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妖仙途》 第1章 志妖司 暴雨初歇,草木青青,有不知名的虫儿低声鸣叫。 僻静的小院里,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伏案奋笔疾书。 案头上卷宗堆起老高。有风穿堂入户,掀起卷册,隐约可见,青丘狐,诛妖,九州等字样。 雨歇了一会儿,又开始下起来,有个身穿黑衣,打着黑色油纸伞的壮年汉子,急匆匆穿过幽静的小巷。一道闪电撕裂天空,迤逦而下,落进了那个小院子。 与此同时,连串焦雷,在壮年汉子头顶盘旋。 壮年汉子停步,握住腰间佩刀,青色杀气在刀身上弥漫,“这雷电,来的好怪异。”作为斩妖司有名的斩妖高手,壮年汉子董超,对异常天象非常敏感。 握刀瞬间,连串雷声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董超摇头,也许连日捉妖,精神太疲乏,出现了幻觉。 他站在门口,吐气开声,“斩妖司董超,送斩妖录。” 斩妖司每斩杀一头妖,都会详尽记录过程,送到志妖司誊录,然后按册装订。志妖司记载的,都是大乾王朝的不宣之秘。 大乾王朝人妖神三者共存,各自为政,平日不互相往来,一旦越界,就会有事故发生。神界自律,极少出事,倒是妖族经常越界,大乾神武皇帝便专门组织了斩妖司,巡猎天下,诛魔除妖。 “董校尉常来常往,不用如此客气。”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童子,应声出现在门口,笑着说道。那是志妖司刀笔吏李大人的书童,年纪不大,负责日常一切事务。 董超整理下背上竹筒,应声进门,跟随书童穿过修竹花影掩映的小路。 李大人,名叫李七夜,大乾朝神武十八年探花,写的一手好字,被大乾皇帝钦点,入志妖司誊录。堂堂探花,做了个小小的志妖司刀笔吏,换成旁人,早就满腹怨恨。李七夜却欣然受命。 上任之后,夙兴夜寐,每天每日抄录不辍。经他手抄录的志妖记录,文字简练详实,文笔清晰。深得上司青睐,在志妖司转眼已经做了三年。 李七夜抬头,放笔,对董超一笑,“有劳董侠士,为民除害,为社稷分忧。” 很多志妖司刀笔吏,对斩妖司差人颐指气使,并不看在眼里,唯独李七夜例外,董超每次前来,李七夜都会笑脸相迎,以侠士称之。 李七夜接过竹筒,示意董超坐下,又指了指案头果盘,“这是云罗山的紫炎果,能补充体力,董侠士可以尝一尝。” 紫炎果形如葡萄,色泽发紫,是补充体力佳品。 董超谢过李七夜,拿了一枚,握在掌心。 李七夜掂了掂竹筒,笑道,“这次分量不轻,想必斩了大妖?” 记叙斩杀大妖的纸会重一些,小妖的纸会轻,其中差别非常细微,但李七夜治史多年,手下极有准头。 董超离座躬身,“卧牛峰白天池青头鼋。” 每次回话,都简单明了。 这是斩妖司人回答志妖司刀笔吏提问的标准,志妖司要独立编撰斩妖录,并加以评论,力求做成史记那样的着作,每文的篇末,都会有志妖司人所写的评语,相当于史记中的,记史公曰。 如果斩妖司的人,在回答问题时说话太多,加入了自己的主观臆断或意见,就会影响志妖司刀笔吏的判断。 李七夜点点头,不再说话,打开竹筒,看着上面的记叙。 董超不敢打扰,悄悄离座出门,却被李七夜发现,追到门口,让他把紫炎果连同盘子端走,这才心满意足。 董超走出院子,转身回望,此时天近傍晚,有一团怪异的云,在志妖司上方盘旋。记载怪异的地方,本身往往也有怪异,董超并未多想,捧着那盘紫炎果离开。 大乾王朝水果丰饶,但紫炎果来自异域,这种稀罕水果,在市间有价无市,每颗都能卖出不菲的价钱。这一盘紫炎果,至少能卖十两火龙银子。 如此值钱的水果,董超自然舍不得吃,他要拿去卖掉换钱。 看了好久,李七夜这才提笔写字,笔尖刚刚碰触到纸张,一大团墨落下来。洇湿了好大一片,李七夜换了张纸,再次落笔,又是一大团墨汁落下。 如此连续三次。 李七夜咦了一声,举起狼毫,仔细查看。好久之后,才大声道,“清风,研墨!” 角落里的小童子,应声上前,手脚麻利研墨,李七夜放下毛笔,走到廊下,看着院中景色,享受难得清静。 “大人,墨研好了。”童子清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七夜嗯了一声,如果没有猜错,李七夜又要挑灯夜着书了。志妖司刀笔吏共有三十六人,其中最出名的三人,人称志妖司三巨椽。 李七夜为三巨椽中翘楚。 李七夜提笔蘸墨,再次落笔时,又洇湿了一片。 事不过三,今日连续几次,必须蹊跷。 李七夜放下笔,抬手示意清风离开,这个时候,他需要精心思考。 他拿起那张记录斩杀青头鼋的纸张,逐字逐词揣摩,这是李七夜的习惯,当初为了编撰诛杀青丘狐族记录,短短三百字,李七夜揣摩了三天两夜。 卧牛峰。白天池。 这六个字,终于提醒了李七夜。 大乾朝开国皇帝羊素,少年时便出生在那里,据说十三岁时,在白天池洗澡,遇到仙人指点,这才有了以后锦绣江山。 那是大乾朝的吉地,有周天诸神庇佑,如何会滋生青头鼋这种大妖? 王朝气运衰败之前,都会有神灵守护吉地,遇到不好苗头,便会加以镇压。皇帝岁末年初,都会祈求上苍庇佑,奉上大批贡品。而上苍收了贡品,便会尽忠职守。 青头鼋这种大妖,绝不会出现。 再次翻看董超的诛妖记录,记叙极为简单,正是董超一贯风格。 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无数念头,涌过李七夜心头,过了好久,李七夜无法安心,只能重新放笔,再次走到廊下。 夜风吹过,廊前修竹,簌簌作响。 一团模糊影子,从竹影下升起,渐渐凝结成实质,此时雨早已散尽,月华如洗,照得天井明亮。那团影子,化成一个少女,身材婀娜,面容凄苦,向李七夜躬身行礼。 “你这妖物,好大胆子,敢来志妖司作祟,我提笔诛杀了你!”李七夜处变不惊,握紧了袖中一管狼毫笔,志妖司狼毫,有镇压妖物威力,因此李七夜只是吃惊,并不害怕。 斩妖司与志妖司,相距不远,此时李七夜发声,斩妖司很快就会有人驰援。 女子又向前一步,“小女求先生伸冤。”那女子额头正中,一道竖直伤口,鲜血正缓缓流下。 李七夜突然想起,董超斩杀青头鼋的记录。 下潜白天池三十丈,遇青头妖鼋,其头大如六斗,以刀竖劈斩之。 一刀竖劈,而这女子,额头伤口,也是竖直贯通。 “你是青头鼋?” 女子盈盈万福,“妾身卧牛峰袁氏。” 袁氏,自然是青头鼋以自身名字为姓。面前这女子,是青头鼋无疑了。 斩妖司的刀,有销魂之力,而这青头鼋,头被斩成两半不死,其中必有蹊跷。 月华如洗,而女子在月光下,并无影子,是阴魂无疑了。 李七夜示意女子止步。 他自身血气旺盛,唯恐冲散了青头鼋阴魂。 第2章 怪哉虫 青头鼋额头有伤,却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风韵,李七夜虽知道她是妖物,也不禁心动。 这种妖界尤物,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同类。卧牛峰是大乾王朝吉地,也只有此种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孕育如此妖物。 李七夜感叹之余,又深感奇怪,这样的女妖,人畜无害,最多颠倒众生,如何会引起斩妖司注意,引来杀身之祸? 深夜寂静无声。瓦当上有雨水汇集流下,滴落在廊下青铜缸,滴答作响。 有几条人影,在月华之下,踩着连绵不绝屋脊飞跃,衣带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其中一人站在远处屋脊,四处张望。那是斩妖司的人,察觉有了妖气,外出查看。 李七夜叹一口气,取出一把油纸伞,示意那女子遮挡住身体,防止被斩妖司高手发现。 女子微微行礼,“小女子尚可自保,请大人安心。”将自身气息收敛。 屋顶上,斩妖司人似乎咦了一声,又有两人飞掠而起,四处查看,见到李七夜倒背双手,站在院中,当下放慢滞空速度,大声道,“有妖物出没,大人小心。” 李七夜微微点头,抱拳感谢。那几人再次加速,破空而去。 李七夜疑惑更深。“你成为阴魂之后,妖力全失,魂力不及平日十分之一,却不惧斩妖司高手,如此接近大妖的修为,怎会被董超一刀贯穿头顶?”董超战力虽强,还不能一刀贯穿大妖头顶。 青头鼋张嘴欲说,那几名斩妖司高手,去而复返。青头鼋身子变淡,重新隐入竹影之中。 “大人,刚才可有怪异?”斩妖司三人落下,领头之人,名叫狄飞,出身昆嵛山,是一等一的斩妖高手。他身材瘦长,说话文绉绉的,像个书生。 “一切安好,狄侠客费心了。”李七夜笑容可掬,并招呼清风泡茶,准备宵夜点心。 “朝廷宵禁,志妖司受朝廷钦点,可以例外,但也请大人小心。”狄飞躬身谢过,再次腾身而起,三人如三只大鸟,破空而去。 李七夜站在当场,笑容可掬,直到三人消失好久,笑容才渐渐收敛,转头命清风退下,直到配房里,清风鼾声响起。李七夜这才转身,向那丛修竹低声呼唤,等待青头鼋出来。 千呼万唤,始终不见回应。 他去堂上拿了灯笼,在修竹丛中仔细观看,却见原本翠绿的竹叶上,有了丝丝缕缕的红色,并且正在缓慢生长。 “袁姑娘!” “袁姑娘!” 李七夜连叫数声,回应他的,只有夜风摇曳修竹,发出的沙沙声。 那要伸冤的青头鼋,最终还是死了,就在志妖司第一人李七夜面前,魂飞魄散。 李七夜怅然若失。 那青头鼋化成的袁氏,定是蒙受了极大地冤屈,这才死后魂魄不灭,千里迢迢,来志妖司伸冤。不想最后功亏一篑。 李七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生性认真,治学做事,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究其所以然。东方泛白,金鸡报晓,这才昏昏睡去。 模模糊糊之间,又见袁姑娘站在床前,表情凄苦,喃喃自语,“大人,奴家是求你伸冤而来。” 李七夜正要张口询问,袁姑娘身体渐渐虚化,又要消失,仓促之间,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去拉,却似乎穿透了一层虚无,身子发疼,睁开眼时,却是从床上掉在地上。 李七夜挣扎起身,却听外面扫地清风大呼小叫。接着房门被清风擂鼓一样捶响。 清风是李七夜从小的伴读,李七夜入仕之后,便做了他的跟班,事实上亲若兄弟,没外人在时,说话做事,极其随便。 李七夜刚刚开门,清风已经撞了进来,手指外面竹丛,“那里有虫子!奇怪的虫子!” 李七夜摇头,清风真的是少见多怪,被区区一条小虫,吓成这副落魄样子,还未走到竹子旁边,便见到竹子上,有一条肉呼呼的虫子。 虫子呈现红色,小拇指长短粗细,趴在翠绿的竹子上,分外醒目,听到脚步声,虫子陡然回头,这次却惊到了李七夜。 那虫子,头目牙齿耳鼻俱全,看着李七夜,眼睛中滚落两滴红色泪水。 这是怪哉虫?! 李七夜博览群书,稍稍惊愕之后,马上知晓这虫子来历。 关于这虫的来历,《郡国志》,《广五行记》中均有记载,最早的详细表述,却是来自于东方朔,这虫是怨气所化,民间积怨太多,而不能化解,便会上达天庭。天庭便会生出这种虫子,预警世人。 因酒可解忧,因此这怪哉虫,可以见酒而化。 李七夜命清风端来一杯酒,将怪哉虫放进去。怪哉虫剧烈挣扎,居然打翻了酒杯,落在地上,如人那样喘息。 李七夜耳边,突然响起青头鼋声音,“我求你帮我伸冤,你却要杀我,果然是官官相护!”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怪哉虫,是青头鼋所化。因为怨气太大,居然好酒难消。 李七夜端来清水,为怪哉虫洗掉身上酒渍,找了个白瓷盘,将它放在上面,置于案头。怪哉虫一动不动,任凭李七夜处置。 见清风看的聚精会神,李七夜低声叮嘱,“今早发生的事,不许说出去。” 清风很少见李七夜如此严肃,当下也肃容点头。他虽然与李七夜不分彼此,心里却也有准绳,何事该说,何事该瞒,不需李七夜特意叮嘱。 怪哉虫非常安静,就在案头,看李七夜书写妖怪目录。 李七夜尝试给它各种吃食,怪哉虫全都拒绝,只是天黑之后,会喝一点清水,但并不见消瘦。 大多时候,怪哉虫对李七夜不闻不问,唯独他撰写斩妖记录时,便会目光炯炯,盯着笔墨移动。一天晚间,李七夜撰写南瞻部洲斩杀紫眼妖姬之时,写下:天下大定,出此妖物,合该当诛,十二字判语。 怪哉虫突然狂怒,打翻了栖身的白瓷盘,清水流出,将十二字判语,洇成大团黑墨。 李七夜侧目而视,怪哉虫毫不畏惧,挺起上半身,与李七夜对视。 李七夜突然莞尔,又不禁一声长叹。“可惜你如今魂力太弱,若是能够开口讲话,岂不是非常有趣?” 李七夜重新誊写十二字判语,又被怪哉虫打翻笔墨,他重新研读斩妖录,细细推敲,发现斩妖录中有处错误。 当下改了判语,“天大大定,出此妖物,是人祸,非天命。” 落笔之后,怪哉虫频频点头,在瓷盘上转圈,像舞姬翩翩起舞。 第3章 顾景行 有了怪哉虫监督,李七夜着述更加认真,对送来斩妖录更加考究。 刚开始时,每写三五篇,怪哉虫就要打翻一次砚台,到了后来,要几十篇才打翻一次,一个月后,怪哉虫已经不打翻砚台,终日趴在磁盘上,昏昏欲睡。 李七夜故意试探,把写好的评论在它眼下摇晃。 怪哉虫左右闪躲不过,索性掉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 李七夜哈哈大笑。 入志妖司以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开心。 接连几日,都是风和日丽,暖风携着花香,无声潜入竹林,又冲进屋子里。李七夜停笔,看着满院风光,此时的北方小院,居然有了几分江南的旖旎。 这些日子,斩妖司送来的斩妖记录很少,李七夜也有空闲时间,泡一壶茶,翻几卷诸如《百妖图鉴》《山海经》等闲书。看的最多的,还是志妖司前辈纪迁所着的《妖记》。 顾名思义,整本书,都跟妖有关系。 纪迁是志妖司开创者,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劝说开国皇帝,设立志妖司,又事事亲为,惨淡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志妖司规模。 如今志妖司很多规章制度,文章写法,还是依照纪迁指定的规矩,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每当李七夜遇到难题,翻阅《妖记》,总会有所收获,颇有拨开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他经常感慨,纪迁有如此文笔,创立志妖司,简直大材小用。 因为无事可做,怪哉正翻躺在白瓷盘上,在阳光下晒着肚皮。 李七夜暗暗好笑,“这怪哉虫,生活的太安逸,似乎忘了初衷。”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一旦冤仇得报,怪哉虫就会凭空消失。自己也就失去了很多乐趣。 这东西是怨气所化,一旦冤仇得报,便会失去存在根本,烟消云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清风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所过之地,处处留香。 “这是董侠客送来的龙舌雀寒,是今年的新品,他从西牛贺洲斩妖时带来的,送给大人尝鲜。” 李七夜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先入喉,后下肚,刚刚到了肚子里,又突然折返,香气直达上颚,冲的整个人头脑发胀,有种酒醉后的醺醺然。 这种似睡还醒的感觉,让李七夜全身舒爽。因为左右无人,李七夜毫不顾忌形象,小声哼起家乡小调。 脚步声响起,有人站在门口,笑着说道,“李探花好雅兴。” 李七夜抬头,却是个中年人,紫阳巾,逍遥氅,一手拿着羽扇,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志妖司三大巨椽之笔,李七夜居中,执牛耳者,便是门前这中年人,顾景行,原本是东海人氏,是神武三年榜眼。 年少时博览群书,有走马观碑的本事。 入志妖司后,顾景行每日笔耕不辍,留下很多精彩评断,深得朝廷赏识,屡有风闻,顾景行要入主志妖司,却从未成真,许多年下来,成了志妖司不得公开提及的隐秘。 顾景行本人,反倒不以为意,每日依旧笔耕不辍,甚至春节也不休息。但众人渐渐发现,顾景行的脾气,变得与以往不同。想必是顾景行内心,也有波澜起伏,并非如表面上那样,平静如常。 这人自视极高,平日里很少与人来往,今日主动上门,让李七夜暗暗心惊。 李七夜长身而起,向顾景行行礼,并招呼清风泡好茶。 顾景行笑道,“只喝刚才你喝的茶!” 李七夜微微一笑,挥手示意清风照做。自己则陪同顾景行坐下。 顾景行左右张望,叹道,“你也清贫如此,只有安贫乐道,才能做的锦绣华章。”他端碗饮茶,李七夜见他袖口已经磨损,无数根丝线随风飘舞。 都传顾景行清苦,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众人虽都在志妖司当差,日常却极少相见,写斩妖录需要清静,因此每人都有自己的院子,虽然不大,却足以隔绝俗世喧闹。 两人随意聊天,都是说些志妖见闻。 白天池青头鼋的事情,数次冲到李七夜心头,顾景行见多识广,必定有自己见解,也许就能看出端倪,给李七夜指点明路。喝茶间隙,李七夜偷瞄怪哉虫,发现它在高处,以屁股对着顾景行,非常不雅。 见到这种情形,李七夜把倾诉念头强压下去。 顾景行连喝三杯茶后,微笑离去。 李七夜站在二门相送,直到顾景行走远。他招手唤来清风,“下次大门要关好,上栓。没我的话,任何人不要进来。” 清风应了一声,去关了大门,心里却在嘟囔,先前害怕耽误斩妖司传递斩妖录,让我日夜开启大门,现在又怪我,大人的心思,当真难猜。 不知何时,云生东南,雾起西北。 微风之后,下起雨来。 清风忙着将外面晾晒的书籍,收回屋子,嘴里小声嘟囔,“看这样子,没有十天半月,不会晴了。” 怪哉虫似乎怕雨,此时首尾相连,趴在瓷盘上,任凭李七夜挑弄,一动不动。李七夜拿过一方手帕,为它盖上,怪哉虫舒展身子,露出半个头,向李七夜展颜一笑。 外面雨又大了些。 李七夜突然啊了一声,叫过清风,“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清风愣了愣,“大人要多少?” 李七夜稍稍沉思,“十两!” 接过清风递来的银子,李七夜匆忙出门,清风随后赶出,递上蓑衣以及墨骨油纸伞。他已经猜到,李七夜要去哪里,顺便也换好了衣服,顶了个大大的斗笠,将整个身子罩在下面。 主仆正要出门,怪哉虫却用头撞盘,当当作响。 李七夜回到桌边,见怪哉虫掀翻了手帕,上半身直立,对他怒目而视。李七夜轻声道,“你要跟我出去?” 怪哉虫点头,如同捣蒜。 李七夜取过一根玉管,将怪哉虫装进去,贴身藏好。 再次推门,风吹着雨,袭上身来,油纸伞差点脱手。清风有点犹豫,“这雨越来越大,不如小些再去?”李七夜不出声,一脚迈了出去。 志妖司在皇城东南,而他要去西北。 此时雨水更大,汇集流入穿城而过的玉带河水,变得浑浊不堪,青石铺成的河堤,被雨水冲的发亮,如巨龙蜿蜒,两端不见首尾。 李七夜低头疾走,不经意发现,怪哉虫从他衣襟中探头,看着烟雨中的皇城,满眼好奇, 原来,怪哉虫并非怕雨,只是不喜欢顾景行。 对不喜欢的东西,人可以假装逢迎,但动物不行。 第4章 状元鸡 李七夜冒雨去看的人,名叫鸡婆婆。 鸡婆婆本姓姬,常年在菜市街桥头卖鸡,人们都叫她鸡婆婆,时间久了,很少有人记得她的本姓。 李七夜当年进京赶考,被人偷走了盘缠,只能在菜市街桥头,以卖字为生,奈何当时只是无名之辈,接连三天,没卖出一个字,反而欠了店铺的纸笔墨钱。 店铺掌柜抓着李七夜衣襟追债,李七夜又羞又怕,好不容易挣脱掌柜,冲到桥头跳河,却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拦住。 问明原因,老妇人用一笼活鸡,帮李七夜还清债务。 那个老妇人,就是姬婆婆。 李七夜无以为报,干心情愿帮老妇人杀鸡,以为回报,可子曰诗云上面,从未记载这等粗活做法,常常鸡杀到一半,又还魂飞起在半空。 李七夜手忙脚乱去追,又被拉了满脸满身的鸡屎。李七夜默念斯文扫地,脚步却丝毫不停。 姬婆婆叹口气,“你手指尖尖,不沾阳春水,本就是读书的人,哪能做这等粗活?”执意不许李七夜再做。知道他无处可去,又专门腾了间屋子,供他读书,专心应考。 都城多阴雨天气,姬婆婆的房子,是座百年老屋,经常漏水,李七夜虽然百般提防,书册仍然时常遭殃,天晴之后,便把受潮书册,拿出来晾晒。 姬婆婆非常歉疚,主动帮李七夜晾晒书册,却被李七夜柔声劝走。姬婆婆与丈夫姜飞雄一起度日,日常生活,全靠姬婆婆摆摊卖鸡,如今又加上一个吃白饭的李七夜,赚钱的紧迫,可想而知。 科考之后,李七夜便帮着姬婆婆翻修屋顶,忙的全身上下,都是黄泥灰土。 放榜那天,报子前来报喜,连声大喊,“哪位是李探花?” 屋顶上李七夜茫然回头,应了一声。报子见探花郎满身泥泞,也愣了半晌,好在见多识广,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英才多出寒家,确认无误后,大声报喜。 李七夜用力在衣服上擦着手上黄泥,见报子笑着等待赏钱,又是满脸尴尬。 姬婆婆从箱子最深处,翻出两串钱,递给报子,“状元郎早为你们准备好了。” 李七夜更加感动。 李七夜为官后,日子渐渐好起来,想到姬婆婆老屋破旧,修补耗费人力物力,却未必如愿,便打算买个新宅子,请鸡婆婆搬过去,但鸡婆婆难舍老邻旧居,坚持不走。 李七夜不忍拂她意愿,掏出银子,帮她将房屋修葺了,鸡婆婆满心欢喜,带着好几笼鸡,搬了进去。每日里照旧出去卖鸡。 人们渐渐知道,本届探花曾经与他同住,便纷纷来姬婆婆鸡摊买状元鸡,价钱贵贱无所谓,只为沾点才气。姬婆婆的生意,竟然因此好起来。 老房子不怕急雨,只怕连雨天。 都城的连雨天,最长的以月计量,修葺再好的房子,也会漏水。 因此,每当连绵阴雨天气,李七夜都会过来看望,这些年来,修葺房子花的银子,已经可以买一座小小的宅院。 许多年过去,姬婆婆家附近,变化极大,城里张半城买下了姬婆婆家不远的大片房子,建成了六艺馆,每日里琴瑟和鸣,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俨然成了城东北地标场所。 大乾朝禁娼,却并不禁止卖艺。很多人便打着鉴赏音乐的幌子,做买卖皮肉生意,因为每月有大笔的赋税,流进国库,朝廷便也听之任之。 许多年下来,六艺馆不住扩建,成了规模,姬婆婆的几间屋子,一个小院,如同被汪洋大海包围的孤岛。 李七夜穿过悠长的道路,六艺馆门口,很多涂脂抹粉的女子,大声揽客,向过往的男子,说着露骨的言语,甚至上前动手拉扯。 清风挡在李七夜面前,大声训斥了几个拉客的女人。 李七夜用雨伞遮挡面孔,急匆匆走过,但男女放荡的声音,无法遮挡,不住传进耳朵,李七夜微微皱眉。 清风低声骂道,“这些女人,做什么不好,偏要靠卖肉为生,害了自己也就算了,还要拉了男人,去害自己的姐妹。” 李七夜苦笑,没有说话。 这些女人,年老色衰,又没有其他本事,只能站在门口拉客,换口吃食,苟活残生,至于是不是坑害姐妹,她们根本不会想,甚至会觉得,我帮姐妹拉到了客人,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绝不是害她们。 六艺原本是读书人六种技能,是非常风雅之事,但风雅一旦跟风月和银钱扯上关系,便黯然失色了。 雨水越来越大,在姬婆婆屋顶脊瓦上,砸出万千水花,李七夜微微发笑,上前扣门。 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李大人来了!” 姬婆婆是做小生意的贫寒百姓,加上早年间,老伴儿病故,变成寡妇,平日里很少有人登门,冒雨登门的,除了李七夜不做他想。 门分左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门洞下,看到李七夜站在街上,撑一把墨骨伞,风裹挟雨点,砸的伞面噼啪作响。 “我来看看婆婆。”李七夜笑着,收了墨骨伞,放在门洞里控水,接过姬婆婆手里的伞,帮忙撑着,挡住了吹向姬婆婆身上的雨水。 “我劳累惯了,吹点雨水不妨事,倒是你,官家身体,不能伤了。”姬婆婆用力推着李七夜胳膊,感觉推不动,便不再坚持。 李七夜熟悉院子里一草一木。他曾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整整一百零八天。 “上次的工匠很用心,修补的房子很好,没漏!”姬婆婆陪李七夜站在廊下。李七夜在打量房子,姬婆婆却在打量李七夜,此时的卖鸡老妇人,眼里有光。 她曾经也有个儿子,但两岁夭折。这么多年下来,在她心里,已经把李七夜当成了儿子,只是囿于官民有别,身份相差悬殊,不敢说出来。 李七夜担心下雨,但姬婆婆却时常盼着下雨。 “我刚熬好的鸡汤,你喝一碗?”姬婆婆是商量的语气,但表情让李七夜无法拒绝。湿润的空气中,果然有鸡汤的糯香气息。 李七夜莞尔,姬婆婆过日子非常精细,舍得杀鸡熬汤,真的不易。 李七夜坐下,掏出那些银子递过去,“这点银子,婆婆留着买米。”姬婆婆身体大不如前,出摊的时间越来越少,卖鸡本是薄利,现在收入,更是江河日下。 姬婆婆执意不收,“我如今有了依靠,不会再用你的钱了。”虽然如今,李七夜已经是朝廷官员,依照大乾律法,平民百姓,必须以大人称呼,但姬婆婆还是习惯用你来称呼。 李七夜笑了笑,婆婆的这个借口,很不高明。 配房里,一个女子端着装鸡汤的砂锅,走了进来。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苗条。 此时雨幕如织,切割的光线混乱,但仍能看出,女子面上疤疤癞癞,让人看了,心头发紧。 “这是我娘家的侄女,我们失散多年,如今找到了我,要接我回家享福。”姬婆婆说着。招呼侄女过来见礼。 女子放下砂锅,向李七夜行礼,“姬心语见过大人。”声音清脆,让人很难相信,如此动听声音,主人的脸却非常丑陋。 大乾王朝风气极好,虽男女有别,但差别不是很大,很多女子见到男人,都能坦然面对,不似前朝,女子毫无自主,只是男人玩物。 李七夜慌忙还礼,侧过头去。 身为朝廷官员,自然知道男女有别,对陌生女子直视,非常不礼貌。 见姬心语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李七夜并非感到不悦,只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姬心语手指李七夜前胸,道:“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怪哉虫从李七夜衣襟中探头,紧盯着姬心语,此时正缓缓呲牙,变成了欢喜的表情。 第5章 狮和尚 李七夜暗暗自责,原来是自己错怪了姬心语,她直视自己,并非放荡,只是被怪哉虫吸引。 换成任何人,见到五官俱全,长着人脸的虫子,都会奇怪。 见姬心语喜欢,李七夜索性将装着怪哉虫的玉管取出,放在桌子上,怪哉虫竖起上身,左右摇晃,打量姬心语。 “你这虫子好有趣,居然长有人脸。” 姬心语伸手去摸,怪哉虫上身后仰,躲开了。 “哎呦,这小东西还会武功,竟然会做金刚铁板桥。” 姬心语越发高兴,再次伸手去摸。 姬婆婆却已察觉不妥,喝止了侄女。姬心语双眼看着怪哉虫,满心欢喜,问道,“这有趣的小虫子,你是如何捉到的?”稍微迟疑,又问道,“这是传说中的怪哉虫?” 李七夜错愕非常,姬心语居然能叫出这虫子的来历,看来学问不浅。 这才注意到,姬心语虽然穿着简单,但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种气质。古语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姬心语得气质,与单纯的读书人不同,里面夹杂着一丝英气。 加之刚才,姬心语说起,怪哉虫会武功,并随口说出了金刚铁板桥的招式名称,更坐实了李七夜的想法。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李七夜轻声问道,此时外面雨小了些,但风还刮的呜呜作响,屋子里有些冷,李七夜端起鸡汤,喝了一口。 “明日就起身,也没什么东西,这一笼鸡送给邻居们,就可以离开了。不用担心,路上侄女会照顾我。” 姬婆婆说着,指了指收拾好的小包袱。 包袱很小,也装不下许多东西,事实上,姬婆婆也没什么东西,除了这几间老屋,便再无东西留下。她一直留恋在这里,甚至不肯去李七夜为她买的新房子,只是因为,这间屋子,有老伴儿的气息。 而现在,姬婆婆老了,已经不能独守老屋,也必须离开了。 姬婆婆包袱里面,只装了老伴儿的灵位以及骨灰坛,老伴儿姜飞雄去世后,姬婆婆并没有把他土葬,而是烧化成灰,装进了骨灰坛,在家里设置了灵位。每天上香超度。 “我老头子生前喜欢热闹,死后我也不忍心,让他独自去黄泉受苦。” “你们怎么走?”想到两个女人上路,李七夜有些不放心。姬心语虽然相貌丑陋,毕竟是妙龄女子,而且身材袅娜,一旦出现意外,不堪设想。 他想劳烦董超,找几个武功高强的朋友护送。 “我雇了马车,明天一早来接我们。”姬婆婆说着,又把一个包袱,塞给李七夜,“这里面有点银子,你留着将来娶个媳妇,要是我还在,就给我个消息,老婆子来喝杯喜酒。” 包袱很重,至少也有几十两银子,那是姬婆婆早出晚归,卖鸡所得。 李七夜笑了笑,将银子推了出去,“这一包银子,您留着养老就好。”又把自己准备的十几两银子,送给姬婆婆。 “这一包银子,你一定要收下,我虽然走了,这房子还要留着,你帮我看管,等将来我没了,你再处置。”姬婆婆打量着房子,缓缓说道,眼角有泪水流下。 李七夜稍稍沉吟,收下了银子,今日这形势,不收下银子,姬婆婆肯定不会罢休。 “快喝,鸡汤都要凉了。”姬心语又给李七夜盛汤,顺便给清风盛了一碗。 从进门之后,清风便一言不发,他只是个随从,这里并不需要他说话。 “婆婆要去哪里?”李七夜再次问道,这么多年,他始终不知道,姬婆婆家在哪里。姬姓在大乾王朝并不多见,反倒是前朝瑶光国大姓。瑶光国灭国之后,很多姬姓,唯恐受到波及,纷纷改姓换名,在大乾王朝,敢以姬姓出现的人,并不是太多。 李七夜身为志妖司刀笔吏,有时候会听到朝廷消息,其实神武王对姬姓,从未有过斩草除根的想法,很多事情,都是民间以讹传讹,传来传去,假的都变成真的。 “沱江城。” 姬心语抬头说道,她眼光清澈真诚,让李七夜无法再问下去。 李七夜对沱江城印象颇深,知道沱江城在大乾王朝版图西南,属西牛贺洲所辖,距离都城万水千山。当年纪迁主管志妖司时,曾不惜笔墨,记叙了当年一桩奇事。 当时沱江城出一名僧人,讲经布道,蛊惑人心,跟从者人数众多。到了后来,竟然带人占据了沱江城衙门,自立为王。 当时大乾朝天授皇帝闻讯震怒,命派兵镇压,僧人稳坐城头,待官兵靠近,突然张嘴狂吼,声浪摧枯拉朽,为首将领应声落马,官兵喝止不住,败退如潮水。 斩妖司临危受命,先后派出十八名高手,全都被僧人吼声震碎心魄所杀。斩妖司从未遭遇如此挫败,又派出道家高手,想用符箓道术降服,也被僧人吼声杀退。 因僧人吼声震天,数十里可闻,当地人都称呼他狮和尚。 狮和尚杀退朝廷官兵,声威日盛,居然开疆拓土,沱江城版图,三月之内,拓展数百里。 天授皇帝更加生气,责令西牛贺洲不惜死战,用无数将士生命,耗尽狮和尚气力,等他无力发出吼叫,便可将他诛杀。 消息传出,西牛贺洲哀声一片。很多青壮年连夜出逃,却又被官府追上,哀求与呵斥之声,直达上苍。不管如何,三万大兵,总算凑齐了。 而就在这时,狮和尚的版图,再次扩大。 天授皇帝迫不及待,命令西牛贺洲出兵。三万大兵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狮和尚端坐鸡冠山峰,看着黑压压官兵,压地而来。 鸡冠山是进入沱江城要地,狮和尚稳坐高位,以逸待劳,准备将三万大兵,尽数震死。 他张嘴吞吐,天地为之变色,云气急促向他嘴边流转。 行军将领察觉天象怪异,在马上举起长刀,示意停止行进。 狮和尚迫不及待,张嘴狂吼。 行军将领首先落马,嘴角吐血,已经被震碎了内脏,当场殒命。官兵们转头逃命,此处四面环山,狮和尚吼声,经山峰反射加持,杀伤力更大。 加上互相踩踏,三万大兵,转眼之间,损失三成。 狮和尚再次张嘴,眼见又要有三成士兵殒命。 就在这时,有个麻衣老者,沿着山间小路,缓步而来,他微微抬手,招来一道天雷,劈在狮和尚头顶,狮和尚吼声立即停住。 麻衣老者连招三次天雷,狮和尚消失不见,一头金毛犼从鸡冠峰顶落下,麻衣老者跨步骑上,虚空而去。 沱江城重归大乾王朝掌控。 经历那件事,沱江城人口消失很多,几十年后,方才恢复往日繁华。 纪迁惜墨如金,如此记载一件事情,想必是极为重要。 那个犼字,是纪迁独创而来,在众人看来,当年跌落山头的,是一头雄狮,而纪迁坚持认为,那是一种未知妖物,按它吼声做字,创了个犼字出来。 天授皇帝专门选调这篇斩妖录,面对那个犼字,看了好久。 李七夜当年,见到这个犼字,也愣了好久,时至今日,对沱江城记忆犹新,这个犼字,功不可没。 “原来,你们是沱江城的人,你们可知道,当年那个麻衣老者是谁?”李七夜突然问道。 第6章 现世报 麻衣老者? 姬婆婆和姬心语都面露疑惑。 李七夜话语出口,便知道错了。 按照姬婆婆经历,当时她在菜市街桥头卖鸡,而姬心语那时,根本还没出生。 为了掩饰尴尬,李七夜又埋头喝汤。 雨小了些,但风还是吹的厉害。 咚咚咚! 姬婆婆家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敲得如同擂鼓。 李七夜愣了愣,看着姬婆婆,“婆婆好生意,如此天气,还有人买鸡。” 姬心语跑去开门,刚刚抽掉门栓,大门便被撞开,好几个头戴斗笠的抱刀大汉,站在了门口。“姬婆子,我们老爷,看上了你家的宅子,可怜你孤苦,三钱银子买了,马上搬家!” 领头的刀疤汉子说完,将一小块银子扔给姬婆婆。 清风小声道,“这些人,并不是买鸡的,而是买房的。” 李七夜微微皱眉,这些凶神恶煞,根本不是买,而是在抢。 姬婆婆站着没动,任那块小银子,掉进地上砖缝内。“这宅子,是亡夫所留,亦是老身感情所系,别说几钱银子,就是千两黄金,也不会卖。” 刀疤脸抱刀冷笑,“我们老爷看上的东西,还会出钱买?谁不是乖乖的送到府里去?还要给门房塞个红包,劳烦他们给老爷送信,你这老婆子,祖坟上冒烟,老爷特地开恩,给你银子。你居然给脸不要脸?” 姬婆婆冷冷说道,“老身说过,即便是千两黄金,我也不卖,老身穷苦,没有银子感谢几位,但还是要劳烦几位,给张老爷通信,不要再来叨扰,我是个守寡的老人家,诸位上门,多有不便。” 说完便要关门,两名壮汉斜靠在门上,让大门无法关闭。 李七夜隐然明白,刀疤脸所说的老爷,应该就是六艺馆馆主张半城。 他放下鸡汤,拦在姬婆婆面前,“传闻张半城倚仗官府有人庇佑,胡作非为,今日果然亲眼目睹。” 刀疤脸上下打量李七夜,“难怪老姬婆子不开门,原来是养了个小白脸儿,现在要帮你出头了?”其余壮汉,抱刀狂笑,耸肩驼背,猥琐至极。 清风呸了一声,冲在最前面,“我家主人,是朝廷神武十八年探花,如今在志妖司做官,冲撞了朝廷官员,诛你满门!” 刀疤脸又是狂笑,“志妖司?老子又不是妖,不会求他提笔做传,既然你说是志妖司做官,那就给你个面子,滚到一边去,一会儿动起手来,刀剑无眼误伤了你的胳膊,写不成字,你在志妖司的饭碗,可就没了。” 志妖司只是个小衙门,而且是清水衙门,没有实权,在这些地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真的打伤了李七夜,他们馆主张半城,一句话就能摆平。 在都城混差事的,多多少少,都会给张半城面子,确切来说,是给张半城的银子面子,只要银子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张半城有句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夫能用钱,让磨推鬼。 李七夜全身发抖,“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谁敢动!” 清风左右张望,捡起顶门杠,站在李七夜身边。 刀疤脸狂笑,“有高人看了,现在拆房,对我们老爷财运最好。谁再敢挡着,宰了他!” 手下壮汉闻风而动,举起刀剑,向院子中花树乱砍。李七夜上前拦挡,却被一名壮汉伸手推倒,清风赶紧扔了顶门杠,扶起李七夜。 “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我这就去告官,抄你们全家灭门!” 清风所说,并非气话。大乾朝法律森严,而殴打朝廷官员,与造反同罪。一旦被朝廷知道,满门抄斩之外,还会株连九族。 清风话音未落,就被一名壮汉起脚踹飞。 这些壮汉虽然是无赖,但察言观色本事一流,知道对李七夜要手下留情,但对清风这种跟班,完全可以痛下杀手。 清风着地滚了几滚,撞在街门上,方才起身,抓了块青砖,正要与这些人拼命,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他转过头来,叫了一声,“董侠客!?” 声音中满是惊喜。 雨中一人,全身黑衣,手提诛邪刀,正是斩妖司董超。 “有我在,不要怕。”董超轻轻拍清风肩头,突然提高声音,“斩妖司董超在此!谁敢造次?” 刀疤脸稍稍惊惧,随即呸了一口,“果然是下雨天,狗尿苔都钻出来成圣?老子又不是妖怪,你一个斩妖司的小喽啰,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董超冷笑,缓缓举起腰牌,“第一,这是斩妖司腰牌,有此腰牌,可以先斩后奏。”他缓缓抽刀,轻轻举起,“这是诛邪刀,是朝廷钦赐,有三十八条大妖,丧命此刀之下。” 李七夜大声道,“是三十七条大妖!” 董超神情不变,“最近刚刚斩杀了一个妖怪,我专程来找大人,呈送斩妖录。” 刀疤脸满脸不屑,“说完了?你可以滚了。老子不是妖,你敢杀我?你的什么破腰牌,诛邪刀,老子不怕!” 董超气极反笑,但语气冰冷,“我再教你第三件事,斩妖司能斩妖,杀你们几个地痞,更是轻而易举!” 诛邪刀突然急劈而下。 刀疤脸甚至没来得及拔刀,壮硕身体轰然倒下,额头上一道细纹渗血,渐渐变大,咔嚓一声轻响,头颅裂成两半。 斩妖司高手能斩妖,斩杀地痞,更是小菜一碟。 董超提刀在手,冷声道,“推倒李大人的是谁?你自断一臂,我饶你一命,或者让我杀了你!” 一名壮汉脸色惨白,突然拔刀,将自己左臂砍下。剧烈疼痛,让他身子摇摇晃晃,差点倒下。刚才就是他,推倒了李七夜。 李七夜微微皱眉,感到有点太过血腥。 清风大声道,“他是用右手推得!” 那名壮汉脸色更白,转头看着同伙。 同伙举刀,又把他右臂砍下,短短时间内,那壮汉丢了两条胳膊,虽然是地痞,天生凶残,也扛不住,一声惨叫,倒地昏死过去。 另外两名壮汉,噤若寒蝉,扔了刀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清风怒气难消,不住捶打一名壮汉后背,“你刚才敢踢我?” 那名壮汉见董超眼光,注视着自己右腿,慌忙捡起地上的刀,举起来想要自断右腿,却又不敢,重新扔下刀,跪在地上,向众人磕头。 “各位大人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 清风大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也放不出你们这么大的屁。” 那名壮汉又转头,向着姬婆婆疯狂磕头,泼皮无赖,虽然不讲道理,却最擅长察言观色,他深深知道,今日之事,由姬婆婆而起,也必须由她来结束。 姬婆婆叹一口气,向李七夜说道,“他们也是受人指使,并非本性使然,不如就把他们饶了,他们虽然是市井之辈,却最懂得知恩图报。” 姬婆婆虽然只是小商贩,日常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深谙人心险恶,若是今日,不为这两个地痞求情,他们就会被董超杀了。 姬婆婆可以跟侄女一走了之,但李七夜跟董超今后的日子,就会非常难过。她与董超不熟,这句话虽是对李七夜所说,却是讲给董超听的。 第7章 宰白鸭 董超提刀大笑:“婆婆错了,人是我杀的,跟李大人没任何干系,想要饶他们性命,必须我点头才可以。” 姬婆婆微笑道,“是老身多虑了,那就请董大人放了他们。” 董超以刀鞘用力敲击两名壮汉后背,“都给老子滚!告诉你们明白,老子这把诛邪刀,不仅杀妖邪,杀人的时候,更不信邪!” 两个地痞如遭大赦,跑的彘突狼奔。却被董超叫了回来,“把这几个人的尸体拉走,不要脏了婆婆家门。” 两人又跑回来,把几个同伙背了回去。 董超转身,向姬婆婆笑道,“本想给大人送斩妖录,遇到这种小事,就顺手管了,杀了个无赖,脏了婆婆地面,请勿怪罪。” 姬婆婆笑道,“大人为孤老婆子拔刀,感谢还来不及,怎敢怪罪,原本打算明日离开,大不了今日走了就是。倒是大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都城杀人,朝廷追查下来,只怕会受了老身牵连。” 董超冷笑道,“六艺楼最近这些年,为非作歹,坏事做的很多,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今日杀了几个爪牙,也算给姓张的一个警戒,只要他有所收敛,今日杀人便值得。” 姬婆婆叹一口气,“这六艺楼做的事,虽然有伤风化,但之前还很守规矩,只是最近几年,行为做事怪异,弄得民怨极高,好像换了东家。” 她盯着董超,“大人负责斩妖,东奔西走,见多识广,可否查证一下,这六艺楼东家,是不是有邪祟上身?” 董超冷笑道,“即便是邪祟上身,也怪不得别人,邪祟上身,都是乘虚而入,一身正气,自然无懈可击,不过婆婆有此说法,我左右无事,去瞧瞧也是好的。” 李七夜皱眉沉思好久,这才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定数,婆婆这话,极有道理,不过那张某人,也许并非邪祟上身,更可能是利令智昏。钱财太多,福缘不够支撑,便会殃及神智,做出荒谬之事。” 董超微笑道,“李大人的意思,有为姓张的开脱之意?” 李七夜连连摇头,“日常写志妖录惯了,只是习惯去多想,未必便是对的。倒是京城出了人命,地方上定要追究,未必就能如此算了。” 董超笑道,“那刀疤脸本就是个死人,他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众人都非常惊讶,问起缘由。, 董超笑道,“这件事,牵涉官场隐秘,原本不该对外人说起,但婆婆也不是外人,不妨就说给大家听听。” 那刀疤脸,名叫邓飞,江湖上有个诨号,名叫铜头罗汉,纠结了一群亡命之徒,在黄草山打家劫舍,为害一方。官府屡次派兵征剿,都没有结果,反而让他名头更盛。前来投奔落草的亡命之徒,越来越多。 一年秋天,朝廷礼部尚书薛允,告老还乡,在黄草山下路过。 邓飞闻听薛允带了丰厚财物,随从中还有几名如花美眷,立即带人下山,将道路封了。薛允老于世故,并未拿出官员气度吓人,而是小声哀求,打算用钱买命。 邓飞知道薛允身份,怕他活着出去,派人来围剿山寨,不顾薛允哀求,将他杀了,除了那几名漂亮女眷,其余全部绑起来,打晕之后,扔下了山谷,带着所有钱财,回了黄草山。 其中一人,大难不死,历经艰辛,回到朝廷报信。 薛允平日里官声并不是太好,不然也不会提前告老还乡,尽管如此,朝廷得知薛允死讯,还是震怒异常,立即派兵剿灭黄草山。 之前黄草山久剿不灭,并非黄草山贼人厉害,而是邓飞买通了地方官府,只是做做样子,摇旗呐喊,并没有出力攻山、 朝廷派出的士兵,战力卓绝,一鼓作气,攻下黄草山,大大小小,四百余口,全部装入囚车,送往京城,当时囚车绵延十几里,成为一大壮观。 刑部审问罪行,依照罪行大小,各有惩处。邓飞作为黄草山贼首,被判秋后处斩。 说到这里,董超叹口气,“到了秋后,邓飞人头落地,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谁也没想到,邓飞手眼通天,居然买通了官府,找了替身,为他上了刑场。” 姬心语惊讶道,“还能这样?就算他手眼通天,又有谁肯替他去死?” 董超苦笑道,“替他去死的,本就是大牢中的死囚,左右都是一死,替被人死了,还能赚到一笔丰厚银子,补贴家人,因此有很多死囚,乐意做此事,但替人去死,也很不容易,需要身材样貌,都要与被替之人相似。官府对这种事,心知肚明,却毫不管理,听之任之,美其名曰,宰白鸭。” 李七夜道:“你怎知道,这刀疤脸,就是当年的邓飞?” 董超苦笑道,“其中细节,大人不需知道,我虽是做的斩妖的事务,却也跟其他衙门差人,多有往来。” 李七夜顿时领悟。 董超笑道,“六艺楼生意做到如此大,张半城自然有过人之处,他若是知道好歹,便不会去告官,就算是去告官,官府也不会理会,谁会为了一块臭肉,烂了一锅汤?” 姬心语拍手道,“原来是这样,官府肯定不会受理,若是深究下去,不知道多少人会倒霉。” 李七夜一声长叹。神武皇帝治国严苛,对营私舞弊极度憎恶,不想在京城之内,天子眼下,就有这种事情发生,看来自己虽然身在官府,但对朝廷之事,懂得太少了。 姬婆婆面色凝重,“我只是个老妇人,不懂得朝廷的事情,也不想知道,如今知道,这件事不会牵连两位大人,也就心安了。” 董超还怕张半城会派人来报复,提刀站在屋檐下等待,李七夜自然不肯离开,坚持陪着董超。清风借了姬婆婆杀鸡用到的刀,站在李七夜前面。 一个时辰后,有人送来了借走的小车,那两个壮汉,并没有出面。 董超笑道,“已经没事了,婆婆可以安心做晚饭!” 姬婆婆极力邀请三人吃晚饭,李七夜本想推辞,想到姬婆婆明日就要离开,又怕张半城还会派人报复,便吃了一餐。 眼见天色渐黑,确定不会再有人来,这才离开。 董超将一枚竹管,交给李七夜,“这次的斩妖录,呈送大人。”说完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 李七夜接过竹管,收于袖中,与清风相伴回志妖司办公之处。 两人来到城南,恰好见到一乘轿子,急匆匆从前面经过,此时天已经全黑,距离宵禁不远,众人都急着回家。灯笼上大大两个字,张府。 “那是六艺楼的轿子,看来是张半城去官府走关系了。”清风看着灯笼,低声说道。 李七夜嗯了一声,心里又忐忑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李七夜带着清风,去为姬婆婆送行,见两人安全无事,这才安心。送姬婆婆走后,两人顺便在路边吃些早点。 有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正在说着昨天的见闻。 “我昨天下午,为京城部尉苟大人修剪花枝,位置恰好贴近苟大人书房,当时大人正在睡觉,管事大人命我小声做事,不要出声,免得惊扰了大人。 过了不久,有个下人急匆匆进来,将苟大人叫醒,苟大人大发脾气,把那下人骂了一通,又命人将他拖出去掌嘴。我暗暗害怕,心想大人就是大人,好大的脾气。 那下人为免责罚,大声道,是六艺楼的掌柜,要见大人!然后苟大人的脾气就小了很多,只让下人滚出去,让张半城进去。” 第8章 三乞丐 李七夜示意清风不要出声,放缓速度吃饭,听那瘦猴儿继续说下去。 瘦猴见人们听得起劲儿,更是说的唾沫乱飞。 “我当时就想,都说张半城手眼通天,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就在这时,苟大人吩咐手下,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我身材瘦小,又躲在花丛中,居然没人发现,但是也躲在里面,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我透过花丛缝隙,见到六艺楼掌柜张半城,走了进来,他刚走进书房,就大喊冤枉,要苟大人替他做主。 听他说话,好像是一名手下被斩妖司的人杀了,还有一名手下,被砍掉了双手,而出事的地方,就是卖鸡的姬老太太的老宅子。” 众人原本凝神注意倾听,现在同时大笑。 “齐三儿,你是不是在骗鬼?去了一次都尉府,就敢胡言乱语骗我们?” “就是,就是,若是发生了这种大案,官府早就派兵抓人,四城惊动,为何只有你知道?” 齐三儿怒声道,“骗你们不得好死!当时苟大人非常震惊,连问死的是谁,张半城突然结巴起来,过了好久,才说是邓飞。苟大人突然大骂张半城,邓飞不是早就死了?你弄个死人消遣本官?命管事把张半城赶了出去。” 听到此处,清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李七夜不住摇头,这才止住笑声,低头吃饭,却无论如何止不住,笑得双肩耸动。 “闻喜不喜,当忧不忧!” 李七夜说完,叫来伙计结账,他原本节俭,今日破例,赏了伙计十枚小钱。 伙计大声谢赏,看着李七夜带着清风远去。“刚才走的那位客爷,好生秀气,看起来,可不像常吃咱们这种小摊儿的客人。” 店掌柜用算盘轻敲伙计脑袋,“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顿咸菜,都觉得味道鲜美,你不是大人,如何懂得这个道理?” 此时太阳升起老高,大乾王朝都城,沐浴在阳光之中。 各种铺户商号,收起闸板,陆续开门,大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今日与以往不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杂了很多的乞丐,如今虽然是大乾盛世,但乞丐依旧很多。 很多乞丐,只是十来岁的孩子,挨着商户,逐个乞讨,他们言语粗鄙,举止毫无教养,大多时候,被骂出来。 那些小乞丐毫不在意,嬉笑着相互打招呼,向另一家商户跑去,听他们口音,应该是来自北方。 清风低声道,“这些乞丐,应该来自北俱芦洲,健驮逻人造反,想要在雪山北侧,独立成国,当今皇帝正派兵征剿,不想万里之遥,那些乞丐居然来到这里。” 他日常会出来采买,会听到些风声,此时不管对错,说了出来。 李七夜微微一笑,四大部洲之中,北俱芦洲地广人稀,最为富饶,实在想不通,那些健驮逻人,为何要造反,惹得如今刀兵不断。 “这些人并非健驮逻人,健驮逻人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肤色黧黑。而这些乞丐,明显白了很多。”李七夜摇头说道。 此时有一名六七岁小乞丐,跑到李七夜面前,用大乾语言,向他乞讨一碗热汤。那孩子舌头发硬,强说大乾语言,但李七夜能够听懂。 李七夜见他双手长满黑皴,小小年纪,却是满眼沧桑,心中不忍,让清风去铺子里,买了张蒸饼给那小乞丐。 大乾国面食丰富,单单是面饼,依照做法不同,衍生出很多种叫法,火烤的叫烧饼,蒸的叫蒸饼,烙的叫胡饼,煮的叫汤饼。其中胡饼可以夹杂馅料,刚出锅时,味道尤其香醇。 考虑到小乞丐饥渴,胡饼虽然唯美,却难免干燥难以下咽,便买了蒸饼,味道差了一些,强在柔软,容易下肚。 小乞丐谢过李七夜,接过蒸饼,不顾滚烫,咬了一口,烫的嘶哈连声,却不忍心吐出来,狼狈样子,让李七夜抿嘴微笑。 就在这时,又有个小乞丐出来,眼巴巴看着先前的乞丐,后来的小乞丐,比之前的年纪更小,那先前小乞丐毫不犹豫,把蒸饼一分为二。 李七夜暗暗点头称赞,小小乞丐,也能如此义气,实在是难得。 就在这时,有个成年乞丐,疾奔而来,一拳一个,将两名小乞丐打倒,抢了蒸饼,转身而去,两个小乞丐毫不示弱,上去抢回,却被大乞丐飞脚踹倒。 清风呸了一声,就要出声喝止,却被李七夜止住,“良心丧于困境,弱肉强食,自古有之,你帮他们一时,还能帮他们一世?若自身不够强大,早晚会有此劫数。” 两名小乞丐倒地之后,相互低语,转身向远处街道跑去。 清风啊了一声,微感失望,“他们就这样跑了?换成是我,便是头破血流,也要论个长短!” 李七夜并不答话,转身沿着长街走下去。昨晚回去之后,始终想着董超的事情,并未睡好,此时知道他没有事,心思放下,困意袭来,便沿着街道散步解乏。 刚走了不远,却见其中一个小乞丐在胡同中探头向外张望,然后又缩了回去。 李七夜回头,却见抢夺蒸饼的成年乞丐,正快步走来,很快从他们身边走过,清风恶狠狠瞪着那乞丐背影,李七夜又是摇头微笑。 他不经意间,又发现另一名小乞丐,躲在一株大树后,也向这边张望。 便在这时,那成年乞丐已经走到胡同口,突然里面飞出一块砖头,正中头顶,扔砖的,正是那名小小乞丐,乞丐日常乞讨,经常遇到恶狗抢食,因此都会拖一根打狗棍,若是野狗跑的远了,便会扔砖块驱赶,因此大多数乞丐,下手很有准头。 那成年乞丐哎呦一声,用手捂头,指缝间有鲜血渗出,他连声大叫,向胡同中小小乞丐追去,那小小乞丐,拔腿便跑。成年乞丐身高腿长,没有几步,便已经追到小小乞丐身后,俯身弯腰,向小小乞丐肩膀抓去。 躲在大树后小乞丐,疾奔到成年乞丐身后,离地跳起,撞到他后背,那小小乞丐,突然转身,低头疾奔,抱住了成年乞丐双腿。 两下夹击,成年乞丐轰然倒地,两名小乞丐扑到他身上,一人压住脖子,一人骑在腰上,挥拳乱打。 李七夜不顾忌读书人身份,哈哈大笑,“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个诱敌深入!” 清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两个小乞丐,倒是真的聪明,正面打不过,便用阴招,不错不错!”说话之时,那成年乞丐,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用力挣扎。 两名小乞丐,虽然聪明,却毕竟力气弱小,打了几十拳后,一声呼哨,同时起身,一人向东,一人向西,钻进了胡同。 成年乞丐起身,左顾右盼,不知该追哪一个,在众人哄笑声中,低头走了。 李七夜突然拉起清风,“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就去见董侠客!” 清风被李七夜拉的几乎双脚离地,用力挣脱了李七夜掌控,说道,“大人要见董侠客,只需用腰牌召唤即可,为何要亲自前往?” 李七夜低声道,“有公事才用腰牌,现在是私事,如何用的?” 拉了清风手腕,向前疾走。 青天白日,志妖司刀笔吏,大乾神武十五年探花郎,李七夜,毫无仪态,当街狂奔。 第9章 有妖气 两人跑的气喘吁吁,远远见到斩妖司大门,李七夜方才松开清风,“喘口气,去里面,请董侠客出来。” 清风揉着手腕,快步向前,大人能拉着他当街狂奔,他一个小小的下人,又如何敢休息,耽误了大人的大事,他无论如何都吃罪不起。 “董校尉并未当值。”守门人一句话,便把清风挡了回来。 “大人现在怎么办?”清风眼巴巴看着李七夜。 李七夜稍稍沉吟,快步走到斩妖司大门口,向守门人举起腰牌,“志妖司李七夜,命董超一个时辰内来见。” 志妖司有权召见斩妖司校尉问话,但志妖司刀笔吏亲自出马,还是破天荒第一次,看来是发生了大事,守门人不敢耽误,马上命人去找,同时笑眯眯行礼,请志妖司李大人,进去奉茶。 李七夜摆手拒绝,转身回志妖司。 清风如坠云里雾里,紧紧跟随,“大人,你早些拿出腰牌,我岂不是就可以省些力气?”李七夜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两人刚到志妖司坐定,董超闻讯而来。 他满身酒气,脸上还有几处红印,走进屋子时,还带了些许脂粉气。李七夜微笑说道,“下官耽误了你的好事?” 董超并未成家,如此样子,是个男人都能猜到,他去了哪里。风月场所寻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董超有些诧异,“大人急速召见,就为了这事?” 李七夜让董超坐下,面色凝重,“昨天杀人之事,朝廷不会追究,但并不妨碍,张半城暗地里使坏,你必须时刻防备,不可掉以轻心。” 李七夜原本没有这等心思,刚刚在大街上,看两个小乞丐,设计围攻大乞丐,并且得手,加之清风无心一句话,让他有所触动。这才着急召唤董超,加以提醒。 董超笑道,“只要官家不究,张半城便无法对付我,他敢对我动手,我便带一群兄弟,每天去他的六艺楼,就说有妖气,斩妖司要来降妖!” 清风上来送茶,闻言哈哈大笑,茶水洒了一半。李七夜并未怪罪,笑道,“你心里有了计较,便当我没说,大家不出事,平平安安最好。” 董超手指案头瓷盘,“大人何时,添了这个宝贝?” 李七夜这才发现,怪哉虫先对董超怒目而视。转而用屁股对着他。 李七夜笑了笑,“这是朋友送的,看着喜欢,便留了下来。”乘势将怪哉虫装进玉管,收进怀里。 怪哉虫是董超斩杀青头鼋所化,两者便是势同水火的仇人,一旦怪哉虫按耐不住,跳到董超头上拉屎,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董超并未多问,问清李七夜没有其他事,感谢过关心之后,急匆匆的走了,眠花宿柳之后,他还有要事去办。 不知何时,怪哉虫从李七夜衣襟中探出头来,看着远去的董超,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模样。李七夜低声笑问,“你恨他杀了你?” 怪哉虫重重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清风笑道,“这虫子,疯了!” 怪哉虫突然转头,怒视清风,清风躲在李七夜身后,却又伸出头,向着怪哉虫吐舌头,“我才不怕你,你真有本事,就去把他杀了,瞪我什么本事?” 怪哉虫扭过头去,重新缩入李七夜衣襟之内。 清风笑道,“这虫子果然有趣,它能听懂人话。”李七夜叹一口气,怪哉虫是青头鼋残魂所化,青头鼋能够听懂人话,怪哉虫自然也能。 但是他最终忍住,没对清风吐露事情,清风心机不多,若是说出去怪哉虫来历,对大家都没好处。 下午的时候,李七夜又去了一次姬婆婆的房子,打开院门,一切照旧,他在院中矗立良久,怪哉虫着急挣脱玉管束缚,跃到地上,在一处地面,不住闻嗅。 李七夜记得非常清楚,那地方,正是刀疤毙命之地。 董超挥刀,将刀疤郑飞一劈两半,尸身就是倒在此处,而怪哉虫闻嗅的地方,正是邓飞鲜血流淌之处。院子已经打扫冲洗的干净,又被寒风吹拂,血腥气已经淡了许多,若不是注意,根本分辨不出。 而怪哉虫,却时而低头闻嗅,时而又抬起身子,左右张望,到了最后,重新一跃,跳回李七夜怀里。 “你找到了什么?”李七夜笑问。 怪哉虫双眉垂下,一副意兴阑珊模样,又惹得李七夜一阵大笑,怪哉虫发了怒气,钻入玉管深处,任凭李七夜如何叫喊,再也不肯出来。 这怪哉虫身上,显然隐藏着秘密,若是能让它张口说话,定是另一番精彩。李七夜痴痴地想道。 站立好久,李七夜这才出来关门在,正要转身离开,有个麻衣老者,上前行礼。“请问此处,可是姬婆婆的府上?” 李七夜点头,“姬婆婆已经搬走了,不在这里,如今这是一所空屋子,你又是她什么人?” 麻衣老者笑道,“我乃汝州人,曾经在这里经商,吃过姬婆婆的鸡,念念不忘,特来寻访,不想扑空了。”李七夜笑了笑,“姬婆婆回归故土,再也不回来了,老丈喜欢吃鸡,可以去别处买。” 老者嗯了一声,意兴阑珊,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敢问秀才,你可知道,姬婆婆老家何处?” 李七夜微微沉吟,没有说话,这汝州老人,如此急迫寻找姬婆婆,未必就是为了买鸡。他微笑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只是受她委托,照看房子。” 汝州老人微微点头,又是一声长叹,转身走了。 李七夜走不多远,见大街上人流涌动,都向着六艺楼方向去了,他摇头叹息,人们果然是喜欢热闹,居然去六艺楼那种地方。 昨天闲谈,听董超说起,如今生意难做,大不如前,六艺楼这等卖笑场所,自然受到波及,为求自保,经常搞些噱头出来,吸引人过去。据说前几日,就搞了个六艺投绣球的把戏。 六艺楼挑出六名才艺绝佳的女子,精心打扮,学有身份人家小姐,抛绣球结亲,接到绣球的,可以对半价钱,一亲芳泽。若是不想与小姐成亲,还可以在六艺楼任选姑娘,价钱减到日常价钱的三成,更有甚者,只有一成。 一时间,六艺楼门庭若市,再现昔日辉煌。 李七夜当时听到,哑然发笑,这与鲜鱼市场,处理成堆的死鱼臭虾,有何区别?新打捞上来,活的就贵,死的臭的就便宜。 但偏偏有人,就是喜欢吃臭鱼烂虾, 闻着臭,吃着香,其中滋味,不足以向外人描述。 李七夜站在路边,看众人从身边经过,皱眉心想,不知道今日,六艺楼又出了什么花样? “快去快去,去的晚了,只怕就没热闹看了。” “为了看这热闹,我铺子的生意都扔下。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李七夜暗暗皱眉,看众人说法,并非去为了拿银子买笑,而是去看热闹,但六艺楼这种风月场所,除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又有什么好看? 正在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却发现清风也夹杂在人群中当中,他伸手拉住清风,要问个究竟。清风下午,出去帮李七夜买茶,不想在此相见。 清风先是大惊,接着大喜,拉着李七夜加入人群,“大人快与我一起去看热闹,六艺楼出了大事。” 第10章 有秽物 六艺楼门前,人山人海, 六艺楼日常,为了防人闹事,养了几十名打手,此时倾巢而出,却也无法将人群驱散,众人围成半圆,伸长脖子,向里面观望。 李七夜来的晚了,站在人群后面,脚尖翘的发酸,只看到别人黑乎乎的后脑。还好清风机灵,搬来几块青石,垫在李七夜脚下,李七夜视野骤然开阔。 众人有样学样,纷纷去搬砖,还有人因为抢夺砖头,大打出手,一时拳头与砖头齐飞,鲜血共鼻血一色。 六艺楼内,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在咀嚼某种东西,伴随着很响的吞咽声。 打斗声突然停住,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腐臭的味道。 清风不停挥手,驱散那臭气,低声道,“听人说,六艺楼都是粉嫩嫩,香喷喷的女子,为何味道比茅坑还臭。” 李七夜笑道,“臭气中夹杂着香气,香臭混合在一起,大有古怪。”左右张望,寻找臭气来源。 清风手指六艺楼大门,“就是从那里来的,那些看门的大汉,已经受不了恶臭,开始狂呕了。”六艺楼门前,负责守卫的打手,原本昂首挺胸,手持砍刀戒备,此时却弯腰低头,吐得无法直腰。 这楼里,有秽物! 李七夜撰写志妖多年,颇有经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纪迁提过无数次。 便在此时,六艺楼院子里,响起杂乱脚步声,夹杂着男女哭喊声以及怒骂声。 “张半城,我问候你们全家,楼里有妖物,还要让老子来睡娘们儿!” “救命,快跑,快跑。” 外面众人,全都错愕。 能在这里面玩的,都是非富即贵,即便如此,也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张半城。 据说当年,有个西方的酒肉僧人,有百人敌本事,在六艺楼买醉之后,为了与其他人争夺女子,大打出手。很多打手腰断腿折,满地哀嚎,如人间阿鼻地狱。 僧人却并不尽兴,甚至大放厥词,“佛爷端坐庙中,你们抢着磕头下跪,来这里找个乐子,就有胆子和佛爷抢女人? 热的佛爷爷不高兴 ,你们掌柜死后,就得下阿鼻地狱!” 张半城闻声之后,默不作声。 半个月后,有渔人在湖中撒网,捞起一具尸体,正是那酒肉僧人,身上坠着上百斤大石,眼睛被人挖去,嘴巴里也没了舌头。 朝廷仵作闻讯而来,后来也不了了之。众人猜测,定是张半城手段,但苦于没有实证,全部都是猜测。 紧闭的六艺楼大门,突然被冲开,无数人争先恐后跑出来,那几十名打手,躲避不及,被冲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就被后来者连连起脚踩中。 “有妖怪吃人,快跑,快跑!” 能在六艺楼买笑的,自然是富家子弟,其中不乏官家少爷老爷,此时他们面色惨白,跑的连滚带爬,完全没有昔日威严。 李七夜皱眉,“六艺楼掌柜张半城号称手眼通天,这六艺楼又是他发家之道,为何不精心打理,居然有了妖魔邪祟?” 清风低声道,“有钱人的心思,的确很难猜,也许这妖兽,就是张半城故意养的。” 李七夜瞪大眼睛,“你何出此言?”不等清风回答,李七夜便释然,商贾之家,多喜欢供奉饕餮神位,取其只入不出之意,祈求生意蒸蒸日上。但这妖兽,很显然不是饕餮。至于是什么,只有张半城清楚。 此时众人蜂拥而至,互相推搡,场面极度混乱,清风唯恐李七夜被人误伤,拉着他躲在墙角,从远处看着六艺楼。 李七夜不经意间低头,发现怪哉虫又探头出来,丝毫不惧,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六艺楼方向。 六艺楼最高的楼,名叫集萃楼,所有好看的姑娘,都在那栋楼里,就在这时,巨大的楼顶,突然倒塌,漫天烟尘中,伸出一根粗如手臂的独角。 众人惊呼声中,独角来回闪动,又有一个巨大的头,从断壁残垣中伸了出来,头大眼小,发出炯炯红光,此时正伸出长舌,卷食看到的一切。 刚才众人听到的咀嚼声,正是这妖兽发出来的。 清风手指僵直,说话也磕磕巴巴,“大大大人,这是何种妖兽?” 李七夜缓缓摇头,他志妖多年,见过的妖精,不在少数,但面前这妖兽,却从未见过,只能说貌似饕餮,却比饕餮多了一根独角。 忽然有人低声道,“此乃贪厌兽,是比饕餮更厉害的恶兽。” 两人悚然回头,董超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边,手按诛邪刀柄,满脸严肃。 清风欢声道,“校尉大人,你何时来的?”董超是斩妖司高手,此时有他在身边,两人安全,便有了保证。 “我就在附近,看六艺楼有妖气,马上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董超摇头说道。 妖兽出没,如同金蝉出土。事前都有征兆,而贪厌兽出世之前,天象怪异,别人不会察觉,但瞒不过斩妖司高手。 此时贪厌兽,已经吞掉屋顶,六艺楼中的姑娘们,惊叫连连,在断壁残垣中奔跑,还有人舍命不舍财,抱着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 这些钱,都是姑娘们皮肉换来,此时不忍抛弃,也在情理之中。 箱子中的金银之气,吸引贪厌兽转头,长大舌头卷起那些女子,连同她们手中的箱子,一起送进嘴里,稍稍咀嚼之后,喷出带血骨头连同木料残渣。 众人此时已经无心看热闹,惊叫着四处躲开,漫天血雨兜头而下,众人满头满脸血水,惊叫声不绝,还有人受惊倒地,来不及爬起,被后人踩踏,死伤无数。 佛说阿鼻地狱凄惨,此时此地,堪比前者。 李七夜痛心疾首,堂堂大乾都城,出现此等恶事,绝对有伤国体,有损国运。 负责地方治安的苟大人,此时已经带兵来到,先是对着贪厌兽射出火箭,然后士兵一手藤牌,一手提刀攻上去,百兽一般怕火,贪厌兽是个例外,它张口吞下火箭,然后又对着藤甲兵喷出去,箭头从它嘴里喷出,威力赛过强弓硬弩。 箭头穿透藤甲,又洞穿手持藤甲兵卒胸膛。几十名藤甲兵,应声倒地。 见他们手中刀剑闪闪发光,贪厌兽长舌一卷,全部入肚,感觉并不好吃,又张嘴吐出来,刀剑上带着贪厌兽屋子中绿水,落在众人脸上,立即冒出浓烟,烧出好大的洞。 苟大人躲避不及,盔缨被烧断,战袍上也烧出几个大洞。他本是文官,武将穿戴,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此时盔甲被毁,狼狈不堪,大声道,“斩妖司,斩妖司的人,为何还不来?” “回大人,已经去请斩妖司的人了,但斩妖司地处偏僻,来到此处,还需要 一段时间。”有人大声道。 清风好奇的问道,“校尉大人,你既然已经来到,为什么还不出手,把那妖兽降服了?” 董超手指六艺楼,冷笑着说道,“此等害人窟,早就看它不顺眼,只恨不能将它拆了。” 清风拍手道,“校尉大人不肯立即出手,是要借贪厌兽之手,把这里拆了?” 董超神情严肃,“看起来是妖兽,其实是贪欲,并非人力能够斩杀,便是我出面,充其量救几个该死之人,不过想要它灭掉也不难,只要满足它胃口,自然就会消失。” 清风道,“董侠客这话就错了,人都说贪多无厌,这妖兽应该也是如此,欲望没有止境,便是天荒地老,也无法满足。” 董超笑道,“欲望无法满足,但贪厌兽肚量虽大,却有满足之时。” 李七夜恍然大悟,“只要让它不停吃,就会把自己撑爆!” 董超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第11章 花钱免灾 有个身材滚圆的胖子,如同球一般,滚出人群,冲向苟大人。 有官兵提刀拦住,那人大声道,“我是张半城,要见苟大人!”他锦袍撕裂,满身鲜血和泥土,狼狈不堪,完全没有都城首富的样子。 苟大人抬手制止,官兵大声道,“大人忙于公务,不方便见客。” 李七夜不热心官场往来,但刚才在早点铺子道听途说,知道两人私下相交甚好,此时苟大人摆出公事为主的样子,当然是做给在场老白姓看的。 他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个刀笔小吏,要是坐到苟大人这样的位置,见机行事,逢场作戏,他是绝对做不来的。 张半城大声道,“我见大人,正是为了公事!”再次向前冲去。却被官兵抽刀,抵住了脖子,冷笑道,“再向前一步,便杀了你!” 说话时间,又有十几名官兵,被贪厌兽吞食,苟大人命令弓箭手急速放箭,阻碍贪厌兽向前,同时掩护手下后退,大声道,“斩妖司的人,到了哪里?” “回大人,到了正泰茶庄,距离此处,还有三箭之地!”三箭之地,便是箭连射三次,累加的距离。 苟友德稍稍心安,命令弓箭手再次一番轮射。同时命大家后退,他却走在最后面。 李七夜低声道,“这苟大人虽然贪腐,倒也有点真本事。”董超微微冷笑,“在京城做事的,怎么会有白痴?人品放在一边,本事是绝对有的。而且一般的本事,也不能在京城立足,更坐不到他的位子。”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大声呼喊,正是斩妖司的人到了。 董超低声笑道,“同僚来了,我得去迎一迎,若是被苟大人发现,斩妖校尉混在人群当中看热闹,告我一状,不死也得掉层皮。”挤进人群,很快就消失了。 斩妖司校尉平常斩妖,多是单独行动,遇到大妖,最多三人出手,今日来的,加上董超在内,竟然有五人。 京城是天子脚下,出了这种大妖,即便是当场斩杀,也影响极坏,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除人们心里恐慌。斩妖司派出四名斩妖校尉,显然高度看重。 四名校尉见到董超在此,大喜过望,董超斩妖很多,有他帮忙,又添几分胜算。 董超冲在最前面,大声向苟大人说道,“妖兽凶猛,先疏散百姓,钱财是身外之物,逃命要紧!” 清风低声道,“平日以为,董大人非常正直,今日才知道,他如此奸猾。”李七夜正色纠正,“这是左右逢源之术,官场必备技能,如何称得上奸猾?最多只能算是圆滑。” 他日常行文,推敲文字,已经成为习惯,此时情势紧迫,但清风用错了词语,还是忍不住提醒。 清风并不在意,笑道,“奸猾油滑,一字之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李七夜生气,抬手要在他头上凿下,想了想又把高高举起的手放下。 清风似乎有所悟,低声道,“不得不服,董大人比大人懂得如何做官。” 苟友德见斩妖司来人,顿时神情振奋,大声命令手下转退为进,董超微笑着摆手,“大人手下勇猛,但对付妖兽经验不足,请大人退后,剩下的事还是让我们来做。” 苟友德借坡下驴,连连点头。做戏也要做足,明明害怕,还要不惜以身犯险,走在最后。 被围攻贪厌兽,突然暴怒,向着众人,喷吐出刚刚咽下的箭镞,众人齐声大喊,保护大人!举起藤甲保护。 董超见机最快,腾身而起,右手舞刀护身,左手下探,提着苟友德腰带,向一旁疾掠。箭镞刺穿藤牌后,又刺穿藤牌兵身体,他们倒地不起,大声惨叫。 董超将苟友德放在安全之处,其余四名斩妖司高手,并排站在高处,同时甩出五个黑黝黝的物体,贪厌兽长舌挥舞,要把那东西卷回,两下刚刚碰触,已经炸出五团黑红烟火,随即弥漫数丈方圆。 整个六艺楼,以及周边建筑,簌簌发抖。 贪厌兽被巨大火光响声惊动,长舌收回嘴巴,停在当地,一动不动,苟友德乘机命令手下士兵,回到安全区域,大声道:“弟兄们不要害怕,斩妖司大展神威,将妖兽灭了,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话音未落,斩妖司五人跟着退回,苟友德不由一愣。 董超微微一笑,向后一步。 此次带头的,是斩妖司校尉曹阿蛮,董超半路加入,自然不能越俎代庖。 张半城急声道,“大人再不下令动手,我的六艺楼就没了!”停了一停,又道,“老百姓又会遭殃!” 六艺楼凝结他大半心血,也是他主要银钱来源,更是他结交朝廷权贵倚靠,六艺楼毁了,张半城的下半生,也就完了,这才是他真正着急的原因,至于老百姓遭殃,只是张半城临时增加的说辞,不管是死是伤,其实毫不关心。 曹阿蛮冷声道,“这是贪婪之兽,平常斩妖方法对它无用,你这混账东西,敢在闹市之中,供养如此凶兽,还将它养的如此之大?” 曹阿蛮眼神冰冷如刀,张半城不敢对视,后退两步,躲在苟友德身后,低声道,“我也是刚刚见到这妖兽的凶恶,早知道如此,小人就是有好几颗脑袋,也不敢养。” 苟友德正色道,“现在斩妖平定人心,是第一要务,至于其他事,以后再说。” 曹阿蛮握紧刀柄,“我所问的,正和斩杀妖祟有关,大人切莫阻拦,再有延迟,六艺楼就真的塌了。” 贪厌兽被弓箭手射出火箭阻止,又被斩妖司五人,用雷火吓退, 转而拆散六艺楼,寻找废墟下面的金银果腹。 张半城有些委屈的说道,“早些年间,有个风水先生来到此处, 自称是霞光山凌霄殿弟子,擅长养物招财法术。我一时蒙了心智,便信了他的话,从他那里,花重金请来一头招财神兽,供养在楼上,每日里只需要喂食一个小钱,而且只吃不拉。 养了神兽之后,我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我贪心不足,便每天喂它两个小钱,生意更加爆火,最近一年,开始喂食金珠。 不过,有件事非常奇怪,那招财兽吃了这么多银钱,却从未长大,我也没放在心上。 就在近几月,招财兽突然涨大到牛犊大小,我也只是暗暗惊讶,心想招财兽大了,我会更加发达,专门找了间屋子饲养,每日的吃食,也长到了半盆金银,不想今日,突然涨了这么多!” 曹阿蛮冷笑道,“你以为这招财兽,是为你招财?其实你在替它招财,这么多年赚来的银子,还不是被它一天都吞了回去?” 张半城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清风低声道:“古人说,因果报应,天理循环,果然不假。这张半城倒也可怜,辛苦多年,全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李七夜斥责道:“幸灾乐祸,人之劣性,你以后要注意,试想若是你失意,我在旁边冷笑,你会如何想?” 清风闭口不语。 李七夜突然有所感悟,前几日,张半城派人,强抢姬婆婆的老院子,也许跟贪厌兽有关系。 就在这时,张半城已经咬牙皱眉,让手下人去家里搬银子,“金银财宝,都给我搬来,一枚钱都别留下!” 第12章 三藏书 下人们闻风而去,过不多时,下人们赶了马车回来,里面装满了金银,马车后面一众女子,哭哭啼啼,全都是张半城的妻妾。 那些妻妾,胖的丰腴,瘦的苗条,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拥而上,将张半城围住,七嘴八舌发问,如成百上千只乌鸦聒噪。 李七夜抿嘴而笑,张半城虽说为贪厌兽做了嫁衣,但自己也得到了好处。以五短身材,平淡无奇的相貌,娶了这么多漂亮女子,享尽齐人之福。完成了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曹阿蛮命人抓了金银珠宝,扔向贪厌兽,贪厌兽趴在废墟之上,长舌伸出,极有准头,全部接住,送进肚子,表情非常享受。 眼见多年辛苦攒下的金银喂了怪兽,那些妻妾不敢跟怪兽如何,全都,围着张半城哭闹。张半城被众女人推来搡去,面容凄苦,长吁短叹,众人观之,忍不住发笑。 张半城突然发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金银,不过我九牛一毛,你们哭什么,过了今日,我加倍给你们!” 那些女人马上换了颜色,纷纷上前安慰,一派燕语莺声。 清风叹道,“这张大户,能驾驭如此多女人,也算是有本事,换成是我,一个女人,就让我头疼,这么多女人,脑袋都炸成碎片了。” 一车金银,转眼间就要见底,贪厌兽仍不住伸出长舌索要,就在这时,张家第二车金银到了。 大庭广众之下,喂怪兽金银,这种奇事,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心里害怕,还是远远观看,眼见一辆辆马车,装满金银珠宝,从面前经过,都啧啧有声。 都说张半城有钱,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按照今天情形来看,叫他活财神,也许更加贴切。 第五车金银喂完,贪厌兽进食速度渐渐放缓。 曹阿蛮脸现喜色,命令人们挑选成色好的珠宝金银,抛洒过去,贪厌兽进食速度,再次加快。等到它进食再次放慢,曹阿蛮又命人挑选了成色更好地金银珠宝,扔过去。 此时贪厌兽肚子高高鼓起,整个脖子已经陷入肚子当中,甚至大半个头,都陷了进去,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曹阿蛮并不说话,接过一块藤牌护身,其余几人,也各自找了块藤牌,董超向后挥手,催促大家后退。曹阿蛮亲自动手,挑选了一颗上等夜明珠,隔空扔过去,贪厌兽张口吞下,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肚子炸裂。 漫天血雨落下,夹杂着叮叮当当声音。 那些被贪厌兽吞下金银财宝,此时已经消化,变成大小不一的圆球,喷射的到处都是。围观百姓见无数金银珠宝,从天而降,纷纷哄抢,然后四散走开。 李七夜莞尔一笑,张半城这些财宝,大多数来自于老百姓,现在又还给老百姓。 天理昭昭,自有轮回,果然不假。 张半城大喊苟大人帮忙,苟友德转过头去,装着没有听到,在场围观百姓,足足几千人,苟友德手下士兵,只有几百人,对付几千人,根本有心无力。 曹阿蛮抢先提刀飞身而上,砍下贪厌兽头颅,董超等人跟着飞跃而上,斩下贪厌兽四肢。然后将一种符水撒到贪厌兽身上,一盏茶时间之内,贪厌兽化成一汪清水,渗入地下。 张半城如释重负,坐在地上,大声喘气。 一众妻妾纷纷上前抢救,唯恐他一口气上不来,就失去了衣食饭碗。 一道绳索落下,套住了张半城脖子,众妻妾抬头,见到曹阿蛮脸色冰冷,“张半城京城之中,饲养凶兽,犯了朝廷律条,带回斩妖司问话。” 一名身材丰腴妇人,从地上弹起,尖声道,“我们才是苦主,为何要抓了我们老爷?我这便去有司衙门告你们!”一名斩妖司校尉,以刀鞘压住那妇人肩膀,重新将她压到地上,校尉举起一面腰牌,大声道:“斩妖司奉命捉人问话,你想去告,哪里都去的。” 张半城惊吓之下,双脚发软,无法走路,一名校尉提着他后颈肥肉,将他扔到车上,张半城足足两百斤,在那校尉手里,就如同一个纸团,毫不费力。 苟友德惊魂稍定,命令手下维持秩序,驱散围观百姓。 李七夜眼见大势已定,要转身走开,眼睛扫到一处断壁残垣,心跳顿时加速,“姬婆婆的房,塌了!” 刚才贪厌兽喷出的金银珠子,击穿了姬婆婆房子屋顶以及墙壁。此时只剩下一个大门,倔强挺立。 清风试着推门,大门应声倒下,他仓皇缩手,看向李七夜,“老爷,不关我事。” 李七夜本无心发笑,此时却被清风气的嘴角翘起,“我知道,不关你事。你去找人,将院子砖瓦清理,再去找个泥水匠,将残破地方,想办法修补好。” 姬婆婆刚刚离开不久,房子就出了这种变故,李七夜没办法向姬婆婆交代,唯今之计,只有尽可能弥补。 半盏茶之后,清风带了几个苦力,清理砖瓦木料,又过了一会儿,泥瓦匠也来到,看了废墟好久,这才向李七夜说道,“房子毁损严重,已经无法修复,不如用这些砖瓦木料,按照原来的样子,重起房子。” 李七夜点头应允。 泥瓦匠见他应允,立即喊人过来干活。挖开地基之后,有人突然大喊起来,李七夜闻声望去,地基石下面,埋着一个青石匣子。 李七夜见那青石上有字,但隔着泥土,看不清楚,清风命人端水冲洗。三盆清水之后,石匣上字迹渐渐清晰,三藏奇书。 李七夜仔细看那石匣,用整块青石雕刻而成,通体不见缝隙,不知如何打开。 清风找来一根缝衣针,沿着石匣滑动,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将针插了进去,又找来一把尖刀,将缝隙撬大了些,最终将石匣一面撬了起来。 石匣里面,又是三个小石盒。 小石盒上面,分别写着武、术、法三字。 见到那三个字,李七夜微微皱眉,这三个字的笔体,他非常熟悉,已经是纪迁所写。纪迁的《妖记》,他看过无数遍,对纪迁的笔法,极为熟悉,此时一见,立即便认了出来。 如此看来,这石匣是纪大人的遗物,只是纪大人身为志妖司官员,应该住在东南,为何遗物出现在姬婆婆的院子里? “老爷,不妨把盒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清风凑上前来,好奇的说道。 不知何时,怪哉虫也伸出脑袋,看着那三个盒子,不住转着头,满眼的好奇。 李七夜点点头,又摇摇头,对清风说道,“你在这里监工,有了发现,立即告诉我。”用一方青布,包了那石匣,提着回了志妖司。 第13章 妖怪不同 回到志妖司后,李七夜焚香净手,打开了盒子。 纪迁是他的长辈,又是他最敬重之人,翻看他的遗物,李七夜必须毕恭毕敬。 写着武的石盒里,装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记载内容,全部和武学有关,看文字并非纪迁所写,李七夜随手放回。又打开第二个盒子。 第二个盒子,写有术字,里面装的,同样是一本书,写的都是与术相关的东西。 字体同样不是纪迁的,但这本书上,多出来很多朱红的批注,那批注,却是纪迁留下的,批注极其仔细,想必当初纪迁写批注时,非常认真仔细。 以此类推,第三个盒子里,应该装着与法相关的书籍。 打开之后,也验证了李七夜的推测,上面的批注,同样是纪迁所写。 李七夜对武功术法,并不感兴趣,看完之后,便重新放回原处,认真封好,心里却颇有感悟。这些字迹,虽然是纪迁所留,但笔法运用上,还有些生涩凝滞,应该是纪迁年轻时所写。 原来纪大人,年轻时也有侠客梦想,但年长之后,却做了个提笔写字的文人。 想到这里,李七夜不禁莞尔一笑,纪迁在他心中的形象,又丰腴了一些。只是李七夜有些奇怪,这三本书之间,关系并不大,勉强说起来,术法还有些关联,但武却与两者毫不相干,这三藏书的名字,因何而来? 他继续翻找三个石盒,终于在其中一个石盒中,发现一个小小的夹层,用蜡油封存,打开看时,却是一枚玉球,将玉球捏开,露出里面皱巴巴一团纸。 展开来看,那纸上写的,正是三藏书的来历。 原来这三本书,并非同时得来,而是分了三次,因此将装书的石匣,命名为三藏书,其实就是藏书三册之意。 看到这里,李七夜豁然开朗,心里又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三藏书与佛家有关,不想谜底解开,居然由此简单,之前各种想法,只是个美好的错会。一旦解开谜团,李七夜对三本书的兴趣,小了很多,再次查找,并无所获,当下将石匣放在桌子旁边。 傍晚时候,清风归来,说起除了那个石匣,姬婆婆老屋暂无其他东西,李七夜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晚上在掌灯之后,李七夜见清风呵欠连天,便让他先去睡了,自己在灯下翻看送来的斩妖录,以便撰写斩妖记。这些天斩妖不多,但李七夜案头,也积攒了四五份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李七夜耳边,突然叮叮有声,却是怪哉虫正爬下盘子,用头撞击装着三藏书的石匣,怪哉虫肉呼呼的头,与石匣相撞,竟能发出清脆声音,实在是奇怪。 李七夜停笔,手指三藏书石匣,“你对这书好奇?” 怪哉虫连连点头。 李七夜笑道,“可以让你观看,但你不要做蠹鱼,把纪老夫子的宝贝糟蹋了。”蠹鱼是一种书虫,喜爱咬烂书册,吃食书册中心书页。 怪哉虫似乎能够听懂蠹鱼之意,闻声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李七夜,李七夜一笑而过,并不理它。 怪哉虫见李七夜不理,重新掉转头来,撞击石匣,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李七夜重新放笔,笑道:“你既然如此迫切,我便允许你,做只白鱼。”白鱼与蠹鱼意思相近,只是叫法不同,也许怪哉虫,并不知道白鱼意思,并没有反感,反而向李七夜忽闪着眼睛。 这是它向李七夜示好。青头鼋化成怪哉虫后,不能说话,便用表情,与李七夜交流。 李七夜以狼毫轻轻击打怪哉虫,让它转头,然后打开盒子,将三册藏书拿了出来。“你要看那一册?” 怪哉虫一跃而起,落在玉盘上,示意李七夜打开,李七夜打开武册,怪哉虫只看了两眼,便摇头示意放过,接着又是法册,照样摇头,直到术册,才欣喜点头。 李七夜便将术册翻开,摊在桌子上,怪哉虫逐字逐句,看的非常仔细,遇到不想看的,便用头拱着翻页,倒也有趣。 李七夜笑道,“你原本是异类,不想也认的人间的字。”转而又想到,青头鼋能够成精,成精的异类,都是绝顶聪明,认识人间字体,也并无不可。 凝神细看,怪哉虫所读,都是些凝气成形的法门,心里暗暗奇怪,它已经有了形体,为何还要看这些法门,它之前说过,有冤情倾诉,应该学习吐气发声之道。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专心撰写斩妖记,一人一虫,一个写书,一个读册,整晚相安无事。 五更时分,李七夜停笔抬头,见怪哉虫已经睡着,整晚时间,怪哉虫只看了一页,纪迁朱笔,标注的非常清楚:凝天地之气,为我所用。 李七夜笑了笑,将装怪哉虫玉管,放在旁边,熄了灯火,上床休息。 第二天,天近中午,李七夜方才醒来,却见怪哉虫,又趴在术册上读书,此时居然读到了第二页。他微感诧异,摇头笑道,“小小一只虫,都如此勤奋,我怎能偷懒?” 草草洗漱之后,正在吃饭之时,清风进来禀报,“大人,斩妖司董校尉来了。” 李七夜连忙命清风撤去饭菜,董超已经笑着进来,“打扰了大人吃饭,实在是抱歉,因为曹将军催得急,大人莫怪。先将斩妖录呈上。” 校尉们彼此,以将军称之,寓意将来还能升迁,乃是讨彩的说法。 李七夜点头微笑打开,发现是斩杀贪厌兽记录,微感奇怪。 斩杀贪厌兽,是曹阿蛮领头,应该是曹阿蛮书写才是,而这篇斩妖录,是董超所写,也是董超送来。 “曹大人说,李大人更加公允,因此特意叮嘱,送到李大人处誊写。”董超察觉李七夜疑惑,开口说道。 李七夜点头,“曹校尉多虑了,志妖司每个同仁,都会据实而写。”翻看了斩妖记录,李七夜好奇问道,“为何没有讯问张半城口供?” 董超笑道,“张半城受惊吓过度,事到如今,还不能好好说话。” 李七夜轻轻将斩妖录放在一边,“等张半城可以正常说话,询问之后,我再写斩妖记,这是我的意思,更是志妖司的规矩。” 稍稍犹豫之后,李七夜又说道,“这贪厌兽,严格来说,并非是妖,这等斩杀,不归志妖司记录,实在不知道,董校尉如此着急,是为了什么?” 妖和怪,是两种东西。 妖是由畜生修炼而成,具有人形或近似人形,有一定的法力,白天夜间均可活动,通常会对人有一定危害性,但也有心存善念的妖,长久修炼之后,可以升仙。 而怪则不同。 单看怪字,便知道,怪形容怪异,可以是人形以外,任意形状,没有法力,或者法力极弱的妖邪。 日间六艺楼的贪厌兽,虽然损害极大,却只是自身蛮力,与法力毫无干系。 董超略显尴尬,“是曹司尹委派我送斩妖录,我只是跑一趟,至于他如何想法,我并不知道。” 李七夜不想他太过难堪,笑道,“贪厌兽的斩杀记录,志妖司也可以书写,今人妖怪不分,我便是写了,也无可厚非。纪老先生的记述中,也有过斩怪记录。” 董超这才高兴,起身道,“我这就去催促曹将军,尽快想办法,让张半城张口说话。”急匆匆的走了。 第14章 小心贼 李七夜看着董超背影,若有所思。 以董超心性,当然能看穿曹阿蛮心思,但他却心甘情愿供曹阿蛮驱驰,其中原因,非常耐人品味。 姬婆婆房子重建还在继续,今日还要购买木料,清风急匆匆的去了,只留下李七夜坐在屋中,阅读纪迁所着《妖记》,这书册李七夜看了很多遍,大部分篇章精彩部分,已经可以背诵,尽管如此,每次开卷,都有新的收获。 人先有内欲,后有外邪。内外交攻,妖怪生焉。 见到这几句,李七夜心中一动,想到了贪厌兽,又想到了张半城,看来这张半城,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受了贪厌兽控制,因此性格大变。 年深日久,贪厌兽胃口越来越大,而张半城无法满足,又不想失去这份荣光,只能想办法拓展六艺楼生意,因此便看上了姬婆婆的房子。 由此看来,逼迫姬婆婆搬家,虽然出自张半城之口,但真正说话的,却是那贪厌兽。 李七夜用力拍打桌案,“定是这样!”只等斩妖司那边,问来张半城的口供,两边对照,立即便知自己推测,是真是假。 专心读书的怪哉虫,受到惊吓,悚然抬头,看着李七夜。它昨晚睡得晚,今日起的也晚,正在看的,依旧是第二页。 “你对凝气成形,极感兴趣,想要变成何物?” 怪哉虫看他一眼,并未理睬,俯身继续看书。 李七夜毫不气馁,连问三遍。 怪哉虫终于有了回应,抬起上半身,歪头向着李七夜,连晃三晃。 “你想做人?”李七夜沉思良久,开口问道。怪哉虫点头,却又摇头。似乎想了好久,将头在一个字上点了点,又去另一个字上点了点。 那两个字连在一起,正好是,说话。 李七夜顿时明白,“你要说话伸冤?”怪哉虫连连点头。 究竟要怎样的冤情,化为虫子,还念念不忘? 以董超的为人,定不会乱来,他的诛邪刀下,怎么会有冤魂? 李七夜迫切盼着,董超能来,但接下来三天,董超都没有来。清风每天出去监督建造姬婆婆的房子,带回来各种消息。 张半城进入斩妖司之后,整个人就疯了,斩妖司派了京城名医医治,病情反而越来越重。 清风凑近李七夜,神秘兮兮的说道,“听人说,现在张半城每天都会吃屎,而且只吃自己拉出来的。” “此等污秽语言,以后不要对我说起。”李七夜不停在鼻子下挥手,只是听说,心里已经作呕。 清风察觉闯祸,又借口跑了出去。 不知为何,脑子里总是张半城吞咽秽物场景,李七夜转头看着怪哉虫,发现它也正看着他。 人虫对望,良久无语。 “我要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去?”李七夜低声问道。 怪哉虫连连点头,钻进了玉管,见李七夜没有动作,又钻了出来,以头撞击玉管,叮当作响。李七夜一笑,拿起玉管,托在掌心,随手关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依旧热闹,六艺楼带来惊慌,已经散去,若不是亲见,李七夜总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 原本只想沿着河堤闲逛散心,脚下却不知不觉,向姬婆婆的院子走去。多少年下来,这已经成了习惯。 大乾朝漕运发达,玉带河连通南北,乃是水路交通要道,神武皇帝上任以来,每年致力于治理洪水,颇有成效,如今玉带河以及支流,已经扩大到原来数倍,即使遇到暴雨,也能有惊无险疏通,沿河两岸洪涝灾害,很少发生。 大雨之后,玉带河上商贾船只,往来不绝,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南腔北调,别有一番情趣。 李七夜看着远去船只,心思放远,姬婆婆已经离开数天,也不知到了哪里? 又见到树荫下,几个小乞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旁边散乱着一些食物,饱餐之后,正呼呼大睡。李七夜暗暗长叹,皇帝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却难保众生衣食无忧,若是连续几年没有大灾,对老百姓来说,便是好年景。 这几年,朝廷对健驮逻国用兵,消耗巨大,无形之中,百姓负担加重。这些小乞丐,就受到了刀兵带来的苦处。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一名小乞丐突然睁眼,向李七夜疾步跑来,李七夜见他黑瘦矮小,心生怜悯,提前掏出几枚铜钱,藏在掌心,准备送给他。 那小乞丐瞪眼发问,“您可是志妖司李大人?” 李七夜先是茫然,然后微笑点头,我何时如此有名,居然小乞丐都知道我名字? 小乞丐道,“前几日,大人曾赏我汤饼,大人忘了,小人却会记一辈子。”李七夜仔细观看,终于想起,那日就是这个小乞丐,与另一个小小乞丐,用计将成年乞丐狂殴。 “原来是你。”李七夜笑着,递过去几枚铜钱。 小乞丐并没有接钱,“我只收吃食,不要钱财。”李七夜微笑,“那我便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眼睛打量着河堤两岸,寻找卖吃食的店铺。 小乞丐拍拍肚子,“我不是向大人讨吃食,只是提醒大人防贼。有个白头发老人,想要偷大人东西。” 见李七夜满脸疑惑,小乞丐又说道,“小的刚才去前面酒楼讨吃的,见个穿着麻衣的老人,与一个道人说话,说到姬婆婆的院子里,挖出了石盒,如今落在你的手里,也许里面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这几日就要取了去。” 姬婆婆的院子里出现石盒,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很多人眼里,深埋地下的,定是金银珠宝,私下乱猜,倒也是正常。 但老人与道人说这话,就非常不正常。 小乞丐继续道,“那道人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样子并不比我好看,肯定是个恶道人。大人一定要小心了,你是好人,我不想你出意外。” 小乞丐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李七夜叫住,执意为他买了整只荷叶鸡。小乞丐躬身谢过,接了过去。 “以后若有困难,可去志妖司找我,清粥白饭,让你果腹,总还能做到。”李七夜笑着说道。 小乞丐摇头,“你那官家衙门,富贵气太重,我才不去。”转身坐在树下,撕下一只鸡腿便咬,其他乞丐被香气馋醒,上来分食。小乞丐并不藏私,大方将鸡拆了。 众乞丐上手哄抢一空,只剩下一个鸡屁股,无人肯要。小乞丐毫不嫌弃,拿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李七夜看的有趣,又想起小乞丐所说,转身回了志妖司。 屋子里一切照旧,李七夜长出一口气,心里又有新想法,也许自己太过认真了,一个小乞丐的话,如何能当真? 便在这时,董超来了。 “见过大人,这几日费尽心思,终于让张半城开口。”董超说完,将厚厚一叠东西,放在案头,拿了李七夜签收回执,急匆匆的去了。 李七夜粗略翻看,每张纸上,密密麻麻,写完了字体,每篇末尾,都有张半城指压。 晚间李七夜详细阅读董超送来的纸张,发现似乎少了一页纸,虽然美中不足,但也印证了李七夜先前猜测。 果然,张半城被贪厌兽控制,已经许多年了。 不知不觉,已经夜半,怪哉虫熬不住困倦,趴在书册上睡去。李七夜坐的手脚僵硬,站起来活动筋骨。夜风微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原本昏睡的怪哉虫,突然上身翘起,双目炯炯,注视阴暗之处。 它本是阴魂所化,可以在暗处视物,况且此时,还有灯光助明,虽然院中昏暗,在它眼中,当如白昼。 第15章 诉前情 李七夜听得非常清楚,那是人快速行动时,身体与周围草木摩擦,发出的声音。 清风已经惊醒,从竹榻上一跃而起,提了防身宝剑,紧张向外张望。他是李七夜书童,虽然提前睡去,但也仅仅是在榻上假寐,有了风吹草动,立即惊醒。 李七夜倒是坦然,“莫慌,若是想要对我不利,那人便不会明目张胆而来。” 一个苍老声音笑道,“李探花文人风骨,倒有侠客胆识,老夫佩服。” 脚步声停止,眼前一花,一位麻衣老人出现在李七夜面前。正是前几日,向李七夜打听姬婆婆的老者。而那小乞丐所说的麻衣老者,应该也是他。 “我与老丈不熟,深夜来此,所为何故?若无有事,请及早退去,都城宵禁,晚上贸然出来,被官兵遇到,将是极大麻烦。” 李七夜这番话,看起来平淡,却隐藏威胁,若老者不识趣离去,他便要让巡城司捉人,至于巡城司能否捉住麻衣老人,李七夜并不关心。 老者缓步上前,环视四周,“都传李探花清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老夫今晚前来,是要寻回故人旧物,便是藏在姬婆婆老宅地基下面,那个石匣。” 老者开诚布公,说明来意。 清风道,“姬婆婆院子里的东西,如何证明便是你的?你这样要走,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我们就是不给,你又能怎样?” 老者微微一笑,中堂上烛火,突然摇晃不止,几乎就要熄灭,然后又重新燃烧光明。他冷声道,“老夫敬你清廉,这才出声讨要,若是不给你面子,早就伸手拿去,你又能怎样?” 清风一声不响,冲上前来,举剑急刺。 那老者站立不动,食指中指合并,敲中剑身,清风哎呦一声,撒手扔剑。老者随意一敲,便把清风虎口震碎。 李七夜不动声色,将石匣送了过来。 老者冷笑道,“李探花跟我玩笑不成?老夫所要的,乃是石匣中的东西。” 李七夜坚定摇头,“我也只见到这石匣,打开看时,空空如也。老丈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有与没有,老夫一看便知。” 老者大步走到桌边,便要伸手翻检。不经意间,看到怪哉虫对他怒目而视,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大笑,“这个小东西,倒也有趣,老夫收了!” 嗖! 毫无征兆,怪哉虫突然弯曲如弓,将自己弹射出去。老者一抓成空,却看到了摊开在桌上,阅读了四页的书册。 只扫了一眼,老者五官扭动,似乎异常激动,伸手抓去,怪哉虫原本躲开,此时再次弹射而上,向着那老者眼珠,急撞而去。 怪哉虫肉呼呼一团,撞在老者眼珠,至多让老者眼珠疼痛,却会让自己变成一团肉泥,这一下打法,纯粹两败俱伤,如飞蛾扑火,抱定必死之心。 “小虫尚能如此舍命,我大乾王朝堂堂探花,难道还不如他?”李七夜恶念顿生,拿起一方砚台,向麻衣老者砸去。 麻衣老者衣袖挥舞,将怪哉虫弹飞,接着反手接住砚台,向李七夜砸去。 李七夜原本书生,手脚缓慢,眼见躲无可躲,马上就要血溅当场。突然一块瓦片,疾飞而至,将砚台撞飞,同时一团冷气,裹着一道刀光,直射入中堂。 “大人莫慌,斩妖司董超来了!” 董超声音未落,已经连砍三刀,将麻衣老者逼退,冷声道,“你这混账东西,先前饶你不死,又来这里为害!” 麻衣老者原本倨傲不逊,见到董超来到,立即垂手站立,低声道,“董校尉饶命,我今晚前来,也只是为了钱财,并未杀人害命。” 清风秉承,越是落水狗,越要痛打古训,不由分说,冲上去对老者拳脚齐施。他虽不懂武功,但年轻人气血旺盛,拳脚分量极重,打在老者身上,咚咚有声,如同擂鼓。 老者未感觉如何,清风手腕脚踝,已经震得错位,有些地方红肿起来。 他看着粗起来的手腕脚踝,大叫有鬼,再也不敢上前动手。 “你中了邪毒,先不要动,大喊大叫,只会加速血气运行,让你更难受。”董超冷声说道。清风闻听,立即站立不动,大声道,“董大人救命!” 那老者不等董超说话,大步向前,吐出口水,涂抹在清风手腕脚踝之处。他的口水呈现墨绿色,看上去极为恶心,却很有灵效,清风肿胀之处,肉眼可见消退下去。 “大人,这是什么妖怪?”清风好奇问道。 “是沉沙河水族,年深日久,修炼成人形,一日酒醉发疯,在沉沙河掀翻过往商船,恰好被我遇到,想要杀了他,但他及时补救,将落水人全部救起,也算是将功补过,我便训诫他一番,放他走了。” 董超沉声说道,水族修炼不易,能够成人形,若是不忘初心,坚持修炼,有望成神。加之当初,看那水族心存良知,便动了怜悯之心。但以今晚来看,他却是将心错付了。 “李大人官声甚好,终日着书立说,警示世人,做的乃是积攒阴德的好事,为何得罪了你,要取他性命?”董超掂着手里诛邪刀,冷声问道。 他常年斩妖,身上有压迫之气,人不能感知,但对妖族而言,如泰山压顶。 老者再次弯腰,低声道:“上次蒙先生饶命不死,便一直躲在沉沙河底修行,直到前些日,有沉香山侯道人,烧化符箓传讯,邀我出水相助,侯道人对我有点化之功,我不敢违抗,奉命前往。” 李七夜暗暗点头。小乞丐曾经说起,麻衣老者曾经与个獐头鼠目的道人见面,想来就是侯道人。 “侯道长授意,有件东西,藏在京城一个卖鸡的老婆婆手里,让我取回,我便奉命来到,打听到姬婆婆住址,当时见到的,就是这位大人。”老者手指李七夜,继续说道,“闻听姬婆婆离开京城,我便一路追踪下去。查遍姬婆婆随身行礼,并无侯道长所要石匣。 我并不知道,侯道长已经来到京城,仍旧按照约定,传讯告知他所办事情,却被他约在酒楼相见,告诉我物品已经落在李大人家中,我便夤夜前来。” 老者虽为异类,口齿却很清楚,所说话极有条理。 “那侯道长,要石匣中物品何用?”李七夜问道。 老者摇头,“我帮他取回东西,只是为了报答点化之恩,至于做什么,从来不问。” 清风怒声道,“那个侯道长,也不是好角色,道家清静无为,怎能教唆他人,入户伤人行窃?”老者苦笑道,“那侯道长,其实是须弥山六耳猕猴所化,因为世人崇道,他便化成道人模样,行走做事,极为方便。” 李七夜摇头微笑。 “那侯道人,心存不轨,我自会找他,你潜入私宅,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抢夺,乃是大罪,你是沉沙河水族,大乾律法,不能治你,我却可以把你杀了。” 董超诛邪刀微微上扬,锋刃上杀气流动。 第16章 分先后 沉沙河水族老者,闭目等死。 他能化为人形,表明自身有道行,但不足以对抗斩妖司高手,若不识时务抵抗,只会死的更惨。 李七夜出声,拦住董超。“他修为不易,况且今晚并未造成死伤,就再饶他一次。” 董超诛邪刀上杀气,突然消了。“还不赶紧谢过李大人?你夤夜前来撒泼行窃,他却宽宏大量,饶恕了你。” 沉沙河老者,再次躬身行礼。 李七夜摆手,“你速速退去,找个安静地方,断了与侯道人联系,免得再生后患。”沉沙河老者应声后退几步,身子与花丛融为一体。 李七夜向董超拱手,感谢援手之恩,“董校尉深夜来此,应当有其他大事。” 董超笑道,“大人明鉴,刚才发现,丢了张半城一张口供,唯恐耽误了大事,知道大人夜晚不休,特意送来,不想遇到这妖族行凶,顺手解决了他。” 李七夜接过那张纸,与先前纸张对照,丝毫不差。 他请董超坐下,将写着武字的书册,递给了他。“沉沙河老者,心心念念的,便是此物,上面写着武字,当与武功有关,董校尉若是喜欢,便送给你。” 董超双手接过,翻看几页,又送了回来,“书是好书,却不合我用。” 李七夜微微错愕,“这是为何?” “这本书上,所写多是行血练气之法,运气法门,颇多怪异,与寻常武者习练法门截然不同,况且小人所用,乃是后天之气,而此中所讲,炼化的是先天之气。” 李七夜微微沉吟,“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有何区别?” “先天之气,乃是人在娘胎中所得,是人体真元,固守于内。后天之气,通过饮食运化而得,因应生老病死,大人可以理解为血气,弱冠初旺,而立鼎盛,不惑衰败,耄耋散尽。 习练先天之气,非常困难,况且一旦气机误入路径,往往神智受损,行为乖张怪异,须有高手在旁指点护法。因此世上武人,多习练后天血气。小人亦是如此。” 李七夜恍然大悟。 “古人说,开卷有益,董校尉带着它,早晚翻看,总该有益处,若是跟着我,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董超坚决摇头,他苦笑道,“现在我已有家口,已经无法习练先天真气。大人好意,只能心领。倒是大人,尚未婚配,可以学着上面法门,一旦机缘巧合,或许能有大成。” 李七夜一笑作罢。 董超害怕有人来捣乱,守到天亮,方才离去。期间两人对坐闲聊,董超便说些江湖掌故,让李七夜眼界大开。 整晚未眠,主仆都困顿,一觉睡去。 日上三竿,李七夜先醒来,见清风还在沉睡,便没有叫醒他,拿来那卷书册翻看。时代久远,书册已经泛黄,第一句便是:气孕万物,存乎阴阳。阴阳既济,不受诸邪。夫阳者,孕于先天,起于肾水,引流入道,遍走周天。 虽然艰涩,去并不难懂。李七夜细细推敲,书中记载,与董超所说,大同小异。 看了几行,始终不得法,心思发乱,翻来覆去,想着昨晚的事情。 当年朝廷在此建都,便委派道行高深之人,在京城四周,布置下五行阵法,护佑京城,这阵法隐匿无形,却能隔断妖魔邪魅,因此许多年来,京城一片太平。 而现在,却接连出现妖怪,为何那些妖物,可以来去自由?难道五行阵法,年深日久,出现了疏漏? 又想到昨晚,董超手持诛邪刀,威风凛凛,心中动了一下,他叫醒清风,“带上银子,跟我去刀剑铺子。” 清风睡梦中惊醒,闻言发愣,“大人这是要弃文从武?” 李七夜不理,问道,“京城最好的刀剑铺子,在哪里?” 清风同样发懵,日常去的最多的,是纸笔铺子,至于刀剑,他从来不想,过了好久,还是无法回答。李七夜笑了笑,“那我们就去街上,找个顺眼的铺子,买一把绝世好剑。” 清风摇头,“大人未免有点儿戏,绝世好剑,怎能如此轻易得到?” 李七夜并不多说,抬脚出门,清风一边摇头,一边紧紧追赶。 大乾朝以武起家,因此武风盛行。刀剑铺子,更是比比皆是。 李七夜先前不曾注意,今日上街,惊讶不已,短短一条街道,兵器铺子,不下十几家,名字更是一个比一个响亮,天剑阁,神刀山庄,驭剑庐等等,让人眼花缭乱,不仅可以买到绝世好剑,还赠送孤本剑法。 更有一个伙计,拉扯住李七夜,要卖给他一把吕祖剑,口口声声,这剑是当年剑圣吕纯阳所留,曾经跟随吕祖游荡四方,东海杀蛟,南海斩龙。 李七夜奋力,从店伙计围堵中挣脱,便是傻子也明白,这些都是骗人的说辞。 吕祖已经羽化飞升,随身宝剑,自然一同升天,又如何会留在人间,即便是在人间,也早被识货者收藏,束之高阁密室,世人难窥真面。 清风嘟囔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大人想买好剑,还需找董校尉帮忙。”李七夜笑道,“提醒的是,我怎把他忘了?” 就在这时,有两人在身边走过,低声道,“快去快去,听闻翰墨轩,有一把绝世好剑,我们赶快过去。” 主仆两人对视无语。 翰墨轩是经营笔墨纸张的铺子,在京城极有名气,李七夜所用笔墨,多在此处购买,因此对翰墨轩非常熟悉。但笔墨铺子,何时卖起了刀剑? 清风低声道,“定是尹掌柜,见兵器获利丰厚,也动了心思。” 他所说尹掌柜,便是翰墨轩的掌柜尹不平。 两人正在摇头暗笑,又有好几个人,急匆匆跑过去,说的都是去翰墨轩看绝世好剑。清风动了心思,“老爷,左右无事,咱们也去看看?” 李七夜虽然沉稳,也是好奇心情,闻言点头应允。 就在这时,好几匹马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马蹄铁踩在青石板上,火花乱飞。看马头方向,也是去翰墨轩的。 “这马烙有朝廷火漆印,是朝廷官马,看来传言不虚。”李七夜低声说道。 翰墨轩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掌柜尹不平,带着两个伙计,站在门口,表情似哭似笑,非常怪异。 “尹掌柜,快把宝剑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关起门来做生意,可不是翰墨轩的做派!”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散开,散开!”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接着好几匹马,从大街上疾驰而来。 领头的马上,坐着个健壮的汉子,不住挥鞭,驱赶着路人。尹不平长出一口气,大声道,“我的爷爷们,你们终于来了。” 第17章 承影号 围观众人,见到那几人骑马前来,立即识趣的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 尹不平打开翰墨轩大门,迎接那几名汉子进去,另有几名汉子没有进去,持刀站在大门口戒备。人们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原来同德堂才是这剑的主人,不过也只有同德堂,才能保住这把剑。” “同德堂有了这把剑,京城刀剑铺第一的位子,稳了!” 李七夜很少在外面走动,对京城势力并不熟悉,听人们小声议论,那些壮汉,是同德堂的人。清风道,“翰墨轩的生意,真的做大了,同德堂是京城有名大刀剑铺子,也来这里买剑?” 李七夜微笑摇头,“这同德堂,是刀剑铺子?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家药铺。” 商铺取名,极好区分,名字末尾加堂的,多是医药铺子,如回春堂,先春堂,同德堂之类,刀剑铺子以堂命名的,京城仅此一家。 清风道:“同德堂先前,的确是做药材生意,老掌柜薛柏生外出采买药材,偶然之间,救了个老人,老人传授他冶炼兵器法门,薛柏生回来之后,便以此为乐,不想铸造出来兵器,颇受人欢迎。加价售卖,还是供不应求。 到了如今,换了少东家,生意依旧火爆。整个京城,同时兼营药材和兵器生意的,只有薛家。坊间有句戏言,说是薛家一手救人,一手杀人,不管杀人救人,都能收钱。 都说张半城是京城首富,其实言过其实,真正的富户,应该是薛家。这次朝廷征讨健驮逻国,薛家捐了不少银子,还得到了朝廷嘉奖。” 清风在外面时间多些,多少知道些同德堂来历。 说话之时,又有辆马车驶来,马上下来的,却是个漂亮的姑娘。又引起一阵惊呼。还有人吹起口哨,一名壮汉提刀冲入人群,打了吹口哨那人两个嘴巴。 “敢对大小姐无礼!” 打完之后,壮汉举起刀背,对那人肩甲砸下,却被那女子叫住,“老五住手,他也是无心之举,留他一命。”老五抬脚将那人踹飞,那人满脸鲜血,钻进人群,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炫耀。 同德堂大小姐为自己求情,说出去面子上有光,被打掉几颗牙,与此相比,完全是小事,不值一提。 “这女子,名叫薛嵇茹,是同德堂大小姐,也是当今同德堂少掌柜薛鄂州的亲妹妹。”清风低声说道。 眼见薛嵇茹走进翰墨轩之后,大门关闭,李七夜转身走开。不想怪哉虫在玉管中叮叮作响,以示抗拒。李七夜无奈,只能停在原地,怪哉虫暴躁马上停止。 只要他抬脚转身,怪哉虫就暴躁无比,弄得李七夜也暴躁起来。 “这附近,定有东西,吸引着怪哉虫。”李七夜左右打量,此时人已经散尽,周围景致,与别处也无不同。一名壮汉,见李七夜不住起步停下,左右张望,提刀大步上前。 “这是志妖司李大人,你们休要放肆!”清风大声说道。 壮汉闻言止步,看着李七夜,满脸疑惑。李七夜掏出腰牌,向他晃了晃,那壮汉弯腰行礼,形态恭敬。其余几个壮汉,站在原地,同时向李七夜行礼。 李七夜微微点头,转身走开。与这些粗鄙武夫,他无话可讲,也不想讲。 刚走出巷子,有个四十岁左右中年人,上前行礼,“小人贱姓胡,乃是承影号剑铺掌柜,见大人在翰墨轩徘徊,想必是为了一口好剑,若大人不嫌弃,请移步小号,小号刚到一把好剑,适合大人。” 胡掌柜笑得恰到好处,没有商人精明,只有发自内心。 清风上前驱赶,“你们商人,大多自吹自擂,若真有好物,还用掌柜亲自招徕顾客?” 李七夜挥手制止清风,“不妨去看看。” 李七夜熟读诗书,知道承影出自《列子.汤问》,据说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后来为春秋时卫国人孔周所有,与含光,宵练并称三大名剑。 敢以承影作为店铺面子,想必有点好东西。 承影号沿街而设,里外三层院子,绝对不是胡掌柜嘴里的小号。李七夜刚刚进门,胡掌柜便命令伙计,泡最好的茶待客。李七夜摆手拒绝,“请胡掌柜将宝剑拿出,供我一观。” 胡掌柜笑道,“那柄剑杀气太重,在单独剑室存放,李大人若是有意,请移步观看。”领着李七夜,到了一个院子,刚到院门口,便有寒气扑面而来。 当时正是夏天,虽未到炙烤程度,却也相差无几,走不了几步,便满身大汗,但到了门口,立即遍体凉爽。 李七夜怀着,叮叮有声,正是怪哉虫又在用头撞着玉管。 李七夜打开塞子,怪哉虫双目炯炯,目视前方。 胡掌柜愣了一下,这才说道,“大人这灵宠,当真少见。” 李七夜微微一笑,跟着胡掌柜向前,寒气愈发凛冽,有个伙计,抱了两件皮毛大氅,等在门口,见两人过来,赶忙递上。胡掌柜笑道,“那剑全身冰冷,必须穿了大氅,才能靠近。”清风微感失望,道,“只有两件?” 胡掌柜笑着,指了指旁边耳房,“那里面备了时鲜蔬果,茶汤酒水,一应俱全,您可以稍作休息。”见李七夜点头,清风这才停下嘟囔,却没有进耳房,看着李七夜与胡掌柜,换了大氅,走进了院子。 越向里走,越是寒凉。虽然有大氅护身,李七夜也觉得生出鸡皮疙瘩。他侧身问胡掌柜,“如此寒凉宝剑,便是神仙,也无法驾驭。你这宝剑,应该是卖不出去了。” 胡掌柜笑道,“也有大人这种说法,但小人翻遍典籍,看到宝刀宝剑,都会归属于有缘之人,就如同烈马,平日里桀骜不驯,遇到真主,马上温顺无比,这宝剑,也是如此,遇到真主,寒凉之意就会散去,变的如玉般温润,佩戴在身上,危急时防身,平日里也可以滋养身体。” 李七夜大笑,“还有这种说法?我就算不是真主,今日也要开开眼界,见识下这宝物。” 院子不大,几十步外,有间孤零零的屋子,当中桌子上,放着一个漆黑色的剑匣,上面布满冰霜。透过冰霜,隐约见剑匣上刻着两个字,承影。 胡掌柜站定,眼望李七夜,低声笑道,“那宝剑,就在剑匣之内,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 李七夜微感愤怒,沉声道,“胡掌柜,你难道是在消遣我?既然打不开,叫我来作甚?明知本官是文官,又如何能打开这盒子?” 胡掌柜跪倒在地,“大人息怒,听说中皇榜的人,都是天上文曲星转世,李大人是探花,自然也是天上有名,这才斗胆请您前来,若大人生气,可随意发落。” 就在此时,怪哉虫从玉管中弹出,向着石匣,急撞过去。 李七夜啊呦一声,想要施救,已经不及。 第18章 恶少 怪哉虫撞到被冰封石匣,立即被弹开,它却毫不气馁,再次撞上去。极短时间之内,连撞了十几下。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李七夜先是惊慌,随后渐渐淡定,在怪哉虫撞击之下,石匣上冰面,出现丝丝裂痕,而怪哉虫撞击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 怪哉虫如此拼命,李七夜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十几下后,一块薄冰掉落,怪哉虫再接再厉,又撞下一块。 冰皮不住掉下,屋子里温度渐渐升高,胡掌柜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面现喜色,“原来这把剑等待的,正是大人!”两人脱掉大氅,看怪哉虫破冰。 温度升高,怪哉虫破冰更快,半盏茶之后,最后一块薄冰掉落,怪哉虫弹回玉管,李七夜将它倒出,见它浑身只是多了些水渍,并无伤痕,这才安心。 薄冰掉落,石匣四散离开。 李七夜释然,刚进屋子之时,见这石匣浑然一体,原来是四块石板,拼接而成,依靠冰冻之力,黏贴在一处。若是不能融开冰层,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现此中奥妙。 石匣裂开,一把冰魄纹宝剑,跃入眼帘。方圆三步之内,连同李七夜,全部变成青色。 李七夜伸手握住剑柄,丝丝寒凉传上手指,立即变得温润。他抽剑出匣,剑身上流光异彩,镌刻着两个字,冰魄。 他转头看向胡掌柜,“这冰魄剑与承影剑,有何关系?” 清风闻声冲进来,见李七夜无碍,这才放心。见李七夜手提宝剑,清风欢声说道,“大人,这把剑,是我们的了?”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道,“胡掌柜,听说你得了绝世好剑,我家小姐,特来拜访!刚刚在翰墨轩得了火烛,再来你这里,买一把承影,好事成双!” 声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几位贵客,请先去喝茶,等掌柜亲自招待……”,守门伙计话没说完,哎呦连声,接着是身体倒地声音,应该是被人打倒了。 清风皱眉道,“同德堂的人,好没规矩……” 李七夜还未示意清风收声,已经有人说道,“是谁说同德堂的坏话?” 四五名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面容白皙,眼角斜挑,带有几分刻薄模样,李七夜见了,心里先有几分不喜。 如此年纪,应该在学堂读书,此时前呼后拥,使奴唤婢,未必就是好事。 那年轻人手指清风,“刚才说同德堂坏话的,便是你?” 清风昂头道,“没有坏话,只是实话实说!哪有进别人家里,不经禀报,就擅自闯入的?许你们做的,便许我说的!” 那年轻人细眉斜挑,接连跳动,“我把这承影号买下来,便是我的地方,我在我的家里,随便走走,还有谁会废话?”一名壮汉大声向胡掌柜道:“我们少爷,看中了你的商号,赶紧出个价钱,我们买下来!” 胡掌柜满脸赔笑,“公子说笑了,我一家老小,依靠这商号为生,若是卖给少爷,以后日子,只能喝风了!” 年轻人笑道:“那好说,把你的宝剑卖给我,我随便多给你几万两银子,后半辈子花销,全都有了!” 李七夜听这年轻人说话狂傲,微微皱眉,清风低声道,“这人名叫薛磐龙。父亲薛弃疾,是同德堂少东家薛鄂州亲叔叔,薛磐龙日常依靠薛家势力,做了不少坏事。” 薛磐龙手指清风,冷声道“你敢说同德堂坏话?你们上去,把他嘴打歪了!” 众恶奴应声而上,围住清风,却并不动手。 薛磐龙懒洋洋的说道,“老规矩,头十两银子,肋间五两,前心三两。”几名壮汉齐声答应,打量着清风,好像见到了闪闪发光的银子。 清风看向李七夜,满脸焦急。 李七夜低头观看宝剑,似乎对身外三尺之处发生事情,毫不知情。 胡掌柜满头大汗,一面是志妖司的探花郎李七夜,一面是同德堂仗势欺人的恶少薛磐龙,两边一民一官,全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 胡掌柜老于世故,自然知道,李七夜不说话,并非害怕,而是在等胡掌柜处置,胡掌柜是此间主人,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承影号就会坏了牌子,没人上门买剑,他的铺子,就要关门大吉。 若是等到李七夜出面,胡掌柜的面子,也是彻底没了,距离关门,也只差一步之遥。 “京城部尉府王清泉师爷,是我娘舅,听他说起,少爷家里珍稀兵器成堆,很多兵器铺子,都会去少爷家里借一柄宝刀宝剑,作为镇店之宝,少爷又如何能看上我这小铺子的东西。 伙计,前面带路,领少爷喝茶!再去全阳春叫一桌上等酒席!” 稍稍沉默之后,胡掌柜开口说道。 这番话说的非常明白,承影号在衙门里,也是有人撑腰的,若是薛磐龙识趣,喝茶吃酒之后离开,大家都好,若是不识趣,真正冲突起来,胡掌柜也并不害怕。 薛磐龙哈哈大笑,“王师爷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把那柄剑给我,小爷照价加倍给钱!”他用下巴,指了指李七夜。 胡掌柜陪笑道,“还未给两位引荐,这是我的罪过,这位乃是志妖司李大人……”话未说完,薛磐龙陡然翻脸,“王清泉的面子,小爷给完了!我看上的东西,就要拿走,志妖司还是斩妖司,关我屁事!老六,把那把剑拿过来!” 一名打手应声出列,向李七夜走去。 李七夜并未反抗,将宝剑入鞘,递了过去。 清风见李七夜示弱,一声长叹,“官府的面子,都让老爷丢没了。” 老六呸了一声,“算你识趣!”单手抓住剑鞘,突然浑身一抖,手指松开,宝剑重新落回李七夜手里。李七夜面露冷笑,“你若拿不住,你家少爷,岂不是要斩断你手指?”又把剑递了过去。 老六一声冷哼,再次缓缓伸手,手指触到剑鞘,突然用力抓住,他大口吸气,五根手指收拢,握紧剑鞘,转身向薛磐龙走去。 屋子里的温度,突然降下来。 老六走了两步,便须发结霜,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冰雕。 短短时间之内,剑鞘外面,布满冰霜,众人冻得牙齿乱抖,喀喀作响。 这等怪事,众人从未见过,全部愣住。 薛磐龙稍稍错愕,重重在一人脖子上打下,“快去把宝剑拿来!” 那人哆哆嗦嗦,两根手指刚刚触到剑鞘,立即黏住,用力拉扯,掉了一层皮,哇哇大叫。 李七夜缓缓穿上大氅,向对面薛磐龙说道,“让别人动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过来拿!”薛磐龙看着那名壮汉流血手指,连连摇头。 此时寒气更盛,冻得人脸色发白。薛磐龙本就脸色惨白,此时白的更加厉害,没有一丝血色,如地狱恶鬼。 第19章 薛大小姐 李七夜笑得更畅快。 “能做同德堂大少爷,想必有过人之处,下人做不到,请少爷亲自出手。”把那柄剑,递给薛磐龙。 刚才低头看剑时,李七夜脑子转的飞快,薛磐龙敢硬刚胡掌柜,不给王师爷面子,表明他靠山很硬,根本没把王师爷所在的京城部尉府放在眼里,志妖司更远在京城部尉府之下,薛磐龙看不起志妖司,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是文人,绝不可以动手,即使动手,也只能自取其辱。 又想到胡掌柜先前说起,这剑只归属有缘人,言外之意,别人触摸此剑,就会被冰冻。刚才情势紧迫,李七夜冒险一试,居然成功。 此方法对付老六有效,对付不学无术的薛磐龙,更能事半功倍。 宝剑还未递到眼前,森森冷气飞扑到薛磐龙身上,让他狂打喷嚏,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李七夜得理不饶人,又向前一大步,宝剑离薛磐龙更近。 薛磐龙再次后退,大声道,“谁接下此剑,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名打手应声而出,他脱下衣服,包了双手,来接宝剑。