《青雁觅缘》 第1页 《青雁觅缘》笋音 文案: 前朝灭,乱国始。贺安建,燚焱靡。 初平定,战不起。议和驱,质子行。 当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当初生的贺安王朝已然昌盛,当肆虐的燚教与焱国萧墙祸起,历史辟开了新的格局;时光之轮悠悠传动,沧海一粟的众人又将何去何从? 身份,身世,迷案,朝局,这是已知的满路荆棘。 相救,相识,相知,相许,这是未知的命定相遇。 重重谜团,我们抽丝剥茧; 艰难险阻,我们披荆斩棘。 还好,一路有你。 贺昆槿:“孩提时,我每日思量着如何逗弄哥哥,讨乐父亲;总角后,我每日琢磨着是否当成全了众人,结果了自己……直到遇见你。我曾经后悔着当初那重现人世而归京的鲁莽决定,可我现在却庆幸,庆幸当初回了京,庆幸在我这不幸的人生中,有了你。雁儿……” 柳雁雪:“我每日修习医术,修习灵力,时常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恼人的世家身份;未曾想,不及出手,我便被如此唐突地嫁给了你……” 贺昆槿(塌着脸):“我竟被如此嫌弃……” 柳雁雪(推过桌前的汤药,身子向前倾):“被嫁给了这能将我的医者仁心一一耗尽的你。” 贺昆槿(看了看那黑地渗人的汤药,吞了吞口水):“雁儿……” 柳雁雪:“嗯?”(滚烫的汤药忽然散发出阵阵寒意,眼看就要结成了冰。) 贺昆槿(连忙抢过汤药,一饮而尽,皱着眉,咂咂嘴):“夏季未至,就不劳烦夫人耗费灵力制作苦味冰棍了。” 柳雁雪(伸手,摸摸头):“乖。” 贺昆槿:“……” 内容标籤: 异能 悬疑推理 女扮男装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昆槿,柳雁雪 ┃ 配角:宁源,等 ┃ 其它:实在不知道哪个配角更主要… 第一卷 事初起 第1章 初始 磅礴大雨,茂密山林。风声,雨声,声声缠绵;马蹄声,叫嚣声,惊起片片水滴。夕阳落,寒风凛,点不燃火把,瞧不清足迹。只听那四面八方的哒哒,哒哒,声声入耳,辨不清来向,却也逃不开去。是救援,还是追兵? 嗖!利剑划破雨林。她身形一顿,杵剑,前倾,剑折,跪地。雨水涮着血迹,使那伤迹斑斑的透红布料已经称不上是衣。贯穿右胸的倒钩利箭,淌着血,串着肉,重得将身子压得再也无法直起。那四处飘散的意识纷繁杂乱,她颤颤抖抖地无法将呼吸连续。 计划,商定,协议,在这措手不及的一击下,似乎已经失去了它们的意义。联盟?暗桩?定远军?内奸?内奸,或者说是内贼,到底渗透到了哪里?还好,还好,她提前遣走了卫氏兄妹,留下了那不起眼的一笔。 只是,只是……妹妹,母亲…… 自密谈结束,幽焱卫闯入行宫,她已是不知挥动了多少次剑,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对方是幽焱百卫,而己方却只是武功不济的畲大哥与身受重伤的自己。她明白,前无逃路,后有追兵,纵使自己灵力通天、武功盖世,也无力扭转这一边倒的局面。 本以为,本以为,这起码会是噩梦的一个结点,殊不知,竟成了一切的终结。 也罢,也罢。待此番事了,焱国必乱,燚教必灭,心愿也算是半结。如此如履薄冰的人生,她早已是倦了。自己的离去,总归是减少了潜在的危机,无论是于年幼的妹妹,还是于饱受世事摧残的母亲。 “贺昆槿!”啪!左脸一阵的生疼,却远远不及身上、心上半点的痛意。只是,她的意识似乎因此清晰了少许,她听见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回放,“你给老子醒一醒!要睡别给老子睡在这儿!等事情全搞定,滚回你老家,要睡多久,随你!” 她努力地睁了睁眼,却只能扯开一根发丝大小的缝隙,雨水淌入,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 “你小子要是倒在了这儿,我们和你们贺安结盟的事儿要被搅黄不说,单让我父王知道,我虚长你如此之多,还练过多年武艺,最后却让你这个从小到大都是质子,瘦得跟火柴棍儿似的傢伙护了一路,还为我还丧了命,我就得被噼死……所以你小子给我醒来……” 这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听得她很烦,听得她很累。她很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开,离去。 “听到没有?!” 咔嚓,右胸的剧痛辐射全身,她不自主地一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绞断,又有什么仍旧留在了体内。身体似乎被微微抬起,有什么粗糙的东西缠上腰间,她下意识地伸手扣紧,用力,扭曲。 “啊!痛痛痛!”耳边响起一声痛呼,“你搞什么鬼?松手!老子背了你一路,好不容易到这儿,你一清醒就对老子下手?老子不给你绑绳儿,你待会儿怎么从这儿跳下去?” 她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里的力,再次尝试着用力地撑开眼;她耗尽了全身气力,才依稀看清那同样满是狼狈的高大身影,“畲……大哥?”嘶嘶哑哑的声音。 “知道是我还不松手?” 嘈杂声,渐渐靠近。她费力地忍痛看了看身边,又向声源望去;她心头一急,喉头一腥,嘴角不可控制地溢出了什么液体。 扶在她腰际的手一顿,“贺昆槿?贺昆槿!”她的头似乎被晃了晃。她皱了皱眉,一阵眩晕。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见这声音居然带着点儿颤音,“下去,下去就好了,下去以后就……一定的……一定……” 声音的主人,不知是在说给何人听。 心头一涩,松下了手中那好不容易攒起的一分力。 “绳子……咕噜……”嗓中涌着液体,她却愈加迫切吐出口中的话语,“只……咕噜……只有一……咕噜……” “嘘……别说话,别说话。”一只温热的大手不知所措地蹭着她嘴角那如何也擦不尽的刺眼液体,“是只有一根,你先下去,大哥帮你看着,你安全了,大哥把绳子收上来,自己便下去。你安心,大哥没受什么伤,不像你。” 目力所及的树林尽头,依稀出现了众多身影。她感到身旁的人一抖,顿了片刻,身体便被扶起;她无法反抗地任由那承担了两人大部分重量的人儿,一瘸一拐地向崖边走去。 她努力地撑了撑将要合上的眼皮,余光扫见,树林里无数箭头立起。她右手藏在身后,三指搓在一起,做着最后无用的努力。 “住手!”一只大手阻止了她右手的动作,“住手,不能再用幻术了。你的身子禁不起。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哥知道,是大哥的失误,是大哥失信于你……可你再信大哥一次好不?最后一次?” 第2页 竟不知对方是从何而来的力气,那方才还站不稳的身体,竟把背后留给了无数的箭头,将自己拦腰护好抱起。 “大哥……”风声,雨声,嗖嗖声。护着自己的身体颤了颤,她的心扯扯地疼。流入口中的液体,又腥,又咸,又涩,又甜;她不知那是血,是雨,还是泪滴。 “其实……大哥……大哥真的希望听你……听你叫一声大哥的名字……呵呵,你别怪大哥啊……大哥,咳咳……大哥在……那次,咳咳……那次你蛊毒发作,不小心解了幻术……大哥就知道了……知道了你的秘密……大哥我……我……大哥总……咳……是我对不住你……” 畲涛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却依旧稳稳地送下了那飞速降落的影。 “畲涛!!”极速下落着的她哀嚎着。 万念俱尽,撕心裂肺。 …… “少主,她应当是醒了。” 柳雁雪点了点头,紧拧着眉,踱步到病榻边,她目光晦涩地审视着榻上那双眼无光、半合半睁的人儿,她双手负在身后,绞弄着指节,不知在想着些什么。透入窗扉的朝阳,小心翼翼地印在她的身上,一丝丝,一点点,刻画着那柔美的身躯,描绘着那精緻的脸庞。 她停下了手指的动作,咂了咂嘴,“且不论那旧伤繁杂,疑似中毒中蛊的杂乱脉象,单单那十八处刀伤,二十三处剑伤;其中左臂,左肩,小腹,右肩胛,四处深可见骨;外加右胸透穿而过的倒钩箭,她居然还能活着。”她偏了偏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身旁的雪茗谷弟子,“父亲和母亲呢?是否会来此焱国的分谷?” “雪谷主和柳先生还未回信。” “宁源呢?” “宁师姐奉谷主之令,前往安排战乱难民救助点,至今未归。” “哼。二人世界,还不忘使唤我的人。”她紧盯着榻上那安静地不像活着的人儿:汗珠浸透发根,顺着那如同刀刻般钢中含柔的脸颊滴下,紧抿着的唇苍白无力,深皱着的眉描述着那不为人知的残忍苦楚。 她蹙眉问道:“换药了吗?” “今日还未换。弟子这就去……” “无妨,拿来给我罢。”透彻的目光锁在了那紧揪着胸口被单、藏于被单下的手上,她想了想在一层遮掩下那缠满绷带的身体,又想了想初见时那破碎狼藉的衣,撇了撇嘴,道,“再给她寻一套和身的男子衣物。” “男子?她不是……” “焱国内乱,安向焱发兵之际;暴雨夜,今上丧子际,于焱国境内,身着男子儒袍,遍体鳞伤地倒于陵山脚,丽河岸,身上还绑着半截被刀割断的麻绳。不难猜测她是从陵山方向一路逃亡而来,而距陵山最近的便是焱国的泉凌行宫,是那明面上已亡,身为质子的安国皇三子近几月来的临时居住地。” “联繫近日发生的事,质子殇,战乱起,可本应因此更加敌对的焱国八王与安,却于这个节骨点上结了盟。由此可见,她身为女子却身着布料上佳的男子衣物,必有着她的原因。”转头看了看身旁那恍然大悟却又欲言又止的师侄,她嘆了口气,“勿深思。记住,医者原则,医人,医心,不医行;探病,探方,不探因。既尽己所能,医者仁心;又少知为妙,明哲保身。我们是医,不是神。” 那弟子愣了愣,摇摇头,试图驱走剎那间的疑问,“雪玲多谢少主教诲。”行礼,转身,离去。 翘起的嘴角,衬着那灿烂的阳光,很是诱人。她眼角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一本正经跨出门的身影,想想这些被自己母亲收养的孤儿,将对母亲的敬重不由自主地就会向自己身上转移,随便说说便板板正正,呆呆愣愣,甚是有趣,她不经笑出了声。 …… 幽凉月夜,鲜血染红了大地。 弓。弩,横刀,长剑,杀红了眼;管家,侍女,家丁,横尸满地。咆哮,尖叫,大笑,怒号。刺眼的火光映着幽深的明月,将那狼籍与血腥照得通亮,却照不亮那颗颗举着刀斧的嗜血之心。 幼小的身躯蜷缩在衣橱一角,瑟瑟发抖,却抖不去那嘴角一痣的恶魔,抖不去刀起刀落,人头滚地的影。 “呵,萧氏余孽,朝,哦,不,应该是萧凌熠,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那是恶魔的狂语。 “贺益泉!你住手!住手!你该杀的不是阿熠!阿熠他不是!我才……”被押解在身旁的丈夫三指一捏,瞳孔便失了焦距,再也吐不出剩下的话语。 “我是萧氏子嗣又如何,乱国之际,逐鹿天下本就各凭本事,你贺氏赢得了天下,我萧氏输得心服口服,可这并不等于你就可以灭了我萧氏全家!妇孺何其无辜,值得你如此赶尽杀绝?你们贺氏不做得如此决绝,我一个萧氏孤儿,又能掀起多大风浪?竟让你这贺安王朝如此容不下?此番事出,你们又将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你莫不是以为,杀了我,是立功,立了功,便能坐上太子之位?” 没有丝毫刀下的畏惧,有的只是对孩子的亏欠,对妻子的惦念。“呵,痴人说梦。你太蠢,那个位置,比起贺益成,你,更不配。” “放肆!”刀起。 他愧疚地瞟了一眼身旁已被自己迷失了神的妻子,道,“笙儿,对不起。” 刀落。 他将最后一眼,留给了藏于身后屋内的孩子,眼中荡出那一去便再不复返的温柔笑意。 “青儿,记住,爹爹已将爹爹的两根灵羽一併託付于你,它们会佑你,助你。青儿,你要坚强地活下去,用它们,和你自己的能力,保护好你的母亲,保护好你自己。”这是刻在女孩儿心头的别离话语。 “阿爹!!阿爹!唔唔唔……”女孩儿冲出的身体被紧紧拉住,她对着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就是一口。 “青,青,青儿,阿爹,爹,说,说过,不,不能,出去。”女孩儿扭动着身体,却挣不出。此时的女孩儿异常地痛恨起兄长的半痴半傻,她嘴下更是加狠了力,一口腥咸。 男孩儿看了看门外即将搜来的府兵,用力将妹妹搬向自己,他胖圆的脸上第一次拧起了眉,嘟起了嘴,“我,我知道,青,青儿觉得我傻……”步步靠近的府兵,头上淌下滴滴汗水,竟急好了他八年来的结巴,“可我更知道,青儿打不过他们,若是此时出去,只会是丢了性命。青儿想替阿爹报仇,我也想。我是哥哥,比青儿大三岁,比青儿强,所以为父报仇,应该由哥哥来。” 男孩儿忐忑地看了看妹妹一如既往为了方便所穿的男装,将一枚血色玉佩塞挂在了妹妹的脖颈,露在衣衫外,“替哥哥保管好,乖乖呆在这儿,等哥哥回来。”他随手捞起一根木棍,不待妹妹阻止,便大吼着冲出了门。 第3页 “不,不要,不要啊!”女孩儿已是泣不成声,“哥哥……” 府兵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只留下了那缓缓淌入室内的一滩鲜红血迹。 “哥哥!!” …… 每次换药时,看到那虽消瘦,却又大约是因习武而格外紧韧的身躯上,斑驳的新旧伤痕,柳雁雪就是一阵于心不忍。她不由地,便选择了最好的药剂,希望将那破坏了眼前美景的刺眼凹凸一一除去。 药粉触及右胸还未完全结痂的深洞,她手下的身躯一颤,却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皱了皱眉,自言细语道,“值得么,为了个皇子,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细緻地在右胸上画着圈,点点将药粉抹匀,“质子的相好,还是侍女?” “哥哥……逃……”榻上的人儿,噩梦中脑袋摇晃,伤痛中闭眼喃呢。 “……” 手下的绷带,不禁意间,竟绑得有些紧。她抽了抽嘴角,解开,重绑, “莫不成还是个结义兄妹?咂咂。” 这回,似乎绑得更紧,可她却再也没了重绑的心,“得我雪茗谷少主亲自出手,紧了你也无由抱怨。” 她抠开那依旧紧攥于胸前的右手,入眼是一枚血红精緻玉佩,上刻一字:槿。 “竟是如此珍藏皇子所赐的物品?不怕惹火上身?哼,位居高位之人天性薄凉,冷血冷心,将一腔情义託付,终归是痛苦自己。何苦?为了个根本不可能相与的皇子,替了他,丢了自己的命?” “嗯……”一声闷哼,手下的人儿骤然蜷成一团。 汗珠瀑布般飞下,却未触及被褥便化为了水雾。只见那人儿右手再次扣紧玉佩,扣得指节泛白,扣得指缝间淌下滴滴鲜红血迹。柳雁雪心头一紧,急忙伸手把脉,可还未碰及腕间,手便下意识地因触热而快速缩起。 榻上的人儿紧抿的嘴唇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还未及包扎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因炙热而泛白、出脓、泛焦、翻起。就连身上,腿上,手臂上那些仅有的完好皮肤,也都在渐渐泛红、起泡、脱落、坏死。那从未因疼痛哼过一声的人,也开始从嗓间挤出断断续续压抑的哀吟。 突如其来的束手无策,急得柳雁雪咬牙切齿地双脚跺地。她牙一咬,拳一握,心一横,不顾那扑面而来的滚滚蒸汽,伸手顺着那唯一併未因炽热而溃烂的脸,触上了对方的额。掌心刺辣辣的疼,她很想躲,她很想避。 闭目,聚神,宁心,她将自己独有的寒属灵力不要钱般地泵入那滚烫的身体。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心神竟在这灵力入体的瞬间,被对方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脏骂,嘲弄,侮辱,狂笑。 暗室,腥臭,铁链,刑具。 后悔,痛恨,悲痛,焦急。 雨林,泥泞,刀光,剑影。 争吵,怒吼,哀嚎,咆哮。 月色,火光,刀斧,血印。 虚虚实实,真真切切,不知因何而起,不知如何能止;迷迷茫茫,麻麻木木,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而去。 “少主!” 猛得心神激荡,身后是面带忧色的雪玲,身前是那已变得些许冰凉的人体。她长舒一口气,收手,转身,将滚红的手掌藏于身后,有些虚弱地道道:“我有些乏了,剩下的便交于你可好。”她抬脚向门外走去,却忽地心头一跳,转头,“务必小心,如有任何异常,立刻告于我知。” “弟子晓得。”雪玲低垂着头,并未看见柳雁雪那苍白的脸色与蹒跚的步履。 作者有话要说: - 本文he,较烧脑,糖中略带渣,日更。 - 架空历史,有多多新奇设定会随剧情慢慢展开。 - 故事慢热,主探案悬疑,有玄幻,无宫斗,少朝堂。 - 此乃本人第一次发文。写给有缘人,也是圆个梦写给自己。 - 意见建议,洗耳恭听,不足之处,还请各位看官海涵。(长揖) ===== 开头献上一个大肥章~ 第2章 归来 议事堂内,众人相继离去,只留下了一对长相酷似的姐弟。 哒哒,哒哒,哒哒。 “阿康,你能莫走来走去了吗?本就心烦。”姐姐揉了揉眉心,寻了房间的一角,倾身斜靠。 “阿姐,你就不着急?这都多少天了?殿下到现在都杳无音信!定远军那帮废物和叶将军府那帮饭桶,整整三十四日,焱国都易主了,他们居然连殿下的衣角都未寻到!你就不担心殿下当真……”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此般搜查都毫无所获,至少能证明殿下并非如他们所言……丧生崖底。”卫安那紧攥着的拳微微颤抖,显示着对自己说法的怀疑。 “阿姐,你就莫自欺欺人了。焱国上下与这边城内外,想要殿下命的人有多少,你比我更清楚;而与之相比,又有多少个人是真心希望殿下无事?就连那与殿下结义的畲王长子,当初信誓旦旦说必护殿下周全,结果还不是密谈前脚结束,后脚就引来了幽焱卫?至于那畲王与其余七王,根本就……” “泄密定不是畲王所为,畲王长子……畲涛的也丧生其中……况且,即便不论刺杀殿下于畲王为首的八王并无益处,就以燚教对叛教教徒的毫不留情,若他们并非真心反叛,根本不会参与密谈。” “不是他们又如何?殿下都已经……”卫康挥舞着双臂,音量提高了少许,脸上是承载不下了的怒意。 “本应万无一失的计划与结盟,却在殿下即将办妥归京的节骨眼上出了事儿,而且还好巧不巧是针对殿下一人的单方面出手,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怪异。可叶将军查了个鸡飞狗跳,竟只寻到几个死士?天晓得这背后的人有着何种势力?我们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离殿下而去!现在可好,完成了任务,促成了结盟,替畲王夺得大宝,替上面那位实现雄图伟业,却让殿下再一次成为……” 焦躁地在屋内踱步,“八年!质子八年!朝不保夕!他在乎过吗?若说当初是太。祖的旨意,他无能为力,可现在呢?他现已在那位置上坐了五载!他理睬过吗?他根本就没把殿下当过自己的……” “卫康!住嘴!”一拳砸上身后的墙壁,“就你不满?就你后悔?就你愤怒?就你悲痛?就你的命是殿下救的,全天下就你关心殿下?你以为我不想揍人,我不想以身相替?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抽着刀去门外砍个痛快,等殿下回来了再为我闯下的祸受罪?” “……”咬牙,低头,不语。 卫安扭开头,不想再刺激已在情绪边缘的弟弟。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头是更甚弟弟的惆怅与忧虑。“殿下……阿槿……瑾姐姐……你……一定要没事啊。”在无人可瞧见的地方,她颤抖着的嘴唇,做了做口型。 第4页 扑棱!锵!抽剑,严阵以待。却只是只鸟儿撞上了窗扉。她好似失望地嘆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还未回神的弟弟。 咚咚,咚咚。滴答,滴答。咚咚,滴答。 她闻声心头一跳,转身,带着疑惑,却又带着些期许地走向那只不停地啄着窗扉的鸟儿。“殿下?” “什么?”身后,弟弟紧跟而来,眼中是压不住的惊喜。 “嘘。”食指压唇,谨慎地开窗。浑身湿透的鸟儿踉跄飞入,落在了卫安的手心,“殿下,是你吗?”鸟儿啄了三下她的手。 “殿下?这只鸟是殿下?阿姐你没吃错药吧?”卫康压低了声音。却只见姐姐掌心的鸟儿,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不耐地扭身,扑棱着向窗飞去,却又不飞走,而是盘旋在窗口。 “……” 被这鸟嫌弃了? “走,跟上。”扯了扯弟弟的袖口,却对上了弟弟那满是疑问的表情,她再次嘆了口气,“特殊情况下,殿下可以将灵识分散,附于兽与禽。” “所以那只鸟就是殿下?”伸手指了指,却又意识到不妥,急忙收回。 “……”格外懒得回答。 “叽喳。”鸟儿不爽地叫了声,展翅远去。 “……” 所以真的是被鸟,啊,不,是殿下,嫌弃了? …… 摊在椅上,揉着右手掌心那早已泛硬脱皮了的烫伤,有些痒;虎牙咬住微微颤抖的唇角,目光有些迷离。于那位在雪茗谷别院做客数十日,至今未醒的人儿,她忧虑而好奇,却又心有余悸。 那仅发作过一次的浑身炙热是什么?她为何会有如此症状?为何那时自己的心神会被吞噬?当初,那些意义不明的画面,又到底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她到底有着何种的身份与秘密? 摇摇头,自嘲地低笑。 吸气,呼气,静心,宁心。既想不通,也道不明,便抛开,便忘记。 说来也是惭愧,自及笈以来行医二载有余,失误差错鲜有,可面对此人,于她的病症一无所知不论,违禁用了灵力,竟还落了个险些将自己赔上的境地。罢了,罢了,是自己学术不精,左右至今也只发作过一次,且无性命之忧,便待阿爹阿娘归来,全数交予他们吧。 她摇摇头,将压抑的思绪一一抛去。 窗外细雨缠绵,是谁的愁,又是谁的泪? 脑海中竟又浮现出那张丝毫不因病色而失了俊美的脸颊,不觉间勾起了唇角,挠着右手掌心,“呵,此番相救,待你醒了,何以为报?既扮为男子,莫不成会如那戏本子里一样,来句‘救命之恩,无以相报,唯以身相许’?” “咳咳咳……” 她猛得站起,转身向声源望去。朴素的纯白长袍衬着那高挑俊俏的身躯,腰间无一饰物,却少不了那与生俱来的灵气。如画般的脸庞因病痛有些泛白,透彻却又深邃的双眸中,那仿佛能蹿入人心的瞳,黑得发亮,黑地纯净。那不似女子的刀削剑眉,隆起一个不明的弧度;半抿着的薄唇,翘起一个略带尴尬的笑意。 “咳咳……多谢姑娘相救。”来人躬身长揖,在看不见处,嘴角略带玩味地翘起,“救命之恩,本应以身相许,奈何如姑娘所知,你我同为女子……”柳雁雪后耳泛着红,一时间竟想找个洞钻起,可那声音却并未识趣地停止, “恰如姑娘所测,在下并非自由之身,且有要事相缠……此番只得不告而别,还望姑娘见谅。” “……”如此,要如何见谅?慢着,不告而别?又是何意? “且……在下此般病体,实恐姑娘嫌弃。”不知是不是柳雁雪的错觉,她竟在那黑得看不到底的眼中,捉到了一丝委屈。 逮住那俏美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情绪,细细品尝,竟觉得韵味无尽。如此巧夺天工的皮囊,一点一画都精妙无比,不多一毫,不少一笔,利落而伶俐,连皇子都为之倾倒,天下又会有谁,会嫌弃?她不由地脱口而出:“怎会嫌弃……” “……”对方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接上这着实在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语。 片刻,柳雁雪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的歧义,“不是……我是说,我不嫌弃你……啊,不对,我乃医者,自是见惯了……啊……”抬手扶额,避开目光,撇过脸,却再也觅不着措辞;通红的耳,笨拙的口,是怎么也解不开,更理不清。 “咳咳咳咳……”对方伸手捂于口前,咳个不停。 …… 被一阵干咳惊醒。嗓中的腥咸伴着喉中的干涩,着实无法再次睡去。 面庞模糊的女子,尴尬俏皮的话语。那真真假假的对话声在脑海中回荡,不禁又是一阵干咳,她那本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红晕。 “殿下,你醒了?”房门打开,脚步声,茶香气。她感觉到自己的上身被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递入掌心。 她低头,饮茶,混着口中的腥与涩,撇了撇嘴角,吞咽。待茶水入胃,方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她偏头看向握着茶杯的左手,感受着掌心那残余的温热。为何?如若自己记忆没错,近十日蛊毒绝对发作过。那为何?为何掌心会感受到茶杯的热? “殿下可需再饮?”卫安有些疑惑地接过茶杯,手却被不及防地反握,“殿下?” 一样的,温度是一样的!并未觉得卫安的手会格外冰凉?怎么会?脑海中再次闪过那白裙飘飘的身影,是她?她做了什么?努力地搜寻着记忆,奈何自己于这受伤后数十日以来发生过的事,实在是记得混乱不清。 又想起那似梦非梦的场景,一阵干咳。 “殿下!”满是担忧。 “无事。”她哑着嗓子,偏头遮掩面上那不自然的表情。 抬头望望房间四壁,与八年前并无大的差异,是叶将军府无疑。自己必是在控鸟使得卫氏兄妹寻到后,又昏倒在了森林里。既如此,那方才的……竟是幻境?自己无意识间所创的幻境?不对,自己的幻术早已不会失控,除非……再次看向左手掌心,一个推论慢慢在她的心头砌起。 雪茗谷少主吗?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扭过头,避开贺昆槿的目光。 敏锐的捕捉到卫安那泛红的眼角上,挂着的泪滴,她嘆了口气,抬手轻轻拭去,“哎,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别哭好不,若让康儿晓得,就得笑话你了。” “他敢?他这些天都快把叶府掀了!”依旧倔强的不愿与贺昆槿对视,眼泪却滴答滴答流了个不停。 “嗯,那我得感谢他没掀。”缓缓地将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儿搂进怀里,对着她的耳轻语,“安儿,槿姐姐知道你怪姐姐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不顾你们的感受当初硬将你们遣走。可你要晓得,我的身份,我的处境,根本不会允许我临阵脱逃。我当时若不那么做,让你们替我出面达成父皇的旨意,就算我能完好归来,也将再也寻不到容身之地。到时只会被扣上个罪名,牵连妹妹,牵连母亲,也牵连到我所在乎的你们。”她轻抚着那颤抖的嵴背,庆幸着这个世上并非只剩下了自己。 第5页 待泣声渐渐停歇,她才问道:“来将军府时,并未让他人瞧见吧?” “嗯,”卫安用手背蹭了蹭眼泪,“来的时候只有叶将军在场,之后的一切求见,也都被我以‘殿下重伤未愈,不便待客’的理由婉拒了。” “那便好,”想起那一直对自己多有照顾的叶将军,她挑了挑眉,“师叔……叶将军可好?” “嗯……槿姐姐为何要避开众人?姐姐的幻容术,不是自改变他人对自己外貌的认知起,除非再次施术解除,该人眼中自己的相貌便将永远是施术后的样子吗?如此,即便姐姐当初意识不清,也应无需担心身份暴露啊?” “于见过我,被我施过术的人是如此,可这边城内外,多得是我以前未见过的人。虽说我的真实相貌与这副皮囊,远处看来并无大的差别,但凡事还得处处小心。”擒着笑,抬手弹了弹卫安的额角,“还有,往后还是莫叫我姐姐了。此处不同于焱国,隔墙有耳。” “安儿晓得。”目光痴痴迷迷,眼前这张稜角分明,英气勃发却又淡泊静远的脸庞,一时竟让卫安好奇起了殿下原本的长相。 “当时的……‘阿槿’,倒是个私下里不错的称呼,倘若你不怕因此断了姻缘。”贺昆槿不着痕迹地翘了翘眉角。 “……”竟被殿下附身的鸟儿读到了唇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语中的啊,柳少主。 燚(yì) 畲(shé) 焱(yán) 第3章 回京 “啊!”乓!手肘与地面相撞,一个激灵跳起。她慌乱地四处望去:翻倒的椅子,自己的房间,只有自己的身影。 “梦?”一个寒战,耳廓红起。 架着轻功飘至那人所在的房间,却不知是该意外还是该感慨地看到了雪玲焦急的背影。那听闻脚步声急忙转过身的人儿,在见到柳雁雪后,焦急更是化为了慌乱与歉意。 “发生了什么?莫慌,慢慢说。”她努力地压下心头那挥之不去的预感。 “少主,她不见了!那位姑娘不见了!我今日……” 果真。那般伤势,竟一甦醒便不告而别,就如此急迫地想要回到皇子的身边? “走了便走了罢。”她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忧虑。 “可她的伤根本……” “这不是我们所能管的。”回想起那梦中场景,柳雁雪的心头竟有了些恼意,“她说过,有要事在身,只好不告而别……”说过了吗?为何梦境会如此真切,自己又为何会相信那虚虚假假的梦中所遇?而梦,又为何会与现实相接?这些,与当初自己灵识的吞噬,又有着何种关联? “少主?”少主见过她?雪玲抬头瞄了瞄少主的脸,却感受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怒意,急忙收回目光,低着头,苦着脸。怎奈等待了许久都并未等来任何继续。 看看雪玲那不明却又不敢言不敢语的神情,柳雁雪好笑地嘆了嘆气,她思索着转移了话题,“焱国已灭,战事已了,畲王即将登基,改回国号祁。既如此,宁源可是回来了?为何不见她来寻我?” “我去寻了啊。怎料不小心见到了少主打盹儿,掉下椅子的窘样,只得惊惊战战,暂时回避。”身后响起了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不闻多日,本颇为想念,可今日一见,却责怪起阿娘为何没将这尤物多遣走几天。 “宁师姐。”雪玲一如既往地被师姐在少主面前的乱语吓了个胆战心惊,她匆忙行了个礼,悄悄告退。 “咂咂,瞧少主把我小师妹吓得。”来人与柳雁雪并肩而立。 “吓到人家的是你。”柳雁雪不顾形象地翻了翻白眼,却瞧见宁源手中的信,她心头不由来地不喜,“京中来信?” “是,也不是。”宁源抖了抖手中的信纸,搓出颜色不同的两张,“一好,一坏。少主是想自己看,还是想我念给你听?” “不必念了,坏的必然是祖父再次催我归京。好的呢?” “好的便是少主您真得归京了,因为谷主和先生也将一同归去。”瞧了瞧柳雁雪的神色,不出意料地捕捉住一丝不耐,一丝诧异。 “阿娘和阿爹竟会主动返京?”她拧着眉,不好的预感溢满心尖。 “并非主动,而是形势所迫。如今太子平庸,景王贺昆榈却才能出众,且听闻皇三子贺昆槿未死,不出意外也将即刻加入京城那一滩烂泥。太子之位不稳,柳皇后自然会惦念起你这个唯一未出阁的侄女。谷主与先生如此迫切归京,也是为了夺个先手……”宁源瞧着柳雁雪脸上那愈演愈浓的怒意,却无法住口不语,“只愿能来得及。” “哼。太子位不稳,便思量着牺牲我的婚姻?难不成指望着我有何通天之能,能吹口气,就用这政治联姻,辅表哥上位?” 柳雁雪伸手遮了遮雨后的阳光,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那质子侍女同样的身不由己,“罢了,自古以来,世家之女又何曾有过自由?我能借着阿爹的支持与阿娘的身份逃避多年,能看过山川长河,见过雪山荒漠,甚至来到这两国边境,已是不易。” 干干涩涩,刺痛却又无处可避,在阳光的直射下,人的眼睛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是时候该回去做个了断了。” 看着这自五年前救起自己便朝夕相伴的,名义上的主子,实际上的妹妹,宁源的心中满是对命运的感慨。这百般不愿,千般无奈,却又强撑着笑颜,强作着坚强的侧脸,竟让自己想起了那祭祀大典以来便再未相见,不知还是否还安好的师父,她在心头默默地一嘆,道,“能想开便好。” “告知雪玲,将此处事务交接,即日便启程罢。”盯着宁源的眼睛,眸中是道不明的深意,“只是,今后在京城便要委屈你们了,只能屈身做我的婢女。” “小姐多虑了。”宁源坏坏地眨了眨眼睛。 “……”未想到首先对这身份转换不适应的,是自己,“还有,待去了京城,对阿爹阿娘的称呼……” “奴婢晓得的。” “……”就不能先停下这怪声怪气? …… 炙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不一会儿便将数个时辰前细雨来过的痕迹清理了个彻底。去而复返的卫安,提熘着臂弯中摺叠整齐的衣衫与其上排列有序的药瓶,却见着了房门前那标杆般笔直站立的弟弟。无由来地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屋内那不速之客打扰了殿下的休息。 “阿姐?”注意到了姐姐的踌躇不定,“你还是等会儿再来吧,叶将军还在里面。” 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意识到殿下如今的身子根本经不起劳累,三步化为两步,转回头,拿着东西上前与弟弟并肩而立,“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微微提高了声音。 第6页 瞧见姐姐别扭的表情,卫康按捺不住笑意。 “哎呦!”松开搭在剑柄上的手,他揉了揉腰,“阿姐,你戳我作甚。” “明知殿下身体不适,你也不晓得拦着叶将军。”卫安再度提了提声音。 “……”这敢情是在说给里面的二位听?揉了揉腰,望向姐姐的小眼里写满了委屈。那为啥被戳的是自己? “哼。” “……” …… “这么说,燚教教皇和几个长老,在联军攻入皇城之前,就已经不在总坛了?”可惜,屋内的俩人并没有门口的人儿那么惬意。 “嗯,就好似凭空消失,八王和大将军都没寻到半点踪迹。”叶初伸手端起身侧的茶杯,却发现茶水已凉,皱了皱眉。 “如此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教皇本就神神秘秘,焱国乃至安上下,数万名信徒,根本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话音的主人捏了捏拳,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也……只见过他带着那标志性火魔面具的样子。” “……”意识到贺昆槿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叶初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溅出茶水一滴。 “其他人呢?”假装并没有瞧见叶将军的反应。 “嗯?哦。”放下茶杯,在袖子上擦干手上的水迹,“焱国国主和他的子嗣、妃子,都已被八王囚禁,预定将在畲王登基大典前后公开处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贺昆槿的神色,却见他仿佛事不关己,“毕竟他才是前焱名义上的君主。” “七皇子呢?也在其中?”贺昆槿垂下的眼睑内,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焱国七皇子,凶残,暴虐,燚教教义中等级论的大肆宣扬者,无所不为,十恶不赦。可以说是贺昆槿这些年来…… “师叔?” “啊,他……并不在其中,”再次瞄了瞄贺昆槿的神情,“他是与定远军交战的敌方最高将领,现已被俘,不日将同其他人一併被押解回京。” “嗯。”依旧是淡淡地,让人无法猜测她的内心。 目光移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即便看不到,贺昆槿也感受到了卫氏姐弟俩担忧的神情。眸中的黑色缓缓凝聚,将近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儿,细细梳理。忖度父皇的出兵意向,动用父皇近几年来布下的暗桩,主动促成那大势所趋的提议。父皇的思量,父皇的密旨,父皇的决定,一切都不出所料,不出情理。接下来便是那因各方暗藏许久的欲望,变得顺利无比的商谈密议,结盟宣战,政权更替。唯一的意外,亦或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自己。 “畲王既是因获得了父皇的支持,才得以登基,想必……”没有了畲大哥的真挚相助,捨命相护;有的只是安与祁的尔虞我诈,利益往来。贺昆槿的心,有些累。 “祁将拱手奉上边境五城,并对安俯首称臣。预定登基大典后,将遣祁太子访京。” “太子……吗?”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改立,明明嫡长子方去。 往昔已去,逝者已矣。可那山林暴雨,永远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畲大哥,对不起。 “泄密的事儿,”她嘆了口气,“不必查了。” “殿下?” “查了也只是徒劳。如此粗暴的出手方式,却并未使焱国的灭亡有任何实质性的延迟;亦或说,以此激怒父皇,反倒是加快了自我灭亡的步伐。可见那并不是焱所安插的内奸所为,而是内鬼。” “内鬼的出现无非是八王或定远军。而我更倾向于后者。那内鬼与其说是通敌叛国,不如说是单纯想藉此机会除掉我。而照师叔至今仍查无所获来看,能处理地如此干净,那此事,定已超出我们的能力所及。” 看着叶将军那满脸愤慨,却又不得不贊同的憋屈,贺昆槿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师叔……还是……将我无事的消息禀报父皇罢。” “你就一定要去趟这滩浑水?藉此机会,假死远遁,以后为自己而活,何乐不为?” “师叔,我身在皇家……”她撇过了脸,有些受不了那真诚的目光,害怕自己会被之感染、被之打动,会产生片刻的动摇、片刻的退意。“身不由己。” “放屁!你既如此通透,便应早已看清这其中的沟壑,背后的势力。你以为自己回去,就能够面对上比焱国好的了多少的境地?你指望的是兄友弟恭,还是父慈母爱?你晓不晓得你养父的身份是皇家多大的禁忌?” 叶初粗喘了一口气,却将那怒火压不下去,“你现已成人,又有着能搅动一国政权的深谋远虑,回去,面对的将是多少人的忌惮?你明知这次九死一生,摆明就是有人针对你,你怎能还如此轻率地决定回去?” 他拍桌站起,茶水溅了一地, “我虽不才,但也在朝堂混迹数载;虽称不上能揣测清圣意,但也至少清楚,当今陛下乃一雄主、一明君,而雄主明君所最不缺的就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万一想将你除去的就是……” “叶将军!咳咳咳咳……” 贺昆槿极力平复着呼吸,悄悄拭去嘴角的血迹。“这些不必劳烦将军废心,我自会向父皇请罪。”声音沙沙,语气冰冰,目光利利。 叶初意识到时,便发现自己的冷汗已浸湿了衣。 “师叔……抱歉。” 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愧意。思索着如何挽回这尴尬的局面,她嘆了嘆气,“师叔可知……妹妹和母妃这些年来,还好?” 复杂的情感集聚,不知自何时起,那当年由自己送往焱国为质的早熟皇子,竟已有了让自己不敢忤逆的魄力。还好,还好他还愿叫自己一声师叔,还有着那赤子之心。 “莲华公主深得圣宠,自是安好。只是,我出征时,公主殿下曾大闹御书房,要求同往,来寻殿下,被陛下禁了足。” 想起那自己离去时,那还只是走路歪歪扭扭、常黏在母亲怀里的小肉球的妹妹,贺昆槿嘴角荡起一片笑意,“呵,师叔莫逗我。我离开时,蓉儿还未满三岁,又怎会晓得自己还有我这个同母哥哥?” 并没有错过贺昆槿脸上那抹真正的开心,“殿下说笑了。京城何人不知,当年殿下离去时,莲华公主可是将皇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当真?”或许是自己临行前,给蓉儿留下的那根阿爹的灵羽所致?不禁想起八年前分别时,妹妹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与母亲的强作镇定,她咬了咬唇,“阿娘呢?我是说……母妃她……这些年来,可好?父皇他……” “师妹……啊,不,”叶初摇了摇头,“秦贵妃依旧避陛下而不见,但陛下仍是……对贵妃……”难耐地吞了吞口水,“贵妃娘娘圣宠愈加。” 第7页 “只是?” “只是……”突然参透了贺昆槿询问的背后含义,“听闻,贵妃娘娘……师妹她,自得知你……以来,一直……重病卧床。” 捏了捏拳头,更加坚定了回京的心。无论未来如何,无论将会带去多少潜在的危机,至少,至少在一切发生前,可以,可以护在她们的身边,哪怕只能护到丝毫,也定要保她们周全。 “阿槿,你当真决定如此?”抛去一切身份的伪装,语重心长,“我晓得自己其实没有资格与你说方才那些,毕竟你母亲是师父的嫡传弟子,而我只是个不入门的旁系,你能叫我一声师叔,都实乃抬高了去……” “师叔,叫您师叔本就是应该的。这些年来,若没有师叔明里暗里的相护,我根本就不可能还完好地坐在这里。” “以焱国的燚教教义,黑发黑瞳本就属火神的最劣等奴隶。你身为质子所面对的,又岂凭我那些小打小闹便帮到分毫?你……也可以说是我……是我远看着长大的,当年也是我把你送进了那恶魔的巢穴。如今再让我把你送入京城的虎口……我……” “师叔,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明白师叔的担忧,但就如师叔所料,我当真无法将妹妹与母亲独自丢在那狼巢虎穴。”拂了拂衣袖,起身站起,“我心意已决,还望师叔莫再相劝。” “哎……”无力地揉了揉额角,“我晓得了。”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助攻一号——宁源,出场! 第4章 姻缘 轻轻推开窗扉,让午后的阳光清洗着这病气瀰漫的房间。将滚烫而又四处敲响着痛意的身体费力地挪到窗前,伸伸脖子,贪婪地汲取着窗外的清爽与雀跃。可方一吸气,那涌入鼻腔的清风便给斑驳的心肺带来阵阵刺痛,一阵干咳带着呕血。 将帕子紧遮嘴前,静待咳嗽停歇。费力地舒缓着呼吸,让时间恢复着那憋得泛起了血丝的眼。将帕子举到面前,上面的颜色依旧是那么的刺眼。皱了皱眉,耸了耸肩,任由帕子在身侧的火盆里慢慢泯灭。 繁花似锦的京城外郊,吆喝的商贩,跑马的少年,踏青的公子与小姐。一切似乎都如同八年前,却又似乎都已改变。再次回到这一切的起点,贺昆槿不清楚自己是该忧愁,还是该雀跃。忧愁自己即将面对的暗潮,雀跃自己起码能活着回到起点。 咚咚。 “进来。”端起茶杯,用已凉的茶水漱了漱口,却丝毫没有洗去那满嘴的腥咸。 腰间配剑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已经褪去了最初的稚嫩与腼腆。将一碗黑褐色的药,递到贺昆槿眼前:“殿下,该喝药了。”变声期的古怪声线。 “晓得了。放着吧。”把目光移回窗外,避开那沖鼻的药味儿,悄悄地撇了撇嘴。 “阿姐说一定要瞧着殿下喝完的。”手中的药碗,递地更靠前了一些。 锐利的目光扫向那毫不退步的人儿,心头的苦水积成潭,溢了又添,“又是李太医开的药?” “嗯。自那日殿下蛊毒发作,将叶将军和护送队伍吓了个半死后,殿下的药就都由陛下派来的李太医开了。”却见贺昆槿的目光再次移回了窗外,“殿下还是尽快喝了吧,快些好起来。像这样,在京城外郊却不能进去,也怪恼人的。” “就这么想去京城看看?在这儿住了如此多日,为何不自己去?”挑了挑眉。 “……”第一次来,不敢。 卫康瘪着的脸竟让自己的心情好上了稍许,笑了笑,还是决定放过这单纯的少年,“罢了。喝就喝罢。”望着少年的眼,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接过药碗,仰头,闭眼,下灌。 拧着脸,倾了倾干净地不剩下任何渣的碗,“喝完了。” 伸手接碗,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殿下好生歇息,卫康先行告退。”行礼,转身离去。并没有注意到贺昆槿嘴角得逞的笑意。 听闻卫康的脚步声已经走远,这才转身,后退,自窗沿上端起了那仍旧装着滚热黑褐液体的碗,“何必呢,为了碗无甚作用的药,浪费我的灵力。”捏着鼻子,咂咂嘴,转手将液体尽数倒入了火盆,将火熄灭。 些许踉跄地站起身,走到床边角落,颇为无奈地看了看那已摞得高及小腿的药碗,耸耸肩,将手中的碗于它们相接。可碗与碗触及的瞬间,注意力却被吸引到了门边。瞬间明白了来者的意思,嘆了口气,很是疲倦。 “我就思量着近日来为何药碗会愈来愈少,怎曾想到,是殿下有着收藏药碗的特殊嗜好。”卫安的声音,格外刺耳。 苦笑了笑,坐在床角,“难怪今天送药的会是卫康。敢情是你这个姐姐故意拿弟弟当了诱饵。” “不让阿康先来,我又怎能摆脱殿下设下的幻觉?”将手中的另一碗药放在了桌边。 “你既知道,就更应明白我为何不喝那李太医开的药。他尚因我,连病患的性别都分不清,我又怎能去喝这种自找的不对症之药?” “我瞧殿下是谁的药都不喝吧。”将药推到了贺昆槿面前,“我记得殿下曾说过,殿下所使用的此类幻术,大都只是将一个暗示植入受者心间,使其相信、忽视、遗忘一些细节。所以,李太医的药本就是对着真正的殿下所开,只是幻术让他忘记了他所摸到的脉象的性别。” “所以,”再将药推得靠前了一些,“殿下还是莫要再寻藉口了。” “他开的药对症不对症又如何?天下仅此一只的燚教炎蛊,他莫不成能解?”仍旧将药泼入了火盆,将碗随手一抛,不偏不倚地接上了角落里那一摞的碗。 趁着重伤昏迷,被人灌了一个月的药,那味道至今都还残留在口间,又怎会自讨苦吃,喝了这些根本毫无作用的东西?况且…… “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这几日待得腿都麻了。”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告诉叶将军,我已无碍,明日便启程罢。” …… 快步穿梭于京城街道,无视了旁人的目光,更无视了此行的终点。方才书房内祖父的话语仍在心头挥之不去,满腔幽怨,无处诉说,无处发泄。抿着唇,攥着拳,压抑着的情绪为那秀美的脸庞,镶上了一层冷峻的轮廓,竟在这烈日炎炎的夏季,让寒意泄满了周边。 三皇子?他们竟筹划着名将自己嫁给三皇子?那种把身边人的命当草芥的三皇子? 那侍女遍体鳞伤的样子,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开什么玩笑?! 快步靠近,冷不防惊起一个寒战,“小姐,您可得消消气,”指了指自己的袖口,冰渣一片,“寒气都外泄了。” 猛得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宁源的脸,再三确认着自己并没有随意让灵力外泄。低头看了看那袖口,整片整片的冰花,将袖子冻得僵硬,没有分毫在这烈日下融解。抽了抽嘴角,再度望向宁源的目光中,带着恍然,带着羞恼。 第8页 “莫拿你那三脚功夫唬人了。”转头看了看,确认俩人的对话,旁人并不能听见。 “我有何办法?谁让我那偏让我叫师兄的师父大人,传了根灵羽,未待教会我些什么,便弃我而去了。”嘟着嘴,耸着肩,“就连这两把刷子,我都是从谷……从夫人那儿举一反三偷学的。还好幻术寒术,都是灵力本源。” “接着编。”清楚地知晓着宁源的师父并未弃她而去,两人的分离只是为了更好地再聚。 “……”挥了挥手,解去幻术,“无论如何,总归是让小姐您停下来了。再这样走下去,待到了外郊,您就得和您的未婚夫见面。” 一个锐利的眼刀。 缩了缩脖子,“得,潜在的未婚夫之一。” 身侧的寒意,这次是真真切切,“哎哎哎,大热天的,您悠着点。”三步两步,躲了个老远。 看着宁源那一连串故作夸张的动作与话语,心知她是为了自己,嘴角擒起一抹笑意。抬头看了看那即将昏下的天色,摇了摇头,“莫要闹了,回去罢。阿爹阿娘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此事还未成定局。” “是……” …… 漫步来到客栈的后院,点点头,算是回了那些沿路侍卫行了个不停的礼;挥挥手,让他们一一退去,为自己寻了处安静的地儿。目光扫视着这空无一人的院子,竟在那一片灌木里,寻到了矮矮小小的木槿,纯白的花儿,一个个倔强地单生于枝端叶腋间,安安静静,孤孤零零。 抬头望了望天际,西下的阳光即将离去。摇了摇头,嘆了嘆气。看了看自己那因蛊毒发作,皮肤坏死,再度被缠满绷带的滚烫左手掌心。 “木槿花,朝天子。朝开暮闭……快了呢。” 抬手遮住那照上脸颊的一缕夕阳,“用于我,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你竟是如此看待自己名字的?”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激灵,急忙转身。 不惑之年的男子,精緻的锦袍,名贵的佩环,浑身上下散发着上位者的霸气。 眨了眨眼,寻着那早已模糊的记忆,将印象中那总是徘徊于母亲紧闭的房门前,留给自己严酷背影的人儿,与这被岁月与经历洗刷过的脸,做着细緻的对比。心头嘆了口气,并不欢喜这早到的再聚。 “罪臣贺昆槿参见陛下。”咬牙忍着身上的痛意,俯身,下拜。却被一只满是茧的手,擒住了胳膊,入骨刀伤的一阵麻痛,厚痂开裂,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缩起,却又片刻间回想起了手主人的身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来人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干咳两声,将手收回:“连声‘父皇’,都不愿叫了么?”搓了搓指尖,借着夕阳看到了那粘稠的红色液体,皱着眉,瞧向贺昆槿那已渗出了血的左袖,“竟搞得如此狼狈。” 仍旧是艰难地完成了下跪,沉默不语。 凝视着眼前这自己从未关心过的倔强儿子,心头满是愧意。未曾满周岁便被笙儿带走,被朝大哥收养;八岁时,养父与妹妹被绥王斩杀于眼前;十一岁被先皇下旨,送往焱国为质;之后又因自己的旨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将其面对。 “哎……”长舒一口气,“你既自称‘罪臣’,那便说来听听,何罪之有?” “身为臣子,却险些忤逆陛下旨意,是为不忠;身为人子,却无法保证自己的性命让父母担忧,是为不孝;身为皇子,却挑动战争让百姓遭难,是为不仁;身为质子,却擅自挑拨两国关系,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故为罪臣。” “……”品味着这每一句话的深层含义,敢情这儿子是在拐着弯骂自己? 夕阳完全落下,木槿花悄然藏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这生涩而又陌生,尴尬而又别扭的父子。 “起来!”盯着那已然跪不稳却还在强撑的人,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低头不语。 “朕让你起来!你要怪朕可以,但别给朕在这儿糟蹋自己!你做的事儿,都是朕的授意!你失的算,也都是朕的思虑不周!再不济你也是朕的儿子!朕管他什么火蛊,炎蛊,焱蛊,燚蛊,朕既能灭了焱,就定能寻到人,解了你这蛊!别再让朕看到你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熊样儿!听到没?”衣袖后甩,喘着粗气。 踉跄地站起,依旧是低头不语。 “哑巴吗?!” “是。”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弱冠少年,变得如此压抑寡言?思量着,是不是该将那些战俘,一一处以极刑,将儿子的心头之恨,多少解解。再度瞟见那袖管的血迹,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儿,“内奸的事儿,为何不查了?” “因为不是内奸所为。”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情绪。 咀嚼着这话中话,不是内奸,那便是……无由来的又是一阵怒火,“在你眼中,朕就是这种置军国大事与自己儿子性命于不顾的皇帝?” “不敢。只是……泄密者,定是寻不到了。” “……”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既怒于始作俑者不顾手足之情的险恶用意,又怒于贺昆槿的冷漠麻木事不关己,“你既回来了,待身体妥了便给朕上朝,学着处理朝政。通敌叛国这事儿,不管是谁,朕都定不轻饶。你给朕查!狠狠地查!朕到时候派些好用的人手给你。管他开国功臣,宗室贵族,皇亲国戚,既把注意打到这上面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别顾虑,朕给你撑腰,可晓得?” “臣……遵旨。”一回来便被当枪使吗? “臣?” “儿臣遵旨。” 随着父皇的步伐,漫步回到室内。一路深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室内的烛火明明暗暗,将那神色不明的脸庞,更是照得晦涩不清。一路行来,竟没有再见到第二个人影,想必是早被驱了个干净。既如此,那此番对话,也就变成了那九五至尊的密旨。想想这旨意所将带来的无尽纠缠,心,更是累了个彻底。 “听闻,你与已故的畲王……”寻了处桌椅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祁皇的长子相识?” 顺着其意,与之相对而坐,“是。” “既如此,祁太子畲湛,也就是畲涛的二弟,不日将访京,此事便交给你处理罢。”手指在桌边画着圆圈,似乎欲将需要交代的事儿一一勾选,“不懂的就多问问。问你太子二哥也好,问你大哥景王也好。”抬头注视着贺昆槿,“你可是有个舅舅乃大理寺卿?” 挑了挑眉,不明其意。 “听闻他是笙儿,你母妃的兄长,名唤……秦……烁……来着?” “……似乎是,记不大清了。”秦烁,莫非……是大伯朝凌烁?他何时成了阿娘的兄长?还入仕当了大理寺卿? 第9页 “如此,便不必再给你再寻个先生了……有些事,可以多问问你舅舅的意见。”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些别的什么。 “……”可惜,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定不受大伯待见。 “槿儿可是及冠了?” “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切称呼一惊,“今年年初。” “那也该建府封王了……便王号冀罢,希冀的冀。改日让工部给你寻个合适的地儿,建王府。下人、属官、护卫什么的,也该配齐了。” “多谢父皇……”不祥的预感。 “既已及冠,槿儿可有中意的姑娘?”望着贺昆槿的双眼眯眯,将那帝王的威严卸了个干净。 “……”敢情这还是一条龙服务?鸡皮疙瘩起满全身,脸上憋着的是说不出的怪异神情。 “既没有……”捋着下巴上的鬍鬚,似乎在斟酌着合适的人选。眼角一抬,想起了皇后的提议。观今局势……似乎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己能说有吗?此般箭在弦上,可如何是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危机,却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柳相幼子柳泽坤的独女,闺名似乎是唤……雁雪。槿儿看,如何?” “……”不如何,又能说吗? “那便如此决定了罢。”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贺昆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身体好了就尽快回京,看看你母妃和妹妹罢。蓉儿为了你,都快把朕的皇宫给掀了。天色已晚,朕就不久留了。” 连忙起身,“儿臣恭……” 摆了摆手,“你身体不适,无需多礼。” “送父皇……” 望着父皇远去的身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叩拜的声音,心情很是沉重,很是疲惫。柳相幼子的独女,定是很受宠的一个女孩儿吧?自己已经如此,难道还要将一个无辜的女子牵连?只可惜,任何拒绝的自由,从不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利益的漩涡,权利的中心,又有谁,能够独善其身呢? 跌坐在桌角,揉着抽痛的眉心。无论千般不喜,百般不愿,可自己,身为皇子,身为这有着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实的“皇子”,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残忍地伸手将那豆蔻年华的少女,拉入这无底的泥潭,淹得寻不到影。 烦躁地摁了摁眉心,遮住那一闪而逝的,由三个芒状光点形成的图案,两点亮白,一点银灿。 即便如此,也无能为力了呢。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咳的是怨,咳的是愁,咳的是苦,咳的是疚。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大肥章来袭。 哎,其实皇帝不算是个坏人啦。╮(╯▽╰)╭ 对了,阿槿不爱喝药,是有原因的。(嗯,有很多原因) === 关于对阿槿第三人称时“她”“他”的用法,我大约会在旁白中和知晓她身份者的心理活动中用“她”,不知晓她身份者的心理活动中用“他”。 总之……让我们愉快地无视这个让人头大的细节吧。 第5章 瑶笙 天蒙蒙的亮,气清清的爽。一只鸟儿笨拙地立在树梢上,探着脑袋,扑棱着翅膀,越过那层层戒备森严的宫墙。在打着盹儿的侍卫头顶盘旋,翘了翘尾巴,叽喳地远遁,留下那方醒的侍卫一串怨骂。 清晨的暖风将宁静的瑶笙宫从困意中唤醒,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忍着哈欠,低压着嗓音。 “陛下昨夜又来了呢,可依旧被娘娘拒而不见。能如此对待陛下还愈得圣宠的,也就只有咱们娘娘了。” “嘘。瞎说些什么。” “哎,说说又咋了。这皇宫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对了,听闻三皇子就要回来了呢。” “三皇子?哪个三皇子?陛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吗?” “就是那个在陛下还未登基时,就被太。祖送去焱国为质的三皇子啊,哦,现在应该称为冀王殿下了呢。说来也怪,同是娘娘所出,为何陛下对莲华公主和冀王殿下的态度会如此不同。也难怪娘娘这个月来一直都茶不思饭不香,重病卧床,公主殿下也看谁都不爽呢。既然冀王殿下快回来了,那娘娘的病是否也该好了?” 小小的脸拧成一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盏,回想起每次给娘娘送药时的场景,那简直就是灾难,“这药,也就可以不送了?” “别在这儿抱怨了,今天的份还是得送的。到时候娘娘的病好不了,可不是杉萝你这条小命能担得起的。”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紧闭的寝殿大门。 嘟着小嘴,一步一回头,“哼,杉月姐姐就会欺负我。” “欸!瞧着路!”声后的声音却已迟了一步。眼看着就要将手中的汤药洒面前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华服男子满身,可眨眼间,一秒前还差点撞上的人儿,竟腿脚一旋,不知怎的就闪到了一边。 “咳咳咳。”身边的人儿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咳,似很是痛苦。 正欲赔罪道歉,殊不防手中一空,那方才还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得以端稳不倒的药盏,竟被那人儿伸手捞到了身前。杉萝一愣,手半举在空中,目瞪口呆。只抬头瞧见那抢走药盏的人儿,生着一张无人不为之倾倒的俊脸,任何话语,都被那美景堵回了胸间。 那人儿右手端盏,用缠着绷带的左手三指指尖,将盖子提熘了开来。扑鼻而去的苦涩药味儿,让那人嫌弃地瘪了瘪脸。抬手,低头,滚烫的药汤触及舌尖,皱了皱眉,咂了咂嘴,小声嘟囔了句,“难怪不喝。”便又将药盏放回了杉萝手中的托盘。 “……?”已经无法将现状理解。 “敢问公子乃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贵妃娘娘的瑶笙宫?”好在不远处的杉月及时赶来,稳住了这尴尬的局面。 “嗯。”淡淡地将头点了点,却丝毫没有移开那紧锁着寝宫大门的视线。 “……”敢情自己这是在介绍宫殿?“公子可知,公子方才所喝的是贵妃娘娘的汤药,要是娘娘怪罪下来……” “她……可是起了?” “……”十分怀疑两个人说的是不是同一种语言,“公子……” “放肆!杉月,杉萝,还不快见过冀王殿下?!”来自熟悉声音的呵斥,将两个小宫女吓得缩了缩脖子。 不远处走来一个年长宫女,身后跟的是卫康那小步快跑的焦急的影子。 “哎呦喂。可是赶上了,殿下您这是啥时候练成的飞毛腿?”卫康撑着大腿,不顾形象地喘着粗气。 殿下?冀王殿下?他就是冀王殿下?那方才自己的闲聊岂不是……一阵后怕。 “奴婢杉月(萝)参……” 第10页 “无需多礼。” “……”杉月和杉萝行了一半的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也只能暗自庆幸,殿下并未追究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 看着那中年女子,细细寻找着八年前的痕迹, “羽姑姑,多年不见。”贺昆槿目光变得柔和了稍许,“多谢。”多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照顾。 “小殿下……”偏脸藏起那泛红的眼角,却止不住那欲出的泪滴。 “羽姑姑,我已经不小了呢。”见着那曾经快意江湖,在自己心中相当于半个母亲的女子,被这重重宫墙压弯了腰际,心,涩涩的疼。连羽姑姑都……那阿娘她…… “阿……母妃她,可好?” “瞧我这一把年纪,竟糊涂地把殿下的事儿给耽误了,”利落地擦了擦眼角,荡起一个笑,“娘娘已经起了,殿下还是快些进去吧。” “嗯。”向羽姑姑点点头,给卫康使了个眼色。 “属下……”摸了摸鼻子,“就在这儿看看风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 与殿外的闷热不同,这偌大的寝殿里竟泛着缕缕静人心田的凉意。秦笙就伴着这冷香,一手握书卷,一手撑着脸,懒懒地斜靠在榻上,也不知靠了多久,看了多长,只是丝毫没有要翻页的迹象。那虽经岁月蹉跎却仍保靓美的脸上,淡淡的薄妆,将眼底的乌青遮挡。凝视着书卷的目光,晦涩、暗淡、飘荡。 嘎吱。大门推开的声响。她皱了皱眉,不屑送去半个眼光。 “我说过,莫要再送药了。送了也不会再喝。”冷冷淡淡的语气,将殿内的温度降了又降。 “嗯,那药着实是苦,不喝便不喝了吧。”清清凉凉的语气,却字里行间都带着宠溺,带着欣喜,带着关切,带着希冀。 手中的书卷一抖,竟失去了那侧头一看的勇气。眼眶红红,嘴角颤颤,张张合合数十次,却都未吐出丝毫话语。 “阿娘……我回来了。”哽咽的语句,走向塌旁的蹒跚步履。 “……”青儿…… 闭了闭眼,挤出那满盈的泪,咬了咬唇,憋出那冷酷的句:“既摆脱了,又为何要回来?” 伸向母亲的手,一颤,如触电般缩回。撇过脸,低下头,嘴唇抖了又抖。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女儿的动作让秦笙的心,狠狠地一抽,可吐出的话,却冰冷依旧。 她厌自己,厌自己这副皮囊将所爱之人依数搅入这吃人的局;她怨自己,怨自己的存在让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受罪;她恨自己,恨自己对自己所导致的一切都无从改变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不要再为了自己……真的,真的已经再伤不起,受不起,更失去不起。可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 “为什么要回来!”手中的书卷抛出,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因为……不回来就见不到阿娘了啊……”轻轻坐下,将那极度自责的人儿,搂入怀中,“青儿真的真的好想阿娘……日日夜夜都想看阿娘舞剑,听阿娘讲故事,吃阿娘做的点心,穿阿娘缝的衣……” 捉住母亲的手指,一根根瞧了个仔细,“嗯,虽然点心长相丑了些,衣服针脚乱了点……但青儿真的好想好想阿娘啊……每日都盼着盼着,盼着结束,盼着回来的这一天,现在这一天好不容易来了,青儿又怎会将之放弃?” “比起以后要因这宫墙与阿娘永别,青儿宁肯天天喝阿娘做的莲子羹……”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颈肩,“今天是青儿十六岁的生辰呢,阿娘别生气好不?” 早已是泣不成声,“我做的莲子羹……就这么的,难以下咽?” “能咽,能咽,就是渣多了点儿。”抬起完好的右手,将母亲眼角的泪,泻了又擦,擦了又泻,“瞧阿娘这哭得,都哭花了脸。竟不知阿娘何时变得比蓉儿还能哭了。” 反手捉住那脸旁的手,将女儿的身子轻轻挪开,慢慢地,细细地,瞧着女儿的脸;一毫毫,一寸寸,挪动着脸上那颤抖的指尖。八年不见,容貌、嗓音、身型都早已不同了从前。在那已然长开了的秀气脸庞上,格外珍贵地寻找着女儿那自己错过了的童年。 “阿娘莫瞧了,脸都要被阿娘瞧穿了。”低声笑了笑,却对上了母亲那满是心疼的眼,“……那阿娘还是瞧个够吧……以防万一,日后哪怕是在阿娘面前,青儿都得遮住这张脸了。” “嗯?”心头一痛,手中一顿。 不忍地盯着母亲的眼,藏在袖中的左手一捏,母亲眼中看到的容貌顿时一变。 如此相似的眼神,如此相似的动作,举止之间,都是丈夫的影,心头钝钝,心头疼。 “你……学会了呢……” “嗯……”知晓母亲陡然暗下的目光,是因为想起了爹爹,“阿爹……走之前……将两根灵羽都留给了我,其实……在去往焱之前,我就跟着阿爹留的诀,学了些,这才得以在临走有足够的灵力将阿爹的一根灵羽植给了妹妹。后来,在焱国,也断断续续地练了练,直到遇见了个师父,细緻地教会了我关于灵族一切。”手指点了点额间,三个芒点一现。 瞧见那光点的颜色,眉尖一跳,“旁边两个是你自己的,那中间……” “是从师父那儿习承的。阿爹的另一根,我已传给了他人……也算是……替阿爹完成了收徒的心愿。”牵住母亲放在膝上的手,揉了揉,捏了捏。 “每个灵族后裔都会有两根灵羽,它们与灵识相连,是灵力的本源。而普通人要想修习灵力,就需从灵族处习承,使其将一根灵羽植入他的体内。灵羽一但入体,将在受者体内永存,两者间也将永远有着剪不断的师徒羁绊。从我的灵羽属性两根皆为幻的情况来看,阿娘定不是灵族,可阿娘却有着寒属性的灵力,莫非……” 伸手弹了弹女儿的额角,“卖了这么大的关子,想问什么就直说。” “阿娘的师父是灵族?寒灵族?阿娘与其说是师承剑术,更应说是师承灵术?” “是也不是。师父的剑术在那风涌云起的乱国时代,也是无人能比,毕竟那与‘剑鬼’齐名的‘剑仙’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剑仙?剑仙!?那个创立剑宗的剑仙玉琼?” “莫不成还有他人?剑仙剑鬼,江湖上也就此一对。当年相传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的人,也不在少数。”看见女儿神情怪异,“有何不妥?” “神仙眷侣?阿娘还是莫开玩笑了。我与阿娘所说的师父,便是剑鬼朝境。师父他老人家整天……”尴尬地瘪了瘪脸,“师娘号灵斋先生,并不通武艺……定不是剑仙。不过,这辈分倒是真的乱了个出奇。” 第11页 “剑仙剑鬼本就是欢喜冤家,背地里互相骂骂,我们也早已见惯不怪。” 想想自己的师父,便知晓了女儿在尴尬着些什么,“你又是怎么成了剑鬼的徒弟?”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他碰巧……救了我,”偷瞄了瞄母亲的神情,“就以此要挟我拜他为师,隔三差五熘进我的……府邸,估摸着怎样才能让我早日出师,接手玉琼师姑……师祖……扔给他的,名唤‘剑宗’的烫手山芋。” 突然意识到话题被扯得过远,“言归正传,阿娘既是师承寒灵族,那阿娘可曾听说过‘雪茗谷’?” “怎么?”剑仙,剑鬼,剑宗,幻灵族,寒灵族,雪茗谷。真实无巧不成书。 “嗯……”琢磨着如何措词,并未注意到母亲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日……我便是被一个自称雪茗谷少主的女子所救。她……似乎有着寒属灵力。” “哦?”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悬壶济世,雪茗谷。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但印象中,师父的丈夫便是当年的雪茗谷谷主,当初师父突然隐退江湖,似乎也是为了雪谷主。至于少主……”想到了某个与自身性格截然不同的冰雪脸庞,嘴角抽了抽,“师父和谷主育有一独女,年龄与我相差无几。” 年龄与母亲相差无几,可能是她么? “也并不乏雪谷主已传位于其独女雪琴的可能。”那少主就是雪琴那傢伙的女儿,等等,印象中,当年雪琴是嫁给了……这……该说缘,还是孽?“说到这儿,就让阿娘我突然想起,陛下的赐婚,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对不起她。”愉快的气氛一扫而净,贺昆槿深深地垂下了头。 有些懊恼自己什么不提偏偏提到女儿目前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想了想那孩子的母亲,嘆了口气,“莫要担心,走一步看一步,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摸了摸女儿的头。 “但愿。”不会更糟。 “青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无论什么,都还有着阿娘。”语重心长。只愿女儿能稍稍歇下身上的巨担,有一些豆蔻年华少女的活力与清纯。 点了点头。耳朵竖起,捕捉到那咚咚的轻响。节奏分明,是卫康的暗语。与母亲对视,传达着无言的信息。 变了语气,提了声音,“时候也不早了,阿槿还是先回去罢。莫要担心,母妃的身子早已无碍。”眨了眨眼。 “……”明知外面有自己的人,再不济,也有着幻术的接济,还在这儿故意编排自己。 揪了揪女儿的耳朵。 无奈地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恢复那男子的声音,“儿臣告退。”将母亲往怀里搂了搂,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向门外走去。 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严肃而冷峻的表情,里面是说不清的坚定。 青儿,阿娘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 八年了,是时候该见见雪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在侍卫脑袋上噗噗的鸟不是某个姓贺的人干的,你信吗… 第6章 再遇 热闹嘈杂的酒馆茶肆,路中空无一人的京城街道,在那庄严肃整的黑甲黑马踏入之际,便都陷入了片刻的停滞,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为那震撼而定格。哒哒,哒哒,整齐如一的步伐,引起了整个大地的共鸣。大胜焱国的定远军,携俘归京。 雪香阁的三楼雅间,早已被提前订了个干干净净;迟来一步的富贵小姐与公子,只得责备着身旁的下人,为了那一楼二楼不多的桌椅,争了又争,挤了又挤。叽叽喳喳,谈论东西,从天还未亮起,不知磕了多少盘瓜子儿,不知灌了多少杯茶水,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太阳高挂,才等到了定远军入京。 目瞪口呆,磕了一半挂在嘴旁的瓜子儿,放入口中忘记吞咽的茶水,倾尽全身注意,望着那英雄凯旋,那定远军入京,有崇拜,有嚮往,有痴迷。与众不同的,唯那二楼靠窗的一桌,二男一女。 “怎会现在才入京,竟比我们还慢上了数十日。”独坐一边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侧脸看了看那神采奕奕的军队,皱了皱眉,“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听闻,定远军在荆州遇到暴。乱,这才耽误了归京时间。”对面的男子对自己那干干哑哑的声音甚是不满,话方说完,便又灌起了茶水。 “莫喝了,待过了这段时间便好。”男子揉了揉额角,将询问的目光移向斜对面的女子,“暴。乱?具体说来听听。” 狠狠地瞪了身边还在喝水的弟弟一眼,“据说是江湖帮派刺杀俘虏,与定远军打了起来。可那毕竟是俘虏,定远军既不可能为了他们牺牲兵力,也不可能真的弃之不理,最后便拖拖拉拉模凌两可的在荆州滞留了许久,才得以两全。” 刺杀俘虏?既是刺杀,又为何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这当真是江湖帮派所为?“意思是说,刺杀并未成功?” “只有几个俘虏和士兵受伤,伤得并不重。”摸了摸下巴,“的确很是怪异,就好似……” “好似刺杀本身并不是目的,而让人知道有人要杀俘虏才是此举的意义。”左手的食指,一下下有序地敲击着桌面,“既如此,那便如他所愿,去会会那‘大难不死’的俘虏。” “殿……公子要去见……”脸上写满了不同意。 “嗯。”瞧见对面两人夸张的表情,苦笑了笑,“你们莫不成以为他在那大牢里还能对我做些什么?真当我手无缚鸡之力?” “可是……” “放心吧。”捏了捏斜对面那紧攥着的手。 …… 三楼,雅间。 素雅的房间,淡淡的冷香。修长的手指轻捏着笔,一点,一提,一幅丹青的画龙点睛。搁下笔,揉揉脖颈,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请进。” “少主。”中年掌柜,抱拳行礼。 见来人与意料中的不同,挑了挑眉,“掌柜可是有何事?” “是宁姑娘回来了,说您要盯的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剩下的话语。 轻笑,“李掌柜莫慌,她说什么,你原封不动转述给我便好。” 坑坑巴巴,犹犹豫豫,“宁姑娘说,少主您这是在纯粹浪费她的力气,少主若想见那人儿,下一层楼便好,何苦让她回了又去,去了又回……宁姑娘说,剩下的她就不掺合了,请您自便,她要去喝喝水,歇歇气。” “……”一如既往的,是那梗死人的话语。 “我晓得了,多谢掌柜告知。”三皇子,哦,不,冀王,就在楼下?想了想前几日的那张圣旨,恨不得把桌角捏碎。 第12页 数着步子,下着楼梯,至于自己为何会下楼,到现在都还未想清。将脚步顿在楼梯口,让目光如猎鹰般扫过二楼或坐或站的各个身影,几乎是剎那间便确定,那窗前二男一女里,独坐一边的,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未来夫君”。 只见那人右手摸着茶杯,左手手指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低压着声音,与对面的两人论着事,聊着天。那偏瘦却不显柔弱的身材,苍白却不乏英俊的脸,不可否认,是豆蔻少女所日思夜梦的理想夫君。当然,那少女中,并不包括自己。 再细看看那人儿,表情严肃,剑眉微皱;桌上的左手背,依稀可见新生皮肤的嫩红;吐纳气息,有着种明显的重伤未愈或旧疾沉积。看来,即便让贴身侍女换上自己的衣物,替了自己,这娇贵的王爷还是没能摆脱受伤的命运。而他的身边……细看了看那一桌唯一的女子,面庞陌生,无伤无病。新欢?旧好?感到讽刺?为她不值?还是……该感慨自己的命? 思绪万千之际,余光瞟见那冀王掩唇轻咳了几声,趁对面的人儿未注意,便将掩唇的手收回袖内,再度伸出时,已是普普通通干干净净。可凭着柳雁雪多年行医的经历可断,那泛红的掌心,定是因刚拭去了血迹。心头一跳,竟判不清自己的情绪。 “观殿下的举止吐纳,定是心肺伤损未愈,”看了看其斜对面的女子,意味深长,“伤愈之前,殿下还是凡事都节制点为好。”愣了愣,也不知为何自己要酸酸涩涩地说出这番话语,心头嘆了口气,提声,下拜,行礼,“民女参见冀王殿下。” 无奈地看了看周围人惊奇、诧异的表情。 “……免礼”这让所有人都晓得自己身份的举止,定是故意。还有,节制,节制什么?瞧见卫安似笑非笑的脸,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冤屈。 无数下拜的身影,无尽参见的声音。面对这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多人拜自己,贺昆槿很想寻个暗道,远遁而去。 “各位都……”这礼都行完了,难不成还得说无需多礼?“无需多礼……”真心后悔自己没好好学过礼仪规矩,“本王……”真乃拗口的自称,“今日和大家一样,都只是来看看凯旋而归的定远军……”然后呢,说些啥?难不成说,本王很想让你们将刚才的一切忘记? 翘翘嘴角,得逞的笑意,“民女恰在楼上订了个雅间,不知殿下可愿赏脸?” “那便先多谢姑娘了。”这是解围还是捣乱?自己是该谢还是该怪? …… 秀白的指尖拎起一旁的茶盖,轻轻地将茶壶盖上,用沸水慢慢浇灌。一举一动,清新淡雅,灵巧自如。似乎这不只是沏茶,更是创作,更是艺术。 贺昆槿静静地坐在一旁,任由那优雅的动作,将自己繁重的心灵涤荡。 无言,无声,四个人儿,一间房。 待茶已品了甚久,腿脚已坐地发麻,卫康这才斗不过那两位的定力,率先打破了这沉寂,“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晓殿下身份的?” 勾唇一笑,将那青涩的少年晃了个心神激荡。“定远军入城之时,雪香阁满座的宾客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窗外,唯独在座的三位仍旧低头论着自己的事儿。况且,”指了指卫康腰际的佩剑,“这剑。公子虽落座于殿下对面,却依旧手不离剑,随时警惕着周围,不难猜测,公子是殿下的护卫。” 贺昆槿抿了口茶,欣赏着对面人儿的侃侃而谈。点点头,嗯,很好,编得好,继续编。 “可即便是护卫,”并未注意到贺昆槿勾起的嘴角,“在这天子脚下,如此草木皆兵的也着实少见。由此可测,公子所护卫的人不但身份非凡,而且常有性命之忧。如此推断,不惊奇于定远军归京,身份非凡而又常年危险相伴,与之最切合的,便就只有不久前先于定远军一步归来的冀王殿下您了。” “厉害!”欲拍掌惊嘆,却被身旁的姐姐一个眼神吓住。 “相传柳相幼子精通医道,妙手回春,其独女也自幼习医。今日一见,发现柳姑娘不但医术精湛,还伶牙俐齿,冰雪聪明吶。”卫安挑衅地挑了挑眉,却收到贺昆槿一个责怪的眼色。 手下一抖,一滴茶水溅出。“敢问这位姑娘是……”他们竟已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今日来此众所周知的雪茗谷旗下产业,是巧合?是刻意?雪茗谷和阿娘……深深的后怕。 “奴婢是冀王殿下的贴身侍女,名唤卫安,”用眼神指了指弟弟,“这位是家弟,卫康。我们姐妹二人均……” “在下是从母后那儿瞧过姑娘的画像,这才得以认出姑娘,”打断卫安的话,起身为柳雁雪添了添茶,“还望柳姑娘莫怪。” “殿下真是折煞民女了。”真话?假话?看见那平静的黑瞳中竟真带着歉意,心头涌起奇怪的情绪。 如此君子如玉触手也温的皇子,哪怕有名无实,也难怪会有……看了看卫安,又想起那已有些记不清脸了的身影。“民女与殿下本就有圣上赐婚,殿下在姑姑那儿见过民女的画像,也不足为奇。只是……恕民女逾越……” “无妨,姑娘请说。”这眼神,总觉得会问出什么惊人的问题。 “不知殿下可有……” 皱了皱眉, “妾侍,通房,亦或其他的……贴身婢女?” “……”这陡转的话题该如何接下去?“无……” 眉头皱得更深,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拳。值得吗?何苦?你为他赴汤蹈火,可他转身就将你忘记。 “……”竟是生气了?“柳姑娘……” “天色已不早,殿下重伤未愈,还是早些回宫罢。”淡淡清清。 “……”竟逐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昆槿:“夫人冤枉啊……我只是自己穿了自己的衣服,替自己去死而已……” === 雁儿与阿槿不同,她是个在比较自由的江湖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所以并没有普通世家贵女的那种重尊卑,别男女,尚权贵。 她会很直接,很麻利地去说一些话,做一些事情。 可以说,她还不知道对权利恐惧。 她对权贵和皇家本能性的厌恶,只是来自于父母,或者说那只是种单纯的瞧不起,其中并没有任何畏惧的元素。 === 我被jj折腾的看见“口”字就浑身不自在啊。(╯﹏╰) 第7章 羁绊 没了定远军痕迹的京城大街小巷,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花似锦。看热闹的人们各回各家,街道两旁的商贩也回神做起了生意。玲琅的珠宝,溢香的酒肆,嘈杂的茶馆,叮噹的铁铺。 雪香阁不远处的静僻小巷里,一前两后走着那二男一女。 第13页 “未想到柳姑娘竟是此等人物,”喑着嗓子,眼中写满了钦慕,“当真与我预料中的世家小姐大有不同。” “咳嗯,”身旁的卫安给了弟弟一个白眼,“卫康你莫不成是想替殿下娶了这柳姑娘?” 脚一顿,脸一窘,连忙摆着手,“不敢,不敢,娶不起,娶不起。一个看一眼便能推出今日见了谁,吃了啥的媳妇儿,以我这脑子,可吃不消。还是足智多谋的殿下自行消化吧。” “噗!” “殿下?”左看右看,却并未从贺昆槿脸上寻到半丝发出过那笑声的痕迹。 贺昆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后,悄悄勾起嘴角。“看来卫康你被忽悠地很是彻底。”又看了看卫康那一脸懵圈的神情,“那些推断我身份的华丽语句,大约都是柳姑娘随口编的。” “编的?怎么可能?那她是……” “一路从王府定址跟到雪香阁,现下又跟到了此处,如若这样都不晓得我的身份,那也堪称奇蹟。”停下,转身,双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小巷的墙角,“莫避了,现身吧。下次用幻术匿身,要晓得将自己的影子和声音也隐去。” “咂咂。”一个黄色衣裙的高挑女子出现在墙角。 握剑,前挡,姐弟俩高度警备。 “莫慌,自己人。”按下卫康那将佩剑抽出了半截的右手,跨步向前,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中,有惊喜,有欣慰,有怀念,“阿源,这些年来,可好?” 双手抱胸,挤了挤眼,“得师父相助,逃脱了那吃人的祭祀大典,徒弟我又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倒是师父你,”将贺昆槿打量来又打量去,“可真是够狼狈。” “……”多年不见,说话就不能悠着点儿? 瞧了瞧贺昆槿身后那依旧严阵以待的姐弟俩,“瞧把这俩师弟师妹紧张的,师姐我会吃了你们殿下不成?不过也未曾想到吶,我那便宜师父,竟然会是个安国王爷。” “谁是你师弟师妹?”铿锵,剑离鞘稍许。 “哟,这性子急的。剑法还未练到家吧?也对,算不得是师弟师妹,这三脚猫功夫,说出去也怕是丢了师父的人。” 给贺昆槿使了个眼色,“当年若不把我赶走,师父您又怎会落得个如此狼狈?” “我说过,我算不得是你师父,顶多是师兄。”依旧受不了宁源这嘴不饶人。手势做了又做,卫安卫康三步一回头,离去得犹犹豫豫。 见那姐弟俩已经离远,“剑法是你教的,灵力是你传的,不叫你师父,叫谁?偏偏要死板地以灵羽原主为师,那你到是说说,这灵羽原主既不是你,又不是师祖,莫不成还是皇椅上那位?”拍了拍掌,“呀,这可真是偌大荣幸,皇帝的徒弟,我是不是也可封个官拜个爵?” “……”你开心就好。 “兜兜转转,你竟是到了柳姑娘手下办事……”伸手遮住那耀眼的午后阳光,“该怎么说呢,缘分这东西?” “当年是少……”这既得替师父隐瞒身份,又得替少主保密的角色,当真恼人,“是她碰巧救了我……”用手遮住左眼,再度松开时,便只剩下那丑陋的刀疤与撑不开的眼皮。 “抱歉……”尽管事情早已过去,可那伤疤,却依旧提醒着贺昆槿,自己当年迟了一步,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结局。又如何能忘记?那毫无人性的血腥过去? “为何要道歉?”再度捂住左眼,用幻术恢复了那真假难辨的虚幻眼睛,“倘若没有你和大哥,我现今也就是那成千上万活人祭品中的一具。” 深呼吸,却怎么也把心头那疼痛呼不去,“你也晓得……你大哥他……因我……”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宁源的脸,既怕着宁源的责怨,又望着宁源能向自己狠狠发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头的悔与痛,稍稍缓解。“对不起……” “那本就是大哥自己的选择。大哥也定不会希望你因此责备自己。”平平淡淡,逝者的心愿,逝者的期许。 “……”如此,就应该轻易地让自己放下吗?又如何能放得下,那因自己而要面对的亲人的生死别离,那因自己而永断的人生大好光阴? “莫再想了,逝者已矣。”将贺昆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彻底,“倒是我家……小姐,师父,你当真要娶?” “……”柳相幼子柳坤泽,痴迷医术,不愿入仕,少年时曾离家出走,游荡江湖,后娶一雪姓江湖女子回京,得一女,起名柳雁雪。她本应是个能摆脱世家枷锁,快意江湖的幸福女子。可自己呢?做了什么?因其相救得以保全的性命,却以此残缺之躯毁其终身幸福,以怨报恩。“欠下你家少主的,我此生定是换不清了。” “……什么少主?”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莫装了,当初幸得柳少主相救,我如今才能完好地站在此处。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认不清。”挑了挑眉,“难不成徒儿你是怕为师恩将仇报?” “……”方才还说不是自己师父的人是谁?“晓得了也好,免得我日后两面难为人。” 再次瞧了瞧师父的俊脸,甭说,这对幻寒灵族的俊“男”靓女,倒是格外般配。“好嘞,决定了,为了报答师父的传道授业之恩,弟子定会竭尽所能撮合师父与师娘!” “……”若你家少主知晓,会不会将你杖毙? 深吸一口气,“阿源,讲真的,你当真没考虑过回去?”目光移向天际,“现在的……已不同往昔。焱国已灭,燚教苟延残喘成不了大器。你若是回去,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祁三公主。畲大哥他……不也一直希望……” 瞬间黑垮下了脸,眯眯眼睛,压低声音,“回去?庶出?公主?他作为畲王的时候,就没正眼瞧过我这因他酒后发疯和劣等奴隶的意外产物!当年祭祀大典,我被活活挖去左眼,他可是眨过一下眼?现今他当了皇帝,我还会指望他将我立为个独眼公主?” 凝成一片的目光中,是深深的恨意,“师父还是莫开玩笑了。不是谁都有师父您这勇气,在仇人眼皮子底下当王爷。师父您以慈悲为怀以德报怨,徒弟我可做不到。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了。” “仇人……吗?”当年若不是身为太子的他及时赶到阻止,自己和母亲,乃至母亲腹中未足周的妹妹,怕也早已成了贺益泉的刀下亡魂。竟会没有良心般地庆幸,庆幸着他对母亲的执着,即便他没救下父亲和哥哥,即便他曾深深伤害过母亲。 看着母亲日日自责后悔,自己却无耻地在庆幸;看着畲大哥死无葬身之地,自己却自私地不愿去查幕后隐情;看着哥哥血溅满屏,自己却淡定地享受着本属于哥哥的一切权利;看着父亲人头落地,自己却平静地接受着父亲的灵羽,坦然地称仇人的弟弟为父亲……自己,真的很是自私呢。 第14页 质子八年,与如今的风中残烛,也许便是老天在让自己赎罪。 往昔的贞贞幕幕,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耳边嗡嗡作响,心脏节奏紊乱,身体忘了呼吸,瞳孔失了焦距。断肢、残体交错;烈火、血滩交杂;痛苦、恐惧交替。 “师父?师父!阿槿!!”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暗,很静,很是空虚。一个人,绝望而无助,在这黑暗中,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就这样踏着虚浮的步伐,漫无目的,毫无边际。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自己都快迷失了自己。 一缕光,蓝色的光,刺破这暗寂。依依稀稀,是那冷静的面庞,是那白色的衣裙。 又是,被你救了吗?柳雁雪?你如此,又要我,如何,才能还得清?为何,不就此放我离去,让相互都得以解脱,得以逃出这命运的拘禁。 “即使你不在意,但也不能否认,有那么多人,都曾因为你,捨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说的对呢。 “那你又怎能将这条由他人堆砌而成的性命,如此轻易地丢弃?贺昆槿,你的心呢?” 由他人堆砌而成的性命……自己的心……自己,还有心吗?还能有心吗? 父亲温暖的大手,母亲柔软的怀抱,哥哥痴痴的笑容,妹妹嘟起的嘴角……还有,师父,师娘,畲大哥,宁源,卫安,卫康,大伯,叶将军……还有……你。 猛得一口冷气入体,呛裂了心肺腑脾。 睁眼,闷呕,坐起,溅了一帘的血迹。 “你可算是活过来了。要让皇椅上那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我活活气死,我不得被株连个九族?如果他能够株连的话。” 伸手接过递来的茶杯,伴着口中的腥味,将意识一点点地拼回。摆设相似的房间,这是……又回到了雪香阁? “我……”甩了甩头,将记忆寻回,“柳姑娘她……” “呦,这还没成婚,就张口闭口都是柳姑娘了?”接过空杯,又递上新的一杯,“咋不想想,若不是我把你背来寻少主,你早就曝尸街头了?” “多谢。”抿了抿嘴,拧了拧眉。这么说,自己的性命当真又是柳姑娘所救,那自己的身份…… “师父大人哟,徒弟我还会把您卖了不成?”递上帕子,用下巴指了指贺昆槿那鲜红的嘴角,“虽然徒弟我学艺不精,但在性别上糊弄糊弄少主,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这下可好,我可是彻彻底底地为了您,将我的主子给卖了。” “那柳姑娘呢?”不停地揉着眉心,待了许久,视线才渐渐变得清晰。 “与谷……夫人一同入宫了。听闻是皇后召见。” “母后召见?”照阿娘之前的说法,她与雪谷主定是旧识。那此番召见,主角是皇后,还是阿娘?阿娘此举,又是何意? “呵,这声‘母后’可是叫得真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殿下您是皇后娘娘所出呢。” “……”自己迟早会被这徒弟给梗死,“阿娘和皇后关系不错,况且,皇后娘娘待我也……”眼角却瞧见宁源脸上的黯然失色,心底长嘆一口气。 “既然你现在无事,那便随我去见个人罢。”深沉的目光移向窗外,“一个老相识,想必你定是想看看的。”费力地站起身,套上外衣,细细地检查是否有溅到血迹,“换身男装,至于脸……”犹豫了片刻,“就……扮成畲大哥罢。你们长相也相似,用幻术模仿应当不难。” “……”已被师父嫌弃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阿槿这孩子……哎。 === 存稿即将告罄,结果今天还是没忍住更了两章。 咋办?( ̄▽ ̄) 第8章 故事 啪!白子入局,黑子却迟迟不见动静。 柳雁雪一手轻击桌面,一手两指夹着黑子,可思绪却早已离了这棋局。冀王的旧伤,与那侍女相似的奇异脉象;姑姑的召见,秦贵妃却唤走了阿娘。这些,冥冥之中似乎都有着某种联繫,某种细思极恐的联繫。 “怎地,与姑姑我对弈就如此无趣?让雁儿这么心不在焉?”对面的华服女子勾唇一笑,将柳雁雪的注意瞬间晃回了眼前。 “雁雪不敢,雁雪只是在惊奇,阿娘居然与秦贵妃是旧时。”垂下头,从唇间挤出这轻轻词句。阿娘与秦贵妃乃旧识,而自己被赐婚给了秦贵妃之子贺昆槿,这其中,阿娘扮演着什么角色?莫不成这就是阿娘所说的先手? “这都琢磨起你阿娘了,还说与我下棋不无趣?”拎着一粒白子,在指尖旋转,“那雁儿可知道,阿笙,也就是秦贵妃,曾经也是江湖中人?如果我没记错,她应当是你外祖母的嫡传弟子?” 心头一惊,似乎有什么念头即将跳出,可又一闪即逝。面上只在片刻的惊奇后,便又恢复了那平平淡淡与恭恭敬敬。 看着这彻底因此事将自己疏远了的侄女,心头长嘆一口气,“几年不见,雁儿竟变得与我如此生分……雁儿可是在怪我?” 望向柳皇后的目光一闪,再度低下了头,盯着棋盘,辨不清情绪,“雁雪不敢。” “不敢么……”将手中的白子随意丢弃在一旁,看向柳雁雪的目光真真挚挚,“此番……姑姑也没指望过你能不怨姑姑。可既嫁入这皇家,姑姑也已是身不由己。面对父亲……柳相提出的人选,姑姑所能做到的,也就是替你挑一个相对来说最合适的而已……” 最合适的……吗?一个朝不保夕的药罐,一个无情无义的质子,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与自己?昏暗的未来,既定的人生,心头满是嘲弄,目光渐渐暗淡。 咔嚓,手中的黑子冻裂成渣,清风拂过,便再也寻不到啥。 “贺昆槿,应当算是我这一生中,除了你外,所见过的最奇特的孩子。”唇角刻意的笑渐渐敛去,散远了的目光陷入回忆,“他……应当算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扇过陛下耳光的人罢。” 惊诧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姑姑的所言所语。 “难以置信?明明现在是一个如此隐忍的王爷。”将棋盘上的白子粒粒拾起,放入玉盒中,挥了挥手,将众宫人遣散去,“我现下与雁儿所言,还望雁儿你听后就将之忘记。” “嗯……” “雁儿可知,乱国时期的萧王?”捏向棋子的指尖和柳雁雪撞到了一起。 触电般的收回手指,“知道。当年前朝季炀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各路人士揭竿起义,国乱,战起,二十年有余,那二十余年便被称为乱国时期。而在乱国末期,得以与太。祖平分天下的便是萧王萧氏。当萧氏败,太。祖登基时,曾经的一方霸主也就被抹了个干净。” 第15页 “事实上,萧氏满门并没有被灭尽。萧王幼子早年便离家闯荡江湖,因此侥幸逃得一命。而阿笙,也就是贺昆槿的母妃,便与那隐姓埋名的萧王幼子曾是一对神仙眷侣。” “但当今陛下却看上了秦贵妃?” “没错。当年,刚得封太子的陛下,将秦笙强娶入东宫,不出两年,便诞下了太子庶三子贺昆槿。” “照姑姑这么说,冀王殿下应当备受宠爱才是?”已经完全被柳皇后的皇宫秘闻所吸引。 “本应如此。可那萧王幼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抿一口茶,“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笙和还未满周岁的槿儿偷出了宫,一失音信便是七载。直到,”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愿想起那段过往,“绥王奉太。祖旨意,追查萧氏余孽……”摇了摇头,“等陛下得知消息赶到时,萧王幼子和贺昆槿的异父妹妹已是……成了绥王贺益泉的刀下亡魂。” 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看到“父亲”和妹妹人头落地,眨眼间却又身份陡转,要称呼那凶手的嫡弟为父亲…… “此等身份,自是让他成了太。祖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成了质子的无一人选……焱国是何种情况,你应晓得。换句话说,太。祖就压根没想过让他活着回来。”深吸一口气,挥去那压抑的情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年,丧夫丧女的秦笙再入东宫……陛下对她不计前嫌,依旧宠爱有加,可是陛下的宠爱,对她来说就似……” 没有错过柳雁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同情,“也就是那时,守在门外的槿儿,给了方从阿笙房间出来的陛下一巴掌。那声巴掌可是响啊,抽跪了一地的下人,抽傻了我,也抽愣了陛下。”翘了翘嘴角,“ 你可能猜到他当时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您口口声声说爱慕阿娘,实际上却把阿娘当做一个没有心的玩物,用于征服;玩累了,玩腻了,便随手捨弃。您若是当真爱着阿娘,就应当像我阿爹一样,尊重阿娘的意愿,真真切切地替阿娘着想!而不是口中说着甜言蜜语,手下却做着无耻行径,妻妾成群!殿下如此,怎么配得上阿娘的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这天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这番话,不但让那孩子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同时也註定了他前往焱国的未来。”身体微微前倾,紧紧地与柳雁雪对视,“可他却也成功了,即成功地让那一晚成了陛下最后一次闯进他母亲房间的夜晚,同时也成功地让蓉儿成了陛下最后一个子嗣。”轻笑一声,手指在棋盒里轻搅,“我身为皇后,一国之母,膝下却只有太子一人,当真是不知,是否该怨恨那个孩子呢。” 那他呢?他怨过吗?悔过吗?恨过吗?痛过吗?发泄过吗?冲动过吗?还是说……想起他在满座宾客前的不善言辞,想起他在品茶时的温文尔雅,又想起他躺在榻上时那一双空洞而毫无生望的眼。还是说,他早已倦了,累了,早已被人生那接二连三的苦痛,折磨怕了,折磨惯了。少年的朝气与蓬勃,在他身上,还未及萌芽,便被磨成了无情,磨成了冷酷,磨成了麻木。 午后的凉亭,陷入发人深思的寂静。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无言对视。 凉亭角,树荫下,一只玉白的猫儿,转身离去。蹭蹭眼角,舔舔爪尖,涩而咸。 …… 将宫人远远甩在身后,两人并肩前行。 “姑姑。” “嗯?” “秦贵妃是个怎样的女子?” “当如何说呢。与你阿娘截然相反,在我面前,她总是平平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上不了她的心。”看了看侄女的侧脸,憋了一股笑意,“虽未曾亲眼所见,但听闻,你阿娘和她在一起时,往往会单方面吵个翻天覆地。当真不知她俩谁才姓雪。” 抬脚踢走一块石子。那人儿的母亲,一个能将阿娘气得面红耳赤,自己却云淡风轻的人物,倒还真想见见。 “母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参见莲华公主”飞速靠近。 一个蹦跶着的小身影,眨眼间便到了眼前,“母后母后,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蓉儿去凉亭寻了许久都不见人影。”嘟囔着小嘴,将柳雁雪上上下下看了个彻底,“姐姐你就是蓉儿将来的嫂子吧?” “……民女柳雁雪参见莲华公主。” “哎哎哎,姐姐你行啥礼啊!你既是蓉儿的嫂子,要行礼也当是蓉儿向你行啊。”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水灵灵。 “蓉儿就莫欺负你雁雪姐姐了。”牵住女孩儿的小手,及时堵住柳雁雪将出口的扫兴话语。“蓉儿咋有空来寻母后了?” “还不是因为嫂子的阿娘,”哀怨的小眼盯着柳雁雪,“害得我被阿娘赶出来了。” 置身事外于这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的两人互动,皱了皱眉。“阿娘”,竟可以在皇后姑姑面前称自己的生母为“阿娘”,而姑姑却毫不在意。相传莲华公主甚得圣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而与之相比,她的胞兄……哎,天意弄人。 出神之际,冷不防又是一阵跪拜声响起。纹龙锦袍,年近半百,来者竟是当朝皇帝。 “阿爹!”身边一声欢快的呼唤,瞬间那小影子便扑进了来着的怀里。可柳雁雪却并没有空暇去惊奇这皇家亲情。 屈身跪拜,低头瞧地。一阵威压袭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触在地面的指尖微颤,直到冷汗浸湿衣襟。 “起来罢。” 低头站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离去。原来这就是皇家,这就是,皇帝。一念之差,生死之别。 “你便是柳坤泽的独女?”低低沉沉,冰冰硬硬。 “回陛下,正是民女。”竭力稳住呼吸。 “听闻你同你父亲一般,精通医术?”让人摸不清这句话的涵义。 “算不上精通,略知一二而已。” “嗯……”柳雁雪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在渐渐退去,用眼角瞧了瞧那高贵的身影,竟意外地寻到了一丝柔情,“槿儿的身子不好,往后便劳烦你多多操心。” 此番叮嘱,是真情?是假意?方才的故事,久久挥之不去。 “民女定竭尽所能。” “如此便好。”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脑袋,冰凌的目光瞬间化为一滩柔泉,“蓉儿同这个姐姐去玩可好?阿爹有些事儿要和你母后单独谈谈。” 女孩儿嘟了嘟嘴,柳雁雪松了口气。 …… 揪着自己手指的人儿,一蹦一跳地行于这林荫小径。低头想着心事的柳雁雪,并未注意到小径里突然泛起了白雾,宫人尽数失去了踪影。 “柳姐姐可是觉得我果真侍宠傲娇?”依旧是那稚嫩的童音,可却添上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第16页 脚步一顿,望向女孩儿的眼中有着遮不住的诧异。 “那姐姐可知道,在这深宫后院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标籤,为了自保,谁人都不能与之脱离。” 眼皮一跳,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满意地看到了柳雁雪眼中的震惊,开心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就好比我来说,众人眼里,我是那独得圣宠的公主;那现实中,我也就只能扮地独得圣宠,无论是对宫人,对大臣,对父皇,还是对母后。而我也只有将父皇叫做阿爹,将阿娘叫做阿娘,才能维持我的标籤,才能让父皇满意。” 细细地盯着柳雁雪的脸庞,水灵的黑瞳倏然变得深不见底,“我这么说,柳姐姐可懂?” “……”竟不敢与之对视。目光在周围游离,试图寻一处慰藉,可四周却除了是路,是树,便是雾,了无人迹。 抿了抿泛干的唇,“你既要维持自己的标籤,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双眼眯眯,遮去了那慑人的黑瞳,剩下的便是清纯的笑意,“因为姐姐不同。”一根温热的手指轻啄在柳雁雪的额际,“姐姐的眼睛告诉蓉儿,姐姐与哥哥和阿娘一样,可以相信。”双手负后,三两步跳开,笑得甜甜,笑得痴痴,笑化了人的心,“嫂子总不会将我卖了吧?” “自然不会。”下意识出口的话语,待反应来时,却没了改口的心思。 “那便如此说定了,”又向后蹦跶了几步,“以后姐姐就是蓉儿除了阿娘与哥哥外,第三个可以说真话的人。” 被那灿烂的笑容闪花了眼,如此剔透的孩子,让柳雁雪无法不去帮助,去相信。唇角荡起一阵暖笑,照散了这迷雾。回过神时,无树,无雾。身后依旧是不离十步的宫人,身旁依旧是牵着自己手蹦跶的公主。 这……记忆竟有些模糊。 似因疑惑,又似为了确认而扭头,瞧见的是那天真孩童意味深长的挑眉、眨眼。柳雁雪心头一悸,却又寻不到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贺蓉出场了呢,二号助攻。( ̄▽ ̄) 小蓉儿的戏法水平也是棒棒哒。 ===== 想了想,觉得还是说说吧。(╯﹏╰)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更新应该都在临晨一两点了。 (因为写完就到那个点数了…小新人伤不起…) 不过我会很努力的,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9章 旧识 “雪师姐,好久不见。”端起桌上那杯三炮台,用茶盖将桂圆推至一边,将甜味还未散开的茶水轻抿,“没想到八年前我们三人的一聚,竟成了永别。从此,师父的得意三弟子,只剩下你与我,永不相见。”长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悲痛遮掩,“可师姐破了自己的誓言,为何?” “师妹莫明知故问。”随意寻得一位,不待主人开口,便自行落座,“让皇后将我召来宫中的,不是师妹你?” “可决定来的是师姐自己,主动向皇后请辞,来寻我的也是师姐你。”抬起头,与雪琴对视的双眼中平静无波,“说说看吧,师姐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竟如此迫切与我结成亲家。” “哼。既不能求得他们丝毫的退步,那便只有自己给自己寻退路。”抿了口茶,对这泛着甜味的茶水颇为不适,“我与雪茗谷将尽力向你提供一切所需,而与之相对,我需要你保证雁儿的自由与幸福。”皱了皱眉,放弃斯文的动作,囫囵吞咽,“相信,以师妹你们母子三人现下的处境,定是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哦?自由与幸福?”似在感慨,似在嘲弄。 “无论婚前婚后,与雁儿有关的一切,都必须遵循雁儿的意愿。你的儿子不得插手……更不得对雁儿……”斟酌着恰当的词语,“出手。” “我的孩子,在师姐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轻晃着茶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可惜他不姓萧,不姓朝,姓的是贺。”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无论是谁,但凡伤了雁儿,我定不手下留情。不论他是王爷,还是你的儿子。” “师姐既为自己的女儿寻觅自由,那又有何种立场让我去将我的孩子左右?在她承担了、失去了如此之多,之后?”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雪琴的词穷。 放柔了目光,嘆了口气,“青……阿槿她,不是师姐所想的那样的……待师姐见她一面,就应当能够晓得……”望着盏中茶叶的浮浮沉沉,自嘲地摇了摇头,“师姐放心,阿槿她……定不会伤害雁儿。被恶意与悲痛所充斥的人生中,每一缕真情都值得她为之倾尽全部。阿槿她……是个好孩子。”似在耐心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 “……”诧异,担忧,悲痛,“阿笙,你变了。” “呵,师姐,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遇到了那样的事儿。” “当年,朝师兄他……”摇了摇头,时过八载,仍旧无法相信那残忍的事实。 “是我害了他。”害了槿儿,更害了青儿。自己从就不是个称职的妻子与母亲。 “……当真不习惯如此悲观的你。”起身,拍了拍衣裙,“被你这一折腾,我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了。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便如你所愿,孩子们之间的事儿,便让孩子自己决定罢。” “多谢。”几若不闻的道谢。 “师姐,”撇开头,目光不知停留在了何处,“我身囚于这宫中,日后……还望师姐能多替我将阿槿照顾。” “我晓得。”慢步走到门边,回头,“阿笙,你……多保重。当年,我……” “师姐,不必说了,我懂。” …… 昏暗潮湿的牢房内,空气中处处瀰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镣铐声,呼噜声,喊冤声,夹杂在一处,震得人耳蜗发痛。 “牢房,果真何处都一样。”贺昆槿苦笑了笑。 “总比当初关你我俩人的地方要好上千倍万倍。”化成畲涛面孔的宁源自嘲地撇了撇嘴。 “都已过去,便莫要再提了罢。”呼吸,有些沉重。 “哼,不提就不痛?师父您果真是道法深厚。” “……” 两人并肩向着这痛苦聚集地的最深处走去,一路无话。 随着步伐的前进,各种嘈杂与恶臭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让人心神不宁的幽深与寂静。无底的幽深,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不觉间,呼吸与脚步都放轻了少许。 宁源双手背在身后,右眼的余光打量着贺昆槿的侧脸,猜测着此行的目的。可想着想着,思绪却脱了缰去。多年不见,师父的武功与灵力竟已深不见底,可她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幼年长期累积的刑伤,日日侵蚀的蛊毒,再加上如今这……哎,但愿师父与少主的结缘,能够带来新的希望。 第17页 “莫胡思乱想。”身边的人似乎能感知自己所想。 “……你不让我说的,我自会保密。只是,你就不能多爱惜爱惜……” “嘘,到了。” “……” 放缓脚步,轻轻地行至那漆黑的单间前。 唰!里边那原本毫无声息的人儿,倏然站起,将脸颊紧紧地贴着铁栏,放大了的火红双眼就那么毫无遮掩地向着两人的鼻尖靠近。 宁源的指尖一抖,那曾日日惊魂,夜夜惊扰的噩梦,似乎都随着这双眼的靠近而缓缓浮现。左眼,生生的疼,如汤灌,如火烧,如铁烙。 “莫怕,我在。况且都已经过去了。”一只温热的手将那颤抖的指尖包住,那熟悉的属于师父原本的女子柔音,在心头悄悄响起。恐慌渐渐压下,左眼的疼痛也缓缓消去。偷偷看了看师父的神情,恰到好处捕捉到那片刻嘴角欣慰的翘起。 “焱七,多日不见。” 哐啷!沉重的枷锁与铁栏钝钝相撞。那猩红的双眼眯了眯,“贺,昆,槿?你竟还活着?咂咂,中了炎蛊,吃空了总坛药库,被幽焱卫追杀到崖底,你竟然还没死。” “不是幽焱卫,而是你的私养暗卫。” 焱七紧抓铁栏的手指一颤,脸上的神情极不自然。这一切都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贺昆槿的眼。 “瞧这回了自己家的人儿就是不一样,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多许。”松开手,后退几步,却瞧见了站在贺昆槿身后的宁源,“呦,这不是畲涛吗?又是个没死成的?现在该叫太子殿下了?” “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你死成的。”宁源厌恶地皱了皱眉。 “待太子殿下归祁,顺带将你押送回祁都,凌迟、车裂、炮烙,不知你更倾向于哪个?”贺昆槿低沉的声音在这幽静的牢房中回荡,“印象中,你父皇似乎选择了车裂。”一字一句,发泄着心头积攒已久的仇恨,字字沉落,句句敲响在谷底。 “你来这儿到底想说些什么?!”紧咬的牙,嘎吱作响,可那晃荡目光却将内心的恐惧揭露无余。 “告诉我真相。” “哼。”贺昆槿的坦白似乎让他有恃无恐地松了口气,双手一荡,将沉重的铁链搭在牢栏上,“就你?我告诉你又有何意义?想为自己报仇?你没那本事!不如这样吧,”眯了眯眼,“我用你的命,去和你父皇换我的命,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同意?” “没用的。我既被送到去过你们那儿,就意味着我的命与大安江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似乎在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况且,”袖中的手指捏成了拳,“你并没有炎蛊的解药,不是吗?” “那既然连你的命都换不了我,你又有什么底气和我做交易?!”又是一声锁链与铁栏相撞之音。 “畲祁定会将你碎尸万段,但贺安不一定。我左右不了父皇的决定,但我能让你留在大安。剩下的,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余光看了看身旁的宁源。 宁源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配合道:“没错,你若是回答得让我们满意,我自是可以决定不将你押送归祁。” 焱七磨着牙,低头做着艰难的决定。 “荆州的刺杀,你可还记得?”见成功地再次将对方的注意吸引,贺昆槿勾了勾嘴角,“趁着你还能说的时候说出,我或许还能保你不骤死在这大牢里。可若你不说,我便也对此无能为力。”在那已然倾斜的天平上加上最后一个砝码。 五目对视,久久不语。漆黑的牢房中,似乎瀰漫着阵阵寒意。 “听了怕是你们会后悔。” “不会,你自己瞧罢。”宁源将贺昆槿从身后递来的东西展开,摆在焱七面前,费力地按捺住自己心头的诧异。那竟是一份祁国密奏,上用大哥的笔迹和私印,清清楚楚地写了不押送焱七归祁的缘由,“奏章已写,至于它会不会出现在父皇的案前,全全在你。” 犹豫半晌,咬了咬牙,看着贺昆槿的目光中竟泛起了嘲意,“呵,是你的父皇。” 心头一痛,面上却波澜不惊,“说具体。” “早在年初,你们安国就有过一个自称是定远军军师的密使,带着你父皇的密旨和你们贺氏皇家信物来寻过我。他代表你们安国,与我签订协议,助我推翻燚教掌控,助我夺得大宝;而我登上皇位后,将向你们割还五城,签订永不战之约。至于以燚教实际掌控的幽焱卫之名除去你,只是为了让你父皇有个合理的出师之名罢了。” “但照这与预定毫不相同的结局来看,”寻了牢房的一角,坐下,“要么是你父皇耍了我,要么就是有人假传圣旨,想借我之手除去你。” 前者?后者?若是前者,那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暴。乱性刺杀又是为何?父皇让自己彻查此事又是何意?可若是后者,父皇又是否对此知情?掐前断后,处处都是深不见底的迷。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红色的眼中瀰漫着数不清的恶意。 “从始至终,与你联繫的都只有那军师一人?”见对方点了点头,“可晓得他的姓名?” “似乎……姓郭?” 姓郭?军师?定远军?莫不成是定远大将军丁彦的属官,军师郭奇?那这件事儿,身为开国功臣的丁彦,又是否参与?等等,丁彦,开国功臣,手握重兵……莫非?这就是父皇的用意? 密密麻麻的寒意涌上心头,在这昏暗地看不清细节的牢房里,冷汗沾满了双鬓。 “焱国上下,除了你,此事还有何人知晓?”努力地使自己的情绪平静。 “你这倒是问得出奇。我身为焱七皇子,燚教至高教徒,企图谋逆,怎会让他人晓得分毫?” “那你又是何时发现的情况有异?观你所为,定不是在八王起义后方才发现。” “我埋在你们定远军里的人死了。从未传回过定远军与我结盟的任何相关动静,便死了个彻底。就好似那结盟只是空谈一场。” “何时死的?” “你坠崖后不久。” 果真,真假难辨地来,事成之后,便干干净净地去。结盟就是虚晃一笔,最终目的还是自己。不知是该哀嘆,还是该松一口气。哀嘆自己成了某人的眼中钉,同时又渐渐瞧清父皇那无情棋局,以及自己便是那棋盘中的点睛一笔。却又庆幸,至少,父皇应当没有刀向自己。 摇了摇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宁源,“走罢。” …… “晓得没?这就是我不愿回皇家的原因。皇家,无情。”两人走在天色渐沉的大街上,心就如同那乌云密布的天际一般,沉甸甸,哀满满。 “嗯。不回去好。”停下脚步,目光荡在河岸,“可我不同于你,并不是只剩自己。” 第18页 “也对……”闭了闭眼,将负面的情绪驱逐出境。 从袖中抽出方才的奏章,“瞧这充足准备的,你咋不去当大理寺卿?幻术?这么真?字迹和印鑑连我都辨不清?收了吧。让我拿着空气当实物,旁人看起来会很蠢。” “收不回去,没人会觉得你蠢。”伸手夺过,“是实物,卫康仿造的而已。如此精细的东西,幻术与仿造相比,太耗气力。” “当然仿造不耗力气,你只需动动嘴而已。师父你这下可是寻到了个宝贝徒弟。”将奏章抢回,细细鑑定,“咂咂,这都可以去造玉玺了。”突然抬头,“对了,你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去说服他?直接催眠不是更简洁?以师父您的灵力。” “随意摄人心魄,夺人心魂,那我与燚教又有何异?” “瞧这冠冕堂皇的。依我看,师父您只是想将焱七耍个团团转,解解多年来的深仇大恨罢了。” “有道理。”轻笑一声,“莫非你不是?” “哈,那弟子就在此谢过师父了。”将手中的奏章大卸八块,随手散入了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焱国七皇子就叫焱七吧……懒得起名了。反正就是个将死的坏人甲。╮(╯_╰)╭ 第10章 影门 炙热与细雨交替的梅雨季节总是夏季中最难熬的一段。屋里时而潮湿时而闷热,室外时而水漫时而炽灼。四处的屋檐墙壁,无论是晴是雨,总归是少不了那一碰便沾湿衣裳的水滴。 柳雁雪一手按着各地送来的摺子,一手晃悠着笔,极力地尝试着去忽视那处处捣乱的年幼猕猴。冷不防一个黑色的掌印,淌着黑色的墨汁,在摺子上留下无法消去的痕迹。额角青筋暴起,终于爆发出那已积攒许久的一口气,“阿娘!” 拂袖站起,转身看向那翘腿斜靠在凉亭一角的母亲。只见雪琴一手捏着半个桃子,一手还不忘掰下两块贿赂贿赂腿边的小猴儿,“雪吉,干得好!” “……”伸手抢过桃子,随手一抛,顺利地将雪吉引了开去,“阿娘这是无事可做了吗?” 眨了眨眼,“是啊。谁叫你阿爹一回京,不是被抓去书房,就是拿着请帖去宴会,完全忘了家里还有我和你。而雁儿你也可好,日日抱着那沓破摺子看个不停。” “阿娘既如此空闲,那这些各地分谷送来的摺子,便还是阿娘自己处理罢。如若雁儿没记错,雪茗谷的谷主好像还是阿娘。” “嗯?那要不我现在传位给你?” “……” “噗嗤!”捂嘴笑了个不停,“瞧你这小脸瘪的。有时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吹了声口哨,片刻间怀里就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当初老头儿和老顽童争着抢着,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我现今当真后悔选择了老头儿。瞧把你教得,板板眼眼,假正经。”揉着怀里的金褐毛猕猴,“哪怕让那和老顽童斗了一辈子的剑鬼收你为徒,也比冰雪老头儿好。不过,听闻剑鬼已经收了徒弟呢……” “阿娘。”用一份摺子将母亲的话打断,防止她再吐出什么骇人的语句,“瞧这个。” “这是……”停下手中摸猴的动作,皱了皱眉,“焱国分谷那事儿?你为此亲自去了一趟,还未搞定?” “是也不是。只是对方竟破了江湖规矩,对雪茗谷谷中病人出手不说,还对雪茗谷各地分谷纠缠不停。” “血色江湖,谁又没点儿病病痛痛?凡是在江湖立足的,没人敢不给我们面子。”抖了抖手中的摺子,“你确定是影门?那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万事屋?具体说来听听。” 寻了一片空处,在母亲身边坐下,伸手抢过雪吉,搂在怀里,“早在今年四月,焱国分谷来报,说收留了一个为逃避追杀,寻求我们庇护的年过三旬的男子,分谷却因此不断遭到追杀者的挑衅。来袭者均三人成队,使三叶飞刀,明面上看,自是影门的暗阁无疑。眼见焱国分谷就要撑不下去,周围的分谷也陆陆续续遭到袭击,我便借着两国战起施救难民之际,顺道去了趟边境,会了会影门门主。” “影门怎么说?” “雪茗谷是江湖医者,影门是江湖生意人。医者有医者的原则,可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信誉。我们影门只是在完成客官的需求而已。且不论在下对此事并不知情,哪怕知情,我们影门也理应尊重客官的一切决定。不过,雪少主若是能出价更高,对于雪少主的任何需求,我们影门自是乐意相助。”学着影门门主那一副油嘴滑舌的嘴脸。 ”也就是说,影门将此事撇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影门暗阁所为,那便是第三势力冒充;若是暗阁所为,那也只是为了满足客官需求,不是影门本意。“ “嗯。瞧着这事儿必有蹊跷,我就让阿源使了点幻术,明面上让那人死于无药可救,实际上却将那人儿带到了主谷。怎料到……” “有阿源的幻术,竟还追到了主谷?如此,目标是到底是那病患,还是我们雪茗谷?”将摺子上的内容再读了一遍,“可晓得那人身份?” “观他当时的衣着与身上所佩之物,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哪个定远军将领麾下的幕僚。” “定远军的幕僚……”将手中的摺子递回,目光变得深邃,“看来此事牵扯甚广,和京城这摊浑水脱不了干系,即便是雪茗谷也难以全身而退。方且按兵不动,看看近日京城走向,再做决定也不迟。只是……”用手指接过头顶滴下的一滴水,将其冻成了冰,“雁儿,你武功不济,就会些轻功,灵力又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使用。往后出门还是小心些,尽量让阿源寸步不离。” “当初半路将阿源唤走的不是阿娘你?” “此一时,彼一时。” “……”嗯,阿娘说什么都对。 …… 空荡而整洁的偌大房间,让人有着一种无人居住的错觉。一个锦袍公子疲倦地趴在书案,一只玉白的猫儿慵懒地睡在窗沿。 扑棱。一只小巧的麻雀穿过门缝,三下两下便熟门熟路地落在了案上,贺昆槿枕在额头下的手指边。偏偏头,抬抬爪尖,犹豫半晌,还是轻啄在她的指尖。 反射性地惊起,寻剑。却瞧到那似乎一脸无奈的麻雀,紧绷的身体瞬间歇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抖了抖指尖,光芒一现,笼罩房间。对着鸟儿,翻了翻白眼,“莫吓我,小爷爷。” “谁是你小爷爷?”熟悉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转过头,只见那玉白小猫,四脚拉长,伸着懒腰,站在窗沿。 “欸,咋又附到阿钰身上去了?若是让蓉儿晓得,定少不了一顿抱怨。阿钰是蓉儿的特权,小爷爷您以后可要记着咯。”捧起那无辜的麻雀,将其送到窗边。 第19页 “我是你师父!不是什么小爷爷!”芒状的猫眼眯了眯,瞬间将那原主的慵懒与呆萌卸了个干净。 “对着阿钰叫师父,徒儿我于心不忍。”将猫儿拎着颈皮提起,无视猫眼中的哀怨,“您是我爷爷的弟弟,又如何不能叫您小爷爷?” “朝青!你这混丫头,不孝徒弟,快放我下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却奈何不了贺昆槿丝毫。 “瞧,这是小爷爷您自找的。若是方才那麻雀,我又怎拎得着?”将猫儿放到桌案,自己坐下,与其平视,“得了,放下了。师父您现在闹也闹够了,可否说说那值得您亲自带来的消息?” “这德行,和你爷爷一个样儿。师父我来瞧自己这差点就要白发送黑发了的徒儿,就偏得带着个消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是你的徒弟呢。”猫儿专注地低头舔着自己的右爪。 嘴角抽了抽,着实受不了这违和的画面,“师父您能先别舔了吗?” 抬头,眼刀,“这是那猫的生理本能,我控制不了!” 不忍直视地撇开头,“所以,师父可是打听到了什么?那个据说丧命沙场的军师郭奇,可还有可能活着?卫康送去的那从囚车上取下的飞刀,可能让师父联繫到何种江湖门派所使用的暗器?” “影门。”一个哈欠,满室鱼腥。“江湖万事屋。只有你银子不够的,没有影门做不到的。” “哦?” “三叶飞刀,有进无出,除非你挑肉剔骨。影门暗阁所独有。” “如此,竟还能刺杀几个俘虏失手?”左手拿起一根毛笔,三指顶笔转起了圈,“真的?假的?故意的?” “哼,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为了迷惑众人的眼。那飞刀乍看之下与三叶飞刀一般无二,可行内人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其中端倪。暗阁接过单是真的,可接的单本身就只是个幌子,刺杀焱国安排在定远军内的桩子,徐晃一笔,目的却是拿到三叶飞刀。” “冒充,仿造。那郭奇呢?可是死透彻了?” “难说。借着战场之手欲将其除去,以绝后患,却被他逃了。冒充暗阁,追杀了一路,也不晓得是否已得手。机率嘛,七三开。七分死,三分活。这条路你估计是走不通咯。”蜷成一团,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不通也罢,本就只是为了证明猜测。多此一举,锦上添花;少此一步,也无伤大雅。”放下笔,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有些想不通,制造□□也好,灭口也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冒充影门暗阁?身份不明的一帮杀手不是效果更好?” “这就与影门的性质脱不了干系了。只要荷包足,世人皆可僱佣影门,而一切线索到了影门,你若是银子不够,那些线索也就相当于到了头。影门立足江湖,凭的便是它的信誉与它手里那无数把柄。无论你是世家贵族还是皇亲国戚,在影门,就得循着影门的规矩。” “比起因可能留下漏洞而担惊受怕,倒不如一开始便摆明线索让人查,反正无论如何都会碰到影门这块软不得硬不得的豆腐。如此看来,这幕后之人倒是家底丰厚。”起身,抱拳,行礼,“弟子朝青多谢师父相助。” 用后爪挠起了耳朵,“切,臭丫头,你若真想谢谢师父我,就赶紧辞了这个劳什子王爷,回来把剑宗和玄灵族都给我接了!” 苦笑了笑,三指一捏,“时候不早了,师父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白色幽光一闪,一声猫叫,再度看去时,猫眼中的灵气已无。 “诶!臭丫头!你竟敢强破我的术法!!”那暴跳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 …… 不大的房间,入眼处便是满案的精緻半成木雕。愈往里走,那形形色。色的精巧制品更是玲琅满目。书案前的人儿深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捏着一把小刀,在半截短木上抠抠削削。嘴角擒着一抹满意的笑。 “卫康?”竟有些不忍打断。 “殿下?”慌忙放下刀,小心翼翼地将木块立在案上,“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你又折腾了些什么。”指了指门旁的桌案,“京城模型?” “嗯。”一个灿烂却带着腼腆的笑,“本估摸着今年便能制成来着,怎想到现在单单一个东市都未制好。” “敢情你这几日忙得脚不着地,是去勘察京城构造了?”酒楼,茶肆,行人,街道,虽然仅仅是偌大京城的一角,可那木雕,却逼真到每个细节都蕴含着它的奥妙。“你这手艺,不介意的话啥时候教教我。得思量着弄个什么,给阿娘和妹妹当作礼物。” “嗯!不过殿下要是像我这般,挺费时的,总是忘记,得回头瞧。” “怎地不画个图纸?” “殿下莫开玩笑了,您又不是不晓得,我最怕那笔墨纸砚。单单完成您布置的那些临摹,我就握笔握到手软,这还谈何画图纸?” “话虽如此,今日的字帖也不能少。”卫康瞬间塌下的脸,甚是好笑,不由地想再逗着瞧瞧,“本想寻你一同去趟定远军驻地,不过既然你无空,我便带你阿姐去罢。” “啊?” “忙你的事罢。”勾了勾嘴角,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案上,“昨日去商讨王府修建事宜时,瞧你盯着人家工部员外郎孙大人两眼发直,就思量着,是否该给你寻个师父了。” “殿下,我……”说不清是惊喜,是诧异,还是惶恐,“我已拜在剑宗少宗主您的门下。” “你修习剑法,本就只是为了多个傍身之能,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我的外门弟子,不作数。卫康,你也十四了。你既有着此等天赋,就应当寻个师父好好学,莫要暴殄天物。当然,寻与不寻,均在你的心。”指了指案上的东西,“你若是心动,决定拜孙大人为师,有三个选择。” “其一,拿着我的名刺登门拜访,便说是我推荐,孙大人看在我的薄面,定不会拒绝。只不过此番作为,到底是为你寻了个师父,还是逼了孙大人站队,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其二,拿着我的名刺登门拜访,屏退他人,说是偷了我的名刺,只为登门一见。孙大人看你如此真诚,定会考虑。只不过你回来,就得老老实实挨一顿板子。” “而这其三呢,便是下回商论王府事宜时,你自己寻机会。我对于你拜师的事儿毫不知情,也将永不知情。能否说服孙大人,全在你自己。” 少年低着头,首次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的将来。 贺昆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步向门外走去,欲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选出属于自己的人生路径。 “殿下。”坚定的声音。 止步,转身,诧异地挑了挑右眉。 “我……自己去寻孙大人。”将贺昆槿的名刺递回,俯身,下跪,“不孝弟子卫康,多谢师父成全。” 第20页 “咂咂,这话说得我有多老似的,需你孝敬。”伸手将那正欲叩首的人儿拉起,“拜甚拜?我早便说过,除非必要,莫在我面前磕磕拜拜的,长针眼。”压住嘴角的笑意,转身离去。 无奈地瞧了瞧身后的影子,“跟着我作甚?” “随殿下去定远军。” “你的木质三叶飞刀呢?还未制成罢?” “那原来叫三叶飞刀啊。不怕不怕,我只是好奇其中的构造,回来再继续也不迟。” “……”更粘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度的一章吧。 (不知道以前是否有人注意到过那只玉白色的猫?) 第11章 饮酒 十来岁的欢脱女孩儿,身着火红衣裙,穿梭于这繁华东市,三步一顿,两步一停。一手捏着糖人,一手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似乎街边各铺对她来说都是新奇无比。跟在女孩儿身后的两个人儿,一人儿轻舔着糖人,望着女孩儿的双眼中溢满了宠溺;一人儿身着侍卫服饰,提拿的大包小件,压斜了腰间佩剑,苦憋着脸。 就在那眨眼的瞬间,红裙女孩儿便扎入人群失了踪影。急得贵家小姐捏碎了糖人,慌得佩剑侍卫将物品差点撒了一地。可不待两人快步上前,那欢悦的红衣身影便又手拎一根玉笛,钻出人群,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骄傲地回头看看失落散去的人群,爱不释手地抚了抚手中玉笛。向那正欲收摊离去售笛公子点了点头,邀奖般地向不远处的两人挥了挥手。 “我的少主小姐哟,您咋就把这尊佛给带出了宫呢?”将怀里的物件摞了又摞,却怎么也摞不齐,“早知如此,我就不换男装扮成你的侍卫了。” 伸手取走身边人儿怀里那即将掉落的一件物品,“这不是阿娘说的吗,让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只见那红衣女孩儿步步靠近,欲将那已放入匣中的玉笛摞入自己怀里,宁源看了看一脸单纯可爱的贺蓉,瞧了瞧身旁看戏的少主,认命地接过匣子,深深地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这位姐姐可要帮忙拿妥咯,这是替哥哥寻来的呢。一直听闻哥哥擅长奏笛,蓉儿可是打算寻个机会与哥哥琴笛合奏呢。”满心的欢喜,满脸的期许。 “……”自己的女扮男装就这么糟?既看出了自己的性别,还如此……看了看面前那与师父幼时的真正面孔有七成相像的脸,又想了想自己幼时那数不清的被师父不着痕迹捉弄的经历,只得感嘆:真不愧是姐妹。 “噗!宁源啊宁源,没想到竟能有看到你吃瘪的一天。”柳雁雪笑着,还是不忍地将宁源怀里的东西又接过了一些。 “……”幼时被那小了自己整整两岁的师父捉弄也就罢了,现在竟还多了个师父的妹妹。 “蓉儿还是帮姐姐拿一些罢,不然让哥哥和阿娘晓得了,又少不了一顿教育。”纯亮的目光遮住了坏笑的嘴角。 “公主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故意,绝对是故意! “公主殿下此乃初次出宫?”报复要慢慢的来,今日便先适可而止。柳雁雪忍着满肚子的笑,转移了话题。想想那嘴不饶人的宁源有了克星,心头就是舒畅无比。 “是啊,父皇和母后都不让,阿娘到是想让我出来看看,怎奈无人陪同。”抱住柳雁雪的手臂,摇了又摇,“还是柳姐姐好。那两个皇兄和几个皇姐都不愿带我玩儿,哥哥答应了我,却也总是无空履行约定。柳姐姐以后可要多多带我出来呀。” “嗯,如若陛下,姑姑和秦贵妃允许。”浓浓的宠溺。 自己能不跟着吗?宁源在心头哀嘆。 “柳姐姐以后还是叫我蓉儿罢。”又晃了晃柳雁雪的手臂,“以后柳姐姐和哥哥成了亲,我叫嫂子为雁姐姐可好?要不,我现在就叫你雁姐姐?” 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终是不愿负了贺蓉的一片心意。 …… “如此说来,赵大哥竟是丁大将军的亲兵?欸,是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自罚一杯。”抬袖遮住那紧拧的眉,忍着喉间的火辣,将那烈酒吞下。 “哎,秦大人这声大哥,小的我可是担不起,担不起。”黝黑的脸颊上,堆满了畅爽的笑意,“您是冀王的贴身侍卫,怎是我这种兵痞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大哥就莫挖苦我了,我们做侍卫的,就是为上面儿干干事儿,跑跑腿,怎能与定远军的保家卫国相比。赵大哥您年长于我,又是灭了焱国的大英雄,小弟我叫您一声大哥,自是理所当然。”卸下平日人前的寡言与疏远,无视身旁卫康种种阻止的眼神,用另一个自己试图融入这血汗军营。 对于这些保卫边疆,挥头颅洒热血的将士,贺昆槿是真真正正敬佩着、感激着的。因为先父曾经的教导,也因为自己多年的经历。作为曾经的质子,焱国皇室与燚教眼中的玩物,她知晓焱国的好战好戮,清楚燚教的残暴疯狂;眼见过百姓的流离失所,体会过战争的残酷绝望。 可她同时也是愧疚的。她幼时曾与家人远住边疆,见过敌军来犯,见过燚教猖狂;因此她晓得和平的来之不易,更无法轻易将自己从那引起战争的罪恶感中释放。而在那火光沖天的月圆之夜,她见遍残肢断体,哀尽家破人亡;因此她懂得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更无法将导致血流成河的自己轻易原谅。 这些年来,她痛过,恨过,鲁莽过,冲动过。可现今,她竟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去做任何事的欲望。她恨贺氏吗?就像恨焱国一样?杀父之仇,弒兄之恨,她又怎会忘记?可她想报复吗?她想像颠覆焱国一样,去颠覆贺安王朝吗?她不知道。面对这大安盛世、繁华富饶,面对这安居乐业、畅言欢笑,她更是迷茫了。 权利争锋,败者成仁,这个,她又怎会不懂;而新一轮的政权更替,又将会带来何种血腥风雨?居高位者,断心绝情,这个,她早深有体会,又岂是换了一人,便能治标治本?往日的种种决定,在踏入归京路途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地动摇,她现下是真的,真的,很是踌躇,很是迷茫。 自己,为何要归来?未来,又该将怎样? 那一日倒下后的幻境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累了呢。 如此,提线木偶般的…… “秦兄?”身旁的军汉摇了摇自己的肩膀,“秦兄这酒量,可是得多练练吶。” “抱歉,竟是有些醉了。”揉了揉额角,苦笑了笑,“我们殿下向来不喜下人饮酒。小弟我也就不曾试过,没想到自己竟是一杯就倒。” “无妨!你既叫我一声大哥,那将你的酒量练成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递过一碗酒,沖鼻,盈溢。 “赵大哥,您还是先练练我吧,我们老大伤势未愈,不易饮酒。”卫康眼疾手快地夺过酒碗,仰头饮尽。 第21页 “好肚量!”周围的将士起了起闹,鼓了鼓掌。 向卫康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理了理思路,并没有将今日的来意遗忘,“赵大哥,您在丁将军手下办事,不知丁将军脾气如何?待部下怎样?之前殿下说要把我这义弟送到丁将军帐下,去磨练磨练来着。他这毛头毛脑,毛手毛脚,我着实是放心不下。” 卫康闻言,蔫蔫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是啊,赵大哥,给我出出招儿呗。” “哎!”拍了拍卫康的嵴背,那双强有力的巨掌,将卫康拍了个踉跄,“小卫你就放心罢。大将军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草莽出身的粗汉子,没你们文人那么多条条框框。平日里与我们这些小兵小将也是打成一片,没什么架子。至于军中的规矩,说严也不算严,只要你上点心,勤奋点,少说,多练,保你没事儿。放心,你若是来了,大哥罩着你。” “可他怎么说也是开国大将军……” “大将军他当年也只是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填不饱肚子,这才迷迷糊糊地随着一堆人,跟着太。祖起了义。他正巧读过些兵书,又有着祖上传下来的功夫,这才一路打来,打成了个大将军。老子我与他同乡,一同加入义军,要不是老子当年就是个叫花子,大字不识几个,老子也早就是个带爵儿的将军了。”一个络腮鬍子的五旬男子,端着酒碗,挥着筷子,从一侧走来。 “呦!李将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不是听说你们这儿有贵客嘛。”寻了处空地,席地而坐。 “李将军说笑了,什么贵客。我们也就是与前几日一样,被殿下遣来,查查那劳什子刺杀俘虏的案子。几个本就该死的俘虏,也不晓得怎地让殿下如此上心。”贺昆槿陪着笑脸道,“这不,没什么好查的,却也不能违背殿下的意思,只得来这儿混吃混喝消磨时间咯。” “嘿,你这小子说话到有趣。就不怕我到时不小心说给了你家殿下听,你得挨一顿板子?” “不怕,我家老大皮实着呢。”卫康坏笑了笑。 “……”抽了抽嘴角,恶狠狠地将卫康瞧了瞧,“我是没事儿。不过你小子倒是惨咯,到时候,殿下若是真把你送来定远军,可少不了你挨军棍的日子。听闻大将军是豪爽,可他帐下的幕僚可是各个凶着呢。” “……”殿下,你可莫开玩笑。 “欸,你这说的是郭奇郭军师吧?整天板着个脸,说句话满口之乎者也,动不动就军法处置。上次,我就只是错入了他的帐子,也没瞧见啥,就被打了四十军棍,说我什么窥探军情。放屁!”赵亲卫说着,啐了一地。“这酸儒军师,也不晓得将军是怎么忍下的。看着就眼烦,咋不被焱疯子逮了去。” “你别说,他还真被逮了去呢。我在伤亡名单里见着他的名字了。”李将军道。 “哈?他一个军师,又不上战场,咋死的?难不成能被我咒死?”揪了揪下巴上的鬍鬚,“我说咋再也没见过了呢,帐子也撤了。” “听闻是去完成大将军的一个什么秘密任务来着。你没瞧着他近几个月总是神神秘秘的……”有些顾虑地看了看贺昆槿,“莫不是去寻你家……” “殿下的事儿,我一个侍卫又怎么清楚。不过我在殿下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什么长得像军师的人物。质子府的访客一般都是各式各样的焱疯子。”细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该不会是通敌叛国吧?” “瞧你这张臭嘴,大将军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和焱国打了一辈子,掐死他们还来不及呢。当初接到与焱国八王结盟的密旨,大将军可是带头掀了桌子,将你们殿下骂了个狗血……欸,你可别乱说啊。要是让你家殿下晓得,我这颗脑袋可就……” “李将军放心,小弟我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将军这不也在替我保密偷懒的事儿嘛。”悄悄地瞪了瞪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卫康。 “照你这么说,若是那个姓郭的通敌叛国,倒也不无可能。虽说妄议死者不厚道了点儿,”又一个人凑了过来,“我与他同为大将军的属官,所以我晓得,他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多年,心底却一直想在京当个正儿八经的芝麻文官。怎奈丝毫得不到陛下赏识,心里可是怨着呢。” “他不是绥王的远房外戚吗?怎么连个小小的京官都混不上?”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正因为是绥王外戚啊!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咱陛下和绥王那关系啊,可是……” …… 又是,绥王,吗? 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嘴角一痣,狰狞一笑。心伤缠身,噩梦惊扰。 …… 卫康兢兢战战地跟在那仿佛失了魂的殿下身后,只觉得那单薄的身影在这热闹的街市的衬托下,竟显得格外的孤寂与无助。他很担忧,很心痛,欲出言安慰,却又无从下手。因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殿下,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的一叶泛舟,无依,无靠,无助。 在他的印象中,亦或说从他认识殿下起,无论是刀山火海,是天崩地裂,是重伤垂危,还是生死之间,殿下都是淡然的,是平静的。似已胸有成竹,似已看淡万物,似已思透万事,又似早已麻木。那样的殿下,虽然在自己和阿姐面前,会偶尔露出少年人的一面,可卫康仍然觉得,那样的殿下,很远,很远。 可自从回京后,殿下似乎变了。变得话多,变得爱调笑,却也变得更加深沉,变得总会望着空无一物的一角发呆许久。这样的殿下,似乎更有了人味儿,似乎近了,可却也让他很是担忧,很是惧怕。就似那渐渐拢近的山腰白雾,是不是待浓了,待近了,不待自己看清,便会永远地消散于那无际天空? 前面的人儿突然停下脚步,未待自己回过神来,便身形一晃,踪影全无。 …… “雁姐姐,你是不是医术很好呀。比宫里的那些老头儿要好上千倍万倍?”收穫丰足的贺蓉揪了揪柳雁雪的衣袖。 “应该……算是?”偏了偏头。 “那姐姐是不是可以治好哥哥?”有些伤感地低下头,“虽然我问父皇,父皇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我晓得,哥哥定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他那么瘦,嘴唇总是那么白……我那次还看见他的茶杯里的水……是红色……虽然他在我面前一直是开心地笑着,可我知道,他一定很痛很痛……忍得很是辛苦……” “我……”竟是严重到了此种地步? “宫里的太医总是我一问就含含糊糊,说什么并无大碍,只需多多修养。我怎可能信得他们丝毫?雁姐姐,你救救他好不?”真挚的大眼将柳雁雪锁定,光溢溢,泪莹莹。 第22页 “嗯……” 唰!耳侧一阵清风,入眼间,便是无数把泛着银光的轻巧利刃光速逼近。余光寻了寻不远处怀抱众物被人挡住的宁源,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贺蓉。纵观四处,却发现飞刀已将所有逃脱的路线锁住,自己和贺蓉已是四面楚歌,毫无退路。 因遥不可及而无能为力的宁源,手无缚鸡之力的贺蓉,以及自己的满身灵力不可外露,满身轻功无处可用。要如何,才能将性命保住? 锐风呼啸,三叶飞刀,四面八方,无处可逃。 十二把刀,绝情地袭来;三个人,惊惧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槿最初的确是抱着点复仇的心思回来的。 (但我怎会让复仇成为主线呢,这是篇谈情说爱与悬疑推理的文啊,悬疑推理。--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中…) ===== 自言自语着默默飘走~ 第12章 遇刺 飞刀的走向,是自己无疑。认命的嘆息。 浑身紧绷,蓄势待发,细细感知着暗器的轨迹,头脑飞快盘算着如何才能将伤害降至最低。手握紧成拳,汗浸湿了衣。 三,二,一。 哐啷!来自四方的金属撞击,两把利剑,两个剑鞘,划着名相似的轨迹,将飞刀一一击落在地。余光瞧见千钧一发掷出佩剑的宁源,心头却疑惑着那从远处划来的另一把剑。 正欲歇一口气,庆幸侥幸保得一命,可就在目光前视的剎那间,一个放大了的飞刀紧逼额前。悲嘆,闭眼。 哧。划破血肉,挑筋入骨,温热的液体敲在鼻尖。 没有疼痛,没有晕眩,甚至没有丝毫的感觉。犹犹豫豫地睁开了眼,却见那熟悉的背影,身着王府侍卫服,正在抬脚勾剑。只见他轻轻一翘脚尖,佩剑便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他的左手间。 身后的宁源匆匆赶来,脸上是压不住的惊愕。他瞧了宁源一眼,随手抛剑向宁源,声音淡淡,语气平平,却有着种说不清的感觉,“你去追,活见人,死见尸。” “嗯。”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觉得被冀王使唤有何不妥,宁源接住剑,踏着轻功消失在柳雁雪的眼前。 “殿……”张嘴的瞬间,便是鼻尖的液体击打舌尖,苦苦涩涩,腥腥咸咸,使她将一切疑惑通通忘却。下意识地摸了摸额间,平平坦坦,不痛,不粘。 眼前的人儿转过身,右手负在身后,左手将妹妹拉入怀间。他搂着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嵴背,目光还不忘投向自己,做了个明显的口型:“在下迟来一步,让姑娘受惊了。” 脑子似乎还是未转过圈,抬手不解地摸了摸鼻尖,血红一片。再看看那哄着妹妹的人儿,情真真,意切切,没有丝毫的不适,也没有丝毫的不便。 贺蓉突然伸臂狠狠地将哥哥还腰而抱,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哥哥胸前。就是那一瞬间,几乎不可能注意到的一瞬间,柳雁雪见到贺昆槿的身子一僵,再一懈。 瞧着他依旧负在背后的右手,“手,右手,拿出来。” 贺昆槿苦笑了笑,左手碰了碰鼻尖。 只见那伸出的右手,被三叶利刃对穿,早已是通红一片。一块不知是何时撕下的沾血布条,紧紧地绑住右腕,止住了那曾经流过个不停的血。就在这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掷剑,挡刀,抛剑,止血,甚至让身为医者的自己都毫未发觉。就似乎这止血的举动早已同自己一般通熟在心,本能般的便会下手,因为已经做过了千遍万遍。唯一的不同便是,自己熟悉的是包扎他人,而他,熟悉的是包扎自己。 …… 将小刀在烛火上炙烤,余光瞧见挂着泪滴揪着衣角的贺蓉,只见她后退三两步靠着墙角,站到了一边。又看了看站在那人身侧一脸阴沉的卫康,咬了咬唇角,“卫康你过来将你家殿下的手摁住,此处没有麻沸散,只得如此……” “不必,”还未等柳雁雪说完,“我不会动的。卫康你且带着蓉儿出去罢。”深邃而辨不清情绪地看了看柳雁雪,欲言又止。 柳雁雪感受到那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不知为何一阵心虚。可待她下定决心与对方对视后,对方却已低下了头,盯着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手,不,应该说是盯着那插入骨肉的刀刃,沉思。 “卫康。” “殿下还有何吩咐?”去而复返的卫康。 贺昆槿抬起了头,似是得出了结论。她口中虽叫着卫康,可余光却若有若无地瞥向柳雁雪,“你顺带瞧瞧宁源回来没。若是回来了,便将她带回的人接手,死的也好,活的也罢,先寻个地方放着。你且仿造个郭奇的私印,三日后连同宁源带回的人,一併送到丁大将军府的后院。” “殿下?”似很是不理解贺昆槿的要求。 “记得,定要三日后,穿着你的侍卫服去,被人瞧见了也无妨,但一定要保证大将军能看到。” “可是……”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是……” …… 自卫康领命离开起,房间里的氛围就有这种说不出的胶着。柳雁雪就那样将小刀架在烛火上,烤得变红,红了再烤,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上。贺昆槿方才的吩咐,就如同一根鱼刺,紧紧地卡在她的嗓中,不上不下。而贺昆槿那曾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送往定远军大将军的府邸,附上军师郭奇的私印,他方才定是已从那独门飞刀上知晓了一切。而之所以在自己面前下令,也只是在告知自己,隐瞒已经毫无意义。他将旁人尽数遣去,是在等着自己坦白?可自己该坦白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已是血肉模糊的掌心,愧疚与亏欠如同洪水般寸寸击毁着心底的防线。自己瞒的下去吗,且不论他已晓得七七八八,就单单看着这因自己而洞穿的手,自己又如何能够继续隐瞒? 可自己又怎能坦白?向朝廷出卖谷中的病患?还是向朝廷出卖雪茗谷?此次事情定是牵扯甚广,在不能保证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自己又怎能如此轻率地就将阿娘和雪茗谷推上明面? 可是……看了看眼前那平静到透明的人。她倒是宁可让贺昆槿揪着衣襟质问,也不愿面对这击垮人心的沉默。 “柳姑娘,”那有些干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昆槿多谢姑娘相救。” 多谢?相救?被救的人,该道谢的人,不应当是自己才对? “姑娘莫要多想,若不是前几日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根本不可能还无事地坐在此处。”那苍白的嘴唇抿了抿,脸上泛着种淡淡的温柔,竟看得柳雁雪有些痴了。“在下晓得此次遇刺,姑娘定有姑娘的难言之处。请姑娘放心,在下只是奉旨调查荆州俘虏遇刺一事,其余的,并不会插手。” 这是何意?示好,还是欲擒故纵? “柳姑娘,”伸出完好的左手,指了指那已被烧得红了个彻底的小刀,“不知……” 第23页 手一顿,脸一红,干咳了两声,“我们开始罢。”又瞧了瞧那平静的人,第一次觉得下刀治病,会是如此痛苦,“殿下,您确定……” “开始罢。”淡淡地,轻轻地,将柳雁雪的心安抚。 深吸一口气,右手握刀,左手借力,小心翼翼地触向那不忍直视的伤口。在那刀与皮肉相碰的一瞬间,柳雁雪似乎感觉到了一下抽动,只是不知那抽动到底是来自于自己,还是来自于刀刃下的手。 咬了咬牙,将心底的忐忑与不忍一一排除。她很努力地试图恢复往日行刀时的冷静与精准,却不知为何,刀刃每每挪动分毫,自己便会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 滴答。一滴汗水落在那鲜红的拇指旁。她的心头又是一阵愧疚。 “莫慌。”贺昆槿的声音就如同那刀下的手一般,平静,安稳。 柳雁雪自嘲地摇了摇头。对方镇定自若地出言安慰,而自己却冷汗直流,浑身颤抖。真不晓得忍受着削肉剔骨之痛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这看似短短的一刻钟,在柳雁雪的心头却似乎长过了她从出生起所度过的月月年年。握刀之手的不住抖动,刀下之人的视若无物。她真的很是好奇,这个现在的王爷,这个曾经的质子,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如此的对疼痛麻木;又到底心头在想着些什么,才能对手上的血洞熟视无睹。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皇家,对贵族的看法是否错了,不但错了,还错的离谱。而自己对这个王爷的看法,又是不是太过于的先入为主? 也许,他既没有示威警告,也没有欲擒故纵?他选择三天后让侍卫将杀手连同军师私印送往大将军府,是为了将事情包揽,为了替自己将雪茗谷从此次案件中撇除?他是想告诉幕后之手,军师已在他的手中,而那些千方百计试图掩埋的东西也都已被他所知晓,从而让他们再无理由伤害自己,缠着雪茗谷?而他之所以选择当着自己的面下令,莫非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此事已无关自己,自己已无需担忧? 似乎,这样会更说得通。 可这是真的吗?哪怕是真的,自己又能相信吗?相信无情皇家会有至情之人,相信这至情者会为初识之人付出如此之多?这可能吗?她不敢赌。 哐啷。暗器终于被取出。可那暗器所造成的一切,却比三叶飞刀更有进无出地将愧疚、矛盾与痛苦扎入了柳雁雪的心头。 飞也似地止血,上药,包扎。从始至终都不再抬头。待手下事了,甚至忘记了一切的礼仪与规矩,忘记了道谢,忘记了告辞,拎起包裹头也不回地奔向家中。 自己是在怕呢,是在逃呢。可这岂又是怕便能不见,逃便能解决的? …… “阿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到底要不要将一切都告知?” “小姐和王爷的事儿,奴婢我又怎会晓得?” “好好说话。” “少主你就算要我说也……”没法说啊,她本就是我的师父。 “等等,还是莫要说了,现在听你说话会头疼。” “……” …… “阿娘,我该怎么办呢?”将怀里的雪吉揉了又揉。 雪琴摸了摸鼻子,想起不久前与秦笙一番话,又琢磨了琢磨女儿的描述。 不顾自己安危出手相救,并不像作假,而看透真相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将雪茗谷剔除。有趣。至于雪茗谷的事嘛,看来,这小子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个彻底,就是不知道此乃秦笙告知,还是他自己推断得出。明明晓得了一切,却还在那儿装作不知,让自己的女儿痛苦?欠揍。 不过,看在得他相助,能瞧到雁儿那一副小媳妇模样儿的份上,便饶了他罢。 “阿娘?”瞧见自己阿娘几番变化的表情,那表情之中竟还有着某种幸灾乐祸,心头很是不悦。 “处理那军师之事的是雁儿,遇刺的是雁儿,被救的也是雁儿。这事儿怎么瞧,都得雁儿你自己决定吶。不过,经过此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雁儿是不是该去将你那三脚猫功夫练一练了?雁儿是想我将老顽童寻来,还是阿娘亲自教导?哦,不,现在的雁儿估计是更希望那冀王,手把手地教习你武功吧?” “阿娘!”嘴角一抽,脸却一红,“我在说正事儿呢。我若是将那军师交给了冀王,违背了雪茗谷不入纷争的行医原则不说,此举不就等同于告诉陛下,阿娘就是那传说中掌人命控生死的雪茗谷谷主?阿娘不一直都担心此身份会让柳家更受陛下忌惮,从而连累阿爹吗?” “没想到我家雁儿竟是如此关心阿爹阿娘。阿娘我还以为雁儿所关心的只有那劳什子雪茗谷呢。” “阿娘……” “雁儿莫不成就未想过,那冀王本就是因晓得雁儿的身份,才做出那种决定?” “他竟晓得?!如何……” “秦贵妃可是老顽童,也就是你外祖母的嫡传弟子。而且她不但是剑仙剑法的传人,还是你外祖母灵族意义上的徒弟。” “秦贵妃习承了外祖母的灵羽?!”猛地站起,将怀中的雪吉吓得窜上了屋顶。 “没错。所以人家冀王不但晓得你是雪茗谷少主,还晓得你是寒灵族后裔。”余光瞟见躲在一角偷听的宁源,“这点,阿源估计早就知晓了吧?” “……”夫人,您这么说,我还偷听得下去吗?“哎……我坦白从宽行不,少主您别拿那眼神看着我,瘆人。您晓得我本是畲王私生女,怎就会猜不到我与阿槿相熟?不是我瞒着您,是您自己不动脑子啊。她若不认识我,当时怎会递剑让我去追;我若不与她相熟,又怎会如此听话地跑腿?” “呵,阿源这都直呼冀王殿下的名讳了?”心头泛着无名的怒火。“继续说,将你和他的事儿都给我说清楚。” “咂咂。少主您可别误会,我与她只是患难见真情罢了。她充其量也只算是我的义兄,我俩可没什么有的没的。”师父,您就屈身噹噹义兄吧,反正让我叫师兄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毕竟师兄义兄都是兄嘛。 “……”这语气,咋像是将自己当做了个霸道的当家主母? 宁源伸手捂住人中,将坏笑狠狠憋住,“少主,如若我没猜错的话,阿……冀王殿下她定只是想寻那军师问一些话,她的目的估计与我们一样,都在试图寻到那幕后主使。既如此,我们为何不帮她一把,既卖了人情,又得以摆脱困局?” “哦?那阿源是如何打算的?且说来听听。”雪琴颇有兴趣地插话道。 “将殿下请来,由我对那军师催眠,让殿下问到她想知道的事儿。但事后,军师仍旧明面已死,死于无药可救也好,死于殿下之手也罢,暗地依旧受雪茗谷收留。至于被催眠时的记忆,则将不会有任何保留。如此,便可以忠义两全地让殿下将这事儿接手,之后如何查,如何上奏,都将事不关雪茗谷。”看了看面前两人皱起的眉头,“请谷主和少主放心,我定是能将阿槿说服。” 第24页 “如此……”柳雁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的感情总算是有苗头了,不容易。 第13章 诺言 负着手,避开往来忙碌的人群,贺昆槿抛却心头的杂乱,漫无目的地穿梭于这偌大的新居,冀王王府。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王府深处的一片竹林。来匆匆去匆匆忙着布置这新府的下人,在一侧等待覆命的工部官员,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本应是此处主人的贺昆槿,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立身于这满林绿竹之间,她的心情是少有的舒畅与惬意。也许当初挑选了这样一片土地将王府修建,就是为了这乍看之下似乎漫向天边的竹林。青翠,笔直,坚韧,一样的绿,一样的高耸入云,就如同幼时那一家三口的极乐之地。 母亲手提一剑,带着雪花儿在林中漫舞;父亲挥手建起一片幻象,让幻象随着母亲而舞动;哥哥在一旁咯咯的笑,自己在一旁胡乱地闹。有时候,父亲会手摺一根绿竹,与母亲共舞;有时候,母亲会催动雪花,将父亲邀入剑舞之中。那时候的贺昆槿,还叫做朝青,叫做那个觉得父母是天下第一天合之作的朝青,那个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宠儿的朝青。 可惜,再美好的过去,都只是过去而已。 闭了闭眼,压住那酸红的眼眶。左手抽剑,起跃。噼,刺,撩,扫,截。流水般的剑尖随着那矫健的身影,在这绿色天地中画出优美却又凌厉的弧线。风沙沙地吹,剑嗖嗖地响,竹轻轻地摇。这林中一切,似乎都融为了一点,一同感嘆命运坎坷,一同感慨光阴似箭;它们悲嘆它们感怀,因为这一切都已不同了从前。 踏地,收剑。剑入鞘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滴下,又似乎有什么融入了这广袤的大地之间。单手正了正佩剑,单手整了整衣襟,踏出竹林之时,她还是那冀王,还是那曾经寡言的质子,现在隐忍的王爷。 左手搭在剑柄上,伤势没有丝毫好转的右手仍旧无力地耷拉在身边,她凭着记忆寻找着前院。目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个年长的官员。她停下脚步,悄声站在一边。只见那年过半百的五六品官员,指着摸头傻笑的卫康,吹着鬍子瞪着眼。卫康似乎说了些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飞也似地告了别,让那工部官员更是又气又急地跺起了脚尖。 好笑地摇了摇头,却又欣慰地点了点。贺昆槿正欲抬脚离去,冷不防被不远处的官员逮了个正着。摸了摸鼻尖,认命地转身。 “孙大人。” “冀王殿下哟,卫康那臭小子拜我为师,是殿下您的干的好事儿吧?可真是折磨死微臣咯。”只见那孙瑜只是寥寥草草地行了个礼,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了向自己抱怨。 “不知孙大人在说些什么,卫康拜大人为师,为何会与本王有关。”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因孙瑜这与其他官员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欣喜。 “殿下您就莫装了。那小子之前还一副傻愣的样子,过了一天就变了个人似的来寻我,怎会不是受了殿下您的指点?”他似乎翻了个白眼。 “孙先生这是在怪小王?”卸下伪装,和善地笑了笑,“小王帮先生寻到了手艺传人,先生不应欢喜才是?” “嘿!”甩了甩袖子,“还真是多谢殿下了,寻个这种徒弟,老头儿我估计得折寿个十年八年。” “殿下……”去而复返的卫康闻言,嘶哑的嗓音更是蔫了蔫,“宁姑娘来访,说是请殿下去一个地方。” 挑了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向孙瑜招呼了一声,带着迫不及待离开的卫康走远。 …… 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在自己右手上涂涂抹抹的修长手指,对于为何说好的催眠军师变成了检查伤势,贺昆槿仍旧独自纳闷着。那捏着自己手的指尖冰冰凉凉,沾着湿软的膏药,每每触及疼痛发痒的伤口,就像千羽扫在了自己的心尖,又软,又甜。 “不知殿下竟如此不爱惜自己,十日已过,伤口竟没有丝毫的好转。”发白翻起的伤口,留着浓,淌着液,让柳雁雪的心,刀搅般的难耐。她有些生气,却又生气着自己生气的原因。手下的力气,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加重了稍许。 “嗯……”或是因为突然加重的力量,或是因为柳雁雪的话语,“我……在下的伤口向来恢复缓慢。”不是恢复的慢,恢复的速度本身是快于常人,怎奈总有着那时常发作的东西,让伤势复返。 “嗯?”她那拧起的眉,让贺昆槿心头一颤,“不知殿下可愿让雁雪诊脉?” “柳姑娘请便。”清清爽爽的冰凉指尖,柔柔地触在贺昆槿的腕间。可那手指的主人,却是脸色愈发沉暗。 柳雁雪的目光有些游离,不知不觉竟变得不忍再将注意放回那惨澹的脉象。瞧了瞧眼前的人儿低垂的眼睑,瞧了瞧他左右手手掌上相似的老茧,“殿下可是惯用左手?” 被这毫不相关的问题打乱了思绪,“是?”下意识的回答,却改口已迟,想了想,也不再打算狡辩,“原本是的,后来……因为一些事,不得不改成了右手。可现在返回头来看才发现,此般愚蠢的行为,并无任何实际的意义。反正……什么都没有变。” “……”何意?“殿下您……可晓得自己的身体……” “焱国炎蛊。”避开对方的目光,“……抱歉。”低头不再言语。 “……”有些窒息,有些压抑,“为何。殿下为何要道歉?雁雪虽不才,但也晓得此中缘由。” “……”依旧低头不语。 心头嘆了口气,“殿下可是晓得我乃雪茗谷少主?” 惊讶地抬头。 “殿下还是莫要如此了。既目的相同,与其相互利用,我们不如坦诚相待。我已从阿娘处得知,殿下的母妃是外祖母的嫡传弟子。” “嗯……” “那殿下既知道,为何不曾……”不知该如何措辞。 “无用,不是吗?”摇了摇头,苦笑了笑,“便是雪茗谷,对此也无解,不是吗?” “……”是沉默,却也是承认。 “三年。” “嗯?” “给我三年,就帮我……再贪图三年……”将右手抽回,藏在身后,不顾疼痛,紧紧握拳。似乎那痛能让自己清醒,那痛能让自己坚决,“这三年内,我定将一切打理妥善,也定会帮助柳姑娘完成心愿。只要,姑娘能给我三年……三年的时间,可好?” “我……”有些心痛,有些哽咽。一个方处大好年华的王爷,竟在自己面前做出了如此恳求,许下了如此诺言。柳雁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该如何面对。平生第一次,她痛恨起了自己的虚伪,更是痛恨起了自己的学术不精。 第25页 嘴张张合合无数次,却没有吐出丝毫声音。一个回答,一个承诺,竟是如此的难。 “抱歉。”起身,抖了抖衣袖,将行动不便的右手遮住,“姑娘还是忘记在下方才的胡言乱语罢,是在下唐突了。”抬脚,去到门边。 狠狠地攥着衣角,“贺昆槿!” 惊诧地回头,却瞧见那声音的主人红着眼眶,控制不住那紧攥衣角的颤抖指尖。 “我不会给你三年时间,我也不需要你用你的命来帮我完成我的心愿。但是我会让你拥有一辈子的时间,好让我自己去实现我的心愿。” “……多谢。” “现下……我也许对之束手无策,”绷紧身子与对方的目光相接,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可信许多,“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能够……所以,殿下……”却依旧无法吐出剩下的语句,无法作出肯定的承诺。 “我信你。” “……”他信自己?明明自己都不信…… 柳雁雪别扭地撇开了头,因为她发现自己竟再也没了勇气去对视上那一双黑亮的眼。 …… 一个身着单薄中衣的四旬男子瘫软地坐在躺椅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无际的蓝天。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荡,那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将他杂乱的意识一点点地聚集,引导。他随着那遥远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在那意识之海里迷茫地游荡。他有些害怕,他有些慌张,因为他不知道这声音所绘出的路径将会通向何方。 下意识地想抛下一切负担,自由的寻着这声音向前;可心头却有着个恼人的警铃,不停地在敲,不停地在响。两个极端的意识在眼前对抗,他真的很是烦躁,真的很是迷茫。 “郭奇,你可晓得违抗命令的后果?” “我……我没有……违抗……主子他……我……” “不,你逃了。你将主子的任务弃之一半而不理地逃了。” “我……我没有。” “你没有吗?” 模糊一片的意识之海开始荡漾,无数个场景,无数张面孔,交错着,混杂着。那引导之音在这混乱的海洋中变得有些渺小。他很怕,他很慌。他紧闭着眼,不愿去瞧那扑面而来的画面,不愿面对那带着威压的无数张面庞。情绪的动荡使这意识之海汹涌,一个巨大的浪花,毫不留情地将他捲入其中。他求救,他挣扎。 “我……”突然两手拍着躺椅靠手坐起,“我……你,你们根本就是把我当做弃子一颗!我不逃又能怎样?等着你们所承诺的大好前程,还是等着替你们顶罪?假传圣旨?通敌卖国?你晓不晓得这是什么罪?主子,主子,主子,那口口声声的主子……”戛然而止。 被浪花捲入的身体,渐渐沉入海底。意识的叫嚣,情绪的崩溃;那引导的声音早已不见,警铃的震耳却在一点点地将他敲裂。剎那间,一切消散。没有浪,没有音,没有海,也没有铃。有的,只是个死里逃生的自己。 郭奇再次瘫倒在躺椅上,任凭宁源如何呼唤,都死一般的安安静静,没了反应。 “太快了,应该待再深一些再出手的。”贺昆槿下意识地感嘆了一句,不出意料,引来了柳雁雪疑惑目光。 “……”师父您既觉得如此,便劳烦自己来。 “不能再来一次吗?”柳雁雪问道。 “我是不行了。”两手一摊,“您二位若是觉得不满意,尽管自己上。” “罢了,左右与期待中的也相差无几。以郭奇被如此轻易当作弃子来看,他能晓得的定是不多。只要确认那圣旨是假的,一切便会好办许多。”转身,面对柳雁雪,“昆槿多谢柳姑娘相助。” “我的王爷欸,废了老鼻子劲儿施术的人可是宁姑娘我!您难道就对老朋友的出手相助没有任何表示?” “施与不施,左右也相差无几。”悄悄勾了勾嘴角,却并未留给宁源半个眼神,“柳姑娘,在下府中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第14章 幻梦 铺天盖地的大雪,让人看不清自己那近在咫尺的手;寒风吹彻着万物,似乎呼吸一口就会冻裂肺腑。这雪和风,将那算不上大的宫廷一角包裹、隔离,让外面的人儿瞧不进来,让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一个明黄的身影负手立于雪中,一个锦衣的公子嘴角长着一颗痣。几滴鲜血落入那白茫茫的大地,不一会儿便不再可见。只剩那嘴角长痣的公子抬手弯腰捂着腰腹,只剩他脚前那即将被大雪埋没的匕首尖上的一两滴血。 “一点小伤而已,父皇莫要担心。”勾起的嘴角将痣挤在一边,“皇侄自幼被萧氏余孽所抚养,将儿臣视为杀父仇人也不足为奇。还望父皇莫要过于苛责,无论如何,他也是太子殿下的骨血。” “哼,一个不明出处的杂种而已,没让他随他那养父入地,本就是妇人之仁。太子怜他,还给了他个太子庶子的身份,他竟敢不识好歹,当众行刺朕的长子?!”不屑地瞟了瞟不远处,“给朕打!狠狠地打!打死了,太子那儿朕去说!” 雪,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风,还在毫不留情地吹着。这钻入骨头的寒冷,让室外的人们着实无法继续忍受。几个宫人,几个侍卫,跺着脚,搓着手,身子在雪中哆嗦了个不停,嘴唇抖了又抖。 “哎。你俩打了多少板了?该换人了吧?这天,甚冷,怎地也别把活儿都独占了,让哥们几个也来舒活舒活筋骨?” “切,陛下和绥王早就回屋取暖去了,就我们几个盯着这半死不活的东西受冻。脑子都结冰了,打了多少板这事儿,谁还记得住?” “真的还打吗?这么小的孩子,真死了咋办?怎地他也是太子殿下的……” “哼,什么太子殿下的儿子。我看,八成就是那秦侧妃和哪个男人的野种,太子殿下只是爱屋及乌罢了。若真是亲子,又怎会过了如此之久,都不见东宫的半个人影儿?” “咂咂,都瞧不见进气出气了,这还能活吗?” “八成是死了个彻底,咱还是撤吧,反正也数不清板子,干啥在这儿继续活受冻?左右陛下的旨意是弄死这行刺绥王的野种,扔这儿,冻也该冻死了。” 鹅毛大雪将那仅有的几串足迹层层遮盖,这偏殿的一角似乎已是普通地不能够再普通。一只灰色的鸟儿停在屋嵴上,偏了偏脑袋,斜着眼将那不远处地上泛着些鲜红的东西瞧了又瞧。扑棱两下翅膀,稳稳地落在那一坨红色的冰渣上,踏着雪,弯钩似的鸟喙将那冰渣啄了又啄。冷不防地爪下有什么一抖,破雪而出,它惊恐地展翅高飞,余光却瞥见那吓着自己的东西,仅仅是一只苍白泛紫的小手。 第26页 那小手方抬离雪地还不及半寸,便又倏然掉落。停顿了片刻,再度抬起,这次好像是抬高了许多。只见那已不似人手了的紫色小手,费力地向前伸了伸,再度掉落,半晌没了动静。许久,另一侧的雪中,才钻出另一只的手。就这样,两只紫手,一前一后,一抬一落,一寸寸,一毫毫,向前挪;带着那鲜红的冰渣,带着那沉重的雪坨,一点点地,似不知冷,似不知倦地向前挪;挪向那算不上远的偏殿,挪向那生命的最后一缕希望之火。 时间流逝得很慢,可天依旧是暗下了。雪未停,风未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小小的一团红白相间的冰渣,终于挪进了室内,尽管,不知是死是活。 …… 画面陡转,让人无暇思考,无暇感嘆。 炙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让人生不出汗,让人呼吸拥塞。这里,似乎是个一望无际的平地,在阳光的折射下,远处泛着波纹,地面散着热气。隔着鞋履都在烫脚,隔着衣衫都被灼烧。无风,无水,很热,很干,与方才那冰雪相比,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天地。 凝神细看,才得以瞧见这看似平坦的地面竟有着无数条排列整齐的深坑。坑里漆黑一片,泛着绝望,泛着幽怨,却看不清,也听不见。一对对的骑兵,喝着水,擦着汗,来来回回游荡在这无数个长条深坑边。 将注意移向四周,这才发现,在每一条长坑的附近,都有着小山高的土丘,时不时会有着成群结队的人儿过来,与骑兵说些什么,转身拾起铁锹,铲起一锹土,往那深坑里填了填。人,越来越多,坑越来越浅,可填下的泥土却丝毫遮不住那坑底涌上的悲情与哀怨。 …… 愣愣地坐在窗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皱了皱眉,转手将那颜色不对的茶水泼出窗外,茶水一会儿便渗入了那干渴的泥土间。贺昆槿蹭了蹭嘴角,看了看指尖,见到不出意料的颜色,只得掏出帕子单手费力地擦了又擦,擦去了颜色,却怎么也擦不去那沖鼻的味儿。 她揉了揉眉心,想了想方才的梦境,一时间竟觉得炽热难耐,只得将衣襟解了解。前半个梦,倒是不值一提,硬要说,此时的她可能反倒渴望着那样的冰雪。而后半个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无意,无解。可阿爹说过,幻灵族是幻与真、虚与实的纽带,而梦与幻本就是同源。因此,幻灵族的梦,与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现实都将紧密相连。 炙热平原,不是过去,不是现今,那…… 咚咚。 “殿下,丁大将军来访,殿下可是要见?”卫安的声音将贺昆槿好不容易聚起的思绪打散。 摇了摇头,决定暂且将梦放置一边,起身,紧了紧衣襟,“让将军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到。” “是。” …… 唰!梦中惊醒,被褥被掀了一地。 “小姐?”门外,是雪玲的声音。 “无事,一个噩梦而已。”努力地说服着自己。 噩梦,而已吗?抛开后半段意义不明的土丘深坑不说,前半段中的是,贺昆槿?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从床上跳起,拼命地寻着藉口,试图将那个想法否定。怎奈愈是想,那个念头却愈发变成了唯一合理的答案。 太。祖,绥王,太子庶子,杀父仇人,爱屋及乌,野种……无一不证明着那孩子便是幼时的贺昆槿。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一个看起来甚至未至始龀的孩子,父亡,妹死,怀着彻骨之恨去行刺,换来的是那无止境的杖刑与老天的无情。冰天雪地,他挣扎,匍匐,只为求得一命。 真的?假的?无论梦之真假,只问这梦为何出现? 不知不觉间,柳雁雪竟不知自己是何时更衣出的府,又是怎样来到了这冀王府的大门前。捏着指尖,寻不到拜访的理由,踌躇不前。冷不防府门突然打开,下意识地踏着轻功躲到一边。 “得殿下今日提点,丁某感激不尽。日后殿下若有所需,丁某定鼎力相助。”那洪亮的声音中竟藏着种无法形容的苍老与对世事的疲倦。 “大将军说笑了。”淡淡的语气,却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丁某告辞。” “大将军慢走,小王就不便相送了。” 贺昆槿和……这位英武老者,莫非是手握定远军帅令的丁彦丁大将军?两人谈了些什么?贺昆槿又提点了些什么?此事与之前的郭奇又有着何种联繫? “柳姑娘。”被打断的思绪是再也接不上了。 “参见冀……” “姑娘既说了要坦诚相待,又为何还要在乎这些虚礼?”贺昆槿那温暖的微笑衬着那清晨的阳光,牢牢地攥住了柳雁雪的心,“姑娘既来了,又为何躲在一边,不愿入府一叙?” “我……”今日的冀王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柳雁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便随着贺昆槿进到了府内。 “我只是……来履行约定,定期为殿下诊脉。”想来想去,终究是用了这样一个算不上好的藉口。 “……”贺昆槿似乎有些吃惊,可那短暂的情绪并未在脸上停留多久,便被敛下的双眸所隐藏,“多谢。” 触着对方那一如既往糟糕的脉象,柳雁雪的心思却早已飞向了远方。那梦,若只是自己的臆想还好;可若是真的,那他…… “姑娘可是好奇丁大将军为何会来我府上?” 下意识地将头点了点。 “姑娘可还记得那军师郭奇?”她似乎并不介意将一切内。幕全全透露于柳雁雪,“我奉父皇旨意调查这通敌叛国之事,在审问焱国俘虏时发现,早在今年四月,那郭奇便假冒父皇所派的密使,与焱国七皇子勾结,这直接导致了我安朝与焱国八王的结盟险些瓦解,以及我……”苦笑了笑。 “以及殿下您的险些丧命?”移开目光,眼睛涩涩地望向窗外那绿油油的一片竹林,“郭奇是丁大将军的军师,莫非……” “丁大将军精忠报国,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我贺安,自是不会作出此等卖国之事。只是,不做,不等于不会获罪。我之所以会去审问俘虏,从而得知郭奇通敌一事,是因为……”随着柳雁雪,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柳姑娘可晓得定远军在归京途中,曾遭遇江湖门派刺杀俘虏一事?” 点了点头,“听闻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导致定远军的归期延迟。” “没错,想必柳姑娘也不难猜到,那所谓的江湖门派,使的就是类似于这把的,”贺昆槿说着,便从身旁的匣子中拿出几日前从自己右手拔出的三叶飞刀,“乍看之下是影门暗阁的三叶飞刀,可若是行中人细看,便会发现此乃赝品。” “假的?那之前骚扰雪茗谷与刺杀我,都不是暗阁所为?” “没错。影门曾在一个多月前收过一单,内容是刺杀藏匿于定远军中的焱国奸细。这幕后之人也就是此时拿到了三叶飞刀的真品,得以仿制,以便冒充影门暗阁行事。因为如此便可利用影门行商性质的特殊性,把一切线索巧妙地掐断。