宝剑入手,转身就走,只走了半步,再次被冰冻,此时寒气,比刚才更厉害。 剩下打手,察觉大事不妙,一声大喊,架起薛磐龙,跑出院子。 清风大声道:“薛少爷,你手下不懂规矩,你跑丢了鞋子,他们都不帮你捡回去!”抬脚把薛磐龙的鞋子,踢了出去。 李七夜收回宝剑,寒气立即消失。他向胡掌柜道,“这柄剑,我要了,多少银子,你去志妖司取。” 李七夜命清风留下身上所有银子,当做定金,手提宝剑,缓步走出承影号。 胡掌柜看着院子中两个冰人,暗暗叫苦,经此一劫,薛磐龙知道李七夜厉害,不敢去找他麻烦,但承影号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七夜刚出承影号,迎面跑来几匹马,当前马上壮汉,不住挥鞭驱赶路人。正是先前,在翰墨轩门口见过的老五。 身后一匹白马,骑着个红衣的姑娘,天色炎热,姑娘两腮火红,整个人如同燃烧火焰,正是薛家大小姐薛嵇茹。她背后一把宝剑,绿鲨鱼皮剑鞘,古色古香,红衣映衬下,非常显眼。 薛磐龙本已绝望,见到红衣少女,如同见到救星,大喊“大姐救命!”女人天生喜欢保护幼崽,而薛磐龙虽不学无术,却非常会哄,日常围绕薛嵇茹打转,舌灿莲花,深得薛嵇茹欢喜。 那几个萎靡壮汉,见到大小姐来到。再次龙精虎猛,一跃而出,拦住了李七夜主仆。他们非常清楚,少爷是狐假虎威,而大小姐有真本事。 薛嵇茹见薛磐龙无碍,这才宽心,看到那两个冻成冰坨的下人,又暗暗吃惊。 老五更是又急又疼,他与老六是亲兄弟,见到兄弟一动不动,气息全无,立即就要拉刀与李七夜拼命。薛磐龙更是大声叫道,“就是志妖司的妖人,使用妖术,冻死了咱们的人!” 薛嵇茹微微皱眉,志妖司名头,她早就听过,却不知道,面前持剑之人,是志妖司有名刀笔吏李七夜。 “先不忙杀人,你为何来到这里?”薛嵇茹冷声问道。她深知,这个弟弟不学无术,更不会吃苦打熬筋骨,练习武功,来到承影号,非常蹊跷。 薛磐龙笑道,“听说承影号,有一把绝世好剑,小弟特来买下此剑,献给姐姐,与那柄宝剑,凑成一对。不想被这斩妖司妖人,抢了先,我好生与他说话,他却不依不饶。” 薛嵇茹眉头再皱,“事关重大,你一定要说实话,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薛磐龙讷讷连声。薛嵇茹瞅他一眼,向李七夜拱手说道,“我这弟弟,疏于管教,得罪了大人,特此向大人赔罪,还请大人宽宏大量,饶了两个手下性命,回去之后,定要严加惩处,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对外说出半字。” 李七夜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之前在翰墨轩外,看到薛嵇茹阵仗,心里以为,此女肯定尖酸刻薄,极难相处,交谈之下,立即有所改观,这薛嵇茹懂大体,识大局,算得上女中魁首。 他微微点头,“既然是误会,自当不会计较,至于这冰冻两人,我并没有好办法,可以尝试,让他们在太阳下暴晒,冰化了,自然也就好了。” 胡掌柜赶紧命伙计,端来火盆,升起炭火,靠近两个冰冻之人烘烤。 薛嵇茹再三向李七夜谢罪,李七夜心里颇过意不去,也说了几句客气话,误会至此,烟消云散。 薛嵇茹盯紧李七夜手中宝剑,“若我没猜错,大人手中宝剑,名叫冰魄,乃是上古奇兵,能否容小女子一观?”李七夜笑道,“上古奇兵,也不过一把宝剑,看看原本无妨,只是这宝剑,一旦离开我手,就会冰冷无比,你那两位家人,便是因此冰冻。小姐若是不怕,只管拿去观赏。” 薛嵇茹笑道,“那就有劳大人,将冰魄剑出鞘,让小女子一看。” 李七夜依言,拔剑出鞘,青色剑气延伸铺展,布满整个屋子。 薛嵇茹连声赞叹,看过几眼,便请李七夜归鞘,又向胡掌柜赔了不是,留下五十两银子,作为补偿,胡掌柜坚持不收,薛磐龙怒道,“让你收下,你便收下!” 胡掌柜浑身发抖,不敢再推辞,谢过薛嵇茹,收下了银子。 薛嵇茹并不多加打扰,带人离去,向胡掌柜说道,“以后号上有事,可以随时去找我。”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薛磐龙听得,唯恐日后,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会来找承影号麻烦。 胡掌柜千恩万谢,目送薛嵇茹姐弟,带人远去。他长出一口气,暗暗擦汗。今日之事,能够如此结束,已经是万分圆满,不仅得了五十两银子,还得到了薛家大小姐的庇佑,从今以后,再无人敢来承影号捣乱。 李七夜这才想起,刚才走的匆忙,还没问冰魄剑价格,“胡掌柜,这把宝剑,多少银子,我明日差人送来。” “大人帮小号消灾,小号感激不尽,这把剑,大人赏一千两银子即可。” 李七夜心里一沉。他作为志妖司刀笔吏,每年俸银,也不过一百两银子,除去各种开销,所剩不多。他微微点头,带着清风,离开了承影号。 “大人,咱们所有家当,也不过六百两银子,这一把破剑,掌柜张嘴就要一千两,简直就是敲诈,不如还给他!”清风小声嘟囔道。 “此等绝世好剑,一千两银子,并不多,只是我等清贫而已。”李七夜抚摸剑匣,温润感觉透匣而出,让人身体舒爽。“便是举债,也要凑齐银子。” “举债?大人觉得,整个京城,谁能借给你银子?”清风反问。 李七夜心里深思良久,整个京城,好并没有可以金银往来的朋友。做官做成这样,也是空前绝后了。 两人回到志妖司,有个承影号伙计,在门前等候许久,“我们掌柜说,不急要钱,大人何时有钱,命小人来取就是。”说完急匆匆走了。 清风小声道,“这哪里是不急,分明是追债!” 第20章 不负佳人 李七夜笑道,“商人重利,催债也是应该的。买了人家东西,必须给钱。” 坐定之后,清风送上茶来。 李七夜案头多了一卷东西,是他不在之时,董超送来的,与张半城有关的记叙。 张半城本名张狗儿,幼年父母双亡,生活孤苦,托碗拉棍,沿街乞讨。后来在药店,做了小学徒,为人勤快,得坐堂先生青睐,传授济世救人良方,后来开了自己的药铺,生意日渐红火,又将生意,扩展到其他地方,渐渐有了张半城的名号。 后来被朋友怂恿,买下一大片地方,改造成六艺楼,终于名动京师,而就在那时起,张半城开始饲养贪厌兽招财。 李七夜通篇看完,摇头叹息,张半城出身贫寒,努力半生,终有所获,然利令智昏,贪欲无度,饲养贪厌兽,以致惹祸上身,半生积攒家财散尽。 每一个有野心的人,都值得被尊敬,但野心一旦放纵,失去制约,就会被其反噬,张半城就是明证。 真正成也野心,败也野心。 他提笔将感想写下,作为贪厌兽事件评述。 清风双手托腮,坐在廊下,长吁短叹,“老爷买了这把剑,欠了那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凑齐银子?”李七夜笑起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清风目视前方,“我是在想,要是世界上,真的有点金术,那不就好了?” 李七夜哑然失笑,“便是有,现在练习,也已然晚了。”清风转头看着李七夜,“老爷,你满腹经纶,难道没有生财的法子?”李七夜苦笑,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没有哪一家,是教授生财的。 清风叹道,“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老爷,书读到探花郎,还是两手空空。黄金屋与颜如玉,都没有得到。啥都没有,读书还有什么用。” 李七夜笑着摇头,读书自然有用,而且用处很大,但这番道理,与清风说不通,只要读书,没有读来财米油盐,没有读来足够多的银子,便是用处不大。 但李七夜还是忍不住,指了指认真读书的怪哉虫,“若是读书无用,这虫每天苦读,为了什么?” 清风笑道,“我不是虫子,我怎么知道。” 李七夜黯然无语。的确如此,这怪哉虫辛勤读书,究竟为什么? 如今有了冰魄剑,李七夜便想着练习剑法,抽剑出鞘,胡乱抡了几下,毫无章法。 “我去兵器铺子,买几本剑法图谱!”清风也看不惯李七夜挥剑样子,暂时忘了点金术,起身要走。却被李七夜拦住,“能买来的剑谱,绝不是好货色,多是欺世盗名者之作。”清风点了点头,“大人言之有理,我们现在要尽办法节省银子,还债。” 李七夜摇头叹息,清风经常误会自己,但每次都是为了他好。 想到石匣中,那卷写有武的册子,或许记载有剑术,当下取了出来。 “老爷,还是想想,如何筹到银子,不然的话,你就算学会了剑术,这把剑也不是你的。”清风小声说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些都是机缘,强求不来。”李七夜倒是不急不缓,打开书看了几眼,便沉浸其中,不再说话。 清风叹一口气,他跟随李七夜很久,熟知他的脾气,只要他专心读书,外面便是狂风暴雨,也不能动他分毫。不经意转头,发现怪哉虫读书太久乏累,已经睡着。 百无聊赖之际,他拔下一根头发,轻捅怪哉虫鼻孔。 怪哉虫突然弹射而起,撞中清风鼻梁,这一下酸痛无比,清风啊呦一声,惨叫声刚出口,又怕惊扰到李七夜,硬生生憋了回去。 怪哉虫站在瓷盘之内,上半身直立,摇摇晃晃,神态非常得意。 “被老爷训斥,又被一条小虫欺负!”清风越想越气,转身走到屋外,重新坐在廊下,边托腮揉鼻子,边想着来钱方法。想来想去,困意袭来,就那样睡着了。 清风醒来时,天色已黑,李七夜点了灯,继续读书。 怪哉虫也在读书,它今日读到了第四页。 清风叹一口气,找了点东西,随便吃了,止住了肠胃咕咕乱叫,接着便站在一边,看李七夜一边抚摸冰魄,一边读书。李七夜读书时,最怕打扰,清风不敢上前,也不敢问他吃什么。 半夜时分,李七夜终于抬头,抽出冰魄剑,在廊下挥舞,依旧毫无章法可言。 清风见怪哉虫已经睡着,又拔下一根头发,准备弹弄,却被李七夜叫住,“肚子有些饥饿,去准备些宵夜。”大乾王朝宵禁,入夜之后,严禁动烟火,官家也不例外。清风日常准备很多胡饼,为李七夜充饥。 胡饼以面粉做成,烤制时加入芝麻胡桃仁等各种馅料,味道香甜,可以长久保存,从西域传入之后,颇受大乾百姓欢迎。 李七夜不挑饮食,拿了胡饼,啃得咔咔作响,又大口喝茶送服,毫无读书人形象。 “大人,您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清风问道。此时李七夜没有读书,尽可以放心提问,而李七夜虽然是读书人,却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功夫乃长久之技,哪有速成的道理,看得我头晕眼花,也只是身在宝山之外。”李七夜叹道,天下万事万物,都有定数,想要得窥门径,必须得名师指点,才能入宝山满载而归。 “不如明日,我去请董校尉,让他来教你。”清风说道。 李七夜点头,“董校尉若能指点,自然最好,但他身为斩妖司高手,终日繁忙,未必得暇有空。” 清风低声道,“他也不是每日忙碌,有时间去烟花之地,就没时间指点大人武功剑术?” 李七夜摇头,“去烟花之地,与指点武功剑术,这是两回事,怎能混为一谈?” 清风还要争辩,见李七夜放下胡饼,又拿起书,便没有说话,李七夜挥手道,“再沏一壶茶,你便去休息,不要管我。明日去姬婆婆那里,看房屋盖得如何。” 清风答应一声,泡茶之后,在外屋矮榻上睡了。 李七夜闲着无事,仔细观看剑身,上面镌刻两行小字,“不肯轻诺负佳人,冰魄寒光映铁衣”。那字体与冰魄两字,相差极大,字体扁平古拙,与前朝流行金戈体极像。 李七夜善于推测,这冰魄剑原来主人,当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抑或侠客,常年奔波在外,抑制不住对佳人刻骨铭心思念,因此镌刻在剑身之上,提醒自己。 如今字迹犹在,落在一个不懂武功的书生手中,在一个平常寂静夜晚,追思着宝剑曾经的荣光。 第21章 蛤蟆渡 第二天清晨,清风做好饭菜,服侍李七夜洗漱用饭之后,匆忙赶去姬婆婆那边,监督建造房子。 匠人们拿人钱财,却并不认真做事,主家越是好说话,做活越是应付潦草。清风深知这些人劣根,即便没有李七夜吩咐,也会着急赶过去监工。 李七夜今日写的斩妖录,与渤海郡有关。 渤海郡沿海而建,因海而兴。沿海人家,多以海为生。其中有个靠海的村庄,名叫狼窝村,三年前,狼窝村渔夫李四,于荒郊取土修葺房屋,竟然一去未回。家里人寻找而至,见李四取土之处,平地出现一个深坑, 李四连人带车,都在坑底,面色发黑,脖子有掐痕,更有几个齿痕,全身衣衫碎裂,身上布满抓痕。 家人悲伤之余,下去打捞李四尸体,不想刚刚下去,也昏了过去。村人恐惧,急忙报官。此时已经有人发现,这坑原来是一处墓穴,年深日久,坟头早就不见,但也有人怀疑,说是墓穴,里面却不见棺椁。 仵作到来之后,见尸体面色黧黑,应该是毒走肾经。断定都是中毒而亡。众人猜测获证实,那平地出现深坑,正是墓穴。 年深日久,尸体在密闭空间里腐烂,就会滋生阴毒,一旦墓穴被打开,阴毒就会破穴而出,活人遇到,必死无疑,李四身上伤痕,当时死前痛苦,挣扎所致。 但也有人怀疑,墓穴中空空如也,害人的尸毒。来自何处? 仵作沉思之后,缓缓说道,“四壁多有新旧交替抓痕,当是尸体所留,应该是机缘巧合,或者死者生前,蒙受巨大冤屈,死而不灭,成为行尸,李四挖破了墓穴,行尸杀了李四,破困而去。” 贫困之地,多产贼盗,绑票抢夺,无恶不作,穷困人家,拿不出银子赎身,被撕票者,大有人在。 但行尸凶恶,渤海郡无能为力,求斩妖司帮忙。 斩妖司派人前去,将行尸斩了,村中老人认出,那行尸竟然是李四本家三爷爷李长发,为人精明能干,人称李小鬼。年轻时做强盗,被官府缉拿时失踪,至于如何被埋入地下,今人不得而知。 李七夜颇多感慨,一人为恶,祸及后人。李小鬼为盗时,定是做了不少恶事,绝没想到,居然死后杀了同族子孙,真正是天理昭昭。 中午时分,清风风风火火跑来,对李七夜说道,“大人,出了大事,姬婆婆的地基下面,出现了墓穴!有个工匠,要撬开棺盖,直接昏了过去。” 李七夜一愣,跟随清风赶了过去。 姬婆婆地基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李七夜到来,主动让开一条路。 那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墓穴,此时穹庐已经塌陷,露出里面两具棺材,其中一具棺材很小,看起来应该是夫妻合葬之墓。棺材表面,涂以黑油。虽年代久远,仍然光芒闪烁。 棺盖上面,以金漆书写着各种花纹,从棺头延伸到棺尾。 棺材旁边,躺着一个匠人,双眼紧闭,胸膛微微起伏,还有呼吸存在。刚才所说,要撬开棺盖的匠人,应该就是他, “这棺材,被加持了符箓,快去斩妖司,请董校尉!其余人不要靠近,小心被阴毒伤了!”李七夜大声说道。 上午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上,恰好有尸毒杀人记载,因此李七夜印象颇深,而斩妖司处置这等事情颇多,因此叫董超来处置,再好不过。 过不多时,董超奉命来到,他命众人远离,又找了几个大汉,用竹竿绑上铁钩,将昏迷那人,从墓穴中拉出,放在通风之处,撬开随后调来拉动风箱,为墓穴通风散毒。 半个时辰之后,董超命人放进墓穴一条狗,见狗活蹦乱跳,这才放心下去,仔细观看之后,再次皱眉。“这棺椁被人施法护住,若是贸然打开,恐怕还有变故。” 那棺材上符箓,样子精美,显然是道行高深之人所布,而且这样的棺椁,类似漆器,死者生前,应该颇有身份,但墓穴形制极小,又与先前各种推测不符。 小小墓穴,却是谜团重重。 董超皱眉道,“斩妖司中,也有人懂得符箓,但稳妥起见,要解开封印,必须去请白先生。”一面让清风,拿了自己腰牌去请,一面命人,找来地方志。 “还要有劳大人,看这方志上,是否有怪异之事记载。”董超笑道,他是武官出身,见到文字就头大,要在诸多文字中,找出些许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李七夜笑着,接过方志,认真翻看。 此时方志,多有志怪成分,真正实用线索不多。李七夜看的不住摇头。 半个时辰后,铃声响亮,清风会同一名年轻人,骑驴而来。 那年轻人骑驴,却别有一种气质,让人望而生敬,董超上前行礼,“迎接白先生。”李七夜见白先生,不过二十岁年纪,却让董超躬身相迎,也不敢怠慢,主动过来见礼。 白先生下驴还礼,“白子羽何德何能,劳动董校尉和李探花迎接,当真是罪过。”短暂寒暄之后,白先生移步墓穴前面,低头下望,笑着说道,“这个容易,这是道家雷法,用来” 就在这时,棺椁里面,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先生食中两指并在一处,微微上扬,厚重棺盖缓缓上升,此时正是酷暑天气,但众人却觉得面前一凉。那棺材里,居然满是寒气。 棺材里寒气散尽,众人都咦了一声。 棺材里,并没有僵尸,也没有白骨,只有一个脸盆大小蟾蜍,皮肤金黄色,只有三足,瞪着眼睛,汩汩而叫。三足金蟾主招财,古人为了求个吉利,某些地方,有将金蟾埋入地下的风俗,但将金蟾放进棺材,再埋入地下,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先生摇头怒道,“这宅基主人,究竟做了什么事,居然得罪了仇人,用这等手段,害他的子孙万代,不得安宁。”董超惊讶,“白先生此话何意?” 白先生手指金蟾,“这并非生财金蟾,而是吞气金蟾,它吞食的,是主家的好气运,世人只知道五毒,这吞气金蟾,毒性危害,远在五毒之外。住在这宅子上的人,不可能善终。” 李七夜点头,“方志上,的确如此记载,这个地方,原名蛤蟆渡,望名知意,此处是个渡口,原本有个盛友客栈,应当是取胜友如云之意。但那客栈,经常出现人命,隔三差五,就会有住店客人死去,到了后来,伙计,掌柜也都死了。当时人们也曾在夜间,听到蟾蜍叫声,但当时蛤蟆甚多,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来,那时这吞气金蟾,已经被人埋在地下。” 方志上写的简单,李七夜理解之后,再还原出来,便说了很多。 停了一停,李七夜又说道,“最近几十年,姬婆婆买下了这院子,当时价钱极低,主家推说,要去原籍,着急出手,现在想来,欺负姬婆婆是外来人,不知此处是凶宅。姬婆婆住进去不久,老伴儿姜飞雄就死了。当时说是急症,现在想来,应该也是这吞气金蟾作祟。” 众人点头同意。 清风却道,“那姬婆婆这几十年活下来,还不是好好地?” 白先生笑道,“这吞气金蟾,最怕鸡叫,姬婆婆夫君死后,她卖鸡谋生,误打误撞,吓住了吞气金蟾。你们可以问问邻居,是不是姬婆婆离开之后,这才听到咕咕叫声?” 围观众人,点头称是,“先生神算,正是如此!” 第22章 丧门物 董超笑道,“先生功劳极大,不仅帮了李大人,还无意中,破获了许多悬案,又要劳烦李大人大笔一挥,为白先生记上一笔。” 李七夜笑道,“治真史,留大贤者名,乃我等文人本份,即便不是志妖司刀笔吏,也会去做,不需董校尉嘱咐。” 白子曰生性仔细,又仔细看了坟墓,知道没有其他诡异,挥手示意开工。董超手指金蟾笑道,“李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李七夜摆手,“害人之物,留着何用?当然是灭了,以除后患。” 董超提刀要砍,却被白子曰拦住,“天生万物,必有阴阳,吞气金蟾虽然有害,但也能用作正途,若是贸然杀了,有违天道,不如暂且饶它一命,我为它找个好归宿。” 董超笑道,“先生还是读书人秉性,心软!” 京城很多人知道,白子曰之前,曾是有名儒生,十三岁时,参加曲水流觞大会,面对数千读书人,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说的对手哑口无言,当时山气由空蒙转为烟雨,群山含黛。 各位学子纷纷吟诵,唯独白子曰,思考半天,只得两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其余学子闻听,纷纷用笔涂抹自己诗作,更有人题诗写道,眼前有景说不得,子曰题诗在上头。 白子曰一诗成名。当时人美称,白溪云。时到今日,世人心中,白溪云名字,远超白子曰。 后来不知为何,白子曰弃文学道,照样日夜精进,极短时间之内,又在京城闯出了名气。今日一见之下,不仅道术高深,而武功也颇有建树。 刚才划破棺盖符箓,所用的指刀,便需要极高明的凝气功夫,将自身真气凝于指尖,化成刀发出,将符文划破。 指刀之术,并不神秘,董超此等高手,也可以运用,但运用之前,必须屏息凝气,运转周天。似白子曰这样,信手拈来,整个京师,白子曰绝对是第一人。 而且他年纪不大,假以时日,天下武道大成第一人,非他莫属。 白子曰取出一方符纸,随手扔出,符纸靠近吞气金蟾头顶,立即主动粘上,再也不落,与此同时,吞气金蟾缩小到拳头大小,一动不动,呼吸也停了。 “我暂且封了它的窍穴,让它处于冬眠状态,便不会继续吞气害人。”说完手指一勾,吞气金蟾原地飞起,落入他张开的玉盒之中。 他将玉盒交给李七夜,“这吞气金蟾,从你宅子挖出,就是你的东西,不管好坏,都归你掌管。”李七夜一笑接过,随手交给清风,向白子曰道,“先生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斗胆请先生饮酒,董校尉作陪,两位切勿推辞。” 李七夜并非不懂人情,只是不想与俗人往来,虽是初见,却早知道白先生名气。与这样的人喝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子曰倒也痛快,马上点头同意,“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便叨扰李探花!” 清风却暗暗叫苦,如今还欠着承影号一千两银子,大人又主动张嘴,请这个白先生吃饭,白先生如此本事,平常饭食,一定看不上眼,若是顺了他的心意,只怕又得花至少几十两银子。 清风心里长叹,脸上却装出欢喜的模样,“京城最好的馆子,当属五行楼,只有那里的菜肴,才能配得上白先生身份。” 李七夜点头,“那便去五行楼。” 白子曰摇头大笑,“你这书童,是在怪我不懂事。五行楼有名无实,美其名曰,五行所属,且可烹制,实在是言过其实,我若是拿块石头,他定不能烹煮,还会砸烂了他的锅!” 清风连连点头,“白先生所言极是,其实我家老爷,不怕花钱,只怕花钱吃不到好东西。” 白子曰微笑道,“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花钱不多,酒菜味道极好,而且地处安静……” 不等他说完,清风用力拍手,“还有如此好地方,白先生快带我们去!” 李七夜却觉得不妥,用力瞪着清风,清风装作没有看见,此时此刻,他小小的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少花银子,办好事,当然如果能不花银子,那是最好。 白子曰笑道,“你跟我走,自然能遂你心愿。”短短几句话,让清风心花怒放,不知不觉之间,觉得面前白先生,是天下最知他心思之人。 白子曰没有上驴,是与李七夜,董超三人缓缓步行,清风牵着两头毛驴,在后面跟随,过了好几个饭馆,白子曰都没有进去,只是让清风挨个进去,买下了看家菜肴,装进食盒。 清风暗暗生气,“原来这白先生,刚才都是骗我!”赌气将食盒都放在一起,让驴驮着。“银子是我家大人花的,用白家的驴子驮菜,也理所应当。”这样想着,清风心里好受许多。 买完菜之后,又买了几坛酒,全都放在驴背上,三人两驴,渐渐离开主街,拐进一条偏巷。偏巷尽头,有一座破败的寺院。 院中长草遍地,当中有一凉亭,也已经破败,凉亭临水而建,此时距离下雨,刚刚过去不久,还可以见到池塘中,有大片积水,深浅不知。 白子曰手指凉亭,“我们就在这里喝酒,如何?”李七夜微笑点头,清风却暗暗叫苦。 这等地方,人迹罕至,又多水草,正值夏季,在这里喝酒,岂不是要喂了蚊子? 他转过头去,见两头驴身上,落满了黑乎乎的蚊子,两头驴不住的摇头摆尾,蚊子却越来越多。 “白先生,是我错了,我们还去五行楼吃,好不好?”清风抓了一把蚊子,可怜兮兮的说道。 白子曰哈哈大笑,“你这小哥,口是心非!刚刚第一个赞成我的是你,现在跳出来反对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我怎样?” “可这里都是蚊子,只怕我们吃一口肉,要被蚊子吃好几口。”清风可怜巴巴的说道。 董超笑道,“白先生在这里,如何能让你挨蚊虫叮咬?” 白子曰手指前方,笑着说道,“当年我就在此处读书,准备应试功名,那时候,这座院子里,住着三十几名考生。”他看似漫不经心,手臂在半空中划动,那些蚊虫,瞬间消失无踪。 清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先生好本事!之前李大人说过,京城藏龙卧虎,我还有些怀疑,总觉得我家老爷,就是最大的龙虎,现在才知道,最厉害的人,是白先生。” 清风这番话,说的非常直白,也极其稚嫩,但白子曰微微一笑,坦承了清风的马屁。 清风边拍马屁,边把饭菜酒水摆上,白子曰示意他上桌,清风吓得连连摆手,跑到亭子外面,垂手站立。 过了一会儿,清风还是没有忍住,低声道,“白先生,我们家老爷,那只三足金蟾,能不能卖三四百两银子?” 白子曰并未因他插话气恼,停杯之后,笑眯眯的说道,“只要你干了这杯酒,我便帮李大人,把那金蟾卖个好价钱!” 第23章 买主是他?! 清风闻言大喜,“您是有道高人,说话一定算数,我干了这杯酒,替我家大人,谢谢先生。” 跑进亭子,躬身去接白子曰手中酒杯。 董超笑道,“李大人难道没教你,酒桌上的话,算不得数?” 清风坚定摇头,“我只听说过,君子无戏言,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白子曰大笑,“我虽不是君子,也是个男人,自然说话算话。” 清风一饮而尽。 李七夜笑道,“从先生名字来看,是饱读诗书之士,但说话豪放,又完全不似读书人扭捏。”白子曰继续大笑,“读书是为了明事理,可不是学迂腐,朋友之间,贵在真实,扭捏作态,虚情假意,实在无趣。” 董超举杯笑道,“我一介武夫,能得白先生看中,便是这个原因。” 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天色全黑之时,清风点上蜡烛,荒院风大,数次将蜡烛吹灭,清风叹一口气,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防风的罩子。白子曰解下腰间佩戴的玉环,随手挂在树上,立即满院生辉。 清风惊讶瞪大双眼,白先生难道是神仙? 白子曰微笑道,“此等乃是小术,只能娱人,别无他用。”清风又想起先前所说,再次追问,“先生要给金蟾卖个好价钱,是不是真的?” 白子曰大笑,“当然是真,至少黄金一千两!只怕你家主人,囤货居奇,到时候舍不得出手。” 李七夜惊讶道,“真的有人,肯出大价钱,买这害人之物?” 白子曰笑道,“世间万物,原本无害,所谓害处,多是世人强加其身。吞气金蟾可以吞噬一切气机,若是放在阴气旺盛之地,便可吞掉阴气,增加阳气,达到阴阳既济之功效。” 几人恍然大悟。 临近宵禁时,三人尽欢而散。白子曰坚持将驴,送给李七夜主仆骑乘,与董超离开了。 回去路上,清风对李七夜说道,“大人要学本事,可以去请教那个白先生,我刚才奉命去请他,见他坐在树下,左鼻子中呼出一道白气,然后从右鼻孔就进入,如此往复不绝,如同蛟龙盘旋,肯定是厉害人物。” 李七夜笑道,“那是修炼气息的法门,得道行高明人士,才能使用,有些本事,后天辛勤练习,可以达到,有些本事,却是要靠天赋。” 清风道,“刚才白先生,动动两根手指,移动棺盖,也帅气的很,大人学会那种本事,也是好的。” 李七夜笑道,“我是志妖司刀笔吏,又不是捉妖先生,学那些作甚?” 清风转移话题,“老爷,若是白先生,真的找到了买主,您打算要多少金子?” 李七夜莞尔一笑,“白先生说话,自然可信,但寻找买主需要时间,以我揣测,短时间内,未必有买主上门,即便有买主上门,放眼整个皇城,能拿出千两黄金的,又有几人?” 清风叹一口气,“看来我那杯酒,算是白喝了!” 李七夜笑道,“如何白喝了?放眼整个京城,能与白先生喝酒的,又有几人?” 来到门口,看门仆役上来禀告,“日间承影号伙计,来拜访老爷,见老爷不在,未说何事,转身走了。” 清风酒醒了大半,“老爷,承影号的人,追债来了!” 李七夜笑道,“马上宵禁,他们今晚不会来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明日再说。”进的屋子,来不及脱下鞋子,倒头就睡。半夜中口渴醒来,见怪哉虫不知何时,爬出玉管,又在看书。 第二天快到中午,李七夜方才起来,还是有些头疼。喝了清风做的醒酒茶,这才好了些。 刚刚洗漱完毕,门房进来禀报,“有人来访。” 清风直视李七夜,低声道,“老爷,肯定是承影号的人,追债而来。不如你再去躺下,装睡不起。”李七夜轻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买了人家东西,便要给银子。这为何要躲?” 门房笑道,“让老爷安心,那人不是来追债的,而是受了白先生指点,来买东西的。” 清风顿时放心,欢声道,“白先生果然厉害,一晚上时间,便找到了买主。” 李七夜轻轻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脚步声响起,却是好几个人同时走进院子,有个清脆声音笑道,“李大人的院子,果然雅致,只是小了些,咱们多给他些金银,让他换个大宅!” 李七夜听得声音有些熟悉,清风已经叫道,“是薛磐龙!难道买主是他?” 李七夜微微皱眉,示意怪哉虫躲起来,这时薛磐龙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说道,“薛磐龙奉姐姐之命,求购李大人宝物,姐姐有话,不管大人要多少银子,都不许还价。” 好几个身材健壮家奴,打开抬来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 清风惊叫一声,拿着如此多的现银,上门买东西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李七夜微感不悦,以薛家财力,完全可以用银票,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太过招摇。不外乎让人知道,他们薛家拿了现钱,来买李七夜的东西。 “这是白银两千两,只要大人点头,都是您的,若是嫌少,只要大人说出数字,马上现开银票。” 薛磐龙说完,指了指身后,一个学究模样的账房先生,老者赶紧向李七夜行礼,“学生穆天良,见过李大人。” 清风眼巴巴看着李七夜,两千两白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只要李七夜点头,交出吞气金蟾,这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就是他们的。 李七夜微微摇头,“你们大小姐,可知道要买何物?” 薛磐龙摆手笑道,“大姐让我来买一只金蟾,无非是招财纳福的宝贝,同德堂不缺钱,也不用宝贝招财,不过白先生说话,我们就给他面子,买一只。” 李七夜摇头,“我这只金蟾,不能招财纳福,反而会吞噬人的气运。你家小姐,当真要买?”他不齿薛磐龙为人,但对薛嵇茹印象很好,因此才有此一问。 薛磐龙愣住,“大人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一家,当白先生是神仙,逢年过节,少不了他的月供。他怎能这样坑我?我这就去找姐姐问个明白!” 薛磐龙果然财大气粗,扔下银子,带了家人,急匆匆的走了。 清风一声长叹,“老爷何苦告诉他真相?他们薛家有钱,买了金蟾不合用,扔了就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您坦言相告,却把财神赶出了家门,一会儿承影号又来要钱,该如何应对?” 李七夜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能昧着良心,坑人家钱财,与薛家做生意这件事,休要再提。” 清风不敢回话,心里却异常烦闷,站在门口,见承影号伙计,急匆匆赶来。一见之下,清风心惊胆战,匆忙关了大门。 清风手指大门,脸色难看,“老爷,承影号的伙计,追债来了!” 第24章 大冤种 李七夜手指银子,笑道,“有这些银子在,你怕什么?” 清风皱了皱,“大人没有卖出金蟾,这就不是你的银子,您一直教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是大人的钱,如何能用。这薛家也确实可恨,人走了,却把银子留在这里,咱们赚不到他的钱,还要帮他看守银子,实在是亏大了。” 便在这时,有个二十来岁小伙计,站在门口,向李七夜行礼,“小人是承影号伙计,掌柜让我禀告李大人,有人替大人付了钱,从今日起,李大人就是宝剑真正主人。” 说完,将掌柜亲手书写的一张单子,交给李七夜,那上面写到:冰魄剑一柄,折银一千两百两,货银两清,互不相欠。 李七夜不禁莞尔,这承影号胡掌柜,不愧是生意人。 明说一千两银子,却找这人,要了一千两百两,难怪他着急收了银子,没有了外欠,李七夜却更好奇,究竟是谁,心甘情愿,多出两百两银子,替自己买下来这柄剑。 那伙计再次行礼,转身要走,却被李七夜叫住,“替我买剑之人是谁?” 伙计再次行礼,“回李大人的话,那人只说是李大人朋友,却不许我们说出他的名字,不然这钱还会收回去,我们掌柜已然答应下来。” 伙计这番话,意思再明确不过,就算李七夜再问,他也不会说出那人的名字。 李七夜笑着,赏了伙计一两银子,伙计推辞不收。李七夜笑道。“我不会强你所难,放心收下就是。”伙计这才谢过李七夜,收起了银子。 眼看着伙计离去,李七夜满头雾水。以后不用担心承影号追债,但新问题出现,一千两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定要找到那个人,把银子还给他。 清风原本非常高兴,听李七夜如此说话,马上满脸愁容,“按照大人说法,咱们不仅没占便宜,还多赔了二百两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这就去承影号,把银子要回来!” 在他心里,对银子看的很重,承影号胡掌柜,不动声色,就多赚了两百两银子,如果不要回来,清风彻夜难眠。 李七夜叫住清风,“人家卖的贵了,是人家的本事,若是这把剑,只卖了两百两,难道你要把亏欠的八百两,给人家补回去?” 清风愣愣无语,过了好久,才低声道,“大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我总是不舒服,必须要去找他论个长短。” 转身就要出门,李七夜将他叫住,“你若是走了,谁帮我看守这两千两银子?” 清风低声道,“这银子在大人府邸,绝不会丢了,谁敢来志妖司偷东西?简直是不想活了!老爷,只是薛磐龙的银子,他的银子数不数胜,这些银子,对他来说在,不过九牛一毛,又不是咱们强抢而来,你就收下,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李七夜道,“这些银子,并不是我的,一定要还回去。尤其是薛家的银子,更要送回去。至于人家替我垫付的钱款,我会想办法,找出那人,并将银子还上。” 清风坐在廊下,看着两堆亮晶晶的银子发呆。 这世界之上,真的什么人都有。先是薛磐龙,将两千两银子,随手丢弃在这里,轻松地如同扔掉一张废纸,接下来,又有人自认大冤种。拿出一千两百两银子,替李七夜还债,而且不留姓名。 这有钱人的世界,当真是想不明白。 过了好久,清风摇头叹息。 他为人心思不多,像今日这样,坐在廊下,认真考虑一件事,非常难得,他除了在银钱上计较,其余事情上,非常洒脱。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想这些干什么? 但随后想到,要花钱的,是自己的老爷,清风又一声长叹。 李七夜放下手中冰魄剑,笑道,“先贤大能说过,人经常叹气,会把好运败光。” 清风惊讶瞪大眼睛,惊惶失措,看着李七夜,“我读书少,大人不要骗我。”李七夜笑着说道,“先去将房间腾空,将银子搬进去。如此露白于外人,无异于招祸上门。” 两千两银子沉重,清风累的腰酸腿疼,呲牙咧嘴,用手捶腰之时,见怪哉虫从书本上抬起上身,向着他呲牙而笑。 清风举起一锭银子,“用银子砸死你,让你知道,有钱人的厉害。” 怪哉虫给了他一个白眼儿,转过身子,用屁股对着他。 清风更怒,“你敢无视有钱人!” 怪哉虫索性趴下,对清风不理不睬。 李七夜的声音,从堂上传来,“快些搬,这天气不好,又要下雨。” 清风抬头,不知何时,大团乌云涌过屋脊,在头顶上空凝结。原本燥热的空气里,也有了潮湿的味道。“这银子,又不怕雨。” 清风小声嘟囔,尽管腰酸腿疼,还是加快了速度。 “老爷,这银子又不怕雨,我着急作甚。”清风搬了几趟之后,突然醒悟,坐在廊下,此时天上已经下雨。 “这钱是别人的,因此要用心看管。”李七夜低声说道。 怪哉虫再次站起身子,看着清风,连连点头。 “我听老爷的,可不是听你的!”清风向怪哉虫喊了一声,气呼呼的再次去了。怪哉虫倒是毫不生气,看着清风忙碌,抖身而笑。 搬完最后一锭银子,连串焦雷从头顶滚过,接着大雨瓢泼。 清风欢叫一声,冲进大雨,李七夜怕他着凉,喊他回来,清风笑着说道,“如此好大雨,正好冲个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李七夜微微摇头,任清风胡闹。 此时雨越下越大,房檐滴水湍急,如同瀑布,李七夜忽然有些伤感。之前下雨的时候,都着急去看姬婆婆,如今姬婆婆回了原籍,自己不用在雨中奔波,但也少了很多乐趣。 连串焦雷,从天空滚过,接着又是闪电,撕开了暗黑的天幕。 “快进来,雷公喝醉了,会胡劈。”见清风站在雨中,不肯回来,李七夜笑着说道。 清风闻言跑回,刚刚来到廊下,恰好一串焦雷迤逦而来,在小院上空炸响。清风吐了吐舌头,“老爷写斩妖录久了,说话也有了灵气,老天爷都要听您的!” 又是一连串焦雷,这次却是在廊下炸响,吓得清风面色惨白。 李七夜笑道,“抬头三尺有神灵,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日常李七夜办公时,极其严苛,清风也不敢跟他说笑,只有下雨时,李七夜心情愉快,清风可以肆意说话。 不多时间,雨过天晴,院子中还有水,太阳已经晒得厉害。 看门人又急匆匆跑来,“同德堂少爷薛磐龙,求见老爷。”李七夜点头应允。 没有多久,薛磐龙带人来到,远远见到李七夜,立即弯腰行礼,“小人是来取回那些银子,原本想留在这里,送给大人使用。不想回去之后,被姐姐痛骂。李大人品行高洁,小人留下银子,便是污了李大人的操行,小人读书少,做事欠考虑,大人不要见怪。” 李七夜微微摇头。 薛磐龙继续说道,“之前打算过来,不想下雨耽误了时间,怕拖久了,有辱大人清誉,看到雨小,家姐便赶我来收银子。” 看着薛磐龙手下从屋子里往外搬银子,清风满脸肉疼。 见清风那副样子,李七夜忍俊不禁。又不忍心让清风看见。转过头去,所见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第25章 驭剑 不知何时,三足金蟾挣脱禁锢,此时正趴在桌子上,盯着怪哉虫。 而怪哉虫毫不畏惧,竖起上半身,左右摇晃,打量着三足金蟾。 蟾蜍喜欢吃蚊虫之类,三足金蟾虽是异类,但本能也是如此,肉乎乎的怪哉虫,在三足金蟾眼里,无疑是肥美的食物。 三足金蟾突然发动,张嘴吐出了分叉的长舌,与此同时,怪哉虫高高跃起,恰到好处的避开,半空中不可思议一个转折,撞中三足金蟾头顶。 咕的一声,三足金蟾闭眼缩脖,趴伏在桌子上,再也不动。 怪哉虫一战而胜,重新弹回高处,俯瞰三足金蟾,身子左右摇晃,非常得意。 李七夜见它能以小博大,也非常欣慰。 清风却着急上前,将三足金蟾收了起来,又对怪哉虫道“这是银子,成堆的银子,你可不能伤了它!” 怪哉虫看了看清风,又转过身去,留给清风一个肉呼呼的屁股。 清风假装没看到,转身去安置吞气金蟾,嘴里呢喃低语。“你以后要乖乖的,可不要冒失跑出来,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七夜笑道,“不生气了?” 清风立即变脸,放下吞气金蟾,坐在廊下生气。到了晚上,余怒未消,竟然没有吃饭。“我看那薛磐龙,只是说的好听,定是在旁边偷看,见我将银子都搬回屋子,这才出来讨要。” 李七夜再次大笑。“我都忘了,你还记得。” 清风小声嘟囔,“你又没出力,当然忘得快,我胳膊到现在还很酸疼!” 这几日公事少,李七夜仍旧习惯性熬夜。 之前熬夜,是忙于公事,或者研读纪迁所着妖记,以及诸多妖精图鉴之类。今晚熬夜,却是阅读那本记录武功的图册。 清风没有吃晚饭,肚子饥饿,却没耽误他睡觉,睡梦中不住傻笑,应当是做了好梦。 依旧是怪哉虫与李七夜相伴读书。 怪哉虫现在读书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应该是突破了瓶颈,到了一泻千里的时刻,而李七夜仍旧是看的一头雾水。没人指点,当真不成。 未到三更,李七夜便掩卷而起,回看怪哉虫,却依旧看的非常入神。 次日醒来,依旧无事,李七夜在院中,挥舞冰魄剑,依旧不得要领,只挥舞了几下,就腰腿乏力,气喘吁吁。清风站在檐下,低声道,“大人如此,还不如去请教白先生。” 李七夜沉吟不语,过了好久,才道,“你说的不错,如此下去,不仅荒废时日,也对不起这把宝剑。你去买些礼物,咱们去拜访白先生。” 清风一跃而起,在前面引路。李七夜将冰魄剑装入剑匣,双手环抱,又带了怪哉虫,这才出门。临出门时,清风低声道,“老爷,那三足金蟾,要不要带上?要是被人偷走,岂不是白白丢了很多银子?” 李七夜笑道,“那等丧气之物,人们避之不及,谁会来偷?被人偷去,倒是免灾了。”清风便不再说话。 白子曰宅子,在京城东南,依山傍水,前后重叠,一眼不见尽头。 李七夜暗暗点头,修道极其耗费银子,白子曰能有今日成就,自身努力天赋,不可或缺,但家中有钱,也起了极大作用。 门口小童子,谦和有礼,见到李七夜到来,笑着说道,“家主已经吩咐下来,今日有来自西北,李姓贵客登门,想必就是您了。”主仆两人,面面相觑,原来一切,都在白子曰掌控之中。 李七夜办所在妖司,位置在白家西北,白先生这话一点不错。 李七夜跟随进门,白子曰已经二门迎接,星冠羽衣,白底靸鞋,飘飘若仙。他向李七夜拱手笑道,“李兄莫非是来问金蟾之事?这买主,我可是为你找好了。” 李七夜连连摆手,白子曰哈哈大笑,拉着他进了花园凉亭坐下。 白子曰向清风道,“看你不高兴,莫不是最近,有不顺心之事?”清风低声道,“心情刚刚好了些,求白先生不要再提伤心事。” 白子曰笑道,“那件事情,的确是我思考的有欠周全,害你白白忙碌一场,你要我如何补偿你?” 清风嘟嘴道,“先生补偿,太过昂贵,我那些都是小事,不值得先生补偿,若先生真要补偿,求先生指点我家老爷几招剑法。” 李七夜笑道,“最近得了一把宝剑,心里非常欢喜,今日不揣冒昧,登门求教。” 白子曰收敛笑容,“好剑术要好剑施展,不然就玷污了剑术。”他紧盯李七夜怀里剑匣,“这剑匣之内,一团冲和之气,定是稀世宝贝,容我一观。”伸手去摸剑柄。 李七夜赶忙拦住,“这剑奇寒无比,先生小心。” 白子曰微微点头,指尖碰触到剑柄,咦了一声,屈指一弹,整把冰魄剑,突然从剑匣内飞出。此时天气渐渐转热,冰魄剑出鞘,空气立即冰冷。 白子曰轻声道,“果然好剑!” 冰魄剑出鞘之后,在白子曰面前,三尺处悬停。微微颤动,白子曰双指并在一起,向远处一点,喊一声敕令,那剑微微颤动,却并没飞出去。 白子曰咦了一声,连喊三次,冰魄剑仍是一动不动。他笑道,“这倒是有趣,这剑倔的很!”他刺破指尖,将指尖血,滴到剑身之上。 血珠刚刚碰触剑身,就被弹开。 白子曰再次大笑,“果然有趣,它敢拒我!” 李七夜好奇问道,“剑没有灵性,如何拒绝先生?” 白子曰笑道,“没有灵性的,都是寻常宝剑,似冰魄这等宝剑,已经超凡一流,就如同人一样,有些怪脾气,而且只认有缘之人做主人,很显然,我不是它的主人,因此它拒绝我的血气进入。” 李七夜摇头,表示不懂。 白子曰继续道,“驭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自身血气,与剑身融合,从而人剑心意相通。我刚才尝试以气驭剑,没有成功,便想着将自身血气,融入剑中,同样失败。” 李七夜不想白子曰太为难,笑着收回冰魄剑,向白子曰说道,“今日上门,主要是讨教一件事,至于能否得到先生指点剑术,不敢做奢望。” 白子曰毫不在意挥手,“你有此等好剑,传你剑术,轻而易举。”停了一停,又问,“你有何事找我?” 李七夜笑着,将怪哉虫大战金蟾之事,说了一遍。“蟾蜍善于捕食蚊蝇虫蚁,为何这怪哉虫,能降伏金蟾?” 白子曰笑了笑,“道理非常简单。当日三足金蟾重见天日时,我便发现,它是雄的,而怪哉虫据你所说,乃是青头鼋阴魂所化,而青头鼋先前来见你时,化成的是女子形象,由此想来,当时雌雄相生相克之道。” 李七夜稍稍错愕,随即明白,笑道,“先生言下之意,我养的不是怪哉虫,而是母老虎?” 白子曰微笑不语。 怪哉虫突然以头冲撞玉管壁,当当有声。白子曰笑道,“说你是母老虎,还敢不承认?脾气如此暴躁,母老虎无疑!” 第26章 聚气 清风低声道,“传说仙人,都可以御剑千里万里之外,先生刚才就是在御剑吗?” 白子曰点头道,“也可以说是驭剑,是驾驭之驭,而并非御使之御。” 清风听的满头雾水,回望李七夜,“老爷,白先生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同一个字?”李七夜同样摇头,“我只知道,并非一个字,但究竟有何区别,并不清楚。” 白子曰笑道,“驭剑与御剑,最大不同,便在于气机。驭剑只是以自身气机,驱动宝剑,自行行动,人与剑是分离的,而御剑,人剑合一,是剑术的最高境界。” 清风双眼迷茫,看向李七夜,“老爷,我原本就不懂,经白先生解释,更是彻底糊涂了。” 李七夜与白子曰,同时大笑。 白子曰向李七夜说道,“你可尝试将一滴指尖血,滴到冰魄剑身,看它如何反应。”李七夜按照白子曰法子,滴了一滴指尖血。 指尖血落到剑身,然后沿着剑身流淌,没有半点凝滞。 白子曰抚掌大笑,“这剑跟定你了!” 清风撇嘴道,“跟了大人,也没什么用,大人又不会那个什么御剑之术。” 白子曰摆手,“只要宝剑认定了主人,驭剑只是小术,只要人剑合一,驱动宝剑,只是小事一桩。”当下便教了李七夜人剑合一法门、 清风转身走开,“古人说,法不传六耳,我要避嫌。” 白子曰朗声大笑,“法不传六耳,并不是这意思,你若是与这法有缘,便是再远,也会学到,若是与御剑术无缘,便是我耳提面命,你亦不能懂其分毫。” 讲完一遍之后,李七夜慢慢领会,一盏茶之后,按照白子曰所说,观想冰魄剑飞起,尝试了好几次,只有一次,让冰魄剑微微一动。 清风拍手大笑,“大人也学会了。” 李七夜也非常高兴,正要点头微笑,突然一阵晕眩,幸好白子曰抬手扶住。笑道,“你刚才驭剑,神念消耗过度,需要闭目静养!” 清风惊讶道,“只是微微动一下,就累成这样子,那驭剑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做到的?” 白子曰笑道,“那就需要强大的神念。如今李兄神念,只是常人,根本做不得如此重事,能让冰魄剑颤动,已经非常难得。若勉力为之,神魂就会受损。 如今世上,少见剑仙,并非道家不传御剑之术,实在是如今世人,多急功近利,很少有人能够安贫乐道,专心去做一件事,学习御剑术者众多,半途而废者,比比皆是,到了后来,道家便不传了。” 清风嘿嘿一笑,“刚才还羡慕大人,可以如此之快,领悟御剑之术诀窍,现在想来,还是我这愚笨一点的人更好。” 白子曰一笑置之,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尤其是修炼御剑之术,更要看个人资质,清风是守财好手,习武实在是资质平平。 见李七夜精神不振,白子曰便教了他一些养心聚气法门。 李七夜默默背诵几遍,牢记在心,尝试按照法门所说聚气,果然头脑清爽了一些,他忍不住再次驭剑,胸膛如遭重锤打砸,脸色极其难看。 白子曰探手护住他后心,将自身灵气渡入,帮他将散乱气血归流,“聚气驭剑之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十几年寒窗,才换来一个探花郎,为何刚刚聚气半个时辰,就要驭剑?” 李七夜立即红了脸。“白先生教训的极是,在下的确有点操之过急。” 他缓缓默诵运气法门,不再说话,白子曰倒是毫不在意,在一边品茶护法。 清风天生活泼脾气,刚开始还觉得有趣,看了一会儿,见两人一动不动,便跑去跟门童闲聊,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很快便说的热火朝天。 半个时辰后,李七夜重新睁眼,已经神清气爽。 白子曰非常欣喜,“你很有道根,能在短时间内,领悟聚气心法,并加以运用,单单刚才一进步,寻常人就要花费数月,甚至半年时间。” 李七夜微微愕然,人生下来,便会呼吸,这是天生的本事,如何与道根有了关系?自己刚才,也没有刻意为之,只是按照平日呼吸,加上了白子曰所说的观想。 心里疑惑,便张嘴说了出来,穷根究底,是李七夜一贯作风。治学如此,写斩妖录如此,此时初学聚气术,更是如此。 白子曰笑道,“世上修炼法门庞杂繁多,但究其实质,不外道法自然,这四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李七夜摇头,“我倒是不觉得如何困难,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饿了便吃,困了就睡,这就是道法自然,至于呼吸,也是同样道理,如何便难了?” 白子曰再次点头,“你说的不错,但偏偏有些人,能吃一两饭,偏偏吃下去半斤,撑的病了,又去找医生抓药,如此种种,便是逆天而行。” 李七夜摇头,“先生这话,也并非全对,若都没有私欲,全都安于现状,不思向前,这国家岂不是完了?正因为人知不足,才能后勇狂追。” 白子曰并未因李七夜顶撞生气,“你说的也对,人知耻而后勇,固然值得鼓励,但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便不是知耻后勇,而是不自量力。我所说种种,皆是指的后者。” 怪哉虫,显然对此类话题,极感兴趣,从玉管中探出大半个身子,认真倾听。不时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白子曰手指怪哉虫,笑道,“你这爱宠,也极有灵性。看它样子,将来也能成就一番大事。” 李七夜点头表示同意,“先生可知,这异类如何能变成人,开口说话?”他这个问题,是代怪哉虫提出,只有重新化成人形,才能开口诉说冤屈。 “异类成人,极其艰难,需要不断积蓄灵气,只有身体停止变大,多余灵气,才会让异类转变成人,如果异类一直生长,便不会有机会成人。” 李七夜皱眉细想,每日里与怪哉虫相处,根本看不出,它是否正在变大。 “说你呢,你是不是变大了些?”李七夜笑问怪哉虫。 怪哉虫不能说话,却能听懂人言,迟疑了好久,看着圆滚滚的身子,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玉管。 白子曰微微点头,“此物极有灵性,并且灵性属水,你要好好待它。” 李七夜叹口气,“我如今更着急的,是如何处置那三足金蟾,还要劳烦先生,找个好人家卖了。”白子曰笑道,“那三足金蟾,以气运为食,若卖给好人家,岂不是害了人家?我心里有数,你不要着急。” 就在这时,清风从外面跑回花厅,“老爷,那个薛家大小姐来了!”清风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 李七夜谈兴正浓,并没听到清风说话。 清风悄悄拉了拉李七夜衣袖,“老爷,薛家大小姐来了!” 李七夜回头,语气中含有怒意,“薛大小姐来访,便是白先生家的客人,你如此大惊小怪,岂不是失了礼数?” 有个清亮的女声,在花厅外面响起,“我常来常往,先生早就习惯,倒是李大人在此,真的是稀客。”门外红影一闪,果然是薛嵇茹到了。 第27章 红拂女 天气炎热,薛嵇茹还穿了一身红衣,更是映衬的自身如一团火,刚进花厅,便带来一阵热风。 她不用禀报,自己走进来,说明她与白子曰关系,不同寻常。 薛嵇茹见清风向外张望,便笑了笑,“白先生与李大人,都不喜欢喧嚣,因此我便没带下人,免得他们打扰了诸位清静。” 清风竖起大拇指,“薛小姐,你与薛家其他人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薛嵇茹微微一笑,女人风韵毕现,“你这种夸人说辞,倒也是少见,难道薛家其他人,都不是好人?” 清风见她咄咄相逼,见了薛嵇茹眼神,竟然不敢开口。这女子足够美艳,但更多是冰冷,虽然是在微笑,但仍然让人感到极大地压迫。 薛嵇茹收回目光,落在那柄剑匣上,“李大人前来,莫不是为了请白先生,鉴赏冰魄剑,小女子,这次是来着了。” 白子曰见李七夜面露疑惑,便开口说道,“薛小姐自幼离家,师父乃是雍鸾神尼,而她的师祖,非常有名,便是红拂女。我的师父,与薛小姐的师父,乃是同门,因此说起来,薛小姐,还要喊我一声师兄。” 李七夜恍然大悟。 红拂女的名字,李七夜并不陌生。 前朝古籍记载,红拂女名叫张出尘,乃是风尘三侠中,唯一女子,擅长飞剑之术,原本是将官家女儿,后来因朝廷灭亡,被官家买去,做了侍妾,因经常手拿红色拂尘,人称红拂女。 到了后来,几经沉浮,红拂女与无敌战神李靖结为伉俪,闯出一番事业,被赐了爵位。 声誉如日中天之际,红拂女急流勇退,跟随李靖退出朝堂,相传收了三个弟子,将一身绝学,流传下来。 红拂女一门,向来收徒不多,而且只收女徒,因此并没有太大名声。 李七夜之所以知晓,还是因为,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中,偶有提及。李七夜治学严苛,遇到不懂之处,便要寻根究底,红拂女之事,便是因此得来。 李七夜对薛嵇茹印象,原本不错,今日得知是红拂女门人,印象自然更好。 清风见李七夜对薛嵇茹并不厌恶,自然也就笑脸相迎。 白子曰笑道,“事到如今,便将谜底揭开,免得李大人着急,代李大人买下冰魄剑的,便是我的小师妹。” 李七夜匆忙起身感谢。 薛嵇茹笑道:“先生不要谢我,我帮你掏了银子,只是想要先生的三足金蟾,直接去买,不好意思登门,索性替先生在承影号,买了冰魄剑。” 清风急声道,“胡掌柜要价一千两,小姐多给了两百两银子,快去要回!” 薛嵇茹笑道,“银子送出去了,怎样要回?不如你去,要回便是你的。” 清风显然动了心思,想去又不敢答应,满脸焦急,看的众人大笑。 薛嵇茹道,“多给他两百两银子,也并非毫无道理,先前我兄弟,大闹承影号,虽然给了二十两银子,着实不多,便借着这个机会,多赔给他些银子,也算是为我那弟弟,洗脱些恶名。” 清风不住晃头,“大小姐宅心仁厚,自然值得敬佩,但换成我是承影号掌柜,只会更憎恨薛磐龙,而感谢大小姐。” 薛嵇茹以手掩嘴,笑问为何。 清风一字一顿,说出他的想法,“大闹承影号的,是薛磐龙,那过错当然要算在他身上,拿银子去还债的,是大小姐,这份恩情要算在大小姐头上。这两者怎能混淆了?” 李七夜笑道,“但拿着银子,去还债的,是薛磐龙,这又该怎么说?” 清风愣愣无语。过了好久,才低声道,“那胡掌柜,真的天大的胆子,薛磐龙去还债,他还狮子大张口,多要了二百两银子,真正是要钱不要命。” 白子曰笑着,递给清风一枚朱红色果子,“时到今日,那胡掌柜还不是好好地?” 清风接了果子,摇头说道,“我这脑子,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跑去大门,与守门童子,分享那枚果子。 李七夜正色向薛嵇茹道,“姑娘替我还了债,我定当想办法,以银子偿还,那三足金蟾,并非招财,而是吞气,送与小姐抵债,我岂不是恩将仇报?这种事,断不可做。” 薛嵇茹笑道,“我正是看中了三足金蟾吞气的本事,这才要买下,如今薛家气运太旺,必须要减弱一些。” 李七夜哦了一声。 天下芸芸众生,为求财运旺盛,不惜使用各种方法,哪有像薛嵇茹这样,主动买下吞气金蟾,消减自家气运的? 白子曰看出李七夜惊讶,却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微笑喝茶。 薛嵇茹叹口气,“我这番话,看似荒诞不羁,其实却是大有来历,我年幼之时,便离开父母,跟随雍鸾神尼,在深山生活,大人可知道为何?” 李七夜笑道,“定是令堂尊从道教,更对你宠溺有加,想要你长生不死。” 薛嵇茹苦笑摇头,“其实并非如此,我自幼出家,实在是没有办法,薛家发迹之后,外人看来,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但家中苦衷,不能向外人诉说。 外人只看到薛家人华宅美服,使奴唤婢,却并不知道,家人寿数,多有折损,几乎每月都要求医问药。足迹涉遍名山大川,凡是有名郎中,都曾拜访。” 李七夜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心中却想,有钱之人,多看中生死,舍不得放弃锦衣玉食生活,访医问道,为求长生,也在情理之中。 薛嵇茹继续道,“名贵药材,奇方单方,求了无数,但总不见好转,到了后来,得一名上清弟子指点,,才知是家人一心敛财,一手开药铺,一手卖兵器,有违天道,报应到家人身上。 偏偏家里族人并不相信,父母无奈,只能将我交给雍鸾神尼避难。离家之时,族人还多笑我父母铁石心肠,女儿如此年幼,也忍心送出去。 将我送出之后,家里族人仍旧未见好转,直到后来,我父亲病死,哥哥掌管同德堂后,与我书信往来,听了的我的劝告,族人这才渐渐好起来。 不想好日子不长,我那同族兄弟薛磐龙,又满怀戾气,到处招惹是非。根本无人能管,我下山之后,对他苦劝无用,便与他动手,别的不说,仅仅他的双腿,就被我打断七次。 尽每次打断之后,薛磐龙都答应悔改,但不久之后,便故态复萌,为了让他折服,在他断腿长好之后,我就再把他的腿打断。” 第28章 不幸万幸 薛嵇茹说的轻松,李七夜却听得胆战心惊。 先前看薛嵇茹,只觉得她英气异常,如今才知道,美艳皮囊之下,也有个铁血的性格。可惜薛嵇茹是女儿身,如果是男儿,肯定是了不起的英雄。 李七夜涵养功夫很好,心里震惊,但只是微微变了颜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这微小的变化,并未逃过薛嵇茹的眼睛。 薛嵇茹目视李七夜,“我刚才这样说话,是不是吓到了大人?我并非凶恶之人,但天下有些人,好言好语安慰无效,一顿拳脚,经史子集,全都懂了!” 李七夜少见的仰天大笑,“薛小姐说笑了,若是痛打便能开窍,读书岂不变成了一件速成之事?” 薛嵇茹也跟着笑道,“世事千万姿态,怎能一贯以对之?单单以读书而论,确实需要天赋,我那堂弟薛磐龙,便是将腿打成粉末,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他若是安心做个废物,虽不是好事,却也并非坏事,但到处惹祸,就该有报应。 如果将来,他真的被人打断双腿,肯定是我出手,被自己人打断,总好过别人出手。我是薛家长女,又是薛磐龙姐姐,薛磐龙走到如今,也有我的过错。我必须要为他收拾烂摊子。尽一份心意,减少一分罪恶。” 李七夜恍然大悟,前几日,薛磐龙大闹承影号,被薛嵇茹喝止,并主动赔偿银子,应该便是出于此种心理。 薛家有薛磐龙这样的后辈,是薛家的不幸,但万幸的是,薛家后辈中,还有薛嵇茹这样的好孩子。 白子曰颇有感触,轻声道,“天道轮回,昭然不虚。一个家族落败,大多是从减寿开始,人丁不旺,便是有万贯家财,也无人继承,又有何用?世人多追逐金银,却不知金银都是火属之物,拥有的多了,自身脾气,便会受火属感染,变得暴躁,进而做事冲动。\" 李七夜不住点头,有句俗话,叫做财大气粗,今日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义。一个人德不配位,拥有太多的财富,未必就是好事。 他由此想到,家族是如此,国家其实何尝不是? 白子曰继续说下去,“人有钱之后,往往变得暴躁,目空一切。前几个月,六艺楼掌柜张半城获罪,虽然与他饲养贪厌兽有关,但与此也关系极大。如果他没有如此的金银,就绝不会找来这样的大祸。” 李七夜豁然开朗,“薛小姐此意,是要用三足金蟾,来减少薛家暴戾之气,为家族求平安?” 薛嵇茹微笑点头。 以减少家族气运的手段,来祈求家族平安,肯定会遭到很多族人的反对,坚定地执行下去,需要极大的决心与毅力,仅从这一点来看,薛嵇茹就强过很多男人。 李七夜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三足金蟾双手奉上,先前欠了薛小姐情,如今把三足金蟾送给小姐,我心里也能安稳些。”李七夜所说,都是实话,一千两银子,绝对是个天大的金额,以他现在的俸禄,不吃不喝,也需要十年才能还清。 薛嵇茹点头,示意领情,“多谢李大人好意,我还有请求李大人保密,此事应当秘密进行,切不可让外人知晓,不然我们薛家,又会因此大乱。”李七夜点头应允。 接下来说的,多是些修行中遇到的问题,李七夜自然知道的很少,基本只是在倾听,尽管如此,也是收获很多。 到了下午,李七夜告辞离开。与清风回到志妖司。 傍晚时候,有个聋哑老人,拿了一封信,来见李七夜,正是奉薛嵇茹委派,取走三足金蟾。李七夜将三足金蟾,装在盒子里,交给了老人,老人转身去了。 “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会买这东西?”清风好奇问道。 李七夜顾左右而言他,“白先生家的门童,可是比你聪明很多。”转身进屋。 清风愣了愣,低声道,“白先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用的门童,当然聪明,我要是给白先生看门,肯定比白水聪明!”李七夜原本已经进屋,此时闻言转头,“白水是谁?” “就是白先生的门童,仆从主姓,名字是白先生起的,说人当如白水,清澈通透,可容万物。”说到这里,清风长叹一声,“比起他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太简单了。” 李七夜点了点头。“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这种胸襟。” 清风豁然开朗,笑着离开了。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清风为李七夜烹茶之后,便早早睡去。 李七夜再次拔出冰魄剑,气息竟然绵长了很多,虽然仍是毫无章法,但挥剑之后,李七夜并不如之前那样气喘。应该是白先生传授的聚气法门,起了作用。 今晚李七夜,迫切想看凝气之术。他回头看向屋子,怪哉虫正认真读书,专心致志的样子,堪比当年李七夜。很显然但记载凝气之术的册子,怪哉虫还没有读完。 李七夜很想与怪哉虫商量,将写有凝气成形的册子,让给他看,但思来想去,无法开口。 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有容人之量,君子决不能专他人之美。 此时各种圣人训,浮现在李七夜脑海。 青头鼋变成怪哉虫,已经非常可怜,我若是强抢过来,岂不是欺负她不能说话,与薛磐龙之流,有什么区别? 又想到当初,怪哉虫撞破冰魄剑石匣上寒冰,威猛之势,无人能敌,自己虽然冰魄剑在手,但未必就是怪哉虫的对手。怪哉虫可以确定是个妖物,或者说,至少是半妖之体。 一旦我索要册子不成,惹他发怒作妖,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了?况且她沦落到此种地步,已经非常可怜,我怎忍心在他伤口之上,再撒一把盐?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李七夜坐在廊下,将冰魄剑横在双腿之上。夜色如水,凉不过李七夜膝上的冰魄剑。 在夏虫不住低吟的深夜,探花郎李七夜,遇到了新问题。 第29章 暗香馆 李七夜思来想去,还是未能出口,转而翻阅写有武字的册子。 武者,杀人技,止戈之术,诡道也。 开篇几个字,让李七夜想了好久。 武字拆开,便是止戈,敢战方能止战。这意思不难理解,但诡道又是什么意思? 李七夜听董超讲过,习武之人先习练武道,讲究正大光明,这与诡道二字,南辕北辙。 李七夜毕竟是探花郎出身,涉猎庞杂,并非浪得虚名,很快想到,孙子兵法中,有差不多的描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天下万物,皆为一理,这句话的意思,练习武功,主要有两个作用,第一,杀人,第二,止战,也可以理解为自保。 武功, 本质上,是一种杀人技法。只要能杀人即可,并没有约定俗成招式,因地制宜,审时而动,就如用兵之道一样? 李七夜突然心有灵犀。 苦思之后,一旦有所领悟,李七夜便赶紧写在纸上。灵感如雪上飞鸿,若不及时留下爪印,一旦飞去,便再难寻找。 李七夜冥思苦想很久,觉得头脑发晕,便再次运起法门聚气,片刻之后,脑子一片灵光。一旦察觉法门有用,便继续练下去。 到了后半夜,聚气法门越发纯熟,李七夜凝气于指尖,虚空指向剑匣,同时想着冰魄剑出鞘。 冰魄剑并未出鞘,却在剑匣之内,微微震颤,发出了撞击剑匣的声音,似乎在与李七夜召唤应和。 李七夜大喜,再次琢磨运气驭剑之法,许久之后,二指点出,冰魄剑有力跃起,撞的剑匣当的一声。深夜四周安静,这一下声音传出,李七夜先吓一跳。 瓷盘上怪哉虫,也是高高跃起,钻进玉管之中,瑟瑟发抖。 清风从睡梦中醒来,从榻上一跃而起,惊声道,“老爷,出了何事?” 李七夜强忍住兴奋,只说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哄骗清风再次入睡。 清风毕竟年幼,一旦知道真相并说出去,会引来很多麻烦,况且如今,李七夜只能让冰魄剑在鞘内跳动,并不能驭剑出鞘,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炫耀。 他却不知道,仅仅能够以神念,控制冰魄剑跳动,已经是很多武人毕生梦想。 第二日早晨,洗漱过后,斩妖司又送来几份斩妖录,李七夜随口问起董超行踪,来人说,东胜神洲,一处大海岸边,有一块猴形石头,每到阴晦之日,就会化成猴子,去海边人家抢夺食物。 到了后来,那猴子开始打砸东西,甚至家里的小孩子,有时候也会被猴子抱走或者抓伤。 海边居民非常恐惧,想要把那石头除去,但用尽各种办法,那猴形石头岿然不动。斩妖司接到求救,命董超前去杀妖。 那几份斩妖录,记载的都是日常常见小妖,李七夜写这种文章,驾轻就熟,一挥而就之后,时间尚早,怪哉虫还在玉管中酣睡,便拿起凝气成形的册子,细细研读。 这次开卷,感悟更多,依旧是全部写了下来。 稍晚些时候,顾景行派人送来请柬,请李七夜参加金谷酒数。地点设在暗香馆,是京城有名风月场所,声名之盛,仅次于六艺楼。 金谷酒数,乃是古人所创诗会别称,那古人名叫石崇,在名叫金谷涧的地方,兴建庄园,宴请当时有名文人,酒酣耳热之后,每每有精美诗词随口吟出。这些诗词装订成册之后,称为金谷诗集。 每次金谷诗集面世,都出现洛阳纸贵现象。 至于吟不出精妙诗词的惩罚,则是罚酒三杯,作为金谷酒会的赏罚规则。当时人,称之为金谷酒数,到了后来,便用来指代诗会。 大乾朝文人,附庸风雅,多热衷此种游戏,既可向世人彰显文人高洁,又可以显得文雅,一举两得。 六艺楼几月前出事后,生意一落千丈。暗香馆趁机抢了头牌,花大价钱,买来六艺楼许多看家女子。至张半城死后,六艺楼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暗骂几句,别无他法。 大乾王朝文人风流,聚会时请风尘女子作陪,抚琴起舞助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无有伤风化说法。 李七夜本不想去,但见顾景行请帖所附名单上,都是同僚,斟酌良久,第二天准时带剑前往。大乾王朝尚武,文人佩剑,更是雅事。李七夜之前,并未佩剑,并非不喜欢,只是没有合适佩剑。 如今有了合适的佩剑,自然要带出去,让诸位同僚开眼。 李七夜本就风度翩翩,如今佩剑上街,更增添几分英气,引得很多女子,侧目而观,继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李七夜目不斜视,昂头而过。 此时还未到正午,昨晚一夜狂欢,暗香馆门前一片安静。几个下人,哈欠连天,打扫着门前道路。李七夜便坐在不远处树下,闭目养神,练习凝气之法。 等气息充盈之后,李七夜再次尝试驭剑。他天性好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旦认准一件事情,便是千辛万苦,也要实现。接连尝试之下,冰魄剑跳动更加厉害,撞得剑匣嗡嗡作响。 李七夜异常惊喜,再次凝气尝试,如此连撞几次,心里非常得意,察觉自身神念,毫无异常,更是高兴万分。一旦沉迷其中,便不想别事,他很想一走了之,回去专心参悟。 不知何时,暗香馆已经热闹起来,看门前的马车,已经有志妖司的同僚到了。 其中一辆马车,排在第一位,车身上醒目的骆字,正是同僚骆西山到了。 骆西山年近六旬,日常不苟言笑,腰佩长剑,身穿麻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真没想到,第一个来到暗香馆的,竟然是他。 依次看过去,并没见到顾景行马车,李七夜暗暗点头,整理好冰魄剑,昂头而入。 暗香馆伙计,显然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上前行礼,“是不是志妖司李大人?骆大人等,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在前面带路。 李七夜走过铺满地毯的长廊,这种地毯,来自于番邦外国,用色大胆,花色繁复,看上去极其华美,深得风月场所喜爱,暗香馆作为头牌,更不能例外。 两边房门紧闭,经过昨晚狂欢,如今还大多在温柔乡未起。也有勤快之人,正在做着早课,声音透过门窗缝隙,传了出来。 李七夜微微皱眉,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疾步走过。 伙计领到二楼,手指一间临湖屋子门口,“骆大人等诸位大人,就在里面。” 李七夜微微点头,刚刚走到门口,里面景象,让他不由自主皱眉。 屋子三面临湖,靠墙一角,并排站着十几名女子,或者丰腴无骨,或瘦骨嶙峋,真正的环肥燕瘦,各有风流,顾盼之间,万种风情。 骆西山见李七夜发愣,伸手招呼,“青莲,快来选一个笔墨伺候,若是再来得晚,便没得可选。” 青莲是李七夜的字,骆西山如此招呼,意在显得亲近。 文人吟诗作赋,总少不了研墨铺纸之人,称为笔墨侍候。那些女子闻言转头,齐齐的看着李七夜。 虽在风月之地,但这些女子,久闻李探花大名,能为他研墨铺纸,绝对是人生幸事。 那些女子,衣衫单薄,身材丰腴,李七夜虽在门口,已经闻到阵阵暗香,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微微脸红。 有几个女子见他害羞窘态,掩口而笑。 第30章 喝花酒 骆西山仰头微笑,“李探花来得少,今日我便替你做主,以后多来几次,自然便好。” 眼睛在那些女子身上逡巡,指定了一个身穿红色丝绸小衣的女子。那女子梳着灵蛇髻,眼睛顾盼之间,风流毕现。 那女子立即扭腰摆胯,向李七夜行礼,“苏小小见过探花大人。”声音清脆,伴着阵阵体香,让李七夜手忙脚乱。侧过身去。窘态非常。众人又是大笑。 就在这时,顾景行来到,众人起来迎接,一番恭维之后,又叫进来一批女子。顾景行显然是此中老手,眼睛一扫,便指定了其中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材,远比一般男人高大,骆西山笑道,“如此烈马,只有顾大人才能驾驭。” 顾景行不动声色,笑道,“日日山珍,便不觉得鲜美,偶尔换成咸菜,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三人挑选之后,其余同僚闻风而动,转眼之间,十几个人被挑选干净,未被挑选的,全部躬身后退离开。 苏小小眼光在李七夜身上打量,“大人要喝什么酒?”蛇一样的手臂,划过眼前桌案。 一张几案上,绿蚁红蛇,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李七夜转头,见有个女子,正坐在骆西山身上,喂他喝红色西域葡萄酒,那女子体态曼妙,身着薄纱,年纪应当与骆西山孙辈相仿。 李七夜不敢再看,暗暗后悔,今日来的唐突了。 随手向桌案上一指,苏小小依言取来,喂李七夜喝了一口,却是最烈的毒龙,入口如同刀割火烧,呛得李七夜大声咳嗽。众人再次大笑。 骆西山笑道,“李大人文笔前三,但酒量却差了。充其量只能居于末位。” 李七夜微笑不语,心想骆西山平日在官署,面色阴冷古板,不想在这里,如此放荡,当真是两副面孔,这酒水与美人,当真是让人失控的毒药。 顾景行笑道,“岂不闻后来居上?我们垂垂老矣,李大人还大有可为。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只为吟诗作赋,哪位年兄命题?” 刀笔吏王怜花大声道,“顾大人德高位重,除了大人,不做他想。” 顾景行微微抱拳,喝酒之后,略略沉吟,“今日行飞花令。我抛砖引玉,花开堪折直须折。” 王怜花道,“好一句花堪堪折直须折,正应了今日景致,我来接落花时节又逢君。”转手指向骆西山。骆西山脱口而出,“春江花朝秋月夜。” 到了李七夜,正好是第七字,李七夜稍稍沉吟,“一日看尽长安花。” 苏小小轻声道,“各位大人雅趣,小女子愿献霓裳舞一曲助兴。”众人微笑点头。李七夜见她主动提出,正好离自己远一些,当下点头同意。 苏小小下场起舞,众人以手拍打几案应和。苏小小一曲跳完,众人意犹未尽,让她再跳一曲,苏小小取来一把宝剑,抱剑而立。 剑舞用剑,与杀人利剑不同,没有锋刃,剑身轻薄,即使没有武功,稍稍用力震颤,也会发声。 苏小小手腕震颤,剑尖咔咔作响。“小女子斗胆,请一位大人下场同舞。”刚才见她舞姿妖娆,很多人已经心旌动摇,苏小小张口邀约,骆西山立即拔出佩剑下场。 苏小小身材袅娜灵便,骆西山有剑术根底,却无奈上了年纪,动作迟缓,非常滑稽。苏小小还要顾忌他面子,放缓动作配合,一曲剑舞,看的众人非常尴尬。 但骆西山在志妖司资历很老,众人不好揭破,都低头喝酒。 有人大声道,“骆大人,你还是休息一会儿,让姑娘独舞便好。”那人名叫王怜花,乃是神武三年进士,在志妖司多年,是为数不多几个敢对骆西山说不之人。 骆西山正在兴头之上,愤愤收剑,道“王大人言外之意,是我老了?” 王怜花笑道,“老与不老,骆大人侍妾,自然知道,小弟不敢妄加评论。”众人又是大笑。 李七夜微微皱眉,君子当慎独,于大庭广众之下,更应该修口修心,王怜花如此口无遮拦,完全没有读书人风范。 但随即释然,这里是暗香馆,本就是风月场所,王怜花若是如自己这般,才是真的不入流了。 想到这里,李七夜暗暗摇头,清风说的不错,自己虽在官场,但距离众人,越来越远,虽说君子应该独善其身,但有时候也应该稍稍合群一下。 骆西山被王怜花取笑,并未生气,笑道,“老夫虽满头白发,却自认仍是少年,我若不剑舞,在座诸位,谁能代劳?” 他这番话,倒也并非托大,文官佩剑,更多是装饰,能起舞者不多,精通剑道者,更是少之又少。骆西山熟知在座众人底细,才敢如此说话。 王怜花笑道,“骆大人这番话,未免有点过了,我等虽然不通此道,但李大人或许是个例外。” 他说的李大人,正是李七夜。 李七夜闻言非常尴尬,他的剑术,充其量只是胡抡,若是下场,只怕还不如骆西山。 王怜花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李大人得了一柄宝剑,据说还冰冻了两人,若无高超本事,怎能驾驭如此宝物?下场舞剑,更是手到擒来,只怕李大人不肯赏脸。” 李七夜双手连摇,“小弟对剑术,一窍不通,求王大人收回褒奖,莫让我丢丑。” 王怜花哈哈大笑,“你若自罚一杯,我便收回。” 李七夜没有办法,自罚一杯。 苏小小收了宝剑,低声道,“是我不好,累的大人多喝一杯,我愿意自罚三杯。”王怜花大笑,“姑娘喝一杯就好。” 又向苏小小道,“姑娘放心,这一杯酒不会白喝,少时李大人会有银子赏你。” 苏小小活的通透,低声道,“能陪诸位大人饮酒,是小女子修来的福分,怎敢妄想赏赐,若是大人能锦上添花,自然更好。”她在暗香馆卖笑,自然是为了银子,有此想法,天经地义。 又做了几轮诗词后,众人酒意渐酣。 骆西山老脸被酒气催红,映着满头白发,非常醒目。王怜花手指骆西山,张口吟道,“昨夜巫山云雨狂,一树梨花压海棠!” 骆西山最近,新纳一名小妾,原本是新曲坊歌姬,只有十六岁,据传骆西山对她非常宠溺,一月之内,倒有二十天,睡在小妾屋内。 同僚之间,笑他老夫少妻,一树梨花,是说骆西山满头白发,而海棠,便是那名小妾,至于压字,不用解释,众人都心知肚明。 骆西山哈哈大笑,举杯道,“王大人好词,我敬你一杯。”两人同饮了一杯。 骆西山放下酒杯,突然手指王怜花,“自从入得暗香馆,你处处针对我,老夫究竟何时,得罪了你这怀肉小人?” 王怜花自幼家贫,生活清苦,等到中了举人,才有所改善,也仅仅是只能温饱,一日去县府赴宴,见宴席上有鸡鸭,,便在袖中藏了个鸡腿,准备回家孝敬老母亲。 不想袍子年久破烂生洞,鸡腿穿衣而过,掉在地上,王怜花尴尬异常。 这段往事,王怜花羞于提起,此时被骆西山揭穿伤疤,怒不可遏,离席拔剑,直奔骆西山。 第31章 冰冻活人 李七夜距离王怜花较近,急忙劝阻。王怜花不依不饶,挥舞佩剑,大声道,“当初我家里贫困,做出无奈之举,即便那样,我怀肉是孝敬老母,比你这压海棠的老狗强太多!” 骆西山冷哼道,“我又不是你袖中之肉,向我狂吠作甚。你真的以为,你对我狂吠,我便怕了你?你手中有剑,难道我便没有?” 两人吵得激烈,眼见就要动手,李七夜暗暗着急。当下上前阻拦。 志妖司官员,饮酒之后,大庭广众之下,相互对骂,有损朝廷威严,今日之事传出去,王怜花,骆西山会受到惩处,在场众人,也都会受到牵连。 其余人,都像没有看到,低头喝酒。 李七夜心里连声长叹,看来这些人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有自己道行浅薄,刚才出头拦阻,现在倒是自己骑虎难下。 顾景行终于放下酒杯,缓缓开口。“你们两位,既然都想比剑,不然先跟老夫比一下。”他缓缓站起,向中间走去。 与此同时,好几个人出声劝阻,还有人离席站起。 李七夜暗骂无耻,这些人见风使舵的功夫,当真的是登峰造极。 王怜花与骆西山,几乎同时发声,“若不是看顾大人面子,今日与你没完!”分别回到原位坐下,从始至终,没看李七夜一眼。 李七夜大感无趣,只知道文人相轻,却不知道相互鄙夷,能到如此地步。 顾景行举杯笑道,“这么多年,两位还是满腔热血,少年情怀,实在难得。不如大家一起举杯,祝愿两位大人,永远年轻。” 李七夜本以为,王怜花与骆西山两人,绝不会举杯,却没想到,两人闻言,同时举杯,与大家一饮而尽。 李七夜微微摇头,官场微妙,这种聚会,以后还是少参加为妙,在家里安心治公。在这里短短一个多时辰,却好像过了半年时光。 同时对顾景行,非常敬佩,能不动声色,压下骆西山与王怜花两人,在整个志妖司,恐怕只有顾景行一人。 顾景行举起酒杯笑道:“李探花不忍心见同僚相煎,仗义出手,侠肝义胆,值得大家敬他一杯。”李七夜还想推辞,见大家都已经举杯,只能端起酒杯,“这杯酒,还是敬顾大人。”一饮而尽。 顾景行又再次斟满酒杯,“之前志妖司,都只是舞文弄墨的文人,从李探花开始,便文武双全了。” 李七夜低声道,“顾大人谬赞,小可只会舞文弄墨,对于武功,一窍不通。” 顾景行笑道,“你刚才迎难而上,便是真正习武之人,也未必有你这样的胆气,有武功在身,能够挺身而出,值得称赞,没有武功,也能挺身而出,更要称赞!” 骆西山似乎余怒未消,“顾大人此言差矣,如今修炼剑术者,如天上繁星,佩剑之人,更是星罗棋布,便是小老儿,每日剑不离身,也不敢说文武双全。” 骆西山腰间,的确悬着一柄长剑。 大乾王朝,士大夫佩剑,并非武力需要,更多是一种身份象征。他那把剑,只是一把普通铜剑。 顾景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七夜暗暗生气,这骆西山,真的是丧心病狂,自己帮他解困,不仅丝毫没有感激,反而出言讥笑,言下之意,对他极其轻视。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多管,任凭王怜花与骆西山相斗,岂不是更好。 又想起刚才诸位同僚表情,想必都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只有自己傻乎乎的站了出来,受累不讨好的事,以后绝不再做。 王怜花却冷笑道,“君子剑,压海棠,京城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骆西山冷眼斜视,“圣人云,君子坦荡荡,骆某光明磊落,别的不敢专美,这君子二字,当之无愧。” 光明磊落,另有所指,应该还是影射王怜花当年袖中藏肉。 王怜花再次冷笑,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叫它君子剑,并非说你是君子,而是说此剑,自从跟了你,从未出鞘,真有谦谦君子之风。” 骆西山大怒,“王怜花,你这般信口雌黄,污人清誉,就算不给顾大人面子,也要让你见识下,君子剑的厉害。”伸手拔剑,用力好久,宝剑在鞘内纹丝不动。 王怜花大声道,“好君子剑!” 众人哄堂大笑,日常里骆西山扭捏作态,众人已经看他不顺眼,只是见他年纪大,一直忍着,今日中午,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自控力减弱,自然真情流露。 骆西山老脸泛红,大声道,“我这是君子剑,自然不能再斩你这样的小人!你若再敢啰嗦,我便杀了你!”王怜花毫不畏惧,反唇相讥,“你只要能拔剑出鞘,我便真的承认,你是真正的君子剑。” 骆西山手握剑柄,不住冷笑,眼望李七夜,“今日众位同僚,多为你发声,看来你文武双全之名,众望所归,便请李探花拔剑,让大家开开眼界。” 李七夜笑了笑,“刚才已经说过,顾大人只是谬赞,下官不懂剑术,便是这把剑,也只是配饰。” 骆西山不依不饶,“李大人不肯拔剑,难道是看不起老夫?” 李七夜强忍怒气,笑道,“我并非不能拔剑,而是此剑寒气很重,一旦出鞘,各位同僚只怕会恶感风寒,还是不拔为妙。” 顾景行知道李七夜所言非虚,力劝骆西山收回话语。 骆西山日常宅在屋中,寻章摘句,居然对前些日子,李七夜冰冻两个活人之事,丝毫不知,见顾景行出面,为李七夜说话,更觉得没了面子。当下不依不饶,一定要李七夜拔剑。 顾景行一声长叹,大声命令暗香馆准备厚毯子。 时值盛夏,并没有足够毯子,暗香馆找了好久,又找来许多床棉被,众人按照顾景行安排,每人拿了一条。 骆西山坚持不披毯子,“炎炎盛夏,求寒气不得,怎会用得着毯子御寒,各位真是少见多怪。” 李七夜微微叹气,缓缓拔剑。 他若是一下将冰魄剑抽出,害怕空气温度骤降,骆西山年事已高,身体衰弱,无法承受,但缓缓拔出,骆西山也是无法承受,阿嚏之声不绝于耳,短短时间内,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众人裹着毯子,还觉得寒冷。 骆西山为学古人贤者,一身白色麻衣,的确有几分仙气,但麻衣单薄,无法抵御寒气,瞬间冷遍全身,不住发抖。 李七夜赶紧将剑还鞘。 有下人手脚麻利,为骆西山裹上了毯子,还搬来了炉火。顾景行摆手道,“不消如此,将骆大人搬到外面,寒气自然缓解。” 王怜花大声道,“好凉爽,好舒服!快快倒酒,我要喝酒御寒!” 众人用悲悯眼神,看着屋子外面骆西山,他全身上下,在阳光下冒出丝丝缕缕寒气。此时牙齿上下撞击,喀喀作响,根本无法出声说话。 众人转过头来,抿嘴而笑。 第32章 阴阳混沌 在场众人,大多经历宦海沉浮,此时无形之中,分成两种。 与骆西山交好之人,自然无心喝酒,与骆西山交恶之人,也只是心里欢喜,也不敢公然喝酒庆贺,那样的话,就是撕破了脸皮,以后再也不能共事。 顾景行老于此道,笑着说道,“老夫动身暗香楼之前,斩妖司送来急件,聚阳郡落龙,却生了牛角,老夫要回去处理。”转身下楼,李七夜随之站起,跟着顾景行,出了房间,向楼下走去。 李七夜错后半步,并未与顾景行并肩下楼,顾景行笑道,“只有你我,又不是在治所,你可不必如此。” 李七夜叹气,低声道,“以前也知道,文人相轻,却不知道,竟然至此程度。” 顾景行笑了笑,“聚阳郡落下妖龙之事,你如何看待?” 李七夜愣了愣,“并未见到斩妖录,不敢妄言。” 顾景行手指李七夜,语气中有些嗔怪,“你在志妖之事上,如此通透,若是将此通透,分一小半处世,那该多好。”李七夜微微沉吟,顾景行已经下楼,早有一辆牛车,等在树荫之下。 牛车简单,驾车的牛,全身皮毛发亮,如同披着青色锦缎。顾景行上车之后,向李七夜挥手,“你也离开,今日喊你前来,是我的错了!” 放下车帘,青牛车缓缓离去。 李七夜怅然若失,心里五味杂陈。此时不住有人下楼,有人向他打招呼,大多数人,与他擦肩而过,并不说话。 便在此时,有人搀扶骆西山下楼,他身上寒冰已经融化,但手脚仍旧冻得僵硬。行动需要人搀扶。骆西山咬牙坚持,浑身不停颤抖,见李七夜站在路边,立即昂头而过。 李七夜心中,对骆西山颇有微词,但见他这等落魄模样,心先软了,竟然生不出气,上前道,“骆大人可好些了?” 这等真心问候,在骆西山眼中,却变成了最大讽刺,他冷哼一声,“多谢李大人挂怀,老夫好得很,还能一树梨花压海棠!” 在他心里,以为李七夜与王怜花一伙,因此出言多有不逊。 李七夜怒气陡升,如此大的年纪,居然善恶不分,之前还看他冻得可怜,如今心里想的,却是怎么不冻死这为老不尊的东西? 一念出现,李七夜立即觉得不妥,暗念好几遍,谦谦君子,戚戚小人。 骆西山见李七夜站立不动,自以为占了很大便宜,得意洋洋上车而去。 王怜花快步走来,拍着李七夜肩膀大笑,“李探花若是未尽酒兴,小兄做东,再去六艺楼如何?”他故意将声音提高,要让骆西山听见。 李七夜闻听,如遭雷击,双手连摇。 王怜花与骆西山,在李七夜眼中,都是异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与他们交朋友,“刚才之事,都是一场误会……” 王怜花继续站在原地大笑,“李探花,你不用解释!大家都心里明白!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李七夜不敢再说,落荒而逃。 回去之后,李七夜心情起伏,好久不能平静,喝了一杯茶,这才安静了些,不经意间回头,却见怪哉虫正在看它。 “我从未想到,同僚之间,竟能如此,早知如此,我便不去……”李七夜看着怪哉虫,低声说道,此时清风去姬婆婆老宅,查看房屋建造情况,唯一能听他说话的,便是怪哉虫。 怪哉虫瞪大眼睛,频频点头。 李七夜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只是不停说下去,将心中所想,全都说完,觉得痛快好多,抬头再看,怪哉虫已经睡着了。 “似我这般,老僧念经,小虫不困,倒是奇怪了。”李七夜心中苦闷散去大半,心情也好了很多。 到了晚些时候,清风回来,看李七夜的眼神,很有些不对。 过了好久,清风试探着问道,“我刚刚回来路上,听街上传扬,大人今日大显神威,在暗香馆冰冻了骆西山?” 李七夜摇头苦笑,这件事,是当真说不清了。 “事情并非如他们所传,你只需知道,我并非故意冰冻骆大人。”李七夜对这件事,不想多说,想起骆西山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描述,便觉得心里生厌。 “那个骆大人,官声并不是很好,我之前在街上,见过几次,人们与他打招呼,他都是高昂着头,用鼻孔哼一声,算作还礼。人称骆朝天。” 清风嘿嘿笑道。 “骆朝天?敢是说他鼻孔朝天?”李七夜稍稍错愕,便明白过来,这种称呼,虽然粗鄙,却比一树梨花压海棠更能理解。 “骆大人日常伤人太多,被大人无意间冰冻一次,受个教训,也并非坏事。也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风说道。 李七夜点头不语。事情已经过去,便不想再提起。 他低头摩挲冰魄剑,想着如何加速凝气驭剑。 入夜之后,李七夜继续练习聚气驭剑,剑身抖得更加厉害,但还是无法从剑鞘内退出。他强运神念,突然一阵晕眩,靠在墙上,一动不能动。 他想喊清风扶他,但气息不畅,神念凝滞,居然不能发声。 低头看书的怪哉虫,见情势危急,突然弹射而起,低头撞向李七夜头顶,然后接二连三弹起,撞中气海,神阙几处穴道。 这几处穴道,都是气血聚集之地,被怪哉虫撞击之后,凝滞气血缓缓流动,李七夜终于能慢慢站起。 “多谢救命之恩。”李七夜躬身向怪哉虫行礼。怪哉虫在桌案上,转身让开。 李七夜自然不知道,怪哉虫所撞几处,,都是主管气血的穴道,人身五脏运行,都需要气血支撑,一旦气血凝滞,五脏六腑气血不足,便会生病。 又喘息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后,李七夜气血恢复,却不敢像刚才那样,突击冒进。 想起白子曰所说,练习驭剑之术,非常耗费气息神念,道家弟子习练时,需要有高手在旁边护法,一旦气息出岔,立即就要施救,刚才自己胡乱练习,实在是凶险到了极点。 想清楚之后,李七夜后背一身冷汗。 稍稍平息心静,李七夜再次按照白子曰所传,缓缓吐纳聚气,再也不想驭剑之事。 不知不觉之间,李七夜进入禅定状态,觉得全身被白光围绕,心中升起一团微光,跟随气血上行,在头顶凝聚,不住向上冲击。 李七夜头疼欲裂,匆忙睁眼,刚才那种感觉,消失不见。 此时怪哉虫已经睡着,李七夜又拿过聚气成形册子,仔细研读。 “阴阳之道,气息运行,日升月落,运行根本。”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阴阳大道,才是万事万物的根本,甚至可以主导日月星辰运行。但阴阳之道,与气息运行,又有什么关系? 李七夜虽然聪颖过人,但毕竟没有武学根基,仅仅这十几个字,从半夜想到窗纸泛白,还是毫无头绪。 第33章 石猴铁棒 鸡叫头遍,清风从榻上醒来,见李七夜抱着书册睡着,悄悄起身,拿了毯子,为李七夜披上。 李七夜直到中午才起。 清风从外面回来,一边伺候李七夜洗漱,一边说起外面见闻。 “老爷,同德堂的生意,最近不好做,生意少了很多,在京城里,如今多了好几家药铺。”清风无意所说,让李七夜心中一动。 难道这些事情,与三足金蟾有关? 薛嵇茹为了家族兴旺,买了吞气金蟾,这等气魄,超过了很多男人。 “志妖司的骆大人,这几天大病一场,忽冷忽热,除了同德堂的医生,其他有名坐堂郎中都请遍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骆大人确实不得人心,听说他生了病,很多老百姓偷偷买酒杀鸡庆祝。大人,你说骆大人生病,是不是跟您这把剑有关系?”清风问道。 老百姓买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杀鸡这种事,必须报官家允许。不然被官家抓住,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听说骆大人生病,老百姓冒着定罪的风险杀鸡,可知骆大人如何不得人心。 “幸灾乐祸,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尽管心里震惊,李七夜还是忍不住训斥清风。 “我又不是读书人……“清风说到一半,见李七夜面色不善,余下的话,就变了话锋,”是是是,我知道错了。” 清风偷看李七夜,见他没有生气,这才稍稍放心。 吃完午饭之后,李七夜仍然端坐发呆,他心里想的,还是如何聚气驭剑。 那短短十几个字,让他彻夜难眠,此时醒来,脑子里想的,依旧是这些字,简直入了魔。 “你去买几样点心,明日早起,去拜访白先生。”李七夜说道。 清风点头答应。上次与守门童子,言谈甚欢,他早就想过去。 “老爷,姬婆婆的房子,差不多要修好了,您要不要过去瞧瞧?”清风问道,李七夜点点头。 受姬婆婆所托,照顾房子,结果房倒屋塌,虽然盖得新房,远比老屋漂亮,李七夜却心里忐忑,总感觉对不起姬婆婆。 这几天,并没有斩妖司的人过来。 董超去斩杀妖猴,已经有些时日,李七夜没见,还真的有些想念。 “去看看房子。”李七夜挺身站起,配了冰魄剑,又带上了怪哉虫,抬脚出门。 一个背着药篓,满头白发的药农,在街对面走来,向李七夜躬身行礼,“见过李大人。” 李七夜点头微笑,他与这老药农,并不相识。 又走了没多久,一个酒铺伙计,抱了一坛酒,送给李七夜,“李大人,这坛三花白,是小店精酿,掌柜的让我,送给您尝鲜。” 李七夜抬头,有个矮胖的酒店掌柜,站在铺子里,向他点头哈腰的微笑。 “老爷,这都是大家的心意,不收下容易伤心。”清风说道。 李七夜点了点头,“记住这些东西,都是哪家送来的,回头折了银子,给送上去。小本生意,本就没多少利钱。” 清风很快就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一路走来,收了一坛酒,一把枣子,一只鸡,十几个鸡蛋。半块胡瓜林林总总。到了后来,有个老汉,借给清风一辆独轮车,将所有东西,都放在上面。 “这些老百姓,都是感谢大人的。”清风低声说道。“现在京城都知道,骆海棠大人,是被你冻病的。” 骆海棠? 李七夜稍稍重复,随即明白。这个名字,更加贴切,民间的确有高人。 李七夜颇有感触。 本是无心插柳之举,竟然被老百姓感激,这老百姓,没有读过书,却是最淳朴的,只要你做了些事情,对他们有好处,哪怕你是无心之举,他们也心存感念。 反倒是有些读了圣贤书的,满口仁义道德,却在做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事。 “京城之内,还有很多穷苦百姓,把这些东西,都分散给他们。”李七夜低声说道。 “老爷,那咱们岂不是赔钱了?”清风不解的问道,想到这些东西要送出去,自己还要折成银子,送给那些送东西的人,里里外外,都是稳赔不赚的生意。 “你赔了银子,却赚了人心,百姓的褒奖,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李七夜低声说道。 清风点了点头,“老爷说的这些话,我并不懂,但我会会按老爷吩咐去做。”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姬婆婆的新屋之时,清风所推的小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 虽说是新屋,却按照原来房舍样式,重新修葺,因此看上去有些陌生的熟悉,此时已经完成大半,宅子样子,初步显露,与先前老屋,差别并不巨大。 李七夜站在院子当中,物是人非,院子坏了,可以重新修建,但过去的时光,永远回不来了,姬婆婆远在沱江城,估计这辈子,是不会回来了,自己在这里,帮着守护的,并不仅仅是一座空荡荡的院子,还有姬婆婆以及李七夜自己,回不去的过往。 李七夜命清风,取了些蔬果吃食,送给那些匠人,那些人躬身行礼,齐声感谢。 “李大人,你便是不赏赐我们,我们也会竭尽全力。”一个花白头发的木匠,躬身说道。 “这是为何?”李七夜笑问。 “暗香馆的事,我们全都知晓。大人也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当年为骆大人,修建花厅,说好的工钱,硬生生少给了三串钱。”白发木匠说道。 李七夜笑容僵住,微微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李七夜去拜访白字曰,却被门童告知,白先生外出求仙问道,至于何时归来,无人可知。 李七夜败兴而回。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李七夜每天练习聚气,气机运行操控,更加得心应手,第九天下午,神念所致,冰魄剑居然出鞘,虽然只有一根韭叶宽度,李七夜仍然是大喜过望。 但接下来尝试了好几次,冰魄剑又一动不动。 李七夜毫不气馁,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剩下来要做的,便只有努力。 一天上午,清风从街上回来,对李七夜说道,“斩妖司已经许久没有来人了,大人不觉得奇怪?” 李七夜稍稍沉吟,“斩妖司必须要斩了妖物,才会来此,他们不来,想必是四海升平,妖物不兴。”清风笑了笑,“大人这番话,您觉得有几分是真?” 李七夜也觉得,这些天有些古怪,但忙于练习驭剑术,便没有多想,此时沉思良久,这才缓缓说道,“好像真的有些古怪。等董校尉回来,可以向他请教。” 清风道,“董校尉已经回来了,我今日早些时候,还看他在摘星楼喝早酒。” 李七夜略感诧异,他与董超私交甚好,按照以往惯例,董超每次回来,都要见李七夜,顺便送来斩妖录,董超所斩杀的妖物,基本都是李七夜编纂记录在册。 “也许他刚刚回来,还没时间见我。”李七夜说道。 “银月酒坊的老板,说董校尉已经回来三天了,听说他这次,诛杀了一只成形的石猴,一人一猴,大战了许久。”清风说道。 李七夜心头一沉。 清风这些话,应该是真的,之前董超去海边,就是为了这只石猴。 “成精之物,原本就难以应对,猴子乃是精灵之物,还是石头幻化,想必是铜头铁骨,对付起来,更加困难。”李七夜缓缓说道。 “这还不是最难得,最最难对付的,是那猴子神通广大,居然在龙宫里,借来一根铁棒,据说是大禹治水时,测量河水深度所用。猴子与董校尉势均力敌,打了好久。”清风认真说道。 第34章 参同契 李七夜知道董超神勇。 能与董超势均力敌的兽妖,并不多见,看来这次东海之行,董超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不管如何,邪不胜正,最终还是董校尉赢了。”李七夜说道。 清风说道,“董校尉虽然赢了,但赢得非常辛苦,其实这次,他并没有斩杀石猴,而是将他再次封印成石头,石猴想要脱困,至少也要数百年后。这已经是董校尉的极限。老爷,董校尉能把猴妖封印,为何不把它杀了?” “董超虽为斩妖校尉,但杀妖也要师出有名。并不是所有的妖都要死。妖分为三种,好妖,坏妖,以及浑浑噩噩的妖。 好的妖怪,行善积德,一心只想积攒功德,早早脱去妖籍。这种妖,不但不能杀,遇到之后,还要勉励几句。 浑浑噩噩的妖怪,与人畜无害,只是煎熬岁月,这样的妖,自然更不会招致杀身之祸。只有行大恶,至死不改的妖,才会被杀死。” 李七夜说道。 石头本就有吸取天地灵气潜质,一般吸取灵气的石头,会从内到外,变得晶润透亮,人们称之为玉。 而有些石头,吸取灵气化成玉石之后,继续吸取的灵气,就会无法运化,这时候就会依据石头形象,化成相应事物,那石猴便是因此而生。 猴性顽劣,偷盗百姓衣物食品,也在情理之中。若仅仅只是这些,的确罪不当死。 而石猴天性好动,将他重新封印成石头,一动不动,这种折磨,比斩杀更痛苦。 李七夜忽然皱眉,“为何董校尉斩杀石猴的斩妖录,我没有见到?” 清风不住挠头,突然说道。“老爷,是不是你得罪了骆西山,他在暗地里使坏?” 李七夜摇摇头,“书写斩妖录,警示世人,乃是国家大事,怎能用来泄私愤?骆大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其实我与骆大人,只是误会,并非市井传言那般交恶。况且如今,主持志妖司大事的,乃是顾大人。骆大人根本无暇插手,这种话,你不要再讲。” 到了晚上,李七夜再次凝气驭剑,居然能出鞘一寸。比之先前,更进一步。欣喜之下,细细揣摩,再次驭剑,这次出鞘的,却又回到了一个韭叶宽度。 尽管如此,李七夜却非常欢喜,接连两次,都能驭剑离鞘,表明他的聚气术,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如此反复,只能说明,自己只是达到了新的境界,还状态不稳。 古人讲,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我坚持不懈,将来定能如白先生那样,随心所欲驭剑。一念及此,李七夜不用运用聚气诀,也变得精神百倍。 而就在这时,李七夜发现,怪哉虫变得萎靡不堪,趴在玉管中,毫无神息。 小心翼翼,倾斜玉管,缓缓将怪哉虫倒出。 怪哉虫向来机警,换成往日,此时已经弹跳躲开,但今晚非常奇怪。怪哉虫被倾倒出来之后,便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李七夜仔细查看,怪哉虫不知何时,身体变得透明,靠近头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红色血气,正在缓缓翻腾。 这是什么? 李七夜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怪哉虫昏睡不起,或许与这小小的红色血气,大有关系。但他并不知道,这红色血气,从何而来。 冥思苦想之后,突然有了领悟,难道这怪哉虫看书有感,聚气成形了?若是自己猜测不错,这红色的血气,应该就是成形之后的气。 气本无形无色,想要将气息凝聚,极其困难。世上人数不胜数,但能够聚气成形的人,少之又少,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却没想到,这小小的怪哉虫,竟然凝气成形了。 这个想法,让李七夜身子一震。重新翻阅那本聚气的册子,却完全没有聚气成形后的着述。 李七夜挑亮烛火,见怪哉虫还有呼吸,这才微微放心。 半夜之后,李七夜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雄鸡唱晓,李七夜睁开眼睛,窗纸刚刚发白,第一件事,便是低头去看怪哉虫,怪哉虫已经醒来,也在抬头看他。 “多日承蒙大人照料,万分感激。” 怪哉虫突然张嘴,向李七夜说话。 声音很轻,与先前青头鼋袁氏说话声音,一模一样。 怪哉虫真的能开口说话了? 李七夜惊诧万分,再次看着怪哉虫,怪哉虫对着李七夜眨眼,调皮万分。“我的确能说话了,但不能多说,不然神元会受损,我现在要休息一下。” 怪哉虫说完,闭上了眼睛,头也垂了下去。 李七夜感慨震惊之余,还有些不服气。 我熟读诗书,对聚气术的领悟,居然不如一头青头鼋化成的怪哉虫? 读书人自视甚高,虽然满嘴谦恭,但心里,还是自认天下第一的,文人相轻的说法,流传几千年不变,自然有它的道理。 李七夜赌气之下,再看聚气诀,果然发现了端倪。 此时的怪哉虫,已经将聚气诀读到了十几页,此时书上所写内容,李七夜有些熟悉,居然是《参同契》。 大乾以及前朝文人,都精通六艺,关于六艺,一部分人,认为是六种技能,即: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艺,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是六本科考必读经典,即《易》、《书》、《诗》、《礼》、《乐》、《春秋》,两种说法支持者,人数相差不多。 而一种说法其中的《易》,指的便是《周易》。 而《参同契》,便是《周易》中的一篇。 聚气诀上的文字,大多出自参同契,只有极少数文字,有所改变。 《参同契》是道家内外丹道经典,以阴阳变化之理,阐述炼丹,养生之道。但其艰涩难懂,被很多人称为天书。 覆冒阴阳之道,犹工御者,执衔辔,准绳墨,随轨辙。 这几句话,突然进入李七夜眼睛,他觉得应该与驭气有关系,但简单的十几个字,细细思考,却越来越多,如同原本只以为,要理顺一根线头,现在却发现,需要理顺的,是一个极大地线团。 李七夜虽然满腹经纶,也对《参同契》有所了解,但此时逐字解读,还是非常困难。只看了一页,便觉得头晕脑胀,只能运起聚气诀恢复。 头脑恢复清醒之后,李七夜再次思考之前那几句话。 覆是覆盖,盖住,冒是按照执行。覆冒阴阳之道的意思,就是按照八卦的阴阳转化,达到全方体球形的运动轨迹,就象一个人站在中间,拉着绳子,上马跑圈一样,把缰绳定好尺寸,让马跑的圈要沿着设计好的轨道运行。 而马,指的就是气,以意领气,让气像马那样。纵横十方、弥伦八极。 李七夜豁然开朗。 第35章 子午流注 李七夜短暂高兴之后,又陷入迷茫。 以意为马,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难度极大。 气血运行,各有其道,依据十二时辰变化,配合阴阳五行运转,聚气便是做马,而运气,就是驾驭马匹,李七夜练了聚气诀,相当于有了马,但让马跑向何处,又如何跑法,完全没有头绪。 也就是说,李七夜对气息运行道路, 所知极少,除了运气驭剑之外,根本一无所知。 人身经络纵横,每条经络中,都有气息运行,一旦入了岔路,便是大罗金仙,也不好施救,李七夜半路出家,更是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李七夜长叹一声,最好的办法,是向白子曰请教,但白子曰外出访友,归期不定。 此时想的越多,越是烦躁,到了最后,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色大亮,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仍旧是无事可做。 清风耐不住寂寞,靠在门口,向外张望。 怪哉虫还在沉睡,但身体里的红色,已经消失不见。李七夜突然发现,怪哉虫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那根玉管,已经被它塞得满满的。 天下灵武,需要吸收气机,才能长大,而怪哉虫一夜之间,长大很多,应该与聚气诀有关系。而且昨晚,怪哉虫已经开口说话,距离化成人形,应该不会太远了。 但怪哉虫还不够大,要重新化成人形,至少要长大家猪大小。而那样的虫子,一旦出门,绝对会被当成妖物。就算不出门,藏在家里,也很容易被发现。 李七夜迫切想知道,在卧牛峰白天池,究竟发生了什么。 斩妖司送来的文书,李七夜都处理的非常及时,唯独斩杀青头鼋的文书,如今还压在案头。他不想随便结束。翻了翻斩杀青头鼋的文书,李七夜再次拿起了冰魄剑。 静气,屏息,凝神,运气,驭剑。 李七夜一气呵成。 冰魄剑这次,又在剑鞘内,向外移动了一拳距离。李七夜暗喜。 就在这时,清风飞跑进来,说话都有些磕巴,“大人,董大人来了!”清风说的董大人,自然就是董超。李七夜笑道,“这些日子,闲的手痒,董校尉来的好及时。” 话音未落,董超已经出现在门口,大声道:“拜见大人。” 清风跑去泡茶,李七夜接过董超递过来的斩妖录。他没有急着翻阅,将斩妖录放在案头,看着董超,“董校尉此次出去,异常艰险。定是遇到了对手。” 董超所写斩妖录,极其简单,一方面由于自身学识不高,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公正考虑,只写所杀妖物所犯错误,以及处理结果,至于斩杀过程,便是千难万险,也一笔带过。 因此董超送来的斩妖录,均不会超过一张纸,但同是一张纸,斩杀妖物越大,分量越重。李七夜长年累月,撰写志妖记,手下极有准头。 今日送来的斩妖录,入手极其沉重,是李七夜入职志妖司以来,最沉重的一份。李七夜不用展开,也知道董超这次斩妖,必定惊心动魄。 “还以为董大人,不会再来了。”清风将烹好的茶送上来,笑着说道。 “何出此言?你以为我被那妖猴杀了?”董超接茶笑问。他常来志妖司,清风并没有把他当成客人。而董超也很喜欢跟清风说话。 “听说那妖猴非常厉害,在龙宫借来了武器,大人是如何将他降服封印的?”清风看一眼李七夜,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出口问道。 董超喝了一口茶,笑道,“如今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说的,远比我精彩,就不用我说了。”斩妖司高手,都有各自秘法,董超不想泄露,也在情理之中。 李七夜笑道,“董校尉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正要当面领教。” 董超笑道,“要是驭剑之术,就请大人免开尊口,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白先生,才有资格指点。” 李七夜笑道,“董校尉错会了,我所问的,乃是气息运转门路。” 董超见李七夜面色凝重,便也郑重说道,“运气门路,按照子午流注之法,时辰不同,气血流经方位不同,不通子午流注,只讲气血运行,没有丝毫作用。” 李七夜愣了愣,据他所知,子午流注,乃是针灸所用技法,如何与气血运行,有了关系?但董校尉说有关系,自然便有关系,而且关系巨大。 但他还心有不甘,追问道,“妖物也可聚气运气,难道妖物练气聚气,也要依据子午流注?” 董超摇头道,“那倒是不用。” 李七夜面露惊疑,“难道妖聚气,与人聚气,还有不同 ?” 董超点头,“的确不同,人便是人,妖就是妖,两者差距,天上地下,如何能混为一谈?”见李七夜面露疑问,董超便讲了下去。 兽类结丹聚气,与人类不同。 大部分兽类,无法结丹,偶有结丹,也是天意促成。结成内丹之后,兽类才有灵识。青头鼋化成怪哉虫之前,已经能够变化人形,那时她已经有内丹存在。 而人类先聚气,后结丹,都是刻意为之,这远比兽类结丹困难。 聚气必须凝神,而凝神就要神游万物之外,人心复杂,要做到摒弃杂念,并不容易,而兽类心思单纯,在未结成内丹之前,更是只有本能,因而结丹也更加容易。 李七夜恍然大悟。 董超继续说道,“我听白先生说过,天生万物,尽皆公允。从调神炼气、守无为、清静自然,到行小用天功法,都需要循规蹈矩,不能有半点逾越。 人聪明,往往耐不住寂寞,想要寻找一条捷径,却不知捷径最终,都变成陷阱。寻找捷径炼气,得气不够精纯,对气机掌控,也较弱。 这种微弱差距,极难察觉,但一旦引发雷劫,走捷径之人,往往会被天雷轰击成粉末。而妖族一般会认真修炼,到了最后,反而会比某些修真人更好。” 董超本不善言辞,但今日李七夜所问,都是他熟知的东西,当下不假思索,顺口而出。 李七夜频频点头。 果然隔行如隔山,单单一个炼气法门,便有如此多的说法。看来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人的驭剑术,现在如何了?”董超眼见李七夜面色凝重,当下换了话题。 “还好,如今偶尔能让宝剑出鞘一拳距离,不知能否算小有进步。”李七夜笑着说道。 李七夜屏气凝神,冰魄剑在剑鞘内鸣叫,接着向外冲出一拳距离,再次停下。李七夜笑道,“董大人请看,不过如此。” 董超闻言,竖起了大拇指,“自从上次与大人分开,不过月余时间,大人居然将宝剑出鞘一拳距离,看起来不多,却超越大部分武人。我当年以内力震动宝剑出鞘,足足练了半年时间。更何况驭剑比内力震剑出鞘,更加困难,大人有此造诣,当真是习武奇才。” 第36章 刀化剑 李七夜笑着摆手,“董校尉谬赞了,我自知并无习武天分。我练习驭剑术,只是不想耽误了这把好剑。今日才知道,炼气如此困难,我便做个识时务的君子,不去迎难而上。” 董超笑着说道,“都说文武双全,大人有此资质,若是不习武,倒是真的可惜了。”他手指冰魄剑,继续说道,“将如此好剑,束之高阁,简直是暴殄天物。李大人好大的罪过。” 李七夜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如转赠董校尉,将来斩妖除魔,也能出一番大作为,对这把宝剑,也是个交代。” 董超双手连摇,“大人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宝剑犹如君子,一生只认为数不多主人,它与你有缘,你将它赠给我,它会迁怒于我,我不仅无福享受,还会因此招来杀身大祸。” 李七夜见董超面色庄重,便不再说。 清风小声道,“一把宝剑而已,如何会认得主人?” 董超道,“宝剑如君子,也有气节。就算大人勉强送给我,估计这一辈子,我都不能让它出鞘。前些日子,大人用冰魄剑冰冻薛嵇茹手下,便是此等原因。” 他对清风笑道,“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试一试,能否让冰魄剑出鞘。” 清风双手连摆。 承影号内,薛嵇茹两个手下,被冻成冰人,瑟瑟发抖的样子,他永生难忘。 董超继续说道,“冰魄是好剑,需要上乘气机加持,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就是明珠蒙尘。京城之内,白先生练气术最好,大人要多加请教。我使用刀剑,最多使用本身血气,乃是后天之力,因此不能长久,要一鼓作气。” 董超起身走到院中,抽刀站立,接着便是横刀竖劈,然后快步跟进,挺刀直刺。如此连续三次,收刀笑道,“与人相搏,往往生死只在一瞬间。我的刀法虽不好看,但却实用。 日常公子王孙喝酒,经常命刀剑姬,在堂前挥舞刀剑助兴,那些刀术剑法,只是器舞,而非杀人技,是以华而不实。大人切莫误入歧途。” 大乾王朝,武风盛行,有钱人家,常常会供养面目清秀的女子,每日里练习以刀剑舞蹈,称之为刀剑姬。刀剑姬舞动刀剑,各种技巧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 李七夜曾经见过刀剑姬表演,与刀剑姬的舞刀弄剑相比,董超的刀法过于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但简单的劈砍撩刺当中,透露出凶猛霸气。 大道从简,真正的刀法剑术,是杀人技,不需要华而不实的炫技,最好一击必杀,那样能保存体力,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来。 董超收刀之后,并不多说,转身离去。 清风呆呆地看着董超背影,“老爷,董大人这次,是来指点你武功的?” 李七夜正色道,“董大人作为斩妖司校尉,前来是办公事,送斩妖录,他用刀,我用剑,差之千里,他如何能指点我武功?” 清风很少见李七夜如此,缩了缩头,“大人的茶凉了,我再去烹一壶。”急匆匆的走了。 大乾朝虽然武风盛行,但朝廷更器重文人,有些重文轻武的意思。也许是皇帝因武成事,深知武功高强之人,一旦为害,祸患无穷。因此开国以来,虽然未曾禁武,却也不大力提倡。反而是对文人,极其看重。 因此在朝堂上,便出现文官高武官一等的现象,即使是同级,文官待遇,也远比武官要丰厚的多。 董超刚才舞刀,却并未指点,就是怕流传出去之后,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口实,大做文章,因此舞刀之后,立即离开,至于领悟多少,全看李七夜造化。 李七夜十分聪明,自然明白董超良苦用心。他站在原地,苦思冥想,长久不动。 一个时辰后。 李七夜拔出冰魄剑,回想董超刚才刀法,将剑做刀,一下下施展出来。 刀走刚猛,剑主轻灵。 李七夜以剑做刀,练得非常生硬,却又非常别扭。清风虽然不懂,站在旁边,也是看的非常别扭,“老爷的剑法,好像是学的董校尉的刀法,为何董校尉演练的时候,非常好看,但老爷施展出来,就好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 李七夜当即住手。清风是个门外汉,都能看出,自己所练剑法不伦不类,看来自己皮毛都没有学到。 他不经意间回头,发现怪哉虫已经醒来在,正看自己练剑。 “你当初说冤枉,究竟是何事?”李七夜问道,此时清风烹茶,不在身边。他并不担心,怪哉虫会说话的情况,被泄露出去。 李七夜撰写斩妖记多年,自然见怪不怪,但怪哉虫会说话,一旦传扬出去,肯定会在京城引起大乱。 怪哉虫却摇了摇头,“不能说。” 它刚刚能够说话,每次说话,都会消耗不少力气,因此说话尽量简短。 李七夜却继续追问,“董校尉杀了你,你不恨他?” 怪哉虫继续摇头,似乎想了想,然后加了一句,“他是受人指使。” 李七夜继续问,“那就是憎恨,命令董超杀你之人?” 怪哉虫继续摇头,似乎怕李七夜追问,索性闭眼装睡。 李七夜识趣闭嘴,他只是个外人,怪哉虫不着急,他这个外人,便无权过问。而之前,怪哉虫连夜研读凝气成形之术,显然是很着急的。 但现在它已经能开口说话,却不想诉说冤屈,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李七夜坚信,怪哉虫很想伸冤报仇,但如今时机未到,李七夜猜到了怪哉虫的心思,却猜不到怪哉虫要等得时机,究竟是什么。 一念及此,李七夜便放下不管,反正怪哉虫就在身边,只要想伸冤,随时都可以说话。 李七夜重新洗手,然后在桌子前坐下,打开了董超送来的斩妖录。 东胜神洲,沧海之滨,有村曰狼窝…… 董超的这篇斩妖录,比之前斩妖录都长,其中所述,远不如清风所说精彩,但总体相同。想必是清风所说之中,更多了演绎。 李七夜看完之后,将斩妖录放在一边。他听清风说过董超封印石猴过程,虽然是演绎居多,但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现在贸然提笔,容易被清风所说误导。 李七夜所写的是真实,而并非杜撰以及基于事实上的杜撰。因为他需要静心,将清风所说忘记。 目光流转,见怪哉虫真正睡着,此时它只能将小头伸进玉管,身体比之早上,又大了些明显进不去。而且在怪哉虫身体内,原本消失的红色气团,再次出现。 看着红色气团缓缓运转,李七夜不住赞叹。 人与异类,果然不同,异类睡觉之时,都可以修炼聚气,而人必须五心朝天,屏息凝神,两者差距之大,真正的天上地下。 难怪古往今来,修道者众多,得道者却寥若晨星,仅仅聚气一事,就会将大多数修道者,隔离在得道大门之外。 。 第37章 战石猴 李七夜有些发愁,按照这个速度成长下去,他很快就要藏不住怪哉虫了。 用玉管藏个小虫子很容易,但藏个大东西,就很不容易,尤其是会动,还长着人脸的大东西,就会非常麻烦,而且这件事,一旦被外人知道,就尤其麻烦。 李七夜轻轻摇头,暂时将怪哉虫忘却,他伸手轻抚冰魄剑,温润气息透过手指,传递到身上,李七夜将分散思绪,再次集中到驭剑之上。 就算是能够驭剑,还是远远不够,不通剑法,即使驭剑疾飞,也只是无头乱撞的苍蝇,杀伤力定然不大,若是遇到董超这样的高手,只怕一刀就会把飞剑斩落。 剑法,必须与驭剑融为一体,才是妙招。但现在,李七夜虽然只能驭剑出鞘一拳距离,毕竟是掌握了驭剑法门,长久坚持下去,定然可以让宝剑出鞘,然后再练习飞驰之法。 但剑法仍旧是一团糟,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董超刚才有所暗示,但他演练的是刀法,与剑法相差甚远,甚至有些技法,如缠头裹脑,只有刀才能使用,若是用剑,只怕缠头用到一半,就把自己杀了。 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李七夜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天下武功,各种各样,但归根结底,都是杀人技,刀是杀人,剑也是杀人,为何刀法与剑法,就没有相通之处? 一念及此,李七夜再次提剑来到院中。 这一次挥剑,李七夜做了改动,宝剑轻灵,他便少用劈砍。多用挑刺。同时将气息灌注到持剑右臂,本以为可以挥舞的时间久一些,不想来来回回练了三次,右臂已经酸痛,无法提剑。 这种情形,还是首次出现。 李七夜放下宝剑,按揉着肩膀,仔细思索原因。 他此时能够让冰魄剑出鞘一拳,聚气修为,按照董超的说法,已经超过很多人,人身力气,都由气血供给,只要气血足够,人便很难感到乏累。但现在,胳膊酸痛,显然是乏力的表现,而乏力,便是气血运行不足。 清风烹好茶为李七夜送来,见到他的样子,吃惊非小,手里茶壶差点落地,“老爷,你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何等模样?”李七夜满头雾水。 清风解释不清,索性拿来铜镜。 李七夜低头,铜镜里面,有张恐怖的脸,也正看着他。 脸惨白没有血色,两个眼睛上面,也布满了血丝。 李七夜微微皱眉,然后用力摇头,肯定是劳累过度,出现了幻觉,不然的话,怎能晴天白日的见鬼? 清风一句话,将李七夜提醒,“老爷,镜子里的人,就是你自己。” 李七夜再细细观看,也有点好笑,“难怪初见之下,还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坐下休息一会儿,再看镜中自己,面色红润,眼珠上血丝,也已经隐去。 看来还是气血运行出了问题,驭剑的气息运行之道,跟舞剑的气息运行,还是有差别。 刚才应该是将全身气血,凝聚到持剑右臂,因此才会致使脸色发白,而胳膊酸痛,应该是气血太过充盈,无法全部用掉。 李七夜想明白之后,再次提剑走到院中,这次出剑,故意将右臂放松,同时减少了气血输送,果然有效,接连练了十几次,全身出汗,但脸色并不发白。 “大人现在舞剑,比刚才好看了很多。”清风站在廊下,用力拍手。 “舞剑?”李七夜皱眉,随即释然,现在他力气不够,虽然是刻意模仿董超刀法,却因为没有精气神支撑,刀剑姬所演练的剑舞,并无多大区别。 仅仅赏心悦目而言,李七夜甚至还不如刀剑姬,因为刀剑姬可以起身腾跃,半空中做出各种眼花缭乱的动作,而李七夜,刚才挥舞宝剑很久,但双脚始终没有离地。 “刚刚半日,大人有这样的进步,已经非常难得了。”清风对李七夜,向来不吝赞美之词,只是他读书很少,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 李七夜也非常欢喜。 午饭之后,李七夜还是有些心浮气躁,应当是上午练剑,气运得太急了。当下拿过一卷《黄庭经》翻阅。 之前写斩妖录时,坐的时间久了,加上要考虑很多事情,经常腰膝酸软,头晕脑胀。李七夜用过很多种方法,都见效甚微,直到有一天,翻阅纪迁所写札记,发现他也曾经受此困扰,后来通过阅读《黄庭经》缓解。 李七夜按图索骥,也找来一本《黄庭经》阅读,看了几行,便气定神闲,李七夜心中暗喜,此法当真可行。 由此,李七夜养成翻阅《黄庭经》习惯。 《黄庭经》秉承黄老道家思想,重视精气神之调养。李七夜虽不是道家弟子,却在无意之中,找到了滋养神元的无上妙法。 拿起黄庭看不多久,李七夜便有了睡意,就在这时,漫天乌云四起,遮盖了阳光。接着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这天黑的好怪异。”清风说着,准备点亮烛火,却被李七夜制止。 如此黑法,正好睡觉。 清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冰魄剑发出寒气,中和了外面燥热,屋子里不凉不热,正是睡觉好时候。半睡半醒之间,看了一眼桌上瓷盘,怪哉虫还在酣睡,此时它的身材,比早上又大了一些,完全不能钻进玉管。 按照此速度,用不了两月,怪哉虫,就可以重新化成人形了。 李七夜一念及此,头脑发沉,斜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突然有个扛着铁棒的猴子,对他口吐人言,说自己被董超封在海边,日日承受风吹浪打折磨,非常辛苦,求李七夜为他向董超求情开脱,解开封印,还他自由。 李七夜摇头不应,猴子突然暴怒,“我乃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孕育灵猴,出面求你,是给你面子,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李七夜冷笑,“你既然承受盘古尊神恩泽,便应该一心向善,而不该胡作非为,污了他的名头,如今被封在东海之滨,纯粹咎由自取,如何怪的别人?” 石猴不再多说,举起铁棒,向李七夜打来,李七夜浑然不惧,抬手一指,冰魄剑出鞘,猴子也是不惧,将铁棒扔到半空,如同车轮旋转,光芒万丈。 冰魄剑轻灵,不敢与笨重铁棒相撞。李七夜便指挥宝剑,避其锋芒,寻隙而进。 李七夜是初次动手,更是初次驭剑,两者相加,难免手忙脚乱,虽然知道是在做梦,却仍然用尽了全力。 石猴铁棒虽然笨重,却极其灵活,应该不是一般凡铁,追的冰魄剑不住后退,偶尔冰魄剑刺中铁棒,也只是叮的一声轻响,毫发无伤。 我是个读书人,为何梦中,会有打打杀杀? 尽管心里抱怨,李七夜仍是奋力驭剑,他很喜欢驭剑的感觉。 要是能打败石猴的铁棒,就更妙了。 李七夜稍稍分心,铁棒已经震歪宝剑,呼啸着当头砸下来。 第38章 入梦 李七夜一声大叫,转身就跑。 铁棒轰然落地,砸出一个巨大深坑。李七夜再次驭剑,冰魄剑奋力飞起化虹,刺中石猴身体,叮叮几声,火花四溅。石猴居然刀枪不入,你可以钢筋铁骨,双眼却决不能刀枪不入! 李七夜心念转动,驭剑改刺石猴双眼。 “坏我双眼!身为读书人,用心如此恶毒!”石猴破口大骂。指挥铁棒,再次砸下。来势凶猛,先把飞剑震歪,又出一棒,把李七夜所有退路拦住。 眼见巨棒当头落下,自己退无可避,李七夜闭目等死。 突然一刀破空而来,快如电光石火,刀尖点中石猴额头泥丸宫,石猴呆立不动,然后落地消失,那根铁棒,也随之消失。 李七夜惊魂稍定,缓缓睁眼,明知道是梦,还是满身冷汗,湿透衣衫。 李七夜醒来,却见董超满脸关切,站在眼前。 此时屋外,乌云已经散尽,阳光朗照,与梦中相比,俨然两个世界。 “大人刚才,可是梦魇了?”董超问道。 李七夜点头,却又非常好奇,“我做了噩梦,董大人如何知道。”一问之下,又觉得好笑,自己满头大汗,衣衫湿透,凉被都掉在地上,不是梦魇,又是什么? 更何况,刚才在梦魇中,飞来的那一刀,看着非常面熟,应该是董超的诛邪刀。难道刚才,除了东海石猴之外,董超也入了梦? 刚才做梦之时,大喊大叫。种种不雅,被董超看在眼里,当真是斯文扫地。 李七夜短短时间之内,想到很多。 “志妖司,有妖气。”董超没说李七夜做梦时表情,只说了六个字,却让李七夜眉头紧皱。 志妖司与斩妖司联手做事,来志妖司作怪,就是挑衅斩妖司,来志妖司作妖,跟找死没有区别。但董超说有妖气,便是真的有妖气。他作为斩妖司校尉,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刚才乌云盖顶,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大人所说的妖物,应该就是那时而来。”李七夜沉吟着说道。 董超点头再问,“大人梦中,所遇何种妖物?” “一只用铁棒的石猴,我驭剑与他相斗,眼见就要被铁棒打死,幸好董校尉声音入梦,一刀碎了那石猴的泥丸宫,让它畏难而去。” 这次轮到董超皱眉,“用铁棒石猴?那妖猴已经被我封印,魂魄如何能万里迢迢,来到这里?” 李七夜跟着摇头,“董校尉是斩妖高手,你都不懂,我又如何知道?”停了一停,又错愕的问道,“刚才入我梦境,一刀解困的,难道不是董侠客?” 董超点头,“正是我,我正好在志妖司前经过,见大人院子上空,黑云盘旋不散,当时梦魇作祟,当即进入大人梦中,可惜去的晚了一些,让大人受惊了。” 李七夜有些惊讶,“董大人可以入梦,为何不知,我梦到的是何物?” 董超笑道,“斩妖司有各种规矩,其中一条,便是必要时,斩妖校尉可以入他人之梦,也可在梦中斩杀妖物,但离开梦境之后,就会将梦中事情忘却。” 清风惊讶道,“还有这样的规矩?” 李七夜却若有所思,低声道,“斩妖司这个规矩,当是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妖固然该杀,但被妖入梦之人的隐私,该保护还是要保护。若是斩妖校尉,能记得梦境中的事情,岂不是有些人,就要整晚无法安睡?” 他转向董超,“以董校尉所见,刚才入我梦的,真是石猴?” 董超摇头道,“东海石猴,已经被我封印,数百年内不能脱身,更不可能来此求大人说情,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东海石猴,请来了蜃妖,这妖物擅长幻化之能事。它化成东海石猴的样子,入了大人的梦。 况且此种妖物,生于海中,而东海石猴,也是盘古开天地时孕育,未能行走之前,便是海边一块顽石,因此极有可能,与蜃妖相识。” 清风好奇问道,“那蜃妖是什么样子?为何能入人梦境?”停了停,又说道,“董大人也能入梦,还能在梦中降妖,你比蜃妖还厉害!” 董超大笑,“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大乾斩妖司的名头!至于我能入梦境,并不奇怪,而是我有一道入梦符。这道符箓,也是朝廷所赐,,我们出去斩妖降魔,就是有朝廷做靠山,才能心底毫无惧意。 若是朝廷羸弱,国运不济,妖便会欺负你,若是国运昌盛,便天下太平,妖也出的少了。” 清风恍然大悟,“老爷也曾跟我说过,四海升平,斩妖司便会无事可做,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盛世。当时我还不怎么明白,今日听董大人说完,豁然开朗。” 董超笑着点头。“我们入梦,都有时间限制,一时三刻,若是不能从梦境出来,魂魄便会留在别人梦境之中,永远不能回来。” 清风好奇追问,“人没了魂魄会怎样?” 董超继续大笑,“还能怎样?轻者疯癫,重者死!” 李七夜摇头叹气,“我倒是觉得,轻者死,重者疯癫才对。” 董超稍稍发愣,随后跟着大笑,“李大人说的不错,人若是没了魂魄,每日里浑浑噩噩,做个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痛快!” 清风关切的说道,“董校尉,你以后斩妖,可要小心了,除了我们家大人的梦,别人中了梦魇,你也不去管。” 董超摇头,“朝廷给我的俸禄,就是要我捉妖的,若是我不能斩妖,白拿朝廷俸禄,会于心不安。” 李七夜暗暗点头,尸位素餐者很多,李七夜斩妖之时,完全可以趋吉避凶,捡弱小的欺负。但董超并未如此。 董超继续道,“那蜃妖未能达到目的,想必还会重来,必须想个办法,为大人断了后患。” 李七夜拱手,“有劳董校尉。” 董超在屋子里到处查看,最后走到院子中,纵身上房,过了一会儿,这才落下,“那蜃妖是海内之物,不能离水太久。刚才被惊走,应该是藏在大人屋子后面水塘里。” 李七夜爱荷花,在院子后面,辟了一方水塘,种植了荷花,忙于案牍,头晕脑胀时,便会看一眼荷花,读几句黄庭。立即神清气爽。 清风前面领路,将董超领到荷塘前,转身就跑。 董超笑道,“那蜃妖只是擅长幻化,本身战力极低。有我在,它不会伤你。”清风闻声止步,笑着走回来,“董大人会错意了,我只是提前备酒,为大人庆功。” 李七夜细看荷塘,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转头看着董超,要看他如何逼出蜃妖。 董超笑着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人要逼出蜃妖,还必须亲自动手方可。” 李七夜发愣,他只会志妖,并没有捉妖的本事。 第39章 女蜃妖 董超见李七夜发愣,笑着说道,“蜃妖深谙水性,一旦入水隐藏,除非用特殊手段,极难逼出。我这次来的匆忙,并没有带相应灵器。还好大人,有灵器可用。” 李七夜稍稍发愣,立即领悟,尝试问道,“董校尉所说灵器,指的是冰魄剑?” 董超重重点头,“大人用冰魄剑寒气,冰冻整座荷塘,自然能逼出蜃妖”蜃妖虽可以隐藏在水中,数年不出,却忍不住严寒。 李七夜微微皱眉,随即伸手拔剑。 他皱眉,是因为一旦冰冻池塘,自然可以逼出蜃妖,但满塘荷花,也会遭受殃及。但转念一想,他虽爱荷花,但满塘荷花与蜃妖相比,却又不值一提。 冰魄剑入水不久,池塘水面便结起薄薄一层冰。清风原本站在池塘边,这时双手抱肩喊冷,向后退出几步,过了一会儿,又向后退了几步。董超手提斩妖刀。严阵以待。 那池塘并不很大,但此时天气炎热,要冰冻一池水,还需要一段时间。 一盏茶后,薄冰变厚,冰层下,传来了沉闷撞击声。 董超大声道,“你也是受人所托,我并不怪你,现在出来,我不会杀你,放你回归东海,永远不许回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池塘上空飘荡,“你所说话,可算的是数?”应该是蜃妖发声。 清风低声问道,“这蜃妖是个女人?” 但没人回应,李七夜不知蜃妖底细,自然无法回应,董超正全神贯注,看着水面,没有精力回答。 虽然身处险境,蜃妖声音依旧魅惑无比。清风年纪还小,但听到蜃妖声音,不由自主,从内心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便是再难的事情,也要答应她! 董超突然出声,“事到如今,还敢使用蛊惑之能?其心当诛!你要不想死,便快快现身!” 接着便是一声幽怨的长叹,“我与东海石猴,只是邻居,盘古开天之时,他在礁石上,我在礁石下水中,因此相识,却无深交。不想前几日,他突然托梦于我,请我入李大人的梦中,为他求情。 我看在多年邻居面子上,不好拒绝,因此借水路来到京城。刚刚话已经传到,我便可以离开了。” 董超冷声道,“我原本以为,东海蜃妖,只擅长幻化蛊惑人心,不想推脱罪责,也是第一等高手,你是擅长造梦妖兽,如何能让石猴残魂入梦?据你刚才所说,已经完成石猴所托,为什么还不离开?你藏身荷塘之中,又想做什么?” 蜃妖忽然做凄苦之声,“并非小女子不想离开,而是大人来的太快,小女子气运不及,只能暂避在池塘之内。。” 董超是斩妖司校尉,代大乾王朝做事,自带凛然正气,妖邪远远就会避让。王朝强盛之时,官吏身上,也是凛然正气,让邪祟远离。 一旦官员贪腐,大多是邪祟近身所致,到了那时,朝廷如果还不自知,距离倾覆,为时不远。 “我可放你归去,不过你要保证,以后再也不可回来。”董超沉声说道。 此时荷塘冰面渐渐加厚,蜃妖说话声音,开始颤抖,“大人若能网开一面,送我回归东海之滨,以后再不敢来侵扰大人。” “交出你的内丹,我放你离去。”董超继续说道。 蜃妖声音,变得更加凄苦,“内丹我修炼不易,是我神元凝聚,交出内丹,我便死了一半,请大人大发慈悲,我虽是妖物,也说话算话,日后若再敢来犯,情愿受九天雷劫。” 李七夜听蜃妖说的可怜,便出声说道,“你若是真能做到,我可以放你,内丹也不需要交出。” 董超看一眼李七夜,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易答应。 李七夜轻声道,“她虽是妖物,却更是女子,我们两个大男人,不该欺负一个女子,就放她离开,有任何事,我来扛。”说完之后,收起了冰魄剑。 董超微微摇头,一声长叹。 池水没了冰魄剑加持,冰层迅速消融,不到半盏茶时分,只剩下薄薄一层。 波的一声,池塘一角的冰面,突然破碎,一个身穿薄纱衣的女子,虚空出现,向两人躬身行礼,“感谢两位不杀之人,沈轻衣言出必果,以后必定不踏足大乾都城。” 直到此时,李七夜三人,才见到蜃妖真面,她所化的沈轻衣,身材袅娜,面目如画,披了薄纱衣,简直就如仙子,只是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腥臭体味,表明她是妖非仙。 李七夜微微摆手,示意蜃妖远去,他是读书之人,不想与邪祟说话,免得自降了身份。之前说话,是无奈之举。 妖族本无名字,修炼人形之后,便学着人穿衣戴帽,取的名字,也大多与本体有关,更多是谐音,蜃妖取沈姓,就是因为两者发音相似。 沈轻衣再次躬身,天空而去,只飞了一丈远,便消失无形。 清风抬头望着她消失方向,痴痴地问,“董校尉,她一个妖族,都如此漂亮,要是真正的仙子,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董超笑道,“你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只诛妖,可不敢杀神!至于仙子,更是从未见过!” 清风傻傻的问道,“神跟仙,难道不一样?” 董超挠头,“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有区别,若是一样,为何神仙不共用一个字?” 他又向清风说道,“并非所有的妖都像仙子,还有的女妖,很像鬼族,当年在招摇山,杀过一头成妖的狌狌,当真是尖嘴獠牙,丑陋无比,呼出的口气,能熏死上百头野猪。” 清风面色难看,只听董超所说,便觉得恶心无比,捂住了嘴巴。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李七夜却没有说话,他正在沉思。 刚才蜃妖所说,让他很有感触,东海石猴与蜃妖,定是老相识,私下关系也一定不错,泛泛之交,蜃妖绝不会万里迢迢跑来,为东海石猴入梦求情。 但刚才面临冰封被捉危险,蜃妖却能矢口否认。表明与石猴关系,并非先前那样好。数千年交情,都能说变就变,当真是人情冷暖薄如纸。 妖是如此,人未尝不是? 一念及此,李七夜再次释然。 “多谢董校尉,今日之事,我要不要记录在册?”李七夜笑着问道。 董超也笑着回答,“我送给大人的,都是朝廷吩咐,不得不做,至于今日这蜃妖,只是私事。是否记录在册,全看大人心意。” 说完之后,匆匆离去。 李七夜重新回到桌案边坐定,细想整件事情,“朝廷吩咐,不得不做。”董超这几个字,让他心中一动,他转过头来,看着怪哉虫。 怪哉虫又长大了些,最难得的,是它现在已经醒来。 “朝廷吩咐,不得不做,”这种相似的话,怪哉虫也说过。 “好奇怪,董校尉能察觉妖气,为何唯独不知道,我这里有一条妖气化成的虫子?”李七夜笑问怪哉虫。 第40章 夏蛰 “朝廷要董超杀的,是白天池青头鼋,可不是我这条可怜的虫子。他当然知道我在,但朝廷没让他杀怪哉虫,他自然不理。倘若明日,朝廷下令杀我,他自然就会杀我,就是大人想保我平安,也是万难。” 怪哉虫身子伸长,如同人在伸懒腰。变大之后,怪哉虫慵懒了很多。 李七夜频频点头,怪哉虫的说法,与刚才董超所说,不谋而合。 董超斩妖,就与李七夜写斩妖录一样,只是个赚钱养家的差事,其实与柴夫砍柴,渔夫打鱼一个道理,有些时候,他们还不如樵夫渔夫。 樵夫可以决定,自己砍什么柴去卖,渔夫也可以决定,所打鱼的去留,但董超和李七的差事,看起来风光无比,但丝毫不能自主。 何时去何地,杀何种妖物,都是朝廷下令,董超只需奉命去做,自己无法做任何决定。 而李七夜写斩妖录,同样是如此。所有东西,都是斩妖司送来,他所能做的,只是归纳总结,但总的来说,结果如何,并非他能左右。 “那你所说冤枉,究竟是何事?”李七夜看怪哉虫心情不错,乘机追问。 怪哉虫翻了个身,没有说话,李七夜再问,还是没有应答。 他凑近细看,怪哉虫又睡着了。 李七夜坐在案边好久,最终弃笔。蜃妖并未为害,只是为了朋友求情,自己没必要记录。作为志妖司官员,就应该惜墨如金,该写尽写,不该写,便是精彩万分,也不着一墨。 这也是志妖司前辈纪迁所主张的。 想到纪迁,李七夜突然想到,纪迁所着的《妖记》中,曾记载一些妖物,仅仅在春秋夏为害,一旦到了冬季,就隐藏了行踪,之前还以为,是这些妖物弃恶从善,后来才知道,这些妖物都是冷血,即使幻化成人,也照旧不改冷血本质。 斩妖司斩杀此等妖物,多会挑选严寒冬日。 冬季严寒,这些妖物便会找到地方蛰伏,斩妖司按图索骥,往往这些妖物,都在藏身处一动不动,斩杀起来,毫不费力。 除此之外,纪迁还提到,有些妖物,天生喜寒惧热,为了躲避炎热,会在夏天睡觉,称为夏蛰。 看怪哉虫每日缺少精神,昏昏欲睡,难道是因为夏蛰? 但夏蛰的妖物里,并没有怪哉虫,况且怪哉虫是怨气所化,并非妖物,甚至不能算动物,又怎会夏蛰?更何况,夏蛰是为了躲避酷暑,李七夜身边有了冰魄剑,居所不冷不热,怪哉虫完全没有夏蛰的理由。 李七夜冥思苦想,还是毫无头绪,之前以为,怪哉虫会说话之后,所有疑惑,会全部解开,如今才知道,疑问依旧是疑问。 想要解开这些疑问,还需要很长时间。 用过晚饭之后,李七夜继续炼气驭剑。接连三次,冰魄剑都出鞘一拳距离。李七夜心中暗喜,又抽剑出鞘,在院中习练自己所谓自悟的剑法。 气息运行渐渐顺畅,挥舞冰魄剑,再也不会吃力,李七夜更加高兴,但高兴不久,再次皱眉,这样练剑,仍旧是剑舞,根本不是杀人技。 他是书生,自然不想杀人,之前甚至觉得,挥刀舞剑,都有损读书人身份。入仕志妖司后,渐渐领悟到武力重要,最近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李七夜,有了习武防身的想法。 人有气节是好事,但保持气节,必须要先保证活着,人死之后,有否气节,都与他无关了。 他重新打开黄庭,细细揣摩,仍旧是一头雾水,心里一声长叹,董超武功厉害,依赖的是本身旺盛血气支撑,年长以后,五脏六腑,必有损伤。 只有依赖先天之气,才能顺应天道,源源不断,但这种运气方法,只能求教白子曰,但白子曰如闲云野鹤,一旦外出,便归无定期。 李七夜将黄庭经放在一边,转头看着怪哉虫。 之前夜读,还有怪哉虫作伴,而现在,怪哉虫每天酣睡,少有清醒时候,搞得李七夜也困倦起来。夜半时分,堂前突然下起了微雨, 李七夜暗暗奇怪,头顶星空万里,天气晴朗,这雨又何来? 夜风中,传来淡淡的咸湿气息,接着是淡淡的香气,烛火跳动,暗淡一下,重新明亮,眼前却多出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正是蜃妖沈轻衣。 李七夜心里一沉,手指握住了冰魄剑柄,妖果然是妖,反复无常,日间刚将她放了,晚间便来寻仇了。虽然明知不是蜃妖对手,却也要舍命一拼。 读书人重气节,李七夜更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轻衣手持一个长匣,向李七夜躬身行礼,“大人莫慌,我这次前来,是感谢大人不杀之恩,特意送大人一件东西。” 手中长匣离手,虚空悬浮,向李七夜飘来。 原来如此。 李七夜心里稍安,随即放松握剑手指。 长匣在李七夜面前三寸处停住,沈轻衣继续说道,“日间便见到,李大人似乎正在练气,但不得法门,小女子前些年,在东海偶然见神仙打架,遗落导引图一幅,我捡了也无用,不如送给先生。” 长匣打开,里面一幅卷轴缓缓升空打开。 卷轴上,一道人盘膝坐于古松之下,全身只有一件贴身小衣,下身丹田处,一点红光闪动,接着红光缓缓上行至头顶,经由头顶,沿着后背向下,经由会阴,再次回到丹田。 李七夜瞪大了眼睛。这幅导引图,简直是雪中送炭。 “多谢姑娘。但是无功不受禄……”李七夜还想推辞。 但沈轻衣已经消失了,只有声音,还在堂前盘旋。“我答应过先生,不再涉足都城,必须马上离开,先生不要推辞,此画只是暂借于你,将来仙长找来,还要麻烦先生,代为归还。” 堂下小雨消失。 李七夜这才醒悟,原来刚才那阵微雨,是蜃妖带来,她是水中妖物,擅长以水气,幻化各种景象,蛊惑人心,日常出行,必须借力于水。 李七夜伸手轻触,长匣连同那幅导引图,缓缓落入他手里。 那图并无题款,不知出自谁手,但用笔轻灵飘逸,当是如蜃妖所说,出自仙人之手。 李七夜将那图画高高挂起,道人身体红点,这次却是从头顶下行,虽然也是走遍全身后,回到头顶,路线却跟之前完全不同。 李七夜稍稍错愕,便想明白,图上所示气血运行路线,依据时刻不同,有不同路径,这应该就是董校尉所说,子午流注之法。沉思之间,图上所示气血运行路线,又有了变化,这次是从脚底升起。 李七夜凝神观望,细细揣测,以驭剑的法门,来驱使气息,果然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脚底升起。但李七夜所驭使气息,运行缓慢,才走到一半,图上气血运行路线,再次改变。 李七夜索性细心揣摩,渐渐发现了规律。 第41章 巨爪 李七夜彻夜未眠。 人不仅没有困倦,反而更加精神。 困倦是因为气血供应不足,五脏六腑需要休息复原。而现在,他得到了气血运行的门道,全身气血供给充盈,五脏六腑都能够得到足够滋养,自然不会疲乏。 东方破晓,窗纸泛白之时,李七夜凝神冥想,冰魄剑居然出鞘,但出鞘之后,立即掉在地上。 宝剑落地声音,将清风惊醒。见到桌子上大滩烛泪。惊讶问道,“大人整晚未睡?”李七夜不想跟他明说,手指怪哉虫,笑道,“这虫子,倒是睡得香甜。” 怪哉虫进入夏蛰之后,每日昏睡,身子生长慢了很多。 清风摇头,“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胖倒是真的怪了。”哈欠连天走了出去。 李七夜提剑来到院子,之前使用不来的招式,此时得心应手,偶尔一剑竖劈,使用的是董超的刀法,剑势凛冽,劈出了刀才有的豪气。 清风恰好为李七夜端水洗脸,也被这一剑声势吓到,手中铜盆差点落地,“大人的武功,这就成了?” 成定是不成,但是比之先前,肯定强了很多。 早饭之后,清风外出为李七夜买笔墨,没用多久,便急匆匆回来。“老爷,我刚刚听说,董校尉生病了,而且病的很厉害,同德堂的医生,已经过去了。” 李七夜微微皱眉,同德堂的医生赶去,看来病得不轻。董超武功高强,身体强健,自从与他相识,从未见他生病。何况离开之时,精气神十足,丝毫没有生病样子,为何仅仅一晚,就生了重病? “买些东西,跟我前去探望。”稍稍沉吟,李七夜说道。 大乾王朝重文轻武,同等级别文官,比武将高出半级。文官探望武将,会被视为有损身份之事。但董超是李七夜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朋友生病,他必须去探望。 此时他不是志妖司刀笔吏,而只是一个书生,去看望自己习武的朋友。 清风一路打听,来到董超家门前。 李七夜看着大门,微微发愣。 按照官职来说,校尉应该住两进的院子,而董超的住所,竟然只有三间北屋,东西各有一间配房,仅此而已。 清风大声喊了几声,有个十来岁的小童子,从屋子里跑出来,闷声闷气道,“董大人请两位进去。” 李七夜将带的礼物,交给小童子,抬脚进屋。 屋子里还算干净,董超居住在靠东屋子里,刚到门口,便闻到浓浓药气。一名大夫正在为董超换药,李七夜凑上前去,见李七夜后背上无数抓痕,有的深可见骨。 “董大人命大,若是再深一点,就要伤及内脏。”大夫摇头叹息道。 “看这伤痕,不像是刀剑伤口。”李七夜沉吟道。看来清风所说有误,董超并非生病,而是被打伤了。 斩妖司校尉,武功高强,又是朝廷命官,对他下手,便是与大乾王朝为敌,与造反无异,若是被抓到,便会株连九族。若是在蛮荒之地,人们尚未开化,或许能做出不智之事。 但在京城之内,谁敢对斩妖司校尉下手? 大夫摇头道,“不是刀剑伤口,而是野兽利爪所伤,看爪印应该是巨兽,但巨兽多在深山大川,人迹罕至之处。如何会出现在京城这等热闹地方。” 董超怒声道,“你这大夫,除了抓药,只会瞎说。小五,快拿了银子,送大夫离开。”那个开门的童子,憨憨的答应,站在门口,盯着大夫,一动不动。 大夫摇头长叹,收拾了药囊,跟着小五去了。 清风低声笑道,“董大人,你这个门童,看起来可不是太灵光,还是换一个,免得丢了你校尉大人的面子。” 董超笑道,“这小五,父母双亡,本身又憨傻,只能沿街乞讨,却又被其他乞丐欺负。我可怜他,就把他收来,帮我看门看家,我与他口吃的。你要我赶他走,跟要他去死何异?” 李七夜关切道,“看你伤势不轻,究竟是谁做的?刚刚那大夫,说是巨兽所伤,又是何种巨兽?” 董超笑看李七夜,“忽然想吃火罗国的寒瓜。大人能否满足?” 李七夜微笑,“几个寒瓜而已,我还请得起。”示意清风去买,清风出门之后,李七夜笑道,“现在可以说了?” 刚才董超,并非想吃寒瓜,只是不想让清风知道,想吃胡瓜,只是要支开清风的说辞。 董超讪笑着起身,却又牵动伤口,龇牙咧嘴,靠在墙边,这才继续说道,“我并未看清凶手何等模样,因为那时,我已经醉了。” 李七夜恍然大悟,难怪董超如此本事,会被人打伤,原来是醉了。 董超继续道,“从大人处离开,我便去了临风轩喝酒,那里新来的西域葡萄美酒,味道极好,与我们的绿蚁截然不同,那酒不甚浓烈,去后劲儿极大,我喝了三五坛,便也醉了。” 李七夜并不懂得酒,闻听只是点头,不置可否。 “天黑出门,行过一个巷子,突然有人冲出来,那人应该有些武功,动手时拳脚生风,我酒醉后,手脚无力,就被他打翻在地,后背也被挠开。” 他说的平淡,李七夜却听得心惊。 “那人定是与董校尉有仇,因此才痛下杀手。这件事,可曾报斩妖司知道?”李七夜问道。 董超摇头,“打我之人,个子很高,身上有浓重腥臊味道,当是流民。就算找到,又能如何?何况流民成千上万,又如何去找?” 他凑近李七夜,低声道,“堂堂的斩妖司校尉,被流民打伤了,传出去很丢面子,我又怎敢大肆宣扬?因此对外,我只说生病。” 李七夜笑了起来,“这件事如何能藏住?你真的以为,打你那人是流民?” 董超点头又摇头,“我当时喝醉了,怎能记住这些?” 就在这时,清风买了寒瓜,从外面进来,撅嘴道:“小小两个寒瓜,便要了我三两银子。这卖瓜的,真的是黑了心。” 董超笑道,“花的是李大人的银子,你为何心痛?快去将寒瓜洗净切了,大家一起尝鲜。” 寒瓜便是今天的西瓜,大乾不产此物,经由往来商人,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历经波折,带入大乾,价格极高,平民百姓舍不得吃,是皇族高官才能享用的稀罕东西。 清风抱了寒瓜,喊来门外小五,两人一起洗瓜切瓜,端进屋之后,小五站在门口,任清风拉扯,就是不肯离开。董超笑着,拿起两块最大的,给了清风和老五,老五这才高兴离开。 李七夜笑道,“你这门童,比我家清风还厉害。” 董超笑道,“只把他当成我的一个傻弟弟,可从未当成门童。有什么东西,都要给他一口,加之本来心智不全,因此很多礼数,都无法教他。” 李七夜直视董超,“我有一种预感,伤你的并非流民,而是凶兽,刚才给你瞧病的,是同德堂的大夫,他们看伤口,绝不会错。你对凶兽熟悉,肯定知道,何种凶兽伤你,才能留下那样的抓痕?” 董超放下寒瓜,“我当时的确喝醉,根本不记得,便是这腥臊气味,还是小五帮我换血衣时,对我说的。”小五憨傻,他说腥臊,想必是腥臊到了极点。 “至于妖兽,我倒是不觉得,京城乃是气运旺盛之地,寻常妖物,根本不敢进来,便是偶尔闯入,也小心翼翼,怎敢明目张胆伤我?” 第42章 劫杀 李七夜再问:“你是如何活命?看你伤痕,那怪物是想要了你的性命。” 董超苦笑摇头,“大人不是来看望病人,而是来审问案情。京城部尉派人巡夜,便是他们,惊走了凶手,据他们所说,只看到一条巨大的黑影掠空,留下阵阵腥臊之气,便不见了踪影。” 李七夜猜测,“莫非是成精的狐狸?” 董超放下寒瓜,靠墙闭眼。过了好久,才说道,“如今想来,那应该不是流民,而是武林高手,戴了铁爪之类的利器,伤我之后,破空而去。” 李七夜点点头,“你怀疑何人?”又道,“高手自重身份,如何会有浓重腥臊体味?董大人这怀疑,禁不住推敲。” 董超苦笑,“所以说只是怀疑,做不得数,况且怀疑何人,又如何能说出来,万一冤枉人家,以后如何见面?至于为何有腥臊气,我也不知道。” 李七夜点头,董超说的很对,倒是自己,问的唐突了。 两人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董超笑道,“也许李大人说得对,真的是妖兽伤我,我奉命斩妖,因此与妖族结仇,也在情理之中。” 李七夜大笑,“董大人安心养病。”叫了清风,转身离开。董超挣扎下床相送,却又一阵呲牙咧嘴。李七夜转身,按住他肩头,将他推回墙边,“安心养病,过几日再来看你。” 回去路上,李七夜叹道,“想不到董校尉,过得如此清贫。” 清风笑道,“大人只看到董大人清贫,却没看到,董大人夜夜笙歌,快活的很,可是比您强多了。” 李七夜并不生气,微微一笑,“男人生在天地之间,除了正事之外,当然要有些乐趣,不然这一辈子,就是白活了。” 清风偷着撇嘴,“要是我能选择,宁愿做董大人,像大人这样,每日读书写字,无趣的很,不过现在大人开始练剑,也有些意思了。” 李七夜再次大笑。 路过一条街巷,看到很多人排队买饼,空气中弥漫诱人香气,清风上前打听,回来说道,“如今京城,出有人卖饼,面中掺了切碎的香葱,又放了各种香料盐巴,味道极其鲜美。” 清风边说边吞口水。李七夜微微一笑,让他也去买几个尝鲜。清风答应一声,高兴地去了。 好几盏茶之后,清风拿了纸袋,装了几个热乎乎的饼子,跑了回来,“大人快吃,凉了味道就淡了。”李七夜取了一个 ,示意清风也吃。 葱花饼果然味道鲜美,吃的李七夜频频点头。 清风更是不住咂嘴,“大人,现在要是做选择,我也不做董大人,就做个卖葱花饼的小贩,每天我先吃够了,再卖给别人。” 李七夜忍住笑,“若是人家,想要买你的饼,你又该如何?” 清风嘿嘿一笑,“我没吃完,谁也别想吃,我就让他们围成一圈,看着我吃。” 就在此时,有个人从两人身边经过,手里拿着几个葱花饼,边走边啃,李七夜闻到了浓重的腥臊气味。但看那人,衣衫整洁,身材高大,完全不像乞丐。 这股味道,与董校尉家里的味道很像。 李七夜稍稍犹豫,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老爷,您又在看什么?”清风顺着李七夜的方向张望。忽然皱了皱鼻子,“好腥臊的味道,与小五身上的,一模一样。” “小五身上有腥臊味?”李七夜好奇问道。 “小五说,他身上原本没有味道,是帮董大人换衣服之后才有的,应该是董大人衣服上留下来的。这腥臊味好重,闻到就想作呕,这葱花饼也不香了。” 清风赌气停下来,看着手里仅剩的半块葱花饼,摇头叹息。 李七夜却点了点头。 “李大人,李大人留步!”那个卖葱花饼的老汉,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冲到了李七夜身边。 “老丈找我有事?”李七夜好奇问道。 “您是好官,您吃我的葱花饼,我不要你的钱!”老人说着,固执的把几枚青钱,塞还给李七夜,李七夜满头雾水,连忙推辞,“吃饭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老丈以此为生,我怎能白吃老人家东西?” “大人前些日子,帮我们出了恶气,大家心里都感谢大人,就是不知如何感谢,如今大人吃了我的葱花饼,我怎能收大人的钱。” 老汉声音很高,很多人闻言,向这里聚拢,都想亲眼目睹,将骆西山冰冻的李大人,是何等的样子。 李七夜眼见人多,拉了清风,从人群中钻出,专门向小巷子走去。 巷子幽深寂寥,渐渐甩掉围观人群,李七夜心里稍稍安定,清风突然抽动着鼻子,“好浓的腥臊味。” 李七夜抬头,巷子对面,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二十来岁年纪,头颅扁平,满脸黑色毛发,长个好大的鼻头。浓烈的腥臊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 “大人,那个人,好像头猪。”清风低声道。 那人手指李七夜,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还能分辨。“你就是李七夜?”巷子里光线昏暗,但李七夜还能看清,那人指甲弯曲,如同弯刀。 李七夜握紧冰魄剑,点了点头。“你是何妖物?敢拦住大乾官员去路?” 此时天地人三界共存,每次朝廷册封官员之后,都会编制成详细名册,用火焚化,上达天庭。因此大多官员,都会得到天庭庇佑。拦截朝廷官员,是相当大的罪过。 “上天册封你为朝廷官员,是让你秉持公正,可不是仗势欺人!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本就有违天道!天既然不管你,便由朗某人来管!” 清风大声呼救,但声音只在这条巷子回荡,根本传不出去。 李七夜低声道,“他是妖物,在动手之前,肯定封闭了这条巷子,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人不待李七夜分辨,纵身而上。五指张开,如同利刃,抓向李七夜头顶。 李七夜见对手五指当头而下,突然顿悟,“打伤董超的人,是你?!” 与此同时,冰魄剑出鞘,李七夜挺剑急刺。他初次与人动手,这次出剑,毫无章法可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想打死我,那我便杀了你! 他却并不知道,无意之间刺出的一剑,暗合了动手的要义。 善攻者攻敌所必救。 那人胳膊,远不如李七夜冰魄剑长度,要是继续向下,只怕还没抓到李七夜,自己先被冰魄剑刺出个窟窿。 眼见要被李七夜刺伤,那人经验丰富,立即变抓为拍。五根如刀巨爪,拍中冰魄剑身。 指刀击中冰魄剑,发出响亮声音,在小巷中回荡。 李七夜觉得耳边如同雷震,一股巨力沿着剑身,传到手臂,五指麻木,再也握不住冰魄剑。 当啷一声,冰魄剑落地。 与此同时,那男子也从空中落下,站在了李七夜对面。 第43章 剁手 那男子落地之后,咦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似乎骂了一句,不要脸。 李七夜不管不顾,捡起地上宝剑,再次向那人刺去。 那人仍旧是挥掌拍下。 眼见剑身就要被拍中落地,那男子突然咦了一声。他手掌拍下来的速度,明显慢了,而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短短时间之内,那男子的全身,已经泛起白霜,他的手掌缓缓下降,最终拍中了冰魄剑,但毫无力气,更像是轻轻地碰触。 “大人,这家伙,好像被冻住了。”清风脱离惊恐,从李七夜身后转出来,笑着说道。 李七夜挺剑再刺,剑尖碰到那男子身体,突然力竭,再也刺不进去。当啷一声,宝剑落地,接着整个人摇晃着坐在地上。 “大人,您怎么了?”清风由欢喜转为焦急,扶住了李七夜。 “没事,只是有点累。”李七夜笑着说道,感觉头晕脑胀,立即运转聚气诀,很快神清气爽。 他初次与人动手,不知如何控制力道,刚才虽然只刺出两剑,却用力过大,精神过度集中,此时危机解除,再也无法坚持。 噗通! 李七夜话音未落,那男子直挺挺倒地。砸的地皮震颤,像倒了一堵墙。 “咦,大人,这是个什么东西?狗熊?”清风一声惊呼。 男子倒地之后,先前人形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个三丈大小,浑身长满黑毛,脑袋扁平,长着獠牙,确实与熊有些相似。 “这是狼獾。”李七夜轻声说道。 纪迁所着《妖记》当中,曾有狼獾幻化成人,与人斗狠,失手将人杀死的记录。獾有三种,狼獾最为凶恶。狼獾善于奔跑,生性凶残,以其他尸体为食,因此身体多有腐臭腥臊气味。 “狼獾为什么要害我们?难道它是那个蜃妖的好朋友?”清风问道,刚才简短的谈话中,他猜到了些端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妖怪有好朋友,原本也在情理之中。”李七夜说道。 “话虽如此,我却想明不白。那个蜃妖漂亮的好像神仙,为何朋友如此丑陋?”清风挠头。 李七夜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想不明白。 躺在地上的狼獾,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此时冰魄剑已经离开他身体,没有了后续寒气维系,狼獾身上的冰层,开始解冻。 “大人,快再给他一剑!”清风连声催促。若是狼獾清醒过来,有了防备,再次动手,他们两个就要倒霉了。 李七夜握剑犹豫,要不要给狼獾再补一剑。 斩妖是斩妖司该做的事,他只是志妖司的刀笔吏,根本没资格杀妖,若是越俎代庖,会不会引起非议? 狼獾缓缓站起,再次口吐人言,“你不过仗着一把破剑,我不服你,有本事扔了宝剑,我们再打一次!” 清风反唇相讥,“你说的轻巧,想要我们大人放下宝剑,你先剪掉手指甲!”狼獾指甲锋利坚硬,真正挥舞起来。不亚于宝刀宝剑。 李七夜冷笑,“我依仗的是宝剑,你依仗的,却是锋利指甲,你想杀我,我自然对你不会客气。我虽然读书,却并不迂腐,只要能打败你,就是好本事,绝不会舍了宝剑,空手对你锋利的指甲。” 这些话,并非李七夜所想,而是前些日子,董超演练刀法时,对他说的。李七夜经过了改动润色,重新说了出来。 狼獾呸了好几声,“读书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当真以为,你拿了把破剑,我便无法对付你?”突然探手,锋利指甲,深入身边墙壁之内。 那墙壁用砖石砌成,缝隙处用米浆涂抹,坚硬赛过钢铁,在狼獾利爪之下,却如松软的豆腐。 李七夜脑袋转的飞快,抬手一剑,刺入墙壁。 狼獾本意,是要挖掉墙砖抛掷,砸伤李七夜,不想李七夜抢在前面,将墙壁也冰冻了。指尖刚刚没入墙壁,立即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寒冷,匆忙缩手,还是被寒气沿着指尖,瞬间转遍全身。 全身血液,再次被冰冻,狼獾举步维艰,知道今日绝对占不到便宜,转身就跑。 此时他拼尽全力逃命,脚步踉跄,却跑的飞快。不想冰冻之后,脚步不稳,跑出去几步,一头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李七夜和清风,站在当地,都不敢靠近,唯恐又是狼獾的诡计。 许久之后,李七夜提剑上前,见狼獾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看来他刚才的确撞晕了。 就在这时,清风大喊救命。 狼獾撞晕倒地之后,先前设下的屏障,自动解除,清风童声清脆尖利,传出去老远。 京城部尉巡视官兵,循声而来。见到李七夜在此,纷纷躬身行礼。 “去把这妖人捉了。”李七夜正不知如何处置狼獾,见部尉巡检官兵来到,顿时轻松很多。巡检官兵面露愁容,他们也只是平常士兵,没有对付妖人的经验。 妖物在此! 突然又有人大喊,接着屋顶上落下几个斩妖司校尉,领头的正是曹阿蛮,刚才狼獾受伤之后,无法压制本身妖兽气息,立即被斩妖司察觉,曹阿蛮立即外出寻找,不想在此遇到。 曹阿蛮掏出一枚紫铜印章,那是斩妖司校尉专用印章,经由朝廷焚表奏天,由天上金仙加持,具有莫大神通,可以镇住大多数妖兽神灵。 这头狼獾,最多只有几百年道行,自然无法抗拒金仙修为,被法印盖中头顶,狼獾便不能变化显形。 曹阿蛮不比董超,他心思细腻,想的很多。此时身处京城热闹之处,车马拉着一头巨大狼獾过市,实在是太招摇,也容易引起人们恐慌。 “我先去处置这妖物,随后向大人禀报。”曹阿蛮说完之后,提刀压着狼獾,向斩妖司走去。 狼獾元神被封,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又被曹阿蛮诛妖刀抵住脖子,丝毫不敢反抗,乖乖的跟他走了。 李七夜抬头,见巷子两边,围满了百姓,见他带清风出来,主动让路,用力鼓掌喝彩。 “李大人厉害,文武双全,真正是少年英雄。” “今日咱们亲眼看见,李大人大展神威,一剑降服妖人!” “从今以后,谁敢说李大人是浪得虚名。” 在如山呼海啸的赞美声中,李七夜低头疾走。清风倒是非常享受这种感觉,频频向百姓招手。 李七夜转头,并未说话,只是皱了皱眉,清风立即垂下双手,小跑着跟在李七夜身后。“百姓拥护大人,大人为什么不高兴?”清风好奇问道。 “我只是个刀笔小吏。要那么多人拥护做甚?何况这才降服妖物,有很大运气在里面,下次遇到妖物,未必就有这样的好运气!” 李七夜边说边走,越走越快。 回去之后,李七夜连喝两杯茶,气血才渐渐平缓。闭眼想起之前动手情况,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世上事情,往往是如此,面对危险时,并不如何害怕。一旦危险过后,事后回想,会更加害怕。 第44章 初见喜 李七夜终于知道,与人动手的感觉。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 这是李七夜对第一次动手,以性命相搏换来的感悟。 第二天上午,曹阿蛮带了礼物,前来拜访李七夜,感谢他昨天仗义出手,帮他捉住了那妖人。 李七夜问起那妖物来历,曹阿蛮笑道,“是大悟山成精的狼獾,几十年前,偶尔在东海之滨路过,见到了正在喷云吐雾的蜃妖,当时便惊为天人,想要与蜃妖交好。” 李七夜笑道,“真想不到,妖精也有一见钟情。” 曹阿蛮也笑起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出乎于本能,却能止于礼。兽类也是如此,但兽类没有礼数束缚,因此所作所为,在我们看来,便是离经叛道。” 李七夜微笑道,“我见过东海蜃妖,长得非常美貌,白衣飘拂如雪,好像姑射山仙人,那样的蜃妖,如何能看上狼獾?” 虽然都是妖族,不用讲求门当户对,却也要彼此相差不多。狼獾与东海蜃妖,相差之大,已经不是天上地下可以比较。 曹阿蛮笑着说道,“那狼獾倒也耿直,对蜃妖说,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中意你,是我的事,从今以后,我不会烦你,但你的事情,我都会帮忙。” 李七夜微笑,“想不到那狼獾如此丑陋,却还是个大情种。我昨日遇刺,便是与此有关?” 曹阿蛮点头,“大人在池塘冰冻东海蜃妖,之后放她离开,蜃妖离开大人府邸之后,恰好被狼獾所化男子遇到,他苦苦追问,东海蜃妖也只说,来向李大人与董校尉讨教,不想败北。 那狼獾却看出,东海蜃妖所言不实。想尽办法,得知实情后,当时便要找两位报仇,却被蜃妖喝止,蜃妖回归东海之后,狼獾再次来到京城,先将董校尉伤了。 当时董校尉醉酒,给了狼獾可乘之机,但狼獾只想给董校尉一个教训,不想杀人害命,既有损修行,还会得罪天上金仙,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只是用利爪,将董校尉后背划伤。 他本不认识大人,却在买饼之时,与大人偶遇,他见大人书生模样,便生了轻敌之心,向将大人堵在小巷中,加以教训,却不想被大人教训了一顿。” 曹阿蛮比董超善于言辞,短短几十句,便把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 李七夜频频点头,曹阿蛮趁机问道,“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狼獾?” 李七夜愕然,“这是斩妖司该决定之事,为何问我?” 曹阿蛮笑道,“斩妖司斩妖,也是遵从朝廷命令,现在朝廷并无命令斩杀狼獾,我们也不敢妄下杀念,不如多等几日,我去查清,这狼獾是否另有恶行后,再做决定。” 李七夜点头称是。曹阿蛮躬身离去。李七夜起身,站在二门内相送。 曹阿蛮远去后,清风转身问道,“老爷,这曹大人好有规矩,知道捉住狼獾,大人出了大力,因此特意来询问大人意思。” 李七夜微笑摇头,没有说话。 有些话,可以对清风说,但有些不可以。 曹阿蛮此行目的,并非清风说的那样单纯,其中包含极大心机。 他应该想要处死狼獾,却因为没有朝廷恩准,便想来试探李七夜口风,一旦李七夜露出杀意,他便会乘机游说李七夜,让他向朝廷请杀令,也可能回去之后,说一句,志妖司李大人有令,狼獾当杀,便挥刀接将狼獾杀了, 如此一来,如果朝廷问责,曹阿蛮便会将过错,推到李七夜头上。若不追问,便万事大吉。 李七夜只是单纯,但并不傻,若是真的只是个书呆子,不懂变通之道,又怎能做了探花郎? 为了以防万一,李七夜命清风出去打听情况,天快黑时,清风才回来。抹了抹额头汗水,向李七夜说起,那狼獾的确耿直,被押回斩妖司后,很快便交代了偷袭李七夜以及董超经过。 交代经过,与曹阿蛮所说,大同小异。但狼獾交代之后,突然变脸,大骂曹阿蛮。言外之意,就是他狼大爷败给了李七夜,却并非败给了曹阿蛮。 清风摇头叹息,“真是兽心无常,狼獾与曹校尉冲突,与他有何好处?” 李七夜暗暗点头,果然自己猜的,一点不错。狼獾对曹阿蛮不敬,让曹阿蛮起了杀心,想要要借自己之手,把狼獾杀了。还好自己没有中了他的圈套。 “现在那狼獾,如何处置?”李七夜问道。 清风抹了一把汗,“曹校尉已经把狼獾,交给了京城部尉府。” 李七夜再次点头,曹阿蛮果然厉害,从自己这里,没有得到答案,便将刺猬扔给了京城部尉府。不过这样,也符合情理,毕竟斩妖司只负责斩妖,而京城部尉府,负责地面治安。 狼獾在京城意图行凶杀人,斩妖司见义勇为,将他抓了,扭送到京城部尉府,于情于理,丝毫不差。还能顺便送给苟大人一个人情。 如此一石三鸟的好事,曹阿蛮举手之间,运用的无比纯熟。 见清风仍是满头大汗,李七夜微笑点头,“你拿了银子,去买个寒瓜来,为你解渴。”清风惊喜万分,谢过李七夜,拿着银子,出门买瓜。 过不多时,清风抱了个寒瓜,气喘吁吁回来,满脸带笑,“老爷,告诉您个好消息,白先生回来了,我刚才买瓜时,见白先生背剑骑着青驴,进了南门。” 李七夜大喜。本想马上过去请教,又想到白子曰旅途劳顿,便改在了明天,吩咐清风再次出去,买些礼物。 稍稍平息静气之后,李七夜将狼獾之事,也写了下来。 按照志妖司所属职责,只是撰写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完备以后,装订成册封存备查。而似狼獾这种事,根本不用记叙,但李七夜还是记录下来,单独装订成册。放进了一个盒子。 这些单独写成的东西,等将来老了翻阅,也是一种回忆。 晚上依旧无事,夜静更深之后,悬挂起行气图练习气息运行。一个时辰后,再次提剑走到院中,劈刺撩削。 练完剑法之后,再次回去静心聚气,然后练习驭剑。 当年寒窗苦读,李七夜也不曾如此用心。他表面上看起来恬淡,再大的事情,也是平静对待,但他内心,却非常坚韧,认准一件事,便要坚持不懈做下去。 如此直到后半夜,李七夜这才回去睡觉。 睡前吹熄烛火,却发现少了什么,随即醒悟,如今的夜晚,没有了怪哉虫灯下苦读。他再次回头,看向怪哉虫夏蛰之处,怪哉虫睡得很香甜。此时已经变成了蜡烛粗细。 天亮之后,清风急匆匆出门,昨天出去采买礼物,大部分已经齐备,只是有件东西,今日才能做出来,他怕耽误李七夜大事。 过不多时,清风慵懒回来,低声道,“老爷,刚才见到,很多富家子弟,还有官家公子,坐了车马,带着成堆的礼物,去拜访白先生。只怕咱们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 李七夜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收拾那幅行气图,“你担心的,不是看不到白先生,而是怕我的礼物太过单薄,白先生看不到眼里。” 清风被李七夜说中心事,低头不语。 第45章 只等你 过了好久,清风又小声嘟囔,“那些人送的东西,多是些珍稀之物,三尺高的玛瑙树,七尺长的猛犸象牙,半人高的玉观音,咱们的礼物,跟他们相比,实在是太寒酸。” 李七夜摇头,“白先生是世外高人,绝不会看中这些俗世之物,我看这些人,分明是在胡来,玛瑙树,猛犸象牙还可接受,那半人高的白玉观音,是佛家之物,偏偏送给白先生这个道家之人。” 清风脸色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些,但心里还有些忐忑,抱着礼物,跟在后面。 此时李七夜已经有了些名气,坊间很多人见他出来,远远向他打招呼,还有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上前向李七夜躬身行礼,自报家门。 李七夜微微皱眉,他虽然也曾与这些人一样,但又和这些读书人有不同之处,李七夜不喜欢阿谀逢迎。他始终认为,读书人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在书中,读出自己所需。 人的精力有限,在一件事上花费的精力多了,便没有更多精力,去做好其他事。 那种读书好,做人也好,左右逢源的,绝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清风却心情大好,抱着礼物凑近李七夜,“老爷,如今你也是有名望的人了,我跟你出来,都觉得很有面子。” 李七夜皱眉,“面子是自己挣得,可不是别人给的。” 清风嘿嘿一笑,“我就是个下人,又不会读书,便是下辈子转世投胎,也照样是睁眼瞎,如今想来,定是我家祖坟上,少一根读书人种下的青草。” 李七夜哼了一声,“如何敢对先人不敬?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距离白子曰家里,还有数里,便看到路的两边,停满了车马,有富家公子,也有衣衫华贵的老者,都等的不耐烦,从车中探出身子,向白家方向张望。 有个佩剑少年,带着两个背刀下人,骑了三匹马,飞驰而来,想要越过众人,排到前面,引起众人不满。有个富家公子,张口训斥,佩剑少年勒马,冷笑不语。 两名背刀下人,收紧缰绳,纵马向那富家公子头上踩去,富家公子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匆忙后退,不想踩中了衣服后摆,顿时倒地不起,引起一阵哄笑。 富家公子大怒,起身手指少年,大声咒骂,声调怪异,并不是大乾官方语言,从口音推断,应该是西牛贺洲人氏。 那少年冷笑道,“我是薛磐龙!谁敢拦我马头?” 那不可一世的佩剑少年,正是同德堂大少爷薛磐龙。他的姐姐,便是薛嵇茹。 李七夜微微摇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薛磐龙与薛鄂州,以及薛嵇茹,是堂兄弟,算起来关系很近,但为人处世,差别太大。 先前薛嵇茹一掷千金,买下三足吞气金蟾,便是不惜减弱本家气运,也要将薛磐龙从歧途上拉回,其下决心,类似于壮士断腕。 但从今日来看,薛嵇茹之前苦心,完全错付。 但人生而不同,有些劣性,是与生俱来,并非通过后天就可以改变。 那来自西牛贺洲的富家公子,显然不知道薛磐龙的名号,此时惊魂稍定,拔出随身佩剑,要跟薛磐龙拼命,“你这纨绔子,快些下马受死!让你见识下白鹤书生的厉害!” 薛磐龙哈哈大笑,拔剑下马。 清风咦了一声,“这薛磐龙,何时学会了剑法?” 此时薛磐龙已经跟白鹤书生动手,两人叫的凶狠,但动手之后,却引起阵阵哄笑,两人本事平平,甚至两人都不会持剑,运剑之道,更是生涩到了极点。 李七夜刚练习剑法不久。也看的连连皱眉。 “老爷,要不要上去,把他们分开?”清风低声问道,从上次被狼獾劫杀之后,李七夜便告诉清风,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叫他大人,而是要叫老爷。 大人是官称,而老爷,只是尊称。 清风要分开薛磐龙与白鹤书生,也并非担心他们受伤,而是虚荣心作怪、他非常清楚,薛磐龙虽然可恶,却给李七夜面子。 于大庭广众之下,喝止两个持剑的少年,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清风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七夜摇了摇头,“他们要切磋武功,咱们不必打扰。”他已经看出来, 白鹤书生与薛磐龙,本事相近,两人就是打一辈子,也不会伤到彼此。 他实在不想跟薛磐龙这样的人,产生瓜葛,而且薛磐龙在此打斗,还能吸引住很多人观看,拜访白子曰的人,就会少很多。 又向前走了半里,路上拥挤的更加厉害。 清风抱紧礼物,在人群夹攻下,侧身艰难行走,低声抱怨道,“这白先生,果然厉害,就是当今天子,也未必如此难见。” 见李七夜转眼瞪他,这才闭口不语。还好众人都在翘首看着白子曰大门,并没人注意清风说了什么。 路上拥挤,但白子曰大门前百丈之内,却空无一人。 白家大门紧闭。 白子曰闭门谢客。 清风看着大门,叹了口气,“白先生过得好逍遥,这么多人等着求见,他还敢闭门谢客。” 李七夜笑了笑::“白先生又没请这些人来,当然不必在乎他们,况且,这些人来拜访白先生,都是心有所求。白先生便是一百年不理他们,也情有可原。” 有个锦衣老者不住冷笑,“你这年轻人,又懂得什么?白先生操行高洁,如同天上皓月,我等虽然不才,却也是灿灿群星,今日群贤毕集,前来拜访白先生,先生定是在沐浴更衣,然后再隆重接待我等。” 众人纷纷点头. \"君老爷子说的是!\" “我们便大度些,不跟这两人一般见识,免得白先生轻看了我们!” 清风想要与他们分辨,却被李七夜拉住。 锦衣老者几人,并非京城人士,从其口音判断,当是北俱芦洲的人,那里民风彪悍,能说出这种话,也并不奇怪。 “老爷,你拉我做什么?这些人就是在胡说八道,污你清白!” 李七夜低声道:“他们说的有理,也许白先生,只是在沐浴更衣。我们就等一等。” 别人不认识你,你偏要冲上去,手指着自己鼻子,向人家介绍,我便是李七夜,实在是很丢读书人面子的一件事。 就在此时,白家大门,开启一条缝,门童白水走出来,左右张望。 众人见白家大门开启,顿时闭嘴,眼巴巴看着门童白水,向他们走过来。眼睛中满是热切。现在谁被白先生接见,将是极大地面子。 清风连连向白水招手,白水见到李七夜主仆,立即面露喜色,快步跑来。走到近前,白水向李七夜行礼。“家主传话,让我在此,等待李先生,说是不论何时,只要先生到来,随时可以进去。” 李七夜连连拱手感谢,白水拉起清风,肩并肩在前面领路。 众人眼巴巴看着,李七夜走进了白家大门。然后白家大门再次关上,遮断了众人的望眼。 他们相互对望,“刚才进去的两人是谁?” 第46章 剑开天门 薛磐龙此时来到,闻言冷笑,“他便是志妖司的李七夜李大人,最近冰冻骆西山,前几日一剑制伏狼獾妖物的,就是他。他才是白先生最好的朋友!” 锦衣老者并非京城人士,闻听此言,良久无语。 李七夜进门之后,门童白水,再次将大门关闭,笑着说道,“我家先生,一早便吩咐,说李大人今日会来,让我等了好久,现在白先生,就在二堂等候。” 李七夜闻言,再次加快步伐,让白先生等自己,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白子曰穿宽松大衫,见到李七夜来到,远远拱手。李七夜抢步上前,躬身行礼,此时他并非朝廷官员,而只是个读书人,白子曰曾经传他驭剑之术,就是他的师父。 对师父行礼,必须恭敬。 白子曰微微摆手,一股无形力道将李七夜向上托举,阻止他跪拜下去。“你我就是兄弟,不用行此大礼。”转而手指椅子,示意李七夜坐下。 白水为李七夜上茶之后,见白子曰挥手,便识趣退下,与清风跑到远处,采食荷塘中莲蓬。 白子曰笑看李七夜,“我虽未在京城,却也听到你诸多传闻。当真是可喜可贺。” 李七夜连连摆手,“我今日来拜访先生,正为此事,那些事情,多是无心之举,根本做不得数。也让我增了很多困惑。” 白子曰抬手,制止李七夜说下去。“过去之事,不管对错,都已过去,不用再说。我们当着眼当下,放眼未来。人若是活在过去,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怯懦。” 他话锋一转,“这些日子,你的驭剑之术,练得如何了?” 李七夜略显尴尬,“勉强练到出鞘,但出鞘之后,立即落地。” 白子曰右手微抬,示意李七夜演示。 李七夜凝气定神,冰魄剑应声出鞘,随即落地。 白子曰哈哈大笑,李七夜更觉得尴尬。 白子曰离席,轻拍李七夜肩膀,“我并非耻笑你,而是为你高兴,短短时间之内,可以驭剑出鞘,实在是难得,如今世上,修道者千千万万,能在两月之内,驭剑出鞘的,万里挑一。” 李七夜茫然点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白子曰重新坐下,“刚才所说,并非安慰你。而是实话。你有如此资质,勤加练习,将来成就,绝对在探花之上,就算做个驭剑状元,也未尝不可。” 李七夜更加惶恐,“如今遇到了疑问,特意来向先生请教。不过请教的并非驭剑,而是剑法。”见白子曰点头,李七夜走到院中,提剑劈刺砍削。 一套自创剑法挥舞完毕,李七夜收剑站在院中,看向白子曰。 白子曰笑道,“宝剑舞成这样,也是难得了。名曰剑法,我却看到了刀法的影子。” 李七夜躬身行礼,“斩妖司校尉董超,曾向我演示刀法,我这剑法,便是从董校尉刀法中推演而来,我从未练过剑法,其中肯定很多疏漏,请白先生指教。” 白子曰点头,“刀剑不同,却又相同,说是不同,便是刀走凶猛,剑攻轻灵。刀是单刃,剑乃双刃,相通之处,便是不管刀剑,都是杀人利器。 刀法剑法,都是杀人之技,凶猛也好,轻灵也罢,都是其次,最主要的,就是能够杀人。你这自创剑法,还有许多不足。” 李七夜连称领教。 白子曰关于刀剑言论,比董超详尽了许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董超不善言辞,而白子曰满腹经纶,说起来自然便详尽了一些。除此之外,便是白子曰见识,比董超宽广。 白子曰下场,拔出自己佩剑,横挡直刺,演练起来。 李七夜暗暗心惊,白子曰所演练的,正是李七夜自创的剑法,这种自创,其实只是随心所欲,假想对方攻来,自己如何破解,如何进攻,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自创的剑法,记忆起来,比已有的成熟剑法,要难了很多。而白子曰只看了一遍,就能全部记住,实在是难得。 同样的剑法,在白子曰使出来,却另有一番味道。李七夜运剑时的凝滞,在白子曰练来,却顺其自然,一挥而就。 清风原本与白水交谈,听到剑气破空之声,携手前来观看。 他啧啧连声,低声向李七夜道,“大人,白先生的剑法,好像与你差不多,但却比你好看了很多。”白水插嘴道,“不仅是好看,还威猛灵动了很多。” 白水常年跟随白子画,眼界见识,已经超出很多武林高手,他说的话,自然非常可信。 李七夜并没有生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子曰身上,凝神观看,细细揣摩。 李七夜自创剑法,只有六招,原本很快能够练完,但白子曰练得极慢,一遍之后,又来一遍,自然是为了让李七夜看的明白。 两遍之后,白子曰收剑入鞘。 李七夜用力鼓掌,“我瞎练的剑法,在白先生用来,居然也如此赏心悦目,实在是佩服。” 白子曰喝了杯茶,笑道,“世上剑法,都是人创,别人创的,为何你我不可?你这剑法,稍加打磨,还算可以。” 李七夜乘机说出心中疑惑,白子曰一一指点,李七夜茅塞顿开。 真传三句话,假传万卷书。李七夜缺少的,是对武道的领悟,因为他没有临阵经验,自然不会想到太多,有时候手高一指或者二指,虽然只是一指之差,临阵时却是生死差别。 指点完剑法,李七夜又请教运气练气。 白子曰笑道,“这是我的错,当时只是觉得好玩,随口说了几句,不想你当了真,世人先学使剑,再学练气,最后驭剑。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倍感艰难,也是情理之中。” 李七夜闻听,也不禁哑然失笑。难怪自己练得艰难,如今经白子曰点破,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东海蜃妖,送我一幅行气图,我便是依照此图练习,先生看是否妥当?”李七夜说着,将图展开。 白子曰只看卷轴,立即双眼发光,等李七夜展开之后,更是眼珠不错,盯着行气图,过了好久,这才缓缓说道,“吕祖行气图,居然在你这里!” 李七夜也惊讶万分,“先生所说的吕祖,莫非是当年在东海,飞剑斩蛟龙的剑圣吕纯阳?” 他最近痴迷剑法,对用剑之人,多有了解,况且剑祖吕纯阳,威名满布天下,三岁孩童都晓得,李七夜知道吕纯阳名字,并不奇怪。 白子曰点头,“不错,这图中行气之人,正是吕祖。当年吕祖在万寿山五庄观闭门练气,后来有所大成,这幅图,便是吕祖在古松下行气导引的写照。” 李七夜恍然大悟,之前蜃妖沈轻衣,送他这幅图时,说是东海神仙打架时遗落,想必打架的神仙中,便有吕纯阳。 白子曰闻听李七夜所说,眉头紧皱,“当年吕祖剑法大成之后,不过二十几岁,正是血气旺盛年纪。他一剑开天门,大声道,我有一剑,可开天门,诸天神佛,谁来一战?” 第47章 留剑天庭 李七夜闻听,虽然身为书生,却也悠然神往。 男人身体里尚武与豪放血性,与生俱来,与身份并无太大关系。 清风好奇的追问,“吕祖虽然厉害,毕竟只是肉身凡体,那些神佛,肯定不会纵容一个凡人,如此挑衅。定是愤而出战。” 白子曰摇头,“当年吕祖连问三次,声音广传天上人间,但诸天神佛,无一人出战。” 清风好奇的看着李七夜,又转向白子曰,“白先生,那些神仙,难道都怕了?” 白子曰端杯品尝,然后又放下,“诸天神佛肯定害怕,但未必都怕,只是他们都有顾虑。本事高强的,不屑与吕祖动手,本事不济的,不敢出头,无形之中,就成了这种局面。” 清风长叹一声,“想不到神仙,也有私心。” 李七夜微微皱眉,“不要胡说八道,亵渎了神灵。还好你只是个小孩子,神仙不会怪罪。” 白子曰却笑了笑,“清风说的没错,神仙也是人做,既然是人,就会有喜爱厌恶,患得患失,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可以做神仙,并非无欲无求,只是在绝大多数事情上,做的比我们好。” 他接着又说道,“吕祖晚年之后,又有所参悟,专门去向诸神赔礼,为了表示歉意,特意将随身佩带宝剑,留在南天门。” 清风又叹口气,“原来吕祖,最终还是向天庭低头了。” 李七夜道,“吕祖并非向天庭低头,只是年纪大了之后,有了更多参悟,留剑天庭,只是为了表明道歉态度,而天庭留下吕祖宝剑,也就是接受了吕祖歉意。” 白子曰点了点头,“我们如今妄议吕祖过往,真的是大罪,还好吕祖胸纳百川,襟怀宽广,不会降罪与我等。” 李七夜叹口气,“吕祖以剑成名,为了表示歉意,将成名宝剑纯阳,留在天庭,虽然表了诚心,但代价有些太大。以后与人动手,便少了称手的兵器。” 白子曰大笑,“当时吕祖还未升仙,试问在陆地上,谁敢跟他动手?休说宝剑,便是寻常草木,到了吕祖手中,均可变成无坚不摧的宝剑。只要心中有剑,不怕手中无剑!” 李七夜颇有感悟。 白子曰继续说下去,“其实只要力气够大,速度够快,你便可一招走遍天下。” 李七夜低头细想,随即会心微笑。 任何杀人技,在绝对的速度优势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剑仙驭剑千里取人头,往往无坚不摧,第一,便是速度极快,往往出人意料,即便见到,也来不及反应。除此之外,剑仙所驾驭宝剑,多是名副其实的宝物,也可以削铁如泥,又添了份胜算。” 清风接声道,“按照先生所说,只要气息足够强大,任何兵器,都可以驾驭,为何独独御剑?” 李七夜出声斥责,“你什么时候见过,仙人驾驭飞锤,千里取人头?那岂不是没了仙人面子?” 清风小声嘟囔,“若是我有御剑的本事,便会驾驭飞锤,驭剑虽然有面子,但飞锤打砸,那才足够痛快。” 白子曰笑道,“你说的不错,只要气息足够强大,天下万物,都可驾驭,你便是搬一座山,飞去千里之外,压死对手,是你的本事,但纵观天下,谁又有这样的本事? 说来说去,还是气息不够强大,尤其是气息放之千里之外。极难驾驭,宝剑轻灵,容易驾驭,又有兵中君子美誉,因此神仙,大多数用剑。但也有神仙,天赋异凛,比如炳灵公,用的就是双锤,有万夫不当之勇。” 清风回头,看向李七夜,“老爷,炳灵公是谁?” 李七夜笑道,“让你多读书,你总是不听,炳灵公名叫黄天化,是清虚道德真君的二弟子,曾经辅佐万神总领姜太公,讨伐纣王。战死后封神。” 李七夜转向白子曰,“依照先生刚才所说,气是根本,炼好气息之后,其余自然水到渠成,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子曰微笑点头,他手指导引行气图,“这是宝贝,你可要收好了,东海蜃妖,肯给你如此宝物,显然是欠了你极大地人情,一旦被外人知道,吕祖导引行气图,在你手里,便会千方百计,搞到手里。想要自保,除了自身强大,别无他法。” 李七夜皱眉,练习气息运行非常困难,进度绝不会快。如果真的有人,觊觎这宝物,肯定会趁机抢夺,他如今除了冰魄剑之外,并无任何退敌之计。 白子曰显然看出李七夜担心,“你现在本事不济,便把行气导引图,与冰魄剑放在一起。” 清风笑道,“如此甚好,要是有人想抢,先冻成冰坨!” 李七夜微微皱眉,清风知道失言,马上闭嘴。 白子曰手指清风,“你首先要学会闭嘴,不然第一个被冰冻的人,就可能是你。”清风闻言,捂住了嘴巴。 白水趁机拉走清风,“前些日子,荷塘里的锦鲤,生出了人面,我带你去看。”快步走开。 李七夜摇头苦笑,同是童子,清风与白水差别,实在是太大。 白子曰又倒了一杯茶,“左右无事,我便渡些气与你,希望与你有用。”不等李七夜点头,手指微点,李七夜手腕发麻,一股醇和气机,渡了进来。 与此同时,白子曰又低声道,“导气行遍全身。” 李七夜此时,对气息运行之路,已经熟悉,当下按照子午流注之法,参合吕祖导引图路线,引领白子曰气息,行遍全身,一遍下来,全身微微出汗,舒泰无比。 白子曰收起手指,“你的运气修为,比我想象中好太多,看来,保住那张行气图,也并非难事。除非本家上门索要。” 李七夜微笑,“若是吕祖上门,当真是无上的荣光,我定当双手奉还,即便吕祖不上门,我也想请教先生,教我偿还之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况且现在,李七夜对气息运行路径,已经熟悉,导引行气图作用,已经不大。 见白子曰沉吟不语,李七夜尝试着问,“用火焚化,是不是可以直达吕祖座前?” 白子曰再次大笑,“你胆子好大,敢把吕祖烧了!”导引行气图上,绘有吕祖图像,烧了导引行气图,跟烧吕祖没有区别。 白子曰再次说道,“烧化东西送人,是活人给逝者送东西的做法,而吕祖并没有死,只是位列仙班。你这样做,非常不妥。” 李七夜离座,长揖不起,“求先生,教我个万全的方法。” 白子曰大笑,“你给我行大礼,我必定教你六字真言,你一定要听好了。” 李七夜用力点头,神情严肃。 白子曰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第48章 以妻换刀 李七夜发愣,然后跟着大笑。如此豁达,才是白子曰做派。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导引行气图,非偷非抢,是东海蜃妖所赠,来的正大光明,留下也并无不妥。况且吕祖仙踪难觅,自己就算有心归还,又去哪里寻找? 心中郁结解开,李七夜心情大好。 两人谈兴更浓,一壶茶却已经喝的淡而无味,童子白水又去烹茶,却被白子曰叫住,“出门多日,没有好好喝酒,今日李兄来到,多备几个下酒菜,我与李兄一醉方休。” 白水应声而去,过不多时,将酒菜备下,两人对坐饮酒,继续刚才话题,白子曰身子微动,端杯到了院中,随手将杯中酒扔到空中,酒水笔直冲天,化成一柄长剑。 白子曰喊一声剑来,长剑跃入手中,他对李七夜说道,“今日我传你三招剑法,虽然只有三招,却蕴含天下大多数剑法,你看仔细了。” 长剑竖挡,横栏,随即直刺。 白子曰说道,“三招看似简单,配合步法,却能有无穷变化。天下武功门派众多,练剑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但万变不离其宗,所有剑法,都是在此三招上生发而来。”随后又详细讲了步法。 步法比剑法略加复杂,共分九种,白子曰身子忽高忽低,前前后后,变化莫测。李七夜依言练习,突然心中有所感悟,“这和禹步好像。” 白子曰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步法,正是脱胎于禹步。” 李七夜并不知道,很多武功术法,来源于上古巫术,而很多巫师,尤其是大巫师,在使用巫术时,必须踩正宗的禹步,才能接通天地。 到了后来,巫道分流,但道术很多东西,借鉴了巫术,其中步法就是一种,道士做法时的步法,有人称为天罡步,其实就是禹步。 白子曰是修道之人,自然精通禹步,将剑法与禹步融合,才有了今日的三剑。 三招剑法容易练习,但九下步法,李七夜练了好久,还是不能完全领会,好在可以立即向白子曰请教,白子曰虽然饮酒很多,但神识清醒,对李七夜所问之事,认真解答,知无不言。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下午,两人也喝干了好几坛酒。 白子曰酒量甚好,只是脸色微微变红,而李七夜已经不胜酒力,连连告饶。白子曰哈哈一笑,告诉李七夜运气化酒之法。 李七夜身体内,有白子曰输入灵气,当下依言运转灵气,立即觉得头脑清醒,先前饮酒之后,昏昏欲睡感觉,一扫而空,惊喜的说道,“这法子使得!” 话音未落,却觉得小腹胀痛,本想加以忍耐,不想小腹越来越胀,慌忙向白子曰告罪,去茅房小解。 回来之后,问起白子曰原因,白子曰笑道,“你用灵气化解掉了酒气,喝下去的酒,便全部到了你小腹之内,内急也在情理之中。” 李七夜又问,“先生比我喝的更多,为何你不动如山?” 白子曰大笑,“我已经运用灵气,将后天之水,转化为先天之水。”李七夜听得发愣。清风低声问白水,“先生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水没有说话。 李七夜也没有说话。 下午时分,李七夜带着清风,离开了白子曰家,白水躬身行礼,送别两人后,转身要回去,却被锦衣老者拦住,“请问小哥,白先生何时得闲,可以接见我等?” 白水笑道,“家主刚刚回来,鞍马劳顿,又要闭关,最近一个月,是不打算见客了……” 话音未落,锦衣老者勃然而怒,“白先生未免自大的狂傲,我等从北俱芦洲,不远万里赶来,只为请教,不想连等数日,都不能见人一面。看刚才那书生,在里面待了大半日,还一脸酒气而去。想必白先生鞍马劳顿是假,纵酒狂欢才是真的! 依我看来,白先生不过是浪得虚名,不值得我等如此等待。”转而回身,向其余人大喊,“白子曰只不过一个酒徒,大家散了!” 李七夜正要走远,闻言转头,“老先生一把年纪,为何如此说话?不见你便是酒徒?见了你便不是?”清风不住冷笑,“是你心甘情愿而来,白先生可没有半张纸条请你!” 锦衣老者怒气更盛,突然拔刀,“你不承认是酒徒?那就赢了君无忌的太阴刀!” 君无忌的太阴刀,与平常钢刀完全不同,刀身漆黑如墨,刀身上有几个金色骷髅头,在阳光下分外醒目,清风低声道,“兵器如此邪恶,人定也不是好人。” 他这话,明显是按照刚才,君无忌说话逻辑,推演而出。 白水接口道,“兵器越怪,死得越快。” 在场人听了,大多微笑,还有几个人,已经笑出声来。 君无忌在北俱芦洲,也是颇有头脸人物,被白子曰拒之门外,已经心里窝火。清风刚才言语,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大声道,“小畜生,你说谁?” 清风向来不怕吵架,手指君无忌,“老杂毛,说的就是你!” 君无忌暴怒,太阴刀虚劈,一道暗哑黑光爆闪,他手指白水,“你刚才那话,也是白子曰说的?” 白水撇嘴,“如此浅显的道理,白先生自然不屑去说,是我在出恭时,偶然想到的。” 众人再次大笑。 君无忌羞刀难以入鞘,“你如此聪明,想必也是习武奇才,老夫就来领教一下!”他狂怒之下,还算能自重身份,示意白水出手。, 白水连连摆手,“我只是出恭时,偶尔会想一下这些问题,平日里太忙,没有时间习武,对武功一窍不通。” 众人再次爆笑。 李七夜微微皱眉,因为自己到访,弄得群情激奋,在白家面前大喊大叫,实在对白子曰声名有损,当下笑道,“君老先生,请听我解释。” 君无忌狂怒之下,根本听不进去,刀尖斜指李七夜,“江湖中人,都用拳脚说话,快拔剑,让我见识一下,你怎样冰冻活人!” 李七夜连连摆手,“君老先生误会了,我是一介书生,可不是江湖中人,更不会什么武功,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向白先生领教武功。” 君无忌更怒,“那就用白子曰教你的武功,与老夫动手!你若是不动手,我便骂你八辈祖宗!” 李七夜一声长叹,伸手握住了冰魄剑柄。君无忌对他挑衅,他可以忍让,但对李家老祖宗不敬,李七夜便是洒尽热血,也要一战。 便在此时,白水突然快步上前,挡在李七夜面前,冷声道,“送妻换刀之人,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侃侃而谈,简直不知羞耻!我不想跟你这老狗,一般见识,快滚回北俱芦洲。” 白水此时说话,居然是白子曰的语调,而且最后一指,更完全是白子曰神韵。 君无忌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手中那把黑刀,名叫九耳八环太阴刀,本是北俱芦洲刀术名家夜孤灯成名兵器,君无忌当年,曾经登门,向夜孤灯请教刀法,却被拒之门外。 君无忌想尽办法,打听到夜孤灯喜爱女色,居然将自己貌美如花的老婆,送给了夜孤灯,换来太阴刀,以及三十六式阴手刀法。 第49章 仇人上门 君无忌苦练成名之后,将夜孤灯全家杀死,也算是一洗前耻,但江湖中人,还是看不起他。 眼见在北俱芦洲无法立足,君无忌南下京城,想要闯出一番名堂,不想今日,在白家大门之外,被白水当着众人的面,揭了他的老底。 江湖中人,看重武功,更看重人品。习武之人,有武无德,危害极大,而且到了最后,多半害了自己。 闻听白水刚才所说,所有人对君无忌侧目而视,还有人大声道,“好一把太阴刀!威震北俱芦洲,果然名不虚传!” 君无忌面色惨白,突然纵身前跃,太阴刀划出扇形乌光,向白水拦腰横扫。 李七夜一声惊呼,拔剑拦挡,但为时已晚。 事出突然,众人惊呼声还未停住,却见君无忌太阴刀轰然落地,只有为数不多几人,看到一把酒壶,从院子里飞出,不偏不倚,砸中了君无忌持刀手腕。 白水站立不动,好像得对刚才事情熟视无睹,继续说道,“你在我门前闹事,我本可以杀了你,但你仇人太多,我杀了你,却是便宜了你,白某可以见任何人,却不会见你!” 清风看的毛骨悚然,低声问李七夜,“老爷,这白水好好地,为什么说话,如此像白先生?” 李七夜茫然摇头,突然灵光一闪,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应该是白先生上了白水的身,他神识强大,已经可以出窍,附在小童子身上,制住了君无忌。” 清风点了点头,又问,“那白先生亲自出面,岂不是更好?” 李七夜摇头,“白先生不齿君无忌所作所为,自然不肯跟他见面,但这事情,发生在他家门前,他又必须制止,因此选择借了白水的身子。” 便在此时,白水向众人抱拳,“刚才童子所说,都是事实,白某外出劳累,让我休息几日,三日后,定当请大家进门,有劳诸位多等几日。” 又转身向李七夜拱手,“耽误了李兄行程,改日喝酒赎罪。” 说完之后,再次向众人挥手,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大门。 众人同时还礼,眼见白子曰散去,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君无忌,怒目瞪眼,站在原地。刚才白子曰砸中他持刀手腕,顺便封住了全身气血,让他无法行动。 清风手指君无忌,“老爷,他会站到什么时候?” 李七夜摇头,“不知道,也许会站到地老天荒。” “难道他不会累?” “就算是累了倒下去,也还是这个姿态,直到变成白骨。” 清风浑身一抖,“那也太狠了。”话刚出口,就捂住了嘴巴,紧张的看向白家大门。 李七夜点头,“重典治乱,猛药去疴。对付这种人,就该用雷霆手段。白先生还是太慈悲了。”他已经放下,清风却十分挂念,几步一回头,但每次回头,君无忌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到府里,天色渐黑。 门童交给李七夜一封书信,却是姬婆婆从沱江城写来。言道最近很好,姬心语一家,对她非常好,要李七夜有时间过去做客。 李七夜心情又好了一些。 案头上,多了几份斩妖司送来的公事,这些日子,斩妖司又杀了几个妖怪,李七夜一一看来,都是些小妖,逐笔记录完毕,已经到了半夜。 李七夜提剑来到院中,脚踏禹步,练习那三招剑法。 三招剑法看来简单,但配合不同步法,衍生出不同妙用,两更过后,李七夜只领会不到三成。好在他此时已经知道,练习剑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并不如何着急,炼气之后,熄灯睡觉。 第二天早起,清风并不在身边,这种情形并不常见,李七夜正在奇怪,清风已经端着清水进来,伺候李七夜洗漱。 “老爷,你猜那君无忌,最后怎样了?”清风问道。 李七夜不置可否,低头专心洗脸。 清风先忍不住,说出来答案,“有人看君无忌,站到了天黑,然后身体动了一下,就提剑离开了,大人,你说是不是白先生,把他放了?” 李七夜用力擦脸,还是没有说话。 清风摇头叹息,“那个君无忌,肯用老婆换宝剑,也真是个负心的男人,做他的老婆,真的亏到家了!” 李七夜终于开口,“他用妻子换剑术,固然不对,但这个人,也并非一无是处,他用心够狠,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但人能成大事,只靠心狠,还远远不够。” 清风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他被白先生定住身子,就是报应。” 李七夜笑了笑,“他被定住身子,并非报应,还是君无忌,技不如人。真正的报应,绝不会是这样。”斩妖司送来的记录中,多有人误伤妖物,然后被妖物复仇的事情,因此李七夜才有如此说法。 清风点了点头,“总之做好事,绝不会有错。” 李七夜摇头,“做好事,有时候也会错。要看你如何做,又是对谁做。” 清风也跟着摇头,“这些道理,我听不懂,也不用听懂 ,我只是个小童,知道伺候好大人,绝对不会错,绝对会有好报应。” 李七夜早饭之后,稍稍小憩,醒来之时,居然已经到了正午。此时阳光最热,也是阳气最旺盛的时候。怪哉虫还在酣睡,它又长大了一些。 按照这样下去,再过些日子,就要专门为怪哉虫找个地方,如此肉呼呼的一个大虫子,睡在屋子里,实在是太显眼。 凡事必须未雨绸缪,李七夜想来想去,只有为姬婆婆建成的新屋最安全,至少在夏蛰期内,怪哉虫每天呼呼大睡,不会到处乱跑。 按照白子曰说法,与人动手,只要速度够快,力气够大,就会无往不胜,但这一切,都需要气血支撑,气血旺盛,才能爆发出充沛的力量。 而李七夜,只是个文弱书生,人们常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其实是一种夸张贬损的说法,至少李七夜,还是能捉住鸡的,但以抓鸡的力量,跟人动手,是显然不够的。 李七夜看向外面,炽热阳光,让李七夜微微眯眼。 突然有个想法,涌上心头。 正午阳光最烈,若是吸取此时的阳气,为我所用,长此以往,肯定能强健体格,充盈气血。李七夜想到此处,立即起身来到院中。 李七夜苦思冥想,自身毛孔打开,吸纳阳气,果然有暖烘烘的感觉,渗入身体之内,当下按照导引图所示路径,引导气息运行全身。 他身体之内,本已有白子曰注入灵气,那道灵气很有灵性,引导李七夜吸收阳气,所经过之处,全都顺畅无比。 但很快,李七夜腹痛如搅,慌忙睁眼,急忙散功,好久之后,疼痛这才消失。 这气息,看来是真的难练。 李七夜摇头。虽然有了白子曰灵气辅助,但修炼起来,依旧困难重重。 就在此时,清风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那个君无忌,气势汹汹,向这里来了,说是要找老爷报仇!” 君无忌找我报仇? 李七夜微微发愣。 第50章 三招剑法 清风道,“老爷不用担心,我已经报告京城部尉府,差人很快就来,看他还能猖狂多久!” 李七夜微微皱眉。 君无忌挑衅白子曰,只是民间争斗,只要不出人命,朝廷并不会过多插手,但光天化日之下,向朝廷官员挑衅报仇,是能判谋反的大罪。 君无忌不是白先生的对手,但对付京城部尉府,还是绰绰有余,清风刚才的做法,并不高明。一旦君无忌杀了部尉府高手,事情就更难善了。 “去找斩妖司。”李七夜沉吟说道,他日常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斩妖司,对斩妖司校尉非常了解。斩妖司的校尉,可以斩杀妖怪,对付君无忌,应该不会太困难。 “那我再去斩妖司!”清风转身又跑,却又折返回来,“那个君无忌,好像已经到了前门,我从后面走。” 李七夜伸手,制止了清风。“我是大乾官员,绝不会躲躲闪闪,失了朝廷威仪,我就在这里等他。”命清风搬了椅子,拿了冰魄剑,在椅子上坐定,突然又想起怪哉虫,又转回屋子,将怪哉虫藏好。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君无忌大喊之声,门童得到清风传话,并未加阻拦,让君无忌进来。 君无忌并不进门,在外面大声道,“你想请君入瓮,骗老夫进门,然后一举全歼?我才不上当!有本事就出来,单打独斗,让大家做个见证,究竟是北俱芦洲厉害,还是京城威猛!” 李七夜再次皱眉,这没头没脑的话,又从何而来?这君无忌,实在是摸不清脾气,就凭这才最后一句,北俱芦洲跟京城争高下,就能定他的大罪。 眼前情形,要是自己不出去,京城就真的怕了北俱芦洲。索性便出去一次,李七夜自忖,他只能代表自己,根本代表不了京城。 此时大门前,已经站了很多人,还有些百姓,听到君无忌大喊,正向这里聚拢过来。 有的百姓,明白事理,大声道,“你这老者,去比高低,应该找武官府邸,来志妖司做什么?这里都是摇笔杆的,没人能提得起刀剑。” 君无忌倒提太阴刀,大声道,“你们说的不对,这里面的李七夜就是武林高手,前些日子,用宝剑冰冻了好几个人,还抓住了东海蜃妖,他有这样的本事,你敢说他不懂武功?” 李七夜正缓步走出,这并非他故意拖延时间,而是文人走路,向来四平八稳。听到君无忌这番话,心里暗暗叫苦,好多事,是解释不清了。为何有了冰魄剑,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了武林高手? 清风抢先出去,手指君无忌,“我家老爷,正在跟白先生请教剑法,没时间理你!” 听到清风说起白子曰,君无忌握紧刀柄,左右张望,见毫无动静,这才冷笑出声,“昨日我是轻敌,被姓白的钻了空子,今日正大光明动手,他未必赢了我!” 清风冷笑,“北俱芦洲的君无忌,武功未必天下第一,但脸皮天下第一厚,这是四海之内,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转身向着院子里高喊,“白先生,君无忌说,他不服你!” 君无忌更是紧张。提刀横放胸前,全身衣衫被他真气充盈,立即鼓涨成球,见闻声出来的,并非白子曰,而是李七夜,立即放心。 “小子,你步履缓慢,肯定是心里害怕,跪下给老夫磕头,大喊三声,李七夜服了君无忌,北俱芦洲天下第一,我饶你不死!” 见李七夜缓步而出,君无忌更加得意。对付李七夜,他胜券在握。 李七夜微微一笑,“你让朝廷官员给你磕头,犯了朝廷大罪。我缓步而出,只是读书人仪态,你真的以为,我的冰魄剑会怕了你的太阴刀?”他话中大有深意,即便是自己输了,也只是冰魄剑输给了太阴刀,跟京城没关系,和北俱芦洲,更没有任何关系。 君无忌高高举刀,“你若是不怕,那便出剑一战!” 李七夜缓缓握住剑柄,脑子里想的,却是与狼獾动手场景,以及白子曰所传的三招剑法。 君无忌左脚在前,动手时会右脚发力,身子前窜,看他的脾气,前窜之后,一定举刀竖劈,正好可以用白子曰所传的出剑横栏应对。 但横栏需要自己力气占优势,这一招并不适合自己,倒是竖挡更好,只需要剑身微斜,便可把这一劈挡下,只要两人兵器相交,就能把寒气传到太阴刀上。 君无忌有老婆,肯定不是纯阳之体,绝对扛不住冰魄剑的寒气。 一瞬之间,李七夜想到很多。 君无忌微微躬身,身体紧绷,只要李七夜拔剑出鞘,他就会将自己发射出去。 清风紧张大喊,“白先生快来,这个老家伙,又在这里撒泼,苟大人,你带着京城部尉来了?快快放箭,将他射死!” 但高手对招,全心全意,君无忌并未听到清风大喊。 李七夜缓缓将冰魄剑抽出大半,脑子中已经将动手使用的招式,想了好几遍。君无忌气凝右臂,身体上发出微微的噼啪声。 清风停止了喊叫,紧盯战场,掌心中都是汗水,他有一种感觉,李七夜绝不是君无忌对手。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马蹄声,有人大声道,“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志妖司门前撒野?”正是京城部尉骑巡来到。 人群主动让开道路,京城部尉骑巡飞马来到。为首之人,名叫程天培,善用大刀,也有千夫之勇。当年曾经追随神武皇帝,征战四方。军功赫赫,人称程大刀。 程大刀全身铠甲,手中大刀平指君无忌,“这老狗官府门前闹事,意图谋反,将他抓了!”几名手下齐声答应,冲上去抓人。 “大人且慢,这人非比寻常……”李七夜急忙提醒,君无忌是武功高手,绝不似平常百姓,这些骑巡贸然出手,只会倒霉。 李七夜话音未落,君无忌太阴刀已经横掠急挥,几名京城部尉骑巡大声惨叫,伸出的右手,连同披甲的右臂,同时被太阴刀斩断。 杀人了! 围观百姓见到带血断臂落地,同时大喊,向四面散开。 程天培大怒,催马挥刀,急劈君无忌,君无忌拖刀回砍,与程天培大刀对砍,两下相撞,君无忌身子暴起,双手持刀,劈向程天培头顶。 “你敢劈我,我先杀了你!” 北俱芦洲天寒地冻,人的脾气大多暴戾,君无忌脾气更是出名火爆,眼见程天培举刀砍他头,顿时怒气中生,对手只是个披甲武将,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要冲上去砍一刀。 程天培横刀招架,君无忌太阴刀沿刀杆左滑出一串星火,砍向程天培持刀双手。 程天培双臂抖直刀杆,将君无忌太阴刀震飞。 两人交手很快,短短时间之内,已经交手三次,程天培是马上将官,两军阵前,纵马冲杀是他强项,但与君无忌贴身进博,大刀反而处处掣肘。 几招之后,君无忌一刀飘忽,砍遍四面八方,程天培来不及防守,被一刀砍破护身铠甲。 李七夜一跃向前,愤而拔剑,急刺君无忌后背。“你要找的是我,为何迁怒他人?” 第51章 晋境 冰魄剑出鞘,带出丝丝缕缕寒气,此时是夏季正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但在场众人,都察觉到冷入骨髓的寒气。 君无忌太阴刀已经触及程天培身体,此时被迫挥刀自保,向后反撩。李七夜翻转冰魄剑,跨步上前,继续向君无忌直刺。 君无忌来不及回头,只能向前跃出闪避。 李七夜见他躬身,事先猜到他要向前跳跃,腾身纵跃,紧随其后,向君无忌后背,又刺一剑,君无忌无法回头,只能将太阴刀从下向上反撩,再次格挡冰魄剑。 同时又向前跳了一步。 如此接连三次,君无忌没有转身时间,而此时,他已经被李七夜逼到墙角,眼见退无可退,身后寒气淋漓,李七夜第四剑再次刺到。 清风见李七夜占了上风,拍掌大笑,“大人杀得好,大人杀得妙,大人杀的对手青蛙跳!” 君无忌身材高大,跳起来的样子,的确有点像青蛙,听到清风嘲笑,气的哇哇大叫,就在这时,李七夜第五剑刺到。 君无忌双脚顿地拔起,半空中回转,太阴刀以上势下,猛砍李七夜头顶,李七夜见势不好,转身就跑。君无忌大步跟上,向着李七夜后背,再劈一刀。 李七夜突然向左迈出一步,躲开了君无忌劈来一刀,然后身子右转,重新与君无忌面对面,施展的,正是白子曰所授禹步。 君无忌错愕万分,他本以为,自己接连几刀,必定能追的李七夜不停逃跑,不想只到第二刀,李七夜已经转守为攻。 李七夜心念电转,跨步挺剑,同时完成。 君无忌太阴刀横掠回荡,与冰魄剑相交,李七夜大喜,成了! 君无忌稍稍错愕,一股寒气已经沿着刀柄,倒转上身。这股寒凉锥心入骨,君无忌久居严寒之地,也无法忍受,本想松手扔了太阴刀,却发现右手已经与太阴刀柄,冻在一起。 李七夜并不撤剑,任凭冰魄剑寒气,源源不断,注入太阴刀中。 君无忌须发挂霜,到了最后,整个身体挂着一层薄冰,便是眨眼,都非常困难。 李七夜收剑入鞘,向程天培拱手,“有劳将军,将此人带回审问。”程天培抱拳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不知道小将,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李七夜笑道,“也只是偶尔为之,能够帮到将军,纯属天意,若将军方便,请问他为何要找我报仇,在下感激莫名。” 程天培原本对书生,并无好印象,觉得他们除了摇笔杆,一无是处,今日之事,让他之前观念,彻底改变,闻言再次抱拳行礼,“这些都是小事,小将谨记在心。” 君无忌全身冰冷,士兵无法靠近,找了粗大绳索,将他放倒捆好,放上牛车,拉回京城部尉衙门。 李七夜转身回去,围观百姓,不约而同鼓掌喝彩。 清风追上来,低声道,“老爷,你打了胜仗,为何闷闷不乐?” 李七夜叹口气,“接连几次取胜,都是运气成分大于实力,这样的好运气,又能持续多久?也许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完了。” 清风也意兴索然,想了想,又开始安慰李七夜,“人家说,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天上的神仙,肯定运气很多,不会这么几次用完了。” 清风命人关了大门,也将喧闹关在外面。 李七夜站在院中,看着手中冰魄剑,刚才的经历,他感觉并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自己一介书生,如何就打败了北俱芦洲高手? 看起来很不真实,但真的发生了。 古人说,人生如梦,之前不能理解,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稍晚些时候 ,暑热散去,京城部尉府程天培派人,送来了关于君无忌的消息,君无忌为人鲁莽,却也耿直,到了部尉府不久,就和盘托出。 之前他去拜访白子曰,却被拒之门外,眼睁睁看李七夜后来居上,心里便非常不痛快,等到后来,他在白家门前闹事,白子曰懒得出头,用神魂出窍夜游之法,附身在门童白水身上,制服了君无忌。 君无忌被白子曰当场揭了老底,怀恨在心,却又自忖,不是白子曰对手,便把气撒在李七夜身上。 部尉府来人笑道,“君无忌以为,李大人只是书生,很好拿捏,不想这次丢人更大。倒是李大人,深藏不露,是我等学习典范。” 李七夜大感尴尬,却又无法解释,只能讪讪一笑,命清风封了些银子,感谢来人,来人躬身谢绝,“小人是奉了程将军差派而来,行的是公事,不能收大人银子,若是被程将军知道,手要打断。” 李七夜笑着说道,“我不说,谁会知道?” 那人这才放心,再次感谢李七夜,将银子收入怀中,李七夜接着问道,“还想动问一句,程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君无忌?” 来人再次躬身,“君无忌挑衅李大人,犯的是重罪,这次就算保住性命,也要判个流放,远逐岭南。”当时岭南归属南赡部洲管辖,还是未开化之地,多毒虫恶瘴。 大乾朝罪大恶极之人,多流放到岭南,君无忌一个北方人,被驱逐到那里,水土不服,肯定九死一生。 李七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按白子曰所说,君无忌德行败坏,有此下场,也是理所应当。 来人再次向李七夜行礼,转身离去。 李七夜静坐沉思,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一一理顺。 之前冰冻薛家两个打手,以及后来冰冻东海蜃妖靠的是运气,而等到冰冻狼獾,以及今日打败君无忌,绝不是运气那样简单。 虽然李七夜也曾动手,但运气还是占了大多数,君无忌和狼獾轻敌,才成全了李七夜。 但这样的运气,并不能长久,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只能加强自身武功修为。 《黄庭经》主内,有了吕祖导引行气图,加上白先生灵气辅助,内息的锤炼,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剑法主外,自己创造的剑法,可以舍弃不用,只需要精心练习白子曰所传的三招剑法,加以禹步辅佐,将两者融会贯通,肯定有极大地好处。 之前打败君无忌,便是剑法,禹步,与冰魄剑的完美结合。 想到这里,李七夜心情大好。重新提剑到了院中。有了禹步辅佐,加之灵气绕行全身,李七夜精力大增。辛苦练剑一个时辰,居然只是微微出汗。 换成往日,练剑不到半个时辰,早就汗湿夹衣。 第52章 出窍夜游 半个月后。 李七夜处理完公事,在院中练剑,此时三招剑势,已经运转圆满,并且以禹步相辅佐,衍生出更多变化。每当领悟新的剑法,李七夜都有入宝山满载而归的快感。 唯一让李七夜发愁的,就是怪哉虫,它现在越来越大,已经占据了半张桌子,铺满整张桌子的时候,李七夜就必须把它送到姬婆婆的宅子。 但姬婆婆的宅子,并没有人住,把怪哉虫送到那里,只是无奈之举,并非良策。 清风快步跑进来,“老爷,董校尉来看你了。” 李七夜欣然收剑入鞘,连声道,“快请,快请!” 董超快步进来,向李七夜躬身行礼,李七夜上下打量许久,“董校尉完全好了?” 董超点头,“多谢大人挂怀,伤势已经痊愈,只是阴天之时,还会阵阵酸痛。”他再次向李七夜抱拳,“还要感谢大人,抓了狼獾,为我报了仇。” 李七夜连连摆手,“我抓狼獾,纯粹是无心之举,更不知道,它便是伤你凶手。你也不用谢我。” 董超笑道,“如今大人的威名,传遍京城,这次可不是文采,而是武功,不知大人有何感想。” 李七夜手指大门,“闭门谢客,心里惶恐。” 董超点头微笑。 两人闲谈之际,又说起白先生指教李七夜的三招剑法,以及禹步,见董超非常好奇,李七夜提剑下场演示。 董超看过之后,沉思好久,“我与白先生相识很久,也算知他的根底,这剑法与禹步,之前从未见他使用,想必是这次外出所得。” 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入白先生法眼的,都不是一般武功,这三招剑法,看起来简单,却含深意,我刚才见大人演练,已经悟出好几招凌厉刀法,也算不虚此行。至于这禹步,更是玄妙,我暂时还没有参悟。” 李七夜好心安慰,“我领悟这些,用了半天时间,董校尉的资质,比我强了很多,领悟起来应该更快。” 董超笑了笑,“大人这话,明显错了,恕我直言,大人是一张宣纸,白先生可以随意书写,但我这张纸上,已经写满了字,白先生想要落笔,都是难事,随意书写,更是难上加难。” 李七夜稍稍考虑,立即明白。 董超的武功刀法,甚至步法,都已经成型,融为身体一部分,与人动手时,用什么招式,大多时候,是一种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 现在他要学白先生教的三手剑法,以及禹步,除了领悟之外,还要将剑法禹步与先前的武功,融合在一起,这其实就是个新旧交融的过程,这个过程,极其艰难。 董超拔出佩刀,在堂前练习刚刚领悟的三手刀法。本是剑招,董超稍加改动,变成了凌厉无比的刀法,李七夜用力鼓掌,顿觉眼前一亮。 从董超的刀法中,李七夜又领悟了几招剑法。 古人说,教学相长,就是这个道理。 李七夜重新下场,将刚刚领悟剑法,再次施展出来,请董超指教,董超毫不客气,指出其中不足,李七夜加以改进。 如此来来回回,直到中午,清风早已为两人备下午饭,草草吃完之后,仍旧是相互切磋,大多时候,都是董超在教李七夜。 直到傍晚时分,董超告辞离去,李七夜非常感激,董超却笑道,“我在大人这里,学到了东西,应该谢大人才对。” 送走董超之后,李七夜继续在院中踩着禹步练剑,清风笑道,“之前只是听说,有人练功走火入魔,我还不信,今日见到大人,才相信人家说的不假。” 李七夜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部放在练剑上,董超刚才的指教,对他很有启发,董超武功,肯定不如白先生高明,但董超胜在与人动手更多,大多时候,都是性命相搏,因此他领悟出来的招式,与白子曰所教相比,杀伤力更大。 天黑之后,李七夜开始练气,稍稍用意,一股灵气从气海升起,随之在李七夜神授之下,转遍全身。能考取探花的人,资质本就不错,李七夜又得到白子曰指点,练气进度,几乎就是一日千里。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这一次练到半夜,方才睁眼,全身舒坦无比,转眼看去,怪哉虫竟然醒来,看着李七夜。 “先生的聚气之术,进步很快。”怪哉虫张口说道。 “你还懂得望气?”李七夜好奇追问。他迫切想知道,怪哉虫是如何看出,自己的聚气境界。 “先生难道忘了,我是妖?而且我也修炼聚气术,能看出来,也没什么稀奇。”怪哉虫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 “你若是有冤情,不妨现在说出来,我还能为你帮忙,不然的话,你若是不能控制体形,我便要将你送到……”李七夜看怪哉虫精神尚好,打算与它商量,将来如何安置它,话没说完,怪哉虫打个呵欠,又睡着了。 李七夜脸上笑容僵住,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夜静更深,李七夜却毫无睡意,转身拿起黄庭阅读,不经意间发现,蜡烛快要燃尽,此时清风已经睡着,李七夜不想叫他,便起身去找蜡烛。 李七夜拿了新烛,转身想要凑近原先烛火引燃,这才发现,原先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原来刚才,都在黑暗中行走,但李七夜却不觉得,便是此时,没有点着烛火,他依旧可以看清屋中事物。 练气有成之后,可以驭剑,夜视,神游,难道刚才,自己可以夜视了? 心里有了计较,但还有些犹豫,李七夜擦了擦眼睛,向别处黑暗中走去,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这才确信,这夜视,的确是开了。 李七夜凝神观想,冰魄剑跃然出鞘,他大喜之下,命令冰魄剑绕身一周,看着满身剑光缭绕,李七夜心满意足。 重新命令冰魄剑归鞘,李七夜心绪,再也无法平静。当下拿起黄庭翻阅。 窗外万籁俱寂,适合夜读,也更是百鬼夜行的好时候。 妖魔邪祟夜行,大多会避开官署,因为官署自带凛然正气,若不避开,极容易被正气反杀,但若是朝廷气运由盛转衰,官署对邪祟震慑作用,便会大打折扣。 有夜风吹进窗户,形成一个小小的龙卷风,将烛火吹灭。 李七夜虽然能夜视,还是习惯起身,寻找火镰打火,便在这时,有两个人影,飘进了院子。 李七夜凝神戒备,表面上假装不知,用火镰打火,点着了蜡烛。 那两人见中堂重新点起蜡烛,却毫不在意,脚不沾地,径直向中堂飘来。转眼到了门口。 烛光投射到外面,但地上,并没有那两人的影子。 这是道行高深之人,出窍夜游。 第53章 玉清门下 那两人一穿白衣,一穿黄服。 李七夜放下黄庭,凝神观想,准备时刻驭剑击杀。 但他心里,并没有任何把握。 能够阴神出窍夜游的,肯定是道术高手,而修炼之人,多讲究武道双修,道术修炼到离魂出窍,武功自然也肯定不低。 冰魄剑可以发出寒气,冰冻血肉之躯,但能否冰冻阴神,李七夜同样茫然不知。但他天生好强,即便是不敌,也要拼死一试。 两人在门前停住,向里张望,黄衣人打了个冷战,低声道,“那柄剑好冷,贸然闯进去,你我的阴神,未必能承受,若是被冻伤了,回不了本体,那就惨了。” 阴神出窍之时,多会把本体藏在安全之处,一旦阴神不能按时归位,便会变成孤魂野鬼,而且不能转世投胎。两人同时阴神出窍夜行,估计也是想要相互照应。 穿白衣之人,声音尖细,“你怕冷,我却不怕,你在此守候,我去把他的冰魄剑盗了,看他如何猖狂!”此时两人阴神出窍,交谈之时,并不避讳李七夜。 但他们并不知道,李七夜已经能够夜视,古人讲,耳聪目明,眼睛能够夜视之后,耳朵也非常灵敏,将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李七夜暗暗皱眉,心中思忖,该如何对付他们。 黄衣守着门口,白衣已经飘了进来,他大摇大摆,走到李七夜对面,毫不忌讳,伸手向冰魄剑抓去。李七夜见他右肩先动,当下抢在前面,将冰魄剑移到了右手边。 他做的非常自然,一手拿黄庭,一手移动冰魄剑,看起来像是无心之举,白衣右手抓空,并没生疑心,再伸左手,抓了过去。 李七夜仍是料敌在前,当下端了烛台,放在冰魄剑前方。 白衣若是不停手,首先抓住的,就是蜡烛烛火。白衣两抓不成,怒火中烧,突然用力吸气,肚子高高鼓起,显然是想把蜡烛吹灭。 李七夜不动声色,将刚刚泡好茶水,倒进砚台之中,看白衣鼓唇猛吹,当下拿起砚台,放在了白衣嘴边。 带着茶水温度的墨汁,四处飞溅。落入白衣双眼。 白衣知道不好,身子后闪,同时伸手擦拭双眼。就在此时,李七夜低声道,杀! 杀字出口,冰魄剑应声出鞘,向白衣急刺而去。 李七夜此时,只能驭剑三尺之内,而白衣的距离,恰好在击杀范围之内。白衣不惧寒冷,并且双手擦眼,并未察觉到危险来临。 门口黄衣,急闪而入,瞬间到了白衣身后,抓住他肩膀,向一边拉扯。 李七夜离席而起,快步向前,将冰魄剑接住,然后顺势挥斩。 断魂! 察觉到淋漓剑气,裹着无比寒气冲来,黄衣身体尚未站稳,带着白衣再次横移,躲到了门外。此时两人已经知道,行踪暴露,当下不敢久停,轻飘飘上房,向远处疾掠。 李七夜追到院中,抬头仰望。他不会腾跃之术,驭剑又仅仅只能三尺之内,眼见对方逃走,也只能摇头叹息。 噼啪两声清响。 黄衣白衣同时跌回地面。两人额头上,各有一块红肿,当是被人凌空打了下来。 接着一个道人,从空中落下,向黄衣白衣斥责道,“虽然化为人形,但妖兽恶习仍在,并且屡教不改,逃亡途中,还敢作恶。” 黄衣白衣同时跃起,掌中各自多出一把宝剑,“不与我兄弟活路,今日便跟你拼了!”向那道人冲了过去。 那道人后发先至,身子侧倾,闪过白衣挺剑急刺,随后起脚,踢中白衣手腕,宝剑应声飞起,落在墙边。道人接着跟进一掌,拍中白衣头顶,将他神魂绞杀。黄衣见状大惊,忘了刚才豪言壮语,转身便跑。 身子刚刚腾空,又被那道人以上势下,挥掌拍烂头顶。头顶是阴神栖息之所,一旦头顶被击碎,阴神随之破碎。 那道人转过身来,向李七夜道,“你与白子曰,是何关系?” 李七夜躬身行礼,“回道长话,我前些日子,曾经得白先生,指点了三招剑法,还传授了禹步。” 道人点头微笑,“这个白子曰,倒是毫不藏私,刚刚学会的东西,便回来卖弄!”李七夜小心问道,“白先生武功,得自于道长?” 道人向李七夜行拱手礼,“回善人问,贫道道号极乐。乃是玉清元始天尊门下。”道家供奉三清祖师,分别为玉清上清太清。以玉清元始天尊为主导,上清灵宝天尊,玉清道德天尊。 听道人是玉清门下,李七夜再次行礼。 “似道长这样的高人,应该居于名山古刹之内,如何来到了京城之内?”初次见面,本不该问这等私密问题,但李七夜见极乐道人行事洒脱,不拘小节,因此冒昧发问。 极乐道人并不生气,接口说道,“如今沱江城,再发叛乱,叛军头领聚众很多,攻城掠寨,所向无敌,沱江当地守兵苦战,却还不是叛军对手。” 李七夜闻言一愣,就在不久之前,还接到姬婆婆的书信,说到沱江城一片升平,为何与极乐道人所说,大相径庭? 极乐道人继续道,“这次叛乱,是人乱,更是妖祸,叛军首领自称狮和尚传人,聚集了很多兽妖邪祟,混入军队之中,行刺下毒,各种卑劣之事,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我虽是玉清门下,见生灵涂炭,也不能坐视不管,这才仗剑下山,不想遇到了这两个兽妖。” 极乐道人指着地上两人,“黄衣名叫黄狼,白衣名叫白狈。” 李七夜福至心灵,“莫非狼狈为奸,说的就是此种妖物?” 极乐道人点头微笑,“李大人不愧是志妖司官员,果然见多识广,此两种妖物,正是传说中的狼狈。” 李七夜追问,“狼狈之物,大多居于深山大川,为何会来到闹市?”随即醒悟,“他们是去沱江城,帮助叛军的。” 极乐道人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若是一直南下,不会遇到他们,偏偏要找白子曰,商量些事情,这两个妖孽,居然不自量力,半途劫杀我,想要夺了我的内丹。 我只是斩杀了他们阴神,本体还在大人后院花丛之内。需及早处理,免除后患。” 李七夜笑道,“那些都是小事,不劳烦仙长动手,我自会去处理,就当报答仙长救命之恩。”极乐道人生性豁达,闻言点头,取出两道火符,交于李七夜,“有劳善人,发现妖兽本体之后,分别将火符放到身上,自然会将它们焚化。” 李七夜双手接过,小心收好。 极乐道人笑道,“你刚才横掠那一剑,只是初见雏形,还需用心领悟,现在时间尚早,我便把三招,施展给你看。” 同样是三招,极乐道人施展出来,却又比白子曰更加凶猛灵动。虽然只是举手抬足之间,方位力道,有细微差异,但威力却截然不同。 李七夜认真揣摩,获益良多。 极乐道人三剑练完,突然扔剑直冲九霄,他踏剑而起,瞬间不见踪影。 第54章 八百里加急 李七夜仰望极乐道人消失方向,慨叹许久。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狼狈阴神被极乐道人绞杀之后,幻化出来的身体,也同时随之消灭,丝毫不见动手痕迹。 李七夜回想极乐道人挥舞剑招,然后缓缓复原。虽然只是三招,他却练到了雄鸡报销,天色发白,这才觉得有些疲倦,提剑回屋休息。 刚刚睡下不久,外面清风大呼小叫,将李七夜吵醒。 “老爷,后院假山后面,花丛下,有两头野狼尸体,好大的野狼,也不知如何,跑到了府里。”清风在房门外,声音颤抖。 李七夜暗叫糟糕,刚刚痴迷练剑,忘了狼狈的本体,还在后花园,并未处理。当下披衣而起,与清风同向后院。 清风强作镇定,但双腿发酸,过了好久,才向前挪了一步。 李七夜笑道,“似你这般,到了后院,狼狈也跑了。”一言出口,便知道不妥,还好清风专心克服双腿发颤,并没察觉李七夜刚才所说,有极大漏洞。 后花园假山之后,花丛之中,果然躺着黄白两个像狼一样的东西,但身子比平常狼,长了许多。李七夜取出符,将狼狈尸体焚化。 刚才击杀了阴神,现在又毁去了本体,这才彻底将遗患肃清。 “大人,你何时有了这样的本事?”狼狈尸体被焚化,清风瞬时来了精神,转而又好奇,老爷刚才手中,那两张能够自动燃烧的符纸,从何而来。 “这是神仙,赐给我的宝贝,他还告诉我,见到的人,不能说出去,不然会有性命之灾。”李七夜正色说道。 清风用力点头,“这个我懂,天机不可泄露,我一定守口如瓶。” 李七夜点了点头,“最近胃火上行,想吃点清淡的,你与我去舒泰坊,去喝雪花酪。”此时正值酷暑,王宫贵族,世人商贾,凡是有身份与钱财的,多会选择雪花酪消暑。 有心思机巧之人,往往会在严寒冬日,挑选上好甘甜泉水,冻成实心冰块,用秘法储存越冬,来年夏天,用冰刨子刨成碎末,加上酸梅汁,果脯,蜂蜜,葡萄干等物食用。 因为碎冰形似雪花,人们便将这种吃食,称为雪花酪。炎炎夏日,上至庙堂官员,下至贩夫走卒,极受欢迎。 舒泰坊以制作雪花酪出名,吃雪花酪时,又会佐以各种时鲜果蔬,甚至有冰镇的寒瓜,使雪花酪身价倍增,这样的雪花酪,自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享受。能去舒泰坊吃如此的雪花酪,也成为身份与实力象征,渐渐演变成一种风潮。 李七夜想吃雪花酪,但更想以雪花酪封住清风的嘴,免得他把符纸的秘密说出去。 他身为志妖司刀笔吏,是个不大不小的朝廷官员,与身怀奇术的道士深夜密谈,本就极其敏感。更何况极乐道人还说到了沱江城叛乱。 叛乱之事还未被证明真假,但极乐真人说的话,几乎就不会作假。即便是真,这种话也不能从李七夜这里流传出去。 发生叛乱,是容易动摇人心的大事,若是大肆流传,势必影响恶劣。 清风年纪还小,自然不体会李七夜苦心,听得有雪花酪吃,立即心花怒放,刚才李七夜使用火符,焚化狼狈尸体之事,早就忘了个干净。 舒泰坊向来不缺客人,有了雪花酪之后,更是一座难求。 此时李七夜,已经在京城小有名气,迎客伙计见到李七夜到来,立即为主仆两人,在二楼安排了一个房间,那房间一面临街,一面靠湖,有动有静。 刚刚入座,带着湖水凉意的风破窗而入,暑热立即消了大半。 过不多久,伙计将雪花酪装在玉盘中,端了上来,然后是各种时鲜蔬果,甚至还有产自西域的鲜红葡萄美酒。 伙计笑道,“如今又有雅士,创了一种吃法,品尝雪花酪时,佐以西域美酒,别有风味,大人可以试试。” 李七夜微笑点头,赏了伙计一串青钱。那伙计连连躬身感谢,大声道,“甲字一号客爷,赏青钱一串!” 领了客人赏钱,伙计要大声说出来,这是规矩,第一是给打赏的客人扬脸,第二也是告诉后厨,赏钱多少,方便随后按份分钱。 清风拿了小碗,先为李七夜盛了一碗,然后又为自己盛了一碗,站在旁边低头猛吃。 李七夜指指椅子,示意清风坐下。“没有外人在旁,你可以不用拘泥于礼数。”清风坚持不坐,“下人怎能与老爷同席。” 李七夜便不再坚持,吃了一口雪花酪,随意扭头,看着外面景色。 此时荷花盛开,风带着荷花香气入窗,让人醺醺然,伴着冰凉可口雪花酪,真的遍体舒爽,果然应对了舒泰坊三字。 美景久看生腻,李七夜又转头看向临街。 此时正值午后,酷热难当,大街上行人,依旧来往不绝。大多行色匆匆,面有疾苦之色。 李七夜暗暗长叹,上苍当真是造化不公,有人能够在楼中,吃着雪花酪,品尝西域美酒,但有人为了一日三餐,还要在烈日下忙碌。 远处人群,突然起了骚乱,向两边散开,有个驿差,快马加鞭而来。那马跑的口鼻生沫,驿差还在不住挥鞭。跑到舒泰坊楼下,那马突然倒地不起,四肢抽搐,显然是跑的乏力。 驿差纵身下马,继续向前奔跑,大声道,“八百里加急,速速让开!” 想到先前极乐道人所说,李七夜微微皱眉,看来沱江城的确有了战事。而且战事对大乾朝廷不利。战事大捷,也会向朝廷报喜,但驿差不会如此心急火燎,更不会跑死良马。 一念及此,雪花酪入口,便了无滋味。 见清风手中小碗已空,李七夜指指面前大碗,示意清风都吃了。“我最近肠胃不好,吃不得太凉。” 清风大喜,谢过李七夜,搬过盘子,又是一阵狼吞虎咽。李七夜不住皱眉,“又没人抢你的,慢点吃不妨事。” 清风满嘴食物,说话含混不清,“雪花酪就要吃凉的,若是化成水,就不好吃了。” 李七夜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庆丰村吃完雪花酪,又将各种果蔬一扫而空,肚子高高隆起。似女子怀了七月身孕,李七夜笑指剩下的大半坛葡萄酒,“此物也很昂贵,你也喝了吧。” 清风拍拍肚子,“回禀老爷,我实在吃不下了。” 李七夜终于忍不住大笑。 清风毫不在意,抱着大半坛葡萄酒,打着饱嗝儿,离开了舒泰坊。 回去路上,清风不住皱眉,中途去了好几次茅房,应该是吃的太凉,拉了肚子。 , 第55章 志妖司尹 中途又去了翰墨轩,买了些笔墨纸张,看清风抱着坛子,已经不能再提东西,便吩咐店铺,回头送到府上,这才悠然回府。 李七夜存心要清风多多走路,将肚中吃食消化下去,而清风几次茅房跑下来后,腰酸腿软,只想赶紧回去休息,苦着脸向李七夜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贪嘴。 李七夜这才点头,带着清风回去。 守门童子见到李七夜回来,赶紧禀报,顾景行大人,午后曾来拜访,久候之下,见李七夜不回来,已经先行离去,说稍后还会再来。 李七夜心里疑惑,顾景行向来独善其身,极少与同僚往来,却已经来了这里两次,第一次没有提及正事,这次冒着酷热前来,定是有事。 李七夜稍事休息,洗脸换了衣服,前去拜访顾景行。 清风呲牙咧嘴,跟在后面,“老爷,我陪你去!” 李七夜转头,见他脸色惨白,听他肚子咕咕乱叫,笑道,“你留在府里,我怕带了你,去的更慢,耽误了正事。”清风便不再坚持。 李七夜刚刚转过屏风,便听到清风匆忙向茅房跑去的脚步声,不禁莞尔,有了今日教训,清风贪嘴的毛病,真的会改掉,至少几个月内,不会再犯。 顾景行的府邸,坐落在一处安静的巷子里。 守门的苍头,听李七夜说明来意,躬身行礼,打开了大门,“我家老爷有吩咐,若是李大人前来,不用通禀,随时可以开门。” 顾景行一身绿衣,在二门相迎,见到李七夜之后,领他到了书房。 李七夜出自来到顾景行府邸,见他府邸房间不多,而且大多空置,便是书房之内,也并没有多余家具,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坊间传言,顾景行安贫乐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廉生威,公生明。 顾景行在志妖司,说话颇有分量,与清廉密不可分。 顾景行示意李七夜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茶,笑道,“你是神武十八年探花,如今来到志妖司,已经三年,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顾景行开门见山,远超李七夜意料,当下说道,“食君禄,报君恩,做好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顾景行微笑,盯紧李七夜双眼,“就不想高升一步,做个志妖司尹,如何?” 李七夜离坐而起,有些吃惊,“顾大人找我,是为了此事?” 顾景行点手,示意李七夜坐下,“如今志妖司尹曹大人,年事已高,朝廷正在酝酿新的人选,我们几个商议,要推你上去,你意下如何?” 李七夜心头狂跳。 志妖司尹,虽然官阶不大,却也要由吏部任免,绝不会由志妖司内部决定,况且志妖司德高望重者极多,绝轮不到他。 顾景行老于官场,看穿李七夜心思,“志妖司尹,虽然由吏部决定,但依照惯例,会由志妖司推荐,到曹大人为止,志妖司共推荐六位官员,其中五位,吏部全都加以委任,只有丁大人,在受委前夜暴毙,这才换做他人。” 李七夜默然无语,来之前,他想到了很多可能,却没想到,顾景行与他说的,居然是这种事。 读书之人,寒窗苦读,自然是想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李七夜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深知,官场无常,安心做个刀笔吏,躲进小楼成一统,才是他该做的。 官场讲求背景,在关系盘根错节的京城更是如此。李七夜身家清白,做到刀笔吏,已经是家族里最大的官儿,以后他每走一步,都需要自保,根本没人能保他。 “多谢顾大人好意,志妖司同僚众多,我资历尚浅,最好能换做他人。”许久沉思时候,李七夜出声说道,他知道,这番推辞,会得罪很多人,但会保命。得罪人与保命,李七夜当然选择后者。 尽管顾景行言之凿凿,如果自己答应,便能成功,但李七夜并不相信,他不能将自己前程以及性命,轻易交到别人手里,毕竟顾景行等人,只能推荐,而无法决定任免。 顾景行并不强逼,请李七夜喝茶,缓缓说道,“提你上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我等老朽,深思熟虑结果。如今志妖司同僚众多,但能当大任者,不过寥寥三人,其一便是你,老夫腆居其二,其三便是骆西山。 我虽然自称老夫,年纪却不是甚大,本应该主动站出来担当,但我身体不好,年轻时家贫,读书时熬坏了身体,气虚体乏,提笔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气喘不已,根本无法应对案牍辛劳。 骆西山窥视志妖司尹之位,已经许久,但他年事已高,就算上去,最多做的一年。况且此人心性狭隘,我等志妖司同僚,大多与他有罅隙,若是遂了他心愿,那对我等,并无半点好处。 只怕他上位之后,便要公报私仇,到时候你我,并不好过。”顾景行慢条斯理,却毫无隐瞒,对李七夜和盘托出。 李七夜再次点头。 他来志妖司只有三年时间,对很多官场秘闻,并不知晓,但自己曾经在拈花楼,冰冻了骆西山,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以骆西山刻薄心性,定然会报复。 现在自己安然无事,并非骆西山不想报复,而是没想到合适的机会。 若是骆西山做了志妖司尹,自己便会首当其冲,而且那时,自己拒绝了顾景行等人,他们为自己出头的可能,大大减少,至于其他同僚,也会明哲保身。 李七夜忽然觉得,特别无助。此时的他,进退两难。 顾景行又道,“其实看好你,还有另外原因,你文武双全,是志妖司建司以来,少见人才,我等举荐你,主要还是为国求贤,其二才是自保。 我虽然是中年,但身体与老人无异,而你年富力强,应该挺身而出,做出担当。” 李七夜方寸已经有些乱了,闻言连连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景行又为李七夜续茶,“我们也知道,让你立即作答,是非难你,但情势紧迫,你在明天正午之前,做与不做,都给我个答复。” 李七夜捧杯在手,重重点头,“我心思已乱,容我回去,好好考虑。” 顾景行再次点头,“今日你我所谈,事关重大,不管成否,都不要对第三人说出去。”李七夜点头应允,顾景行不再多说,端茶送客。 行到二门前时,顾景行低声道,“让你做志妖司尹,既是我等的意思,也是辅国公的想法。” 李七夜再次吃惊。 第56章 遍知真人 辅国公名叫秦沛,辅国公这等重位,从不旁落,都是封给皇族中人。以异姓封为辅国公的,秦沛是第一人。 顾景行此意,便是点醒李七夜,只要答应做了志妖司尹,便是辅国公的人,从此之后,仕途之路,肯定顺风顺水。 李七夜从没想到,在离开之前,顾景行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也给了他一个夜不成寐的难题。 如果辅国公插手,安排小小一个志妖司尹,定然手到擒来。但李七夜深知,李家祖宗坟茔上,少了一根八丈高的蒿草,这种好事,便是做梦,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原因显而易见。觊觎志妖司尹这个位置的,除了骆西山,王怜花等人,顾景行很可能也包含在内,这些人都比他背景深厚。 顾景行等人,会害怕骆西山小人得志后报复,但辅国公绝对不怕,但辅国公应该是害怕骆西山,会将整个志妖司搅得乱七八糟。 带着满腹疑问,李七夜告辞而去。 清风腹泻好了很多,见李七夜满脸严肃回来,知道有事,小心翼翼伺候,没敢多问。 李七夜端茶枯坐,内心思潮翻滚入海。功名利禄如此之近,绝对算得上唾手可得,但因为来的容易,反而有些害怕。 接还是不接,都是个问题。 不管是否有心,自己已经得罪了骆西山,不在乎多得罪一次,但现在辅国公的突然介入,让李七夜有些茫然,拒绝了顾景行,就是拒绝了辅国公,也在无形中,成全了骆西山,而骆西山,却绝不会领李七夜的情。 他第一次觉得,做选择如此困难,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朋友,当真少的可怜,到了这等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 也许可以去请教白先生。 这个想法刚刚涌上心头,就被李七夜摇头拒绝。他与白先生的交情,还没到达无话不谈的程度,况且白先生非常精明,绝不会替别人做主,决定人生。 思来想去,时间过得飞快,外面已经黑下来。 吃过晚饭之后,李七夜仍旧没做出决定,这并非他优柔寡断,而是事关一生幸福与否,李七夜必须仔细斟酌。 “事到如今,我觉得还不如你。”李七夜看着夏蛰的怪哉虫说道。 怪哉虫又长大了些,肥肥胖胖,让人很有抹一把的冲动,但李七夜从没这个想法,他是读书人,做任何事,必须发于心,止于礼。 往日心情烦躁时,便阅读《黄庭经》压制,但今晚也失去了作用。 入夜之后,更加安静,李七夜还在枯坐冥想。脑海中翻来覆去,乱成一团。 面前烛火,稍稍晃动,随之恢复原样。 李七夜抬头,却见极乐道人站在院中,瞪眼看着他,“如此良辰美景,为何不用来练剑?”李七夜大喜,将极乐道人请进中堂。 清风睡梦中惊醒,见多了个道人,非常惊讶。 李七夜低声道,“道长是我好友,你不要声张,速去泡茶。”极乐道人递给清风一颗红色果子,“你身体寒凉,这枚果子,是火属之物,就当见面礼送你,吃下之后,可治疗你腹泻。” 清风腹泻虽然减轻,但仍然感觉腿沉脚软。接过果子吞下,顿时一股暖流直冲小腹,哎呦一声,又冲向茅房。 李七夜眼带疑问,看向极乐道人。 极乐道人笑道,“不妨事,这是烈火攻的太厉害,他身体无法耐受,仅此一次,便会好转。” 过了一会儿,清风过来奉茶,脸上气色已经好转,“道长的果子,比同德堂最好的大夫开的药还好用,一颗下去,药到病除。” 极乐道人微笑摆手,示意只是举手之劳,李七夜让清风退下,这才问道,“道长世外高人,仙踪难觅,为何接连两次,来我寒舍?” 极乐道人手指远方,“白先生知道你困惑,特意让我前来传话,只需八个字,便能解惑,去留随心,莫管他人。”说完之后,挺身站起,走到院中。 李七夜错愕,“白先生知道我所处困难?” 极乐道人笑道,“这点本事,他若是都没有,便不配叫白子曰。”转而向李七夜说道,“辅国公秦沛,也是我道门遍知真人,武功道术,已达地仙修为,便是我见到他,也要退让几分,日后你见到他,定要小心从事。” 李七夜见极乐道人心情不错,乘机问道,“真人之前所说,沱江城叛乱之事,是否为真?” 极乐道人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李七夜,“正午时候,有个驿差进城,送八百里加急战报,结果驿马跑死在舒泰坊楼下,你当时在楼上,享用雪花酪,想必知道。那驿差送的,便是沱江城战报。” 李七夜心里一沉,顿了顿,低声道,“真人之前所说,我大乾军队屡战屡败,也是不假了。” 极乐真人点头,“叛军最可怕的,便是有妖兽组成的军队相助,这一次,秦沛遇到了劲敌。他虽是遍知真人,却也无法一人抗衡如此多妖兽。” 英雄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 遍知真人,已经达到地仙修为,单打独斗,不惧任何妖兽,但面对妖兽军团,只怕第一个想法,也是转身逃走,避其锋芒。 李七夜再问,“以真人所见,我们该当如何,才能取胜?” 极乐道人连连摆手,“莫问,莫问,我已经说多了。至于如何取胜,应该是秦沛所想,与我毫无关系。”