僱佣影门而加以利用,如此谨慎的行事方式,他们若是真想刺杀俘虏,又怎会将俘虏活着留到现在?” 第27页 “因此他们是故意制造这暴。乱,目的是吸引调查之人的注意,故意引导殿下您去审问俘虏?为何?”转回头,悄悄地瞧了瞧面前这张俊俏的脸。 “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给丁彦挂上通敌的罪名,但具体的原因,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通敌的幕后之人所为,以此让我查到明面上已死的郭奇,从而将祸水东引,使我的矛头指向丁大将军,为了摆脱嫌疑也好,为了除去丁彦也罢。而这其二,便是有两拨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凉,“姑娘当是晓得丁彦乃开国功臣,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 “这……”震惊的看向贺昆槿,却没有在那张惨澹的笑脸上寻到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丁大将军他,抑或说这些开国功臣们,已是触到了龙鬚。父皇之所以会遣我,作为通敌者此番举动直接受害者的我,让我来调查此事,兴许就是想借着我的一腔怒火……” “既如此,殿下与丁大将军密谈,岂不是……” “无妨,只要目的达到了,父皇便没有理由怪罪。况且,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 “那殿下给大将军的指点便是……自卸兵权?” “嗯。” 一缕阳光带着竹林的清香照在两人身上,却不能让两人冰凉的手脚温暖上丝毫。伴君如伴虎,位高权重者,多无善终。这便是权利的游戏,人的本性。痛恨也好,厌恶也罢,身在局中之人,也只能困在局中,跟着历史的脚步,将现实推向这必然的结局。或快,或慢,或多绕些弯,或少受些苦,却怎的也撼动不了这结局。 “殿下为何要告知我这些?” “既答应了与姑娘坦诚相待,在下定是要遵守约定。”瞒着你的,对不住你的,已是很多。起码,在这些事上,能够不再隐瞒。 “……”一只鸟儿从窗前飞过,带来一声哀鸣。有些沉痛,有些窒息,她不明白,明明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为何退却不去那梦里的冰天雪地。 “殿下幼时,在东宫,定是不好过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有些措不及防,“或许吧。”被唾弃的太子庶子与质子相比,一时竟很难一分高低。“姑娘为何如此问?” “嗯……姑姑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殿下的故事。” “呵,竟是母后将我卖了。”一个孤寂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如何,精彩吗?故事。” “……精彩。” “精彩啊……姑娘觉得精彩,便好。” “冷吗?鹅毛大雪,寒风入骨。”捕捉住贺昆槿那不断逃避着的目光,心揪着疼,“疼吗……” “……不晓得呢。”伸手搭在额间,挡住了柳雁雪望来的眼,“兴许是冷着冷着就不再冷了,疼着疼着就不再疼……” 紧闭的屋内,大着肚子,抱着自己无声道歉,静静流泪的阿娘;站在一旁,举不稳药膏也无从下手的羽姑姑。 “或许,最疼的人,不当是我吧。” “……抱歉。” “无妨,一些童年趣事,搏得姑娘一笑罢了。”灿烂到颇感讽刺的笑容,昙花一现。 “……”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在年前把这一部分的东西解决了个七七八八,可能还是有一两个疑点,会留到日后的故事里,算是种伏笔吧。 (第一卷 快到头儿了,杂七杂八的事儿也搞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将两个孩子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呢?让我想想哦…) ===== 对了,开头那个梦的后半部分,估计是要留到很后面才能揭晓了。 第15章 秋夕 早朝已散,文武百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着朝会上丁大将军请求解甲归田之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大殿。唯独仍旧穿着常服、首次上朝的冀王贺昆槿独自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湛蓝的天。 今日便又是个中秋佳节,十五月圆了呢。中秋,真的是佳节吗? 脑海中的面庞和身边一个匆匆而过的人影突然重合,张开嘴,却又在呼唤吐出之前及时地将称呼改变,“大……舅舅。” 被叫到的人脚步一顿,本就冰冷的脸色更是黑了又黑。他极不情愿地转过身,阴沉的眼神似乎要将贺昆槿洞穿,“冀王殿下这声舅舅,老臣可是受不起。尤其是在今日。” 不出意料的反映,却还是让贺昆槿的心颤了颤。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右脚向后挪了半步,“舅舅说笑了,今日乃……中秋。” 闻言,秦烁的脸色更是沉了沉,“殿下若是无事,老臣便先告辞了。”不留半点遗憾地扭头,快步走远。 秋季的阳光竟仍旧是那么的刺眼,刺得贺昆槿的眼眶生疼,也刺得她的头脑针扎般难耐。望着自己那在人前只能被称为“舅舅”的大伯慢慢远去,贺昆槿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随着那脚步,一点点地被榨干,踩扁。 “嘿,听闻那大理寺卿秦大人向来如此,天生就是一张苦瓜脸。”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贺昆槿的肩,“秦兄可别放在心上。” “李将军。”点了点头,算作行礼,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说穿。 “你家殿下呢?” “将军寻殿下有事?” “也算不上是有事,只是……”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有些不满,只得向前凑到了贺昆槿耳旁,“大将军交帅印之事,定与你家殿下有关罢?老头儿我和丁彦朋友多年,自是晓得他那股倔劲,殿下既能仁义到此,我大约是想……替那老骨头去向殿下道个谢?” “……”有些尴尬,“李将军放心,我定会转告殿下的。” “殿下!”一个尖锐刺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贺昆槿闻声窘迫地撇了撇嘴。 “哎呦喂,冀王殿下,原来您在这儿和李将军聊天儿着呢。奴才可是寻到你了。陛下急着要您呢,可耽误不得。” “……”贺昆槿扶了扶额。 “……”李将军张大了嘴。 ……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头也不抬地用手中的奏摺指了指一侧的椅子,“坐。” 顺从地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贺昆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父皇那紧蹙的眉与透过奏摺打量着自己的眼,她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先行开口,等着自己的解释与交代。可惜,她并不想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 许久,一沓奏章被扔到了贺昆槿的脚前。她弯腰捡起,一目十行地看了看。无一例外,均是开国武将们在请求解甲归田。 第28页 “你干的?”终是拗不过贺昆槿的沉默不言,主位上的贺益成冷冷地开了口。 “是与不是,均凭父皇裁决。如父皇所知,儿臣从始至终也就只与丁大将军见过面。”依旧是低头看着脚尖。 “哼,只与丁彦见过面,你倒是只与丁彦见过面。好一个两个三个的开国将军,瞧见局势不对,各个都像条泥鳅似的跑了个干净。哼,他们倒好,解甲归田,搏得个忠臣之号,却给朕留下个忘恩负义之名!”又是一沓奏章被扫落在地,“朕的好儿子啊,一回来就晓得和朕对着干了!” “儿臣……” “你给老子好好坐着!!屁股坐稳了!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认!别在老子面前装怂请罪!请罪?呵,你怎可能觉得自己有罪?!” “……”回身做好,低头看靴。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十个巴掌拍不出半个屁的闷葫芦?”又是一本奏章砸地,“这本,你写的,郭奇私自与焱国七皇子勾结。给你权利给你机会折腾半天,扔给朕一个死无对证的军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 “说话!” “这虽不是儿臣想要的,但却是儿臣查到的。”部分真相而已。 “……”被气得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继续低头看脚,嗯,改日得换一双靴了。 “……机会,朕不会再给。朕再问你一遍,这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可是你想要的?” “是。”是与不是,又能有何不同? “……罢了。”长舒一口气,揉着眉心靠向椅背,“眼看着你的婚事也近了,既已无他事,那便多对自己的婚事上上心罢。” “……是。”婚事,将近吗? “可与那柳家姑娘见过?” “回父皇,见过。” “如何?” “……” “……”见家常话题丝毫进行不下去,贺益成疲倦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去陪陪你阿娘,今夜的中秋宫宴她定是不愿来的。”看着贺昆槿的低眉顺眼,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绥王也将在,你……控制着点。同为皇室宗族,你与他日后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胡来的。” …… 丝竹管乐,觥筹交错,映着那轮洁白圆月的,是宴席,是歌舞。佳节至,百官共庆,就连龙椅上那位也一改平日的威严,在脸上挂起了平和的笑意。贺昆槿坐于太子与景王之后的第三位,却好巧不巧的与同是亲王的绥王贺益泉面对着面。 不顾身子的抗议,低头喝着闷酒,她极力地逼迫着自己不去看对面那嘴角一痣的人影,可惜低着头,不等于看不见。 “三弟,莫要再喝了,你身上还有伤。”一只手将贺昆槿伸向酒盏的左手拦住。 “……大皇兄。”悻悻地收回手,倾了倾面前的酒杯,干干净净。撇开头,让那失落与伤感随着酒劲散去。 “往日那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样子的小矮子,八年不见,这一回来竟成了个酒鬼。可真是吓着二哥我了。” “太子殿下,我已经不矮了。”苦笑了笑,五岁的自己冒充八岁的哥哥,又怎能不矮? “瞧,我们光顾着自己乐呵,竟把这死里逃生归来的大功臣冀王殿下给撇在了一边儿。”一个刻入骨髓的声音,让贺昆槿几近耗尽全身力气才未将恨意摆上脸。“来,昆槿,让皇叔敬你一杯。” 入口的酒似乎苦到了胃里,却怎么也抵不过心头那对自己的百般憎恶。憎恶自己仇人在前却无能为力,只能耻辱地敬酒、赔笑、行礼。如若可以,她当真很是乐意作出与十一年前那大雪日如出一辙的决定。可惜,现今的她,已经连当初那任性与冲动的权利都已失去。 带着张随和的面具,微笑,喝酒;笑到僵硬,喝到麻木。这便是中秋佳节,这便是月圆之夜。而父亲与哥哥的与世长辞,也是在十一年前那样一个亮到刺眼的相似的夜。头重脚轻,肺腑疼,寻个藉口离席,晕晕乎乎毫无目的地远去。 …… 偌大的瑶笙宫没见着几个人影,甚是冷清。冯羽提着灯笼来到那异常安静的寝宫大门前,想了想今夜的特殊,隔着高墙瞧了瞧那并看不见的群臣共乐的地点,摇了摇头,带着伤感的步伐走远。一墙之隔,一念之差,切碎了多少美梦,挡住了多少思念。 一个常人瞧不见的光罩,将贵妃的寝殿笼罩。寝殿内,烛光摇曳;桌旁,一对母女。 “阿娘,吃些月饼罢。”扁平的月饼将那伸向母亲的手衬得更是嫩小。“阿娘年年如此,阿爹若是晓得了,也定不会开心的。” “蓉儿,我说过,莫要在这宫中提你阿爹。”母亲苍白的嘴唇抿了抿,“在这儿,你的阿爹只有一个,便是皇椅上的那位。” “阿娘放心,我早已将这寝宫用幻术隔离了。旁人哪怕是进来,看到的也只是我抱着阿娘睡觉而已。”又将小手中的月饼递了递。 拗不过小女儿的坚持,只得小口咬了个边儿。入口即化,可那本应是糖制的月饼,留在舌尖的却苦涩腥咸。 “哎,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见哥哥回来。”小嘴嘟了嘟。 “你哥哥她……”宫宴,绥王,青儿她…… 红得泛黑的血渣,冰冷冰冷的女儿,煞白煞白的脸。十一年前自己迟去的那个雪夜,是秦笙夜夜的梦魇。 “阿娘?”蹭入母亲的怀中,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你哥哥她要回,也是回王府啊。”回过神,挤出一个悽惨的笑。 “……哦。”这么多年来,贺蓉已经明白,自己母亲的心中有着无数个深不见底的伤口。当伤口疼时,自己能够做的,只有陪在母亲一旁,安安静静,不去触碰,不去询问。 她很聪明,她很成熟,她所明白与知晓的,比母亲和哥哥认为的要多上很多。可是她却知道,明白归明白,知晓归知晓,自己的主动揭破,除了让母亲和哥哥伤上加伤,并不能做到其他的什么。自己作为唯一一个侥幸逃过一切灾难的女儿,所能做的,只有陪着母亲与哥哥,给予她们空间与时间去慢慢忘记,去让伤口缓缓癒合。 女儿再度往自己的怀里蹭了蹭,汲取着自己的温暖,可秦笙却明白,这是女儿无声的安慰。她真的很庆幸,庆幸即便失去了他,失去了所有,他还是为自己留下了两个贴心的女儿。靠着怀里的女儿,真的很是心安,很是心暖。 …… 寂寥无人的山顶,竟有着那样突兀的一片竹林。从宫宴中寻了藉口熘出的秦烁,亦或说,朝凌烁,就这么独自一人,拎着一瓶酒,孤孤单单地在这片竹林中晃悠着。酒后的步伐左摇右摆,左脚拌到一棵竹,踢得沙沙作响;右脚踏入一个洞,一阵踉跄。 第29页 “阿熠,十一年了,那萧笙和你那养子都还安好,大哥我也算是完成着你的遗愿。他们还好,只是不知,你和青儿在地下过得可好?”一瓶酒划着名肆意的弧线,沁入泥土,“哼,今日见到那贺昆槿了,大哥我还是替你不甘啊。替那萧笙养儿子,还因那萧笙而死。可他们呢?她儿子今日还对着那绥王笑得欢着呢。朝凌熠,你说,你值吗?” 一屁股栽倒在地,提熘着空荡荡的酒瓶,喃喃自语,“当年就不当让你去拜那个剑仙为师,明明天赋卓越,却还放着好好的幻灵族少主不当……大哥愧疚啊,揣着个你既走了那将来族主之位便归我的心思,竟帮你瞒着阿爹让你去了。后来又……阿爹说的没错啊,我心不正,当不得那族主……” 哐啷,酒瓶落地。 “幻灵族,虚与实的纽带。若是我们能将虚,变成实,该多好?如此,一切便可回到从前。呵,你瞧,我果真是心术不正呢。”伸手遮住那刺眼的月光,也拦住了那即将溢出的泪,“也难怪,这么多年了,阿羽始终不愿再见上我一面。这样的我,又怎敢妄求她原谅呢?只是不知……她在宫中,可好?” 迷迷糊糊间,兄弟俩人幼时的贞贞幕幕都一一在眼前浮现。哥哥的平庸,弟弟的优秀,让哥哥从最初的为之骄傲,变成不屑,变成嫉妒,变成幽怨。或许是真的妒忌,或许只是单纯的施以援手;或许是真的束手无策,或许只是一念之间错了一步;但从最初的协助弟弟拜师起,到后来的疏忽,直至最后那月圆之夜的错误选择与迟去一步,中间的星星点点,都导致了最后的万事破灭。弟弟的离去,妻子的责怨,就似一根烙铁,狠狠地将哥哥的自责,刻入了哥哥的心尖。 啪!灵识的一阵动荡将秦烁从醉中惊醒,一个激灵跳起,警惕。只见四周的竹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不一会儿就变回了那光秃秃的山顶。 自己所设下的幻境,被击碎,被入侵。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不对,新年快乐! 等我跨年的时候再更一波!!(如果写得完的话) ===== 本来打算将婚礼放到年三十来着,哎,是我失算了。╮(╯▽╰)╭ 对了,冯羽就是羽姑姑,之前出过场的。 第16章 月圆 沙沙。迅速转身将手中的酒瓶向声源砸去,只见一只看不清颜色的鸟儿轻巧地侧身躲过酒瓶,扑棱两下翅膀,停在了秦烁脚前的一片落叶上。 “大伯。”鸟儿发出一个清雅的女声,语气中带着种秦烁十分熟悉的亲切,可那亲切中却又含着些伤感,含着些悲嘆。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只见那只鸟儿身上白光一闪,零零散散的光点向左侧弥散,缓缓汇聚成型,凝聚成了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女子的面庞让秦烁很是熟悉,似乎曾经见过无数次这面庞的缩小版,又似乎觉得这脸型应当宽一些,稜角应当利一些,应当配上个男子的身形。 “青……儿?”再次揉了揉酒气瀰漫的眼,“还是……冀王?” “大伯,是我,都是我。现在的贺昆槿就是曾经的朝青。”贺昆槿三个字,在她的口中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义。 “怎么会……当年明明……” “哥哥他……将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给了我……”光影伸手隔着衣物攥紧了胸前的血色玉佩,“当年,死的是哥哥,而活下来的……是我。我……” “那你这些年来又是怎么……”看着眼前这张与晨间见到的相似却又不相同的脸,秦烁的心中有着种说不清的难过。 “幻术。阿爹他……临走前将自己的两根灵羽连着部分灵识都给了我,我这才得以在自己的灵力完全不足的时候,成功冒充哥哥……保得一命。” “那贺蓉……” “蓉儿是阿爹的遗腹子。”抬头看向那空中的明月,白得透彻,亮得吓人。 “……我,”跌坐在地上,被酒精浸泡后的情绪如没了阀的洪水般涌出,伸手遮住脸,“我……” “大伯,谢谢。” “谢我,你还谢我?你晓不晓得你爹爹他是因我……”捏着自己的额角,拼命摇着头,“当年若不是我御下不严,让绥王查到了萧王子嗣之事,你们家根本就不会……之后我若是早发现一步,或者不作出那样的选择,你和你娘也不至于……” “不,这些都不是大伯的错。以绥王的手段,会查出外祖父尚有子嗣存留人间,本就只是时间问题,被逮到的人出于大伯手下只是巧合,这个,大伯控制不了;而绥王突然出手,大伯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提前预料;而后来……若不是大伯及时引来了父……贺益成,那晚,只怕会多上个两尸三命,所以大伯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 “贺益成赶来时,阿爹已经……死在绥王刀下了……”一个悲至极的笑,“所以也无由来贺益成容不下阿爹一说。大伯的所作所为,只是单纯的从刀口救下了阿娘,救下了蓉儿,救下了我。” “呵……”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干,有些疼。“我倒是宁肯你们怨我啊……像阿羽一样怨着我。只有如此,我这心里啊,才会舒畅上许多……” “大伯,羽姑姑……伯母她,会想通的。她心里就是因为有您,才会……” “我怎敢妄想得到她的原谅?她与你阿娘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而我呢,害了自己的弟弟不说,竟还亲自唤来那狗皇帝,把自己的弟媳和侄女送入了狼口。这么多年了,一堵宫墙,她自愿进去待在墙内,我望眼欲穿等在墙外,可她根本就不屑跨出半步。我定是让她失望至极了吧。” “大伯,羽伯母她……”想起那常随母亲左右,早已被皇宫磨掉了一层皮的人,贺昆槿竟不知再如何出言安慰。 “呵,瞧大伯这样子,让青儿你见笑了呢。” “大伯……”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组成身体的光幕一闪,碎裂成片,暗下,散去,再也寻不到踪影。 鸟儿飞走,光幕散尽,剩下的,仍旧是那萧索的月下山顶。 …… 晕晕乎乎地穿梭于这迷宫似的偌大皇宫,郁闷地看着那四处相同的植被,四周相似的宫殿,柳雁雪很是头疼。由于与贺昆槿的婚约,今日的中秋宫宴,柳雁雪也被破例列在了出席女眷之中。她待在那女眷集聚的屏风后,坐在各式各样的公主郡主贵女间,将今夜的宴席看了个真真切切。尤其真切的,便是贺昆槿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柳雁雪能清晰地感受到今日的贺昆槿格外不同。她发现,有那么一股粘稠的悲痛,若隐若现地漂浮在他的四周。宴席从始至终,他都在低头自斟自饮,唯独中途心不在焉地与太子贺昆榉和景王贺昆榈闲聊过两句,之后便是……被绥王贺益泉敬酒。 第30页 柳雁雪知道,他那随和的笑容下定是透骨的恨,他那轻举酒杯的手定是在骨头里抖,而那入喉的酒定是世间的至苦与至仇。可她不知道,也无法想像的是,贺昆槿是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将这些情绪都憋在了心中;又是怎样的吞牙咽血,才咽下了那杀父杀妹之仇和自己濒死的至冷与至痛。 随心漫步于这月下皇宫,柳雁雪倏得意识到,那冀王贺昆槿竟占满了自己的心头。她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嘲弄着自己这还未出嫁,仅见过几面,就从最初的厌恶,变成了现今的被他给彻底收服。自己,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他?一个大灾大难后却依旧心善的俊俏公子,一个聪慧深沉却不失真情的如玉亲王? 眼角瞥向不远处的屋顶,竟好巧不巧地见到了那心中想着的人,柳雁雪的后耳几不可见得一红。只见那人儿翘腿平躺在屋檐上,左手将半张脸紧紧遮住。柳雁雪鬼使神差地提起轻功去到了那人儿的身旁,弯腰靠近,只见他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脸颊却因酒气而泛着些少见的润红。 下意识地想去拍拍那人儿的手,让他莫于这秋凉月夜睡在屋顶;可还未触及,那本应睡沉了的人却突然弹起,将自己的手逮住,向一个恐怖的方向扭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因酒而有些迷茫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冷光,却又在看清自己面孔后散去,化为了一滩愧与愁。 贺昆槿松开手,避开那因自己突然坐起而变得及近的脸庞,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喉,“抱歉。” “……殿下怎会睡在此处。”尴尬地后退几步,坐在贺昆槿身旁不远处。 “兴许是醉了吧……”柳雁雪并没有错过他那望着明月的双眼中,闪过的一丝悲痛。 “嗯,”注意到了柳雁雪的疑惑,“我其实……很是讨厌中秋呢。”酒后的人儿,总会将平日绝不提起的话说出,“从那一夜起。” “……”柳雁雪十分敏感地意识到了这话中的含义,但她不想去询问,更不想去探究。因为她晓得,自己的主动只会让他愁上添愁。若他愿说,她很乐意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若他不愿,哪怕是无济于事,她还是想就这么静静地陪在他的身旁,或多或少,替他稀释一些这月夜之殇。 “今天是阿……是我义父和……妹妹的忌日。”苦笑了笑,“呵,可我却在……” “……”连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揉了揉发热胀痛的额头,“也不知是醉了呢,还是姑娘面善呢,竟忍不住就想说。还望柳姑娘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柳雁雪。” “嗯?”感觉到一只柔柔的手掌触上了自己的额头,一股清爽的凉气顺着那手缓缓散开,将酗酒后的不适一一驱逐。头脑,似乎清醒了很多,怎奈说出去了的话,都已无法改口。 “我叫柳雁雪。莫整日柳姑娘柳姑娘地叫,听着烦。”见对方似乎已经从那酒劲中缓过来,这才有些闷闷地收回了手。 “……姑娘不也一直叫我殿下。”一股冰凉袭来,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雁雪?阿雁?阿雪?” “便阿雁吧。” “那姑娘私下里叫我阿槿可好?阿雁……姑娘。” “……” “其实……我以前也不喜欢中秋。幼时,每逢中秋家宴,我就得去面对柳相府那一堆长辈与堂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抱膝坐着,并没有与贺昆槿有任何眼神接触,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殿……阿槿应当晓得我阿爹和阿娘的故事,可以说,整个柳相府都瞧不起他们,我也因此从小就被那些堂兄弟姐妹欺负,直到后来随外祖父习医,去了雪茗谷。” “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回来啊……习医再苦再累,也比不上柳相府那吃人的暗斗。每每想到回了京城的我,将不再是雪茗谷的少主,将不再拥有自由,将要被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我就头痛。但还好,是你。若是你的话,嫁给你,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的难以忍受。所以,为了我不再面对相似的困境,你要好好的活着,可晓得?” “……”这是?竟有些听不懂。 “……”在心底瞪了瞪这榆木脑袋,“由此可见,万事都是会变的,而人也该顺之而变。因为人不可能永远的活在过去的阴影内、悲痛里,而那些已逝的人也不会希望亲人因自己而无法走出过去。过去是已定的,可未来却是未知的,因此一切都有可能,好的坏的,事在人为。因过去而失了未来,阿槿,你可会后悔?” “……”走出过去,放眼未来吗?自己,可还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的京城已不是当初的京城,就如如今的你已不再是当初的你。你不再是皇家弃子,你不再是只剩母亲;现在的你,有着亲王的爵位,有着亲王的权利;你有着在乎你的妹妹与母亲,有着愿意跟随你的人,再不济,你还有着与我的约定。” “可……” “我不是让你去大逆不道,让你去惊天动地。我只是让你不要继续悲观失意,日日看着自己的脚尖,坐以待毙。你,要去用你自己的力量,为你在乎的人与在乎你的人,闯出一片天地。我这么说,你可明白,阿槿?” “……”为重要的人闯出一片天地吗?“多谢。” “……”自己苦口婆心冒着大不敬的危险说了半天,这人到底听没听进去?“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醉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柳雁雪站起身,准备拍拍屁股先行离去,余光却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身着宫装的贵妇与一位约莫三旬的青衫男子争吵着些什么。贵妇面红耳赤,捏着帕子的手指抖个不停;青衫男子却只是低着头,极为不耐地回上两句。 回忆了回忆出席晚宴的女眷,数了数当今陛下的子嗣。那贵妇,竟是二公主贺莹?既如此,与她争吵的男子便是其驸马,丁大将军的独子丁云?素来听闻二公主夫妻和睦,为何今日会见二人如此激烈的争吵? “柳……阿雁?” 看了看身旁的人,决定还是将方才的所见忘却,“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哈,赶上了,跨年更新!! 阿音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狗年吉祥~ ====== 下一章婚礼! 预个告就飘走,去给我家狗狗换红外套了 ^-^ 第17章 成婚 她拼命地跑着,在这个火光沖天的夜里,尽管双腿已经酸胀到麻木,尽管烟雾已经呛穿了肺腑。火舌将四周的房屋舔得吱呀作响,烧得焦黑的木板时不时砸在身侧,落在脚旁。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在这火的坟墓里奔跑着,寻觅着,不顾一切地冲进每一间看不出原型了的房屋,用她那生涩通红的眼搜索着。 第31页 眼前的火光渐渐与十多年前的那一夜重合,同样是亮到骇人的夜晚,同样是自己的手足无措。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夜火光吞噬的是生命的残骸,而这一夜则是大火将生命收割。记得那时还不到成人腰高的自己,疯了似的挣脱太子卫的桎梏,痛哭着,怒号着,手撕牙咬地沖入了那早已毫无人气的宅院,只为再看父亲与哥哥一眼。 一间,两间,三间,眼看着这宅院便要到了尽头,自己也一次比一次更加与死亡比邻,可她还是翻着,寻着,不愿放下任何一个角落,尽管并不清楚自己在寻着些什么,尽管心里晓得已经希望渺茫。 踉跄的脚步带着背后袍角的火星,在即将踏入那最后一间书房时,骤然坠落的横樑将房门封死,使房间倒塌。她的心,就似那十多年前的夜晚,在看到父亲和哥哥尸骨无存后一样,彻彻底底地塌了,碎了。 她不顾大火的汹涌,不顾衣袍上的火苗,不顾地面的滚烫,就那样万念俱灰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这火的晚宴旁。她揪着心口的衣襟,抠着地面的灰烬,眼眶通红,嘴张张闭闭,却流不出半滴泪,说不出半个词句。 “不要啊……不要……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无声的悲嚎,无泪的哭泣。 …… “殿下,该起了。待会儿就该去迎亲了。” 因着门外卫安的声音而惊醒,抹了抹眼角,这才发觉泪水已经浸湿了双鬓。大婚之日,此等梦境,还真是……好不吉利。迷迷糊糊地在卫安卫康的帮助下完成着各种仪式,可贺昆槿的心却牢牢地被那梦所囚禁。 眼泪,这似乎已经不存在许久了的东西,竟在今日,因一个不明意义的梦境而触发,贺昆槿的心是难以平静的。她害怕,她害怕噩梦成真,因为比起本就一无所有,她更害怕得到后再失去;她愧疚,她愧疚自己将给柳雁雪带去的一切,因为比起自己的体无完肤,她更畏惧他人因自己而陷入痛苦。 这亲,真的能成吗?自己,又当继续放任,继续在她的温柔里沉沦吗?贺昆槿很后悔,她后悔与柳雁雪最初相遇;后悔之后接二连三不由自主地向她接近;她更后悔自己这不当有心的人,却诱得她人对自己上了心。中秋那夜柳雁雪的话语,她不是不懂,她不是榆木,她只是不敢接触,不敢发现,不敢相信。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让柳雁雪倾心。 “殿下。”卫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贺昆槿寂寞的眼神让她很是心痛,“槿姐姐,其实,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幸福。” “……”幸,福?自己? …… “雁儿,”将手中的黑发绕在指尖,眼里湿中带红。 “阿娘?”瞧了瞧铜镜内的母亲,却见母亲已经低下了头。 “我们回雪茗谷吧。这亲,我们不成了,这柳家,我们也不管了。好不?”细细地梳理着女儿的发丝,悔恨与不舍通通涌上心头。 “阿娘……”抓住母亲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别这样好不,雁儿……雁儿不委屈,雁儿不想回去……雁儿是愿意的,因为对方是贺昆槿。” “呵,”破涕为笑,以手为梳,将女儿的头发捋了又捋,“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这才几日,便被秦笙的臭崽子给撸了去。被卖了,还乐呵着帮忙数银钱。” “阿娘,莫胡说,我只是……”低头藏住了面上的表情,却藏不住那通红的耳,“我只是觉得,相比他人,他是个君子,他言而有信,届时定不会对我们的决定有任何阻拦的。” “哟,这都把人家夸成仙了……” “阿娘!” …… 瑶笙宫,一如既往的安静。寝殿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夹着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小殿下……青儿,今日成亲呢。”冯羽落下一黑子。 “嗯……孩子长大了。”秦笙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额,阿笙你就不担心吗?”吞下一片白。色。区。域。 “一个称呼都搞得这么别扭。”毫不在意暂时的败象,继续落子,“我为何要担心?成亲这事儿,她既然选择回来了,就总归是得面对的。而对方是雪师姐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好上他人千倍万倍。” “也对。”皱了皱眉,暗自恼怒自己一时冲动入了陷阱,败象已出,“那孩子,是叫柳雁雪来着?似乎对青儿挺是上心的。” “哦?”一子,一眼,点活一片。 “那日宫宴,我瞧见青儿很是……她躺在瑶笙宫偏殿的房顶,那柳雁雪给瞧见了。柳雁雪犹豫都没犹豫片刻,就跳了上去……”有些气馁地揉了揉额头,却丝毫寻不到半点反扑的可能性。 “哦?可晓得她俩聊了些什么?”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似乎棋势已成了定局。 “听不见,八成又是你家青儿使幻术给阻拦了。她那么警惕,柳雁雪上去时都差点将她打翻在地,估计是早就发现我了。我还能瞧得见她俩,大约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已。旁人看去,约莫就是一片透明空气。”一巴掌扫乱了棋局,“不下了,下不下去,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赢过你。说到那晚,我似乎还瞧见了贺蓉与丁云,夫妻俩吵得挺凶的来着。那贺蓉竟动起了手,扯起了丁云的衣襟……” “嗯……”对这皇宫八卦没有丝毫兴趣,“且不论他人如何,倒是阿羽你自己,打算和大哥闹到什么时候?他极度自责看不清事实不说,你明明已经晓得了一切,还要继续在这深宫后院里耗下去?你不必放不下我……” “啊,都这时辰了,蓉儿是去了哪儿,怎的还没来?”冯羽习以为常地将话题岔了开。 “……” …… 迎亲,拜堂,宴宾……这一切,贺昆槿都是在朦胧中度过的。母亲与妹妹出不得宫,宾客大都是些数面之缘的不相熟之人,况且过度的闹腾与饮酒,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贺昆槿的婚宴可以说是格外快速而冷清的。 晕晕乎乎间就被群人送进了这满眼艷红的房间,她遣走下人后,就呆呆愣愣地站在了紧锁的门边,没了动静。床上的盛装女子挪了挪位置,晃了晃脑袋,似乎坐得很是难受,等得很是着急。怎奈贺昆槿着实不知道入了洞房后该如何继续,她低着头,靠着门,肃着脸,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盖头,合卺,合髻。”床上那大红色的人儿,传出了十分不悦声音。 柳雁雪听到一声很轻的嘆息,接着便是那轻盈脚步声的慢慢靠近。哒哒,哒哒,很是缓慢,很是犹豫,可这更是让自己本就忐忑的心跳高了几许。他是如何看待这婚姻,又是如何看待的自己?他愿意吗,他是否愿意接受自己?而自己呢,至今日今时,可还有着丝毫的不满与不愿?又是否真的能倾心相许?她不清楚,她不确定。 第32页 一只修长的手隔着红盖头出现在眼前,只见那手伸了又收,收了又伸,反反覆覆试了好几回。柳雁雪有些懊恼地逮住那不果断的手,三下两下,助着那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入眼,是那黑亮深邃的眸子,是那明净无暇的脸庞,是那将自己牢牢拴住了的人儿。 淡淡的妆容,清秀的脸,润红的嫩唇,柔亮的眼,贺昆槿是看呆了。她很想就那样不顾一切地将这宝贵的人儿拥入怀中,趁着一切都还未发生之前,让这人儿接受自己。但她终是忍住了,心酸愧疚地忍住了,因为她不能允许那噩梦成真。 见着面前的人眼中的惊艷与欢喜一闪即逝,剎那间就恢复了那往日的随和与平静,柳雁雪不是不失落的,可她却又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人儿苦笑了笑,在自己的眼前挥过左手,一层白雾,一阵药香,之后自己便陷入了无尽的疲倦与困意。 “对不起。”这是柳雁雪所捕捉到的最后一句话。 …… 小心翼翼地扶住那向一侧倒去的人儿,细緻地替她卸下头饰,褪下外衣,将她打横平放在床上,盖上喜被,掖了掖被角。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夜景,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决定。 她咬了咬牙,轻轻坐在床角,左手三指触及额间,闭上了眼。只见她那额间光亮的三点在指尖下闪烁着,直至靠右侧的一点光芒将其余两者完全遮掩。那光点晃了晃,闪了闪,似乎对于贺昆槿现今的行为很是不乐意。可它还是未能拗过贺昆槿的执着,只得顺从地从她的额间脱出,化为了一根光亮的寸长灵羽。 纯净的白,透彻的银,这灵羽就如它的主人般通与净。它在主人的手中扭动着,在那新居的面前挣扎着,不是因为它厌恶新主,而是因为它真的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主人,它真的不愿离去。可惜,世事总是那么的不由己。 将灵羽缓缓植入柳雁雪的额间,那新来的朋友似乎引起了两旁原住居民的抗议。它们闪着青蓝色的光,扭扭挤挤,死活不愿腾出那中间的一块地。贺昆槿谨慎地让自己的灵力流出,安抚着那两个蓝点的心。一丝丝,一毫毫,不知过了多久,那银白灵羽才搬入了它的新居。 一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手仍旧认真地按在柳雁雪的额际,“幻灵族的预知梦,我是真的很怕啊。抱歉,我不能回覆你的心意,因为我不能连累了你。”随着灵羽的渐渐植入,随着羽中灵力在贺昆槿的诱导下缓缓散部全身,柳雁雪的面色逐渐平静,而贺昆槿的脸色却是愈发憔悴。 冷汗从额角留下,空出的右手紧揪衣襟,“父亲的已经给了蓉儿和宁源,师父的那根我不能给你,只能委屈一下,让你用我自己的了。如若当真到了那一天,硬闯也好,死遁也罢,这根灵羽至少可以保下你和你在意的人的性命……如果可以的话,也能帮你满足脱离世家浪迹江湖的心愿……” “抱歉,幻灵术,我约莫是无法手把手地教你了,因为我还没有这个勇气去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于你,因为我还要护着阿娘和蓉儿,更因为我害怕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对你。我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也将不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好在你本就是灵族,关键时刻可靠本能催动……” 房间里响起几声闷咳,“虽如此,只怕我欠你的,今生今世都换不清……阿雁,真的,对不起……”手疾眼快地捂住口鼻,可那喷射而出的鲜红血浪还是在被褥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哐啷,一个人,栽倒在地。 “阿槿!”乓!房门大开,宁源三步两步来到贺昆槿身前,伸了伸手,探了探脉息,还好,尽管很弱,但总归算是活着。甩了甩衣袖,再次将那人背起,向书房走去。 “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晓不晓得你中了百毒而未死,中了炎蛊而不亡,均因为你是灵族,又曾有着五根灵羽的守护?你倒是大方,送灵羽跟跟送馒头似的,现在连自己的都送了出去?少主本就是灵族,会稀罕你这一根灵羽?”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你不想活了就直说,徒儿我替你收尸!莫让我整日背着个半死不活的师父走来走去,还得替你处处圆谎解围!” 深夜已至,宾客已尽。月光守护着万物,大地陷入了沉睡。宫里有人彻夜批改着奏章,有人搂着女儿辗转反侧,有人守着烛光孤枕难眠;宫外有人一夜迷梦,有人目不交睫,有人焦急踱步,有人无声痛吟。 冀王府的书房里,是那早已黔驴技尽坐立不安的宁源,和那已然变得浑身滚烫溃烂的贺昆槿。 大婚之夜,取代喜庆的,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成婚只是仪式,并没有发糖,抱歉啦。因为两人的情感还没到可以随意发糖的地步嘛。 这一次的梦,应该会在那深坑土丘之前揭秘吧? 下一章应该还有一个梦,阿雁的梦。 ===== 不知大家年初一过得可好?狗年旺旺呀。 第18章 归宁 滴答,纸上绽开一朵墨色的花。 滴答,滴答,透明的液滴击散了那墨之花。 有些迷茫,有些空虚,有些害怕,她伸手将眼角擦了擦。温热的泪滴控制不住地从指间淌下,她扔开手中的笔,不知所措地接着眼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而哭,自己又本要绘出怎样一幅画。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呆呆愣愣地挂着泪滴,走出了房门。春日的阳光将她脸上的泪痕照得金银发亮,绿油油的山谷总算让她回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 清晨的雪茗谷,安适宁静得一如既往。她很想像往常一样,踏着轻功去看看后山的药田,衬着那一望无垠的绿色,练练自己的灵力;拿着帐册与病例去到前院,与谷中的众人寒暄寒暄,探探近日前来寻医者的情况。可是,今日的她,丝毫没有心思去做这些。那些本应习惯了的日常之事,不知为何,在今天会显得格外遥远。 她很怀疑,怀疑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她几乎可以确定,确定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但一切都是那么毫无疏漏的寻常无比,无论是世事,还是自己的记忆。她很害怕这种感觉,她也很焦急。心中一直有着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警告着,咆哮着,它凝视着自己的双眼,扯着自己的衣襟,告诉自己:自己必须去发现,自己必须去想起,若是错过了,若是失败了,留给自己的将是无尽的悔意。 无由来悲伤至极的心境,无由来控制不住的泪滴,带着白茫茫的水雾,吞噬着这绿油油的草地,更是将她的意识点点吞了个干净。 浩瀚无垠的银白天地,辨不清四方,寻不到自己。她,是彻底地迷失了。 …… 似亮未亮的朝阳笼罩着那半睡半醒的冀王府。宁源抠着手中的剑鞘,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已经不知在此徘徊了多久,却仍旧不见丝毫卫安要出来的迹象。 她很郁闷,她更生气。自那送出灵羽的大婚之夜起,自己那不要命的师父已是烧了个两天三夜昏迷不醒。可自己却要瞒着隔壁医术绝顶的少主不说,还得用那不像样的幻术扮成师父的样子,帮着欺骗府中众人乃至整个京城。 第33页 非但幻术不济,单单师父那表情寡淡与惜字如金就已是让她演得别扭至今。若不是少主方接受了灵羽,近两日会时常神识恍惚,无法集中注意,而自己又在卫康卫安的掩护下极力避免着用师父的脸出现过久,估计自己冒充之事早已被少主查悉。 可瞒得再好的一切,总有着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新婚三日,归宁省亲,莫不成,连这见岳父岳母之事,自己都要替师父做了?面前的房门依旧紧闭,端着药进去的卫安不知在做着些什么,久久不出。宁源很是希望这门一打开,出来的是痊癒的贺昆槿;可想想那夜烫得根本无法靠近的身体,她又觉得,师父能站着走出来,都是个奇蹟。 眼看着太阳一寸寸地升起,现在已是高高地挂在了头顶,若不出意料,近日颇为嗜睡的少主也应已起身,很快,就会来这儿寻这两日里没见上几面的新婚夫君。想到这儿,宁源的脚步更是几欲将地面踏穿。 宁源几乎可以想像,今日神识已经稳定的少主将会有多么的生气,新婚之夜一头雾水地昏睡到日上三竿,待醒来时,那夫君却早已是不见了人影。只留下床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府里侍女的通红耳根,与宫里派来的嬷嬷的怪异神情。她定会想找人发泄,更想一探究竟,届时自己又将如何处理?是将真相告知,还是继续扮作贺昆槿? 她真的很是为难,很是犹豫。 嘎吱,大门开启。青白锦袍下,是那同样青白的脸。 “卫安,我必须去。”缓慢跨过门槛的人看了看屋内,话语中是无可置疑的坚定。 “可是……”紧随其后的人,脸上写满了忧虑。 “莫可是了,此事没有可是的余地。”转过头,看见门口的宁源,没有丝毫的惊讶,“柳……阿雁可是醒了?” “嗯……”半晌才回过神,“师父你……” “已经无事了,”贺昆槿那深邃的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她……可还好?灵羽融合之境,可平安度过了?” “少主本乃灵族,融合之境于她来说顶多就是迷迷糊糊上两天,做上几个不明所以然的白茫茫的预知梦,她自然不会有事……只是,”深吸一口气,“今日归宁,师父你打算如何处理?还有近两日的事,我勉勉强强算是冒充着你,瞒过了大多数人,但这大多数人中绝对不包含少主。” “晓得了,时候已不早,准备准备,也该去柳相府了。”苍白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嗯……”跟在那连走路都要费劲全身力气才能维持平衡的人身后,宁源的心,真的很疼。她不明白,如此至真至纯之人,为何会被老天爷如此对待;为何付出与回报,在师父的身上,会是永远的不平。 “宁师姐!!”卫安终是忍不住发出了抗议。 “无用的,我们左右不了师父的决定。” …… 精緻的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在这清晨的街道上,车夫吹着口哨,马儿打着响鼻,可车内对坐的两人,却是安静无比。贺昆槿看似惬意实则难耐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柳雁雪看似随意实则仔细地盯着对面的人,寻找端倪。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拧着的眉头,鬓角的汗滴。柳雁雪清晰地看见,面前这人儿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热得汗水直流,来自周身的疼痛将内里的他已是折磨得不成了人形,可面上却还是那么的平静。 无数的疑惑涌在心头,却又在这一刻倏然解开,她不难猜到那夜这人儿定是发了病,因此床上的血迹根本不属于自己;她也不难猜到这两日所见的“冀王”,并不是真正的贺昆槿,八成是宁源的杰作;可她想不通的是,那一夜自己的记忆为何会如此模糊,以及自己为何会有那空虚痛苦的银白梦境。 她很想问问,可到口边语句一对上那人儿颤抖的眉心,就会好不争气的缩了回去。担忧如决堤之河般,剎那间就沖毁了一切的疑虑。她可以不再追究任何的真相与原因,她只想确认一下,问一句,你可还好,阿槿? “阿雁若是有什么疑问便问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旧闭着眼的人似乎猜到了柳雁雪的心思,可她等了半晌,都未等到对方的回应。挣开眼,挤出一个脆弱的笑容,“我本就晓得自己那日会发病,因此提前给阿雁下了药……” “为何?”为何要瞒着自己,莫非自己就如此不值得他相信? “那种样子……”咬了咬唇角,“我向来是不愿让他人瞧见的,但婚夜特殊,我又不能无故离去……抱歉。” “……”自己原来还是他眼中的“他人”。心像被利剑横穿而过,渗着血,漏着气,可再疼再苦,都将心头那担心驱逐不去,“阿……殿下可还愿意让雁雪诊脉?” “不必了,”愧疚地移开眼睛,“这蛊毒,我晓得,待那一阵子过去,便无碍了。姑娘莫要担心。”贺昆槿没有漏过柳雁雪那突然变得疏远了的语气。自己的企图已是得逞,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丝毫的开心;或者说,柳雁雪的疏远,让她心上的疼更是为身上的疼添了一笔。 马车悠哉地向着柳相府行进,可车内的人儿却是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相对无言的时光,总是那么的漫长。柳雁雪掀开车帘算着路径,心却移不开对面;贺昆槿靠着侧壁闭目调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 归宁的礼节与行程是繁杂而耗时的,可对贺昆槿来说,耗的却是她那本就不剩多少了的体力。她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抗议,机械地做着各式各样的寒暄,各式各样的礼;她努力地用那模糊的视线与迷离的意识,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既不失皇家威严又不失对妻子尊敬,谨慎地处理着种种人际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之时,新婚夫妇俩人这才的得以与妻方父母单独相聚。在贺昆槿的执意下,柳泽坤和雪琴夫妻俩坐在了主位,而她自己则是以女婿的身份,坐在了下首柳雁雪的身旁。因晓得岳父岳母的医术超群,她无奈之下只得冒险动用了些幻术,使他们将自己忽视,安安静静地充当起了这温馨一家三口闲聊的背景。 谈话主要是雪琴在主导,一个俏皮却又随和的母亲,怀里揉着一只金毛猕猴,让贺昆槿有这种说不清的熟悉;柳泽坤则是望向女儿与妻子的眼中毫不遮掩的写着宠溺,时不时地在关键地方言简意赅地提上两句。柳雁雪沉浸在这父慈母爱之中,笑得甜甜,笑得暖暖,笑得驱走了世间的一切不如意。 这动人的场面,让贺昆槿不禁感嘆: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这样温暖的下午,粘着母亲,闹着哥哥,与父亲玩耍着,只可惜……瞧,自己又不争气地陷入了过去呢。阿雁,你确定,你所喜欢的,是真正的我? …… 橙红的火烧云渲染着天际,为整个大地都穿上了层金灿灿的外衣。气派的大门匾额上,那气势磅礴的“柳府”二字,在金与橙的交杂下,更是显得霸气无比,甚至超过了冀王府,甚至超过了那京城的最中心。 第34页 就在这笔走龙蛇的二字匾额前,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边。吱呀一声,大门开启,踏出门槛的一对年轻夫妻转身向门内行了行礼,待目视着门内人儿的远去,俩人这才慢悠悠地往马车上踏去。打开车门,等身后的妻子先行上车坐稳了,贺昆槿这才自己抬脚入内。 混沌的大脑,散架的身体,再加上那已经被疼痛折磨到即将断裂的神经,贺昆槿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过完这复杂的一天的,就如同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踏上了马车,又是如何落的坐;她只晓得,在那进入马车,浑身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压抑了一日的病痛陡然袭来,让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乓!身体到下,马车一震。沁入木板的血液,时而冒泡沸腾着,时而化作冰渣冻结。 “贺昆槿!!”痛不欲生的哀嚎,肝胆俱颤的恐惧。 怎奈,怀中之人已是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虐阿槿日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一卷 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第19章 暴露 贺昆槿觉得自己似乎被绑在了一叶舟上,以第三者的身份,在自己的记忆之海里随波逐流。短短的十六载,说少不少,说久也不久,却足以将这小舟荡起,足以让波涛汹涌。往事回首,似乎再也没了当初那难耐的激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任由浪花拍打,任由小舟乱游。 记忆之舟似乎被搁浅在了一个孤岛的角落,那是五岁时,一切惨剧发生前的一个艷阳高照的下午。 掐指一算,今日似乎又是那个总会欺负自己的“雪姐姐”前来家中与阿爹阿娘共饮的日子,小小的朝青缩着脖子躲在了哥哥身后。她揪着哥哥的袖口,拖拉着脚步,极为不情愿地跟随着父母来到门口;见远处那一身蓝裙的女子逐渐靠近,她将自己的脑袋藏了藏,为自己为何没有学会幻术匿身而懊恼着。 “呀!小青青,就这么不欢迎你的雪姐姐?都恨不得寻个乌龟壳钻进去了?”无奈,还是被那眼尖的人儿给逮了住。 “雪……雪师姑……您……您莫……”身前的哥哥跨了一步,将自己牢牢挡住。 “什么师姑?叫姐姐!阿槿啊,你在一旁把舌头捋捋,让姐姐先陪青儿玩着。”对着那藏在后面只见得着个衣角的女孩儿,“瞧,小青青你上次要的冰雪剑,雪姐姐给你做好了。” 似信非信地从兄长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黑亮黑亮的大眼眨了眨,不一会儿就被女子从袖中掏出的透亮冰剑所吸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却又在碰到之前就缩了回去,“好小……比我阿娘的小多了。” “……”女子的嘴角抽了抽,“小青青的个头也比你阿娘小多了,小个子,当然用小剑。” “……哦。”再次伸手,白嫩的指尖停在了剑柄旁,将女子的神情再三确认,这才格外谨慎地接过了剑。 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冰冰凉凉却丝毫不冻手;心慕手追地挑了几个剑花,琢磨着是否该去给阿娘瞧瞧;可未待兴头过去,那冰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地面的水滩。脸一瘪,嘴一撇,果真,又被雪姐姐耍了。 “噗!小青青你瘪着脸的样子依旧是这么可爱。” “阿娘,你又在作怪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一个雪色白裙的女孩儿,和小朝青差不多大。只见她嗔怒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低头在小小的荷包里寻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霜花,“你不要信阿娘,冰雪剑在没有寒灵力的人手里,是维持不住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把这个给你可好,虽然小了些,也不是剑。”瞧见小朝青依旧怀疑的目光,“放心吧,它不会化的,只要我没事,它就不会化。” 将信将疑地伸手将霜花捏住,入手间,阵阵清爽源源不断地顺着指尖漫向全身,指尖上的东西却并没有丝毫要化的迹象。心头喜了喜,心神荡了荡,将之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收藏,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放。“谢谢。” …… 柳雁雪双手在袖中紧攥,焦急地在门前来回晃悠着。昨夜目睹贺昆槿倒下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被瞬间掏空了。震惊,恐惧,悔恨,焦炙,有生以来所体验过的种种负面情绪,在那一刻都脱缰野马般的踏上心头。她真的很怕,很怕这还未成功握在手中的幸福,就这样烟消云散;她真的很恨,痛恨自己明已知晓贺昆槿的不适,还与他赌气,任由他硬撑。 怎么办,若是阿娘不能将他救回,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这颗方递至半空,还未被对方接受的心,又该怎么办?她以为,她曾经真的以为,两个人的时间还很长,禁得起她慢慢敲琢,禁得起她一点点卸下他的心防;她扪心自问,她真的没有踏踏实实将对方的病情放在过心上,因为她理所当然,因为她自骄自傲;直到,直到那一刻,直到他脉象几近全无的一刻,她才慌了,她才意识到,死亡原来是如此临近,而一时的疏忽,将会让自己与他永隔一堵生死之墙。 “少……王妃。”雪玲的声音挡住了柳雁雪的脚步。“这是我于那日婚宴后,王府的后花园里拾到的。前些日子见王妃您……一直很是恍惚,也就忘记了这回事儿,方才想起。奴婢晓得现在可能不是时候,只是……”转移一下注意,多少能让少主从那烈火焚心中踏出半步。 柳雁雪不明就里地接过那东西,定了定心神,细细地看着。入手间是一个半根拇指长的菱形吊坠,透明却又黄橙交融的颜色,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她手指捏着两尖,下意识地向着阳光透看过去,竟依稀瞧见了一缕橙红火焰在菱形中心摇曳。一手捏住,一手旋转,她不遗毫发地于阳光下将每个角落都细细查看,弧形繁杂的暗纹,有些眼熟,搜寻着记忆,却一无所获。 “晓得了,此物便先放我这儿罢。你去寻一份当日宾客的名单给我。”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他人,容我先琢磨琢磨。” “少主……”支吾其词。 看了看依旧紧闭的房门,“我没事。” …… 费力地撑开眼皮,眼前模糊的人与梦中的蓝裙重合,呢喃声不经意的出口,“雪……姐姐?” 坐在榻旁的雪琴一顿,手中的冰针瞬间化了去,撇了撇嘴角,语气很是怪异,“瞧,这还半迷糊着就将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也好,省了我去使那盘算了半日的逼供手段。”见手下的人明显浑身一紧,她坏笑了笑,“呵,莫紧张,况且紧张也无用,就你这状态,是打不过雪姐姐我的。你说对不对,阿槿,还是该唤你……小青青?” “……”浆糊般的头脑顿时被吓得清晰了稍许,贺昆槿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浑身刺痛又四肢无力,“多谢柳夫人出手相救。” 第35页 “欸?怎地,这姐姐都叫了,这还想吞回去?”四指一伸,三根冰针在指缝里成型,闪得贺昆槿心头一惊。“醒了便把你那碍事的幻术解了罢,看着个男子的身体给小青青行针,姐姐我着实难以忍受。” “……”认命地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脆弱的白光一闪。 轻轻解开衣襟,“咂咂,这都包成粽子了。”化出一把冰刃,挑开绷带,“喔,炭烧猪排吗,这是?咂咂,只差一点火候便可出锅了吧?”陆陆续续将数十根冰针插入穴道,“被天下独此一只的焱国炎蛊寄生不说,再瞧瞧这状况,是把燚教珍藏的毒都吃了个遍?敢情小青青你已是百毒不侵了?咂咂,暴殄天物吶,瞧你这身体里的,哪个不是雪姐姐我万金难求的宝贝?你若不是小青青,我倒还真想把你剖开来瞧瞧呢。” “……”身体在那针下,忽冷忽热,气血翻腾,贺昆槿咬着牙关,捏着被褥,丝毫没有心思在意雪琴的冷嘲热讽。喉间一塞,下意识的咬牙吞咽。 “吞甚吞?吐出来!”一只手狠狠地将贺昆槿的牙关钳开,黑红的液体汹涌而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被褥,也染红了那只手。“这地沟似的颜色,你居然还咽的下去,好喝吗?自服寒毒去压制炎蛊,就这么急不可耐不要命似的想来见你的岳母我?还是十一年不见,青儿想考验考验雪姐姐的医术?” “咳咳咳咳……”贺昆槿确定,今日自己若是没能挺过来,定是被气死的。 “你们母女俩可当真是瞒过了天下人吶,我说阿笙怎的神神秘秘地说我瞧见你就晓得了,呵。敢情我雪琴一世英名,竟一时糊涂,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小青青你?”调整着针尖的角度,似乎有些刻意地触了触贺昆槿的痛穴,“我还正纳闷着呢,为何朝镜师叔会突然好奇起炎蛊,时不时派个剑宗弟子来烦我,说是为了他那宝贝徒儿青丫头。原来,此青就是彼青啊,小青青。” 挥了挥手,冰针原处融化于贺昆槿体内,“左右你这蛊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法子解,熬过这一次发作,剩下的就是眼巴巴地去等下一次。我且留了部分灵力在你体内,多少会让你好受些,但并无实质作用,你好自为之。” “多谢。”扭头看着枕边黑红的血滩。 “命也救了,病也瞧了,小青青现在是否还欠着你雪姐姐我一些解释?” “……抱歉。” “呵,抱歉?此事岂是一句抱歉就能了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把雁儿当做了什么?你的妻子?你的棋子?还是你的玩物?你若是真与她两情相愿,真心相待,我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将你俩成全了。可你呢?夺得了雁儿的心,却欺骗隐瞒依旧?你是打算就这样混到自己断气,给雁儿留下一片空情?还是打算游戏一场,待事了,就将雁儿转手相送?” “我……” “别给我来你阿爹阿娘的那一套,咋呼一些不愿牵连、不愿耽误之类有的没的。朝青你给我搞搞清楚,该牵连的你已经牵连了,该耽误的你早就耽误了,无论之后如何,雁儿都已经因你而无法全身而退!别将那劳什子新奇、感激、亏欠、愧疚全搅腾在一起,我不在乎其他,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心,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雁儿到底在不在你的心里!” “我……”在啊,又怎会不在?可是…… “呵。”一声冷笑。雪琴并没有错过贺昆槿脸上的犹豫,她很失望,她很后悔。“冀王殿下日后还是离雁儿远一些罢,如殿下一般的夫君,雁儿福浅,怕是消受不起。”冷冷的起身,行礼,“殿下的身子在下次发作前将无大碍,民女告辞。” “……” 啪!重重摔上的大门,却砸痛了贺昆槿的心。 她晓得雪琴此番话语的含义,无非是想让自己认清现状,将自己紧逼,探一探自己的心意,可自己却是彻彻底底地让她失望了。自己的欺骗隐瞒,自己的犹犹豫豫,在任何一位母亲眼里,都是无法容忍的吧?可除了如此,自己又能如何?是将真相相告,等着对方那难以置信后的受伤与责怨,乃至鄙夷?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勇气,自己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也许,也许现今的状况就已是最好,自己不能去妄想更多,因为不知足的背后,将会是一切的破碎,就如同那些过去的教训。也罢,也罢,自己还是走远些罢,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毕竟自己的孤煞本质,早已是命中注定,何苦为了自己这才刚刚萌芽的违背伦常的私情,就让他人为此赔上一生呢?如此代价,她担不起。 突如其来的绵绸细雨纠缠着大地,浇蔫了万物,更是浇愁了众人的心。是合是离,是忧是喜,似乎都在这清晨愁雨中冥冥註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算是发糖了吧?虽然小时候的… ===== 第一卷 到此为止。 下一卷会进入真正的悬疑模式。 敬请期待。 第二卷 事迷离 第20章 探心 柳雁雪放下手中的碗筷,抬了抬手肘,将趴在自己肩上准备偷食的雪吉赶开。她看了看一旁闷头吃饭的贺昆槿,又看了看一侧时时不忘秀恩爱的父母,她很想说些什么去打破这诡异的氛围,也很想问问为何事情会变成如此。 在阿娘为贺昆槿医治的那日后,不晓得是谁用了些什么手段,竟让陛下一道圣旨将自己的父母以为贺昆槿医治为由,光明正大地搬入了这冀王府,打破了柳相府的一切如意算盘。而府中的种种奇异景象也因此出现。 贺昆槿身为王府的主人,却自从自己嫁入那日起,日日睡起了书房;而自己的父母自搬入起,占据了府中第二大院子不说,竟还延续起了家人同桌用餐的习惯,稳稳地在餐桌主位坐了一个月有余。这一切,总让柳雁雪有着一种错觉,自己并没有出嫁,而是自己一家借宿在了冀王府,还以人多势众欺负起了这王府的主人。 如此尴尬的婚后处境,柳雁雪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不少白眼,可另她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感谢的是,尽管贺昆槿自那之后明显疏远着自己,尽管一家四人的相处别扭无比,也不知他用了些什么手段,使得府中下人竟对这诡异景象熟视无睹、习以为常,更使得自己走在街上都不曾听到过半点闲言碎语。 他真的,将自己乃至自己的家人都护得很好,在这个不大的王府里,为了自己开闢了一片不属于这京城的安宁。可是,每当看见贺昆槿那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看见他刻意的躲避,柳雁雪的心,是疼的;每当想起贺昆槿为了近日祁太子来访之事起早贪黑,顶着个黑眼圈,拖着个病体,还夜夜歇在书房,柳雁雪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很想问问阿娘,那日行针时到底说过些什么;她更想问问阿槿,想问问他的态度,问问他的心,问问他为何要如此不冷不热地对待自己。可是,无论满腹疑问如何堆积,她终究是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第36页 “王爷,王妃,柳先生,柳夫人,徐公公来访。” 贺昆槿手中的筷子一抖,深邃的眸子瞧了瞧前来报信的卫康,“徐公公?父皇身边那个?” “是,听闻是来传达陛下口谕的。” “那便去瞧瞧罢。”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人,欠了欠身,随着卫康前去。 …… 看着一同前来的四个人,徐公公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向着贺昆槿投去了为难的目光。 “无事,劳烦徐公公开始罢。”她明白徐公公的一番好意,却并不打算理睬。 徐公公犹豫了半晌,将那光秃秃的下巴揪了又揪,见贺昆槿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这才看了看四周,朝南站定。 四人跪拜行礼。 徐公公干咳了一声,笨拙地模仿着贺益成的口气,“去,你去,去给朕查!朕的好儿子,给朕惹的好事儿!限你十五日,自己去把屁股给朕擦干净了!” “……”贺昆槿的脸色很是有趣。 “……”柳泽坤希望自己失了聪。 雪琴憋得满脸通红,被身旁的柳雁雪狠狠地戳了几下,这才没能笑出口。 “咳咳,老奴得罪殿下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马车已在府外备好,还请殿下……” “晓得了。”暗着脸,带着卫康,随徐公公一同离去。 “噗哈哈……”见着三人已是走远,雪琴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娘。”低沉的声音,似乎很是不开心,对母亲的行为很是不满意。 “哎呦,不笑了,不笑了。”小青青吃瘪的样子,时隔十一载,还是那么的有趣。瞧见女儿的脸色愈发阴沉,雪琴晓得,女儿终究是彻彻底底的被贺昆槿勾走了心。 她成长于江湖,思想大胆自由而随意,因此从不拘于妇道,也从未想过去做一个棒打鸳鸯的母亲。只是,她需要用一些时间与手段,去确定两人的真情,以确保女儿的幸福。因此,在贺昆槿做出真正的决定之前,两人的情感,她并不会去主动地支持与促进。 “哎,一瞧你这小表情,我就晓得雁儿你又开始怨我了。说吧,想问些什么。亏你能将这些问题在心头憋了月把余。” “……阿娘,你和阿爹搬入王府之事……” “嗯,是我让阿笙去向陛下讨的。你阿爹和我本就是世间少有的神医,阿槿她身中剧蛊,有我们在身边,自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从朝局上来讲,陛下巴不得藉此将本就混乱的局势再搅一搅,顺带敲破柳府独大的白日梦。” “阿娘……”晓得自己的母亲将最重要的原因漏了去,“我已不是孩子了,阿槿也不是不可靠之人……” “她可不可靠,你身在局中,又怎看得清?”她瞒着你一个如此大的秘密,你可晓得?“阿娘是怕你一时因情而忘了理,作出些让自己后悔莫及的决定。” “所以,阿娘就让阿槿离我远一些?这些日子来还特意为难阿槿?阿娘晓不晓得这里不是柳府,更不是雪茗谷,而是冀王府?阿槿若是不可靠不可信,他又怎会将府里的人训得嘴巴干干净净,除去外面的一切流言蜚语;自己坐着下首,睡着书房,却让阿爹阿娘住得像这王府的主人一样?阿娘如此待他,他可曾抱怨过半句?阿娘你……” “雁儿。”柳泽坤打断了柳雁雪的话语,“雁儿,适可而止。阿槿她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你阿娘的师侄,你阿娘自是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他的。你阿娘既如此自做,定是有着你阿娘的原因。” “……是我冲动了。可是……” “雁儿,你当真就如此确定自己的心意?你是否分得清,自己对贺昆槿的,到底是喜欢,是感激,是亏欠,是同情,还只是一时兴起?若是真的喜欢,你又是否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贺昆槿的皮囊,贺昆槿的表象,还是贺昆槿内里的人?你对她的爱,又是否真的有你自认为的那么深?哪怕一切都天翻地覆,你还能爱她爱得义无反顾?” 认真地与女儿对视,字字句句吐出着这琢磨了许久的话语,“阿娘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让你看清她,也看清你自己。因为你爱上的不是旁人,而是贺昆槿。你晓得她的情况,那你就应当清楚自己日后可能面临的处境,阿娘希望你能想明白了、想清了再做决定,阿娘不想让你后悔。” “我……”他的情况,自己的心,“他……阿槿他可还好?对于炎蛊,阿娘可是有了解的法子?” “一时半会儿解不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已用寒灵力多少将那炎属性的蛊毒给压制了下去,她日后发作起来,定会轻松少许。我目前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毕竟此蛊为世间独有。你莫急,焱……祁国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寻相关消息了。” “灵力能压制蛊毒?”一根丝线,将脑海中的什么连起,却未等柳雁雪思索清楚,便又断了开去,“蛊毒发作的时候莫非是浑身发烫,除脸部外的皮肤溃烂?”想起数月前于焱国分谷所见到的那名女子,“不对,炎蛊不是世间独有一只吗?” “是发烫与溃烂。怎么,雁儿见过?” “非但见过,而且治过,”她细细地将分谷时的情形告诉了母亲,可自己心头越想却越不对劲。“莫不成这炎蛊还能够转移?那女子自从分谷消失后,就再也没了踪影。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她定是与阿槿脱不了干系,可我至今并未在阿槿身边见过她,也从未听过阿槿提起。” “……”有关系,关系可大了去;见着了,怎会没见着呢?这可是不但见着了,还以身相许了呢。敢情这俩孩子,在回到京城之前就见过?该说这是姻缘呢,还是孽缘? “兴许……是雁儿遗漏了些什么?” “遗漏吗……”摸着鼻尖,陷入了思考。 “雁儿可还记得你六岁时,第一次随我去边城拜访朝师兄的事情?” “自是记得,”抬起头,觉得母亲似乎话中有话,“阿娘当时甚是喜欢捉弄那朝师叔的女儿,我还为此将自己制成的第一个霜花送给了她来着。她好像是叫做朝……朝青?”眼角一跳,“慢着,朝师叔,秦师姑,朝青师妹,朝槿师兄……”看向母亲的眼中写满了震惊。 “没错。朝师兄便是朝凌熠,而秦师妹就是秦贵妃……事发之时,我们方离开边城不久,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当时会半路丢下你和你阿爹,让你们先行一步去往雪茗谷,而我独自回头。”揉了揉眉心,往事不堪回首,“可我终是迟了一步……” “琴儿,都已经过去了。”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柳泽坤将妻子搂在了怀中。 第37页 “……”竟是如此吗?柳雁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师叔和小师妹是……” 雪琴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提示点到为止,剩下的真相,便还是留给女儿自己去探寻,留给青儿自己去解释罢。 …… 马车飞快地奔驰在街道上,溅起满天灰尘。 “不知父皇所言的调查,是谓何事?徐公公可愿告知,也好让小王有个心理准备。” “不瞒殿下说,是丁大将军,额,曾经的丁大将军丁彦的独子丁云,也就是殿下二皇姐的驸马,被发现惨死于公主府偏院的房间里。”向贺昆槿身旁凑了凑,故作谨慎地说道,“听闻那使丁驸马丧命的房间,是从里边儿锁着了的,外人丝毫进不去。大理寺通宵达旦地查了三日,都毫无所获,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此乃燚教徒所为。” “哦?怎讲?”燚教徒?刺杀丁彦独子丁云?这其中有何意义? “具体的老奴也不大清楚,待殿下去瞧了自会明白。只是听闻那场景酷似燚教的祭祀仪式,甚是骇人,还望殿下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多谢徐公公提点。” 祭祀?仪式?骇人?惨死?丁彦方交出兵权,其独子就惨死在公主府?这还真将自己牵扯在了其中,也难怪父皇会有如此旨意。期限十五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开始。 第21章 现场 贺昆槿来到公主府时,秦烁和其余几个大理寺官员以及公主府的众人都已是等候多时。叔侄俩人在众人行礼寒暄之际,不动声色地与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互通了一下消息,贺昆槿也由此得知,抛开其背后的牵扯不说,单单是此案件本身,就已是相当棘手。 她瞧了瞧不远处那一身折衰的憔悴女子,心头有着不小的惊讶,因为按照本朝习俗,贺莹身为公主,是没有必要为驸马服丧的,更不用提是最重的折衰。目光扫过那女子红肿的双眼以及走路时明显的摇摆,贺昆槿心想,也许世间传闻二公主与其驸马伉俪情深,丝毫不假。 快走两步,跟到贺莹的身后,轻声道,“皇姐,节哀。” 贺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贺昆槿许久,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个传说中的“三弟”从记忆的废墟中挖出。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尴尬地寻不到合适的词句,百般纠结,最终还是说了句:“阿云的事,就拜託三弟了。” “这是自然,请皇姐放心。”贺昆槿在心里苦笑了笑,敢情这皇姐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未想起吧?“只是……”想想此番来意,她将这哭笑不得的姐弟关系暂且放到了一边,也懒得侧敲旁击,便直接问道:“不知皇姐可愿给弟弟我讲讲姐夫的事儿?姐夫是一个怎样的人,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有何特殊习惯,又是否曾与他人结过怨?” 贺莹皱了皱眉,对于这陌生的弟弟初来乍到的提问很是不乐意,可出于礼数,她终究还是回答了:“阿云他……是个好人。虽出于武将之家,却因自幼体弱,是个纯纯粹粹的文人。他……我想不出他会与何人结怨……” “只是?” “……只是,呵,”一个讽刺的笑在她的脸上绽放,“男子嘛,也许就是丧命于太受欢迎也不一定,你说是不是,三弟?”加快脚步远去,没有给贺昆槿留下任何追问的机会。 “……”他俩不是伉俪情深来着吗。 不一会儿众人的脚步就踏入了公主府内这颇为偏僻的院子,光秃秃的几棵树干,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尽,处处都散发着一种说不清的萧瑟与冷清。贺昆槿放慢了脚步,试图从这院子的积雪上、角落里寻到些什么,怎奈案发已过三日,来来往往的各式脚印、各种痕迹早已将与案情相关的东西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她有些头痛地动了动袖中的手指。 “我们已是尽力维持案发现场了,可阿槿你与丁彦接触过,这前大将军的脾气你应当是晓得的,他连验尸的机会都未留给我们,就怒沖沖地收殓了。”秦烁凑到贺昆槿身边,悄声说道,“幸好他今日未来,不然……” “嗯,大……舅舅,”蹙眉远瞧着那不起眼的房间,又转头瞧了瞧这院子的大门,门上的铜锁颇新,也许是因为时常使用,并没有瞧见多少铜锈的痕迹,“姐夫可是会常来这偏僻的院子?舅舅可问过原因?皇姐又是否知情?” “公主殿下知不知情我不晓得,不过瞧殿下的态度,就算知情也应当是不久前才发现的。从府里下人的供词来看,驸马的确是从年初起就会时不时地来此,而他来这院子是特意避开了众人的,几个多少知情的下人也是被下了封口令。而唯一有可能晓得他来此处原因之人,却在这节骨眼上失踪了。” “哦?” “是他的一个贴身婢女。自案发后就不见了踪影,至今未寻到。” “驸马的贴身婢女?”结合皇姐方才的态度,或许这婢女不单单只是贴身而已? “嗯,听闻是一个从边城来的穷苦女子,自卖为婢到公主府,本来只是个粗使丫鬟,也不知怎么就被驸马提为了贴身婢女。不大,约莫着年方二八。” “如此一个边城来的女子,无亲无故,又能够逃到哪儿去?”贺昆槿自言自语着,环顾四周,慢慢悠悠地进入了那案发房间。强烈的视觉冲击与满腔的沖鼻血腥让贺昆槿的身体抖了抖,被埋在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眼看着就要破土而出,一滴冷汗挂在鼻樑。 “青儿。” 从心底冒出的冷静呼唤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贺昆槿拽回现实,她微微转头,向着用灵力让自己得以在深渊边勒住马蹄的大伯投去了感激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再次看向那骇人的房间。 满地的黑褐色干涸血痕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首尾相接在地上画成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图案四周所摆放的蜡烛东歪西倒,均未曾点燃过;这些蜡烛,有的只是溅到三两点血迹,有的则是浑身浴血。而在这血图最靠屋内的一端,一滩淌向四方却又似乎被擦蹭过的血潭,将血图的仪式感给破坏了个干净;无数细碎的陶瓷片就落在、嵌在这一滩血中,从血潭的走向可以看出,这些碎片定是在抬走尸体时被挪动过位置的。 贺昆槿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逼着自己去细细查看这再熟悉不过的燚教祭祀阵图。她阅读着那由血液写成的奇异文字,判断着阵图的类型;她数着蜡烛的个数,寻找着端倪;她将碎片顺着血迹在脑海中还原着本来的位置,将案发第一时的场面暗自在心头描绘。 “阵图未完成,看不出种类,蜡烛却多了。若是燚教徒所为,那又是作案时遇到了什么,才能让极为注重仪式感的燚教徒会冒着遭到火神责罚的危险,剩着一个阵图半成品离去,还未留下任何血脚印?至于这陶瓷……我若没猜错,应是个罈子?凶器?” 第38页 “是两个罈子。”卫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可能有些碎片在搬运尸体时被带走了,但单从这里的碎片来看,定是两个罈子没错。两个一模一样的罈子。” “你确定?”秦烁有些激动。 “若是不信,大人大可寻人将碎片拼一拼。” 两个罈子?贺昆槿将目光移向周围,只见那滩血迹的前方,立着一个桌案,案上滚倒着几个与地上相同的蜡烛,别无他物。她踮着脚尖走到桌案旁,伸手摸了摸桌边的擦痕;手掌压了压桌角,桌案前后晃了几下;又弯腰将那一滩血迹乃至碎片挑了两三个,拾起来细细地瞧了瞧。暗自点点头,她将此时的所见暗自记在了心中。 她站起身,前后看了看,只见这颇小的房间里并无窗户;她又将个每个角落都细细检查,也并未发现任何暗门暗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被几处突兀的暗褐色所吸引,她顺着那褐色的走向,抬起头,瞧了瞧房梁。 “门是从里面拴上的?” “没错,当日公主殿下久久不见驸马身影,便派了人去寻。那两个下人寻遍了整个公主府,这才从负责打扫这院子的丫鬟那儿得知驸马来过此处。他们在房间门口闻到了血腥,一时心急,就用斧头噼开了房门,发现了尸体。至始至终两人都是在一起的,我们分开审问,供词也完全吻合,不似作假,应当是没错的。” “丫鬟?她可是亲眼瞧见了姐夫进来?” “并没有,照她所说,她只是在打扫这个院子时,听到了这锁着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对于这房间里时不时会有声音,她早已习以为常,再加上驸马的封口令,她也就压根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若她所说为真,那她所听见的八。九。不。离。十便是行凶时罈子碎裂一地的声音。” “舅舅已确定罈子乃凶器?可有确凿证据?” 秦烁摇了摇头,“只是推测,仵作并没有机会验尸,也因此不确定真正死因。但从他们所描述的当时发现尸体的情况来看,丁驸马头破血流地倒在那桌案旁,碎片散了一地,凶器定是罈子没错了。” “倒在书案旁?并不是在这圆形祭祀阵图的中心?” “应当算不上是。”秦烁低头想了想,这才明白贺昆槿的所指,“估计是桌案挡住了,又不便再挪动尸体,这才把阵图画得靠外了些吧?” “是吗?舅舅为何会如此确定这阵图是在行凶之后才开始画的呢?”一只肥胖的猫儿在门口探了探脑袋,贺昆槿瞧见,挑了挑眉,吓得守在一旁的公主府家丁上前急忙抱走。 “若是先画的图案,且不论图案为何未完成,单从这下手成功率本身就会因此大大降低来说,可能性就比后画小了去,因为丁驸马不可能会在瞧见这样的图案后不提高警惕。凶手若是当真先画的图案,说不定非但未成功,还会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 “不是说丁驸马体弱多病并未习武吗?” “可正如殿下所见,房间里非但没有打斗的痕迹,连个半个血脚印都没有。驸马就算再文弱,挥舞两下拳头,撕扯两下衣服,倒还是应当做得到的。” “……嗯,”走出房间,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再度看了看院子的四周,寻找着可能的遗漏。 一团积雪从树丫上掉下,吓得家丁怀里的猫儿张牙舞爪了半天。 “舅舅认为一定是他杀?” “若不是他杀,那这图案是何人所画?” “若是他杀,凶手又是如何出去,却又从里边儿闩上门的呢?”伸手摸了摸被砍断的门闩,在脑中模拟着从外部闩门的种种方法。许久,一无所获地摇了摇头。她向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卫康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不行,这种门闩,便是我也做不到。”卫康有些失落。 “这就是此案的迷点了,我们也试过多种方法,均未成功。府里可能犯案的人儿也都挨个儿查了个遍,包括公主殿下在内,均没有犯案的时间与机会。目前唯二的嫌疑便都落在了那打扫庭院的丫鬟与失踪了的贴身侍女身上。那丫鬟已是被押入了大牢,三日来丝毫未招,估计不出几日我手下那帮人就会开始上刑了吧。” “也只能指望着那失踪了的人能被及时寻到,好让这怎么看都不似凶手的小丫头能少受些苦。”秦烁有些心累的摇了摇头。 “寻不到凶手便屈打成招,先找个替罪羊再说吗?” “此案毕竟是发生在公主府,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想查想搜就能去做的,我们所能接手的也就只有这个院子。杂乱的谜团,少得可怜的线索与条件,案件着实是陷入了僵局。可此案的紧迫,陛下的顾虑,殿下比我更懂,为了稳住丁大将军,乃至稳住朝局,也只能如此先寻个凶手了。否则,弄出个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儿来,我们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可是承担不起的。” 揉了揉眉心,呢喃着,“正逢齐国使团来访之际出了这事儿,丁大将军方交了兵权,就丧了独子,还是丧命在这燚教的血图之中。便是我,我也会胡思乱想,忍不住去闹些事儿啊。” “丁大将军那儿我会去说,父皇给了我十五日的时间,还望舅舅能在这十五日内,先将手下的人约束约束。”再度看了看屋内的场景,转头对卫康道,“你可有空去将那些碎片都拾起来拼拼?” “……是。”卫康望着那颇为噁心的案发现场瘪了瘪嘴。 “今日也只能暂且如此了,不知舅舅可否将此案的宗卷派人给我誊抄一份?日后此案若有进展,还望舅舅及时告知。” “殿下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去画一幅案发现场的示意图来着,怎奈我的画工着实糟糕…还是算了吧。 第22章 炎灵 夜色已深,可冀王府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一阵寒风袭来,柳雁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拢了拢大衣领子。她有些担忧地望了望那不远处的书房,很想进去看看,可脚步却不知怎地就是定在了这通向书房的路上。 从另一侧走来的宁源看见了这踌躇不定的柳雁雪,她挑了挑眉,又瞧了瞧手中滚烫的汤药,心中念头一闪,快步走到了柳雁雪的身边。 “喏,这药,还是王妃您自己送去吧,奴婢送不起。伺候这冀王爷喝药,乃天下第一大难事儿。”将手中的药碗递到柳雁雪面前,“耍着花样变着方式恩威并施,就是为了不喝药。不知道的还以为谷主给她开的是毒呢。” “……嗯。”看着这摆在眼前的去书房的理由,柳雁雪竟又没了勇气去面对。 “快去吧,我的姑奶奶欸。等会儿药凉了,我又得去让卫安重熬。”直接粗暴地将药碗塞到了柳雁雪的手中。 捧着这手中的药碗,柳雁雪觉得自己就像捧了块烫手的馒头;捧不住想扔,可扔了又心疼;嘴馋想吃,可吃起来又烫口。而她对贺昆槿的心也正是如此,她很想将他捧着缠着,却又害怕着他的反应;她很想将他看懂了摸透了,却又不敢去探寻某些真相。 第39页 她晓得贺昆槿定是瞒着了自己一些什么,阿娘知情却又不能直言相告,只得不断地暗示、警告。她很想去撩开这一片迷雾,可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阻止着,似乎这层分隔着俩人的薄雾若是散了,俩人的关系也就尽了,甚至连现今的状况都不能够维持。 胡思乱想着,双脚竟然自己走到了书房门前。她心里犹豫着是否应当敲门,却又不知怎的,身体竟自行直接推门进了去。 贺昆槿有些疲倦地坐在书案前,脸上的表情却是少有的柔和中带着怀念与清甜;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那寸把高的一摞宗卷上,指尖不知在攥着个什么。听到房门陡然打开,她的身子一绷,却又在看清来者之后便恢复了那最初懒洋洋的姿势,只是手中捏着的东西已经不知被她藏在了何处。 若是他人,定是不会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也定是会被贺昆槿飞快地手速所迷惑,可惜柳雁雪并不是他人。柳雁雪不但看到了,而且感受到了贺昆槿手里捏的东西,便是自己幼时送与朝青的霜花,自己用灵力所制成的第一片霜花。