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清风看着夜空,愣愣出神,“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转而向李七夜问道,“咱们的辅国公,真的比仙人道长还厉害?” 李七夜正色道,“休要再问,今晚之事,必须守口如瓶,不能吐露半个字,若是泄露了仙踪,神仙道长千里万里之外,也能飞剑割下你的人头。” 清风没敢说话,只是缩缩脖子,用力点头。 极乐道人走后,李七夜更加心焦。 沱江城叛军,攻城掠地,来势汹汹,已然成了大乾王朝必须正视的对手,姬婆婆此时,身处战争中心,能否安度晚年,还未可知。 除此之外,军事变化,必定引起朝堂官员变动,人事更迭,在所难免,把握好了,这便是机遇,把握不好,便是无底深渊,一步走错,只怕整个后半生,都无法弥补。 李七夜迟迟不下决心,并非优柔寡断,而是心思缜密,想的太多。 第57章 镇远将军 去留随心,莫管他人。 不知为何,极乐道人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李七夜并不愚钝,自然知道,白子曰托极乐道人传话的意思,是要他按照本心去做,不要被别人意见左右。 我究竟要怎样做? 李七夜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这志妖司尹可以做,但绝不是现在做,如今的志妖司尹,就是个火坑,便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顾景行,跳进去也会脱层皮。 如果换成李七夜去跳,搞不好就魂飞烟灭。 顾景行老于官场,绝对不会只在李七夜身上押宝,他们肯定还有后路,辅国公秦沛,既然是遍知真人,自然明察秋毫,顾景行或者骆西山的小心思,在他眼中,便如掌上观纹。 即使志妖司举荐不出合适的候选官员,也无伤大雅。而即使骆西山被举荐,也会被辅国公拿掉,绝做不成志妖司尹。 一念到此,李七夜豁然开朗。、 此时夜静更深,李七夜枯坐在黑夜之中,盘膝而坐,按照吕祖导引行气图指引练气。气息所过之处,四肢百骸舒展,刚才考虑事情,产生郁结之气,全部消弭。 修炼高深的道家,经常整夜打坐练气,但隔日精神,比躺下睡觉之人还要旺盛,便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早起吃饭,清风凑近李七夜,低声道,“老爷,我听说,朝廷又要打仗了,而且是大仗。” 李七夜不动声色,“我们在北方,与健驮逻人交战,已经大半年,这已经是旧事了,如今只剩零星战事,如何算大仗?”清风急道,“这次不是与健驮逻人,而是跟沱江城的妖人。” 李七夜手臂发抖,索性放下筷子,“莫要胡言乱语。妄言国事,杀头之罪。”以清风刚才言论,杀头倒不至于,但掌嘴在所难免。 清风额头青筋跳起,“是翰墨轩的伙计,来送笔墨纸张时说的,辅国公府的纸张笔墨,也在翰墨轩采买,昨日正好是结账日子,伙计去辅国公府结账,听那些账房先生私下议论,便记在心里,又告诉了我。” 辅国公秦沛,帮助神武皇帝处理国家大事,沱江城造反,绝对是国家大事,必定能在最短时间,呈送到辅国公案头,若是这消息确实从辅国公流出,可信度极高。 李七夜微微皱眉,清风急忙辩解,“我也知道,这是国家大事,不能妄议,因此只告诉了老爷,我还告诉伙计张三,不要对外人说,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李七夜微笑点头,以示赞许。“你做的很好,自古病从口入,祸由口出,少言多想,终究不是坏事。” 其实他刚才皱眉,并非怪罪清风,而是为翰墨轩伙计担心,如此口无遮拦,抢在朝廷之前,散布有关军情消息,一旦被朝廷追究,必当治重罪。 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招致流放乃至杀身大罪,实在是不值得。 看来极乐道长所说,果然不假,朝廷的确在沱江城吃了败仗,先前见到的驿差,就是来朝廷,增派援兵的。但寻常兵卒,根本无法对付妖兽大军。 这一次,辅国公秦沛,真的遇到了棘手的大事。 眼见日上三竿,李七夜匆匆前往顾景行府邸。 顾景行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听到李七夜决定,低头一声长叹,“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便不做志妖司尹,也照旧可以做出大事,我与几位同僚,再行商议志妖司尹人选。” 李七夜心中石头,轰然落地。 顾景行表现出的淡然,远超出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顾景行还会有一番苦劝,不想如此轻松落定,心里想好的各种托辞,便没有了用处。 事情到了这种田地,两人都无话可说,李七夜不等顾景行端茶送客,借口有事,先行告退。 出的顾景行府邸,李七夜顿感神清气爽。不用做违心之事,心情大好,甚至太阳炎热,都没有感觉出来,他步履轻盈回府。 “闪开,闪开,大将军来了!” 前面人群,传来军卒呵斥之声,声音中气充沛,接着好几名披着藤甲的士卒,疾奔而来。 大乾朝武将众多,但带藤甲士卒的将军,只有一人,镇远将军常威。当年收复沱江城之战,便是常威指挥,因他作战勇猛,指挥有度,被神武皇帝封为镇远将军。 李七夜站在街边,看着镇远将军常威,在藤甲近侍保护下,送马沿着青石路狂奔,马蹄铁敲出串串火花,看他们去的地方,应该是辅国公府。 若是猜得不错,应该是辅国公秦沛,召常威将军过府议事,常威收复沱江城时,在那里作战数月,对当地风土地势,非常了解,看常威满身铠甲,上面布满征尘,想必是赶长路回来,如此紧急,当与沱江城有关。 此时阳光正浓,刺的李七夜双眼难睁,他举起手掌,遮住了刺眼日光。 有个卖伞老汉,跑了过来,“李大人,你若是不嫌弃,小人送你一把遮阳伞。”说着将一把竹纸伞递了过来。 李七夜见那老汉双鬓雪白,脸上皱纹,如核桃雕刻而成,手指布满血丝,当是被竹篾所伤,心里颇有不忍,“竹纸伞本就是小本生意,我怎忍心白拿了你的伞?” 一手接伞,一手掏出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老汉摆手不接,“大人给银子,便是看不起我!我们都知道,您是好官!” 说完将伞塞给李七夜,转身走了。 李七夜仔细看那竹纸伞,做的非常精致,伞面涂以桐油黑漆,黝黑发亮,其中加了不知名的金色碎末,更显得雍容华贵。 “齐老三,你这次抱错了粗腿,信任志妖司尹,姓骆,而非姓李,你这把伞,算是白送了!”一名沿街卖肉的屠户,大声说道,此时他的肉铺,距离李七夜几十丈,他并不怕李七夜听到。 但他并不知道,李七夜此时耳聪目明,几十丈之外,便是苍蝇振翅,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送我伞的老丈,名叫齐老三。”李七夜转动竹纸伞,发现伞柄上,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老汉人像,后面歪歪斜斜,刻着齐三两个字。 依照大乾律令,匠人制成东西售卖,需将自己名字,刻在货物显眼之处,一旦货物出现问题,购买之日,就可以按照名字,找上门去,商量后续事宜。 只听齐三道,“我才不像你这夯货,生来就是杀猪卖肉的命,却还偏偏想做官司,你这满手猪油,怎握得住笔杆?” 屠夫道,“你懂得什么,骆大人已经告诉我,将来入主志妖司,定会有我的好处。” 李七夜闻言,暗暗皱眉。 这些商贾,行走在市井之间,虽然身份低微,但消息一般可靠,他所说的骆大人,难道是骆西山?刚刚在顾景行府邸,还在说志妖司尹未定,为何现在,就出来个志妖司尹骆大人? 而且还对一个卖肉屠户,做下了许诺? , 第58章 题字 这些念头,刚刚浮现,便被李七夜摇头晃散。 去留随心,莫管他人。 白子曰送他的八字忠告,也同样适用此处,身处泥淖之内,若能力不够,便不用想着救人,独善其身,不给别人添乱,才是正道。 自己已经决定,不想任志妖司尹。至于接任者骆大人姓甚名谁,是不是那个一树梨花压海棠,便跟李七夜,没有任何关系。 李七夜回头,依稀见到,屠户的生意极好,不住挥刀,然后将剁好的肉,用荷叶包好,草绳捆扎,递给客人。 而那齐三的伞铺前,如少有人前往。齐老三满脸愁容,唉声叹气,完全没有刚才方才硬怼屠户的豪气。 李七夜回府之后,叫来了清风,“你去找这个齐老三,侧面打听下,为何要送我伞,记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清风点头,拿了伞离去,一个时辰后归来,已经问的非常清楚。 “齐三之前,曾经在菜市街桥头做生意,见过大人如何报答姬婆婆,前些日子,大人为姬婆婆翻盖旧屋,齐三也知道,他感念大人知恩图报,这才送你一把伞遮阳。” 停了一停,清风又加了一句,“如今卖伞的人很多,齐三的生意,并不好做。” 看李七夜没有反应,又说道,“齐三的儿子儿媳,前几年冬天得了疾病去世,齐三与老伴儿,拉扯三个个孙儿,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去年齐三的老婆,也得了病,卧床不起三个月,请大夫耗尽了积蓄,最终还是死了。” 李七夜叹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可知道,如今我的字,能卖几个钱?” 清风稍稍一愣,随即说道,“原本没人找大人求字,但最近一个月,找大人求字的人多了起来,全都被我挡在了门外,想必是大人文武双全之事,被他们知道了。” 李七夜点头,又问:“那些求字之人,可曾说给多少润格?”润格便是给写字人的报酬。 “那些都是富家人,都是知道老爷如今,有了名气,特意过来求字的,并不懂得笔墨,只是为了附庸风雅。但是开口都是上几十两银子。” 李七夜暗暗点头,心里颇有感触,如今的他,静坐府中,便会有人带着银子,上门求字,还怕他不答应。但当年他初到京城,丢了银子,在闹市摆摊卖字,却无人问津。 字还是当年的字,但境遇已经截然不同,这只是因为,当年卖字的李七夜,留在了金榜题名之前,而现在的李七夜,是志妖司官员。 李七夜点头,“你去告诉齐三,做一百把竹纸伞,送到府上,我帮他题字,让他拿去卖,所得的钱,全部给他。” 清风点头去了,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摇头说道,“齐三过得,的确困难,便是做一百把竹纸伞的本钱,都拿不出了,想请大人允许他分批交付。” 李七夜摇头叹息,“你去给他送些银子,他要多少,你多给十两。总要给他们爷孙几个,留些过日子的钱。” 清风点头,带了银子去了,这才回来的极快,“老爷,齐三要见你。但又不肯进来,说他身份卑贱,不敢踏进门槛,会脏了大人的气运。” 李七夜放下手上公事,起身出屋,刚迈出房门,却又转回,对清风说道,“你去拿些吃食,与齐三带上。” 齐三见李七夜出来,远远跪下磕头,“大人对我的好处,小老儿永不敢忘。” 李七夜示意清风,将齐三扶起,“你的情况,我已经知晓,我一介书生,只能如此帮你,若是卖伞钱不够你日常花销,可以再找清风送伞给我,我与你题字在上。” 齐三跪地不起,“我只是送了大人一把伞,不值得大人如此。” 李七夜不知如何安慰,见他不起,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你若是不起,那纸伞我便不帮你写了。送你的银子,也要收回。” 齐三慌忙起身,“大人如此帮我,小老儿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抚养孙儿。到处颂扬大人名声。” 李七夜摇头,“你若是如此,我更不帮你,只要你过得好,我便没有白费力气。”齐三再次磕头,哭泣着离开了。 下午时分,清风从街上回来,向李七夜说道,“大人,朝廷肯定有大事,刚刚我又看到,好几名戎装的将军,向辅国公府去了。” 李七夜点了点头,“你去收拾出一间屋子,将来装伞。” 三天后,齐三送来三十把雨伞,“邻居们听闻,大人要帮忙作诗,纷纷过来帮忙,只送来三十把,其余的两天内凑齐。”李七夜微笑点头,“不急,不急,我写这些伞,也需要些时间。” 话虽如此,但李七夜行笔极快,只用了一晚上,三十把竹纸伞,全部题写完毕,并且都加盖了自己的名章。 李七夜存心要齐三卖个好价钱,三十把雨伞上题字,各不相同。他虽然是探花郎出身,文采出众,想到这些词语,也颇费脑筋,清风在一边不停添水研墨,也是累的腰酸背痛。 天亮之后,清风叫了门童,两人将伞给齐三送去。 刚过下午,齐三前来报喜,满脸笑容都舒展开来。 “大人的法子,当真厉害,三十把雨伞抢购一空,还有很多人没有买到,却已经放下订金。”齐三说着,将一些散碎铜钱,还有些银子,放在李七夜案头。 “这些银子,是当初大人借我的,现在还给大人,其余的银子,稍候给大人送到府上。” 李七夜皱眉,“我若是想要钱,何必用你?借你的钱,还我就是,其余的钱,都是你的。” 齐三不再推辞,再次跪下,给李七夜磕头,“大人恩情,永生难忘。”李七夜笑道,“你不用谢我,恰好你有伞,而我会写。” 第二天,齐三又送来四十把伞,李七夜用了两天时间写完,这次不用清风去送,齐三推车,将伞运走。但剩下的三十把伞,齐三并没有送来。 李七夜有些奇怪,差清风去问。过了不久,清风与齐三共同回来。 齐三穿了干净的衣服,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刚刚见面,便给李七夜跪下。,“大人题字的竹纸伞,卖的很好,赚的银子,已经够用,不忍心再劳烦大人,剩下的三十把伞,我擅做主张,不让大人写了。” 李七夜颇感欣慰,但还是坚持要齐三,把伞送来,“君子言出必践,你真的忍心,不让我做君子?” 齐三连连磕头,“老汉要是还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 磕头之后,很快将竹纸伞送来。李七夜异常高兴,又是与清风彻夜未眠。 第59章 虚张声势 转过天来,李七夜睡到中午才起,清风进来,“那三十把伞,已经给齐老汉送去。” 李七夜一边洗脸,一边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勤快?” 清风小声道,“大人连夜赶制的东西,我怎么敢怠慢,天一亮就给齐老汉送过去。”他一扫刚才萎靡,“老爷的字,当真好用,如今齐三的伞铺生意,是整条街最好的。我看了都眼馋,想要买几个扇面,求大人写了,拿出去换钱。” 李七夜擦干净脸,笑道,“写的多了,就不值钱了,齐老汉为人忠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还好这一百把伞,能够赚些钱,足够他养老以及那几个孩子花销。 若没有我的题字,伞卖完之后,齐老汉生意,又会回到之前,你与他不同,跟着我虽不能富贵,却至少能保你衣食无忧。” 清风连连点头,又去收拾书桌。昨晚忙着为竹纸伞题字,书桌上一片凌乱。 李七夜道,“你也累了许久,先不忙收拾。” 清风突然一声惊叫,“它怎么长得如此大了?”却是发现了夏蛰的怪哉虫。怪哉虫夏蛰之后,清风便很少看到它。 “只许你长大,它便不能长大?”李七夜笑问。 清风点了点头,看向怪哉虫的眼光,有些惊惧,“可是它长得,可比我快多了。” 李七夜没有说话,而是暗暗叹气,怪哉虫这段时间,确实长得太快,按照这样长法,他必须把它送到姬婆婆的老宅里藏起来。 午饭之后,并无事务处理,李七夜来了兴致,叫了清风,去看齐老汉卖伞。 两人远远观看,只见齐老汉伞铺前,人影憧憧,几乎就是拥挤不动,还有几个人为了争夺一把伞,指使手下大打出手,搞得周围商户,苦不敢言。 其中一人力弱,被另一个壮汉打倒在地,顺手拿起商户放在廊下夜壶,扔了过去,壮汉侧身避开,夜壶恰好在砸中屠户肉铺。 屠户苦不堪言,提了杀猪刀,上前劝架,厮打两人见他来势汹汹,全都停手。 屠户仰头长叹,“李大人,你救活了齐老三的伞铺,为何却砸了我的生意?” 那几个买伞富家公子,本就因为没买到伞,满心怨气,闻言全都发泄在屠户肉铺上,“你敢说李大人坏话?”“你不过一个卖肉小民,胆敢诽谤朝廷官员?” 不容屠户分辩,那些打手一拥而上,将屠户一顿好打。 屠户被打的惨了,大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人!你们要是识相,及早把我放开。” 那几个富家子弟,并没有把屠户言语,放在心里,闻言大声斥责,“这刁民,还敢出言恫吓,狠狠打!” 屠户再喊,“我没有胡说八道,将来骆大人做了志妖司尹,答应给我个差事!” 一名富家子冷笑道,“就是那一朵梨花压海棠的骆西山?他垂垂老矣,不知何时,便要驾鹤西归,做什么志妖司尹?你居然信他的话,定是卖肉多年,心窍被猪油蒙了!” 又命令手下再打。 李七夜有些尴尬,低声道,“快走,快走!”低头疾走。清风赶紧在前面开路。 不想此时人们聚拢看热闹,有人认出李七夜,大声道,“探花郎李大人来了!”李七夜闻言,跑的更快,而那几个富家子,听到李七夜到来,更是命令手下,痛打屠夫,存心要在李七夜面前,留个好印象。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屠夫连连喊痛求饶时,李七夜已经落荒而逃。 李七夜着急离开,不知不觉之间,使出禹步,身子如同一条大鱼,在人群中左右穿行,很快冲出包围圈,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便没了李七夜的影子。 众人只是惊讶,清风却追的非常辛苦。 两里地外,清风终于看到李七夜背影,连叫,“大人留步,他们没有追来。”李七夜这才止步。看着满脸大汗清风,李七夜不由发笑,“今日之事,太过狼狈,有损斯文,千万不要说出去。” 清风用力点头,满脸汗水滴在地上。“刚才有个公子,说骆西山骆大人只会一朵梨花压海棠,又说他垂垂老矣,句句都是大不敬,他就不怕被朝廷知道治罪?” 李七夜反问清风,“在闹市街头,纵容手下人行凶,又敢对朝廷官员出言不敬的,如此胆大妄为的,你觉得仅仅是富家子弟?” 清风恍然大悟,“那是官家子弟?难怪打了这么久,都不见京城部尉府来人。不过那个屠夫,也当真可怜,被打成那样。” 李七夜摇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若是不眼红齐三生意,出言讽刺,怎会惹来伤身之祸?惹祸上身之后,又拉出朝廷官员恫吓,实在是愚蠢至极。 那些富家子弟,听到骆西山的名字,不仅不怕,反而打的更厉害,显然也是与骆大人有罅隙的。” 清风不停点头,“大人心细如发,居然看出如此多的事情。” 一树梨花压海棠,只是众人取笑骆西山所用言语,并非对他人格贬低。大乾朝风气开化,有钱文人除了正房之外,大多有妾。 骆西山在志妖司经营多年,家底丰厚,娶个年纪幼小的妾,也在情理之中,并无可厚非。 但不管如何,骆西山还是文人,而且又在志妖司任职,绝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个市井坊间卖肉的,扯上关系。更何况此时,骆西山正努力钻营志妖司尹之位,更不能有任何不好风评。 屠夫或许真的为骆西山孝敬了银子,但绝对没给骆西山手里,甚至骆西山根本不知道,自己钻营送礼的银子中,有的散发着猪油的味道。 但这些话,牵涉到官场内斗,李七夜不能对清风说起。 “快点快点,不要让闹事的人跑了!” 一群京城部尉府的差役,大呼小叫,从李七夜主仆面前走过,他们喊着快点,步伐却缓慢,根本不像着急抓人的样子。 “他们这样大呼小叫,岂不是给那些打人的通风报信?如此慢吞吞的过去,又怎能捉到人?”清风小声说道。 李七夜暗暗叹气,即使自己不说,清风还是看透了。 很明显,京城部尉府已经知道打人者的身份,不想得罪,也不能得罪,却又碍于职责,不能不闻不问,这才派了几个差役应付了事。 从走路姿势,便可以看出,这些差役并不会武功,能否镇住闹事者,全靠身上穿的公衣,而且以这样的速度过去,打人者早就从容离去了。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人,从李七夜身边走过,年轻人宽大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李七夜微微皱眉。 这些人的身上,有淡淡的脂粉气。 第60章 无生门下,无法无天 大乾尚武成风,年轻男子,大多习武,便是文人,读书写字之余,也会打拳踢腿,作为修身养性手段。文人爱惜容颜,有些会食用玉粉,来保持容颜不老,但很少涂脂抹粉。 就算有些男子,生来女态,偏爱胭脂水粉之类,却也只敢在人烟稀少处偷偷涂抹使用,绝没胆子带着香气在市井闹市行走。 刚才过去的几个男子,身材高大,步履轻快,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身上有香气,应该是遮盖别的气味。李七夜凝神细看,那几个男子脚不沾地,已经远在几十丈之外。 响亮的锣声,就在这时响起来。 重臣出行,必须鸣锣开道。锣声共九响,是大乾王朝一等大员出门。 辅国公回府,闲人避让! 鸣锣就是让闲杂人等躲避,若是躲避不及,就要跪在路边。路边老百姓,听到一品大员出行,纷纷跑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那几个男子,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李七夜发现,那几人身体,被一层淡淡的光晕包裹,此时阳光正烈,那层淡淡的光晕,凭借肉眼很难分辨,李七夜此时可以夜视,眼神之好,远超常人,因此能够看到。 鸣锣道队后面,便是二十八名铁甲护从,天气炎热,铁甲护从仍然是整装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左手虎头盾牌,右手长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铁甲护从后面,是一辆枣红色轿车,里面坐的,应该是辅国公秦沛。 那几个年轻人,此时越跑越快,身外那层光晕,此时已经肉眼可见。他们奔跑的同时,双手开始捏出复杂的指诀。 他们要对辅国公无礼? 李七夜心念电转,冰魄剑感受到主人杀意,在剑鞘内微微鸣叫。清风吓了一跳,歪头瞪眼,紧盯着李七夜肋下冰魄剑。 “闲杂人闪开!” 道队见几个年轻人快步冲上,立即察觉不妥,用力甩动长鞭,在几人头顶爆出巨大空响恫吓,而铁甲护从,已经快步冲到前面。 这些铁甲护从,身经百战,极其壮硕,披着上百斤铁甲,仍旧奔行如风。同时举起手中沉重盾牌,向几个年轻人撞去。 这一下势大力沉,就算是急速奔跑的野牛,也能撞晕撞倒,铁甲护从举起盾牌冲撞同时,右手曲半肘,长刀已经当做长枪,向几个年轻人刺去。 年轻人速度更快,突然飞身而起,脚尖点中盾牌,借力向前跃出,躲过了铁甲护从刺来的长刀,与此同时,弓弦声响亮,辅国公轿车之后,一百名弓弩手不用吩咐,眼见情势紧迫,同时射箭。 剑来! 几名年轻人,同时大喊,手中指诀放开,立即出现十几把飞剑,在胸前围绕,挡住了射来的箭雨,还有四把飞剑,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急刺辅国公所在轿车车厢。 叮叮叮响声之后,弓弩手射出羽箭,全部被挡落,那几个年轻人,再掐指诀,将要落地羽箭,同时跃起,调转方向,向辅国公轿车刺去。 漫天飞箭如雨。 李七夜心念电转,便要驭剑出鞘,刺向那几名年轻人,他根本不是那几人的对手,驭剑也不能到达几丈之外,但情势紧迫,李七夜只有一个念头,驭剑出鞘,杀了他们! 漫天飞箭突然慢下来。 一个洪亮声音响起,“无生门下,无法无天!” 正是辅国公秦沛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声音,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拳头,拳头还在不住变大,大到一拳落下,将几名年轻人,以及漫天箭雨同时砸落! 几名年轻人从空中落到地面,同时闷哼,张口喷血。 护卫身披铁甲,还能疾冲过去,要将他们拿下,却发现刚才几个年轻人不见踪影,地上躺着几只硕大的黄羊。惊讶之下,走到轿车前禀告,“未见到行凶之人,只见到几只黄羊。” “以铁锤击碎黄羊头顶,将尸体带回。”轿车之内,传来辅国公秦沛声音。击碎黄羊头顶,就破坏了元神寄居之所,黄羊精就不会借体还魂。 李七夜长出一口气,放松神念。冰魄剑重新归鞘。 “大人,轿车里说话的,就是辅国公?”清风好奇问道,虽然同在京城,清风听过辅国公很多神勇传闻,却从未见过真人。 刚才凌空一拳,应当是辅国公秦沛神念所化,见识了一拳神威,清风迫切想知道,辅国公是何等样子。 李七夜点了点头。 他只是志妖司小吏,日常无法见到辅国公秦沛,仅有的记忆,还是当年金榜题名,皇帝设宴席招待种榜举子,辅国公作陪,李七夜站在远处,见过一次。 一晃几年过去,辅国公声音威严,一如既往。 铁甲护从应声而回,并未用铁锤,而是一拳砸下,立即让黄羊头颅碎成血肉粉末。 原来那几个年轻人,是无生门下的黄羊成精,使用脂粉香气,只是为了遮盖身上的腥臊之气,李七夜恍然大悟。斩妖录中,有关于无生门的记载。 这是个古老的门派,开山祖师申公豹,申公豹原是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因为不守门规,被元始天尊除名,转而又拜到碧游宫通天教主门下。 后来申公豹又被通天教主除名,一怒之下,跑去南赡部洲,自创无生门。因为他本身就是异类修成真身,因此对异类门徒,并不排斥,门下多山精海怪。 也正因为如此,无生门门徒众多,曾经煊赫一时,据传当年在沱江城闹事的狮和尚,便曾经是无生门下。 斩妖录中,多有无生门下为非作歹,被斩妖司斩杀的记载。 围观众人,一起跪拜,大喊辅国公神功无敌。 清风也要跟着大喊神武,却被李七夜拉着,离开了人群。 就在两人离开时,有个精瘦的白衣老者,缓步走到辅国公秦沛轿车车窗旁,听秦沛交代事情,“人群中,还有一名高手,曾经要拔剑助我,你务必要想尽办法,找他出来。” 老者闻声抬头,眼中精芒四射,扫视一周,正好看到李七夜主仆离去背影。白衣老者微微皱眉,周围人群,全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半点修为在身。 倒是刚刚离去的那两人,似乎是辅国公要找之人。 远处马蹄声响亮,这次是京城部尉府苟友德,闻听有人行刺辅国公,带领部尉府精锐,飞马赶到。见辅国公无恙,高悬在喉咙的心,这才放下。 苟友德连滚带爬下马,浑圆身子滚到轿车前跪下,“京城部尉府苟友德无能,致大人受惊,特来请训。” 秦沛声音平淡,不见半分波澜,“行凶之人,是无生门下,并非京城部尉府能够应对,此事与你无关。”轻轻拍轿杆,示意起步。 苟友德跪在地上,看辅国公车队走远,悄悄抹去额头冷汗,缓缓站起,身子摇晃,差点摔倒,虽然跪的不久,却非常紧张,气血不通,导致双腿麻木。 旁边有人慌忙来扶,却被苟友德挥手甩开,“赶紧排查一切可疑人等,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漏过一人!” 第61章 我有一剑,演给你看 回去路上,清风对辅国公本事赞不绝口,不住挥拳打出,模仿辅国公出拳,想象一拳从天而降的威势,同时嘴里呼喝有声。 李七夜却没有说话。 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起极乐道人所说,原来修为达到地仙境界,战力如此惊人,辅国公端坐轿车之中,只是神念出手,就如此威猛,若是他肉身出手,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原本以为,使用兵器,杀伤力才最大,今日才知道,之前的想法,是何等的天真。 听说辅国公秦沛,出身寒门,以文人挂帅印,带领精兵,纵横四方,立下不世之功,深得大乾皇帝喜爱,被封为辅国公,帮助皇帝,料理国家事务。 秦沛悟道时已经三十岁,错过了修道最好的年纪。但他却能逆天改命。悟道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像这样的人,万里无一。 这几头黄羊,可以变成人形,至少也有上千年的道行,如果不行刺辅国公秦沛,只需再有一两百年,便可去掉身上腥臊之气,不需要香水脂粉遮掩,坦坦荡荡在人间行走。 无生门与辅国公,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们不惜扔掉千年道行,以身犯险行刺? 这些问题,萦绕在李七夜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京城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出怪事。”清风低声说道。 在清风眼中,之前的京城一片歌舞升平,虽然有些事情发生,不过是地痞强抢民女,好酒好赌之人,因为冲动杀人,却绝没有妖物横行。 “京城一直有妖,只是你看不出而已。就像刚才那几个刺客,若不是被辅国公打出原形,他便是在你身边经过,你也不知道他们是黄羊所化的妖人。”李七夜猜到清风所指,笑着说道。 “还好是遇到了辅国公,要是行刺别人,只怕早就成功了。”想起刚才情形,清风又是一阵后怕。 李七夜点点头,“但是京城之中,值得好几个黄羊妖人一起出手行刺的,又有几个人?” 远远见到,一群人迎面走来,李七夜带着清风,转进条小巷子。 他如今在京城,小有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李七夜还是先前脾气,喜欢安静,不愿被人围观,因此选择走了僻静的小巷。京城有很多这样的小巷,悠长且七扭八拐,院门多向着小巷而开,墙角下多见青绿色苔藓。 李七夜在京城待考之时,每当读书读到头晕脑胀,除了帮姬婆婆卖鸡之外,再有时间,便会在小巷里行走,那一扇扇打开或者微闭的门,通向景致不同的院子,里面升腾的,是人间烟火气。 入仕之后,李七夜忙于撰写斩妖录,出来的时间少了。但旧时的习惯,还不曾变。 红尘虽然热闹,但步入近在咫尺的小巷,走进几丈之后,便是清净世界。 小巷一如既往安静。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李七夜忽然放慢了本就不快的步伐,他此时耳力惊人,听到在小巷深处,有人在等着他,那人的呼吸间隔时间非常悠长,达到了平常人的两倍。 白先生曾经说过,有悠长呼吸的人,修为都非常精深。极致的修为者,呼吸可以达到龟息禅定的状态。 李七夜刚刚放缓脚步,对面一个精瘦的白衣老者,缓步走出。李七夜马上笃定,刚才感知到的,就是这个老者。 小巷到此处,突然变宽,像个两头尖,中间大肚的纺锤。这个巷子,就叫纺锤巷。 “亡国之人陈慕周,见过李探花。”白衣老者双手抱拳。 李七夜慌忙还礼。 辅国公秦沛,手下有四大先生辅佐,陈慕周位居第二,文采武功,都极其出色,相传是前朝瑶光王朝末世状元,瑶光王朝被大乾灭后,陈慕周在北海极寒之地隐居,苦思天地大道。后来被秦沛收服。 以陈慕周学识本领,完全可以做一州之长,但陈慕周拒绝入仕,仅仅答应做秦沛朋友。在他心里,只做秦沛朋友,不做大乾的官,便是对旧王朝的报答。陈慕周对前朝瑶光忠心耿耿虽然在大乾京城,,却始终自称亡国之人,。 “老前辈见我,不知有何指教?”李七夜躬身再问。 “刚才辅国公击杀无生门黄羊,李探花可在当场,还想拔剑相助?”陈慕周开门见山。 李七夜马上点头,“当时见情况紧急,学生将剑出鞘,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 陈慕周再次拱手,“恕老朽唐突,李探花能否驭剑出鞘,让老朽一观。” 李七夜欣然领命。 陈慕周自视甚高,除了辅国公秦沛,包括如今神武皇帝,全不放在眼里,很多人闻名前去求他指点,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出去。他要求李七夜演示驭剑之术,当真是难能可贵。 李七夜凝神驭剑,冰魄剑出鞘,带着一缕寒芒,绕着身体旋转一圈,然后横拖竖斩,最后直刺之后,飞回鞘内。 陈慕周微微摇头,然后又点头,“你做探花郎时,毫无修为在身,如今却已能驭剑,实在是难得,但剑术实在是平平。我看你驭剑使用的,似乎契合吕祖导引行气之法。 而你所用剑法,却像是出自玉清门下。难道是极乐道人,传了你剑法?” 当年大宴时,陈慕周曾随辅国公参加,在场人数很多,他却能过目不忘,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忆犹新,实在是难得。 李七夜再次点头,“老前辈慧眼如电,所说皆中。”心里却暗暗诧异,极乐道人在京城时间很短,而且是深夜来到,又深夜离去,却逃不过陈慕周双眼。 他既然知道极乐道人在京城行踪,那么极乐道人指点自己剑法,自然也逃不过陈慕周掌控。 陈慕周点头,“你身为读书人,却有侠气,本事不济,却敢向对手亮剑,我非常喜欢。” 李七夜啼笑皆非,都说这位老者性情耿直,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陈慕周似乎看穿李七夜心思,“我也不会白白说你 ,极乐道人传你三招剑法,虽然已经是化繁为简,但还未到极致。我有一剑,演与你看。” 此时陈慕周站立之处,恰好有桃枝伸出墙外,他随手摘下一根桃枝,一剑斜出,兼具横栏竖挡直刺之妙。虽然只是一剑,却蕴含千变万化,不管对手如何出招,都处在后发先至的优势。 陈慕周收回桃枝再刺,“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已动。” 李七夜稍稍沉思,说道,“前辈所说,是要后发制人?” 陈慕周哼了一声,“所谓后发制人,都是混账话,两人性命相搏,都是先下手为强,你想后发制人,除非你高出对手太多,形成碾压之势。当你能碾压对手时,对手才不会跟你拼命,除非他是傻子。” 李七夜仔细回想,陈慕周所说,果然并非后发之人,而是抢占先机。 陈慕周道,“你有驭剑之术,抢占先机,并不是问题,但你的驭剑之术,还流于表面,只是以神念驭剑,人剑是分开的,等你神念足够强大,就可以进入剑内,神念与剑融为一体,那样出剑速度极快,防不胜防,便是大宗师之类高手,也防不住你暴起杀念。。” 李七夜惊讶万分,以神念进入剑身之内驭剑,这种事情,他从未想过,白子曰也从未向他提起。 第62章 六种变化 陈慕周冷笑道,“白子曰真是误人子弟,这等粗浅道理,都没有对你讲?” 李七夜笑道,“这等道理,对老前辈来说,不值一提,对我来说,却无比精深,估计是白先生看我资质愚钝,还没到达那种境界,不想提前告知,免得我着急修炼,走火入魔。今日得老前辈指点,顿时茅塞顿开。”再次躬身行礼致谢。 陈慕周点点头,“你为人不错,知道替别人辩解,但要记住,做好人可以,不要做烂好人。”说完之后,转身向小巷另一边走去。 李七夜紧跟在后,不管如何用力,距离与陈慕周越来越远。 清风用力揉眼,“大人,我肯定眼花了,为什么我用尽力气,追不上慢吞吞走路的陈老先生?” 李七夜点头,“不仅是你,加上我,这一辈子,都追不上陈老先生。” 先前极乐道人说过,辅国公秦沛也是道门中人,修为深湛,已达到地仙修为,刚才见他稳坐轿中,以神念出手,杀死行刺黄羊妖兽,厉害异常。但这只是他诸多雷霆手段之一。 陈慕周修为,应该在秦沛之下,但不会相差太多。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莫说清风,便是李七夜,穷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小巷尽头,正对着两丛翠竹,掩映着一个别致小门。门侧木牌上,写有骆宅两个字。 清风低声道,“原来这条小巷,直通骆大人家的后门。他的府邸,可是比老爷大多了。”停了一停,又说道,“骆大人妻妾成群,自然要房子多些,要是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岂不是天天打架?” 李七夜莞尔一笑。 两人正要走出小巷,却见一个人急匆匆来到骆家小门前,轻轻敲门,敲门人戴着罗帽,遮住大半张脸,但李七夜还是认出,敲门人正是挨打的卖肉屠户。 骆家小门很快打开,看门人将屠夫迎了进去。左右张望之后,关上了小门。 清风低声道,“刚才进去的,好像是挨打的屠夫,原来他没说谎,真的跟骆大人有交情。” 李七夜微微皱眉,看刚才屠夫进门的样子,应该是常来常往,与看门人非常熟悉,因此不用通报,可以直接进入。骆西山为了上位,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自降身价,与屠夫之流交往。 若是称了骆西山心意,让他入主志妖司,真会搅得乱七八糟。顾景行等人,未雨绸缪,提前规划人选,虽然有私心在里面,却绝对可以让志妖司躲开一劫,仅仅这一点,就比骆西山强了太多。 “你要假装没看见。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李七夜正色向清风说道。官场之中争斗,为了保守秘密杀人灭口者,比比皆是。 这等小事,自然谈不上灭口,却也差不了太多,但被骆西山这等小人知道后,绝对会惹来很多麻烦。 清风用力点头。 回府之后,李七夜拔出冰魄剑,练习陈慕周指点的一招剑法。看起来简单,却蕴含着三招基本变化,稍加推演,又能变成六种。加以禹步配合,更是千变万化。 李七夜用心体会,越发觉得玄妙无比。一招剑法虽然玄妙,却比极乐道人所教三招剑法省力,只用了半个时辰,李七夜已经非常熟悉,并且由此推衍出六种变化。 他并不求多,将六种变化一一练习,身体内灵气充沛,练习好久,竟然没有枯竭的症状,也毫不感到疲惫。他非常高兴,“陈老前辈这剑法,当真奥妙。” 练完剑法,又开始尝试将神念注入冰魄剑内,却毫无效果。李七夜精心沉思之后,颇有收获。 只有将神念出窍,才能让神念注入剑身,达到人剑一体。以李七夜现在的本事,神念根本无法出窍,注入剑身,更是无从谈起。 想明白之后,李七夜暂时将人剑合一放下,专心致志,练习行气和剑法。 气生万物,练气,养气,是一切修炼的根本。 入夜之后,辅国公秦沛的书房里,灯火明亮。 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公文,内侍官按照轻重缓急,用不同颜色分类,放的杂而不乱,最紧要的文件上面,放着一根七彩孔雀羽毛。 秦沛几乎每天,都要批阅到很晚,有些公事,经他批示后,就连夜转给相关衙门办理,还有些公事,要呈送神武皇帝,做最后定夺。 耀眼的荣光背后,是每日每夜,不眠不休的辛劳与担当。 此时秦沛的眼光,落在最上面的一封公文上,公文用火漆封口,上面沾着红色的羽毛,那羽毛并非天然红色,而是用鲜血染成。 公文上面,内侍官放了两根孔雀的翎羽。 这是比十万火急还重要的公文。 秦沛毫不犹豫撕开封口,这封公文,来自南下沱江城平叛的镇远将军常威,此时他还在南下途中,却得到了绝密的消息。 驾驭妖兽军团,帮助叛军对抗大乾军队的,正是无生门下。 目前只知道是两人,男女不知,但常威推断,应该是妖物成精。常威不惧对阵杀敌,唯独对抗妖物,并无必胜把握。 这次南下平叛,斩妖司派了高手跟随,志在必得,得到此类消息后,常威还是感觉事态严重,希望秦沛早做打算,事先准备好人手,随时支援。 除此之外,就是要求准备粮草。 沱江城发生叛乱,已经有段时间,但当初地方隐瞒不报,打算自行剿灭,眼见星星之火,成为燎原之势,这才慌忙报告朝廷,朝廷也是匆忙派兵,加之北方,还在与健驮逻国开战,都需要粮草辎重,一时间来不及备齐。 常威带兵出发时,只带了够半月的粮食草料,一边行军,一边等着后方补给。 但如今南方大雨,道路泥泞,补给非常困难。粮草辎重,是军中主心骨,没有吃食,士气自然受到影响。几万人的军队,吃饭是头等大事,若是断粮时间久了,极容易引起哗变。 这才是常威发急件的原因。 秦沛了解常威,他做事极其稳重,若不是十万火急,不会出声求援。 秦沛提笔批示,为表重视,用了大红色的朱笔,而非平常用的浅色朱笔,他轻轻咳嗽,一名王官应声而进,“伺候公爷。” “速将这件公文,交由户部尚书。”秦沛将公文,递给王官。 王官接过公文,转身出门,跳上准备好的马匹,飞马出府。夜静更深,马蹄铁不飞快敲击石板路,清脆声传出老远。 巡夜士兵,见头上插着红旗的王官纵马疾行,纷纷避让。 辅国公秦沛,放下朱笔,走到窗前。 他是道门中人,深得调息疗养之法,又是感知地仙修为,很少感到疲劳,但此时也有些头疼,他喝一口茶,用力揉着太阳穴。将气行遍全身,立即舒服很多。 外面响起轻轻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咳嗽,正是陈慕周到了。 第63章 一字道剑 秦沛疲劳顿消,“是陈先生来了?”快步走到门边。 陈慕周是前朝瑶光王朝末代状元,瑶光王朝亡国之后,隐居北海极寒之地,秦沛六次上门,才将他请出,却言明只做朋友,不做大乾官员。 秦沛钦慕他气节,从未把他当成下人,更多时候,两人是半师半友。 陈慕周进门之后,目不斜视,从不看桌案上公文,只是向秦沛拱手,“我找到了那人,是志妖司刀笔吏李七夜,神武十八年探花。 他只是几个月前,刚刚习武,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白子曰和极乐道人指点,如今剑术武道,只能算初窥门径,不算高手,驭剑只能绕身,无法及远。 除此之外,他还习练吕祖导引行气之法,也是刚刚开始,但他身体内,有白子曰渡入灵气,若无意外,未来几月之内,会有大突破。 但目前来看,你与他身份相差悬殊,他不值得你见。” 秦沛笑道,“几月之后,我还是要见得,能得到陈先生指点的,他是第一人!” 陈慕周正色道,“志妖司尹曹卿九浑浑噩噩,只想告老还乡,无心公务,顾景行,骆西山各怀心思,貌合神离,彼此疑嫉拆台,也无心公务。 只有李七夜躲进小楼成一统,还算个可造就之才,就随手点拨了几下。如此人才,放在志妖司,实在是可惜了。看他面相,并非忘恩负义的薄情小人,将来他有了本事,帮助大人,也是一桩好事。” 秦沛拍拍陈慕周肩膀,“我刚才并非怪你,而是看你帮我做了事,还不说出来,心里不忍。” 陈慕周淡淡一笑,“吃了你这么多年的饭,做这些事,不算什么。” 秦沛手指西南方向,“沱江城发生叛乱,先生怎么看?” 陈慕周淡然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至于沱江城为何叛乱,你比我更清楚。”秦沛默然不语,陈慕周继续道,“不能一碗水端平,便不怪人家反抗。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毕竟你只是辅国公。” 秦沛道,“百姓为衣食造反,还有情可原,无生门下多为妖族成精,不喜食米黍,为何也要乘机作乱?” 陈慕周笑道,“无生门下,多是异类,《春秋》有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之所恶,彼之所喜,当年在沱江城闹事的狮和尚,曾经也是无生门下,最终在鸡冠峰,被文殊菩萨收为坐骑。” 秦沛叹道,“文殊菩萨,为华严三圣之一,狮和尚本为金毛犼成精,能成为菩萨坐骑,也算是修成正果,无生门有如此门下,应该高兴才对,为何耿耿于怀,借机生事,帮助叛军,对抗朝廷?” 陈慕周淡淡一笑,“无生门下,却并非如此认为,被人骑在胯下,哪如自由自在,啸聚山林?金毛犼成为菩萨坐骑,在他们看来,便是奇耻大辱。” 秦沛再次点头不语。 这次换成陈慕周点头,“我说的这些道理,你都懂,只是不想相信,借由我说出来,你心里会好受些。依我之见,沱江城叛乱,看似十万火急,倒是可以延缓一下,毕竟南赡部洲距此遥远,痈疖疔疮,不足以致命。 反倒是志妖司尹曹卿九年迈,马上要归隐,志妖司尹更迭人选,你要好好揣摩,志妖司虽然无足轻重,但位置显眼,很多人都盯紧那个位置,你若是处置不好,便会引起百官非议。 顾景行之类,忙于推选新人选,将志妖司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也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并没有出格之事。 反倒是骆西山,年纪大了,越发不稳重,如今活动频繁,上蹿下跳,打点的银子,都送到我桌上。 若是让这等人做了志妖司尹,势必带坏官场风气。百官心绪不平,便无心政事,长此以往,京城起了罅隙,才是最危险的。” 秦沛笑道,“依你之见,何人可以担任志妖司尹?” 陈慕周突然怒目而视,“我与你交心谈话,你却开我玩笑,任命官员,是你大乾王朝的事情,我这个前朝遗民,绝不会多言半字!” 秦沛连连向陈慕周拱手,“陈兄多虑,我是虚心向你请教,你看李七夜如何?” 陈慕周正色道,“李七夜年纪太轻,还不适合官场勾心斗角,应该将他束之高阁,假以时日,好好打磨,将来会有大作为,况且志妖司水太深,容不下他。” 秦沛点头,“你我想法,不谋而合。” 陈慕周继续道,“你日间以神念化拳,杀了黄羊精,只是开始,仅仅几头黄羊,不足为据,但仅凭他们,不敢进京城胡作非为,肯定有人指使,你一定要小心了。” 陈慕周与秦沛交谈之时,李七夜却在披星戴月,练习剑术。 此时他将陈慕周传他剑法,命名为一字道剑法。 用一字命名,有两层含义。 第一,这一招剑法,是倾斜竖起,然后根据对手变化,做出相应反击,姿势很像一字。 第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均是由一而生,这也正契合了一字剑法,看起来只有一招,却能配合禹步,演变出许多剑招的特性。 此时李七夜禹步更加纯熟,一字道剑的变化,已经增加到十种。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定昏时候,此时接近深夜,大多数人已经睡着,天地寂静,也是夜行的最佳时候。 李七夜熄了灯火,在黑夜中枯坐,导引行气,此时他的灵气,已经有鸽子蛋大小,平日里在丹田中散成一团,稍稍用意,就可以凝聚成团,在周身游走。 此时接近子夜,正是新旧交替时刻,气息也是如此,污浊之气散尽,新生之气出现,修炼讲求吐故纳新,此时正是绝佳时刻。 气息运行大周天之后,再行小周天,大小周天运行完毕,李七夜稍稍凝神,冰魄剑已经出鞘。 他尝试操控冰魄剑,练出一字道剑诸般妙处。 但冰魄剑只练出三种变化,便落在地上,李七夜再次驱动神念,捡起冰魄剑,却感到一阵眩晕。 挥舞沉重的冰魄剑,需要消耗许多神念,而现在我的神念,还不够强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之前遇到的对手,能够挡下我三招,那么不用对方动手,我已经累的昏过去,变成待宰的羔羊。 李七夜沉思好久,终于找到问题症结所在。 以后与人动手,最好手挥舞冰魄剑,至于驭剑,可以当成暗器来用。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杀伤敌人。 李七夜忽然又摇了摇头,先前的想法,真的太傻,冰魄剑重,换一把轻点的剑驾驭就好,最好兼具轻巧与坚韧,驾驭起来不会太费力气,而且速度也会更快。 明日天亮之后,就去承影号,买一把轻灵又锋利的宝剑。李七夜暗下决心。 但宝剑重量各有不同,要怎样的才合用?难道要一把把去试? 第64章 飞剑阿丑 李七夜想了好久,决定用木棍代替宝剑,找出最适合驾驭的重量。做这件事,需要的木棍很多,他叫了醒沉睡的清风。 “大人是饿了?我去给你煮宵夜。”清风睡眼惺忪的说道。 听到李七夜的要求,清风眼睛瞪大老大,困意全消。看李七夜眼神坚定,清风马不停蹄,找来很多粗细不同的木棍。 “大人,先试这根!”清风举起一根手指粗细木棒。 李七夜神念加持,那根木棍直接飞出墙头,落在了外面。 李七夜摇头,“太轻。” 清风又选了根胳膊粗的,“试试这根?”看李七夜皱眉,清风赶紧再换。 李七夜逐一试验,最终选中一根重量适合木棍,但还是有些遗憾,似乎还轻了一些。 “这很容易!”清风将衣服撕成布条,缠在木棍上增加重量,如此反复试验。一件衣服快要缠完,李七夜终于点头。 “收好这根木棍,明天一早去承影号,按图索骥。”李七夜吩咐道。 清风满脸苦相,打了个呵欠,“老爷,外面已经亮了,我伺候你洗漱完毕,就可以出门了。” 李七夜看一眼外面,也不禁莞尔,他能夜间视物,刚才又专心致志,根本没察觉到,东方马上破晓。 李七夜养气有方,一夜未睡,并不感到疲倦,洗漱之后,更加神采奕奕。 清风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本就是贪睡的年纪,偏偏整晚没睡,熬得双眼通红,抱着一根缠满布条的木棍儿,走在街上,很快引来很多人观望。 “看什么看,你家木棍儿,难道不是这么包着?”清风话语出口,自己也觉得没有底气。 承影号还未开门,清风心中有股邪火儿,无处发泄,立即上前,用木棒用力敲门。 “是谁大清早……”伙计大声嘟囔着,睡眼惺忪开门,先见到清风,后看到站在稍远一点,满面含笑李七夜。 “原来是李大人,快请进。”伙计立即认出李七夜,并且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冰魄剑。 前些日子,薛家两个打手,在承影号被李七夜冰冻成两个雪人,让伙计记忆犹新,李七夜的样貌,已经深深刻入脑海。 伙计一边前面带路,一面大声道,“掌柜的,咱们铺子来了贵客,李大人到了!” 承影号胡掌柜,闻声而来,赶紧打开中门,迎接李七夜入内,又大声吩咐伙计上茶。“上好茶,把给我新买的雀舌拿来!” 李七夜叫住胡掌柜,“先不忙品茶,我来这里,是要打造一把剑,用最好的材料。” 胡掌柜眉飞色舞,“大人来小号,当真是慧眼如电,小号自家有剑炉,练剑师父,都是上古大师欧冶子的后人,使用的,也是欧冶子冶炼湛卢,鱼肠这些名剑的方法。 前些日子,小人用大价钱,买了块陨铁,只要加一小点陨铁进去,宝剑便会异常锋利。但不知大人,要何种宝剑,又要多重的?” 清风将手里木棒,交到胡掌柜手里,“跟这根木棒分量,一模一样,差一丝一毫,我们都不会给钱。” 胡掌柜面露疑惑,看向李七夜。 李七夜点了点头,“他说的一点不错,我就要这么重的剑,而且要结实,轻巧,兼而有之。至于样式,就由胡掌柜代劳。” 胡掌柜面露难色,上次那把冰魄剑,他赚了不少银子,原本以为,这次还可以赚的更多,却没想到,竟然接了个苦差事。 让他决定剑的样式,在胡掌柜眼里,就是李七夜在给他挖坑,剑铸造出来以后,一旦李七夜摇头说不喜欢,自己一文钱也赚不到,胡掌柜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他还不敢明说,咬牙接了下来,李七夜喝了口茶,笑问,“几日可以完成?” “十五日后,我将宝剑送到府上。”胡掌柜躬身说道。 看着李七夜跟清风离开,胡掌柜叫苦不迭。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马上召集能工巧匠,选料开炉。 十天后,李七夜正在办公,清风急匆匆跑进来,“大人,承影号胡掌柜来了。” 李七夜放下手中狼毫,见胡掌柜站在清风身后,当下点头,示意他们进来。胡掌柜双手抱着个锦盒,向李七夜躬身行礼,“怕大人着急,小人命工匠连夜赶工,将宝剑赶制了出来。” 掌柜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一个用紫色丝绸包裹的物品,在李七夜面前,缓缓打开。 “大人请看。” “此为何物?” 看着眼前那根又细又长,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宝剑样子的钢条,李七夜隐约猜到,却不敢相信,疑惑的问道。 “这就是按照大人的木棍儿分量,打造出来的陨铁宝剑。” 承影号胡掌柜点头哈腰的笑着。 李七夜拿起放在丝绸上的陨铁宝剑。入手寒凉,手感与抚摸冰魄剑差别不大。 看着手中宝剑,李七夜哭笑不得,若是外人看来,更像是握了一根粗一点的铁筷子。 “陨铁是天外之物,本就比世上凡铁沉重,同样大小,一块陨铁,相当于三块凡铁。”胡掌柜解释道。 李七夜点了点头。他已经想到,铸造成的宝剑,肯定会比木棍细一些,却没想到细成如此。 “若是不合大人心意,小号可重新为大人铸造,不会多收大人一两银子。”胡掌柜察言观色,见李七夜尬笑表情,便猜到了李七夜心意。 李七夜摆摆手,“不妨事,我先佩戴一段时间,若是不合用,再去找你,至于银子,我一两也不会少你的。” 胡掌柜大喜,跪下向李七夜磕头。 见胡掌柜离开,李七夜驱动神念,驭使陨铁剑飞起,放近及远,然后又突然收回,绕身飞舞几圈之后,感觉非常称心如意。 经过几次试探,这把陨铁剑,可以飞到身外三丈之处。 李七夜凝神驭剑,陨铁剑化成一道寒芒飞出,射穿三丈之外,一棵手臂粗细树干。李七夜驭剑飞回,看着树干上那个圆圆的小洞,不住咋舌。 这宝剑样子不济,但杀伤力,着实惊人。 李七夜心里高兴,再看那柄剑,已经比刚才顺眼。承影号铸剑匠人,当真了得,如此窄的剑身上,还刻上了北斗七星。 清风凑上来说道,“大人,名剑都有个霸气的名字,什么湛卢,纯钧,太阿,都好听的很,你有学问,也给它取个好好听的名字。” 李七夜眼光在陨铁剑上逡巡,“我看此剑好丑,不如就叫阿丑如何?” 清风不小的眼睛,瞪得老大,“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哪有宝剑叫阿丑的。” 李七夜点头,“我没有开玩笑,这柄剑,以后就叫阿丑。” 清风低声道,“阿丑就阿丑,反正是你花的银子,叫什么名字,还不是随你心意?” 接下来,李七夜要做的,就是与飞剑阿丑磨合。只有人剑合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阿丑,你如今只是初出茅庐,我定当努力,假以时日,让你名扬天下。 李七夜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65章 怪事 这十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拿到飞剑阿丑,是让李七夜最高兴的。 沱江城发生叛乱的消息,已经在京城百姓中传的沸沸扬扬,但就如陈慕周所说,老百姓对此,仅仅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沱江城远在西牛贺洲,距离京城太远。 这些老百姓非常清楚,沱江城叛军虽然有无生门的妖兽军团助战,却绝对打不到京城,只要京城平安,老百姓碗里有饭,他们便不会关心前线胜败。 大乾王朝与北方的健驮逻国常年累月作战,又跟京城有什么影响?还不是照样歌舞升平? 文官们的私宅,还在一处处翻新扩建,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妻妾,这才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骆大人,为了做志妖司尹,仅仅银子,就花了五万两!”一名老汉撇嘴说道,老汉名叫胡亚楼,名字非常文雅,却大字不识,人们更愿意按他的排行,叫他胡三儿。 胡三儿目不识丁,以帮人挑粪为生,虽然说出来不雅,却是绝对的肥缺。官宦富户家里,每天都要将隔夜的恭桶,放在门边,挑粪人便会将污秽集中收走,顺便把恭桶刷洗干净,按照惯例,主家是要给挑粪人钱财的。 而城外的菜农,也喜欢买这些去做肥料,又会给挑粪人钱。 挑粪人做的,才是真正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他们虽然身份低微,却常年游走在王宫贵族门前,若是机缘巧合,还能进到府内,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致,听到老百姓并不知道的秘闻。 “五万两?做个志妖司尹,是不是太亏了。”人们闻言,缩了缩脖子。 平常人家,辛苦一年,也剩不下几两银子,老百姓日常花销,多是青钱。至于一顿饭几十上百两银子的主顾,大多活在说书先生的嘴里。 “你不做官儿,自然不知道做官的好处!”胡三看一眼说话之人,翻着白眼说道,眼光一瞥之间,发现有个童子,从远处走过,吓得胡三赶紧闭嘴。 “胡三,后来怎么样了,赶紧说下去!”人们催促道。 胡三儿应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紧盯着远方,心里暗想,刚才过去的人,好像李大人家里的清风,希望刚才那些话,没被他听到。 事实上,清风听的非常清楚,一个字都没丢下。 回府之时,李七夜正在埋头撰写斩妖记。 这些日子,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数量增加,甚至有些之前,送到骆西山、顾景行处的斩妖录,都送到了李七夜的案头。 李七夜问起原因,斩妖司校尉欲言又止,苦笑着,吞吞吐吐道,“如今整个志妖司,全都终日忙碌,只有李大人还能安心治公,因此都送达了这里。” “老爷,那些人,都忙着将来的司尹之位,哪有心情去治公?”清风边帮着整理桌子上,堆积越来越多的公文,边将路上听来的,又对李七夜说了一遍。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尤其胡三这等市井之人,为求人瞩目,多做惊人言语,未必就是真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听,便是听到,也不要告诉我,会脏了我的耳朵。” 李七夜这番话,并非故作清高,而是作为志妖司刀笔吏,必须保持自身心态平和,不受外界言论影响,才能写出真相。 而清风所说,无形之中,会影响李七夜对事情认知。 但五万两银子这个数目,还是让李七夜震惊,作为志妖司同僚,他很清楚骆西山俸禄,两人拿的俸禄,相差不是太大,但他自忖到了骆西山的年纪,也绝拿不出五万两银子。 更何况,骆西山妻妾儿女众多,日常花销,数目非常惊人。以他的俸禄,绝对养不起这么多人,但事实上,骆西山养的很好。 这只能说明,骆西山除了俸禄之外,还有其他来钱门路。他之前并不知道,骆西山如何赚钱,但现在,李七夜隐约猜到,骆西山的银子,从何而来。 顾大人说的不错,骆西山这样的人,的确不能让他做志妖司尹。 送来的斩妖录中,有几份来自跟随镇远将军常威出征的斩妖司校尉,虽然还在南下途中,已经斩杀了前来捣乱行刺的青鹿道人,白马夫人以及黄皮僧等六七个妖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无生门下,妖族化身为人。看来无生门下异类,也是擅长群殴,单独行动,战力平平,可以安心击破。 李七夜详细阅读斩杀记录,心中有了计较,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就不用考虑对手是人是妖。他突然想起,白子曰所说,当年吕祖曾经一剑开天门,挑战天人的豪迈。 因为送来的斩妖录太多,整个白天,李七夜都在伏案治公,幸好此时练气术已经小成,气血运转顺畅,并未因为坐久了,而感到疲乏。 天黑之前,斩妖录已经完成十之七八,李七夜终于放笔起身,在院子中活动身体。 晚饭之后,看清风站着不住打盹,李七夜便让他先行休息。 李七夜忙了一天,清风也跟着忙碌,研墨铺纸,整理写好的斩妖录,还要帮他烹茶倒水,没有片刻休息。 一壶香茶,半卷黄庭之后,李七夜心情缓缓平复,开始在院中,练习冰魄剑。此时的一字道剑,他已经悟出十二种变化。 一字道剑准确来说,并不是剑势,而只是动手之前的起手式。只是这个起手式,攻守兼备,可以依据情势不同,随时变化。进可攻,退可守。 这才是最精妙的地方。 至于李七夜想出的那些变化,在与人动手时,根本无暇思索用哪一招,而是要依靠长久的练习,让肌肉有了记忆,面对不同的攻势,做出相应的反应。 这种反应,往往是本能反应。就是一剑将对方刺伤,心里还在茫然,为何我会出如此一剑? 接连三遍冰魄剑后,李七夜凝聚神念,宝剑阿丑应声出鞘,在院中飞舞盘旋。李七夜存心要看最大速度,全力加速。阿丑飞行极快,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响。 练武之人,讲究听风辨器,根据兵器破空之声,趋吉避凶。而武功高强之人,更会练出鸡司晨犬守夜之类的异能,可以感知到几里之外的危险。 平常的弓箭,绝对射不到如此距离。需要好几个强壮士兵合作,才能发射的床弩,对几里之外的披甲武士,仍有穿透之力,但床弩沉重,只能向一个方向发射,而且发射时间很长,完全有机会闪避。 阿丑飞行无声,而且剑身细短,飞在半空中,更是很难被人发现。胡掌柜并不知道,他在无意中,炼出了最适合李七夜的杀器。 院子里的草木,为何都垂下了叶子? 催动阿丑飞行的同时,李七夜突然发现了怪事。 第66章 玄蝠凌月 李七夜心念一动,收回了阿丑。 院子中萧杀之气消失,那些草木重新焕发了生机。 李七夜再次驭剑,又是满院萧瑟,而草木再次低头。“原来刚才草木枝叶低垂,是被我剑气影响。这就说明,我的剑术,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寂静的夜里,传来了浅浅的破空声,那是夜行人飞掠时,衣襟带风,发出的声响。声音很轻,换成以前,李七夜绝对无法发现。 但现在他的耳力异常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京城也是杀机四伏,并非想象中那样安全。”李七夜心中,颇有感触,之前没有习武,他彻夜治公的时候很多,但从没发现过夜行人踪迹。 而现在,短短一月之内,已经遇到了好几次。 李七夜抬头,极高的苍穹之上,有个硕大的影子,展开宽大的翅膀,掠月而过。 “那个影子,好像巨大的蝙蝠。平常的蝙蝠,只有手掌大小,如此大的蝙蝠,若非天生异类,便应该是蝙蝠成精。”李七夜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只巨大的蝙蝠,已经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李七夜抬头看了半晌,这才收回思绪,驾驭飞剑阿丑,绕身疾飞,然后施展出一字道剑十二种变化。十二种剑法变化,听起来数目繁多,但在几个呼吸之内,已经完成。 李七夜一刻不停,马上练习第二遍。他不住加快神念,到了最后,阿丑去势如电,将李七夜提前出鞘的一柄宝剑,一分为二! 半夜里双剑互斩,声音清脆。 李七夜召回阿丑,见锋刃毫无损伤,这才放心。重新驭使阿丑升空。 “如今三丈,已经是我驭剑控制的极限,接下来,我要加强气息修为,让阿丑飞的更远。”李七夜暗暗下了决心。 让阿丑飞的更远,目前有两个方法。 第一是重新铸造一柄分量更轻的飞剑,飞剑减重,就更容易操控,也就可以飞的更远。 第二就是炼气,自身气机强大之后,自然便会把飞剑送的更远。如果气息强大到恐怖,能够支配神灵,不仅可以驭剑,更可以移山倒海。 第一条路容易做到,却只是权宜之计,阿丑已经足够细小,若是再铸造更小的飞剑,就跟飞针差不多了,虽然提升了速度,却减弱了杀伤力。 炼气之路艰难。但李七夜偏偏选择了迎难而上。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此时月华如洗,李七夜尝试将月华吸纳,与身体内灵气融合。过了好久,感觉到丝丝凉意,进入身体,应该是吸纳月华成功了。 心里高兴,李七夜不停催动灵气,将月华寒气中和。与身体内灵气融为一体。半个时辰后,感觉有所小成,李七夜立即睁眼。 将外来气息,引入身体,异常危险,就算是高明炼气士,吐纳外气之时,都需要一个修为更高的炼气士护法,一旦发生意外,便可以及时援救。 李七夜刚才炼化月华,无异于赤足在刀尖上行走。 稍稍休息之后,再次用神念驭剑,阿丑应声而起,这次居然到了三丈之外,李七夜继续催动,四丈之后,阿丑落在地上。 李七夜大喜,看来吸取月华强壮气息,果然是个好方法,气是根本,气息强大,神念便会随之强大。 再次屏气凝神,准备练气,却听到东南方向,传来郎朗吟诗声,“身禀五行气,心同皓月明,万物有盛衰,”正是陈慕周声音。 这首词,李七夜是初次听到,感觉每个字都深入耳鼓,有振聋发聩的感觉。 深更半夜,陈慕周大声吟诗,定然有隐情。 一首诗,至少也应该四句,但陈慕周只吟诵了三句,每吟诵一句,中间都有些许停顿,越到后面,声调越高,到了第三句,声调到了极点。 东南方向,突然传来巨大爆炸声,震得地面发抖。陈慕周就在这时,念出了第四句,不问龟鹤龄。但是语调,又重新归于平静。就如大海惊涛骇浪之后,重新回归平静。 清风睡眼惺忪,从屋子里冲出来,“你没事吧老爷?”李七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大街上马蹄声急促,应该是京城部尉府巡夜官兵,向爆炸声处赶去。 看清风满脸惊愕,李七夜笑道,“不妨事。安心就好,这些小事,京城部尉府自然会处置。”清风点了点头,站在院子,向东南方向张望。 按照常理,如此巨大爆炸声过后,一定会升起浓烟,但清风脖子都酸了,却没见到任何烟尘。李七夜目力,远超清风,也同样毫无察觉。 主仆两人全无睡意,回到屋子之后,李七夜重新治公,清风在一旁伺候,如此巨大爆炸声,却对夏蛰的怪哉虫,毫无影响。 李七夜凝神撰写斩妖录,清风却在看着沉睡不醒的怪哉虫,想着刚才爆炸声。 此时外面,已经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将领不停吆喝,似乎逃走了重要的罪人,正在全力缉拿。清风很想凑上门缝,一看究竟,却发现好几名京城部尉府士兵,守住了大门。 “奉部尉府命令,保卫李大人安全。”一名披铁甲背长弓的将领,看到了门缝后面的清风,大声说道。清风缩缩脖子,隔着门大声道,“诸位军爷辛苦。”一溜烟跑了回来。 一夜无事,直到窗纸泛白。 天色大亮之后,清风熄灭了烛火,见李七夜放下狼毫笔,这才小心问道,“老爷,您说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七夜手指外面,“你快去打听一番。” 清风闻声而去。 一个时辰后,清风带回来最新的消息。 “老爷,昨晚有人潜入陈慕周府中行刺,被卫士发现,双方动手,那刺客是个玄衣道人,并未与那些卫士交手,只是呲牙大笑,卫士便脚软筋酥,倒地不起。 陈慕周闻声而出,与玄衣道人动手,玄衣道人似乎使用了威猛道术,陈慕周只用诗词压制,每一句诗词,压制玄衣道人一种道术。 到了最后,玄衣道人使出两败俱伤的道术,打算玉石俱焚,却仍然被陈慕周吟诗压了下去。那爆炸声,就是玄衣道人最后一搏发出,足足震毁了十几间屋子。 陈慕周虽然厉害,最终还是让玄衣道人逃了,如今全城戒备,缉拿玄衣道人。” 李七夜点了点头,能在陈先生手下逃走的,绝对是高手。但陈慕周凭借肉身吟诗,压制玄衣道人道术,能力之强,让人咋舌惊叹。 至于那玄衣道人,当时没能捉到,现在更是休想。如今全城缉拿,不过是京城部尉府做出的姿态。陈慕周并无大乾功名在身,只是一介老朽书生,但他是辅国公四大幕僚之一,在秦沛面前,红的发紫。有人对他行刺,就是不给秦沛面子。 京城部尉府负责地面治安,出了入室行刺的事情,苟友德作为部尉府官长,难辞其咎。秦沛一旦震怒,苟友德丢乌纱是小事,搞不好小命就得丢了。 正午时分,街上渐渐安静,与李七夜想象一样,京城部尉府毫无收获,只能灰头土脸收兵。 京城部尉府府尹苟友德跑去辅国公府请罪,秦沛避而不见,他就索性跪在门口。 秦沛让守门人亲传口谕,“赶紧滚去办差!老子的俸禄,可不是白给你的。” 第67章 君子?小人? 被骂之后,苟友德面露笑容。 辅国公为人谦和,很少发怒,更从不会骂人。 能被辅国公骂一顿,出了气,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辅国公一句话不说,甚至好言安慰,苟友德这颗脑袋,搞不好就要搬家了。 苟友德老于世故,是察言观色高手,不然的话,也不会在京城部尉府任职长达八年。 辅国公秦沛,自然也知道,敢刺杀陈慕周的人,本事绝对高超,甚至可以碾压京城部尉府府所有高手,就算部尉府先知先觉,提前在陈慕周家布防,也拦不住玄衣道人。 挡下陈慕周四句诗的,玄衣道人是第一人,如果他没有行刺陈慕周,辅国公秦沛会不惜代价,将玄衣道人收归门下。 “那玄衣道人,应该也是无生门下。虽然逃走,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陈慕周正坐在辅国公府,与秦沛面对面喝茶。 秦沛大骂苟友德的口谕,就是当着陈慕周的面下达的。 陈慕周随手一划,“只需布置人手,搜索方圆五十里之内山林。多带鹰鸮猛禽,定能捉住他。” “你言下之意,那玄衣道人,是禽鸟成精?”辅国公秦沛皱眉说道。 陈慕周点了点头,“若是我没看错,那玄衣道人,应该是蝙蝠成精。” 飞禽走兽,年深日久之后,都可以化成人的形体,但不经意间,还会带出本体动作特征,刚才玄衣道人飞掠之时,双臂展开,宽大的道袍,如同翼膜,正是蝙蝠之类飞行特有姿态。 玄衣道人虽然未露出本体,但刚才从他飞腾的姿态,辅国公秦沛已经猜到。 况且他与陈慕周动手时,发出的灵气是黑色,最后使用玉石俱焚道术时,更是爆出浓黑色的火焰。五行之内,黑色属水,也可理解为阴,而蝙蝠也是阴性。 陈慕周事后推敲,一一契合。 玄衣道人昨晚跟陈慕周动手,已经消耗掉大部分道行,因此他必须在附近找个安全地方,恢复道行。京城之内热闹非常,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京城之外,茫茫山林。 别说一个玄衣道人,就算藏进千军万马,也极难发现。 此时鹰鸮之类,就会有了作用,虽然只是普通鹰鸮,却对蝙蝠之类,有着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玄衣道人残存道行,足够自保,杀死鹰鸮,也不在话下。 但因为血脉压制,他看到鹰鸮第一个念头,不是动手杀死,而是找地方闪避。只要鹰鸮发现了玄衣道人行踪之后出声报警,玄衣道人绝对很难逃走。 辅国公不住点头,抬手招来一名王官,“速去传五营统领童俊,命他带五十鹰鸮,再调集擅长地面技高手一千人,搜索山林。务必捉住玄衣道人,另外,传我的话,让苟友德派出京城部尉府高手,协同搜索缉拿玄衣道人,让他将功补过。” 王官领命而去。 秦沛亲自为陈慕周倒茶,“志妖司尹曹卿九,拟了个名册,同时推荐了骆西山与王怜花,要朝廷在此二人中,择一取用。” 陈慕周原本端起茶杯,闻言又放下,“曹卿九左右逢源,倒是谁也不肯得罪,为自己将来留足了退身的余地,王怜花与骆西山两人品格,彼此半斤八两,若是硬要分出高下,王怜花稍稍高了骆西山一毫,但也不是合适人选。” 秦沛笑道,“那你说用何人合适?我看中李七夜,你却又说时候未到。” 陈慕周不置可否,长身而起,“你公务繁忙,我不便打扰,告辞。”转身走到门口,停身说道,“李七夜的确时候未到,你是大乾辅国公,自然可以让他做志妖司尹,但我还是坚持,时候未到。” 秦沛跟随站起,微笑着看陈慕周出门而去。 与陈慕周相处,完全就是故旧老友,秦沛不是大乾辅国公,而陈慕周也不是瑶光王朝亡国臣子。两人只是彼此趣味相投的朋友。 因此陈慕周可以扔下秦沛,转身离去,而秦沛也绝不会因此生气。 刚才谈话,原本能进行下去,但秦沛心怀国事,不由自主,问起陈慕周眼中,志妖司尹人选,犯了陈慕周不为大乾出一策的大忌,因此陈慕周才转身离去。 秦沛微微摇头,坐回桌案旁边,又有人急匆匆送来户部尚书司农书面呈奏,为镇远将军常威的军队筹备的粮草,已经发出去。 呈奏后面,附着详单。 与军情相关公文,若无特殊意外,秦沛总是首先观看,看似薄薄一张纸,却维系着无数人生命,秦沛不敢掉以轻心。 看完详单之后,秦沛满意点头。 户部尚书司农,为人心性沉稳,办事周全,为数万大军筹备粮草以及日常需用之物,非常繁琐细腻,他却能举重若轻,做的很好。 秦沛提笔批阅,“你做的很好,本公记下了。” 辅国公极少赞扬手下官员,这短短十个字,已经非常难得,足可以让户部尚书司农,泪流满面。 , 志妖司。 “老爷,那个玄衣道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敢行刺陈先生?而那个陈先生,也真的好厉害,居然吟诗打败敌人,从今以后,谁还敢说,读书人没用?” 清风说完之后,察觉失言,马上闭嘴。 李七夜并没怪他,而是在回想陈慕周的四句诗,能打败玄衣道人,绝对不仅仅是吟诗那样简单,应该是吟诗中加持了某种修为。 那四句诗中蕴含的意思,倒是契合黄老之道,陈慕周所用的,应该是一种道家的修为。 陈慕周并不是大乾官员,也从未听说,他与何人结怨,但他深得辅国公秦沛器重,行刺他的玄衣道人,应该与叛军有关。 虽然李七夜并没有把握,只是内心觉得,就该如此。 京城已经不是之前的京城,之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以后不会了,至少一段时间之内,要加强注意了。 保住自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武力修为。 和平时期,凭手中的笔可以赚来安身立命的银子,一旦世事动荡,手里有刀,才是说话的根本。 下午的时候,王怜花差人,给李七夜送来一封请柬,却是他在落凤山下,新购置了一座庄园,其中有一亩荷塘。此时荷花盛开,邀请李七夜过去赏花。 李七夜微微皱眉。 王怜花与骆西山,如今都是下一任志妖司尹人选,赏花是假,王怜花寻求自己支持,倒是真的。自己若是不去,一旦王怜花做了志妖司尹,见面会有诸多尴尬。 若是去了,肯定会让骆西山不满,李七夜不惧骆西山,但不想被小人每日碎碎念。 圣人教化:君子周而不群,小人群而不周。 李七夜陷入深思,当此关头,应当做君子,还是做小人? 第68章 冥司鬼差 但圣人还有教化,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况且圣人所处,与当今截然不同,圣人所训,在当时正确,也许就是错误。反倒是白先生所说,去留随心,莫管他人,更符合李七夜心意。 “转告王大人,我明日依约前往。就不写回信了。”李七夜笑着说道,让清风赏给送信人一两银子。 王怜花并非易与之辈,能做他手下的,也绝不是善类。 对这种人,犯不着得罪。与王怜花等人相比,李七夜并不算有钱,甚至还有些寒酸,但一两银子,并不会让李七夜感觉如何,但在送信人眼中,绝对算个大外快。给他些小好处,便会记你一辈子。 送信之人躬身行礼,“多谢李大人赏。” 李七夜猜得不错,王怜花虽然有钱,对手下却非常严苛,这一两银子,是送信人大半年的工钱。 “你家老爷,还请了何人?”李七夜笑着问道。 “都是志妖司的同僚,顾景行顾大人,还有曹大人,骆大人都在被邀请之列。” 李七夜点点头,打发来人走了。 王怜花是顾景行推荐,明日赏花会,顾景行一定会去,但曹大人应该是现任志妖司尹曹卿九,他老于官场,又值此退隐之际,异常敏感时期,绝不会授人把柄。明日肯定不会去。 而王怜花也应该知道,曹卿九并不会去,他邀请曹卿九,只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免得被人说他人情凉薄,人走茶凉。这都是官场逢迎,不得不做的表面文章。 不知何时,天空阴云密布,又下起雨来。 公务已经处理完毕,李七夜便站在廊下看雨,盛夏时节,下雨之后,凉爽很多,一个时辰之后,居然有了些凉意。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首诗是无门慧开禅师所作,李七夜一直非常喜欢,如今细细想来,真正的人间好时节,又有多少呢?今日算是夏有凉风,但想到明日落凤山赏花会,心情无端又坏了起来。 其实,这世上本无烦心事,好多不快,都是患得患失自找而来。 傍晚时分,雨霁天晴,一弯彩虹斜挂天际。 李七夜将飞剑阿丑悬停,剑身上也出现七彩光芒。清风拍手道,“老爷驭剑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此时李七夜,已经可以驭剑,击穿四丈之外的青砖。 但他暗暗将目标,改成了六丈。 “明日我要去落凤山,王老爷庄园赏花,与我找件新袍子。”李七夜对清风说道。 清风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李七夜心念再动,阿丑飞回,悬停在李七夜伸手可触及之处。距离较远,却仍能感知到寒凉之气。这天外陨铁,果真是宝贝,只加入小小一块,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平常钢铁,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器。 不知这陨铁,为何能从天上掉落?天上又是怎样的场景? 李七夜抬头望天,此时彩虹已经隐去,天还没黑,却已经有浅黄色月亮升起,如天空硕大的眼睛,李七夜看着月亮,月亮也看着他。 对阿丑的控制,已经随心所欲,李七夜便把主要精力,放在练气上。剑仙可以千里之外,驭剑杀人,吕祖当年一剑开天门,种种神奇之后,都是强大的气息在支撑。 天黑之后,李七夜让清风早早休息,他能夜间视物,还有月光斜照入屋,根本不用掌灯。 李七夜在月光中坐好,吸取月华,为自己所用。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气海中真气充盈,这才睁眼,发现月亮已经到了西边。 正要站起来活动身体,却看到对面屋脊上,坐着黑白两个人影,戴着高高的帽子。黑白帽子上,都写有四个字。 黑帽子上写的,天下太平,而白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 李七夜心头大震,这两人的打扮,好像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这两个冥司鬼差,坐在自家院子屋脊上做什么?难道有人要死了? 黑帽子的摇头叹息,“坐一会儿再去,可惜小小年纪,初来人世,还未来得及开口称呼父母,又要魂归六道。” 白帽子道,“天意如此,谁能违抗?生死簿上,早就有了他的名字。他赌鬼老爹为了翻本,挖了别人家祖坟,盗取陪葬钱财,倒也罢了,还把尸骨到处乱扔,犯了天怒。” 李七夜心里大定,原来黑白无常只是路过,在此稍坐休息,等着时机到了,便去勾魂,听他们所说,此番过世的,应该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挖人祖坟,已经是诛九族的重罪,再加上扬洒别人先人尸骨,更是罪上加罪,但如此恶行,报应到孩子身上,似乎有些天道不公。 便在此时,西边街巷之内,传来了撕心裂肺哭声,李七夜心里一沉,屋脊上黑白无常,已经不见踪影。李七夜耳边,传来一个妇人凄厉惨叫,叫声由盛而衰,到了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半个时辰之后,声音全无。 接着是有人大呼,“哭晕过去了,快去叫大夫!” 刚才哭叫的,应该是去世孩童的母亲。 又有人大喊,“快去叫吴富贵!儿子都没了命,他还在赌钱?”又有人道,“已经去找了,他说手气正旺,人死不能复生,让我们不要太过悲伤,他过一会儿就回来。” 听到此处,李七夜怒气勃发,这样的人,怎能为人父母?越想越气,当下将神念转移,便听不到远方的议论。 他虽然听得清楚,就如同在耳边,但死去的孩童家,距离此处,至少也隔了好几条胡同。 天刚刚发亮之时,街道上有杂乱脚步声响起。 清风凑到门前张望,回来向李七夜报告,“是京城部尉府的仵作大人,看来是有人死了。”李七夜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早饭之后,李七夜带上冰魄剑,又将阿丑带好,骑了一匹白马,清风骑了头青驴,驴背上放了几样礼物。向落凤山出发。 前行不远,经过一条巷子,有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巷子口的墙壁上,贴上了纸钱。 有个双眼通红的年轻人,被一个壮汉拖拽着,从远处走来,还在大喊,“张兄松手,我如今赌运正旺,再有半个时辰,输了三年的银子,都能捞回本。你把我强拉回来,便是断我财路,与杀人何异?” 年轻人样子不济,说话却文绉绉的,显然也是读过书的人。 李七夜微微皱眉,这人想必就是死去孩子的父亲,黑无常嘴里的偷挖别人祖坟的赌鬼,街坊嘴里的吴富贵。 被称作张兄的壮汉,也是火爆脾气,马上停住,左右开弓,打了吴富贵四五个耳光。 耳光响亮,鼻血长流。 清风吓得一声惊叫,李七夜却暗暗叫好。 第69章 血衣 落凤山,距离京城四十里,远山如黛,近水潺潺,王怜花的庄园,便在如黛的青山之下。 大成至圣先师,早就留下遗训,智者乐山,仁者乐水。读书人自然更不例外。 士大夫之类读书人,骨子里大多有几分雅气,几分道气,只要条件允许,多会买个依山傍水的庄子,收拾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躲进里面自成一统。 离开京城一路向西,官道渐渐升高变窄,进入山地之后,温度骤降,两边景色与京城截然不同。 李七夜放松缰绳,任白马缓慢向前,清风终究还是小孩子,捕蝶打鸟,忙的不亦乐乎。过了好久,也没走出多远,清风这才察觉,“老爷,我们要不要快点?” 李七夜笑道,“不妨事,有些时候,慢下来才能体会到世界美妙。” 清风似懂非懂,嗯了一声,学着李七夜样子,放慢速度,突然有野兔受惊,从路边草丛中冲出疾奔,清风立即纵驴追赶,将李七夜训教,放在了擦耳而过的呼啸风中。 “老爷,您看,这是什么?”远处草丛中的清风,突然大声说道,声音颤抖,显然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李七夜下马,沿着清风踩出来的道路过去,见方圆几丈之内的地面上,散落着小孩儿带血的衣物,李七夜仔细观看,带血的肚兜上,绣着百岁两个字。 另有两只小小的虎头鞋,左脚鞋底上,绣着吴家长子,右脚绣着,长命百岁。 这是吴富贵儿子的东西! 李七夜更加惊讶,此处距离京城四十里,为何吴家儿子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早上你说,出了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李七夜问道。 “有个姓吴的赌徒,家里儿子刚过满月,就在昨晚睡得好好地,突然没了,母亲匆忙寻找时,突然孩子又回来了,但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死了,身上多处伤痕,脖子上还有几个血洞。 京城部尉府的仵作,早上赶去验伤,发现孩子已经干枯,全身的血,都没了。” 清风说道。 李七夜突然想起,之前记载的一起案子。南赡部洲有座龟化城,城中壮年男子,在黄昏走到僻静之处时,就会倒地而死,当地仵作验伤,多见脖颈有血洞。 后斩妖司奉命前往,发现是蝠妖作祟,数日搜寻,找到蝠妖老巢,命人在洞口点起大火,烧了半月,将蝠妖尽数烧死洞中。从那以后,龟化城风平浪静。 难道吴家的孩子,也是被蝠妖吸了血? “我在此等候,你速去报官。”李七夜马上说道,停了停,又道,“最好报告斩妖司。” “老爷,这深山野岭的,你一个人在,我不放心。”清风环视四周,低声说道。 “你并非不放心我,而是害怕妖物。”李七夜笑道。清风定是看到血衣,害怕凶手就在附近。况且自己刚才说出了斩妖司,表明凶手可能是妖物。这让清风更加害怕。 就在这时,几个差役,沿着官道纵马而来,清风急忙挥舞双臂,将他们拦下来。 为首的差役,跪下给李七夜磕头,“小人朱长顺,见过李大人。”李七夜惊讶道,“你如何认得我?” 朱长顺道:“先前小人,在京城部尉府当差,当初捉拿狼獾之时,小人也在场,从远处见过大人。后来苟大人看我做事努力,派我来这里,做个小小头目。” 李七夜笑道,“如此甚好,早些时候,京城发生血案,如今京城部尉府正在全力侦办,我去落凤山拜访一位朋友,路过此处,发现草丛中有血衣,怀疑与京城血案有关,正想报官,朱将军便来了。” 朱长顺笑道:“小人负责落凤山方圆二十里治安,这件事情,交给我就是。” 李七夜点头,“有劳朱将军,若是此案破了,不需提我名字,将军只说是巡逻时,自己发现就好。”朱长顺再次躬身感谢。 李七夜与清风,再次上路,因为刚才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次李七夜纵马挥鞭,唯恐去的晚了,让王怜花埋怨。 王怜花的山庄,在落凤山下,占了好大一片地方。山庄大门,与官道一河之隔,颇有闹中取静味道,河中之水,引自京城带河,长途跋涉流到此处,更显得清冽透明,其中游鱼清晰可见,如悬空浮游。 王怜花正坐在门口树荫下喝茶,见李七夜主仆来到,立即迎了上来。“诸贤皆至,只差青莲!”青莲是李七夜的字,王怜花以此称呼,表达对李七夜亲近之意。 两人并肩入内,见树荫下拴着牛车,正是顾景行的。志妖司来人很多,唯独不见曹卿九的车马。 “曹大人昨晚偶感风寒,年岁已大,当不得劳苦,便不来了,还专门叮嘱,要我们赏花饮酒,吟诵的佳句,要誊抄下来,曹大人还要亲自观看。” 王怜花见李七夜眼睛转动,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低声道,“曹大人专门提及,誊抄诗句之事,务必让你来做。看来你深得他器重。” 李七夜不动声色,“我来志妖司,只不过区区三年,整日埋头公务,只是第一年年末,同僚烹酒赏雪之时,远远见过曹大人一次,何谈器重?” 说话之间,前面出现一座凉亭,如张开翅膀,三面环水,满目繁花。 王怜花示意李七夜移步凉亭之内,他手指通向凉亭一条小路,“我这庄子山上,出一种奇特山珍,只在雨后生长,从生而死,只有两天时间,味道极其鲜美。曹大人看重你,我怎敢怠慢?特意请你来一饱口福。” 李七夜看着溪水淙淙流下,“王兄这宅子,果真不错,若我是此间主人,便想长居于此。” 就在此时,顾景行在远处招手,“你们两个再不来,荷花都要败了。”李七夜大声答应,借机转身离开。他故意放慢脚步,让王怜花走在前面。 王怜花落后顾景行半肩距离,低声道,“顾兄,我有上好的龙团。已经为您烹上。”顾景行平生除了品茶,并无所好。 李七夜距离较远,但听得非常清楚。微微摇头一笑。王怜花请大家赏花不假,但更主要的,就是要为志妖司尹之位活动。 就在这时,李七夜听到阵阵雕鸣,他抬头仰望,有十几个黑点,在天空盘旋,接着黑影逐渐变大,是白头黑雕,那些白头黑雕粗大的右腿上带着铜环,都是朝廷豢养的。 朝廷的白头黑雕,如何到了这里? 半空中猛禽,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五十多只。 观赏荷花众人,此时也察觉到异象,纷纷抬头。小声议论。 李七夜又听到了无数马蹄奔跑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刚才只是李七夜自己听到,现在人马越来越近,已经看到了五营统领童俊的旗号。众人都察觉到不妥,相互对视,满脸错愕表情。 清风小声道,“老爷,出了什么大事?” 第70章 活死人 众人正在狐疑之际,有几名全身铠甲骑兵飞马向大门跑来。 王怜花满腹狐疑,还是强作镇定,笑道,“诸位同僚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是此间主人,有朝廷兵马到来,自然要先去打听。若是被朝廷发现,志妖司官员再次聚集,即使是无事,也百口莫辩了。 “奉朝廷命令,缉拿凶犯,搜查此处庄子。”几名骑兵来到门前下马,一人大声向守门人说道。接着又有几名劲装中年男子到来,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王怜花快步出门,大声道,“既然是缉拿凶犯,便请几位入内搜查完毕,我等也可安心赏花。”为首头目笑道,“小将祝平安,见过大人。按理来说,此处是王大人的庄子,小将不该冒犯,但朝廷有令,小将实在两难,求大人谅解……” 王怜花交友极广,很多朝廷武官都认识他。祝平安官阶与王怜花相平,但大乾重文轻武,相同官阶,文官也比武官大出半品。仅仅这半品,就能让武将低声下气。 王怜花摆手制止,“王法面前,众生平等。我等在此处赏花,祝将军请便。” 此时空中白头黑雕,增加到五十几只,还有四五只在庄子头顶盘旋,不住发出厉声。 突然一只白头黑雕,抓着一头岩羊,从远处疾飞而来,不想又有一头黑雕,斜刺里冲出,抓了岩羊另一半身子,两只黑雕在空中争抢,奋力拍打翅膀,将岩羊撕成两半。五脏六腑,从半空倾泻而下。 其余黑雕上去抢食,半空中翎羽乱飞,一片混乱。 突然有尖利哨声,从远处传来,白头黑雕放弃抢夺,重新在庄子上空盘旋。’ 众人都是文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却又不肯失了风度,咬牙强撑,面对荷花,表面上谈笑风生,内心都有些忐忑。半个时辰之后,祝平安重新来见,谢过在场诸位大人后,带人离开。 祝平安带人离开,猛禽也随之飞走,山庄重新归于平静。 众人忽然安心。几人重新坐下喝茶。 王怜花在朝堂多年,对武将颇为熟悉,笑道,“今日缉拿凶犯,定是穷凶极恶之辈,值得五营统领出面。刚才跟随祝平安的几个中年男子,是相扑营地面技高手,归五营统领童俊管辖。 这些人不穿甲胄,近身技却比披甲武士更厉害,均擅长沾衣十八跌,十字锁魂固绝技,被他们近身锁住,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脱。” 李七夜落座之后,极少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心里隐约猜到,朝廷派出如此多好手,应该是在缉拿玄衣道人。玄衣道人能在陈慕周手下逃脱,肯定战力非凡,值得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顾景行手指塘中荷花笑道,“闻听此物,若是烹饪好了,味道极其鲜美,王大人可否舍得割爱?” 王怜花笑道,“顾大人来我庄子,若是吃了一肚子花回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那些花,是留与骆大人的。” 有人笑道,“不错,顾大人喜欢压海棠,也应该喜欢吃荷花!” 顾景行笑道,“天近正午,饥肠辘辘,王大人让我等学神仙,餐风饮露,我是凡夫俗子,便临时起意,想以莲蓬充饥。”王怜花哈哈大笑,下令开席。 四五个仆从闻声而动,各种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王怜花为了讨众人欢心,真正是下了血本。不多时众人面前,已经杯盘罗列,各种时鲜果蔬,还在源源不断送来。 有个老仆,将一碗芙蓉莲子羹放在桌上,转身走开,李七夜看那人一根手指,探入盛放莲子羹的碗中,转身离开时,走路姿势奇怪,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老仆头发花白,行走的姿势,却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只走了十几步,就与别的仆从,撞了好几次。 “此人名叫邱八,就是落凤山人,自小腿有残疾,父母双亡,身世极其可怜,我买下这庄子后,恰好遇到他上门乞讨,见他孤身一人,便让他住在这里,收他做些杂工,管他一日三餐,每月还有一串钱。” 王怜花说道。 他正处心积虑,谋取志妖司尹位置,也知道自己之前风评,多有不好,因此极力改变自己在众人心中形象,在场众人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酒过三巡,后院院子中,有人大声惊叫。 王怜花停杯不饮,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七夜耳力远超众人,此时已经听到,后院下人们声音发抖,小声议论,好像是刚才上菜的邱八死了。 “老爷,刚刚我们去搬柴火,在柴堆里面,发现了邱八死尸。”管家跑过来禀报,声音跟身体同时颤抖。 “邱八刚刚还在上菜,为何如今就死了?”王怜花皱眉。 “邱八的尸体早就凉了,看样子,至少死了几个时辰。”管家声音依旧颤抖。众人面面相觑,邱八早就死了,那刚才上菜的白发老者,又会是谁? 难道白日见鬼了? 王怜花微微沉吟,起身前往后院,李七夜想看个究竟,紧随其后,其余众人怕沾染到晦气,原地未动。继续喝酒吃菜。 见王怜花来到,围观下人们左右散开。 此时邱八尸体,已经被从柴房抬出,放在院中一块宽大门板上。李七夜初见之下,微微皱眉,邱八只穿着贴身衣服,脖子上几个血洞触目惊心。 伤口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紫黑色,管家说邱八死了好久,如此看来,应该不假。 邱八身上皮肤干瘪,应当是血被吸干所致。吸血之人,还扒下他的衣服穿上,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这里。李七夜脑子转的飞快。 王怜花皱眉看了好久,说了一句,速速报官,便再无下文。 李七夜本想说出自己猜测,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一旦说出之后,又怕引起恐慌。当下闭口不语。王怜花沉思好久,突然低声道,“难道是吸血的妖物作祟?” 妖物吸食人血,并非个例,王怜花也曾见过斩杀此类妖物的记载。刚才见到血淋淋场景,脑子一片混沌,现在开始逐渐清醒。 山庄就在落风山脚下,后面的落凤山,绵延数百里,高峰深插入云,肯定有野兽存在。 当时山庄主人急于出手,要搬去别处,只要价三千银子,王怜花费尽心思,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下,自以为占了大便宜,如今想来,却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定是原主人,遇到了怪事,不敢再住,因此低价卖出,带了银子跑了。 天上又传来白头黑雕叫声,接着几只身体巨大的黑雕现身,在几十丈高空盘旋。童俊带领的人马,搜山还未结束。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还不赶紧去做事?被老爷看到,罚不死你们!”有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李七夜回头,见到一个肤色黝黑,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坛酒,走进了院子。 “咦,邱八,你腿脚不好,跑的却快,刚才还在捡柴,现在又躺在这里……”少年边说边走进来,看到王怜花也在,马上跪下磕头。 “小人大黑,见过王大人。” “大黑,你刚才见到了邱八?”王怜花指了指躺在床板上的邱八尸体。 第71章 剑气横空 看到床板上,呲牙咧嘴,死相凄惨的邱八,大黑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紧抱着酒坛落地,摔成粉碎。 “老……老……老爷,管家大人吩咐我去买酒,刚刚我在回来的路上,确实遇到了邱八,他说柴不够了,要去砍柴,我还取笑他,腿脚不好,走路都成问题,如何能砍柴? 便是砍了柴,又如何挑回来?现在我知道,邱八死了,那我刚才遇到的是谁,我也说不好。”大黑伶牙俐齿,稍稍惊慌之后,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刚才大黑遇到的,就是杀死邱八的凶手!”李七夜立即说道。 头顶上白头黑雕,又多了几只,而且还有更多的黑雕,从远方飞来,看来五营统领,准备收兵了。 “求童将军帮忙,把道路封了!或许还能抓住凶手!一旦遁入深山,便是大海捞针了!”李七夜再次说道,同时沿着大黑所指道路,追了过去。 李七夜并非不怕,而是觉得,身为朝廷官员,此时必须挺身而出。 若是凶手杀了邱八,悄悄溜走,李七夜也不会如此生气,但那凶手竟然变成邱八样子,给他们上菜之后,堂而皇之离开,简直就是挑衅。 凶手可以变化成邱八,并且没被发现,表明他擅有术法在身,而且还吸血,应该是某种吸血的兽妖。对付这种兽妖,李七夜并没有把握。 但他有把握拖延一段时间,只要五营统领童俊,可以带人飞速驰援,兽妖就会束手就擒。 山路转了几圈,李七夜发现,路边树枝上,挂着一件衣服,正是之前邱八所穿袍子。他记性很好,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 好几头盘旋的白头黑雕,突然发出厉叫,急冲而下。 李七夜也在这时,转过了九曲山路,前面稍微平缓的地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老者,正向树林中急冲。白头黑雕来的极快,粗壮尖利脚爪划向老者头顶。 白头黑雕乃是猛禽中王者,足有四趾,三趾并列,一根脚趾细小,长在三根大趾上面。成年白头黑雕,翼展可达两丈,轻易抓起一头雄牛。 脚爪尤其尖利,可以捏碎碗口大小石头,便是披着玄铁重甲的铁浮屠骑兵,遇到白头黑雕,也会调头逃走,避其锋芒。 “孽畜,真以为道爷怕你?”身材瘦长老者突然暴喝,前冲身体突然止住,后仰,躲过白头黑雕凌空一抓,接着大蓬剑光乍起,反刺向白头黑雕胸腹。 白头黑雕胸腹,有一圈白毛,乃是心脏所在。剑光在白毛中一闪而没,硕大白头黑雕瞬间落在地上。 老者并不停留,斩杀白头黑雕之后,立即跃起,向树林中冲去。 此时李七夜已经冲到三丈之内,心念微动,阿丑如闪电凌空,射向那老者后背,老者听到破空之声,突然挥剑反劈,虽不曾回头,但准头极佳。 一字道剑! 李七夜神念再转,飞剑斜斜贴住老者宝剑,顺势向里疾进,老者剑术精妙,察觉到对手宝剑,粘附在自己剑上,当下振臂回荡,将李七夜飞剑震了出去。 此时老者真气用尽,无法前跃,落在距离树林一丈之处。 他终于转身,看到两丈之外,站着一个年轻书生。在书生指挥下,一柄小剑,半空中甩尾,再次急刺而来。 小小年纪,居然能够驭剑? 老者挥剑急劈而下,居然用轻灵的宝剑,施展出了凶猛爆裂的破风刀法! 李七夜初次驭剑与人动手,神念转的稍慢,飞剑阿丑躲得慢了些,被老者一剑劈落,老者身与剑合二为一,眼前爆出大团剑芒,中间一点剑尖,急刺李七夜眉心。 “挡道爷者,死!” 老者充满杀意声音,比他爆出的剑芒更加冰冷。 但一道更冷的剑气,随声出现,将老者剑芒压碎,不知何时,李七夜已经将冰魄剑驭剑出鞘,无声无息,刺向老者小腹。 “玄衣道人,你刺杀陈先生在先,杀邱八在后,今日难逃公道!”李七夜大声说道。老者穿俗家衣服,却自称道爷,应该就是刺杀陈慕周的玄衣道人。 玄衣道人收剑下劈,要把冰魄剑斩落,头顶上劲风闪动,又一头白头黑雕尖利叫着,向玄衣道人头顶抓去。 玄衣道人只能闪避,眼见一人一雕极难对付,又跃向树林,只要进入树林,白头黑雕便无计可施,那书生虽然厉害,却绝不是自己对手。 脚尖刚刚点地,还未跃起,眼前剑光飞射而至,速度极快,几近无声。正是李七夜驭剑阿丑,再次攻来,玄衣道人一剑刺出五朵剑花,李七夜已经驭使飞剑,转到玄衣道人背后,急刺后心。 此时李七夜身在两丈之外,不用担心玄衣道人攻他,一心一意驭剑阿丑,与玄衣道人搏杀。那白头黑雕颇具灵性,知道李七夜是友非敌,一心一意,扑击玄衣道人。 白头黑雕成年之后,终身都是一雌一雄,是飞禽之中表率,刚才被斩杀的,乃是一头雌雕,后来雄雕为了报仇,不惧剑气缭绕,拼死向前。 玄衣道人明明知道,跳进树林就可以保平安,但最后一丈之地,成为他无法逾越鸿沟。 李七夜全神贯注驭剑,精神损耗极大。十几招后,精心练习的剑势用完,又回到一字道剑出剑势。玄衣道人又是一剑刺出,飞剑阿丑又贴上了玄衣道人剑身。 玄衣道人大怒,“这是什么狗屁无赖剑法?”再次挥剑急震。李七夜一声不吭,加速催动飞剑阿丑,化成一道光,绕着玄衣道人疾走、 玄衣道人连出四剑劈空,恼羞成怒之下,破口大骂。 骂声未停,半空中黑雕叫声此起彼伏,足足几十只黑雕,全部来到。与此同时,童俊带领善扑营高手,压地而来,前面弓箭手开路,人还未到,已经向着玄衣道人,射出一蓬剑雨。 李七夜心里大安,手指老者,大声道,“他便是玄衣道人,不要让他逃了!”好几名善扑营高手,应声下马,以脚蹬地,身子如同弩箭,贴着地皮滑向那老者。 这些人擅长地面技,只要近身之后,玄衣道人在劫难逃。 玄衣道人深知厉害,急出一剑,将飞剑逼退,然后挥剑连划,大片草皮被他剑气撕裂,两名善扑营高手,被玄衣道人剑气割断手脚,翻滚惨叫。而另一名善扑营高手,已经到了玄衣道人三尺之内。不可思议的翻滚,到了玄衣道人身后。 那人从地上弹起,以肘锤技猛砸玄衣道人后心。与此同时,黑雕在空中再次收翅而下,锋利尖爪,再次探向玄衣道人头顶。 又有善扑营高手来到,见到同袍受伤,全部双眼现血,下马着地滚进,将玄衣道人围住。 李七夜彻底放松,大声道,“他刺杀陈先生,莫要让他跑了……”勉强将飞剑阿丑收回,身体摇晃倒地,昏了过去。 第72章 天下人都骂我 李七夜醒来之时,首先见到清风满脸泪痕,见他醒来,又换了笑脸,“真好,老爷死不了了。” 李七夜本来有些感动,闻言微微皱眉,牵动内息,连连咳嗽。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环视左右,却是间陌生的屋子。 “那个道人,已经被五营统领大人抓住,如今关了起来,现在我们是在陈先生的屋子。”清风见他左右张望,猜想到了李七夜心思。 陈先生?陈慕周? 李七夜正要再问,却听陈慕周笑着走了进来,“我与小清风说过,不出三个时辰必醒,他就是不信,如今可以不哭鼻子了。” 李七夜挣扎起身,却一阵头晕,又躺下来。 陈慕周摆手示意他躺下,“你使用神念过度,不宜妄动。”伸手过来,拉住李七夜单手,将一股灵气渡了进来。陈慕周灵气,与白子曰的相差不大,都是冲和恬淡,极其受用,但细微处有所分别。 白子曰的灵气中,透露出一种霸道,而陈慕周的灵气,更多一种谦和。这应该与个人历练与脾气相关。白子曰年纪轻轻,便练到武学大成,自然有细微的傲气。而陈慕周年纪是白子曰数倍,早就练得波澜不惊。 半个时辰之后,李七夜恢复大半,赶紧起身行礼,感谢陈慕周渡气之恩。 陈慕周摆手,“你是为了捉拿玄衣道人,运用神念过度,究其根源,在我身上,我与你渡气,算是对你补偿。” 停了一停,又问道,“你可知,那玄衣道人道武双修,本事高出你太多?若是他神魂不曾受伤,只需一剑,便可让你魂飞魄散。况且你只是文官,原本可束手不管,为何要舍命冲上去?” 李七夜略感尴尬,“当时只是想到,玄衣道人是朝廷缉拿凶犯,而我是志妖司官员,其实心里也怕,但想到五营统领就在左近,支撑到童大人赶到,就可以化险为夷。” 陈慕周笑着点头。 稍稍沉默之后,李七夜再次问道,“先生说玄衣道人武道双修,为何与我动手时,他并不使用道术,而仅仅用剑术,来对付我的飞剑?难道是我的飞剑低微,不值得他使用道术?” 陈慕周继续微笑,“他当时被你的飞剑缠住,地面有善扑营高手,半空逃生之路,又被白头黑雕封锁,简直就是丧家之犬,为了逃命,已经使出了全部本事。 之所以不用道术,是因为他神元,已经被我损掉,而且他行刺我时,已经用光了全部符箓,根本无法施展出道术。” “先生如何知道,玄衣道人没了符箓?”李七夜好奇问道。擅长道术之人,施展道术,有两种方法,低端一点的,就是使用符箓,召唤天地灵气,供自己驱使,而符箓高手,可以不用符箓,只用手印,就能施展出道法。 陈慕周笑了笑,“玄衣道人被抓之后,在他身上,搜出一个阴沉木符盒,里面空空如也。”符箓是写在专用的符纸上,而符盒,就是装符纸的盒子。 李七夜又感到一阵尴尬。继而又暗念侥幸。哪怕玄衣道人有一张符箓,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 陈慕周看穿李七夜想法,正色道,“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这次活命,下次便没有这样的运气。你好好休息,莫要说话。”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李七夜并未躺回床上,而是盘膝而坐,尝试导引陈慕周渡入的气息行遍全身,陈慕周的灵气,比白子曰的更加醇厚,此时已经与白子曰灵气融为一体,进而与李七夜自身气息融合。 气息运送一个周天,李七夜头晕感觉完全消失,第二个周天下来,已经感觉灵气正缓缓恢复,第三个周天下来,已经神清气爽,脑子也灵活起来。 陈慕周离开李七夜之后,走过三层院子,来到一个清幽的雅室。 室内三足长身的炉鼎里,燃着来自西域波斯国的上等香料,发出的香气让人心思平静,看陈慕周进来,辅国公秦沛,放下了手中的《黄庭经》。 “如何?”秦沛手指坐席,示意陈慕周坐下。 “只是初次与人动手,神念损耗过度,不过他一介书生,敢与玄衣道人对阵,勇气可嘉。大乾读书人中,他当是最杰出之一。”面对辅国公秦沛询问,陈慕周对李七夜了,不吝溢美之词。 “真如此优秀?可当志妖司尹?”辅国公秦沛笑道,他深知陈慕周脾气,他很少赞美一个人,而在短短时间之内,陈慕周已经两次称赞李七夜。 当面赞美,并非真的赞美,背后赞美,才是真正的欣赏。 见陈慕周没说话,辅国公秦沛,自顾自说下去,“我并非看轻文人,实在是觉得,文人重利轻礼,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怜花,骆西山之流,便是重利之人,为了名利,各种无所不用至极,若任用此等人,长此以往,国必危矣。李七夜如今年少,又有了些威望,文武兼备,让他做志妖司尹,将来慢慢提携,有何不可?” 陈慕周摇头,“在我眼里,大乾当的上文武双全的,不过你秦沛一人,李七夜还差的很远,需要好好打磨,如今将他送上志妖司尹之位,并非提携他,反而是害了他。” 停了一停,陈慕周继续说下去,“经与玄衣道人一战,发现李七夜神魂并不稳定,我有意转给他强壮神魂的法门,你看如何?” 秦沛笑道,“要传功的是你,又不是我!之前你传他一字道剑,如今传他强壮神魄法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慕周微笑道,“将来李七夜,肯定要为大乾做事,我如此做,便是帮自己培养了个强敌。” 秦沛大笑,周身气息如水般流淌,手边黄庭经随之飘起。“那便不教!”他与陈慕周相交多年,深知陈慕周心思,瑶光王朝已经灭国数十年,但陈慕周复国之志,从未更改。 陈慕周跟着笑道,“教还是要教,不教我对不起内心,帮大乾做事,是他的事,他不帮大乾做事,便是他不忠。” 秦沛微笑,“你这不是自寻苦恼?” 陈慕周大笑,“所以说,天下很多人,骂我是疯子,我做的疯癫事,已经够多,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外人眼中,陈慕周是前朝大儒,道行高深,谦和有礼,做事极有分寸法度,但在秦沛面前,陈慕周如同脱胎换骨,说笑随心,毫不拘束扭捏。 秦沛也是如此。 这种才是最好的朋友关系。你我是两国仇敌,老死不相往来,但放下公事,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陈慕周转身疾走。 第73章 血脉压制 出门之时,与五营统领童俊,擦肩而过。 童俊急忙躲在路边,向陈慕周行礼,陈慕周只是点点头,继续前行,却被秦沛叫住,“你想不想知道,那玄衣道人,为何杀你?” 陈慕周停步,却并没有转身,“这是你们大乾的公事,我不听,不看,不参与。” 秦沛笑道,“虽是公事,也是私事,毕竟此事,牵涉到了你。”陈慕周转身,“既然是私事,我便听一听。”秦沛向童俊点头示意,“想必是玄衣道人招了?” 童俊躬身行礼,“公爷料事如神,如今已经有了供词,请公爷过目。” 秦沛手指陈慕周,“我此番是为他做事,并非国家大事,先给陈先生看。”童俊取出玄衣道人供状,交给陈慕周。 陈慕周一目十行,看的极快。 玄衣道人是飞羽岛蝙蝠成精。原本无门无派,自由自在,后来经人引荐,拜入无生门下。沱江城叛乱,无生门派兽妖军团作战,攻城掠地,战无不胜。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如此顺风顺水,不想镇远将军常威挥兵南下。屡战屡胜,连用火攻,水淹战法,杀死不少妖兽,夺回不少失地。沱江城叛军气势受挫。 此时玄衣道人正好南下,前去为沱江城叛军助力,听到噩耗之后,便想杀了京城大官,让京城人心不安。他听人说起,如今京城辅国公秦沛主事,便打算刺杀秦沛。 不想在闹市之中,见到秦沛以神念击杀黄羊精,知道自己并非秦沛之手。但又不甘心离去,听人说起,陈慕周是秦沛幕僚,智谋极多,便转而行刺陈慕周。 不想依然碰了个硬钉子。 陈慕周四步成诗,每迈出一步,便破除玄衣道人一门道法,到了最后,玄衣道人所有符箓齐出,企图与陈慕周拼命,却仍被陈慕周轻松破解,并顺手伤了玄衣道人神元。 玄衣道人惊惧退去。 他是玄蝠成精,神元受损之后,全身血液冰冷,几乎无法行动,无奈之下,偷了吴富贵儿子,吸了他的血液,来暖和身体。但幼儿血液太少,玄衣道人又在王怜花庄园柴房里里,杀死了邱八。 他神元受损之后,武力大打折扣,因此两次选择没有武力之人动手,吸取邱八鲜血之后,神元稍稍稳固,本想马上离开,但就在此时,听到庄园上空,有白头黑雕的叫声。 白头黑雕是玄蝠天敌,经常猎杀玄蝠为食。玄衣道人本不惧怕白头黑雕,但听到雕鸣之后,因为天生的血脉压制,本能躲在柴房之内、 好不容易白头黑雕散去,不想外面人称嘈杂,王怜花下人开始准备宴席。 玄衣道人无奈之下,将邱八尸体藏于柴堆下面,自己穿了邱八衣服,化成邱八模样。为李七夜等人上菜,并寻机逃脱。 见到在座都是子曰诗云的读书人,王玄衣道人这才放心。自己虽然有伤在身,就算这些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慢悠悠离开,打算进入庄园后面深山之后,完成神元修复。不想被李七夜追上。 陈慕周看完之后,将供状交给秦沛,转身走了出去。“如何处置,是你们大乾律法的事,我还有事,再不要问我。” 五营统领童俊,向秦沛躬身行礼,等待训斥。 秦沛沉声道,“将他交给京城部尉府,苟大人自会处置。”五营统领童俊,领命而去。秦沛轻轻拍手,一名王官应声而入,躬身听训。 秦沛重新拿起黄庭翻阅,手指那份供词,“将这份供词,送给李七夜。”王官领命离去。 李七夜见陈慕周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陈慕周笑问,“玄衣道人已经招供,你想不想知道内情?”李七夜摇头,这件事情,跟他关系不大,他并不想知道。 便在这时,王官走了进来,向陈慕周行礼,“奉公爷之命,将这份供词,交给李大人。” 李七夜疑惑无比,双手接过供词,向王官行礼,“多谢王官。”王官还礼后离去。李七夜打开供词观看,眉头渐渐皱起, 玄衣道人这份供词之中,有个极大地漏洞。 赌徒吴富贵的儿子,是被玄衣道人掳走吸血,但李七夜发现吴富贵儿子血衣的地方,距离京城四十里,尸体与血衣相距很远,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陈慕周并不知道吴富贵儿子受害详情,听李七夜说完,也微微皱眉,“玄衣道人该死,但不能枉死,这件事情,必须问个明白。” 说完拿了供词,急匆匆向后面去了。 辅国公秦沛,见陈慕周去而复返,笑着问道,“陈兄又有何指教?”陈慕周向来不跟秦沛客套,开门见山,将李七夜疑问说了。 便在此时,王官进来报告,“京城部尉府苟友德求见。” 秦沛点头。 苟友德随后来到。秦沛将那份供词,交于苟友德,“此案尚有疑问,你务必要申请查明。”将李七夜先前疑问,简略说了,苟友德领命而去。 秦沛笑道,“当今能支使陈兄的,除了李七夜,再无第二人。”陈慕周也笑道,“你难道不能支使我?”秦沛紧盯陈慕周双眼,“你刚才说话,可是当真?” 陈慕周忽然正色说道,“我忽然想到,有一个位置,适合李七夜。”秦沛手指苟友德背影,陈慕周点了点头。 苟友德也是文官挂武职,但他并无武功在身,仅仅这一点,便不如李七夜。 秦沛脸色凝重,“京城部尉府位置重要,非志妖司可比,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但事到如今,还是苟友德在这个位子上,更好一些。” 陈慕周意见被驳回,并不生气,脸上也无丝毫波澜,转身离开。他一脚踏进李七夜所在屋子,“这里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 李七夜满头雾水,被陈慕周拉着,出了后门之后,这才发现,居然是辅国公别院。 “你先回去休息,过些时候,我传你壮大神魂之法。”陈慕周说完,转身而去。看陈慕周背影消失,清风才小声道,“这老先生脾气好怪。” 李七夜笑道,“有本领的人,大多有怪脾气,本事越大,脾气越怪。这也没什么。倒是有的人,没本事,有脾气,才是真的可恶。” 清风叹口气,“本事大,还没脾气,要是有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好?”李七夜并不说话,抬脚便走,清风大呼小叫,“老爷,走错了,应该走这边!” 李七夜急忙转身。 他来京城三年,除了偶尔拜会同僚之外,很少出来,对京城大部分道路,并不熟悉。若没有清风带路,十有八九会迷路。 走到府门口,恰好看到两名士兵,将白马与青驴,送了回来,李七夜再次感谢,打赏了每人一两银子。 两人走远之后,清风哭丧着脸,“老爷最近用钱,越来越大方,咱家装银子的口袋,可是要见底了。” 半空中,一只矛隼如电光掠过京重重叠叠屋脊,落向辅国公府。 ” 第74章 女鬼食气 辅国公府。 一只矛隼敛翅落在秦沛书房窗外一根高高的栖木上。矛隼的脚上,结结实实绑着一根玉管。玉管一端发出醒目的红色。 秦沛取下矛隼携带玉管,拔掉软木塞,那里面装的,是镇远将军常威发来的沱江城战报。 矛隼又名海东青,翼展比成人伸直双臂还长一些,生性凶猛好斗,飞行既高又快,能够长途飞行,经过训练之后,非常适合远距离送信。 镇远将军常威,挥兵南下沱江城平叛,日常少不了向辅国公秦沛禀告军情。寻常战报,可以用驿差传递,但紧急情报,就需要使用海东青。 秦沛边拆开战报,边命人取来鲜肉清水,喂给矛隼,长途奔袭之后,矛隼损耗极大,需要补充食物饮水。 看着手里的战报,秦沛的眉头皱起来。 又是无生门下! 先前送去的军粮,已经不多了,务必马上催办,而最重要的,是沱江城叛军,来了援兵,那援兵有五个人,号称梅山大巫。擅长呼风唤雨,常威之前平叛沱江城叛军妖兽军团,多用火攻水淹。 梅山大巫来到之后,常威之前战法,完全无效,大乾军溃败三百里。除了粮草辎重之外,还需要补充新鲜军卒,最最重要的,是要有降妖异能之人前往。 秦沛轻叹一声。两军交战,并非只是两支军队作战,打的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士气,更是钱财。大乾在北方,与健驮逻国交战,在那边平叛沱江城,两线同时作战,消耗巨大。 神武皇帝励精图治,出现大乾建国以来,少见的神武中兴,国库丰盈,虽然前线消耗巨大,却并未影响大乾国之根本。 让秦沛发愁的,并非粮草辎重,而是能够降妖的异能之人。他轻轻放下战报,闭眼沉思。 异能之人,大多不爱为官,也并不居住在京城,多隐藏在名山大川,要寻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能否同意出山,暂不考虑,单单是时间,就来不及。 过了好久,秦沛提笔。 这道命令,事关沱江城平叛大局是否稳定,必须他亲自来写。 一条条命令,从辅国公发出,经由王官们飞马传达,传送到京城各个相关衙门,衙门相关人员,闻风而动。今晚的京城,又是许多官员的不眠之夜。 夜半时分,李七夜睁开双眼,行气好几个周天之后,再次驭剑阿丑,绕着院子飞舞盘旋。 为了练习出剑准确,李七夜特意命令清风,在院子中埋上木桩,外面以棉布包裹,用笔墨标出五官心脏位置。木桩 高低不等,模仿不同人身高。 飞剑阿丑盘旋飞舞,有时又化成一道光,急刺木桩上绘制五官或者心脏部位。 听到很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李七夜将飞剑阿丑悬停。 大乾宵禁,入夜之后不许随便走动,能如此繁忙奔跑,只能是官家。 看来又有大事。 李七夜很快想到,这应该是与战事有关。而且应该是沱江城战事吃紧。与健驮逻国交战很久,这种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大乾重文轻武,但事到如今,又到了武将冲锋陷阵的时候。 李七夜越想越多,心绪难平。 一个时辰后,喧闹渐渐散去,李七夜气息运行一周天后,上床睡觉。刚刚躺下不久,身边冰魄剑在鞘内跳动出声。李七夜微睁双眼。察觉一股寒气,从半开的窗子里,飘了进来。 寒气落地之后,变成一个红衣女子,脚不沾地,向李七夜床边走来。 月光明亮,那女子在月光之下,却并没有影子,与此同时,那女子来到床边,双手微微抬起,细长的手指上,长着如匕首般锋利的指甲。 这是女鬼?! 李七夜愕然,随即镇定下来,我一身浩然正气,怎会怕她? 心念电转,飞剑阿丑已经在桌上跳起,将女子左手削断。那女子毫无直觉,左手被削断落地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那女子被砍掉手掌,重新长出来,继续向躺在床上李七夜抓去。 李七夜刚才一剑,只是试探,若这女子真是鬼魂,她的手脚便都是怨气所化,有形无质,兵器无法把她手脚砍断。一试之下,果然是个女子的阴魂。 李七夜翻身躲开,同时驭剑阿丑,自上而下,将女子一分为二,女鬼被剖成两半之后,仍旧快步向前,这一次变成分进合围之势,屋子狭小,将李七夜逼到院中。 得到月华滋养,女鬼身体暴涨数倍,面目也变得非常可怕,手臂急速伸长,掐向李七夜脖子,李七夜冰魄剑出鞘,使出一字道剑化出的斜撩剑势,将女鬼双腿削断。 女鬼双腿被削断,稍稍延迟,新腿重新长出,李七夜宝剑斜撩之后,横掠返回,将女鬼拦腰斩成两半。 阴魂虽然不惧怕宝剑砍削,但身体四肢,被砍断之后,会有极短时间复原,在这短短时间内,阴魂无法行动。 接连几下之后,李七夜发现了阴魂重生四肢的奥秘。 女鬼被一分为二,上半身倒地,一阵阴风吹过,原本失去的上半身,又开始显形,李七夜不等完全聚拢,又是一剑砍过去。 此时他灵气充足,几个呼吸之内,接连砍掉女鬼头颅六次。女鬼头颅不能重聚,居然舍弃不要,重新向李七夜冲来。 李七夜再刺一剑,将女鬼一分为二,此时他稳稳控制局面,但心里却暗暗着急,他身体内灵气,虽然充足,但不停挥舞宝剑,对灵气消耗很快。如此下去,他根本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李七夜灵气不能维系,胜负就要发生转换。 李七夜分神想着对策,出剑稍稍减缓,女鬼头颅已经成形,凌空跃起,向李七夜扑击下来。无奈之下,李七夜使出禹步,横移右转,到了女鬼身后。 女鬼并不转身,却直接将头扭了过来,接着是胳膊,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抓向李七夜双肩,李七夜再次踏禹步后退,同时冰魄剑高举过头,自左向右横拖,再次将女鬼双手齐腕斩断。 李七夜借助禹步,接连躲开女鬼数次扑击,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这女鬼从何处而来,为什么要杀我?脑海之中,突然灵光闪动,想起与董超闲谈之时,曾经说起鬼追人之事。 鬼追人,并非要害人,而是感知到了人身上的阳气。并非所有鬼,都喜欢追人,有一种食气鬼,最喜欢追着阳气旺盛之人,吸取阳气,作为食物。 如果感知不到阳气,鬼便不会追赶。而常人都是以阳气维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隐藏阳气,因此遇到食气鬼,往往只有死路一条。 偶尔有食气鬼,吃饱之后离去,留下少许阳气,这种人不会立即死去,却被伤了三魂七魄,终日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冰魄剑发出的寒冷剑气,可以冰冻活人,应该也可以隔绝我的阳气。 第75章 七日之限 李七夜一念及此,将冰魄剑离手插入地下,自己站在冰魄剑三尺之后,同时将飞剑阿丑收回,悬停在自己前面保护。 以他此时神念,三尺之内,可以轻松驭使冰魄剑,一旦来不及驭剑,还可以用飞剑阿丑自保。 冰魄剑脱离李七夜掌控,立即发出森森寒气,女鬼向前迈出一步,随即左右张望,茫然四顾。显然冰魄剑发出的寒气,已经将李七夜阳气掩盖下去。 女鬼找不到阳气,才会原地发愣。 这果然是头食气鬼。 李七夜大喜,这法子,果然使得。但如何灭掉女鬼,董超从没说起,也李七夜并不知道。正在发愁之时,突然有人笑道,“甚好,甚好,孺子可教也!” 正是陈慕周声音,他一袭麻衣,在月光下走来,女鬼感知到陈慕周阳气,转身向他飞扑,陈慕周屈指一弹,指尖爆出一团星火,钻入女鬼身中,然后怦然炸开。 李七夜费尽心思,却仅仅能自保,而陈慕周举重若轻,一指击杀,两者高下立判。 李七夜惊喜交集,上前感谢。 陈慕周笑道,“你不用谢我,就在今晚,这女鬼半路拦截我,被我捉了,我并没有让她魂飞魄散,而是考虑之后,将她放进你的院子。” 李七夜稍稍沉吟,笑着说道,“老前辈捉了女鬼,放在我院子,要不是试我胆量?”陈慕周再次大笑,“我刚才说孺子可教,果真没错!你一个读书人,见鬼而不惊慌,还能与她缠斗许久,实在是难得。” 李七夜老实回答,“晚辈也怕得要死,但食气鬼上门,害怕也没有用,或许拼一拼,才有出路,也是侥幸成功。”陈慕周赞许点头,“临危不惧,可堪大用!” 他神情凝重,盯紧李七夜,“我今晚前来,教你强大神魂之法,神魂强大之后,便能轻易击杀阴魂。”李七夜问道,“就如刚才前辈击杀那般容易?” 陈慕周微笑,“当你神魂足够强大,便不用亲自动手,仅仅凭借神念,产生灵魂漩涡,便能将邪祟绞杀。”李七夜福至心灵,“当初辅国公击杀三头黄羊精怪,莫非用的就是灵魂漩涡?” 陈慕周摇头,“他使用的,乃是不悔拳罡,本意是用罡风化成拳法,此拳法从天而降,声势威猛,让对手根本没有悔过时间,因此称为不悔拳罡,是天下第一等威猛拳法。” 李七夜轻声道,“听说辅国公,是道门中人,修炼武道,应该中正谦和,为何他使用的武功,如此霸道?” 陈慕周笑道,“惩处凶恶,必须用雷霆手段。辅国公用不悔拳罡,大庭广众之下,一拳击杀三名黄羊道人,主要是为了立威,让心怀叵测之人,心生忌惮,也是警告无生门下弟子,不要在京城胡作非为。 其实以秦兄的修为,根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他护身罡气,已经足够强大,那几只黄羊兽妖,再向前进三尺,便会被秦兄护身罡气震成血肉粉末。” 仅仅凭借护身真气,就能将有上千年道行的兽妖震死?这是什么神仙武功? 李七夜好奇的问道,“辅国公能如此威猛,定也是炼气高手,神魄强大到了极点。” 陈慕周点了点头,“强大神魂之法,就如同炼制丹药,将自身灵识做丹,以身体作为丹鼎,运转先天之火炼化。极其耗费本身灵气,况且风险极大,你确定要学?” 李七夜坚韧点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一秋,还有枯荣绽放,人生一世,也应该有所作为,平平安安,寿至百年,又有什么意思?即便因为此事,我神念错乱,也不后悔!” 陈慕周赞许点头。 李七夜见陈慕周应允,当下双膝下跪,要行拜师大礼,却被陈慕周发出托举之力,让他不能下跪,“你是大乾官员,我是前朝状元,你怎能拜我为师?你只需好好修炼,将来大有成就,便胜过给我磕头。” 李七夜只能双手抱拳行礼,这回陈慕周没有拒绝,坦然承受。 夜静更深,明月斜挂树梢,正是传道解惑最好时候。 “强壮神魂法门,非常玄妙,我要用七天时间,全部教给你,至于你领悟多少,全看你运气。”陈慕周说完,缓缓念诵口诀,然后详细讲解。 李七夜天生记性惊人,只听了一遍,便牢记在心,但是讲解时,却遇到了许多麻烦,李七夜只是一介书生,半途习武,对很多称呼,不甚了解,甚至不知上中下丹鼎,分别对应何处。 陈慕周倒是不着急,李七夜提出问题,便会加以解答,知无不言。李七夜惊喜万分,“陈老前辈言辞精妙,我一定要记下来。”要去拿纸笔,却被陈慕周拒绝。 “这些东西,是我在前朝亡国之前所悟,与大乾毫无关系,我也不想让其他大乾之人知道,你若是真心记录,我也不拦你,日后我若是发现,除你之外,还有人按此方法,强大神魂,我必杀之。” 陈慕周的声音,比满院月光还要清冷,李七夜不由自主颤抖,放下了纸笔。 讲解之后,便是修炼。 李七夜按照陈慕周所教方法,将自己神念凝聚,观想此时神念变成烧红铁块,然后被人放在砧板上,然后一柄大锤呼啸而下,不住敲击在铁块上。 铁锤第一下敲击,李七夜便身体剧震,他此时无法出声,却感觉到轰隆隆雷声,从头顶滚过。 陈慕周抬起食指,虚指李七夜眉心,李七夜烦躁惊恐,立即消失。那柄大锤一直砸了一个时辰,方才消失。 李七夜睁开眼睛,见陈慕周嘴角含笑,看着他,“你的资质,比我先前所想更好,如此看来,用不到七日,你便能彻底领悟。但我会给足你七日,用来回答你任何问题,但七日之外,你再问我问题,便要看缘分。” 李七夜怅然,原来自己与陈慕周,只有七日师徒情分。 陈慕周道,“你好好修炼,我晚间再来。”李七夜还要挽留,突然感觉,双肩被陈慕周神念按住,竟然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陈慕周走了出去。 “刚才陈老前辈按住我双肩,似乎用的神念,化成了无形之手。”虽然刚才没看到手掌,但李七夜能够感觉出来,就是有一双手掌,按住了自己的双肩。 想起刚刚发生一切,如同做梦,李七夜唯恐梦醒之后,将陈慕周所传忘却,又背诵数遍。直到东方泛白,远处传来鸡叫,李七夜方才睡下。 第76章 毕生所学 第二天正午时分,李七夜被清风叫醒。 这次却是京城部尉府,送来了玄衣道人的供状。需要李七夜签收,李七夜签单之后,交给京城部尉府来人,那人躬身谢赏。 李七夜笑问:“玄衣道人冥顽不化,你家大人,用了什么办法,短短时间之内,让玄衣道人完全交认罪,并交代了所有事情?” 那差人躬身行礼道,“刚开始提审玄衣道人,他也不服气,说什么李大人并没有真本事,能够抓住他,是依多为胜。有本事就再打一架,李大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李七夜默然不语,玄衣道人说的没错,自己能抓住玄衣道人,的确又是机缘巧合。 那差人见李七夜不语,误以为他尴尬,急忙说道,“苟大人见玄衣道人敢诋毁大人,当即命令掌嘴,三十个嘴巴打过,玄衣道人丝毫没有收敛,反而骂的更加难听,苟大人又命令再次掌嘴。” 李七夜微微皱眉,“你家大人,到底用何种方法,制服了玄衣道人?” 那差人见李七夜生气,急忙说道,“苟大人知道玄衣道人喜欢吸血,便命人杀了一头羊,将新鲜的羊血装了一盆,放在玄衣道人面前。” 李七夜不由微笑。 苟友德知道玄衣道人嗜血,需要隔一段时间,就要吸血维持体温,这一招绝对直击七寸。他挥手示意差人离去,转而打开了玄衣道人的供状。 玄衣道人这份供状,与李七夜在辅国公府看到的供状,相差不多,只是多了些细节。 玄衣道人掠走吴富贵的儿子吴百岁,想要找个安稳地方吸血。行到落凤山附近的草丛中时,伤势发作,全身血液几乎要凝住,当下匆忙撕烂幼童衣服吸血。 稍稍恢复之后,看到幼童尸体,忽然又良心发现,将幼童尸体,送了回来,战而再次回到落凤山下,来回奔波,引得伤势加重,只能又杀了邱八。 看完之后,李七夜掩卷而思。该如何为玄衣道人落笔。 正在犹豫未决之际,清风又跑进来送信,“老爷,董校尉来了。”李七夜暂时将玄衣道人放在一边,连叫快请。 多日不见,董超又精神好多。 他抱了一坛酒,说道,“听说李大人,在落凤山中大显身手,抓住了行刺陈先生的刺客,今日特来为李大人祝贺。这坛千家醉,还是我从东海杀妖时带回,今日与李大人喝了!” 清风不用李七夜示意,立即跑到外面,去三元酒楼订了一桌酒菜回来。 董超目视李七夜,笑道,“李大人的武功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双目中神光四射,当真可喜可贺。”李七夜也笑道,“董校尉如今精神,更胜往日,又可以提刀杀妖,同喜同贺。” 董超叹一口气,“沱江城战事紧张,我已经接到朝廷命令,不日就将南下,与沱江城叛军做战,对付兽妖。我孤身一人,原本无所牵挂。但看门童子小五,有些呆傻,需要大人照顾。” 李七夜马上想起,那个有些憨傻,却一脸真诚的小门童。他马上点头答应。 董超又喝一杯酒,“我是个武夫,不会说感谢的话,这些年诛妖,领悟了些杀招,演给大人瞧瞧。”不等李七夜点头,拔刀出鞘,走到庭院中舞动起来。 董超原本面相威猛,拔刀之后,威猛之中,多了凶狠的杀伐之气,李七夜只看了几招,便暗暗皱眉,“董校尉刀法,虽然凶狠霸道,却暗含着两败俱伤的意味。” 董超手脚不停,“大人说的不错,不过并非两败俱伤,而是玉石俱焚。这是我保命用刀法!”李七夜摇头苦笑,“这哪里是保命刀法,分明是玩命刀法。” 一言既出,便觉得不妥当,董超出征在即,自己却说出晦气字眼。当下暗暗后悔。 董超却毫不在意,“大人说的没错,但大人可曾想过,面对强敌,拔腿逃走,只有死路一条,你拔刀冲上去,反倒是可能活下来。” 李七夜点头,“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这是他与狼獾动手后的感悟,此时再次想起,便脱口而出。 董超笑道,“大人说的不错,还有一句话,两军相逢勇者胜。我赌对手胆子小,不如我这样怕死!气势上压住他,你便掌控了生死!我为此刀法,取名破魂!” 李七夜举杯道,“好霸气的名字,值得干一杯!” 董超收刀落座,与李七夜碰杯,仰头干了,又说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李七夜面色尴尬,暗叹刚才那一杯酒,又喝早了。 傍晚时分,董超告辞,醉醺醺离去。李七夜唯恐他喝多出事,命令清风将董超送了回去。 先前李七夜见到董超练刀,将领悟刀法,化成剑法,颇有收获。今天董超练刀,又给他极大启发。 我身上书卷气很强,与人动手之时,总是被轻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便是对手有了轻敌之心,自己就可以出其不意,将对手打败,而坏事便是给人一种文弱之感,许多人都想踩他一脚。 若是将这刀法融入剑法之内,应该可以如同董校尉那样霸气。 这次董超一共演练八招,李七夜牢记在心,当下抽出冰魄剑,来到院中,按照记忆,将刀法一招招施展出来。缠头裹脑之类,不适合用剑,李七夜便加以改动。 一个时辰下来,也只理顺了两招刀法。好在李七月并不求快,冰魄剑练习熟练之后,又开始驭剑阿丑。这次进境极快,一盏茶功夫,阿丑就可以运转如意。 去! 李七夜一声轻叱,阿丑疾飞而出,刺穿几丈外一根木桩,又向前飞去,李七夜将阿丑召回,快步走过去,只见那根木桩出现拳头大一个空洞。碎裂处非常整齐。 只有力气够大,飞行速度极快,才能留下这样的孔洞。 有这样的杀伤力,应该可以刺穿重甲武士,就算有重甲保护,不能刺穿武士,也足可以将他们撞倒在地,在短时间内,没有还手之力。 可惜董超只是肉身强悍,与人动手凭借的是血气之勇,不能坚持太久,若是他能修炼内功,使神念强大,刀法威力自然也会增大,这次去沱江城,定能建功立业。 天黑之前,清风赶了回来。“董校尉真洒脱,去前敌只带了一个小包袱。” 李七夜没有说话。 董超只带一个小包袱,并非洒脱,而是他并未成家,没有人帮他打理行囊,董超委托自己照顾老五,明显就是在安排身后事。 没人想死,但上了战场,没人敢保证能不死,董超说得对,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 古往征战几人回? 第77章 东海滚珠 入夜之后,李七夜尝试将把八招刀法,融入一字道剑之内。李七夜并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意义非常重要。 刀剑有相通之处,但也有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就是刀走威猛,剑走轻灵,将威猛的刀法,变成轻灵的剑法,中间有许多困难需要克服。 轻灵与威猛,都是相对而言,刀法威猛,遇到大锤,却又归于轻灵一类,而宝剑轻灵,遇到木棒之类,立即威猛无比。 李七夜只是初窥门径,将刀法融入剑法,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李七夜深信,只要神念足够强大,便能将威猛转为轻灵,刀剑融合,也一定能够成功。 早晚都会成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李七夜练习完一字道剑,再次练习董超刀法,浑然忘我,不觉时间流逝。 “董超来过?”不知何时,李七夜耳边响起陈慕周声音,李七夜收剑抬头,陈慕周已经出现在身边,好像刚刚来到,又好像站了许久。 李七夜赶忙收剑行礼,又奉上香茶。“先生从我剑法中,看到了董超刀法影子?”李七夜问道。 “定是他又把什么保命刀法,练给你看,你觉得不错,就想融入剑法之中,是不是这样?”陈慕周接杯喝茶,笑眯眯的问道。 李七夜点头,“先生明察秋毫。”心里对陈慕周更加佩服,自己用宝剑演练改过的刀法,却被陈慕周一眼看出,若是有名刀法,也不奇怪。但保命刀法,是董超自创,仍是难逃陈慕周法眼。 陈慕周看穿李七夜心思,“我见过董超出手,因此认得他的刀法,你虽然用剑,但刀法的韵味还在,相同的刀法,不同人演练,便有不同的味道,时间久了,就成为那个人的印记。” 陈慕周抬头望着天上皎洁月亮,“时候不早,我再传授你强壮神魂的第二种方法。” 这第二种方法,却是观想神念坠入无底深渊冰洞之内,锻炼神念在漆黑寒冷幽暗之中的定力。李七夜凝神入定,依照陈慕周所说观想,没有多久,便感觉周围无数寒气压迫上身。 冰魄剑发出寒气,就已经难以忍受,此时李七夜观想出来的寒气,比冰魄剑寒气,更加厉害。几个呼吸之内,李七夜衣服凝霜。 昨晚火热,今晚冰冷,短短两夜之间,李七夜神魂,尝遍冰火两重天。 陈慕周在旁边护法,见李七夜神魄危险,立即将自身神念,传到李七夜神念当中,让他分神,观想烈日当空,身穿厚重皮裘,坐在熊熊火炉边场景。 身体内真火激荡,热力透体而出。衣服上霜雪开始融化,李七夜神魄进入最舒适的状态。 一个时辰之后,李七夜睁开眼睛。身体内灵气充盈无比,经历刚才冰火两重天,却没有丝毫的不适。陈慕周放下手中黄庭笑道,“再试一试!” 李七夜凝神驭剑,飞剑阿丑呼啸而出,将木桩一分为二,断口处齐齐整整。李七夜将阿丑召回,无比惊喜。他并不知道,自己如今这种进境,是许多武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世人经常说,勤能补拙,但勤奋在天赋面前,真的一文不值。李七夜偏偏就是那种,有习武天赋,而且又非常勤奋之人。 陈慕周也非常高兴,“昨晚对你说,要你想些因难问题,等你神魂强壮之后,可以问我,现在你可以多准些问题,我感觉你炼成的时间,会在五日之内。” 天亮之前,陈慕周再次离去。 李七夜暗暗奇怪,为何陈老先生喜欢在夜里传授本事? 这个念头,并未在他脑子里太久,因为李七夜又开始考虑,将董超刀法汇入一字道剑中去。他要抓紧时间,一旦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赶紧记下来,神魂大成之后,就可以请教陈慕周了。 天亮之后,李七夜并不困倦,想起董超将要离开,便叫了清风,带了几样礼物,去董超家探望,顺便见一下老五。 老五并不老,而是一个小孩子,董超捡到他时,正好初五,便给他取名老五。 董超家门口大门紧闭,有只通体乌黑的小狗,四脚朝天晒着太阳,见到李七夜主仆来到,翻身呲牙狂吠,不觉凶猛,只觉得萌凶可爱。 老五听到狗叫出门,见是李七夜主仆,当下抱起黑狗,“清风,你怎么来了?见过李大人!” 李七夜微笑,这老五果然头脑不甚聪明,哪有先跟下人打招呼,再向主人行礼的道理?但他并没生气,反而觉得老五天真可爱,“董校尉可在家里?” 老五用力点头,“我家大人,正在跟白先生聊天。我这就去禀告。”拉了清风,跑在前面引路,李七夜随后跟随。却见董超站在正门口笑道,“白先生说李大人来了,我还不信,果然不假!” 正中屋子里,端坐一个白衣年轻人,正是白子曰,李七夜向白子曰抱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白先生比我更早!” 白子曰微笑还礼,“你便是行的再早,也比不过我连夜赶路之人。” 董超笑道,“白先生半夜来的,不声不响,站在我床头,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抽刀一半,才发现是白先生。”白子曰也笑道,“本来想找你喝酒解乏,却发现被李兄抢在前面,把你灌醉了!” 李七夜却知道,白子曰星夜赶路,却不只是为了喝酒。 清风见三人谈兴正欢,悄悄拉了拉站在原地的老五,与他走出屋子,逗弄那只小黑狗。 李七夜端杯喝茶,只觉满口余香,笑道,“应当是滚珠,想不到董校尉有如此好茶。”董超连连摆手,“这茶叫滚珠?”李七夜点头笑道,“我猜测而已,应该是不假。难道茶不是你的?” 董超大笑,“这茶是白先生带来的,我日常除了喝酒,只爱白水,不怎么爱喝茶。”白子曰慢悠悠道,“多日不见,李兄品茶功夫与武功都大有长进,你说的一点不错,这正是滚珠。” 李七夜看向白子曰,“先生何时去了东海?” 滚珠茶是东海特产,因冲泡之后,茶香舌尖如珠滚动,因此得名。 白子曰大笑,“好你个李兄,只喝了一口茶,就知道我去了何处。”董超满眼疑惑,看向白子曰,“你真的去了东海?” 白子曰点了点头。“得知你要去沱江城,我这才赶了回来,若不是有此事,我还想多住些日子。沱江城叛军,多有无生门弟子,带领兽妖作战,你打算如何对付?” 董超叹口气,“天大大事,无非生死二字。”李七夜微微皱眉,看来董超此行,抱了必死之心。 第78章 日行八百里 董超接着道,“我识字不多,说不了大道理,但听说书先生讲过,有个大将军奉命出征之前,写下两句话,愿将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我不是将军,也想活着回来,但朝廷下了命令,如何能不去?若是都不想去,沱江城的叛军,早晚都会杀到京城,到了那时候,人人自危,便是小五这样的孩子,别说安静的养只黑狗,便是吃口饱饭,都是奢望。” 此时阳光正好,小五跟清风,用破衣服裹在一起,做成布球抛出去,逗弄小黑狗满院乱跑,偶尔跑的太快,无法收脚,撞在篱笆上。 小黑狗吱吱乱叫,小五跟清风在笑。 李七夜也不禁莞尔,忽然心里有些感触,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开心了。 白子曰也笑,“为了小五,你也该好好活着,你我相交多年,我送你五字真言,打不过,就跑!” 董超大笑,“先生教我做懦夫?” 白子曰摇头,“君子相时而动,对手强我太多,明知不敌还迎其锋芒,并非勇武,而是蛮勇,不值一提,真正的武者,应当用脑子与人动手,遇到危险,首先想的,应该是如何保命,跑了不算丢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这个道理。我并非教你做懦夫,而是教你如何保命。何况,如果明知不敌,还命令手下去送死,这样的将军,不保也罢。” 董超低头不语。 白子曰大笑,“我是来为你送行的,可不是怂恿你造反。”取出一件东西,交给董超,“这次去东海,偶遇地行仙黄忘忧,相谈甚欢,他送我一张神行符,可日行三千里。但使用此符箓,非常损害元神,我也从未使用。 你此去沱江城,前途叵测,我将此符转赠给你,危急时刻,你将此符吞进嘴里,你身体浊气沉重,行不得数千里,日行八百里应当可以。八百里虽不是太远,却当可为你保命。你妥善带在身边,希望不要用到。” 董超双手接过,小心翼翼贴身带好,“白先生对我好处,我无以为报,希望能活着回来,陪先生喝酒!”白子曰大笑举杯,“以茶代酒,一言为定,三个人,一个都不许少!” 董超停杯叹口气,“说的高兴,应该喝酒,可惜京城中并无好酒,前些年斩妖,在缥缈峰下,喝过一个老婆婆酿的酒,现在想来,还是满嘴口水。不知何时,才能再喝一次。” 李七夜微笑摇头,“缥缈峰距离此处,至少上千里路,来回两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了。” 白子曰仰头大笑,“董兄为国出征,想要喝口酒而已,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你们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抬脚出了屋子。刚刚出屋,人已经不见。 李七夜不住向外张望。董超一把拉回,“李大人安坐,静等喝酒就好。”又掏出几两银子,“老五,去燕春楼定一桌上等酒菜,记住,只要菜,不要酒!” 李七夜疑惑问道,“董兄的意思,难道白先生去了千里外的缥缈峰买酒?”董超大笑,“若不是千里之外,白先生怎会走的如此匆忙?” 他又重新为李七夜倒酒,“那酒并没有名气,用土黄色粗瓷坛子装着,盖子中用特殊方法,加入了冰块,婆婆说冰块可以消除酒中火气,让酒味甜美,那酒倒出来是粘稠的绿色,喝下去非常丝滑。” 李七夜笑道,“还有如此妙物?一定要尝一尝。” 东海滚珠喝完一壶,又冲上一壶,刚泡了两泡,白子曰抱着一个坛子,走了进来。“希望我没有买错!那老婆婆,只剩下两坛酒,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卖,我给了一锭金子,才匀给我一坛。” 李七夜见那装酒的坛子,果然是土黄色粗瓷制成,心里非常错愕,不到两壶茶的时间,白先生跑了来回两千里路程。这已经不是轻身术,而是神行术了。 白子曰继续笑道,“这个婆婆酿酒,果然有些名堂,仅仅这个盖子,就与众不同,里面竟然藏着冰块。”拔掉塞子,倒出的酒水,果然是绿色,拉出的酒丝细长晶亮,风吹不散。 董超笑看李七夜,“我说的如何?” 李七夜摇头称妙。 白子曰叫过清风与小五,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果子,递给他们,“回来的路上,看到这种枣子颜色鲜红,气味香甜,就带了给你们。” 两个孩子大喜过望,谢过白子曰,欢天喜地的去了。 此时酒杯中盛满绿色美酒,满院飘香。三人同饮一杯,酒水入口绵软爽甜,与董超所说一模一样。董超离席向白子曰躬身行礼,“有了先生这杯酒,沱江叛军不足论!” 李七夜转头向白子曰道,“先生去了缥缈峰下,用的是什么神通?” 白子曰笑了笑,“并非神通,只是神行术,普通人身体多有浑浊之气,经过修炼洗髓易筋之后,会有所改观,但本性难除,只是将浑浊之气减少,由此身体轻盈,可以费较少气力,走的更远。我身体内浊气极少,才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往返缥缈峰与京城。” 李七夜无限神往,这样的本事,与神仙何异? 白子曰饮一杯酒,“与神仙差的远了,便是与地仙,也相差极大,地仙修为,便可元神出窍,神游万里,若是我有地仙修为,可以端坐原地不动,只靠元神出窍,便可瞬间到达缥缈峰,带了酒回来,来回不会超过两息时间。” “两息时间?”李七夜惊讶不已。 两息就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人的呼吸极其短促,常年练气之人,呼吸比平常人悠长,但也不会相差悬殊。 白子曰点头,“元神出窍,用两息时间,行走两千里,也只是地仙初级修为。都说神思万里,便是说元神速度极快,可以在一个神念之内,行到万里之外。” 李七夜更加神往。 喝到下午时分,一大坛酒,三人分个干净,席间听白子曰讲话,李七夜又长了不少见识。 美酒虽好,却也醉人。李七夜微醺离去,清风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刚刚开始,还有些醉意,但身体内灵气循环往返,生生不息,很快将酒意化去。李七夜抬头,碧空如洗,偶尔有几朵闲云,悠然而过。 也许这云上,真的有神仙。他们踏着祥云,应该是去找三两个知己老友,喝四五杯清淡酒。 “老爷,白先生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朝廷不派他去平叛?”清风低头问道。 李七夜没有说话,看着一朵云消失在天际。 “白先生没有功名,只是个普通百姓,朝廷有事,自然是派官员出战,若是只派百姓,百姓会怎么看朝廷?”清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李七夜继续说道,“白先生稳坐京城,虽然只是一人,却胜过千军万马,都知道白先生在京城,谁会来自找晦气?” 清风恍然大悟,“老爷的意思,白先生是封神的姜子牙?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李七夜摇头微笑,轻敲清风头顶,“白先生绝不敢自比太公,但有他在此,绝对会让地面太平。这等浅显的道理,只有你才不明白。” 第79章 老子要见花魁 清风没有说话,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刚才小五跟我说,六艺楼新来个花魁,叫顾秋娘,长得倾国倾城的姿色,还写得一手好字,弹箜篌,好多文生公子,王侯将相家的少爷,都想去一睹风采。” 李七夜点了点头,六艺楼是风月场所,只有不断增加美艳女子,才能让好色之人趋之若鹜,不惜在这销金窟扔下数不清的银子。 “风月场所的女子,好看的很多,却多有风尘之气,就算是花魁,也不能免俗。”李七夜说道,若是没喝酒,他绝不会对清风说这些话。但清风跟他时间很长,便是说这些话,也觉得无伤大雅。 “不过,我听小五说,这个顾秋娘,倒是个例外,听说她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听说她来了六艺楼半个月,已经为六艺楼挣下了十几万两的银子,但只有两个人,进到了她的屋子。一个人喝了一杯茶,另一个人只听她弹了半首箜篌。”清风继续说道。 “半首箜篌,一杯茶,便值十几万两银子?”六艺楼是销金窟,很多富家子弟,不惜千金买笑,但花销数目如此巨大,还是让李七夜咋舌不已。 “具体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小五也是听董校尉说的。那些花了钱的,倒是没见到顾秋娘,见到顾秋娘的两个人,都是没花钱的,一个是京城部尉府的苟大人,另一个便是大人的同僚,志妖司的王怜花王大人。” 李七夜点头,六艺楼是风月之地,经常有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而京城部尉府,负责地面治安,自然是六艺楼老鸨不敢得罪的人物,派出当红的姑娘招待,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王怜花能够白嫖,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清风继续道,“那个苟大人,刚听了半曲箜篌,被顾秋娘赶了出去。” 李七夜大笑,“那又是为何?” “小五说,苟大人言谈还算得体,但顾秋娘弹奏的箜篌飘荡空灵,如天籁之音,顾大人有些忘形,便侧了身子,脱了鞋子,踩着几案,端杯听顾秋娘弹奏。顾秋娘见苟大人那样子,便生了气,说苟大人对乐器不够尊重,也将她当成了乐姬,当下便把苟大人赶了出来。” 李七夜再次大笑,“如此说来,那王怜花王大人,便是喝了一杯茶的?” 清风点头叹气,“老爷,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里的妻妾,也非常好看。为何还要去六艺楼,花上大笔大银子,去受一个烟花女子的气?” 李七夜没有说话,清风毕竟年纪还小,有些话不能对他说。而且他也没成家,好多事情,不好评论。 回家之后,李七夜酒意已经清醒大半,清风忙着为他烹茶醒酒。 热茶进口,先达十二重楼,后到五脏六腑。全身舒泰,毛孔张开,将残余酒气,全部排出。 “咦,怪哉虫哪里去了?” 李七夜不经意转头,却发现桌案下空空如也,夏蛰的怪哉虫,不翼而飞。 出门之前,怪哉虫明明就在桌案之下,为何此时不见了? 夏蛰之后,怪哉虫长得很快,桌子上已经放不下它身子,李七夜便在桌子上,放了蒲团,让它栖身其上,不知为何,这次居然跑了。 清风闻讯而来,里里外外寻找,哪里还有怪哉虫的影子? “老爷不用担心,那样肥的虫子,就算跑丢了,也不会有人要……”清风出声安慰,见李七夜面色不对,赶紧闭嘴。 长着一张人脸,还会说话的虫子,被外人看到,只有两个结果,或者捉走,当成宠物饲养,肯定会当成妖物,当场打死。怪哉虫有武功在身,一般人根本不是它对手,就算它打不过,也能安然脱身。 但夏蛰的虫子,会偶尔醒来活动,但距离不会太远,绝对跑不出这个院子。 李七夜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找遍了所有地方,还是没有怪哉虫的踪迹,清风大声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回声,李七夜终于相信,怪哉虫真的消失了。 圣人曾说,怪哉虫是怨气所化,怨气得报,便会消失,但怪哉虫所说的冤枉,又究竟是什么?它是被斩妖司斩杀,但那并不是它所说的冤枉。 李七夜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李七夜抬头,却是董超来了。 董超换了一身新衣服,精神焕发,清风拍手赞道,“董大人这身衣服好看!比戏台上的英雄还要好看!”董超咧嘴大笑,“这衣服十两银子,值不值?”清风用力点头,“要是再便宜点,就更好了。” 李七夜暂时将怪哉虫放在一边,请董超入内,董超摆手,“今日前来,只为请教李大人一句下联。”李七夜暗暗奇怪,董超这提刀的汉子,何时风雅起来? 不等李七夜答应,董超张口说道,“无瑕人品清如玉。”李七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俗文章淡似仙。” 他是探花出身,吟诗作对,早就深入血液之中。根本不用多想。 董超让李七夜再说一遍,用心记忆重复,抱拳向李七夜感谢,转身离去。 清风摸头,“董大人今天好奇怪,一个练武的人,现在吟诗作对了。”李七夜望着董超背影,没有说话,清风说的不错,今日的董超,的确有点奇怪。 董超站在六艺楼外,面前的喧闹,让他非常陌生。 他也狎妓,但从未来过六艺楼,这里的吟诗歌赋,对他来说太费脑筋。但今日,董超只为了圆一个梦想,他是武人,上疆场之前,要见识下精通诗词歌赋的女子,与普通女子相比,有何不同之处。 六艺楼任何时候,都不缺少喧哗。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六艺楼的生意,却并未受到影响。尤其是新花魁顾秋娘来后,六艺楼座位,千金难求,公子王孙,不惜豪掷千金,只为能进顾秋娘闺房,听她弹一曲凤首箜篌,品两杯顾秋娘亲手冲泡的香茶。 顾秋娘才艺双绝,除了箜篌弹得绝妙之外,还写的一手好字,京城中书法大家方竹山,偶尔见到顾秋娘字体,称赞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顾秋娘来到六艺楼半个多月,只有两人进入闺房,其中一人,是志妖司王怜花,另一人,则是京城部尉府的大帅苟友德。王怜花与顾秋娘对坐喝了一盏茶,吟诗作对后离去。 至于苟友德,则没有如此幸运,顾秋娘原本答应,用箜篌弹奏一曲《高山流水》,苟友德听到忘情之处,脱了靴子,被顾秋娘皱眉赶走。传为京城笑谈。 如此的一个女子,不知为何,会心甘情愿,沦落到六艺楼。 很多王侯子弟,想要帮她赎身,纳为妻妾,全都被顾秋娘拒绝,“顾秋娘只做正室,绝不为妾,不求富贵,只求一人,白首同心。”这个条件,让很多王侯子弟停步后退。 他们只想尝鲜,并非想长相厮守,况且娶风尘女子为正室,绝对被家族视为有损门风,打死都不能同意。 董超抬脚进门,有相识之人上前招呼,“董校尉,如今你也喜欢这口?”那人双肩高低不平,说话低头哈腰,满是媚态。董超微微皱眉,装着没听见,抬手叫来龟公:“今日,老子要见花魁!” 第80章 只想杀人,不想斩妖 龟公见到董超腰间斩妖刀,又把生气换成笑脸,“人最多的地方,就是顾小姐的闺房。” 六艺楼这种风月场所,都会在官府备案,有官府撑腰,龟公自然认识董超,但他见惯了王官贵族,自然不会把小小的斩妖司校尉放在眼里。 既然来六艺楼,就是为了那点男女之事,就更与身份高低贵贱无关了。 董超不再说话,与龟公擦肩而过,虽然没有用力,但龟公已经呲牙咧嘴,向外跌出去四五步,这才站住身子。解开衣服,肩膀红肿一片。他低声道,“顾小姐娇滴滴的女子,才不会见你这等莽汉。” 董超充耳不闻,快步向前。 顾秋娘的住处,是二层小楼的单独院子,有花有草有流水,但嘈杂人声,将一切美好绞碎,没人在意脚下花朵被践踏成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从二楼垂下的条幅。 董超粗通文墨,却也能看条幅上字体娟秀中透着风骨,不由自主大声道,“好字体!好一句,无瑕人品清如玉!” 有个身材苗条的丫鬟,站在高处,目不斜视,看着下面的人群。 “只要能对出下联,得到小姐首肯,便会有机会进去闺房,与顾小姐品茶聊天,若是聊得来,还能听她弹奏凤首箜篌,甚至可以自点曲目。” “阳关三叠,渔阳颦鼓,都听得多了,不知道能否弹奏尼姑思凡?”一个苍老声音响起,居然是骆西山。他酷爱女色,为了一亲顾秋娘方泽,不惜放下身份,混迹在人群之中。 董超向着骆西山微笑,“尼姑思凡是市井俚俗曲调,配不上骆大人身份,以我来看,不如弹一首梨花压海棠。” 骆西山喜爱女色,妻妾成群,结发妻吴氏奇丑无比,还比他大了三岁。坊间传言,吴氏哥哥吴居正,乃是吏部侍郎,骆西山年轻时貌比潘安,只是家境贫穷,为了一飞冲天,咬牙娶了吴氏。 娶妻吴氏之后,骆西山如愿进了志妖司,后来仕途上,没能一飞冲天,但生活上妻妾成群,也算是享尽齐人之福。他娶最后一个小妾成亲,小妾比他孙女,还小了几岁。 骆西山纳妾时,王怜花曾作诗庆贺,十六新娘六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当时被广为传颂,骆西山因此还得了个绰号,梨花海棠大人。 不过纳妾不过百天,居然又来六艺楼买笑。 董超素来不喜骆西山,今日得了机会,当即出言讥讽。 骆西山毫不在意,“此乃风雅之地,你一个挎刀的,凑什么热闹,难道也想对出下联,走进顾小姐闺房之内,一亲芳泽?” 董超哼了一声,“我是挎刀的,对不出来,并不丢人,倒是你这提笔的,还是志妖司刀笔吏,马上要做志妖司尹的人,满肚子墨水,站在这里干等,实在有点丢人。” 董超对志妖司官员,向来尊重,但想到马上要去沱江城,未必能活着回来,心里先有了愤怒之气,加上骆西山平日里所作所为,他非常不齿。今天有了机会,当下出言讽刺。 骆西山嘿嘿冷笑,他与王怜花争夺志妖司尹之位,此时花落谁家未定,本应谨言慎行,不该来这种风月场所,但闻听王怜花先他而来,并且在花魁顾秋娘房中,喝了一杯茶。立即升起胜负之心。 王怜花能做到的事,骆西山也一定要做到,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王怜花比下去。 骆西山自负诗词文章绝佳,虽然上了年纪,容貌也还说得过去。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美名,更是传遍了京城,凭借这些,定能将小小的顾秋娘拿捏。来到六艺楼后,见到顾秋娘所出上联,稍稍思考,立即笔走龙蛇,写了下联,让丫鬟大玉儿送上去。 他自忖下联绝佳,定能打动顾秋娘。丫鬟大玉儿走后,骆西山便命龟公泡茶,安心等待。一盏茶刚喝了半盏,大玉儿拿了那幅下联回来,上面多了顾秋娘批复。 顾秋娘笔法,点点如桃,撇似刀。久看之下,犹如纸上有龙虎长啸,单单是书法,便让骆西山逊色三分。再看评语,只有简单两句,却恰到好处,如打蛇击中七寸。 骆西山喉头一动,咽下热茶,默然无语。这六艺楼中,竟然有如此才情的女子? 骆西山心服口服,却又有些不甘,不想就此离去,我与王怜花差在哪里?为何他能进去喝茶,我就只能站在这里,抬头仰望? 便在这时,董超一身新衣来到。骆西山心里的不甘,全都变成邪火,发泄在董超身上。但董超见招拆招,又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你想看热闹,我就让你看个大热闹。董超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骆西山,心里暗暗想到。 不俗文章淡似仙。 董超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用中气送出,在舌尖上凝聚成春雷炸响。 下联一出,立即引来赞叹之声。好一句不俗文章淡似仙!众人看董超的眼神,立即变得异样,崇拜之中还隐藏着丝丝的羡慕。 楼上丫鬟清脆声音,穿透众人赞扬之声,传入董超耳鼓,“请公子将对联写下,我呈送给小姐。”董超对出下联,而且非常工整。骆西山倍感惊讶,听到丫鬟要董超写字,又放声大笑。 他见过董超所写斩妖录,字体憨粗圆扁,如春蚓秋蛇,难看到了极点,刚才董超虽然对联工整,但那样的字体,顾秋娘绝对看不上。 挎刀的就该出力捉妖,来六艺楼捣什么乱?骆西山暗暗冷笑。 董超提笔蘸墨,却又放下,仰头向那丫鬟道,“我的字不好看。”他声音很大,引起在场人再次哄笑。丫鬟笑道,“公子写就是。只要我们小姐说好,那便是好,若是小姐看不上眼,便是方大先生说好,也是徒劳。” 丫鬟所说方大先生,是大乾朝书法大家方竹山。在京城颇有名气,很多当朝大员,都是他拥趸。丫鬟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个顾秋娘,未免有点太狂傲,居然看不起方大先生!” “她的书法,虽然有些造诣,但怎能跟方先生相提并论?” “敢评论方大先生,简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董超将笔扔在桌上,大声道,“你家小姐,只说对出下联,可没说写出来!况且字是我写的,为什么要你家小姐评断好坏?我不是受气的小女婿,不听她吩咐!” 丫鬟微微一愣。很多人来六艺楼,就是为了一睹顾秋娘芳容,对提出的条件,也有求必应,像董超这种出声抗辩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围观众人,也同时大笑,如今已经知道,一亲顾秋娘芳泽的想法,几乎就是美不可及的梦,但眼下这个热闹,可是触手可及的。 “大玉儿,他说的有道理,你让他进来,我与他说话。”顾秋娘的声音,从二楼一间屋子里传出来,如同山间流水,清泠悦耳。 董超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步按刀上楼,有人大声道,“我们比这个提刀校尉,差到哪了?”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刀气,如龙卷飞来。 那人的帽子,连同发髻,一同飞起,直升一丈多高,然后落在两丈之外。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董超缓缓收刀,依旧没有说话。 顾秋娘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语调中,夹杂了些许的笑意,“你们与董校尉,就差了一把刀。” 院中更加寂静,落针可闻。 第81章 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众人第一次听到顾秋娘说话,单单这声音,就足以倾倒众生。骆西山心里长叹,无声转身离去。 董超越向上走,越感到一种威压,短短二十几级台阶,他走的非常辛苦。好奇怪,顾秋娘只是个风尘女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压?我斩杀过很多大妖,他们的威压虽然强大,但远不如顾秋娘的威压,来的更加凶猛。 他娘的,老子只想在离开京城之前尝鲜,可不想捉妖! “董大人一身杀气,可是来六艺楼捉妖的?”二楼中间的屋子里,传来顾秋娘的笑声。 这女人,感知到了我的杀气?! 董超再次震惊,他握刀的手指,更紧了一些。 “我只是个弱女子,能让董校尉如此对待,也不枉此生。玉儿开门,让董校尉好好看看,我的妖气在哪里。” 丫鬟大玉儿应声开门,做了个里面请的姿势。 顾秋娘屋子里陈设,出奇的简洁,正中显眼的位置,放了一架凤首箜篌,角落里的香炉里,冉冉升起白色烟气。顾秋娘一身素衣,手里拿的,居然是一卷黄庭经。 六艺楼里读黄庭。 顾秋娘绝对是第一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人。 顾秋娘轻轻翻阅黄庭,没看董超一眼,“玉儿,为董校尉搬个椅子,然后你退下。”丫鬟玉儿应声搬来椅子,请董超坐下,然后关门退了出去。 “让他们都散了,明日再来。”顾秋娘依旧翻阅黄庭,话却是对着离开的大玉儿说的。 董超坐下,听着楼外喧闹,潮水一般退去,这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将这些男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董校尉刚才的下联,虽是经你口说出,但作者另有其人,是不是?”顾秋娘停止翻阅黄庭经,却依旧没看董超,将头转向窗外。 窗外有个小小的荷塘,新荷才露尖尖角,却早有一只通体红亮如玉的蜻蜓,落在上面,轻轻搔头。 董超点头,“不错,对出下联的,是志妖司刀笔吏李七夜,我只是提前问出了下联,来到六艺楼,要见姑娘一面。”董超说话,原本粗鄙,不知为何,见了顾秋娘之后,说话文雅了很多。 顾秋娘终于放下黄庭,转身走向茶炉,“董校尉很坦诚,值得我为你泡茶。” 董超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温暖。他心头一动,冲口而出,“我很快就要去沱江城平叛,临走之前,想见姑娘一面。” 顾秋娘打开茶馆,取了些碧绿的茶叶,放入滚水之中,茶叶缓缓舒展伸开,她转身看着董超,眼神清澈如水,却深不见底。 “国家大事,我不明白,也不想知道,董校尉不日就要出征,为何来这烟花之地?”顾秋娘将碧绿色茶水,倒入白玉杯中,满屋盈香。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推着白玉盏,送到董超面前。 “沱江城平叛,朝廷却派斩妖司的校尉,就是有妖作乱,我并非怕死,却想临死之前,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花魁。”董超实话实说。 顾秋娘微微一笑,“烟花之地的女子,便是花魁,又能如何?还不是曲意逢迎,有钱有权有势人家膝前的玩物?便是见了又能如何?” 董超正色道,“见了之后,便是马革裹尸还,我也认了!” 顾秋娘眼波在董超脸上流转。“董将军此去,是抱了必死之心?” 董超点头,“怕死只会死的更快,我自然想活着回来。人一旦上了战场,便把生命交给了对手,自己无法掌控。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把男人该做的,都去做一下。我原本以为,这一生很长,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做想做的事。但现在看来,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秋娘看向董超,“我已经为你泡茶,再为将军弹奏一曲送行,希望将军凯旋归来。” 小院当中,弥漫凤首箜篌空灵乐音。 董超他不通乐理,却也听到了乐曲里暗藏的金戈铁马之声,但他并不知道,顾秋娘弹奏的,是有名的《将军行》。 顾秋娘边弹边唱:将军辟辕门,耿介当风立。诸将欲言事,逡巡不敢入。剑气射云天,鼓声振原隰。黄尘塞路起,走马追兵急。弯弓从此去,飞箭如雨集。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董超暗暗握紧刀柄,小声跟唱,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箜篌声音突然转为急促,如千军万马并排疾奔。密集间奏,让人呼吸苦难,当是走马追兵急。董超只觉得热血上涌,腰间刀出鞘三尺。 便在此时,箜篌乐音再转,仿若漫天尘埃,被飞来一剑劈开!董超终于长出一口气。 “姑娘箜篌,当是神技。听此一曲,虽死无憾。”董超收刀入鞘,全身血液奔腾不息。 顾秋娘微微皱眉,“你为何总是轻言生死?父母给的身体性命,怎能随便舍弃?这是最大的不孝。”董超居然不想反驳,“姑娘教训的是。” 顾秋娘手指,轻轻划过箜篌,发出一串简单乐音,“我只是烟花女子,有何资格,教训董将军。我只是觉得,我沦落至此,都不想死,将军更应该好好活着。” 董超抬头,“你有资格,你说的很对!” 顾秋娘微笑,“这里是六艺楼,将军说什么,我都愿意听。”董超大声道,“便不是六艺楼,我也这样讲!你这样的女子,就不该在这里!我若不是要出征,便凑钱为你赎身!” 过了好久,顾秋娘才说道,“我一个烟花女子,你为我赎身做什么?” 董超直视顾秋娘,“我还没有老婆,你若是愿意等,便等我回来娶你!”顾秋娘直视董超,“老婆是妻是妾?”董超坚定点头,“当然是妻!只是我赚的不多,会苦了你。” 顾秋娘微笑道,“这世间,还有比六艺楼再苦的地方么?”董超惊喜万分,“你这是答应我了?”顾秋娘点头,低声道,“我要你活着,回来娶我。” 董超用力点头。顾秋娘掀起衣袖,雪白手臂上,一点鲜红醒目。“这颗守宫砂,我会留着,直到你回来。” 董超一阵眩晕,在这六艺楼,顾秋娘还能守身如玉,这份困难,远超想象。 “我这便回家,凑银子,帮你赎身!”董超转身欲走,却被顾秋娘叫住,“我这些年,也攒下些银子,足够赎身。”抬高声音,叫道,“大玉儿,你去把孙妈妈叫来。” 六艺楼老鸨孙氏。闻言来到。 “今日遇到董大人,彼此情投意合,我有意从良,请妈妈允许我从良。” 老鸨孙氏闻言大惊。这顾秋娘是六艺楼的招财娘娘,若是她走了,六艺楼每天收入,至少减掉三成。她正要出言相劝,却看到董超手握钢刀,怒目相向。 “我去意已决,妈妈若是不准,我便坏了这张脸。””顾秋娘淡淡说道。 老鸨只能点头,顾秋娘又道,“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全都给你,我要自赎自身。”打开盒子,满眼珠光宝气,照得老鸨双眼发亮,她老于世故,见顾秋娘去意已决,马上点头答应。 “其实为娘不舍得你走,只是六艺楼浊气太重,并不适合你。”老鸨紧紧抱着顾秋娘递过来的盒子,用力挤出几滴眼泪。 顾秋娘一言不发,接过卖身契,验过真伪之后,递给董超,“劳烦将军,帮我烧了。” 第82章 沱江主宰白龙王 董超将卖身契点燃,小小的火苗,居然形成一个小小的龙卷风,带着纸灰四处飘散。一阵横风吹过,纸灰彻底消散无形。 顾秋娘只带走了那架凤首箜篌,以及随身的丫鬟大玉儿。 离开六艺楼时,原本响晴的天突然下雨。 董超叫来辆马车,送顾秋娘回家,顾秋娘只把凤首箜篌放在车上,坚持跟在马车后面。“我喜欢下雨。”董超便不再坚持。他陪着顾秋娘,沿着长长的石板路,在雨中缓缓向家里走去。 “雨水是好东西,可以冲走很多东西,又能孕育很多东西。”顾秋娘缓缓伸出双手,承接雨水。 董超用力点头,顾秋娘这句话,他并没有全懂,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董超有家了!六艺楼花魁顾秋娘,是我的老婆! 细雨淅沥,枝草青翠。 守门童子老五抱着小黑狗,看老爷陪着一个如同画中的女子,带着一个秀气的丫头,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来到了大门前。 “小五,快来拜见夫人!”董超大喊。 老五呆立原地,但他怀中的小黑狗,已经对着顾秋娘狂摇尾巴。 顾秋娘对着小五笑了笑,走进了院子。小黑狗抛弃了老五,屁颠屁颠,跟在顾秋娘身后。 小五轻轻拉住董超衣角。“这么漂亮的夫人,老爷从哪里得来的?”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刚才顾秋娘那一笑,让小五如沐春风,在之前,只有庙里的菩萨娘娘,才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顾秋娘在正房前站定,招呼小五过去,“你就是老五?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小五终于抓到小黑狗,紧紧抱在怀里,恭恭敬敬给女子行礼,“见过夫人。” 顾秋娘笑靥如花。“你好好看门,过些天找个私塾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小五高兴万分,再次给顾秋娘行礼。 顾秋娘进屋之后,左右打量。董超有些局促,“天晴之后,就找人修葺房屋。”顾秋娘笑道,“家里人不多,房子能住即可,你安心去沱江城,家里有我,修葺房屋,我自会安排。” 她让董超上座,正色对他说道,“你我很快就是夫妻,我过往之事,不能瞒你,我本是沱江城人,名叫白秋练 。”董超心里一动,白姓是沱江城大姓,当前族长白龙王,虽然只是一介白丁,却掌控沱江城命脉。 民间早有传闻,大乾王朝派往沱江城上任官员,先去拜望白龙王,不然的话,很难打开局面。 白秋练盯紧董超,接着说道,“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董超大笑,“你便是沱江城白龙王的女儿,我也不会后悔。”白秋练微笑道,“白龙王没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他的年纪,跟我相差不大。” 白龙王竟然是个年轻人?!如此年轻,又怎能将沱江城的大权,稳稳握在手里,让大乾王朝官员畏之如鼠见猫? 白秋练的语气,似乎与白龙王很熟,而那具凤首箜篌也说明,白秋练之前的家境极好,但如此好的家境,又跟白龙王熟悉,为何沦落到六艺楼。 董超本就不喜欢想事情,如今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他顿时感到头疼。 三匹马从长街的尽头飞驰而来,在董超家门前停下。为首的士卒不待马匹停稳,立即飞身而下,大声道,“沱江城战事吃紧,命斩妖司校尉董超,即刻启程。” 董超良久无语。白秋练微微一笑,“你且放心去,我在此处,安心等你。”董超道,“白先生与志妖司李七夜,都是我好朋友,若是有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又向小五道,“我走之后,你要安心照顾好夫人,有人欺负你,便去找白先生或者李大人。” 小五用力点头。 外面传令官兵,又在连声催促。董超拿了应用之物,快步走出,白秋练拉住他,将一块玉佩,交到董超手里,“这玉佩从我出生之后,就随身携带,今日你去沱江城,非常凶险,我将这护身玉佩送你做个表计,希望你平安归来。” 那玉白中透黄,显然佩戴了很多年。董超接过玉佩,昂头出门,上马而去。 白秋练站在门口,看董超身影消失,这才重新回到院子。“这院子有些老旧,等天明之后,我便掏钱找人,将房子翻新了。” 志妖司,李七夜治公之地。 清风急匆匆跑进来报信,“老爷,董校尉娶了六艺楼花魁!” 李七夜还在想着怪哉虫去处,闻言摇头,“你是要逗我开心么?”六艺楼女子,虽然大多风情万种,却有了乐姬的资格,很难从良。 便是从良,也是要找个家底殷实人家过日子,董超虽然身为斩妖司校尉,但日子始终过得捉襟见肘。况且董超只能算勇武,并不会怜香惜玉,与六艺楼的乐姬,根本就是两种人。 “我怎么敢骗大人?如今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董校尉用大人的下联,敲开了花魁耿秋娘的闺房大门。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花魁自赎自身,烧了卖身契,就背了个小包袱,跟着董校尉回了家。” “还有这回事?如此说来,我是董校尉的媒人,他要请我喝酒。”李七夜想起董超一身新衣,行色匆匆的样子,不禁莞尔。 “请大人喝酒的事情,恐怕要拖一拖了。前线战事吃紧,董校尉已经离开京城了。” “如此着急?”李七夜下意识起身,快步来到房檐下,抬头望向德胜门方向。大乾王朝都城,建有八座城门,各有用处。外出作战,为求胜利之寓意,都会出德胜门。 德胜门上方,有火烧云笼罩。 李七夜微微皱眉。随后快步出门,向德胜门走去。清风愣了愣,牵了一匹马,最后紧追。 长街打马如飞,还是晚了一步,李七夜飞马来到德胜门,只见厚重的城门,正缓缓关闭,董超等人的身影,被慢慢变窄的门缝拉长压扁,最后消失不见。 李七夜停马,怅然若失。 当时,京城有两大轰动消息。 第一,大乾王朝建立以来,斩妖司第一次派出斩妖校尉,出德胜门远赴西南,帮助镇远将军常威,对付无生门下妖兽军团,平定沱江城叛乱。 第二,六艺楼花魁顾秋娘,自赎自身,嫁给斩妖校尉董超,从六艺楼搬入苦寒之家。董超奉命出征,顾秋娘刚嫁入董家,便守活寡。 其实,还有一件事,人们并不知道。志妖司李七夜听闻此事后,亲自执笔,为顾秋娘夫妻写词:箜篌曲醉三千客,一刀霜寒十四州。 入夜之后,陈慕周再次来到。以陈慕周的修为,很少会疲劳,因此李七夜看到陈慕周脸色难看之后,心里非常忐忑。 “今晚不着急强大魂魄,想听先生指点天下形势。”李七夜毕恭毕敬,以弟子礼,向陈慕周奉茶。 第83章 剑仙旧事 陈慕周并未接茶,而是笑问,“你所关心的,并非天下形势,而是董超的安危,是不是?” 李七夜再次行礼,“先生慧眼如炬。”又把茶杯,向上举了举。“只想听先生评说,董超此去沱江城吉凶祸福。” 陈慕周接杯品茶,然后放下,“董超吉凶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如何能评判?将士须有必死心,不惧马革裹尸还。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当年剑祖吕纯阳,神魂强大,可以离体日游,在阴山游历,遇到阴山鬼母戚凰素,鬼母擅长六壬之术,奇门遁甲,太乙神术,世人多称其为戚三式。” 陈慕周不缓不急,悠悠说来。百余年前的旧事,经他之口,如同就在眼前。 戚凰素与吕祖谈起,若仅仅为了洞悉乾坤万物,只需修习六壬之术就可以,道家元神日游夜游,都是鸡肋,而且元神出窍,肉身留在远处,容易被敌人乘虚而入。 吕祖笑道,“古人早已有训,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戚凰素笑道:“世人如今称先生为剑祖,我本以为,吕兄会摒弃所谓圣人训,古人言,从未另辟蹊径。” 吕祖笑道,“圣人之言,当然不必全部遵守,但有些话语,放之四海皆准,为何要违拗?将圣人之言,全部推翻,在我眼中并非创新,而是无知。” 戚凰素笑道,“不与先生逞口舌之力,不如指定一件东西,或在东海之滨,或在昆仑绝顶,或在世间任何一处。我用六壬之术推衍,先生用元神出窍验证,如何?” 吕祖一笑应允,又道,“为显公允,这题目应该由第三人来指定。指定之物,必须你我从未见过。” 两人环顾四周,只有山岚绕体,林涛呜咽。 戚凰素笑道,“若是吕兄信我,可求白泽帮忙。”吕祖也笑道,“白泽是镇守昆仑神兽,你也能召之即来?”戚凰素笑道,“有一面之缘。” 白泽所处西昆仑之地,距离戚凰素至少也有两千里,他是镇守西昆仑神兽,时刻不能离开。戚凰素能让白泽往返数千里,交情绝不是一面之缘那样简单。 过不多时,白泽化身白衣书生来到。不等两人开口,白泽便笑道,“你们两位比试,却要拉我垫背。”吕祖笑道,“传闻白泽知晓天下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泽笑道,“职责所限,不敢多做停留,来时路上,我已想好题目。青城山上清宫道人覃公远,复原了当年西王母的炼丹炉,戚兄可以凭借六壬之术,推衍出丹炉形状,交由吕兄验证。” 两人同时称妙。 西王母生来凶恶,才褪去豹尾虎齿,有了绝世容颜。没有得道飞升之前,都在缑山修炼,时至今日,缑山还有王母炼丹遗迹,据说西王母丹炉,与所有人炼丹炉截然不同,但仅仅是传说,并无半点文字图案留下。 白泽这个题目,出的再好不过。 白泽是西昆仑守护神,不能久留身,出题后立即隐去,转归昆仑。 戚凰素运用六壬之术,推衍出覃公远复原丹炉形状,并画在黄纸之上,他画的非常详细,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戚凰素笑道,“西王母丹鼎。高一丈二尺八分。居然如此巨大。” 戚凰素画完之后,吕纯阳并未动身,而是看着戚凰素笑道,“我若是孤身前往,还要往来奔走相告,不如你我同去。”戚凰素一笑应之。 两人阳神日游,前往青城山,刚到山下牌楼,便看到覃公远肃立迎接,笑道,“鬼母与剑祖前来,青城山蓬荜生辉。”闻听来意,笑着请二人上山,细看端详。 那丹鼎比寻常道人用的丹鼎,大出了很多,仔细量高度,恰好一丈二尺八分,其余细节,都与戚凰素推衍相同,戚凰素笑看吕祖不语。 吕祖同样不语,将戚凰素所写,交于覃公远。“烦劳真人仔细斧正,这图画上与你的丹鼎,有何不同之处。” 覃公远仔细观看,不住赞叹,“都说阴山鬼母大六壬之术洞悉天地万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除了鼎盖开孔位置稍有不同,其余都中。” 吕纯阳继续微笑不语,戚凰素面露尴尬,轻咳两声。 阴山下,吕祖与戚凰素同时睁眼,往返数千里,常人需要数月,训练有素的驿差,不眠不休,也需要七百天时间,而吕纯阳与戚凰素,只用了几息时间。 李七夜静静听陈慕周说完,“先生之意,仅仅依靠人力推衍,难免会有变数,而目见耳闻,才能算数?” 陈慕周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戚凰素推衍能够考虑周全,未必便输了,但世上万事万物,虽说有迹可循,但真正的细微之处,又多有变换,人力有穷尽之时,而天时地利人和加在一起,便会衍生出诸多变化,这些变化有些极大,可以明知,但有些细微,却极难追索。 戚凰素并非败给了吕祖,而是败给了自己,究根结底,就是戚凰素有些太过自负。而吕祖,对大道心有敬畏,才会遵循大道行事,坚持眼见为实。” 李七夜非常尴尬,再次向陈慕周行礼,“学生唐突了,居然妄想抢先窥破天机,得知战事走向。” 陈慕周摆手苦笑,“你不必自责,我若是能参透战事,知晓结局,瑶光又怎样灭国?”一语到此,陈慕周触动伤心事,原本转为红润脸色,再次苍白。 李七夜转而说其他,“神魂日游,是不是很厉害的本事?刚才听先生说起,吕祖与阴山鬼母,都可以出窍日游,我心非常向往。” 陈慕周点头,“功到自然成,你神魂强大,能够禁得起太阳炙烤,自然便可日游。” 李七夜日常写志妖记,寻章摘句乃是常事,此时听到炙烤两字,便知道温度极高,不由浑身发抖,毛孔中流出汗水。 陈慕周洞悉李七夜所想,点头道,“你想的不错,神魂日游,就如你赤身站在钢铁洪流之中。佛说地下凄惨世界,有阿鼻地狱,但神魂日游所受煎熬,比阿鼻地狱更甚。” 李七夜点头,他现在有些懂了,难怪阴山鬼母戚凰素喜欢用六壬推衍,而不想神魂出窍日游。 陈慕周接着道,“你所想也并不全对,初次神魂日游,是我所说的感觉,但神魂足够强大,日游便不会有受苦感觉,反而会有如鱼在水,龙入深渊的自由自在感觉。” 李七夜又开始心神往之。 第84章 这个女人不寻常 今日陈慕周神情低落,似乎有心事,到了三更时分,便踏空而去。 李七夜又练了一个时辰,这才睡去。 醒来时,清风已经做好饭菜。李七夜端碗吃饭,眼睛下意识扫过空荡荡桌子,想起怪哉虫不知去处,顿时没了胃口。 吃饭之后,李七夜命清风将处理完的公文,送到斩妖司。按照常理,从斩妖司往返,只需要一个时辰,但这一次,清风用了两个时辰。 “斩妖司真看重老爷,送来如此多公文。”清风撅嘴说道。 往常清风带回来公文,最多四五份,用个小包袱背着就可以,这才却足足有几十份,斩妖司专门派了差人,挑担从来。李七夜案头,瞬间堆成一座小山。 清风皱眉,“斩妖司的校尉老爷们说,如今志妖司压得卷宗越来越多,大都无心公事。只有老爷身居世外,虽然麻烦,也没有别的办法,还要请老爷多多体谅。”说到此时,这个小小的少年一声长叹,“老爷,是不是要等新志妖司尹的任命下来,志妖司才能恢复原样?” 李七夜翻看着那些斩妖录,没有说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清风。但他心里知道,志妖司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清风带来的斩妖录虽多,但多是些常见的妖鬼,记录起来并不困难。李七夜下意识翻找董超的斩妖录,这才想起,董超已经在沱江城平叛的路上。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看到董超的斩妖录了,想到这里,李七夜有些莫名的失落。 “老爷,我听说很多王孙公子,都跑去寻找顾秋娘,却被拒之门外,又不想离开,都聚在董校尉家门前,非常热闹。”清风在一边说道。 李七夜微微皱眉。 顾秋娘在六艺楼时,都可以去找,但如今已经自赎自身,下嫁董超,便是董家的媳妇,这些人去围困董家大门,便是无理取闹。若是董超在京城,他们定不敢如此。 但现在董家唯一的男丁,就是未成年的小五,一旦出了事,根本无法保护顾秋娘和丫鬟大玉儿。 “你与我去一次董家,现在就去。”李七夜放笔,提剑,向外走去。 “老爷,要不要通知官府?”清风快步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 “不用。”李七夜斩钉截铁挥手。 包围董家的,很多都是官宦子弟,在老百姓眼里,官府的差役,高高在上,不可违抗,但在这些恶官宦子弟眼里,无非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按照大乾律令,家中男丁出征,家人都会受到官府照顾。但很明显,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就是官府不想得罪这些官宦子弟。 李七夜脑子胡思乱想,脚步走的飞快。 距离董家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前方车马众多,堵住了道路,还有人大声喊着,让小五开门,还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爬上墙头,向院子里张望。 李七夜此时视力,听力远超常人,听到了董超家院子里,响起狗叫声,还有小五稚嫩的喊声。“都赶紧离开,不然我家老爷回来,饶不了你们!” “臭小子,你乖乖听话开门,想要什么都赏你。” “看好你的破狗,敢咬了人,一脚给你踢死!” “快让花魁出来!” 并没有人应声,只是从院子里飞出好几块砖头。这几个人连声哎呦,从墙头上掉下来,摔得呲牙咧嘴,他们翻身站起,在众人哄笑声中,脸红耳赤,急冲到大门前,抬脚飞踹。 其余人并不阻止飞,反而大声狂笑,“顾秋娘赶紧出来!你如今离开了六艺楼,花魁都算不上,还摆什么臭架子?赶紧弹几首曲子,大爷们高兴了,自然会离开。” 欺负妇人孩童,算什么本事? 李七夜怒气陡升。他脚步加快感知到李七夜杀气,冰魄剑在鞘内不住震颤。清风惊恐看向李七夜,他从未见过大人如此暴躁。 大门突然开了。 几个人正卖力飞踹大门,收不住身子,全都跌了进去,接着又被人踹飞出来,落在三丈之外,不停呻吟翻滚,无法站起。 一个红衣女子,左手拉了顾秋娘,右手拉着小五,缓步走了出来。那女子相貌娇美,不逊顾秋娘,并且顾盼之间,比顾秋娘多了些英气。 李七夜突然止步。清风惊叫出声,“薛大小姐!”出来的,正是薛嵇茹。 那些人都见识过薛家大小姐的厉害,见她从大门内走出,全都吃惊非小,后退了一步。 薛嵇茹大声道,“顾秋娘是我异姓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谁对她不敬,就是不给我面子!”她突然拔剑出鞘,手指面前几人,“刚才是谁砸门?” 那几人面面相觑,全身发抖。其中有个尖嘴猴腮的瘦子,颤声道,“回大小姐的话,小人江六,是京城部尉府苟大人家丁……” 话音未落,已经被薛嵇茹一脚踢倒,剑指喉咙,“苟大人治家有方,怎会有你这样的家丁,狗东西居然敢冒充苟大人家丁,坏了大人名声!” 江六见寒光闪闪剑尖,就在眼前,当下连连求饶,“是小人胡说八道。”薛嵇茹冷笑道,“承认胡说八道,杀你便不冤枉!”宝剑轻挥,割掉江六耳朵,一脚将他踢开。江六翻身而起,捂紧耳朵,带血疾奔。 薛嵇茹大声道,“谁敢在此胡闹,这便是下场!” 李七夜顿时放心,拉了清风,转身回府。 回去路上,清风连叫痛快,“这薛家大小姐,上辈子肯定是个大侠客!要是能把那些人的手脚剁下来,就更好了。” 李七夜自顾自向前,低声道,“割掉了耳朵,官家不会追究,若是断了手脚,便是重罪,薛家虽然有些门路,却也无法抗衡朝廷律法。薛大小姐能割掉耳朵,已经是最大的忍耐。那些人知道厉害,便不会再加纠缠。” 清风小声道,“可是薛大小姐,又不能天天住在董校尉家里,她一旦离开,那些人又卷土重来。” 李七夜没有说话。 清风说的没错,但李七夜刚才见到顾秋娘走出大门的一刻,心里忽然有种感觉,就算薛嵇茹不出面,顾秋娘也肯定有办法。 虽是第一次见面,他却知道,那个女人不寻常。 面对众多登徒浪子的围攻,顾秋娘气色如常,仅仅这份淡定,就远超世界上绝大多数女子。 刚刚来到府门口,便见到志妖司传令官向这边张望,见到李七夜,立即快步走来,躬身行礼,“曹大人传令,志妖司全体同僚,明日着官服,迎接新大人上任。” 新任志妖司尹,终于来了。 其他人想必已经知道答案,只有李七夜,还蒙在鼓里。 第85章 大道归一 相对于之前,王怜花,骆西山等人,高调行事,谋取志妖司尹之位,新任志妖司尹的任命,来的非常突然,事先毫无征兆。 甚至于这种最能牵动官场神经的新闻,比不过斩妖司校尉董超大门口的那场闹剧。 总而言之,新任志妖司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不知新任司尹,是哪一位大人?”李七夜好奇问道。 “曹大人只是让小人送信,至于是谁,曹大人并没有说起。”来人躬身说道。李七夜笑了笑,挥手让他走了。 现任司尹曹卿九,果然是老于官场沉浮,深谙为官之道。 “老爷,您猜谁会入主志妖司,是王怜花王大人,还是骆西山骆大人?”等传令官走远,清风好奇问道。 “我只知道,绝不会是我。而且不管是谁入主,我都要大礼参拜。”李七夜淡淡的说道,“清风,将我的官服找出,明日要用。” 其实,李七夜还有一句话没说,不管明日,新上任的司尹是谁,但今晚,王怜花或者骆西山,肯定是都睡不着了。 人之所以烦恼,多是因为看不开,放不下,忘不了,得不到,若是能将这四者看淡,自然烦恼自消,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当天晚上,陈慕周并未出现。 李七夜也并未虚度,将之前所学温习巩固,想到明日有事,三更时分便躺下休息,脑子里却翻江倒海,不知为何,想到了得自于姬婆婆老屋子的三藏书。 陈慕周传授给自己的强大神魂之术,应当属于术的范畴,之前术册由怪哉虫阅读,李七夜不好专美,此时怪哉虫无缘无故消失,术册便空闲下来。 一念及此,李七夜翻身下床。 他早就能夜间视物,当下找到那卷术册,翻阅起来。这才发现,很多字句被怪哉虫用墨迹勾画出来。翻到第三篇时,果然翻到了有关神魂的记载。而这段记载,居然与《黄庭经》不谋而合。 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 李七夜稍稍思考,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两精相搏谓之神,这句话的意思,神是男女交合而成的生机。 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应该是说随从神气往来的精神活动,叫做魂。 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就是从乎精的先天本能,叫做魄,而精,是构成人生命的最根本。 强壮神魂,就是要让这三者足够强大。神魂魄融为一体的强大,更强盛个神魂魄单个的强大。 接下来,便是如何锻炼神魂的法门,而这些法门,与陈慕周所教,也大同小异。 李七夜掩卷沉思。看来天下大道,虽然出自不同宗门,但根本理念,却相差不大。《周易·系辞下》有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就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大道,殊途同归。 书生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夜读有所收获,李七夜更是如此,发现了有助于神魄强大的法门,内心狂喜。 当下按照术册中记载,锻炼神魂,不知不觉,直到窗纸泛白,外面金鸡唱晓。 李七夜彻夜未眠,却毫不困倦,深知这是神魄强大带来的好处。人体是精血所化,五谷滋养,神魄支撑。感到疲乏,其实是神魄劳累,只要神魂强大,人便不会感到疲劳。 李七夜的早饭简单,清粥小菜,依旧是读书时的习惯。李七夜家境贫寒,读书之时,为了节省时间,往往是煮一锅白粥,每当饥饿时便会盛一碗白粥,啃几口咸菜。 功成名就之后,李七夜还是积习难改。 晨曦初露,天地一片青白,如巨大的宣纸,早起行人三三两两,似纸上黑点。 早饭之后,李七夜换上官服,前往志妖司衙门。快到志妖司大门,见到顾景行向他招手,便与顾景行同行。 此时同僚们三三两两来到,日常安静的志妖司,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李七夜左右张望,唯独不见王怜花与骆西山。 顾景行与李七夜并肩而行,他目视前方,低声道,“很明显,这次骆西山与王怜花全都落选,但两人自重面子,都不肯提前来到。”李七夜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顾景行继续道,“你可知新任司尹是谁?”李七夜摇头,“不知。下官也曾问过传话之人,说是要等曹大人宣布。”顾景行在一株古柏下站定,笑道,“朝廷给我们一个惊喜,辅国公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李七夜跟着站下,讶声道,“新任司尹大人,是辅国公钦点的?” 顾景行点头,“说起来,新任司尹,你也认识。而且还算老相识。”李七夜更加奇怪,他为官经历单一,自从中榜之后,便始终在志妖司做刀笔吏,从未与其他衙门有过接触。 但顾景行老持慎重,说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难道这新任司尹,也是咱们志妖司同僚?”李七夜试探问道。 顾景行微笑摇头,他手指李七夜,“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时,少顷便会知晓。”李七夜微微一笑,便不再问。反正在他心里,不管是谁坐了曹卿九的位子,他都是继续做自己的刀笔小吏。 偌大的房间里,站满了志妖司同僚,彼此打着招呼,李七夜相熟的人并不多,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识趣的站在角落,看众人寒暄。 顾景行是志妖司老人,此时很多人过来行礼问候,忙的不可开交。但从始至终,始终没见王怜花与骆西山出头露面。李七夜暗暗摇头,若是因为落选司尹,便如此行事,两人的心胸,未免有些太狭窄。 外面有人大声道,“曹大人到!”与曹卿九他并肩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适中的中年人,正是斩妖司尹曲性善。 曲性善字本初,斩妖司校尉出身,在斩妖司二十年间,斩杀妖祟四百三十二名,战绩卓着,晋升斩妖司尹。 一般斩妖司校尉,都是长于武功疏于文墨。曲性善也是如此,上任斩妖司尹之后,听从劝告,拜书法大家方竹山为师,书法中颇多刀戈之气,竟然成为后起之秀。 朝堂早有传言,要将志妖司,斩妖司合二为一,今日曲性善以斩妖司尹身份,代掌志妖司尹之位,从侧面印证了传闻。 顾景行微微长叹,意味复杂深远。 志妖司也算人才济济,却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司尹,实在是极大地遗憾。 曲性善目光如炬,扫视众人之后,微微皱眉,他熟知志妖司众人,显然是发现王怜花与骆西山并不在列。 新官上任,下属不到,是对上司的极大不尊重,也是官场大忌。曲性善武人转为文官,自然更看重礼数。 第86章 新官上任忙立威 曹卿九将曲性善引荐给大家之后,便退到角落,然后毫不停留,从门后溜走,没留下众人上前道别机会。 曹卿九深谙为官之道,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转身疾走,是最体面的离开方式。 李七夜跟随众位同僚,一起向新任司尹曲性善行礼,曲性善面色冰冷,抱拳还礼之后,冷声说道,“兄弟是武人出身,向来都是心直口快。若是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诸位勿怪。” 他在座位上,大马金刀坐下,“实不相瞒,兄弟并不想做这个志妖司尹,你们提笔干的人心思太多,与你们共事不够爽快。” 他手指众人,继续说道,“兄弟刚刚来到,诸位便给我一个大礼,王怜花与骆西山,去了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曲性善冷笑道,“若是在军中,三次点卯不到,掉头之罪,如今时近正午,他们还不来参拜,分明是不满朝廷命令。兄弟若不是顾忌身份,便提刀去他们家中,问个明白!” 曲性善中气充沛,一字一句说出,在众人听来,如耳边炸雷。暗想王怜花,骆西山两人,日常恃才放旷,老司尹曹卿九,睁左眼闭右眼,听之任之,不想新任司尹刚刚上任,便要拿他们两人祭旗立威。 有人小声道,“也许他们两人,连夜撰写斩妖录,太过劳累,因此晚来。” 曲性善冷笑道,“本月斩妖司,共移交志妖司斩妖记录四十八件,其中三十件,都是志妖司李七夜的签收回执,在场诸位,一共二十三人,区区十八件斩妖录,值得二十五位大人夙兴夜寐? 若是诸位觉得无事可做,我可以让请求将诸位,调去沱江城。如今那里战火正旺,各位觉得在志妖司屈才,可以去军营建功立业,断人功名利禄,如挖人祖坟,曲某绝不挽留!” 那人哑然无语。 李七夜与曲性善只是相识,算不上顾景行所说的熟悉,只知道他是斩妖校尉出身,今日刚刚见面,便对他暗暗敬佩,曲性善面粗心细,也只有他,能对付志妖司诸多文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有时候讲不清,并非有理,而只是在胡搅蛮缠,而当兵的不会听你讲理,只会用手中刀,讲他的理。 大厅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曹卿九主政志妖司十几年,却从未有过如此压抑的气氛。李七夜听到身边有人咕噜一声,咽下了唾液。 有人与骆西山与王怜花素有罅隙,此时偷偷叫好。也有人暗暗皱眉,曲性善初来乍到,如此高调行事,未必就是好事,看来真如他所讲,并非想掌管志妖司,因此迫切闹出些事来,让吏部调他离开。 难为王怜花,倒也罢了,但难为骆西山,曲性善无疑是踢到了铁板。 骆西山的妻弟,名叫吴居正,官至当朝吏部侍郎,是仅次于吏部尚书蒋神光的二号人物。虽说不能决定官员升迁,但也有至关重要作用。 骆西山能够在志妖司为所欲为,与妻弟吴居中庇佑,大有关系。 曲性善若是对骆西山下了重手,当时吴居正或许无动于衷,但事情过后,定要给曲性善小鞋穿,按理来说,曲性善也在斩妖司为官多年,这其中关系厉害,应该能够想到。今日初次上任,便如此大发雷霆,虽然是想要立威,但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众人各怀心事,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都不动声色,看着曲性善下一步如何行事。 “志妖司王怜花,参见新任司尹大人。” 王怜花声音,在二门响起,众人回头,见王怜花一步一顿,向着大厅走来。 “王大人怎么了?”王怜花肋下拄拐,缓缓走来,拐杖点中院中青石板,咔咔作响。众人见他这副模样,纷纷皱眉。 王怜花拐杖顿地,一步步走到大厅门前,大声道,“志妖司王怜花,参见司尹大人,下官来晚,并非有心无视曲大人,实在是另有缘由,昨晚有妖魔入梦,我与之通宵鏖战,扭伤了脚。”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志妖司官员,全部佩戴经大得加持护身玉牌,有无上威力,一般邪祟不敢靠近,况且能入梦的邪祟,都没有实体。只能蛊惑人心智。 王怜花与梦中妖邪整晚恶斗,也还说得过去,但梦中相斗,却扭伤了真正的脚,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志妖司官员心存怀疑,却没有说话,一起看向曲性善。 曲性善冷笑道,“若是别人,就被你骗了,难道你忘了,我是斩妖司校尉出身?能操纵梦境,在别人梦中,任意幻化形体的,只有东海蜃妖,但它的本事,也仅仅限于梦中幻化,如何伤了你的脚?” 李七夜暗暗叹气,纪迁所着《妖记》中,便有曲性善斩杀东海蜃妖的记载,而且那是曲性善作为斩妖校尉,斩杀的第一头大妖,因此记忆深刻,多年过去,还是不能忘记。 王怜花以与东海蜃妖梦中相斗,作为脚伤托辞,若是再加润色,原本是个不错的借口,但他对曲性善使用此计,便是圣人门前卖文章,找错了地方。 王怜花被曲性善揭穿,并不尴尬,微笑着说道,“曲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官梦中与蜃妖相斗,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顾景行却素知王怜花机智百出,知道他马上就要话锋转折,因此站在人群中波澜不惊,看王怜花如何说下去。 曲性善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冷笑道,“那就说说看,我有何大事,居然在梦中惊动了王大人。” 王怜花不理会曲性善语气中讥讽,缓缓说道,“下官在梦中,遇到东海蜃妖,对我说起,当年曲大人曾经在东海诛杀蜃妖族人,他们恨其入骨,必报此仇。 下官慨然说道,曲大人胸怀家国,侠肝义胆,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当年蜃妖在东海兴风作浪,结出海市蜃楼,蛊惑往来行旅商贾,伤害人命无数,理当诛杀。若是东海蜃妖一族,敢找曲大人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听他说到此处,众人全都微微皱眉。王怜花哪里是蜃妖入梦,分明是借东海蜃妖,大拍曲性善马屁。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王怜花的马屁,很明显拍对了地方。曲性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角露出笑容,示意王怜花继续说下去。 第87章 文士杀人不用刀 王怜花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东海蜃妖听下官如此说话,当即大怒,与下官动手,下官虽是文弱书生,却也不能丢了大乾王朝面子,与东海蜃妖大战三百合。” 曲性善似乎耐心用尽,用力打个哈欠,“我不想听你如何大战蜃妖,只想知道,你如何梦中伤了脚。” “下官虽是文官,却有浩然正气在胸,东海蜃妖见大事不妙,转身就跑,下官随后紧追,不想啊呦一声,掉下床来,这才知是南柯一梦,不过下官的脚,倒是真的肿了。” 众人转头看向曲性善,却见他面色如常,正在揣测下一步该当如何,却听有人在院门口冷笑。 王怜花继续说道,“这次姗姗来迟,只是因为腿脚不便,方才在路上,还在纳闷新任司尹是谁,见到是曲大人,却觉得这脚摔得很值!看来昨晚是上天隐示,曲大人做志妖司尹,实至名归,顺应天意,谁敢不服,王怜花第一个饶不了他!” “一场梦魇而已,居然被王大人说的如此清新脱俗,难怪能在志妖司,占得一席之地。下官实在是佩服至极。” 那人轻声说话,缓步走来,身材瘦长,白衣黑剑,皓首红颜白发,正是骆西山,骆西山年轻时便是俊美男子,因此得吏部左侍郎吴居正相中,成为吴居正妹丈。 上了年纪之后,骆西山风度不减,甚至比之前更有韵味,很多年轻女子争先恐后,要嫁给他做妾,除了家底丰厚之外,也有自身魅力所在。 李七夜站得较近,闻到骆西山说话时,传来浓浓酒气,不禁暗暗皱眉。带酒治公,是官场大忌。尤其是文官,应该修品修德修口,任何时候,都要注重仪表。 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 饮酒之后,人容易说话失口。尤其是见上司时,更应该提前沐浴更衣,饮茶香口,以表示对上司尊重。 骆西山在官场沉浮无数年,从黑发少年到皓然白首,这种浅显道理,自然早就了然于胸,甚至深入血液之中,毕生不能抹去。但他在拜见新任司尹之前饮酒,并堂而皇之到,又是为了什么? 王怜花反唇相讥,“下官梦中与东海蜃妖作战,维护曲大人声望之时,骆大人昨晚定是赏花饮酒多了,因此今日还满身酒气。我劝大人一句,花可以赏,酒要少喝,保养好身体,为国效命。” 众人都知道王怜花所指为何,赏花自然就是与新纳的小妾春风一度。而满身酒气,应当是喝了助兴的药酒。只是在曲性善面前,不能说的太过直白。 众人不敢出声大笑,却又忍得辛苦。 曲性善哈哈大笑,“你们读书人说话,总是隔着裤子放屁,不够痛快,王大人的意思,是骆大人太过操劳,昨晚一树梨花压海棠?” 众人眼见曲性善点破,不用再忍耐,同时大笑。 王怜花涵养虽好,却也红了脸皮,还好有残酒遮面,不太明显,他提高声音,冷笑道,“王大人一片胡言,我昨晚的确饮酒,却不是赏花,而是知道曲大人即将赴任,心里高兴志妖司有了擎天柱,多饮了几杯。 古人言,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之间,我喝多了,醒来之后,腰膝酸软,无法下地行走,等到能行走,这才急匆匆来到,要打要罚,请曲大人处置。” 李七夜从未想到,拍马屁能做到此种境界,暗叹自愧不如。 曲性善微笑不语。 王怜花却大声道,“我是在梦中,听到东海蜃妖说起,曲大人为志妖司尹,骆大人却是实实在在,知道了今日是曲大人赴任,自知前程无望,心里苦闷,因此喝多了?” 王怜花与骆西山素来不和,这次争夺志妖司尹落败,内心愤懑可想而知,一腔邪火无处发泄,一旦找到借口,全都倾泻在骆西山身上。 但他刁难骆西山,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理有据。 朝廷任免官员,是国家机密大事。除了皇帝与辅国公秦沛,只有吏部有数几人,能够知道这等消息。骆西山只是志妖司小吏,自然不会提前得到消息。但他确确实实得到了,获得消息的途径,只能是吏部左侍郎吴居正。 骆西山昨晚大醉不假,却不是替志妖司有了新主人高兴,而是为自己落选伤心。骆西山是志妖司有名的海量,人称骆千杯。他能喝醉,并不是喝的太多,而是发愁。 发愁的时候,骆西山根本没有千杯的量,只怕两三杯就能倒了。 李七夜心里一紧,王怜花这一问,不仅要逼死骆西山,只怕吏部左侍郎吴居正,也难逃其咎。 骆西山迟到曲性善上任仪式,可大可小,再加上有吴居正庇佑,曲性善不能将骆西山如何,但如今吴居正泄露了官员任命,这消息坐实,只怕吴居正就自身难保,更无暇替妹丈灭火。 官场之中,有一个典故,广为流传。 京城部尉府,曾经有个百夫长,名叫雷轰,专门负责坊市治安巡查,朝廷对坊市摊贩管理甚严,不许将货品摆在门外售卖,一旦发现,便会将货品收缴,货主还会因此受到连累。 雷轰的亲娘舅,在坊市经营酒坊,经常将酒坛摆在街边售卖,却从无人管。某年七月,雷轰因为过错,被免去百夫长,成为一名小兵,他当时并未告诉娘舅。 到了下午,娘舅提了酒水,来看望雷轰。并劝解他,“一个百夫长而已,又赚不了太多钱,不做也就不做了。” 雷轰非常惊讶,“舅父如何知道,我百夫长的位置丢了?” 舅父苦笑,“临近正午,有几个部尉府士兵,收走了我的酒坛,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这是笑话,却又不是笑话。 官场最讲究人情,却又最无情。 曲性善若是能判断出吴居正即将失势,便不会给骆西山留面子。 现在王怜花,将扎手的刺猬,扔给了曲性善,若是曲性善处置王怜花,便要一碗水端平,同时处罚骆西山。或者两人都不处罚,但若是不处罚,曲性善之前的言论,就是自己打自己响亮的耳光。 曲性善掌管志妖司,便是灭了王怜花与骆西山的美梦,两人对他的怨恨,可想而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因此便选择了这种方式报复。 文人杀人不用刀,但比武者用刀杀人更狠。武者杀人,只是诛身,但是文人杀人不见血,不仅诛身,更诛心,甚至还要灭门。 纵横家杀人,更是谈笑之间,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曲性善斩妖无数,对付妖邪绰绰有余,但是刚刚上任,便遇到了志妖司最难缠的两个官场老油条。 油条不可怕,就怕油条有文化。 曲性善缓缓坐直身体,握住了腰间的刀。 第88章 就这样算了? 曲性善练刀非常刻苦,曾在百丈悬崖下,不断挥刀,劈开连绵不绝瀑布。还经常用牛皮条,一端绑在树上,一端绑住持刀右腕,苦练拔刀速度,因此坏掉的牛皮条,数不胜数。 他功成之后,以刀法狠辣,出手迅捷出名,与人交手,往往一刀毙命,人称瞬灭刀。瞬间灭人性命,刀法之快,可想而知。 见他伸手摸刀,众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武者遇到事情,总是喜欢用他们的方式去讲理,而武者讲理的方式,就是手里的兵器。曲性善要杀王怜花与骆西山,简直易如反掌。 王怜花与骆西山,虽然都腰间佩剑,但面对曲性善的快刀,只怕还没摸到剑柄,就已经身首异处。 刀柄传来的微凉,让曲性善沸腾气血,缓缓平息,他重新躺倒在椅子上,向骆西山道,“王大人所说,非常有理,他提醒了本官,我也非常好奇,本官要掌管志妖司的消息,你又从何处知道?” 曲性善果然有过人之处,他虽是武者,却毕竟掌管斩妖司多年,被官场打磨的非常圆滑。面对是非大事,毫不含糊,轻轻一句问话,便将难题,抛了回来。 便是顾景行,也不禁暗暗点头,曲性善这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的恰到好处。原本是王怜花与骆西山,联手对付曲性善,但此时曲性善手指轻轻拨动,局势立变,成为王怜花与骆西山两人之间的争斗。 此时最难受的,便是骆西山。众人目光,落在骆西山身上,看他如何回答。 骆西山轻轻咳嗽,“既然如此,下官便说实话,诸位都知道,下官也想掌管志妖司,为志妖司出一份大力。但唯恐能力不逮,心里多有忐忑。 昨日早些时候,遇到个游方先生,自言铁口善断天下事。我便请他算了一卦,得知新任司尹大人,乃是曲大人。日常因公务关系,与斩妖司多有往来,对曲大人并不陌生。 得知是曲大人上任,下官一颗心终于放下,志妖司尹,有德者居之,曲大人能够掌管志妖司,实在是我等福音,志妖司将来,定能发扬光大。下官格外高兴,便多喝了几杯。” 王怜花冷笑道,“只知道骆大人是生花妙笔,不想还打的一手好拳,这游方先生,只怕无名无姓,也无影无踪。” 曲性善目光炯炯,看向王怜花,“王大人言下之意,泄露天机的,并非游方先生?那依你来看,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王怜花面色惨白。刚才见骆西山到了难处,他心下得意,只想痛打落水狗,不想将自己套了进去。 吴居正泄密,如今只是猜测,若是骆西山说出,便是猜想得到了证实。但若是经自己之口说出,便轻飘飘的,不仅没有半点分量。还会得罪了吴居正,今儿让整个吏部反感。 王怜花脑子转的飞快,“沿街乞食的游方先生,没有窥破天机的本事,以下官猜测,泄露消息的,应该是个游方道人!” 曲性善摆手,“京城官场如今都知道,我已经入主志妖司,这已不算秘密,道人也好,游方先生也罢,不用去追究,就这样算了。诸位各自回去安心治公,本将军不会亏待了你们。” 众人长出一口气,感觉高悬在头顶的无形大棒,瞬间消失。 李七夜有些失望,这曲大人,也不过如此。 “李七夜留下。”曲性善最后一句,让众人浑身发抖,听清之后,都无比同情,看向李七夜,却没有人上前说话,依次退了出去。 顾景行走在最前面,他从始至终,没有看李七夜一眼。 众人散去之后,曲性善招呼李七夜近前坐下, 他目视李七夜,“刚才他们两个,明明是在骗我,但我却将他们放走了,我的做法,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无能?” 李七夜目光低垂,沉声道,“大人深谋远虑,此举必有深意,下官不敢妄加揣测。” 曲性善大笑,拍了拍李七夜肩膀,“有人向我说起,志妖司最后一块净土,就在李七夜处,不想你也学的油滑了。” 李七夜微感愕然,久在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这都体现了一个久字,自己与骆西山,王怜花只不过数面之缘,如何就学的油滑了? “这是下官肺腑之言,下官每日所想,只是如何写好志妖录,至于其他,并没有分心多想。”李七夜倾吐肺腑之音。 曲性善俯身,凑近李七夜,“只要是真心就好,我行伍出身,不喜欢遮遮掩掩,大家有什么想法,痛痛快快说出来。我能解决的,就帮你们解决,我处理不了的,就帮你们找人办! 我跟你们交心,希望你们也把心交给我。当年做斩妖校尉,遇到难对付的大妖,我们都是后背相靠。自己的弟兄都不信任,还能信谁?” 李七夜连连点头。 曲性善轻拍李七夜肩头,“我喜欢心口如一的人,单独留下你,只觉得李大人也跟我同样脾气,好好做,朝廷不会亏待你。” 见曲性善端茶相让,李七夜赶紧起身告辞。 离开志妖司尹府邸不远,一声鸟鸣从天而降。李七夜抬头望天,一只海东青从高高天际掠过,飞向辅国公府。 转过街头,一辆牛车从街边行来,在李七夜身边停住。顾景行掀起车帘,笑道,“青莲,我带你一程。”青莲是李七夜的字,顾景行称呼李七夜的字,是为了表示亲近。 李七夜稍稍沉吟,与同僚同乘一辆车,会给人朋党的嫌疑,尤其是新司尹刚刚上任,如此行事,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疑。 顾景行再次招手,“二人为朋,三人为党。君子之交为朋,利益之交为党。你又怕什么?”李七夜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顾景行的牛车,异常宽大,两人同坐,都不觉得拥挤。 青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从街上走过。李七夜双手扶着膝盖,笔直端坐,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顾景行才开口说道,“真是世事难料,还是朝廷棋高一着。”李七夜目不斜视,“皇帝英明。”顾景行终于侧头,看了一眼李七夜,“青莲你变了。” 李七夜仍旧目视前方,眼光不与顾景行相接,嘴角却浮现出笑容,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就在刚刚,曲大人也跟我说过相同的话。。 李七夜知道,顾景行想要什么,但李七夜更知道,即使把自己与曲性善的谈话,和盘托出,顾景行也不会相信。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 两人不约而同,将头转向窗外,京城又开始下雨,绵密如同细针,不大,但时间久了,也会湿了路人衣服。 也许,顾景行什么都不想问,只是很单纯的想带他一程。 李七夜很喜欢下雨,但此时此刻,却觉得这雨好愁人。 第89章 掌控天下 海东青敛翅,落在辅国公秦沛的书房之外,一根横木上。秦沛轻轻取下海东青携带的玉管,倒出里面的文书。 文书是镇远将军常威写来的。沱江城战事,有了起色,常威挥兵南下,又收复了一些地方。而斩妖司的校尉,还未到沱江城,已经在路上,斩杀了无生道帮助叛军作乱的十几名弟子。 秦沛不仅没有喜色,反而微微皱眉。 之前叛军将常威杀的节节溃退,毫无反手之能。而现在,却又被常威杀的溃不成军,常威这次的胜利,来得太容易。 沱江城叛军,应该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常威此时,已经变成了受人摆布的棋子,那些失而复得的土地,只是沱江城叛军,抛给常威的诱饵,吞下这些诱饵之后,常威就会步入陷阱当中。 在合适的时候,沱江城叛军,会将常威的军队,一口吞下。 秦沛奋笔疾书,将自己想法写下,放入海东青脚上玉管之中,海东青再次展翅摇翎,向南疾飞。 “公爷,志妖司尹曲性善,前来听训。”一名王官站在门口,轻声说道。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的传到了秦沛的耳朵里。 秦沛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官员赴任前,需要聆听上司教导,叮嘱公务处理,道德修养,为官之道各个方面,一是表明朝廷重视,二是对官员警告,使其有敬畏朝廷律条之心。 秦沛身为辅国公,大乾王朝每年任命的官员,都要来辅国公府听训。但绝大多数时候,秦沛让听训官员外面等候,随便说几句就打发其离开。 曲性善低头疾行,志妖司尹官职不大,志妖司在大乾庞杂的官员体系中,也是很微小的存在。他上次成为斩妖司尹,来辅国公府受训,秦沛以公务繁忙为由,并未接见。 而这次,居然得到秦沛首肯 ,进入书房听训,是千载难得的机会。 距离书房还有好几丈,一阵无形威压扑面而来,如春蚕吐丝,将他团团包裹。曲性善不由自主,减慢了脚步。 “传闻辅国公已经是地仙修为,可以感知几丈之外陌生气息,并生出威压,加以阻拦,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传。” 王官站在门口,轻声道,“志妖司尹快些。” 曲性善奉命加快脚步,同时运气与那股威压相抗,前方威压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形无踪,巨大前冲之力,让曲性善身体突然向前扑出,他赶紧气沉下盘,踉跄了几步。 又一股无形力气,卷地而来,将曲性善身体稳住。曲性善没看到何人出手,只见到王官的衣袖,刚才微微动了一下。 “志妖司尹曲性善,聆听公爷训斥。”站在秦沛房门之外,曲性善敬畏之心大起,恭恭敬敬行礼。 “进来说话。” 秦沛放下手中朱笔,示意曲性善坐下,他端杯喝茶,轻声道,“吏部呈送志妖司尹名单,只有两人,第一骆西山,第二王怜花,本公偏偏向朝廷举荐了你。” 曲性善起身行礼,“官肝脑涂地,回报公爷栽培。” “你回报的不是我,是朝廷,你本是斩妖校尉出身,管理斩妖司,自然游刃有余,应对志妖司那些文人,想必有些吃力。你今日早些时候,在志妖司所说所做,也有可圈点之处。” 秦沛缓缓说来,却让曲性善如芒在背。李七夜等人刚刚离开,他便来辅国公府听训,却不想辅国公秦沛,已经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 听到秦沛赞扬。曲性善暗松一口气。秦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将志妖司交给你掌控,不求你开疆拓土,只要能维持现状,便是你极大政绩。但志妖司读书人多,天下最难管的,便是人,尤其是读书人,人心更是难测,由此来看,你早间对待王怜花与骆西山,还是有些手软。 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一些读书人更是如此。他们满嘴仁义道德,却总是恕己严人。对这种人,讲理没用,只能用霹雳手段,但其中的度,极难拿捏,甚至比斩妖更难。你要用心揣测。 你留下李七夜单独说话,是一着好棋,也是一步险棋。至于将来如何,我且不做评论,以观后效。” 辅国公书房内,茶香四溢,秦沛语调舒缓,却让曲性善坐立不安,原来自己所作所为,都在辅国公掌控之下。 传闻辅国公是地仙修为,却已经能够化出身外身。曲性善对此颇有怀疑,经过此次谈话,他彻底信服。 屋角三足长身香炉,不住喷吐出淡淡青烟,让曲性善紧张心情,稍稍缓解。 辅国公秦沛,又喝一口茶,看向曲性善,“你如今有何想法?” 曲性善离座行礼,“其实下官,更愿意提刀去沱江城,斩妖平叛。”秦沛手指轻敲桌面,“沱江城叛乱,只是痈疖之疾,怎能惊动我的斩妖司尹?若是派你去了,镇远将军常威,岂不是很没面子?” 曲性善不敢再说。 从辅国公府出来时,小雨已然停歇。曲性善抬头望天,阴云散尽,一轮太阳当空朗照,天地万物光明。 曲性善翻身上马,疾奔志妖司。 李七夜在街头下车,走回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不大,里外三进,前面待客,中间办公,后院住人,但李七夜尚未成家,后院极少去,办公累了,有时候就在中间屋子睡了。 前院不大,却种着修竹红花,经雨冲洗之后,更显灿烂,看着满眼绿叶红花,李七夜先前压抑心情大减。 凉亭下,堆放着几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李七夜皱眉看向清风。 “这是王怜花王大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清风说道。王怜花所说救命之恩,应该是前些日子,自己在王怜花山庄,杀了玄衣道人。 李七夜打开了盒子。 一方产自绛州上乘的蟹甲青澄泥砚,几支精美的天狼毫笔,另外还一块马上封侯的白玉手把件。 仅仅那方蟹甲青的澄泥砚,便价值不菲。而天狼毫笔也是昂贵之物。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王怜花此时来送礼,并且出手如此阔绰,报恩的说法,显然非常牵强。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怜花见李七夜被曲性善留下,以为李七夜是曲性善的人,从而有意结交。 李七夜把玩着那方澄泥砚,心里暗笑,这王怜花,果然是个见机行事的高手。 “将这些东西,给王大人送回去,记住找他要个收到的凭据。”李七夜说完,将那方砚台放回原处,倒背着双手进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七夜自问不是君子,内心也贪财好色,但不义之财,还是不敢取。 第90章 南赡部洲马生角 清风答应一声,拿了东西,急匆匆的出门,却被李七夜叫住,“从王大人后门进入,不要让别人看见。” “是,老爷。” 清风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李七夜换衣服坐下,西边天际彩虹已经隐去,壶中香茶恰到好处。李七夜喝一口茶,拿过斩妖司送来斩妖录。 曲性善说的不错,之前志妖司同仁无心办公,斩妖司将大多数斩妖录,送到了李七夜处,李七夜分门别类,先将容易的斩妖录写完,如今剩下的,都是些需要挠头考虑的。 李七夜拿起一叠斩妖录翻看,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引起他注意力。 南赡部洲马生角。 南赡部洲云泽湖畔,农人张甲,饲养了一匹母马,生下来的小马驹,耳朵前长了两只角。左边的角长三寸,右边的角长两寸。张甲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想把小马杀了。 第一次想用绳子,将小马勒死,不想绳子莫名其妙断了。张甲不甘心,又用菜刀去砍,却只在小马身上,留下浅浅的印迹。他还尝试用火烧,但根本无法点燃柴草,扔到水中,那马却不沉底,并且还有成群结队的飞鸟,在小马头上伸开翅膀,帮它遮挡阴凉。 张甲非常害怕,上报了官府,官府也不敢定夺,一层层报到了斩妖司。 纸上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当还有第二张纸,但李七夜翻遍斩妖录,也没有找到。 这张纸上东西,并未写成公文,应当是斩妖校尉觉得有意思,随手记录下来,又混在斩妖录当中,流传到了李七夜手里。 李七夜突然想到,纪迁《妖记》中的一句话。 臣易上,政不顺。厥妖马生角。 臣易上,政不顺,很明显跟沱江城叛乱相呼应。 看来沱江城叛乱,既是人灾,又是天祸。上天早就有了预兆,可惜人们只是当成了奇哉怪也之事,除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外,并没有溅起微小的浪花。 既然天有预兆,沱江城叛乱,便不会很快镇压下去,董超等人沱江城平叛,肯定会非常困难。 李七夜平定思绪,将那张纸收了起来,他打算到了晚上,将这张纸交给陈慕周。 处理几个公文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清风还没回来。 李七夜起身走到院中,舒缓了下筋骨,气息运行全身,全身筋骨如同浸入温暖的温水之中,舒泰无比。 他伸出双指,飞剑阿丑出鞘,悬停在他身前一尺之处。阿丑虽然是天外陨铁打造,却并无灵气,感知不到李七夜神识,李七夜将它悬停在身前,依靠的是日渐强大起来的神魄。 李七夜手指微动,飞剑阿丑绕身飞舞,李七夜神念加快,阿丑绕身飞舞,拉出连串虚影,将李七夜包裹其中。 李七夜惊喜万分,继续催动阿丑,却突然感觉心悸无力,飞剑阿丑出现下坠之势,急忙伸手接住。虽然接住了阿丑,却感觉头晕脑胀,知道神魂使用过度。 “年轻人,好自为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李七夜身前响起。 李七夜抬头,见一个衣衫整洁,面容清癯的老者,站在他面前。虽然满脸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那老者穿的,并非大乾服装,而是前朝瑶光国的士人襕衫。 屋中冰魄剑,感知到危险,突然嗡嗡震颤示警。但李七夜刚才用力过度,无法驭使小剑阿丑,自然无法让冰魄剑那样的大剑出鞘。 襕衫老者轻轻挥手,中堂冰魄剑寂静无声,他冷笑道,“你果然有点本事,陈慕周那个老家伙,一向眼高于顶,难怪他能传你本事。” 李七夜暗暗提防,勉强运起神念,又是一阵心慌乱跳。他强力压制,笑道,“原来老先生与陈老前辈是故旧,如此甚好,请上座奉茶。” 襕衫老者怒声道,“谁跟两姓家奴是故旧?”抬手向李七夜拍来,李七夜侧身闪避,却被那老者指尖扫中肩头,立即整个身子麻木,无法动转。 “你要怎样?”李七夜张口问话,却发现气息已经被襕衫老者封住,根本无法出声。 襕衫老者在腰间掏出一个布袋,迎风变大,从头到脚,将李七夜装了进去,然后转身出门。 李七夜被装入布袋,惊愕之后。心里稍稍稳定下来。他可以黑暗中视物,摸到飞剑阿丑还在,顿时更加安心。 襕衫老者背着李七夜,行高走低,步履轻盈,李七夜根本不知要被带到何处,他索性闭目养神,渐渐恢复神识,等到神识足够强大,便用飞剑阿丑割开布袋,破困而出。 袋子外面一片喧闹,应当是在闹市里行走,不知过了多久,人声越来越少,袋子外面传来温度变低,应该是离开京城,进了山里。 李七夜神魄已经恢复三成,一旦遇到危险,可以驾驭飞剑阿丑反击,拼个鱼死网破。身子稍稍下沉,然后向上掠起,应该是被老者提着向上疾行。 又过了一会儿,身子落地,接着襕衫老者将布袋打开,李七夜打量四周,居然身处一座荒凉的破庙之内。 此时太阳已经下去,天色渐渐转黑。 有早出的萤火虫,聚成一团,在大殿前枯草中飞舞穿梭。拉出流光点点。襕衫老者双手附在身后,抬头看着庙墙上枯草,似乎若有所思。 李七夜自查神魄,已经恢复到五成,心里更加高兴,但还是不能开口说话,显然刚才襕衫老者拍中他肩膀那一下,蕴含了独门秘技。 “陈慕周真的下了血本,竟然将强大神魄的法门,也教给了你,但为何只教给你一半?若是教全了,你此时的神魄,至少可以恢复到八成。” 襕衫老者仍旧不回头,附在背后手指动了动,飞剑阿丑突然跃在半空,剑尖向着襕衫老者后背,连连倾斜三下。如同人在磕头。 “驭剑可以神驭,气驭,也可以神气合一驭,为何你只会最基本的神驭?你这样笨,如何被陈慕周看中?难道大乾朝,除了你之外,就没有驭剑的可塑之才了?” 襕衫老者仍旧不回头,说出的话,满含奚落。 这老者与陈先生,应该是敌非友。 李七夜此时有了初步判断。 陈慕周是前朝瑶光国灭国状元,瑶光被大乾灭掉之后,陈慕周一直心怀复国大志,隐居山中,积蓄力量。 大乾辅国公秦沛得知消息后,屡次上门,说动陈慕周出山,却事先约法三章:不为大乾出言献策,不在大乾为官,只与秦沛做私人朋友。 尽管如此,还是有瑶光遗老,暗骂陈慕周两姓家奴。 刚才在李七夜府里,襕衫老者怒斥陈慕周两姓家奴,这便是出处。 , 第91章 讨皇帝檄文 他是陈老先生敌人,将我捉来,是不是为了杀我? 李七夜并不怕死,但害怕如此无声无息死去。 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心头,便被他摇头否决。襕衫老者武功高出他太多,想要杀他,易如反掌,又何必费心费力,将他带来这山间荒凉古庙? “你是用我做饵,来引诱陈先生上钩?”李七夜突然醒悟。 襕衫老者没有回身,但李七夜可以看到他点头,“还没有笨到家,值得钻我的乾坤布袋。” “先生是无生门下?”李七夜再问。 “我乃瑶光国堂堂榜眼,亡国之后,到处飘零,却绝不会自甘堕落,与无生门异类为伍!”襕衫老者声音暴怒,几只夜行飞鸟,被他直上怒气撞中,立即跌落地上,来不及扑打翅膀,就此死去。 瑶光国榜眼? 李七夜原本便对瑶光国史很感兴趣,得陈慕周指点武道双修之道后,更将有关瑶光国史书翻阅殆尽。这老者年纪,与陈慕周相差不大。甚至可能是同科进士。 陈慕周是瑶光国状元,说起来他们还是同年参加科考。那也是瑶光国最后一次科考,陈慕周独占鳌头,成为状元。榜眼两人,左榜眼尹离合,右榜眼邝北邙。同科双榜眼,成为摇摇欲坠,被暮色包围的瑶光国科考取士最后一抹亮色。 只是不知这襕衫老者,是左榜眼尹离合,还是右榜眼邝北邙。 襕衫老者似乎自言自语,却又像知道李七夜心思,“我羞于与他同年!文采书法,陈慕周都不如我,只是破题之时,他说了几句考官爱听的话!凭借阿谀逢迎,做了瑶光国状元!这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前辈言下之意,瑶光国取人不明?”李七夜再想。 襕衫老者突然转身,目光灼灼,似乎要将李七夜烧穿,“是当时的考官扈腾云一心招揽门生,壮大自己羽翼,关朝廷什么事?这些昏官,只会结党营私,瑶光国大好江山,全都葬送在这群败类手里!” 李七夜再想,“我只是个志妖司小吏,老先生捉了我,对老先生复国大计 ,毫无帮助。” 襕衫老者冷笑道,“但你得到了陈慕周的青睐,这个两姓家奴,不敢见我,想要衣钵不断,为了救你,就必须来这里找我!” 李七夜面露微笑,继续用神识与老者交流,“你武道虽然厉害,却比陈先生差了些,若是与他动手,只会自取其辱,先生听我一言,赶紧将我放了,我不会说出你的下落,你我各自逃命,岂不妙哉?” 李七夜这番话,却是正话反说,刚才简短对话,已经听出,这襕衫老者极度自负,自己越是催他离开,他越是不肯。这样就能等到陈慕周到来。将襕衫老者抓了。 襕衫老者冷笑道,“你小子想留下我,让陈慕周捉我,是不是?这点狗屁心思,怎能逃过榜眼的眼睛?” 李七夜被说破心思,当下不再动用神念,与襕衫老者说话,闭上眼睛,专心致志修炼神魄。 襕衫老者眼望远处,冷声道,“你便是把神魄,修炼到离体显形,也挡不住老夫读书人轻轻一抓!”他衣袖向后飘起,一股醇和气机袭过李七夜身体,李七夜立即感觉,又能说话了。 但李七夜并没有说话。他的神魂恢复,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天色已经全黑,整座古庙,似乎被黑寂怪兽吞入腹中,也隐藏在无边漆黑之内。 陈慕周一般是子时出现,此时距离子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襕衫老者不动李七夜,李七夜有足够时间,让神魂完全复原。 襕衫老者并未在意李七夜,他小声呢喃,似乎在诵读一篇文章。 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全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唯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尔西胡,曾不介意。 老者朗诵的,竟然是前朝瑶光国所发的讨逆檄文。 大乾开国皇帝羊素,原本是瑶光国将军,镇守西凉川。后来瑶光国东南边郡发生叛乱,朝廷屡次派兵平叛失败,瑶光国皇帝急调羊素挥兵南下平叛,以解燃眉之急。 羊素平定叛乱之后,并非将收回疆土交给朝廷,而是收入囊中,成为自己私人疆土,并擅自派人管辖。 瑶光国皇帝自然不许羊素如此胡作非为,立即派钦差查办此事,不想查办钦差在过寒莽湖时,坐船被湖中妖物掀起风浪打翻,落水丧命。 此事传回京城,众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羊素尾大不掉,钦差之死,肯定是羊素作怪。瑶光皇帝华衡,立即征调兵力,准备征讨羊素。 羊素得到消息,以“清君侧”为名,举旗造反。瑶光国朝野惊动,更有饱学大儒,写出了讨逆檄文。 事情过去几十年,不想那篇檄文,又在老者口中念出。他读的抑扬顿挫,一股悲愤之情,跃然而生。 山中漆黑之后,各种夜行小兽,以及飞禽开始行动,远处荒草之中,有小兽夜行的簌簌声,伴随着天空中飞禽拍打翅膀声音,不住传来。 蚊虫循着人气而来,却不能近到襕衫老者三尺之内,又不甘心离去,凝聚成群,嘤嘤飞舞。 另有些蚊虫,却落在李七夜身上。 檄文行文风格忽然变成四字一句,老者声音也突然变高,牧野洋洋,檀车煌煌,复我自由,还我家邦。 那些李七夜身上蚊虫,随着老者声音提高,全部簌簌而落。 老者似乎毫无察觉,而是继续吟诵下去。 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去其害,执讯获丑,以奏肤功。维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既审斯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 他转过头来,看向李七夜,“我这檄文,写的比殿试卷还要好,皇帝对百姓也不错,那帮百姓,为何甘愿做亡国之人,而不去为瑶光国奋死一战?” 他伸手在眼前一划,“你敢说,这大好的河山,不是瑶光国的?” 李七夜马上断定,这老者正是前朝榜眼邝北邙。当年这份讨伐羊素的檄文,正是出自这位前朝榜眼之手。 李七夜颇多感慨,人生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生如此,朝廷更迭,也是如此。眼前这江山,现在是大乾的,之前是瑶光国的,再之前,却属于朱雀国。 这天下,是人人天下,而并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民间流传,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这些想法,看起来离经叛道,但事实就是如此。 邝北邙突然直视李七夜,眼露杀机,“你想法如此大逆不道,陈慕周为何能够容你?他能容你,我却容不了你!”他话音未落,一根手指已经戳向李七夜头顶百汇。 老者衣袖微微飘起,虽然站在李七夜对面,却截断了他所有退路。 第92章 单指化刀重如山 “你是前朝榜眼邝北邙。”李七夜语出惊人。 极速点来的一指,忽然停住,距离李七夜头顶,不足三寸。“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有人知道我。”邝北邙抬头望天,继续喃喃自语,“为何知道我的,却是大乾的臣子?那些口口声声,要为瑶光尽忠的读书人,又去了哪里?” 李七夜低声道,“瑶光国的读书人,如今大多还在埋头苦读,求取大乾的功名。读书人害怕战事,更厌倦战事,乱世容不下读书人一间静室,他们关心的,只是自身安危,然后才是荣华富贵。至于是谁做皇帝,他们倒是并不在意。 你写那篇檄文时,已经是瑶光国榜眼,瑶光国给了你所要的一切荣华富贵,而你并不想因战事失去,因此你号召世人,站出来舍命一战。若你没有中榜,便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你可曾想到,那些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若是不站出来,还能留下生命,在大乾考取功名,何况这些书生,日常只能提笔,如何能上阵提动杀人的刀? 让一群白丁百姓,去保护家财万贯的老爷大人,这种想法,本来就很可笑。 这等浅显的道理,你作为前朝榜眼,自然比我更懂,但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要鼓动读书人抵抗大乾的军队?难道你忘了,你也曾经也是读书人!” 邝北邙眼神冰冷,手指上传出的杀气,比冰魄剑更冷,“小子,你不过是伪大乾微末小吏,没资格教训我!当年老夫在朝廷文思纵横的时候,还没有你!” 李七夜反唇相讥,“因此你怀念那个时候,但如今,已经时过境迁,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为何沉湎过去,不能自拔呢?何况闻道有先后,学问与年龄无关,当年孔圣人东游,遇到两小儿辩日,照样哑口无言。 你能为瑶光国榜眼,自然文采斐然,这一点我不敢否认,但不管如何,你也比孔圣人差了很多,圣人都能自认无所不知,你为何不能?” 李七夜所说的两小儿辩日,记载于列御寇所着《列子汤问》。 记述了孔子东游之时,遇到两个小孩子争论,太阳何时离人最近,何时又离人最远。孔子觉得两个小孩子说的,都有道理,一时不能决断。两个小孩讥笑道,“看来天下人,说你博学多识,也是不正确的。” 邝北邙身为姚光国榜眼,自然知道这个典故,闻言冷笑,“列御寇之言,颇多怪力乱神,又如何能信? 大乾王朝臣子,竟然将此等妄言,当成至理名言,实在是可笑至极。” 李七夜摇头叹息,传言邝北邙性格倨傲,颇有建安文人风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传闻当年,他文采与陈慕周不相上下,甚至在某些地方,还能力压陈慕周一筹。 但当年主考官扈腾云,甚至当朝皇帝华衡,都不喜他这种性格,因此彼此心照不宣,将他点成了榜眼,而邝北邙受此打击,本就倨傲性格中,又加了些疯癫。 邝北邙低头,“你为何叹息?老夫所遭所遇,不用你评判!妄自揣测别人心思,实在是小人行径,我不能留你!” 李七夜原地不动,“你不能留我,便是怕我!” 邝北邙怒极反笑,“我怕你?我堂堂瑶光国榜眼,会怕你这伪朝廷的小吏?” 李七夜微笑,“你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说出了你心里所想,但你却不想承认。” 邝北邙笑容突然转为怒容,“竖子敢尔!”再次抬起手指,向李七夜眉心点来。 李七夜时刻紧盯邝北邙,见他杀意弥漫,突然授意飞剑阿丑弹地化虹,激射邝北邙。邝北邙手指微颤,指尖点中剑尖,飞剑应声落地。李七夜神念再次驭剑,飞剑却一动不动。 邝北邙手指距离李七夜头顶不足一寸,强大威压透体而入,李七夜全身骨骼咔咔作响。神念原本聚集百汇,全力驭使飞剑,此时来不及散去,被这股威压全部打乱,散入四肢百骸之内,到处奔突乱走。 李七夜双脚蹬地翻滚,却觉得全身如同针刺,根本无法用力,刚才邝北邙只是轻轻一指,却把李七夜辛苦恢复积攒的气息,全部散去。 “要杀便杀,皱一皱眉,便不是大乾臣子。”李七夜心知必死,咬牙说道。 “你这小子,口是心非,若是真心不怕死,刚才为何要躲?不过你与其他读书人相比,还有几钱骨气。”邝北邙手指弯曲,地面上飞剑阿丑,应声而起,在他指尖飞舞盘旋。“只是普通陨铁打造的小剑,这等东西,作为幼儿玩物尚可,用来杀人,简直就是笑话,这等粗浅的道理,陈慕周没有教你?” 李七夜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邝北邙是瑶光国亡国榜眼,文采出众,何时武道也如此了得?他有如此好的身手,为何史书中,并没有丝毫的记载? 推敲细节,是李七夜在志妖司任职养成的习惯,生死存亡之际,李七夜第一时间,居然想到了瑶光国史书,对邝北邙记载不全。 这样的史书,不配流传下来。 邝北邙突然点头,“你小子想的不错,史书不能依据事实记载,只能算是演绎,那种粗制滥造的史书,流传在世,只会蒙蔽视听,遗患无穷!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不杀你。” “人之寿数,生而既定,怎能因你一念更改?我若命不该死,你就是想杀我,也杀不死我。” 邝北邙再次大笑,“都说我疯癫,没想到你小子,比我更厉害!我今日就杀了你,判官能奈我何?我已经饶你一次不死,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指尖缓缓加速,李七夜顿觉一座无形大山,压顶而来。身体内气息,自然而然,生出向上抵抗之力,刚刚接触,便立即被压了下去。 他的抵抗之力,只是小草,而邝北邙的压迫,重如泰山。 面对前朝瑶光国榜眼邝北邙,李七夜毫无反抗之力。 邝北邙非常得意,“刚才你还说,读书人提不动杀人的刀,现在我就告诉你,读书人杀人,根本不用刀。” 第93章 天上神仙,不过如此 深山升孤月,遍地洒清寒。 邝北邙指气,发自血肉本身,却没有丝毫热气,在月亮清灰映衬下,更加寒冷。 李七夜被层层寒凉重压包裹,呼吸更加不畅,感觉自己变成了被层层包裹的蚕蛹。 “你自称读书人,所说所做,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说什么书生杀人不用刀,难道指刀不刀?古有公孙龙白马非马,今有邝北邙指刀非刀。” 一个清朗声音,从远处传来,如春日暖阳,将束缚李七夜身体的巨大冰块,一一击碎,最后一字落地,那人已经到了山门外面。 头顶孤月朗照,脚下山岚雾霭弥漫,风吹来人麻衣飘飘而动,天上餐风饮露神仙,也不过如此。 李七夜狂喜,陈慕周终于来了。 “陈慕周,你终于敢来见我?”邝北邙明显激动起来。 陈慕周摇头,“我没做亏心事,为何不敢见你?先前只是不想见你,你不以李七夜为要挟,我今晚还不想见你。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你可以想明白,今晚才知道,是我错了。” 邝北邙手指陈慕周,“你这两姓家奴,如何会有错?错的只能是我等亡国之臣,每日惶惶如丧家之犬。你如今是辅国公秦沛座上贵客,只怕早就忘了颠沛流离的苦楚,只怕你忘了,给你荣华富贵,让你名扬天下的,是当年的瑶光国!” 他越说越激动,“瑶光亡国之后,你躲进大悟山内,不问世事,也算是全了文人风骨,不想你只是沽名钓誉之辈,被秦沛三言两语,请了出来,做了他的帮闲走狗! 若是为了自己荣华富贵,你如此行事,也无可厚非,你为何要阻止我杀秦沛,杀羊素!杀掌控大乾的官员?” 陈慕周一声喟叹,“你想杀秦沛,杀羊素,为瑶光国尽臣子之道,还算有臣子风骨,但你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想去死,我本可以不拦你,但你就那样死了,父母都对不起,又何谈对得起家国?” 邝北邙连声冷笑,“说的不错,天下人都知道,瑶光国陈慕周,文武双修,均占天下一甲,你能杀了秦沛,为何不杀?” 陈慕周再次叹气,“秦沛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为何要杀他?若是他不施仁政,我自然会出手,便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并非怕死,只是不想这样去死。” 邝北邙呸了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坚硬青砖上,出现蛛网状裂缝,“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死?” 陈慕周不再说话,抬头望着挂在山尖上的月亮。 “我辛辛苦苦,妄图恢复瑶光国荣光,为何你不助我?”邝北邙如同疯癫,手指陈慕周,指尖一把细长光刀应声而出,急刺陈慕周。 陈慕周衣袖飘动,将邝北邙指刀,悬停在身体一丈之处。“你的指刀,都不能杀我,如何能杀秦沛?似你这等本事,只能拿来娱己,如何能杀人?” 邝北邙一声不响,再次催动指刀,指刀不住跳动,原本笔直的指刀,被压出大大的弧度,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陈慕周叹一口气,“你我都是亡国之人,更应相互帮扶,为何要自相残杀?我不见你,并不是怕你,更不是理亏,便是不想与你纠缠不清。” 有夜鸟被指刀杀气惊动,惊叫着振翅疾飞。 邝北邙嘴角开始渗出鲜血,不住滴落在地面青石板上,“如今天下都知道,陈慕周是瑶光亡国状元,你也因此名满天下,你不想复国,便把瑶光国给你的状元,还给瑶光!你若做不到,我便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陈慕周叹气之后,缓缓转身走进院子,他一步步走近,邝北邙的指刀,也一寸寸碎裂。他并不理邝北邙,向李七夜说道,“我带你回去。” 李七夜之前身体种种不适,豁然而解。他应声而起,捡起地上飞剑阿丑还鞘。跟在陈慕周身后,走了出去。 邝北邙突然飞扑而上。双掌前后推出,前掌劲力刚到顶点,后掌劲力紧随而至。劲力叠加,汹涌杀意如高山流水飞瀑,一泻千里。急攻陈慕周后背。“我杀不了秦沛,便先杀了你这两姓家奴!” 陈慕周麻衣突然向上飘起。邝北邙汹涌而至杀意,在他背后三尺之处,层层向上叠加。到了最后,居然高出了古庙的屋脊。 李七夜瞠目结舌。他第一次见到,文人动手,以性命相搏,竟然如此凶险。 陈慕周叹一口气,“同是亡命人,相煎何太急。” 高出屋顶的杀意,突然如海边沙塔,轰然倒塌,反噬邝北邙。与此同时,邝北邙前冲身子,倒飞十几丈,撞中大殿门前一口铁钟,当的一声大响之后,倒地不起,只留下钟声袅袅不绝。 “同是亡国之人,我不想杀你。” 李七夜回头,见邝北邙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但生死未知。刚才是嘴角渗血,而现在却是乌黑色鲜血,顺嘴狂喷。 李七夜暗暗担心,用不了半个时辰,邝北邙就会血竭而死。 陈慕周低声道,“他死不了,当年他为了重新帮瑶光复国,不惜自损神元,修炼指刀,引来九天神雷加身轰击,那样的重击。他都不曾死,这小小一口铁钟,只能让他睡着,醒来以后,照样生龙活虎,满嘴疯言疯语。。” “先生满心仁义,还有故旧之情。”李七夜低声说道。 “我并非念旧,只是不想与疯癫之人,一般见识。”陈慕周突然伸手,托住李七夜腋下,看似并未用力,已经让李七夜身体凌空。 两人身后,传来邝北邙破口大骂之声:“陈慕周,你这欺世盗名的小人!你以瑶光国最后一名状元成名,却不见文章流传于世,倒是邝北邙,以讨逆檄文,声动天下,你如何能与我比?” 李七夜默然无语,陈先生所言非虚,这邝北邙生机,强大到令人发指。 陈慕周并不说话,带着李七夜,脚步踏空,向前飞奔。李七夜第一次御空而行,明明知道陈慕周行的极快,却丝毫感觉不到呼吸困难。 陈慕周修为高深,自身踏虚而行,自然轻而易举。但李七夜却是肉身凡体,本身气血浑浊粗重,不懂借力之术,带着他凌空飞掠,消耗极大。 但陈慕周举重若轻,胜似闲庭信步。 大乾都城轮廓,在脚下出现,虽然大乾宵禁,但主干道路,以及城楼上,都悬挂彩灯。如今层层叠叠牌楼上,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曾有人写诗称赞灯影中的大乾都城:大乾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刚才古寺荒凉,如今都城繁华。两者相比,相差悬殊,李七夜忽然生出隔世之感。 第94章 大乾都城任横行 当年的瑶光国,是不是也是如此辉煌壮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邝北邙才会念念不忘?