这本应早已融化的东西之所以能够维持至今,全在于柳雁雪本身灵力的支持。因此,无论贺昆槿怎么藏,柳雁雪都是能够感知到的,毕竟这本就是她自己的灵力。 送与已故妹妹的霜花,被身为哥哥的贺昆槿视若至宝地带在身边,不知他到底是藉此怀念着妹妹,还是思念着自己?他又是否知晓这霜花的原主是谁?柳雁雪不敢放任自己去妄想,因为她害怕真相会让自己失望。她宁愿贺昆槿捏着的只是个妹妹的遗物,也不愿他捏的是自己幼时所送的礼物。 或许,自己是陷得太深了,深成了惊弓之鸟;又或许,这单方面的情感,已是让自己有些怕了,因为愈是渴望得到的东西,当发现它并不属于自己时,痛楚将会越浓,而自己害怕着那种痛。自己到底应当如何是好? “这么晚了,阿雁怎还未睡。”贺昆槿轻轻的声音将柳雁雪从内心世界中唤醒。 “睡不着,出来散散步,正好瞧见阿源送药,”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阿源说阿槿不喝她送的,那我便只好自己送来。快凉了,阿槿还是趁热喝了罢。” 贺昆槿半张着嘴呆了许久,心里将宁源骂了上百遍。她苦脸瞄了一下那一碗的黑褐色,又用带着乞求的眼神瞧了瞧柳雁雪。她手指搭在药碗边,在柳雁雪灼灼的目光下,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脑中的天人大战愈演愈烈。 贺昆槿脸上少有的丰富表情将柳雁雪逗乐了,积攒了数十日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瞧着那一脸委屈,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与严肃的人儿,柳雁雪一时竟起了逗弄的心思。她用指尖在桌案上画了一个圈,所到之处瞬间凝起一层冰晶,“阿槿可是觉得这药太烫了?可需要我为你凉凉?” 冷飕飕的气息从桌案那结了冰晶的一端蔓延而来,让人有着一种屋外寒气穿墙而入的错觉。贺昆槿打了个寒颤,“自然不是……”她一脸憋屈地端起药碗,还未举至嘴边就被那弄弄的苦涩味儿熏得直反胃。 贺昆槿手下慢悠悠地动作着,心头却思考着是否应当故技重施,用幻术逃过这一劫;可又转念一想,柳雁雪方植了自己的灵羽不久,且并未主动与灵羽接触过,因此连繫还不深,难免那根灵羽会随着自己的灵力波动,作出些什么反应,将自己辛辛苦苦隐瞒的事儿全部露馅了。 “阿雁,我……” “喏,”柳雁雪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块糖果,“伴着这个喝就不苦了。谷里给小孩儿餵药的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哄的。” “……不是苦不苦的问题,” “嗯?”桌面的冰晶又长高了几分。 “行行行,我喝,我喝。” 噗通,糖果落入药中,不一会儿就溶化得不见了影。“糖也放了,药也不烫了,阿槿可莫要再耍什么小心思了。” “……”糖拌苦药,这是什么黑暗料理?她认命地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将那不知到底是甜还是苦的东西灌入了口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变了几个色号才将种种不适忍耐下去。 “不怕疼却怕苦,阿槿倒甚是特别。”柳雁雪见药汁见底,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是怕苦……”只是,往日被迫吞下这些不明成分的东西后,往往都是长达几日乃至几月的各式苦痛。 “阿槿可是在查丁驸马的案件?”瞧见贺昆槿突然暗下的目光,柳雁雪瞬间明白这药定是勾起了他在焱国时的不好回忆,她急忙转移了话题。 “嗯,这就是父皇限时十五日让我查清的东西。”将面前的宗卷向着柳雁雪推了推,“阿雁是怎么晓得的?” “丁驸马被燚教徒当做祭品所杀一事,街上已是将各种版本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了。而阿槿今日所接的口谕,”想起那让自己阿娘笑岔气了的圣旨,柳雁雪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却又在看见贺昆槿一脸的尴尬后急忙憋了回去,“联繫阿槿自回京以来的所作所为,会让陛下如此说的,约莫也只有此事了。” “……阿雁还是笑罢,若是憋出个内伤来,可就不妙了。”眼角抽了抽。 “噗。” “……”还真笑。“咳,不管怎么说,若丁云不是死在丁大将军请辞之后,这事儿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扯到皇家乃至父皇的声誉。说是我干的好事也……” “说到丁驸马和二公主,阿槿可与二公主相熟?” “我如此身世,除了蓉儿,这偌大的皇家,又会有谁会与我相熟?” “……也对。”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了哪壶,有些过意不去。“阿槿可晓得,那日中秋宫宴,也就是我俩在房顶上,额……的时候,我瞧见公主殿下似乎在与丁驸马争执着些什么,吵得很是激烈。” “哦?”当时自己心情低落,只是寥寥草草建了个结界,将柳雁雪和羽姑姑放了进来,其余的人并没有去在意,“阿雁可是听到皇姐与姐夫在吵着些什么了?” “不清楚,但瞧那架势,八。九。不。离。十与感情有关。可又听闻丁驸马与公主成亲五载,驸马并未有过其他的女人……” “或许是那个贴身婢女也不一定。”拗不过柳雁雪的一脸好奇,贺昆槿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大致讲与了她听。“如何,阿雁可觉得此事乃那婢女所为?她之所以失踪,也只是为了逃脱罪名?” “不像。照阿槿的形容,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殿下犯案的可能性都比那婢女大。若她当真是丁驸马的相好,又何必杀了他,而不是公主殿下呢?” “若是……她本就是燚教徒,接触丁云只是为祭祀寻找猎物?” 柳雁雪翻着宗卷的手一顿,“可能吗?如此大费周章。” 第40页 “若是在焱国,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被列为火神最劣等奴隶的黑发黑瞳之人随处可寻,高级教徒若是想拿他们来做些什么,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可若是在此处,那便难说了。毕竟燚教徒的狂热与执着,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那婢女也是黑发黑瞳吧?”仔细地欣赏着贺昆槿那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感嘆着这双眼睛曾经给他带去的灾难,“如果我没记错,焱国本身也是黑发黑瞳者居多吧?那为何燚教这种为少数群体服务的信仰会在焱国成为主导呢?” “因为燚教不单单是种族等级。”捏起一根笔,寻了张纸随手涂画着,“万能的火神对他的信徒乃至奴隶都是宽容的,他惩罚异端,惩戒有罪之人,却也可以给他们带去曾今不敢想像的健康、金钱、权利。哪怕是劣等奴隶,只要他们摒弃过去的一切,全心全意地服侍火神,献上自己的祭品,火神也是会接受他们的。” “健康、金钱、权利。说到底不都是统治者用来禁锢思想的手段?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宗教,怎么可能真正带去这些?” “带不带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自己是否相信。况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人是群生的,一个原本虚假的东西,当群体里的人都相信时,在各方面因素的促进下,它就成真了。就好比如焱国的教医只会为信徒治病,因此信仰可以带去健康。” “这倒是新奇事儿,我一直以为焱国的教医是些只会研究毒和蛊的疯子。” “呵,”放下笔,与柳雁雪对视,“其实,燚教之所以能如此风靡,也许真因它与众不同呢。”伸手摸了摸那桌上的冰晶,“阿雁既是寒灵族,那阿雁可晓得炎灵族?” “燚教是炎灵族?怎么可能?既是灵族,又怎会轻易违背不以灵力入世的规定,去建立一个如此疯狂的宗教,干涉一国政权?” “据我所知,至少燚教教主是拥有炎灵力的,只可惜让他逃了,眼下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本身是灵族,还是习承的灵力。”冰晶在贺昆槿的指头下一点点地融化,“能成为他人精神信仰的人,往往都拥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能力,或者说,拥有着常人想要却得不到的能力。”抬起手,将指尖的水滴蹭干,“也就是说,阿雁若是去建立个寒教、冰教之类的,说不定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柳雁雪并没有去疑惑贺昆槿为何会如此清楚灵族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秦贵妃之处得知。“阿槿还是莫要开此种玩笑了。”她又翻了翻手中的宗卷,“此案件,阿槿是怎么认为的?可是确定了此乃燚教徒所为?” “图,定是教徒画的;可人,是不是教徒杀的,就难说了。”略带深意地笑了笑。 “阿槿如此说,可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或许吧,”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张图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纸张,放入了火盆。“暂且还需确认一些东西才能下结论。十五日,应当是绰绰有余。只是,丁彦那边,可能……” “殿下。”敲门声。 “何事?” “秦大人派人来了,说是那婢女不知为何竟然自己回了公主府。大人说,殿下您若是此时立刻赶去,兴许还能保上那姑娘一命,再慢些,可能就迟了。” 贺昆槿立刻站起身,却瞧见自己的袖口被揪了住。“阿雁?” “等我,我也去。待我去换一身男装,易容一下。”柳雁雪的眼神很是坚定,似乎容不下贺昆槿的半点拒绝。 犹豫片刻,“好,我在门口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 第23章 燃烧 阴森的夜晚,漆黑的庭院里,两根大臂粗的镶铁木杖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再次落到那早已不省人事了的女子身上。举着木杖的家丁闭上了眼睛,任由手臂下落;一旁被迫围观的公主府婢女们,均不忍地撇开了脑袋;唯独贺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黑着眼圈的憔悴脸颊上,荡起了一阵报复的快意。 “住手!”两粒花生米大的石子快过了声音的传递,巧妙地敲在两个行刑家丁的手上,让两根木杖脱手落地。 贺莹将怨恨的目光投向这不速之客,可贺昆槿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全全承受下了这满腔的怒意。反倒是在身后匆匆赶来,已经扮成一富家公子相貌的柳雁雪,三步两步跨到那昏迷不醒的人儿前,皱了皱眉,瞪着那两个捂手龇牙不知所措的家丁,道:“将她搬入室内,给我寻些普通的外伤药,一桶热水,干净的毛巾与布条。” 家丁愣了愣,搞不清状况地向着贺莹投去求助的目光,可贺莹并未理睬,只是专注地用眼神向着贺昆槿宣洩着怒气。 “照雪公子所说的去做。”贺昆槿淡淡的声音在这深夜中回荡,让在场的所有下人都缩了缩脖子。还在犹豫的家丁被她这陡然释放的威压吓得拔腿就走,甚至忘记了再次询问自己主子的意思。 “查案所需,还望皇姐莫怪。”卸下戾气,带着抱歉,温和地向着贺莹一揖到底,“弟弟晓得皇姐此时定是恨不得将那婢女碎尸万段,但她怎的也是重要的案情相关者,为了姐夫,还望皇姐能稍稍忍耐。相信皇姐定也不希望错杀无辜之人,留下个不好的名声。” 偷偷抬头,瞄了瞄贺莹的脸色,再度放柔了语气,缓缓道:“弟弟晓得弟弟此举是强人所难,弟弟也明白皇姐的委屈,但阿姐与姐夫多年夫妻,姐夫是怎样的人,阿姐定是再清楚不过了的。虽然逝者已矣,姐夫已经再无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解释,但在阿姐的心里头,也定是不愿相信姐夫变了心的吧?阿姐可愿让弟弟去查明真相,更给姐夫一个机会?”轻轻的声音,钻入人心。 直起身,与那泛着泪光,悔与痛交杂的双眼对视,“阿姐,阿姐这几日一个人定是憋得很苦吧?恨恨,很悔,很痛,很累,却又无人理解,无人可以倾诉。阿姐若是受不住了,将之通通撒到弟弟身上可好?”庭院里的众人识趣地走远,为姐“弟”俩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泪珠如断了线的项鍊,从那倾国倾城的脸颊上一泻而下,那泪滴的主人一把扯住了贺昆槿的衣襟,扯得很紧,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贺昆槿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不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任由她扯着。她动了动灵力,以防万一,为了贺莹的名声,设下了一个简单的结界,将结界内的真实情况对结界外的人隐了去。 “阿云……云……为何?为何我问什么你都不说?你不说,又让我如何相信你?”重重的拳头敲打在贺昆槿的胸膛,“你倒是说啊!解释啊!狡辩也好,欺骗也罢,你倒是说些什么啊!你为何总是这样?闷闷的,任由我去胡思乱想?你和那婢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41页 “我晓得你身体不好,我不该气你,不该逼你,可你怎的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去了呢?到底是谁害了你?你又为何会与那燚教扯上关系?你到底捲入了什么?那婢女到底给了你什么?告诉了你什么?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在做着些什么?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瞒着我?我们这么久的夫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下人的胡言乱语吗?” “我晓得父皇对丁家忌惮,我晓得我的身份让你很难……可是……可是……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留下公主府和丁府的一大摊子烂事,你让我可如何是好啊!阿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贺昆槿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头,看向那柳雁雪带着重伤婢女一同进入了的房间。想想柳雁雪正在为那婢女褪衣治伤,再想想自己正被“皇姐”扯着衣襟,听她哭泣,不知为何,贺昆槿的心头像卡了一块年糕似的,很是憋屈,又很是过意不去。是从何时起,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了呢? 贺莹的哭声已渐渐停歇,贺昆槿思索着该如何寻个话题才能缓解这尴尬的局面。一只似曾相识的胖猫喵喵叫着,蹭了蹭贺莹的脚脖子,贺昆槿心头一亮,“这是……皇姐的猫?” “……是阿云养的。”撇开头,后退两步,很想将刚才自己干过的事儿当做从未发生,可贺昆槿胸前凌乱的衣襟和自己嘶哑的嗓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方才的失礼,“三弟,我……” “真是只粘人的猫儿呢。”不动声色地整理了整理衣襟,“皇姐可愿让弟弟我瞧瞧?”伸手接过那肥胖的猫,看似无意地摸了摸猫儿的前爪,在那黑粉的肉垫上寻到了些什么。 “的确是粘人,它以前几乎是寸步不离阿云的……” “寸步不离?那……”悄悄解开幻术结界。 “听家丁说,虽然并未注意,但开门时,它似乎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方才被泪水浸透了的眼,出水浮莲般的淡笑绽放开来,“它或许是我们当中唯一识得凶手的呢。可惜,猫儿不能言。”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柳雁雪点了点头,示意贺昆槿进去。 “三弟你去吧,放心,我不会再做些什么了。我也有些乏了,便不相陪……” “皇姐早些休息。请皇姐放心,若有结果,我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阿槿。”叫住那还未走远的人,“今夜之事……” 笑了笑,“不知皇姐指的是什么,弟弟我今日只是奉旨查案,别的,什么都没瞧见。” “多谢。还有,方才……抱歉。” 可惜,贺昆槿并没有听到贺莹的道歉,她此时正看着那柳雁雪露出了半个身子的房间。震惊、焦急、恐慌,这一系列的情绪在柳雁雪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都凝为了深深的自责与惋惜;她似乎很想沖回房间,可脚步却又被定在了原地,她转头无助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贺昆槿,眼神中写满了愧疚与歉意。 …… 不大的房间内散发着一种肉烤焦了的油腻恶臭,一摊漆黑难辨的焦炭状物体从床沿一直蔓延到不远处的地面,可那床上的布料与木质的地面却丝毫没有燃烧过的痕迹。两个婢女和两个家丁靠在门框、半蹲在庭院干呕着;秦烁与几个大理寺官员面色铁青地站在那已经算不上尸体了的尸体前;而柳雁雪则是一脸沉痛地靠着墙角,凑在贺昆槿的身边。 “莫要自责,不是阿雁你的错。火种已被种下,她会自燃便是註定了的,哪怕是你,也无能为力。”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捏了捏柳雁雪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慰着。 “可我若是用灵力……”头压得很低,她仍旧很是自责,“我若是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发现她被种下了火种……” “无用的,火从内部燃起,阿雁你就算用了灵力,救下的也只是一副躯壳而已。”在袖中牵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你已经尽力了。” “在她自燃之前,不知这位公子为她医治时,可曾有听到她讲过什么?”秦烁阴沉着脸问道。 柳雁雪被贺昆槿捏了捏掌心,这才意识到秦烁在问自己,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挖掘出在那终身难忘的自燃场景前的记忆,“她好似断断续续呢喃着……惩戒,之类的词,具体的并未听清。” “惩戒?”贺昆槿看了看柳雁雪,得到了确信的眼神。她又转头看向了一侧的公主府家丁,“可确定她是自己回的府?” “回殿下,是的。” “可晓得原因?她又是从何处回来的?” “这就不清楚了,是她自己一身狼狈,逃着什么似的敲开了公主府大门,之后便被……” “逃着些什么?”贺昆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将家丁的形容重复着。 “嗯,小的看她好似很害怕,一直向后瞄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罪啊,罚啊,之类的。” “罪与罚。殿下可是确定这自燃便是燚教的妖术?”秦烁问道。 与柳雁雪对视一眼,“八。九。不。离。十。不知舅舅可否知晓,在这京城之中,燚教徒可多?类似的祭祀、阵图、自燃,可曾发生或发现过?” “嗯……”揪了揪下巴上的鬍鬚,搜寻着记忆,“当是有的,但因为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也没怎么闹出过人命,大理寺平时也不会特别注意。倒是听闻自从焱国灭亡之后,类似的阵图涂鸦与燚教教徒聚会好似增加了不少,具体的我得回去翻翻记录。” “那便拜託舅舅届时也将记录抄与我一份了。” “那是自然。” “舅舅或许可去燚教徒的聚集地查查,能寻到这婢女失踪几日时的去向也不一定。若是可以,还希望舅舅能够派人看着那些教徒,我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将要发生。”余光瞟见那只胖猫的身影,“当然,我并非是指那些教徒便是凶手,舅舅可明白?” “殿下大可放心,老臣定不会作出打草惊蛇之举。” “……”估摸着大伯应当是会错了意,却又已经懒得去解释,贺昆槿只得模稜两可地点了点头。 …… 深夜归家的路很是漫长,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变成一摊焦炭,这种视觉乃至心灵上的冲击,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柳雁雪虽见过世间百病,见惯生老病死,可她却是第一次如此直接而又被动地面对死亡,也是第一次在死亡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 “阿雁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贺昆槿很是为那女子的丧命惋惜,却更为这突然变得迷乱的情形担忧,她有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和柳雁雪正在不知不觉地落入些什么,一切事物都在缓缓失控着。 第42页 “算是吧。”她咬了咬嘴角,“丁驸马的案件,定不是那婢女所为。” “我晓得。” “她晕血。” “哦?” “她一见血就会晕倒,所以定是无法完成那血图的。”抬头看着天际,“她杖刑的伤本就不重,伤的只是些皮肉,并未有丝毫伤到内里。或许公主殿下只是一时怒起,却并未真心想杀她。她之所以失去意识,只是单纯的晕血。又或者说,她的精神状况,在杖刑之前就已很是不稳定了。” “所以,再此之前,她定是遇到了些什么,让她哪怕冒着被杖毙的危险,也要逃回公主府。”今日的夜很黑,瞧不见月亮的半点影。 “本以为兴许能逃得一命,却不知种子已经埋下,丧命只是迟早的问题。”伸出手,一片碎小的雪花落在指尖,“下雪了。” “下雪了啊。” “阿娘说过,雪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东西。”青蓝的灵力之光汇集指尖,那小小的雪花慢慢变大,白中透着蓝,“这个给你,既与你体内的蛊毒相剋,也可以当做护身符,可莫要弄丢了。”又动了动指尖,一条雪制细长绳与那片雪花相连,“它不会化的,只要我无事,便不会化。”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贺昆槿的眼眶有些红,她按捺住手指的颤抖,将那宝贵的雪花挂在了脖颈间,“……谢谢。”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将是比较长的一串案件,以各种方式相连。 (阿槿可惨了,十五日时限,真是难为她了。) 第24章 焚场 往日气派的大将军府如今已是将匾额换做了“丁府”,满目的白色更是为之添上了一层凄冷。贺昆槿掂着一颗沉重的心,静静地看着那数月不见就变得有些佝偻了的丁彦的背影:杂乱的发髻中根根白色格外刺眼,满脸的鬍渣更是有着种说不清的憔悴。他就那样慢慢地走回了府里,没了昔日的气昂昂,有的只是那显着老态的蹒跚步履。想想自己今日的所言所语,贺昆槿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阿槿。”一个刻意压低了的熟悉声音。 犹豫地转过身,果真是柳雁雪。苦笑了笑,将心头的阴霾暂时掩去,“阿雁怎的来了,应当不是正巧路过吧?” “听卫安说你来了丁府,有些在意,便换了身男装,扮着那日的易容来了。”与贺昆槿并肩前行,“与丁大将军的谈话如何,阿槿可愿说来听听?” “嗯……旁人的安慰又怎能抵得过丧子之痛分毫?何况我尽是说些让他勿要冲动的话,试图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躲过一劫却失去独子,他定是后悔着当初听从了我的建议吧?哪怕两者并无直接关系,但他若此时仍旧兵权在手,又怎会落得个如此被动的境地?他愿见我一面,都着实不易。” “那阿槿可是后悔提出当初的建议了?”伸向贺昆槿衣袖的手,抓抓握握,犹豫不前。 “怎会?保一家之命,无论结果如何,当初的决定都不会是错的。”并没有注意到柳雁雪手下的小动作,“只是……” “那便是了。就如阿槿那时与我所说的一样,阿槿既然已经尽力了,便无需自责,因为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些失落地将手收回了袖中,“其他的呢?阿槿可是藉此机会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时常心悸,呼吸困难,不得习武,情绪不得有大的起伏。依阿雁看,这是何种病?” “约莫是心疾,但还需实际诊脉确定。怎么?”偏头看向贺昆槿,“莫非那丁驸马体弱多病,就是因为患了心疾?” “大概是吧。娘胎里带出来的这种病,可能痊癒?” “通常不能,只能靠汤药和饮食加以控制。” “可会致死?甚至猝死?” “那便要看是何种心疾了。怎的,阿槿莫不成觉得那丁驸马乃死于心疾?若是如此,密室是解了,可说不清的事情反倒变多了。” “倒也不是,只是在考虑着,这心疾可否被利用,人为触发心疾致死。” “从阿槿形容的丁驸马的情况来看,若无药物辅助,想要人为地让他死于心疾,很难。” “嗯……”摸了摸下巴,转头看向柳雁雪,“我现下要去那燚教徒的集会地,阿雁跟来,可是想一同前去?” “这京城也就这么大点儿,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事儿,阿槿晓得我长于江湖,定是受不住这寂寞的。我虽是阿槿的王妃,但怎的也是无法像其他王妃那样,日日守在那几亩大的庭院里……” “那阿雁若不嫌弃,便继续扮着这雪公子,随我四处闯闯,寻些乐子可好?”理智上明白自己应当离她远一些,可心头却希望她能够陪着自己,“左右我这身子状况朝堂上下无人不晓,有着父皇的意思在那儿,随身带个医者也没人能说些什么。” “那在下便叨扰殿下了。”拱手作揖。 …… 吱呀。老旧的大门开启,一股扑鼻而来的呛人气息,几缕透过窗扉的阳光将那房屋中心的红色图案照得格外清晰。柳雁雪望着那圆形阵图边缘奇形怪状的文字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却又被她忽略。 “只寻两个人一同进来便好,人多手杂,怕坏了现场。”贺昆槿看了看秦烁,秦烁挥了挥手,两个大理寺官吏跟在贺昆槿与柳雁雪身后进入了这颇是骇人的房间。 一个空荡荡的偌大房间,最里处摆放着那燚教教主脸带火魔面具的雕像,黑红色的巨大圆形血图赫然画在正中心的地面上,排列有序的烛泪围绕着图案四周,蜡烛本身却早已被烧得不剩多少残骸。贺昆槿捏紧袖中的拳头,压住心头的不适,逼迫着自己平静地挪动脚步。 一个官吏瞧了瞧置于房间四周的灯盏,拿起来,闻了闻,摸了摸,试图点燃,却被柳雁雪伸手挡了开。 “莫动这些灯盏,如若我没瞧错,里面应当是添了迷药的。”柳雁雪抢过灯盏,碰了碰灯芯,转身递给了贺昆槿,“约莫是那种吸入后会影响神志、产生幻觉的迷药。若是那婢女来过此处,那她当日的精神状态也就不难解释了。她定是在幻觉与现实夹杂之中看到了些什么,这才慌慌张张逃回了公主府。这燚教徒在祭祀之时吸食迷惑心神之药可乃常态?殿下可曾了解过?” “也许会有教徒吸食药品以达到某种精神状态,但定不是放在灯盏里。”贺昆槿闻了闻手中的灯油,又捻了捻灯芯,目光最后落在了地面,“这个倒更像是某人为了某些目的而特意加入的。” 放回灯盏,贺昆槿盯着地面踮着脚尖慢慢走向前。伴着那算不上亮的阳光,地上的坨坨黑色灰烬清晰可见,它们以一定规律分散在血图上,却又在靠近房门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弄乱了少许。她吸了一口气,仔细辨别着空气中那噁心的气味;她捏了捏鼻樑,扭头瞧了瞧墙壁,又抬头望上了屋顶。黑黄色的粘稠状油渍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那些灰烬周围的墙壁与屋顶上,而这些东西便就是恶臭的源头。 第43页 柳雁雪也看到了这一切,同样想到了什么,她与贺昆槿对视一眼,摁了摁人中,压住胃里的酸水上涌,“应当是没错了,人体自燃,烧了个干净。那灰烬便是最后的骨灰,那油渍便是人体燃烧时蒸出的油脂。和那婢女当时……” 身旁的两个官吏闻言脸色黑了又黑,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干呕了个不停。 “嗯……那门口的灰烬定是被她蹭乱的。她或许是在他人自燃后误入了这里,瞧见一切,惊恐地逃离;又或许是一直在场,中了迷药,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和他人同时自燃,待他人烧尽后,才从迷药中惊醒,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贺昆槿忍着种种不适,再度瞧了瞧那血图,“灰烬有十八块,十八个人,对于此阵图来说,正好是够了。那不出意外的话,她应当属前者。” “既然是误入,那她又是为何,又是如何,是何时被种上的火种?” “不晓得。”贺昆槿绕着血图与灰烬走了一圈,“但那行凶之人在一切发生之前,定是已经走远了的;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回来观赏过自己的杰作。瞧这血图,很是完整,没有丝毫的擦蹭,而这些蜡烛也都是完好地烧到了最后。说明在这些人自燃之前,血迹早已是干涸了的,不然他们燃烧时的挣扎定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灯盏未燃,里面的灯油却未尽,说明之后有人回来过,将它们熄灭了。” 柳雁雪压住胃里的噁心,跟在贺昆槿身后,“也就是说,那凶手绘好图案,点好蜡烛,下好迷药,在他们体内种下火种,自己便远远离开了;待血迹干涸,蜡烛燃尽,火种这才自行瀰漫,将祭品们活燃;等火烧尽了,他又回来熄灭了灯盏?可既是燃烧,烛泪又怎会保持着最初落地的样子?” “因为温度不同。不知为何,燚教触发的这种自燃,温度要比正常的火焰低上很多,以至于人被烧尽了,周围的环境却完好无损。就如那日一样,地板和床褥不也是毫发未伤?而且……这些人应当不是作为祭品而被烧的,而是作为被惩戒的教徒。因为这血阵图……是专门用于惩戒教中大罪之人的……” “大罪之人?” “嗯,火焰是燚教至高无上之物,因此只有教徒才有资格丧生火海,其他人大都是……”贺昆槿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东西拍散,“我们还是出去罢。” 哐啷,大门关闭。四人低头沉重地走出,迎上了秦烁等人疑惑的目光。在那两名官吏向秦烁细细汇报之际,贺昆槿独自靠在一棵大树旁,整理起了思路。 丁驸马死于公主府偏院,多了的蜡烛,半成的阵图,两个罈子,不起眼的褐色痕迹,桌案,密室,胖猫;驸马贴身婢女,精神失常地逃回公主府,晕血,自燃,口中呢喃着惩戒;燚教徒集会地的惩戒血图与满地骨灰,迷药,灯盏。这一切是否相连?若是相连,又是以何种方式连繫在了一起?为何会在祁国使团来访之际发生此事?做下这一切的人又有着何种目的? 贺昆槿很清楚,无论是出于对案情的直觉,还是源于自己近日来不明意义的预知梦境,事情都还没有结束,这一切定还有着足以让自己猝不及防的后续。她有些慌,又有些急。 “舅舅可是能查到这些日子里进出了此处的人,以及这些死者的身份?”一坨积雪从树上落下,敲在贺昆槿脚边。 “很难……”瞧了瞧四周,确定并没有他人靠近,又将目光落在了柳雁雪身上。 “舅舅但说无妨,阿雁是自己人。” 阿雁?秦烁挑了挑眉。这俊俏的雪公子竟就是自己侄女的妻子?不由自主地将柳雁雪打量了打量,直到贺昆槿干咳了两声,这才意识到不妥,“额,阿槿你是最晓得以前我们大安与焱国的关系的……因此这些燚教徒……” “舅舅的意思是,我既作为质子被送往了焱国,大安也就变相成为了焱国的属国,而这些燚教徒也得以格外猖狂?”心头很是不快,被柳雁雪捏了捏指尖,这才舒服稍许。 “没错,以往我们大理寺乃至各地衙门都是不会插手燚教徒的事儿……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手下的人查了许久,却没寻到半点那婢女的踪迹,因为他们习惯性地将这与燚教相关的地儿给忽略了……所以……” “所以哪怕是现在去查有谁来过此处也都是徒劳?因为大理寺根本就没有相关的人手和途径?既如此,我……”或许可以用雪茗谷的资源帮忙调查。柳雁雪看着贺昆槿,用眼神传达着剩下的意思。 “多谢。”在只有两人能瞧见的角度做了做口型。 “今时不同往日,现今祁国已是大安的属国,燚教也已成了祁国的禁忌,还望舅舅能尽快设法将此漏洞补上。当然,我自己也会上疏父皇,着手处理各地相关疏漏的。”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下一章要发糖? (炭烧味儿的糖) 第25章 相救 “阿全回来了。”妻子伸手接过丈夫递来的大衣,“怎样,今日的公务可还一切顺利?那个传遍京城的丁驸马遇害案,可是有眉目了?” “哎,甭提了。你若是见了今日那景色,估计晚饭就免了。那黑乎乎油腻腻的一地啊,我鼻子里到现在都还留着那黏糊糊的碳烤味儿,全是人!”他提起桌案的茶壶对口灌入,“怎么是凉的?” “全是人?”妻子接过茶壶,打开盖子瞧了瞧,“怎会是凉的呢,刚烧好的。瞧,还冒着热气呢。” “嗯,全是人,十八个人,烧成那样的。什么迷药、血图、祭祀、惩戒,燚教徒果真都是些疯子。那冀王殿下也真不愧是从疯子堆里回来的,看着那场景还能面不改色地分析,旁边那个雪公子也不是个一般人。”伸手摸摸茶壶,“对啊,冒着热气着呢,怎会摸起来这么凉?敢情是这天太冷了的缘故?” “得了,我再去烧一壶。阿全你也莫对着壶嘴直接喝了……”端着茶壶站在门口对丈夫道。 “欸,晓得嘞,刚才不是渴得慌来着么?今儿也不知咋地,从那鬼地方回来以后,就喝水喝了个不停。”瘫在一张椅子上,一手耷拉在桌案边,一手松了松衣襟,“这屋里也太热了吧?” 困意与燥热接二连三地袭来,他半梦半醒地在椅子上扭动着;眼皮下的眼球飞速转动,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一手茫然地伸在半空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一个激灵突然跳起,身下的椅子被掀翻在地。体内翻腾着的滚烫从喉间喷出一股火浪,双眼瞬间便变得不可视物。他惊恐地捂上自己的脸庞,感受着从周身破皮而出的火焰,在地上无助地滚动挣扎着。万千念头在那死亡的边界线旁流过,只是片刻,他便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是什么。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第44页 火舌贪婪地冲出内脏,将那已经没有生气了的人舔舐得只剩下一副碳制皮囊;可它却又很克制地在吞噬完那无辜的大理寺官吏后,悄悄离去,周围的事物未动分毫。 恶臭,焦炭,油渣,这就是那官吏的妻子端着一壶新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后所看到的景象。茶壶碎裂一地,热水烫泡脚皮;她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想惊呼,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 扔开手中的记录,从椅子中站起,在书房内来回晃悠,敲了敲酸痛的肩头。贺昆槿扯了扯衣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屋内那并未点燃的火炉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她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算了算日子,确定了浑身燥热的原因绝对不是蛊毒。她很不安,她很躁动,她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蠢蠢欲动;可忙碌了一整日的头脑昏昏胀胀,丝毫不能协助她理清思路。 她摸了摸胸前的雪花,一股清凉沁入心田,似乎与那燥热与暴动进行起了角逐。瞬间的思考,恍然大悟。她趁着这寒与炎对抗的关头,努力地思考着种种方法以图自救,可现实终究是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机会。眼见着那胸前雪花开始滴水,体内的炙热肆意猖狂,她晓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柳雁雪那日递出雪花时的温和面庞,沾满心头的却不是如何去寻求她的帮助,而是感嘆自己再一次负了她,自己对不起她。 身上本因炙热而生出的汗水早已蒸发,浑身干干涩涩由内至外的疼痛与蛊毒发作时很像,不知是习惯所致还是别的,贺昆槿再一次失去了挣扎求生的欲望。也许是常年的苦难与压抑的童年,早已将这种自毁的念头植入了她的心中;也许是因为她求生的信念,只是源于繁杂的责任与他人的期缘;更也许是柳雁雪给她带来的那缕希望,太过光亮,光亮到让她不敢相信,不敢想像。她终究是,累了,怕了。 乓!被一脚踹开的房门。 一个柔软的身子毫不留情地闯入贺昆槿的胸膛,一个冰凉中泛着清甜的唇,霸道地,焦急地,在贺昆槿弥留之际,压下了贺昆槿唇上乃至体内的滚烫。清清爽爽冰冰凉凉的灵气,顺着那凿开齿间、入侵那滚烫领地的舌尖,涓涓细流淌入贺昆槿的心田。胸前的雪花再一次凝起,浑身的燥热被那狂野的寒气击得灰飞烟灭。 这救命之吻在救下命后却久久不肯离去,霸道与焦急逐渐变成了试探与渴望。柳雁雪抛却了一切顾虑,也抛出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她在等,等待贺昆槿的反应,是愤怒,是逃避,是鄙夷;还是欣喜,是醒悟,是回应。她不敢猜,她却愿意等,哪怕结果是失望,是绝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难熬的。从最初的听闻,最初的相见,到之后的相识,相知,相恋,柳雁雪将这短短的数月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对于阿娘的提问,她想通了,她确定了,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不是感激,不是亏欠,不是同情,更不是一时兴起,她是真真正正爱上了这个人,爱上了这个人本身。 她看不得他的半点劳累,她瞧不得他的半点悲伤,她更受不住他的半点苦痛,因为她早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心头肉。他有心防,他有心伤,她愿意将之融化疗伤;他有秘密,他不愿说,她可以不听,她愿意去等;他顾虑,他害怕,他不愿跨出一步,那便由她来跨出。她是真的豁出去了,将女子的一切,不顾一切后果地尽数抛给了他。 震惊与难以置信中摇曳着欣喜的火花,贺昆槿却是更加地迷茫了。柳雁雪的倾心相付,她很开心,她很感动,可开心与感动之余却是浓浓的惧怕。她害怕着这一片真心会因为自己身份的真相而破裂,更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破碎,她不敢去想像那一片真心付诸东流的景象。 可理智的冷静却终究是抵不过情感的爆发。她回应了,回应了那冰冰柔柔的唇,回应了那韧韧凉凉的舌。她犹豫地搂上那人儿的腰,闭眼放纵了自己的情。她很小心,她很笨拙,她生怕把她弄伤了,弄疼了;她很贪婪,却也很克制,积压了许久的情感汹涌澎湃,可却不一会儿就被她再次藏入了心底。 她轻轻推开那意犹未尽的人儿,侧了侧身,将自己的肩头放在了对方的下巴下。她拍了拍对方的嵴背,暗自决定有生以来地放肆一把,将一切如实相告,不论结果如何,不论片刻的幸福是否会碎裂成渣。 “阿雁,我……” “嘘。”冰凉的指尖按上贺昆槿的唇,“别说,你不想说,就不要逼着自己说。你不愿说,定有着你的理由。我会等着的,等着你真正愿意说的那一刻。所以,现在就这样,就让我再多贪婪一会儿这一刻,好不?” “可……”连如此短暂的片刻都不愿放弃的自己,在尝过幸福的滋味后,又怎会愿意去将之亲手毁灭?只怨自己不是真正的男子。 “阿槿这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吗?如此违背人之伦常之事,又怎是一句相信与不相信就能够概括的? “阿娘问过我,是否哪怕一切都天翻地覆,我还能爱你爱得义无反顾。我当时不敢回答,”在贺昆槿的颈窝蹭了蹭,汲取着她身上淡淡药香,“但我现在确定了,我的答案是,是的,我能够。无论阿槿的秘密是什么,无论我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愿意和阿槿在一起,义无反顾。” “阿雁……我……”啪嗒,一滴泪。 “阿槿呢?阿槿愿意吗?” “我……”心头的什么轰然倒塌,“我害怕啊……阿雁,我害怕……”害怕你晓得我是女子后的难以接受,更害怕我离去后你的悲痛。 “我也怕。”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但比起害怕,与阿槿的日日相见却不能相爱更让我难耐。所以,哪怕之后会痛得肝肠寸断,我也愿抓住眼前的现在,因为我活着的是当下,而不是未来。” “阿雁……我……”活在当下,让未来顺其自然? “嗯,阿槿的心果真被包的很深呢。可阿槿的情,它,”轻点一下贺昆槿的嘴唇,“它方才已经告诉我了。所以,阿槿若是需要时间,我可以等。而阿槿也是否可以为了我,在我面前稍稍敞开自己呢?”从贺昆槿的怀里挪开,认真地与她对视着。 “多谢……”避开那充盈着情的目光,“抱歉。” “呵,阿槿果真是阿槿呢。”低垂下来的眼睑下闪过一丝失落,“阿槿的火种我已经用灵力除干净了,时候也不早了,阿槿早些睡吧。”转身,走向房门。 “阿雁。” 心一提,脚一顿。 “我晓得我总是这样躲避,让你伤透了心,让你阿娘也很是失望……可……”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那灼灼目光锁定在了柳雁雪的身上,“但我对你……阿雁你说的没错,无论我的秘密是什么,我对阿雁你的感情……”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我很自私,我很胆小,我很没用,我不敢去面对,我更不敢去想像。所以……” 第45页 “嗯,我着等你。” 房门关上。 柳雁雪靠在书房门外的墙壁上,长舒一口气。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总算有了结果,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贺昆槿的这种反应她不是没有预料过的,她只是无法想像,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才能够将他折磨至此,才能够让他在坦诚了一切的自己面前依旧如此。 她摸了摸唇,回忆着那人儿情感泄出的一剎那,很甜,很暖,她很希望那一刻能够永远,可事实总是让人失望。她望了望夜空,看了看父母所在的院子的方向,她很想去问问母亲,可她却又不想;她不是没有猜测过,也不是没有最可能的推论,她只是希望能从贺昆槿的口中知晓一切的真相。 贺昆槿知道门口的人并没有走远,就如同她知道柳雁雪定是在犹豫是否要去询问雪琴,却又决定等待自己说出真相。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案上的记录久久停留在同一页,她在感嘆,她在自嘲,她更在自责。 对柳雁雪的情早已是覆盖了她心头的每一片地,可也正是这样的情,让她无法忍受自己将会给柳雁雪带去的伤痛。她晓得自己的模稜两可只会让对方越陷越深,让对方越伤越重,可她就是无法做出选择。是因爱而坦诚,还是为爱而放手。 夜深了,各家各户的人早已睡熟,可这冀王府却再一次陷入了不眠。 作者有话要说: 与其说阿槿是不相信阿雁,其实她更不相信的是自己吧。 不过放心,两人的感情在近日会有很大进展的。 第26章 连环 “阿雁今日可有空?”神色平平,仿若昨夜之事并未发生过,“可愿再随我去一趟昨日的地方?有些东西,需要阿雁方能确定。” “怎么?”从笔墨纸砚中抬起头,将半成的丹青移至一旁,放下了手中的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愧疚,“昨日……随我们一同进入那房间的两位大理寺官吏,有一位……自燃了。” 柳雁雪的眉尖一跳,“怎么回事?”从椅子上站起。 “阿雁昨日可否……感觉到过自己身体不适?” “自是没有的。”着手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我本乃寒灵族,那不知是用何种法子提取炎灵族灵力制成的火种,自是伤害不了我分毫。” “那……”很想伸手帮忙收拾,可一想起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就再也没了靠近柳雁雪的勇气,“阿雁又是如何晓得我……” “说来也怪,我近日不知怎地,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看向贺昆槿的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而那日便是梦到了……我惊醒时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雪花似乎在与什么争斗着,于是……”并没有寻到自己期待的东西,她自嘲地摇了摇头,“阿槿可是晓得那火种是如何入体的了?” “只是猜测,具体的还需去验证。若是寻到了那火种的传播媒介,阿雁能否从中感受到炎灵力?” “若是将之点燃,使灵力触发,我应当是能够发觉的,毕竟炎灵力与我的本源灵力相剋。” “如此便拜託阿雁了。” …… 再次踏入这导致十八人丧生的房间时,贺昆槿的内心是悲痛的,不是因为自己昨夜的险些丧命,而是因为那无辜的官吏死于自己的一句命令。自己当时若是谨慎一些,细緻一些,多想一步,多看一眼,这一切便不会发生,那官吏现今也会像往日的沐休一样,在家陪伴妻子,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你不是神,并不能预知一切。”柳雁雪那压低成了男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心头一暖,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对柳雁雪的亏欠。 两人揣着火摺子进入了这依旧阴森的房间。尽头的雕像,四角的灯盏,地面的血图、烛泪与灰烬,墙壁与头顶的油渍,一切都与昨日相同。贺昆槿来到一侧的灯盏旁,小心翼翼地拿起,远远地举着打量。 “火种是靠此进入体内的?”柳雁雪向前凑了凑,却被贺昆槿伸手挡住,“都说了我乃寒灵族,这点小火花奈何不了我。” “还是小心为妙。”贺昆槿从身上抽出了火摺子,“细来想想,四人同入这房间,被种入火种的却只有那官吏和我。阿雁你情况特殊,暂且不论,但就拿那两个官吏来说,他俩进来后唯一的区别便是……” “丧命的官吏是因端起了灯盏?”柳雁雪皱了皱眉头,“而阿槿也碰过灯盏?” “不单是碰过,而且闻过。阿雁可还记得这灯油里含有迷药?”见柳雁雪点了点头,“或许这里面有的不单单是迷药,还有着火种。当它被点燃,室内的人连同迷药将之一同吸入体内,精神恍惚产生幻觉的同时,也就被种入了火种。” “所以那婢女之所以中途闯入也会被种下火种,只是因为她同样进来了,并且吸入了?” “没错,就同我与那官吏一样。”将火摺子点燃,停在了灯盏上方,“阿雁可是需要我将它点燃?那迷药同火种……” “先把这个吃了吧,雪茗谷的醒神药,解那迷药绰绰有余,”将一颗白色药丸塞入了贺昆槿的掌心,“至于火种,你不必担心,我挥挥手便处理了。” 吞入药丸,舔了舔嘴角,将灯盏放回了原处,用火摺子点燃。橙中泛蓝的火焰从灯盏中一蹦而出,窜了许高。柳雁雪对着灯盏拂过衣袖,那方才还蹦跶着的火焰瞬间消失不见,灯盏本身也被冻成了一块冰疙瘩。 “没错,虽然很弱,但可以感受到里面存在着炎灵力。”又对着房间挥了挥衣袖,其余的灯盏也被冻结,“这害人的东西,我还是尽数除去为妙。只是不知这毒药般的火种是如何制成的,竟好似不需要这灵力拥有者本人的维持。” “具体的不清楚,但我晓得燚教的教医应当是违背天理研究出了一套让灵力与人脱离的法子,这才得以炼毒炼蛊……”目光移向了门外。 “竟能如此……”只见一只辨不清品种的鸟儿飞入这房间,停在了贺昆槿的手指上。贺昆槿从鸟儿的腿上小小的信筒里取出纸条,蹙眉细读了几遍,脸色愈发难看。 “怎么了?” “是驿站那边传来的消息。”放走鸟儿,将手中的纸张捻成了碎片,“又是血图,死者乃祁国四公主的贴身婢女。”快步向外走去。 “四公主?祁太子访京,为何那四公主也会一同前来?莫非……”小跑两步,跟上贺昆槿的匆匆脚步。 “明面上未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她是来和亲的。”苦笑着看了柳雁雪一眼,“四公主与太子本乃一母同胞,原本怎么也不会落到个和亲的下场。可现今局势所迫,祁国方成我们大安的属国,和亲也就成了大势所趋,而祁皇共育有……四女,除了这四公主,其他的均已出阁……” 第46页 “四女……”慢下了脚步,“阿源她……” “嗯……若是阿源回去了,祁皇会被和亲逼得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而不一定。”讽刺地笑了笑,“被遣来代替她的四姐?” “……那陛下是打算将这公主许配给谁呢?皇子……”看着贺昆槿的眼神有着一种不明意义的怪异。 “阿雁可是收到那绥王寿宴的请帖了?那寿宴,祁国使团也是会出席的。”瞳中闪过一缕利光,“以父皇与绥王的关系,他之所以下旨让绥王大办寿宴,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替那公主寻个和亲对象。成为太子侧妃,或者绥王世子夫人。” “绥王寿宴……”偷瞄了瞄贺昆槿的神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阿槿可是要去?” “我倒是想不去……”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可无论是亲王的身份,还是我身上担的那招待祁国使团的旨意,我都非去不可。” “……” “阿雁放心吧。”温柔地翘了翘嘴角,“倒是阿雁你,我得寻个时候让阿娘教教你那些繁琐的宴会规矩呢。一群人吃吃喝喝装装样子说说客套话,阿雁到时可莫要觉得无聊。” “……” …… 殷红的血液从脖颈处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中泵出,在地面汇成了一滩血潭。以血潭为墨,以布料为笔,一个还未干透的血色阵图静静地围绕着那早已断了气的人,与之前的场景如出一辙。血图四周烛光摇曳,红黄相间地刺激着房中每一个人的神经;那被用于沾血画图了的布料,被烧剩半截地躺在了不远处的火盆里。 柳雁雪凑到近处观察起了死者的伤口,贺昆槿来到火盆边拾起了布料。 “一刀毙命,刀口利落,手法很是熟练。凶手定是习武之人,贯用横刀。趁这婢女不注意之时,在侧面横挥一刀。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特殊情绪的一刀,仿若砍死的只是一个该死之人……刀砍脖颈,这泵出的血液定是溅到他身上了的……”柳雁雪弯腰站在那早已断了气的女子旁,低头喃喃自语。 “驿站里所有人全都挨个搜查了,并未寻到身上有血迹的……”李将军别扭地看了看不远处搂着妹妹的祁太子,又别扭地看了看贺昆槿,单膝下跪,“末将办事不利,未能护得祁国使团周全,还请殿下责罚。” “……将军请起,此事是本王疏忽所致,与将军无关。”对于这将军自从晓得自己身份后就一直保持的不尴不尬的相处模式,贺昆槿是无奈的。确定李将军闻言起身,她这才将注意移回了眼前,“无人身上溅有血迹……凶手应当是早就换衣服了罢。” 她看了看手中的布料,又四下寻着些什么。半晌,她走到祁太子身边,点头行礼,绕至其身后,来到太子侍卫的身边,“得罪,”她单手抽出那侍卫腰间的佩刀,上上下下与手中布料上单痕迹比对了比对,转头看向柳雁雪,“雪兄所说的横刀,可是指这种?” 接过刀,细瞧了瞧,“应当差不多,但能造成类似伤口的刀并不局限于此。” “嗯……”将手中的布料抖开,指了指侍卫手中刀鞘的尾部,“瞧这半截布料内侧的血渍压痕与刀鞘尾部纹路,那血图不出意外就是凶手将布料缠在刀鞘上画成的……”对上祁太子的双眼,余光瞧见太子身旁那四公主面上闪过的一丝意义不明的情绪。“太子殿下的人中,可是有人现今还信仰燚教?” “冀王殿下说笑了,燚教乃是我们的禁忌,来访的人,我们自然是细细查过,确定无人与燚教再有任何瓜葛。” “嗯,小王只是按例将种种可能性都考虑一遍而已,还望太子殿下勿怪。至于这凶案的调查……” “殿下放心,殿下查案如有任何所需,尽管开口,我会让手下的人配合搜查的。”畲湛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不过还望殿下能够尽快查明真凶,给家妹一个交代。凶手若当真出于我们祁国使团,我定会严惩不贷。” “如此小王便先多谢太子殿下了。”转头看向李将军,“寻找血衣与凶器之事,还要劳烦将军与太子殿下多多配合。至于使团众人的安危……” “殿下放心,末将这就去再抽调些人手,定把这儿护地让那凶手无孔可入。” …… “阿雁可觉得此次凶案与之前的乃同一人所为?”端起一杯茶,随意地斜靠在了冀王府的凉亭里。 “难说,虽然都有血图作为共同点,但具体的作案手法与所使用的凶器却截然不同。丁驸马之案乃罈子加密室,阵图半成;燚教徒聚集地自燃之案,死者众多,迷药,火种,阵图为惩戒;至于此案,一刀毙命,阵图……”带着疑惑与贺昆槿四目相对。 “没有特殊的意义,祭祀者并没有在其中诉说任何祈求,只是个单纯的祭祀图,定期献上祭品时所用。”移开目光。 “哦?怎么说?” “燚教徒的祭祀分为两种,一种只是单纯的定期祭祀,为火神献上祭品,祭品一般只是简单的鸡鸭鱼;另一种就是教徒有特殊祈求时所使用的,渴望健康,渴望财富,渴望权利,渴望幸福,或者是单纯的用于惩戒大罪之人,这种情况下,祭祀阵图便会因教徒的祈愿而有着些许的不同,祭品也多为牛羊等大型牲畜,乃至活人。” “而此案的凶手却是没有任何祈求地献上了活人祭品……”柳雁雪深深嘆了口气,“总觉得,那些祁国人乃至祁太子畲湛,面对这婢女的惨死,似乎都过于淡定了些。唯独那四公主的反应少许正常,可却又有些怪异……” “他们都习以为常了,虽然现今祁国国内视燚教徒为祸害,可那被燚教统治了数十年所留下的习惯,又怎是能如此轻易改变的?祁皇虽是起事推翻了燚教统治,但这并不等于他们与曾经被迫害过的无辜百姓是一队的,毕竟他们曾经也是焱国八王中的一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政权更替,上位人的游戏,可被忽视、被牺牲的,总是那底层百姓。 “一个婢女的命,呵。或许这婢女是死于燚教祭祀,才是他们所在意的。”柳雁雪停下手中沏茶的动作,嘲讽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一案。 第27章 嫌疑 温热的阳光洒满大地,将最后一块积雪化去。绥王府的后院不同于那前院的热闹,见不着半个人影,清静得出奇。因贺昆槿被突然唤走而被落单了的柳雁雪,离开了前院那属于他人的喧嚣,带着宁源闲逛到了这里。 “哎,这绥王寿宴甚是无聊,她倒好,借着查案半途熘走,把我俩留在这儿受罪。王妃您咋不像前几日一般,换身男装随他一起去罢了?也省的我在这儿活受罪。”宁源抱怨了几句,“这已经是第几个案件了?单单那祁国使团里,就已经死三人了吧?一个婢女两个侍卫。也难怪近几日在府里都没怎么见到她的人影。” 第47页 “阿槿去查案,我明目张胆地跟去,这不是给人留下话柄?况且他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这宴席了。”瞟了宁源一眼,“当初嚷嚷着要随我来这宴席,瞧瞧祁太子和公主憋屈样子的人,不是阿源你自己?” “咂咂咂,从啥时候起王妃您变得认为殿下干啥都是对的了?”话音刚落,便收到了柳雁雪的一个白眼。正欲继续嘴贫,脸色却因身后传来的声音而冷了下去。 “阿源,是你吗?” 宁源厌恶地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只留给身后追上来的人一个不耐的背影。可向前的脚步却被一个踏着轻功停在身前的侍卫所挡住,宁源无奈驻足,向身后投去一个冷漠的眼神,“不知太子殿下唤的是谁,奴婢只是冀王妃的一名普通婢女,受不起殿下如此亲切的称呼。” 追来的畲湛有些气喘地站在了宁源身前,给那持刀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识趣地抬步走远。他又瞧了瞧一旁满脸不悦的柳雁雪,作了一揖,道,“不知王妃可否让我与家妹单独说几句话。” “家妹?”柳雁雪讽刺地挑了挑眉。 “没错,王妃有所不知,宁源便是畲源,乃我祁国流落在外的五公主。” “殿下定是认错人了。”宁源试图绕道离开,却被畲湛的后一句话所阻止。 “若是关于你阿娘的事呢?”满意地看到了宁源僵住的身体,他嘴角一勾,“便是有了你阿娘的消息,你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如此多年了,我与你们畲家早就一刀两断,你现在来找我,图个什么?”转身,向柳雁雪投去了抱歉的目光。柳雁雪见状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小心,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呵,特意抛出我那早已死了个透彻的阿娘,就为了与我说一句话。说吧,你们的目的,他的打算,你们又是怎么晓得我在这里的。”目光停留在了柳雁雪离去的方向,不屑于给畲湛半个眼神。“是打算让我替了你那四妹来和亲?” “没有,不是父皇让我来的,父皇根本就不晓得你还活着。用你阿娘刺激你,是我的不对……” “我说呢,那老不死的怎么可能突然惦记起我。”扭回头看了看这与大哥畲涛酷似的脸,“所以你又是怎晓得我在何处的?” “大哥告诉过我,你与冀王交好……本想碰个运气来寻寻,可近几日却没在冀王身边看到过你,本快放弃了,没想到你竟成了冀王妃的贴身婢女。”深吸一口气,“阿源,随二哥回去吧。让你堂堂正正地回来,是大哥到死都念着的。他死了,我侥幸得到了本属于他的东西……至少,他的遗愿,我得替他完成了。” “别指望这亲情牌能够在我身上奏效。整个畲家念着我的就只有大哥,我也只有一个哥哥。不想让你亲妹远嫁安国就直说,你无非是瞧上了我与冀王的关系,打起个什么让我嫁给冀王为妾的小算盘,瞒着祁皇替你自己的未来铺路。”绕过畲湛,迈步离开,“要护妹妹,要得圣宠,要保太子位,那些都是太子殿下您自己的事儿,恕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无法奉陪。” 东张西望四处寻了又寻,宁源却愣是没寻到柳雁雪的身影。她叫住一旁路过的家丁,正欲开口询问,却发现对方就是方才挡住了自己去路的侍卫。撇了撇嘴,装作丝毫没有瞧见从斜后方走来的畲湛,对着那侍卫毫不客气地问道:“可看见冀王妃去哪了?” 那侍卫摁了摁刀柄,神情古怪地用下巴指了个方向。 宁源瞥了那侍卫一眼,也没怎么在意,只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可不一会儿,她便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影子,她忍了忍,没有发作。 “莫自作多情,我可没有跟着你,只是小四也去了那儿,我去寻她而已。”畲湛耸了耸肩。 “……”抽了抽眼角,便也无可奈何地任由身后的人跟着了。 日后想起这一日自己当时的决定,宁源是将肠子都悔青了的。因为自己当时若是走快点,或者最初就不搭理畲湛,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绕着绥王府后院那算不上大的凉亭,一群带刀王府府兵将那凉亭围了个水泄不通。贺益泉双手抱肘,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得意地站在凉亭外缘,半勾起嘴角瞧着那凉亭里面;畲湛紧握的双拳因愤怒而颤抖着,若不是身后侍卫的阻止,此时的他估计早已沖入凉亭,将里面那站着的人手撕成瓣;李将军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中间,瞧了瞧畲湛,又瞧了瞧贺益泉,暗自祈祷着奇蹟的出现。 凉亭的中心一躺一站着两个人:躺着的人脖颈上一道鲜红刀口正向外冒着血,早已没了呼吸;站着的人一手捏着块血红布条,一手不知攥着个什么,脸上写满了恐慌与诧异。躺着的人是祁国四公主,站着的人是柳雁雪。一个刺眼的半圆就停在那凉亭的正中心,将两人绕在中间;一串似乎并没有写完的诡异文字,停在柳雁雪脚前,靠近那半圆的边。 “不知冀王妃可否给我一个解释?!”畲湛暴怒地挣开了侍卫的手,“为何家妹会死在这凉亭里,死在你的身边?你为何会一手拿着沾着家妹血的布条,一手捏着燚教教徒的贴身火棱,站在这未完成的阵图旁边?” “呵,这还用解释吗?敢情三皇侄辛辛苦苦查了近十日的连环案件,眼看着期限就要到了还一无所获,竟是因为那凶手夜夜都躺在他的枕边。”挥了挥手,“来人,将她压入宗人府,等候发落!” 几个府兵冲上凉亭,却又在靠近那还未回过神的柳雁雪后,犹豫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宁源一手抢过身边一个府兵的佩剑就要冲上前,却被李将军伸手挡在了身边。 贺益泉并没有看见宁源的举动,此时的他正转过了身,对着畲湛虚虚一礼,道:“请太子殿下放心,此事我们定会给祁国一个交代。” “皇叔,柳姑娘毕竟是三弟的王妃……”太子贺昆榉有些尴尬地试图着去缓解着紧绷的局面,“怎么也得等三弟他……” “怎么,如此确凿的证据,太子殿下以为三皇侄还能替她开脱了不成?”他看了看凉亭上裹足不前的府兵,撇了撇嘴,“还愣着干什么?!本王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凉亭上的府兵一个哆嗦,抬手向柳雁雪扣去,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 柳雁雪埋头看着双手中的东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她并没有在意,或者根本不想去在意那几个府兵的动作,他们是否将自己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又是否正抬起脚打算对着自己的膝窝踹去。 “跪……”话语还未吐完,那方抬起脚的府兵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劲力掀飞到了凉亭的外边儿。 柳雁雪只觉得自己手上的束缚一松,那不知是何时归来,又不知是怎的穿过了一大片人群飞上凉亭的人儿,就那样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背对着挡在了她的身前。 第48页 “阿槿……”停留在喉间的呼唤。她依稀可见身前的背影动作一滞,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扭头看看自己。她的心头很涩,却很暖,也很甜。 “怎么,一手拿着燚教教徒从不离身的火棱,一手拿着用于画阵图的布条,这应当算是抓了个现行吧?三皇侄莫不成还想包庇?” “火棱?”那背影投来的复杂目光让柳雁雪心头一颤。她很想去解释那火棱的由来,很想去诉说自己的冤屈,可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却都一一消散了去。 “怎么回事?”贺昆槿压着暗火的眸子看向了李将军和宁源。 “我……”宁源的嘴张张合合,可来来去去寻到都只是自责的词彙。 “我与她单独谈了一些事儿,待一同来这凉亭寻人时,就目睹家妹死在了你的王妃手里。”同样是满腔怒火,与贺昆槿的怒气相撞。 “目睹?你是听见她动手了,还是瞧见她杀人了?” “如此阵势,还需瞧见吗?通往这凉亭的路就只有一条,阿易在我与宁源谈话时就一只守在那儿,来来去去也就只瞧见她一人路过。凶手除了她,还能有谁?”指了指身旁的侍卫,侍卫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冀王殿下莫不成还想将这连环凶杀案的犯人污衊到我们祁国使团身上吧?” “不敢。”深邃而又犀利的目光射向贺益泉,“敢问绥王叔在这凉亭里寻见凶器了吗?”又看向那站于畲湛身后的侍卫,“而这位,又看到阿雁是拿着刀入了凉亭的吗?你一人之言,又能否等于事实?” 看向众人的目光针芒般锐利, “各位真的单凭眼见的部分景象就能判定真凶?若拿着布条捏着火棱站在血图里的就是凶手,那大理寺众人早该被打入打牢了吧?若此案真是阿雁所为,凶器去哪儿了?若近日的案件均是阿雁所为,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是如何进入的那戒备森严的驿站,杀了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不说,还能杀了祁太子殿下的带刀侍卫?”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贺昆榉身上,“太子二哥觉得呢?” “的确,是我们先入为主了……”贺昆榉为难地摸了摸下巴,“但弟媳的嫌疑……” “自是有的。”对着畲湛,“将王妃押入大理寺大牢,等候审问。如此,祁太子殿下可否满意?”又对着贺昆榉,“太子二哥觉得呢,弟弟如此决定,可还妥当?” “大理寺卿本就是三皇侄的亲舅舅,皇侄如此……” “我问的是太子二哥和祁太子殿下!”饱含怒火的声音响彻后院,“大理寺卿乃我舅舅不错,可宗人府令还是我的亲叔叔!远近亲疏,若押入大理寺是我偏袒,那押入皇叔你所管辖的宗人府,便就不是了吗?还是说,皇叔一开始就打算给我的妻子安上这个罪名?” 贺益泉一噎。 与畲湛对视的目光真真挚挚,“杀害令妹的凶手我定会查出,我不会轻饶,也不会包庇,但我也不会冤枉无辜。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同我一起查案,但我不希望太子殿下就凭着这算不上证据的目击与一人的证词,轻易地将罪名安放到内人身上。殿下定也不希望让真凶逍遥法外,继续祸害他人吧?” 畲湛蹙眉瞧了瞧贺昆槿,又用余光看了看宁源,“……好。” 收到了贺昆槿询问目光的贺昆榉愣了片刻,才道:“就按三弟所说的去做吧。” “多谢。”看向不远处方从人群中挤入的卫康,扬声道,“卫康,去将王妃送入大理寺大牢。”平平静静的声音中,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殿下?”还未明白状况的卫康被吓得脚下一个踉跄。 “去做便是。”直直向亭外走去,似乎不敢再次转头对上柳雁雪那写满千言万语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阿雁闯祸了。 (真凶是谁应该可以猜到的吧?目测。) 第28章 火棱 咔嚓,笨重的铜锁应声而开。嘎吱,牢门被推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柳雁雪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特意挑选的安静牢房,牢房里那被刻意打扫干净的地面与额外搬来的被褥,让一种苦涩的酸甜在柳雁雪的心头泛滥开来。她明白这些都是贺昆槿的吩咐,她也明白今日贺昆槿冷漠态度的缘由,可提到火棱时贺昆槿那看向她的犀利目光,不知怎地,就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头。 “暂且要委屈王妃一阵子了,请王妃放心,殿下很快就会替王妃洗除冤屈。”看着柳雁雪那颇为暗淡的目光,秦烁很是过意不去。 “舅舅说笑了,在大牢中能有如此优待,雁雪怎会觉得委屈?”一个苍白的笑容将这漆黑的牢房点亮,“倒是雁雪给舅舅和殿下添麻烦了。” “王妃……”走廊里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将秦烁的话打断。一个黑影吱吱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过走廊,挤入牢房,钻到了柳雁雪的身上。几个狱卒许久后才气喘吁吁地跟来,见着秦烁在此,愣了片刻,便个个低下了头,耷拉下了肩。 “雪吉?”柳雁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秦烁瞧了瞧那坐在柳雁雪身边的物什:那是一只金褐色的猕猴,黑亮的眼睛,不到膝高的个头。那猕猴此时正舒坦地靠在柳雁雪的怀里,一副享受的表情,任由柳雁雪揉捏它的脖颈。它似乎发现了秦烁正在看着自己,它舔了舔手背,顽皮的对着秦烁眨了眨眼睛。 “……”秦烁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干咳了两声,对着那几个低头请罪的狱卒道:“无事,既然是王妃的宠物,让她呆在这儿也无妨,左右也只是一只猕猴。” 狱卒们闻言暗自庆幸,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此地。 雪吉似乎听懂了秦烁的话语,它满意地点了点头,向着秦烁吱吱叫了两声,便又继续闭眼享受起了柳雁雪的按摩。 “……”秦烁很是想将这不速之客拎着猴毛扔出去,可却又不得不压下内心的诡异情绪。他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音,问柳雁雪道:“不知王妃可否与老臣说说今日的情况?王妃为何会与那祁国四公主到了一处,又为何会有那燚教徒的火棱?” 柳雁雪简单的将贺昆槿离开后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与了秦烁听,“阿源被那祁太子唤走后,我便独自一人散步到了那凉亭附近。本是没打算进入凉亭的,怎奈我自幼习医,对味道颇为敏感,还未靠近凉亭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儿,那么大的味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受了重伤……” “所以王妃您去到时,那公主便已经死了?” “不,还未死。这也是为何我会拿着那布条。我瞧见那放在血痕旁的布条,想也没想就拿去打算作止血用,可伤口在颈部,她也当时已是失血过多,我终归是回天乏力……”怀里的雪吉叫了两声,柳雁雪连忙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第49页 “……”秦烁瞪了那猴子一眼,“王妃对那伤口可还有印象?能否从中推断出些什么?” “嗯……凶器应当是与前几个案件所用的是一样的。”她并没有去在意秦烁与雪吉的暗中较劲,“横刀,与祁国侍卫随身佩戴的那种比较相似。至于其他的……怎么说呢,这次与前几次稍有不同,此次的伤口是从左斜下方向右上方划去,不是噼,不是砍,倒更像是……”她在手中比划起了那动作,“两人靠得很近,凶手突然拔刀所造成的伤口。再从刀口突然顿在半途中来看,这比起有预谋的行凶,倒更像是个意外。” “王妃您的意思是,两人争执之时,一人不小心拔刀重伤了对方?” “或许吧。这些我也只是习惯性地注意了一下,并不乏记错的可能性。”怀里的雪吉又叫了叫,柳雁雪无奈地拍了拍它的头。 秦烁在柳雁雪看不清的方向抽了抽嘴角,又问道:“那火棱呢?王妃为何会拿着那火棱?莫非是从地上捡的?” “不是……”心里很是不舒服,她晓得自己有那火棱一事,定是刺痛了贺昆槿的神经,她很是怨自己,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发现那火棱的用处,又为何没有早些想起那火棱的存在。 “那是雪玲,我的贴身婢女给我的。她说是她于婚宴那日,从冀王府后花园里寻到的……我当时并不晓得那是何物,也就只是拿着放在了身上,随后便将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今日救那公主无果,有些沮丧地蹲在那半圆上,觉得那半圆旁边所写的字迹似曾相识时,才想起了这火棱上也有着相似的暗纹。” “于是王妃您便拿出来比对,却正好被来寻您与公主的祁太子、宁源与那侍卫瞧见?” “没错。” 雪吉从柳雁雪的怀里挣脱出,它将自己半挂在了牢房的铁栏杆上,对着秦烁吱吱呀呀叫了个不停。 “哎,青……”秦烁懊恼地憋了口气,尴尬地笑了笑,急忙用接下来的问题掩饰去方才的事情,“王妃您去到凉亭的路上,可有瞧见那祁太子的贴身侍卫?” “无甚印象。” “也就是说王妃您并没有见到过那侍卫,那侍卫并不在通往凉亭唯一的路上;事情也并非如那侍卫所说,他一直守在路口上,来来去去只瞧见您路过?” “嗯……”低头细细回忆,“应当没有。” 秦烁瞧了瞧那恨不得跳到自己肩上的猴子,又瞧了瞧柳雁雪, “老臣想问的便只有这些了,王妃若想到了别的什么,还望能尽快告知。”弯腰一礼,“狱卒,老臣都已经打点好了,王妃若有所需,尽管提出,他们定会尽力满足。老臣告辞。” “舅舅慢走。” …… 啪!茶杯碎裂与碎片掉落在地的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贺昆槿望着自己开始冒血的掌心,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握上拳,藏在了身后;坐在一旁的雪琴瞧见,动了动嘴角,最终也没能够说出些什么;宁源和柳泽坤则有些木讷的坐在一边,似乎并没有听见;下方的雪玲则闻声一抖,扑通跪倒在地,泪水滴答作响,牙齿颤了个不停。 “起来说。”贺昆槿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平静得恐惧,就似那风雨欲来之时极度压抑的平静。 雪玲又抖了抖,依旧跪着哭个不停。 “起来罢。”贺昆槿嘆了口气,压制住了浑身的戾气。滴答,一滴血悄悄落地,十指连心,疼的却不知是手,还是心。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无须自责。起来罢,慢慢说与我听。唯有如此,我才能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能将阿雁救出。”她闭了闭眼睛,似乎在脑海中寻找着些什么东西,“那火棱,是你给阿雁的吧?如若我没有猜错,它是你婚宴那夜在后花园里捡到的?具体在后花园的哪里,是何时寻到的,可还记得?捡到时的场景可还记得?” “我……”哭哭啼啼地站起,“那时宴席早已散了,少……王妃也已经同殿下您进了洞房,我一个人睡不着便在这王府里胡乱晃悠,便是在闲逛到后花园里时,在一条小路上踩到了那火棱。当时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只觉得可能是某个贵客遗落下来的饰品,便收了起来,直到那日归宁……我才想起此事,将之给了王妃。” “那为何从未听闻雁儿或者他人提到过此事?”柳泽坤的语气中有着种浓浓的责备。 “因为……呜呜……”揉着眼睛,“王妃说让我先莫要告诉他人,替她寻一份宾客名单,容她先自己琢磨琢磨……” “应当是琢磨着琢磨着就忘了此事,直到今日近瞧到那阵图上相似的文字时,方才想起,便拿出来比对,却不想被……”雪琴的目光移向低头不语的宁源。 “是我的错……”宁源的双手紧紧地抠在了一起,“我若是……” “是我不该单独留下你俩。”背后那渗血的拳头已经开始发白。 “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无用,关键是该如何解决此事,而不是去分析此乃何人的责任。”柳坤泽捏了捏妻子那颤抖着的手。 “若是其他的还好说,但这火棱却是在王府里寻到的,当日的宾客又尽是些皇亲国戚与当朝重臣……”闭了闭眼睛,她似乎决定了什么,“罢了,如此也好,既证明了一些猜想,也省了一些事儿。日后若有人问起火棱之事,雪玲你便当从未见过,可明白?” “……是。”虽然不晓得理由,雪玲还是点了点头。 贺昆槿将目光移向了宁源,“之前所说的,调查进出那燚教徒集会地之人的事,不知……” “少主吩咐过了,我用雪茗谷的人脉去查了查。经常出入的大都是些平民或者奴婢。唯独值得在意的便是,数月前那丁驸马似乎乔装与那婢女同去过一次,以及自祁国使团入京后,有不少祁国人偷偷去过。” 又闭了会儿眼睛,揉着眉心问道,“那侍卫,那说只见着阿雁一人走向凉亭的侍卫,阿源可有注意过?” “他似乎是畲湛的贴身侍卫来着,当时还挡过我的道儿。我与畲湛说话之际,他退了下去,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我们说完方才回来。” “他可有什么异常?” “不晓得,只是对人爱理不理,用下巴指路。一直摁着刀柄,见着畲湛来了,也没有行礼。”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佩剑,“对了,他好似并没有穿祁太子贴身侍卫的侍卫服。” “哦?” “我当时寻不到少主,余光瞟见了一个穿着下人衣物低头匆匆走过的人,便打算抓来问问,待他一抬头,才发现是那侍卫。” 第50页 “那他在你和畲湛谈话之前可是穿了侍卫服?” “两件衣物的颜色相仿,我并未注意过。” “嗯……便只能暂且如此了。”睁开眼,转头对身后方从大牢回来的卫康说了些什么,卫康点了点头,便又不见了踪影。 “那大牢,雁儿她……”雪琴对着柳泽坤的大腿掐了一把,阻止了他剩下的话。 她站起身,挥手遣走了旁人,来到贺昆槿的身旁,伸出手道:“手。” “嗯?”正在沉思的贺昆槿并没有反应过来。 “手,拿出来。你那拳头再攥着,整只手便废了。”粗暴地从贺昆槿身后拔出她的手,“雁儿的事我相信你自有主张,我们不会插手什么,更不会责怪你什么,”认真地处理着那颇深的伤口,“你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因为要论责任,可能雁儿本身的责任要比你大得多。此番牢狱之灾,也算是给她点教训。你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处理便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抬头对上贺昆槿有些惊讶的眼,“小青青,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嗯……”咬着唇角,泪光在那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 扔下贺昆槿的手,头也不回地向门外望去,“雪吉那孩子去哪儿了,怎的一直没见着个影儿?” “……” 作者有话要说: 那猴子,呵呵。 第29章 牢狱 漆黑的牢房中闪烁着点点淡蓝的光亮,一个冰制的简易棋盘就这样发着微光,摆放在牢房的一角。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儿,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儿,面对面分坐在棋盘的两端。盘着膝的人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那冰蓝的棋子,目光远飘,不知停在了何方;挠着后脑的猕猴则咬着那并不会融化的雪白棋子,看似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实则拼命地在向着对面偷瞄。 柳雁雪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揉着眉心嘆了口气,对上雪吉那满是担忧的黑眼,勉强地笑了笑道,“雪吉,这早就教会了你的五子棋,怎的越下越臭了?” 咔嚓,咕噜,只见那雪做的棋子被猕猴一口咬碎吞入了肚中。它一个激灵跳起,扒拉着嘴,在原地打转,被那吞入胃的寒冷冻得竖起了浑身的毛。 “噗!”柳雁雪的轻笑终于驱走了这牢房里瀰漫许久的压抑。她挥了挥手,将棋盘和棋子一一化去,温柔地将一脸委屈的小猴子搂进了怀里。下巴搭在它的头上,轻轻道,“雪吉,谢谢,谢谢你来陪着我。” “吱。”雪吉不安分地在柳雁雪怀里翻了个身,在她瞧不见的角度,漆黑的双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哒哒,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逐渐靠近。雪吉全身一紧,却又在片刻后放松了下去。脚步声的主人捧着一个食盒,耷拉着脑袋慢慢走来,是雪玲。 “少……王妃……”滴答,滴答。泪水在看见被关在阴湿的牢笼里的柳雁雪后,再次控制不住地留下,她一手擦着眼泪,一手颤颤巍巍地将食盒递入了牢房,并不敢再与柳雁雪的目光相对,“王妃,这是……夫人让奴婢送来的,里面都是您最爱吃的东西,都是夫人亲手做的……” “嗯,”柳雁雪接过食盒,饭香瞬间溢满整个牢房。她红着眼圈拨开在一旁凑热闹的雪吉,按捺住手指的颤抖将食盒打开,“替我谢谢阿娘……还有阿槿。” “王妃……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大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以为这京城还是在……呵呵,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往一样……殊不知这儿就是狼巢虎穴,需处处谨慎地活着,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栽个跟头跌进深渊。” “王妃……” “告诉阿娘,我晓得了。让她和阿爹莫要担心,阿槿定不会让我有事的。”雪吉那探向食盒的脑袋一顿,柳雁雪好笑地拍了拍,随意寻了块糕点给它。“雪玲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雪玲告辞。” …… 啪,茶杯落到桌面的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响亮。贺昆槿依旧低头看着地面,颇为不适地挪了挪那因跪了许久而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膝。 “今日是第几日?”桌案后,那不知将一杯茶喝了多久的贺益成终于发了话。 “第十六日。” “朕给你的期限是几日?” “十五日。” “那朕要的结果呢?这一摊子烂事,将祁国公主和你自己的王妃都扯了进来,让朝堂炸成锅,就是你给朕的结果?” “……”低头不语。 “想好怎么给朕解释了没,你今日早朝上的举动。”轻轻摸着茶杯的边缘。 “儿臣……”深吸一口气,“没有什么可解释的。要说的话,儿臣都已在朝会上说了。” “该说的都说了?”一掌拍在桌案,茶水溅出,“你那番恨不得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的话,就叫做该说的全说了?生怕无人知晓此案本由你负责,那身负最大嫌疑的柳雁雪是你的王妃?这才成婚几天,就和柳相穿起一个裤筒了?不清楚的还以为朕是将自己的儿子嫁到了柳相府,而不是朕给你赐了个王妃呢!” “儿臣并没有和柳相同站一边,儿臣只是就事论事,此事的确与柳相无关,儿臣的王妃也是冤枉的。” “呵,火棱都握在手里了,你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你这么想将事情包揽,是不是到时候祁太子要求以命偿命,你也打算用自己的命偿了?” “若儿臣当真寻不到那真凶,也只能如此谢罪,左右那火棱本就是儿臣的。” “你再说一遍。”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火棱,是儿臣的。”没有丝毫波澜的重复。 “燚教教徒不离身的火棱,你说,”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嘎吱作响,“是你的?” “是。”抬头看向贺益成,双眼中写满了肯定,“但请父皇放心,儿臣绝不是燚教徒。至于儿臣为何会持有这火棱,恕儿臣不愿回答。” 嗖!一个茶杯对着贺昆槿的面颊飞来,她却按捺住了躲避的冲动,任由它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额角。 咚,瓷杯与头骨撞击;啪,瓷杯碎裂落地。血珠从那额角溢出,顺着她的眉眼流下,沁入了眼角,流过脸颊,浸红了衣襟。她却依旧稳稳地跪着,一动不动,仿若那满面鲜血的并不是自己,仿若那飞速而来的茶杯,砸到的只是一尊雕像。 空气凝固,令人窒息。空荡的御书房内,只剩下那鲜血落地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许久,“为何不躲?”贺益成沙哑的声音。 “……躲开,便有用吗?躲开又能够解决什么?除了加深父皇您的怒意。”依旧是那平平静静的声音。 第51页 啪嗒!拍案而起,指着贺昆槿的鼻子,“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个儿子?任打任骂,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半天敲不出个屁,却还倔强地像头牛!你倒是狡辩啊,解释啊,吵啊,闹啊!怎的明明是最小的,却比榈儿还老气?” “辩解吵闹便有用吗?把什么都说出来便能改变现实吗?在焱国的如此多年来,儿臣从未觉得它们有用过。”抿了抿嘴唇,“左右结果相同,儿臣还不如说些有用的,说些实际的,说些自己想说的。” 贺益成举在半空中的手一顿,“那火棱……”似乎明白了儿子不愿解释的原因,一阵愧疚涌上心头。 “请父皇放心,再给儿臣三日时间,儿臣定能查出真凶,给父皇一个交代。”避开了贺益成的话题,对于如此利用他对自己的亏欠,贺昆槿有些过意不去。 “……”深吸一口气,将许许多多的话都塞回了肚子里,“你既如此自信,那便如你所言,再给你三日期限去查罢。”揉了揉眉心,考虑着应当如何处置今日触怒了众人的贺昆槿,才能让群臣满意,“朕看着你好似有通天之能,能将事情全部包揽一手解决,那这亲王小小的一年俸禄,便也就不需要了吧?” “……谢父皇。” 看着贺昆槿腿脚僵硬、额头淌血,默默离去的背影,贺益成揉了揉眉心。 “慢着,”贺昆槿转过头,伸手接过贺益成抛来的东西,“将脸擦擦,搞得朕好像怎么了你似的。” “……” …… 啪嗒,一滴泪落在雪吉的额头上。它眨了眨眼,挠了挠脖子,伸手将那熟睡之人的眼角擦了擦。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双眼中是一滩清泉;指尖的毛湿漉漉的,它认真地蹭了蹭又舔了舔。啪嗒,啪嗒,又是接连几串的泪滴砸在额角,它伸手摸了摸,却龇牙咧嘴了半天。它偏偏头,凝视着柳雁雪那淌着泪的睡颜;它双手合拢,将那涌出的泪泉滴滴蓄在了掌心间。 雪吉的动作似乎触醒了柳雁雪,她抖了抖手臂,揉了揉眼睛,惺忪的双眼在看清牢房的烛火后,依次闪过惊讶、失落与庆幸。她盯着雪吉那黑得发亮的瞳,抓住它那捧着泪的手,将它搂在了怀里,喃喃自语,“是梦么?真的?假的?若是假的就好了……阿槿他……阿槿你……那火棱……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你是阿槿吧?你定是阿槿。那和舅舅的交流,那似人的行为举止,那故作笨拙的棋技……”将雪吉的脸捧在掌心,“你的眼睛,真的真的好像他呢。黑黑的,亮亮的,就如那静夜星辰,就似那永不灭的光。”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将雪吉抱起,放在了一旁,独自抱膝蜷成一团,“我果真是出问题了呢。你是雪吉,你只是一只猕猴,又怎么会是阿槿?” “阿槿此时应该还在为我所闯下的这一摊子烂事而忙碌着吧?他……他额头上的伤……他……你为何总是如此的不爱惜自己?”泪水湿透了衣裙,她却浑然不知,“我拿着那个火棱却没让你知晓,你定是心里很不舒服吧?我晓得燚教对你来说是什么,我也晓得我身为你的妻子,却有着燚教的火棱……我……发现此事的那一剎那,你定是很痛的吧?” “我……我扮着易容穿着男装,随你走遍每一个案发现场,大理寺官吏、驿站的侍卫乃至定远军的士兵都识得我,我进出自由,又会着一些简单的武艺……我又的确出现在过那焱国的境内,懂得焱国的很多东西……你应当都是晓得的吧?