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李七夜心绪难平。 身子陡然下沉,然后脚踏实地,却已经在家里院子当中。 清风双手抱膝,坐在廊檐下,对着月亮长吁短叹,他从王怜花家回来,不见李七夜,当时并未着急,天全黑之后,还不见大人踪影,这才大呼小叫,却毫无应答。 清风到处找遍,不见大人,立即跑去京城部尉府。苟大人闻报,却并不着急,他知道以李七夜的本事,在京城当中少有对手。 清风见不惯苟大人装腔作势的打官腔,一气之下,重新回来,却又无可奈何,抱膝坐在廊下,见大人从天而降,惊喜万分,正要大声喝彩,李七夜已经屁股着地,结结实实坐在地上,下坠之力还没完全卸掉,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清风转过头去,不看大人斯文扫地的惨状。 李七夜摔得浑身疼痛,慌忙爬起,却见陈慕周踏空而去,“刚才那璀璨灯火,只是过眼云烟。而万古寂寥才是根本。过眼云烟,却能让你怦然心动,你这几日强壮神魂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清风终于得到合适机会,跑过来对李七夜嘘寒问暖。李七夜强作笑容,让清风休息,自己在中堂静坐,想起今晚发生事情,如同做梦。 他只是一介书生,之前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唯一的大事,便是金榜题名,但随后便进入志妖司,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刀笔吏。朝堂更迭,只是见于书册之间。而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更是只活在墨迹之内。 而就在今晚,他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人物,并切实感受到了邝北邙对旧朝的挚爱。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我是邝北邙,刚刚金榜题名,便面对亡国,又该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平心而论,李七夜觉得,他并不会比邝北邙做的更好,他也并不觉得,陈慕周便错了。人生一世,各有各的活法,若千人一面,这世上就少了很多乐趣。 就如同他写志妖记,若是诸多妖怪,都是一个德行,只怕就没有志妖司存在了。 喝了一盏茶之后,李七夜心绪渐渐平静,催动飞剑阿丑,绕着院子飞舞。之前古庙中陈慕周与邝北邙对决,让李七夜深刻见识到,他与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巨大。 飞剑阿丑绕院飞行两圈,突然力竭落地。李七夜急催神元,又是一阵头晕脑胀。慌忙放松神念,原本汇集在头顶血液,缓缓回流。“刚才好凶险,我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想练习飞剑之术,却忘了神魂还未完全恢复。” 邝北邙与陈慕周对决之时,凶险异常,李七夜只是在旁边观战,神魂也是受影响极大。 当下收起飞剑阿丑,一心一意,恢复神魂。刚刚闭目不久,外面响起咚咚敲门声,夹杂着战马嘶叫声音。清风匆忙跑去开门,却是京城部尉府的差人,打听李七夜是否回来。 那些差人语气恶劣,惹得清风非常厌烦。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高上去。李七夜闻声而出,将清风叫回,对那些差人抱拳,连称辛苦。差人也知道李七夜厉害,并不敢过多计较,干笑了几声,说了句大人辛苦,上马离去。 清风走回院子,愤愤难平,“这些部尉府的差人,根本不做事,看他们睡眼惺忪的样子,根本没有寻找老爷,何来的辛苦,老爷也真是好脾气,还对他们道辛苦。” 李七夜笑道,“你也辛苦。” 清风吓了一跳,目视李七夜,“老爷如何口出此言?我一个小书童,为老爷操劳,是分内之事,怎么敢说辛苦?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老爷直接训斥就是。” 李七夜叹口气,“天下最难做的,便是当差的,你看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呼来喝去,似乎非常威风,却也只是旋涡中的一枚树叶,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司一句话,便能定了他们生死。 我出现意外,以他们的本事,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但你报了官,他们便要去找,不找便是他们不对。能半夜过门问询,已经非常难得。若是他们安睡到天明,喊你去衙门,告诉你查无此人,你又能怎样?” 清风愣愣无语,过了好久,才道。“老爷,话是这么说,但道理可不是这样的。京城部尉府寻人,朝廷给他们俸禄,这是他们分内之事,做不好就是不对!” 李七夜叹口气,“理只是理,他们都是些粗人,如何会跟你讲道理?” 便在此时,一条人影,如巨大的无翼飞鸟,掠过京城夜空。 只是一条人影,发出的声音,却如上百人整齐划一高喊。 “陈慕周,你若还有读书人良知,便把状元之名,还给瑶光国!你若不还,便世世代代,是受人唾弃的两姓家奴!” “是谁敢对陈先生无礼?” 流光溢彩的牌楼上,几条人影冲天而起,向先前人影激射而去。 大乾京城守卫森严,这些披皮甲的人影,都是暗藏在各处的暗影卫。专门负责夜间京城安全,听到有人掠空喊话,言语间对陈慕周不敬,立即包抄而上,痛下杀手。 暗影卫由精锐死士组成,全部外披黑色披风,内衬黑鲨皮甲,可以挡避宝刀宝剑刺砍。任何一名暗影卫,都是独霸一方的高手,数名暗影卫一起出手的情形,极其少见。 黑夜之后,暗影卫会隐藏在京城建筑高处,借助披风遮挡,幻化成各种形状,与黑暗融为一体,极难分辨。 月光如水,映在暗影卫黑鲨皮甲上,熠熠生辉,暗影卫无声向上疾飞,举手投足间,杀意弥漫汹涌。 那人边喊边向前飞掠,微微挥手,指刀刀意纵横,暗影卫应声掉落如雨。 夜风吹来。处在半空中的暗影卫身上皮甲簌簌而落,正是被那人随意挥洒,震成了碎末。碎末落地,全部变成了一滩滩的血泥。 但清风见不到这等惨状。他抬头望天,不见人影,只有声音回荡。过了一会儿,他痴痴的问道。“老爷,这大喊大叫的人是谁?敢对陈先生无理,是不是不想活了?” 李七夜笑着摇头。 他视力耳力,远超常人,清风见不到的事情,李七夜却看得非常清楚,听得明明白白。 事实上,就算他不看,也知道喊话之人,正是瑶光左榜眼邝北邙,几个时辰之前,他在古庙之内,被陈慕周震得吐血倒地不起,不想现在,果然又生龙活虎。 这邝北邙,果然是个狠人,重伤之后,居然还能举手投足之间,将大乾最精锐的护卫力量暗影卫击杀。 李七夜一时有点发呆。 大乾都城,藏龙卧虎,但像邝北邙这样的高手,似乎并不多。 而陈慕周,却能在举手投足之间,将邝北邙打伤,他才是真正的绝世高手。 陈先生不出手,秦沛自重身份,也不会出手。 整座大乾都城,变成了邝北邙横行之地。 第95章 生死局 邝北邙击杀暗影卫后,毫不停留,凌月而过。他哈哈大笑,“陈慕周,你所看重的大乾,都是这等货色,还有什么前途?” 又过了半盏茶时分,突然哨声大起,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想必是巡夜的京城部尉府官兵,发现了暗影卫尸体,吹哨报警。接着便是人喊马叫之声,向一个方向集结。 李七夜暗暗叹息,这次京城部尉府,摊上了大事。 东方泛白,天地如同宣纸。 有人纵马,向辅国公府狂奔,如宣纸上移动的墨点。距离辅国公府还有数丈,那人翻身下马,战马被缰绳拉住,前蹄离地,大声嘶叫。 骑马之人再次收紧缰绳,大声道,“京城部尉府苟友德,有急事禀奏公爷!”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公文。值日王官伸手接过,转身进府。 苟友德如卸掉肩头重任,整个人跪在府门前,一动不动。 班房内,值日王官窃窃私语。 “这苟大人,虽是文人出身,身手倒是极其敏捷,下马,送公文,跪下,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那是当然,苟大人早就跪的轻车熟路,是此中高手。” “千招会不如一招精,苟大人每次都是这一招,早已是高手中的高手。” 苟友德充耳不闻,挺腰拔背,跪的笔直,如大雪下青松。 辅国公府内。 辅国公秦沛缓缓起身,站在窗边,看着东方渐渐发出的亮色。缓缓揉着额头,虽然是地仙修为,但彻夜不眠批阅公文,还是有些疲倦。依照惯例,秦沛按揉额头之后,会洗漱小憩,只需半个时辰,秦沛就可以恢复精力。 王官轻手轻脚进去,熄灭了蜡烛。然后又搬来了卧榻。 秦沛依旧目视远方,轻声道,“今日不睡,取棋盘来。” 王官奉命搬来棋盘,拿来了两盒黑白棋子。他跟秦沛很多年,知道秦沛习惯,极度疲劳,才会揉额头,而超级疲劳的时候,秦沛解乏的办法,就是跟自己对弈。 与天斗,与地斗,都不如与人斗,只有与人斗,才真正的其乐无穷。 最厉害的人,就是跟自己斗。 一切准备妥当,王官又为秦沛泡上一壶夏眠茶,见棋盘上已经各有几枚黑白子棋落下,王官不敢说话,低头退了出去。 整个大乾王朝,能与辅国公秦沛对弈的人,或者说,有资格与秦沛对弈的人并不多,因此很多时候,秦沛只能与自己对弈。 别人眼中,这是何等的风雅,也许只有秦沛才能体会,其中蕴藏的孤独。 秦沛一心二用,缓缓落子。每落一子,便喝一口香茶,香茶过半,棋盘中局势,渐渐铺开,黑白势均力敌,看起来一时半会,难分高下。 秦沛拈起一枚黑子,沉吟落子之处。 “公爷,昨夜半夜时分,一疯癫老者杀六名暗影卫后,凌月而过。京城部尉府正在全力缉拿。府尹苟友德,正在门外听训。”王官手捧公文,小心翼翼说道。 “公文我不看,交给苟友德,让他带着公文,滚得远远地,捉到人,提着人头,再来跪着。”秦沛以手指夹着黑子,轻轻揉着额头。 王官答应一声,退了出来。 秦沛手指提起一枚黑子,缓缓放下,不由自主,咦了一声,却是无意之间,将黑子盘活,如一条大龙,摇头摆尾,将白子围住。 “呵呵,倒是老夫失策了。”秦沛缓缓捡起被吃掉白子,不多不少,恰好六枚。与被杀暗影卫人数,不谋而合。 秦沛脸上,露出久违笑容,他缓缓捡起六枚白子,在手中掂量,然后微微倾斜手掌,六枚白子依次滑落,掉入黑瓷盒内,叮叮作响。 “六名暗影卫,每一名都是百人敌的高手,陈先生,你又欠了我一个大人情。”秦沛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苟友德跪在门外,胆战心惊。听到王官传讯后,立即抹了把冷汗。站起之后,身子摇晃,却是站的久了,双腿发麻,王官上前一把扶住。 “苟大人小心!” 苟友德连声感谢,顺手把一张银票,塞进王官袖筒,却被王官摸出,又塞了回去,两人行动迅速,在外人看来,又不着丝毫痕迹,都是轻车熟路的老手。 苟友德并不坚持,尬笑两声,将银票收回,摇头晃脑的上马,缓缓回府,来时匆匆,去时安然。 “这苟友德,肯定是又跪来了甜头。” “能在公爷府跪来甜头,也是他的本事。” “六条暗影卫被杀,绝对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件,他小小的京城部尉府,根本承担不起,没想到,他不用见公爷,居然能一跪了之,这绝对是真本事。” 班房内,王官们窃窃私语。但当一个老人,缓步走进府门时,这些王官的议论,戛然而止。 那个老人,白衣白发白须,正是瑶光国亡国状元陈慕周。他在大乾朝廷并无一官半职,却能随意进入辅国公府。 等他走远之后,王官们议论再起。 “那杀死暗影卫的凶手,很明显是瑶光国旧臣,真要追究起来,陈先生也逃脱不了干系,他此时进府,来见公爷,岂不是自讨无趣?” “陈先生有过人之处,你我这等凡人,如何能跟他相比?” 秦沛书房内,棋局已经进入生死阶段,秦沛眉头微皱,表情凝重,沉思好久,不知该向何处落子。 陈慕周一脚踏进书房,见此情景,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走到桌边,看秦沛对弈。 秦沛不说话,陈慕周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秦沛终于落下一子,再次扭转棋局乾坤,这才转头笑道,“陈先生来到正好,快陪我一局!” 陈慕周眼扫棋盘,缓缓说道,“黑棋已失去半壁江山,死气沉沉,白子中宫直进,大杀四方,黑方败局已定,便是天上神仙再来,也回天乏术,我跟你下这局残棋,毫无意义,不如另起一局如何。” 秦沛却笑道,“弈棋讲求山重水复,于山重水复之处,寻的柳暗花明,才见功力,先生为何不试一试?须知乾坤未定,你我皆为黑马。” 陈慕周瞥一眼秦沛,“可是我今日,穿的是白衣!” 秦沛亲自为陈慕周倒茶,“有句话,客随主便。” 陈慕周不再拒绝,坐在秦沛对面,向棋盘放下一枚黑子。 秦沛微笑,“你摆明是要这些棋子送死?” 陈穆周又放一枚黑子,“早晚都要死,不如送你,做个顺水人情。” 秦沛将那两枚黑棋捡起,放回棋盒之内,“可我不想欠你的。” 陈慕周执拗的将黑子重新放回原位,“可我,也不想欠你的。” 第96章 一命换六命 秦沛放下棋子,抬头看着陈慕周,“好你个陈先生,你不为我出一谋,也就算了,还让我丢了六名暗卫,未免欺人太甚。” 陈慕周波澜不惊喝茶,“还好,李七夜完整无缺回来了。” 微笑在秦沛嘴角凝住,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因此,我还要感谢你?” 陈慕周微微摆手,“我救了李七夜,你放了邝北邙,两不相欠。” 秦沛嘴角抽动,然后笑了笑。“你又在跟我做生意,一个亡国的榜眼,如何值得我六条暗影卫性命?” 陈慕周依旧不动声色,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一个亡国的榜眼不够,那就再加一个亡国的状元,够不够?” 秦沛忽然没来由叹气,“他一心杀你,你却处处维护他,这是为何?” 陈慕周抬头与秦沛对视,“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不管如何,他是瑶光榜眼,我是瑶光状元,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丧家之犬,必须合力对外,才能有口残羹冷炙。” 秦沛摇头不语。 陈慕周却步步紧逼,“邝北邙指刀虽然厉害,却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不杀了他?” 秦沛继续摇头,白色棋子在他指尖往返转动,“我可以杀了他,却不能杀了其他瑶光旧臣,以及他们心中复国的想法。瑶光国少了邝北邙,大乾少了几个暗影卫,对时局没有大影响。但是世上少了邝北邙,就少了很多乐趣。而且,只要邝北邙不停闯祸,先生便不会离开。” 陈慕周不发一言,转身离开。“我是亡国之人,你还要怎样?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秦沛长身而起,端茶送客。在他心里,有些话想说,却最终没有出口,事实上,他知道,就算他杀了邝北邙,只要还有瑶光国残余的忠臣存在,陈慕周就不会离开大乾。 陈慕周要保护他们。 而秦沛不杀邝北邙,除了要留下陈慕周,还有一个原因,他要让大乾的读书人见识下,有风骨的读书人,是何等的样子。现在的大乾鼎盛,并不代表,将来的大乾还能如此。 希望那个自己不希望出现的将来,一旦大乾败落,甚至如瑶光国一样亡国,大乾的读书人能站出来,像邝北邙、陈慕周那样,奋臂高呼,到处奔走。 那是秦沛为大乾所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虽然他是地仙的修为,却也有很多无能为力之事。尤其是在对待人心上,更是如此。 只是可惜,这些话,秦沛不想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说。 班房内的王官,看陈慕周昂首挺胸,从府内走出,他们面面相觑,这次没人说话,心里却是不约而同,升起同样的想法,这局棋,是不是公爷又输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局棋,因为陈慕周到来,最终没有下到最后,秦沛好像赢了,而陈慕周,好像也没输。 整座京城,开始喧闹起来。 京城部尉府的骑巡,纵马狂奔,差人提刀步行,大喊着捕盗捉贼,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李七夜坐在屋子里,听到了大街上的喧闹,他微微皱眉,京城部尉府如此大张声势,显然并非要捉拿邝北邙,而是要辅国公知道,京城部尉府出了全力。 苟友德深知,那个逃掉的杀手,能杀死六名暗影卫,绝对是顶尖高手,就算京城部尉府倾巢而出,也未必就有收获,但他必须这么做。 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苟友德文人出身,却以武官身份,做到京城部尉府尹之位,深谙官场学问。他多年在大乾官场不倒,与此有很大关系。 清风从街上回来,叹了口气,“那些京城部尉府的官兵,又在狐假虎威,听说昨晚,好几个暗影卫被杀了,那人能杀了暗影卫,为什么不顺手,把部尉府的官兵杀了?” 李七夜停笔,转头看向清风。 清风知道说错言语,当下吐了吐舌头。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安心做好你的书童就是。捕盗捉贼,京城部尉府比你精通。” 清风嗯了一声,低头不语。 李七夜见清风垂头丧气,不忍心再教训他,转口说道,“但说到铺纸研墨,你又比他们厉害。” 清风立即来了精神。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我伺候人的本事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我其实很羡慕他们,可以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街上穿行。” 李七夜微笑,“辅国公你觉得厉不厉害?” 清风连连点头。 “辅国公虽然厉害,却也只是伺候皇上的,而皇上一言九鼎,看起来说一不二,却又是受命于天,掌管天下。所谓天子,并非天的儿子,而是天选之子,派他来凡间,掌管人间气运大事。等到气运流转,他们便会重返天庭。” 清风福至心灵,喔了一声,“大人的言外之意,大乾取代瑶光,并非开国皇帝的本事,而是老天早就定好了?” 李七夜面容庄重,没有说话。 清风刚才言语,已经非常大逆不道,传到官府的耳朵里,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不放,只怕清风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吐了吐舌头,迅速跑掉。 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明显少了很多,应该是新任司尹曲性善发威,那些志妖司刀笔吏,开始安心治公,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李七夜也得以有了更多清闲时间,来做之前想做未做之事。 练功或者治公间隙,他还会偶尔看着桌案或者墙角某个地方,然后就是长时间发愣。那是怪哉虫曾经待过的地方,而现在,怪哉虫的下落,依旧成谜。 而那件董超斩杀青头鼋的斩妖记录,还放在李七夜案头,最终没有成卷。李七夜会经常拿起斩妖录翻看,时间久了,每个字都能背出来。 但他依旧看不出。青头鼋所谓的冤屈,究竟在哪里。 也许在斩妖录之外。毕竟自己能背下来的斩妖录,是董超所写,却未必是真实发生的。 李七夜遥望西南,望着心目中的沱江城方向。现在的董超,又在做什么? 午后的大乾都城,一片火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暑天气。 连绵不绝的蝉噪,更让人心浮气躁。尤其是今年,更比往年热的厉害。李七夜信奉心静自然凉,连看了几遍黄庭之后,不仅没感到清凉,汗却流了出来。 一辆牛车在门前停下,车上放着大木桶,桶里面铺满厚厚的稻草,稻草下盖着棉被,。下面是巨大的的冰块儿。赶车的差役大声喊道,“奉朝廷命令,为李大人,送冰降暑!” 大乾内务府,会在严寒之际,挑选纯净冰块,凿成大小相同冰块,放在冰窖里储存起来,留到来年,天气炎热时取出,装在木桶里,放置在屋子里降温。这原本是皇室以及王族才有的待遇,不知为何,今日李七夜也有了这样的优待。 第97章 万寿道藏此中藏 冰块送进府里,清风又找来木桶,装了冰块,放进李七夜书房,燥热很快消失。 李七夜可以安心读书。 武、术、法三本书,李七夜一旦阅读,就有了新的发现。三本书中很多论述,都可以互相验证。而黄庭中记载的练功方法,又可以作为武术法三本书的辅助。 三本书中论述可以相互论证,并不奇怪,因为这三本书是一人所写,但能够与黄庭印证,便颇值得玩味。如天地阴阳,相辅相成,妙不可言。 三藏书三字,以及上面标注,是纪迁的字体,但李七夜翻遍三本书,也找不到关于作者的任何记载。但很明显,能写出这三本书的人,肯定精通武术法三道,是个见识卓绝之人。 前人智慧,当真妙不可言,居然将天地万物运行规律,总结的如此透彻。只是可惜,如此精妙记载,被藏在石盒之内,若是姬婆婆的老屋不倒,这三本书,还不会有出世的机会。 李七夜专心读书,用心思考,忘却时光从翻书指尖流转。清风轻手轻脚,为他新茶换旧茶之时,茶盏相击,叮叮作响,才将李七夜从书中拉回现实。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李七夜起身活动手脚,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闲适浮云,任意东西,随意南北,心里非常羡慕。 不知何时,才能如这闲云,飘荡四海。 不经意之间,神息放远,居然向着天上那朵闲云飘去,李七夜惊喜万分,着意控制,神息竟然达到了上百丈! 西晋陆机曾在《文赋》中说,写文章时,可以心鹜八极,神游万仞,没想到今日没有写文章,也能神游万仞!难道陆机也能神思出窍? 胡思乱想之际,神思再次向前,却突然遇到一层屏障,李七夜抬头,却发现面前一人身材极高,几乎看不到头脸。但从衣裳来看,应该是陈慕周无疑。 慌乱之下,李七夜收回神息,依旧站在院子当中,但面前,却真真切切,站着陈慕周。 李七夜瞬间疑惑,不知面前所见,是真是幻。 “京城隐私极多,不要贸然神思外放,若是见到不该见的东西,容易惹祸上身。”陈慕周低声说道。 李七夜连连点头,他现在可以确认,刚才在半空中遇到的,就是陈慕周。“多谢先生教诲。”躬身行礼,请陈慕周进屋奉茶。 陈慕周移步进屋,在侧坐坐下,看了一眼木桶中残余冰块,微微皱眉,“奢靡生活,虽然让人享受,却也容易消弭人的斗志,你若是想有所建树,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七夜慌忙命令清风,将木桶移出,陈慕周摆手道,“我所要的,是你心里记住,而并非流于形式,这些冰块,保存至今,实属不易,就此丢弃,实在是可惜,也辜负了曲大人一番好意。” 他不经意转头,见到了案头三藏书,不由咦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还是被李七夜看在眼里,他惊喜异常,“先生见过此书?” 陈慕周随手取过其中一本,细细翻阅几页,又沉思了很久,低声道,“错不了,应该就是它。”看到书上纪迁所写标注,又勃然大怒,“是哪个混蛋,信手涂鸦,坏了这等宝藏!” 陈慕周是一代大儒,日常说话斯文有度,骂人混蛋,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李七夜略感尴尬,低声道,“这三册书,原本是志妖司纪迁先生私藏,这上面的标注,也是纪老先生手笔。我细细阅读,颇有收获。” 陈慕周余怒未消,“纪迁不过一文字小吏,写些怪力乱神之语,换一日三餐,倒也无可厚非,但在这三册书写字,做什么狗屁批注,简直暴殄天物,便是死了,也该挖坟鞭尸!呸呸呸!” 他连呸三声,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见陈慕周这副样子,李七夜更加好奇,纪迁在大乾官声甚好,只是在三册书上写了批注,就让陈慕周如此动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陈慕周如此重视。 “你若知道,这三册书作者是谁,便不会怪我如此失态。”陈慕周收敛怒火,缓缓说道。 这三册书作者,乃是黄裳。 陈慕周缓缓说出最后两个字,李七夜目瞪口呆。“先生说的黄裳,便是那个主持《万寿道藏》的黄演山?” 陈慕周点头,“不错,黄裳当年科考时,只得五甲同进士出身,神宗在殿试时,见黄裳试卷文采韬略出众,破例将他提到一甲状元榜首之位。 神宗仅仅在位六年,黄裳已经做到福州知府。由此可见,神宗对黄裳之器重。他受宠于神宗,但做出留名于世的,却是在徽宗在位之时。 至和三年正月,神宗朝会,接受百官朝拜时,突然手舞足蹈,口流涎水。后经治愈康复。在嘉佑八年三月驾崩,之后宋徽宗继位。 徽宗痴迷道学,一心想搜天下道术为己所用,上任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命令神宗宠臣黄裳,编写《万寿道藏》。黄裳为人谨慎,文笔一流,为抱先帝知遇之恩,逐字逐句研习各家道术,并亲自试验口诀、心法以及用药泡身修法。 期间偶有所得,便随手记载下来,《万寿道藏》编撰完成时,黄裳笔记厚厚数本,他又精简血肉,只留筋骨。” 李七夜啊了一声,“这三藏藏书,便是当年黄裳的笔记!”但他又有些疑惑,“先生如此能确定,这是黄裳手笔?” 陈慕周缓缓道,“黄裳字体极其容易辨认,况且,我见过黄裳当年的试卷,对他的运笔之道,曾深加揣摩,因此是真迹还是后人临摹,一看便知。” 陈慕周继续说道,“黄裳的笔记,都是身体力行而来,得到此三本书,练成其中一种绝技,便可以纵横天下。邝北邙的指刀,我便怀疑,是从三藏藏书而来,今晚见到,果然印证我当初猜测。” 他快速翻动书册,指着其中一行字,“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李七夜愣愣的道,“这句话出自道德经,跟指刀有什么关系?” 陈慕周笑道,“你资质再好,始终也只是个读书人,武学上的事,便没有那么灵光。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 以手指化刀,便可以不用带兵器,就不会有兵者,不祥之器的忌讳,而且手指化刀,更加隐秘,不会为人察觉,寻常兵器,不管如何细心细,也不可能时刻在手边,而指刀便没有这等担心。 邝北邙看起来放荡不羁,其实心思极其缜密,他那些小心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李七夜目瞪口呆,陈慕周这番说法,未免太牵强。 第98章 青鹿妖杀人事件 陈慕周不看李七夜,继续说道,“邝北邙与黄裳经历,有些相似,便自诩与黄裳是跨朝老友,神交几百年,行文做事,处处以黄裳为榜样。” “黄裳曾经为了宋徽宗,大战西域诸国高手,大扬宋朝国威,邝北邙也想做托天之臣,将瑶光国这艘倾覆大船翻转。” 李七夜黯然无语。 邝北邙的想法,看起来容易,但做起来极其困难,甚至无法实行,几百年来,甚至几千年来,也只有一个黄裳,造诣能够与黄裳并肩,便可以笑傲天下,若是能超过黄裳,简直更是比白日梦更加荒唐的痴人说梦。 陈慕周低声道,“现在你是否还觉得,邝北邙以手指化刀,只是巧合,而并非应和黄裳?”李七夜连连摇头。向崇拜之人致敬,古人方法多种多样,但邝北邙这种,却是别出心裁,第一次见到。 陈慕周小心翼翼,翻阅三本书,不时点头,又偶尔呸一声。 李七夜轻声道,“先生既然喜欢,我便把这三册书,送给先生,发挥更大作用,免得跟了我,明珠暗投。”陈慕周缓缓抬头,目视李七夜,“把三本书送给我,这是给我的回报?我今日能见到黄裳手书三藏书,已经是占了你的便宜,如何能贪心不足,要了你的东西?” 李七夜见他眉毛飘扬,动了真怒,当下收回三本书,“是我错了。低估了先生。” 陈慕周将三本书归还李七夜,正色道,“这是宝贝,一定要放好了。”李七夜郑重点头,陈慕周忽然叹气微笑,“有黄裳三藏书珠玉在前,哪里还用得着我班门弄斧,教你强壮神魂之法?” 李七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模棱两可,嗯了一声。 陈慕周拍拍李七夜肩膀,“你如今有了三藏书,这便是天大的机缘,好好研习,定会有所收获。”李七夜听他语气,有些意兴阑珊,当下说道,“弟子便是守着宝山,也不得其门而入,请先生做开门引路之人。” 陈慕周盯紧李七夜,转而抬头望天,过了好久,这才点了点头。 这一晚,陈慕周指点完强壮神魄的练法,又开始指点李七夜修炼武技。 李七夜问出了心中埋藏很久的疑问,“我想请教先生,我这般年纪,习武是不是晚了?” 陈慕周摇头,“其实我二十四,才开始读书,不照样做了状元?” 李七夜点头,“学生明白了。” 今晚他格外努力,天色泛白之前,陈慕周离去,李七夜还在勤练不辍。 清风打着呵欠起床,见李七夜还在认真练武,不由叹了口气,“老爷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为什么还要如此拼?” 李七夜笑道,“人这一生,总要做些心里喜欢做,之前却做不了的事。难道你这一辈子,只想做我的书童?” 清风连连点头,“能做大人的书童,我已经很知足。” 李七夜哑口无言,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以于海,果然不错。 早饭以后,斩妖司校尉薛平,前来送斩妖录,李七夜看着薄薄几张纸,笑着说道,“如今天下太平,妖都做太平妖,不出来做乱了。” 薛平苦笑了下,“李大人此言差矣,并非天下太平,仅仅沱江城,便妖孽横行,只是那边正值战事,斩妖司没有派人插手,但其他地方的妖族,也蠢蠢欲动,便仅仅这个月,便斩杀了几十个妖怪。 只是那些斩妖录,多被王大人与骆大人搜罗而去,因此只有极少部分,送到大人案头。说起来,自从曲大人主政志妖司,很多大人用心撰写斩妖录,朝廷任用曲大人,真正的明智之举。” 李七夜笑着点头。薛平收了签收回执,转身去了。 李七夜翻阅薛平送来的斩妖录,这次斩杀的,是一头青鹿妖。 青鹿白鹿,奔跑于清泉竹林之间,身形飘逸灵动,向来是仙家喜欢坐骑的不二之选,而青鹿白鹿也极有灵性,自身为妖的极少。而这只被斩杀青鹿,显然是另类。 他仔细阅读,这头青鹿被杀,竟然是因为它的母亲,被猎人抓去剥皮卖掉,而它为了替母报仇,屡次在猎人面前出现,引逗猎人前往地形险要之处,让猎人失足摔死。 它不仅诱杀了捕捉它的猎户,还猎杀了买它母亲毛皮的商人,到了后来,其余的猎户,都遇到过这只杀人红了眼睛的青鹿。很多猎户联手,去捕杀这头青鹿,都被它有惊无险的逃了,并且还瞅准机会,反杀了几名猎户。 李七夜阅读之后,久久没有下笔, 这青鹿绝对是有情有义之灵兽,比很多人还强了太多。人能杀鹿求皮,为何鹿不能杀人为母报仇? 人生于天地之间,与万事万物同存共荣。为了一己之欲,便要杀鹿取皮,涸泽而渔,却又不许鹿反杀人报仇,也不许大鱼打翻船只,来抢救被人捉走的海洋同族。 如此算来,究竟谁才该杀? 刚刚担任刀笔吏时,李七夜还曾经暗暗发誓,一心一意,要做好笔墨文章,如今却觉得,手中这支笔,越来越重,今天这青鹿杀人之事,看似容易,落笔却越来越难。 清风进来续茶,也看出端倪,却又不敢说话,停了停,终于问道,“老爷,你莫不是累了?” 李七夜点头放笔,“如今觉得,这笔越来越重,反而不如宝剑轻松了。”清风笑了起来,“老爷又在说笑话。我便是觉得,能提起十支笔,也拿不动一柄剑。” 李七夜没有说话,长身而起,神思及远。 清风低声道:“老爷,我刚才去街上,见到了新鲜事,原来刚刚洗剥好的鲜牛肉,自己会跳。很多人掏钱买下,我也买了些,可惜只会清炖。” 李七夜微微皱眉。也许某一天,都城里的牛,也会杀人。 亚圣孟子曾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君子远庖厨也。若人们都能听从教化,不奢求口舌身体之欲,也许就不会发生青鹿杀人之事。 因此究竟是鹿该杀,还是那些杀鹿取皮的人该死? 几盏茶之后,微风吹拂,送来阵阵牛肉香气,想必是厨下的牛肉,已经炖好了。李七夜日常饮食简单,偶尔吃肉食,也只是一只熟鸡或者蒸鸭,能吃到牛肉,也非常不容易。 李七夜正要举筷夹肉,忽听有人在门口大声道:“江宁有白衣,日夜赶路苦,斗笠不避光,白衣难挡暑,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清风怒道,“如今这世道,真的是乱了,我们偶尔吃次肉,还有人叽叽哇哇吟诗讽刺,我这就去把他赶走!” 第99章 指尖青芒映面寒 李七夜挥手制止,能随口吟诗,并且平仄相符,境界又高,这种人,注定不是浅薄之辈。 清风作为朝廷官员的书童,贸然闯出去挥舞大棒,驱赶在门口吟诗的书生,传出去有损朝廷威仪,也对李七夜名声有染。稍不小心,就会给人落下文人相轻的口实。 那人诗词中含义,明显知道这是朝廷官员大门,朱门酒肉臭,实在是说的再明白不过 。李七夜放下筷子,手指桌上牛肉,又向外指了指,“我们两个也吃不下这么多,你去喊他来,吃些牛肉,顺便吟诗下酒,也是一桩美事。” 清风差点吐血,屈指可数的几块牛肉,如何就变成这么多了?自己长到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听说,诗词可以用来下酒。 门口吟诗声还在继续,只是从五言古诗,变成了不规则的长短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七夜笑道,“心忧天下,定是大儒。单单凭最后这两句,我必须请他吃肉喝酒!”长身而起,向大门走去,清风拿了根木棒,跑在李七夜前面。心里却想,“只是顺嘴胡诌了几句诗,便是心忧天下了?牙疼般哼了几声,就骗来吃喝,我也每日去别的官人家门口吟诗。” 大门外面,垂柳之下,站定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那老者身上穿一件襕衫,除了颜色之外,与邝北邙同出一辙。显然也是前朝瑶光国臣子。瑶光亡国之后,还有许多文人,穿着瑶光襕衫服饰,以表忠心,也为了彰显对大乾抗拒。 大乾建国之后,曾经花费大力气,涤荡前朝余孽,文人更是首当其冲。很多身着襕衫文人因此获罪被杀,数量之多,无法计数。 被杀的多了,幸存下来的文人开始识时务,知道骨气再硬,也抵不过三尺长刀,当下纷纷逃往深山,穿襕衫文人越来越少。 但撒网千次,总有漏网之鱼,但漏网之鱼一般深藏渊底,主动在都城露面,无异于鲜肉跳上砧板。这样相当于送死的情形,倒真是少见。 如今神武皇帝主政,朝廷风气开化,对瑶光国文人,也一改先前武力压制,多用怀柔之策,但李七夜身为大乾官员,私下与瑶光国文人会面,仍是有诸多避讳。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就会平白无故,生出很多麻烦。 天气炎热,那老者站在阳光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热意,着实有点寒暑不侵的意思。 稍稍沉吟之后,李七夜向白衣老者拱手道:“天气炎热,老丈若不嫌弃,请移步一叙。” 白衣老者看看院子,又看看李七夜,抬眼望着远方,“这地方酒肉臭气太盛,会脏了我一身风骨。”清风呸了一声,正要出言讥讽,却被李七夜用眼神制止。 李七夜笑道:“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则直,先生若真的钢筋铁骨,又何惧酒肉臭气?” 白衣老者冷笑道,“你这大乾的官儿都不怕,我怕什么?” 清风跟在老者后面,悄悄举起大棍,向着老者后背虚晃。那老者并不回头,大声道:“双眼看穿世间事,一肩担尽古今愁,如今不受嗟来食,小犬何须吠不休?” 言外之意,清风便是那狂吠不休的小犬,骂人是狗,便是非常侮辱,加了个小字,更是侮辱到了极点。 白衣老者如此针对清风,让李七夜心里暗气,他笑道:“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新松自然是指清风,恶竹便是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冷笑道:“如此牙尖嘴利,怎么只做个志妖司刀笔吏?” 李七夜不动声色,“宁为乱世犬,不做亡国人。至少衣食无忧。不用颠沛流离。” 老者怒气更盛,白衣无风自起,不住飘荡:“老夫亡国不亡心,强似你这尸位素餐之辈,何况你又怎知道,大乾不会亡?”他声音很大,在街上远远的传了出去。 清风脸色大变,这等言语,与造反无异。当下举起大棒,向老者砸去。李七夜伸手抓住棒头,将清风拉回。他非常清楚,敢在都城大喊大乾亡国之人,除了疯癫之外,就是有真本事在身之人。 很明显,那老者并不疯癫,只能是最后一种可能,他有这本事,清风手里大棒,在真本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清风倒也识趣,跟在李七夜身后,快步走开,低声道:“想吃我的牛肉,门都没有!”李七夜不禁一阵好笑。 背后风声飒然,却是那白衣老者快步跟上,抬手向李七夜肩头拍去,“还未说个明白,你休想离开!” 李七夜此时反应极快,神念微动,随身携带飞剑阿丑,已经无声飞起,刺向白衣老者手掌,白衣老者只是想留住李七夜,这一拍并未下杀手,李七夜的飞剑阿丑,也只是虚张声势,只要将白衣老者吓退,便达到了目的。 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飞剑阿丑去势极快,在极短距离之内,拉出了剑啸和重影! 这几天夜晚,陈慕周静心指点李七夜,锻炼神魄强大,今日初见成效。 飞剑阿丑剑芒暴涨,映得白衣老人须发森然。被陡然乍现剑气逼近,白衣老者并未惊慌,而是咦了一声,拇指轻扣中指,随后轻轻弹出一抹青芒。 新月形指尖青芒飞速破空向前,对上了李七夜飞剑的剑气。 噗的一声轻响,如一片薄薄的小石片斜着撇入水塘,惊起无数涟漪。飞剑剑芒消失,落地无声。白衣老者指尖青芒,却乘势逼近,锋芒直指李七夜眉间正中。 眉心正中,乃是人身神眼所在,若是此处被破,李七夜从此以后,便无法聚神观想。之前种种努力,全部成空。 李七夜驭使飞剑阿丑,只是惊吓对方,但白衣老者这一指,蕴含杀意,明显是要破了李七夜修炼根基。 “老夫倒是走了眼,一名小小的刀笔吏,居然可以驭剑。但仅止于此。”指尖青芒缓缓逼近,李七夜感觉眉间皮肤,正在一寸寸被无形劲气撕裂。 他很想反手一击,但神志清楚,手脚却绵软无力,只能任凭白衣老者指尖青芒,缓缓渗入。 所有事情,都在极短时间之内发生,清风眼见不妙,举起棒子,向白衣老者横扫过去,棒子距离老者身子还有两寸,便如朽木遇到爆烈阳光,寸寸碎裂。 于无声处起惊雷。 在白衣老者步步紧逼之下,李七夜突然想起,陈慕周曾教过的强大神魂的方法。对方有泰山压顶的威势,只能顺势而为。 所谓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在。 第100章 白衣老者剑气青 一念及此,李七夜将自身想成流水形状,原本笔直逼近的指尖青芒,竟然缓缓移动了方向。李七夜感到眉间威压减轻,心里暗喜,陈先生教我的方法,果然使得! 李七夜再次冥想,身子是从高山下倾泻而下的小溪,一路遇到石头,便会随形就势绕开,转而继续向前。眉间传来威压感,再次降下很多。 白衣老者显然察觉到不妥,指尖青芒突然暴涨,若是之前,他是怀着老猫戏幼鼠的想法,而现在却使出了雄鹰扑兔的必杀技。 但此时李七夜已经体会到神念化成流水好处,一心一意倾泻而下,完全不理会喷薄而来指尖青芒,青芒虽然来势汹汹,霸气十足,却始终差了一点,虽然刺中李七夜眉心,却只如同隔靴搔痒,并未造成重创。 李七夜将白衣老者指尖青芒,冥想成小溪下泄必经之路上,陡峭山石,或森然挺立如枪,或者边缘尖利超过任何锋刃,他一心一意,躲避这些劈水障碍,心中早就忘了,就在三尺之外,还站着那个渐渐气急败坏,面孔狰狞的襕衫老者。 清风站的较近,看到李七夜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完全不像是在生死相搏,而白衣襕衫老者,却面露狰狞,相比之下,气势上先输了几成。 不知何时,地面上飞剑阿丑,如冻僵之虫,被和煦春风解冻,蠕蠕而动。李七夜分出神念,加持到剑身之上,阿丑应念而起,急刺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指尖再次灿出一朵青芒,将飞剑托住,飞剑阿丑接连三次撞击,指尖青芒归于无形,白衣老者叹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拿捏向飞剑。 飞剑突然连颤,刺向白衣老者手指。感知到白衣老者神念松动,李七夜神念所化流水,突然倒流!飞剑阿丑也加速向前,与主人呼应。 白衣老者指尖青芒全部碎裂,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阿丑锋芒,鼓唇一吹,飞剑阿丑立即摇摆不定。优势被李七夜扭转,白衣老者不怒反笑,“有趣,有趣,你再接我一指!” 说是一指,但是指尖须臾之间,连颤三次,三层指意层层叠加, 这一次指尖上,并没有青芒灿出,劲气却更加激烈,而且与先前凝成一线不同,这次是四面八方,如同性情洒脱文人,行书到了兴头,弃了手中狼毫,将砚台中残墨,一并泼了出来! 李七夜学着白衣老者样子,斜退一步,躲避开汹涌而来杀意,飞剑阿丑半空圈转,急速穿破老者劲气,却再也难以前进一寸。 “你可以轻而易举杀我,为何要跟我缠斗!”李七夜低声问道。 “我这亡国人,就是要欺压大乾的太平犬!让你看看,究竟是谁更可怜!”白衣老者残酷声音,从无边威压之外,渗透进来。 虽然是正午炎热时分,但大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只是没人稍作停留,更没有人上前多看一眼。 李七夜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跟他缠斗了这么长时间,为何没有人阻拦,寻常百姓怕事,不敢伸手,也就算了,难道京城部尉府的巡逻官兵,也都视而不见了? 便在此时,一队京城部尉府官兵,骑马从不远处经过,清风如见救星,大喊来人,那支骑巡马队充耳不闻,纵马向前,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今天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 面前打斗的这片区域,好像被白衣老者封住了。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白衣老者声音冰冷,指气比声音更加冰冷,“今日,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你这太平犬!”声音未落,飞剑阿丑已经落地。而那老者杀意如钱塘江水,铺天盖地而来。 李七夜再次撤步后移,后背撞上坚硬大树,居然被白衣老者逼到绝路,退无可退。 “空无一人,如何便是大庭广众之下?”生死存于一线之间,李七夜居然还有心情,反唇相讥。武道功夫,我不如你,但唇舌功夫,你未必如我,读书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想在语言上,输给对手。 白衣老者面孔,突然在杀意中浮现,俯视李七夜,并缓缓下降,悬停在李七夜头顶,老者面孔随之渐渐隐去,只留下两只眼睛,并渐渐变大,一动不动,盯着李七夜。 此时无声胜有声,那双眼流露出来的表情,充满了嘲笑,“你这盛世犬又能怎样,还不是被亡国人打败了?” 有轰隆隆雷声,从天而降,那双仅存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恐,接着一道道闪电迤逦而下,将无边威压撕开。白衣老者再次出现,身上襕衫血迹斑斑,甚至有些地方,开始冒烟突火。 武道虽强,却抗不过天道! 李七夜稍稍有领悟,白衣老者已经倏然远去,闪电雷声不肯放过,亦步亦趋,紧随其后。李七夜自然不敢放过这等机会,捡起飞剑阿丑,随后紧追。 雨后地上湿滑,李七夜一跤跌倒,阿丑脱手飞出,落在一丈之外。 李七夜啊呦一声,睁开眼睛,面前桌上,那盘牛肉残存,原来刚才,竟然是做了一个梦。 今日好奇怪,如何用饭时候,居然睡着了。 李七夜转头,却发现清风坐在廊下,同样抱着饭碗,还在沉睡不醒。他轻轻擦去额头汗水,刚才虽然是做梦,却也让他衣衫湿透。 堂前修竹上,有雨滴滚落,溅入下承青石荷花缸中,惊动水中金色鲤鱼,到处游走。 这天,还真的下雨了。 李七夜瞬间恍惚,刚刚到底是世上人入了梦,还是梦入了人间? 廊下清风,突然惊醒,手中碗落在地上,顾不得捡拾,大声道,“老爷快走,那个白衣老家伙,想要杀你!” 见李七夜站在廊下,安然无恙,这才惊魂稍定。李七夜笑问,“你莫不是在梦中,见到有个白衣老者,想要杀我?” 清风点头,“开始的时候,那老者只是吟诵些诗文,到了后来,老爷好像说穿了他的身份,老家伙便恼羞成怒,对老爷下了杀手。” 李七夜不动声色,“那老者指尖,会灿出青芒,杀败了我的飞剑阿丑。” 清风又连连点头,他突然醒悟,抬头望着李七夜,“我梦中的事情,老爷是如何知道?” 李七夜并不看清风双眼,他抬头望向远方,“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远方,有隐隐的雷声传来,但这次绝对是真实的,并非做梦。 李七夜看向桌上,饭菜只是动了几筷子的模样,想必是刚才,刚刚开始用饭,主仆两人便同时进入了梦中。 便在此时,有人在街上大声喊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101章 深山古寺罩黑云 清风一跃而起,手指外面,“刚才在梦里,那个白衣老人,就是说的这两句!” 不等李七夜吩咐,清风转身去柴房,找了个粗大的木棒,提在手里,站在李七夜面前,见到清风手里那根木棒,两人又同时发愣。 刚才是在做梦,但现在绝对不是。 只是现在所做一切,分明刚刚在梦中,已经做过了。 清风缩了缩脖子,“老爷,我怕……” 飞剑阿丑还在桌边,让李七夜感到心安了很多,他将飞剑阿丑藏在衣袖中,大步走了出去。 刚到门边,听到先前那个声音又说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七夜加快脚步,走到门外,却看到一个身材健壮的樵夫,挑了两大捆干柴,从门前走过,他边走边用衣袖擦汗,大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刚才吟诗的人,正是这个樵夫! 李七夜想要叫住那名樵夫,却又自重身份,不便开口,清风已经提了木棒冲上去,挡在樵夫面前。他挥舞木棒,大声道,“刚才吟诗的,就是你?” 樵夫茫然点头,不知道这提着木棒拦路的少年,问这句话是何用意。“你如果不买柴,就不要挡我生意,刚才莫名其妙下一场雨,柴都湿了,你再挡我路,这些柴更卖不出去了。” 李七夜暗暗摇头,神武皇帝励精图治,如今算的上神武盛世,但远在沱江城,有白龙王为首的叛乱,即便是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也依旧有心忧柴湿愿天旱的樵夫。 “你告诉我,刚才那些诗词,是从何处听来,我便买了你的柴。” 李七夜细心揣摩,见樵夫身材健壮,脸色黧黑,刚才说话的语气,也不像读过书的人,这一切都足以表明,刚刚那些风格不同的诗词,虽然出自他口,但作者另有其人。 见樵夫对清风的话将信将疑,李七夜问道,“你这一担柴,要卖多少银子?” 府中的东西,都是清风采买,李七夜并不知道,那一担柴,市值几何。 樵夫顿时点头哈腰,换了一副笑脸,“一担柴,只要三十文青钱,真正的童叟无欺,这都是我从深山向阳的山坡上,挑选的干燥柴火,只冒火,不起烟,便是辅国公府那样的大衙门,也用小人的柴。” 李七夜笑了笑,没有说话。 辅国公府日常用的柴,都是来自落凤山上,由内务府统一采买,这樵夫要是真有门路,能将柴火卖进辅国公府,早就衣食无忧。绝不会因为下雨,难以卖出柴火愁眉不展。 清风却撇了撇嘴,“什邡街上,你这种柴火到处都是,最多只要二十文,你是看我家老爷面善,存心想骗我家老爷的银子?你可知道,欺骗朝廷官员,是什么大罪?” 什邡街是京城最大的市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可以买到。其中有一条小街,更是集中了京城大半数的干柴。 樵夫脖子上青筋条条绽起,“我的柴火油足,比什邡街的柴火强万倍,小人是安分老百姓,从不过欺瞒官府的事……” 李七夜挥手,制止樵夫再说下去,“我便给你三十文钱,但你要告诉我,这些诗词,从何而来,若是骗我一句,这些柴我一根不要。不仅如此,我还要将你移送官府,治你府门前喧闹之罪。” 樵夫连连点头,挑柴跟在两人身后,进府之后,清风指挥樵夫,将柴放在后厨,又掏出三十枚青钱,仔细数了好几遍,这才交给樵夫。 李七夜在廊下坐定,招呼樵夫过去,樵夫正要跪下磕头,被李七夜制止,见他满头大汗,又让清风端来一碗清水。樵夫喝完一碗水,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他喘口气,把诗词来源,详细说了出来。 那樵夫姓程,父母希望他身体健壮,便为他取名铁牛,就住在城北柴草胡同,祖祖辈辈不识字,以打柴卖柴为生。 程铁牛砍柴,喜欢去深山老林,那里人迹罕至,虽然有些凶险,却能砍到上好的干柴,比起什邡街其他樵夫,每担柴都能至少多卖十几枚青钱。 他常去的山里,有个破败的庙宇,在他记事之时,就曾经跟爷爷到过。庙中神灵,并非山神,也不是常见的三清道祖,也不是诸天神佛菩萨。 爷爷在世时,那些神像还算完整,到了程铁牛去砍柴时,除了一尊手持书册的雕像,其余塑像全部倒塌,只留下空荡荡大殿,虽然砖瓦不全,但也能遮风挡雨。 程铁牛每次去砍柴,都会到庙中,为那残存的持书卷雕像,奉上几柱清香。只为求神仙保佑他平安, 说到这里,程铁牛神情渐渐凝重。 一天早晨,他入山砍柴,见到一大团黑云,飘进了那座古庙。之前山民曾经说过,古庙有鬼,但他并不相信,今日见到黑云入古庙,马上胆怯了很多。 他曾经遇到放山人,听他们说起,黑气大多伴随妖魔出现。虽然当时也胆战心惊,躲在巨大山石后面,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被一日三餐折服,咬牙从古庙前走过去。 古庙破败更胜往昔,很多门窗都倒塌下来,那条程铁牛踩出来的路,就更加明显,他偷瞄了一眼,庙中一切如常。 他壮着胆子,又向前走了不远,就听到庙中传来吟诗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吟诗,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小人原本不识字,记不住这些难懂的语句,但这两句对我很有触动,当时就记下来,至今都不能忘。”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偶尔古庙里传出吟诵诗词声音,其余一切如常,程铁牛不敢去古庙里上香,却把那些印象深刻的诗词,全部记了下来。 “除了这些诗词,还有什么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七夜笑道,“那是尚书禹供中的句子,是祭祀时所说,用在古庙,倒也算应景,如此晦涩的句子,你能记住,也真是难得。” 程铁牛讪笑一下,“可惜小人胆子很小,从始至终,没敢进去古庙,看下吟诗的究竟是谁,但是听声音,应该是个老人家,想必是个得道的千年老妖?” “千年老妖油滑世故,懂得隐忍,不肯轻易让世人见到。这么多天,你偷听吟诗,他没有伤你,以后也不会伤你,可以尽情去听。也可以放心去砍柴。” 程铁牛闻言大喜。在他心里,能听到顺心的诗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每天吃饱肚子。 他向李七夜行礼,“多谢大人指点。”转身要走,却又被李七夜叫住,“那些诗词,自己记下就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诵,免得招来祸端。安心卖你的柴就好。” 程铁牛点了点头,又向李七夜行礼,然后离开了。 等他走远之后,李七夜伸手召唤清风,“你去问问程铁牛,那座破庙具体位置。” 李七夜撰写志妖记,遇到过很多妖怪,但吟诗颂词的妖怪,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这种妖怪,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这妖怪之前未曾收录,纪迁的《百妖图鉴》之中,就可以再添一笔。 过了好大一会儿,清风拿了一张纸回来,正是程铁牛画的图,程铁牛并不识字,但图画的很好,让人一目了然,在破庙的上方,画了一团乌云。 那团乌云用墨团染成,浓烈到极点,似乎可以随时滴下墨水。 第102章 忧国忧民的妖怪 荒废的破庙,阴气很重,适合邪祟生存,樵夫程铁牛听到破庙里吟诗声,也就很好解释。 但从诗词里来看,那是个很风雅,还有些忧国忧民的妖怪,这样的妖怪,纪迁的《百妖图鉴》里并没有记载。 李七夜拿着那张纸,冥思苦想,樵夫程铁牛,与自己梦见的老者,吟诵的诗词一模一样,两者之间,应该有关系。或许自己,应该去一次那座破庙。 此事暂时放下,白衣老者的指尖青芒,再次出现在李七夜眼前。 毫无疑问,那指尖青芒,应该是白衣老者元气所化,将元气逼出体外,化成实质的青芒,是非常高深的炼气本事。 想到这里,李七夜举起手指,模仿着梦中老者的动作,尝试将元气运到指尖,然后逼出体外。 吕祖行气图记载的行气路线,李七夜已经背的非常清楚,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吃饭睡觉时,不用刻意去想,气息也可以按照需要的路线运行。 李七夜所做的,就是要找到个合适的方法,将身体内元气,凝聚成形。但这要求源源不断的元气输出,而这一切,都要有强大作神元为支撑。 此时此刻,陈慕周平素对李七夜的训练,就有了用武之地。 人身之上,遍布穴道,契合诸天星辰,至于子午流注的气息运行方法,更是与星沉日升天地运行之道契合,人身虽小,却是完整的世界。 李七夜稍稍行气,拇指,食指立即真气充盈,在指尖不停凝聚,却始终不得宣泄而出的通道,强大气息源源不断涌来,气息突然反噬。 感知到危险,李七夜匆忙散气,此时天气极热,他却惊出一身冷汗。 稍稍沉思之后,李七夜按照白子曰所教,驭剑的方法,开始凝练指尖青芒,这次汹涌而来的气息,顺利排出体外,并在指尖上幻化凝聚。 李七夜自感真气不断凝聚,渐渐有了青芒形状,睁眼望去,却大失所望,眼前空空荡荡,却是什么都没有。 气是无形之物,看不到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何让气息变成青色,又让李七夜头大。 暮色西沉,李七夜还站在院中,不停思索运气,指尖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强,但如何让气息有了颜色,李七夜还是毫无头绪。 陈慕周说过,七日限期之内,可以向他提问任何问题,李七夜还从未使用,但今晚,他决定从让气息有颜色开始。 天色全黑,清风却不知去了哪里,连喊了好几声,无人答应,正堂中茶壶中的茶,已经凉透,显然清风已经出去很久了。 守门人在门口躬身行礼,“他出去买笔墨纸砚,快要回来了。” 话音未落,清风已经带着一阵热风,冲了进来,来不及抹去脸上汗水,便向李七夜说道,“老爷,如今大街上,又出了怪事,那程铁牛卖的柴,居然会吟诗!” 李七夜微感错愕,随即低声斥责清风,“休要胡言乱语,山藤草木,年深日久,吸收天地精气加以转化,自然可以修成人形,再有上千年,才能开口说话,那样的精怪,足可以高举飞腾,也可以遁地疾走,最擅长趋吉避凶,绝不会让樵夫砍了卖掉。” 清风瞪大眼睛,“大街上好多人都听到了,如何能假?” 李七夜手指厨房方向,“程铁牛的柴,就在那里,你今晚就住在灶房,看是否能听到有人吟诗?”清风缩缩脖子,“我只想侍奉好老爷,可不喜欢那些诗词。”快步向灶房走去,低声道,“我这就去,把那些柴全都烧了!” 晚饭时,李七夜见清风心事重重,不住向灶房方向张望,一碗白饭吃了一半,便放下碗筷,重重叹气。 古人讲求食不言,寝不语,清风如此做法,非常失态。但李七夜并未斥责。整个府中,也只有清风与他相伴,虽名义上是主仆,内心早就把他当成了家人。 “老爷,我总是想不明白,要是一人说假话,也就是了,那么多人都说,那木柴能吟诗,怎么可能是假的?”清风毕竟年轻,忍到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李七夜笑道,“古人云三人成虎,又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向来可畏,更何况人云亦云者,更是数不胜数。你怎知道,说话的那些人,都听到木柴吟诗?” 清风又叹一口气,仍旧满眼疑惑。 李七夜正色道,“如果他们所说是真,那我所说便是假,你何时见我骗你?”清风见他脸色严肃,头低的更加向下。低声道,“老爷是志妖司的大人,见过的妖魔鬼怪很多,当然不会骗我。” 李七夜微笑道,“那你还怕什么?” 清风抱碗挺直腰板,“有老爷在,我什么都不怕!”大口吃饭。掌灯之后,借口头疼,早早回屋睡觉,李七夜知道他心事,微微一笑,并未说破。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 李七夜按照吕祖行气图法门,继续行气至拇指食指,此时运转比白天顺畅,却仍旧无法让青芒在指尖绽放,他来回尝试,偶尔抬头望天,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此时更加安静,只有月光招摇,却丝毫没有声音,就在这时,他听到后面灶房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吟诗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声音像个四五岁的女孩,清脆悦耳,深夜之中听得非常清楚。 李七夜哑然一笑,“何处邪祟,敢在志妖司捣乱?不怕我一支笔杀了你?”他探求气息带色之法,始终没有头绪,心里正有些烦躁,听到女子声音吟诗,立即来了兴趣。 有飞剑阿丑随身,又去堂上带了冰魄剑,抬脚向灶房走去。 今晚志妖司刀笔吏李七夜,要月下斩妖。 若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失了大乾官员气度,也不符合读书人身份。最后一句,出自离骚中山鬼,我也以离骚对之。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李七夜吟诗之后,灶房那边静悄悄一片。 看来只是个寻常小妖,只能吓唬胆小之人,今晚听到我吟诗相对,便立即胆怯了。 李七夜心念还没落下,却听那个女子的声音,又从灶房方向飘了过来。“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包厨也。” 居然想劝我远离灶房?李七夜暗笑,这莫不是怕了? 转过屋角,灶房近在咫尺,月影之下,程铁牛送来的干柴,静静站在墙壁阴影之中,此时那捆干柴上,坐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儿。 明月当头,小女孩儿却没有影子。 第103章 肝气化龙 小女孩在柴草堆上站起,轻盈行礼,“小女子见过李探花,都说大乾李探花满腹经纶,今晚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年纪虽轻,但谈吐非常得体。 李七夜无名怒火,先降了几分。“吟诗原本是风雅之事,但你深夜吟诗,装神弄鬼,惊扰了百姓,就是你的不是。” 小女孩笑了笑,“想不到李探花,也会说笑,小女子本就是精怪,何来装神弄鬼一说?至于惊扰百姓的罪名,更是放不到我头上,你们人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没去敲谁家大门,只是在偏僻的柴房,吟了几句诗词,如何便成了惊扰?” 李七夜明知女子巧言分辨,却无法反驳。心里暗想,“不过是个小有成就的精怪,就如此巧言善辩,若是成了气候,那还了得?不如趁机将它灭了,志妖司刀笔吏,不仅可以写斩妖记,也可以斩妖。” 小女孩见他打量自己,笑道,“李探花是要看出我出身,然后出手把我杀了?” 李七夜点头,“君子坦荡荡,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你原身为何物,正在考虑一击必杀之法。” 小女孩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山中树妖,最近几月,听到庙中有人吟诵诗词,抑扬顿挫,对我颇有触动,便记了些,然后那樵夫来到,挥动斧头,将我砍了下来,我虽是树妖,因为道行浅薄,不能随意移动,只能跟随本体,被那樵夫卖到到此处,今晚吸取了些月华,想到很快就能离开此处,重返大山,心里高兴,吟了几句诗词,不想把李探花招了过来。” 李七夜心念一动,“你可知庙中读诗的是何人?” 柴妖笑道,“应该不是人,而是比我修行精深的大妖。我所处位置,远离破庙,这些日子,也只是听到它吟诗的声音,却从未见过真面目,用你们的话说,只是神交而已。” 说到这里,柴妖的脸色,忽然变的极其难看,眼望远处,低声道,“附近有强烈的纯阳之气波动,对我冲击极大,我必须躲一躲,形体修炼得来不易,我不想就此失去。刚才与李探花相谈甚欢,一会儿的事情,还要求您周全。”说完之后,整个身体淡化变小,缩入干柴之中。 李七夜心中已经有了定夺,对付这等柴妖,并不用术法符箓,只需要泼上鱼油架起大火炙烤,便能将它炼化成无形。 但刚才那柴妖,却大可不必如此费事。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道理,妖也是如此。 尤其是深山老林的妖,修炼只是为了长生,只要不害人,便可以听之任之,斩妖司所杀的妖怪,也是出来为非作歹,祸害人间的,至于安心在深山修炼的妖怪,向来听之任之,有时候机缘巧合遇到,还会赠送善良的妖怪一些修炼用的丹药。 而那些妖怪,也大多会投桃报李,为迷路的斩妖校尉领路,或者赠送给人们产自山中的珍稀药材,甚至引导他们,前往前朝人埋宝之处,因此发达者大有人在。 李七夜并不想发达,却也不想因为个人善恶,杀死这头柴妖,更何况这头柴妖,除了吟诗之外,并无其他恶行,李七夜并没有杀它的理由。 他没有在灶房多做停留,快步向前院走去。 刚才柴妖感受到强烈的纯阳之气,应当是陈慕周来了。 朗月之下,陈慕周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在夜风中摇曳修竹。 李七夜躬身行礼,“刚才灶房之内,有柴妖吟诗,我去看了下究竟,慢待了先生,请先生莫怪。” 陈慕周修为极深,柴妖能感知到陈慕周纯阳之气,陈慕周自然也能感知到柴妖纯在,况且陈慕周阳气外放,深夜独行,就是要故意震慑邪祟。 就算是李七夜不说,灶房有柴妖的事情,也瞒不过陈慕周,反倒是坦荡荡说出来,显得李七夜更加磊落。 陈慕周摆摆手。“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等道理,自然不用我对你讲。” 李七夜沉吟不语。陈慕周目光如炬,“你有事要问我?” 李七夜躬身行礼,“弟子想知道,身体之气,无色无形,该如何化成有色之气。” 陈慕周皱眉道,“至纯无色,人说乱花渐欲迷人眼,便是双眼受五彩缤纷色彩蒙蔽,不能明辨世界,往往忘了本真,你为何要舍本逐末?” 李七夜低头,“弟子在梦中,遇到一名白衣老者,与人对战之时,可以指尖绽放青芒,弟子好生羡慕,因此异想天开,也想学这种本事。” 陈慕周缓缓张开五指,一朵青色莲花,在他掌心绽放,月华如水,倾泻在青莲之上,宝光流转不定。 李七夜惊讶之际,青色莲花在陈慕周掌心飞快向上生长,曲曲折折的枝蔓,顶着青色莲花,高达天际,几乎与月色相接。 一阵夜风吹来,藤蔓与莲花同时碎裂,变成灿烂散沙,在陈慕周掌心堆叠,然后消失于无形。 李七夜揉了揉眼睛,尽管发生在眼前,还是不敢相信。他凝视着陈慕周掌心,“这便是先生所说,至纯无色?” 陈慕周轻拍双手,居然有些许的青芒,在指缝间掉落,“青气虽然好看,却只是娱人的微末伎俩,用在临阵对敌,意义不大,除非你本事高出对手太多,除了炫技之外,一无是处。” 李七夜点头,陈慕周随口所说,却与梦中情形极其相像,那白衣襕衫老者与自己动手,始终都是高高在上姿态,施展出来的指尖青芒,与其说是动手,不如说是炫技。 因为李七夜非常清楚,那襕衫老者,完全可以一指将他杀死。 陈慕周掌心再次张开,这次掌心涌起一点红光,光点越来越旺,变成光团,到了最后,变成了一簇熊熊燃烧的天火。 李七夜瞠目结舌之际,陈慕周五指收拢,将火光握在掌心,重新张开时,依旧是一团虚无。 陈慕周掌心不住闭合,幻化出各种颜色在李七夜脸上辉映,让李七夜惊讶的表情,变得明晦不定。 最后幻出的黑色,如孔武有力苍龙,头向灶房方向,与此同时,虬龙头上,冒出来两道红光,那应当是蛟龙的眼睛,还生出了绿色的龙角,以及全身绿色的龙鳞。 “先生救我!”看着黑龙向灶房蜿蜒,那树妖的声音,似乎在李七夜耳边响起。 李七夜的心,无端缩紧。他不由自主握紧双拳,阿丑感知到主人心意,在剑鞘内发抖。 那条龙去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柴房外面。 第104章 看到了自己的内脏 柴妖声音,还在李七夜耳边响起,似幻还真。 李七夜取舍不定之时,那条龙突然折回,落到陈慕周掌心时,已经小如米黍,反复跳跃之后,在劳宫穴处消失。 梦中白衣老者,只能化成指尖青芒,而陈慕周却能化出五种颜色,而且还能将五种颜色和为一体,幻化出形神兼备的飞龙,修为比显然高出白衣老者太多。 陈慕周说道,“自身气息化成颜色,需要动用五脏之气,五脏之内,青色应肝,赤色应心,白色应肺,黄色应脾,黑色应肾。 人身之气,分为两种,出生而来之气,属于先天之气,也称胎息之气,藏于脏腑。离开母体之后,五官打开,各司其职,吐故纳新之气,属于后天之气。 先天之气为主,后天之气为辅。我这些日子,教你强壮神魄,其实便是强壮先天之气。待到先天之气足够强大,神念也随之强大,便可以外邪不侵,随意调配身体任何部位。” 李七夜福至心灵,“先生的意思,是要获得青芒,便要将肝内所藏元气逼出体外?” 陈慕周点头,“话虽如此,真正修炼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七夜尝试把肝气运行到拇指食指指尖,却毫不得法。 陈慕周叹道,“五脏六腑,本是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只动一处,必须神念足够强大。” 李七夜稍稍沉思,立即明白,这就跟人走路一个道理,京城距离沱江城数千里,若是日行千里,几天就能到达,若是日行万里,用不了半天,就能到达,但最困难的,是如何做到日行万里。 知道和做到,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极难。 吕祖行气图上记载的气息运行线路,李七夜已经非常熟悉,但那上面,并没有记载五脏之气,该如何运行。 陈慕周笑道,“以你现在本事,只调动五脏中任意一处,困难极大,归本溯源,还是神念不够强大。”李七夜问道,“按照先生的教法,我要何时才能让真气有色?” 陈慕周直视李七夜,“你可知你这几夜修行,却是世上大多数修道之人,毕生遥不可及梦想?你天份不错,只要坚持下去,必定有所大成,但老夫无法给出期限。” 陈慕周今晚口传心授,让李七夜将先前各种锻炼神魄方法,杂糅在一起,神魄瞬间酷热,瞬间严寒,两种极端状况同时加持在神念之上,威力极大。 李七夜凝神对抗,几个呼吸之间,经历一年四季,各种痛苦,极难言表。 陈慕周在一边为他护法,见李七夜居然忍了下来,也暗暗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七夜此时全身心感知,自己如同一叶浮萍,在浩荡回旋的水流中沉浮,随时能被水底暗流吸走。李七夜想尽办法,保持身体平衡,仍然是无济于事,忽然念头转动,想起应对白衣老者方法,当下放松神念,让自己随波逐流。 原先撕心裂肺的呕吐以及眩晕,渐渐远离。 李七夜反而有了乘风破浪的快感。到了后来,他甚至能借助水浪沉浮的力量,推动自己前行。 他忽然有所感悟,水中浮沉和驭剑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两者相同之处,就是要神念强大,同时身心平静,而往往神魂强大的人,大多并不喜形于色,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思深沉。因为只有身心平静,才能驾驭强大的神魄。 归根结底,只有自身从内而外强大,才可以做任何想做之事。 李七夜睁开眼睛,方才幻象完全消失,此时内心深处,只有平静以后,带来的极度舒适。这种舒适,一部分来自于平静,更大一部分,则是来自于神魂的强大。 明月之下,李七夜全身,开始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如玉之气。他睁眼之后,那层如玉之气也随之消失。 陈慕周微微一笑,示意李七夜再次发出指尖之气,这次居然有了淡淡的颜色,李七夜苦思许久而不得解的疑惑,此时豁然开朗。李七夜加速气息运转,更多的气息奔涌而出。 但指尖气息颜色,并没有随着气息变多而加深。李七夜收回气息,暗暗一声长叹,初窥门径与登堂入室,两者之间差距之大,虽然并非天上地下,却也差不多。 凝神练功,不觉时间快如过隙白驹。李七夜低头深思,浑然不知陈慕周何时离去。 雄鸡唱晓,李七夜冥思苦想之时,一点灵光突然如白鹤自云端飞坠而下,将层层青云撕裂,阳光如影随形下泄,朗照人间。 神息可以外放,便可以内视。 吕祖行气图中,没有记载单独驾驭五脏之气的方法,我为何不进入身体,去看个清楚?子曰非礼勿视,但看自己的身体,不算违背圣人训。 一念及此,李七夜尝试将神念出窍内视,开始只是一片迷茫,到了后来,将神念凝成一点,突破了那层障碍。他见到了自己的内脏。 眼前所见,让李七夜瞠目结舌。 陈慕周说过,肝应青色,言外之意,便是通过肝发出的真气,会发出青色。而吕祖行气图上,记载的非常清楚,只要按照足阙阴经线路行气,神念便会经过肝脏。 李七夜大开眼界,原来跟随自己二十来年的身体里面,是另外一副样子。 五脏对应颜色,果然与陈慕周所说大部分相同,但细微之处,还是有所差别,肝脏所发的颜色,并非指尖青芒那张青色,而是更接近苍色。 所谓的苍色,更接近于青灰色或者青黑色,而这样的颜色,幻出指尖青芒,便没有襕衫老者那样的惊艳绝尘。 很显然,梦中的老者,使用的别的方法,或者说,梦仅仅是梦,真正的指尖青芒,现实中并不存在。 李七夜元神归位,睁开眼睛,陈慕周微微点头,“虽然辛苦,你终究还是成了。今晚劳损太大,你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 恭送陈慕周离开后,李七夜本想继续整理想法,却被灶房传来的声音打乱。 “那两捆柴,明明放在西墙的,一晚上过去,却到了东墙!” 清风刚刚醒来,正站在廊下打呵欠伸懒腰,听到消息之后,顿时来了精神,拔腿向灶房跑去。 没有多久,又满脸惊惧跑了回来,“老爷,灶房真的出怪事了,我记得很清楚,程铁牛送来的两捆柴,明明放在西墙下面,为啥现在到了东墙?” 李七夜看着清风,“你帮我买的柴,如今出了问题,难道不该我来问你?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李七夜明知故问。 昨晚柴妖话里话外暗示,它不能移动太远,但西墙到东墙的距离,对柴妖来说,还能轻易做到。 第105章 五行指剑初显形 清风摸了摸头,没有说话。 李七夜笑了笑,“昨天你说,程铁牛卖的柴会说话,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清风双手连摇,“我也只是听他们说,至于说的什么,根本不知道,老爷要是好奇,我可以再去问问。” 停了一停,他似乎后知后觉,“老爷,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李七夜仰望初升朝阳,思绪瞬间万里,若是神念足够强大,应该能够飞入其中。 他想的非常认真,就没回答清风的话。 读书人思考问题,讲求追本溯源,又如同剥皮求笋,必须把包裹在外面,一层层的笋衣剥去,才能得到鲜美的笋芯。 清风倒是毫不介意,打来清水,伺候李七夜洗漱,并且递上了柳枝做成,用来清洁牙齿的齿木。 李七夜洗漱的时候,精神比较放松,清风跟他说话,可以随便一些,其实,清风跟李七夜说话,一直比较随便。 “老爷,我昨天除了听到程铁牛卖的柴会说话,还遇到了小五,他跟我说,那个顾秋娘,也就是董校尉的夫人,最近早出晚归的,行踪非常奇怪。” 李七夜停止咀嚼齿木,看着清风。顾秋娘出身六艺楼,在那种销金窟过日子,居然能从良跟着董超过清苦日子,本身就很让人怀疑。 两人一晚定终身后,董超又跟随镇远将军常威,远去沱江城平叛,现在只留下顾秋娘,孤身一人,小五虽然是男丁,却只是个孩子,根本看不住顾秋娘。 曾经的六艺楼花魁,能否守住空房,本就是个极热的话题。很多纨绔子弟,还以此为赌注,很多人因此输了许多银子。 当初董超离开不久,很多富家王侯子弟,守在董超家门口闹事,虽然薛嵇茹出面,帮顾秋娘解决了当时的困局,却留下了很多猜测。 “是如何奇怪?” 李七夜并不在意顾秋娘行踪,但此事牵扯了董超,他便不能不管,若是顾秋娘不守妇道,他便要为董超出头了。 清风却挠了挠头,“只是早出晚归,其余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小五还说了另外一件事,他晚上偶尔听到,顾秋娘在屋子里低声说话。” “说的什么?” “小五不识字,只知道是文绉绉的话,拗口的很。” 李七夜点了点头。顾秋娘是六艺楼花魁,诗词歌赋乐理,都是一流,小五听不懂她的话,非常正常。 “不过小五说,顾秋娘说话时,提到了什么圣人,什么先师之类,”说到这里,清风凑近李七夜,“大人编撰斩妖记,见多识广,依您来看,这顾秋娘是不是撞鬼了?不然的话,为什么鬼话连篇的?那先师,圣人,不都是在庙里的对联上写着的?” “什么对联?” 清风一字一顿,“至圣先师通道天地,文昌帝君才冠古今。” 李七夜微微皱眉,“这对联上联,写的是写赞扬孔老夫子,下联则是颂扬文昌帝君,孔老夫子是读书人的引路之人,而文昌帝君,则掌控读书人考试,命运,孔夫子凡人封圣,文昌帝君更是天上神只,跟鬼怪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讲。” 清风缩了缩脖子,“我刚才说错了话,这两个神仙,会不会怪罪我?” “若人世间上的任何事,神仙都要管,就不会有朝廷,也更不会有叛乱。”李七夜一声长叹,若没有沱江城叛乱,董超也不会离开京城。 早饭以后,李七夜处理了些公文,不知不觉到了正午,阳光炽热,不适合元神出窍日游,却是用来内视五脏,寻找单独发出真气的好机会。 君子求学,当日尽其用,不能有时刻荒废。 李七夜元神出窍,进入身体之内,沿着足阙阴经路线运行,再次见到肝部被苍色气机笼罩。 五脏分属五行五色,界限分明,李七夜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但仍震撼无比。 都说大千世界玄妙无比,但人身之玄妙,并不输大千世界。 元神在五脏六腑之间游走多时,重新归位,李七夜沉思良久,又试了试,还是无法单独驾驭肝脏元气,连番努力之下,影响到正常气血运行,五脏六腑都有些不舒服。 难道这就是反噬? 一念及此,李七夜匆忙散功,却已经满头大汗,心跳的厉害。 修炼驾驭气息运行心法,是非常高明修为,必须有炼气高手在旁边护法,一旦发生危险,就要出手帮助,而现在,李七夜缺少这样一个高手辅助。 陈慕周只是深夜前来,天亮前就会离开,还言明只有七日师徒情分,教他神念强大方法,已经是莫大的情分,绝不敢奢望帮他再来护法。 而且昨晚陈慕周的做法,足以表明,李七夜想的没错。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可依靠的,就是自己。但李七夜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能为自己护法。 夏蝉呱噪声响起,远启近承,让李七夜心情难以平复,看了几页黄庭,萦绕全身燥热不仅不散,反而更加浓烈。 “先生可以静心冥想,将自身化成一株大树,深植地下,枝繁叶茂,自然可散去燥热。”冥冥之中,一个声音悄然而入。 正是昨晚,在灶房吟诗的柴妖,而今天早些时候,李七夜命令清风,将那两捆柴,放到了桂花树下,以桂树气息,滋养柴妖修行。 而柴妖,也投桃报李,眼见李七夜修炼遇到瓶颈,立即出声提醒。 柴妖提及的方法,与陈慕周教授李七夜强大神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李七夜当局者迷,柴妖旁观者清。 内心平复之后,燥热随之散去,李七夜忽然暗骂自己糊涂,眼前的柴妖,肯定精通炼气之术,只要它肯出手,运行五脏之气,肯定手到擒来。 “先生没有猜错,我的确擅长炼气之术,何况我原身为草木,就算不用炼气之术,也可以将天地之间气息转化,供自身驱使。” 李七夜挥手,制止柴妖继续说下去。“你要我如何回报?” “只求先生,将我送归山林。” 李七夜慨然点头。 冥思苦想而不得的方法,经柴妖指点以后,豁然开朗,李七夜果然天赋超人,稍稍沉思之后,依法行气,指尖青芒终于发出。 他依照柴妖所授行气法门,其余四种颜色气息,也随之出现,掌握诀窍之后,多练习几次,已经能够随心所欲驾驭。 飞剑虽然厉害,却不能随身携带,若是真气透过指尖发出,形成剑气,便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飞剑。这种飞剑,比真正的飞剑,更加难以预防。 一旦灵智开启,李七夜各种想法,层出不穷,并且经他努力,当天下午,已经炼出五色剑气。 五色对应五行,不如就叫五行剑。 邝北邙有指刀绝技,我这门本事,便叫五行指剑。 第106章 诛邪玉牌 李七夜心里狂喜,但还保持一份清醒,五行剑气只是刚具雏形,想要斩妖诛邪,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备。古往今来,有想法的人很多,但将想法付诸行动,并坚持下来的却很少。 但李七夜绝不会半途而废。 “你可记得回去的道路?若是记得,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生长了几百年的地方,每一缕气息都沁入了骨血,就是蒙着眼睛,仅仅依靠地气导引,也能回去。” 李七夜点了点头。眼见太阳转动,阳光晒在干柴上,便又将干柴搬到了树荫下。草木精灵,最害怕阳光曝晒。 如今柴妖只是依附在干柴上,得到的滋养,极其有限。经阳光暴晒,修为只会减弱,绝不能增强。 “先生用心了,我如今暂时栖身在桂树上,可以多支撑几日,先生身为朝廷官员,府邸自带气运,凝聚的气息很纯,桂树也到了极好滋养,桂树的气息,如今又让我得到了好处。” 李七夜放下没有搬完的干柴,在水盆里洗手。 读书人不能做挑水砍柴之类的粗笨活儿,被人看见,会认为有损读书人身份。搬运柴火这种事,自然也被归类于粗笨活儿。 “我来京城日子不多,却感受到很多异动,先生要当心了。”柴妖的脸,在桂树树干上出现,向着李七夜笑了笑,然后又在桂树上隐去。 柴妖根植地下,除了主干之外,还有无数细小的须根,可以感知到细微的变动。柴妖说有异动,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你所说异动,究竟是何意?” 对于未知问题,李七夜向来追根究底,追本溯源。 柴妖笑脸再次出现,回答的非常干脆,“就是精灵鬼怪,还有些妖修之类。” 李七夜微微皱眉,京城是皇城,有神武皇帝这样大气运的人坐镇,除此之外,还有白子曰,辅国公秦沛这样修为的人常住,妖祟邪魅,应该远远避开,而如今异端迎难而上,让人非常不理解。 但妖祟邪魅并非人族,思考做事方法,很多跟人不同,因此并不能以常理推断。 “京城出现异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京城出现了天材地宝,而妖修以及精灵鬼怪,对这种天地奇珍感知力极强,因此才会犯险来到京城,只要得到天材地宝,可以极大提升自身修为。对他们而言,这个冒险非常值得。” 柴妖侃侃而谈。 李七夜点头,纪迁的百妖图鉴中,就有地龙偶然遇到千年九汁凝露草,吞而食之,一跃化龙的记载。 仙家典籍中,黄姜道人在大悟山结庐修道,炼丹数十年,始终不能得到圆满。一天月朗星稀晚上,有条霓虹颜色,长着鱼翅一样的飞蛇,落入丹炉中,居然得了一炉九转金丹,黄姜道人服食以后,白天羽化飞升。 “这天材地宝是何物?”李七夜继续追问。 柴妖微微一笑,并不尴尬,“我道行浅薄,只能感知到有异动来到,至于他们为何种宝物而来,我并不知道。” 柴妖所说,都是实话,若是它修行高深,自然不会被樵夫程铁牛砍伐之后,又带到了京城换钱。 “我如今有了先生庇佑,若不是有这些异端前来,倒是可以在京城隐忍一段时间,吸收些人间至纯之气,可惜有了变故,还是先走为妙。京城不久之后,会有一场大热闹,可惜,这是红尘之事,与我这等山藤草木无关。” 柴妖说的恬淡,李七夜却听得心惊胆战。 如果京城发生大事,绝不是柴妖所说的热闹,而是真正的大事。妖族善于趋吉避凶,而山藤草木之类的妖族,自身修为较差,除了少数的凶恶草木,大多都是良善之辈,更不擅长厮杀,遇到事情,都是走为上计。 此时天近黄昏,残阳如血。 十几只乌鸦,呱噪着向着西边飞去,在血色的残阳上,填上了十几块斑驳黑点,说不出的诡异。 寂静街道上,有人纵马疾奔,来到李七夜府前停下,骑马的差人,躬身行礼,“京城部尉府李广通,奉命为大人送镇抚玉牌。” 李七夜不动声色,接过玉牌,转身向清风道,“李大人奔波辛苦,送他十两银子,买双鞋穿。” 李广通原本上马要走,闻言躬身感谢,又低声说道,“最近会有些小波折,朝廷虽然配发镇抚玉牌,大人还是要小心些,尽量少出门。”接过银子之后,又笑道,“当然,大人文武双全,自然不会惧怕邪祟,小心些,总归不是坏事。” 李七夜微微一笑,拱手相谢,目送李广通离去。 镇抚玉牌,用整块昆仑白玉制成,上面刻有辅国公秦沛加持过得符箓。顾名思义,这种符箓,兼具镇压安抚功效,杀伤之力却不大。显然朝廷对这些异端,只想驱逐,却并不想根除。 一块镇抚玉牌,可以护佑整座府邸,李七夜将镇抚玉牌安放在中堂之上。 清风看着玉牌,小声道,“看来这次事情不小,我刚才在街上,见到陈大先生的轿子,去了辅国公府。还有好多戎装满身的武将,也向辅国公府那边去了。” 李七夜点了点头,“最近这几天,你最好少出去。” 清风欲言又止,到了最后,还是轻声说道,“老爷,鸡婆婆的院子里,最近好像也出了怪事,我总感觉,那院子里住进了人,但又找不到人的踪迹。” 鸡婆婆原本的院子破落不堪,李七夜翻修之后,并没有人居住,只有清风偶尔过去,打扫尘土。 李七夜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清风接着说道,“卖茶水的王婆子,看到我过去,神神秘秘的跟我说,那院子里,有时候会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说的什么。” 姬婆婆的院子,处在菜市街中心,原本就是做生意的好地方,邻居自然也是商家。 那个卖茶水的王婆婆,一年四季,卖一文钱一大碗的茶水,几十年下来,也有了很多积蓄,有了自己的茶楼,茶楼没有名字,挂着硕大的幌子上,写着三个字,大碗茶。 时间久了,京城人便有了个传统,喝王婆的大碗茶,睡六艺楼的姑娘。 有些去六艺楼寻欢的公子哥,更会在颠鸾倒凤之后,专门派龟公,去买大碗茶解渴。大碗茶的名字,就随着六艺楼的风流韵事,传得人尽皆知。 这样日进斗金的好生意,最近却江河日下,变得非常不好。伙计经常靠着门打盹,大碗茶楼火红的茶炉,也开始有了发凉的迹象。 第107章 六艺楼飞天菩萨 整个京城,做生意的十几万户,每日都有人开门,也有的生意关门之后,便再也不开,这就如同花开花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大碗茶楼生意突然江河日下,绝对不正常。 李七夜皱眉,“姬婆婆那座院子,影响了大碗茶楼的生意?” 即便真是那座房子,影响了大碗茶楼的生意,王婆子也不敢上门。官高民贱的道理,很多老百姓都明白。 王婆子靠卖一文钱一碗茶,赚下偌大的酒楼,肯定是个聪明人,即便双眼被银子蒙住,也知道找李七夜算账的后果。 虽然王婆子不敢上门,但李七夜必须做到心中有数,毕竟他这个做官的,跟其他官员不同,至少他不想仗势欺人。 除此之外,李七夜对经商不感兴趣,但这件事牵涉到姬婆婆那座院子,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王婆子一个妇人,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大,背后绝对有靠山。大碗茶楼生意不好,靠山拿到的好处,自然也少,难免就会迁怒王婆子。 王婆子无奈之下,也许就会出卖李七夜。至于那个靠山,能不能扳倒李七夜,王婆子并不关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李七夜非常明白。 清风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倒是未必,大碗茶楼的生意不好做,但六艺楼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之前还好。 顾秋娘之后,六艺楼又捧了个新头牌。姿色才艺,跟顾秋娘不相上下,她最厉害的,便是可以做飞天舞,能够纵跃到三丈的高处,然后缓缓而下,做飞天姿势。 六艺楼为此大兴土木,加盖了一座高楼,让王孙公子,欣赏从天而降的美妙身姿。人们都叫她飞天菩萨。” 李七夜点头沉思。 寻常女子,如何能纵跃三丈高?缓缓而下,应该是精通精妙的滞空术法。有如此本事的女子,为何会在六艺楼卖笑为生? 难怪柴妖说起,最近京城有异端。但这些事情,想必京城部尉府早就有所察觉,如此快速送来镇抚玉牌,就是个证明。 李七夜挥手,让清风退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很多,他需要安静的梳理下。 姬婆婆院子的事,可以暂时不管,但柴妖必须尽快送回去。虽然它不会对李七夜构成威胁,但堂堂志妖司官吏的府衙里,有精灵存在,终归是好说不好听。 听到李七夜要将她送回,柴妖声音之中,抑制不住的欢喜,“这镇抚玉佩的威力太大,仅仅是镇压抚慰,已经让我形神疲惫。如果不把我送走,只怕过不了太久,我就形神俱灭了。” 镇抚玉牌不会杀妖,但会消耗妖族大量元气,柴妖在山中之时,扎根地下,有汲取不尽的滋养,而到了京城之中,唯一的滋养来源,就是院中的桂树,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策。 李七夜着急送走柴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从柴妖身上,看到了怪哉虫的影子,同样化身女态,同样是喜欢读书吟诗,但怪哉虫不辞而别,至今下落不明,他希望怪哉虫能够遇到好人,就如同今日,柴妖遇到他一样。 “今晚陈先生会来传授我神念强大之法,你安稳些,莫要被他护身之气冲击,我明日一早,便送你回去。” 柴妖乖巧点头,“陈先生要杀我,我早已经死了,我这等的修为,根本逃不过他的神念感知。不过您教训的是,我小心一些,终归不是坏事。” 柴妖笑道,“刚才您的小书童,已经说过,今晚陈先生是不会来了,他去了辅国公府,要做大事。”李七夜也微微一笑,“果然是天地精灵,我们说话,都瞒不过你。” 柴妖也笑了笑,“草木精灵,本就柔弱,纵使成了精灵,与其他兽族精灵相比,自保本事差了很多,想要存活下来,必须感知本事强大,这样才能趋吉避凶,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口气,“可惜我修为浅薄,就算感知到了危险,也不能远离生根之地。这些日子,醉心听古庙中念诵诗词,又耽误了些修行。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勉力修为,不能荒废时日。” 李七夜当天晚上,继续修炼指尖青芒,并且尝试将五种气息,融合在一起,到了半夜时分,终于小有成就,指尖可以出现五色莲花。 他并不知道,五色莲花,是很多修士辛苦一生,而不能达到的高度,而他仅仅半夜就达到了,看着指尖上五色莲花非常模糊,李七夜轻轻摇头,并不十分满意。 神念转动加持,指尖五色莲花缓缓飞起,化成五色剑气,直达两丈之外。李七夜按照驭剑之法,驾驭五色剑气,五色剑气远比飞剑阿丑轻灵,况且距离很近,驾驭起来极其方便。 李七夜尝试将五色剑气放远,最远可刺穿六丈之外细小树枝。心里非常欢喜。只要保证身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这样的五色剑气,足可以自保。 李七夜手指收拢,五色剑气在他指尖流转,重新聚拢成五瓣莲花形状,他散去指尖真气,五色莲花重新消失不见。 此时万籁俱寂,李七夜修炼有成,不由嘴角浮现出微笑。 “这院子有灵力保护,我们还是躲开为妙。” “有镇抚玉牌保护,说明院子里有宝贝,我们更要进去看看。” 夜风吹拂,将两个人的声音,传入李七夜耳中。 那两人声音很轻,语调生硬怪异,接着便有两团虚影,出现在院子上空,虚影中四点光芒,向院中窥探。 镇抚玉牌威力,只能笼罩整座院子,两团虚影没有发动攻击,镇抚玉牌便不会主动反击。那两团虚影,非常精明,恰好在玉牌攻击范围之外。 李七夜目力远超常人,已经看出那两团虚影之内,有两个淡淡人形,但全身上下,长满须根,应该是山藤草木之类。 “可以召唤穿山甲,从地下攻入,堂上那个年轻人,手指如春笋,面目白皙,肯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他杀了,易如反掌。” 李七夜突然出声,轻声吟诵道,“我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两个藤精树怪愣了愣,低声道,“刚才那书生说的话,什么意思?” 李七夜笑道,“多读些书,总归不会错!” 指尖青芒暴起,化成一道白色气剑,去势如虹,将两名藤精树怪瞬间斩杀。虚影消失,两段长满须根的藤蔓,掉落在地,伤口处流出白色的液体。 那是藤蔓的血。 藤蔓如同人受伤之后那样抽搐,李七夜低声道,“那两句话的意思,便是,我不想杀你们,但你们却因我而死。杀死你们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两棵藤蔓停止了抽动,这次是彻底死了,只是在死之前,应该还是没听懂李七夜的话。 它们死不瞑目。 第108章 飞剑!!! “读书人真可怕,杀人的时候,还能吟诗。” 柴妖忽然显形出来,看着地上的同类,心有戚戚。 “他们来到京城,便会考虑到会有如此下场。说来说去,杀死他们的,并非是我,而是他们自身贪念,若不是想派穿山甲杀我,他们又如何能死?” 李七夜淡淡说着,捡起那两棵变得僵硬的藤蔓,扔到了柴堆上。 柴妖满脸惊恐,向桂树上方爬去,“藤蔓的尸体发出臭气,会削减我的道行,我要离远些。” 李七夜不动声色,指尖一动,飞剑阿丑随势而动,刺向一丈外地面,月光下,一个细长的头刚刚露出地面,便被飞剑阿丑顶住了脖子。 飞剑阿丑虚空悬停不动,细长的头也不敢动。 月光如水,照得非常清楚,那颗细长的头的脸上,写满惊惧与怀疑。 那是应声而来的穿山甲。刚刚破土而出,就被飞剑阿丑顶住了脖子。冰冷的杀气,穿透厚厚的鳞甲,渗入到穿山甲血液之中。 那穿山甲毫无骨气可言,稍稍还魂之后,立即大喊饶命,他细长的脸,已经有了人的形状,声音如同人的公鸭嗓,听起来特别滑稽可笑。 李七夜不动声色,“不想死,便住嘴。” 穿山甲立即住嘴,惊恐小眼睛,望着李七夜。紧紧顶住脖子的飞剑,向后退了半寸,穿山甲马上又能呼吸了。 柴妖突然从桂树上跳下,“穿山甲,你如何也来了?” 穿山甲再次扯着公鸭嗓大喊,“阿香你在这里?快来救我!” 李七夜恍然大悟,穿山甲与柴妖,还是朋友。 柴妖叫阿香,应该是香樟树成精,难怪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柴妖阿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穿山甲再次乖巧点头,阿香转头,看向李七夜,“穿山甲非常胆小,跟我是非常好的朋友,从没有害过人,在深山时,还帮我松土透气,你饶了他,好不好?” 李七夜点了点头。 穿山甲破土而出,变成个脑袋细长,全身乌黑的小孩,拉住了柴妖。“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前几天我正在找你,却被他们两个抓了,带到了这里。在底下躲了好几天,得到了消息,今晚才敢出来,还好他们死了,不然肯定要逼着我做坏事。 做了坏事,会折损修行,想起来我就发愁,还好现在他们死了!” 穿山甲说的他们,自然就是指的那两棵藤蔓。 他低声向柴妖道,“这个人是谁,好大的本事。” 柴妖手指那两棵毫无生机的藤蔓,“这是我的大恩人,没有他,我便跟他们一样了。当然,如今他也是你的大恩人。” 穿山甲马上跪下磕头。 李七夜侧身让开,他身为读书人,又是大乾王朝的官员,一身正气,不能接受妖族的跪拜。 君子慎独,是李七夜开蒙以来,就遵守的准则。 “这几日我在地下,听到好多消息,今晚会有百妖闹京城,恩人最好不要出去。”穿山甲看着李七夜,语气真诚。 百妖闹皇城? 李七夜内心狂震,这次不仅仅是京城部尉府遇到了大麻烦,绝对还会惊动辅国公秦沛,高墙之内的神武皇帝,也会听到风声。 京城有骚乱,最能吸引人眼球,尤其是妖族作乱,万一处置不当,就会留给人口实。即便是处理的得当,时间久了,百姓坊间,依然会传出各种离奇古怪的说法。 不知为何,李七夜忽然记起,前几日斩妖司送来,斩杀南瞻部洲马生角的事情。 臣易上,政不顺。厥妖马生角。 难道纪迁的推断,今晚就要应验了?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不知何时,皎洁的月亮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而月亮,也渐渐变成了红色。 血月当空? 就在这时,有大团黑影,从京城长空飞过,发出哲哲怪笑,接着一串串火箭拔地而起,向黑影射去。火箭在半空中,拉出串串火线。黑影不停变化方位躲避,而火箭似乎有灵识,主动追逐黑影。 京城部尉府的人,已经出手了。 有些黑影被火箭射中,立即爆成一团飞灰,然后被夜风吹散,飘落到各处,再不可见,大多数黑影散开,纷纷向京城四周落下。 有些落在民间房舍之内,有些则降落在公侯之家。 京城部尉府的人,显然存了速战速决之心,出手便是威力极大地爆炎神符箭,这种箭身上,携带一张写有雷法的爆炎神符,可以主动追逐对手,一旦在两丈之内,就会自动着火爆炸。 穿山甲与柴妖,看的目瞪口呆。 山妖与藤精树怪之类,天性怕火。若是着火时发出巨大爆炸声,更是吓得神魂出窍,这是本性使然,即便修炼出了精魄,仍旧是无法改变,反而因为有了灵识,知道了恐惧,怕的更厉害。 大团爆炎神符在京城上空炸开,如大放焰火。清风被响声惊醒,抹着眼睛冲到中堂,见李七夜安然无恙,长出一口气。柴妖感知到清风前来,提前隐入桂树,而穿山甲则重新钻到了地下。 听到惊叫声四起,李七夜低声向清风道,“你在家里别动,我出去瞧瞧。”清风只说了声老爷小心,李七夜已经跃到了屋顶,接着向前疾掠,消失在月色当中。 李七夜体内真气充盈,一掠数丈,前冲势头用完,落在屋脊之上,便提第二口气。身体如此不断借力跃起,到了后来,摸到了气息运转法门,身体滞空时间越来越长。 官府门第有镇抚玉牌保护,一般妖邪不敢靠近。但镇抚玉牌毕竟有限,不可能把所有人保护起来。而有些妖祟受挫之后,开始变得疯狂,在城中到处乱窜,毫无目的杀人。 斩妖司的斩妖校尉此时已经出动,与京城部尉府人一起,联手镇压。 此时一名斩妖校尉,浑身血污,斩杀好几名邪祟,斜刺里好几条黑影飞射而至,落在双臂双腿之上,赫然是手臂粗细五彩斑斓大蛇,分叉蛇芯吞吐,带着阵阵恶臭,中人欲呕。 斩妖校尉屏息凝气,臭气居然循着七窍进入。 一阵翻江倒海呕吐,双臂双腿上大蛇渐渐收紧,身子蜷缩成一团倒地,又有一条黑蛇缠在他脖子上,缓缓收紧。斩妖校尉双眼突出,额头青筋绽起,胸膛剧烈起伏不定。蛇信更是向着斩妖校尉鼻孔里钻去。 斩妖校尉双眼充血,朦胧中看到,一朵五色莲花突然飞近,在眼前炸裂成五道剑气,将身上五条大蛇的蛇头同时砍断。 飞剑! 第109章 这读书人,不厚道 斩妖校尉减去脖子上束缚,瞬间又可以呼吸,充血双眼渐渐恢复清澈。五道剑气斩蛇之后,重新聚拢成莲花,飞到一名年轻人指尖旋转。 “救我的,竟然是李大人!” “原来是曹校尉。” 李七夜飞剑救下的,正是斩妖司校尉曹阿蛮。 之前李七夜各种传奇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开,但曹阿蛮第一次见李七夜飞剑。 来不及客套,曹阿蛮大喊一声,“李大人小心!” 安静空阔的夜空,突然被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一道光从裂缝中急坠而下,向李七夜扑去。李七夜脚踏禹步,看似向前,落脚却在右后方,一道黑影带着腥风,从他眼前疾冲而过。 黑影虚空悬停,竟然是一条粗如水桶,长可四五丈的大蛇。 大蛇上半身耸起,三角形舌头上,浮现出通红的双眼,向着李七夜展颜一笑,“想不到大乾都城,除了秦沛之外,还另有高手,小子有些道行,一剑斩了我五条护身飞蛇,你与邝北邙是何关系?” 李七夜斩蛇的五道剑气,施展出来,与邝北邙的指刀,样子很像,外人很难区别。 李七夜昂然,“他是前朝探花,我是大乾官员,仅此而已。尔等妖物,惑乱京城,惊扰百姓,我一定要将你正法!” 大蛇笑得浑身乱抖,双眼中凶光飞舞,“读书人口不择言,便会天下大乱。当年邝北邙也如你这样,口出狂言,所以瑶光国亡了。 陈慕周虽然雄才大略,却也只是一根独木,撑不起瑶光国这座将倾的大屋,瑶光国亡了几十年后,没想到大乾的都城里,又出了个你,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邝北邙!” “瑶光亡国,是国运衰竭,邝北邙只是一介臣子,与他有何关系??一国倾覆,乃是诸多因素叠加所致,怎能强加到一个读书人身上?我今晚并不想与你论道,你若不想死,就退出京城。” 李七夜声音冰冷,指尖上莲花旋转停止,如紧绷弓弦,随时可以发出石破天惊一击。 对面这条巨蛇,认识邝北邙,还能讨论亡国之道,虽然论断武断偏颇,却远超一般妖物。李七夜必须认真对待。 “既然与邝北邙无关,那我就放心了。邝北邙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你却差了一些。”大蛇突然拉直身体,如一根巨大椽木,而且还在不断拉长变粗,连通天地之间。强大窒息感,压顶而来。 李七夜呼吸不畅,一个想法冒上心头,京城这次,只怕真的要糟了!如此厉害的妖物,仅仅凭借镇抚玉牌,根本无法克制。 嗖嗖嗖破空声不绝。 京城部尉府官兵,察觉到天空中那根巨木异常,十几支爆炎神符箭急速射来,前后相继,在空中拉出一道极长的火线。 大蛇毫不在意,僵直倒下,十几支爆炎神符箭被拦腰砸断。裹挟着极大劲道,四处乱飞,伤了好几名京城部尉府官兵。 那些官兵,毫无道术,只是天神臂力过人,拉得动二百石弓力的硬弓,此时被爆炎神符引燃,几个呼吸之内,烧成一搓焦土。 庶子敢尔! 李七夜吐气开声,刚出口四个字,却被大蛇横扫带起大风搅散。指尖莲花再次散开,五道剑气如当空舞动彩练,向巨蛇包抄而去,巨蛇悬空横扫,毫无章法,却是一力降十会的高级打法。 不管你如何花哨变动,我只一扫破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哨的招式,只能是徒劳的炫技。 五道剑气碎裂,飞剑阿丑却逆势而上,直取巨蛇眉心一点。与此同时,感知到强烈杀机,冰魄剑雀跃出鞘,落入李七夜掌控之中,李七夜腾身而起,人剑合一,紧随飞剑阿丑,挥剑再刺! 飞剑阿丑被巨蛇撞落,李七夜心旌摇动,冰魄剑强势再刺,距离巨蛇不足一丈!森森冷气发到极致,周围空气都被冰冻。 巨蛇终于咦了一声。它是冷血之物,遇到寒冷天气,便会冬眠,如今虽然修炼成妖,可以腾飞自如,但遇到极冷寒气,还是非常不舒服。 巨蛇身子弯曲如弓,突然绷直,将自己弹射出冰寒笼罩范围之外。 剑来! 飞剑阿丑应声跳跃升空,急追巨蛇。与此同时,李七夜再次凌空,真气运转到右手,冰魄剑被真气加持,脱手而出,居然后发先至! 巨蛇又惊叫一声。 这读书人不厚道,居然使诈! 按照常理,应该是飞剑阿丑先到,他先前将飞剑击落,这次自然不惧,但冰魄剑抢先飞到,让巨蛇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飞剑阿丑轻盈,击落飞剑阿丑的力道,自然无法击落冰魄,但巨蛇此时发力,已经来不及,更何况冰魄此时发出的寒气,比刚才强盛了无数倍,所过之处,将空气冰封成肉眼可见的冰块。 外面一片喧闹,辅国公府花厅内,却一片祥和。 陈慕周的确在辅国公府,却并非如清风所想匆忙,而是悠闲的与秦沛下棋,旁边一名童子,轻手轻脚烹茶,偶尔还手脚麻利,驱赶向火的飞虫。 有只小虫逃离童子飞扑,撞在灯火外琉璃罩子上,啪啪作响。 陈慕周拈一枚白子,食指中指无名指此起彼伏,运转白子随心所欲。 秦沛双指夹住黑子,轻轻放下,目视棋盘,“外面如此热闹,你当真不担心你的宝贝弟子?” 陈慕周轻轻落下指间白子,“大乾的官员,在京城出事,首先问责的,便是京城部尉府,你这辅国公,也有督查不力之过,跟我这前朝老朽,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香茶滚沸,陈慕周深嗅茶香,“若是硬要扯上关系,便是有些遗憾,百妖闹京城,我今晚应该喝酒庆贺。” 秦沛依旧目视棋盘,“你猜这次,苟友德会不会来我府前跪门?” 陈慕周眼望远处,一道道爆炎神符箭升空,爆炸出大团火光。“他跪不跪,关我什么事?不过百妖闹京城,仅仅一个京城部尉府,还真的搞不定。” 秦沛再下一枚黑子,“我已经告诉他,天亮之前,不能让京城平静,我便砍了他的人头。” 陈慕周飞快跟了一枚白子,“若是不能平复,不用你砍,他也会人头落地。” 秦沛目视陈慕周,“你只教给李七夜神魂强大法门,如今他与飞蛇对阵,你真的不担心?” 陈慕周并不与秦沛对视,端起童子送上香茶,轻呷一口,“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之前教他壮大神念的方法,只是在读书,而今晚,便是行路,他只有挺过了今晚,才有资格学我其他的本事。” 秦沛大笑,“好你个陈慕周,竟然用我大乾的京城,来测试你的弟子!” 陈慕周波澜不惊,“他不是我的弟子,但他却是货真价实大乾朝的官员,而且他现在斩杀妖物,是为国分忧,你应该谢我,而不是责怪。”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此时的辅国公秦沛,便是饱读诗书的秀才,遇到了陈慕周这种刁蛮的兵,讲不出任何道理。 第110章 奄奄一息的顾秋娘 辅国公秦沛微笑喝茶,“若是他今晚能大杀四方,真正感谢他的,首先便是苟友德。”停了一停,又道,“若是大家知道,鼎鼎大名的陈先生,作壁上观,会作何感想?” 陈慕周再落一子,形成对秦沛绞杀之势,“我是前朝臣子,大乾兴亡,关我何事?按理来说,京城被妖人大杀四方,我该高兴才对。” 他看着棋盘,继续缓缓说道,“若是人们知道,鼎鼎大名的辅国公作壁上观,又会有何感想?” 秦沛微笑,紧跟着落下一枚黑子,刚刚形成绞杀局面,瞬间土崩瓦解。“若是今晚,京城死伤一名百姓,苟友德便不会见到明日太阳。” 辅国公府茶香四溢,秦沛与陈慕周两人轻声细语,在棋盘上纵横捭阖。 而李七夜与巨蛇,已经在高空之中,鏖战许久。 这是李七夜习武以来,最艰苦的一战。 各种招式尽出,却始终差了一步,不能将巨蛇斩杀,而巨蛇已经领略到李七夜厉害,一扫先前狂傲,不住向前疾掠逃命。 李七夜真气源源不断,全神贯注追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滞空时间越来越长,速度越来越快。 地面之上,京城部尉府士兵惊诧万分,爆炎神符箭不住在半空爆炸,方圆一片通明。 “追杀那蛇妖的,好像是志妖司的李大人?!” 这些京城部尉府射手,不仅臂力极强,眼神也极好,但明明看出是李七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没有好像,那就是李大人!” “李大人何时能驭剑飞行了?” 此时血月红色淡了很多,李七夜人剑合一,全心对敌,对外来之事,不闻不问。 巨蛇全速逃命,却无法摆脱李七夜,突然身上冒出阵阵黑烟,一对透明的鱼鳍形状翅膀,在黑烟冒了出来,翅膀上下翕动,飞蛇速度骤然加快,将李七夜甩开。 李七夜全力运转真气,飞剑阿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刺穿了飞蛇翅膀!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气浪涌动,至少几十头妖物,向李七夜扑来。它们或是喷吐火焰,或者扔出坚硬的石块,还有些披着厚厚的皮甲,上面布满尖刺,向李七夜飞撞而来。 李七夜悬停半空,武道剑气绕身而行,同时分神驭使冰魄神剑,寒气暴涨,让那些妖物行动迟缓。 一大团黑气急坠而下,裹挟飞蛇,向城外疾飞,那些如潮水汹涌而来的妖物,此时又如退潮般散去。 李七夜驭使飞剑阿丑,接连刺穿好几名妖物,那些妖物却似并未受伤,被宝剑刺穿之后,仍旧可以向前疾飞。 “好奇怪,这些妖物,看起来好像有实体,却不会受伤,难道是蜃妖一类?” 李七夜稍稍沉吟之时,身边不远处虚空突然裂开,一只巨拳伸出,无声无息,但力量极快,向李七夜当头拍下。 巨手只有三根手指,却将所有方位全部笼罩。李七夜瞬间退无可退。 “便是天塌下来,我也是一剑挡之!” 李七夜暗暗咬牙,冰魄剑感知到主人凛冽杀意,突然震颤,携带极大杀气,刺穿了巨掌掌心,一声渗人惨叫,响彻京城,惊醒大多数人美梦。 辅国公府内。 陈慕周正要落子,突然抬头,看向李七夜发声方向。 秦沛两根手指捻搓黑子,“你这心,最终还是乱了。” 陈慕周摇头,随即微笑,“如今读书人,早就被圣贤书折磨的,心中毫无血气,听他刚才这一声喊,血气还在,我放心了。” 他轻轻落子,“杀!” 秦沛马上跟着落黑子,“反杀!” 棋盘上,陈慕周刚刚连成一气的必杀阵法,被秦沛一枚黑子搅乱,形成反杀之势。 神兽反噬,惊天动地。 两人身在辅国公府内,却实时掌控整个京城态势,就如面前这盘棋。 巨掌下落速度不减,被冰魄剑轻易刺穿后,后知后觉,突然缩回,李七夜心里刚刚放松,虚空中传来女人的声音,让他的心再次紧缩成一团。 “叔叔救我!” 这口音语调,像极了顾秋娘。 李七夜见过顾秋娘一面,但他记性很好,见过之后,可以很久不忘。 那不仅像极了顾秋娘,那分明就是顾秋娘! 在被撕裂的空间处,那只巨拳再次出现,只是这次变成巨大的手掌,手掌在不断滴血,两根粗大的手指,捏住一个女人的脖子。 而那女人,正是顾秋娘。 顾秋娘就那样悬停在半空中,手脚以及衣袂随风飘荡,如同纸偶。 巨手的主人,始终与天地虚空融为一体,不见真面目。 顾秋娘缓缓抬头,看着李七夜,轻声道,“叔叔救我!” 如今顾秋娘是董超的结发妻子,而李七夜与董超是好朋友,顾秋娘称呼李七夜叔叔,是按照自己孩子的口吻,尽管她与董超,还没有孩子。但这称呼,一点不能错。 李七夜沉吟不语。飞剑阿丑与冰魄剑,一左一右,分列在李七夜身边,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那只巨手似乎缓缓用力,顾秋娘一阵剧烈咳嗽,手脚也随之抖动。“叔叔救我。” “你挥剑自绝,我便放了这妇人。” 寂静的夜空中,又多出来一只诡异的眼睛,一只独眼,蓝色的眼底,红色的瞳孔中,似乎有流淌的血。 妖异的眼睛,就那样妖异的看着李七夜。 顾秋娘的嘴角,开始流血。“叔叔救我!”顾秋娘再次出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现在,已经低如蚊蝇。 “董超是斩妖司校尉,若是他在,决不希望嫂嫂向妖邪求饶。”冰魄剑上发出丝丝寒凉,让李七夜冷静下来。 顾秋娘应该在董超家里,如何就到了妖物手中,变成了人质? 凌空摄起肉身凡体的人,需要超乎寻常的大力气,顾秋娘身材轻盈,但毕竟是肉身凡体,即使那巨手主人是妖族,力气超常,但重伤之下,仅仅用一只手捏住凌空许久,而且非常稳定,也是非常不可思议。 “你还不自绝?”怪手似乎又加大了些力气。顾秋娘无力挣扎,甚至头也软绵绵垂下来,若非胸膛微微起伏,便与死人无异。 李七夜倒转剑柄,冰魄剑倒背在身后,浓烈杀气消散无形。 月亮红色退去,清冷光辉朗照人间,那三根手指的巨手,在月光下白的发亮。李七夜摊开左手,一朵五色剑气组成莲花,在掌心流转。 “读书人就是矫情!你死还是不死!” 巨手声音在清冷月华中飘荡,不知来自何处,又在何处消弭。 李七夜一字一顿,“无瑕人品清如玉”。 对面顾秋娘,一动不动。巨手声音嗤笑道,“死人何来的人品?” 李七夜掌上莲花,突然毫无征兆,散做五道剑气,翩迁而至,明明走了弧线,却比直线更快!飞剑阿丑,冰魄剑同时出手。 志妖司小吏,今晚同时发出七道剑气,将面前数丈方圆,封锁的水泄不通! 第111章 公爷要见你 辅国公府,凉亭内。 童子烹了新茶送上,陈慕周喝一口茶,仰望太虚,隐约见剑气与月华争辉。 他看似漫不经心,放下一枚白子。 小小一枚棋子落下,棋局风云再起,秦沛所布黑子,隐然成为一条大蟒,却被这一枚白子镇压了七寸,气息消散,无法施展腾挪行云布雨的神通。 陈慕周微笑,“稳了!” 京城上空。风雷激荡。 七道剑气将巨手连同顾秋娘,一同绞杀。 飞剑阿丑洞穿顾秋娘时,如同刺穿了虚无,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脚趾,带着大滩腥臭的黑血,落在屋脊上,烧出串串触目惊心的小洞。 一同掉落的,是一条足足三丈长的红色大蟒,那大蟒头上,隐约生出了角一样的突起,它其中的一只脚上,三根脚趾,如今只剩下了两根。 被李七夜斩掉的那根脚趾,就在刚刚不久,化成了顾秋娘,口口声声,喊着叔叔救命。 大蟒落在屋脊上,浑身被剑气所伤,却一时并没有死,他不停在烟尘中挣扎,声音呜咽,细听之下,却仍可分辨,“你是如何知道,那个顾秋娘是我幻化出来?” 李七夜收回剑气,飞剑阿丑绕胸盘旋,“你幻化所出的顾秋娘,纤毫毕现,几可乱真,但她对不出我的下联。” “你的下联?” 血蟒是蟒中异类,聪明无比,但并非无所不能。它知道顾秋娘是李七夜的大嫂,却不知道,顾秋娘是六艺楼花魁,而李七夜诵读的无瑕人品清如玉,正是出自顾秋娘之手。 血蟒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血蟒勉强抬起头,无力垂下。悠悠一声长叹。可能是临死散气,也可能是心有不甘。 远处观战妖族,见血蟒战死,立即做鸟兽散,四散分开。 李七夜站在当场,分身乏术。而京城部尉府的爆炎神符箭,此时所剩不多,偶有升空,形不成密集覆盖,被妖族轻易避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今晚李七夜,既读了书,又行了路。 辅国公府内。 秦沛波澜不惊,也跟着喝了口茶,“反杀!” 他声音不高,却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布满清冷月华,看起来空无一物的高低屋脊上,跃起无数暗影卫,他们显然做了充分准备,一跃数丈,气息用尽之时,下面其余暗影卫,两人抓住一人,用力向上抛起,在下落袍泽身上借力,再次向上数丈,几乎与群妖等高。 陈慕周目瞪口呆。 暗影卫是戍守京城武士精华,装备精良,战力惊人,几乎都是百人敌,甚至有千人敌,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普遍以为,暗影卫人数不会太多。有人猜几百人,也有人说上千人,更有人说上万人。 从今晚来看,暗影卫至少出动了上千人,加上还要留下照顾大本营的人数,暗影卫至少也有几千人! 这几千人,足可以护佑京城平安。 暗影卫出手果决,纵跃到与妖族等高之处时,双手连挥,抛出蜘蛛丝状大网,那些大网非常轻盈,在月光中飞快变大,隐约有星辰闪耀。将所有妖族网罗其中,这些暗影卫并不能滞空,大网落下之后,也马上随着降落。 妖族不停在网里挣扎,看起来轻盈无比的大网,非常坚韧,根本不能冲破。 秦沛不动声色,又下了一枚黑子,“我也稳了!” 那枚黑子落入棋盘,先前失去气机黑色巨蟒,突然满血复活,摇头摆尾,白子瞬间气息全无。陈慕周脸色难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秦沛微微抬手,一名小黄门近侍趋步上前,躬身候命。 小黄门原本只在皇宫使用,但神武皇帝看重秦沛,特意挑选了宫中聪明伶俐的小黄门,赏给秦沛,仅仅这份奖赏,便是大乾朝前无古人之举。 秦沛喝一口茶,“城中很快就会安静,告诉苟友德,事情结束之后,让李七夜前来见我。” 小黄门领命之后,快步离开。 陈慕周端茶的手,双眼可见抖了一抖。“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一言既出,立即觉得多余。 难怪百妖闹京城,动静如此之大,京城部尉府却只肯发放镇抚玉牌,而没有颁发可以杀妖的诛杀玉牌,分明就是纵容百妖前来生事。 秦沛笑道,“读万卷书不错,行万里路更不错,但这两句话是否正确,要看手中是否有书,脚下有没有路。” 陈慕周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你处心积虑,精心布局,无非想要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但老夫偏偏不肯领情!瑶光的读书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偏偏骨子里,多出这点桀骜。” 秦沛并不与之争辩,倒是陈慕周,此言出口,立即觉得又丢一城。 桀骜便是不驯服之意,称自己不驯服,秦沛自然便不会对牛弹琴。 虽然秦沛没有明说,但相比之下,两人胸怀高下立即有了分晓。 陈慕周棋盘上先赢后输,到了现在,颜面全丢,顾不得瑶光国末代状元身份,转身就走。 秦沛难得出声大笑,“先生安坐片刻,李七夜即将来到。他是你的得意高徒,若是没有他,便是再好的书,也没人去读,再远的路,也无人肯走!” 陈慕周停身却不回头,“他是大乾的志妖司官员,不是我的弟子,我只是指点了些强壮神魂的法子,你是大乾辅国公,召见本朝臣子,定有国家大事,我是瑶光国状元,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先生既然如此说法,那我便将李七夜收了如何?难得先生为他打好了基础,坐享其成,当真是求之不得。” 陈慕周这次转身,“你这般专美,与强夺何异?李七夜敢拜你为师,我便废了他的修为!” 老先生抬头挺胸,白须飘拂,出门而去。 李七夜看着眼前明亮大网,缓缓降落,一时目瞪口呆。 百妖闹京城,最后却如此收场,当真是从头到尾,都如同做梦一般。 他想要离开,却被暗影卫拦住。“李大人稍等片刻,还有事等大人定夺。” 一名小黄门身披月光,双脚跑的快要离地,在李七夜面前戛然止步,却毫不气喘,“公爷有命 ,捉妖之后,志妖司李七夜速去参见,不得延误!” 李七夜环顾自身,一番恶战下来,满身血污,万分狼狈,这样去见辅国公,就是最大的不敬。 第112章 墨染沱江城 恶战之后,到处一片安静,受惊的人们,躲在暗处,看着街道上来回奔忙的京城部尉府官兵,只有极少数人,看到李七夜跟着小黄门,快速穿过了京城的街巷。 李七夜已经许久不走夜路,早就忘记了京城夜晚的样子,便是前几天练习元神出窍,也是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风险最大的日行。 在他内心深处,永远记住初到京城的那一晚。 衣衫单薄,甚至有些褴褛的李七夜,仅有的一点点盘缠被偷,李七夜走投无路,想要投河自尽,被姬婆婆救下来,跟着姬婆婆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全黑,家家户户点的灯火,让李七夜在陌生的京城,感到丝丝的暖意。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许多年过去,卖鸡的老夫妇,也只剩下姬婆婆一人,如今身在兵荒马乱的沱江城,也不知道今晚,姬婆婆又在干什么。 李七夜不由自主,抬头望天。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前面有人大袖飘摇而过。 “陈先生!?”李七夜声音不高,静夜里传出很远。 那人没有停步,只是嗯了一声,瞬间消失不见。 “先生似乎满心怒气?”李七夜见微知着,来不及多想,前面一片巨大黑影,扑面而来,辅国公府到了。 李七夜收起心思,小心翼翼跟着小黄门,穿过层层院子,来到秦沛书房前面。小黄门禀报之后,躬身退去。李七夜放下飞剑阿丑,又去解冰魄剑。 “进来就是。” 李七夜应声而进 ,秦沛仰头挺胸,正悬空运笔,在墙上画一幅长卷,江山起伏,河流蜿蜒,一一在他笔下呈现。 秦沛博学多才,几乎无所不通,日常处理公务劳累之后,便会作画放松,大乾风流人士作画,多以丹砂和青雘为颜料,虽然颜料简单,却也出现许多传世之作。 秦沛却别出心裁,用丹砂和青雘为底色,加入其他颜料,调制出更多颜色,所做画作颜色鲜艳,比之仅有的丹青双色画作,又更上一层楼。 秦沛手臂轻舒缓急,笔下涌现万千沟壑。 原本是静止图画,此时在李七夜眼中,缓缓而动。进而万仞高山上飞瀑下泄,声如牛吼。 李七夜一阵心旌摇动。 秦沛停笔端详墙上画作,似乎考虑下一笔该落向何处.“这幅千里江山图,你看如何?”他声音平淡,李七夜眼前幻象,无声消失。 李七夜躬身回答,“古人说胸有成竹,才能一挥而就,画山水也是如此,公爷心里所藏的,是万千江山秀美景色,下官不敢妄加揣测。” 秦沛摇头,似乎轻叹一声,“都说李七夜身具傲骨,原来也会阿谀逢迎。” 李七夜再次躬身行礼,“都是下官肺腑之言。下官曾经在枯禅寺,见本朝画圣薛道子钱塘江大潮壁画,精妙处与侯爷平分秋色。” 薛道子擅长画水,寥寥几笔,便能将不同江河气势,尽数描摹而出。当年薛道子还未出名时,曾经露宿山寺。半夜时分,强盗砸门进来抢劫。却见迎面影壁上,一股大水扑面而来,声势惊人,吓得扔刀撇剑,从陡峭的小路上滚了下去。 秦沛不再说话,继续提笔作图,近水远山,纤毫毕现。 一名小黄门急匆匆跑到门口,欲言又止,秦沛并未转身,作画不停,“他是志妖司刀笔吏,不用瞒他。” 小黄门躬身行礼,“今晚闹京城的妖祟,一共一百零八个,为首的飞蛇已经被抓,伏法的七十二名,还有三十六名在逃。” 秦沛微微点头,“告诉苟友德,按令行事,放走了一个无生门下,要他跪烂了门槛!”小黄门退了出去。 李七夜心里大感震动,原来所有一切,都在辅国公掌控之内。难怪那些暗影卫,出现的如此及时。从他入门之后,秦沛很少问话,专心致志作画,千里江山图上,已经气象万千,颜色各异。 画到最后一笔,一大团墨汁从笔尖滴落,洇了老大一片。 李七夜无限惋惜,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秦沛终于开口,“如此大好壮美江山,有人给它泼墨,你该怎么办?”李七夜这才惊觉,刚才那滴浓墨掩盖的,正是沱江城。 “下官是文人,不敢说豪言壮语,但剁了他泼墨的手,自忖还能做到。” 秦沛终于转身,看着李七夜,“你终究是文人脾气,说话不痛快直爽,斩杀飞蛇的豪气,如今去了哪里?” 李七夜昂头挺胸,“下官便将他像飞蛇一样斩了!” 秦沛满意点头,“你幻出的指尖莲花,只是好看,尤其是刚刚幻化出来,便敢用来杀妖,也真是胆子大了些,还好这些无生门下,修为并不高深,不然今晚你必死无疑。” 李七夜心悦诚服行礼,“侯爷明察秋毫,多谢侯爷指教!下官只是想着,有侯爷跟陈先生在,那些小泥鳅,肯定翻不起风浪。” 秦沛已经是地仙修为,境界远在陈慕周之上,能够得到他的指点,修为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从未有人,敢当面向秦沛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沛放下画笔,端杯喝茶,“方才陈慕周与我对弈,闻听我要见你,怒气冲冲的走了,你确定要我指教?” 李七夜毫不犹豫,马上摇头。“下官刚才孟浪,请侯爷治罪。” 秦沛放下茶碗,重新提笔蘸墨,“我今晚招你前来,只想有个人,看着我作画而已。” 他再次作画,已经转为小桥流水人家,清幽中透露出淡淡孤寂。“画为心声,看来侯爷心里,也有惆怅。” 李七夜突然心有戚戚。当年他为求安静,便在一座处处漏风的草堂读书,夜深人静,听到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心里恐惧,却又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大声诵读先贤教训,来驱散内心恐惧。 中了乡试之后,李七夜境况有所改善,但每日仅能一餐,感到饥饿之时,就狂喝凉水。后来被人推荐,进入逐鹿洞书院读书,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 遇到落雨时,李七夜也可以有心情欣赏。但心底那份惆怅,随着雨水变大,渐渐凝重。 辅国公府内,秦沛挥毫落纸如云烟。 孤月下,陈慕周快步走在京城长街。一阵强烈波动,很像钱塘江的大潮,在西边的长街奔涌过来。 但路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那股暗流,就这样毫无征兆,铺天盖地而来! 两边房屋摇晃,地面也开始裂开。 “魑魅魍魉,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也敢招摇?” 陈慕周快步迎上,衣衫无风自动飘起,忽然平地起惊雷,波动碎裂,虚空中落下无数残肢断臂。 虽千万人吾往矣! 人我都不怕,更何况你们这些漏网妖邪! 第113章 提干花枝的婆婆 京城东北,有座破败的火神庙。 火神庙的香火,原本非常兴盛。原本只是祈求庇佑一方平安的庙宇,每天都会涌进来很多善男信女,所求的也都五花八门。更有还愿的人,来往不绝。 火神庙名气,更加鼎盛。 直到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几个乞丐在火神庙附近烤火,突然刮起大风,把火神庙烧了。号称灵验无比的火神爷,居然没有大显神通,偌大的火神庙,只用了几个时辰,就烧没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是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京城传出一句俗语,东北火神庙的神仙,不灵光。 火神庙的香火,也因此一落千丈。没有了善男信女捐钱维修,很快更加破烂,屋顶破洞大大小小数不清,月光穿过破洞,洒在地上,如天上星辰。 万籁俱寂之时,有个身穿百衲衣的老婆婆,手提一枝干花,走出了栖身的火神庙。 大乾宵禁,但不禁神智混沌者,百衲衣婆婆便在此类。 天空恶战正酣,各种疾风剑光缭绕往返,更有爆炎神符箭不停升空炸开,婆婆却提着干花,丝毫不抬头观战,低头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孑孓而行。 她每抓一下,手中那枝干花,便盛开一朵。 “婆婆。你放了我们好不好?”那些在干枝刚刚盛开的花朵,左右摇晃,发出可怜的哀求声。 婆婆一声不吭,伸手轻轻抚摸那些花朵,所有声音都沉寂下去。 “你们大闹京城,便是把皇宫拆了,也不关我闲事,但你们要找秦沛的麻烦,就是找死。” 婆婆喃喃自语,继续在空旷的长街上,孑孓而行,她出手的速度越来越慢,当她走到长街尽头时,干枝上已经挂满了盛开的花朵。 那些妖邪变成的花朵,再也不会出声,婆婆刚才手掌轻轻抚摸,已经粉碎了它们最后的生机。 长街尽头,是一座十字桥。 大乾都城商业繁荣,日常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道路经常被拥挤的人群车马堵住,朝廷想了很多办法,奏效不大。 辅国公秦沛,独出心裁,建造了十字桥,十字成桥,四方皆路,拥挤情况大大改观。 如今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高空中不停传来气爆。 婆婆提着盛开鲜花的干枝,站在十字桥正中,缓缓抬头,一阵强烈的波动,很像钱塘江的大潮,在西边的长街奔涌过来。然后平地起惊雷。 “陈慕周自诩涵养功夫举世无双,最后还不是怒了?” 婆婆嘴角的笑容渐浓,她提着挂满鲜花的干枝,缓缓走下十字桥,来到了辅国公府后院。她挥手将手中长满鲜花的干枝,插入了后门青石之内,干枝插入坚硬青石之内,如利刃插入了松软无比的豆腐。 听到青石碎裂声,守门人推窗,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株挂满鲜花的干枝,正快速长成一株巨大的花树。 守门人环顾四周,只有夜风摇树,遍地光影。 震惊到倒地之后,守门人飞报辅国公秦沛。 秦沛眉头跳了跳,笔墨不停,“你去数一数,那花树上,有多少鲜花。” 守门人奉命而出,连数好几遍后,回来禀告,“整整二十四朵。”秦沛点头,挥手让守门人退下。 秦沛喃喃自语,“斩杀七十妖族,二十四朵鲜花,陈先生在长街顺手牵羊,绞杀了十二名。”又转向李七夜,“还有你,独力杀了两名。” 李七夜暗暗心惊。 刚刚小黄门禀报,一百零八名妖邪闹京城,刚刚秦沛所说数目相加,恰好是一百零八。竟然无一漏网。 都说京城守卫森严,今晚才知名不虚传。更让他惊讶的,是秦沛心思缜密,居然算无遗策。 但他实在想不通,秦沛如何认定,那二十四朵鲜花,都是被斩杀的妖物。 守门人去而复回,站在门外,声音发抖,“禀告公爷,刚刚长出的那棵花树,突然连同鲜花,一起枯萎,变成了一枝干花。” 门口小黄门,接过干花,转呈秦沛。 秦沛嘴角轻轻抽搐,最终挥挥手,对李七夜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李七夜跟着小黄门,再次穿行在辅国公府层层叠叠的院中小路上。 辅国公秦沛以清廉名动天下,但府邸是朝廷依照规制所建,到处都是亭台轩榭,其中更偶尔有惊人之作。 李七夜想着心事,对那些名工巧匠殚精竭虑做出来的景观,毫不在意。 小黄门原本以为,李七夜会发出几声轻轻地赞叹,但身边的年轻刀笔吏,始终都是目不斜视,心里也有几分称赞,出门之后,李七夜行礼,感谢小黄门带路。 往来行走辅国公府的,都是官府大员,即便富甲天下,如果没有功名在身,想踏进辅国公门,丝毫不比朝见皇帝容易。 小黄门带路无数,但被带路人给自己行礼,李七夜是第一人。 虽然只是简单抱拳行礼,但李七夜在小黄门心中好感,瞬间飙升。 此时天色微白,早起的人躲在门后,透过大门缝隙,观看外面情况,确定安全无事后,打开街门,小心翼翼探头,进一步确定情况。 昨晚那场大战,很多人听到,甚至还有些胆大的人,透过缝隙,亲眼见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清风在院子里团团乱转,见到李七夜平安回来,长出一口气,来不及理会清风问话,李七夜直奔灶房,见那几束干柴还在,又听到柴妖以神元传音,告知一切安好,这才放心。 刚刚来到前堂,还未来得及洗漱,府门外人喊马嘶,却是京城部尉府苟友德,带着重礼,上门感谢李七夜昨晚仗义出手,为民杀妖。 苟友德双眼放光,皱纹里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显然在辅国公府,得到了夸奖。 “昨晚之事,多亏李大人周全,有大人这等文武双全之人,实在是朝廷幸事,百姓幸事。便是苟某,能够与李大人共事,都感到脸上有光。” 苟友德胖手一挥,手下将礼物呈上,“这几件东西,都是书桌上把玩雅物,值不了几个钱,李大人一定要收下。” 他说的简单,但那几件在他口中不值钱的雅物,却让李七夜不停倒吸冷气。 一方做工考究精良,通体青色的砚台,正是产自绛州上乘的澄泥砚,雅名蟹壳青,因制作复杂,每年也只有十几方新砚台面世,每一方砚台出世,都会引起疯抢,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单单这方砚台,便可以在京城,换下一处大宅。 除此之外,还有楠木镶翡翠的作笔杆的一套毛笔,另有一块晶莹剔透,水头极佳的羊脂白玉手把件。 不久之前,王怜花曾经将此砚台,拿来送给李七夜,被李七夜拒绝。 那方砚台在李七夜心中,刚刚淡去,没想到今天早上,又送到了李七夜案头。 第114章 无生门下第一人 几乎不用天人交战,李七夜痛快拒绝了苟友德的好意。 诛杀血蟒飞蛇,乃是应尽之责,若是收了礼物,便违背了初心,更主要的,是李七夜不想与苟友德牵扯太多。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若李七夜收下了苟友德礼物,就成了为利益出手的小人,这是李七夜骨子里不能允许的。 苟友德多年官场下来,早就修炼的炉火纯青,被拒绝之后,并不尴尬,笑着收回礼物,又客气几句,匆匆离去。 李七夜让清风挂出闭门谢客的牌子,走进屋子,关上了房门。 整晚与血蟒飞蛇打斗,消耗了大量精力,李七夜需要休息。 飞剑阿丑放在身边,冰魄剑横在门口,这样的安排,能带给李七夜足够的安全感。他五心朝天,闭目而坐,神息内视,浑然忘我。 这样闭目静坐一个时辰,可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夜安眠。 天气渐渐热起来。 树上黑蝉起劲儿鸣叫,真正的到了暑热之时。 秦沛的府中,一片安静,辅国公府建成之后,因为树木众多,每年夏天,都有很多蝉鸣聒噪。 秦沛便在纸上写了两行字,我若不点头,哪个敢高声?让小黄门挂在了最高的树上。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辅国公府依然能够看到蝉,但再也没听到蝉鸣。 一名小黄门轻手轻脚,走进秦沛书房,“公爷,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那火神庙里,早就空无一人,问起附近百姓,都没有见到公爷要找的那个人。” 秦沛点头示意知道,他注视着西面靠墙几案,那上面放着一个青釉梅瓶,里面插着干枝。心里一声长叹。“以她的脾气,又怎会让我找到?” 那干枝,就在昨晚,成长为一棵开满鲜花的树。 距离辅国公府大门外十几丈外,便是红尘,往来车马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蝉鸣,便是升斗小民最真实的日子。 京城之外三十里,有座小山。 小山其实不小,占地数里,山顶上的白云观,也跟城内的火神庙一样,早已经废弃。而且白云观废弃的,比火神庙更加彻底。 白云观鼎盛之时,观中庙宇,建满整座小山,而白云观的山门,更远在小山十里之外。 曾经的大殿,早就不见,剩下的矗立的三面山墙,以及十几丈外,那扇摇而不倒的山门,是白云观最后的倔强。 周围树木森森,聒噪的蝉声,显得这废弃的白云观,更加安静。 有个白发皆白的道人,看着那扇山门,满脸严肃。 道人已经站了很久,隐然有种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感觉。有只憨憨的松鼠,将道人当成了人偶,抓着道人一条裤腿,爬到头顶,在道髻里翻了好久,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从另一条腿爬下去。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当年白云观观主鱼抱朴,是无生门下几百年来,跨鹤飞升第一人。那时候,这里还是瑶光国的版图。 鱼抱朴跨鹤飞升之后,白云观成为修道者圣地,香火更加火爆。 当时的方竹山,还只是瑶光国无数读书人中普通一员,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大乾声名远播的书圣。在游览白云观后,写出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一时间街头坊间,争相传颂。 道人环顾四周,喉头滚动,似乎感触良多,白云观所有好运气,在羊素兴兵造反之后,戛然而止,当叛军攻入京城之后,很快就烧毁了整座白云观。 他口中的羊素,正是大乾开国皇帝。 在道人眼中,出现无数高举兵器的士兵,昔日人们心中的圣地白云观,此时烈火熊熊,成为了这些士兵的背景。 不时有木柴燃烧发出的爆炸声,混着砖瓦倒塌的声音,随着热浪传来,道人胸膛起伏,七星羽衣无风自涨,缓缓飘起。 又有一只松鼠,想要靠近道人,不过没有之前松鼠幸运,刚刚来到道人一丈之处,便砰的一声炸开。 “无生门下,与大乾羊家皇族有不共戴天之仇,秦沛为虎作伥,派兵在沱江城,杀戮我们下。昨晚又诛杀我一百零八弟兄,更是可杀不可留。” 有个年轻的童子,手提竹篮,从树林深处走出,向叶道人说道:“叶道长是来凭吊白云观的么?” 小道童的竹篮里,放着许多肥美的蘑菇,顶上带着露水,下面沾有新泥,应该是刚刚采摘下来。 凭吊? 叶道人微微皱眉,却又释然,如今白云观已成断壁残垣,自己面对断壁残垣,可不就是凭吊? “小道道号守一,白云观第五代守观道人。见过师兄。”童子放下竹篮,行无生门下稽首礼。 “你知我来历?”叶道人微感惊讶,从未有人对他说起,白云观荒废数十年,居然还有守观童子,而且还如此年轻。 此子如此年轻,眼神中都是质朴,难道是被人骗了? “并没有人骗我,鱼老观主飞升之前,便料定了身后事,叮嘱小道,就在今日,会有个白须白发的叶师兄,来此凭吊,他要我转告羊师兄,千万不要进都城。” 道童守一似乎能看穿叶道人想法,将前情娓娓道来。 “鱼老观主飞升,已经是百年前之事,你不过十几岁样子,如何能见过鱼老观主?”叶道人微微皱眉。“你莫不是秦沛一党,在这里装神扮鬼骗我?” “秦沛如今名动天下,但在我眼里,也只是后生晚辈,我绝不会屈就帮他。你速速离开,对你只有好处。”道童守一说完,提起竹篮,转身向竹林走去。 “话不说完,怎能离开?莫非你要去告密?”叶道人神念向道童飞扑而去,却一阵心旌动摇,受到了神魂反噬。刚才那道童,原地消失。 “这定是秦沛爪牙,为了拦我进城,使用的幻术。越是如此,我越要向前!”叶道人面相山门稽首,“希望鱼老观主护佑后辈弟子叶无骨,此番剑破辅国公府,为死去的无生门下报仇!” 小山脚下,尘烟大起,上百名轻甲骑兵呼啸而至,阳光炙热,铁甲生辉,马蹄铁声此起彼落,敲得人心惊胆战。 道人叶无骨猛地回头 ,以他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内,尘土大起。“京城部尉府的这群狗,鼻子当真灵光,阴魂不散,追到了这里。” 他缓缓张手,数丈外一株古松树冠簌簌颤抖,无数深绿色松针争先恐后飞向叶道人,在他掌心形成一个极大的松针球。 京城部尉府轻甲骑兵,可以挡住几十石弓直射,却挡不住叶道人的松针。 “道长不要误会,下官苟友德,奉辅国公命令,请道长过府叙话。”为首披轻甲将领,正是苟友德。 苟友德以文官挂武职,也当真下了苦功夫,这些年下来,也能披挂几十斤轻甲,骑马疾驰如风。 第115章 仙人跨鹤去又回 叶道人看着苟友德,苟友德也看着叶道人。 一个时辰之前,苟友德接到辅国公秦沛密令,带上百名轻甲骑兵,前来小山,接一名白须白发的叶道人。苟友德久在官场,自然明白秦沛言外之意,派百名轻甲接人,自然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如果叶道人识趣,便是隆重的接进京城,若是不识趣,便五花大绑的捉进去。若没有这份见机行事的本事,苟友德京城部尉府的位子,早就不保了。 但苟友德心里,还有些疑惑,公爷知道一百零八妖族大闹京城,自然便能知道,小山白云观会有个白须白发的叶道人。 叶道人能指挥上百妖族大闹京城,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这样的人,向来都是见机行事的伶俐虫,明知道手下爪牙全军覆没,还会老老实实等你去抓? 直到见到叶道人,苟友德彻底心服口服。也终于明白,秦沛派来一百名轻甲的良苦用心。 “秦沛为什么不来见我?莫非怕我一剑斩了他?”倏忽之间,叶道人掌心松针球变成一柄深绿色长剑,剑尖指向苟友德。 “道长可知,以剑指朝廷命官,是造反大罪?” “秦沛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不过他的一个爪牙,我把你杀了,大乾又能把无生门下如何?” 无生门下? 苟友德急速后退,一百名轻甲同时拔刀,“公爷有令,务必想尽办法,请道长回去叙话!” 声音未落,松针化成巨剑轰然炸开,无数细小松针漫天垂落,飞速向前,洞穿前面两名甲士胸前轻甲,触及到皮肉,力量突然加强,那些轻甲应声倒地,胸膛剧痛,却不至于丧命。 “回去告诉秦沛,每一盏茶时间,我便杀一名轻甲,直到他见我为止。”叶道人食指转动,无数松针高悬在众甲士头顶,虽是能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秦沛杀了我一百零八兄弟,我便杀光他所有轻甲,一命抵一命。我要让他亲眼目睹,他最好的兄弟,在我面前一一死去。” 苟友德面色惨白,死伤场面他见过很多,但一人动动手指,控制上百全副武装的轻甲甲士生命,还是第一次见到。 控制人远比杀人困难,因此叶道人说杀人,绝非危言耸听。 这一百轻甲,并非兵营官兵,而是秦沛私人所有,供需用度,都是秦沛个人负担。 整个大乾王朝,异姓侯只有秦沛,允许拥有私人甲士的,全朝上下,也只有秦沛。这些甲士都是身经百战而来,是秦沛心头肉,一旦有了闪失,便是将苟友德剁碎了,也无法赎罪万一。 稍稍惊慌之后,苟友德安静下来。 辅国公秦沛算无遗策,既然知道叶道人在此,便也应该知道,叶道人不会跟随他们前往辅国公府,而他绝不会让手下甲士犯险送命。 刚才叶道人以松针作剑,也只是刺穿了甲士护身轻甲,将他们震晕,并不能伤及性命,但叶道人二次出手的话,这些甲士就难逃活命了。 叶道人虽是出家人,做事却果决毒辣,见苟友德眼珠转动,原地不动,当下屈指一弹,两枚松针急刺一名轻甲甲士双眼。 轻甲甲士披挂甲胄,主要防护前胸及后背,头用盔甲保护,双眼虽然有面具保护,却还要留有缝隙,观察外面情况。 那两枚松针,似乎很有灵性,要从轻甲甲士护具眼洞中钻进去。 事出突然,松针又细小,极难防备,被偷袭甲士经验丰富,提前察觉情况不妙,长刀舞成刀轮,最终晚了一步。两枚松针破隙而入 。 间不容发之间,一支干枝虚空出现,横挡在那名甲士面前,两枚松针与干枝相撞,居然发出铜铁撞击声音。 “谁敢管道爷的闲事?” “无生门下,最近几百年来,除了鱼抱朴,没有好东西,一群人在沱江城帮助叛军闹事,也就罢了,还想来到京城兴风作浪,你们这群臭鱼烂虾,又能搅起什么风浪?” 一个女子声音,在周围飘荡。 “为羊素捧臭脚的人果然不少,羊素手下,屠杀无生门人,拆了我们的庙宇,我们为何不反他?这天下,本就是羊素抢了华衡的,无生门帮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叶道人听声辨位用到极致,却仍不能确定,说话女子身在何方。 “羊素算什么东西?老娘懒得看他一眼,因此任你们在沱江城,陪着白龙王瞎折腾。但你们来到京城,要动秦沛,老娘绝不答应!看在鱼抱朴的面子上,老娘饶你不死,滚得远远地,这辈子都不要再来!” 叶道人更加疑惑,这女子声音清脆,听起来就如二八少女,却口口声声自称老娘,实在是难以琢磨。 “好大的口气,我若是不走,你能将我怎样……”叶道人话未说完,突然脚踝发紧,整个人被倒提在半空。 “老娘就把你种在这里!让你这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京城,看着秦沛呼风唤雨,而你却毫无办法!” 叶道人身体倒悬,全身修为也被同时锁住,除了呼吸气血畅通之外,想眨下眼睛都是奢望。 京城之内,秦沛身边,何时有了这样高手? 有这样骇人的修为,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偏偏叶道人对这老妇人,毫无所知。 “传闻叶道人聪明超乎常人,心有九窍,老身今日就开膛破肚,当场看清楚,有九窍玲珑心的畜生,是如何不知深浅!” 老妇人话音未落,叶道人身上七星羽衣,层层碎裂。露出虬结筋肉。 苟友德望空行礼,“下官苟友德,斗胆请上仙手下留情,将叶道人交由下官,押回京城,公爷定会感谢上仙。”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控制叶道人所显露出来的神仙手段,让他心生敬畏。 对于俗人,苟友德可在三言两语之间,洞悉对方喜好,从而有的放矢,或利诱或威逼,让对方臣服,但此时根本见不到人影,察言观色的本事,就无法施展。 自己看不出,但回去禀报,辅国公秦沛自然知晓,到了那时候,如何处置,便是秦沛拿捏尺度,跟苟友德没有任何关系。 但自己带不回叶道人,一旦秦沛震怒,便与苟友德的前程,有了莫大关系。 “他见不见秦沛,难免一死,老身今天高兴,就替你把他捏死!” 苟友德并不敢反驳,他视对方如神仙,而在对方看他如草芥。双方实力差距,实在是悬殊到了极点。 轻甲甲士同时上前阵,准备抢人。“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捏死叶道人!” 苟友德匆忙挥手,制止轻甲甲士贸然上前。同时思考,该如何说服对面不见痕迹的对手。 一个清脆声音,从不远处竹林中传来: “鱼抱朴不揣冒昧,请沈姑娘手下留情,放了叶无骨。鱼某感激不尽。” 仙人跨鹤去又回,但人间,已经不是鱼抱朴那时的人间。 第116章 美人弹指断长生 叶道人如遭雷击,身体剧震。 刚才声音主人,他非常熟悉,正是先前提着竹篮,捡拾鲜蘑的白云观守观童子守一。 他是守观童子,为何此时自称鱼抱朴,难道真的是老观主回来了? 竹林之中,有一只黄鹤排空而上,直冲云霄。黄鹤背上,隐约见稳坐一名垂髫童子,提着一个竹篮。 真的是老观主! 原来刚才是老观主救我!那守山童子便是老观主所化,他自称守一,与老观主名字合在一起,正好是抱朴守一! 叶道人并非蠢笨之人,刚才被报仇念头,冲昏头脑,此时稍稍冷静,前因后果,顿时清晰起来。 将我摄空的沈姑娘,年纪不大,还跟老观主非常熟悉,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 “鱼抱朴,你当年欠我的九叶虫草,何时还我?如今又要找我放人?”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突然出现,身材袅娜,但是全身笼罩淡淡的雾气,看不清楚面貌。 鱼抱朴骑乘黄鹤,在头顶上空盘旋,此时突然向上爬升,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完全没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潇洒,倒只有满满的狼狈不堪。 叶道人目瞪口呆。 老观主当年主持白云观,便是神仙风骨,让人无限敬仰。如今真的做了神仙,行事做派,怎能如此丢人? 身子突然急坠落地,后背一阵剧痛,叶道人五脏六腑,瞬间翻江倒海,恨不得肠子吐出来才觉得舒服畅快。“鱼抱朴不讲信用,但我却得给他个面子,今日不杀你,下次被我遇到,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叶道人茫然起身,转身就走。轻甲甲士同时抽刀,拦住叶道人去路。 苟友德面有难色,“侯爷命下官,带回叶道长,下官纵然全身反骨,也不敢抗命,还请仙长不要难为下官,容我禀告侯爷,再做定夺。” 叶道人此时身受重伤,已经是苟友德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苟友德不敢对红衣女子说话,但这番话,就是说给红衣女子听得。 “一个男人,说话不用转弯抹角。你不要用官府那套来对付我,我不会去见秦沛,就算是我去了,他也不敢见我,你对他说,是我要你放人,他就不会怪你。” 苟友德略微沉吟。 红衣女人缓缓道,“我不欠他,他却亏欠我。” 苟友德好奇心油然而生,辅国公秦沛,如何亏欠了面前这个红衣女子?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苟友德狠狠压了下去。 下属对上司的私事好奇,是官场最大的忌讳。尤其怀疑辅国公秦沛这样的聪明之人,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苟友德看到,一把锋刃正高悬在头顶,随时能把他劈成两半。 但红衣女子的话,苟友德绝不敢转述,就算情势万不得已,也不敢如实转述。 他勉强挤出笑容,正要开口说话,整个人已经凌空飞起,被摔到三丈之外,好几名轻甲甲士,上前搀扶,红衣女子冷声道,“叶道人,你现在就走,我看谁敢拦你!” 果真有几名甲士不信邪,挥刀上前拦挡,刚刚举起长刀,就被红衣女子弹指击碎胸甲,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地之后,狂喷鲜血。刚刚那个叫叶无骨的道人,只是重伤了轻甲,而这红衣女子,出手便是杀招。 仙人弹指断长生。 红衣女子仙人并非仙人,但刚才弹指风度,已经与仙人无异。 明明是杀人手段,却如此仙风道骨,只有实力超出对手太多,才可以如此的潇洒。 “告诉秦沛,这几个甲士,是挡我去路而死,他不会怪你。” 笑容在苟友德脸上凝住。 弹指便能击杀数名轻甲甲士,若是双指连弹,只怕一盏茶内,这些甲士都会尽数丧命在红衣女子手中。如此厉害的女子,绝不会籍籍无名,但事实上,苟友德对这红衣女子,毫无所知。 阳光流转,炽热太阳当头,苟友德满头大汗。 红衣女子目视叶道人,“你还不走?” 叶道人一声不吭,转身疾走。 苟友德恨声道,“如此不知感恩之辈,放走了又能怎样?还不如一刀杀了。” 不知何时,红衣女子手中,多了一枝干花。 苟友德惊得差点摔倒。 两名轻甲甲士同时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肥胖身子。 昨晚有个提着干枝花的婆婆,在十字桥诛杀二十四名无生门下,难道是她? 但昨晚是个婆婆,今天所见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这尊杀神,昨晚帮着朝廷,今天又放走了无生门下,她究竟是何来历。 红衣女子转身离开,脚步轻盈,她走了没有多远,手中干枝上,再次开满了鲜花。 大乾京城。 李七夜打着遮阳的竹纸伞,出了京城城门。那只穿山甲,已经提前一步,钻出了京城,柴妖此时,正附身在李七夜手提的桂树枝上。 昨晚恶战,柴妖虽未亲身经历,却也有所感觉,始终有些心惊胆战。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高照,遍洒满地炙热。 一大队轻甲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领头的苟友德,双眉紧锁,并没发现侧立在路边的李七夜。见到几名轻甲甲士伤势沉重,横卧马背,李七夜微微皱眉。 是谁天大的胆子,敢打伤了轻甲? 出城之后,人见稀少,转入小路之后,柴妖终于出声,发出脱离牢笼之后,发出的真心欢呼,有地气指引,李七夜脚步越来越快,进入山路之后,多见树木,不见行人,李七夜气息沉到双脚,几乎是脚不沾地,在山间小路疾奔。 进入深山之后,气候变得凉爽,李七夜放慢脚步,柴妖从桂树枝上跳下,化成一个蹦跳的小姑娘,在前面领路。同时低声吟诵着听来的诗句。 “你为何不入无生门下?”李七夜边走边问。 树妖阿香面色凝重,“无生门下虽然妖族下众多,但并非所有妖族,都是无生门下,大乾很多官府要职,不乏状元探花,为何李探花,只做了志妖司大人?” 树妖阿香此问,非常伤人,还好李七夜心性平淡,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觉得如何难堪。 身边山坡上,穿山甲从土中露出细长的头,向李七夜打着招呼。柴妖手指前方,“那座古庙,就在前面了。”枯枝绿叶之间,露出破败的飞檐一角,破庙近在咫尺。 阳光被枝叶分割,斑驳陆离,落在同样斑驳的断壁残垣上。 正午山中清凉,到了此处,清凉散尽,变成了清冷。 柴妖突然离开小路,向破庙跑去。“这庙中有书香气,我得靠近些,多汲取些书香,也许能提升道行。” 小路旁边,横七竖八长满藤蔓,此时有根斜出的藤蔓,拉住了柴妖,那藤蔓一端,长着人一样的五根手指。 第117章 忍无可忍 一张人脸,在藤蔓上出现,缓缓摇头,示意树妖阿香离远点。 “破庙里,来了个受伤的道人,好像是无生门下,他的仇家,还在到处找他,你最好离远点,不要被他的仇家误伤了。” 一个声音,在破庙中响起,“小小的藤精还有兽妖,帮我看好山门,自然有你们好处,若是有了二心,胡言乱语,一把火烧死你们全家!” 穿山甲低声道:“这个说话的,就是那个道人,不久前来到了庙里,看上去受伤很重,脾气还暴躁,自称是无生门下弟子,还与白云观老观主鱼抱朴相识,刚刚在这里见面,让我们小心伺候。” 李七夜曾翻阅地方志,对鱼抱朴略知一二,“鱼抱朴是近几百年来,白云观白日跨鹤飞升第一人,这道人与鱼抱朴是故交,年纪肯定很大,修为也应该精深,不能轻易受伤,即便是受伤,也不会躲在这种破庙养伤?莫非是道人大言欺人?” 穿山甲小眼睛当中满是不屑,“就在刚才,确实有只黄鹤直上九霄,可惜我离得太远,看不清骑鹤人的模样。难道那骑鹤的,就是鱼老观主?” 破庙中,那道人继续骂道,“这本就是我无生门下土地,你们在这里住了几百年,没交过一文钱好处,如今道爷受了小伤,要你们帮忙看会儿山门,就啰嗦个不停,妥妥就是小人嘴脸!” 穿山甲摇摇头,“这里早就荒废了许久,如何就成了白云观的土地?” 李七夜笑道,“他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当年白云观鼎盛之时,山门远在十几里外,值夜道人要跑马点灯,方圆几百里之内,遍布产业,后来白云观被大乾官军剿灭,也与此有很大关系。只是不晓得,这道人跟鱼抱朴,究竟有何渊源?” “羊素就是个胆小鬼,若不是害怕白云观,为何要把这里毁了?嘿嘿,他能毁了白云观,却绝想不到,无生门下忍辱负重许久,如今在沱江城卷土重来,早晚有一天,要杀到京城,推翻羊素,再现白云观当年荣光!” 李七夜陡然提高声音,“何处道人,敢如此无礼?无生门下又怎样?如今是大乾天下,你口口声声推倒朝廷,重现白云观,与造反何异?我身为大乾臣子,决容不下你。” 暴怒之下,李七夜仍然保持清醒,压制住全身奔腾如海的气息。 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个义愤填膺,满心忠于大乾皇帝的读书人。 道人声音越来越高,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老子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无生门下,并非人族,他是人族的皇帝,跟妖族没有半点关系。我就是要灭了大乾!等老子伤好了,一剑劈了辅国公府!你要不服,就进来一战!” 穿山甲说那道人受伤,但道人说话中气充沛,毫无受伤迹象。 树妖轻轻拉住李七夜,做了个摇头的表情,指了指远处,示意李七夜离开。 道人在破庙中不住冷笑,似乎还吐了一口浓痰,“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不假!呸!” 李七夜突然转身。目视破庙。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苟友德带领轻甲回城,直奔辅国公府。 值日小黄门早在府门外等候。“侯爷有令,苟大人不用等候,随时都能进去。” 苟友德心里恍惚,趋步跟小黄门并肩,低声道,“敢问公爷,侯爷心情如何?” 小黄门笑道,“大人也知道,公爷胸纳山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您在我这里打听消息,可是要白费心思了。”说到这里,小黄门轻拍双腿,“今日奉命在这里等候大人两个时辰,站的腰酸腿疼,哪里有见侯爷机会,因此大人问话,小人实在不知。” 苟友德跟着赔笑,“六艺楼新来个建安女子,擅长飞指法,最能解除腰酸腿疼,公爷不当值时,我将她送到公爷府上。” 小黄门放缓脚步,“这些女子,在六艺楼生不如死,若是她真能解除我身体乏累,我便将她收在府里,做个随身的丫头。” 苟友德继续笑道,“公爷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交给下官做就是。顺便再教她些公门礼仪,免得将来丢了公爷面子。” 小黄门太监,大多是穷苦人家孩子出身,为了将来混个生计,小小年纪,便被父母去势,送进皇宫,期望混出个名堂,虽然没有后代,但至少这一辈衣食无忧。 一入侯门深似海,进了皇宫,更是深不见底。大多数太监,忙忙碌碌一辈子,却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下等人,远远的跪在地上,偷偷看一眼皇上,便是此生最大的吹嘘资本。 有些混出头的太监,做到小黄门位置,手里有了通报的小权力,便会有人低声下气的相求,小恩小惠自然也少不了,年深日久,有心的小黄门,也能积攒下数目可观的银子。 这些银子拿来运动,就可以做大黄门,甚至更高的位子,而大多数小黄门,积攒够了银子,会选择出宫离开,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置办庄园田地,虽然不是完整的男人,还是要娶上三房四妾,弥补遗憾。 小黄门收人好处,这种事司空见惯,除非拿了人家好处,又不为人做事,被人家告发,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秦沛身为辅国公,清廉之名天下皆知,但手下人形形色色,难免有害群之马。秦沛也是听之任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秦沛比谁都清楚。 小黄门拱拱手,算是感谢,苟友德赶紧还礼。小黄门在一处修竹前停住,“刚刚平定了京城妖族祸事,侯爷心情大好,苟大人尽可放心。” 苟友德再次行礼感谢。 小黄门七扭八转,领到一处假山清水环绕的书房前,苟友德心情更加放松,在书房接见人,表明小黄门没说谎话,辅国公秦沛心情,应该不错。 小黄门整理衣装之后,用尖细声音禀报,秦沛嗯了一声之后,这才轻手轻脚,打开了书房侧门。 苟友德低头进入秦沛书房,眼角余光触及之处,心头巨震。侧边的几岸上梅瓶内,插着一束干枝花,那花的形状,与白云观外,弹指洞穿轻甲的红衣女子所提干枝,一模一样。 我不欠秦沛,秦沛却欠我! 红衣女子声音,在苟友德脑海中,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原本不想说出来,现在就越加不想了。 “我派去一百轻甲,死伤了好几个,却捉不住一个叶道人?无生门下,何时变得如此厉害?”秦沛示意苟友德坐下,看似漫不经心问道。 秦沛微微抬头,双眼神光闪烁。 苟友德不敢坐,身子微微发抖。 第118章 双手奉人头 苟友德瞬间感觉全身寒意。 秦沛平素对待手下官员,十分谦和,不过一旦这些官员与他的随身轻甲产生矛盾,秦沛不管对错,总是对轻甲百般呵护。 秦沛的随身轻甲,虽然只是私人武装,但威名赫赫,不论单人还是合战,战力堪称大乾第一。 当年在西域卸甲河,秦沛追杀瑶光国精锐大雪龙骑,也只派出了三千轻甲。昼夜不停,一口气奔袭五百里。 那是决定谁主沉浮的定鼎之战。 瑶光国皇帝华衡,为求扭转不利战局,孤注一掷,派出开国重骑,大雪龙骑。而且决战的地点,也选在了瑶光国的发祥之地。 大雪龙骑是重甲,而秦沛的追风,顾名思义,行动迅捷可以追风,武士与战马,都是披挂轻甲。 轻甲对上重甲,胜算几率极小。 大雪龙骑白马白甲,在大雪中很容易隐藏踪迹,而秦沛的轻甲,却是红马红甲,奔腾在雪地中如同一簇簇火苗。写满了满满的战意:大雪龙骑,可敢一战? 当夜鹅毛大如席,片片垂落卸甲河。 当年那个夜晚,居住在卸甲河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都听到了人喊马嘶的声音,兵器清脆的撞击声,重甲从马背上落下,发出的沉闷声,伴随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随着朔风白雪,吹遍了卸甲河。 日出之前,一切终于平息,除了偶尔传来的沉闷喘息声,一切归于平静。 日出之后,百姓们胆战心惊出门,触目所及,雪白血红。 卸甲河之战,秦沛三千轻甲,对战瑶光国八千大雪龙骑,以自身死伤八百代价,杀敌五千,大获全胜,瑶光国皇帝华衡,终于用尽最后一点气运。 听到这个喜欢,秦沛喜不自胜,挥毫写下,白日登山望烽火,雪夜饮马卸甲河,朔风劲吹星光黯,长刀频挥战意多。龙骑哀鸣悲旧主,轻甲欢嘶新山河。 秦沛继续缓缓开口,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的一百轻甲,能挡住八百大雪龙骑,却捉不住一个无生门下?” 苟友德站的笔挺,“侯爷的轻甲,战力天下无双,今日实在是出了意外……”一言到此,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红衣女子的话,原封不动,转述出来。 “便是天塌下来,我的轻甲,也会用头顶上去!生死都不惧,还有什么大事?” “当时已经将那道人控制,正要将他带回之时,有人千里传音,接着跨鹤出现,自称白云观老观主鱼抱朴,求我们放了那姓叶的道人。” 秦沛转到岸边,端起香茶浅啜,“鱼抱朴飞升之后,从不过问世事,这次为了个不成器的后辈弟子,竟然放下身架,低声下气求你?以他的本事,千里飞剑,你们谁能阻拦?你还有什么话,没有对我说?” 苟友德再次行礼,“下官有罪,隐瞒了实情,那叶道人非常神勇,举手投足间,便打伤了好几名轻甲甲士,还好有个手提干花的红衣女子仗义相助,将叶道人降服。 而老观主鱼抱朴,也在那时传声现身,要红衣女子给他个面子,放了叶道人。轻甲甲士及下官拼命阻拦……” 秦沛抬手,示意苟友德不用再说下去。 “我知道她脾气,这件事我不怪你。”说过之后,秦沛许久无声,挥了挥手,让苟友德退出去。 苟友德躬身退出书房数丈,这才敢转身,轻手轻脚离开。 秦沛看着几案上干枝,一声长叹。“我不亏欠天下,独独亏欠你,莫说几名轻甲,便是要了我的头,也心甘情愿奉上。” 山林中,破庙外,正午时分,正是蝉噪的时候。 李七夜向前跨出一步,“大乾神武十八年探花,志妖司李七夜,为民除害,特来捉妖!” 蝉噪声忽然停止。 破庙内一片安静。 稍稍安静之后,那道人嘿了一声,“羊素拆了无生门下道场,他的后人也对无生门弟子痛下杀手,恨不得斩尽诛绝。 先有斩妖司杀妖,后有志妖司志妖,不给无生门活路,就算是死后,还要被你们罗织莫须有罪名!你们这些摇笔杆的,比那些提刀的更可恶! 你们这些读书人,安心读书便是了,为何要做大乾的走狗?还妄称什么狗屁的志妖司三大巨椽。 老家伙冥顽不化,也就算了,你这年轻人,也深陷其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正是被名利蒙了心窍! 今日能死在道爷手里,是你祖坟冒了青烟,不过道爷比什么狗屁的大乾斩妖司有人情味,允许你临死之前,为自己写一篇传记,把自己夸成一朵鲜花,还是写成狗屎,我都会一字不差帮你保存下来。” 李七夜并不生气,微笑说道,“你恨的是大乾王朝,跟我什么关系?我是大乾官员,却也只是个书生,朝廷更迭这种事,我并不能左右。以我来看,还是当年的瑶光国末代皇帝华衡没有本事,争不过羊素。 自古天下,并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向来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上古时期,尧舜都可以禅让帝位,为何到了如今,这人人天下,就变成了家国天下?” 柴妖阿香用力拍手,“大人说得好!那个道人,如此说话,也只是因为,失去了先前的荣光,心里失落而已。也并非真心觉得,瑶光国就比大乾国好了。” 穿山甲不会讲大道理,只是不住点头,赞成树妖阿香的说法。 说到这里,树妖阿香提高声音,向破庙中说道,“你对无生门忠心一片,为何忍心看着这庙破败成如此样子?如今受伤,知道回来躲避,若是平日,八抬大轿请你,只怕你都懒得看一眼。” “休要胡言乱语!这是白云观福地,鱼老观主未飞升之前,便是在此处参禅悟道,我若不是有难,又怎敢惊动他老人家?” 李七夜不禁皱眉。 口口声声说着不敢打扰,但那道人声音极高,已经吵的山鸟乱飞,白云止步,鱼抱朴天上有知,也会暗暗皱眉。若真的心存敬畏,将此处当做无生门福地,又怎会深山破庙,无处话凄凉? 无生门下,多是异类,自然不能以常人想法对待。 眼前破庙中的道人,是无生门下无疑,在辅国公府,看秦沛作画时,曾经听到小黄门禀报,作乱的一百零八个妖邪,尽数伏法。他受伤的原因,肯定与昨晚百妖大闹京城有关。 那庙中道人,应当是漏网之鱼。 在沱江城帮助乱军,对抗朝廷军队,天高皇帝远,朝廷无力及时平叛,也就算了。 三番五次,来都城捣乱,真以为大乾无人了? 第119章 老观主救命! 树妖阿香与穿山甲,同时拉住李七夜。 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缓步从断壁残垣的破庙中走出。 正当午时,李七夜却以为白日见鬼。 道人须发皆白,脸上却笼罩一层黑气。黑气在皮肤下缓缓流动,映衬的五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正当午时,阳气正烈,此时此地,那道人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寒意。 一名树妖从远处跑来,见到那名道人,又转身就跑,跑了几步,样子变得非常怪异,一半人身,另一半身体,却变成了树木的模样。 刚才这道士,以松针做暗器,刺穿了秦沛派来的轻甲,这些树妖有目共睹,见到这杀神附体的道人,竟然在此处出现,转身又跑! 只是心里残存的恐惧还在,束缚了这些树妖,让它们变成了半树半妖的怪模样 叶道人仰天大笑,“道爷要杀的,是这酸腐书生,不会为难你们,尽可以站在一边,看个热闹!也好让天下人知道,跟无生门做对,就是这个下场。” 他手指李七夜,“你口口声声,大乾有人,难道说的是自己?天下似你这等酸儒,数不胜数,倒也今日先把你杀了,给天下儒生一个警示,让他们知道,为大乾张目,死路一条! 我若是痛痛快快,一掌把你杀了,算是便宜了你,今日要慢慢折磨你,让你知道,自己没本事,就不要学别人口无遮拦!” 道人身子微晃,与李七夜距离,瞬间缩减到不到两尺,两根修长枯瘦手指,捏向李七夜脖子。这一下蕴含杀机,但戏谑的意思更浓。 李七夜站立不动,神念却早已如紧绷弓弦,念一声急!飞剑阿丑无声无息,从衣袖间斜刺而上,斩向道人一根手指。 与此同时,李七夜神念突然外放,冰魄剑嗡鸣出鞘,李七夜虚空握剑横斩外推,用的正是极乐道人传授的剑法。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七夜不出手则已,刚刚动手,便如同暴风骤雨,两种剑术精要全部占全。 叶道人满以为,自己要处置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所以敢跟自己雄辩,无非是读书人不知天高地厚,摆又臭又硬的读书人架子。 甚至他见到李七夜之后,更坚定了自己想法。 不想对手不动如猫,刚刚行动,便如电光石火,裂缺霹雳! 飞剑阿丑用天外陨铁铸造,剑身细小,短距离暴起,极难防备,还好叶道人见机极快,当下用力挥胳膊避开,不想冰魄剑又横推过来。 剑还未到,森森杀气,已经让叶道人气息运行不畅。他暗叫不好,向后退了一步。 李七夜垫步向前,冰魄剑从横推变为抡斩,这下变招如行云流水,中间没有丝毫凝滞,冰魄剑抡开之后,所有力气,全部向前贯穿,剑尖顶部,爆出三寸寒芒! 叶道人抡开双臂,来不及落下,眼见情势急迫,只能又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只退了两步,却足有三丈,重新退进破庙之内。 李七夜处心积虑,连发几招,却只是逼叶道人后退两步,见敌人毫发无伤,李七夜催动神念,飞剑阿丑迂回盘旋,冲到叶道人身后,向他背心急刺。 叶道人高大身体,突然变小,飞剑阿丑从他头顶掠过,然后悬停在李七夜胸前。 “你这小子,看起来迂腐不堪,没想也是个扮猪吃虎的好手,是不是秦沛派你等在此处,寻机会杀了我?” 刚刚几下,虽然没有伤到叶道人,却也让他心头狂跳。 大乾的文官,他见过很多,大多除了清谈之外,还贪财好色。而眼前这个读书人,显然与其他大乾文官截然不同。 刚才他出手干净利落,分神驭剑同时,还能与人动手,仅仅这种一心两用的本事,就超出很多人。这样的少年好手,绝不会仅仅是个籍籍无名的志妖司刀笔吏。 “姓李的小子,你跟着秦沛,只不过为虎作伥,将来不会有好结果,不如拜道爷为师,成为无生门下,将来推倒了大乾,让你做秦沛的位子,岂不是更好?” 李七夜杀意展开,便不想中断,一声不响,再次上前,提剑急刺,这次使用的,却是董超教他的刀法。 叶道人又是一愣,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读书人,使用的是什么狗屁剑法? 以他之前的本事,可以飞花伤人,一把松针,在他手里,也可以变成洞穿轻甲的杀人利器,但他被红衣女子抓住脚踝,从虚空中摔倒地上,将全身修为,摔掉了大半,此时只能以武功与人动手,道术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来。 他伤势很重,这才躲在破庙中疗伤,偏偏又是个不安分的脾气,使用符箓将破庙周围的草木精灵,全部召唤出来,为他寻风放哨。 这些草木精灵,惧怕叶道人符箓厉害,不敢不遵命,心里却把他祖宗八辈,骂了无数遍。 如果叶道人不主动惹事,安心在破庙里疗伤,便不会遇到李七夜,但叶道人想到,老观主鱼抱朴,都能为他求情,看来气运不错,将来造诣,可能还会高于老观主。 正在得意洋洋之际,听到外面议论白云观坏处,叶道人如何能忍?当下便要替白云观出头,不想这次有些冒失,自己一颗肉头,撞上了李七夜这块硬石板。 叶道人看不懂李七夜招法,不敢贸然还手,只能不住后退。破庙中荒废时间很久,地面上枯草藤蔓,层层叠叠,厚厚一层,让叶道人行动受制。 既要躲避飞剑阿丑,又要应付李七夜用宝剑使出的刀法,还要顾忌脚下,不要摔倒,叶道人一心三用,立即到了难处。 叶道人见机不妙,大喊“老观主救命!” 刚才自己被红衣女人虚空悬停,命悬一线,就是老观主鱼抱朴跨鹤出现,出声为他求情,此时自己又到了性命攸关时刻,老观主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老观主帮你,便是残害天下苍生!” 李七夜又出一剑,叶道人仓皇后退,脚被藤蔓绊倒,身子摇晃,眼前青光闪动,飞剑阿丑已经逼近额头,叶道人退无可退,当下身体后仰,总算躲过飞剑洞穿额头,但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倒地瞬间,突然发现,发现有个童子模样的人,手提竹篮,坐在高高的庙宇屋脊上。稍高些的天际,有只身材纤细巨大的白鹤,正在盘旋。 那正是自称守一的白云观守观人,当年的老观主鱼抱朴。 “老观主救我,我知道错了!” 第120章 百年肉身塑像 鱼抱朴摇头叹息,“你没错,是我错了,我没想到,几百年后,无生门下,已经如此良莠不齐。我已经救你一次,你却不知自救,求人渡不如自渡,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晓得,似你这般,如何成的大道?” “我如今懂了!” “你说懂,其实还是没懂,我救你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此消彼长,何时是个尽头?” 鱼抱朴衣袖飘扬,躺在地上叶道人,突然闭气身亡。 “我如今杀了你,已经尽了无生门下情义,若是你死在李七夜之手,只会增加无生门与大乾仇恨,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李七夜目瞪口呆,能对宗门后代痛下杀手,鱼抱朴果然有过人之处。 鱼抱朴长叹一声,身为仙人,插手凡间事务,是极大忌讳,但为了无生门子孙后辈长远着想,也只能如此。 叶道人指使百妖闹京城,得罪了秦沛,将来下场可以预料。原本以为,自己出面为他求情,秦沛会网开一面,然后让叶道人远走他乡,不想叶道人冥顽不化,在白云观旧址,又生出许多事情。 既然叶道人一心求死,那就顺他心愿。自己杀死叶道人,远比叶道人被李七夜杀死,好的太多。 李七夜抱拳行礼,“后学晚辈李七夜,见过鱼老观主。” 鱼抱朴是天上神仙,而自己是凡人,便以俗礼相见,在鱼抱朴眼中,瑶光也好,大乾也罢,都没有区别。 毕竟时光弹指即过,历朝历代皇帝奢望的国运永昌,传承几百年的家国霸业,在鱼抱朴这等神仙眼中,也不过白云苍狗。他们喝杯茶,参个禅的时间,人间已经更朝换代几百年。 “无生门对抗朝廷,绝非本门宗旨,当初知道人心易变,却没想到变成这样。这些后事,就交给后代处理,无生门生死,就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你这后生,将来大有可为,但也需要谨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君子当修口修心,本事越大的人,越应该如此。” 李七夜躬身受教。 鱼抱朴赞许看向李七夜,却是在喃喃自语,“叶道人该死,我已经救他一次,剩下的,就要他自救,叶无骨不知进退,不珍惜自己生命,如何成得了大事,若是无生门下,如今都是这种弟子,真的……” 鱼抱朴最终没有说出结语,他将手中竹篮,交给李七夜,“无生门下,先前对你多有得罪,这些东西,希望你转交秦沛,就算我代他们赔罪。秦沛如今身有小疾,吃了这蘑菇,自然痊愈。” 李七夜刚刚接过竹篮,鱼抱朴已经身在半空,那只白鹤不唤自来,驮了鱼抱朴,消失在山的另一边。 仙人跨鹤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竹篮用寻常青竹编制,用的时间久了,竹篾已经泛出了晶润的黄色,七颗蘑菇颜色各不相同,全部发出淡淡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穿山甲凑近竹篮,惊叫道,“这是太乙香蕈,是凝神练气的天材地宝,平常找到一颗都好难,这老神仙果然是神仙手段,竟然凑齐了七颗!” 李七夜倒不如何心动。鱼抱朴言明,这是给秦沛的东西,便跟自己没任何关系,反倒是越珍贵,越要小心照顾,以免出了意外,辜负了鱼抱朴重托。 转身看见叶道人尸体,李七夜于心不忍,请求穿山甲挖坑,将叶道人埋了,穿山甲满口应允,钻洞挖坑,是它拿手好戏,选定地方后,立即开挖,不多时挖出一个大坑,把叶道人埋了。 李七夜使用飞剑,削了一块木牌做墓碑,却不知道写啥。 叶道人这样的脾气,生前肯定有不少仇家,见到墓碑,极有可能挖坟鞭尸,那样还不如不写,况且以李七夜的身份,给叶道人写墓碑,多有不便。 就给他一块无字碑,一切留给后人评论。 难得有闲时间,李七夜带着树妖阿香,在破庙中闲逛,程铁牛说的一点不假,几百年没人居住,白云观破败不堪,能留存下来,都是个奇迹。 大殿神位上,有一尊无名塑像昂然而立。塑像还算完整,儒生打扮,右手持笔,左手拿着一卷书。 以儒生成圣的,只有至圣先师孔圣人,但面前这尊塑像,显然与孔圣人相去甚远。 树妖阿香绕着塑像转了几圈,低声道,“难道诵读诗词的,就是这尊神仙?”李七夜摇头,“这是白云观的庙宇,白云观是无生门下,他们供奉的,是本门仙人,怎会供奉人族的读书人?何况别的神像,都已经倒下,只留下这最不像神仙的读书的儒生。” “可能这儒生读书塑像,有与众不同之处,因此才能几百年屹立不倒。” 树妖阿香只是随口说起,李七夜却分出一缕神念,钻到读书儒生塑像之内。 古人塑像,里面立起木头人偶,撑起大体轮廓,然后塞上稻草,丰盈骨架,外面层层涂抹黄泥,最后用巧手匠人,用竹刀刻画出塑像轮廓。涂上材料,穿上衣衫。送进庙堂供奉,享受人间香火。 李七夜神念进入塑像之内,立即震惊非常。 塑像之内,居然是一具完整的人骨架。 难道这读书儒生,修成了金身。然后被做成塑像,放在庙里,让人供养? 但所谓的金身,都有一层薄皮包裹骨架,今日见到的,只有骨架,跟金身完全不同。 李七夜神念从塑像头顶钻出,不经意望向塑像手持书册,又是一愣,年深日久,书册裂开无数细小缝隙,阳光照射下,那缝隙里面,赫然藏着东西。 神念倏忽下沉入缝隙之内,那竟然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外面包裹黄泥,做成了书册的样子。 盒子上刻着精美符文,李七夜神念刚刚靠近,符文发出淡淡的光,同时生出强大的推力,要把李七夜的神念,反弹出去。 李七夜匆忙后退。神念重新归位。 手持书册儒生塑像,不住簌簌而动,左手上书册裂开大半,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盒子。阳光透过屋顶残破孔隙,投射到盒子上,泛起黑沉沉的光芒。 啪嗒,残破手臂,无法支撑盒子,落在地上,声音沉闷,想必分量沉重。 树妖阿香啊了一声。 盒子落地散开,里面滚落出一卷书册,以五色金丝捆绑,上面四个篆字,让李七夜彻底震惊。 黄帝外经! 天下万物,讲求虚实共进,阴阳相通,内外贯通,正邪相衡。 在此之前,《黄帝内经》早就是风靡天下,成为各类医门供奉盛典,若想精研岐黄,《黄帝内经》是必须攀登的高山。早就有人提出,有正必有内,世上应当有《黄帝外经》存在。 而且《黄帝外经》所记载内容,比《黄帝内经》更加精妙。 没想到在这儒生塑像,几百年手中捧的,竟然是天下第一奇书《黄帝外经》! 稍稍惊喜后,李七夜心情趋于平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本《黄帝外经》,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这捧读《黄帝外经》,被人把肉身做成塑像的人,又会是谁? 第121章 青衣细雨入白云 李七夜看着那卷蒙尘的经书,脑海中思潮翻滚。 这书应该不假,叶道人活着之时,曾经说起,此处是白云观老观主鱼抱朴清修之地,或许鱼抱朴飞升,也有《黄帝外经》的功劳。 李七夜神念围绕那卷经书勘察好久,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弯腰捡起。 书册入手,李七夜又是一愣,原本以为,这经书会很重,真正入手却极轻,如手中拈着一尾轻羽,如此薄的经书,极易损坏,因此才用了那样厚重的盒子保存。 眼光扫过那个盒子,又是心头狂跳。 盒子花纹与飞剑阿丑极为相似,应该是陨铁打造。当初李七夜,曾经在胡掌柜的承影号,打造飞剑阿丑,花了大价钱,只买到一小块陨铁。 若这盒子真是陨铁打造,肯定价值不菲,也更加印证,那轻薄如蝉翼的经书,即便不是《黄帝外经》,也大有来历。 小心翼翼将经书装回盒子,李七夜怀抱铁盒,向那尊塑像躬身行礼,“学生李七夜,不知前辈是哪方大能,今日冒昧借阅经书,来日定当奉还。” 一个声音,突然在头脑中响起,“这本书,原本就是在等你。” 在等我? 李七夜循声抬头,见那尊儒生塑像,轰然倒下,外面包裹泥彩纷纷碎落,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金身,树妖咦了一声,向后退去。 那尊儒生金身塑像,构思极其精巧,一旦手中所持装书的铁盒掉落,配重就会失去平衡,塑像倒地摔成粉碎。 李七夜望着地上碎片,沉默好久,又转身向穿山甲道,“入土为安,还请再挖一处墓穴,我将他葬了。”穿山甲刚刚回来,闻言又去挖坑。 树妖阿香,帮着李七夜捡拾金身尸骨。能修成金身,想必尸骨主人生前,也并非无名之辈,当时肉身塑成神像时,定会轰动一时,这种事情极其稀少,当时史书应该有所记载。 李七夜对瑶光国历史,极感兴趣,大小事情,烂熟于心,但这件事情,却并无记载。细细揣测,整件事情透露着无比怪异。 依照常理推论,在位时出现肉体金身,民间称之为肉身菩萨,是极其祥瑞之举,朝廷更会大肆宣扬,只有开平盛世,才能出现如此吉祥大事,用来彰显皇帝圣明。 白云观当时的名气,出现肉身菩萨,朝廷肯定会知道,即便朝廷有苦衷,可以隐瞒,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总会在稗官野史中有所记载。 但偏偏李七夜搜尽枯肠,也没找到有肉身菩萨相关的只言片语。 他碰触尸骨指尖,传来阵阵寒凉,李七夜低头细看,却是无意之中,将手指伸入嘴巴之中。细细观看,嘴巴中有乌光闪烁。 李七夜将发光之物掏出,竟然是一枚指环。。 隐约见到那枚指环上有字,李七夜用力擦去表面锈迹浮土,终于看清上面四个字:洛阳白鹿。 洛阳白鹿洞书院? 难道这肉身菩萨的主人,是洛阳白鹿洞书院的书生? 李七夜深思好久,将那枚指环放入怀中,向着那堆尸骨碎块躬身行礼,“晚辈无意冒犯,留下这枚戒指,只是为了找出前辈身世,待一切大白天下之后,定将戒指归还。” 古人讲求叶落归根,而这尊肉身儒生塑像,史书上并无记载,应该是另有隐情。儒生像嘴巴藏金,看起来更像是仓促为之。 当年李七夜编撰斩妖记时,就曾经有个妖怪,化身妖娆女子,专门引诱读书人,一旦得手之后,便会将读书人做成塑像,藏在终年冰冷的山洞之内,供自己欣赏把玩。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李七夜想到了那个妖怪。 将叶道人与那具肉身塑像下葬之后,已经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李七夜匆忙提篮回到京城,厚重城门在他身后关闭。 清风正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之后,长出一口气。见到他手提竹篮,本想多问两句,见李七夜面色严肃,没有敢说话。 净手之后,李七夜匆忙翻看典籍。 烂熟于心的典籍,自然不屑翻动,这次专心致志,找了地方志翻阅,终于有所收获。 前朝瑶光国主政之时,洛阳白鹿洞书生谢灵素,前往白云观朝圣,深夜在听潮亭读书,突然失踪,当时这件事,惊动了许多人。 当年鱼抱朴主持白云观,香火鼎盛,不仅善男信女齐来,还有许多游学大儒至此,引经据典,谈诗论道,引来无数书生趋之若鹜。 能领听些高屋建瓴的见解,便是极大的收获,若是被某个名师大儒相中,列入门墙,将来便多了个平步青云的梯子。 这种做法,在读书人之间广为流行,甚至影响到了官场。 瑶光国朝廷授予书生功名之时,如果有白云观游学经历,运气好些的,就会比别人高出半品,即便授予的品阶不高,却也是个实权衙门。 一时之间,白云观白天晚上,流泉旁,古松下,都是摇头晃脑,吟诵先贤大能名言妙句的书生。 春夏之交时,白云观已经下了几场雨水,整座白云观,连同小山,如水洗般干净。有个穿白衣,配白玉,戴乌金指环,撑青油纸伞的读书人,缓步上山。 山门下迎客道士,见到那少年指环,立即恭敬起来,洛阳白鹿洞,当时瑶光王朝书院执牛耳者,以大儒最多,考取功名读书人最多,在朝廷中关系最多,名动天下。 瑶光国文臣众多,堪称顶梁柱的,有八百人之多,而八百人中,至少六百出自白鹿书院。 瑶光栋梁八百数,其中大半出白鹿。 在民间,甚至有人将白鹿书院,当成第二个朝廷,甚至许多市井老百姓都知道,白鹿书院,有时候能左右朝廷大事。 而白鹿书院的象征,便是那少年手指上佩戴的乌金指环。 乌金指环每年只发放三十枚,用来表彰读书最好的学子,而得到这枚指环,就表明距离读书人心中的庙堂,又近了一步,甚至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朝廷。 先前那个声音,又在李七夜耳边响起,随着它的讲述,李七夜面前,展开一幅幅画卷。 那个雨天撑伞上小山的人,就是谢灵素。 守山道士见到了乌金指环后,原本还有些怀疑,之前白鹿书院,也来过几名学子,全都是带着老仆书童,甚至还有人牵马背剑,气势十足。 像这样轻装简从来到白云观的,谢灵素是白鹿洞书院第一人。 接下来的一幕,让守山道人目瞪口呆。 馆主鱼抱朴亲传法谕,“白云观大开中门,迎接贵客。” 法器嘹亮,直上云霄。 谢灵素笑着向守山道人点头,又向着站在白云观门口的鱼抱朴拱手行礼。 守山道人眼睛差点掉在地上。 这看起来普通的年轻人,值得老观主亲自出门迎接?! 第122章 听潮亭化虹飞升 鱼老观主与谢灵素见面之后的事情,地方志并没有详谈,只用相见恨晚,长夜促膝八字匆匆带过。 谢灵素上白云观第二日,便去了最有名的听潮亭,这里听得,并非钱塘江那样的大潮声,而是学子们的读书声,经山峰加持,如同闷雷滚动,也有些钱塘江大潮初来的意味。 很多学子见谢灵素来到,纷纷上前招呼,谢灵素毫无架子,与众人相谈甚欢。到了中午,恰逢有人组织曲水流觞,谢灵素欣然加入,并写下“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佳句,因为文采书法俱佳,被众多学子传抄,成为当年白云观最大美谈。 但那也是谢灵素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之后谢灵素也有出现,但学子们见到的,都是他惊鸿一瞥的身影,根本来不及打招呼,谢灵素便一闪而过。 人们隐约猜到,谢灵素此次来到白云观,并非想象的游学那样简单。 但众多学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虽然对谢灵素仰慕已久,但更重要的,却是要考取功名,至少也要混出个名声,谢灵运的到来,更激发了学子的读书热情。 原本就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自勉的读书人,此时更加发奋图强,很多人都是彻夜不眠。只求即便考不上功名,也能混的谢灵素那样,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过了些日子,有人在听潮亭,见到了谢灵素,见他面色凝重,正要上去打招呼,谢灵素急匆匆离开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谢灵素。 又过了许多日子,洛阳白鹿书院前后派了许多人,前来白云观,寻找谢灵素下落,全都无功而返。 又过了些日子,有人言之凿凿,看到谢灵素在听潮亭化虹飞升,但后来,这个人就疯了,还说自己是老子转世,当年曾经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还有人说,谢灵素在一个雨夜,悄悄离开白云观,去了沱江城。 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但仅仅都是传言。 部尉府派人寻找数月未果,后遂无问津者。 记叙到此,戛然而止。 看到最后一句,李七夜几乎就要破口大骂,重重将手中书册,摔到地上。他是做传之人,在他看来,如此记叙,简直就是应付了事,其罪当诛。稍稍平缓下气血,再次翻阅其他典籍,还是一无所获。 清风在门口张望许久,见李七夜气色不好,并不敢过来打扰。这时见李七夜抬头,已经到了深夜,清风已经在旁边睡着,口水流出老长,嘴角挂笑,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回头拿起铁盒打开,取出那本轻薄如蝉翼的《黄帝外经》,轻手轻脚翻开,第一卷第一篇,阴阳颠倒,第二篇顺逆探源,直到终章考订经脉。 李七夜并不能辨别真假,但只看了一眼,便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见到如此好书,更应该找出主人真相,告知他后人,以便入土为安。”李七夜摩挲着乌金指环上洛阳白鹿四字,暗暗下定决心。 几百年前,究竟是谁,将那个戴着洛阳白鹿指环的人,做成了肉身菩萨?那尊肉身菩萨,究竟是不是谢灵素?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李七夜思绪翻滚,无法静心。 这些事他原本可以不管,拿到《黄帝外经》之后,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那不是李七夜的做法,既然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别人一个人情。如果这个人已经死了,就要把人情还给他的后人。 但现在,李七夜拿到了《黄帝外经》,却不知道这个人情还给谁,将肉身菩萨埋葬入土,远远不够,还要找到他的身世,送他叶落归根。 时光如白驹过隙,几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完全可以湮灭很多事情真相。当年寻找都不容易,如今找出真相,难度简直就是往海里扔了一粒盐,而现在,那粒盐就要完全融化,而李七夜却要下海,把它捞起来。 能修成肉身菩萨,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谢灵素当年上白云观时,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修为。 但这枚指环,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七夜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但伸手去抓时,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你的主人,是不是姓谢? 他不经意间,将指环戴在了手指上。神念尝试着感知,指环似乎被一层气息包裹,无法进入,但李七夜感知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很像是一个人的呢喃,但李七夜用尽力气,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他努力驱使神念靠近,终于听到清晰的一句,“不要过来,我要形神俱灭了!你的阳气太厉害!”与此同时,手指上指环,剧烈颤抖,带动的李七夜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只问一句,你是不是谢灵素?” 指环颤抖减轻了一些,“是。” 李七夜又追问一句,“我该如何帮你?” 指环不再颤抖,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你现在闭嘴,它还能恢复,若是再追问,真的形神俱灭。”不知何时,陈慕周出现在院子当中。 李七夜慌忙站起,“什么事情,都瞒不了先生。” 陈慕周点头,“不做亏心事,为何惧怕别人知道?\" 李七夜不知如何回答,将《黄帝外经》送到陈慕周面前,“弟子今日出城,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卷上古秘册,请先生看看,是真是假。” 陈慕周右手在空中缓缓一抹,那卷《黄帝外经》升空展开,月光照耀,每个字都开始闪闪发光。 “阐教元始天尊门下广成子,曾在崆峒山和神仙洞修行,黄帝曾经去专程拜访,并请教治国之术。广成子开始闭门不见,黄帝并不气馁,连去三月。 最终得到广成子悉心指点,并将自己所悟所得,写成《黄帝外经》以及《黄帝内经》,内经流传到如今,但外经据传,已经失于一场大火。” “如此好的东西,怎能被火烧了?” “天道如此,并不是人力能够抵抗,烧便是烧了,细究起来,这世上就没有万古不灭的东西。你手中这部外经,只是残本,还好只是残本,若是全本三十七篇,肯定是伪作无疑。” “《黄帝内经》与医术相关,这《黄帝外经》外经应该也是,为何两部医学书籍,让天下很多武人,以及修道之人,趋之若鹜?” “武医同道,医书中很多讲述,对修炼大有裨益。尤其黄帝外经,是广成子所留,他是玉虚门下十二大弟子之首,对于医术见解,多有独到之处。修炼时也可以借鉴。” 第123章 给神仙一个面子 陈慕周再次挥手,将那卷经书收拢,重新回到李七夜案头。“对《黄帝外经》,我所知也有限,这经书是真是假,我不敢说。” 李七夜微感失望,随即释然,这才是大儒治学应有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若是信口胡说,便不是陈慕周了。 陈慕周目视李七夜,“明晚我便不会再来,你还有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李七夜慌忙站起行礼,“莫非弟子有何失礼之处,得罪了先生?求先生明示,如何明晚就不来了?” 陈慕周语气波澜不惊,“从此之后,我不会管你,你也不用念我好处。”沉了一沉,又说道,“我是前朝旧臣,你是新朝官员,与我这个垂垂老朽在一起,对你升迁没有好处。” “李七夜三生有幸,能得到先生青睐指点,我不介意做先生弟子,若是先生执意离开,便是看不起我,也或是我有做的不对之处。” 陈慕周一声不响,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踏空而去,而是打开大门,缓缓走了出去。 李七夜纵身要追,一股无形大力压在肩头,将他身子稳住。 陈慕周缓缓走在京城长街,看着随身相伴的影子,突然有点莫名的悲伤与孤单,这种感觉,当年羊素起兵造反,攻城掠寨时便有,到了羊素大军,攻入瑶光国都城市,达到了顶点。 许多年下来,这种感觉已经有所消减,不知为何,今晚这种感觉,突然强烈起来。 虽然在李七夜身上,仅仅花费了几晚上的功夫,但这已经是除了复国之外,陈慕周花费时间最多的一件事情。 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 秦沛是地仙修为,也照样摆脱不了生死。 临死之前,找个称心如意的弟子,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为何就如此难?李七夜本来让我看到了希望,但看目前的样子,秦沛要横刀夺爱,我不会为大乾,培养一个有用之人! 如果李七夜,将来帮着大乾,打压瑶光旧人,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灭了他! 姓李的小子,如果将来,真有这样一天,希望你不要怪我,本老夫子也是被逼无奈。 陈慕周心思烦乱,一路想了很多。 第二日早起,李七夜提了竹篮,前往辅国公府。 那七彩香蕈果然是宝物,一夜炎热天气,居然毫不枯萎,依然如新采摘的那样新鲜。 守门小黄门,正是先前领李七夜进府的那人。见李七夜提了竹篮前来,笑着相迎,“公爷正在治公,李大人稍坐片刻,这就为您禀报。” 李七夜见他笑得很假,当下塞了个门包给他,小黄门连声感谢,说着不敢用李大人的钱,却无比娴熟接过,麻利塞到袖筒里。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此中高手。 李七夜暗暗摇头,小黄门俸禄不低,但对这些小钱,仍旧是来而不拒,长久以往,必定坏了风气,而且这小黄门,明知秦沛非常看重李七夜,还敢收他的门包,胆子当真不小。 小黄门很快去而复返,“李大人来的好巧,公爷恰好得闲,请你过去。”李七夜再次感谢。小黄门接过竹篮,替李七夜提着,在前面引路。 秦沛见到竹篮,微微一愣,及至见到香蕈,更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李七夜实话实说,将昨天遇到鱼抱朴的事情,向秦沛说了。听到叶道人已死,秦沛只是微微点头,并不意外,但听到李七夜转述鱼抱朴所说,却沉吟良久。 秦沛以现在年纪,拥有地仙修为,自然来之不易。修为是终身之事,一日不修炼,修为就会消减,多日不练,就会跌境。 秦沛日理万机,用来修炼的时间并不充裕,因此有时候就剑走偏锋,虽然知道危险,却也是无奈之举,前几日修炼气息,突然进了岔路,虽强力补救,还是落下了气息偶尔接续不上的毛病。 气息断续,只是几息时长,平常人看来,不过小事一桩,但对秦沛这种高手来说,却是致命隐患。他武功道术高出其他人,全都依靠源源不断气息支撑。一旦气息断绝之时,有高手乘机出手,秦沛便身处危险境地。 这种小事,只有秦沛晓得,也想让它成为密不外传的消息。只要一个月时间,秦沛就可以恢复。 不想原本以为,只有秦沛一人知道的秘密,居然瞒不过鱼抱朴。 秦沛示意李七夜坐下,“鱼抱朴是无生门下,我杀无生门弟子,他却要送我疗伤灵药,这件事,换成是你,该如何看待?” 七彩香蕈正是接续气息灵药,辅以口诀,最多三次即可恢复,但秦沛刚刚亲手策划,杀了上百名在京城闹事的无生门下,还派出轻甲,追杀叶道人。 而鱼抱朴虽然已经跨鹤飞升,却始终是无生门下,不为同门报仇,也就算了,还要去给仇人送药,这连串做法,有悖常理,实在是无法理解。 李七夜脑子转的飞快,秦沛聪明异常,自然知道鱼抱朴送他灵药初衷,但既然明白了,还要问自己,便是大有深意。 既然事事都在秦沛掌控之中,便不如实话实说,“下官以为,鱼抱朴实在向侯爷示好,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无生门下。” 秦沛点头,“原本想命人,将叶道人的尸体挖出,既然鱼老观主送来香蕈,便相互抵过。老观主果然精明,不做赔本的生意,他用七颗香蕈,换来无数生命平安。” 李七夜暗暗心惊,难道秦沛要大开杀戒? 秦沛喝一口茶,“无生门下,越来越猖狂,必须施展霹雳手段,让他们感到痛,才能有所收敛。”他手指香蕈,“我实在没想到,我这小小的杀意,居然能惊动天上仙人。 都说天上仙人,大公无私,恩怨分明,如今看来,天也不过如此,遇到理亏的事情,也会送人情示弱。今日就收了香蕈,也算给老观主个面子。” 李七夜目瞪口呆,辅国公秦沛,果然非一般人物,居然给神仙一个面子。 接下来,秦沛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与陈慕周,同时给你下令,你会听谁的?”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让李七夜彻底疯狂,鱼老观主,真的不厚道,这不是让我给辅国公送香蕈,而是让我送命!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起来容易,但极难出口。 辅国公秦沛,前朝状元陈慕周,两人都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陈慕周虽然失势,但想要捏死李七夜,仍旧易如反掌。 至于秦沛,想要对付李七夜,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李七夜跟那尊肉身菩萨一样下场。 第124章 没有先例,我就创一个 难怪证了仙位的鱼抱朴,还要给秦沛送礼! 神鬼怕恶人,尤其是笑里藏刀的恶人。秦沛并非恶人,但心思深沉可怕,李七夜每次遇到,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惧意。 “侯爷交代的,应该是国家大事,而陈先生要做的,大概多是私事,下官希望能够两者兼顾。” 秦沛笑着摇头,“我不能有私事?” 李七夜老老实实回答,“下官不知是何事,因此不知如何去做。 ” 秦沛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那铁盒中的经书是真本,也是孤本,更是残本。你可以放心阅读,出了事,尽可以来找我,无论如何,我大乾出几个人才,终归不是坏事。” 李七夜对秦沛敬畏之情,又加了几分。 昨天破庙中发生的事情,只有李七夜一人在场,却依旧瞒不过秦沛,这当真是可怕,那些无处不在的暗探,究竟藏身何处?李七夜没有察觉,树妖没有察觉,穿山甲没有察觉,甚至鱼抱朴作为神仙,都没有察觉。 李七夜想破脑袋,都没有答案。 小黄门抱着厚厚的公文,站在门外,李七夜识趣的起身告辞。 秦沛看着李七夜背影,心生叹息,他说的没错,我整个人都是大乾的,哪来的私事?他提笔又放下。他其实只想写八个字,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李七夜走出辅国公府,天气已经热起来,他浑身汗水。 有个青衣童子,撑着把油纸伞,站在街头,等着李七夜,“陈大先生,请李大人喝茶。” 整个京城,姓陈的很多,但称得上陈大先生的,只有陈慕周。 陈慕周的家,在京城一角,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辅国公秦沛身边的小黄门,很多都是三层带假山凉亭流水的院子,陈慕周的院子,非常单调,与辅国公身边大红人的身份,很不相称。 当初秦沛送给陈慕周的院子,是前朝瑶光国太师太保的府邸,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宅子,陈慕周只到大门口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当年我考取状元,主考官就是太师太保,算起来也是我恩师,我决不能住他的宅子!” 秦沛微微一笑,听之任之,传下话来,整座京城,除了皇宫之外,任陈先生挑选。而陈慕周最终,选了这个安静的三层院子,住了进去。 秦沛曾经专程上门拜访,见到院子简朴,提出要为陈慕周收拾一下,陈慕周严词拒绝。 秦沛笑道,“用的是大乾国库的钱,你放心就是。” 陈慕周一击必杀,“大乾的钱,还不就是瑶光国的?” 秦沛再次大笑,“用瑶光国的钱,来为你这瑶光国状元修建房屋,你为何不肯?” 陈慕周再次反杀,“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华屋美居,容易消磨人的斗志,我要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至于国库里的钱,将来瑶光复国之后,还有大用。” 陈慕周面对辅国公秦沛,说出这等语言,已经与造反无异。 面对如此大逆不道言论,秦沛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顺了陈慕周心意。 多少年下来,陈慕周的院子,从未进行过修葺,甚至屋子漏雨时,也只找瓦片遮盖,实在漏的厉害,才会让泥水匠简单收拾一下。李七夜跟随小童子,一脚踏进院子,当真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天气炎热,陈慕周却衣衫严整,坐在一株枇杷树下。刚搬进来时,那株枇杷树只到膝盖,如今已经亭亭如盖,遮出了院子大半阴凉。 李七夜开口,差点将陈慕周一击必杀,“先生早上刚刚说过,不会再见我,不知这次,又找我何事?” 陈慕周不动声色,“秦沛能找你,我就不能找你?” 李七夜瞬间破功,赶紧躬身行礼,“先生不叫我,我还要来拜访先生。” 陈慕周终于让李七夜坐下,“你将来如何打算,真的安心做一辈子刀笔吏?”看李七夜不回答,陈慕周自顾自说道,“我可是跟秦沛说过,假以时日,你会有大用处。” 李七夜一阵恍惚。 陈慕周从来不为大乾国出一言一策,为何关心自己的前途?自己是大乾官员,前途自然也是大乾给的,这与陈慕周当初誓言,完全相悖。 “读书人都期望封妻荫子,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然是好,但朝中有人好做官,我无依无靠,如今在志妖司,做个刀笔小吏,每日生活安稳,倒也是不错。” 陈慕周点头,“你想要做官,我可以破例为你开口。” “先生高风亮节,不必因为我,折损了名声。” 陈慕周苦笑,心中又有些慰藉。 我陈慕周的名声,自从跟秦沛成为朋友,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便已经臭了。瑶光国的旧臣,视我为趋炎附势之辈,没想到能体谅我的,却是这个只有六晚缘分的大乾志妖司小吏。 李七夜被秦沛盯上,早晚便要升迁,这个人情,决不能卖给秦沛。 李七夜虽然是大乾臣子,但却是陈慕周发掘出来。自己辛苦培育而成的果子,眼见成熟,如果被秦沛伸手,轻而易举摘取,陈慕周心里不舒服。 原本还要等些时间,再向秦沛推荐李七夜,但现在情势有变,陈慕周等不了那么久。 他跟秦沛是老朋友,也是老对手,对彼此套路,非常熟悉,他能感知到,秦沛已经迫不及待,马上就要出手。 “我身为读书人,却最讨厌读书人,明明心里想要,却总是口是心非,沱江城正在平叛,我稍后会想办法,让你去沱江城。” 让我去沱江城平叛?面对那些叛军和无生门下? 李七夜彻底晕了。他并不是害怕,只是这个事情,来的太突然,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在大乾朝,还从没有文官参加武力平叛的先例。 “没有先例,那你便成为先例。” 陈慕周似乎看穿李七夜想法,淡淡的说道。“沱江城叛军,多是乌合之众,并不可怕,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为有无生门下参与其中。只要灭了无生门,击败沱江城叛军,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学生听说,叛军背后的指使者,沱江城白龙王,武道通玄,极难对付……” 陈慕周罕见爆了粗口,“白龙王只是个跳梁小丑,三十几岁的人,即便从娘胎开始修行,又有多大的道行?” 第125章 欺软怕硬才能做神仙 “我自幼读书时,曾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感觉无比的霸气,想不到多年以后,我也能去为国平叛,收取失地,想来就心情激荡。只是害怕学艺不精,丢了陈先生的面子。先生能否再多教我点本事?” “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我不会再教你半点本事,不过有句保命法诀,你要牢记在心。” “请先生教我。” “打不过就跑!” 李七夜愣住,满心准备好好聆听教谕,不想居然只有这五个字,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教?这种接近市井无赖的打法,居然出自瑶光国末代状元之口? 尽管亲耳听到,李七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教谕,我铭记在心。”李七夜正色说道。 “你肯定在想,陈慕周不论如何,也是瑶光末代状元,怎能能说出如此无赖话语?其实在很多瑶光国遗民旧老眼中,我何尝不是个无赖?还是个苟且偷生的斯文败类。” 李七夜听到这等言语,满脸惊悚。 陈慕周自称老无赖,实在是大大出乎李七夜意料,便是做梦,也不敢想到这种事情能够发生。 “先生也是前朝遗民,瑶光国虽败,但先生风骨,如苍山青松,世人只能远观仰止,谁敢起轻蔑之心?若是有人得罪了先生,先生自顾身份,不想出手,我很愿意为先生出面!” 陈慕周凝神注视李七夜,“你是不是觉得,你斩杀了两名邪祟,又在深山破庙之内,斩杀了叶道人,又得到了辅国公召见,可以独当一面了? 李七夜冷汗涔涔而下,陈慕周语气平淡,但其中蕴含的不满,显而易见。 “你的飞剑,只是炫技,若是叶道人心存戒备,你未必便能杀了他,你驭使飞剑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再与敌人动手,对方便会心存戒备,飞剑便不会有奇峰突起的作用。 何况你的飞剑,与真正的飞剑相去甚远,当年吕祖在大悟山上,遥遥一剑破开天门,用的便是飞剑剑意。我有一剑,可开天门,诸天神佛,谁敢一战?” 第一次听吕祖剑开天门,是白子曰说起,这是第二次听陈慕周说起此事,时隔数月,听到仍是气血翻滚。 我有一剑,可开天门,诸天神佛,谁敢一战?李七夜不由自主重复,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有一天,能喊上这么一嗓子,也是值了。 “只要炼出剑意,便不会拘泥于手中是否有剑。”陈慕周坐立不动,对面三丈之外,葡萄架上一串葡萄,无声掉落,半空中嗤嗤作响,颗颗爆开,浆水四溅。 “这便是剑气?” 陈慕周点了点头,“我的剑气与你的飞剑,境界相差不大,只能刺个葡萄,博自己一笑。若是遇到没防备的人,还可以吓一下,对方有了防备,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李七夜曾经见过白子曰驭使冰魄剑,觉得那已经神乎其技,此时见到陈慕周以剑气刺穿葡萄,更是惊讶万分。 飞剑阿丑剑身细小,飞行极速,可以出奇制胜。即便是对方有了防备,也极难防住,而剑气无形,比飞剑更加难以防备,陈慕周的剑气,可以爆掉三丈之外葡萄,已经非常难得。而他居然说,只是娱技。 原本刚刚升起的一点傲娇,被陈慕周打压的碎落满地。 “你在我这里惊醒,终归好过在别人那里受到惊吓,甚至丢掉性命,君子知不足而后勇,你应该奋起直追才对。” 李七夜仓皇起身,抹去额头汗水,躬身向陈慕周致谢。“先生教诲,如当头棒喝,让我清醒。” 陈慕周摆摆手,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如今杀了好几个妖物,无生门下必来报复,想要安心的做志妖司刀笔小吏,估计是很难了,你可曾想过,去斩妖司做个斩妖校尉?” 陈慕周是前朝瑶光国末代状元,被大乾辅国公秦沛奉为座上宾,曾与秦沛有约定,不为大乾国事进一言,不为大乾培养一人。而现在,让李七夜出任斩妖校尉,这很明显违背了他与秦沛的约定。 君子重诺言,而今天陈慕周的做法,让李七夜心生疑惑。 “只要能为国做事,学生不介意做斩妖校尉。” 陈慕周点点头,“你可知道,无生门弟子众多,为何几百年来,只有白云观鱼抱朴一人飞升?“ “学生愚钝,想必是无生门下,多是妖族,生性蠢笨,因此修炼不得其法,所以弟子星罗棋布,修成大道者,却寥若晨星?” 陈慕周摇头,“有些妖族,确实蠢笨,但大多数妖族,都是精灵过人,你真的以为,无生门是随便能进的?能进入无生门的,都是妖族之中的佼佼者。 为了激励门下弟子精修,无生门有个特殊规定,弟子排位,并不按照入门先后顺序,而是按照修为高低,修为高的弟子,不仅是地位上的提升,还能得到很多低级弟子没有的好处,灵药,功法都会向高阶弟子倾斜。 因此无生门弟子,为了获得高位,无时无刻不在拼命修炼,甚至为了得到秘法,不惜同门相残。这听起来残酷血腥。经过层层遴选,幸存下来的弟子,都是佼佼者。无生门名声向来不好,但是几千年来屹立不倒,这是根本所在。” 李七夜忽然有所感悟,“先生的意思,那鱼抱朴是踩着同门的肩膀,甚至鲜血,一步步走到高位,最后跨鹤飞升?” 陈慕周点点头,“这个世上,只看结果,至于其中因果,很少有人顾忌。如今纷争四起,人心不古,这也是重要原因。” 李七夜疑惑道,“假如鱼抱朴飞升之路,真如先生所说,天上神仙肯定能知道,又如何肯让鱼抱朴升仙?” 陈慕周手指头顶红日,“你当真以为,天上神仙,都是公正无比?他们没做神仙之前,也是你我一般的俗人,便是做了神仙,也不能脱尽凡人俗气!当年吕祖剑开天门,很不给神仙面子,却没有一个神仙,出来与吕祖动手。 你当真以为,那些神仙涵养功夫极好,不想跟吕祖一般见识?事实上,只是他们的本事,不如吕祖,不想自取其辱罢了。” 李七夜愣愣出神,这些道理,他从未想过,也从来不敢想,陈慕周学究天地,所说应该不假,但天上神仙,真的如同他说的这般不堪? 陈慕周似乎看穿李七夜心思,“老夫说话,向来有理有据,不会凭白冤枉人,我若是冤枉了鱼抱朴,便请天降一剑,将我杀了!” “陈慕周,你信口雌黄,我便遂你心愿!” 有一剑破空而来,高悬在陈慕周头顶。 第126章 这就是神仙 陈慕周不动声色,向李七夜说道,“你看到没有,这就是神仙!”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无形剑气力道极大,将先前宝剑撞成粉碎。 “鱼抱朴,你敢越界杀人,我便杀你!” 声音洪亮,如晴空滚雷,却不知来自何处。 陈慕周双手抱拳,望空大礼参拜,随后向李七夜说道,“看到没有,这也是神仙!” 李七夜目瞪口呆,望空良久。 陈慕周笑道,“看什么看,刚才出剑两人,都在天上,你就算瞪破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 李七夜小声道,“刚才后来一道,是不是与先生相同的剑气?” 陈慕周摇头,“那不是剑气,而是剑意!出剑意之人,只怕飞升之前,已经是陆地神仙境界,这剑意比剑气更加难以修炼,世上练剑的剑士,浩如烟海,能驾驭飞剑的,便寥若晨星,而有剑气的,更是少之又少,而练出剑意的,只怕几百年内,未必能出一人。” 李七夜无限憧憬,“莫非刚才出剑意解困的,是当年的吕祖?” 陈慕周摇头,却又点头,“天上神仙,大多不用兵器,但飞升之前,却大多用剑,但以剑道造诣极高飞升者,除了吕祖,并无第二人,不过拥有剑意的,却并非吕祖一个。” 他又转回话头,“刚才飞剑斩我的,一定是鱼抱朴。” 李七夜点头,“学生昨日,见过鱼抱朴化身的守观童子,还替他给辅国公送过七彩香蕈,听过那童子说话,声音与刚才那飞剑主人声音一模一样。” 他啊呦一声,“莫非破庙之中,那个肉身塑像,与鱼抱朴有关?”这个想法刚上心头,立即惊出浑身冷汗。 刚刚陈慕周只是猜想,说了几句鱼抱朴坏话,便引来他飞剑斩杀,其杀伐果断,可见一斑。如此穷凶极恶之人跨鹤飞升,变成掌控人间一方生死的神仙,想想都觉得可怕。 手指轻轻发抖,竟然是那枚乌金指环,似乎感受到某种气息,震颤不已。 李七夜心中,再次冒出一种不祥之感,难道那具塑像中的金身,就是谢灵素?甚至说,那尊肉身菩萨塑像与鱼抱朴有关系? 感觉真相好像就在眼前,但那层遮掩的薄纱,就在眼前,每次伸手,都会主动闪开,无法碰触到。 他喃喃自语,“真想不到,人心如此可怕,就在昨天,鱼抱朴还为叶道人求情,言辞恳切,学生还被他同门情谊感动,感觉他是天下第一等好人,成仙之后,还不忘本,为求本门弟子活命,不惜自降身价,低声下气相求。 如今看来,都是套路,他低声相求,只是因为不是那红衣女子的对手。” 陈慕周摆手,“鱼抱朴没有使用武力,并非不是红衣女子对手,而是抵不过大乾的气运,就算他出剑,也未必就能赢了。上古时候,天地人三界大战之后,便订下规矩,各自为政,互不侵犯,因此鱼抱朴作为天上仙人,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敢擅自出手。而那红衣女子,虽然本事很强,却不是天上仙人,不受制约,可以随时出手。” 李七夜愣愣出神,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昨天破庙里的事情,先生也知道?” 陈慕周好气又好笑,“你真的以为,深山古庙,荒山野岭,就没人知道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神仙不管,脚下还有土地,身边还有山神,藤精树怪,只要有了灵气,给他们些好处,就会给你通风报信。” 李七夜恍然大悟。 以陈慕周的身手,降服藤精树怪,应该不是难事。他瞬间觉得,天地虽大,却没有任何安全之地。 陈慕周笑道,“心底无私天地宽,你若是心里没鬼,又何惧别人观看?” “先生教训的是,但学生还是觉得,被无数双眼睛盯住,活着实在是无趣。” 陈慕周难得大笑,白须颤抖,“你真的以为,你的吃喝拉撒,别人很感兴趣?那些藤精树怪,只会接到我们好处,才会帮忙做事,平日里才懒得看人族这些烂事。” 李七夜恍然大悟,先生这话,实在是到位,就如同地上蚂蚁,它们一行一动,人们看的非常清楚,但很少有人,整天盯着蚂蚁行踪。 而现在,李七夜就是藤井树怪眼中的蚂蚁,只有当它们感兴趣时,才会看上一会儿。 正午时分,李七夜离开陈慕周的家,走出几十丈后回头,小童子已经关门,明显呈现破败迹象的院子,与周围的房舍,显得格格不入。 天气炎热,刚才在陈慕周家里,认真倾听,几乎没有喝茶,出门之后,立即觉得干渴无比,李七夜虽然有修为在身,不如何惧怕俨然,还是嘴里发干。 日高人渴漫思茶。 李七夜不知不觉,信步走到了王婆婆的茶楼。当年在姬婆婆家借宿读书时,每每读书到头晕脑胀,就会来茶楼喝一文钱的大碗茶,带着劣质香气的茶水入肚,麻木的脑子,便会重新清醒起来。 当年的王婆婆已经变老,将茶楼交给女儿女婿打理,有时候会来茶楼转转,见些相熟的老茶客,却极少在门口迎来送往。今日王婆婆恰好在茶楼,茶客并不多,王婆婆正靠着门打瞌睡。见李七夜到来,立即迎上去,将他领到了一处雅间。 李七夜笑问,“听童子说起,婆婆最近生意有些不顺,今日正好路过,特意过来探望。” “前些日子,每天都有怪声传来,好像是人读书,又好像是喝醉了,听不清说的什么,吓走了很多茶客,和尚道士尼姑全都请到,法事做了好几场,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说到这里,王婆婆叹了口气,“有人说,是这里坏了风水,我这茶楼经营了几十年,一直顺风顺水,如今国运昌盛,偏偏我这个茶楼风水就差了?” 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这几天,那怪声没有出现,来喝水的客人,也多了些。这茶楼的风水,还是很不错。” 她忽然凑近李七夜,低声道,“老婆子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看在都是昔日邻居面子上,不要驳了我面子。” 李七夜看她认真,当下点了点头,“当年落魄之时,还多蒙婆婆关照,如今虽然一无所成,但婆婆吩咐下来,分内之事,定当不会推辞,” 王婆婆明显高兴起来,“老身当年,就看公子不是一般人物,落魄只是暂时,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如今这话还在眼前,可不是全都应验了?” 李七夜忍住笑,“婆婆到底要我做什么?” 第127章 奈河之水入阳间 王婆婆的茶楼,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糅杂其中,虽然只是个开茶楼的老妇人,却又比平常老妇人,多了很多见识。 能让王婆婆出声相求的事情,肯定棘手。 就在这时,外面人声嘈杂,王婆婆急匆匆跑了出去,李七夜紧随其后,见一名跑堂,被一名锦衣公子抓着衣襟,正反嘴巴打的鼻血长流。 那锦衣公子,竟是骆西山的儿子骆星河。 骆西山如今在京城朝野,也算混的小有名气,但几十年前,也只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后来又为了富贵,捏着鼻子,娶了吏部侍郎吴居正的妹妹,那妹妹人称无盐,是京城第一丑女,还比骆西山大了三岁。 好在成亲之后,生了个儿子,样子不像母亲,这才让骆西山长出一口气。 骆西山中进士时,已经三十多岁,也算是老来得子,因此对这个儿子抱了极大期望,为他取名星河,乃是希望儿子将来文学修养,浩瀚如星河,创出一番作为。 骆星河除了一副好皮囊像极了父亲,读书习字,却毫不上心,小小年纪,便学会撩女子裙摆,十几岁时,更是当着父母面,调戏府中侍女丫鬟。 骆西山伤心之余,大声斥责,骆星河翻翻白烟,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噎的骆西山无话可说,老子满头白发,还能一朵梨花压海棠,我年纪轻轻,调戏个府中丫鬟,又算什么大事? 暑热天气,家中婢女为骆星河送去消暑的雪花酪,刚进屋子,便是惊叫连连,扔了碗盏,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骆西山闻报,气冲冲进屋,却见儿子全身不着一丝一缕,四肢伸展,躺在凉床上,当下以手遮脸,连骂混账东西。 骆星河倒是毫不在意,笑着说道,“我以天为席,以地为幕,房子便是我的裤子,父亲大人钻进我裤子,意欲何为?” 骆西山再也无法顾及朝廷官员身份,手持藤条,打的骆星河抱头鼠窜,从他的裤子里跑了出去。 这样的纨绔子弟,年纪稍长,便成了六艺楼的常客。 在六艺楼熬得口干舌燥,便会顺便来大碗茶楼喝茶。往常喝茶以后,骆星河出手大方,赏给小二的银子,足够在老家买上几分薄田。 今日不知为何,骆星河如此暴躁,他毕竟是顶级纨绔,手上还有些功夫,只两个嘴巴,就打的小二槽牙松动,却丝毫不敢反抗。 王婆婆二话不说,抄起柜台上算盘,在小二后背肉多地方砸了几下,“还不给骆少爷赔不是?” 见王婆婆动手,骆星河便收了拳脚,叉腰喘气,“本少爷没少在大碗茶楼扔银子,为何给我这等劣茶,让我在春芽姑娘面前,没了面子!” 那春芽是六艺楼最近当红的女子,骆星河花了不少银子,都不能让她心动。越是如此,骆大少爷也是心痒难耐,到了最后,终于从春芽身边小丫鬟处得到消息,春芽思乡心切,想喝雀舌香茶。 骆星河投其所好,终于走进春芽姑娘闺房。见到骆星河拿出的雀舌,春芽终于展现笑容,但笑容一闪即逝。“六艺楼没有真正的高手,泡不出雀舌真正的香气。” 骆星河马上想到大碗茶楼,胸膛拍的啪啪响,终于让春芽姑娘心动,移步大碗茶楼。 伙计见到金主来到,自然曲意逢迎,吩咐最好的师父,用了最好的茶叶,泡的不凉不热,恰到好处,这才让伙计给骆星河送上去。 骆星河一如既往豪气,挥手便给出了二十两银子赏钱,然后便端起茶杯,满心欢喜看着春芽姑娘,将茶杯缓缓送到唇边。 满心期待的美人点头,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蛾眉轻蹙,转头将嘴里的茶水吐到了痰盂里。“我虽卖身六艺楼,公子也不该如此戏弄于我。” 骆星河满头雾水,如今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处心积虑讨你欢心都来不及,如何能戏弄你? 但春芽姑娘坚持不再说话,而且屡屡做出干呕的动作,骆大少爷终于想起,疑惑的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茶刚刚进嘴,骆大少爷吧便面色凝重,随后呸的吐了个天女散花,弄得对坐春芽姑娘罗衫湿透。 那茶入口酸涩,还夹杂一股酸臭,骆星河有生以来,终于喝到最有味道的茶。 伙计闻声回头,赶过来查看情况,却被骆星河抓住衣襟,直接开打。 王婆婆也是一头雾水,大碗茶楼的泡茶师父,都是几十年的经验,水温把控极其精准,手指上对茶叶的拿捏,更是胜过药铺里的戥子。 王婆婆又接连几算盘,打跑了愣在当场的伙计,这才出声安慰骆星河。 就在这时,后厨泡茶师傅,大声喊起来,声音中满是怪异与惊恐,王婆婆又连忙向后厨走去。骆星河此时忘了生气,好奇心满满,跟在后面。 后厨院中,打了七口井,应该是有高人指点,摆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大碗茶楼冲泡茶的茶水,都来自这七口井,根据茶叶产地,香气,分别从不同水井中取水。 而此时,七口水井中汩汩有声,似乎井水滚开,随时可以从井台上冒出来。李七夜目力远超正常人,隐约看到,水中升腾着丝丝缕缕黑气。 那些黑气似乎被无形手臂拉扯,向上升腾蔓延,不停变化出各种形状,那是各种人形,却又长着跟人截然不同的脑袋。 他竟然在其中,看到了死在他手下的那两个精怪。 此时他们完全无视李七夜,幻出来的样子,也是浑浑噩噩,在水气中不停挣扎,身体扭曲出无法想象的样子。 难道那丝丝缕缕黑气,是那些妖物的魂魄?被击杀之后,这些魂魄应该被阴司派来的差役收走,为何他们成了漏网之鱼? 负责打水的伙计,满脸惊恐,“早上还好好地,就在刚才,水井中突然发出汩汩的声音,接着有人嘤嘤哀嚎的声音,接着水就开了一般,到了井台边上。” 就在这时,井水中果然发出了哀嚎声。 王婆婆脸色惨白,前些日子,就是这种声音,让大碗茶楼生意每况日下。 “这井水中,掺杂了阴司掌管的地狱中的奈河之水,因此水才会变了味道。” 李七夜挤进人群,缓缓说道。 第128章 井口童子抛人头 骆星河阴阳怪气开口,“李大人为他们开脱的借口,倒是清新脱俗,我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奈河是阴间之河,有阴阳相隔,这阴界之水,如何能流入阳间之井?” 李七夜微笑道,“骆少爷说的没错,奈河主司运送死去魂灵,三界之内,不管人或者妖兽之类,死去之后魂魄,都要经由奈河运送。阴阳两界,互不干涉,各有运行之法。但凡事都有例外。 当年本朝开国皇帝,与瑶光国大雪龙骑作战,斩杀瑶光国将士数万人,便曾经有过奈河之水倒灌阳间之事。史书上曾有记载,我因此知道。” 骆星河满眼不屑,“读书之人最擅长睁眼说瞎话,尤其是志妖司的人,更是其中佼佼者,想必是日常斩妖录看的多了,信口胡说,也如此滴水不漏。阴间的事情,你我都没见过,还不是任由李大人信马由缰?” 李七夜反唇相讥,“骆少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令尊,令尊是我志妖司同僚,你不信我的,应该会信他的。” 春芽微笑着插话,“原来您就是志妖司李大人,小女子早就听说,李大人文武双全,是大乾第一等文人担当,还以为是个垂垂老朽,今日才知道,是奴家想错了。李大人见多识广,请指教奴家,为何阳间大动刀兵,会引起阴间奈河倒灌?” 李七夜抬高声音,“奈河并非一条河流,而是阴间分布在各处,用来运送魂灵河流通称,本官猜测,这奈河两字,原本为如之奈何之奈何,取人死之后,如之奈何之意。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奈河。 人之生老病死,山间万物生老枯荣,都有定数,每年死去之数,不会相差太多,各地奈河尽可以轻松运送。 一旦世上有了战争,死人就会突然变多,把奈河河道阻塞,奈河便来不及运送,但魂魄还在源源不断涌来,超出奈河上限,奈河会被迫改道,在阳间借道,引起奈河倒灌。” 春芽频频点头。看向李七夜眼神中满是钦佩。 骆星河顿时醋意大涨,“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怎么证明,水井里流出来的,是奈河水?” 李七夜微笑反问,“骆大少爷又如何能证明,这水井里流出来的,不是奈河之水?” 骆星河哼了一声,“我说不是,便不是!” 李七夜微笑道,“奈河水中,会有死去魂魄,平常人并不能见到,但道家有本事,可以让肉眼凡胎之人,看到阴间魂魄。如果我说的没错,只要施展通灵术,就能看到,水井口,堵满了魂魄。” 洛星河眼睛中闪过一丝惧意,还在嘴硬,“你又在妖言惑众。” 春芽轻声道,“我在乡下时,听家乡精通傩术之人说起,只要将柳树的叶子放入清水,然后贴在眼上,就能看到魂魄,因为柳树属阴,是通灵之物。” 那个挨揍的伙计,也在人群之中,此时不用吩咐,摘了一大把柳叶,放在清水中,用铜盆端了过来。 骆星河毫不犹豫,拿起两片柳叶,贴在眼上,再向井台望去,啊的一声大叫,四肢抽搐,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吓昏了过去。 春芽芳容变色,向后退出几步,站在李七夜身边。 其他人也不敢再看。 李七夜看的非常清楚,刚刚骆星河双眼贴上柳叶时,恰好有两个魂魄,从蒸腾的井水中冒出来,两个都是六七岁孩子模样,看起来活泼伶俐,先是对着骆星河笑了笑,突然相对飞扑,扯下了对方的脑袋。 两个无头童子相互抛掷头颅,头颅脱离身体,在半空中嬉笑不停,就如同平常小孩子丢掷沙包。 两颗头越扔越高,忽然两颗头向后相连,同时向骆星河扔来。 李七夜暗暗摇头,这两个小孩子,生前肯定也是无忧无虑的性子,死后才能如此快乐。 骆星河悠悠醒来,四肢抽搐,轻轻叫了一声,刚刚睁眼,却见两个无头的身体,正俯身看着他,而两颗人头,正绕着他身体不停游走。 骆星河啊的一声大叫,起身就跑,双腿吓得发软,三步一跤,五步一倒,头也不回的跑了,李七夜大声道,“扯下柳叶!” 如今奈河改道,反灌阳间水井,绝对不只是大碗茶楼一处,其余地方,肯定也有游魂存在,骆星河不扯下柳叶,就会不停看到魂魄,用不了太久,三魂七魄就会受损,即便活下来,也会神智失常,变成疯子。 两颗头重新归位,变成两个孩子,正当午时阳气正浓,他们不敢离开井口,就在井水凉气中上下翻腾戏耍,其余人都不能看到,却能听到顽童玩耍打闹声音,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恐惧。 王婆婆虽然是女流,见识却强过很多男人,此时按住心里恐惧,用柳叶遮眼,看后立即摘下,向李七夜行礼,“老身冒昧,请李大人想个法子,救救大碗茶楼。” 王婆婆辛苦经营几十年,才有今日气象,大碗茶楼便是王婆婆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闹鬼的传言出去,只怕再也没人,敢来喝茶。 在场人全部惊慌失措,唯有李七夜淡定无比,显然是成竹在胸,王婆婆看人眼光向来独到精准,立即向李七夜求救。 “婆婆要我如何助你?”李七夜轻声问道,捉鬼降妖,本就是斩妖司的事情,最不济也有京城部尉府出面,对付这些游魂,斩妖司与京城部尉府都有把握,唯独他这个志妖司的刀笔吏,就略逊一筹。 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的李七夜,已经不是纯粹的书生,但还是感到心有余力不足。 宝剑,剑气,剑意,只能斩杀有形的东西,对付魂魄,似乎毫无效用,何况刚才两个鬼童,可以摘下彼此头颅,互相抛掷玩耍,即便割下他们的头,又能怎样? 但王婆婆满脸愁苦,让李七夜横下心来,不管如何困难,都要帮助王婆婆渡过这道坎。 外面人声嘈杂,骆星河去而复返,带了几个胖胖的和尚,瘦长的道士,还有几个惊魂未定,变颜变色的尼姑。 “嘿嘿,今日三教齐来,还对付不了你们几个小鬼?” 骆星河卷土重来,似乎志得意满,胜券在握,说话都是掌控了全局的口气。倒是他请来的救兵,全部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春姑娘莫怕,今日我保你万无一失!” 骆星河带了援兵回来,先找春芽,确定她安全之后,把胸膛拍的啪啪作响。 遇到如此体贴官家子弟,按理来说,春芽应该满脸喜色,至少也要微笑感谢,但春芽稳如黄山老松,这份淡定与气度,让李七夜暗呼意外。 这个女子,不寻常。 第129章 黑白无常请我喝酒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的春芽姑娘,李七夜突然记起,先前的六艺楼头牌,顾秋娘。 面前这个春芽,与顾秋娘有很多相似之处。 僧道尼三家跃跃欲试,都想在骆星河面前挣得头功,而就在这时,传来咕噜噜滚开的声音,七口水井中井水暴涨,超出井台好几尺,翻滚的水流,在井口堆积出莲花形状。 王婆婆等人,只看到井水翻滚,但李七夜却看到,那些莲花上面,以及莲花下面,有无数魂魄蠕蠕而动! 魂魄怕光,大多是夜行,就算是日行,也要选择天气晦暗或者阴雨的时候,这时正午烈焰当空,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那些魂魄在这时从井水里喷出来,并非出自自愿,应该是地下魂魄太多,奈河无法承受,只能再次改道倒灌阳间。 刚才还起势做法的僧道尼,彼此互望一眼,似乎心有灵犀,同时夺路狂奔,以他们的本事,对付一两个孤魂野鬼已经是极限,如此多的魂魄同时出现,足可以让他们肝胆俱裂。 骆星河上前拦挡,身材壮硕的僧人随手一拨,骆星河应声倒地,正要挣扎着站起,不提防尼姑抬脚从身上跨了过去。 呸呸呸! 我堂堂骆少,受了女人胯下之辱,肯定要倒大霉! 骆星河刚呸了三声就住嘴,因为他感觉到无数的凉风,从他身体上方吹过去,甚至还有几缕凉风,试图钻进他张开的嘴巴里。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分别穿着纯黑纯白衣服,黑衣人打开一个大大的的布袋,把很多冲向门口的魂魄,装了进去。魂魄源源不断的冲过去,但始终不见袋子装满。 还有些魂魄,见机不妙,向院子上方飘去,却被穿白衣的挥起棒子打晕,抓起来扔进了黑衣人的布袋里。 两个人动作很快,其余魂魄纷纷转头,想要重新钻进七口井中。 李七夜来不及多想,心念微动,飞剑阿丑无声飞出,将冲在最前面魂魄一分为二,魂魄被斩之后,并不会死,重新合拢,却不敢向前,转头向后飞去,与后面魂魄撞在一起。 黑衣人布袋突然变大,同时生出吸力,那些魂魄如同黑烟,全部钻进了布袋当中。七口井中井水,缓缓下降,不再有魂魄冒出来。 最后一缕魂魄,在院子里东奔西窜,哀哀求饶,白衣人丝毫不为所动,挥棒将它打晕,挑起来扔到布袋里。 两人看了一眼李七夜,同时转身,向外走去。 王婆婆颤巍巍走近李七夜,低声道,“李大人,刚才那两个人,是不是你的朋友?他们帮了我大忙,需要多少银子?这等大恩情,只怕不是小数目。不过大人放心,我虽然是女流,却识时务,就算是卖了大碗茶楼,也要给人家银子。” 李七夜手指门口,笑道,“我如果说不认识,你肯定不信,但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王婆婆望向门口,垂柳依依,阳光明媚,早就不见了两个人的影子。“这两个人,果然有本事,走的真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李七夜微笑不语,他已经隐约猜到,刚才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冥司专门抓捕阴魂的阴差,黑白无常。阴差抓捕魂魄,是分内之事,绝不会要人间的供奉。 刚才黑白无常动作极快,收拾这么多阴魂,也只用了几个呼吸时间。但李七夜看的非常清楚,真正的黑白无常,脸色比庙里常见的泥偶更加憔悴。 看王婆婆心有不甘,李七夜笑道,“你日常乐善好施,应该是神仙来帮你,多烧些纸钱,感谢下冥司十代阎罗王,就足够了。” 王婆婆连连点头,就是烧的纸灰堆成山,也不会伤到大碗茶楼的筋骨,虽然有了卖楼还愿的打算,但不卖楼还能还愿,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李七夜掏出银子付账,王婆婆坚持不收,李七夜笑道,“你若是不收,以后有事情,不要找我。”王婆婆这才收下,又要打算送他一些好茶叶,却发现李七夜已经离开了。 李七夜要去为姬婆婆翻新的老屋。 出任志妖司刀笔吏之后,李七夜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上次前来,还是翻新姬婆婆老屋子的时候。他今日除了喝茶,主要是想来老屋瞧瞧。 李七夜推开院门,虽然是夏季,草木萌发,但院子中因为无人打扫,还是有了些落叶,屋子里有了发霉的味道,李七夜将窗子打开通风,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 后院花树下地面上,趴着两只巨大的黑鸟,身体僵硬,羽毛蓬松,已经死了很久。很多蚂蚁绕着尸体来回奔跑,搬走大鸟身上的腐肉。 那两只黑鸟,在《百妖图鉴》上也有记载,名叫鸲鹆,生来能够学人言,但又不够聪明,翻来覆去只有几句,可以从早说到晚。但寻常的鸲鹆,只能长到筷子大小,如今这两只鸲鹆,却足足有成人一臂长短。 如此大的鸲鹆,至少需要上百年才能长成,即便没有修炼成妖,身上也会有几分妖气。如何无缘无故,死在了这里? 清风曾经说起,前些日子,大碗茶楼经常听到,这院子里有读书声,却找不到端倪,想必便是这两只鸲鹆作怪。不知它们遭遇到什么,竟然会死的如此难看。 李七夜满腹疑惑,还是在树下挖坑,打算将它们埋了。不经意间抬头,却见花树下多了两个人,一人穿白衣,一人穿黑衣,正是刚刚在大碗茶楼捉魂魄的黑白无常。 两人站在远处,抬手一抓,鸲鹆尸体上,飞出两道黑气,直接被黑无常装进了袋子里。“李探花莫慌,我弟兄只是奉命做事,你阳寿未尽,我等不会将你怎样。” 黑无常说道,他手中布袋快速鼓起,应当是魂魄在里面乱撞,他轻轻拍了一下,布袋变得扁平。 李七夜微笑拱手,“七爷,八爷辛苦。” 白无常向着他咧嘴一笑,露出血红牙床,“探花郎果然与众不同,知道我们弟兄的名讳,李探花够义气,刚刚在大碗茶楼帮我们镇压魂魄,等我跟范八哥忙过这一阵,找你喝酒!” 黑无常姓谢,名必安,白无常姓范,名无赦。人们分别以七爷,八爷称之。谢范两人自幼结义,情同手足。做了鬼差之后,也同出同入,形影不离。 。 第130章 胆子小不要做妖怪 李七夜抱拳还礼,“李某备好佳肴美酒,静候两位仙差。” 白无常挥手,“咱们兄弟做的,都是拘魂索命的鬼差事,跟仙人差的很远,人们都喜欢看到仙人,可没人愿意看到我们哥俩。生前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想念人间烟火,不需要好酒好菜,城东刘记烧锅的地瓜烧,能喝上一次,我们哥俩就心满意足。” 黑无常不喜言笑,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对字。 白无常见李七夜欲言又止,笑道,“虽然公务繁忙,还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想问什么,张嘴就是。” 李七夜手指那两只鸲鹆,“我想知道,这两个东西,如何死在这里?” 白无常笑道,“这两只鸲鹆,已经修炼百年有余,本来在山中静修,却被叶道人威胁,参与百妖闹京城,这两只鸲鹆本就胆小,面对叶道人威胁,又不敢不听,潜入京城之后,无处躲藏,就选了李探花的房子,夜静更深之时,就会忍不住说话,被人听到,疑心这里闹鬼。 就在前几日,京城百妖出动,李探花杀了两个妖怪,其余妖邪也难逃公道,这两只鸲鹆,听到同类惨死,居然连夜吓死。” 居然是被吓死的? 李七夜想到了诸多死因,却没想到结果如此出人意外。修炼近百年,还是这样的胆子,当真是秉性难移,早知这样的结果,这修炼不要也罢。 就在这时,黑无常手中束魂袋突然飘起,指向东方,他轻声说了声走,矮胖身子弹地而起,向东飘去,白无常笑着向李七夜拱手,腾身后追,大声道,“黑哥,收了身形,晴天白日,你小心吓到了人,回去阎君又要说你。” 黑无常闷声应好,身体瞬间消失,白无常哈哈大笑,瞬间去的远了。 李七夜将两只鸲鹆放在坑中,填上泥土,轻声道,“下一辈子,做个好好地妖,千万不要参与人间的事情。” 风吹树摇,寂静无声。 李七夜坐在院中,想到了远在沱江城的姬婆婆,她如今身处战争旋涡中心,不知过得好不好。也许上一次的分别,已经是最后的再见。 胡思乱想很久,忽然察觉,有人正以神魂日游,向自己这边走来。 我这院子,真的是风水宝地,为何什么人都来这里? 李七夜暗暗戒备,不动声色,将飞剑阿丑放在身边,继续坐着,一动不动。 日游的神魂,显然也察觉到房子有了变化,在围墙拐角处停住,似乎稍稍犹豫,向后飘去。那段距离,恰好在飞剑阿丑击杀范围之外。 李七夜心潮翻滚,大乾京城,果然藏龙卧虎,仅仅能够白日神念出窍日游的人,竟然如此之多。这人来这里,是路过还是别有所求。 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整座房子,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刚才突然出现的日游神魂,毫无征兆的出现,此时又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李七夜静心等了一个时辰,确定那股神念,不会再来,这才关上门窗,又锁了院门,向府邸方向走去。 清风正在门口张望,见李七夜回来,这才安心,“老爷,你这是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不到你,下次出去,一定要带上我,整座京城,哪有你这样的大人,不带下人,一个人就悄无声息的出去?” 李七夜笑着打断清风,“你去拿了京城部尉府的镇抚玉牌,挂到姬婆婆那座房子门上。\" 清风挠头,“回老爷,就在刚才,京城部尉府来了几个骑巡,说到如今京城安定,又把镇抚玉牌要走了。” 李七夜愣愣之后,随即摇头微笑,“好你个苟大人,比我还过日子!”随后又说道,“城东有个刘记烧锅,做的地瓜烧味道不错,你有时间,去买几坛回来。” 清风皱眉,“老爷,城东的烧锅很多,地瓜烧是穷人才喝的低等劣酒,您想喝酒, 我去玉壶春,给您买透瓶香,千家醉,可都比地瓜烧强.” “我只想喝地瓜烧!” 清风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心想,老爷如今的脾气,真的越来越大。 李七夜突然回头,“我倒是觉得,你的胆子越来越大。” 清风又缩了缩脖子,“老爷,你如何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李七夜被他问的发愣,“他问的一点不错,我为何知道,他在说我脾气越来越大?”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应该和遇到黑白无常有关系。 转过天来,整座京城已经传遍,志妖司的李大人,昨天在大碗茶楼,大杀四方,降服了无数妖魔鬼怪。清风看向李七夜的眼神,充满了钦佩,“原来老爷昨天出去,是做大事,求老爷以后带上我,让我也长长见识。” 李七夜笑问,“你想见识下魂魄?而且还是摘下头,相互投掷的孩子魂魄?” 清风面色煞白,连连摇头。 “老爷,大碗茶楼的王婆婆,送来了几包好茶叶,当时你在办公,我就替你收了。” “嗯,我知道了。” “老爷,骆西山骆大人,派人送来几方上等好墨,感谢您在大碗茶楼仗义出手,救了他儿子。” 额,李七夜微微皱眉,这件事情,的确是受之有愧,但又不方便对清风明说,当下又点了点头。 “听说,骆大少爷在大碗茶楼撞见了鬼,还被吓得尿了裤子,老爷当时就在场,有没有这回事?我还听说,罗大少爷非常神勇,可以单挑僧道尼三教,怎么还会吓得尿了裤子,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清风跟屁虫一样,在李七夜身后絮絮叨叨。 李七夜终于回头,示意清风闭嘴,“骆大少爷还有个本事,专门打喜欢打听他隐私的下人。”清风吓了一跳,果然闭嘴。 李七夜长出一口气,终于心平静气,喝了一口茶。 半个时辰后,在房檐下苦苦思索的清风,小心翼翼走进中堂,为李七夜续了一杯茶,看了看他脸色,犹豫了好久,这才低声问道,“老爷,你说的骆大少爷喜欢打下人,这是真的?” 李七夜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清风站在原地,小声嘟囔,“老爷现在,越来越深沉了,您倒是说一下,那传言是真是假,以后我遇到骆大少爷,也好提防一下。” 李七夜站在院中看花,“要不,我下次遇到骆大少爷,帮你问一下?” 清风脸色惨白,连连摆手。 第131章 神仙都有怪脾气 李七夜笑着进了中堂,看到案头上堆积半尺多高的案牍,微微皱眉,“只出去大半日时间,又多了如此多的案牍,斩妖司这些日子,斩杀的妖族实在有点多。” “斩妖司校尉老爷说了,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些案卷,稍后送来,到时候请老爷一起签收回执。”清风站在门口说道。 李七夜点点头,“沏一壶茶来。” 他洗手净面之后,开始坐下翻阅公文,同时心里颇多感触,斩妖司杀了如此多妖物,其中肯定不乏无生门下。看来大乾与无生门的梁子,要越结越深了。 稍晚些的时候,斩妖司校尉领了两个挑夫,担了满满的斩妖录过来,斩妖校尉歉意抱拳,“曲大人说了,最近斩妖司弟兄们卖力,志妖司的大人们,肯定也不甘人后,大家都要努力了。” 李七夜笑着点头,招呼清风泡茶,将所有斩妖录签收,李七夜站在廊下,看着斩妖校尉躬身行礼,笑着离开。 “今晚要挑灯夜战了,清风,多准备些茶叶。” 清风缩了缩脖子,“老爷 ,你晚上看这些妖物记录,当真不怕?” 李七夜淡淡笑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你问心无愧,又怎么会怕?”清风笑了笑,不敢再问。 熬到快三更时,清风年轻人觉大,李七夜便叫他去下房里睡了,清风揉眼打着哈欠回去不久,便传来如雷鼾声。 三更时分,李七夜精力充沛,也觉得有点难受,站起来在院中舒活筋骨,同时眼望远方。不经意间,发现门楼上站着穿黑白衣服的两人,正是黑白无常。 李七夜向两名鬼差行礼,“两位上仙,请下来一叙。” 白无常笑道,“我兄弟这等样子,下去定要吓坏李探花家人,我们兄弟忙着赶去别处拘魂,走的累了,在屋顶上休息,不想是李探花宝地。” 黑无常面无表情,“三天后,我们兄弟有闲,三更时分,找你喝酒,地瓜烧。” 白无常向李七夜微笑点头,李七夜只觉眼前一花,黑白无常同时不见。 李七夜身随心动,跳上屋顶,年深日久,房瓦上有细细一层尘土,月光如水,照得非常干净,屋瓦尘土上,并没有任何脚印痕迹。 “原来无常这等鬼仙,真的不会在阳间留下任何痕迹。” 李七夜从房顶上跳下,暗叹造化玄妙。 天亮之后,李七夜吹灭灯火,站在院中活动身体,清风闻声起床,出门请安,看李七夜神色如常,小声试探问道,“昨晚大人可好?” 李七夜点了点头。 清风挠头,“为何我睡到半夜,感觉来了两个客人?好像还说半夜三更,要来家里找老爷喝酒,我肯定是在做梦,哪有半夜来做客的道理?” 李七夜忍住笑,“你说的没错,快去城东的烧锅,买上几坛上好的地瓜烧,我要待客用。”清风原地跳起,“难道真的半夜有客要来?” 李七夜转身继续看花,“今天就去把酒买来,上好的下酒菜,也要准备好。”清风答应一声,早饭之后,带了足够的银子,向城东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清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推独轮车的伙计,送来满满六大坛酒,清风笑道,“老爷如今威名远播,就是卖酒的烧锅,都知道老爷大名,听说老爷点名要喝地瓜烧,特意选了最上等的六坛酒,差小伙计送来,而且分文不收。” 那推独轮车的小伙计,伶牙俐齿,向李七夜行礼说道,“如今都知道,李大人在大碗茶楼,镇压冤魂的英雄事迹,大人捉妖,保了我们生意人平安,要喝几坛地瓜烧,我们怎会要钱?这是店掌柜的原话,让我转告大人,以后大人想喝酒,我们可以每月送几坛过来。大人能喝我们烧锅的酒,我们烧锅上下,都觉得很有面子。” 李七夜心中暗笑,若是烧锅掌柜,知道是黑白无常点名要喝他的酒,还会不会心甘情愿送上呢?只怕到时候会撒腿就跑,还要边跑边埋怨,爹妈给他少生了一双翅膀。 尽管如此,李七夜还是给了酒钱,另外赏了伙计一串青钱,伙计谢过之后,兴高采烈的离开了,清风撅嘴道,“原本还以为,能喝些不要钱的酒,不想老爷如此清廉,照样算来,这六坛地瓜烧,可是比买玉壶春的酒不便宜。” 玉壶春是京城有名的大酒庄,规模自然并非烧锅这样的小门户可比,出产十里香,千家醉之类好酒,更是风靡京城,地瓜烧与之相比,天上地下。 清风谈起,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李七夜,这彻底断了李七夜出去的心思,加上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很多,便彻底安心,每日在家里撰写志妖记,累的时候,便会翻阅新得来的《黄帝外经》,与吕祖行气图相互印证,得益良多。 