你那时定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情绪,说服自己去相信我的吧?”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谢谢你总能包容我的任性。我在你看来定是很可笑吧?成长于江湖,幸福的童年,自在的人生,无忧无虑;不晓得人间疾苦,不清楚朝局暗涌,更不懂得险恶的人心;不明白你的处境,你的如履薄冰;不理解你的苦,你的痛,你的累……” “你为我撑起了一片树荫,将那恶毒的刀光剑影屏蔽,将我和我的家人保护在内之余,还尽力满足着我的一切所需;我却不知足,总是给你添着麻烦,不停地要求着你,责怪着你,怨着你,逼着你……我……如此的我,将你的苦处当做隐瞒逃避,将你的忍痛当做毫无其事,将你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的我……又有何种资格……” “我……阿槿……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自私,很自大,很自我……” “不是的。”一层白雾将牢房与世隔绝,零零星星的光点从雪吉身上流出,汇聚在柳雁雪的身边,“阿雁,自私,自大,自我的人是我,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嗯,发什么味儿的糖好呢。 (刚刚设发表时间来着…输入了个2.29…被jj系统吐槽了…) 第30章 真意 柳雁雪惊愕地看着那片片银白光点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汇聚,丝丝毫毫地凝集,边边角角地描画,最终化为贺昆槿的身影;一旁褪去了光芒的雪吉则恢复了往日的猴性,蒙里蒙懂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闹了个不停。 “阿槿?” “是我,”贺昆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顾后果地倾身将柳雁雪拥在了怀里,“对不起……阿雁,真的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欺骗你……” “阿槿?”难以置信地将手搭上那发着光的人儿,暖暖的虚无触感,五感的空荡却造就了心头的甜蜜,“阿槿?真的是你?你怎么会……” “嗯……是我,是一部分的我……我的部分灵识……我的灵力。”藏在柳雁雪身后的脸笑了笑,笑得很是纠结,很是愧疚,很是惋惜,“阿雁……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 “灵识?灵力?你怎么会有灵力?” “是幻灵术,我是幻灵族……我是……” “幻灵术?幻灵族?那宁源的师父……” “便是我……” “不对,你怎么会是灵族?当今陛下……”搭在贺昆槿的肩上的手一顿,贺昆槿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苦笑了笑,自觉地松开柳雁雪,低头向一侧移去。“朝青?你是朝青?” “是。”她撇开头,不敢去看柳雁雪的眼睛,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着,身上银白的光芒愈发暗淡。“抱歉……一直骗着你。我不是贺昆槿,或者说我不是曾经的贺昆槿。贺昆槿……哥哥他,早在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死了。他……他将自己的皇子信物给了我……我冒充成他……偷活了十一年……”从怀中掏出那血色玉佩,“就是这个,你……之前在焱国分谷瞧过了的……当时你所救的,就是真正的我……抱歉,真的抱歉,一直欺骗着你……你的感情……” 第52页 一只冰爽的手试探般地触上了贺昆槿的脸颊,指尖轻轻地移向她的下巴,将下巴抬起,手下的人却如触到了静电般地一颤,“青儿?”无数滴泪珠从柳雁雪的脸颊留下,模糊的视线使她无法看清那散着光的脸。那脸的主人倔强地紧闭着双眼,低着头,蹙着眉,咬着唇,牙关轻轻颤抖着。 “青儿,睁开眼睛,让我看看你可好?”轻轻抚过那脸颊的轮廓,细细雕琢,“让我再看看正真的你。” 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那预想中的恼怒与鄙夷,而是满腔的情义。贺昆槿,不,是朝青,朝青看呆了,看愣了,看得忘记了一切,看得着了迷。将真相告知后的场景,她不是没有想像过,她既想过柳雁雪在惊诧、鄙夷、痛恨后与自己一刀两断;也想过柳雁雪可能在一切复杂地心里斗争后,尝试着接受自己;可她却没有想到过,也不敢相信,柳雁雪在知道一切后会如此直接地接受,看向自己的双眼中会写满的只有那纯纯爱意。 一个冰柔的唇措不及防地砸在那呆愣的嘴上,柳雁雪将那泛光发热似有似无的唇细细品尝。一切的心结与两人间的高墙终于在这一刻瓦解,她兴奋地,满意地,贪婪地将一切情感释放。嘴间的触感暖暖咸咸,不知是谁的泪;却又柔柔甜甜,就似那入口即化的棉花糖。柳雁雪就似一个贪嘴的小孩儿,顽皮地伸着舌头,试探着,挑弄着,渴望着却又捨不得那糖在舌尖融化。 棉花糖似乎木讷地动了动,大方地将自己送入了柳雁雪的口中。阵阵安抚人心的暖流就顺着那糖儿的清甜淌入心间,灵力与情感夹杂的光芒让她浑身有这种说不清的舒畅。她觉得自己的心兴奋着,身体激动着,就连那额间的灵羽们都欢跃着,因为此时此刻的幸福,是她所期待已久的,她却又从未敢妄自将之想像。 这是一个深刻的吻,一个漫长的吻;这是一个历尽百般阻挠终于实现了的吻,一个世间仿若只有两人的吻,一个吻的主人用之诉尽千言万语、百感情义的吻。 紧紧相贴相互依存的唇依依不捨地分开,唇的主人却依旧紧紧地相拥入怀。 “如此,阿……青儿你可是放心了?”通红的脸颊坏笑了笑,“青儿可是愿意给我瞧瞧你的真面孔了?” 即使是有着银白光芒的掩饰,贺昆槿的脸还是红了个彻底。 “青儿这可是害羞了?”戳了戳贺昆槿的胸口,“青儿可别忘了,当初那一身的伤口是谁天天上的药?要瞧的,我可早就瞧遍了。” “……”认命地解开幻术,再次将自己那隐藏了十一年之久的面孔展现在柳雁雪的眼前。 “嗯……还是原本的样子好看些。当时在分谷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精緻的人儿。”狡猾地捏了捏贺昆槿的脸。 “然后还可惜着我为何会成了我自己的侍女。”旧事重提,调侃着柳雁雪当时的胡猜乱想,“嗯……还是贴身的侍女。” “……” “雪茗谷少主,就是与众不同。绷带绑得我喘不过气来,都是我的荣幸。” “……” “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雁儿当真是有着预言的能力。”满意地笑着。 “……”这变回原本模样的贺昆槿,怎么连性格都好似皮了些?绞尽脑汁琢磨着该如何反击,她摸了摸嘴唇,自己的脸却先因自己将说的话一红,“青儿这幻术当真是便利。可以附身动物,可以制造幻境不说,这棉花糖似的嘴唇,触起来也不用担心喘不过气。” “……”此处的自己只是虚在的幻觉而已…… “若你是朝青,那一切便说通了呢。阿娘的行为,宁源的举动,乃至蓉儿的话语。”急忙改变话题,掩饰自己的羞涩。 “蓉儿?蓉儿说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再次将那人儿拥在怀里,蹭着那柔柔的光,悄悄耳语,“只是……莫非蓉儿她也是……” “嗯,她是阿爹的遗腹子。”手指不安分地玩弄起柳雁雪的发丝,“雁儿不用担心,这牢房我早已使幻术隔离了,旁人瞧到的只会是你在抱着雪吉睡觉而已。” “说到雪吉,”捏了捏贺昆槿的耳垂,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反应,意识到这人儿只是个幻觉,她有些扫兴,“你居然敢附身雪吉,糊弄了我这么久,还一直在我的身上吃豆腐。” “……冤枉吶,动物自体的冲动,一心二用的我可控制不了。”举手投降,“吃豆腐之类的事儿,都是雪吉自己干的,我只是借它的眼睛看看你,陪陪你……下下棋……”想到自己那故作糟糕的下棋经历的憋屈,瘪下了脸。 “噗。”捂嘴笑了个不停,“你这瘪着脸的样子,还真是……难怪幼时阿娘喜欢逗你。” “……甭提了,托这个的福,我还得叫自己妻子的阿娘为雪姐姐呢。”贺昆槿的脸更瘪了。 “噗哈哈哈……” “雁儿,” “嗯?” “再稍稍忍耐一下可好?我很快就会把你从这儿救出去。”柔柔的银光咬了咬柳雁雪的耳垂,满意地看到对方浑身一颤,耳垂红得滴血,“这两日委屈你了,对……” 冰凉的手指堵住嘴唇,“嘘,别再道歉了可好?我们以后都别再向对方不停地道歉了。” “……好。” “我相信你。”将脑袋移了个位置,躲开那不安分的银光,在贺昆槿的肩窝上寻了处舒服的地儿。 “嗯。” “你的额头……” “嗯?”摸了摸额角,“你怎的……” “我也不清楚,但好似是梦到了。”抚上贺昆槿那摁着额角的手,虽然知道这只是幻觉,但还是忍不住想去替她疗伤,“伤得可重?可上药了?还疼吗?你为何要将火棱之事揽到自己身上?” “放心吧,已经快结痂了。”在柳雁雪那皱起的眉心上小鸡啄米,“只有这样才既能解释清火棱的来历,又不牵扯到各方势力。若是明白说了这火棱是从府里捡到的,到时候整个王府的人都撇不清干系不说,还得牵扯到种种当朝重臣与皇亲国戚。毕竟燚教这个东西,已经成了各方的禁忌。” “雁儿放心,火棱本身的来历我也约莫是推断出来了的。待明日最后一片碎片集齐,这一系列的案件也就算告一段落了。”认真地看着柳雁雪的眼睛,“待一切结束,我把成婚以来欠了雁儿的,都一一还给雁儿可好?”装腔作势地揉了揉腰,“这两个月来睡书房睡得我腰都直了,当真颇为想念我那大床。” 第53页 耳根一红,羞恼地抬手弹向贺昆槿的眉心,“你还闹。” “哈哈。”灵巧地躲避,“不过,雁儿也许晓得,父皇罚了我一年的俸禄,我现下可当真是个一穷二白的亲王了。雁儿若是现在嫌弃,或许还来得及。” “就你嘴贫。”试图捏住贺昆槿的耳垂,可却又被那光影给逃了开去,“殿下既然身无分文,那本少主养着你可好?” “便如此说定了,雪少主可莫要反悔。”甜甜地笑着,将昏暗的牢房点亮,将瀰漫的阴霾除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一下。 第31章 撒网 “大人,冀王殿下来了。” “嗯,”秦烁从一摞宗卷中抬起头,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一边,揉了揉眉心,“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那官吏方离去不久,房门就被再次打开,前前后后进来三个人,走在最后的卫康谨慎地关上了门。秦烁愣愣地看着那紧跟在贺昆槿身后,身着雪白锦袍的人儿,头脑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贺昆槿见状轻笑了一声,道:“舅舅放心,此雪公子非彼雪公子。我让阿源扮成雪公子的模样随我四处走走,是为了封住一些人的口。”她寻了处空位坐下,“毕竟若让他人知晓近日与我形影不离,随我四下办案的雪公子便是阿雁,难免会为洗清阿雁的嫌疑再增添上一层阻力。” “也对,”秦烁亲自为三人端上了茶,把卫康吓得连忙从椅子上跳起,“不过这真凶,阿槿可是有眉目了?” “单论真凶,还得看舅舅指的是哪一案了。”起身,抬手接过茶杯,微微行了一礼。 “怎的,这一连串的案件,莫不成还是多人所为?”回到自己的位置。 “杀人凶手,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但这一连串的案件,却得分为两类来考虑。”抿了一口茶水,温度适宜,“丁驸马之案需被单独列出,因为此案并没有凶手。”她转头示意卫康,卫康点了点头,将一路带来的麻袋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摆在四人眼前的是一个由细小碎片组成,略有缺口的罈子。罈子的外部星星点点沾着黑色血迹,血迹时有时无地贴在块块碎片上,排列的很是没有规律;罈子的里面则截然不同,除却坛口以及稍微向下的部分区域里有着血滴外,暗红色的黑血残留布满了罈子的五分之四处直至坛底,一条分明的坛壁与血迹的倾斜分界线,就赫然处于那五分之四处。 “这是我按殿下的吩咐,拼好的在公主案发现场发现的罈子之一,另外一个我虽没有带来,但也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便是那罈子里血迹只到了罈子的二分之一,而血迹与坛壁的分界线是一直倾斜到了坛口,就好似里面的液体被倾倒过一样。” 秦烁揪着下巴上的鬍鬚,“如此说来,这罈子里本就装的是血?” “是血,但不一定是人的血。”扮成雪公子的宁源道,“在焱国,燚教徒往往会如此用罈子装着些狗血、鸡血、猫血等,用于祭祀时绘制阵图。” “为何……” “阿雁所拿的火棱,舅舅可还记得?”见秦烁点了点头,便又转头看向宁源,问道:“燚教徒若是不慎丢失了火棱,会如何?” “若一个月之内都未寻回,则需于第三十一日为火神献上自己的血液赎罪。”指了指地上的罈子,“一坛动物血用于绘阵图,一坛自己的血作为祭品。” “而我与阿雁成亲之日,距离丁驸马遇害之日,正好三十一天。而且,丁驸马患有心疾。那房间之所以是密室,只是因为从始至终就只有丁驸马一人进去过。” “莫非丁驸马是死于……”秦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本就患有心疾,却又为了祭祀赎罪而失血过多。”挥了挥手,与那公主府偏远房间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在四个人的眼前。贺昆槿边述说着案发的经过,边用幻术将那一刻在这幻觉中重现,“他将阵图绘制一半,打算端起罈子换至另一边继续绘制时,心疾突然发作……” 画面中的男子捂着胸口栽倒在地,手中的罈子碎落,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一旁书案上呼呼大睡的肥胖猫儿被惊醒,尾巴将一片蜡烛扫翻,几个滚落在地;猫儿汗毛竖起,一个激灵踩着桌角跳下桌案,猫爪沾着地面的血液,呲熘一下窜上了房梁;本就一腿略低的书案因猫儿的动作晃悠了几下,使放在桌案边缘的另一个罈子滑下,好巧不巧地砸到了那男子的头顶。之后,一切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一把斧头砍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惊愕地看着房内的景象:两滩聚在一起的干涸血潭,一只飞速钻出的胖猫,一个半成的血图,一个头破血流的身影,以及满地罈子的碎片。 “桌角不稳,桌边有擦痕;若洗去血迹细看,应当不难在地面发现罈子砸下时所留下的痕迹;至于那胖猫,我确认过了,它的指缝里的确还有着残留的血迹。”一抖衣袖,半空的画面瞬间散去,“当然,舅舅若是能够开棺验尸,说不定还可以寻到丁驸马身上自己刀割放血时所留下的伤口。” 许久的沉默。 “那洒扫丫鬟听到的……” “或许就是第二个装着丁驸马自己的血液的罈子落地的声音。” “那贴身侍女失踪……” “只是巧合,她的失踪应当与丁驸马的死亡无关。她当时或许是为驸马寻火棱去了,在听闻丁驸马的死讯后,觉得这是火神的惩戒,害怕殃及自己,这才恐惧地不敢回府,躲在了燚教徒聚集地附近,却又倒霉地吸入了火种,成为了第二个案件的意外牺牲品。” “不对啊,丁云身为大将军独子,又是二公主驸马,为何会去信仰燚教?”秦烁揉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疾病,燚教徒相信火神可以驱走一切疾病。”她喝茶润了润口,继续道,“那从边城而来的婢女,应当本身便是个燚教信徒。碰巧丁驸马身体状况久久不见好转,而这心疾使他能文不能武,乃他身为将军之子的耻辱;那婢女或是说漏了嘴,又或是为了自己在府里的地位而特意为之,将燚教的火神向丁云大肆传教一番,丁云也就似信非信地死马当活马医了。殊不知,这番决定不但疏离了他与二皇姐的关系,还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身为驸马却信仰燚教,这本就是见不得人的,这就是为何他会显得偷偷摸摸,凡是都开始瞒着二皇姐;他自己最初也只是抱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随着那婢女去了趟燚教徒集会地,得了个火棱,却并未太放在心上,这也就是他为何会在婚宴时不小心弄丢了不应离身的火棱,却并未显得很是急迫与恐惧。至于之后,他会进行祭祀赎罪,可能也只是抱着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去做的吧,殊不知那祭祀便成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第54页 “竟是如此……” 四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久久不能言。 “那……之后的案件呢?又是何人所为?如此大肆收割他人性命,又是何意?”秦烁摇了摇头,将方才的真相所带来的感嘆从脑海中驱逐出境。 “或许是极度狂热的燚教徒的报复行为?觉得焱国的灭亡是信徒们的不忠所致,无法忍受新统治者下那些背叛了的人,即使他自己也是表面上已经选择妥协背叛了的人之一。”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个方向,“丁驸马的案件传遍大街小巷,此种五感上的冲击或许激发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报复情绪,于是,他便行动了,从献上那些不忠的安国信徒开始。” “如此说,从犯案时间与机会来说,那凶手定当是在那些去过燚教徒聚集地的祁国人里了?”宁源道。 “没错,”贺昆槿看向卫康,“我那日所说的,让你去绥王府寻的人,可是寻到了?” 卫康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开心,“寻是寻到了,但正如殿下所料,衣服在,人在,可人却是早已死了的。” “嗯……果真……”低垂的眼睑,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但也并非没有意义,”看向秦烁,“还望舅舅帮我一个忙,让那卫康在绥王府寻到的已死家丁诈尸一回。放个消息出去,就说奄奄一息的他被搜查现场的大理寺官员所救,现下昏迷不醒,正在大理寺的保护下养伤。这几日便加强一下大理寺的守卫,不出意料,这两日的夜里,我们便可以等来想要的人。” 贺昆槿从秦烁的桌案上寻来纸和笔,飞快地写下一个字条,晾干,折起。她伸手将字条递给了卫康,却又犹豫了一下,转身递给了宁源,“还是阿源你送去吧,亲自送到畲湛本人的手里,以雪公子的样貌。切记,定要嘱咐他,不得让他人知晓,包括他的亲信。” “明白。”接过字条,点了点头。 “如此,这几夜便得辛苦大家了。” …… 牢房里。 柳雁雪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揉弄着怀里熟睡的雪吉。看着雪吉那甜甜的睡颜,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雪吉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睿智的目光看着柳雁雪,毫不客气地伸着懒腰,打起了哈欠。 “终于睡醒了?”一行冰字出现在雪吉手臂的毫毛上。 雪吉对着那字翻了个白眼,吱吱叫了两声。旁人不知,柳雁雪却是清楚地在心里听到了贺昆槿的声音,“我没睡,睡的是雪吉。” “那青儿此时将雪吉唤醒,可是因为事情办完了?”又是一行字。 “已经撒下了网,就等鱼儿上钩了。本是没有这个必要,但为了更好地证明给那畲湛看,也只能兴师动众一回了。”在柳雁雪的怀里蹭了蹭,“雁儿以后在人前还是叫我阿槿吧。” “这还用你说?我自是晓得的。”新的一行字似乎带上了一种极冷的寒气,冻得雪吉吱吱呀呀地跳起。 “噗!”阴森的牢房里无由响起的笑声,让不远处的狱卒一个寒颤,他颤颤巍巍地向着柳雁雪所在的方向望去,好在一切正常,那笑声只是王妃在逗猴儿而已,他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解密了。 第32章 捕鱼 夜已深,守夜的侍卫们抱剑靠在门边,不停地打着盹。一个黑影划过夜空,一片看不清颜色的粉末被侍卫们吸入。侍卫不约而同地晃了晃身子,接二连三栽倒在地,鼾声四伏。黑影矫健地从房顶跳下,左瞧右瞧,谨慎地手握刀柄熘入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内灯火未燃,漆黑一片。那黑影踮着脚尖,摸索地绕过一切,寻到了床边。床上是一团捲成条的被褥,微微隆起的弧度暗示着被子里躺着人。黑影轻轻地一手拔刀出鞘,一手抓住被角,内心暗数三声,掀开,挥刀。 四下陡然亮起的耀眼烛火让他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待再次睁开时,见到的却是被子下那被捲成一团另一床被子,与身后两侧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的刀。那黑衣人在片刻的恐慌后迅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向着远处瞧了瞧,他在心头盘算着挟持人质以突围的可能性,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封住了一切死角。他把牙齿磨地吱吱作响,赌一把似的伸手摸向了后腰。 唰!一颗带着劲风的石子敲在他手腕的麻穴,那还未及从后腰摘下的东西瞬间荡回原处。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要垂死挣扎了,我们既晓得了你那让人自燃的把戏,又怎会再给你机会出手?”那声音的主人好似对着另外几个侍卫挥了挥手,“仔细搜搜他的身,看还能寻到些什么,小心着些,莫要打开,更莫要乱闻。” “是。” “阿易,没想到竟真的是你。”畲湛摇了摇头。 “殿下,我……” “莫再尝试狡辩了,”贺昆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火种与迷药都已经在你的住处寻到,你那日杀害祁公主后临时换下的太子侍卫服,我们也已经在绥王府的角落里,连同那被你为了抢一件衣服而杀了的家丁一同寻到了。你今夜在此,不就是以为那家丁未死,前来灭口的吗?” 贺昆槿走向前,巧妙地将那黑衣人的手一捏,手中的刀便滑入了她的掌心。她低头摸了摸刀刃,又看了看刀柄与挂在那人腰上的刀鞘,“这刀,便是这几次作案时所用的凶器吧?一会儿去与伤口比对一下,证明起来也当不难。” 上前搜身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将搜到的东西递给了贺昆槿;剩余的几个侍卫则走过去,打算给他戴上枷锁。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一道渗血的细薄刀口留在那黑衣人的脖子上,而这不足以致命的一刀的代价却是两个持刀侍卫,一个被夺去了刀,一个被掀翻在地。 拿着枷锁的侍卫们眼看着那吃人的刀刃就要向着自己落下,却无法腾出手来拔刀抵抗,他俩认命的闭上了双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与黑暗却没有到来,他们只瞧见冀王殿下飞也似地抽剑向前,和那黑衣人斗在了一块儿。撇,掠,挑,不出三招,压倒性的优势,那黑衣人便被贺昆槿牢牢地制服在了地上。 秦烁看着自己侄女那精湛的剑术,心头一阵自豪;畲湛则是稍有吃惊的咂了咂嘴,感嘆着这看似文弱的冀王,实则深藏不露。落在地上的一个红色荷包吸引了畲湛的目光,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绕过一站一躺的两人,弯腰拾起,打算打开来细细地瞧。 “慢!”眼见自己的惊呼并没有及时引起畲湛的警惕,贺昆槿只好松开地上的人,持剑飞速将畲湛手中的东西挑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刚飞至半空中的荷包倏然火光一闪,将热浪射向四方,将被褥点着。 畲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门,却发现额头的冷汗早已被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蒸干。他愣了半晌,这才转身寻到贺昆槿打算道谢,却瞧见贺昆槿一脸说不清是喜是忧地眼神看着那地上的人,不,是那地上的一摊焦炭。 第55页 “自燃……了?”畲湛捂鼻挡住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自燃了。方才那个应当是连根火,主根燃,副根燃。”贺昆槿并没有看畲湛。 “他这是……临死之前打算将我一起拖下?” “或许他觉得用火烧,都是优待了殿下您的吧。”她眼神利利,嘴角一勾,将畲湛吓出一身冷汗,“毕竟只有忠诚的燚教徒才有资格葬身火海。” “……”生气了,他定是生气了,定是藉机报复自己着呢。 “太子殿下方才拾起的是什么?为何会去打开?”秦烁摸着鼻子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那红色荷包,从针脚上来看,应当是家妹所织无疑。”畲湛负手走出房门,深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气,“我本以为家妹只是抱着种玩玩的心态,却没想到她竟是真心的。”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秦烁问道。 “阿易……他本乃前朝镇国将军幼子,与家妹青梅竹马,怎奈焱国倾覆,原本的镇国将军也尸首异处。以他的身份,父皇本当是要将他斩首示众的,可家妹来寻我,我拗不过她的央求,便为他换了个身份,放在我的身边当作贴身侍卫。我与他也算是发小,一路来他也是忠心耿耿,便也就以为他像他所表现的一样,早将那些东西放下了……” “呵,我看他对家妹一片痴心,本还打算和亲之后便将他留在家妹身边,怎料到这大逆不道的傢伙竟会害了小四的性命!”将拳头握地嘎吱响,“我当时怎会一时心软救下如此一个祸害!” “他对令妹的心,应当是真的;他杀了令妹,应当也只是个意外,他应当也在为此痛恨着自己,因此才选择了自尽。”贺昆槿淡淡的一句话压下了畲湛的怒火,“随身携带的荷包,案发后低落的情绪。我问过内人,她告诉我令妹脖颈上的伤口乃从左下至右上,且顿在了半中央,应当是争吵途中的意外之举。” “如若我没猜错,从令妹会出现在那个偏僻的凉亭里来看,或许令妹早已猜到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便是他。那日在殿下与宁源谈话之时,令妹应当是正好瞧见了独自守在远处的他,百般纠结后将他带至了无人之处,也就是那个凉亭,质问他连环作案之事。两人或许是争吵起来了,或许是令妹伸手去抢了他的刀,他下意识地反抗,怎料却重伤了心爱之人。”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凉亭里,看着爱人的生命逐渐流逝,万千思绪划过,他或许想过殉情,却也想过他与你们的深仇。他最终决定将之伪装成前几个案件类似的现场,却在阵图画至一半之时听到了内人的脚步声,这才抛下手中的东西匆忙离开。” “他半途中发现自己的侍卫服上溅有血迹,一时恐慌焦急,只得随意寻了个衣物相似的家丁,杀人夺衣。他却又发现殿下与宁源的谈话已经结束,已无空藏尸,只得将尸体与沾血衣物扔在绥王府的某个角落,打算日后再来处理。之后的事,殿下应当都已清楚了。” 看着屋内那一团已经辨不出人形的焦炭,畲湛的心头是爱恨交加的。他摇了摇头,将那些不适宜的情绪一一除去,转身对着贺昆槿深深一礼,道:“湛多谢殿下方才救命之恩,近日来湛被仇恨沖昏了头脑,对殿下与王妃多有误解,多有得罪,还望冀王殿下勿怪。” “太子殿下客气了。” …… 柳雁雪在这算不上大的牢房里来来回回走着,心头是不安与喜悦交杂。身旁的雪吉在一盏茶前就已经失去了贺昆槿的灵气,变会了往日的猴模猴样。柳雁雪晓得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一切都已解决,贺昆槿已无需分部灵识在雪吉的身上,以护自己的安危。这也意味着,贺昆槿,真正的贺昆槿即将来此,两人即将在真正的相爱后第一次真正地相见。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弹指、一瞬间都在等待中显得是那么的漫长。这每一点的等待,都会让她忍不住地去胡思乱想,阿槿是不是在前来此处的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是否是真的已经顺利完结。 咚咚,期待已久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柳雁雪在心头雀跃。三个人,拿着笨重的长串钥匙低头快走的狱卒在前,秦烁紧跟其后,而贺昆槿就走在秦烁的身边。柳雁雪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贺昆槿步履中那按捺不住的激动;贺昆槿也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柳雁雪那投向自己目光中的情深意切。 盼了许久的俩人儿终于在三日后隔门再见,俩人儿那灼灼的目光让秦烁很想闪去一边。一侧拿着长串钥匙埋头开锁的狱卒冷汗直冒,却半天也没寻找到那合适的钥匙。他清晰地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嵴背,他更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若再不尽快将这该死的门打开,一旁的冀王殿下定会拔剑将自己砍了。可越是这么想,他的手指就越是在颤。 啪嗒,笨重的钥匙掉落在地。完了,脑袋完了,那狱卒心想。 镪!拔剑之声,果不其然。狱卒缩了缩脖子。 啪!咚!剑风从那狱卒的脸边划过,只见那小臂粗的大锁瞬间断成了两截,应声落地。狱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秦烁扶着额,觉得自己的存在颇是碍眼。 剑入鞘,手推门。贺昆槿带着甜甜的笑容,将那还未从自己的“壮举”中反应过来的柳雁雪拉入了怀中。她不顾一旁当着背景的两人,肆无忌惮地吻上了柳雁雪的额头道,“阿雁,我来迟了。” “青……阿槿……”搂紧双臂,双手抠入了怀里人的衣。 “嗯,我来了,让你受苦了。” 幽静的大牢,异常地瀰漫着甜甜的暖意。终是坦诚相见了的俩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当了许久背景墙的二人,一人摸着鼻子,一人哆嗦着手,识趣地走远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阿槿你就连这几秒钟都等不及吗?砍锁什么的,别说我认识你。” 阿槿:“你不懂。” 阿音:“……” 第33章 改变 一辆马车欢快地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坐在车夫身边的雪衣公子,怀中抱着一只猕猴,口中饶有兴致地哼着小曲儿。那车夫斜眼向着那公子看了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开口道:“雪公子您怎地好好的马车不到里边儿待着,偏偏要到我这儿来凑热闹?” 宁源对着车厢努了下嘴,“你进去试试?也不想想里面的那两尊神在做这些什么。破坏冀王殿下与王妃联络感情的罪名,卫康你担得起?” “你来挤这车夫的位置也就罢了,可为何这猕猴儿也在此?”话语方落,卫康便瞧见那雪吉高傲地瞟了他一眼,“……雪公子和雪吉大人既然如此清闲,不如来替在下赶赶车?” “你方才唤我啥甚?”揪着雪吉脑袋上竖起的那一撮毛。 “雪公子?”一头雾水。 第56页 “你既唤我雪公子,那你可见过公子赶车的吗?”怀里的雪吉附和着吱吱叫了两声。 “……”又不是真正的雪公子。 “便不是真的,这赶车也本就是你这个当侍卫的责任。况且,我怎地也算得上是你的师姐,这世上会有让师姐赶车,自己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师弟吗?” “……行,您要坐这儿就坐,要抱猴儿就抱,只是,您能别哼那小曲儿了吗?”那魔音入耳,不得安宁。 “少主总算将师父给弄到手了,师姐我高兴,怎么着?高兴一下都不行?还是说这冀王府何时多了个赶车不能哼歌儿的规矩?”逗弄卫康逗上了瘾。 “……”嘴一嘟,脸一瘪,正欲回嘴,却见一只体型颇大的猎鹰直直向着马车飞来,他手下一抖,差点将马车赶到了沟里。 一只掌心带有薄茧的手稳住了卫康,手的主人面色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慌什么慌,那鹰是来寻师父的。” 半信半疑地任由猎鹰靠近,只见它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圈,便准确地停在了马车的窗口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眼盯着车里边儿。里边的人却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车外的动静与那窗口的猎鹰,猎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就那样看着车内,慵懒地歇在了窗边。 …… 贺昆槿动了动身子,将柳雁雪靠在自己肩膀的脑袋挪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悄悄摸了摸那早已累得熟睡了的人的鼻尖。指尖冰冰柔柔的,心头却是暖暖甜甜。 她想通了,她决定了,与其因为害怕未知的命运而让两人饱受折磨,还不如放下一切对未来的担忧,好好地与她一同珍惜现下的每时每刻。至少这样,在自己离去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总归是与自己一同幸福生活过的,哪怕她将会不再记得。又或许,形势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么严峻,未来并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悲剧,而自己的身体真的可以治癒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她舒坦地笑了。她搂了搂怀里的人儿,侧头将自己的嘴唇停在了那软软的额间。未来瞬间变得光明,幸福与希望在这小小的马车内横溢。 窗口传来的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声将贺昆槿从甜蜜中揪回,她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这不知偷窥了多久的猎鹰,心头感嘆着:它既然该看的和不该看的都看了,为何不干脆就那样继续看着,为何要打断自己? 嘆了口气,对着那猎鹰道:“大伯深夜追来,不知是有何事?” 猎鹰飞入窗内,停在了一旁,“青儿,你和柳姑娘这是……” 该问的、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如大伯所见,我们心仪对方。”她并不意外,也没有打算隐瞒和躲避,“我如此的违背伦常,大伯可是……” “呵,青儿这话就说得好笑了,灵族何曾被这普通人的世事伦常所拘束过?你二人若真是真心相爱,大伯我又怎会做出棒打鸳鸯之举?大伯只是觉得,你的身份……” “我都告诉她了,大伯放心,阿雁是我的妻子,定不会做出任何……”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猎鹰扭头梳理起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许久,才转头道,“我此番附身猎鹰追来,并不是来干涉青儿你的私事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儿。” “大伯请讲。” “此次的一系列案件,你打算如何禀告圣上?”鹰眼中闪过一缕不明情绪。 “自是如实相告。” “所以,青儿是打算告诉陛下,告诉大将军,乃至告诉二公主,丁云,大将军的独子,二公主的丈夫不但是死于心疾,更是个燚教徒?” “大伯的意思是……”贺昆槿方欲抽出那被柳雁雪压住的右臂,怀里的人儿就有些不喜地动了动,她连忙轻拍了拍她的背,乖乖地将右臂放回。 秦烁在极力地尝试着去忽视这小俩口的动作,“让那自尽了的侍卫将罪名顶了,众人满意,万事大吉。” “可……” “青儿可考虑过,若是丁彦和公主晓得了真相,将会如何做想?且不论他们是否会接受青儿寻到的真相,哪怕是接受了,他们该向何处去宣洩那丧子、丧夫之痛?是燚教徒,还是所有与丁云走得近的家丁婢女?” “而陛下若是知晓了,他又将会如何看待那边城的千万百姓?他会容得下这瘟疫般的燚教在国内蔓延,让他的一个个臣子臣民都陷身其中、丧心病狂,让曾经掌控过一国政权的宗教去威胁自己的统治?天子之怒,又将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动荡?” “可……”皱了皱眉。 “燚教是不当继续存在,但那些曾经被迷惑双眼了的百姓却是无辜的。陛下若是一怒之下,下令斩草除根,那些死在刀斧之下的教徒里,又将会有多少冤魂?正如青儿你曾经所说,大部分寻常人之所以信仰燚教,只是为了寻求以他们之力无法得到的东西,又或许只是为了生存而已。青儿,我们为官者,乃天下百姓之衣食父母,我们断案判冤是为了百姓,为了这天下的太平,而真相本身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呵,”轻笑一声,指尖轻绕着怀里人儿的发丝,“大伯真的变了呢。如若是以前的大伯,定是不会说出此番为贺安王朝之兴盛着想的话,以前的大伯,应当是日日思考着该如何去将这王朝颠覆,如何让贺家兄弟碎尸万段,去报那血恨深仇的。” “青儿,我……”一时语塞。 “我不是怪大伯,其实……”苦笑地摇了摇头,“或许当真无颜面对家父的在天之灵,我……我也早就不想去报仇了。为了一己之恨,毁去千千万万子民的幸福,这种事,现在的我……做不到。我常常自己给自己寻着藉口,总是告诉自己,若是阿爹还活着,他或许也不愿让我去做那种事……” “没错,贺益泉和他的父亲该死,即便他那罪魁祸首的父亲已经死了,贺益泉我也不会轻饶,但这贺家天下,这贺氏江山,我……”对上那双灼灼鹰眼,“所以请大伯放心,我会照大伯所说的去做。” “若是如此,青儿你将来……” “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如今所求的,也只不过是所在乎之人的平安与幸福而已。”神色一转,恢复了往日的清清淡淡,“时候不早了,大伯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目送着那猎鹰展翅飞远,贺昆槿有些失神。冷不防一个软软的脸颊贴上了自己的右脸,一个吻蜻蜓点水触在耳朵尖。她看着那不知何时醒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的人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儿说放下仇恨,莫不是……”钻入那呆呆愣愣的人儿温暖怀抱,“青儿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爱人,所以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的顾虑……” 第57页 “……雁儿还当真是爱多想呢,”她听到这儿,才恍然意识到柳雁雪的想法,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勾了勾对方的鼻尖,“雁儿放心,我将来若是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定会像此次一样,将你拉下水的,谁叫你是我那总嫌京城无聊的妻子呢?” “又嘴贫。”嗔怒地撇开头。 …… 马车悄悄地停靠在冀王府大门,贺昆槿从容地将柳雁雪扶下车,无视了卫康和宁源的诡异表情。尽管夜色已经深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这冀王府的前厅内却是聚满了人儿。瞧着那一脸激动与欣喜的柳氏夫妇与热泪满面的雪玲,贺昆槿识趣地松开了柳雁雪,独自停留在了门边。温柔地望着那一家三口的团聚,看着那即将被负罪感压垮了的人儿送的一口气,贺昆槿释然地笑了。 “怎么,咱家雁儿终是将那木头棍子给弄到手了?”突然传入耳中的话语将贺昆槿吓得半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她憋红了脸,捂嘴咳了个不停。怎奈这一时的窘迫却是被雪琴给逮住了,那向来嘴不饶人的主儿,拉着女儿的手,毫不顾忌女儿的尴尬,将笑声响彻了前厅。 雪玲和宁源见状自觉地离开了前厅,给一家四口留下空间。 “……阿娘。” “怎么,我说错了?雁儿你可是在十日前便将雪花给了小青青吧?莫告诉阿娘你不晓得,这雪花于寒灵族来说,可是定情信物。” “……”柳雁雪的后耳一红。 “柳……”贺昆槿不知该如何接话才能破解这尴尬。 “小青青你叫我甚?” “雪姐……”绞尽脑汁。 “嗯?”柳雁雪一个眼刀飞向那迟钝的人儿。 眨了眨眼,瞧见柳雁雪的似笑非笑,这才恍然大悟。可心里是明白了,嘴上却久久不敢吐出口。 “青儿,近几日辛苦你了。”柳泽坤饱含接受与鼓励的声音响起。 定了定心神,认真地摆开衣袍,欲屈膝行礼,却被不知怎么飞到了门口的夫妇二人一人一手给拦了住,她只得躬身道,“阿爹,阿娘。” “好孩子,”少有地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贺昆槿的肩膀,“这些年,真的是辛苦你了。” 眼圈不可控制地一红,声音中带这种哽咽,“雪……阿娘……我……” “嗯。”珍惜地将贺昆槿搂在了怀里,任由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肩头,慢慢拍着她那颤抖的嵴背,“不用说了,我都晓得的。没人怪你,反倒是我们都对不住你。” “我……” 十一年以来,第一次打开情绪的阀门,在他人的面前肆意无声哭泣,那是释然的哭泣,更是幸福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第二卷 也快到头儿了。 第34章 信物 “阿易。”畲湛在马车内动了动睡得酸痛的脖子,他拉开帘子习惯性地唤出那贴身侍卫的名字,“把我的马儿牵来罢,我要出去透透气。坐了一路的马车,腰都硬了。” “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从窗口露出,畲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曾经的侍卫阿易早已不在这人间。 对于那侍卫的自尽,畲湛可以说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从小的玩伴,妹妹的爱人,却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若他还活着,畲湛真的不敢想像自己会如何将他处置。可与此同时,那侍卫的干脆死亡,却也给畲湛带去了无数的难题,此次访安非但和亲未成,还在安国京城闹出一摊子烂事,想想回去后将要面对的父皇的怒容,畲湛就是头痛。 他有些颓丧地坐在马背上,信马由缰;他的目光扫过这有着种说不清的消沉的使团队伍,心里是满满的惆怅。同母三兄妹,大哥死了,现在妹妹也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自己,坐在这个望不到底的太子之位上。眼看着这队伍渐渐远离两国边境,渐渐驶向那方换主不久的皇宫,不知为何,畲湛的心有些凄凉,有些惧怕。 “殿下,”那个新上任的贴身侍卫策马上前,“天色也不早了,是否下令在此处驻扎?” 绿油油的平原一望无垠,却已经没有了安国境内的那白雪茫茫,畲湛看得愣了神。 “殿下?” “嗯?”侧了侧头,眼睛却依旧定在远处,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嗯。” 使团队伍很快便在附近一带扎营安顿下,畲湛漫无目的地在营地周围闲逛着,下意识地无视了身边路过之人的行礼问候。不远处的一个营帐似乎起了些骚动,成片成片的人儿将那处围住,那里似乎是关押着焱七等罪犯的营帐。时不时地有人跑过畲湛的身边,与他说了些什么便头也不回地向那儿跑去,可惜畲湛既没有听清,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从天而降的一声炸响,万籁沉寂。不远处的畲湛并不晓得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晓得那一声炸响带来了一股巨大的热浪,毫不留情地将他掀飞到了地上。他在焦黑的草地上翻滚挣扎着,大脑空白一片,耳朵嗡嗡作响。磨刀般的刺耳噪音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头一阵阵抽痛;断断续续的痛呼与咆哮在耳边回响,可他却一句都听不清。 身体歪歪斜斜地爬起,他踏着醉酒般的步伐慢悠悠地向着那事发地挪去;他摸了摸干痛的耳朵,酥麻的指尖传来一股粘稠;他摇摇头,拧拧眉,努力地让意识清晰,可那源源不断的空虚与疼痛,竟让他怀疑起自己究竟是还活着,还是已成了一具烧焦的行尸走肉。 他任由身体向那一片散发着恶臭的地方走去,他将猩红的双眼揉了又揉,模糊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那方才还是众人集聚的营帐,他不出意料地发现,那儿现今已是一片废墟:光秃秃的炭黑草地冒着星点火光,帐篷的残骸与焦状的断肢残体散落四方。脚步骤然停止,双膝倒地,吓蒙了的头脑完全反应不过来现下的情况。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似乎有人将他瘫软地身子从地上扶起,在自己的耳边叽叽咕咕说着些什么,怎奈心头的震惊与肉体的折磨让他完全没法去集中注意。 “焱七,异常,自爆……”他所听到的仅仅只有几个词语。 在这惊恐与慌乱中,夜幕悄悄降临。 …… 傍晚的竹林里,一黑一白的两人手握长剑,在月光与夕阳的共同守护下,漫舞着。白衣女子的舞步灵动,脚尖的每一踏、剑尖每一挑,都似那清泉石上流,清新悦动;黑衣男子的舞步轻巧,每一个步伐,每一次挥剑,都是那么的随意,那么的水到渠成,他将动与静无缝衔接着。 细小的汗珠停在女子的剑柄,她似乎有些气喘,有些实力不济,可溢满心田的幸福让她忘记了一切的苦与累,让那甜化了暮色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永驻;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女子身上那细微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伐,放轻了力度,那笑眼眯眯的脸上,写满了爱意与宠溺。 第58页 眼见着女子的步伐逐渐不稳,男子手腕一勾巧妙地将对方的剑挑入了对方腰间的鞘中。突然离手的剑柄让女子脚下一歪,男子好似算准时间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将女子拦腰搂住。他将自己的剑扔在一旁,腾出右手,就那样毫不费力地将女子抱起,将一个轻轻的唇,印上对方沾满汗珠的额头。 “嗯……好咸。”男装的人儿坏笑着舔了舔嘴唇,“我当真有点怀疑,雁儿是否真乃剑仙师姑的外孙女了。” 柳雁雪在她的怀里转过身,一个指尖弹上她的额头,满意地看着对方额间的红印,道,“我既要学医,修习灵力,又要习武,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样样都精通?若不是我的剑术糟糕,阿娘又怎会打发你来教我?” “嗯,我还以为那是因为阿娘瞧上了我这得剑鬼真传的剑术呢。”放开怀里的人儿,脚尖一勾将地上的剑挑入手中,收入剑鞘。她牵住那微微汗湿的手,调皮地将那修长的指节轻轻揉弄,“不过让我这个剑鬼的弟子来教剑仙的外孙女,若是让那两位冤家对头晓得了,估计得生吞了我们。” “噗。”捏住那不安分的手指,怎奈自己的手劲与对方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青儿这可是害怕了?” “怎么会,能瞧见小爷爷炸毛的机会,我往日可是求之不得的呢。”松手,将对方环腰搂住,“只不过,剑鬼与剑仙的剑法在本源上稍有些不同,不知雁儿……” “嗯,发现了。剑鬼真不愧是剑鬼,那完全违背常理的出招时机与以逸待劳的运功,当真与外祖母教我的大有不同。不过青儿尽管放心,左右我的剑术也只是在外祖母那儿学了个起步而已。” “这就好。”贺昆槿抬头看了看天空,橙红的晚霞将天际缠绕,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时辰差不多了呢。” “怎么?”听此一言,满满的期待涌上心头。 贺昆槿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又将柳雁雪往自己的身边搂了搂。她飒爽地一挥衣袖,只见那天际的橙红与那初崭露头角的银白月光竟脱离了束缚,一缕缕听从着贺昆槿的指挥,在这广阔竹林里穿梭、荡漾。它们相聚、分散,将竹林的每一个角落点亮;它们飞舞、雀跃,在两人的四周组成无数种连续的图像。 从两人幼时在边城的最初相遇,到十一年后雪茗分谷的相救,再到后来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爱,银白与橙红的光线就那样生动地将两人一路走至今的故事叙述。柳雁雪在这故事中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羞涩,曾经的纠结,曾经的苦恼,乃至曾经的伤痛;可当这一切以这种方式重现眼前时,涌入心头的却只剩下过往那些幸福时光的贞贞幕幕。 泪水悄悄地跃下脸颊,柳雁雪的心却是甜到了极致。往日的种种在此时看来都成了甜蜜前必有的劫难,幸福前必须的调味料。因此她很庆幸,庆幸自己的坚持;她很欣喜,欣喜这些磨难让她更懂得珍惜;她更感激,感激上天让自己有了朝青。 光影的舞蹈不知何时接近了尾声,散落四处的光条齐齐汇聚在两人的身前,一点点地融合,一点点地化形。泪水与笑容并存在柳雁雪的脸上,她却丝毫不觉得滑稽,因为这才是她的心情的真实体现。冥冥之中的力量让她伸手触向了那还在凝聚着的光,指尖碰到的依旧是那暖暖柔柔的棉花糖。 橙红的光点好似凝成了一只似曾相识的手,与柳雁雪五指相扣;而那银白的光条则在两手相扣的正上方逐渐凝缩,最终将两只手团团围住。身旁的人好似消失了,柳雁雪心头一惊,可还未带惊讶褪去,她便瞧见那与自己相握的手在逐渐向后延伸,延伸的光芒最终汇成了那熟悉的人儿的真实面孔。 一身青白长裙朝青,一身雪白长裙的柳雁雪,四目相对,情义浓浓。只见那紧紧相扣的五指上,银白光团逐渐分散两端,悄悄地爬上了两人的手腕,在手腕上聚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手环。柳雁雪在那股奇妙力量的引导下,也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那银白手环。银白与青蓝交加,那纹路复杂的光亮手环,就那样慢慢地渗入两人手腕的皮肤里,在两人的身上乃至心上都留下的对方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这亮彻竹林的光芒才逐渐褪去,那已只剩下月光的林子里,久久的停留着一对相吻的身影。 恋恋不捨地松开怀里的人儿,睁开眼睛,张嘴补充了几口新鲜空气。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枚花生大小的玉佩挂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雁儿,生辰快乐。” 方从那甜蜜中缓过神的柳雁雪再次被惊到,她眨了眨眼睛,拿起胸前的玉佩细瞧了瞧。噗嗤一声轻笑,“这玉佩,莫不成是青儿自己琢的?” 摸着鼻子点了点头,暗自恼怒着自己那不入流的手艺。冷不防自己的手指被一双手捉了去,意识到要施以幻术掩饰时却已迟。那双手心疼地摸着自己指尖的细小伤口,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剑使得那么好,怎地拿起刻刀来就这么笨拙?你不爱惜自己的手无妨,那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心疼?” 贺昆槿委屈地摸了摸鼻尖,却又无言反驳。 “不过看在你记得我自己都忘记了的生辰的份上,此次便饶了你罢。”她撩了撩手腕的衣袖,一个光亮的纹路,“这个……” 贺昆槿又摸了摸鼻尖,“阿娘之前不是说,雪花是寒灵族的定情信物,所以……于是……” “于是青儿就如此费心地安排了一场,将幻灵族的信物给了我?” “嗯……当年阿爹也是这样的……” “这个可是只有我俩才能瞧见?” 她点了点头,“如果雁儿愿意让他人瞧见,他人自会瞧见。” 踮起脚尖,将那被摸了个不停地鼻尖啄了一口,“谢谢青儿,我很喜欢。” “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贺昆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开心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炸… 第35章 除夕 抬脚,缩回,长嘆一口气;伸手,收回,无力望天。向来做事雷厉风行的秦烁今日却在这冀王府的大门前,犹犹豫豫地将这几个动作重复了许多遍,那眼前的大门似乎成了一道他越不过去的坎儿,他深感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脚边的玉白猫儿用它那小小的脑袋撞了撞秦烁的腿,高冷地挺着身子喵喵叫着。 “哎,我晓得嘞,小殿下。”秦烁的双眼中写满了无奈,“我只是……” “蓉儿好不容易在这除夕宫宴后,使了一筐灵力将阿娘和羽姑姑弄出宫,替舅舅寻到个如此绝佳的机会,舅舅怎的不珍惜?鼓起勇气敲门进去又会咋滴,羽姑姑难不成能吃了舅舅?” 猫儿嘴里嘟囔着,一熘烟儿窜上了围墙,居高临下地对着秦烁道。 “小殿下你不懂……” “小殿下小殿下,您能别总是这样叫我吗?既不是在人前,您又不是不晓得我是谁。”猫儿在围墙上伸直前爪,拉长身子,伸了懒腰,嘴里却小声嘟囔着,“私下里把阿姐就叫青儿,叫我却还是疏远地叫小殿下……” 第59页 秦烁一愣。 “您就别装了,你们各个都嫌我小,什么事儿都不与我直说,却还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当我真傻吗?昆槿哥哥就是青儿姐姐,舅舅就是大伯,不是吗?” “……蓉儿。” “这就对了嘛。”猫儿直接从围墙上跃下,落入了秦烁的怀中,蹭了蹭秦烁的手,“好了,现在大伯打算……”猫儿动了动,似乎注意到了些什么,“大伯还是自便吧,蓉儿先回去了。”银光一闪,贺蓉附在猫儿身上的灵识散去,猫儿喵喵叫了一声便熘得不见了踪影。 秦烁苦笑着再次向着那大门伸出了手,可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了开,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就那样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浑身一僵,身体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避开对方的目光。 面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撇着嘴将门完全打开,对着秦烁道,“要进就进,不进就快点滚回你的秦府。”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心却完全停留在了那门外人儿的身上。她听到了那人儿踌躇的脚步声,余光瞧见了那人伸出却又收回的手,她无奈的笑了笑。 “羽儿,我……”身后的人儿终是跟了进来。 “大过年的,那些不吉利的话还是省着些吧,我可不想听。”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那欲言又止的人儿,皱眉道,“今儿好不容易能一家人齐聚跨年,朝凌烁你就不能配合着些?” “……嗯。”冯羽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却因此放下了那颗在心中悬挂了十余年的石头。发自内心的笑容撼动了那冰山般的脸庞,他试探地牵上了身前人的手;他开心的发现,那手只是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抽走。 …… 贺昆槿斜坐在炭火旁,将身边那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了的人儿往怀里搂了搂。不远处,秦笙、雪琴、冯羽、秦烁与柳坤泽五位长辈胡乱地围坐在一起,饮着酒,叙着旧;贺蓉、宁源、卫康、卫安与雪玲五个小辈则待在院子里的另一侧,不分高低贵贱,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 这无比温馨的画面,这无比和谐的年夜,贺昆槿曾经日日盼夜夜想过,可当一切真的到来时,她却有些不敢相信了。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桌案上的酒杯,她明白自己并没有醉酒,可却醉入了这不得来易的幸福。 一个冰凉的唇贴上贺昆槿滚烫的脸,使她的酒醒了一大半。她眨巴着眼睛瞧着那酒后更显秀美的人儿,调皮地叼住了那偷油的唇。幸福的俩人,满足的吻。 “青儿这可是醉了?”用手指冰镇着对方通红的脸颊。 “醉了呢,雁儿也醉了吧。”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贺昆槿那看向不远处畅言欢笑的众人的眸子中,竟然滑过了一丝悲愁。 “怎么了?”柳雁雪并没有错过贺昆槿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嗯……”笑了笑,将目光移回身边的人儿,“就是觉得,人都是贪心的呢,一旦得到了,就想要得到更多,就会捨不得……”可惜很多东西并不是因自己捨不得就能永存的,比如说,眼前的这种属于自己的幸福。 “大过年的,想着些什么呢。”敲了敲对方的脑门,“未来如何,都是要靠自己去创造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既定的未来与被禁锢的命运。因为害怕未来的失去而不接受眼前的幸福,这么做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也对,是我又在瞎想了。”举起酒杯,“除夕之夜说如此丧气之话,是我的不对,我自罚一杯。” 正欲入口,杯里的酒却被冻成了冰疙瘩。 “……” “还喝,你这是将雪茗谷谷主和少主的话,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酒,可是百年佳酿啊,竟就如此地被冰冻了。 “说到酒,我就不由得想起今日的宫宴,”柳雁雪并不打算去理会贺昆槿那一脸心疼的眼神,“那坐在阿娘身旁的贵妃,青儿可是认识?” “嗯……阿娘身旁的,”她摸了摸下巴,“雁儿说的可是刘贵妃?景王大哥的母妃?” “应当是她没错了。” “怎么,那刘贵妃为何会引起雁儿的注意。” “医者直觉吧,我总觉得那贵妃好似……”斟酌着措辞,“她可是有顽疾在身?” “……我也不大晓得,后宫的事……我不大清楚。”贺昆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暗淡,“刘贵妃本是父皇的结发之妻,怎奈着实出身低微……”突然意识到皇后柳氏乃柳雁雪的亲姑姑,她连忙住嘴。 “陛下因政治因素,被迫娶了姑姑为皇后?” “嗯……况且他又一直对阿娘……”偷瞄了瞄不远处的秦笙,“刘贵妃也是个可怜人,自从贺家变成皇家起,她就好似被打入了冷宫。若不是在此之前已经育有了身为长子的大哥,她连那贵妃的身份都难以得到吧。” “享受着寻常百姓所不敢想像的荣华富贵,却在深宫后院中被长久地遗忘着,这便是皇家。” “嗯……雁儿既然提到贵妃的病,那她……” “若我未看错,她已病入膏肓。” “……”那稳重大哥的脸,在贺昆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 见着一旁的人已是醉倒的倒,宁源好笑地拎起一坛酒,独自向着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她将自己摊开在地上,全然不顾腊月的寒风,对着酒罈,开口灌入。今夜的天很黑,也正是这种黑使得天上繁星密布。一颗颗的星星在她的醉眼下胡乱连成了一片,她有些颓丧地收回了那本欲数星星的手。 不知为何,这有生以来称得上是最热闹的辞旧迎新之夜,让独自将一切寂寞与伤痛藏在心头、强颜欢笑惯了的她,变得格外忧愁。头顶上的光秃枝丫纵横交错,怎奈她的独眼并不能让她便清每一根树枝是如何上下分布的。那失去了的眼睛,那永入黑暗了的半个世界,就连同那从未幸福过的童年,在她那算不上坚强的心上,留下着一个个深深的洞。平日里这些洞尽被琐事所掩盖,可当清闲下来时,它们就开始一点点的痛。 她举起酒罈,往自己的脸上倾了倾,却遗憾地发现里面的酒早已是一滴不剩。将酒罈甩向一旁,任由它碎裂。 “喏。”一坛新的酒凭空出现在头顶,宁源愣了愣,她拼命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连着酒罈的手。 “卫康?” “是我,怎么,师姐您醉得连人脸都瞧不清了?” “胡说。”一个空翻坐起,毫不客气地伸手夺过酒罈,正欲抬头狂饮,却不料那酒罈半路被人劫了去。 “我可没说过这酒是给师姐您喝的,我只是拿来给您瞧瞧罢了。”将酒罈藏在身后,耐心地躲闪着步履蹒跚的宁源所伸过来的手,“况且,师姐您新入这冀王府可能不清楚,殿下可是向来不喜属下酗酒……”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手中的酒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第60页 “切,想抢你师姐我的酒,先去寻师父或者蓉儿学些幻术再来吧。”得意地提熘着手里的小酒罈,怎奈一个黑影闪过,那手中的酒罈就变成了一只缠在自己手上的猕猴。 “噗哈哈哈!”卫康不厚道地笑了。 宁源正忙着和雪吉较劲,并没有心思理会卫康的笑。 “喝喝喝,我教你幻术,可不是让你用来抢酒的。”贺昆槿从远处走来,将手中的酒罈随手放在了地上。一旁的柳雁雪则吹了声口哨,雪吉闻声便向宁源龇了龇牙,转身窜回到了柳雁雪的怀里。 “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怎么,是阿槿的王府没有招待好你,还是雪茗谷亏待你了?”微笑着摸着雪吉的脑袋,话语的对象是宁源,可眼睛看着的却依旧是怀里的猕猴。 “……哪里,我只是在饮酒庆祝畲湛离开,他总算是在年前被打发走了,没能成功毁了我一个宝贵的年。” “哦?我还以为你是捨不得他走呢。”贺昆槿挑了挑眉。 “怎么会,我看是他被师父您的魅力迷得昏三倒四,这才快过年了都捨不得走吧?” “……” 一侧的卫康意识到宁源将会吐出更加劲爆的话,他急忙抱着一种非礼勿听的心态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不过师父您也是够厉害的,将我大哥的心牢牢锁住了不说,现在连二哥都给捕获了。”坏笑着看向柳雁雪,“少主您可是要小心着点吶。” “……” “……阿源,你醉了。”柳雁雪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身旁传来的一阵寒意让贺昆槿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急忙向着柳雁雪投去冤枉的目光。 “哼,不逗你俩了,日日像糖一样粘在一块儿,看着就牙疼。”她咂了咂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递给贺昆槿,“言归正传,你瞧瞧这个,畲湛寄来的,今日方到。” 贺昆槿接过信纸,侧了侧身,方便展开同柳雁雪一起读。 “他在信中提到,那日与我说的我阿娘之事并不是胡诌。来此之前,他奉祁皇之命销毁一切与燚教相关建筑时,发现那总祭坛……那……烧死阿娘的总祭坛别有洞天。下面有着机关暗道直通不远处的毒蛊窟,就是你被弄进去过无数次的那个。因此他们猜测,活人祭品们或许并不是如同我们所瞧见的那样,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而是被运入毒蛊窟,那燚教教医的实验地里,被用来做了些什么。” 毒蛊窟……贺昆槿的身体应着这三个字就是不可控制地一抖。一股涤荡心神的凉气从身旁传入,她似乎舒服了许多。她捏了捏那一脸担忧的人的手,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已无大碍。她将信纸递回给了宁源,问道,“阿源可是想去看看?” “没兴趣,活着多不容易,我才没兴趣再回到那儿去自寻死路。” 贺昆槿闻言轻笑了一声,她明白宁源本是很在意此事,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才这么说。她暗自决定,日后定要寻个时间替宁源将此事查清楚。“时候也不早了,阿源早些休息吧。”拉着柳雁雪就要转身离去,却被柳雁雪给拽住。 愣了愣,突然想起今天的日子,“阿源,新年快乐。” “又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年早就过完了呢。 第36章 不眠 寂静的御书房内,贺益成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摺,可心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在一旁侍候的徐公公表情怪异,他瞧瞧皇上手里那一个时辰换都未换过的奏摺,再想想此刻跪在殿外的人,内心很是纠结,想言又不敢言。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徐公公终是咬了咬牙,冒着触龙鬚的危险,小声道:“陛下,景王殿下还跪在外边儿呢。” 那桌案前的人儿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徐公公的眼神让徐公公不由自主地一抖。可他也就只是那样看了徐公公一眼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摺,揉着眉心道:“去给我寻些酒来。” “陛下?” “嗯?”略微上扬的语调,意味着怒火将至。徐公公连忙吞下剩下的话语,一熘烟逃出了门。 殿外,天色已暗。 跪得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贺昆榈伸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他的目光随着开门而出的徐公公缓缓移动着,却无视了对方所投来的暗示与阻止。他很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气与父皇此时的心情,可他更清楚对于此事自己定不能有丝毫退步。因为他已经忍得够多,退得够多,不在意得够多了,也正是因为这些毫无止尽的忍耐、退步与不去理会不去在意,让事情落到了这种地步。事实上,比起怨父皇,他更怨的人是自己。 “眼看着天色就将暗下,宫门也即将下钥了,大皇侄是打算今夜就如此歇在宫里了?”身后响起了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的贺益泉的声音。 “此事与皇叔无关。”想想此人近几日来的种种举动,贺昆榈心头就是一阵厌恶。 “哦?与本王无关?”那嘴角的痣似乎又被挤到了一旁,“皇侄觉得此事与本王无关,可我这个当叔叔的倒是见不得自己的侄子受苦呢。你我同为庶长子,都晓得这尴尬身份所带来的的苦,你若是……” “绥王叔,这里是皇宫!”不耐地打断对方的话,袖子里的双手狠狠地掐在了一起。 “呵,皇侄这是恼了呢。既然皇侄如此嫌弃皇叔我,那我也就不在此自讨没趣了。”他理了理衣袖,向前走了没几步,未待贺昆榈松一口气,便又转回头不嫌事大地补充道,“只是,若是皇侄这么跪一跪,刘贵妃的病便能痊癒,就好咯。” 贺昆榈将牙咬得嘎吱作响,这才忍住没有开口。 方才还露着半个脸的夕阳此时已经消失了个彻底,微弱的月光将这皇宫照得甚是阴冷。贺昆榈拢了拢衣领,又搓了搓那被冻得通红的手,目光很是伤痛地看着那依旧紧闭,只有徐公公和几个太监端着酒罈进进出出的殿门。他的心很累,很痛。 他明白自己今日的请求非但于皇家,乃至于所有的世家贵族来说都是荒谬的。父亲未死,却向父亲提出让自己的母亲搬入自己的府里居住,如此要求被为人子的自己提出,放在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父亲身上,又有谁会接受呢?哪怕自己的母亲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侧室,哪怕自己只是庶出。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明白自己母亲已经时日无多,无论是出于孝心还是出于自己这些年来对母亲亏欠,他都希望在这仅剩的时间里能让母亲走出这禁锢了她一生的皇宫,能享受一下人生最后的幸福。 除夕宫宴,在那许久未见的母子相聚之刻,在他亲眼见到自己母亲孱弱的步伐、佝偻的嵴背之时,他所感受到的不是思念与欢喜,而是无尽的自责与悲痛。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的忽视、对母亲心病与身病的熟视无睹,就如同一把把带着血槽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 第61页 他怨自己,怨自己为何忘了一家人那登上至尊之位之前的日子,忽视了母亲的心、母亲的情,甚至将母亲当做了那偌大后宫妃子中的普通一个;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有了富贵忘了根,明明无数次听闻母亲生病,听到街头谣言,却从未有一次在意过、入宫探望过,为何直到了亲眼目睹却已无可奈何的那一刻才晓得去后悔。 “榈儿,回去罢。”一个虚弱的声音。 贺昆榈愣愣地看着身侧那被两个宫女搀扶着的妇女,病态的脸色被一层厚厚的胭脂所掩盖,隔着数尺都能闻得到。他心头一酸,眼睛一涩,“母妃……我……” “莫再倔强了,也莫再让你父皇为难了,你的好意母妃都心领了。”华富妇女挣脱两个侍女的搀扶,颤颤巍巍地弯腰抓住了贺昆榈的手臂,“快些起来罢,你也年纪不小了,这大冬天的,可别冻坏身子了。” 贺昆榈感受到那扶上自己手臂的手是多么的皮包骨,也感受到那手似乎用了用力;他听到了母亲不均匀的气喘,他看到了母亲腿脚不住的颤抖;他连忙忍住双腿的冰冷麻木,歪歪扭扭地站起,生怕母亲为了拉起自己而受伤;他望着母亲两鬓的白霜,双眼一红,终是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搂在了怀中。 “母妃……对不起……对不起……”高出妇女一个头的男子低声哽咽着。 “没事的,没事的。”妇女轻轻拍着男子的背。 …… 今夜註定是不眠的。 几个候在皇帝寝殿外的太监宫女不约而同地低着脑袋缩着头。噼里啪啦的响声从那烛火未灭的殿内传出,听着每一个东西的落地碎裂,这些宫女太监就浑身一抖,他们生怕里边儿那九五之尊的心情一糟便随口下个令,自己就掉了脑袋没了头。不知这难熬的夜晚过去了多久,太监宫女们只晓得这天还是完完全全黑着的,他们心里念着挂念之人,口里求着神佛,念了许久求了许久,这才将似乎能缓解陛下一切怒气的徐公公给盼了出来。 从寝殿出来、一身酒味的徐公公低头长嘆了一口气,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今夜无需守着。但凡是今日所听到的、看到的,若想保住脑袋,就聪明点别到处乱说。” 太监宫女们将头点成了拨浪鼓,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寝殿内,一片狼藉。贺益成瘫躺在榻上,喃喃自语着。 “呵,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将酒水倾倒在脸上,“居然在这年还未过完的时候,提出要让他的母妃搬出这皇宫?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他怨我?他恨我?觉得是我的冷落和疏忽导致了他母妃的病重?呵,是我吗?” 伸手擦了一把脸,“不是我吗?我……笙儿,你瞧瞧,别人因我不宠幸而患了重病,你却捨得从始至终都将我拒之门外?多少年了?朝大哥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忘不了他,你还因他的死而怨着我?当年强娶你是我的不对,我也认了,他将你掠走后我最终也决定放手了……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又为什么要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父皇和绥王的眼前?你们可让我如何是好?” 又倾了倾酒罈,却已经倒不出半滴酒,怒火窜上心头,他一手将酒罈掷出。哐啷!又是一地的碎片。他伸手向四周摸了摸,却发现床角的酒罈已经被自己喝完扔尽,他一个鱼打挺坐起,朝着殿外大吼道:“酒!酒都去哪儿了?!给朕拿酒来!!” 徐公公缩着脖子推门而入,站在墙角却不敢向前半步,“陛下,您不能再喝了。” “滚!给朕滚!都给朕滚!连个酒都寻不到的废物!”晕晕乎乎地大肆挥舞着手臂,全然没了往日的尊贵与威严。 “奴才告退。”连忙离开。 颠三倒四地看着那不晓得是两个还是三个徐公公走出房门,贺益成再次将自己扔在了榻上。他随手扯来被褥,也不顾气闷的就一把盖在了头上。 “朝大哥,呵,朝大哥。那段日子,那段与笙儿相识与你结拜的日子,现今想来,还真是……我一直是真的敬重着你的,呵,直到我成了太子,你却成了萧氏余孽……没想到你竟是姓萧……除了身份,我总是什么都不如你的,剑术不如你、学识不如你,笙儿也爱的是你不是我……你都已经入土如此多年了,她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就连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到现在心里都还恨着我这个父皇,把你当做父亲着呢吧……” “讽刺吶,讽刺。失去了所有期望得到的,却得到了一大堆无用的,这皇位……呵呵,皇帝果真是个众叛亲离的苦差啊。”掀开被子,“罢了,都随他们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朕也累了……刘贵妃都已如此了,朕的日子或许也不长了……待朕替你们将最后的隐患剔除,这天下就将是你们的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挣也好,抢也罢……毕竟这皇家也好,贺家也罢,不都是如此沾着血一路走过来的吗?” 呼吸逐渐平缓,那掌握着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帝王借酒吐尽苦水后,终是在天亮前陷入了沉睡。喧闹了一整夜的皇帝寝宫终究恢复了那往日的平静,只可惜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洒向了大地,万物即将甦醒。 作者有话要说: 额,这章没有主角们呢,别打我。 (既为了解释过去的一些事,也为了埋下一些伏笔,总之是剧情需要的啦) 第37章 惊醒 猛然睁眼!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衣。还好,眼前是那熟悉的床顶,身侧是那枕着自己右臂、靠在自己肩窝熟睡着的人儿,贺昆槿松了一口气。她悄悄地从被褥中挪出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动了动被压得酸胀的右臂,将身旁的人儿紧紧搂住。她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枕边人的体温,她微微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儿;生怕一不留神那体温便会变得冰冷,生怕一眨眼那人儿便会消失,就如那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梦境里一般,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那是一个噩梦,一个自两人成亲之日起就不断重复着的噩梦;它却也是一个预知梦,不断靠近、不断补充的预知梦。熊熊大火瀰漫在那似曾相识的院子里,呛鼻的浓烟,滚烫的大地,一个个被火舌吞噬得早已看不出原样的房间,一坨坨被烈火摧残得辨不出身份的焦黑人影。自己就那样不要命地闯入火海,绝望地在每一个房间里、每一个焦黑人影里寻找着她,想寻到她、救出她,却又希望那些都不是她,不是自己的枕边之人,不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可惜,事实与希望总是相反的。在推开那最后一扇门时,在那横樑砸下之际,今日的梦让她看到了,看到了也看清了那横樑所砸向的身影。目睹那一刻时她是崩溃的,那是一种希望还未及燃起便迅速熄灭了的崩溃,又是一种不亚于十一年前眼见父亲人头落地时的崩溃。梦中的她瘫倒在了地上,无声地哀嚎着,无泪地哭喊着,却是连沖入那火海与她同去的力气都被抽尽了。 第62页 贺昆槿轻轻地将自己的左手举在眼前,看着那手指不住的颤抖,就好似看着自己那颗千穿百孔的心。未来或许可以改变,又或许已经註定,可无论如何,此时的她都无法压下心头的恐惧、后悔与对自己的痛恨和怀疑。一个声音在脑海不停地怒吼着:若是,若是自己没有与柳雁雪相认,又或者柳雁雪根本没有嫁给自己,那这噩梦、这未来就会变得无从谈起;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自己就是那颗给身边的人带去苦难无数的灾星。 可事已至此,自己与柳雁雪已经至情至亲,自己又怎可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再去伤害柳雁雪的心?但若不如此,她又当真对于改变未来、摆脱困境没有丝毫的信心。她当如何是好?如何才能让这幻灵族的预知梦变成普通的噩梦?她恨着,却又不可控制地庆幸着自己的身负灵力。 “又做噩梦了?”额上出现一个冰凉的掌心,“梦见什么了,为何会是如此表情?我的脸上可是有什么?为何要如此看着我?”半睡半醒的柳雁雪吐出了那迷糊的声音。 “雁儿,我……”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 “可是梦到与我相关的事了?”侧过身,将那浑身湿透的人儿抱入怀里,“青儿可愿讲与我听听?” “我……”深吸一口气,“你晓得我们幻灵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梦到未来……我方才梦见……我……” “是梦见我不要你了还是梦见我出事了,能把自己搞得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方将脑袋藏在了自己的身后,没有接话,可柳雁雪却是明白了,“青儿竟是如此的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我能避开一切灾难,不相信你自己能够护住自己的妻?” “我……怕……” “我也怕呢,可我更怕傻傻的朝青会因此作出什么骇人的决定。”在对方的耳垂上留下自己的牙印,“未来的事谁又晓得呢?或许你这梦到的也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也不一定?你又如何能凭着如此不可靠的碎片梦境便得出那些荒谬的决定?若事实是我没有了青儿,将会更快丧命呢?又或者,事实正是青儿做出的那种决定导致了我的丧命呢?青儿可还会做出你方才心头想着的那种决定?” “既然未来的事都是模稜两可的,那青儿又何必为此与自己过不去?将这预知的本领当做一种参考,齐心协力一同避开那种不好的未来,才是我们应当做的不是吗?若因为害怕就去躲避,因为恐惧就去将一切否定,那又何必要拥有灵力,苟且活着又还剩什么意义?青儿一路披荆斩棘存活至今与我相遇,靠着的莫不成是害怕、恐惧与逃避?” 话语毕,夜晚再次陷入了那急死人的宁静。柳雁雪驱走困意,静静地等待着怀里人的答覆;贺昆槿则紧蹙着眉,咀嚼着柳雁雪方才的话语,在头脑中天人大战着。 许久,轻启那咬破了皮的唇:“一个很大的宅子,好似见过又好似从未去过的宅子;很多房间,很多尸体,很大的火……我不知为何并不与雁儿在一起,我是在起火后才闯入宅院的……我在那宅子里推开一间间房门找着你,却在最后一个房间门口被砸下的横樑挡住了去路,而那横樑所砸中的便是倒在房间内……” “大火,宅子,尸体。可是王府?柳相府?”感到身后的头摇了摇,柳雁雪不知是该沮丧还是该庆幸,她继续问道,“尸体里……可有青儿熟悉的面孔?” “……都看不清,除了……你。” 线索如此稀少,深夜讨论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柳雁雪拍了拍贺昆槿的后脑,安慰道:“至少确定了此事是发生在我俩分开之际,既不是发生在王府,也不是发生在柳相府。如此的话,青儿若是放心不下,以后将我栓到腰带上,与我寸步不离不就得了?” “……” “青儿乖,不用怕,梦都是反的。”又拍了拍贺昆槿的后脑,“早些睡吧,明日还得上朝。” “……”自己何时变成了三岁幼儿? 半晌,两人的呼吸逐渐平缓,她们终是暂时走出了噩梦的阴影,在对方的怀里入了那甜甜的梦乡。可惜,别处的夜晚却是无法平静的。 …… “不要,不要啊,阿爹爹爹爹爹……”男孩儿的哭喊声随着那远去的步伐而远去。 书房里的男子满面忧愁地目送着那被家丁扛在肩头走出了门外的独子。伴随着那脚步声与哭喊声的消失,屋内又恢复了他独自一人时的宁静,他的心空荡荡的。摇了摇头,将心中那对儿子的不舍与对未来的恐惧甩散,他转身来到了桌案边,从案上拾起了一张画满血色图案的信纸。那纸上画的,是一个被复杂符号与文字所包围的鲜红的圆,一个他虽不明白具体含义却晓得其存在意义的血圆。 “是今日了吗?死神的预告,便是今日罢?但愿灼儿能逃得及时……”喃喃自语中充斥着痛苦与无力。 咔嚓,不知从何传来的一声响,男子的身体瞬间紧绷。他将桌案一侧的长剑抽出,深吸了一口气,道:“莫要神神秘秘的了,出来罢。我的命就在这里,如果你当真能取得到的话。”长剑举起,一个毫无缝隙的起手式,橙红中泛着幽蓝的火光从男子的掌心燃至剑刃,煞是骇人。 “炎灵族?呵,真巧。”一个既辨不清性别也听不出年龄的声音,“我倒是一直想瞧瞧炎灵族丧生火海时的样子呢。” 话语未落,一个黑影便飞速地朝着举剑男子撞去。锵!金属的声音,却并不是金属相撞,而是金属落地。举剑的男子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就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蠢,一个比一个蠢。”黑影嘟囔着弯腰向前,单膝跪在了那倒地不醒的人身前。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将那东西的针尖刺入了男子的后颈。 宁静的夜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烧穿,空荡的府中只剩下了书房内那早已没了呼吸的男子。街坊邻里被这大火从睡梦中呛醒,他们嘴里咒骂着挪出自家的大门,围在了这一片火海的周围。火星蹦跶,火舌肆虐,那呛人的浓烟与刺眼的火焰丝毫不允许人们靠近;一旁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着,嘟嘟囔囔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敢靠近救援。 火就这样毫无拘束地烧了整整一夜,将那白日时还是颇为气派的宅院烧成了一摊黑乎乎的废墟。在府外等了一夜又或者睡了个回笼觉方醒的人们,慢悠悠地晃荡在这废墟中,丝毫不怀希望地寻找着幸存者的身影。他们感嘆着府中人的命运多舛,又感嘆着人间冷暖与世事无常,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那袖手旁观的一份子,即使当时的自己是当真无能为力。 火灭了,人去了,剩下的只有书房废墟内那一把宝剑与团团焦黑的东西。 屋里有人在嘆息,有人在蹙眉,却也有人在欢喜,有人在庆幸;屋外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逃命;却也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嬉戏。一个宅院的燃烧,一个父亲的离去,似乎对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第63页 街坊边,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儿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不知是从何处偷来的馒头,若是仔细去看,或许还能瞧见他那乌黑脸颊上的两道泪水流过的痕迹。 男孩儿的头突然抬起,他警惕地四下瞧了瞧后便是拔腿就跑。他跑啊跑,跑到了天色暗下,跑到了了无人迹之地;他猛地顿下脚步,绝望地发现自己跑进了个死胡同里。脚步声与金属摩擦声逐渐靠近,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逃啊,都逃了十几日,怎的现在不逃了?”四个人影出现在胡同里:两个堵住出口,晃悠着手中的刀;两个蹲在墙顶,用刀敲着墙壁。 “我根本就不晓得你们要的是什么!”男孩儿大吼道,涕泗横流,“你们杀了爹爹,现在又来杀我……我……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为什么?为什么!!爹爹……爹爹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哼,这我们还没动手,就把杀父之仇都算到我们头上了。”墙顶的人儿对着同伴道。 “这是吓傻了吧?亏这么个小屁孩,居然让我们寻了十几日。”四个人,提刀缓缓向男孩儿靠近。 男孩儿不理不睬地自个哭泣着,他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到事情的后续。他哆嗦着揉了揉眼睛,却不见了那四人的身影。他即惊愕又欢喜地欲跑出胡同,冷不防被身后一个声音吓得双脚离地。 “你这小毛孩儿,救了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就打算拍屁股走人?”胡同的最里处站着一个筋骨强健的白发老人。 “你……你是谁……你为何要救我?你救我该不会也是为了那个东西?” “嘿,这小屁孩,愣不讲理!”老人揪了揪长至脖颈的鬍鬚,“你神算爷爷怎会做如此乘火打劫之事?我今日掐指一算,发现此处有血光之灾,这才不远千里好心来救了你一命,你竟是如此报答我的?” “神算爷爷?神算爷爷又是谁?” “……”老人的嘴角抽了抽,“这天下谁人不知我这无所不知的神算老头儿……” “你会武功?”毫不留情地打断老人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 “……若是不会,我是怎么救的你?莫不成是爷爷我吹了口仙气就将坏人给吓跑了?”眼看着男孩儿撩起那破烂的袍角就要下跪,他心头一跳,“欸欸欸,莫跪,莫跪。可千万莫打着什么让我收你为徒的主意,我对天发过誓,此生只收一个弟子,而这一个弟子正在京城好好呆着呢,她可不是你。” “……”男孩儿嘟着嘴,眼看着泪珠便要再次滴下。 “莫哭莫哭,我就再勉为其难地替你算一卦可好?”老人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手指道,“嗯……去京城吧,往京城跑。在京郊的山上,你将会遇到一个持剑公子与一个白衣贵女,他们将是你的贵人。” 男孩儿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人。 “看什么看,你神算爷爷我方才救了你,现在还会害你不成?”从怀里掏出荷包,抛给男孩儿,“喏,路费。” 男孩儿接过荷包,三步一回头依依不捨地离开了胡同。 “累,真累,以后这种事儿我是打死也不会再做了的。”银光一闪,老人就那样自言自语地凭空消失在了胡同里。 作者有话要说: 阿槿的梦是在第一卷 细写过的,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不。 这神算爷爷是谁,大家猜得出来吗? ===== 第三卷 倒计时。 (第三卷 就要开始针对之前埋下的伏笔开始收网了) 第38章 男孩 “你这庸医!你还我阿娘!!” 嘭!一冲而上的男子一拳将女子揍倒在地。周围的人急忙冲上前,几人护住了女子,检查着她的伤势,几人将那男子压制了住。那男子即使被按倒在地、被四肢禁锢,嘴里却还是那不停地怒骂与诅咒着;地上的女子揉着红肿的脸颊缓缓爬起,低垂的目光中怒火、不甘、遗憾与失落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织着。 “这里不是雪茗谷吗?你不是雪茗谷少主吗?!我千里迢迢携家母来到此处,得到的结果却是你将家母给治死了?!你们这号称医术至尊的雪茗谷与外边儿的庸医又有什么不同?你们……果真医者就没一个好的,个个都是贪图钱财的废物!”男子锲而不捨地骂着,几番即将挣脱身上的束缚。 “少主,我们可是要将他轰出去?”扶在女子右手边的一个人问道。 女子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地上的人。她倾听着他的责难与谩骂,正视着他的怒不可遏,感受着他的丧母之痛;她同时也在看着自己,审视着自己所採用的治疗方式,反思着自己的疏忽大意,确定着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对那病束手无策。这是她行医以来第一次让人命在自己手中丢失,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被人一拳揍倒,被人毫不掩饰地指着鼻子谩骂。 她的身子晃了晃,因年轻而稚嫩的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死亡与责难的双重打击,她有些怀疑自己。自己接下那病人,决定以六成的机会冒险行刀,是否真的做错了?而自己数日前,是不是不该为了安慰这男子而夸下那海口?自己的医品与医术又是否真的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优秀?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成为这雪茗谷的少主? “医者不是神仙,医者所能做到的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内缓解病情,拖住阎王的脚步。阁下要寻的若是那种能够做到药到病除、甚至死而复生的地方,或许不应该来这雪茗谷,而应该去求神拜佛。”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治疗只有六成把握之事,我们是早已告知阁下了的,阁下也作出了答覆。但很遗憾的是,结果并不在那六成之内,我们承认,这部分是我们雪茗谷的责任没错,我们对此感到抱歉。但这并不等同于令堂丧生我们之手,还请阁下不要将令堂的死直接归咎于雪茗谷,毕竟令堂的病并不是我们导致的,我们只是尽力了去医治,却依旧没能够成功。”那逐渐靠近的声音,驱走了女子心头的阴霾,成为了女子的主心骨。 “还请阁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不要盲目迁怒。”复杂的目光看向那地上的人,“节哀顺变。” “将他送出谷吧,他母亲的丧事也帮忙……” “弟子明白。”压住男子的几个人闻言点了点头。 “阿娘。”年轻女子那看向来人的双眼中闪出了泪花。 “经由此事,雁儿可是懂得了?” “……嗯,阿娘我……” “自责也好,后悔也罢,最终的意义却不在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在于以后,在于你将如何用这些自责与后悔去改变自己,改变以后。我这么说,雁儿可明白?” “……嗯。” 第64页 “如此便好。” …… 被一缕直入双眼的阳光照醒,贺昆槿揉了揉眼,翻身做起,眯着眼睛四处寻找着某个身影;身旁的玉白猫儿被贺昆槿的动作一惊,呲熘一下窜上了贺昆槿身后所靠着的树。猫儿在树上伸着懒腰,贺昆槿则仍旧在这春日山顶上寻寻觅觅着。 “青儿怎地这么快就醒了?”期期盼盼的人儿终是从树后绕出,在贺昆槿的身旁席地而坐,“不是说要多睡一会儿的吗?” “……做了个梦。”享受地躺在了身旁人的腿上,“梦见了……雁儿在雪茗谷时的事儿。” “哦?原来这幻灵族的梦不单能预知未来,还能看到过去?”伸手揪住自己大腿上的一双耳朵,“说说看吧,青儿可是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雁儿你……被人打了……”嘟了嘟嘴。 “被打了?”摸着下巴,回忆起了往事,“青儿梦到的可是两年前,我方开始行医时所遇到的那个携母来雪茗谷求医的男子?他的母亲可是最终病逝在了雪茗谷?” “那并不是雁儿的错。” “嗯?” “阿娘说的没错,医者不是神仙,无法做到一挥衣袖便驱走所有病痛。那男子的母亲本就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雁儿之所以选择冒那六成的险,也只是为了给他们带去最后一缕希望。毕竟雁儿若是选择不治,那病人终是活不了几日;雁儿若是救了,她还多了六成活下的可能性。况且,对于这选择,那个男子也是事先同意了的。所以,雁儿的选择并没有错,你已经尽力了。” “谢……”被一个滚烫的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喵——”一声哀怨的猫叫在俩人头顶响起。 吻,尴尬地应声而断。 “蓉儿,时候不早,你附在阿钰身上玩也玩够了,是时候该放灵识回宫了。”贺昆槿的语气很是怪异。 “喵喵!”近十斤猫儿直直跳到了贺昆槿的肚子上,压得她粗喘了一口气。 “喵——”叫声好似坏念头得逞了的自豪。 “以后还是不带你出来……咳咳咳……”猫儿又在她的肚子上踩了几脚。 柳雁雪看着这姐妹俩的较劲,在一旁忍着笑。 “喵喵喵!”边跺着脚,边有节奏地叫着。 “……说人话。”被踩在猫身下的人有气无力的道。 “喵喵!” 贺昆槿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她也懒得继续斗了,直接右手食指在猫儿的脑门上一点,将那猫儿体内的银白光芒强行驱散。 “啊——你不讲道理!”窜远了的猫与贺蓉留下的哀怨语句。 “噗!”柳雁雪终是憋不住笑了。 …… 午后的春日山林四处都是嫩绿的,那成片成片的嫩草嫩叶将整个山都染上了它们的清香;鸟儿自在地停落在枝头,向着远处的同伴放声高歌;小动物们则丝毫不愿错过着美妙的春日,它们忙忙碌碌地在这山林里穿梭着。肩并肩手牵手的俩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这下山的路上,她们珍惜着这因贺昆槿沐休而得来的宝贵春游时光。 俩人的身影离山脚愈来愈近,已经清晰可见那被人与马所辟出的大道。她们放眼寻了寻自己拴在附近的马匹,两人的目光却撞在了一处,她们默契地相视而笑。 “救命啊啊啊啊啊——”冷不防一个从树林中窜出的影子躲在了贺昆槿的身后,她回头瞧了瞧,发现那揪着自己衣角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到看不清面孔的十来岁男孩儿。她正欲转身询问,却听到了林中别样的动静,她握住了手中的剑柄。 “江湖之事,公子您确定要搅这一趟浑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林中传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在下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对这孩子下手不成?”拔剑出鞘,不动声色地将柳雁雪和男孩儿一同护在了身后,“这孩子,在下管了。你们若是不愿给在下这份薄面,尽管动手。” “你既要插手,那便怪不得我们伤你性命了。”话音未落,七个黑影同时从林中窜出。 贺昆槿随意地荡着手中的剑,似乎并不在意那向自己冲来的杀气,她看着那七人同时出手,毫无手下留情之意,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脚尖轻点,飞身跃起,那超出了眼速的剑花似乎与七个兵器同时撞击着;七对着一,那七人的团体却丝毫无法接近贺昆槿身后的两人半分,可那一人却还明显留着余地。 七人相视一眼,意识到自己的不敌,他们虚晃了一招打算趁机逃离;贺昆槿瞧见了他们的动作,识破了他们的意图,可她还是故作不知地放了他们离去。轻巧地踏回原地,她理了理衣摆,将剑收入了鞘内,来到两人的身边。 柳雁雪正耐心地询问着男孩儿种种问题,怎奈男孩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八人的动作,丝毫不愿搭理。他那看着贺昆槿帅气剑姿的双眼闪着光,写满了希望与期许;眼见贺昆槿向着自己走来,他激动地捏紧了一角,直接对着来人双膝跪地、磕头大礼。 “请公子收我为徒!” 贺昆槿一脸懵逼地看了看柳雁雪,柳雁雪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叫什么名字?” “韩灼。” 柳雁雪皱了皱眉,见自己问了半天的问题被贺昆槿一句话搞定,心里很是不平衡。贺昆槿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那些人为何会追杀你?” “他们……他们杀了我阿爹……很多人……很多人又都来杀我……”滴下的泪水染湿了草地,“他们要我给他们什么记载秘术的册子……可……可是我根本就不晓得啊……” “哎,”武林争锋,总是残忍得毫无道理。柳雁雪轻轻地将男孩儿从地上扶起,“起来罢,慢慢将事情讲与你师父听可好?你如此坑坑巴巴哭哭啼啼地讲,你师父她愚钝,听不明。” “……”妻子大人可是因自己这凭空而来的徒弟,跟自己较起了劲?可自己这不还没答应收这徒弟吗?无论心里是多么的郁闷,面上总还是得顺着妻子的话说,“嗯,你若是不嫌弃,可愿慢慢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我这个愚钝的师父听听?” “我……我也不清楚,我自幼丧母,阿爹将我一手拉扯大,他以往是什么都会带着我,什么都会说与我听与我商量的。可是……最近的阿爹总是怪怪的,他好似瞒着我什么,总是将自己一人关在书房……那一夜,他突然将下人遣走,又让他最信任的家丁将我带走……然后家里起了大火,人们都说我阿爹被烧死了……将我带走的那个家丁也被杀了,我一人逃命……听那神算爷爷的话,逃到了京城……” 第65页 “神算爷爷?”贺昆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神算爷爷救了我,他说让我来京城,到京郊的山上寻一个佩剑公子和一个白衣贵女……”男孩儿泪汪汪的大眼就这样粘上了贺昆槿。 “……”贺昆槿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柳雁雪小声问道。 “那神算爷爷……我若是没猜错,估计是是我那剑鬼师父……”郁闷地嘆了口气,“他定是梦见了些未来的东西,又耍着犟脾气不愿直接说与我听,便拐弯抹角地将这个孩子送到我面前了。这孩子之所以能一路安全地逃到京城,估计也是师父他让剑宗弟子一路暗送了的缘故吧。” “公子?”男孩儿对于俩人的窃窃私语很是忐忑。 “叫师父。以后人前叫殿下,人后叫师父,可明白?” “师父。”男孩儿并未打算细究这不同称呼的缘由。 “随我一起回府吧,你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 此时还京郊山内的三人并不晓得,京城的格局已经因景王母妃的突然病逝而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改变。那位享尽人间富裕却又受尽人间冷暖的刘贵妃,终是没能活到贺益成圣旨下达的那一刻。她的突然离去,让有的人无尽感嘆,有的人后悔悲痛,有的人伺机而动,可惜这些她都是无从知晓了的。 而那位对自己母亲有着深深亏欠的景王,对于这皇家与亲情,对于这权力与富贵,对于这人间百态的看法,却是因此真正的改变了。日后的他将会既庆幸着却又痛恨着这种改变,因为这改变使那得知母亲逝世的一日,成为了他波折人生中最为后悔的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到此结束。 ===== 如果我没估计错,全文应该有四卷。 (我好像进入了一种一卷固定十九章的怪圈?) 第三卷 事错乱 第39章 离京 “怎的就三匹马?”贺益成那阴沉的目光将贺益泉看得一愣。 “……臣这就去派人再寻一匹。”贺益泉嘴上如此回答着,心里却着实没想通除了自己、皇帝和莲华公主,还有谁会需要第四匹马。 “不必了。”冷淡的语气阻止了对方伸手唤人的动作,他牵着自己的马来到贺益泉身旁,在对方疑惑地目光下直接拉住了对方马儿的缰绳,道:“皇兄就不必跟来了。” “……”面上唯唯诺诺地笑着,袖筒里的双手却是攥紧了拳。 贺益成并没有理会自己兄长的反应,他只是牵着两匹马儿靠近了那停在不远处的轿子。将双手中的缰绳并在一手中,他蹭了蹭掌心的汗,略微紧张地掀开了那薄薄的车帘,对着里边儿闭目养神的女子道,“笙儿,可愿出来骑骑马?” 车内的人儿依旧闭着眼,她听见了却不大愿搭理。 贺益成苦笑了笑,“上次和你赛马还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在我的印象中,论赛马,我就没有赢过。如何,趁着今日这风高气爽,笙儿可愿再给我个机会,瞧瞧我如此多年来技艺是否有生疏?”扔下了帝王的自称,放下了帝王的威严,诚恳地问道。 秦笙闻言直腰坐起,看着贺益成的双眼中平静无波。她动了动脚,起身站立,将半边身子送出了车门。贺益成见状喜出望外地将自己的手伸到了秦笙的面前打算扶她上马,怎奈秦笙只是轻轻一跃就骑上了马背打马而去,完完全全无视了贺益成的手。 贺益成低头望着自己那空举着的手心,心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秦笙对自己的冷漠乃至厌恶,他早已是习惯了乃至看开了的,以至于他一直期待着时间能将一切磨平,期待着有一日秦笙能正眼瞧一瞧自己。可惜,期待就只是期待而已。 “阿爹……”贺蓉牵着小马儿慢慢靠近,她向来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这对自己还不错的继父与自己母亲之间的冤雠。 “走吧,咱们跟上你阿娘。”在女儿面前快速将那不适宜的神情收回,他翻身上马,御马在贺蓉周围兜了一圈,见贺蓉坐稳了后便也自己催马向前追了去。 午后的山林里,三匹马,两大一小;三个人,一前两后。 与此同时,京城,景王府书房。 “殿下,贵妃娘娘这还尸骨未寒,陛下就携秦贵妃与六公主出游了,陛下如此作为根本就是……” “殿下,殿下您为何不与绥王结盟?绥王提出的条件……” “殿下,现今太子监国,绥王护卫陛下出游,冀王又被太子遣出了京城,前往处理燚教余孽之事,殿下为何不趁此机会……” “殿下,臣等……” “给我通通住口!!”啪,狠狠地将茶杯砸到地上,贺昆榈扫了一眼自己这一屋子想着大逆不道之事的幕僚,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留下了屋内众人的面面相觑。 …… 柳雁雪面色阴沉地看着身前这挡着自己去路的两人,紧握成拳的双手中泛出着阵阵寒意,却发现这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成功驱退眼前的人儿。她盯住卫安,让那年纪不大的姑娘浑身一抖。 “夫人,公子她……”身子被冷得哆嗦,脚下却丝毫不肯退步。 “怎么,她蛊毒发作之时,你们联手引开了身为医者的我也就罢了,现下她必然已是发作完了,你二人还是不让我进去,这又是何意?”见从卫安身上得不到丝毫突破,她只得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宁源。 “少主欸,不是我们不想让您进去,而是师父她没发话……”宁源缩了缩脖子。 “嗯?阿源原来还记得我是少主?”翘起的尾音在宁源的衣襟上结了一层霜。 “……”宁源搓了搓手,心里感嘆着这大夏天的寒冷。 “雁儿。”屋内人虚弱的呼唤声终是替这二人解了围,柳雁雪瞪了二人一眼,侧身绕过,进门。 屋内,一躺一坐的俩人,相视无言着。俩人儿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待到窗外的阳光缓缓西斜,待到桌案上的沙漏渐渐堆满底部,待到客栈一楼的人从多变少又从少变多。面对柳雁雪那不饶人的目光,贺昆槿很是无奈,很是愧疚;可面对贺昆槿那苦涩的眼神与她那病色的脸,柳雁雪却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雁儿,我……”舔了舔干裂的唇。 “青儿就如此不愿让我见到自己病痛时的样子吗?”将茶水递到躺着的人儿嘴边,单手将她扶起,心头感嘆着她的清瘦,“青儿若是真的不愿让我看到,我不看便是了,但不要总是这样一发作就寻个地方躲着我独自受苦,可好?” “不是的……咳咳咳……”刚饮入口中的水就被这一冲而来的干咳喷出,吞入口中的淡黄茶水,出来时却变成了鲜红色。柳雁雪的手一抖,茶杯砸落在地,滚到脚边的那一碎片正好因被贺昆槿接触过而留下了一道红色水渍。 第66页 “抱歉……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这一声声的咳,咳在了贺昆槿的身上,却刻在了柳雁雪的心头。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愤怒,当看见爱人如此痛苦的一面时,柳雁雪心里便只剩下了急与痛。她手忙脚乱地用灵力化成冰针,颤颤抖抖地扯开贺昆槿的衣襟;她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那惨不忍睹的烫伤,极力稳住手指将银针对着穴道插入。 贺昆槿的咳声渐渐停歇,可这房间却再一次陷入了那最初的沉静。 “雁儿可还记得那次在分谷里,用灵力替我压制蛊毒发作时所发生的事?”是贺昆槿打破了这磨人的沉默。 “嗯,那时我好像……”努力地寻找着当时的记忆,可涌入脑海的却是成群成群光怪陆离的碎片。 “被吞噬了,雁儿的灵识被我吞噬了,所以才会看到那些东西。” “那些都是……你的记忆?” “……”默认地移开了目光,转回话题继续道,“那蛊毒,我至今不晓得为何它会有着扰乱与侵蚀我的灵力的效果。而我们幻灵族以境为基,一切灵力都来由于自身灵识的主导,灵识也因此相比于其他四个灵族要强上很多。因此在发作的时候,若是外部灵力窜入我那因蛊毒而灵识暴动的体内……” “我便会被你的混乱灵识所吞噬?”从被褥中掏出对方那滚烫的手,轻轻牵住,将凉气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掌心送入,“所以青儿是担心我用灵力强行压制你的蛊毒,担心你的灵识伤了我?” “……嗯。”就算没有侵蚀一事,单单无论是柳雁雪被自己的皮肤烫伤,还是柳雁雪因自己的伤痛而落泪,都是贺昆槿所不愿见到的。 亲为夫妻的二人间,竟然再一次无法将话题继续。窗外的暖阳被一片云彩遮住,门外那方才还响了个不停地脚步声,不知为何在此时也消失了去。贺昆槿低眼盯着自己那被对方牵住的手,揣测着对方此时的心;柳雁雪则对着贺昆槿身上的坑坑洼洼发着愣,既不贊同贺昆槿因害怕伤到自己而做出的躲避,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太子殿下所说的追捕燚教教主与余孽之事,青儿打算如何处理?”终还是将此话题就此揭过。 “追捕燚教只是二哥让我此次出行的一部分目的,另一部分外人所不清楚的反倒对他来说更为重要,他希望我去寻到近些日子里江湖上传的那秘术册子,献给父皇作寿礼。” “这是将你当试刀石了?若是寿礼合意,那是太子的提议;若是不合意,那便是青儿的办事不利。如此小聪明,太子当真如众人所说的那么平庸、无害?还是深藏不露,在坐等渔翁得利?” “难说,但他毕竟是太子,父皇不在之际,太子之命不得不从。”好笑地伸手捏了捏柳雁雪那鼓起的脸蛋,继续道,“从近日江湖上发生的恐吓事件的手法、命案的手段来看,燚教教主藏身此处,并在此计划着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我没猜错,阿灼父亲之死与那秘术之事就与燚教脱不了干系,眼下待我身体恢复,我们便随阿灼回一趟家,从此处入手的同时也替阿灼查清真相。” “青儿决定便……”柳雁雪的话被一声猫叫打断。 “哎,蓉儿倒也想来和哥哥与雁姐姐一同查案呢。毕竟看着哥哥与嫂子黏糊,怎的也比看着父皇与阿娘尴尬好啊。”猫儿跳上了柳雁雪的大腿,将脑袋凑到了贺昆槿的脸旁,“哥哥怎的又换了张脸?这么说来,蓉儿还未见过哥哥变回姐姐后的样子呢。” “……”虽然晓得妹妹应当早已清楚自己的秘密,可当被用如此怪异的方式指出后,贺昆槿还是很无奈的,“蓉儿现下看到的便是我的真实面孔,我只是为了配合男装的身份,稍稍将稜角变得分明了些而已。毕竟我此番出入江湖应当会用到剑宗的身份,因此并不打算让朝廷知晓半点风声,脸当然也就要换回少宗主朝青的了。至于我身边的人,蓉儿看起来可能与平时无异,但若是他人看来,就会变得不再认识了。” “那我也将阿钰变个样,哥哥将它带在身边可好?” “……”应当说是把你带在身边才对吧。 见亲姐姐没有反应,只好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柳雁雪。 “我自是没问题的。”柳雁雪笑了笑。 又看向亲姐姐以寻求最终的答应。 “……蓉儿若是不随意在人前说话出声的话。”妻子都发话了,自己除了答应还能如何?况且,对于父皇出游带上阿娘与蓉儿不说,却让绥王作为护驾亲王一同出行这一举动,不难看出他是在谋划着名些什么,打算藉此机会除去心头大患。但绥王可是当真如此容易对付的?贺昆槿总有这种不祥的预感。因此能有蓉儿的部分灵识在身边实时传递那边的消息,自是再好不过的。 “太好了!”猫儿欢快地再次跳向了贺昆槿,却被柳雁雪眼疾手快地给拦了住。它愣了愣,猛然意识到自己姐姐窝在床上的原因,猫儿的目光黯淡了,“阿姐,你……” “有你嫂子这个神医在身边呢,你瞎担心个什么?”贺昆槿伸手摸了摸猫儿的脑袋。 “……”在姐姐的掌心蹭了蹭,忍住沖向姐姐怀里的冲动,乖乖地窝在了柳雁雪的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第三卷 啦。 第40章 韩府 贺昆槿、柳雁雪、卫氏兄妹、宁源与韩灼,六人一猫踏入了这大火肆虐后的韩府废墟。一股扑面而来的沖鼻焦味儿,与之相伴的是那灰黑色的断壁残垣;前厅后院的植被被一一烧成了灰烬,就连那隔壁探墙而入的树干枝丫都无一幸免。五人一猫就这样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宅院,他们跟在那故作平静、低着头走在前面的男孩儿的身后,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男孩儿的步履很慢很慢,他那呆愣的双眼似乎要将这宅子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盯穿。他似乎在努力地将眼前的废墟与脑海中的家吻合,又似乎在竭力地说服着自己这一切都只是虚幻的场面。他的脚步停在了那与父亲见了最后一面的书房前,他回忆着那一夜的场景,回忆着父亲阴郁的眼神、家丁的力大如牛与自己的无助哭喊。 他来到了残缺的门前,却收回了抬起的脚尖,他目光暗淡,踌躇不前。他闭了闭眼,将眼眶的泪水憋回眼内;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去将那残忍的现实面对;他攥了攥拳,压着自己再一次抬起了脚尖。他那跨门而入的小腿肚子是颤抖的,他那看向屋内的双眼是通红的;可他终是跨过了门槛进入了房间,那已贴在边缘了的泪水却也终是忍住了。 男孩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屋内,附身阿钰的贺蓉犹豫了片刻便也走着猫步窜入了房间。贺昆槿正欲抬脚跟上,却被身旁的柳雁雪伸手拦住,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轻声道:“给他一点独处的时间罢。” 第67页 贺昆槿点了点头,静静地与众人一同候在了门外。 屋内的韩灼低头地跪在那一坨焦黑旁,那红得甚是骇人的双眼已是滴不出半点泪。他用自己那颤抖的指尖从父亲的尸体下抽出父亲的宝剑,痛苦地抚摸着剑身,就好似在一遍又一遍地想像着父亲失去性命的那一刻,又好似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已经逝去了的美好往昔。手指渐渐触到那剑身的双刃,一个恐怖的念头出现,他哆嗦着举起了剑,将剑刃对向了自己的胸前,闭紧了双眼。 “喵——”一声悠长的猫叫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手中的剑顺势而落,他一愣后便是为自己方才的念头而感到了耻辱。一夜之间的变故,让他从一个衣食无忧的武林名门变成了逃命街头的小乞丐,这个他忍受住了,因为他并未亲眼见过他人口中所说的真相,还曾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可惜,如今在这散发着恶臭的房间内,在这父亲从不离身的宝剑边与这焦黑的尸体旁,他的幻想是彻底地破灭了。 “要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以后会好受些。”似乎有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在脑海中回响,可沉浸在了自己世界中的韩灼并未去在意。 眼泪,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一路逃命而来,听闻父亲死讯后又接二连三面临性命之忧时,他的眼泪就如那流水瀑布一般,似乎永远没个尽头;可当真正回到这早已不是家了的家后,亲眼见到父亲面目全非的尸体时,眼泪却变成了那沙漠中的水源,可望不可求。 他似乎不会哭了。 一动不动地跪在父亲的遗体前,双手捧着父亲的宝剑,不再只是一味哭泣与依赖他人了的韩灼,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在一只玉白猫儿的安静陪伴下,他痛了很多,悔了很多,却也想了很多,悟了很多。 当那男孩一手持剑一手抱猫踏出书房时,静候门口的众人明显感觉到,出来的他与进去时的他已是不同了,他似乎长大了。贺昆槿上前接过阿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决定保持沉默。最好的安慰与鼓励,也许就是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宝贵陪伴与沉默。 “师父,师娘,你们进去吧。”男孩儿抬头对着贺昆槿与柳雁雪说道,他那依旧泛红的双眼,此时却含着一种深邃的平静。 “那……”柳雁雪不知该如何将问题问出口。 “我也随你们进去,师父师娘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好直接问我。”顿了顿,与柳雁雪那担忧地目光相对,“师娘放心,灼儿已经没事了。” 贺昆槿放轻脚步踏入这被火焰蚕食过的房间,一个焦黑的尸体与无数辨不清原本形状的物品残骸,似乎线索都被这火给烧得所剩无几。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来到那残缺的桌案前,半开着的抽屉内装满了灰烬,桌面与抽屉的一角却是留下了几条仍旧依稀可见的疑似刀痕。她心头一跳,绕到这桌案的后面,果不其然在桌案后寻到了另一具黑色的尸体,与尸体手中紧握着的那一把短刀。 她弯下腰,挥手叫来了不远处的柳雁雪,俩人就这样在这具意外存在的尸体上寻找起了一切能被称为是线索的东西。尸体的脸颊与衣物早已是被烧毁了个干净,但尽管如此,俩人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尸体上那个当胸的致死黑洞。 “导致如此伤口的兵器……应该是一把剑,一把短剑。”柳雁雪抬头看向贺昆槿,“既是短剑,那就定不是阿灼的父亲所为了。青儿认为,这存在于书房中的第二具尸体,应当是何人?可是那凶手?” “或许并不是,”贺昆槿指了指离桌案不远处的那一扇破烂窗户,“窗户是开的。从他倒下的地点与倒地的姿势来看,我倒觉得他更像是在凶手行凶之际从窗户闯入救人,却救人不成反倒因不敌凶手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具焦尸,“毕竟阿灼父亲身上却见不到任何明显的外伤,而他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也瞧不到丝毫打斗痕迹,打斗痕迹全聚集在了桌案与窗户的附近。当然也不排除是大火毁去了一切痕迹的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凶手用何种方式弄昏了阿灼的父亲,即将动手取其性命,或是打算点火之时,被第三者闯入打断,无奈之下动手只得杀了第三者再继续。” “青儿为何觉得他是在弄昏目标之后再动手取对方性命,而不是直接用无法造成外伤的手段杀了对方?” “雁儿既是医者,那可还能从他的面上辨别出他临死时的表情?”见柳雁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他那扭曲的面部与四肢的摆放角度,定是无意识中感受到的灼烧之痛所导致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虽然炙热的来源不同,但毕竟自己是时常受着那类似的痛的,“因此,在大火燃起之时,他应当还是活着的。” “若如青儿所说,莫非近些日子来,江湖上所发生的类似案件,均是让目标失去意识后再点火的了?若与燚教相关,葬身火海既是教徒的荣誉,那凶手为何会将这些非教徒的人活燃;若与燚教无关,凶手又何必如此刻板地多此一举?莫非凶手并不是燚教徒,他只是单单为了那传说中的秘术而杀人,之后又用此手法,将命案栽赃给燚教?” “我倒是觉得此事与燚教脱不了干系,他之所以一定要点火,或许是为了隐藏一些什么东西?”转头寻到韩灼,“阿灼可还记得你父亲在此之前是否有过什么异常?可能猜到点他突然将你送走的原因?” “阿爹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好像一直有收到一些奇怪的信,家里的角落似乎也被涂画过一些奇怪的红色图案,阿爹与我当时都以为是一些江湖上人的恶作剧,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我晓得,阿爹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的。而那一日,阿爹突然收到一封箭书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之后便……” “阿灼可还记得那些图案?” “嗯……都是些红色的圆圈,圆圈周围有着一些奇怪的文字,圆圈内部则是一些我不大明白的图案。”摸着下巴,“师父若需要,待回去有笔墨了,我可以给师父一一画出来。” “那便拜託了。”与柳雁雪相视一眼,“待我们今日与雪茗谷此处分谷的负责人接头后,你父亲的葬礼……” “灼儿多谢师父和师娘!”摆开袍角就要下跪,却被柳雁雪眼疾手快地拦了住。 贺昆槿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阿钰一连串的猫叫声给吸引了去。她挑了挑眉,与阿钰对视了一会,送了它个无奈的表情,这才似笑非笑地转回了头。 “怎么了?”柳雁雪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可是阿娘和蓉儿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是蓉儿说她方才好像瞧见大伯和羽伯母在一块着呢。” “大伯不是在京城……怎么会跑到陛下的行宫去?” “要么是蓉儿看走眼了,要么就是大伯使了些幻术和小聪明给熘了出来。毕竟伯母好不容易得以随阿娘出宫伴驾巡游,这么个重归于好的大好机会,大伯怎会不去利用。” 第68页 “两人若是破镜重圆了,倒也是一桩美事。” “嗯,不过长辈的事儿,我们这些小辈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插不上什么手。”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想说。 第41章 师叔 阿钰在马背上拉长了前爪,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它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一手驾马一手护着自己的贺昆槿,喵喵叫了几声算是打了声招呼,便飞也似的跃下了慢走着的马儿,爬入了那不远处的马车中。 马车内,男孩儿静静地熟睡着,红肿的眼眶下还有着些乌黑。不知是猫儿的动作还是那不好的梦的缘故,他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口中呢喃了些什么。阿钰偏了偏脑袋,两三步窜到了男孩儿的脸旁,正好捕捉到了那顺着眼角淌下的泪滴。它伸出粉嫩的前爪,拍了拍男孩儿的脸颊将那滴泪抖下,又用那厚厚的肉垫将眼角的泪痕给擦拭了去。 男孩儿的睫毛动了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却正好与阿钰的前爪撞在了一块儿。“阿钰?”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口齿有些不清。 猫儿张了张嘴以示回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侧身在韩灼身边躺下,黑色的尾巴遮住了脸颊。 “阿钰,谢谢你陪着我。”韩灼摸了摸猫儿松软的毛,暗自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很像个人呢,既能听懂我说的话,又能猜透我的想法似的。”手下的猫儿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韩灼的抚摸,高冷的芒状猫眼将他一瞟。韩灼见状自嘲地笑了笑,“你果真只是只猫呢,呵呵,我在瞎想些啥呢。” 马车突然停下,阿钰竖耳静听片刻后便窜了出去。 “到山庄了,阿灼可是睡醒了?”阳光从那被掀起的帘子处透入,贺昆槿的声音也顺着那小洞传入耳中。 “嗯,师父,我醒了。”起身穿好靴子,理了理衣襟,抬步跳出马车。 一个朴素与气派并存的山庄,四周被那舒适的绿色所包围,清新的空气,温和的阳光,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山庄的门口前后站着三人,站于后面的女子是那数日不见的雪玲,而站于前面的眉眼相似的一男一女,则好似这庄子的主人却又对贺昆槿一行人颇为尊敬。 “少主。”女子对柳雁雪微微一礼。 “还叫我少主呢,师姐你咋数月未见,就变得对我这个小师妹如此客气了。”柳雁雪笑着走上前,牵住了孔迪的手,目光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孔逸,“逸哥哥怎的也来了?” “呦,原来我们小雁儿还记得我这个逸哥哥呀,”孔逸伸手弹了弹柳雁雪的额头,让不远处的贺昆槿嘴角抽了抽。“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那师姐,将我当作透明的了呢。” “逸哥哥莫闹了。”偷瞄了瞄一旁的贺昆槿。 “哎,我这不是被师叔祖,嗯……就是我们剑宗的宗主他老人家给遣来与少宗主接头嘛。正好这庄子与接头的地儿很近,我也来过多次,便寻个方便借住借住。”对着柳雁雪挑了挑眉,“怎么,小雁儿少主不愿意?” “怎会不愿意。”贺昆槿终是忍不住插了嘴。 孔逸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柳雁雪身旁且举止颇为亲近的贺昆槿,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愿承认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忘记和逸哥哥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夫君。”对着贺昆槿眨了眨眼,“姓朝,名青。” “朝……青?”孔逸的面上的表情从疑惑一路滑过震惊,最终停留在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上,“朝青……可是剑宗少宗主朝青?” “少宗主这个称呼便就算了,”贺昆槿牵起柳雁雪的手,翘了翘嘴角,“孔师侄若是不介意,就按剑宗的辈分来,喊我一声师叔便好。” “……师叔。”咬了咬牙,抱拳行礼,“弟子孔逸拜见朝师叔。” “噗嗤!”孔迪急忙伸手捂嘴,憋回了自己那泄出一半的笑声,弥补似的说道,“还是等阿雁与朝师叔先进来,我们再慢慢叙旧吧,这一直待在门口也蛮奇怪的。” “姑娘既是阿雁的师姐,那叫我阿青便好了。” “那阿青也不必如此生疏,叫我阿迪吧。”愉快地将自己的哥哥甩在一边,与贺昆槿和柳雁雪二人走入了山庄。 “……”孔逸独自在后仰天长嘆着。 …… 卧房内,两人相拥斜靠在榻上。柳雁雪饶有兴趣地玩着贺昆槿颈上的血色玉佩,贺昆槿则专注地揉弄着柳雁雪的头发。柳雁雪冷不防地翻了个身,头上的刺痛让她下意识一躲,却忘记了手中还捏着那玉佩;贺昆槿连忙打算松开手指,却被脖颈上那突如其来的拉力给扯忘了。 “哎呦。”两人不约而同的痛呼,之后便是两人抱歉的相视而笑。一人乖乖松了手中的玉佩,塞回对方的衣领内,替对方理好了衣襟;一人乖乖松下指尖的发丝,替对方将发髻理了理。 “青儿过过嘴瘾便好了,”边理着贺昆槿的衣襟边道,“逸哥哥从小到大就那样子,喜欢逗我,他没什么别的意思。” “嗯,还逸哥哥呢,而且青梅竹马。”心不在焉地替对方整理着发髻。 “我和青儿不也是青梅竹马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我还将第一个霜花送给了你,这些,青儿你可还记得?”戳了戳对方的脸蛋。 “自是记得的,不但记得,我还好好藏着呢。”翻身将对方搂入怀,“雁儿放心,我不会多想的,我只是看着那孔大哥颇是有趣,也就顺势逗了逗他罢了。果真在小爷爷的影响下,从剑宗出来的傢伙,就没一个正经的。” “噗!” 敲门声响起。 “阿雁,阿青,你们要的笔墨纸砚,我拿来了。” 两人急忙从榻上爬起,规规矩矩来到了门边,打开房门。孔逸、孔迪、韩灼三人陆续进入,韩灼在贺昆槿眼神的示意下乖乖地坐在了书案旁,研磨提笔,认真地画起了那些记忆中的图案。 “韩师弟画的这是……”眼看着韩灼手下的图案逐渐成型,孔逸口中的话没了后续,脸色却是愈发沉重。 “啊!这个!”孔逸捂嘴惊嘆,用一种惊愕与担忧交杂的目光看向了孔逸,“大哥,这个是……” “这个可是燚教的祭祀阵图?”孔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打断了妹妹的话,那张肤色偏黑的脸上已经没了丝毫初见时的嬉皮笑脸。 贺昆槿对二人反应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去深究,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灼笔下的图案道:“应是燚教的图没错了,但不是用于祭祀,应当是用于警告、恐吓异教徒的那种。我在焱国只见过几次,而收到这种图案的人,全在不久之后便丧命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焱国几乎全民都是教徒,少有的几个异教徒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活不长久。” 第69页 “所以阿爹便是先被这燚教之人所恐吓,之后又被他们给杀了?”韩灼闻言从一沓纸中抬起了头,“阿爹怎么会被这燚教给盯上?他怎可能会和燚教有牵扯?” “应当不是你阿爹与燚教有牵扯,而是燚教在从武林人士中寻找着些什么。近些日子江湖上颇为不太平,收到类似恐吓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恐吓之后丧身火海的,我粗略算了一下,不下十个。受害之人的身份、所属帮派形形色。色,唯一相似的约莫就是他们算是某门武功的嫡系弟子。若是再将最近小道上传得颇广的秘术册子算上的话,或许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燚教徒寻找的便是这本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册子?”孔逸一脸严肃地道。 贺昆槿看了看孔逸,压下心头的疑问,最终还是看回了韩灼,道:“从当时与我交手的那七人来看,害你阿爹之人与追杀你之人应当不是同一伙。或者说,单单是追杀你,向你讨要册子之人,都来自许多帮派。若我没猜错,要么是燚教之人在杀害你阿爹之后,在江湖小道上放出了秘术在你身上的消息,想借那些心思不正的帮派之手除去你;要么就是那些帮派本就一直盯着燚教徒所盯上的目标,企图从燚教的手中捡漏,这才盯上了你。” “对于那所谓的秘术,阿灼你可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柳雁雪小心翼翼地问了问,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当然,那若是关乎你家族之事,你即便晓得也大可不必告诉我们,我只是信口一问,对那劳什子秘术无甚兴趣。” “秘术……”韩灼捏了捏下巴,挥手赶开了那一脚踩在墨迹上的阿钰,“难不成……不,不可能的,哪有什么册子,那完全是……”顾自摇着头,半晌才回视了众人那疑惑的目光,“不,我真不晓得,我从小到大就没听阿爹提过什么册子。” “如此便好。”拍了拍韩灼的肩膀,“现下我们也已经安定在了这雪茗谷的山庄内,四下都是自己人,况且还有你师父、你孔逸师兄和宁源师姐三人守着呢,阿灼你大可放心地歇息了,那些杂碎帮派的小人定是没那能耐与胆量闯进来的,无论是冲着雪茗谷的招牌,还是冲着剑宗。” 愣了愣,热泪上涌。原来师父和师娘一直都关注着自己的情况,无论是借住客栈时,师父师娘与宁师姐分住自己两侧的房间,还是在马车上时,必有师父或者师姐一人佩剑驾马不离三步守在一旁,都是来自于这个新家无微不至的照顾。 “谢谢……”哽咽的道谢。 “欸,咋又哭了呢,你这么大个男孩儿,咋比我那个与你岁数差不多的妹妹还爱哭?”话音还未落,方在桌角打盹的阿钰就扑到了贺昆槿的身上,对着贺昆槿伸出的手腕就是一口。“疼疼疼!蓉,阿钰你给我松口!” 一人一猫的逗趣与较劲,终是将这屋内的沉重氛围给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槿其实是个内里很有趣的人,外面的那些都只是因经历而逐渐促成的保护膜,与用外表欢脱来压制内心阴郁的宁源正好相反。 毕竟一人是即使曾经拥有的幸福碎了,但那幸福所留下的心灵一角却还在,当再现希望曙光之时,那一角就会重现人世;而一人是本就从未拥有过幸福,现下是从地狱中走出了,不需自我嘲弄自我开解了,开始慢慢地学着去翻过、去幸福。 第42章 争吵 猫儿轻手轻脚地靠近窗边,匍匐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它那芒状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窗台上一只白色的鸟儿,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鸟儿背对着猫儿,并不晓得自己身后的事,它抬起了右边的翅膀,低头在自己的腋下啄了啄。 一阵风拂过窗沿,猫儿伺机而动挥爪扑上前,鸟儿却似乎能预知未来似的,在猫爪伸出之前便已展翅离开了窗边。猫儿翻身跃出窗户,纵身追向不远处的那一抹白;鸟儿却好似在故意作弄着猫儿似的,并不高飞,只是悬在猫儿伸手便可够到的低空,待猫儿方一靠近便展翅拔升高度。 一猫一鸟就这样追逐嬉戏着来到了一个院子,院子内传出两个激动的声音,好像在争吵着些什么。猫儿好奇地窜上了围墙,彻底忘了方才与那白色鸟儿的冤雠,趴在墙头上认真倾听起了墙下人儿的声音;鸟儿也好似忘记了方才猫儿对自己的追捕,它扑棱着翅膀大胆地停在了猫儿的脑袋上,也目不转睛地偷听了起来。猫儿不爽地叫了几声,鸟儿霸气地捉了两下猫儿的脑门,将它瞬间啄蔫了。 “大哥,既然少主她们在调查此事,你又为何要瞒着?江湖上收到这些恐吓的人里,最后当真丧命了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你怎的还能继续把它当做恶作剧?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你真的被盯上了呢?恐吓的信件从你离开剑宗开始,一路从家里跟随到了这雪茗谷的山庄,这早已不再是恶作剧的范畴了!你……” “此事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况且以我的武功,又能够出上什么大事儿?少宗主的烦心事儿已经够多了,我何必再去给他添上一件?” “你武功高强就出不了大事儿?你掰着手指数数,现下死了的人里,有几个不是自诩武功高强的?担心给少宗主填麻烦?你不将自己收到恐吓的事儿告诉他们,才是在添麻烦吧?” “迪儿……”孔逸嘆了口气,“你不懂。” “我不懂?还是说大哥你不愿将少主她们牵扯进来?你莫不成打算着以自己为诱饵,将那凶手引出?” “……”避开了妹妹的目光。 “说到底,大哥你为何会被燚教盯上?他们盯上的是你剑宗嫡系身份,还是你这个人?”拗不过哥哥的沉默,无奈之下换了话题。 “我也不晓得,仿佛前一天还一切如常,后一天就莫名其妙地被盯上了。我日日不是在剑宗和雪茗谷便是在家里,你又不是不晓得,怎会有空去招惹那燚教?”捏了捏腰间的剑柄,“不过话说回来,自恐吓开始也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可我除了日日收到那信件外,便也再没遇到上些别的,倒还真让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虚惊一场了。” “大哥……” “迪儿莫担心,”一指弹上妹妹的额头,“我会寻个时间告诉少宗主的。”转身,挥了挥手,独自走入了屋内。 孔迪望着自己哥哥那依旧倜傥的背影,心头有些乱,她明白自己哥哥那什么事儿都愿埋在心里自己处理的性格,也明白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只能但愿着哥哥能如实将事情告知阿雁与阿青,但愿哥哥不会成为那燚教牺牲品中的下一个。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庭院。 墙头上,猫儿拱起身子将鸟儿甩下,短促地叫了几声;鸟儿懒洋洋地飞到猫儿眼前,用飞行轨迹在空中画了个圈。猫儿跳下墙头,钻入了灌木林;鸟儿飞上天际,不见了踪影。 …… 随手从案上捞起一本书,随心翻开任意的一页,可目光是留在了着扉页上,心却被牢牢锁在了窗外。她有些无奈,却又控制不住地抬头望向了窗外。 第70页 “嗯?今年的武林大会?雁儿怎的突然对这个感起兴趣了?” “我这般三脚猫功夫,对此自是无甚兴趣的。只是,我估摸着阿灼可能会有想参加的念头,毕竟他父亲曾经也是因在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才有了后来的地位。正巧今年的大会举办之际你无需待在京城,大会举办的场地距离此处也算不上远,青儿想想是否要在剑宗替阿灼弄个参加的名额,让他去试试身手?” “还是雁儿想得周到。阿灼他本就剑术底子不错,家传剑法也练得像模像样,现今距离大会还有月把余,我稍稍指点一下,他若是够上心,去大会上露露脸,甚至拿个名次也不是不可能的。阿灼这孩子啊……” “青儿这可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了?” “我哪有他那么爱哭?” “呵呵。” “……” “还真不晓得我们还能在这儿自在上多久呢,不知是不是被青儿你的预知能力给传染了,我近日也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弄得人怪心神不宁的。” “……太平日子或许当真不久了呢。大哥丧母,二哥监国,父皇开始了琢磨着如何除去绥王,绥王也琢磨起了如何篡位夺权,再加上这目的不明的燚教掺和其中……总之,姑且珍惜这宝贵的平静时光吧。” “欸,瞧这,好好地怎的又让青儿你挑起这让人难受的话题了呢?” “……话题不是你挑起的吗。” 脚步声渐渐走远,那从窗外传来的对话声也模糊了起来。眼见那相靠着的两人变成了远处的一抹白点,卫安自嘲地将目光移回了手中的书卷上。 “书拿反了。”一只手将卫安掌间的书卷抽走,“哟,是医书呢。你不是剑宗弟子吗,怎的会一人在这儿孤寂地倒拿着医书看?” “我和家弟顶多也就算是个剑宗的外门弟子而已,与其说是剑宗子弟,倒不如说我们是被殿……少宗主所救了的孤儿,自此侍候在他两侧的人罢了。少宗主他身子不好,我便去偷学了些医术的皮毛,虽说并未帮上过什么忙。好在现在有了夫人在身边看着她,我也能顺道受一些夫人的点拨,这才算是开始习医了。” “哦?于是你便开始了倒拿医书学习医术?”孔迪翻看起了手中的书。 “……”书只是随手拿的,至今都未看入眼过一个字。 “没想到这神出鬼没的剑宗少宗主,竟是个药罐子。也难怪这些年来剑宗的人总会借着前谷主与前谷主夫人的关系,隔三差五地往雪茗谷跑。” “少宗主她……她的身体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瞧你身旁熬着的这碗药,”放下书,移身来到了药炉旁,揭开盖子,低头闻了闻。沖鼻的苦药味让她本能地向后一闪,捏着鼻子继续道,“这药,阿青他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是毒非毒吧……” “连谷主和少主都无从下手的毒?”盖上盖子,嫌弃的闪到一边,离了那药炉三丈远。 “嗯……”假装并未看到孔迪的小动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溢满房间的药味。 “你……”在卫安身旁坐下,将书递回对方手中。微微弯腰与之对视,闪亮的目光中写满了好奇与探究,“你莫不会是看上了你家少宗主吧?” 书卷滑落,表情僵硬,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孔师姐这是在说着些什么呢?安虽不才,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怎敢去奢求少宗主那样的人物?在这世上,能配得上她,能让她幸福的便只有夫人了吧?我嘛,”声音愈来愈小,几若不闻,“能看着她幸福,就心满意足了。” “……”这还真猜中了。孔迪的嘴角抽了抽,“瞧你这声师姐教得挺甜,要不这样,左右这些日子我也无事,你再唤我声师姐,我便日日来教你医术,如何?” “……”疑惑地眨了眨眼,有些跟不上孔迪这话题转换的速度,她傻傻愣愣地顺势唤道,“师姐。” “乖师妹。”摸了摸卫安的头。 “……” …… 与此同时,绥王贺益泉的房间里,一个身着漆黑兜头长袍,面带火魔面具的男子站在房间的一角。那从面具上的一双洞中透出的墨绿双眸,发着狠,闪着光。贺益泉不知为何,本能地不敢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他别扭地移开了头。 “我要的东西,你可是带来了?”尽管内心不安着,可面上的威严还得依旧。 “该来的时候,便会来的。”沙哑、闷涩而沉重的声音从那面具下发出,就如同铁砣划过地面,如同铜锤砸落。 “东西未带来,你人来又有何用?”鼓起勇气与之对视,“别以为本王愿意与你们交易便就是本王与你们同盟,本王所要的东西,你们若是拿不出,或是拿出的本王不满意,本王大可挥挥手便让你们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哦?是吗,那你大可一试。”似有一缕幽光闪过了那墨绿色的瞳,贺益泉只觉得这短短的一句话便已让自己冷汗满身。暗处的人儿抖了抖袍角,嗤笑了一声,便影入了黑暗之中,完完全全在这房间消失了踪迹。 贺益泉望着空荡的墙角长嘆了一口气,一手握住了拳,一手用衣袖拭向了额角的汗滴。 暗谋、诡计与交易。有的人在摩拳擦掌,有的人在精心盘算,有的人在暗自偷乐,有的人在担忧恐惧。众人眼下这平静的日子,或许当真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碟前菜。 第43章 凶手 “驾!” 人低伏在马儿上,马儿在草地上欢快奔跑。一张褐色的纸片从马上飞落,顺着风儿的走向在空中画了个圆,最终还是静静地躺到了那绿油油的草地上。马上的人儿身形一顿,犹豫了片刻才收手扯紧马缰,驾着马儿兜回到了纸片掉落的地方。 他跳下马,弯下腰,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将纸片拾起。入眼是那已经见过不下数十次的红色图案,可这一次的图案却是与以往有所不同的,以往的红色用的是硃砂,可此次红中却泛着一种黑褐,他放在鼻前闻了闻,那沖鼻的腥味印证了他的猜测。同样的图案,同样的纸片,唯一不同的便是以往的是红图,而此次却是真正的血图。 他嘆了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近日所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他明白了此次图案与以往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他回想着自己今日的行踪,晨起练剑、出庄办事,直到现在返程也不过是两个时辰内的事。而在这两个时辰内,靠近过自己,亦或说自己接触过的人,左右也就是知根知底的那几个,那么,燚教徒又是在何时将这纸片放到了自己身上的?或者说,自己所接触过的人之中,莫不成藏着燚教徒? 左想右想却怎地也再理不清思路,他打心底里不愿去相信那平静的山庄内有着叛徒,更不愿相信身边的人会要自己的命。可惜,不相信并不代表不可能,他只能如此等着凶手出现的那一刻,亲眼去辨识凶手的身份,并自个儿祈祷着那凶手是自己不识得的人。 第71页 他牵着马儿慢悠悠地向着山庄走去,一手捏着马缰,另一手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不知怎的,他有一种预感,他总觉得事情若是要发生,便必定会发生在自己回到山庄之前,发生在此时此地。他既盼望着凶手尽快出现,却又庆幸着自己还能安稳地向前走着,看着那山庄的轮廓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一股异香沖入鼻腔,他手上揉了揉鼻子,身子却瘫倒在了地上。身旁的马儿见主人倒下,也没有多想便独自悠哉地吃起了草。许久,一旁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窣,马儿这才停下了嘴下的动作,用脑袋将倒在一旁的主人挪了挪。只是主人对之丝毫没有反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危险也丝毫没有动作。马儿好似嘆了口气,继续低头吃起了草。 一个蒙面人从林中走出,他低头看看掌心,又看看那倒在地上的人儿,慢慢地向之靠近。也不知他从那掌心里看到了些什么,只见他嘴里暗骂了一声,将掌心一握、一开,随手便将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丢在了地上。 他三两步走近那侧躺在地上的人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口中喃喃道:“又是一个自诩武功高强的蠢货。”将另一只手伸向瓷瓶的盖子,却惊愕地发现那瓶子已经不知了去处。抬头,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持剑男子挡在了那倒地之人的身前。 瞳孔一放,蒙面人拔剑虚晃了一招转身就逃。贺昆槿随意地抱剑站在一旁,悠哉地看着那拼命逃窜的人儿,好似根本不打算阻拦。蒙面人见状心头一紧,怎奈等到开始警觉却已是迟了。他只觉得自己四肢发软、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晕倒在地,不晓了人事。 “蠢货到底是谁呢?在雪茗谷面前用迷药?班门弄斧。”孔迪从树林中走出,来到哥哥的身旁,一脚踹在了哥哥的大腿上,“大哥你还装!说好的寻个时间便告诉阿雁与阿青的呢?怎的这都瞒到火烧眉毛了也不见你与其他人知会一声?若不是阿青猜到了此事,过来寻我确认,并且未卜先知地跟了大哥你一日……” “哎,我这不是自个儿也快得手了吗?剑都握好了,只待那人一靠近便可一剑噼了。”孔逸悻悻地从地上爬起,弯腰扫了扫袍子上的草屑,颇为可惜地说道。 “若是待这人打开了这瓷瓶,孔师侄恐怕就没有抽剑的机会了。”贺昆槿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咂了咂嘴,将之递给了柳雁雪。 “果真又是炎灵力制成的火种。”将入手的东西悄悄冻成冰,小声地对贺昆槿道。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贺昆槿转身蹲在地上寻找起了什么东西,故意忽视了孔逸那别扭地表情。他侧着头问道,“孔师侄可有注意到这人方才靠近你之时,掌心里握着的是什么?” “我躺在地上着呢……”孔逸抽了抽嘴角。 “……”贺昆槿尴尬地笑了笑,掩饰般的继续在地上寻寻觅觅了起来。 “他掌心的东西,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柳雁雪忍住了嘴边的笑意。 “阿雁可还记得韩府里的另一具尸体?”假装没看到妻子那调侃的表情,“同样是在行凶时遇见第三者插手,反应却截然不同。前者是除去碍事之人继续行凶,后者却是虚晃一招拔腿就跑,即便目标还活着。导致这种区别的原因是什么?或许若将这个问题解决,那纵火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与从始至终行凶的目的也会迎刃而解。” “或许是凶手本就不是同一人?或许这一切是燚教教主所主导的统一的行动?不同的行凶之人,同一目的,同样的幕后之手,同为燚教徒?” “也许吧,”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抬起头,问道,“这迷药,能持续多久?” “两三个时辰左右,不同的人效果略有差异,但绝不会短于一个时辰。” “如此便好,”抬头看向孔氏兄妹,“能劳烦二位将此人带回山庄,锁入地窖之中吗?将他看好了,莫要给他自尽或逃跑的机会。待他醒了,或许很多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也不一定。” “这点小事,师叔直接吩咐便是,何必如此客气?” “……”这绝对是和自己槓上了。 随着孔氏兄妹的离去,这空阔的山脚下便只剩下了贺昆槿与柳雁雪二人。两人弯腰蹲在地上,在这片茫茫的绿色大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那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却是许久都未有丝毫收穫。 “有特殊用处的东西,又与燚教有着联繫,随手一捏扔在了这草坪中却并不会显得唐突。如此物品,到底会是什么?”贺昆槿喃喃自语道,“若是当时直接使个幻术,走近些去瞧瞧便好了。是我大意了,竟放过了如此重要的一个线索。” “会不会是这个?”柳雁雪指了指脚尖旁一坨黑黑的东西。贺昆槿凑上前,细细地看了看,这才发现那是一只穿肠烂肚了的黑色虫子。柳雁雪指着虫子继续道,“瞧这虫子死的方式,与其说像是被踩死的,倒不如说像是被捏死在了手中。况且,燚教不是向来擅长用毒使蛊吗?或许这虫子便是蛊的一种?” 贺昆槿用草根将虫子翻了个身,细细观察了一会,突然一口啄上了柳雁雪的脸颊,道:“还是雁儿聪明。” “可这虫子又能有何作用?为何能使得那凶手将逸哥哥与灼儿的爸爸区别对待?” “难说,总之不是用于使毒就是了。八成这虫子可以从二人的身上寻到或者寻不到些什么。此刻想得再多也只是空想,暂且等那凶手醒来吧。” “也对。” …… 雪茗谷山庄内,走廊上。 雪玲快步追上前面提着食盒的宁源,问道:“那凶手可是醒了?这食盒,宁师姐这可是要去给他送饭?” “嗯……”宁源抬头看了看这似乎马上就要下起暴雨了的阴沉天气,想想地窖还在山庄的另一头,心里就是一阵郁闷。 “要不……我替师姐送过去?”雪玲很快便明白了宁源苦恼的原因,“我虽只会上些皮毛的武艺,远远无法和师姐您相比,但那人怎的也是锁在里面了的,师姐若是不愿冒雨去跑一趟,便让雪玲去送也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宁源愣愣地看了雪玲一会儿,这才答道:“那便拜託师妹了。” 雨,果真很快地便倾泻了下来。即便是提前备好了雨伞,雪玲还是被这倾盆大雨给淋了个浑身湿透。她一手护着食盒,一手举着那被暴风吹得哗啦作响的伞柄,在大雨中快步穿梭着。不知是因雨天向来有着影响人们心情的能力,还是些别的什么缘故,雪玲只晓得自己的心情很是不好,内心很是不安,很是后悔,很是恐惧。 地窖逐渐进入视线,这本算不上远的路程,却在大雨的映衬下变得奇远无比。雪玲很想加快脚下的步伐,却又害怕着到达目的地。因为当那普通的地窖里被关上那样一个人后,整个地窖连带着地窖周围的环境都会变成那漆黑的地狱。可自己却是傻傻地自荐着来了,因为这既不是不得不来,却也不是容许不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期盼着一切能够顺利,此夜过后,一切又能够恢复到那往日的平平静静。尽管她既晓得也很清楚,从自己的过去寻到了自己的那一日起,平静与安宁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的。 第72页 狂风暴雨的背后,是那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惊悚地发现原来笔名是可以改的,于是乎我就无聊的删掉了一个字… 第44章 出事 室外的大雨已是停歇,可它却在在院子里留下了片片坑坑洼洼的水滩。这日落雨停的傍晚时分,几近山庄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一个小小的地窖里。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已经使这地窖没了往日的幽凉,与外面的闷热潮湿截然相反的一股呛鼻浓烟在这算不上大的干燥空间内挥之不去着。 一具被油渍与灰烬所覆盖的骨头架子静静地躺在地窖的一角,它的脚边洒落着那并未食用过的食盒。雪玲半弯着腰站在一旁,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下坑坑巴巴地回答着问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紧捏胸口衣襟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送饭前后至发现尸体这短短的几刻钟内所发生的事情,被她叙述地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柳雁雪见状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回房平复平复情绪。 失了神似的雪玲跌跌撞撞地走了,这阴暗的地窖也再次陷入了骇人的寂静。 “若雪玲方才所说没有作假,那这凶手便是在从迷药中醒来后,在这地窖中只有他一人之时用某种方法自燃了。可若是如此,问题便出来了,他身上的物品早已被我们搜走,就连衣物都已被换了一套,他又是如何拿到火种自尽的?”贺昆槿盯着地上的那一摊骨架自言自语着。 一旁的柳雁雪神色复杂地看着那焦黑色的人骨,她那紧拧着的双眉间好似夹着一件她不愿去相信的东西。她突然抬头看向了宁源,干涩地问道:“阿源你方才说,原本来送食盒的人应当是你?” “嗯,本应是我,但雪师妹见我不愿意冒雨送饭,就替我来了。” “那在此之前可还有其他人靠近过这地窖?” “除了将他送入地窖的孔氏兄妹二人与雪玲,应当是再无第四者来过这里了。” “替其搜身与更衣的人是谁?” “卫康和孔逸。” “清楚他被关在地窖里的又有何人?” “除了少主您和公子,剩下的便是我、卫康、卫安、雪玲、孔迪、孔逸,蓉儿若是不包括在内的话。” “嗯……”柳雁雪摇了摇头,看向贺昆槿那澄澈的双眼,“该不会当真是……” “雁儿莫多想了,或许是这人身上的某处还藏有着什么用于自尽的东西,我们只不过是没搜出来罢了。”牵住妻子的手,拉着她一同向外边走去,“且不论你我与蓉儿毫无泄密或动手的可能,阿源、卫康、雪玲他们,哪一个又不是随着我们一路走来的亲人?便是阿迪与孔大哥,也毫无理由让着威胁着众人性命的凶手在吐出一切内幕之前就死个彻底。所以,雁儿放心吧。” “……嗯。”顺从地与那牵着自己的人一同走到室外,柳雁雪深吸了一口这雨后的闷湿空气。她偷偷看着身边人的侧脸,暗自琢磨着对方这一番话语究竟是她的真实所想,还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偷瞄啥呢。”咧了咧嘴角。 “没看你。”偏过头去。 身后鱼贯而出的众人见二人又开始了腻歪,只得加快脚下的步伐,捂着眼睛避远了去。 …… 京城内,一个喧闹的茶馆里,碧袍男子的对面坐着一个虽已过花甲之年却依旧不失那书香淡雅气息的素衣女子。男子紧捏着手中的茶杯,神色难辨地望着女子的双眼;女子则不紧不慢地转着茶杯,端起,微摇,轻抿。 “灵斋先生。”男子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女子优雅动作。 “嗯?”微微抬起的双眉,稍稍翘起的尾音,好似已经将对方方才一口气吐出的苦水给忘了个干净。 “灵先生,”男子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无奈与焦急,“先生以为,我现下当如何选择?如此波涛暗涌的局势,我是当如众人所言顺流而上搏一把,还是当明哲保身退一步?” “从心。”放下茶杯,灰褐色的平静双目似乎给那男子带去了一种冷静,“公子是心里是如何想的,随着心中所想去做便是。” “可……” “从心,则不悔。”指尖划过茶杯的边缘,将杯中的茶水荡起圈圈波纹,“权力之争往往是九死一生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与其任由自己受他人影响、为局势所困,公子不妨想想,那属于胜者的东西,又是否真乃公子想要的。若是想要的,那便败也无悔;但若是不想要的,便是得到了,也只是……”笑了笑,断了剩下的话语。 盯着对方手中的茶杯,久久不语。 起身,一揖,“昆榈多谢先生点拨。” “贺公子说笑了,一切都乃缘分所致而已。”低头饮茶,避开了对方真挚的目光,好似自言自语地道,“时隔近二十年,你我能在这京城中再遇,本就是一种缘分。况且……”笑了笑,没有了继续。 男子的步伐逐渐远离,这热闹茶馆的一角便又再次只剩下了这独自饮茶的灵斋先生。所有的嘈杂与喧闹似乎在靠近这一角时都被吹散了,一种定人心神的气息将此处格格不入地笼罩着。 哐!一个酒罈落桌的声音敲碎了这宁静。桌边的女子毫无意外地抬起了头,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嘴角荡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道:“阿镜这可是寻到酒了?” “跑了几条大街,总算是将我这心心念的酒给寻到了。几十年了,这城里的主子都换了一筐又一筐,还能被我寻到,真是难为它了。”白鬍子老人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女子的另一边,继续道,“青儿这臭丫头也真是的,我们这师父师娘老人家好不容易挪到了京城来寻她,她竟然我们前脚到她后脚就走了?不孝徒弟啊,不孝徒弟,老头儿我当年寻了她当徒弟,果真是和自己过不去。” “阿境不是早便梦到青儿会离开京城了吗?故意绕道京城难道不是为了去寻你这酒?”毫不留情地戳穿丈夫的话。 “……连你都帮她说话。”咂咂嘴,“这丫头把可算是把老头儿我的媳妇儿都给收买了。” “瞎扯啥着呢。”笑了笑。 “哼。”孩子气地嘟起了嘴。 …… “此话当真?”贺昆槿抬头接过摺子,锐利的目光看得卫康手下一抖。 “应当是真的没错了,且不论宁师姐方才也收到了类似的信件,单单是殿下手中的这摺子,便是太子殿下批阅过后,特意寻人送到了殿下明面上的住处了的。”自殿下与王妃两人关系变得亲密之后,这本已是很少在殿下脸上见到了的刀刃目光让卫康一时半会儿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一旁的柳雁雪凑到了贺昆槿的身前,越过她的肩头看向了摺子上的字迹,她那平坦的眉尖随着目光在摺子上的下移渐渐拧紧了起来,“祁国使团竟……出事了?” 第73页 “从摺子上所描述的来看,应当是关押俘虏的营帐出了问题,不知为何突然火光四起,将整个营地炸了个干净。”贺昆槿揉了揉眉心,“好在畲湛与其他几个重要官员并无大碍,并且事情是出在祁国境内。” “听宁师姐说,畲湛在信中写到这爆炸好似与焱七有关。” “焱七?”心头一阵不舒服。 卫康再次被贺昆槿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道:“听闻那焱七在爆炸发生之前很是不对劲,在囚笼里大喊大叫,好似疯了一般。” 柳雁雪捏了捏贺昆槿的掌心,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因自己而柔和下来,这才放下了心。她看了看在一旁站得颇为别扭地卫康,轻笑了笑道:“我们晓得了,时候不早了,卫康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卫康告辞。”松了一口气。 见卫康的脚步声已经离远,柳雁雪这才坐入贺昆槿的怀里,问道:“青儿可觉得此事与燚教目前的举动有何关系?那爆炸,应当是那提取出了的炎灵力所制成的火种导致吧?” “嗯……”放下手中的摺子,“问题便在于,焱七的自爆是因为在去往祁国途中接触了燚教之人,还是因为火种很早以前便存在于了他的体内。毕竟从畲湛信中所描述的来看,他定不是自尽的。而燚教杀了他,一个无甚作用的俘虏,目的又何在?是蓄意杀之,还只是意外所致?” “还真是谜上加谜呢。”拾起贺昆槿摆在桌案旁的佩剑,摸着剑柄上的纹路,“说道谜团,青儿可知道近日江湖上的那个关于武林大会传言?” “雁儿指的可是大会获胜者将能得到秘术册子的那个?”包住对方拿剑的手,随手带动剑身挽了几个剑花,好似在顺便教着对方剑法。 “没错,”待手背上的手松开,柳雁雪认真地将那剑花模仿着重复了一遍,“有了燚教的掺和,总觉得今年的武林大会是暗涛汹涌啊。阿灼那边,让他参加大会……” “聪明,一学就会。为师的徒弟当中,果真属你最为聪慧。”偷香了一口嘴边的耳垂,“阿灼他那执着的样子你也是瞧见了的,这大会的意义于他来说并不只是个一年一度的大会而已啊。那是寄託满了他对父亲的情感的一场大会,对父亲的承诺、对父亲的证明、对父亲的安慰……这不是我们一句此处危险便能中断的了的。” “也是,便只能我们这作师父师娘的警惕着些了。”放下手中的剑,转头将自己的鼻尖与对方的鼻子贴在了一起,“当真,我是最聪慧的?可是将阿灼和阿源也算在内了?” “自然,阿灼那臭小子与阿源那个嘴不饶人的傢伙怎能与雁儿你……”余下的话语被那突然侧开的鼻子与突然贴上的嘴唇给堵住了。 深夜的山庄内,相隔不远的两个房间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喷嚏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比较多,没有像以前一样捉两次虫,所以…… 第45章 平静 “睁开眼睛可好?” 秦笙闻言睁开双眼,在片刻的惊愕后,这眼前的场景便直入了她的心扉,使她将那支离破碎的过往岁月一一拾起,重新跌宕起了她那一颗早已在胸腔内冻死了的心。高高的山顶崖边将这大好江山一览无余,这里既是三人初识、三人结拜的地方,却也是一切噩梦的初始。想起往昔那平静而美好的岁月,再与眼前这残缺不全的扭曲现实做着对比,秦笙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很涩、很热、很痛。 过去的一切她也很想放下、很想跨出,但无论是对朝凌熠的爱还是对亲人的愧,都让她无法忘记,无法忘记那个事实,那个无论是家庭的破碎还是丈夫与儿子的逝去都是因为自己的事实。那一夜的每一弹指每一瞬间就如一颗颗巨石狠狠地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千刀万剐,压得她支离破碎。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结义三兄妹会落到如今的境地;就如同她不明白,为何那至高的权利便能如此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她甚至痛恨着,痛恨着自己的身份,乃至痛恨着先父的选择与行为,痛恨着他为了那种缥缈的权利而失了全家人的幸福乃至性命。 她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清纯与朴实的少年时代,回到那群雄四起的乱国之年,回到那已经瞧不见了的自由与幸福之间。可惜,她明白,过去早已是回不来了的,即使贺益成还愿在自己的面前卸下帝王的威严,即使他还在尝试着去弥补那鲁莽的当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她可以不怨贺益成,但她却绝不可能原谅他,更不可能为他而敞开自己的心。 “此处,不知笙儿可还记得?”贺益成将手伸向秦笙,却意料之中地被对方避开了。他摇了摇头,引着秦笙来到了一个山顶的凉亭边,指着凉亭那空白的匾额问道,“这亭子,是我几年前特意寻人建的,一直等着能有一日带着笙儿你来此,让你给它取个名字呢。给这我们初见初时初知的地方,取个名字吧,笙儿。” “……初见初时初知吗?”秦笙独自在凉亭内寻了一角坐下,“往昔,便叫往昔,陛下您看如何?” “……”往昔,她果真还是忘不记那千穿百孔的过去啊。“那便叫……往昔吧。” 语闭,凉亭内一站一坐的两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贺益成很想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引起话题,更不知怎样的话题才能让这自己可见不可求了二十年的人儿,哪怕是对自己笑一笑,再唤一声自己“二哥”。 “陛下。”一个尖锐到不似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贺益成的思绪。他眉头一皱,目光一利,将那前来送信的太监吓得双腿颤了个不停。 “何事?”这冰冷的声音更是吓得对方寒毛炸起。 “陛下……”将目光移向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秦笙,努力地用肢体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说!”对于秦笙在一旁听着,他似乎毫不在意。 “是……绥王殿下。”缩了缩脖子,吞了吞口水,“陛下您让奴才派出去监视绥王殿下的人……” “有屁就给朕快点儿放!” “都死了,”偷偷抬头瞄了瞄皇帝的表情,“不晓得是谁下的手,何时下的手,如何下的手,只晓得当发现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成堆地摞在了离绥王殿下住处不远的胡同里。仵作断不出他们的死因,只是根据他们面部表情甚是诡异猜测他们可能是因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你是想说,他们是被吓死的?” “是……”冷汗滴落鼻尖,可他却连擦都不敢擦。 “下去吧,”只觉得身上威压一松正要拔腿就走的太监却又被贺益成叫了住,“待会儿让叶初来见朕。” “是……” 第74页 不速之客走远了,可那费尽心思所营造的氛围也被打断了。贺益成嘆了口气,无奈地招呼上秦笙一路向山下走去。下山的路很长,但随着侍卫们逐渐回归帝妃二人身边,这漫长的路中两人却是再没有言语了的。 …… 午后的阳光洒落大地,让这山庄的后院溢满了清新。贺昆槿慵懒地靠在一个躺椅上,眯眼享受着这日光的沐浴,她一手磕着瓜子,一手搂着怀里的玉白猫儿,时不时地睁眼看看那不远处舞着剑的两个人儿。 “喵——”怀里刚醒的猫儿发出一声模糊的哼唧,它伸抓拍了拍贺昆槿那好似就要闭上了的眼皮,用自己那碧蓝色的双眼盯紧了贺昆槿。 “怎么了?”向着不远处弹出指尖的瓜子皮,用空出来的手指拨开了阿钰的粉爪。 “哎呦!”不远处的韩灼垂下了手中的剑,另一手揉了揉那握剑的手臂。 “胳膊绷得跟铁棍似的,还能灵活运剑吗?”抓起一把瓜子皮,精准地弹到了韩灼身上的各个部位,“这儿,这儿,这儿。全绷得这么紧作甚,我教你练的是剑还是铁锤?” 韩灼揉了揉身上那四处作痛的肌肉,嘟囔着嘴继续起了方才的动作。一旁的柳雁雪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剑,安慰似的对着韩灼说了些什么,见着男孩儿将脑袋像拨浪鼓似的点了又点,这才向着贺昆槿投去了一个得意的目光,却得到了贺昆槿的低头摸猫嗑瓜子的视而不见。 “……”无奈,对方不理会自己的眼神,柳雁雪只好乖乖地继续起了练剑。 “喵喵。”猫儿揪着贺昆槿的衣襟往上一窜,对着她手中的瓜子就是一口。 “你不能吃。”眼疾手快地躲开。 “喵喵!”猫儿哀怨地窜上了贺昆槿的肩膀,即将爬上贺昆槿的脸。 “好好好,你能吃,能吃。”将瓜子伸向猫儿的嘴边,却在猫儿靠近的那一瞬间将瓜子变没了,“你能吃,可惜阿钰不能吃。”炫耀似的在猫儿眼前晃了晃变到了另一只手上的瓜子,“待蓉儿你能将我这幻术破解了的时候,再吃这瓜子吧。” “喵!!”猫儿憋屈地钻回了贺昆槿的怀里。可不一会儿,那蜷成圆的毛球便忍不住再次探出了脑袋,它露出两颗尖牙,对着头顶上的人儿坏坏地叫了几声。 “什么?!” “喵。” “没想到还真成了……” “喵喵。” “嗯?怎么会?你确定没记错?” “喵——” “你莫逗我。”将目光移开那一脸得意的猫儿,抬头看向了练着剑的两人。她皱了皱眉,又将两片瓜子皮弹出,韩灼手中的长剑瞬间落地,“阿灼,今天先到这儿吧,你也来歇息歇息。此时的你,心未到,光是记住剑谱死练,并无任何意义。等你将自己心中的那个坎儿跨过了,这剑术才能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是。”男孩儿有些丧气。 “你不用担心,凡是习剑者,或多或少都有过类似的瓶颈。我当年也是如此,为了跨过那坎儿,为了走出那阴影,也是吃了师父不少的瓜子皮儿的。” “扔瓜子皮儿竟是师门的习俗?”委屈地看了看一旁的柳雁雪,“那师娘为何……师娘习剑,师傅你为何……” “你都晓得将她唤做师娘了咯。”贺昆槿含笑嘟囔了几句,起身替柳雁雪接过了手中的剑,牵着手将她拉着坐到了躺椅上,“媳妇儿能和徒弟一样吗?”在柳雁雪耳边轻语。 对此已经见惯不怪了的韩灼扶了扶额,收剑识趣地离开了此地。 “阿灼他……放不下呢。”揪了揪贺昆槿的耳朵。 “杀父之仇、丧父之痛,又怎可能如此轻易地放下?反倒是我这种……”自嘲地摇了摇头,冷不防被阿钰一口咬住了手指,“蓉儿,我不是……”怎不料语句未完,手指上的嘴却是咬得更紧了,“哎,疼疼疼!蓉儿你松口,再不松我就将你的灵识拍回去了!” 一巴掌拍向贺昆槿的额间,一手移开了那死不松口的阿钰,“你想啥着呢?还有你们姐妹俩,怎的一凑到一块儿就闹个不停?青儿你多大,蓉儿多大,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不能让着点?是人也闹,是猫也闹,附身了鸟儿还变本加厉地闹。” “……”这冤屈可是大了去。猫儿得意地钻入了柳雁雪的怀里,对着贺昆槿龇牙咧嘴着。 “蓉儿和你方才可是说了些什么?”享受地抚摸着那松软的长毛,问着贺昆槿却看着怀里的阿钰。 “我们将要有一个小堂弟和一个小堂妹了。大伯和羽伯母的孩子。” “哦?大伯他当真是出了京城,去寻伯母了?”柳雁雪炸了眨眼,“青儿又是如何知晓那是个堂弟一个堂妹的?” “喵喵——”怀里的猫儿自豪地叫了叫。 柳雁雪愣了片刻,这才明白猫叫的含义,“莫不成是梦?蓉儿做预知梦了?” “嗯,两个红嘟嘟的小肉球,一男一女。”开心的笑容却在脸上并没有停留多久便变成了疑惑与忧虑,“可……那梦中居然没有大伯和伯母……陪着孩子身边的人,是你,阿雁。” “……或许只是大伯和伯母二人出游,将孩子寄养在了我们这儿罢了。”极力地驱除心头的那一丝不安。 此时此刻的柳雁雪还被蒙在鼓中,就连梦的主人贺蓉都不清楚这梦境的意义,可贺昆槿却是在听到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至少是明白了颇为关键的一部分。照顾孩子的人只有你,只有阿雁你,没有我,没有贺昆槿,更没有朝青。 “也对。”望着妻子那美丽的侧颜,贺昆槿笑了,笑得幸福,笑得满意,却又笑得苍白而意义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标题和内容提要,永远是一个让人绞尽脑汁的东西。 第46章 失控 那是一个杂乱的梦,一个似梦非梦的梦,梦中世界很吵很乱,梦中的自己很烦很热很怒,可梦中的场景却与现实完美地结合着。就仿佛在那清晨的半梦半醒中,即便自己的意识与世界隔离着,可身体却对外界的喧嚣做出着反应。他心里好似清楚着有人摇着自己的肩膀,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有人抱着自己在移动,可他却怎么也想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又将去往何处。 周围的一切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自己那愤怒和烦躁的身心好似也忘了一切开始的最初原因。他晃了晃脑袋,却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事什么也记不起,他撑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师父那面带疲倦的身影。 “醒了?”贺昆槿揉着眉心,将一个哈欠吞了回去,“身体感觉如何?可还好?” “师父……”韩灼晕晕乎乎地从床上坐起,“师父,我这是……” 第75页 “你也没做些什么,只是把后院的树林给烧了个干净而已。” “……怎么可能。”低下头,摸了摸鼻尖,却丝毫回忆不起自己所做过的事情。 “又怎么不可能?”站起身,挥了挥衣袖,“若不是蓉儿和你师娘,阿灼你估计得将整个山庄都烧平了吧。” “蓉儿?” “我妹妹,也就是阿钰。” “师父您的妹妹?莲华公主?阿钰?”韩灼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师父这神奇的思维。 韩灼呆呆的表情将贺昆槿逗笑了。她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指尖所到之处泛起那银白雾气,雾气围成的圆圈内则展现出了另一个场面。韩灼看呆了,可在呆愣了片刻后,他恍然明白了师父此举的用意。 圆圈里出现了那一切都还未发生前的山庄后院,逼真的缩小版景象,好似伸手穿过便能到达对面。画面中的树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月光之下练着剑。汗珠与雨露沾湿了那稚嫩的脸庞,尽管握着长剑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那男孩还是在硬撑着。那紧咬着的牙,那深拧着的眉,那挥出的每一次带着戾气的剑,无一不述说着男孩此时此刻心头的悲愤欲绝。 父亲毕生的同伴,父亲珍爱的佩剑,当它握在了男孩儿手中之时,它却失去了与主人一切的羁绊。它不再是战友,不再是心有灵犀的伙伴;它变成了一种利器,一种工具,一种能将心头仇恨宣洩,能将仇人碎尸万段的无心无情的冰冷铁块。剑,在哭;人,在泣。可他们却丝毫不愿尝试着去接受对方,去将对方的辛酸苦楚理解。 一个火花在剑柄点燃,火舌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的催促下,瞬间吞噬了整把剑。以握剑的男孩儿为中心,火势从男孩儿手中的剑尖向剑所触及的每一处蔓延着;风儿配合地在火焰的四周捲起,将它送向了更远更广的地界。清凉月下,火光沖天,一切都源于一个男孩儿的仇恨,一个男孩儿的抑郁不解。 画面拉开,一只趴在树上偷看男孩儿深夜练剑的猫儿被火焰逼得窜出了树林。它口中发出着那响彻夜空的猫叫,以最快的速度沖入了贺昆槿与柳雁雪的房间。片刻后,房门开启,明显还未醒彻底的二人慌乱地跟着猫儿跑到了树林前,驻足在这堵住了去路的漫天火光之前,二人对视一眼。柳雁雪无奈地跺了跺脚,冰面从脚尖触地之处开始迅速向那火林蔓延;她又抖了抖衣袖,一把冰制的长剑在手中成型。贺昆槿伸手接过冰剑,顺着那冰雪铺成的道路沖入了那树林间。 火势渐渐变缓,它好似被那急速扩散的冰雪压制住了嚣张气焰。火,一点点灭了,冰,一点点化了,只可惜那原本的茂密树林却是变成了黑乎乎光秃秃的一片。一个人影从林中走出,她臂弯里打横抱着一个陷入了昏迷的男孩儿。柳雁雪看着这一走一睡的二人,总算是松下了心头那被半夜绷紧了的一根弦。 “我使了些幻术,先将他弄昏了。”贺昆槿道。 “阿灼他……”伸手接过贺昆槿夹着的那把冰剑,挥挥手将之融化了,“他这是怎么了?” “半夜偷偷跑出来练剑,情绪不稳导致灵力暴走了。” “即便是灵力暴走,以他这小小的年纪,怎可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造成这种情况并不是因为他的灵力有多强大,只是因为他碰巧是风炎双灵族罢了。来自父母的两种灵力同时暴走,助火的风与伴风的火,正好又是在这个易燃的树林里。若不是雁儿你出手得及时,估计整个庄子都得被这小傢伙给葬送了吧?” “他是风炎双灵族,那他父亲……” “定是灵族,约莫是炎灵族,如此也正好寻到了阿灼父亲与孔大哥的区别。”两人一同走入房间,将韩灼放在了榻上,为其掖好了被角,“看来,燚教的目的是灵族呢。杀害灵族,为了什么?灵力?那江湖上所传得秘术,莫不成指的也是灵力?” “灵力……他们或是想猎捕五灵族之人,将五种灵力都制成像那火种一样的东西?当真是第一次听闻灵力能被如此霸道的夺取,如此逆天的使用。” “燚教的教医这些年来在毒蛊窟里做的逆天之事,也不只这一件两件了。” “不过既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对于日后之事我们也便多了些防备。”牵起贺昆槿放在膝上的手,扭头看了看昏迷着的韩灼,“那这武林大会,燚教莫非……” “故意传出获胜者将能得到秘术之事,燚教定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 白雾瞬间散去,画面戛然而止,房间内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有燚教插手,此次武林大会定是暗藏着许多风风雨雨,便是如此,哪怕有着丧命的危险,阿灼你还是决定要参加吗?”认真地询问着那坐在床头的男孩儿。 “……是。” “你可清楚自己坚持参加的真实原因?可能看透自己的心,能保证今后的自己不会为此时的鲁莽冲动而后悔终身?无论你参加与否,将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剷除本就是你师父我的目的,所以若是单单为了替父报仇,你大可不必亲自搅入这一趟浑水……” “我不会后悔的,”打断了师父的话,“我……我参加大会也……不是为了报仇。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强一些,要是强一些的话,阿爹他便……” “变强又岂是一日两日便能成就的?尤其是在尚未跨过自己心头之坎之前?”摇了摇头,“你是风炎双灵族?” “……是。”有些不大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将话题转变,抬头对上师父的眼,“师父您和师娘……还有阿……蓉……” “我和蓉儿是幻灵族,你师娘是寒灵族。” “可师父您,冀王殿下您和莲华公主……当今圣上又怎么可能……”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经历些足以痛苦终身的事儿,每个人都会有些不能被知晓的秘密,不是吗?”截断了韩灼的提问,“经历人间至苦至痛的人有千千万万,而在这千千万万中,又分为跨过了的与没跨过的;跨过之人走出了过去看清了未来,而未跨过之人却是从始至终都低头看着自己。此二种人,不知阿灼你想成为哪一类?” “师父,我……”撇开了头,不敢直面回答贺昆槿的话,“说来也是讽刺,我们韩家从我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教训便是一定要将拥有灵力之事保密,誓不收徒,誓不到迫不得已之刻不使用灵力。可无论爷爷传下的教训是如何深入了阿爹与我的心,阿爹却还是避不开因拥有灵力而被残害的命运……爷爷便就是因为收了一个心术不正的徒弟,因那徒弟违反灵族规定,利用灵力做了很多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以至于爷爷最后都被牵连而丧了命……可阿爹,阿爹他什么都未做啊……又为何……师父,灼儿想不通啊,既想不通,又要怎么跨过去呢?灼儿心里痛啊……我若是强一些……早一些发现……” 第76页 “我曾经也如你一般,”贺昆槿深吸了一口气,“夜以继日地替自己挖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渊,将自己一点点地陷进去,被过去吞噬,被痛苦蚕食,自责、后悔、愤怒、悲痛……黑暗好似永远没有个头,而我就是那黑暗中唯一的活物。可有一日,我被点醒了,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我将自己沉陷于过去,便等于放弃了未来;而我如此荒诞地度过的日日夜夜,正昼夜不停地折磨着我身边的人。于是我便悔了,我本已对不起了那些已逝之人,难道我还要继续对不起那些真真实实活在我身边、关心着我的人吗?” “阿灼,记住,这世上痛着的伤着的并不是只有你,而你的世界里也并不是只剩下了你,移开你那低头盯着自己的眼睛,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可好?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世间万事,又岂是事事都讲得清道理的?过去的已经过去,逝者已矣,你如此用自责折磨着自己,又如何能让你父亲安息?你如此止步不前地逼迫着自己,又如何让活在你身边的人放心?” “我的话也就到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想累了便休息吧。”拍了拍韩灼的肩膀,“至于练剑,还望你这几日能收敛着些,毕竟山庄里已经没有多的树林给你烧了。”转身,出门。 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贺昆槿好似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谢谢”。 第47章 大会 自韩灼灵力失控的那夜之后,一切好像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因为失控与师父的话语而低落了几天的韩灼,在阿钰的陪伴下,在房间里闷了几日后,也仿佛变得开朗了许多。而阿钰,也就是贺蓉,在那之后便变得时常让贺昆槿寻不到身影,日日缠在了韩灼的身边。见着这年龄相仿的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贺昆槿便也就随二人去了。 时间流逝得飞快,眨眼间武林大会便来到了眼前。柳雁雪如往年一样,照例代表雪茗谷出席大会,带着雪茗谷中人负责起了大会的疗伤事宜。至于贺昆槿,则因为宗主朝镜不知去了何处,而担上了那带领参加此届大会的剑宗弟子的任务,韩灼也如此顺理成章地以少宗主弟子的身份与剑宗的其他人混了个面熟。 对于这个神出鬼没见头不见尾的少宗主,剑宗弟子们不能说是不好奇的,可待几日的相处下来,他们的好奇却又被自家少宗主与雪茗谷少主的关系给吸引了去。这不,他们那神神秘秘的少宗主又来到了这会所内雪茗谷众人所居住的院子,也不晓得他是不清楚雪茗谷少主的房间还是咋地,只见地他愣愣地站在了那庭院内,呆呆地瞧着那一排排的房间,止步不前着。 房门打开,柳雁雪轻轻地来到了那发着呆的人的身前,她牵住对方那滚烫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房间。她轻手合上门,拉着贺昆槿一同坐在了那算不上宽敞的榻上。 “青儿又在这院子里发呆了,可还是在想那预知梦的事儿?”将那人儿的双手一同拢在自己的掌心,“这举办武林大会的山庄,当真就是青儿梦中被烧成了废墟的那一个?而青儿又当真是在我现下住的这个院子的房间内梦到了我?” “应当……没错。”深低着头,看着那拢着自己的双手。 “……那个梦,青儿至今是梦到几回了?” “从大婚之日的第一次算起,应当有七回了……”反握住了那手背上的手,紧紧捏住,“第五回 清晰地梦到了雁儿你,之后便……” “之后可还有增添些其他细节?可能猜出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没有。” “……”将那自责和伤痛着的人儿掀翻在了榻上,一胳膊肘将之揽入了怀里,“那青儿从现在起,刻刻不理我左右,寸步不离地护着我可好?” “……好。”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宁源在得到两人的许可后推门进入了房间。她自觉无视了二人的坐姿与那被褥上的褶皱,将一封信递到了二人的眼前。贺昆槿方伸手触上那信纸的一角,那信件就被一个飞速闪过的白影给夺了去。 “蓉儿……”贺昆槿揉着眉心一手将那流体似的猫儿捉在了怀里,“别闹。” “喵——”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贺昆槿身上的猫儿抱怨了起来。 “一起看,好不?”无奈之下起身来到桌案前,将信件展开放在了案上,三人一猫就那样围在了一张小小的信纸前。 信件很长,甚至图文并茂着,可开头却只是一些来自于身为哥哥的畲湛对妹妹的基本关切。接下来便简单地写到了他奉旨搜查前焱国皇帝的各大行宫之事,其中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描述了他在那既与燚教总坛比邻、又是皇帝最常前往的一个行宫中所发现的一些事物。 “火魔面具、教主服饰、各类信物、祭品等等,再加上一条直直通往总坛的密道……畲湛如此费力地详细描述了这么多,甚至配上了所寻到的各种物件的图,无非是想告诉我们……”宁源紧紧地盯住了贺昆槿。 “焱国皇帝与燚教主是同一人?”柳雁雪同样看向了一脸沉思的贺昆槿,“可能吗?” “……也不无可能。那教主本就从未在人前露过真实面孔,而当初联军攻入燚教总坛之时,总坛上上下下都寻不到教主的身影,或许并不是因为他逃了,而是因为他早已被联军在皇城给俘了。只是……”贺昆槿的手指按紧了那薄薄的纸片。 “无法将那一身戾气的燚教教主,与那被燚教扶植的愚笨焱国皇帝联繫在一起,对吧。”宁源接了贺昆槿的话。 “嗯……”那永远带着面具的恶魔连带着那被强行植入炎蛊时的痛楚,一併绞碾这贺昆槿的心。她下意识地捏住了胸口的衣襟。掐指算算,似乎又快到了那蛊毒发作的日子了呢。 “青儿?”柳雁雪看到了贺昆槿那苍白的一笑,她正要细究,却被阿钰的一声人叫给打断了去。 “这个,”一只圆嫩的猫爪摁在了信纸上的一幅图片,附身阿钰的蓉儿在憋了许久后终是发出了人类的声音,“这个玉佩,我在阿灼那里见到过。他说那是他家祖传的,本是一对,另一对却在他爷爷手中被人给夺了。” “阿灼的爷爷?等等,”贺昆槿努力地回忆起了那夜韩灼所说过的话,“他爷爷……好似有过一个继承了灵羽徒弟,最后违反了灵族规定,做了许多大逆不道之事……” “莫非这燚教教主便是韩师弟爷爷的徒弟?”宁源拍了下桌子,“如此说来便也能解释得清为何燚教教主会拥有炎灵力,他又为何会建立燚教、让教医弄出那么多火种了。” “大逆不道之事便是指善用灵力建立宗教、干涉一国内政,而且强行剥取灵族的灵力、用之制作火种?”柳雁雪道,“因为窥探到了常人所不拥有的东西,便想化为己有,化为己有了却还不满足,便去贪图更多的东西……如此说来,那燚教此次猎捕灵族,莫不成也是贪图灵族的灵力?可若燚教教主便是焱国皇帝,那他理应当是早已下了地狱的,他又是如何……” 第77页 “此番案件的幕后之手或许真不是那燚教教主也说不定。当初逃脱了联军追捕的燚教高层教徒,除了教主,还有一人……” “那个绿眼魔?似乎总是窥探着教主之位的那个绿眼魔大祭司?”宁源与贺昆槿想到了同一人,“你的意思是说,教主死了,绿眼魔却逃了,他现今在安国闹事,就是想复制燚教曾经的辉煌?” “或许他更多的目的是得到那教主所拥有过的灵力。”贺昆槿将手中的信纸挪了挪,“你可还记得除夕那夜,你说与我们听的畲湛所寄的第一封信?” “关于祭坛背后的暗道通向毒蛊窟的那封信?”柳雁雪接道。 “没错,从祭坛到毒蛊窟。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想着,他们既然没有如我们眼见一般活燃祭品,那他们月月捉了祭品去毒蛊窟会是为了什么。而如今这一块碎片补上,我也总算是想通了。”手指在额心一点,两个灵羽光点闪现,“为了这灵力与灵羽。他们约莫是捉了不少灵族,尤其是炎灵族,强行取走了他们的灵羽,再试着强行植入非灵族的体内,而那些祭品便是被植入灵羽的实验品。” “违背灵羽原主意愿,强行植入灵羽后,会如何?”阿钰插嘴道。 “……不清楚,但从他们将祭祀与实验持续了如此多年来看,总归不是有好的后果。”贺昆槿伸手摸起了阿钰背上那松软的长毛,“教主死了,他成了剩余燚教教徒之首,怎奈他却并没有教主那样的让众人倾倒的炎灵力。于是他便摸索起了那教医们曾经摸索到的东西,开始猎捕灵族,开始夺取灵力。当日那凶手掌心所握的黑色虫子,约莫就是教医养出的一种可以分辨灵族与非灵族的蛊吧?这也就是为何在我插手后,那凶手选择了逃跑而不是与我动手,因为孔大哥并不是灵族,并不是他的目标。” “那此次的武林大会……”捏了捏贺昆槿的另一只手。 “他们定会再次动手,无论是为了寻找或捕获下一个目标,还是为了试验他们被强行植入灵羽的人能不能成功施展灵力。”不知怎的,贺昆槿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从方才起就一直不停地闪现着当初被植入炎蛊时的场景。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绿眼魔和他的信徒们,或许已经无孔不入地进入这武林大会了吧?”一双担忧的猫眼闻言直直地盯住了贺昆槿,贺昆槿无奈,只好温柔地拍了拍那猫儿的脑袋。 “燚教,又是燚教。死灰复燃,将这好好的武林大会给……”宁源认真地注视着贺柳二人,“阿青,阿雁,我们现下离开或许还来得及。” “我若是真被他们盯上了,离开便能避得开吗?逃,又能够逃到哪去?既然晓得了他们的目的与行事的手段,我们与其逃窜躲避,还不如做好准备,反扑着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不是吗?我若是逃了此次,日后岂不是得夜夜噩梦,担心着哪天便被那无处不在的燚教徒给夺了灵羽,取了性命?”柳雁雪正色道。 “……我的梦,到底是指燚教目标本就是雁儿,还是雁儿你只是被碰巧牵连入了其中?还有,事发之时,我又为何会不与你在一起?”看了看蓉儿,脑海中有一个来不及抓住的念头一闪而过,那念头将贺昆槿吓出了一身冷汗,可当回头寻时,却又寻不到半点了。她只得无奈地继续方才的话题,“若目标是雁儿你,那他们又是因你乃雪茗谷少主而盯上了你,还是因清楚你乃寒灵族而盯上了你?若是后者,他们又是如何知晓你灵族身份的?” “……”柳雁雪想到了些什么将要说出,却又不知为何吞回了肚里。 一封信所引起的讨论,就这样无果地结束在了三人一猫的沉默里。事情清了,危险近了,只可惜该继续的还是得继续。 第48章 惊雷 一道惊雷炸破天际,向那算不上广的擂台噼去。贺昆槿脚尖一点冲上了擂台,柳雁雪袖筒一挥紧跟在了后边。之后,时间好似陷入了一种唐突的停滞。待时光之轮再次转动之时,那被电伤、烫伤、烧伤、摔伤的人们好似已经记不清了那方才之事,他们只是惊愕地看着那被噼出一个坑的擂台和擂台上若有若无的冰渣水渍,却完全忘了去追究那本在擂台上的两人的去向,也完全不记得了那沖入雷阵之中的两个身影。 吱呀,房门推开,靠在桌案旁的贺昆槿抬起眼皮看了看拿着药品与绷带走向自己的柳雁雪。看着柳雁雪在一旁坐下,捣鼓起了手里的药粉,贺昆槿自觉地将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右边袖子撕下,彻底露出了那被雷电烧伤了的右臂。 “阿灼他……”小心地瞄了瞄柳雁雪那板着的脸。 “放心,他无性命之忧,现在孔师姐正照顾着呢。”给贺昆槿上药的手上加了一点力,“我以我们雪茗谷的声誉保证,一个月后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徒弟。如此,朝少宗主可还满意。” “……雁儿。”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灼像那人一样被噼成灰烬吧?况且雁儿你不也冲上去了?” “我不冲上去,莫不成等着替你俩收骨灰?”看着那流着脓的黑红伤口,柳雁雪就是怎的也咽不下去这一口气,“你冲上去,还能用幻术将那巨雷给变没不成?不晓得的还以为青儿你才是寒灵族呢。” “我这不就是凭着雁儿你是寒灵族,晓得你能护住我们,这才冲上去的嘛。”俏皮地戳了戳妻子的手,“我们这变戏法的自然是奈何不了那约莫是由雷灵力造成的巨雷,不过至少可以替雁儿您将那些见着您使灵力的人的记忆给除了嘛。” “……”狠狠地将手中的绷带一扯。 “手下留情……”垮下了脸。 嗔怒地看了看这屡教不改的人,柳雁雪从一旁的榻上拿起了一件全新的衣物,道:“瞧这好好的衣服被你给折腾的。过来吧,你的手臂不便,我帮你换一件。” “还是雁儿贴心。”啄了一口对方的脸。 柳雁雪手下一边动作着,口中一边正色地问道:“青儿也觉得那是雷灵力?是与阿灼比武的人所使的雷灵力?可既是他所使的灵力,这雷为何最后反将他自己给噼成了灰?而且瞧起来也不像是使用了那如火种一般的提取灵力啊?” “此次的雷灵力应当与那火种中的炎灵力不同,瞧那人从始至终的状态,估摸那灵力是被植入他体内了。”回想起不久前方知晓的焱七自爆一事,“得到了炎灵力,却被火烧成了焦炭;得到了雷灵力,却被雷噼成了灰烬。或许,这便是强夺灵力为己有的代价?享受片刻灵力所带来的能力,最终却面对着被灵力吞噬致死的结局?” “青儿的意思是,那个人乃至焱七,都是被植入了灵羽的实验体?”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被植入了夺来的灵羽是肯定的,但是被强迫植入的,还是自愿得到的,便就说不清了。”强行植入的灵羽,来自灵羽的吞噬,炎灵力,炙热,自燃,炎蛊,自己……无数条线索在这一瞬间连起,贺昆槿打了个寒颤。对于自己如此多年来的遭遇,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又似乎已经确定,可惜她只敢悄悄地将一切憋在心里。 第78页 “怎么?”替贺昆槿系好腰带,却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摇摇头,将那念头扫走,“我只是在想,不知燚教用了什么方式让那些人被植入了灵羽,然后又让那些说不清何时便会暴走的人混入了大会之中,这武林大会只怕是……” “他们是在借大会试验灵羽移植的效果?而这个被自己噼死了的人便是试验者的其中之一?如此说来,这大会只怕是继续不下去了。”替贺昆槿理了理衣襟,欣赏着对方那黑亮额眸子,“青儿可是打算召集各宗派将此事说明?可若是如此,又要如何将灵族、灵力、灵羽之事隐瞒?毕竟难免会有人窥探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从而做出更胜于燚教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灵族自古以来都谨慎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若要在瞒住灵族存在的情况下说服各宗派携手处理此事,我动用些幻术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只是,”捏住柳雁雪的指尖,拉着她一同坐在了榻上,“我总觉得,作为一个被祁国赶杀,被安国抵制的邪教残余,这燚教在安国的行事,似乎太猖狂了些,就好似背后有着什么靠山似的。” “莫非朝廷有人背后支持着燚教?那这朝廷之人可否与当初在焱国假传圣旨意,意欲除去青儿你,之后又刺杀军师郭奇、制造定远军暴。乱,乃至刺杀我的乃同一幕后之人?” “难说。从当初焱七所说描述的情况来看,郭奇携密旨拜访焱七商谈解梦之事,可定远军本身却丝毫没有与结盟相关的动作。由此可见通敌之人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与燚教合作,而是单纯地利用他们对我下手,因此我并不倾向于这通敌者与燚教协助者乃同一人。” “不过单单提到当初用三叶飞刀刺杀雁儿你的人之事,我其实一直是有些疑问的,”指尖揉起了柳雁雪指节,“且不论他们是如何晓得雁儿你便是雪茗谷少主的,单单从他们为了封住郭奇之口而选择刺杀身为少主的你,这本身就很是怪异。为了封住在雪茗谷疗伤之人的口,为何会牵扯到刺杀雪茗谷少主?莫不成没了雁儿你,那郭奇便不会说话了?还是杀了雁儿你,有心之人便就不晓得郭奇在雪茗谷了?” “青儿的意思是,当初那人的目标本就是我,与什么封口什么军师郭奇,通通都没有关系?”挑了挑眉。 “嗯……”偷看着妻子的侧脸,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媳妇儿不高兴,“十二把飞刀,刀刀瞄准要害,待我和阿源挡下之后,还不死心地补了第十三刀,直命门面。我当时便觉得,那刀中带满了怨气。与其说那人是个被雇来的杀手,我当时的感觉反倒是那人是雁儿你的仇人……” “所以青儿是当时便如此想了,却一直瞒我瞒到了现今?或者说,到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青儿你才将此事想起?” “我当时那不是……”果真是惹媳妇儿不高兴了。贺昆槿摸着鼻尖小声嘟囔道,“况且当时雁儿你不也是犹犹豫豫地不愿告诉我真相……” “哦?” “……是我的不对,我错了。”瞬间败在了媳妇儿的威严下。 “哼。”嘟了嘟嘴,却又不一会儿就一本正经地思考起了贺昆槿的话,“目标是我,凶手与我的私人恩怨,他要置我于死地……” “晓得雁儿便是雪茗谷少主,或者曾经在雪茗谷见过雁儿你的真实面孔,与雁儿你结仇,或者因其他的些什么,单方面恨着雁儿你。雁儿可能想得到类似的人?” “见过我,雪茗谷,结仇,恨我……”想来想去,却丝毫没想出些什么,“照青儿的分析,这幕后便有了三人,通敌者,与燚教合作者,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者。” “嗯……”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门口响起了急促的猫爪与门角摩擦之声。贺昆槿的心头一跳,急忙起身打开了门。 阿钰一冲而入,将贺昆槿撞了个踉跄。“阿姐,阿姐!”那直直传入贺昆槿耳中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瞧到阿钰眼角的泪痕,“阿姐,你快来啊!你来,来帮帮阿娘!救救蓉儿和阿娘!!阿姐!!!绥王他,绥王他……父皇他……阿姐!!!”话语未尽,猫儿身上的灵力却瞬间断了去。 蓉儿的声音以那更胜于今日那惊雷的方式炸入了贺昆槿的心头,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了。蓉儿,阿娘……绥王谋逆,燚教的背后依靠……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通通联繫到了一起,只可惜,这联繫已是迟了。 “青儿?”一头雾水的柳雁雪握住了贺昆槿的手,瞬间便被那皮肤的滚烫给烫了个激灵。看着阿钰的眼泪与贺昆槿的表情,她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青儿,你去吧。这边交给我处理便好。”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边是妻子丧生火海的预知梦,一边是母亲与妹妹所面临的危机,贺昆槿是真真正正的不知所措了。 “去吧,青儿。”将这恐慌与迷茫着的人搂在了怀里,“就如我相信青儿你的能力一样,青儿也相信相信我可好?我怎的也是雪茗谷少主,是寒灵族,生在世家长在江湖,我行医数载以来所见过、遇过、处理过的事情数不胜数。我并不是那种需要青儿护在手心里的弱女子,我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能力。青儿可愿放心地去处理阿娘与蓉儿的事情,将此处众人的安全与我自己的性命都託付给我自己?” “我……” “青儿便信我一回可好?”抚上对方的脸颊,“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但不会有事,我还能将此处的事情处理妥当,助你将燚教一网打尽。蓉儿不是也梦到将来我照顾咱们的小堂妹堂弟的场景了吗?羽姑姑方有喜不久,待孩子生下怎的也是来年之事了,这不就证明了我并不会有事?” 摁住对方看向阿钰的脸,“莫要想着将一半灵识留在阿钰身上陪着我,却不论留下一半灵识本就帮不上什么大忙,你难不成当我不晓得,当你将灵识分散之后,本体是无法使用灵力的?你是要去将阿娘与蓉儿救出的,没有灵力怎能行?” “灵力还是能……” “分散后就剩下些能变颗糖果的灵力,在那刀剑不长眼的千军万马前,又有何作用?” “可……” 直接用嘴堵住了对方的话,一个短暂却蓄满了千言万语的吻。摸着对方的脸颊,踮起脚尖轻吻对方的额头,柔声道:“青儿放心地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纵使百般痛苦、百般不愿,贺昆槿却还是闻言做出了这个或许会让她后悔终身的选择。她就这样一步一回头地让自己心爱的妻子离开了视线,驾马奔向了另一半亲人的生命。 第79页 她后悔吗,或许面对这个问题,无论是现今的她还是日后的她,都是沉默不语的。毕竟无论后悔与否,时间都在流逝;无论后悔与否,选择只有一个;无论后悔与否,未来却是已经在这流逝的时间与决定的选择中註定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了,之后的几天……别打我啊。 第49章 内奸 “今日擂台上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揪着衣襟一把将对方推到了墙上,“秘术呢?说好的秘术呢?为何那人用了你们所给的东西后会死的尸骨无存?!那我呢?我也吃了你们给的东西,我会不会也……” “你若是再碰我一下,或许下一刻便会变得同那人一样。”被摁在墙上的女子淡淡地说道,望着男子惊恐地松开了手臂,她拍着身上衣物的褶皱,鄙夷地笑了,“呵,秘籍?秘术?贪得无厌想不劳而获?做梦去吧。送你一句话,自己的选择便要自己去承担后果。”抬脚绕过男子,头也不回地将那恐慌着的人儿留在了院子的一角。 女子踏着轻巧的步伐离开了那可笑的男子与那偏僻的院子,她抿了抿唇,将脸上的嘲讽表情换回了与这张脸相配的谦逊与朴实。她微微低着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缩小了每一步的间距,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没想到当真是你,”本应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所发出的声音将她吓得脚步一顿,她抬起头,只见身着雪色长裙的柳雁雪边从帘子后走了出来,边走边继续道,“竟当真是你,雪玲。不,你不是雪玲吧?雪玲早便被你害死了,你是那日刺杀逸哥哥的凶手。”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见“雪玲”并未有接自己的话的意思,柳雁雪只得继续说道:“那日被关在地窖里的黑骨,才是真正的雪玲吧?你趁她送饭之际,用某种手段忽悠她替你打开了门,之后便又用某种方法将她烧死,用她的尸体代替你自己,而你自己则变成了她的样貌。这便是为何那食盒会倒在骨架的旁便,而不是在雪玲的手中。毕竟若事实当真如你所述的那样,犯人在雪玲出现之前便自燃了,那雪玲根本不会完全进入地窖,而那食盒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尸体的一侧。” “雪玲”的嘴角闻言翘了翘,柳雁雪嘆了口气,道:“况且,那具骨架,旁人或许看不出,我却是一眼便能发现那是具女子的骨架,而当时的凶手是男子。我那时或许还抱着种凶手女扮男装手段高超的侥幸,但今日在目睹了你的所作所为后,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说吧,你是如何变成了雪玲的模样?是用了你们燚教近些日子来所杀的幻灵族的幻术?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你们强行植入了灵羽?要如何才能阻止他们身上灵力的暴走?” “呵。”“雪玲”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柳雁雪的任何问题。 “莫要以为今日你还能向那日一样逃脱天际,使迷药就别想了,你们燚教教医制出的药是斗不过雪茗谷的;而使那些夺来的灵力也是无用的,毕竟在此处埋伏着你的人,都是些真正的灵族。”宁源从房间的另一角走出。 “既已被你们发现,我本就没打算逃了,左右我的目的都已达到。”“雪玲”从怀里掏出一颗豆大的圆形物件,看着那东西在她的手中慢慢变成了灰烬,而与此同时,“雪玲”的脸与“雪玲”的身型也在随着这物件的消散而消散,待一切都消散尽了,站在房间中央的“雪玲”便成了一个眼熟的男子。男子意味深长地对着柳雁雪笑了,“雪少主,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最后一块碎片拼接上了那谜团缺失的一角,谜团变得清晰,变得明了,一切都说通了,可真相却是充满了讽刺的。柳雁雪藏在袖内的指尖抖了抖,“竟然是你。那当初在京城……” “没错,是我,要夺你性命的人便是我。至于我为何要夺你性命,雪少主可别说你不晓得。本以为京城的那一次是必然得手的,怎想到雪少主您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得到了未婚夫冀王殿下的心,让他能捨身救你,日后还将你护了个毫无缝隙。”双手负在身后,“呵,为何在这世上,像你这等人总会如此受到老天的青睐?你又有何德何能?雪茗谷又有何德何能?不就是一群无用的庸医?” “我当时便说过,你阿娘之事怪不得雪茗谷。且不论你阿娘当时是早已病入膏肓,单论当时那治疗方子只有六成的成功率之事,也是你晓得之后做出了选择的。对于你阿娘的死,对于结果遗憾地位于那六成之外,我很抱歉,但……” “抱歉?一句抱歉便有用?那抱歉是能让我阿娘死而复生,还是能让时间倒流?果真行走在这江湖上的人,都尽是些虚情假意的东西。若不是他们,阿娘当初也不会病;若不是你们,阿娘当初也不会死!各个自诩武功高强,却各个都贪图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呵,你说那些被植入灵羽的人无辜?想要秘术的是他们,所求灵羽的也是他们,难道那反噬不是他们自找的?这世上又怎会真的天上掉馅饼?他们想要灵力,那我便给了他们,只不过得到灵力的代价是向火神献上他们自己的命而已,这有错吗?” “哪怕那死于灵力反噬之人是自找的,那灵族又何错,你们又有何种理由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利?而雪师妹呢,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而害了雪师妹的性命?”宁源很是看不下去这人的嘴脸。 “灵族无辜?他们怎会无辜?他们拥有了本应只有火神和教主大人才有权拥有的灵力,这本身便是一种罪!一种不可被神饶恕的罪!雪玲,呵呵,你们竟会觉得雪玲无辜?看来你们并不晓得她被雪茗谷收留之前的事啊?她生于焱国,长于虔诚的教徒之家,本就是神的僕人;可她却违背神的意愿,逃到了安国,背叛了火神。我替至高无上的火神惩戒了这卑鄙的背叛者,又有何不对?又怎轮得到你们这帮异教徒来说三道四?” 嘲讽地笑了笑。“雪少主你觉得她很无辜?那你可晓得当初你被关入大理寺大牢之事,本就是雪玲所导致的?你又可晓得你拿到的那个火棱,本就是雪玲为了赎罪而在祭司大人要求下,从那丁驸马身上偷来的?你又可晓得,她背叛了火神,我们给她的赎罪机会,便就是留在雪少主您的身边,判断您是否乃灵族,寻机会对您下手?而那日日留给孔逸的血图,雪少主又以为是何人所为?又有谁才能够有如此机会,从孔家到雪茗谷再到山庄,日日得手?” “呵,那丫头倒是胆子硬了,敢为了你来寻我讲条件了,那她既然不愿珍惜这唯有的赎罪集会,不愿完成祭司大人接下来的任务,我便来替她做。” 柳雁雪摇了摇头,努力地试图将自己从震惊与悲痛中抽出,她不愿让自己陷入了对方的思维,不愿在这重要关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她放冷了目光,略带嘲笑地说道:“哦?你敢说你便是忠诚的?你现下将你们的计划泄露处如此之多,难道便不是叛教?而你当初直接选择刺杀身为灵族的我,又岂不是违背了你们祭司的意愿?” 第80页 “没错,我是背叛了,但我也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待我完成这一切之后,待我看着你们雪茗谷与那江湖各派人物得以同归于尽之后,我便会将自己这条贱命献给火神大人。”一屁股坐在了桌案上,“雪少主要是有空在此与我争论,还不如去想想该如何让你和你的雪茗谷全身而退吧。” “要晓得,那秘术啊,那灵羽啊,我可都是顶着张雪茗谷雪玲的脸卖给了那些人的。雪少主不妨想想,当人们从擂台上的一幕所带来的震惊中清醒,当此事乃雪茗谷之人所为的传言被传开,当那些灵羽一一将宿主反噬之后,你们,乃至住在此处的半个武林,又将会如何?” 一股浓烟从门缝中透入院子,染白了庭院也呛白了这被众人包围的房间;各式的嘈杂喧嚣从院外传来,好似即将破门而入,让人不难想像门外那刀剑相撞、火光四射的场面。众人焦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意识到,一切好似都按着那男子的叙述开始了。 柳雁雪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擦了擦汗湿的手,给身旁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孔氏兄妹两人听令离开了房间,去往了韩灼所在之处;而一旁的宁源和卫氏兄妹等人则吞了吞口水,紧盯着通向院外的大门,一一将剑抽出了鞘,围在了柳雁雪的左右。 “瞧,正说着呢,好戏便开始了。”男子翘起了二郎腿,袖中的手好似动了动,“这戏嘛,我便不掺和了,雪少主您和您的雪茗谷,就好好享受着吧。”一簇火苗从袖口冒出,却还未及柳雁雪出手相救便将那男子燃成了一团煤球。 院外的危机,院内的压抑;房外的担忧,房内的煤球。事到如今,柳雁雪终是无奈地面对了这样一个事实,她明白了贺昆槿的预知之梦,或许已经不再仅仅是梦了。不过还好,青儿已经离去,她没有被自己牵扯在其中。上天是公平的,自己所埋下的隐患,自己所犯下的错,终当是应让自己自食其果。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这一卷应该没有十九章那么长。 第50章 吞噬 从举办武林大会的山庄到皇帝所在的行宫,这本用不上一日的短程路途,在贺昆槿的心中却长过了那跨越千山万水的长途跋涉。对母亲与妹妹处境的担忧,对柳雁雪的种种牵挂与愧疚,二者就这样此起彼伏地侵蚀着她那早已千穿百孔了的心头。她很想调转马头,伴在柳雁雪身旁共渡难关,可她却无法任由母亲与妹妹去独自面对那危机四伏;她很想埋头猛冲,冲到行宫去保护妹妹与阿娘,可她却又无法放任柳雁雪自己去面对那猖狂的燚教所将引起的暴。动。 风儿在不要命地吹着,马儿在竭力地跑着,可马上的人儿却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已经跑了多远,估不出这儿距离目的地的行宫还需多久。种种迷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争相放映着,熊熊的大火与冰封的大门,相接的刀剑与相撞的枪斧。 她好似看到了,看到了柳雁雪,看到了宁源与卫氏兄妹,还看到了孔氏兄妹与韩灼;她看到了他们在那烈火之中,在那成百上千柄刀斧的包围下,并肩作战着,大吼着、挣扎着;她看到了宁源与卫康背靠背地扭头相视苦笑,看到了柳雁雪无力的仰天轻嘆;她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那一道道渗血的伤口,看到了他们苍白面颊上的悲愤与痛苦。 她又好似看到了,看到了阿娘,看到了蓉儿,看到了父皇与叶初,还看到了那千军万马的脚步;她看到了枪斧交接下的血肉横飞,看到了宫门前的血流成河;她看到了在父皇与叶初的阴沉脸色,更是看到了将头埋入阿娘怀中的蓉儿的恐惧与无助。 孔氏兄妹倒下了,卫氏兄妹与宁源也倒下了,柳雁雪好似在那火海中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留下了苍白的一笑,留下了那很快便被大火吞噬的一笑。守军败了,败给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火焰;宫门破了,被那迅猛烈火吞地不剩丝毫;叶初师叔死了,为了父皇与阿娘而死在了乱刀与烈火之下;蓉儿哭了,父皇慌了,阿娘却为二人建起了那最后一堵防御的冰墙。可墙却终是没能撑住多久,墙化了,从墙的另一侧走出了那嘴角一痣,露出了贺益泉狰狞的面孔。 画面斗转,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不眠的月夜,自己又仿佛变回了那个无能的幼稚女童。阿娘的痛哭,阿爹的微笑,哥哥的阻止,自己的咆哮;阿爹去了,哥哥也去了,阿娘被阿爹弄晕了,可自己却不得不清醒着,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亲人的相继离去,更是看着贺益泉那狰狞的笑,看着火舌缓缓吞噬那曾经的美好。 身上很热很痛,脑中很乱很躁。眼前的场景似乎又回到了在焱国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漆黑的牢室,那古怪的药剂,那沉重的铁链,那沾血的刑具。焱七在笑着,绿眼魔在乐着,而那教主却是在静静地观察着、在期待着,观察着那东西植入自己体内后自己的狼狈,期待着那东西在自己体内所产生的效用。是的,她明白了,或许应当说,她早在听闻焱七自爆的那一刻,就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她明白了这在自己体内折磨了自己多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这东西与自己此时身体的热与痛又将会意味着什么。 若说那些活人祭品与那日死于惊雷之下的人是灵羽移植的失败品的话,自己或许便是那唯一的半成品,唯一植入灵羽后还活着的一个?得到了所不当拥有的,即使不是本愿所求,但惩罚却终是逃不脱的。自己至今还能活着,或许是因为自己本体的灵力与那外来的炎灵力抗衡着的结果?一切都明白了,讲通了,可明白了讲通了又有何用,又能如何?总归是一切都迟了。或许是人在死亡临近之时都会有着这样一种奇异的预感吧,即便意识已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模糊,可她却是清楚地明白着一切都已是迟了的。 阿爹,对不起,我没能护住阿娘与妹妹,没能听你的话好好地活着,更没能保住当年的承诺…… 阿娘,对不起,我作为女儿却长年不能伴你左右,让你独自受着苦,我却还暗自庆幸过父皇对您的纠缠,即便是回来了也护不住你,阻止不了那些既定的悲剧,我当真是不孝呢…… 雁儿,对不起,我又骗你了,又要失约了,不过你放心,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此次你所面临的危机,应当会激起你体内的那根灵羽,你一定要用之化险为夷啊,抱歉,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莫要怪我…… 蓉儿,对不起,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的姐姐,更不是个好的哥哥…… 大伯,对不起,我若是早些发现你所落入的陷阱的话……我早就从蓉儿那晓得你来到了行宫,却从未把那些眼前的线索放在心上过,我…… 宁源,卫康,卫安,师父,师娘,我…… 体内的什么在缓缓地流失,额间的温度在渐渐地冷下,可身上却是愈发燥热了。她依稀看到,自己的面前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邪恶地笑了笑;她又好似看到,一柄反着光的利刃正向着自己的胸膛落下;她想躲,可身体却已是热得痛得听不得使唤,她明白自己是躲不开了的。 第81页 “青儿!!!”一身呼唤震碎耳膜。 从混沌中猛然清醒的灵识,贺昆槿意识到了些什么,却还未及细细咀嚼便被那溅在脸上、渗入眼球的滚烫液体给吓呆了。她发现自己虚弱地躺在一片草地上,身前却倒着那胸膛被插了一把刀的大伯。一个带着火魔面具的墨绿瞳孔握在刀柄上,他用力地拔了拔,使得刀下的大伯颤了颤,可大伯却还依旧顽强地抵抗着。 “咂咂,幻灵族的灵识一个个都是这么强悍的吗?我这都下了多少药了,你竟还有着力气闯过来替你的侄儿挡刀?”绿眼魔手下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说你蠢吧,你也不蠢,你既有如此能耐,当初又咋的就被我利用那冯羽将你忽悠着忽悠着,忽悠地连灵羽都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我?若没有你,我又哪来的灵力,我的人又怎会混入雪茗谷,你的侄媳又怎会遭遇危险,你侄儿又怎会因心神不定而中了我从你那儿得到的幻术?你以为你现在替你侄儿挡住的这一刀,便能挽回多少你所造成的灾难?你当你这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当真能挡得住我?” “不过你这侄儿倒是真的不简单啊,被教主植入炎灵羽,月月痛不欲生却还能活到现在。现下这既中了幻术,灵羽反噬又发作了,居然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恢复意识?不过,可惜啊,左右她的两根灵羽我也是已经拿到手了,没了灵羽的她迟早也会被那强行植入的炎灵羽给吞噬得只剩下粉末。所以说,你啊,替他挡了这一刀根本就毫无作用,只是断送了他能够死得痛快些的路罢了。” “不过我之前还当真没想到,你们安国皇家竟会有如此趣事,那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数年的质子,竟然不是皇帝的亲生子,竟然还是个灵族。五个灵族,灵力与灵力间相互抗衡着,所以你侄儿被植入了炎灵羽却能不死。也就是说,我若是同时植入五种灵羽,那这反噬的作用也就互相抵消了吧?呵呵,要让教主晓得,他做梦都想得到的那植入灵羽却不被反噬的法子,便日日摆在眼前,他估计是得死不瞑目了吧?”残忍地将刀柄扭向了另一个角度,享受地听着那从秦烁口里漏出的痛呼声。 “大伯……”贺昆槿动了动嘴唇,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吐出。 “哟,这都快被灵力反噬得燃起来了的人儿,不去管管没了幻灵羽的你自己,还有空去管你那本就该死的大伯?”面具下的双眼眯成了月牙状,双眼的主人看了看手中的刀柄,用力一抽,“所以,为了你侄儿不至于临死前还得怨着你这个当大伯的,你就先他一步去死吧。” “大伯!!大伯!!不要啊——” 响彻天际的一声哀嚎,似乎将这山林都给洞穿了。贺昆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刀刃带着鲜血从自己大伯的体内猛地抽出,看着大伯那本就黯淡无光的双眼一点点失去着最后的光芒。面具下的人儿满足地笑了,他笑得左手捂住了肚子,笑得右手握不住了刀柄,笑得忽视了倒地之人的一切异常。 贺昆槿只觉得全身的炙热好似在那一刻爆发了,那炙热瞬间将自己吞噬,紧接着便毫无阻拦地掠向四周;她忘记了热,忘记了痛,更忘记了这炙热所将带来的后果,她拼命地用痛苦与仇恨驾驭着那最后一点意识,驱使着那火焰迅速地爬上那大笑着的人儿,将那人儿给点着了,也将这个幽深的树林给淹没了。 炎的盛宴,焰的舞会,火的狂欢。可讽刺的是,除了火儿,此处还会有谁是乐着的吗?是性命垂危的叔侄二人,还是那自食其果的绿眼魔?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 然而若是这样我会被打的。 我很怕疼,所以,咱们明天见~ 第51章 失去 “青儿,快去……去行宫,莫……莫要再管大伯我了……我这是……自作自受……” “大伯,不要说话了,不要……大伯?!大伯!!” “绥王……燚教……合作……灵力……行宫……你阿娘和蓉儿……撑不了多久的……你快点去啊,青儿……你放下我吧……左右我也……” “大伯,大伯……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大伯,你晓得吗,羽伯母她,她有了!她有了大伯你的孩子,一个小堂弟,一个小堂妹,他们现在就躺在伯母的肚子里呢。所以大伯你一定要好好的,等孩子出生……大伯,大伯!你……睁睁眼睛啊……” “哈……太,太好了。阿羽,阿羽她……我们的孩子……青儿你的堂弟堂妹……还是两个……我这一生也算是满足了……哈哈……” “大伯,不要啊,大伯……” “青儿,莫哭……” “大伯!!!!” …… 滴答,呲啦,方被融化成了水滴的冰柱片刻之后便被蒸发。火势一点点地侵入冰的世界,毫不留情地将所过之处一点点地碾压毁灭着。那狂躁的火舌眼看着便要舔舐上那墙角边的两个人,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与一个泣不成声的女孩儿,可两人却好似浑然不知着。 “阿娘……呜呜……阿娘……”女孩儿捂住母亲胸前的那个血洞,却发现无论如何堵、如何捂,那鲜红的液体还是毫无停歇地娟娟流淌着。她或许不清楚这液体流失所代表的意义,可她却隐约间感觉到了这一切的后果。她很恐惧,她很慌张,她很无助,她很后悔,她很懊恼,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何自己这能瞒天过海的灵族幻术,却不能够救救自己的阿娘,不能够让时间倒流。 “蓉儿,乖。”女子艰难地伸手摸向了女孩儿的头,“听阿娘的话,从那儿出去好不?能跑多远跑多远,你姐姐一定会来的。” “不要……蓉儿不要……蓉儿若是走了……阿娘就……” “阿娘只是去陪你阿爹了,你阿爹一个人待了十一年,我是时候得去陪着他了。”脸上荡起一种复杂的笑,“蓉儿你难道忍心让你的阿爹就那样一直孤独下去吗?” “阿娘……阿娘你骗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阿娘你……” “蓉儿,你长大了……”打断了女儿的话,“我晓得你比我们所认为的要成熟得多,所以,蓉儿听话好不?阿娘是真的累了,就让阿娘去陪你阿爹好不?蓉儿听话地从那个暗道出去……出去以后,你姐姐就会来接你,一切就好了……这只是一场噩梦,梦是会醒的,醒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即便阿娘不在你身边,也只是因为阿娘去陪你阿爹了……乖孩子,听话,好不?” 第82页 “阿娘……我……”拼命摇着头。 “走吧……”火舌舔上了女子的裙角。 “我不要……”点燃女子裙角的火焰眼看着就要窜上女孩儿的袖口。 “走啊!!”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女儿推开,“蓉儿你走啊!!!走!!!!!” 女孩儿脸被痛苦占据着,可她那僵硬的小腿肚子却还是拗不过母亲的命令,带着她那颤抖着的身体缓缓地走向了暗道口。她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了,可她的身体却是哭着痛着恨着的。她哭着抬起了脚尖,痛着挪动了身子,恨着挪开了目光,将自己那小小的身体塞进了那小小的暗道之中。 看到小女儿那渐渐消失在暗道内的身影,奄奄一息的女子笑了。她望着那爬上自己双腿的火舌,好似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着:“阿熠说过……幻灵族的梦能够贯穿过去与未来。那过去的青儿,你一定是梦到这一刻了吧?你不要哭,不要自责,阿娘只是去寻你阿爹了。如此多年过去了,我不知期期盼盼了多久这一刻,如今,我也终是解脱了。” 眼前仿佛当真出现了大女儿的狼狈身影,女儿那被火焰烧得焦黑的衣襟上,依稀可见大片大片的血迹,看得女子那即将停止跳动的心疼了又疼。“怎的……青儿你怎的又将自己搞成这样了?你总是……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我……青儿,对不起啊,阿娘对不起你啊……我总是这么的无能,这么的不负责……当初自己眼不见为安地昏了,却让小小的你独自去承受着丧父丧兄之痛……之后又残忍地任由他们将你扔进那焱国的狼巢虎穴……现在又……又一撒手便潇潇洒洒地随你阿爹去了……无论何事都让你这瘦弱的肩膀承担着……” 头顶上,那狼狈的大女儿哭了,哭得无声,哭得痛彻。她伸出那布满伤口、脓液与血渍的手,触向了女子的脸颊,可却没能够摸到自己的母亲,因为她那虚幻之手被那脸颊给穿透了。“阿娘……”张张合合的口型,好似在不停地呼唤着。 “蓉儿……蓉儿便交给你了,你藉此机会,让她与你一同脱离了皇家吧……然后同阿雁那孩子在别处寻个清静的地儿,一家人幸幸福福地活着。你日后一定要照顾好蓉儿,照顾好你自己,莫要再像现在一般,总是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了……凡事莫全憋在心里,多说与他人听,也多听听雪琴和你师父师娘的话……只有看到你们幸福了,阿娘和阿爹在下面才能过得幸福……” “呵呵,其实这一日……我多多少少是猜到了呢……猜到了却不愿去阻止了……你大伯他……估摸着也……我当初在行宫里见着他时,就应该意识到的……可我却……我这个当娘的,从来就没有称职过呢……我不是个好母亲,可青儿你,你将来一定要当个好姐姐、好妻子……好好对待阿雁那孩子,那孩子当真是值得你去珍视的……阿娘要去陪你阿爹了,就无法陪着你了,便让她们好好陪着我的青儿幸幸福福吧……” “我……阿娘我……我真的欠了青儿你很多很多呢,只可惜,我怕是今生今世我都无法补偿了……不知青儿,你可愿意……可愿意原谅你阿娘……再给阿娘一个机会……我们来世再做母女呢?来世……来世我……我定会让你过得平平凡凡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再也不会让你去面对那些,再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承担那么多……青儿……不哭,好吗?阿娘的一生,有了你阿爹,有了你,有了蓉儿,真的已经是很满足了……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真的是阿娘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摸上那以泪洗面的脸颊,明知摸不到实物,却还是固执地努力着,“让阿娘……让阿娘再好好地看看我的青儿一眼好不?看看青儿真正的样子……看看……青儿……”手臂垂落,一抹夹着泪的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大火掠过,无论是幻象还是人儿,都毫无例外地归入了那茫茫的虚无。 “阿娘!!!!”远处的一片火后树林中,回荡着那痛不欲生的悲彻。 …… 嘴角一痣的恶魔晃晃悠悠地向墙角靠近着,从他身上涌出的火焰在烧灼着他自己的同时,也在将周围的一切点燃着。墙角的女孩儿再度往墙角内缩了缩,她的双目涣散着,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还是因为些别的什么。 那被点燃了的恶魔就那样行尸走肉一般地一点点向前挪,挪到了女孩儿脚尖前,停顿了片刻。臃肿、积蓄、膨胀,只是剎那之间,那恶魔就从一个燃着的人,变成了一个即将爆出的火球。女孩儿却依旧目光涣散地待着。 火球膨胀到极致,毫无阻拦地向四周泄出了它的积蓄。一个黑影闪过,捞起女孩儿,护在怀中,冲出走道,将火焰与热浪通通甩在了身后。 人影停在了那一片狼藉的空地上,她将女孩儿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双手撑地痛苦地喘息着。尽管前一波的灵力暴走已经被她强行转向了外界,但那没有了阻力的炎灵羽,却还是在将她的身体一点点地蚕食着。大伯与阿娘相继离去,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来迟一刻,那来自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若不是还有着那救出蓉儿的念头支撑着,贺昆槿不晓得自己将会已经身在何处了。 女孩儿在瞧见那豁然开朗的天空,在吸入那凉爽清新的空气,在看清了来者的面庞后,扑入了姐姐的怀抱,终是卸下了一切负担与枷锁,揪着姐姐的破碎衣襟,放声地大哭了。 “阿姐……阿姐啊……阿姐……都怪我,都怪我……阿娘她……阿娘她为了救我……她……阿姐,阿姐啊……我为什么会在皇家?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些?绥王与父皇的相争又为何要牵扯到阿姐、阿娘和我?阿姐,你把一切都倒回去好不好……让阿娘活过来,让后将阿爹也变活,这样阿娘就不会为了去陪阿爹而不要我们了……然后,然后我们一家人平平凡凡地活在一个小小的山庄里好不好……就像雪茗谷的那个山庄一样,我们每天玩玩闹闹,快快活活的,不用去面对这些,阿娘也不会……” “……嗯。蓉儿离开皇家,蓉儿到一个小山庄里快快乐乐地活着。”轻拍着妹妹的后脑,望向行宫那一片废墟的双眼却是沉重的。 怀里的女孩儿哭着哭着渐渐睡着了,可即便是睡了,那泪水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贺昆槿将自己那疲惫与疼痛交加的身体躺放在了地上,抬手拭去自己嘴角那不经意间淌出的血迹,将那在睡梦中哭泣着的女孩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第83页 脚步声适时地在身后慢慢靠近,“笙儿,你们阿娘她……” 贺昆槿艰难地坐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很想质问,质问自己阿娘遇险之时,这个坐拥一国,号称可以护上阿娘一辈子的人,到底去哪了。可她又转念一想,护着阿娘、伴着阿娘,这是阿爹才应独有的权利,而这个拥有全天下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于是,她又不想问了。 可来人却是读懂了贺昆槿的沉默,“笙儿她……是朕,是我的错……我本以为此事定是万无一失的,怎料绥王会寻来这等足以涤荡千军万马的妖术……”贺益成揉了揉那扭成一团的眉头,“妖术……燚教……可你阿娘又为何……” 一道让人无法形容的锐利目光将贺益成震地说不出了剩下的话,他只觉得一股神秘的气息从那透黑的双瞳中流出,穿透一切,直入了自己的心头。下一个剎那,他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了。 “你既觉得那是妖术,那你便不要记得这妖术的存在了吧。”目光的主人对着那已然倒地不省人事的人儿说道,“记得阿娘和……蓉儿,记得她们是死于绥王之手,记得她们是因你而丧命……便够了。”终是违背身体的警告,使用了那从灵羽被夺起,便开始不断衰弱着的幻术。 “咳咳咳。”逞强的使用那所剩无几的灵力,终是让她的身体负担越来越重了。 大火之后的修罗场,还活着的,只剩下了那一躺、一坐、一睡的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拿了一包纸巾放在身边… 第52章 事平 绵绸的细雨洗濯着这傍晚的大地,一滴一滴浇灌着人们那颗颗干涸的心。风已止,雨未停,这沉闷的潮湿空气让人们有些难以呼吸。雨滴布满山林,就好似整座山都在因某个人的悲痛而哭泣;夕阳洒遍万物,就好似万物都在因某个人的绝望而血啼。夕阳落,雨水积,蛙儿叫,鸟儿鸣,在这幽绿的山间,在这茂密的竹林里,一切都好似在痛泣、在哀鸣。 朝镜与灵斋一左一右漫步在这傍晚的竹林中,从伞的边缘流落而成的雨帘遮住了二人那沉重的表情。一人不言,一人不语,在这被雨帘所围起的小小空间内形成了一种浓稠的静谧。他们好似在漫步走着,可双脚却在快速地交替;他们好似在随意走着,可心中却有又了明确的目的地。穿过竹林的一角,所见之处的竹绿尽数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雾所代替。他们或许清楚,又或许并不清楚自己走在何处,又在这雾中走了多久,他们只是在沉默地走着。走到万物迷失,走到万籁俱寂。 一股清凉的风,一滴冰冷的雨,迷雾散尽。入眼处是那绿色的草地,是那排排竖立的墓碑,是那书写着纷杂历史的朝家陵。陵墓里有着两块新起的墓碑,两块被翻新过的相邻土地。一个蜷缩在地面的身影,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就那样倒在了两块墓地与墓碑的旁边。雨水毫不留情地在尝试着去淹没着她的面颊、她的身躯,可当水滴触及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却被残忍地瞬间化为了水蒸汽。昏迷着的她眉头紧拧着,拳头紧攥着,被紧紧咬住的嘴唇却早已是流不出半点血滴。 朝镜深深地吸了口气,停顿片刻,又深深地将之吐出。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一旁的妻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昏倒在自己父母与大伯陵墓前的女孩儿,不顾她身上的滚烫,咬牙将她背起。他向妻子点了点头,二人这才慢慢地向外走去。背上很热,心头很痛,妻子手中的伞却是将那能稍稍让自己舒服点的雨滴都给遮了去。他看到妻子那被雨水沾湿的半边衣襟,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背后那不断冒出的白色蒸汽,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提起。 “师父,”背上的人好似醒了,又好似在梦中言语,“待日后我也……了,是不是没有资格葬入这朝家陵……” 两人的脚步一顿,朝镜强迫着自己将喉头的哽咽给吞了下去,“谁说的?你不但是我们朝家的嫡系,还是我幻灵族的少族主,将来的族主,你怎会没有资格葬入这属于幻灵族嫡系的朝家的陵墓?你将会继承我的族主之位,活到长命百岁,待你享尽这千色人生,当你归天入土之时,你不但能葬在这里,你的名字、你的生平,还会被刻入那记载历代族主的石碑上,供日后千万代幻灵族后裔的子孙祭拜。” “青儿她……这是在说胡话着呢。”灵斋放慢了脚步,将自己与贺昆槿并肩,看到了她那依旧紧闭的眼皮,“这孩子……” “……” 陵墓远了,白雾来了,竹林近了。向回走去的路上,一昏两醒的三人终是没有再度发出任何声音。鸟儿累了,蛙儿乏了,月儿亮了,雨儿停了,昼与夜的完美交接,寂静的夜幕彻底降临。 吱呀,房门开起。滚烫的人儿被师父轻手放在了榻上,被师娘细心掖好了被角。榻上的人儿依旧在睡梦中承受着来自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痛在眼中更是痛在心里的师父师娘二人无奈地对视着,无奈地正欲转身离去。 “师父,师娘。”榻上的人发出了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她那红肿的双眼被微微撑开了一个缝隙,“雁儿她……” “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你那宝贝媳妇儿?”朝镜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你早早的就将整根幻灵羽给了她,有了幻术,那一群被迷昏了眼的武林杂碎们又能耐她何?与你相比,她身上那些算不上是伤口的伤口,也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发觉的太晚了而已。与其担心她,你还不如趁着自己还能够醒来,好好地担心担心你自己。” “……阿雁她既然用了幻灵术,”并不是不能理解师父的生气,“那武林大会……” “我赶到之时,那儿就已经变成座雪山了。至于山庄,那可不是单单能用被冰雪覆盖来形容的,山庄里的人尽数昏倒在地,将之前所发生过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便连她自己也是因灵力损耗过度而昏倒了。我估摸着她是在逼到绝境时意识到了你的灵羽的存在,冲动之下幻灵力爆发,不但将在场之人一一弄昏、消除了记忆,还将将寒灵力也给带动了起来,将山庄给雪封了。不过也正好省了我的事儿,她此番灵力失控既解决了这摊大事儿,也没有暴露灵族的秘密,左右大家什么都记不清了,武林大会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因罕见的春雪封山而终止的。” “那……那我请求师父您的事情呢……”艰难地转身,避开了师父和师娘的眼睛。 “……”朝镜与妻子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青儿你……可是当真决定了?” “……嗯。”心头像被数千把利刃穿透而过一样,疼到没有了感觉,“我……让发生过的一切都变得没有发生过,这便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于她,还是于我。便让她这离开雪茗谷的一年化作虚无,成为一个荒谬的梦吧。我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余的一点我还有其他用处……便只能拜託师父您了……如今,也只有师父您……” 第84页 “你可晓得,我一旦施术,或许将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走前几步,靠近那人,“青儿你可是想清楚了?” “……嗯。”苦笑了笑,尝试着抬起自己被褥下的手,却不敢去看自己的手臂,“如今我这情况,根本就无需挽回……” “说什么胡话着呢?!区区一个炎灵族的灵羽,怎么就让你无法挽回了?!待为师替你去揪着鬍子将那炎灵族族主老头儿从他那草庐中捉来,胖揍一顿,我就不信他敢让我幻灵族的少族主有个三长两短。他若是不从,我就把他那儿给掀了,相信雪老头儿对于此事也是很感兴趣的,毕竟他不但与炎老头儿冤家路窄了这么多年,此事还牵扯到了他那宝贵外孙女。” 强夺灵羽所应得的惩罚,又岂是任何一个灵族族主能左右的?贺昆槿心里很是清楚自己的将来,可她因不想伤师父的心选择了笑而不语。 “怎么,你不信?幻灵族和寒灵族两大灵族,还会斗不过他们个炎灵族?况且此事,乃至整个祁国的遭遇,本就是他们炎灵族后裔择徒不慎所引起的。” “阿源和卫康他们,可还好?”转移了话题。 “……轻伤而已,早已是醒了,日日嚷嚷着要见你。” “还望师父莫要……” “我晓得!我不会将你身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絮絮叨叨跟个老婆婆似的。”咂了咂嘴,“你还是叫我小爷爷吧,看你规规矩矩唤我师父,总让我浑身不自在。” “蓉儿她……” “日日将自己锁在屋里发着呆,好在有你那小徒弟想方设法地去捣乱,估摸着过上十天半把月,也就从中走出来了吧。” “……嗯。蓉儿和阿灼,日后便拜託师……拜託小爷爷您了。” “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徒弟,我这个当师父的作甚要帮你照顾?你这破烂身子,还想着跑到哪去不成?” “我……还有些事情,一些关乎……的事情去处理。”再一次转移了话题,“父……皇帝呢?” “……照你安排的,在一个庄子里昏睡着呢。你未发话,我也就没让他醒来。不过你倒是得快点决定要将他如何处理了,毕竟朝廷若是再过一阵子还得不到他的音讯,估计那太子就得登基了。” “太子登基……吗?”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个词,“绥王死了,燚教主和大祭司也死了……一切也算是……剩下的便是……这些日子里,京城估计会……还望小爷爷能替我准备一下,我明日将带上皇帝离开这里……但愿能赶得及。” “明日?”灵斋只觉得自己的眉心一跳。 与突然发话的师娘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目光中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师娘您约莫也是猜到了的……再不回去便迟了……况且,这些事情关乎到很多人的未来……不容闪失,我还是想亲自去确定……” 夫妇俩对视着,久久不语。两人都很想阻止这虚弱徒弟的决定,可却又清楚地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阻止得了的。 “好。” “师父,师娘。”从榻上爬起,未及二人阻止,便双膝跪在了地上,“谢谢,抱歉……请师父师娘恕徒儿不孝……”深深地将额头磕在了地上。 “……”泪水在二人的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他们的嘴唇颤抖着,便连将贺昆槿扶回榻上的双手都是哆嗦了个不停。 轻拍了拍那坐在床边的人儿的额头,就好似小时候重复了上千次的那样,带着哭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臭丫头,莫要乱说些、想些有的没的。我和你师娘就在这儿替你看好一切,等着你回来。” “……嗯。”一个似是而非的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还剩一章 第53章 分离 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偷偷潜入这安静的房间。轻手轻脚地绕开房间内的种种摆设,瞧见了里间床上静躺着那人,那个被被褥微微遮住面颊,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看着这无忧无虑的甜甜睡颜,贺昆槿轻轻地笑了,她撩起床上人额前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送上了自己那依旧有些热的唇。 “雁儿,好梦。”恋恋不捨地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从怀里取出那薄薄的雪花与小小的霜花,感受着那从指尖沁入心田的清凉,犹犹豫豫地将它们轻轻放入了那人伸在被褥之外的右手间,“抱歉……再见……再也不见。”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小青青。”被门口的一个声音阻止了去路,贺昆槿听到了却想装作并未听见。 “萧师妹……你阿娘她,莫不成当真……”声音的主人从贺昆槿面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中寻到了答案,“……节哀。”又顿了顿,细细地看了看贺昆槿那带着病色的面容,“小青青,你的身体……” “阿……雪谷主。”终是不能继续装作未听见了。贺昆槿低下头,故作疏远地避开了对方那复杂而又略带探究的目光,更是避开了自己的心。 “……连一声阿娘都不愿叫了吗。” “……”咬了咬牙,用冰冷而沙哑的声音道,“还请雪谷主记住,冀王妃已经丧命于绥王和燚教大祭司所引起的动。乱之中了。而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也就只剩下了雪茗谷的少主。所以……” “小青青……” “小青青这个称呼,也还望雪谷主能尽快将之忘记。” “……你是要走吗?违背你的承诺,乃至违背你自己的心?” “我……早已没有心了。”终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那床上的人,数不尽的悲痛从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缓缓流出,“至于那承诺……还请雪谷主放心,该记得的人,不该记得的人,都不会记得了。我……配不上,也没有这个资格……雪少主将来的幸福……她的未来中……不会有我。” “……”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要走了,或许永不再见。卫安日后便拜託雪谷主了,她……就像……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妹妹一般……雪谷主和雪少主自己也要多多保重……”与对方擦肩而过,发出了那极小极小的声音,“雁儿,雪姐姐,对不起。” 雪琴呆愣在了原地,她就那样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孤寂的单薄身影慢慢从视野中消失了。 “傻孩子……” 心很沉,人很累。现在的贺昆槿就好似一根烧到底了的蜡烛,只待完成最后那一点点的使命,便可以永远地消失于那火焰之中了。短暂人生中一次又一次的束手无辞,目睹亲人接二连三地离去;与心爱之人的步步远离,自私地消去了心爱之人的记忆……贺昆槿的心,就如同那脆弱不堪的身体,早已是奄奄一息。她觉得自己好似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情绪,没有了追求,没有了期许,万事都陷入了一片灰暗的汪洋,更是丢失了一切的希望。她真的真的累了,累到刻刻盼着最后几事的完成,盼着能在下面与父母重聚。 第85页 将丢了心的躯壳挪出山庄,却惊讶地在山庄门口看见了备好马匹的卫康与一身男装的宁源,贺昆槿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二人。 “怎么,冀王殿下要护送陛下回京,竟然连个贴身护卫都不打算带?”宁源挑了挑眉,可眉毛下那布满雾色的眸子却是泄露了她心中的无尽忧虑。 “……我若未记错,你是雪茗谷的弟子。”想来想去,却也只能想出此等笨拙的作答。 “可我的印象中,我更是冀王殿下您的大弟子。”与卫康对视一眼,“而阿康则是您的贴身护卫,况且阿康的匠工师父也在京城,我们自是得随您一同回去的。” “……” “殿下放心,阿姐那儿我们已经搞定了。”将缰绳递向了贺昆槿,“她左右也已经正式拜入了雪茗谷,我们也就藉此阻止了她那想一同跟来的念头。而与之相对的便是,阿姐她让我连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护好照顾好殿下您。” “……” “怎么,殿下您这是打算待到京城局势再混乱些了,再出发?”宁源翻身上了马,“还是说师父您捨不得自己的宝贝媳妇儿?” “……你们若是要跟我回去,我不会拦着。但是你们得清楚地记住,这世上已经没有莲华公主与冀王妃了,她们已经丧生了火海。日后的言辞定要万万小心,此事容不得半点疏漏。”翻上马,用毅力遮掩住了身手的不稳,驾马远去。 “殿下与王……雪少主这是发生什么了?”卫康看了看不远处掀起一地尘土的贺昆槿,又看了看身旁一脸阴沉的宁源,“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何我们醒来后身上会有刀剑伤,而举办大会的整座山却被雪封了?罕见的春雪封山?事情定不会是这么简单吧?” “真相如何,都不是我们该知道的。我们所能做到的,便就是护在师父身边。至于其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好。”宁源暗自嘆了口气,“跟上去吧。” 三匹狂奔的马儿,尘土飞扬的草坪。 …… 无论是形势所迫还是为了避人耳目,贺益成此次归京的仪仗,都可以说是简陋至极到一种狼狈的境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一个年轻的车夫,马车左右两个驾马同行的两人,如此架势,旁人定是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这骑马中的一个是当朝亲王,而马车内的是当今天子的吧? 这回京的四人队伍,可以说是安静到了一种境界。且不说贺昆槿对贺益成的那少得可怜的几声毕恭毕敬的问候,便是私下里面对卫康和宁源,贺昆槿都是自那日起边再未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了。赶着马车的卫康时不时偷瞄着一侧的贺昆槿,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应有的反应;他又一次次地向另一侧的宁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却是一连串的白眼。几番尝试均毫无所获,他也就只好乖乖做起了那沉默不语的车夫。 贺昆槿麻木地骑在马上,与其说是她在骑马,到不如说是马儿在负着她随那马车一同前行。她那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有些无力,随着路途的颠簸左右摇摆着,若不是时常能瞧见她那抬头望天的迷茫双眼,旁人定是以为她早已昏过去了的。可惜,她这还有着意识、还保持着清醒的样子,也只是一种假象而已。 马儿们跃上了一条斜坡,马车摇摆了一下,马背晃悠了一会儿。扑通,马上的人终是摔倒在地。只见那从马上栽下的人儿一路滚到了斜坡底,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卫康急忙勒马,宁源急忙扭转马头追了过去。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角,一个似醒非醒的脑袋伸了出来向声响望去。 猖獗的业火,绝望的哭泣;身体的痛楚,心头的撕裂;恶魔的讥笑,亲人的道别。当贺昆槿从那地狱中挣扎而出,当她百般不愿地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了马车内的一个小小的榻上,一个粗糙的掌心正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顺着手腕上的触感缓缓看去,贺昆槿只瞧见自己的袖子已被捲起,手臂上的绷带也被拆开了半截。那露出绷带外的大面积伤口,早已是长出了新的粉嫩皮肤,只是那一条条橙红中带焦黑、顺着筋脉从身上蔓延至大臂的骇人纹路,却是将那握着她手腕的人给吓了个不轻。 “这……是什么?”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床上的人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相比前日又延长了些的纹路,苦笑了笑,并没有作答。 “这……这贯穿了你的筋脉的东西,是什么?”松开了自己手中那愈发滚烫的手腕,却细心地发现了榻上之人那紧扣的衣领下所藏有的相似橙红,“这纹路,若是将你的全身都覆盖满了,你又会怎样……” “……父皇这话问得,”收回手臂,绑好绷带,再次用袖子遮住了那恐怖的痕迹,“会如何……”艰难地爬起身,理好衣襟,弯腰一礼,“多谢父皇出手相救,儿臣告退。” “……”失去了她,又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现在是连这个仅剩的证明自已与她之间联繫的儿子都要失去了吗?叫住了那个迈着不稳步伐准备跳出马车的人,“槿儿,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五百御林军,上千定远军,怎么可能那么简单的就……那绥王和燚教到底……” 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向了那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的名义上的父亲,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儿臣赶到时……一切都已是迟了。不过还请父皇放心,无论是绥王还是那燚教的大祭司,也都一同葬身在了他们自己所创造的火灾之中。” “你阿娘和蓉儿……”自事发已是数日过去了,可每当想起,他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们走了,什么都未剩下地走了。” “……”深嘆一口气,将那心头的悲痛与怒火徐徐吐出,“那……你那王妃……” 身子一抖,“她……也走了。因为我……”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那并不存在的灰,“你的身体都已经如此了,便好好在马车内歇息吧。做了几日的车,朕也乏了,正好去骑马透透风。”不待贺昆槿回答便头也不回地跳出了车内。 “……” “莫跟太近。”车外传来那天子的声音。 “是。” 夜幕降临,依旧是一辆马车、两匹马,只不过一匹换了主人的马儿略远的跑到了队伍的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到此为止。 下一卷便是最后一卷了,在那一卷中,我将会将贺昆槿叫做朝青,将贺蓉叫做朝蓉,等等。 ===== 其实青儿会消除雁儿记忆这件事,雁儿早是在第十八章 就梦到过了的,不知道大家是否还有印象。 第86页 第四卷 事止息 第54章 遗失 柳雁雪又在发呆了。她不晓得自己近些日子以来到底是怎么了,散步时盯着天空发呆,看书时望着书页发呆,晚膳是瞧着饭碗发呆,就连睡觉时都是在不停地看着那天花板发着呆。她只晓得自从那半途中断的武林大会归来后,自己就变得日日魂不守舍,变得好似缺少了些什么。 她双手抱肘靠在门框上,大脑中被放得一片空白。不远处的树林里很是热闹,柳雁雪不用想便晓得那定是前来雪茗谷做客的剑仙剑鬼二老又在闹腾了。她苦涩地笑了笑,不知为何,这与往日并无不同的温馨日子,却让她的心会如此地难受。她的眼眶有些红,她发现最近的自己好似变得爱流泪了,那是一种算不上哭的流泪,因为即便是身为泪滴主人的她自己,都不晓得这流泪的缘由。 或许是女子到了这个年龄,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吧?对了,自己已经十八了呢,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那十八岁的生辰是怎么过的了。是在雪茗谷?阿爹阿娘、外祖父外祖母和宁源他们一起庆祝的吗?还是说……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却被手腕上那似有似无的光环给吸引了。一滴泪,落在那手腕上,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可当再去看时,那光环却又不见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房间内迈出了脚步。 锵!一柄长剑直插在了身后的不远处。 “喂!雪老头子,我和剑仙过招,你来掺和个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剑鬼朝镜。 “若是过招,你又为何要对琼儿使幻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外祖父雪恒。 “我们夫妇本乃一体,你既然作弊使了幻术,那阿恒来帮我一把,又怎算是瞎掺和。”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外祖母玉琼。 “你不也使了寒灵力?夫妇一体,夫妇一体,你们这是欺负灵儿她不会武?” “谁有兴趣陪你闹腾了,”又是一个新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似揪住了朝镜的耳朵,“也不瞧瞧你把剑给折腾到哪儿去了?若是伤到了雁儿,我瞧你今儿还能不能走出这雪茗谷。” “哎哎哎,疼啊,我晓得了,我错了,媳妇儿饶命!” “晓得错了还不去将剑给拾回来?” “好好好。”朝镜顿了顿,好似在寻找着些什么,“灼儿!”他找到了目标,“去,帮你师祖我将那剑给拾回来。蓉儿,你也去。” “是……”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稚嫩声音。 两个差不多高矮的孩子并肩走出了树林,柳雁雪的目光却是完完全全地被那女孩儿的面容给吸引住了。她很惊讶,惊讶的就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发现了却又理不清看不明;她很欣喜,欣喜的就好似寻回了什么日思夜想的东西,寻回了却又发现它与自己的期许并不相近;她很心痛,心痛的就好似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张脸的靠近一点点地裂了碎了,可即便是裂了碎了,自己依旧是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来自于何处。她只晓得,那是一张午夜梦回的面孔,一张直繫心头的面孔,而那张面孔与这女孩儿的相似,却又不相同。 “师……雪少主,”男孩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柳雁雪的面前,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身边的女孩儿一个眼神下,将万千话语吞回肚中,换做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词,“剑。” 柳雁雪愣了愣,心中念头一起,急忙将剑拾起,道:“我自己送过去便好。” 女孩儿挑了挑眉头,好似猜到了柳雁雪的用意,可她却并没有阻止,只是拉着男孩儿让开了道路:“那便麻烦雁姐姐了。” 雁姐姐?柳雁雪的心头一跳,可待她反应过来向女孩儿望去时,看到的却只剩下了女孩儿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到底,是什么?那个众所周知却唯独自己不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自己心头的那空虚与无助又到底是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众人因何缘由合力瞒住了自己某些东西,还只是自己那无由来的一番胡思乱想?她冥冥中觉得,答案定是前者,可她却又想不通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让向来都是保持放手原则的家人们合力瞒着自己? 走进树林,却发现外祖父外祖母乃至灵斋先生都早已不见了踪影,唯独那剑鬼朝镜好似能预知未来似的,静静的在林中等待着。柳雁雪没有错过朝镜那在看到自己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心疼、愧疚与可惜夹杂的幽光,她也清楚,那眼中流出的情绪只有一半是对着自己的,剩下的一半则是透过自己流向了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着的某个人身上。那个人,是否就是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让自己日思夜想了许久却依旧找不到半点线索的那个? “朝师叔。”递上剑,柳雁雪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开口称呼剑鬼朝镜为师叔。自己是剑仙的外孙女,剑术糟糕,师从雪茗谷,因此无论从何来讲,自己都是毫无理由唤出这一声师叔的。可不是为何,这一声师叔就好似刻在了自己的本能之中,刻在了那自己并无法透析的本能之中,无可更改、无法辩驳。 “嗯……”朝镜接过剑,伸手抚这剑刃,说道,“特意前来将剑给我,雁儿此举定是有原因的。说吧,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人总是奇怪的,当真相遥遥无期之时,总是迫切地希望寻到;可当那得到真相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了眼前,心却开始犹豫了。她害怕,害怕真相是残忍的,更害怕那残忍的真相是自己无法接受的。 如若真相本身便是能将知晓之人万箭穿心的,那自己是不是应当从一开始就不去尝试着知晓?不晓得,生活还在平静与安宁中稳步前行,新的欢快与幸福或许也将不远;可若是知晓了,自己将会如何?这眼下的祥和可是会破碎?自己又可将会失去那指日可待的幸福?可细细想来,不晓得真相的幸福,又真的是幸福吗? 她明白,自己定是撇不开、放不下的。便是真相再苦再痛,她也不愿让虚假迷闭双眼;便是记忆再乱再杂,她也是忘不去心头的那个人。真相被掩盖了,可心还在;记忆被隐藏了,可情还在。虚伪的现实是美好的,可真实的世界却是残酷的。而她,比起那虚伪的美好,她却更希望自己去面对那真实的残酷。她不晓得自己在追逐着些什么,她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同时间赛跑,在同命运角逐。 “这个,”她动了动手指,一片银白光芒划过,茂密的树林瞬间被白雾包裹,“幻术。我身上的幻灵羽,朝师叔可知晓是谁的?” “……”这一击切中要害的问题让朝镜愣了愣,“嘿,雁儿你也真是的。怎的我给了你灵羽,你还一副我欠了你银子似的?” 眉心一跳,“这灵羽,是师叔您的?当真?为何?我本就是寒灵族,师叔您又何必将幻灵羽给我?您又是何时给我的,我为何会毫无记忆?” “我若不将幻灵羽给你,你估计早就把那武林大会的山庄给雪埋了吧?也不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这臭丫头给来了个灵力暴走,我要压制住你那疯狂的灵力,就先得控制住你那混乱的灵识,因此我也就只能牺牲牺牲我这以灵识为本的幻灵羽了。”撒起谎来不打草稿。 第87页 “暴走?我……灵力暴走?” “不然你以为这好好儿的春日,怎会来个大雪封山将武林大会给终止了?” “那……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 “我还想问你嘞,怎奈因幻灵族本源所致,旁人植入幻灵羽前后的记忆总是会有些错乱的。现下你我想知道那日的真相,估摸着也是不可能咯。”挥了挥手,“有功夫逮住老头儿我问三问四,小雁儿你还是多花时间问问自己吧,老头儿我就不奉陪咯。”白雾一散,朝镜的身影便不见了,四下只剩下了那呆愣愣的柳雁雪一人。 …… 雪茗谷的药房内。 啪!一本书拍在了卫安的脑勺上。 “既然拜入了这雪茗谷习医,小祖宗你就给我上心点可好?瞧这药被你熬得,都可以当锅巴了。”孔迪挥舞着手中的书本,“你若是当真放不下你家少宗主,你现在离了雪茗谷追到京城去便好,师姐我定不会拦着你的。” “……不是。”手一抖,草药被撒入了那已被作废的药炉之中。紧接着后脑又挨了一本书。 “不是你个头,我们雪茗谷是医谷不错,可草药也不能像你这样浪费的吧?师姐我现在当真后悔啊,后悔当初怎么就会瞧上了你的天赋,磨破嘴皮子将你这个小祖宗给弄来了雪茗谷。” “……”嘆了口气,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孔迪对视道,“师姐你也晓得,这些日子京城里很是不太平,我只是担心殿下她……” “他能怎样,京城那点小风波又能将她怎样?你就放心吧,他不但是当今陛下的亲子,此次还护驾有功,再加上他本就无意掺和那皇储之事,因此无论那太子和景王如何折腾,都定是牵扯不到他的。” “可……”顾自摇着头,“听闻前些日子,正逢陛下归京之际,太子殿下遇刺了。而四下的传言都说,那刺客乃是景王所指使的。” “那便是景王与太子夺嫡,与你心心念的冀王殿下又有何关系?小师妹你还是别想些有的没的,专心学你的医术吧。以你们少宗主那等才能,这世上能将他怎的的人又有几个?”放下书,又自言自语了起来,“也不知雁儿和青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吧,惊讶吧,惊奇吧。 这儿居然掉落二更啦。 ===== 这一卷不长,约莫只有十来章左右,因为我四月份比较忙,所以近期会不定时掉落二更,争取在四月之前将此文完结了。 啦啦啦,要完结啦~ 第55章 竹林 啪!房门被一脚踹开,将坐在桌案旁不知在倒腾着些什么的卫康吓得差点一刻刀割在手上。他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看那闯进来的人,却发现是一身男装的宁源。 “师父呢?”一个箭步冲到卫康面前,“殿下呢?” 愣了愣,敢情这师姐如此粗暴地闯入自己的房间,竟是为了寻找殿下?“……殿下,殿下不应在书房吗?” “要在书房我还来问你?”一屁股坐在了桌案上,不及卫康阻止,就将那案上的茶杯抓起,囫囵饮了个干净。可当喝完后,放回茶杯的手却是顿在了半空中,她歪了歪嘴问道,“这个,你喝过吗?” “……”低头继续捣鼓起了自己的东西。 “哎,卫康!”一把抢过刻刀,“说好的我俩要与殿下寸步不离、护她周全的呢?这咋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将之抛到脑后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闷在自己的房间里捣腾着这不知是什么的东东?” “殿下又不是公……又不是蓉儿,怎会需要我俩片刻不离地守着?况且殿下他那么神通广大,他要去做什么,又怎是我们阻止得了的。”摆弄着手中的东西,“而且……我这不是明天就要去工部上任了吗,心里也怪紧张的……也只有在手里寻一些事儿做,心里才舒畅点儿。” “……行行行,卫大人您自便。”跳下桌案,甩了甩袖口,嘴里嘟囔着,“也不晓得阿槿是怎么想的,怎么这还回京没多久,就给你这楞脑袋寻了个官位。感觉就像是要给我们都寻些事做,将我们安顿好似的……”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向了门口,却被卫康给叫了住。 “殿下会不会是在竹林?”放下手中的东西,“王妃……王妃还未入门时,他就常常会去竹林发呆的。” “嗯,我去找找。” …… 王府的竹林,今日静得出奇,没有风啸,没有鸟鸣。宁源走在这幽绿之中,明明烈日当头却是感觉到了股股寒意。她抬头望了望那直入天际的绿竹,发现它们好似直接与太阳相接似的,让人根本望不到顶。她打了个寒战,她拢了拢衣襟。她很确信,阿槿很不正常,武林大会的那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更确信,在这京城之中,除了已知的波涛汹涌外,又有什么将要发生,有什么将要离去。 她终是在那竹林的一角,在那块冰凉的巨石上发现了朝青的身影。只见那人儿斜靠在巨石上,面色沉重,双目紧闭。她轻轻靠上前,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毫未察觉,她心中的担忧与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了。她想出声呼唤,却又被那人儿苍白的面容与好似只剩下了骨头的手指给吸引了注意。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人儿额头上还未及滴下便被蒸发的汗珠,看见了那人儿几欲抠入巨石之中的指节,更是看见了那人儿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那好似在经脉之中蠕动着的橙红黑黄纹路。 她恍然大悟,可心却随着那悟而疼得让她浑身僵住。她将自己那抖了个不停的手指伸向那人儿,手却毫不留情面地因本能而在触热的瞬间迅速缩回。她不知自己当做些什么,应当如何才能多少减轻些那人儿的痛苦。她此时此刻很是希望少主能陪在那人儿的身边,能用寒灵力让她舒服些,可她却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师父不惜独自承受那千刀万剐之痛,也要远远地离开少主。上天难道就真的如此残酷无情吗?难道这至真至善的两人,从今往后当真就要形同陌路乃至阴阳两隔吗?她想不通。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应当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人儿了,她觉得师父尽管与自己处境相似,但师父至少是一国皇子,又是那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幻灵族。可今日,她发现自己错了,不但是错了,更是错的离谱。世事总是如此,当诞生于这世上之时所拥有的越多,日后将面临的痛苦与挫折也就越多;曾经拥有的越多,失去之时便就越痛,痛得刀割火烤,痛得万箭穿心,而这种无论是来自与身体还是来自于精神上的痛,都不是自己这从未拥有过的人所能够体会的。 她发现,自己当真是很幸福了。幸福在那黑暗的日子里有了师父的陪伴、师父的相救;幸福在那之后遇到了少主,被雪茗谷收留;更幸福在眼下拥有了亦师亦友的师父与少主,更是有了卫康他们所合力组成的这样一个自己曾经日日夜夜梦想过的家,一个毫无血缘关系,却更甚于血脉亲情的家。 第88页 可是,如今这个家却是即将面对最为残酷的一刻了。她到底要如何去做,才能让自己和卫康不会失去师父,少主不会失去爱人,蓉儿不会再失去了阿娘之后又失去姐姐,而这得来不易的家不会失去家中的顶樑柱?与其得到后再痛苦失去,她宁愿最初就不要拥有。至少这样,那些曾经的美好才不会变成噩梦,至少这样,自己的心才不会那么的痛。自己当真就如此束手无策了吗?当真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在将他人一一安顿妥善之后,悄悄地从这个世上、在家人的人生中永远地失踪? “阿源……”那从喉咙中挤出的干哑嗓音将宁源拉回了现实,“你……都瞧见了?” “……”舔了舔嘴唇,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估计是猜到了宁源此时此刻的所想,朝青苦笑了笑。她费力地将身子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转移了话题道:“阿源来寻我,可是发生了些什么?” “……”宁源第一次觉得,自己师父那黑亮眸子中流出的笑意是如此地刺眼,“景王殿下……禁军将景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似是陛下下了令,要将景王殿下押入宗人府。” 朝青并不惊讶地点了点头,示意宁源继续说完。 “刺杀的时机好巧不巧正处在绥王乱方止的风口浪尖之上,在朝中传言陛下丧命绥王之手、太子有望登基之时,景王殿下这手足相残、刺杀皇储、篡权多位的罪名已是坐实了。而又因陛下刚刚痛失……”瞄了瞄朝青的脸色,却发现母亲的逝世好似早已让她痛得麻木了,“陛下……他已经起了杀心。” “……皇后和太子那儿怎么说?” “明面上都并未表态,但街头传言说皇后不知为何是去替景王殿下求过情了的,但好似被陛下给轰了出来,说是什么替景王求情者按同罪论处。” “同罪论处……杀心吗……”揉了揉眉心,“宗人府现在是归谁管辖?” “……不就是殿下您吗?” “……”摸了摸鼻尖。如今这情况,除却自己所关心的那一两件事,其他的早已是被自己抛到了九霄云外。而宗人府作为曾经绥王的管辖范围,自归京接手后,自己更是眼不见为净地扔在了一旁,从未理睬过。“看来是时候去趟宗人府了,此事到底如何……太子……吗?”一缕阳光透过竹叶射在了朝青的脸上,她眯眼望向了宁源,问道,“羽伯母呢,羽伯母的去向可是寻到了?” “没有……无论是雪茗谷还是剑宗都没有寻到半分与她相关的消息。她好像在一切开始之前,便就已经失踪了。”宁源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将那在口中徘徊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阿槿,你可否告诉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直至将宁源盯地浑身发麻,朝青才开口回答道:“我的灵羽被夺了,大伯死了,阿娘也……”并未待宁源继续提问,她便又用那低哑的声音补充道,“你没猜错,这炎蛊就是炎灵羽……反噬,惩戒,报应。” “阿槿你……那少主她……”宁源不自主地摇起了头,当残酷的猜想变为事实,这才是最为黑暗的一刻。她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自己方才什么都未听见,又或者自己最初就什么都没有问出口过。 “她不晓得。晓得此事的只有师父和师娘,现下再添上阿源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当然,我希望你是知晓此事的最后一个。” “阿槿……”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眼中那肿胀的液体,“那少主她的记忆……” “我求师父用幻术将一切与我相关的记忆都除去了。”笑着摇起了头,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双眼,“雁儿……雪茗谷少主的人生中,不当有我。” “阿槿……你当真要如此?” “是已经如此了。事到如今,除了如此,我又有何别的选择?” “那……你又为何要回京?” “还剩一些隐患……需要我去剔除。” “那你这些日子里总是一个人……” “不一个人呆着,难不成我得让自己将这整个王府的人都炸了给我陪葬?”看着宁源那黑了个彻底的脸,朝青翘起了嘴角,不知是在玩笑还是自嘲,“放心吧,我不会像焱七那样的。无论如何,即便没有了灵羽,我也是灵族,这些小事还是能够自己控制得住的。” “小事……吗?”捏住了自己的眉心,“也是,当初躺在祭坛的时候,我最后的想法竟然是希望那教主能让我的死相帅气些,不要让一旁的师父您与大哥笑话了……呵呵,我一直觉得师父您这样的人,定是能长命百岁的呢。” “怎么,现在不那么觉得了?捨不得我了?” “不,我一直都是那么觉得的。所以,就如同我上祭坛的那一次一样,师父你同样也能够化险为夷的。” “化险为夷……吗?” 透过叶缝与枝丫照在脸上的阳光,很暖很美,只可惜享受这种暖与美的人,却是无法久留的。 第56章 回答 由远到近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贺昆榈有些好奇这脚步声所代表的含义,这徐徐靠近的,到底是一份送命的圣旨,还是一个自己从未想像过的探望之人?可是事到如今,除了那同样被押入了宗人府的妻子,又有谁会惦记着自己呢?他撇了撇嘴角,翻身背对着那牢门,将身子往那破烂的草蓆里钻了钻。可那脚步声却是随着他的动作一同停下了。 “大哥。”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昆榈惊愕地睁开了眼睛,可那声音却是没有再继续。 接二连三的人生大灾大难让他变得情绪有些起伏不定,他终是因受不住的磨人的沉默而站起了身,开口道:“三弟怎会来此?” 朝青并未回答,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数月不见便变了个人似的大哥。 贺昆榈见状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道:“此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三弟若无它事,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如今的……若是让父皇晓得你闯入宗人府来看我,到时候……” “大哥放心,宗人府现下暂属弟弟我的管辖范畴。”朝青深吸了口气,“其实弟弟今日前来,只是想问大哥一个问题。又或者说,只是想前来确认一件事情……”用目光代替了剩下的言语。 “……”贺昆榈看明白了,可他却是摇了摇头,避开了朝青的双眼,“三弟还是回去罢,莫要再提此事了。三弟能有此心意,大哥……大哥我便知足了。” 贺昆榈的反应似乎让朝青将心头的那最后一丝防备放下,她抿了抿唇,吐出了那于他人来说普通至极,却于贺昆榈来说有着非凡意义的两个字:“从心。” 第89页 贺昆榈闻言手中一抖,猛地看向弟弟的双眼中写满了震惊。可片刻的惊诧过后,他又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外那漆黑的走廊,尽管并不能看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大哥放心,我二人今日的对话,不会有第三者听见。”这淡淡的声音,明明毫无根据,却不知为何让贺昆榈很愿意去相信。 “你……阿槿你和灵斋先生……” “若真要细细算来,我应当唤大哥你一声师兄吧。”勾了勾嘴角,“不过其中具体的缘由,还望大哥恕弟弟现下不可奉告。弟弟如此说了,不知大哥是否还是不愿回答弟弟的问题。” “……”嘆了口气,眼中的震惊换为了那浓浓的自嘲,“阿槿,你可信我?” “大哥说了,我自是深信不疑的。我虽与大哥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从那些不多的时日中来看,我是没有理由不去相信的。”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着些什么,“刺杀之事,可当真乃大哥所为?” “……不是。”偏头望了望角落里那破旧的草蓆,他笑了,“我这么回答,这世上又有几人敢相信?不但那刺客是我景王府的侍卫,就从那刺杀的对象与时机本身来讲,我便是那唯一可能的受益之人。我们贺氏宗族本就子嗣稀疏,仅有的绥王叔犯上作乱,父皇与你生死不明,太子监国即将登基,如此推算来,刺杀太子,除了我,还会有此动机?” “问题便就是出在这一切的指向太过鲜明,而事发的时机又显得过于巧合。若是我要篡权夺位,定是不会选在这绥王作乱未成、父皇去向不明之时,派众所周知的自家王府侍卫去行刺的。” “呵,呵呵,哈哈哈……”突然大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贺昆榈死到临头,竟还能听到这样一番话语。只可惜,如此一番辩论若是说出去了,除了你我,又还有谁会信以为真?罢了罢了,能听阿槿你如此一言,大哥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只是对不住阿彤啊,她嫁给我近十年了,我不但未能让她育一子承欢膝下,现在还将她拖累得……生在皇家,本就是我们的不幸。我当真是有些怀念那乱国时期的日子了呢。呵呵,刺杀阿榉,我怎会去刺杀阿榉呢?当年阿爹常年跟祖父征战在外,阿榉他可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啊……” “大哥……” “阿槿你就莫要再在我的身上费心了,有了绥王之事,再加上你母妃和蓉儿……父皇他定是不可能饶恕我了。”坐回了那破烂的草蓆上,“若说大哥我唯一的心愿……若是可以的话,阿槿你替我救出阿彤,照顾好她可好?带她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就让她莫要替我守寡了,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若是做不到,我也不会强求,可此事当真与她一介女子毫无关系啊……” “……大哥的妻子,还是待大哥度过此劫之后,自己照顾吧。至于那道歉,弟弟以为,大哥还是亲口说与大嫂听为妙。”转身离去,却又在半路上丢下了一句话,“只不过,毫无行动的道歉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 一只手摁住了柳雁雪手中的包裹,也摁住了柳雁雪那噪乱的心。 “阿娘。”这是一种不知是无奈还是庆幸的语气。 “连夜瞒着众人收拾包裹,雁儿这是要向哪儿去?”将手中那裹好了包裹拆开,饶有兴趣地挑拣起了里面的物品,“瞧这带得样样俱全的,可是阿娘与阿爹亏待我们宝贝雁儿了,让你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家出走?” “……阿娘你明知事实不是如此。” “哟!”从一个锦囊中抽出那细细包好的一片雪花与一片霜花,“这是连定情信物都备好了,莫不成雁儿是打算出谷寻亲去?” “还我,”一把抢回,再次小心翼翼地包好,塞入了那精緻的锦囊里,“这些东西……我那日醒来时便发现它们躺在我的掌心。它们是我用灵力制成的无疑,但我却对它们毫无记忆。我总觉得……它们很重要……它们……那梦中的人……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在柳雁雪看不清的角度,雪琴苦笑了笑。“所以雁儿这是要去寻你的梦中情郎了?听闻幻灵族的梦境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雁儿你得了剑鬼他老人家的灵羽,莫不成也能在梦中看见你那未来情郎了?他是个怎样的人,长得可还算俊?与你的逸哥哥相比呢?雁儿可愿说来听听?” “逸哥哥是逸哥哥,他只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而已。阿娘莫要乱说。”将剩下的包裹抢回,再一次将东西整理,“而那梦中之人……与其说是预见未来,我的感觉倒更像是……更像是在看见未来的同时又梦到了一些从未发生过,或是发生过我却忘记了的过去……” 雪琴闻言皱了皱眉。对于自己女儿对朝青的念念不忘,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阻止还是该去促进。她很清楚,爱自己女儿如此深的朝青会做出如此残酷的决定,定是有着她的原因的,而她不愿意去将这其中缘由深究,不愿意去违背朝青的意愿,就如她不愿意去看自己的女儿伤心。可女儿自失去记忆与朝青后的日日魂不守舍,她也是瞧见了的。短暂的幸福之后面临痛苦的别离,与从一开始便将一切忘记相比,雪琴并不晓得该如何选择,她也觉得自己并没有替女儿选择的权利。 “忘记了的过去……”柳雁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的地看向了雪琴,“阿娘,其实这个问题我在心头憋了很久了,尽管晓得阿娘你如此做定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阿娘,你只告诉我一件事便好,你告诉雁儿,你们可是在合力瞒着我什么东西?”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是与不是,终看雁儿你自己的心。雁儿若想知道其中缘由,知晓一切真相,阿娘不能直接告与你知,但阿娘不会去阻止你自己探寻。唯有一点,阿娘希望你能够清楚,能够做好心理准备,更希望你能保证……” “……阿娘但说无妨。” “无论事实如何,无论真相如何,雁儿你既然做出决定了,便不要后悔,更不要去做任何鲁莽的决定。无论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一切你在乎与在乎你的人,雁儿可能做出这样的保证?保证日后……保证日后不会做出任何鲁莽决定,保证让该过去的都过去,该忘记的都忘记,让自己的人生正常前进?” “……该忘记的都忘记这一点还望阿娘恕女儿无法保证,但其余的,”吞了吞口水,“我保证。” 松了松眉头,只可惜如此保证并不能够让一个母亲真真正正地放下那颗心,她长舒了一口气,在面上荡起了一个笑容,道:“那雁儿便随着自己的心去吧。只不过,一路带上卫安和孔迪,你或许会需要到她们的。” 第90页 “嗯。”尽管依旧不是很明白母亲的那些话中话,可母亲能够对自己放手至此,能够如此支持自己,柳雁雪已是满足了的。如今的她,并不晓得自己将会寻到些怎样的真相,面临些怎样的磨难;可她却清楚地晓得,自己若是不去追究不去探寻,自己日后定是会后悔终生的。 天蒙蒙地亮了,三人三骑各怀心思地相聚于雪茗谷的入谷口,用目光传达了各自的心声,共同向那既未知又已定的未来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雁儿的追妻之路漫漫吶 第57章 求情 贺益成捏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面上的神色几番变化着。一旁的徐公公捕捉到了这天子之怒的前兆,急忙向一句话引起了这怒火的朝青使了使眼色,怎奈朝青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看着脚尖,并未注意到徐公公的小动作。 可这次,徐公公的预感却是错了的。预想中的怒火併未到来,而贺益成则是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反应。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那从所未有的慈祥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朝青,道:“槿儿还未用膳吧?”那寻常人家父亲一般的语气,出自贺益成之口,放在了朝青的身上,却是足以让一旁的众人震惊的。贺益成向徐公公挥了挥手,“去,再去摆一副碗筷。拿来了,便都下去吧,此处不需要人侍候。” 徐公公领命离去,房间内只剩下了这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家父“子”俩。 “愣着干甚,坐。”摆了摆手,埋头吃起了自己的东西。 朝青依言坐下,却并未敢动那桌上的东西。 贺益成见状抬起了头,“看什么看,看着便能饱了?还是说你不晓得该怎么用筷子?” “……”心不在焉地乖乖吃起了御膳。 食不言寝不语,可时间却是在流逝的。桌上的东西还剩下一半有余,可两人却是已经丝毫吃不下了。朝青端正地摆好筷子,便再度恢复了那毫无动静的模式,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的后续。她隐约中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嘆息,一声不知是嘆还是悔的帝王嘆息。 “所以,你今日来寻朕,就是为了替你大哥求情?”将筷子扔在案上,那清亮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很是唐突。“你可晓得,朕说过,但凡替他求情者,一概同罪论处。” “回父皇,儿臣晓得。” “那为何还要来提起这些?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你身上那个蛊毒太久没发作,皮痒了?”手指在桌案上画起了圈,“手足相残,谋权篡位,你可晓得这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你难道忘记你阿娘和妹妹是怎么死的了?你竟会来替他求情?” “大哥与绥王不同。况且,”与贺益成对上了目光,“此事是否真乃大哥所为,还有待定论不是吗?阿娘和蓉儿之事,儿臣自是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但儿臣不愿意在接二连三地失去了亲人之后,又再失去一份手足之情。父皇您,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正是因为如此觉得,才会下出那求情者同罪论处的旨意。” “……呵呵。”不知是被朝青的话给逗乐了还是气笑了,贺益成就那样捂着眼睛笑了个不停。但当他终于将手放下时,朝青却清晰地瞧见了他那眼眶上的微红痕迹。他站起了身,负手背对着朝青,“手足亲情,手足亲情。你猜的没错,朕是在等,也是在赌,绥王那时是如此,此时也是如此。第一次,朕赌输了,朕赌了绥王不会对朕下手,却也做好了对他手段的防备,可事实却是防不胜防的,朕付出了代价,朕失去了一个能臣,上千精兵,更是失去了你娘和你妹妹。而这一次,朕却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赌赢了……” “说来也是好笑,朕既希望此事是榈儿所为,却又不希望。呵,朕就你们这三个儿子,结果此事竟闹得不是你大哥就是你二哥。朕猜测过他干出此事之后的种种反应,朕更是等着他来寻朕,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你。朕那一个院子下长大成人两个儿子之间,竟还比不上从小就不在一起的你吗?如此绞尽脑汁地盘算设计,不辞扮猪吃虎多年,就为了这个位置?朕还当真是被他骗了个彻底啊。” 朝青在一旁努力地将自己当做着那听不懂人话的摆设,她清楚,皇帝的话语,皇帝的心情,并不是自己能随意听的,尤其是在此时。 贺益成转身面向了朝青,那深沉的眸子中不知在盘算着些什么:“你既来求情了,那便是破了朕的规矩,说说看吧,你想要朕怎么罚你?或者说,你今日的目的并不只是替你大哥求情而已?” “求情既是目的,也是方式。儿臣……”深吸了一口气,“儿臣想……出去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趁着自己还……还能有这机会。大哥之事……儿臣恳求父皇能饶大哥一命,能允许儿臣将大哥和大嫂一同带走,儿臣保证,他们定不会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储位。” “……你在朕面前如此说,便不怕朕将你一同处置了?还是说,你觉得你护驾有功,你有恃无恐?你阿娘和胞妹也因护朕而死,朕便不敢动你了?” 朝青笑了,她不明意义地笑了,那黑亮目光中的苦痛将贺益成看得一愣:“父皇说儿臣是有恃无恐,或许是吧,儿臣也不晓得。儿臣只是觉得……儿臣左右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自坐上这帝王之位以来,心好似已是很久未像这几日里这样痛过了。这掌控天下苍生的皇权,果真是有着麻痹人心的力量吗?“你……你恨朕?” “恨?”喝了口茶水,“为何要恨?若没有父皇,我又怎可能多活这么十一年?” “十一年……呵呵,都十一年了。”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十一年里,你可是有一天将朕真的当做你的父皇过?在你的心中,朝大哥才是你的阿爹,朕只是个半路杀出的仇人之弟吧?你觉得你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便就有了资本如此与朕说话资本?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将你赐死?” 朝青又笑了,“或许……或许能让父皇您赐死,对儿臣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吧?匕首、鸠毒来的至少没有那被烈火焚身的痛……” “……你走吧,既走了,便再也不要出现在朕的眼前。”站起身,不愿看向那皮包骨头了的朝青,“便如你愿,将……将榈儿也带走吧,日后莫要回来了。榉儿他……” “谢父皇恩准。” 朝青走了,房间内有只剩下了贺益成一人。他随意地走到了自己小儿子方才坐过的地方,随意看了一眼,可这一看却是让他那本就难受的心更加难受了。因为那案上茶杯中装着的不是透明的茶水,而是一杯鲜红的粘稠。 …… 建安元年,太。祖的登基终是为那群雄四起的乱国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天下大定,百姓也终是过上了那安稳的日子,便连这元宵灯会,也恢复了数十年前的热闹。傍晚的街道上人山人海,人们久违的露出了那发自内心的笑。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肩上扛着,手中牵着一女一男的两个孩子。 第91页 “大哥,大哥,”男孩儿揪了揪少年的衣袖,用手中的糖葫芦指了指坐在哥哥肩头的女孩儿,“榉儿也要向二姐那样,大哥将榉儿也扛在肩上吧?我们好不容易熘出来看着灯会的,可榉儿太矮了,什么也看不到。” “不要!大哥的肩头只有莹儿能坐,”女孩儿弯腰对着弟弟做了个鬼脸,“你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坐在哥哥肩上的道理?” “我男子汉大丈夫,可你还是姐姐呢?”男孩儿嘟了嘟嘴,“哪有姐姐不让着弟弟的道理?” 少年被弟弟妹妹的话语给逗笑了,他温柔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安慰道:“榉儿你将来是要像皇祖父那样,威风地坐到那龙椅之上、接受万民朝拜的,莫说这灯会了,这整个天下都将会是榉儿你的。与之相比,哥哥的肩头又能算得上什么?乖,哥哥带你们换个人没这么多的高地儿,让榉儿站着也能看尽这京城繁华、看清你将来的子民可好?” “我……我真的可以向皇祖父那样吗?”男孩儿的目光中写满了憧憬。 “当然了,我们榉儿可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呢。” “可……可为什么哥哥你不会坐上那个位置?”男孩儿天真地问道。 少年被弟弟这问题给逗愣了,他想了想:“……因为你才是嫡长子呀。而哥哥我呀,志不在此。我只想呢,有一日能像灵斋先生和剑鬼先生那样,寻一个真正的人生伴侣,一同仗剑走江湖,见遍那人间百态,攀遍那奇山峻岭,看遍那山川长河。” “灵斋先生和剑鬼先生是谁?他们很厉害吗?”女孩儿揪了揪少年的头发,翘起身子低头与少年倒着对视着。 “灵斋先生啊……”少年腼腆地笑了,“她是个奇人。可能我于她来说只是个人生过客,可她于我来说,却应当算得上是我的启蒙师父吧?”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男孩儿戳了戳哥哥的手臂,“榉儿也想有个这样的师父呢。” “那榉儿得先将先生们布置的功课好好完成了呀。” 闻言,男孩儿的脸瞬间憋了。可孩子的心总是精灵古怪的,他不一会儿便从方才的郁闷中恢复了过来,他眼珠子轱辘一转,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指节大的透明小球递到了哥哥的手上:“大哥,这是前几日榉儿的先生送给榉儿的,据说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东西。榉儿将这个送给大哥,大哥便把榉儿抗在肩头可好?” 少年新奇地接过了那小小的圆球,正要说些什么,注意却被那灿烂的天空给吸引去了。 一道光亮在天空炸响,那是色彩斑斓的烟火。少年带着弟弟妹妹停在了路旁,有说有笑地享受起了这温暖的时光。此时的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过的,时间的磨砺与皇权的诱惑,会让自己与这自己视为珍宝的弟弟一同走向那样一条势不两立的不归之路。他若是能够预知未来,或许当初便就无法说出那些话了吧? 第58章 辞行 “殿下?太子殿下?” “啊?”贺昆榉从书卷中抬起了头。啪嗒,从面上滑下的液滴沾湿了那页面的一角。他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好似不大相信这懦弱的象徵是从自己眼中流出的,可当感觉到那指尖的温热湿润后,他却是释然而又自嘲地笑了。 “殿下?”一旁的幕僚被自家殿下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吓得不轻。 “嗯?”擦尽眼角的泪,合上了那被泪水沾花了的书卷,抬头道,“可否再说一遍你方才的话?我……没听清。” “是。”抬头细细地观察这自家殿下,确认那方才的异常已经不再后,才继续道,“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已经降旨将景王与冀王一併贬为庶民,无诏不得随意入京。” 贺昆榉闻言眉心一跳,“冀王?三弟?他不是护驾有功吗?父皇怎会将他也一同贬了?” “听闻是冀王殿下前去替景王求情,景王这才逃得一命。可陛下之前不是下过口谕吗,求情者一律按同罪论处。” “三弟……去求请?”贺昆榉不敢置信地顾自摇着头,“怎么可能?贺昆槿他怎么可能搭上自己的一切,去替大哥求情?他……他不就是个……他有什么理由去……” “具体的,臣也不晓得。但事实是如此无误了,臣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了,瞧见冀……贺昆槿与贺昆榈兄弟的车架已在向城外走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东西放在了桌案上,“贺昆槿半路上拦下了臣,让臣将这个交给殿下您,说是您看了,自会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一颗被时光磨砺过的透明小球,刚硬的材质,中心有这个从不同角度看去颜色便变得不同的条形物。光滑的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贺昆榉可以从中清晰地感受到将它保存之人的那颗视若珍宝的心。他的眼圈又红了,的确,三弟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看便明白了三弟的意思。三弟是将一切真相都看透了呢,看透了却选择隐瞒,选择替他那无用地哥哥们承担,更是成全了哥哥们那自私自利的心。 还好,还好有三弟,还好三弟的及时插手使自己悬崖勒马了,他若不如此做,自己这兄弟三人,或许会重现父辈的悲剧吧?不,大哥不是绥王,而自己却不如父皇。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三弟的人,只是自己吧。他们如此选择了,也算是替自己除去了那心头的邪念,让自己放下了那忐忑已久的心。如此多年来,自己或许是当真被那耀眼的位置迷惑了双眼吧? “小矮子他……”捂住双眼,摇着头笑了,“我们这当哥哥的……”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看向了身旁那一头雾水的幕僚,“你方才说,大哥和三弟他们已经出城了?” “方才是还未出城,但现下应该是到外郊了。” “外郊吗?应该还来得及。”将那小球紧紧地握在了掌心,“去备马,快。” “殿下?” “快去!” “是……” …… 贺昆榉赶到时发现四下只有朝青单人单骑地待在那里,好似在等待着自己,而大哥贺昆榈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有些失落,却又不知为何对于不用直面大哥而感到了一丝丝的庆幸。他驱退了下人,下马走到了那牵马立在路边上的朝青身旁。 “太子殿下。”朝青对来人拱了拱手,又抬头称呼道,“二哥。” “三弟……”贺昆榉望了望这别无他人的地儿,嘆了口气,“小矮子,大哥呢……大哥他……” “大哥带着大嫂先走一步了。将二哥约出来,只是弟弟我的自作主张而已。”抿了抿唇,从马上解下一个酒壶,递向贺昆榉,“兄弟一场,日后……日后怕是再也无法相见了,还望二哥多多保重。” 第92页 接过酒壶,好似有些吃惊,“小矮子你明知……又为何要如此做?你若是……怕是这太子之位便是你的了吧?” 又从马上去下一个酒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不知二哥在说着些什么,弟弟我只是一介庶民,怎敢去想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莫要装傻,你明晓得我指的是什么。”拔出酒壶盖子,倒头猛灌,用袖口擦了擦嘴上的酒渍,“呵,与我这连同胞兄弟都害的人相比,小矮子你定更适合这皇位,你定是个仁义之君。” “仁义的皇帝并不等于好皇帝。”笑了笑。 “……你不恨我吗?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知道了当初利用焱七欲除去你的人是我,而此次的行刺之事也是我陷害大哥的。你明晓得我与燚教之人有过多少的联繫,明晓得我便是因为清楚父皇与你未死,才敢出此下策触怒龙威,藉机除去大哥,甚至想波及到你的。”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绥王死了,燚教亡了,大哥也得愿所偿了,我又为何要恨二哥你?倒不如说,正是二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和大哥能顺理成章地离开这于我们来说的囚笼,我和大哥反倒应该感谢二哥你,不是吗?” “感谢我?你当初在焱国可是差点就因我而没了命!我不惜通敌卖国,不惜欺瞒父皇,就是为了除去你和大哥,你要感谢这样的我?” “弟弟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而当初二哥你与焱七结盟,一部分的目的不也是为了搅乱焱国内政吗?这又怎会是通敌卖国?而此次之事,绥王作乱二哥你也并未插手不是吗?父皇之所以能在我去到之前平安地走出那行宫,不也是因为二哥你的人捨命提前一步救了父皇吗?若说真正的护驾之功,应当是二哥你的吧?弟弟我什么都未做到,只是捡了漏而已。” “……”被一语道破了的贺昆榉顿时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神奇的弟弟了。 “父皇大概也是晓得的吧,正是因为晓得,才会做出了如此决定。他在生气之余,其实也是有些欣喜的吧,欣喜着自己的嫡子并不是草包,欣喜着他有着独掌一国的谋虑。往日的种种,只不过是他的大儿子因年长而显得更加成熟,使活在哥哥光芒下的嫡子将一切才智都用错了方向而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的旨意,不单单是全了我和大哥的心愿,更是将希望一一寄托在了二哥你的身上。” “我……” “父皇让弟弟我传达的意思,弟弟也只能言尽于此了。时候不早,”将酒壶伸向贺昆榉,“二哥多多珍重,弟弟便告辞了。经此一别,或许便是……永别。” 将那百感交集压在心头,与弟弟碰了酒壶,仰头饮尽。眼前白雾一闪,神志远离,身体瞬间便瘫软了下去。从一侧树林里窜出的身着东宫侍卫服的身影将他扶住,提熘上了马匹。将贺昆榉安置妥当后,那侍卫却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朝青。 “瞧什么瞧,我脸上有花吗?”将酒壶扔给那侍卫,“我再不济怎的也是阿源你的师父,消除个记忆什么的,总使没有了灵羽,现下还是能够做到的。倒是你这换脸假扮东宫侍卫的水平,还有待提高啊。” “……你消除了他的什么记忆?” “一些与灵族、与雪茗谷、与剑宗相关记忆细节而已。他既然曾经与燚教有过一定联繫,难免他不晓得雁儿的少主身份与灵族的存在,而这些,不是一个未来的皇帝应该晓得的。毕竟死于动。乱之人只是冀王妃,而雪茗谷少主却是好好地活着呢。其实不单是他,这几日里,我已经让这京城中的人对雁儿的相貌特徵都记忆不清了。” “所以师父您特意回来一趟京城,就是为了替少主除去最后一丝隐患?你既对少主情深至此,容不得她有半点差池,又为何要……你以为你消除了她的记忆,便能让她忘记你?你可是忘了她身上还有着你的灵羽?你如此做,可又曾想过那日日夜夜念着一个人,却无从真正忆起与对方的点点滴滴的痛?阿槿你……” 朝青一手捂住了宁源的嘴,一手在空中挥了挥。道路的一侧,驾马走过三个江湖女子,而那为首的女子则马上配着一柄长剑,身着这一雪白长裙。女子好似注意到了道路这边的动静,只见她转过头看了看,却又好似什么都未看见。可便是她因幻术而看不见这路边的二人,二人却是将她看了个清晰,她们看见了,看见了扮相如此飒爽的一位女侠,她那清秀的脸颊上却是写满了那不明的愁绪。 女子远眺的目光从二人头顶扫过之时,宁源感受到了那捂在自己唇上的手的微微颤动。如此相见却不能相遇的二人,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她很想冲出去将之唤住,可她却又明白,自己没有如此做的权利。 日日相思却不识相思之人的痛楚,朝青又怎会不明白呢?可是,除却如此,老天又给了她何种别的选择? 二人愣愣地看着,看到驾马的三人变成了指尖大小的豆丁,看到驾马的三人再也看不见了身影。 “你……当真要走吗?要永远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嗯……阿康如今也算是在工部混熟了,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他,大伯英年早逝,伯母却又不见了踪影,我便将他记在了大伯的名下,让他以大伯养子的身份继承大伯的……当然,他若是不愿留在京城,你便使些幻术,将他带走吧。至于阿源你……”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半手掌大的纯黑令牌,递向宁源。 将头撇开,不愿接住那递过来的令牌,“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给我这剑宗少宗主令作甚?搞得像是临终託付什么的,瘆人。况且你现在也不是什么狗屁王爷了,出到江湖上身无分文,连剑宗令牌也给了我,是打算去行乞吗?” “……” “走吧走吧,好好去游历游历江湖,享受享受人生。将你那些有的没的东西都给抛到脑后,别日日想着自己的后事。师祖和灵斋先生都已经将五族族主召集了,说不准过不了几日你便能活蹦乱跳的。你现在还不如好好想想,待你好了,当如何去面对少主的怒火。”直接将令牌塞回了朝青的怀里,“剑宗的事儿也好,京城的事儿也好,我都帮你暂时照顾着,等着你来接回。你要想日后我替你在少主面前多说些好话,就万万不要给我搞什么失踪,也莫要躲避剑宗与雪茗谷的眼线,莫要不回我们的信。” “……多谢。” “谢什么谢?日后师父你可是要一一还回来的。” “……好。” 夕阳西下,错过与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就是个玻璃珠… 第59章 寻忆 茶馆中。 “欸欸,你们听说了没?圣上下旨将景王与冀王一併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无诏永世不得入京。” 第93页 “嘿,你说的是这事儿啊,今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京城里又谁人不晓谁人不知?瞧见没?方才出城的一人一骑,就是那从焱国回来没风光上几日,死了妹妹又死娘的曾经的冀王殿下呢。景王被发配边疆还好说,也不晓得这冀王倒是招谁惹谁了?” “这冀王殿下也算得上是命中带煞、註定终身不幸了吧?瞧着儿,他在焱国当质子的时候儿一切都好好儿的,他一回来,这就剋死了媳妇儿、剋死了秦贵妃又剋死了莲华公主,又是绥王作乱,又是景王行刺的。放着个这样的煞星在身边,便是我,我也是受不起的啊。更何况是咱们陛下呢?” “我倒是听闻那冀王是因为替景王求情,才被陛下处置了的。” “呵,什么因为求情才被同罪论处,这摆明着是陛下在替咱太子殿下清路着呢。这绥王搅起的风波还未歇,陛下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庶子将来作出同样的事,威胁到太子殿下的性命?同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怎会放任自己的嫡子将来为了皇位而去残害其他的儿子?将他们贬为庶民,将他们远远地发配了,这才是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圣上能做到如此,当真是不愧为一代明君。” “哼。”一个从鼻孔里发出的不屑声音,从那不远处的一桌处传来,“捨弃一切权利与地位,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所换来的这皇室的太平,最后却通通变成了皇帝乃一代明君。” “嘿,这位姑娘,我们在这儿聊我们的,你偷听也就罢了,还在这而冷嘲热讽的又是何意?”拍案而起,面向那声源之处。 “无甚意思,替某些蠢货打抱不平而已。”扔下一把碎银,抖抖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茶馆。同桌的两人急忙苦笑着跟上,留下了那一堆富贵公子的面面相觑。 傍晚的街道上。 “咂咂咂,以前师姐我咋没发现,卫师妹你竟是如此地口齿伶俐?”孔迪快走两步追上了那不知为何而生着闷气的人儿,“你家少宗主这不是一举多得地金蝉脱壳了吗?他本就不喜这京城皇宫,现下终于藉机会逃离了,你又有啥可生气的。” “哼。”卫安也不晓得,当得知朝青已不在京城之后,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 “卫安你……”一旁的柳雁雪皱了皱眉,她不晓得自己听到冀王这两个字后,心里为何会如此的百感交集,“你与那冀王相识?” “……我在拜入雪茗谷之前本就是冀王殿下的侍女啊。”偏了偏脑袋,考虑着何事可说,何事又不可说,“谷主她与殿下也是颇为熟稔的,不然冀王殿下又怎会同意去煞费苦心地自导自演一部娶亲、恩爱、丧妻的戏,就是为了替少主您摆脱那柳相孙女的身份?” “柳府的柳雁雪已死,竟是通过冀王府,以王妃的身份……”这其中有着数不清的怪异,可柳雁雪发现,自己越是去细究,那些本就混乱的线索便将会变得越是模糊不清。 看着柳雁雪再次陷入了这痛苦的表情,卫安竟有些责怨起朝青的无情了。 “阿雁您这是灵力暴走一回,便连脑子都变得不好使了?”终是孔迪出场,打破了这局面。 “……”正想回嘴,却被迎面快步走来的一男一女吸引了注意。 “哟,这是宁师妹和卫大人来了。”孔迪笑着向走来的两人点头示意,“几日不见,师妹你和卫大人这可是更加般配了呢。” 宁源脚下一个踉跄,急忙道:“谁跟他般配?” 卫康却是好似没听懂那话中话般的脸颊一红,摸了摸后脑勺,道:“这大人二字,我可当真担不起。”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侧的两人,“王……雪少主,阿姐。” 王?他本是想如何唤自己?王妃?为何?这四下别无他人,既出口了,又为何要吞回去?柳雁雪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更乱了。 “宁师姐,阿康。”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的卫安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这天色也不晚了,三位还是先随我们会秦府吧。”宁源察觉到了柳雁雪与卫安二人的怪异,她下意识地想要将之翻页过去。 “秦府?”柳雁雪的目光中疑惑里夹杂着少许震惊,少许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震惊。 “是前大理寺卿秦烁的府邸,秦大人是殿下的……舅舅。秦大人膝下无子,殿下便将阿康记在他名下,当了他的养子。”宁源解释道,她并没有错过卫康在自己提及此事时,双目中所闪过的一丝亏欠与伤痛。 “那秦大人可否……” “秦大人已经……”卫康打断了柳雁雪的话。 “抱歉。”不知为何,在听闻此消息后,柳雁雪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好似泛起了那失去亲人疼痛。这痛将她压得很累,却又似乎即将将什么给压穿了。“节哀。” “……”宁源和卫康二人低下了头,他们清楚,需要少主这“节哀”二字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京城里。 “我能……”努力地忽视这心中那愈发猛烈的疼痛,“若是允许的话,我能先去看看冀王府吗?不知为何,我总觉得……” “……”宁源与卫氏兄妹对视了一眼,待三人意见同意后方才答道:“那王府本已是被封了的,但少主您若是使一些幻术,进去瞧瞧也不是难事。” “幻术……”心头又是一痛,冀王府就好似一块巨大的磁石,不断地吸食这自己这颗迷茫的金属,“那便现在就去吧。” “是。” …… 傍晚的庭院里,女子斜身靠在丈夫的肩头,眼睛眯眯,好似已经半梦半醒。丈夫指尖绕着妻子的发丝,温柔的目光紧紧地欣赏着那美丽的侧颜。眼前看着睡熟了的妻子,心头却出现了那不知是否已经寻到该寻的人儿了的女儿。相似的弯翘睫毛,相似的细高鼻樑,相似的倔强,相似的独立,相似的脾气。他想:雁儿与阿琴果真是母女呢。 “雁儿应是已经到京城了吧?”靠在肩头的人发出了声音。 “阿琴醒了?” “我没睡,只是闭了一会儿眼。”抬手搂上丈夫的肩膀,“不是说好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的吗,我又怎会一个人睡了。” “看星星啊……”柳坤泽抬了抬头,透彻的月光将漆黑的天空点亮一处,却将星星的光芒给隐了去,“今儿,有星星吗?” “那便看月亮吧。”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我让雁儿去寻青儿了,也不知道如此做……” “莫要想那么多,”弹了下妻子的额头,“她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便是真去阻拦,也定是拦不住的。” “也是……”抬头望向月空,“你说,老天爷为何会如此残忍呢?明明是两个这么好的孩子,偏要让她们……青儿她,她此次特意回京,便是去替雁儿和我们扫尾的。她都……却还一心想着雁儿……可她却忍心让雁儿忘记了自己。我该是说她无情呢,还是过于深情?” 第94页 “她的病,当真……” “那不是病。”嘆了口气,“我从阿爹阿娘那儿打听到了,那是……” “雪姐姐雪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二人的面前,“伯母,伯母她……堂弟堂妹……大肚子……” “蓉儿你别急,喘口气了慢些说。” 朝蓉撑膝缓了半天,这才用那黑亮的眼睛看着雪琴夫妇继续道:“伯母她,冯羽伯母她回来了。她肚子里的堂弟堂妹好似……雪姐姐你们快去看看。”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蓉儿你莫急。”两人起身跟着那不知是在开心还是在焦急的女孩儿向冯羽所在之处走了去。 温暖的房间内烛火摇曳,朝镜夫妇、雪恒夫妇与雪琴夫妇围着半躺于榻上的准母亲。朝镜的手中紧紧地捏着那一封字迹已经有些泛花了的信,心情是复杂至极的。 “所以凌烁他……”朝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却舔不出剩下的话。 “当时那燚教祭司利用我骗取阿烁灵羽时,他便已经多少意识了到其中的妖孽,可意识到了,却是脱身已迟……”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扭过头,将自己那通红的双眼藏起,“他便用最后一个机会救出了我,将我藏在了燚教寻不到的地方……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一同留下的还有……”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白亮的细长东西,“这是阿烁的另一根灵羽,是留给青儿的。他说……这根小小的灵羽虽然不能弥补他所犯下的错丝毫,但……” 夜深了,可小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他们谈论着,他们思考着,他们感怀着,一个人的遗愿,两个人的未来,一个人的命。 第60章 窥探 又来了,又是这个梦,这个夜夜盘绕在脑海中,这个不知到底是算梦还是算窥探未来的梦。她之所以觉得这是一个梦,是因为她很清楚这梦中的场景她从未接触过;可她却又之所以觉得这是未来的一角,是因为这场景的清晰与自己那切心的感情对于一个梦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了些。 那灰尘覆盖的被遗弃的宫殿,空无一物的断壁残垣。今日的梦好似细节丰富了些,便连那微不足道的犄角旮旯似乎都变得清晰了。像往日一样撩起裙角跨过门槛,她感觉到了那明显升高的室内温度,她闻到了那灰尘中夹杂的淡淡火星味儿,她看到了好似泛着白烟的蜘蛛网。她拨开一道门帘,却被抖了一鼻子的灰;她抬脚走入内间,却被那破败不堪的地板绊了个踉跄。这室内与外观截然不同的简陋,就好似在诉说着此殿主人的悲切。她好似听到了一些声音,她像以往无数个夜梦中一样,向着那声源探寻而去。 声音近了,影像清了。她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她竟能清楚地看清那倒在地上的人影的脸,那是一张刚柔并济的绝美容颜,高挺的鼻樑、尖翘的眉尖,可那瘦到颧骨颌骨清晰可见面颊却是将一切的美感都化作了悲切。她惊奇地发现,今日的她京能清晰地听到那人儿口中吐出的破碎语句,那节节拼接而成的字字句句却是在一点点搅痛这她的心田。 “本以为……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将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最终回到那最初的起点的,可惜……”那人儿好似低头看了看她从袖口露出的指尖,“怕是不成了呢。竟然……竟然要结束在我这一生所最痛恨的地方,这焱国的行宫,这噩梦的故乡……不过,其实那儿……那阿爹阿娘哥哥和我的家,那最初之处,也早已不是家了呢……同样是噩梦的初始,噩梦的故乡,那它……与此处又有何区别……呵呵,好笑,讽刺,都什么时候了,竟然想的会是这些……结束了,无论是在何方,不都是那一摊风一吹便散的灰吗?” 那人儿的表情僵了僵,毫无光亮的双眼不知透过万物后看向了何方:“雁儿,你……来了?”一个比哭还丑的笑,“你或许已经来过了,你或许即将到来,可我希望的却是你永远都不要想起,不要来。呵呵……讽刺呢,灵羽没了,灵力没了,看啊预知梦却还在……我……阿源说的没错,我自私自利,从未顾及过你的感受,只是在不停地将我所认为的正确选择强加在你的身上。我消去了你的记忆,自己是解脱了,可却从未考虑过你的意愿,从未想到过你将会面临的那迷茫的痛……甚至忘记了你也能……你也能预知未来,你将会看见我……我……我竟自私地让你不断面对这得到后失去、失去后得到、最后在彻底失去的痛……” 那人儿好似哭了,“对不起啊……雁儿……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做。你……我……我想让你恨我,又想让你原谅我,可我最想的却是让你忘记我……忘记我对你的伤害,忘记我给你带去的噩梦……我,我真的……欠了你很多……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莫要……呵呵,我现下说什么都会是错的吧……”伸手捂唇,堵住那轻咳,可她却看见了那唇间耀眼的红,与那指尖橙红的火。 那人看着自己的指尖笑了,“时间不多了呢……道歉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便是说完了却也早已是迟了……我要走了呢,一个自私自利无时无刻不伤害着你的人,一个让你恨过痛过伤过却也爱过的人,一个充满了谎言与欺骗的人,一个许下无数诺言与承诺却从未做到过的人,一个毁了你一生的人……你……你或许会梦见这一幕,你或许能听见我所说的,我既希望你能听见我……却又……又希望你永远不用面对这一刻……” “雁儿,答应我好不,便是看见了听见了也莫要来寻我……我……不敢……你好好的活着,将那些或许美好或许悲痛的过去都当做一场荒谬的梦可好?让我就成为你人生中的一个笑话,一个残忍的过客……” “我……京城……京城你就莫要常去了,纵使我已用灵力和亲王的权势将有苗头的隐患都处理了,但……太子……父皇很有禅位太子的可能……而太子他……他定不会是个仁君……你日后一定不要与他又任何交集……灵族与秘术之事也已压下,燚教……燚教祭司已经死了,燚教本身已掀不起大浪……他们定是再也威胁不到你和雪茗谷了……” “雁儿你……你去寻一个……寻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吧,千万不要再被我这样满身谎言的人给骗了……你很善良,你很真诚,你的心就像那明媚的阳光与纯净的月光,你的光……是不应该浪费在我这种集黑暗骯脏与丑陋于一身的人身上的。” 第95页 “去寻一个乐观的人,一个能真正让你开心的人,一个能时时刻刻伴在你身边的人,一个以你为中心的人,一个在你痛了能安慰你,在你伤了能护着你;话不多事不多,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能力,却能够在背后默默地相信着你,支持着你、守护着你,不会强迫你、阻止你、欺瞒你,愿意与你一同创建你们的天地的人……”火舌爬上了那人的胸膛,她却仿若不知,“其实……若是再来一次,若是老天给我这个机会……我……我真的希望那个人是我啊……可我註定是做不到了……对不起……我……我真的好后悔啊……雁儿……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火苗四窜的手臂无助地伸向了空中,似乎在竭力地想去抓住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前,伸手触向了那人的火焰,可惜她的手却是被虚无地穿透了。那只火焰之手转了个方向,仿若碰到了什么似的哐当落地,从地上溅起的火苗很快地便窜上了那熟悉的面孔,吞噬了那最后一抹笑容。 人,变成了一个火球,可那最后的话却还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雁儿,我真得走了……去接受我应得的惩罚……去探望阿爹阿娘大伯和哥哥……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你一定要幸福,只有你过得好了,我的罪孽才不会那么深重……来世,若是可以的话,来世……来世我也不求……就让我变成你身边的雪吉可好……能在一旁看着你就够了……呵呵……雁儿……我……” 猛地梦中惊醒,头顶是那竹叶上的朝露,身后则是那微湿的绿竹。她猛地意识到,这儿是竹林,这儿是冀王府。踉跄站起,停在面上的是那柔暖的朝阳,映在眼中的是那透亮的朝露。银与白、橙与红,紧锁的记忆深处被这四色光所触动。 那是一个美妙的傍晚,她看见了自己在和一个黑衣男子剑舞。可不知为何,她心头却很是清楚那男子并不是男子,而是个同自已一般、甚至小着自己的一岁的妙龄女子,是个占满了自己心头的奇妙人物。在那一夜,在那仿若世间只剩两人的一夜,她目睹了最为精湛的剑术,她见到了最为绚美的幻舞,她度过了最为难忘的生辰,她得到了最为美好的幸福。两个融入皮肤更是融入心头的光环,两个人的灵力两个人的心,两个人的未来两个人的情,那是一生一世的相约,那是一双人的诺言。 她低下了头,她捲起了袖,她抬起了手。银蓝交加的光纹在手腕间呈现,她想起了,她想通了。她明白了自己体内幻术的来源,她明白了婚后的谜团,她更是明白了武林大会那日的所有细节。她懂了那个人的选择、那个人的痛苦、那个人的恐惧、那个人的担忧、那个人的处境、那个人的痛。可明白了却不等于接受,懂得了却不等于贊同。她不信,那人就会如梦中一般去了,她很气,气那个人的躲避、隐瞒、承担与自弃。 从最初成亲之夜便不顾自身而留下的灵羽,在到之后的种种隐瞒,直至最后消去的记忆,敢情那人是从最开始便抱着这悲情的态度,在自己的面前,在那短暂的美好时光中,夹着对未来的悲观而强颜欢笑着。当一切迷雾散去,当一切都摆在眼前,当一切都说通了的时候,她真的是很气很气、很痛很痛。气那个人的隐瞒,气那个人的不争,气那个人的悲观;却更是痛那个人的不幸,痛那个人被迫的选择,痛那个人即便失去一切了却还是默不作声地对自己的守护,更痛着那个人的所痛。 柳家?身份?太子?朝局?京城?燚教?灵族?秘术?灵羽?蛊毒?扔下一堆不负责任的遗言就那样去了?忘记她?忘记过去?再去寻一个人?一定要幸福?没有了她,自己又要如何幸福?! “朝青!!变成雪吉你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3 第61章 土坑 “宗主来信,秦大人的遗书,阻止灵力反噬的方法?”卫安狠狠地盯着那不停摸着鼻尖的宁源,“所以说,宁师姐您一直都晓得事情的经过缘由,却一直都随着殿……少宗主瞒着我们,瞒着少主?若不是宗主来信说有了法子,让我们去寻到少宗主,您是打算一直瞒到少宗主入土为安?” “……我这不是,谨遵师命嘛。”宁源向卫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却得到了卫康那“好自为之”的一摊手。 “谨遵师命,谨遵师命,少宗主让宗主将少主的记忆消了,宗主他老人家不也是留下一手,只是暂时封存了记忆,待稍稍的刺激便能开启。而师姐您呢?怎就不晓得变通变通?少宗主在那种痛失亲人、万念俱灰下作出的决定,您还当真一字不变地听从?您如此瞒着我们大家,若不是秦夫人及时赶回雪茗谷,您就打算让少宗主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孤单单地去了?” “……”又向孔迪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却依旧是“好自为之”的一摊手。 “众人拾柴火焰高,师姐你懂不懂?人多力量大,师姐你懂不懂?人心齐泰山移,师姐你懂不懂?师姐你……” “欸,我认错。卫师妹您就口下留留情行不……这不也还没惹出什么大事吗?” “还没惹出什么大事?没惹出什么大事那少宗主她去哪儿了,师姐你可晓得?她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师姐你可晓得?少主现下日日歇在竹林里独自迷茫痛苦,师姐你可知道?少主在雪茗谷时那夜夜梦中流泪,师姐你又可知晓?自少宗主离开京城,这都几个月了,师姐……” “朝青!!变成雪吉你个头!!!!!!!!!!!”从竹林深处传出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卫安的谴责,更是彻底地吸引了四人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碧绿的竹林,只见那棵棵高耸的绿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披上着一层冰霜做的外衣。 “……”宁源后怕地摸了摸鼻尖。 “……”卫安拢了拢衣领。 “……”卫康打了个哆嗦。 “……完了,完了,阿青这下怕是惨了。”孔迪咂了咂嘴,“阿雁这可是已经完全冲破屏障恢复了记忆,待我们寻到阿青,将她的蛊毒解了,她估计是少不了媳妇儿的一顿胖揍了哟。” “……”卫康贊同地点了点头。 “……”卫安向孔迪送去了一记白眼。 “……”宁源缩了缩脖子。 “不过,在此之前,先倒霉的约莫是你,宁师妹。”孔迪坏坏地笑着,将宁源一把推入了竹林中,“快去负荆请罪吧,趁着阿雁还没发现你是阿青的同谋。不过托你们的福,我可是第一次瞧见了阿雁这不顾形象地大吼呢。把向来温和的阿雁逼到了如此地步,你们也是算是死有余辜了呢。” 第96页 “……” …… 炙热的大地,一望无边的活埋万人坑。这一年前的预知梦中的最后一个,终还是让朝青在一年后的祁国境内亲眼见到了。可便是预知了她也无力更改,便是目睹了她也无力阻止。这块曾经被燚教与它的狂热教徒们所占领的土地,如今世事变迁,却成了千千万万被它所牵连的无辜信徒的坟。那一个个被祁国士兵绑手绑脚扔入土坑的信徒,那一个个拿起铁锹向坑内填土的普通民众;那绝望的哀嚎,那痛苦的喊冤,那麻木的动作,那无情的填土。曾经被血与火所覆盖的绝望大地,却是换了一批绝望的人,被土与坑给覆盖了。 看着这慢慢踏向死亡的千百人,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已经蔓延至手掌的橙红纹路,朝青为生命的流逝而感到了悲痛吗,还是说这些害得自己落入如此境地之人的同类的报应,让她感到了报复的快感?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并不希望这些人被深埋入土,并不希望那些人手握铁锹杀人到麻木,她并不希望事情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本应美好而和谐的人世,为何会如此地充斥着痛苦、哀怨、恶意、黑暗、仇恨与丑陋;就如同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本应充满欢声笑语的街坊邻里,为何会沦落到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地步。举起铁锹之人与落入土坑之人,他们可能本是邻里、本是亲戚、本是朋友,可单单是那小小的一个不同,便让他们站在了对立面,让他们一个成为了将死之人,一个成为了杀手。 如今的祁国就如同在燚教统治下的焱国一样,血流成河,冤魂密布,那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亲人?还是为了将一批人从火海中救出,却又将另一批人推入深坑埋没。她发觉,上苍或许当真是公平的,上苍对自己的审判并不是不公,让如此间接地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一生悲惨地面对失去,一点点地被火焰折磨致死,又有什么错呢? 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被士兵扯着头发从朝青的身旁揪过。女孩儿痛苦地叫着,她用自己那被捆在了一起的双手,紧紧地揪住了朝青的一角,向着朝青投去了那绝望的求助。可她的求助却终是无用的,高大的士兵只是将她的衣领一提,她便被粗暴地扔入了那不远处的土坑之中。士兵对着朝青歉意地点了点头,朝青却是不忍直视地避开了。 纵使已经步步远离了这土葬场,可方才眼前的一幕却是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衣角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孩儿的温度。如此想来,那错经断骨痛意好似已经不再痛了,因为它们已经从痛,变成了一种救赎。至少,身为这害死这千百人的罪魁祸首的自己,并不能若无其事地活着,而是在时时刻刻接受着上苍的惩罚,分分寸寸地感受着皮肤乃至内脏被烧毁的痛;被惩罚到咽气的一刻,痛到再也无法感受到痛。 那对母女,那对无辜的母女,她们若是知晓这个,知晓自己的报应,那她们在跨过忘川河时,或许会舒服些吧,她们在喝下孟婆汤时,或许会情愿些吧?若是她们仍旧无法原谅罪孽深重的自己,那自己也只能在地狱之中慢慢偿赎…… …… 在额头上那冰冷的刺激下睁开了双眼,入眼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妇女。 “阿榈,她醒了。”女子好像转过了头,对着房门口的另一个人说道。话语方落,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伴随着那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来到了朝青的眼前。 “大……”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女子装扮与真实面孔,朝青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了。 “呵呵,槿儿竟是连一声大哥都不愿叫了呢,”那数月未见的男子苦笑了笑,“没想到,三弟你居然是……或许我得唤你一声青儿妹妹了呢。还好我们这是已经被驱逐出了京城,不然若是父皇与二弟晓得了真相,估计是得被一口水给呛死。” “……” “青儿莫紧张,你大哥他就这德性,”一侧的妇女尴尬地笑了笑,“人前寡言,人后却嘴刁到气死人不偿命。是你师父和师娘让我们来寻你的,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青儿你放心,我们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的。” “……” “说来,纵使身份变了,青儿你还是得唤我一声大哥呢。”男子坐在了床角,“且不论灵斋先生已正式收我为弟子,单论我已经在朝先生的同意下,改姓朝了。我是朝榈,你是朝青,而你是朝先生的徒弟兼孙女……” “大哥。”连忙唤出朝榈心心盼了许久的称呼。 “咂咂咂,原来这便是青儿你本来的声音啊。”笑了笑,“这容貌、这才能再加上这声音,难怪能让雪少主那等人物死心塌地呢。” “……”她明白大哥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逗自己开心,怎奈现下的自己实在已是开心不起来了。 “青儿可是觉得,眼下祁国的状况都是青儿你造成的?青儿可是在为此而自责?觉得导致了这一切的自己死有余辜?”准确地猜透了朝青的心思。 “……” “青儿你很善良,可你却善良到有些自大了。”目光忽然变得有些严厉,“你当自己是何等人物,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能动动手指便掌控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可……” “你觉得他们现今的遭遇是你造成的?是你当年向父皇呈上的结盟提议导致的?那你怎地不想想,若不是父皇本就打算如此,你一个八年未见的质子,怎么可能替父皇做得了决定?你觉得是推翻了燚教统治导致的这些信徒的丧命?你将自己当做谁了,畲湛堂堂的祁国太子都束手无措的事,你一个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安国人,便能让祁国皇帝下达屠杀燚教信徒的旨意?” “我……”摇了摇头。 “曾经燚教与焱国的灭亡也好,如今燚教徒被屠杀的现实也罢,这些都是人性与利益下的大势所趋。有你也好,无你也罢,这些都终归是会发生的,是你这小小的沧海一粟所无法影响与改变的。纵使没有你,父皇与二弟也迟早会选择与八王结盟,你的出现只是稍稍加快了这进度而已;或者说,若是没有你,那安国死于燚教祭司之手的人则会更多,而安国本身也将会迎来一场血腥的权力之争。” “大哥,我……” “青儿,你觉得这些会恨你怨你的人,事实上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而反倒是那些被你忽视与忘记了的人,在时时刻刻感谢着你。”妇女替朝青掖了掖被角,继续道,“而在那成百上千感谢着你的人当中,就包括你大哥和我。” “你大嫂说的没错,若不是你,我们现在根本……”目光一抖,“青儿?青儿?朝青!!!” 狭小的房间内,二人的呼唤声在交替着,怎奈那被呼唤之人却是彻底没有了回应。 第9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2 这个土坑梦,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哭笑) 第62章 冥界 “哟,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能让阿烁阿熠你们兄弟俩捨得亲自下厨?”冯羽撩起裙角,一屁股坐入了酒席中。 “你说你,在上边儿不好好儿待着,迫不及待地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朝凌烁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就让我和弟弟、弟媳还有我的小侄儿单独相处上个几十年不成?” “我这不是怕你一人儿在下边待着寂寞吗?当初那才几年,某些人就恨不得爬宫墙来寻我了?这若是再让你等上个几十年,你不都得爬阎王府了?你就放心吧,咱们的宝贝儿子女儿啊,有人照顾着呢。”伸手戳了戳一旁的萧笙,“欸,阿笙,今儿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阿爹说,是有贵客要来呢。”坐在萧笙旁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公子回答道,“一个我们既想念却又不希望见到的贵客。不过还好她只是暂留而不是永驻。” “嘿,搞得还挺神秘。”冯羽撑着下巴面向少年,“阿槿啊……叫你阿槿总是怪怪的……你再给伯母我讲讲呗,那是个怎样的贵客,能让你阿爹和大伯捨得下厨?” “贺昆槿是青儿,我是朝槿,没毛病啊。”朝槿脸上那甜甜的笑容荡起了两个酒窝,“具体是谁,伯母您等会儿便晓得了,说穿了便少了惊喜嘛。况且阿爹也没告诉我,我只是自个儿瞎猜的。” “来了呢。”朝凌熠与妻子对视一眼,引着大家的目光看向了门口。 那是个一袭青衫的女子,高挑的身材,秀美的面容。可那女子却是低垂着头颅,苦笑着的目光望着自己胸前的那一根漆黑铁链。两个阴差面色阴沉地扯着铁链的一头,原本冰冷的态度却在瞧见朝凌熠后变得恭恭敬敬了。 “大人……”阴差看了看那垂头不语的魂魄,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朝凌熠,“这……她……” “你们下去吧,剩下的我自会处理。”朝凌熠的声音让那女子浑身一僵,她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阴差见状松开了手中的铁链,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阿……爹?”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喜与痛,“阿娘?大伯?伯母?哥……哥哥?”泪水哗啦啦地随着每一声呼唤流淌而下。 “青儿。”朝凌熠笑了,他三步两步走上前,将十二年未见的女儿搂入了怀中,“青儿你……长大了,这些年来……阿爹让你受苦了……” “阿爹……” “青儿,你怎么……”萧笙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悲痛地摇着头,她一手抹着泪,来到了父女的面前,被丈夫一同搂在了怀中。“你怎么这么快便……阿雁呢?你师父师娘呢?雪琴呢?你为何会……” “我……” “阿娘,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再聚,便不要再提这些了吧。”朝槿揪了揪萧笙的衣袖。 “哥哥?哥哥,真的是你吗?我都……”牵住了哥哥的手,“我竟然都……认不出哥哥你了。我……对不起……” “傻孩子,”瞧了瞧妹妹的脑门,“想些什么着呢。青儿也长大了呢,大到哥哥也认不出了。嗯……哥哥一直晓得青儿你长大后定是比阿娘还漂亮的,今日一看,果真。” “怎么,嫌弃你阿娘我了?”萧笙哭笑着弹了弹儿子的脑门。 “羽伯母您,您怎的也会……”短暂的悲喜交加后,朝青终是注意到了些什么。 “嗯……”冯羽摸了摸下巴,“我想念你这不争气的大伯了,便被你的小堂弟堂妹踹下来寻他们阿爹了。” “……”难产吗?那蓉儿的预知梦…… “这都什么表情,”朝凌烁出言打破了这凝固的局面,“好不容易的一家人齐聚,就不能开心些?你,你,你,作甚偏要提些让人难受的话题。” “大哥说的对,今日是咱们一家人久违了的欢聚一堂,便先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撇在一旁吧。”朝凌熠将妻子与儿女牵入了酒席。 亡者的世界,一家人的齐聚,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有的只是那久违了的欢声笑语,久违了的甜蜜幸福。 怎奈,幸福的时光往往是短暂的。伴随着天际的陡然黑下,一条暗色的厚重铁链再次出现在了朝青的身前,直直从外连入了朝青的体内。那铁链耷拉在地上,似乎在某一个看不见的尽头被快速地拉扯着。呲啦呲啦的磨地声响刺痛着众人的心,那声音就那样无情地持续着,持续到连在朝青体内的另一头铁链被在半空中拉直,她被拉扯得一声闷哼,脚下一个踉跄。 “阿爹,阿娘,哥哥,大伯,伯母,我……”忍着身上的不适,苦笑着看着胸前的铁链,“看来,青儿是没有资格滞留在此呢……对不起……” “傻孩子,不是这样的。”朝凌熠摸了摸女儿的头,“待你去了,便明白了。走吧,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好好地活着,不要辜负那些对你好的人。” “你也瞧见了,我们一家人都幸幸福福的在这儿呢,不用担心我们,放心的去吧。”萧笙捏了捏女儿的手。 “去吧,青儿。”朝槿拍了拍妹妹的肩。 “去吧,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你大伯的两个孩子就拜託你们了,至于孩子的名字……”冯羽向朝凌烁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便叫做朝晖和朝露吧。”牵住妻子的手,“青儿,保重。” 突然暗下的天际陡然亮起,待朝青从那刺眼的光芒中缓过神来时,四下却已是早已不见了亲人们的身影。一股热浪从脚下泵出,直射门面,朝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异样的悬崖边。那崖底不是通常的绿树绿水,而是那一望无垠的滚红火海。她的脚下一软,一块石子被踢落下去,可石子在触及那火苗的剎那间便化为了灰烬。她自嘲地笑了笑,腿却是不软了,心更是坦然了。 “地狱……吗?竟真的是地狱?”再次抬脚替下了一颗石子,观赏着那化为灰烬的剎那,“原来这便是地狱,下去了便是无尽的惩戒,化为灰烬永世不得翻身。我……竟是要入地狱的吗?”看了看自己胸前那逐渐缩短的铁链,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看到的竟是地狱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觉得你应该被打入地狱?” 笑看了看那仿若凭空出现在火海上方的白发老人,“或许吧。但便是入了地狱,心头也多少是有些不甘的……我虽不能说自己有多……”摇了摇头,“但这一生,我至少是问心无愧、无怨无悔的。唯一犯下的错,唯一亏欠的人,便是……” 第98页 “呵呵,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老人好似飘到了朝青的身边,他拍了拍朝青的肩,“若是连你这样的孩子都入了地狱,那这人世上的人,死后不入地狱的估计便没几个了吧。这不是地狱,而是……”袖袍一挥,眼前的火海瞬间凝缩为了一根小指粗的光条,飘入了老人的掌心。 老人捏起掌心的东西,将之递给了朝青:“我本以为惨死燚教之手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恨,我本欲将那夺了我灵羽之人碎尸万段的。可今日看到了你,我却觉得庆幸了,至少我的灵羽没有落到恶人的手中,至少那燚教替我寻到了个世间少有的好徒弟。”再次将灵羽向前递了递,“拿去吧,日后它便真正的属于你了。让它不明事理地折磨了你这么多年,我很抱歉。” “这……”朝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变化。 “抢夺灵羽之人在生命中的某一个刻都会遇见灵羽原主的,而那抢夺之人的生死便也因此掌握在了原主的手中,这便是所谓的灵族师徒间的神秘羁绊。”直接将灵羽插入了朝青的额间,“当我见到了你,知晓了你的过去,我又怎会忍心夺取你的性命呢?况且,我若是当真夺了你的性命,估计炎灵族便要被你的师父和你爱人的外祖父搅得不太平了吧?乖孩子,你成了灵羽的主人,你成了我的徒弟,我这一生中最后的惦念也算是圆满了。” 老人伸手一指,朝青的眼前便出现了青蓝与银白的一条光路:“瞧,你的家人在等待着你呢。那是他们留给你的,更是他们对你的心。去吧,孩子,莫要辜负那些在意你的人。”轻轻一推,朝青便进入了那光路之中。 青蓝与银白的光芒交错舞动着,开闢着道路,引导着朝青。路似乎到了尽头,朝青好似看见了自己躺在榻上的身体,魂魄与身体相接的剎那,那二色光芒瞬间凝聚为了两根灵羽,迅速钻入了朝青的额心。随着意识与身体的对接,那本因灵魂脱壳而失去的痛感却是一一回归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累,自己的眼皮很重。 耳边似乎有很多声音在回荡着,她却听不清晰。 “怎么样?可是成了?” “应当是无性命之忧了,那本在暴。动的炎灵羽,不知为何,在雁儿和凌烁的灵羽植入之前便已经停止了躁动。” “这么说,青儿她……” “臭丫头应该是将那灵羽给化为己有了吧?” “她既已无事,为何还不醒?” “亏你还是雪茗谷少主呢,便是无性命之忧了,她现下这样的伤,怎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恢复意识?” “少主您就别担心了,担心地心都乱了。我看您还是尽快去琢磨琢磨待师父醒了,你该怎么收拾她才能阻止她再犯吧。” “说道收拾,宁师妹你的皮还痒痒着呢吗?” “……当我什么都未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1 一不小心就把青儿老爹写成神了… (最后一章在中午十二点) 第63章 相聚 朝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自己好像将自己这近十七年的人生又重新走过了一遍,不过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自己的言行对他人所造成的影响,更是看清了身边人的那些自己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如此一看,如此一忆,她却是觉得更加对不起他们了,因为那曾经不断地沉入了自己世界中的自己,总在不断地伤害着他们。 阵阵清凉划过身上的滚烫,那股熟悉的药香沁入鼻间。她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在窗边那惊喜的目光下缓缓撑起了半边身子,斜靠在了床头。 “雁儿……”明明那日思夜想的人儿就这样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眼前,朝青却是不敢抬头与她相见,“我……” “抬头。”短促的两个字,让人辨不清情绪。 将头听话地抬起,却依旧低垂着眼睑。 “抬头看着我。”这次是五个字,字与字间充斥着那淡淡的怒与轻轻的甜。 犹犹豫豫地看向了那不知是否愿意原谅自己的人儿,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任何辩解与道歉:“雁儿,我……” 啪!左脸一阵生疼。朝青被打得一愣,可心头的自责与愧疚却似乎因此便轻了。细细地品尝,她似乎还感受到了一丝甜。她打了自己,至少说明…… 啪!紧接着右脸一阵生疼。朝青被打蒙了,她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乖乖地伸出着脸颊,等待着下一巴掌的到来。可惜,现实与预期往往是不同的。乓!房门摔上的声音,朝青愣在了原地。她摸了摸滚烫的两侧脸颊,却摸到了那滚烫的泪滴。她细细地倾听门外的动静,却好似听到了那小声地抽泣。她想出门追去,她想将对方搂在怀里,她想道歉,她想安慰,她更想寻回这几个月来失去了的二人情谊。可脸颊上的痛却成了那不停作响的警铃,她突然变得不敢追上去了。 …… 收起手中的东西,苦着脸将那递来的药一口饮尽。“哎——” “咋了,不好喝?”宁源翘了翘眉,“少主可是为了你,特意将药弄得没那么难闻了呢。” “怕得就是这个啊……”拿起案上的茶水猛灌,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都……这都近一个月了,我的伤也早好了个七七八八。可雁儿她却自那日以来,就不曾来过此处了……” “……少主既不愿来,青儿你便主动去啊。毕竟错了的人是你。” “我……”抬头看了看宁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再等等吧……等我将这个……” “或许少主她盼的便是今日你去寻她呢?” “今日?”朝青愣了愣,“为何是今日?” “哎,你这榆木脑袋,自个儿琢磨去吧。我得先告辞了,再不去就迟了。”收回药碗,无视了朝青疑问的目光,起身走出了房门。 当宁源转身合上门后,却在一侧的墙壁旁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她摸了摸鼻尖,略为尴尬地嘆了口气。 “少主您既放心不下师父,便就去看她呗。”墙角的宁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何必日日扮成我的样子在她身边晃悠,如此相见不相认的日子都持续一个月了,您就不别扭吗?以我这张脸出现在这房间的频率,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师父她移情别恋到我身上了呢。” “……”门口的宁源摸了摸鼻尖。 “瞧您把师父她给折腾的,日日蜷在床角弄着手里那拇指盖大的冰雕,手艺都快赶上阿康了。” “……我不是青儿的寒灵力师父嘛,这正好让青儿藉此机会练练她的寒炎二灵力,小巧冰雕的细节,正好要求对灵力的精细掌控。” “……她还是少主您的幻灵力师父呢,咋不见她让您日日变出朵桃花儿瞧瞧?” 第99页 “我日日扮成你的样子,她这个当师父的不也没发现?”动了动手指,变回了自己本来的面貌,“我就是好奇,青儿啥时候才能将那冰雕制好,制好后又打算送给谁。” “……这还用想吗。” “便定是给我的,可这都一个月了,也不见她有半点着急、半点动静。” “那现在给便雁儿你可好?”柳雁雪的手冷不防地被那三两步跨上前的“宁源”捉住,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呗塞入了她的掌心,“给了雁儿,雁儿可是愿原谅我了?”白雾一散,那宁源的脸变成了朝青。 “……”瞥了那作怪的人一眼,低头将手中的东西举在眼前细细地看,她发现那是一对双飞的冰雕大雁。明明是冰制的雁儿却泛着橙红的光,冰雕的核心中火舌摇曳。这冰与火的集合,这火与冰的共存,将这本就足够逼真的大雁更是点活了。 一根指尖触在了那双雁之间,随着两条冰制细线的形成,那两只大雁变成了两个独立的项鍊。那手指的主人拿起了双雁中的一只,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柳雁雪的脖颈间,她又轻轻地捏起了另一只,飞快地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两只大雁,我们一人一只,往后我们便如这双飞的大雁一般,永生永世不离不弃可好?雁儿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弥补自己曾经的错?” 柳雁雪的眼眶有些红,可她却是硬生生地将泪水忍住了。她仔细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大雁,却并没有回答朝青的话。一只雪白的猴儿不知从何处飞出,直直地钻入了柳雁雪的怀里,打破了这朝青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 柳雁雪揉了揉猴儿脑袋,她轻哼了一声对着猴儿道,“青儿,我们走。”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庭院。 朝青被柳雁雪这毫不按常理的反应吓得愣在了原地,她那原本炽热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窖。 “我说你们俩,要闹变扭随便闹,怎的偏偏要借用我的相貌来闹?”怀中抱着阿钰的宁源从小路的一角走出,“莫不成我这张面皮长得格外吸引你俩一些?” “喵……”怀里的猫儿好似翻了个白眼。 “蓉儿你别闹。”伸手揪向猫的耳朵,却被猫儿一呲熘窜走,跳入了朝青的怀抱。 “雪吉……”朝青习惯性地替怀里的猫儿按摩起了嵴背,可心却还久久停留在柳雁雪离去的那一幕上,“为何雁儿会将雪吉唤做……青儿?” “喵喵。”猫儿懒懒地叫了叫。一旁的宁源却噗哧一声笑了。 “来世变成雪吉??”朝青瘪下了脸,“我何时说过这种荒谬的话?” “喵——”猫儿舔起了自己的脚丫。 “……雁儿的预知梦?”望天嘆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鬼梦……冤枉吶,我这不是好好地什么都未说吗,那并不存在的梦中之事……” “若同样的梦是师父您做的……” “我晓得……”朝青扶着额头,“我只是……” “哈哈,”被朝青那颓丧的样子逗笑了,她挥了挥手,转身向院外走去,“师父您自个儿慢慢琢磨吧,徒弟我要先行一步了,您可得快点琢磨清了再过来啊。” 怀里的猫儿闹腾两下,便也随着宁源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朝青一头雾水地摸着后脑勺追向了二人一猫消失的方向,可待出了这庭院,她却发现自己踏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方向。她在迷雾之中彷徨穿梭着,揣测着柳雁雪的心思,更是揣测着她的用意。对于今日这不同寻常的一切,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惧怕,她欢喜着那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又惧怕着自己猜测是错的。 “我愿意。”冷不防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嗯?”下意识地问道。 “我便只说一次,青儿若是没听见就算了。”那声音好似有些懊恼。 心头一喜,随手一捞,那牵挂之人便顺熘的进入了自己的怀抱。“雁儿,谢……”被一个温软唇堵住了剩下的话。 雾中寂静,这是只属于她们二人的世界。 吻,终是停歇了,两人看着对方那通红的脸颊与喘着的粗气,不约而同地笑了。她们笑得欣喜,笑得怀念,更是笑得珍惜,笑得期待。 “所以,青儿这是早便发现那阿源是我假扮的了,发现了却就那样将计就计着?”戳了戳朝青的肩膀。 “冤枉吶,”举手投降,“我是方才才发现的,前几日根本就……没那个心思。” “哦?”挑了挑眉。 “阿源她从来不会唤我青儿,还有她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也与雁儿你所扮的有所不同。毕竟便是有了幻术,要真正模仿一个人还是很难的。我之前或许注意到了,但却没怎么细想,只是今日……” “今日咋地了,”明知故问地笑了笑,“青儿你可是猜到了。” “嗯!”一个甜甜的笑,一口擒住了那人儿的嘴角,“谢谢雁儿如此费心地替我准备。” “都猜到了便没意思了呢。” “正是猜到了,才说明我和雁儿你心有灵犀。” 揪了揪朝青的耳朵:“嗯,还是这样的青儿好,你可莫要再……” 用唇堵住了剩下的话,“雁儿放心,我朝青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定与你不离不弃,之前那样的事,我再也不会让它发生了。” “这便对了。”笑着挥了挥手,迷雾散去。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朝青还是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惊到人们的声音清晰入耳却毫无反应,惊到热泪湿透衣襟却丝毫不知,惊到大脑空白,惊到时间停滞。眼前不断闪过的只有那亲朋好友的笑颜,耳边不断回荡着的只有那句句真诚的祝愿。 “青儿,生辰快乐。”来自耳边的祝福,飘入脑海,沁入心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 阿音在此感谢大家在这宝贵的两个月里的陪伴,感谢大家对这篇无论是从文笔还是剧情上来讲都还略显稚嫩的小说的不离不弃。 ----- 一个故事的完结,意味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启; 我们将相别在今日,相约在下一个文中世界的诞生之际。 再会。 ===== (新文一瞥) 文名:是人非人 文案: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将要到哪去? 若说四肢百骸是灵魂的根基,那我就是一颗没有根的心。 是你,是你。 纵使承载我的世界翻天覆地,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你。 而你是谁?我又是谁? 如若你是人类,那我又为何会是01? 第100页 -----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预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