三日转眼即过,桌子上堆砌公文,终于清理一空,李七夜轻轻放笔,振衣而起,直出一口气,只觉天高云阔,一切美好,尽收眼底。 想起黑白无常今晚要来,又派清风去买了很多下酒吃食,清风笑问,“老爷,莫不是贵客到?” 李七夜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朋友晚间才来,下酒菜准备好,你可以先行睡去,莫要出来,小心冲撞了我们谈兴。” “老爷,晚上宵禁,您的朋友如何能到?” “宵禁,禁不住我的朋友。” “老爷,您是朝廷命官,违法犯禁的事,万万不能做,您有这样的朋友,还是小心为妙。” “闭嘴!” 清风小声嘟囔,“我还不是为了大人着想?” 李七夜忍住笑,“我也是为你着想,才让你闭嘴,我的朋友擅长隐形法术,巡夜官兵看不到他们。” 清风恍然大悟,“那肯定是神仙朋友!老爷,你何时有了这样的本事?晚上我一定要在旁边伺候,给神仙倒杯酒?哎呦,老爷,给神仙喝酒,可不能用地瓜烧,我这就用体己钱,去玉壶春买点好酒。算我孝敬神仙的。” 李七夜忍笑说道,“我这神仙朋友,不喜欢见生人,若是见到生人,就要带走小命,就算你是我的书童,他们也不会给我面子。” 清风缩了缩脖子,“难怪说,神仙都有怪脾气。看来一点不假。” 第132章 黑白无常都摇头 入夜之后,清风异常活跃,李七夜让他去睡觉,清风却躲在小屋门后偷看,“老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神仙……” “见神仙需要机缘,你如今气运不够,如果见到神仙,就会减寿……” “都说见到神仙能增寿,老爷又在骗我。” 李七夜彻底无语。 月白风清,更漏声残,转眼即将夜半。 精神无比的清风,突然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为何突然就困得不成样子?”走回屋子,不多时便鼾声如雷。 李七夜怀疑有诈,大声叫了几声,清风没有回应,鼾声更响。 “李探花放心,我刚刚在他头顶,吹了一口气,足可以让他睡到天明。” 白无常突然现身李七夜身旁,笑着说道。黑无常面色严峻,向李七夜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微笑招呼。 月光如水,照得一黑一白两名无常,面貌清晰无比,但地上却没有两人影子。阴差无影,果然一点不假。 李七夜搬了酒水出来,就在院子当中花树下坐下,见到李七夜准备的酒杯,黑无常不住摇头,白无常开门见山,“换三个大海碗,这等小杯,便是给妇人喝酒都嫌弃。”李七夜依言找来三个大碗,黑白无常这才高兴。 黑白无常两人都非常喜欢喝酒,连喝三碗地瓜烧,这才放下,却并不如何吃菜。 三碗酒下肚,白无常脸色稍稍泛红,黑无常黑脸涨成猪肝色。见他们喝酒之后,与阳间人没有两样,李七夜这才放心。 三人说话越来越随意,李七夜问道,“在下非常疑惑,两位如今也是仙官,为何爱喝这地瓜烧?” 白无常又喝一大口,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与谢大哥生前,也是穷苦之人,每日靠卖苦力为生,晚上喝一碗地瓜烧解乏,便以为是人间幸事,如今做了阴差,还是改不了做人时的喜好。” 李七夜点点头,“人能不忘本,最为难得。数典忘祖之辈,人恒唾弃之。” 黑无常道,“你也没有忘本,很好,因此我弟兄找你喝酒。”他惜字如金,似乎不如何爱讲话。 白无常举碗,“我跟谢大哥都是粗人,两人肚子里的墨水,加在一起,都不如李探花一半,不会你那样文绉绉的说话。当时在大碗茶楼后院,就觉得你这人可交!以后有任何事情,只要我兄弟能做到,随时开口!” 黑无常跟着举碗,又说了一个字,“对!” 三人又一饮而尽。 李七夜放下酒碗,小心翼翼问道,“两位仙差掌管生死,我能否问些事情?”白无常挥手,“不要叫仙差,听着很生分,你叫我们哥哥就是,黑哥,白哥,七哥,八哥都可以!” 李七夜又喝一碗酒,胸膛中一股火热升起,“我有个朋友,名叫董超,是斩妖司校尉,如今跟随镇远将军,远去沱江城平叛,与叛军以及无生门下做战,我能否知道,他能否活着回来?” 白无常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翻了几页,笑道,“董超,寿限四十七岁,还有将近二十年,你可以放心了。” “他将来因何而死?”李七夜再问。 白无常笑了笑,“我们知道死人的死因,活的人,只能知道他的寿数,请李探花见谅。” 李七夜心中一动,问道,“两位老兄,可能知道几百年前古人,是如何死的?” 白无常笑道,“当然知道,我这生死簿虽小,但死去之人,都在这上面有名字,记载的死因,也非常清楚。你想问谁?” “几百年前,洛阳白鹿洞书院,有个读书人,游学入白云观失踪,是否已经死了?” 白无常翻了生死簿好久,这才说道,“莫非你问的是谢灵素?他已经死了几百年,尸体被做成了肉身菩萨,移到一座深山小庙,享受烟火供奉。” 说到这里,他手指李七夜,笑道,“就在前几日,他的肉身像因你而碎,那卷《黄帝外经》也到了你手里。” “那尊肉身菩萨,果然是谢灵素!”尽管早就猜到答案,但真正从白无常嘴里听到,李七夜还是异常激动。他摩挲着那枚乌金指环,感到指环正轻微颤动。 “八哥能否告诉我,将谢灵素做成肉身菩萨之人是谁?”李七夜再问。 白无常想要说话,却被黑无常伸手拦住,他指了指天,似乎有所估计,暗示那人在天上。 白无常笑道,“大哥不要担心,许他做的,我弟兄便说的,何况此事生死簿有记载,又不是咱们弟兄乱说!” 李七夜笑着说道 ,“我不会让两位难堪,若是我说得对,两位哥哥点头就是。”见黑白无常同时点头,李七夜缓缓吐出几个字,“鱼抱朴?” 黑白无常又同时点头。李七夜手指上乌金指环,剧烈跳动。 黑无常盯紧指环,怒声道,“闭嘴!” 乌金指环跳动立即减缓。 李七夜大感好奇,“七哥能训斥这指环?”黑无常道,“一个屈死几百年的亡灵而已,若不是看他枉死可怜,早就收了他。” 这是黑无常与李七夜相识以来,所说最长的一句话。 “枉死几百年?”李七夜日常撰写志妖记,对文字用词极为敏感,立即察觉出其中大有隐情。 白无常道,“便与你说了也无妨,几百年前的旧事,阴司不管,神界更不会管,当年将谢灵素做成肉身菩萨的,正是鱼抱朴。鱼抱朴是无生门下,修炼数百年,终于能够褪去兽性,完全化成人身,掌管白云观。 但他辛苦修炼,却始终不能参透天地大道,无法飞升仙界,他苦苦追寻方法,最后鬼迷心窍,听从无生门下建议,挖开陵墓,得到了《黄帝外经》。 原本以为,得到《黄帝外经》,研读通透之后,就可以悟道飞升,不想这经书言辞深奥,鱼抱朴根本无法参悟,几百年前,诸多文学大儒,齐聚白云观讲学,并非世上传言那样,儒道中兴,其实是鱼抱朴为了一己私欲,寻找能够解读《黄帝外经》的能人。 那些所谓大儒,多是名不符实,虽有些才学,却无法解读《黄帝外经》,直到洛阳白鹿洞书生谢灵素来到。 李七夜暗暗点头,地方志中曾说,在微雨之日,鱼抱朴大开山门,用最高礼仪,迎接谢灵素上山,这与白无常所说,一点不差。 第133章 魁星脸上题字 白无常继续道,“鱼抱朴将谢灵素接入白云观,以《黄帝外经》中问题询问,谢灵素对答如流,这才有了两人彻夜长谈。” 李七夜点头,地方志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还好今晚遇到了白无常,可以听他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谢灵素也对《黄帝外经》慕名已久,却始终没有见到真迹,那天晚上,他在鱼抱朴房中见到真迹,立即爱不释手,与鱼抱朴彻夜研读,将其中许多精要,当场说出来。” 李七夜疑惑问道,“谢灵素能答疑解惑,鱼抱朴应该感谢他才是,为何将他做成了肉身菩萨?如果是感谢,这手段实在太卑劣。” 白无常哼了一声,“无生门弟子,多是卑劣之辈,鱼抱朴作为修真之人,又是白云观主,却能为了一部经书,偷坟掘墓,这难道不卑劣?谢灵素也是书生意气,指点鱼抱朴真经,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李七夜叹一口气,“这也算是天妒英才了。” 白无常叹一口气,“谢灵素也并非天造之才,能有如此成就,无非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辛勤读书换来,只是遇人不淑,读书读坏了脑子,看天下没有恶人,却不知鱼抱朴口是心非,是第一等一的恶人。” 黑无常重重放下酒碗,“那就不是人!” 白无常哈哈大笑,“大哥说的没错,鱼抱朴即便是跨鹤飞升,在仙界也是最低等的兽仙人,晋升到人仙,只怕遥遥无期。” 白叹口气,“不管如何,鱼抱朴还飞升了仙界,那个可怜的书生谢灵素,却被做成了肉身菩萨,在深山老林,享受有限的香火,维持元神不灭。可惜好景不长,瑶光国灭国,白云观被大乾军队灭掉,深山中的小庙宇,也就没人供奉香火,日渐破败,若不是谢灵素的魂魄,被封在塑像之内,早就魂飞魄散了。” 李七夜惊讶无比,“这些事情,你们都知道,为何不收了谢灵素的魂魄?” “鱼抱朴把谢灵素魂魄,封印在塑像之内,就是不想阴司察觉,或者不想那么快被阴司察觉,毕竟谢灵素的寿限,是七十岁,而那时,他不过二十来岁。对一个还有五十来年寿命的人,阴司根本不会过问。” “但人死之后,你们就应该知晓。” 白无常搔搔头,“当年的黑白无常,并非我们兄弟,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陈年旧案,当初谢灵素死后,鱼抱朴还弄了个人偶,将谢灵素的一丝念头,附着其上,因此蒙混了当时的阴司。 等到后来,我们兄弟接手时,谢灵素已经被制成肉身菩萨,接受了很多年人间烟火,也算鱼抱朴良心发现,没有将事情做绝。除此之外,我们兄弟没有收取谢灵素魂魄,还有另外原因。” 李七夜好奇追问,“另外原因?” 白无常笑着说道,“说起来,这还是读书人通病,不过李探花,应该跟他们不一样。谢灵素年少成名,却有些年少轻狂,做了很多出格之事。你们读书人有个话,叫什么当初年轻,不知道穿衣服……什么的,写的很好。” 李七夜稍稍发愣,随即明白,忍住笑说道,“当年年少青衫薄,骑马过小桥,满楼红袖招?” 白无常反复念了几次,低头沉思好久在,这才抬头笑道,“探花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没错,就是这几句,当年我念了好几天,还是背不过,你却张口就来了。” 李七夜笑道,“年少成名,有些脾气性格,也是应该的。我并非为谢灵素开脱,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何况年少成名,有了轻狂的资格。” 白无常笑道,“这个谢灵素,却轻狂的出格,或许是只有那样,才能显得他与众不同?他恃才放旷,日常还好,酒后却经常失态,曾经爬上魁星像,提笔在魁星身上题字。魁星掌管天下书生才运,他却如此浪荡不羁,因此虽然才高八斗,却屡屡落第。 不仅如此,谢灵素还曾经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供奉十殿阎君的大殿,对着阎君神位便溺。” 李七夜目瞪口呆。 白无常自然不会信口雌黄,但谢灵素做的事情,也当真离谱,这是将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阴司,全都得罪了。 黑无常难得再次开口,“阎君大人大度,并未因此生气,反倒是老天爷怒其不争,将谢灵素寿限,减去了四十六岁,他原本应该活到七十岁,却死在二十四岁。” 他掏出生死簿,翻开一页,递了过去,上面清晰写着谢灵素名字,原本寿限七十岁,却被用朱笔勾掉,并以朱笔标注,洛阳谢灵素,寿终七十岁,恃才放旷,冲撞神灵,减寿四十六载。 李七夜暗暗吃惊。 白无常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当谢灵素寿终之时,当时黑白无常前去勾魂索命,却发现鱼抱朴抢先一步,将谢灵素神识封印在塑像之内。 鱼抱朴当时虽然并未飞升,但道行极深,黑白无常并非对手,因此不敢声张,回来向阎君报信。当时正值天下交兵,处处饿殍,战死士兵不计其数,阎君忙于他事,便将此事淡忘了。” 李七夜扼腕叹息,“说来说去,几百年前这桩事情,变成了一桩悬案,无从追查了。” 黑无常手指李七夜佩戴乌金指环,“谢灵素也并非易与之辈,将自身一缕神念,依附在乌金指环上,只是如今神念太弱,无法说话发声,李探花想知道缘由,我便略施小术,让他能开口说话就是。” 黑白无常专司勾魂索命,自然懂得续命的方法,只是平常并不使用。 黑无常让李七夜取下指环,放在桌上,取出勾魂笔,虚空一勾,甩在指环上,指环突然颤抖不已,在月光下出现了一个淡淡的人形。 虽然模糊不清,却也能察觉别有一种气质。 人形向黑白无常行礼,“洛阳白鹿洞谢灵素,多谢两位差官,给我陈述机会。”又向李七夜行礼,“多谢李探花,让我重见天日。” 白无常笑道,“谢灵素,给你的时间不多,速速将你如何变成肉身菩萨,简略说一遍,我好将你魂魄收了,一旦过了望乡台,你想说都没机会了。” 谢灵素悠悠叹一口气,“鱼抱朴将我做成肉身菩萨,并不是害我,应该是为了补偿我。” 李七夜紧皱眉头。白无常已经说明,是鱼抱朴杀了谢灵素,并把他做成了肉身菩萨,而且做成肉身菩萨的初衷,是为了封印谢灵素魂魄,防止被阴司过早发现。 而按照谢灵素说法,鱼抱朴将他做成肉身菩萨,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他是个好心的凶手。 第134章 五鬼搬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黑白无常是阴司鬼差,洞察人间生死,他们所说,绝不会错,而谢灵素是当时事情亲历者,他说的话,自然可信度更高,如此一来,便不知道谁的话,才真的更加可信。 如果是谢灵素说了假话,便是为鱼抱朴开脱了罪责。谢灵素放荡不羁,做人处事,出人意料之外,也算正常,但他如此为杀死自己的凶手开脱,实在是匪夷所思。 谢灵素继续道,“我的确是被鱼抱朴所杀,但他又千真万确,将我做成了肉身菩萨,放在深山小庙之中,享受香火,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只有问鱼抱朴才知道。” 谢灵素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终声息皆无。 黑无常为谢灵素续命,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此时双手摊开,摇了摇头,“我们都意会错了,谢灵素当初若是知道鱼抱朴有了杀机,肯定会有所防备。”李七夜叹口气,“鱼抱朴想杀谢灵素,易如反掌,只是其中原因实在是让人费解。” 黑无常掏出口袋,将谢灵素魂魄装了进去,“他魂魄在外几百年,今晚落袋为安,喝了孟婆婆的汤之后,就可以去投生了,希望下辈子,他不要再读书。” 白无常笑道,“世人也真是难,不读书不行,读书太多也不可以。”黑无常闷声道,“似李探花这般,岂不是很好?” 停了一停,白无常又笑道,“今晚李探花所问,实在是出乎意料, 我原本以为,李探花会问,自己寿数几何。” 李七夜笑着摆手,“生死有命,问了又有何用?若是今日就死,倒还罢了,若是得知,几天后再死,岂不是度日如年?还是不问的好。” 白无常笑道,“问了也是白问,李探花寿数,并未在我生死簿上。” “并未在生死簿?这是什么意思?” 黑无常道,“不在生死簿上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横死,一种不该死。” “那我是哪一种?” 黑白无常一同摇头,“我们兄弟,只负责按照生死簿抓人的阴差,至于为何如此,并不知道。” 白无常将最后一碗酒喝干,大笑道,“今晚喝的痛快,说的也尽兴,我与大哥还要外出办差,就此别过,以后有时间,还会来找李探花喝酒。” 黑无常手指清风睡觉房间,“天亮之前,公鸡三声报晓 ,他就会醒来。” 两人向李七夜拱手作别,凌空消失。 此时月影摇摇欲坠,万籁俱寂,李七夜感觉像在做梦,但眼前一切,并非做梦。清风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嘴角咧开,笑得嘿嘿出声,不知做的什么好梦。 一盏茶后,东方欲晓。三声鸡啼之后,清风屋子里,果然传来翻身下床声音,李七夜这才放心回房休息。 清风起来,见到院中凉亭内杯盘狼藉,无比后悔,“说好了陪老爷服侍神仙,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真是该死。”一面小声嘟囔,一边收拾残羹冷炙,见到好几坛地瓜烧被喝的一干二净,又连连咋舌。 李七夜微笑,放心倒头睡去。 睡梦之中,感觉有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那个不速之客身材矮小,仅仅比李七夜的床高出一个头,身上衣衫褴褛,破洞里露出瘦骨嶙峋。 那人看一眼李七夜,转身走开,过不了多久,又重新站在床前,似乎要说话,却总是欲言又止。李七夜很想起来,问清来人是谁。偏偏这地瓜烧后劲极大,只觉得全身无力,根本无法起身。 我一定是在做梦。 李七夜这样想着,但那老者靠近之时,脸上皱纹千沟万壑,甚至能看到他呼气,吹动了灰白的胡须。如此真实,又怎么会是做梦? 小老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还没下定决心,李七夜突然发现,他的双脚,根本都没有着地。脚不沾地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神仙,要么是鬼魂。 面前这老者,面容枯槁,衣衫褴褛,被供奉在庙里的穷神,衣衫也比他干净,不是神仙,那就只能是鬼魂了。 但鬼魂不会在白天出现,也不会有呼吸。 门被推开,清风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似乎看李七夜是否醒来,而那小老头,丝毫不避讳清风,依旧在屋子里转圈走路。 李七夜大声喊清风进来,但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清风,轻手轻脚关门,脚步声由近而远。 “这一定是在做梦!” 李七夜这样安慰自己。 但这样奇怪的梦,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小老头好几次站在李七夜床前,但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李七夜突然就醒了。 刚才的情形,非常真实,真实的不像在做梦。 清风端了新烹好的茶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你昨晚跟神仙,把那些地瓜烧都喝了?” 李七夜点了点头。 “神仙爱喝地瓜烧?” “至少昨晚的神仙,是地瓜烧的拥趸,也许下次来的神仙,就爱喝透瓶香,千家醉,你如此好奇,我给你个请神仙喝酒的机会,如何?” 清风满眼神往,但仔细估算了荷包里的散碎银子后,毅然坚定地摇头,“我觉得,喝地瓜烧的,才是真正的神仙。” 午后天上飘来几朵黑云,挡住了炙热的阳光,吹的风也随之清凉。 李七夜专心翻看斩妖录,突然后厨里传来清风惊叫,“真的见鬼,我明明买了六大坛地瓜烧,昨晚老爷宴请神仙,全都喝完了,这几坛地瓜烧,又是哪里来的?” 李七夜闻声放笔,起身来到后厨,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屋里,清风还在大呼小叫,满脸的惊愕。 屋子一角,放着几个坛子,坛身上贴着红纸黑字,正是城东烧锅的地瓜烧。 “这几坛酒,平白无故就出现了,刚刚为老爷烹茶时,这墙角还是空荡荡的。”清风指手画脚说道。 “老爷,会不会是五鬼搬运?”清风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凑近李七夜,小声问道,同时眼神四处逡巡,打量屋子每个角落。 有种法术,非常奇怪,名叫五鬼搬运,一般的法术,都是请神仙帮忙,而这门法术,却反其道而行之,驭使五鬼,为人做事。 李七夜忽然想起,梦中的情形,难道那个小老头,是鬼? 第135章 火神驾到 谁会无聊透顶,派遣五鬼搬运地瓜烧? 黑白无常说过,要请自己喝酒,难道这几坛凭空出现的地瓜烧,是他们送来的?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就被李七夜摇头扼杀,黑白无常虽然是阴间鬼吏,也算是有头脸的阴差,自然有要遵守阴间规矩,他们在阳间行走,只是为了拘魂索命,却并不敢乱动阳间东西。 再仔细观看,这几坛虽都是地瓜烧,但坛子上面字迹,各不相同,很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应该是产自不同的烧锅。 “清风,带上这几坛酒去城东,让各家烧锅认领,看是谁家的,领走就是。” 清风应了一声,小声道,“老爷,明天再去行不行?现在走到城东烧锅,再找到东家,只怕天早就黑了。” 李七夜皱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是我的东西,为何要放在我的屋子里?将它们物归原主,我才能睡得安稳。” 清风应了一声,叫人挑了酒,向城东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清风回来复命,笑着说道,“大人神机妙算,这些酒全都是城东三家最出名的烧锅的。今天下午,各家烧锅选了最好的酒,刚刚封存好,就不翼而飞,正急的团团乱转,马上就要报官,大人就把酒送回去。” 李七夜笑着点头,心里却非常疑惑,送酒之人,只拿了每家最好的,又都送到自己的厨房,究竟要做什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几坛来历不明的地瓜烧,究竟是谁送来的? 入夜之后,清风很快睡去,李七夜抓紧时间,阅读《黄帝外经》,同时与黄庭经相互印证,一旦有了想法,立即参照吕祖行气导引图,加以验证。 短短一个时辰,李七夜收获颇多,心里暗暗高兴。 院子中忽然有了微微的变动,换成之前,李七夜绝对感知不到。 飞剑阿丑,已经离身飞起,挡在李七夜前面戒备。 铺满月光的庭院里,有个衣衫褴褛的瘦小老者,受到飞剑阿丑杀意警告,正原地悬浮。他的全身,笼罩一层淡淡的红色。 怎么是他? 李七夜微微皱眉,那老者,正是白天,在李七夜梦中出现过的。但现在,绝对不是做梦。 “李探花莫要如此,我是好人。”瘦小老者抱拳,全身红光微微震动,一阵淡淡的热气传了过来。 “人如何能悬空行走?还有火光护身?你莫非是个妖物。”李七夜沉声说道。 此时他修为大进,见到怪异,并不如何心慌,而是淡定考虑,该如何应对。 瘦小老者在中堂门外停住,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我的确不是人,但我也不是妖物,我更不会害你……” “深更半夜,擅闯他人门户,还敢说自己是好人?” 瘦小老人长叹一声,犹豫很久,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真不是妖物,而是这京城中火神庙火神,因此能够虚空悬浮。” 火神庙火神? 火神也是一方正神,身材高大伟岸,怎能生的如此矮小,而且衣衫褴褛,还不如京城之中的乞丐。 李七夜深知人不可貌相的说法,但眼前的老者,实在与想象中的神,相去甚远,更与庙堂之中,高高在上,享受香火的五彩斑斓的神仙,差距更大。 “李探花所说的火神,名叫祝融,乃是我们的火神总管,他在高高的天庭,自然也不会落魄到我这份样子,大乾王朝之内,凡有城镇之地,不论大小,都建有火神庙,供奉火神,祈求一方平安,而我,就是这众多火神中的一个。” 瘦小老人似乎看穿李七夜想法,轻声说道。 “咦,好像还是不对,这京城之中,的确有一座火神庙,但是许多年前,火神庙失火,被烧成断壁残垣,遍地瓦砾,庙之不存,你这个火神爷,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七夜所说,是京城一段旧事,那时候,都城城东北,的确有一座火神庙。而且火神爷非常灵验,有求必应,香火异常鼎盛。 可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朔风劲吹,火神庙失火,火神爷神像被烧,从此一蹶不振,更留下一句俗话,城东北的火神爷,不灵光。 不灵光,是大乾土话,就是不灵验的意思,作为维护一方的火神,居然自己的庙着火,都无能为力,指望他庇护一方平安,更是空谈妄想。 火神无比尴尬,“今晚来找李探花,也跟火神庙失火之事有关系,若是你能帮我,我便将其中隐情,说给你听。” “你如果真是火神,为何来求助我一介凡人?这于理不通呀?” 火神微笑,指了指头顶上方飞剑,“李探花能否收了这飞剑?若是我将它收了,便是没有诚意,也是对李探花不尊敬,更不是我求人之道。” 李七夜没有犹豫,立即收回了飞剑。 刚才这番谈话,已经可以确定,这自称火神的老者,并没有害人之心,他可以无声无息出现,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将李七夜杀了。 而老者并没有这样做,这便是最大的诚意。 李七夜不仅收了飞剑,还请老者进中堂说话。老者微微抱拳致谢,这次他缓步进屋,每一步迈出去,都极有准头法度,如此的步法,整个京城,也只有陈慕周,秦沛这种人,能够与他媲美。 李七夜暗生敬佩,能走出如此步法的,绝不是一般人。但落魄到衣衫褴褛的神仙,李七夜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者缓步如风,稳坐如钟,更让李七夜刮目相看。尤其是坐下之后,隐然有了庙堂中神像的味道。 “来的唐突,这几十年,活的不好,没有见面礼送给李探花,请不要见怪。”火神老者向李七夜拱手致歉,摊开空空双手。 “您若真是神仙,享受的是人间烟火,便是送给我,也无福消受。寒舍有火神降临,蓬荜生辉,我应该感谢火神才是。” 火神微微脸红,还好有红光绕身,并不十分明显,“说起来惭愧,我这个神仙,做的并不好。因此才来向李探花讨个人情。” “小生早有耳闻,火神庙火神爷有求必应,灵验无比,为何后来,眼睁睁看它失火,您却不管不问?” 火神叹一口气,“当年因为火神爷灵验,我也是锦衣华服,后来火神庙失火,我逐渐衣衫褴褛,真正的成也火神庙,败也火神庙。” 停了一停,又是一声长叹。“你们总说,好人难做,其实好神仙也不好做,我为了对得起百姓香火,才落得无家可归,最终成了最落魄的神仙。” 第136章 神仙也有烦恼 李七夜好奇追问,“神仙只需在庙里享受香火,积攒功德,有什么好做难做?” 火神摇头,“供奉同一个神仙的庙宇,遍布天下,大人可曾想过,其中原因?” 李七夜茫然摇头。 “其实原因很简单,神仙和俗世上人一样,也有烦心事,最大的烦心事,便是不能时时享受人间香火供奉。多设一座庙宇,就多了次享受人间香火供奉的机会。” 李七夜恍然大悟。 “世人大多追求名利长寿,子孙双全,掌管此类神仙,自然是不愁座前香火旺盛。但大多数神仙,得到的香火很少,甚至有些神仙,因为常年累月,得不到足够香火,跑去找天帝,要求调换位置。 天帝为了调和此事,想了很多办法,但收效甚微。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香火旺盛神仙,每年要分出部分香火,接济香火少的神仙。” 李七夜点点头,火神说的这些话,他感同身受,天上神仙如此,地上人间更是如此。平常老百姓,觉得官老爷衣食不愁,就是陆地神仙,而朝堂中,吏部户部,兵部,向来都是肥水衙门,每年都有人想尽办法,迁入其中。 志妖司这种做事多,奉银少的清水衙门,早已经沦为鸡肋。很多人避之不及。 坊间早有传闻,辅国公秦沛,虽然心思机巧,还有吏部辅佐,照样被这几大部官员选调任免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世人信神,但每日都能掏钱供奉香火的人,并不是太多。只有初一十五,还有祭祀之时,才能得到些香火,想要香火每日香火鼎盛,就需要神仙操心操劳。 神仙是人做,辛辛苦苦修成神仙,本就为了逍遥自在,如今却又每日为了遂人们心愿,来换取香火,日夜操劳,想起来还不如做凡人的时候。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坐在庙里享受香火,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不容易,收了人家的钱,就要为人家办事,那些做好事善事的,只要许的愿望不是太离谱,我都是想方设法满足,甚至求子,前程之类,不归我分管之事,也回去跑去找送子菩萨,文昌帝君求个人情。 好在菩萨,帝君知道我为人,多会给我个面子,遂了他们的愿望。因此自我担当火神庙火神之后,香火日渐旺盛,但偏偏有些神仙。不想操劳,便宁肯清贫,但看到别的神仙香火鼎盛,又会心里生出嫉妒。 我天生是个心软之人,做了火神也是如此,便主动将一些香火,分给别的神仙,总想着如此,便可相安无事。” 李七夜摇摇头,“都说斗米恩升米仇,你这样下去,只怕将来会非常难堪。” 火神长叹一口气,喷出半尺长淡红色火气,又吞了回去。“李探花说的一点不错,开始之时,那些神仙同僚,还对我感谢,到了后来,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缺少了香火,便向我伸手索要。 我也有些恼怒,但想到若是一口回绝,先前送出的香火,便打了水漂,因此勉强隐忍,继续给他们香火。原本以为,大不了我辛苦一点,为奉献香火百姓多完成几个心愿,换取香火。不想出了大事。 入冬之后,有个上年纪老妇人,腿脚不方便,被三个双目失明的儿子,背着来火神庙。母子四人,只上了一炷香,却有两个心愿。老妇人请求让三个儿子重见天日,生活自理,而三个儿子,却希望老母亲腿脚便利。” 李七夜微微摇头叹息,家家都有难事,家家都有不同,这家母子实在是困难,但母慈子孝,确实值得帮一帮。 火神继续道,“当时已经入冬,天气寒冷,那母子四人,还都是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我心里更加怜悯,觉得就算不要香火,也无论如何,要帮他们达成心愿。 恰恰在这个时候,大瑶山土地上门,要借些香火,我便将结余都给了他,结果没想到,我正要出门,为那老妇人家的事情奔走时,白龙池山神来到,也要些香火,我便让他等些日子,不想他大怒,手指我大声道,我是白龙池山神,你是大乾都城的火神,当初这个位子,还是我让给你的。 若是我没有我,怎会有现在的你?找你借些香火,你却推三阻四,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早知如此,当年这位置,就不让给你!我也有了些怒气,但想到平常交情,还是找大瑶山土地商量,要他分些香火给白龙池山神。” 李七夜默然无语,烂好人被火神做到这种地步,也当真是超级难得了。 “大瑶山土地弄清我的来意,一顿大骂,将我赶出来,不管我如何召唤,始终大门紧闭。我向白龙池山神说明此事,他勃然大怒,你不经我同意,将香火送给大瑶山土地,是何居心? 我虽然是好脾气,毕竟是火神,也有几分火性,当时说道,这庙里的香火,是我辛苦得来,想给谁就给谁,不用跟谁商量!白龙池山神大怒,当年我若不主动换位子,哪有你的今日!可怜我一片好心喂了狗! 我也非常生气,让他离开火神庙,白龙池山神暴怒,动手将我打伤,还一把火把我的庙烧了,我也因此伤心,无心重建火神庙。从那以后,我便成了游神。那座火神庙,也因此破败下来。” 李七夜恍然大悟,原来东北的火神爷,并非不灵光,而是伤心过度,不想再让香火鼎盛。 “这些往事,说起来实在是丢人,对李探花说起,也是没把你当成外人,更是因为,我有求于你,所以才坦诚相告。当然,你如果帮我做成此事,我虽然身无长物,也会给你回报。”火神说到此处,终于停下来,看着李七夜。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火神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其实下午时候,我已经入你梦中,想要找你帮忙,但迟疑好久,始终不能开口。”他停了一停,又道,“早些时候,那几坛地瓜烧,也是小神送给李探花的。” “堂堂的火神爷,偷酒给我送礼?这件事未免太有点滑稽,就算说出去,也未必有人肯信!”李七夜这样想到,事实上,事到如今,李七夜还有点怀疑。 “我虽然落魄,但毕竟是神仙,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实在是被逼无奈。”火神周身红色气息更加浓重,脸也跟着红起来。 第137章 冰冻山神 火神似乎好久没有倾诉,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说下去。李七夜恰到好处,为火神爷斟满香茶,让火神爷说的更加尽兴。 “实不相瞒,我作为神仙,已经落魄到极点。一年四季,只有一身衣服。就在前几天,白龙池山神喝醉之后,不远千里找上我,又提起当年旧事。越说越气,把我打的到处乱跑,唯一的衣服,也被撕烂了。 原本以为,他酒醒之后,就会离开,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不想白龙池山神变本加厉,又把我打了一顿,还从暂时安身的破庙赶出来,彻底变成了浪荡游神。” 李七夜听得大睁双眼,原本以为神界一片祥和,不想也如此混乱不堪。 火神叹气好久,这才继续说道,“小神躲无处躲,整日颠沛流离,昨天偶尔在探花府上经过,见你与黑白无常摆酒言欢,心里非常羡慕,就忍不住多听了几句,心里有了个想法,托李探花帮忙,向黑白无常求个面子,让白龙池山神放过小神。” 李七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与黑白无常,也只是泛泛之交。况且听你所说,白龙池山神脾气暴躁,黑白无常只是阴差,神阶比山神还低了一等,未必就能劝的白龙池山神回心转意。” 火神愣了一愣,干笑道:“李探花也许不知道,黑白无常虽然是低等阴差,但身份特殊,山神土地所辖之地,一旦有人去世,势必要找黑白无常收魂聚魄,若黑白无常去的晚了,那些魂魄就可能变成冤魂厉鬼,为害一方,让山神土地头疼不已。 因此山神土地,对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之类阴差,轻易不敢得罪。请动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出面,白龙池山神,都会给个面子……” “你就是搬出五方鬼帝,我也不会给你面子!”一个暴戾声音响起,火神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全身红光本就暗淡,此时几乎不可见。 五方帝君是掌管一方的阴司大神。地位比黑白无常高出很多。白龙池山神对黑白无常不敬,也算正常,毕竟彼此地位相差不大,甚至山神还比黑白无常高了一点点,但他对五方鬼帝不敬,实在是胆大妄为。 “坏了,白龙池山神来了……”火神爷身子颤抖,声音也在跟着颤抖,整个人抖成一团,这是发自于内心的恐惧。 李七夜突然有种感觉,火神绝不仅仅是被打了几次那么简单,白龙池山神带给火神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挥之不去。 人有狂人,神有狂神。但也有怂神。 刚刚发声的白龙池山神,突然在庭院现身,化身为白衣秀士,手指火神,边大声斥责,边走上厅来。火神抖得越来越厉害,摔到地上,连滚带爬,躲在李七夜身后,“李探花救我!” 白龙池山神化身的白衣秀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三十来岁样子,应当是神仙擅长驻颜之术,五官醒目,样子周正,只是顾盼之间,眼角斜挑,掩饰不住傲气扑面而来。 “李七夜见过白龙池山神。”李七夜稍稍发愣之后,上前躬身行礼。他是此间主人,招呼客人,是最基本待客之道。不管如何,对面的白衣秀士,是一方神只,值得李七夜躬身一拜。 白龙池山神毫不理睬,任凭李七夜弯腰躬身,手指火神,“今晚打不死你,我便不是白龙池山神!” 李七夜终于有了怒气,“你对你行礼,是敬你是一方神只,但你如此不知自爱,在我家里动手,实在是无礼至极!如今夜静更深,尊神请自重!” 李七夜毕竟是读书人,生气到了极点,说话还算是有礼,没有爆出粗口,但已经在开口撵人了。 “你不过小小人间书吏,敢对我大呼小叫?冲撞了神灵,该当何罪?”白龙池山神终于回头,看了李七夜一眼。 这书吏神华内敛,却又英气外放,与一般浑浑噩噩书吏截然不同,难怪火神向他求援。 哼,就算他有过人之处,却也只是尘世俗人,如何能是我的对手?火神向他求救,分明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感觉到白龙池山神潜在杀意,冰魄剑在桌子上震动出声。 “竟然还有飞剑?不过那剑又厚又大,根本不适合做飞剑,也只能吓吓老百姓。本神爷又怎会怕?”白龙池山神冷笑不已。 “你依仗人间烟火供奉,又看不起俗世凡人,身为一方神只,应该取信于民,言行一致,你如此做法,将来不会有大作为。李七夜奉圣人教化,不与狂佞之辈同席而坐,请速速离开。” 白龙池山神手指冰魄剑狂笑,“你不过小小俗人,见到神只不来叩拜,还口出狂言,让我离开?是谁给你的勇气?就凭那把大而不实的飞剑?” 山神话没说完,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整个屋子,连同院子,都冰冷无比,火神自身有火力加持,自然不会感到寒冷,而李七夜是冰魄剑主人,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白龙池山神,脸色大变。 寒气刚刚上身之时,如同细丝缠身,还不感觉到厉害,但两息之后,已经浑身冰冷,寒冷深入骨髓,白龙池山神身为神只,也难以承受。 但就此离开,未免太丢神格,他暗暗咬牙支撑,盼着这股寒气不会太久,但全身修为,不知何时,也被冰封了。 白龙池山神为所欲为,所凭借的,就是这满身修为,一旦修为被冰封,对面的火神,随时能将他完虐。 而对面的火神,似乎还没发现白龙池山神修为被封,躲在李七夜身后,浑身发抖,白龙池山神暗暗出了一口气。 修为被冰冻,自然无法原地遁形逃走,白龙池山神悄悄后退,又紧皱眉头,只是短短暖的时间之内,双脚竟然也被冻得发麻。 这个不起眼的志妖司小吏,身上隐藏着什么奥秘?那把大而不实的剑,为何发出的寒气,如此厉害?如果足够强大,似乎能冰冻三界。 李七夜神魂与冰魄剑相通,立即洞悉微妙变化,他手指大门,声音缓慢却坚定,“给你三息之间,离开这里!” 白龙池山神身体被冰冻,行动受限,现在别说三息,就是十息的时间,都未必能走出三步。白龙池山神暗骂,“这个读书人,简直坏透了,等我恢复之后,定饶不了你!” 李七夜转身,微笑着扶起火神,“他之前打的你很惨,你要不要打回来?” 火神吓得连连摇头摆手,哆嗦的更加厉害。 李七夜笑容更加真诚,“他已经无法行动,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火神终于抬头,正视了白龙池山神一眼。 昔日不可一世的白龙池山神,目空一切,而现在,火神居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恐惧和威胁。 恐惧是害怕火神报仇,而威胁的意味,更加明显,你敢打我? 火神突然站直身子,“火神爷也有暴脾气,我为什么不敢打你?” . 第138章 欺软怕硬 火神大步向前,左右开弓,打了白龙池山神六七个耳光。手掌落在在对方脸上,火光四射。 白龙池山神脸上火光四射,然后飞快的变肿鼓起,火神积攒许久的愤懑之气,飞快消散。 白龙池山神动作缓慢,说话却不受影响,他冷声道,“有本事就杀了本尊,这小子不能保你一辈子,只要本尊活着,就要你生不如死!” 火神刚才暴怒表情完全消失,转过头来看着李七夜,满眼的求救与惊悚,“李探花,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 他声音颤抖,显然恐惧从内而外。 白龙池山神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李七夜,“你敢冰冻上天册封神只,就算我饶了你,天庭也放不过你!“ 李七夜微微冷笑,“原本以为,你生性强横,不想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这样的神仙,是怎样得了天帝的重用?”他日常所做,便是字斟句酌,以文字为伍,白龙池山神语气中意思,李七夜相当明白。 白龙池山神口气虽然强横,却已经有了求饶开脱的意思,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只要李七夜今日放了他,他便不会报复,至于天帝将来降罪,跟白龙池山神没有任何关系。 李七夜喝一口茶,缓缓说道,“就算天帝找我麻烦,我也不怕,只要李某不死,就不惧天帝派人来找我,他们打我一拳,我便刺你一剑,打我一脚,我便刺你两剑,不管是谁来找我,最后只找你算账。” 停了一停,李七夜手指火神,继续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你若是欺负他,我照样打你。你若是同意,我就放了你,你要是不同意,就让他再打你一次。” 此时冰魄剑寒气,还在源源不断加持到白龙池山神身上,让他出声也有点困难。白龙池山神脸色晦暗,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李七夜跟着点头,冰魄剑寒气,突然消失不见,白龙池山神转身走到庭院,隐身而去。 火神转身,向李七夜深深一礼,“大恩不言谢,我这样落魄的神仙,也不敢有所许诺,只要以后李探花用我,定然义不容辞。”李七夜赶紧还礼,“我肉身凡体,受不得神仙一拜。” 火神叹一口气,将指尖一粒火光摘下,放在李七夜掌心,化成一枚双翅飞虫。“此虫名叫火种,以后探花用我之时,只需放出此虫,它就会引路。日常不用时候,可以将此虫挂在腰间玉牌上,绝不会惊扰探花。” 文人多喜欢佩玉,李七夜自然也不例外,他试着将火种靠近随身玉牌,火种引入玉牌之中,化成一个耀眼红点。他再次将手指靠近,红点又化成火种,在他指尖蹁跹。 火神再次向李七夜抱拳,一步步向院中走去,他身形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团红光,向北飞去。 白龙池山神向南,火神向北,一南一北背道而驰,这辈子想必不会再见面了。 天亮之后,李七夜在院中练剑,清风起床打扫,低声道,“昨晚做梦,京城突然从夏入冬。冷的出奇。好像什么山神土地都出来了。” 李七夜没有说话。 清风突然大叫一声,“这花草怎么打蔫了?看起来像是被冰霜冻过一样……” 李七夜依然没有说话。 快要正午的时候,清风从街上回来,满脸的兴奋,“老爷,白先生回来了。好像是从沱江城那边回来的。” 李七夜忽然想起,自从董超去沱江城平叛,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也好久没见到白先生了。 “明日买点礼物,去看望白先生。” 正午的时候,李七夜仍旧毫无倦意,这些日子,按照吕祖行气图导引行气,又有了陈慕周指点神元强大的方法,李七夜精力越来越充沛。 天气已经到了伏天的最后几日,也到了最热的时候,没事的时候,清风就会站在冰魄剑不远处,寸步不离,感受剑身发出来的寒凉。 “老爷买的这把剑,真是宝贝,就是不知道,冬天会不会更冷。” 李七夜没有说话,他正在认真研读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董超在沱江城平叛,战绩卓着,朝廷非常高兴,又让斩妖司派出几名斩妖校尉,如今都在沱江城立了大功。 军功自然由镇远将军常威记录,但这些斩妖校尉,并未忘记原本职守,忙里偷闲,将斩妖记录送到斩妖司,经斩妖司登记在册之后,又送到了志妖司。 斩妖司校尉大多粗通文墨,斩妖记录也极其简单,甚至惊心动魄的斩杀大妖,在他们笔下,只是一笔带过,如果出现恶斗这种词语,表明斩妖校尉至少负伤六处以上,如果出现缠斗,便是时间持续较长,而且受伤很多,但不至于致命。 李七夜翻阅斩妖录,看到斩杀的妖怪,渐渐从妖物,变成了大妖,巨兽之类,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知道斩杀过程极为艰险,也能从此推断,平叛之战非常艰辛。 见到董超又斩杀了几头大妖,立下了军功,李七夜会心微笑,平叛之后,如果董超平安回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而简陋的住处,也应该换成精致的房子了。 处理完斩妖录之后,时间尚早,李七夜再次拿起《黄帝外经》翻阅,他已经通读全文,但细微之处,还要细细揣摩,每次开卷,都会有所收获。 之前不明白的地方,也会因此豁然开朗。配合吕祖行气图,更是获益很多。 《黄帝外经》与《三藏藏书》以及《道德经》三种书,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深究之下,可以彼此印证,再加上吕祖行气图,以及陈慕周指点的神魂强大之法,李七夜此时将四者融汇贯通,在眼前呈现出一片新的天地。 心念转动,冰魄剑出鞘,离开桌案飞起,李七夜心念再动,冰魄剑竟然变小几分。站在屋中乘凉的清风,连声惊叫。 “这宝剑,如何变小了?” 李七夜心念再动,冰魄剑又小了几分。这次清风已经有所察觉,看了眼李七夜,大声道,“老爷,这宝剑变小,可跟我没任何关系!” 话音未落,冰魄剑突然变大,寒气也随之加强,清风耐受不住寒气,大叫着跳到院子里。“简直要冻死人了!” 李七夜满脸笑容,“终于又有所小成。”清风试探着走近,又被寒气逼退,站在院子当中傻笑,“恭喜老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刚才的神通好厉害,能不能再变大一些?” 李七夜微笑点头,依照刚才领悟法门,尝试着再次让冰魄剑变大,冰魄剑却突然变小。 李七夜笑容凝住,看来我的修为还很差,真的应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清风假装没有看到,“我去打扫落叶!”飞奔着跑了。 第139章 东海石猴大闹天宫 李七夜又尝试几次,冰魄剑一动不动,元神反倒是有些疲惫,唯恐受到反噬,当下不敢再试。好在他心情淡然,得之高兴,失去也不如何气恼,只是想着摸索出经验,从头再来。 清风买了几样礼物,请李七夜过目。“白先生是高人,这几样礼物,也不知喜不喜欢。” 李七夜笑道,“白先生在乎的,是我们的送礼之心,至于拿什么东西,倒是并不如何在乎。”清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入夜之后,李七夜仍是修炼神元内息,他牢记陈慕周指教,神元强大是其余强大根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李七夜睁眼醒来,却见火神正站在月光下,看着自己。 短短一天不见,火神焕然一新,挺胸拔背,似乎身子也高了许多,换了新的袍子,花白胡须也飘了起来,有了几分神仙风骨。 李七夜向火神拱手,“神君如今否极泰来,可喜可贺。” 火神抱拳还礼,“与李探花分别之后,想了很多,从此之后,要做个有担当的神仙。日间就想来见李探花,见你正专心练习驭剑,便没有现身打扰,也怕贸然现身,惊到了书童,传出去对李探花影响不好。 我日间经过,见李探花沉湎驭剑,因此今晚前来,只想提醒一句,大道数千,驭剑只是御物术中小术,李探花切莫因小失大。” 火神说完之后,拔空而去。 李七夜如有所思,枯坐良久,最后振衣而起,“传道在精不在多,火神话虽不多,却如醍醐灌顶,我之前贪多求全,却忘了精力有时因人力而尽,专心做好一件事,才是最重要。” 不专心去想驭剑,驭剑的进境,反而更快,李七夜终于悟道。 这便是舍得之道,有舍才有得。 天亮之后,清风拿了礼物,跟随李七夜,拜访白子曰。 白子曰在家时,家里永远不缺客人,如果他愿意,客人可以从早晨到深夜,彻夜不断。今日也不例外,白家三里之外,已经车马粼粼,举步难行。 清风擦汗回头,低声道,“老爷,咱们来晚了。见白先生一面,比见皇上还难。”李七夜以目制止。“如此大逆不道言语,掌嘴!” 清风吓得吐舌瞪眼,不敢再说。见李七夜不肯转头,咬牙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白家童子清脆声音,在前面响起,“我家主人刚刚回来,身体乏累,并不见客,诸位过几日再来。”连喊了好几遍,人群车马,还是一动不动。 清风叹口气,“看来真的见不到了。” 话音未落,噼噼啪啪的鞭响声传来,喧闹人群向两边散开,一名红衣女子,挥舞长鞭,在众人头顶爆出脆响,“奉小姐之命 ,挥舞毒龙鞭谢客!”正是薛嵇茹的贴身丫鬟。 毒龙鞭遍布锋利倒钩,触及人身,就会撕扯下皮肉,众人都知道厉害,纷纷闪开,没用多久,白家门前冷落车马稀。 清风用力拍手,“这个法子不错!将来有人堵了老爷门口,我也挥舞鞭子打过去。” 李七夜用力拍他肩头,摇头苦笑,“可惜你家老爷姓李,不姓薛。” 清风摇头,“如果薛大小姐是个男儿身,肯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停了一停,又道,“老爷在我心里,就是大英雄!” 李七夜轻声道:“哪有挥舞鞭子逐客的大英雄?不过这些人的确惹人厌烦,主人已经明说不见客,还不肯离去,扰人家清静,薛小姐挥舞毒龙鞭,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你不能学她,薛小姐的毒龙鞭,看来疯魔无比,其实极其有准头,只在众人头顶炸响,却没打伤一个人。” 提毒龙鞭丫鬟笑道,“做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李大人,白先生知道李大人要来,提前命我在此,为大人开道。” 李七夜手指不远处,掩映在树木下庭院,笑道,“真正的明白人,在那里。” 开道丫鬟收了毒龙鞭,在前面领路,推开了侧门,领主仆两人进去,这次白先生在湖心亭等他,可以边喝茶,边看满塘荷花。 到的此处,暑热全消。 白子曰,红衣薛嵇茹闻声同时回头,李七夜抢先拱手行礼,“耽误了白先生休息,请勿见怪。” 白子曰摆手示意无事,薛嵇茹却笑道,“既然已经打扰,不如现在归去。” 李七夜稍稍错愕。 白子曰大笑出声,“师妹又在调皮。”又向李七夜道:“如今你神完气足,神息内敛,比先前强了很多。” 李七夜再次抱拳拱手,“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白先生,学生这次前来,是要向白先生领教。” 白子曰挥手,“只是切磋而已,这些日子,你在京城名声鹊起,隐然有后来者居上之意。” 李七夜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薛嵇茹笑道,“大师兄又在言不由衷,李大人成了高手,可以帮你分忧,岂不是天大好事,前些日子,百妖闹京都,能够平复下去,李大人功不可没。” 李七夜微微脸红,一百零八妖兽闹京都,他所斩杀的,极其有限,根本谈不到功不可没。 薛嵇茹笑道,“说来也奇怪,天上神界,掌管人间万事万物,先有百妖闹京城,最近又有奈河之水倒灌阳间,如今京城出现这么多乱事,天上神仙,为何不闻不问?莫非真的三界永隔了?” 白子曰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如今神界,也是大乱初定,忙着收拾残局,哪里来的精力管理下界。” 李七夜与薛稽茹,几乎异口同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搅乱诸天神佛?” 白先生喝一口茶,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搞乱神界的,并非大罗金仙,也并非三十三层天外天外的神佛,而是下界的东海石猴,那石猴从东海龙宫,借来当初大禹治水时用的,江河定底神珍铁作为兵器,在山中称王,喝醉时候,竟然将铁棒伸到了天上。” 薛嵇茹再问,“是何等的铁棒,能伸到天上?” “那根铁棒,原本是当初大禹治水时用的,后来遗落在东海龙宫,” 李七夜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东海蜃妖前来,为石猴妖友求情的事情,自己也曾在梦中,与石猴大战,最后不敌之时,却被董超一刀入梦,惊退了石猴。 难道大闹天宫的,就是被封印的东海石猴? 他能大闹天宫,如何会被董超封印? 第140章 吐火罗法师 白子曰微微一笑,“董超能封印石猴,并不是战力超强,实在是阴差阳错,当时石猴酒醉不省人事,被牛头马面勾走魂魄,神游地府,与冥王讨要了无限寿元,当时魂魄不全,因此才被董超封印。 董超虽然是人间斩妖司校尉,但他镇压妖怪使用的符箓,却是焚表祈祷上天,经过诸天神佛加持,有莫大法力,因此才能将石猴短时镇压。“ 李七夜惊讶无比,“集诸天神佛之力,才能短暂封印石猴?石猴的战力,岂不是大出天际,比诸天神佛还要强了?” 薛嵇茹微笑道,“李大人此话就差了,诸天神佛之力,浩荡无边,压制一只石猴,绰绰有余,但神佛之力,加持到符箓上之后,威力只剩万一,就如同万钧巨拳打出,落在身上,却不到一两,如何能伤身? 别说石猴天生钢筋铁骨,便是你我这样,有些修行的肉体凡胎,也未必能伤了。“ 李七夜不住点头。“这个道理,我倒是知道,圣人有言,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只是之前,我从未想到,圣人之训,还能用在习武上,圣人就是圣人,所说之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薛嵇茹捂嘴轻笑,“说到吟诵诗词,我跟师兄,都甘拜下风,不是李大人的对手。” 白子曰继续道,“百妖闹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历朝历代,哪有风平浪静的?比起那些宫廷内斗,这些不成器的妖兽,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李七夜突然想起一件事,“先生从沱江城来,可曾见到董校尉?” “董超如今在沱江城平叛,虽然辛苦,却也是意气风发,立下很多功劳,之前初到军营时,镇远将军常威还对他有些疑惑,现在满满的依赖。” 李七夜面露微笑,自己的猜想,被白子曰证实,董超在沱江城平叛中,的确立下了大功。而且将来,还有可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样的文雅诗句,董超肯定不懂,但董超心里明白,他如今做的事,将来肯定要写进族谱,甚至董家的族谱,还要为董超另开一页。 薛嵇茹道,“董校尉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在前敌战功赫赫,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清风在远处,忙着采摘莲蓬,此时突然抬头,欲言又止。 白子曰向他招手,“你想说什么?” 清风摇摇头,向更远处跑去。又转回身,向白子曰道,“我想说,白先生果然厉害,养的莲蓬,比我的脸还大!” 白子曰摇头,向李七夜道,“你这书童,跟我藏着心思,没说实话。” 李七夜忽然想起,小五曾经对清风说起,董超的妻子顾秋娘,经常半夜里,在房间自言自语。但这种空穴来风之言,李七夜不能对白子曰谈及,即便有真凭实据,李七夜顾忌身份,也不能随意传播。 太阳渐渐升起,温度越来越高,李七夜三人临水而坐,荷风送凉,并没有感觉到热气。清风摘了荷叶,顶在头上,又拿了荷叶扇风,却越来越热。 李七夜笑道,“心静自然凉。你放下手中荷叶,专心静气,心不浮躁,气血便不会妄行。慢慢就会清凉。” 清风也是可塑之才,稍稍思考,已经领悟,按照李七夜说法,果然凉爽很多,惊喜睁眼,“老爷的法子,果然使得!” 薛嵇茹毫不吝啬赞美,“李大人果然厉害,是修道奇才,这么快就能参悟这等道理。看起来简单,却契合清静无为的无上妙法。” 李七夜连连摆手,“说来惭愧,也只是昨天晚上,被火神点化,加之先前,陈老先生谆谆教诲,才有点点偶得。” 白子曰笑道,“京城火神心慈仁厚,就是有些滥好人,不过见识绝对一流,有他指点,你当真是福缘不浅。” 李七夜惊喜问道,“先生认识京城火神爷?” 白子曰点头,“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也谈不上如何深交。” 薛嵇茹笑道,“事到如今,师兄还不肯说实话。难道火神的新衣服,不是你昨晚赠与他的?” 白子曰哈哈大笑,“哪有你这样的师妹,出手必点命门。”又向李七夜说道,“那火神之前,也曾经找我,但都被我拒绝,救急不救穷,他若是不改变想法,我帮他也无济于事。 昨晚来找我,却让我面前一亮。见他精神与之前,截然不同,细问起来,说起你冰冻了白龙池山神,帮他出了头。火神也因此豁然领悟,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我不用他张口,便送了他全身新衣,希望他从新来过。” 李七夜有些惶恐,“只做了些许小事,不想这么快,就传到先生耳朵里。” 白子曰摆手,“你这是做了好事,细想起来,你与京城火神,是彼此成全。你帮他脱困,他帮你解惑,你当初帮他时,并没有想到,京城火神会点拨你,这便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此时到了午饭时分,童子摆上饭食,样子并不多,却非常雅致。三人饮酒赏荷,主要听白子曰说出游经历,这并非白子曰炫耀,而是通过讲述,给李七夜与薛嵇茹更多感悟。 虽然到了夏末,正午时分却是最热的时候,都城的守门士兵,也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有一队骑着白驼的西域胡人,冒着炙热阳光,走近城门,不等守城士兵发问,领头胡人主动递上路引,路引用整块上等白玉雕成。 守门士兵笑道,“康大师,你今年来的晚了些。” 那胡人身材壮硕,高鼻深目,棕色胡子,却说一口流利的大乾官话,“在八百里沙漠瀚海,遇到有妖兽金蛊雕作怪,危害一方百姓,顺便捉了它,浪费了些时间。” 进城之后,一名年轻胡人,催动白驼,与鸠康昆仑并行,笑道,“那只不过是个守城小兵,法师为何要微笑相待?” 康昆仑看一眼少年哥舒翰,用吐火罗语言说道,“我们来此,是为了与斩妖司学习斩妖之术,当然要谦卑些,你也要记住,大乾京城藏龙卧虎,你那些本事,只能在我们部落呼风唤雨,在这里,一定要学会低头。 八百里瀚海,是白龙池山神辖地,出现了金蛊雕这等妖兽,为害一方,天庭一定会怪罪,我虽然费了些时间,却能为白龙池山神恕罪,也让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大乾都城是天下第一,我带你们来此,除了要与斩妖司学习斩妖之术,还要学习他们文化与礼仪,回到吐火罗传播,你们一定要戒骄戒躁。” 哥舒翰低声道:“我先前还觉得,法师杀了八百里瀚海中的金蛊雕,纯粹是多余之举,因为,一旦发生战事,八百里瀚海便是隔绝大乾与吐火罗天然屏障,可以延缓大乾铁骑的马蹄,埋藏掉他们射出的箭,而金蛊雕在瀚海,也可以搅乱大乾军队的速度。” 第141章 小搬运术 康昆仑双眼注视路两边层层叠叠高楼,轻声道,“以大乾的实力,灭掉吐火罗,根本不用大举出兵,当年大乾的一名文官王鏊,西出瀚海,出使车迟国,半路上听到姑射国对大乾不敬,便带了几名随从,将姑射国主诱骗出来杀了。 姑射国军队想要为君主报仇,王鏊淡淡的说道,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让姑射国满地大乾铁骑。竟然无人敢动,安全回到都城 。当年实力,已经如此恐怖,如今若是要灭掉吐火罗,更是轻而易举,也许只是送封劝降书信过去,咱们国主便会纳降了。” 哥舒翰小声嘟囔,“换成是我,宁可死战不降!” 康昆仑叹一口气,“自古至今,我们这些小国,便无法与东方大国抗衡,原先那八百里瀚海,都是生机盎然,瓜果飘香的绿洲,因为他们袭扰东方大国,后来被夷为平地,举族西迁。便有了今日八百里瀚海黄沙。” 哥舒翰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握紧双拳,“吾辈当自强。” 康昆仑手指路边,“这座茶楼,只卖大碗茶,却香飘半座京城,赶路饥渴,我们进去喝一碗。” 王婆婆今日正好在茶楼,见十几个骑白驼的吐火罗人,在门前下了骆驼,大乾富甲天下,各国商贾往来不绝,王婆婆早就见惯不怪。 招呼康昆仑等人坐下,立即便有人送上香茶,并赠送了几小碟茶点。 楼上茶客,只看了康昆仑等人几眼,便继续高谈阔论,康昆仑等人,虽然样貌与大乾人迥异,却远不如坊间传闻热闹有趣,今日他们说的,正是前几日志妖司李七夜大战游魂。 如今来大碗茶楼喝茶,去茶楼后面院子,看志妖司李探花大战游魂之地,隐然成为一种风气。大碗茶楼的生意,也由此好到爆炸。 康昆仑端茶轻啜,侧耳倾听,当有惊人之语入耳,微笑不语。 哥舒翰年纪轻轻,对茶不感兴趣,明明一碗清水就能解渴,为啥要喝这用树叶子煮成得到怪汤? 他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全身顿时热了起来,他低声道,“那个什么李大人,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志妖司多是文官,都如此厉害,那斩妖司岂不是更胜一筹?” 康昆仑喝一口茶,闭眼回味,“大乾京城人才济济,可不是乱说的。” 哥舒翰紧跟着说道,“法师能不能跟大乾的朝廷商量,与那个什么李大人,见上一面,切磋下捉妖的技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常理来说,每次都是斩妖司接待我们,但我可以争取一下。成了最好,不成你也别恼。” 哥舒翰道,“即便是不成,我也可以私下拜访他。” 康昆仑放下茶杯皱眉,“这是大乾都城,可不是咱们的火罗国,一切都要讲求规矩,你所做一切,都事关火罗国国体,你身为火罗国官派之人,决不能私下见大乾官员,以免引起麻烦。” 哥舒翰低声道,“这里规矩好多,真不如在家里快活。” 康昆仑又命伙计,上了一壶茶,“这是上等的春雪,喝完这壶,咱们就去馆驿,沐浴更衣之后,去拜访斩妖司司尹大人。”哥舒翰不住皱眉,请求去隔壁酒坊,买一碗酒喝。 康昆仑一笑应允。 茶酒不分家,烹茶饮酒,都是人生两大乐事。 有酒楼的地方,往往有茶坊,反之也是如此。酒多了喝茶,茶多了饮酒。 大碗茶楼旁边,就有个不大的酒坊,迎风飘扬的酒旗上,写着两行大字,太白饮我半斗醉,你若不服你就来。 字中太白,便是大名鼎鼎的诗仙李太白,后人以李白斗酒诗百篇称赞他,而据传当年,李太平游历天下,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只喝了半斗酒,便长醉不醒。传为美谈。 胡人爱酒,这个小小的酒铺里,闻着酒香找来的胡人,也不在少数。 哥舒翰进屋之后,伙计便指着墙上水牌,让客人自行点酒。那些或文雅或豪气的酒名,让哥舒翰眼花缭乱,大乾人就是麻烦,不过是穿喉而过的酒水,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稍稍沉思之后,哥舒翰大手一挥,“最烈的酒,给我一坛。” 伙计应声而去,稍后抱上一坛酒,哥舒翰大口喝下,一条火线穿喉入肚,立即浑身舒爽,连声叫好。伙计笑道,“这是本店最烈的酒水,名叫一团火,看客人是西边来的,应该喜欢烈酒,但这酒也要少喝。当年诗仙李太白,号称千杯不醉,也只喝了半斗,就不能提笔写字,倒头大睡。” 哥舒翰好胜心起来,很想让伙计再上几坛,想到康法师的叮嘱,把话咽回肚子,他微微一笑,挥手让伙计退下,又喝两碗,虽然酒量很好,也有点微醺。 一坛酒下去一半,哥舒翰饥渴稍减,抬头打量店中酒客。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将坛中酒喝干,叫道“伙计,再来一坛。” 伙计应声而来,不住摇头,“客官可以要菜,酒却不能再添了,这酒性子烈,便是一头老虎,都能醉倒,小人买酒十几年,客人是第一个喝足一坛,还没有倒下的。” 哥舒翰本想拍桌骂人,想到康法师嘱咐,又将怒气压下,左手伸到桌下,以拇指掐住无名指指根,默念心诀,刚刚下去的一坛酒,全部从指尖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 他笑道,“就是这样的酒,我可以都给你喝光了!”伙计不敢多说,又给搬来半坛,喝完以后,不管哥舒翰如何威胁利诱,都不敢再搬酒来。 哥舒翰走出酒馆,仰头大笑,“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快步离去。 伙计站在店门口,摸着脑门,“这客人当真厉害,一坛半烈酒下肚,还能走路,肯定是神人下凡。” 有一名老者冷笑道,“他不过是用搬运小术法,将喝下去的酒,逼出体外,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伙计看到桌下地面上,大团水渍,恍然大悟。 那老者继续道,“刚才那人使用的,是西域一宗,看起来有康昆仑的影子。不过这般狂傲性格,跟康昆仑截然不同。”那伙计并不知道康昆仑是谁,也不知道西域密宗,又是何来历,只是顺应着老人说话,不住点头。 刚才那胡人,可以将喝进肚子里的酒,不动声色,用搬运术移出体外,自然是高手,而这老者,却能洞悉其中奥秘,自然更是高高手。 伙计虽然没有本事,但眼力极好,知道顺应老人说话,却不会有坏处。 老人掏出十几枚青钱,放在桌上,叫了声“伙计结账。”抬脚走出小酒馆。 伙计暗暗摇头,老人见多识广,却只能喝最廉价的地瓜烧,便是喝一坛,也只有五枚青钱。 剩下的六枚青钱,是给你的赏钱。 老人已经走远,但声音远远传来,在伙计耳边响起。 第142章 找上门来 伙计拿着六枚青钱,大喊了声“谢大爷赏。” 已经走出老远的哥舒翰,缓缓回头,见到一个清瘦老者,迎面走来,向他拱手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以小搬运术饮酒,戏弄伙计,是欺大乾无人么?” 老人身材单薄,仅剩薄皮包瘦骨,看似风吹即倒,但此时站在那里,却如山岳般稳定。 “康法师果然说的没错,大乾王朝京城藏龙卧虎,小酒馆中,貌不惊人的老者,能看出我用小搬运术。”哥舒翰暗暗心惊,正要开口回答,却见康昆仑等人,已经下楼,正在向这边张望。 哥舒翰一声不吭,加速离去。见老人没有追赶,这才放心,同时心里又有些不甘。 “那老者,是什么来路?”康昆仑并未着急骑上白驼,手指枯瘦老人背影,低声问道。 哥舒翰摇头。 康昆仑便不再问,小声叮嘱道,“那老者并非凡人,全身有灵气波动。有了机会,我定要见识一下。”过了一会儿,康昆仑低声嘟囔道,“刚才那人,好像我在京城的一位故人。” 康昆仑等人,是奉了吐火罗国主命令进京,大乾与各国都有往来,专门设置鸿胪寺接待管理这些事务。康昆仑进京数次,也算熟门熟路,直接在鸿胪寺衙门外下了白驼。 先前熟识的守门差役,已经调往别处,康昆仑递上路引时,顺便送上一小块金子。“有劳官差通报,些许银子,请留着买双鞋穿。” 京城最好的制鞋作坊,最贵的鞋,也不过一百枚青钱。这一小块金子,全部用来买鞋,足可以穿到死。 守门差役只收下了路引,却将金子不动声色还回来,“朝廷给我们的俸禄,已经足够。” 康昆仑暗暗赞叹,一个朝廷的底层差役,如果能不贪财,这个朝廷就还能延续。如果贪财好色,这个国家距离覆亡,也就时日不多了。 在他内心,除了赞赏之余,还有些嫉妒,吐火罗的底层差役,何时也能如此? 每隔几年,康昆仑就会带人,来大乾交流学习,同时也带有其他目的,但每次前来,身心都受到震撼,那是先进文化对落后文明,摧枯拉朽般的优势碾压。 吐火罗国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久之后,那名差役回来,请康昆仑与哥舒翰,进去说话。此次来访京城,以康昆仑为主,哥舒翰为辅。如今康昆仑老去,迫切需要有人继承他的衣钵,而哥舒翰就是不二人选。 见到当值官吏,哥舒翰一下愣住,正是长街上,指责他的那名瘦长老者。 那老者见到哥舒翰,微微皱眉,抬头望向康昆仑,笑道,“果然是你。” 康昆仑也稍稍惊讶,随即笑道,“竟然是任老司尹。多年不见,风采一如往昔。” 那老者姓任名长风,原本是斩妖司校尉,是北茅山派俗家弟子,担任斩妖司校尉之后,屡立战功,后来做到斩妖司司尹。因此得以与康昆仑相识。 任长风六十岁后,主动辞官退隐,不知为何在鸿胪寺出现。 任长风手指哥舒翰,“你选择的这个承受衣钵的弟子,我不是很喜欢。只怕你一世名声,会被他毁了。” 康昆仑略显尴尬,随即恢复如常,“任兄可否指点一二?” 任长风笑道,“凭的是老夫斩妖几十年的经验。” 哥舒翰冷笑道:“我与老先生初次见面,为何恶言伤我?如此言语,与你大国子民身份不配!若不能说出原因,我绝对要向您讨个清白!” 任长风还以冷笑,“为何是初次见面?你在酒肆之中,以搬运之术饮酒,戏弄伙计,难道忘了?” 哥舒翰寸土不让,“我又不少他一文酒钱,花了钱,那酒就是我的,想喝想扔,都是我的事,休说我用搬运之术移出体外,便是当场倒在地上,与他们何干,又与你何干?” 任长风须发飘扬,“我与康法师交情深厚,觉得你年纪轻轻,大庭广众之下炫技,有失稳重,不配做康昆仑弟子!” 哥舒翰并不理会任长风,转头向门口差役道,“我们今日求见的,是鸿胪寺官员,并非前斩妖司司尹!你莫非是领错了地方?” 门口那名差役,有苦难言,哥舒翰肯定不知道,现在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大多是任长风弟子,任长风今日闲着无事,来鸿胪寺看望弟子,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任长风是有名的口快心直,任何事都不会装在肚子里,而偏偏哥舒翰,也是火爆脾气,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被任长风训斥,气的脸色煞白,全身骨节喀喀爆响。 一名中年人快步从屏风后走入,笑道,“师父与老友相逢,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如此暴躁?我这里有上好花雕,你们老兄弟把酒言欢如何?” 正是鸿胪寺负责接待的董明书,双手抱着一坛上好花雕。 董明书知道师父爱酒,见师父来到,想起有人送了他几坛上好花雕,马上起身,为师父取酒,不想短短时间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任长风叹一口气,“今日这酒,送给康老兄洗洗双眼,免得看人不清,污了自己名声。” 董明书哈哈一笑,向康昆仑笑道,“先生这次前来,恐怕要失望了,如今沱江城叛乱。斩妖司好手,大多派去平叛,其余高手,也都在外面奔波捉贼,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法师若是不嫌弃,可以想想,是否有其他想法,我们会想办法满足。” 康昆仑手指那坛花雕,“其余的暂且不说,如今只想借花献佛,用董大人的美酒,浇灭任老兄满腔怒火。” 任长风依然面色冰冷,“跟你喝酒可以,却不许用小搬运之术!” 哥舒翰脸色,再次变得非常难看。 康昆仑笑道,“依你就是,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你年纪大了,不知还能喝的几升几斗?”他手指哥舒翰,“老兄看他不顺眼,便罚他站着,为我们倒酒,如何?你若是怕他倒酒不均,让你喝多了,我便不叫他。” 任长风哈哈大笑,“那就让他倒酒,我喝多久,他便站多久!今日我还有事,明天请你们喝酒。”笑着离开了。 康昆仑带着哥舒翰,也紧随其后离开。董明书笑道,“明日喝酒,我要作陪。” 回去路上,哥舒翰低声道,“倒酒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坛酒很快就能喝光了,难道还能把我累到?” 康昆仑面色严肃,“你懂的小搬运,那任长风难道就不会?他是茅山弟子,茅山宗五鬼搬运术,天下闻名,远非你的小搬运能比。若是他使用五鬼搬运术,搬来数不清的美酒,你只怕原地站成白骨,也倒不完那些酒!” 第143章 不能丢了大乾面子 哥舒翰稍稍惊愕,随即说道,“不管如何,他是有身份人物,应该不会如此对我,若是他气量狭窄,使用道术搬来酒坛难为我,我便用搬运术反治,难道我吐火罗国的法术,真的就比他的茅山道术低了?” 康昆仑悠悠叹息,发出灵魂拷问,“若是吐火罗国法术,比大乾厉害,为何是我们不远万里,上门求教他们?” 哥舒翰不再说话,握紧腰间弯刀刀柄,“大不了鱼死网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康昆仑轻笑一声,“任长风不会给你面子,但会给我面子。” 十几匹白驼出现在京城街头,绝对是引人瞩目的存在,很多商户行人,都不约而同,向这里观望。康昆仑不喜张扬,低声催促后面众人,催动白驼。 悠长的驼铃声,忽然变得急促。 “大人,大人,快看,白色的骆驼!” 跟随李七夜,从白先生家归来,走在街角的清风,惊喜万分,转身对李七夜说道。 李七夜耳力远超常人,自然早就听到驼铃声,以及骆驼的踏地声,十几头白驼步履整齐,即便是奔跑起来,也丝毫不乱,显然是训练有素。 他抬头看着白驼队时,康昆仑也在抬头看他。 “京城之内,果然高手众多,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神华内敛,修为看起来不在任长风之下,但年纪如此年轻,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这胡人目光灼灼,肯定非一般人物,况且骑着白驼,难道是吐火罗国法师,来斩妖司交流斩妖之术?” 李七夜脑子飞转,想到之前顾景行说起,大乾斩妖术独步天下,引得万国来学。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吐火罗国康昆仑,在大乾学习斩妖术之后,回到吐火罗国,声名大振,吐火罗国主,几次要拜他为国师,都被康昆仑拒绝。 康昆仑数次来大乾学习斩妖术,而最后一次来大乾,已经是十年之前。 难道这为首骑白驼之人,便是传说中的康昆仑? 李七夜见骑白驼老者,向自己点头示意,当下也微笑点头,心里却在想,这老人究竟是谁?沉吟之间,白驼去的好快,已经跑出去老远,只留给李七夜一个背影。 “老爷,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虽然骑的不是马,但看起来好威风。”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人应该是吐火罗国,派来学习斩妖术的。” “吐火罗国?斩妖术?我看这些人长得奇奇怪怪的,就真的好像妖怪……”清风话未说完,见李七夜脸色阴沉,马上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稍稍安静一会儿,清风按耐不住寂寞,再次小心翼翼开口。 “老爷,如今斩妖司的老爷,大多去了沱江城平叛,谁能教这些吐火罗人斩妖术?老爷如今在京城,也很有名气,会不会让老爷来教这些吐火罗人?” “休要胡说八道,我只是大乾文官,日常负责撰写斩妖录,朝廷高手众多,以我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能指教他们?”李七夜笑着说道。 清风叹一口气,“我如果有老爷本事,就去朝廷自荐,朝廷究竟在干什么,老爷如此大的本事,他们竟然看不见…… 额,老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这次就不用掌嘴了吧?” 李七夜抬头昂首向前,没有说话。 清风咬咬牙,又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今日出师不利,在白先生家里,吃了点好东西,养出来的好心情,都被这几巴掌打没了。 一主一仆,回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远远看到府门口,站着个身材瘦弱的老者,李七夜微微发愣,感觉有点眼熟,再向前走了几步,老者面貌渐渐清晰。 李七夜紧走几步,躬身行礼,“志妖司李七夜,见过任老司尹。” 那枯瘦老者,正是斩妖司前老司尹任长风。李七夜中举之时,志妖司司尹已经是曲性善,李七夜在翻阅之前的斩妖录时,屡屡见到任长风大名。 及至后来,神武皇帝重阳节召集老臣们喝酒,李七夜也有幸参加,并非神武皇帝对他青眼有加,而是李七夜笔力过人,当天要他做的,是站在大殿一角,仔细观察,用手中笔记下此等盛宴。 那一天,许多之前留存在纸上的名字,变成了一个个活人,李七夜忙碌之余,眼界大开。这些苍髯皓首的老人,过去都是大乾王朝的脊梁,现在值得有这份荣耀。 他特别留意到了任长风。这身材瘦削老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便是面对神武皇帝,要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声音高亢,精力之充沛,李七夜虽然年轻,却也自愧不如。 任长风点头,“志妖司几十年来,出现很多能写之人,顾景行,骆西山勉强够格,你却后来居上,比他们强了很多。” 李七夜拱手,邀请任长风进府叙谈。 任长风并不客气,昂首而入,环顾四周之后,点头道,“果然清贫些,不过也与你俸禄相称。”李七夜微笑,命清风赶快烹茶。 任长风大手一挥,“茶不忙喝,只要几句话,说完就走,明日吐火罗国法师康昆仑,请我喝酒,他带着弟子哥舒翰,我自然也不能被他比下去,你就跟我去一次如何?” 李七夜大感意外。自己与任长风并不熟悉,而且是初见,便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出于意料。李七夜稍稍沉吟,“老司尹弟子众多,如今多为翘楚……” 任长风挥手打断,“当年做斩妖司尹时,最烦与志妖司的人打交道,满嘴之乎者也,便也罢了,文件事情,总不能痛快作答,偏偏扯些没用的。你的意思,是要拒绝老夫了?” 李七夜连连摆手,“下官感谢老司尹青睐,我只是觉得,身份与老司尹差了很多,更无法与吐火罗国法师同席饮酒……” 话说一半,又被任长风打断,“明日只是朋友相聚,与身份无关,我如今也只是一介草民,真正说到身份,无法与你相比。我喊你作陪,只是觉得,你是志妖司人中翘楚,能文能武,陪着吐火罗国人喝酒,不能丢了大乾的面子。 至于我那些弟子,在官场太久,太过油滑。若是他们在场,只会乱了气氛。” “老司尹要我怎样做?” 任长风大笑,“你们读书人,就是聪明,老夫请你明日赴宴,也藏了私心。那康昆仑是我好友,我却不喜欢他的弟子,被我训斥一顿,康昆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肯定不喜。 明日你去了之后,要见机而行,决不能让吐火罗小子,占了上风,丢了大乾上国的面子!” 与人交往,交浅言深,实在是大忌,而任长风却毫无遮掩,将心里所想,都对李七夜说了。 李七夜慨然应允,“若是不去,对不起老司尹这份苦心!” 第144章 南海有蛇能吞象 任长风仰天大笑,“痛快,痛快!可惜老夫与你见面晚了!那哥舒翰,小搬运术用的纯熟无比,其他法术,相比也不会太差,若是让你与他比试,有几分胜算。” 李七夜认真摇头,“我不懂法术,自然毫无胜算。” 任长风笑容,戛然而止。“那怎么办?现在教你,肯定是来不及了。” 李七夜笑道,“自然是避敌锋芒,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他们是来学习斩妖术的,可不是比较法术的。我自会见机行事,况且,我有必杀绝技,老司尹不用太过担心。” 见任长风眼露疑惑,李七夜轻轻拍手,冰魄剑应声而出,在半空中虚刺,洒下无数寒光。“我曾经以此剑,冰冻魂魄,哥舒翰就算厉害,也扛不住冰冻。” 任长风稍稍发愣之后,再次哈哈大笑。 “你驭剑手法,还是稍显稚嫩,应该如此如此。”任长风口传心授,李七夜依言而行,遇到不对,任长风立即出言指正。 任长风是茅山宗俗家弟子,斩妖几十年,经验丰富,驭使兵器,更是颇有心得,此时看起来随手指点,全都是几十年辛苦积淀,若不是机缘巧合,便是李七夜跪门,任长风也未必肯指点一招半式。 李七夜先前,已经将根基打造的无比结实,真正是万事俱备,只等任长风指点这股东风。 任长风是茅山俗家弟子,又有几十年动手斩妖经验,指点招数都是极其简单,很好理解,但使用出来,又杀伤力极大。 李七夜心无旁骛,专心练剑,剑术造诣,居然一日千里,到了最后,心念微动,冰魄剑快速飞出,如飞剑阿丑那样,化成一股冷风,没入三丈外假山之内。 感知到冰魄剑丝毫无损,李七夜这才放心。 任长风大笑,“妙哉,妙哉!你这半日功夫,抵得上我几十年修行,单单驭剑之术,就比我强了很多,但真正动手,你还不是我对手。因为我这几十年,都是生死中搏杀出来,而你却从未真正面临生死。 只要你参透这一关,将来成就,必定强我很多!仅仅以剑术造诣来说,那哥舒翰,定不是你对手。明日一早,我会让人请你,你务必做好准备。” 李七夜还要挽留任长风,任长风并不多停留,大笑着离去。 李七夜颇多感慨,都说侠客仙人,多隐藏名山大川,没想到真正的高人,就在身边。他惟恐忘了,快步进屋,把任长风说的精要,全部记载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无限欢喜。 清风后知后觉,“老爷,你明天要去对付骑白驼的那些人?” 李七夜点了点头。 “那些人看样子,就很不好惹,老爷要小心了。真的奇怪,朝廷里武将那么多,为什么要找老爷?你只是个文官,虽然有点本事,真对付那些骑白驼的,只怕有点危险。” 李七夜笑问,“你是怀疑朝廷不会做事?” 清风愣了愣,双手摇的飞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老爷冤枉我!” 馆驿内。 哥舒翰缓缓睁眼,全身骨骼噼啪作响,随后肚子中,也咕噜噜响动,过了好久,声音才消散下去。 康昆仑对哥舒翰练功督促很严,无论多忙,每天至少练功三个时辰,作为斩妖师,很多时候要使用符箓以及法咒,这些都需要强大的精神念力支撑。 哥舒翰每次练功,整个身体都被纯正的气机浸泡,从内脏到筋膜以及皮肉,都经历由紧到松的过程,每次放松,就会发出奇怪的响声。 这种声音,称为擂骨。是气息首尾贯通才出现的异象。 康昆仑微微点头,脸上少见露出微笑,“日日为继,久久为功,连日赶路,功力没有减缓,还有所增加,实在是可喜。明日里见到任长风,一定要多赔礼,少说话。” 哥舒翰皱眉,“我们代表吐火罗国,来与大乾交流斩妖术,为何要对一个过气的大乾官员,低头垂眉,逆来顺受?这岂不是丢了吐火罗的面子?被国主知道,肯定不开心。” 康昆仑正色道,“面子是靠本事挣来,但嘴硬可不是本事。任长风过气的,只是他的官职,而他的本事,还有他的影响力,一直都在。我们来这里,向大乾学习斩妖术,便是为了将来,能够扬眉吐气。 但国运的改变,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好几代人的奋斗与努力,在几十年内,大乾仍将是四大部洲的中心。而我们吐火罗国,四周都是强敌林立,对我们虎视眈眈。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负重前行,让吐火罗强大,至少不会被周围的国家吞并,我们才有机会做大做强。” 哥舒翰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小的姿势,“我们的国家,只有这么大,而大乾,却像个拳头,我们何时才能强过他们?” 康昆仑语气凝重,“人们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当年我游历各国,曾经在南海,见过一种大蛇,名叫巴蛇,足足八百米长,可以轻而易举,吞下大象,而且要三年之后,才能吐出大象的尸骨。因此,我们要隐忍,努力做那条吞象的巴蛇。” 哥舒翰低声道,“可是一味隐忍,别人便认为你好欺负,以我猜测,那巴蛇也是因为身躯庞大,才无人敢惹,即便象是陆地上庞然大物,见到巴蛇,也要敬而远之。” 康昆仑点头,“大乾有句俗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隐忍的久了,有时候也要秀一下肌肉,露出尖尖的牙齿,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不好惹的。” 哥舒翰面露喜色,“我明日,可以强横一点?” 康昆仑摇头,“大乾还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大丈夫相时而动。” 哥舒翰兴奋表情,渐渐隐去,“我懂你的意思,明天我还得继续示弱。”康昆仑点了点头,“也并非完全如此,我刚才还说了一句,大丈夫相时而动。” 哥舒翰沉思好久,小声嘟囔,“这个大乾,为什么这么多俗话?而且这些俗话,为什么好难理解?” 康昆仑端起一杯茶,“因此你要多来大乾,很多东西,需要你静下心来,才能体会,尤其是大乾这样的国家,更需如此。就如同这杯茶,你觉得它很难喝,不如清水,更不如浓烈的美酒,但喝的久了,你就会喜欢茶的滋味。而没有了饮酒的渴望。” “您好像对大乾,充满了溢美之词。” “这样的大乾,值得我赞扬,但我更希望,我们的吐火罗国,将来会变得跟如今的大乾一样,甚至比大乾更好。” 康昆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145章 就要超过你 哥舒翰向外张望,低声道:“我们在大乾,讨论这种问题,不担心被他们听到?” 康昆仑笑了笑,“大乾有这份度量,况且作为吐火罗臣子,盼着国家强大,这并无可厚非,就算面对大乾神武皇帝,我也敢如此说。我们辛辛苦苦,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吐火罗强盛?” 哥舒翰长长吐气,“今晚我加练三个时辰!” 康昆仑点了点头。 哥舒翰握紧拳头,又加一句,“明日,我会站到任长风点头!” 康昆仑再次点头,“任长风虽然已经辞官,但朝中很多人,是他弟子,尤其在斩妖司,影响极大。便是现任斩妖司尹,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这样的人,没必要得罪。” 这次,轮到哥舒翰点头。 “法师,我很想知道,大乾的斩妖术,究竟比我们厉害在何处,值得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学习?” 康昆仑摇了摇头,“你所问的,也是我想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考虑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许我们西域的妖,跟大乾的不一样?” 哥舒翰跟着摇头,“我也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 康昆仑点点头,“但每次前来,都会发现,大乾斩妖司,有新的斩妖术出现,这些斩妖术,我们未必用得上,但一定要学会。” 哥舒翰用力点头,“这个道理,我懂,就是大乾俗话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 康昆仑欣慰点头,“想不到,你还能知道这句话,不过这不是俗话,而是诗词中的一句。生而为人,同样都是一颗头,两只眼睛,为何大乾的人,可以写出如此有道理的诗词?” 哥舒翰继续点头,“这个问题,教我大乾官话的老师,曾跟我说起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大乾有自己的语言,还能用文字将大乾的文华,记录成册,留给后人。 而吐火罗国,只有语言,文字却少的可怜,很多事情,无法记录。只能依靠死记硬背,心口相传。极容易发生讹传。时间久了,便是错的,也当成对的。 长此以往。我们的传承就会出现问题,而不管大乾,还是之前的瑶光国,只是国家名字不同,做皇帝的人不同,文化却始终如一,因此他们可以写出如此有道理的诗词。” 康昆仑欣慰点头,“教你官话的老师,果然有真知灼见。” 哥舒翰一句话,又让康昆仑破防,“教我官话的老师,据他所说,只是瑶光国的读书人,瑶光亡国之后,他不想做大乾的举人,因此万里迢迢,到了吐火罗国。” 康昆仑摇头苦笑,“说来说去,还是中原读书人,洞悉了其中奥妙。” 稍晚些时候,驿馆送来晚饭,另外加了几坛酒。 差人笑着说道,“大人已经听说,贵客喜欢饮酒,特意吩咐,给各位加了几坛酒,就是从那间酒坊买来的,大人说,大乾是好客之邦,酒水一定要满足!” 康昆仑连连感谢,拿出一大包虫草,送给差人,作为感谢。 差人不停摆手拒绝。 康昆仑笑道,“看起来下面是虫,上面是草,模样怪异,却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用来泡水,可以恢复身体。” 那差人这才收了几根,连连感谢,出门而去。 哥舒翰手指那几坛酒,满脸尴尬,“只是些小事,看来是搞大了。请问法师,该如何处置这些酒?” 康昆仑摇头,“这些酒是送你的,自然归你处置。” 哥舒翰沉思好久,试探着问道,“倒了?” 康昆仑摇头,“那你岂不是很不给人家面子?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里,跟他们搞僵了关系,可没有任何好处。” 哥舒翰再次沉思,出门喊来同行之人,将那几坛酒分了下去。“我们远路而来,驿官送我们几坛酒解乏。” 偷偷看一眼康昆仑,见他点头微笑,这才长出一口气。 康昆仑浅尝一口酒,微微皱眉,“这酒果然辛辣,咱们虽然好酒,但能享受这种烈酒的族人,不会太多。想不到大乾,也有这种烈酒。” 哥舒翰试探着问道,“因此我喝了一坛半这种酒,任长风便不服了?” 康昆仑摇头,“大乾人口数百万,找几个酒量大的,还不是难事,也许你不知道,那任长风酒量就很好,当年诗仙斗酒诗百篇,而任长风巅峰之战,便是连喝三斗酒后,斩杀了九头妖王。 九头妖王,顾名思义,便是有九个头,他再生本领极强,若是三息之内,斩下他九颗头,九头妖王才会毙命,斩妖司很多校尉,都在斩下九头妖王七八颗头之后,被他反杀,功败垂成。 当时任长风已经是斩妖司司尹,按照大乾律令,不许斩妖司尹外出斩妖,而他闻讯之后,怒气难消,偷偷离开斩妖司,赶到出事地点。只看到三具冰冷尸体。 任长风大叫,“拿酒来,我送兄弟最后一程。” 死了三名斩妖校尉,任长风就喝了三坛酒。 任长风虽然为兄弟们报了仇,却违反了朝廷律令,因此获罪,却也只是记过,任长风坚决请辞,先后写了三次辞呈。他身份特殊,吏部不敢定夺,将任长风的辞呈,转呈神武皇帝。 据说神武皇帝哈哈大笑,“这个任长风,当真有趣。俗话说,事不过三,朕便答应了你!”御笔轻挥,准了任长风的折子。” 说到这里,康昆仑又端起酒杯,细细回味,“任长风去小酒馆,喝的不是酒,而是在怀念那些死去的弟兄。你去那里炫技,难怪他会生气。” 哥舒翰挠挠头,“听了任长风的故事,我对他倒是恨不起来了。” 康昆仑微笑点头,“本事大了,一般都会有怪脾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对高人,咱们就是要服气,只有这样,才能学到他的本事。” 他手指墙上一副山水图,“大乾不仅有捉妖高手,文字书画,都是冠绝天下,你这这幅图,便是当代画圣薛道子真迹,当时薛道子并非成名,在馆驿墙上,画了这富春江图。笔墨不多,却栩栩如生。 即便是现在,这幅山水图,也在大乾占有一席之地,当时薛道子已经有了成为名家的资格,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哥舒翰点头,“大乾的确人才济济,地大物博,这一点我们吐火罗无法相比。” 康昆仑笑了笑,“你也不要因此自卑,地大物博是好处,却因为人口众多,不易管控,这也是难处,大乾代替瑶光,再向前,瑶光推翻彩凤王国,都是因为疆域太大,以致于地方尾大不掉所致。 而我们吐火罗国,就没有这种担心,很容易控制。大有大的苦处,小有小的好处。” 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火光通亮,照亮半天天,有人大喊,“驿馆走水!” 第146章 请法师斩妖 哥舒翰微微发愣,明明是失火,为什么叫走水? 外面红光更亮,人声鼎沸,驿卒们往来奔跑,着急救火。不知何时,半夜里起了风,风助火势,一盆盆水泼上去,无异于杯水车薪,毫无作用。 有木柴被火烧的炸开,噼噼啪啪声让人心惊。 哥舒翰与康昆仑站在门口,见浓烟冲天,火势越来越大,有驿卒推来水龙,稍稍把火势压下,刚要喘一口气,夜风劲吹,火势又大起来。 康昆仑皱眉,“如今他们有了难处,咱们帮一把。” 哥舒翰左右张望,见到墙壁上画圣乾道子所画山水图,突然有了主意,双手掐诀之手,点了点那幅山水图,然后迅速以剑指指向大火之处。 两道大水从山水图中发出,直接浇到了大火上,又有夜风出来,康昆仑轻轻挥舞衣袖,发出无形罡风,将夜风吹散。 失去夜风助威,又有大水当头浇下,大火很快变小。 驿卒们原本已经放弃,见有了转机,大喊着来回奔跑取水,很快将大火浇灭。、 哥舒翰见大火被控制,当下收起法术。驿卒们相互张望,窃窃私语之后,上前向哥舒翰道谢,哥舒翰双手连摆,“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驿卒们看着哥舒翰手指,无比羡慕。“只知道您是斩妖高手,不想法术也如此厉害。” 哥舒翰笑了笑,“斩妖必须武道双修,会些简单法术,也很正常。” 驿卒连连摆手,眼睛在哥舒翰手指上不动。“这可不是简单法术,呼风唤雨,是神仙才会的本事。我们京城之内,只怕还没有这样的高手。” 哥舒翰唯恐他们还说,借口要休息,关上了房门。 “法师,我们出手救火,会不会又有人误会我们炫技?” 康昆仑摇头微笑,“这次帮忙救火,跟炫技可没有任何关系,若是有人如此想,便是气量狭窄之辈,即便被人非议,我们也问心无愧。千人千口,我们不能让所有人说好,大部分说好,我们就没有做错。” 哥舒翰叹口气,“话是这样说,但做了好事,还被人非议,只会寒了心,以后还有谁会做好事?” 康昆仑点头,“你放心就是,若是有人因此事议论你,被我知道,纵使在大乾国内,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帮你讨个说法!” 外面嘈杂人声,渐渐暗淡下去,到了最后,重新回归平静。 天亮之后,两人正在洗漱。 驿卒带了驿官过来,感谢昨晚两人援手救火。 驿官五十岁左右,满眼的精明,驿官走水是大事,虽然有哥舒翰帮忙浇灭,仍然要上报朝廷。驿官表示感谢之后,转身离去。 “法师,昨晚明明是失火,为什么叫走水?”哥舒翰终于说出心中疑问。 哥舒翰轻声道,“大乾文化,与前朝一脉相承,对于神只非常敬重,他们认为着火,是神仙在惩罚警示,因此说话时,不敢带火字,唯恐得罪了火神,一旦失火,都叫走水。” 康昆仑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乾的人,讲究真多,火神也是天上正神,怎么会无缘无故放火?” 早饭之后,任长风派人,来请康昆仑,哥舒翰过去。 任长风住所,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前院待客,中院起居,后院住人。 任长风站在二门外,见两人来到,远远的向康昆仑抱拳。康昆仑抱拳还礼,见任长风旁边,站着个年轻人,正是昨日,在街上见到的那人。 康昆仑记性极好,与人见过一面,很久不忘,何况昨天,虽然与李七夜只是惊鸿一瞥,却也记忆深刻。 李七夜暗暗点头,果然猜得没错,这骑白驼之人,正是吐火罗国法师。 得知李七夜是志妖司刀笔吏,康昆仑悄悄叹息,大乾果然人才济济,这人年纪轻轻,修为已经很厉害,却居然只是志妖司小小的一名刀笔吏。若是吐火罗国有这样的人,早就朝堂有名,至少也是四品大员。 任长风特意将宴席设在花厅,虽然四周没有水池凉亭,但绿树成荫,带来遍地阴凉。 任长风目视任长风,手指花亭旁成堆酒坛,笑道,“多年未见,今日必须尽兴,这些酒全都喝了!”康昆仑笑道:“客随主便,只要任老兄高兴就好。” 任长风转头,看向哥舒翰,“你觉得如何?”哥舒翰微笑,“你们大乾有句俗话,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两位能把这些酒喝了,也是真正的大英雄。” 任长风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还有些不服,是不是?我罚你一坛酒,你若是敢喝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哥舒翰大步向前,提起一坛酒,“希望你言而有信。” 拍开泥封,仰头狂饮。 任长风鼓掌大笑,“这不是大乾待客之道!”也提起一坛酒,陪着哥舒翰对饮。 两人酒量很好,一坛酒很快一扫而空。 哥舒翰微微诧异,“你陪我喝酒,是还不原谅我,要我再喝一坛?” 任长风抹一把脸上酒渍,“原本对你有些憎恶,昨晚你在驿馆之内,用搬运术帮忙灭火,帮了我们大忙,便是天大的过错,也一笔勾销了!” 康昆仑拍掌微笑,“此事怎能一笔勾销?必须再罚他一坛。” 任长风拍着哥舒翰肩头,“这次是你师父要你喝,可不要怪我!” 哥舒翰毫不含糊,又喝了一坛。 吐火罗国地处寒冷之处,国人大多喜欢喝烈酒御寒,男子十六岁便开始饮酒,各个酒量不凡。哥舒翰连干两坛酒,也只是肚子微微隆起,头脑却非常清醒。 任长风皱眉道,“似你这等败家喝法,我这些酒,还不够你喝一天,大家坐下,边谈边喝。” 任长风,哥舒翰,康昆仑三人,酒量都极好,坐下之后,连干三大碗,都面不改色,李七夜酒量不如他们,但有内力支撑,将酒水运化,居然面不改色,陪了下来。 康昆仑暗暗赞叹,他精通术法,自然能看出,李七夜使用内息,将烈酒化水,但并没有排出体外,显然比哥舒翰用的小搬运术法,高明了很多。 盘中菜肴,并没有下去多少,但酒水又下去四坛。 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涌上大团乌云,吹来的热风中,有了凉意,凉风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热气全消。在场四人,都有修为在身,还不觉得如何。 一旁伺奉的下人,全都浑身发抖,清风上下牙相撞,哒哒的响。 任长风停杯不饮,看着康昆仑,“总是喝酒,也没意思,要不要让你的宝贝弟子,斩一下大乾的妖?” 第147章 钓妖 康昆仑笑道,“我也非常好奇,是什么妖物,敢在斩妖司尹家里作祟。” 任长风手指风来方向,“也许只是路过。我虽已不是斩妖司尹,既然遇到,便不能不管。”他又看向哥舒翰,“有劳贤侄代劳。” 说话之间,风又大了些,凉了些,清风连打好几个喷嚏。 哥舒翰缓步走出花厅,在院中站定,抽出一把弯角小银刀,将手指刺破,将指尖血迎着风甩去。几滴血珠遇风变大,血腥味弥漫整个院子。 李七夜微微皱眉,吐火罗国斩妖术,果然与大乾截然不同,大乾斩妖司斩妖,多会使用符箓或者布置阵法,困住妖物,然后使用法剑或者武力降服。 而吐火罗使用的办法,叫做钓妖,将自身的鲜血作为诱饵,仅仅这钓妖之术,便简单直接,又非常有效,人类的鲜血,对妖族有莫大诱惑力,尤其是修士的鲜血,携带着灵力,可以让妖族在短时间内,提升自身修为。 很多妖族,对修士鲜血趋之若鹜。因此修士鲜血,是钓妖族最好的诱饵。 从今天情形来看,应该是普通妖族,可以兴风,但还不知道趋吉避凶,竟然在斩妖司尹院子上空路过,简直是自寻死路,哥舒翰使用鲜血做诱饵,应该是最合适不过。 血珠进入疾风之中,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变到脸盆大小,而疾风之内,出现一张大口,把最前面的血球,吸了进去。接着咕噜一声,似乎是妖物将血球吞进肚子。 哥舒翰不住刺血,挥动手臂,血珠在空中前后相连,不停进入妖物口中,吞下十几口之后,哥舒翰突然举起手中银柄弯刀,向着那张开的大嘴,扔了过去。 小小的弯刀,被巨口吞下之后,突然变大。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哀鸣,接着血如雨下,康昆仑衣袖微微飘起,鼓荡生风,将污浊不堪血雨,挡在三尺之外,花厅外草木,如同被热水烧灼,全部打蔫儿,还有些直接变成黑灰。 劲吹的寒风,此时原地旋转,变成几十丈高龙卷风,中间不断传出哀嚎声之声,伴随着鲜血四溅,嗖的一声,那把银柄弯刀,从旋风中爆闪而出,射向院中哥舒翰。 与此同时,龙卷风如同生出双腿,望空一跃,向远处逃去,经过之处,地上点点血迹,连成一条线。 哥舒翰伸手召回银柄弯刀,刀身上鲜血淋漓,伴随阵阵恶臭,哥舒翰微微皱眉,取出一囊酒倒在刀身上,燃起烈火烘烤,同时纵身而起,沿着血迹追去。 康昆仑道,“穷寇莫追,我教你的,难道都忘了?” 哥舒翰应声止步。 康昆仑道,“那妖物只是在此路过,我等并不知道他是否为恶,如今他示弱逃去,切莫穷追不舍,以免出了意外。”他转头看向任长风。“我让他饶了妖物,任兄有何看法?” 任长风点头微笑,“三界之中,众生平等,妖也是这样,妖没得罪我们,我们自然也就放过他,若不是他招摇过我的宅院,原本可以不理他,如今他受伤离去,也算为擅闯京城,付出了代价。 当年我做斩妖司尹,各地不停送来请求斩妖公文,每日至少也有两三宗,但我并未全部答应,而是细细研读,那些不为害人间的大妖,便任他修行。从不干涉。 而那些危害人间的,即便是小妖,也要将他们诛杀了,还地方一片安宁。” 康昆仑不失时机,向任长风问道:“任兄觉得,他斩妖术如何?” 任长风没有说话,看着李七夜,“你倒是说说看,吐火罗的斩妖术如何?” 李七夜稍稍沉吟,“我只是志妖司小吏,对斩妖术知之甚少,刚才这位任兄的斩妖术,有勇有谋,用自身血气钓妖,我实在佩服,不过换成我,绝不会用血气钓妖。 学生从小受圣人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毁损,擅自损坏自身,对父母是最大不孝。当然,学生所说,只是一面之词,吐火罗国,想必以斩杀妖物为第一要务,至于用何等办法,并不看中。” 康昆仑点头微笑,看向哥舒翰,“此位是大乾探花,学识渊博,见识也高人一筹,方才他所说,你以为如何?” 哥舒翰晃了晃手指,“斩妖最重要的,就是要斩杀妖怪,至于用何种办法,更不重要,只要达成目的就可以,何况我用刀割开的伤口很小,用不了三天,就会复原,不会留下伤疤,也不会损伤身体,也无所谓对不起父母。” 他脸色转向凝重,“我们也很敬重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背叛自己的国家或者君主,但不会背叛父母。没有父母的爱,子女的世界,只会是一片荒漠。” 李七夜愣了愣。 看似粗狂不羁的哥舒翰,竟然能说出如此诗意的句子,让李七夜对他刮目相看。 李七夜笑道,“圣人有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四海九州,应该都是此理。” 哥舒翰摇摇头,“你说的这些话,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如果今天,换成你斩妖,会用什么方法?” 李七夜转头,看向任长风。 任长风笑道,“他们前来大乾,就是为了交流斩妖之术,李大人不妨坦诚直言。” 李七夜笑了笑,转头看向哥舒翰。“我已经说过,我只是志妖司刀笔吏,并没有学过斩妖术。” 哥舒翰满眼疑惑,看了看李七夜,又看了看康昆仑。 康昆仑点头微笑,“李探花话中有话,你没有学过,但未必不会。” 李七夜认真点头,“我的确不会斩妖,但前些日子,也斩杀几只妖物,当然,也并非我的本事,而是凭借锋利宝剑。” 他轻轻抽出冰魄剑,放在面前桌子上。 康昆仑双眼放光,“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冰魄剑。” 李七夜笑着点头,“大法师慧眼如炬,这正是冰魄剑。今日换我降服妖物,还要依靠这把宝剑,只要将妖物冰冻,自然手到擒来。” 哥舒翰微微发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方法很好,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把冰魄剑!”见康昆仑望向自己,眼睛中隐约有怒意,赶紧闭嘴不语。 康昆仑笑道,“世间神兵利器,多有灵性。不知李探花,如何驾驭此剑?” 任长风见李七夜面露犹豫,大笑道,“今日都是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七夜笑了笑,“不敢说驾驭,只是小有心得,我可以驭剑飞行,不过距离不能太远,只能博人一笑,遇到真正剑术高手,只有望风而逃。” 哥舒翰竖起大拇指,“你们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很识时务,你是个大英雄!” 他此话发自内心,说的非常自然。 康昆仑,李七夜,任长风三人彼此对视,摇头苦笑。 。 第148章 替大乾赚足面子 康昆仑微笑道,“李探花刚才所说,只是自谦之词,冰魄剑如此巨大,他已经能够驭使,在京城之内,应该少有对手。与人动手,也是对手望风而逃,李探花只需安坐,驭剑追赶就可以。” 哥舒翰挠挠头,“你们大乾,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总是遮遮掩掩,明明心里骄傲的要命,嘴里还说着不行不行。这样做,也太不厚道!” 李七夜笑笑,没有说话。 不论朝廷如何更替,但中原子民受圣人教化,讲求谦逊有礼,已经深入到骨血之中,根本不会改变。 任长风邀请大家共同举碗,“做人总要谦虚点,哪能见人就说,我是天下第一,你们离我远些!” 康昆仑喝干一碗酒,笑道,“也许人家会走,可不是被天下第一的名头吓跑,而是认为,自己遇到了失心疯子,必须离得远远地,免得沾染满身晦气。” 他与任长风虽然好久不见,但彼此心意相通,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大笑。 哥舒翰看着法师,他觉得已经好久,没见到法师笑得如此开心了。 就在此时,有只乌鸦落在远处树梢,呱呱乱叫。 任长风皱眉,“今日与老友喝酒畅饮,非常快活,不想好心情,都被这扁毛畜生搅乱了。”拿起茶杯,扔向乌鸦。那乌鸦见惯了大阵仗的样子,看着茶杯贴身而过,站在枝头一动不动,而且大叫了几声,似乎在取笑任长风准头。 康昆仑向哥舒翰道,“还不过去帮忙?” 哥舒翰伸手掏弯刀,却被任长风制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向李七夜道:“你今日就用冰魄剑,把那只乌鸦斩了!” 李七夜见任长风向自己眨眼,心领神会点头,也没有手指掐剑指诀,宽大冰魄剑化成一道光,向着那株大树疾飞而去。 剑光刚闪又回。 冰魄剑入鞘之后,那只乌鸦的尸体,这才落到地上。 清风快步跑去,捡回乌鸦尸体,高高举起来。“一剑断头!” 哥舒翰脸上笑容,立即僵住。 他刚才用银柄弯刀,逼退风中妖物,使用的并不是准头,而是将弯刀混在血珠当中,骗妖物吞下,取巧的嫌疑很大。而李七夜飞剑割下乌鸦的脖子,难度比哥舒翰大了很多。 乌鸦本就不大,与宽大冰魄剑相比,更是小巧玲珑,用宽大的冰魄剑,割掉几丈外小乌鸦的脖子,难度等同使用铡刀,割断蚂蚁一条腿。 相比之下,李七夜取准的本事,比哥舒翰高明了很多。 能够驾驭飞剑,而且准头,速度都极佳,这样的人,面对敌人时,绝不会跑。 原来这个叫李探花的读书人,刚才真的是在自谦。只有哥舒翰,才把李探花的自谦,当成了无能。 康昆仑点头微笑,“早就听闻,大乾有人能够驾驭飞剑,千里取人头,今日总算大开眼界。虽然只有几丈远,也已经非常难得。” 任长风笑道,“康法师难得夸人,李探花还不跟他喝一杯?” 李七夜端起酒碗,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哥舒翰主动举碗,向李七夜赔罪,“刚才我说话多有冒犯,李探花不要见怪,我自罚一杯。” 李七夜笑了笑,“我这驭剑术,只能做娱乐之用,斩杀鸟雀尚可,但用来杀人,却还差的远,只怕这辈子,都做不到康先生所说,如剑仙那般,千里取人头。” 哥舒翰摇头,“你又自谦,那些驭剑千里取人头的剑仙,也不是天生就有这种本事,都是辛苦修炼得来,只要你用心练功,将来不会太差!” 康昆仑笑道,“换酒杯如何,几大碗下肚,涨的不行了。” 任长风哈哈大笑,命人换了小杯。 李七夜好奇问道,“你们师徒懂得小搬运之术,换个小杯,还不是轻而易举?为何要麻烦任老司尹?” 康昆仑放下酒杯,面容严肃,“法术不能乱用,怎能为了口腹之欲,便妄用法术?这是修道之人的大忌,之前任老司尹当街指责哥舒翰,也有此等原因在里面。说起来也是好意。” 李七夜恍然大悟。 康昆仑继续道,“今日那风中妖物,为何敢青天白日,招摇过京城?这种事情,应该之前从未有过。” 任长风点了点头,“也就是这半年,这种快事突然多了些。” 康昆仑叹口气,“实不相瞒,如今吐火罗国,也是怪事频发,春天之时,降下红雨,其中还夹杂着穿戴盔甲断臂残肢,除此之外,又过了些日子,竟然天降大火,千里山林一夜荒芜。我来大乾,除了交流斩妖术之外,还想向斩妖司请教,为何今年天象如此怪异?” 任长风手指李七夜,“我已经不为官多年,很多事情,并不知晓,你问我,还不如问他。” 李七夜愣了一愣,见任长风眼神坚定,便笑了笑,“大乾与吐火罗国,远隔万水千山,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应该是同一个天庭管辖。 据我所知,天上如今元气大伤,就如当初大乾国本初定,百废待兴。诸神自顾不暇,自然对下界事情,疏于打理。 引起这些原因的,是东海一名石猴,不知从处学来通天彻地的本事,去东海龙宫,借了当年大禹治水,测定海底的定海神珍铁,当做兵器,酒醉之后,居然将那根棒子,捅到了南天门。 天帝因此震怒,命令天兵天将下界捉拿,结果全部被石猴打败,无奈之下,只能休兵罢战,向石猴求和。偏偏又对待石猴不公,邀请仙人赴会时,漏掉了石猴。 石猴一怒之下,搅乱了盛会,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拿不住他。到了后来,还是西方如来佛祖出面,才将他降服。 经此动荡,天庭混乱,如今天帝正忙于整理朝政,对于下界事情,便有了疏忽。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些事情,足够人间动荡不已。 我也是妄自猜测,吐火罗国发生异象,应该与天庭异变有关。 当初史书中有记载,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人的愤怒和欢喜,能够影响上天,而上天的动荡,应该也会影响人间。” 任长风,康昆仑,哥舒翰三人,停杯不饮。 李七夜说完之后,三人还是看着李七夜,半字全无。 哥舒翰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原本以为,李七夜只是依仗宝剑锋利,占了先机,这时才知道,李七夜的见识,也远超自己。 但他非常疑惑,这天上的事情,李七夜从何得来? 任长风看康昆仑师徒两人满脸惊讶,心里非常得意,“让李七夜来陪酒,还真的找对了人,这个年轻人,给了我太多惊喜!也给大乾赚足了面子。” 第149章 雷神又劈歪了 确定李七夜不再说下去,三人还是没有说话。 任长风看似漫不经心,为自己倒满酒,然后一饮而尽。 哥舒翰盯紧李七夜,似乎要将他看穿。 康昆仑语气平淡,但掩饰不住好奇之心,“过了好久,敢问李探花,这些天上之事,你是如何知道?” 一言既出,两人同时看向李七夜。 任长风又缓缓倒了一杯酒,他将酒杯端到唇边,并没有喝下去。 李七夜微笑道,“前几日,我去拜访一个朋友,他与仙界有来往,因此知道这些事。” 哥舒翰长出一口气,“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当成故事听听也好。”康昆仑也似乎神情放松很多,微微点头。 李七夜接着道,“我那朋友,极有身份,定不会胡说。况且那东海石猴,确有其实,斩妖司董超董校尉,就曾经前往东海,镇压了一只石猴。 尽管没有斩杀石猴,他还是将此事,写在斩妖录中,我也写进了志妖记中。诸位若是不信,可以调来卷宗,一看便知真假。 况且石猴的朋友,东海蜃妖,还曾经求我,在董校尉面前求情,将东海石猴放了。” 哥舒翰、康昆仑面面相觑,看来这事,千真万确了。 康昆仑看向任长风,“并非老夫挑拨,只是心中好奇。李探花并非池中之物,为何只在志妖司,做了个刀笔小吏?莫非朝廷另有安排?” 任长风笑了笑,“这种事情,你得去问曹卿九,为何退位之时,不向朝廷举荐他,而是给了曲性善?” 任长风当年,为兄弟报仇,违反朝廷律法,被朝廷免去志妖司司尹官职,便向朝廷推荐了曹卿九,曹卿九刚上任时,还能听从任长风意见,时间久了,便有些阳奉阴违。 任长风自然有所察觉,却只能暗暗长叹,毕竟他只是卸任的老司尹,有些事情,不好再插手,但心中对曹卿九,失望之情,越来越重。 李七夜低头不语。 顾景行等人,想推他做志妖司尹,这种事情,不能对任长风说起,免得传扬出去,给人以朋党的印象。况且这只是同僚之间议论,并不算数。反而会让顾景行等人,因此受了连累。 任长风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一行,来大乾不易,定要做住些时日。天不佑我,我便自佑!上古时候,三界混战之后,便各司其职,极少往来。 按照李探花所说,即便天庭想管世间事,也要数年之后,我等若不自救,只怕什么都晚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所悟,“由此看来,沱江城闹事,也跟天庭脱不了干系。” 李七夜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天,低声道,“妄议上天,免得受到责罚。” 哥舒翰不以为意,笑道:“老天若真的能事事坚固,怎会让天下大乱?任老司尹说得对,求人不求求己……” 话音未落,晴天响雷。 一道雷光迤逦而下,将花厅前一株合抱垂柳,劈成两半,巨大树梢落下,枝叶乱飞,声势惊人。 哥舒翰脸色煞白。 这大乾果然是厉害,便是掌管大乾的雷公,都比吐火罗国灵验。 他心里还有些不甘,低声嘟囔,“这雷神,也不过如此,准头比李探花的飞剑差多了,而且都不敢见人……” 康昆仑衣袖轻拂,将哥舒翰扔入厅后屋内,便在这时,又一道雷光激射而下,击中哥舒翰所站地面,众人脚下震颤,坚硬石地上,出现一个脸盆大小焦黑痕迹。 有个沉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似乎还带着几分醉意,“又打偏了?唉,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呀。看来真的不能喝酒。”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低沉的闷雷,传过天际,很像是雷神连连打酒嗝儿。 哥舒翰脸色比刚才更白。 他很怕再有天雷从天而降。 任长风轻声道,“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再四,放心,雷神不会来了。况且你只是对上天不敬,还罪不至死,雷神刚才只是警告。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小命。” 康昆仑向任长风抱拳,“刚才事情紧急,无奈之下,只能把他扔进屋中躲避,任兄莫怪。” 任长风挥挥手,“这不算什么,不知为何,见到哥舒翰,就想起当年的我。人不轻狂枉少年,年轻轻狂不可怕,只要吃一堑长一智就好。” 哥舒翰心有余悸,“法师总是教我,少受多做,如今总算知道他老人家深意。” 康昆仑点头微笑,“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人长了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便是要告诉你,少说,多看。李探花与你年纪相仿,却稳妥许多,这一点,你要向他学习。” 荷风送暖。 斩妖司尹曲性善,在院中白沙地上习武。 他是行伍出身,后来做了斩妖司校尉,又一步步做到斩妖司尹位置。一介武夫,能有今天位置,实属不易。志妖司尹曹卿九年老辞官之后,曲性善又兼任志妖司尹。 一人身兼两职,曲性善更加忙碌,但他并没有忘记习武。这已经融入他的血液当中。就如呼吸与睡觉一样。 他的武功招式古朴简单,甚至简单到不忍直视。但他依旧认真练下去。 武功是杀人技,而并非娱人之术,不讲求花哨漂亮。只要能尽快杀死杀伤对手,让自己活下来。 呼! 曲性善沉腰坐马。简单一拳中宫直进,竟然轰出了连串虚影,拳风刚烈,催动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肉身武夫,能够有此境界,已经非常难得。 曲性善箭步前窜,双脚脚尖在白沙地上,蹚出笔直白线,顺带在白沙下面石板上,划出一条浅痕。 有个小厮,急匆匆跑到院门口,见大人正在练武,止步不前。 曲性善适时收手。 小厮快步跑过来,低声道,“回禀老爷,吐火罗国来的法师,已经见过了鸿胪寺的董大人,然后去拜见了斩妖司任老司尹,如今正在任老司尹家里,把酒言欢,还请了志妖司的李大人作陪。” 有个服侍的下人,递上一方擦手毛巾,小厮伸手接过,转呈给曲性善,低声道,“按照惯例,吐火罗国法师,拜访完鸿胪寺之后,应该拜访斩妖司。” 曲性善用力擦手,“惯例又不是朝廷律法,有什么大惊小怪?任老司尹,也是斩妖司司尹,吐火罗国法师多年不见老朋友,饮酒叙旧,也有情可原。这种事情,以后不要跟我说起。” 小厮略感尴尬,应了一声。不敢回嘴。心里却想,“你说的不在乎,吩咐我注意吐火罗国人的一举一动的,还不是你?反正你是大人,说什么都对。” 第150章 荣耀回归 花厅内。 康昆仑与任长风碰杯,一饮而尽,随后笑道,“我已经许久不来大乾,不知斩妖司哪位校尉,最值得拜见?” 任长风挥挥手,“我不在斩妖司更久,也无法帮你出主意。斩妖司所有斩妖校尉,都有绝技在身,每人都值得拜访学习,可惜很多人,已经去了沱江城平叛。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康昆仑笑道,“我们从吐火罗国,行走了四个月,才来到大乾,一定要学些本事再回去,因此不在乎多等几个月,如果实在等不到,我考虑向朝廷请求,前去沱江城,帮着大乾平叛。见识下大乾妖物,与吐火罗国的妖物,有何不同。” 任长风不住点头,“这个想法不错,你就不怕朝廷不许么?沱江城造反妖物,多是无生门下,即便真要前去,也要多加小心。” 康昆仑又道,“听闻如今斩妖司尹曲大人,是行伍出身,如果前去拜访,不知要注意些什么?” 任长风手指酒杯,笑道,“你跟我喝酒,目的不纯,原来是打听消息,必须罚你一杯。” 康昆仑弃杯不用,拿起先前大碗,“我先干为敬。”倒满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任长风摊开双手,“我对曲大人,知道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行伍出身。最重兄弟义气,性情还算耿直,你见到他之后,不管有何要求,千万不要遮遮掩掩,尽管提出来就是。” 李七夜欲言又止。 他曾经见过曲性善处置王怜花与骆西山,更曾与曲性善谈话,虽然算不上推心置腹,也差不多。知道此人心机很深,绝不是任长风所说的耿直汉子。 但当众反驳,就是不给任长风面子,何况自己与康昆仑与哥舒翰,只是初次见面,没必要因为他们,得罪了任长风。 更何况,任长风在斩妖司尹位置上,一坐几十年,绝非有勇无谋之人,识人的眼力,肯定也远超常人,他对曲性善的评语,看起来像是出自肺腑,但细细品味,却更像敷衍塞责。 毕竟不管如何,在背后议论朝廷官员,不管在何朝何代,都是极大地忌讳。 远处天际,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其实鸟叫声很小,几乎细不可闻,但四人都是高手,听力远超常人,因此听得非常清楚。 “是传递消息的矛隼,看来前敌,又有好消息到了。”任长风笑着说道。 声音未落,又是接连好几声矛隼叫声传来,初听起来相差无几,其实却来自不同的矛隼。 至少有五只矛隼,前后相继,飞进了都城。 任长风眼望沱江城方向,悠然神往,过了好久,才缓缓吐气,“可惜我的年纪大了,真想再去前敌,与他们斗一次!” 李七夜轻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哥舒翰小声道,“我不知道,你这两句俗话说的意思,但觉得非常霸气。” 康昆仑无奈摇头,“这并非俗话说,而是大乾的诗词。” 李七夜顾及读书人身份,很少大笑,这才却忍不住莞尔。 哥舒翰并不以为意,摸了摸头,跟着大笑。“我不是大乾的人,不懂俗话说,也不知道诗词,也没什么。李探花读的书多,以后多多指教。” 接着又有几声矛隼叫声传来,又有好几只矛隼进京。 任长风手举酒杯,脸色渐渐凝重,康昆仑举杯劝酒,任长风只是浅尝辄止。 康昆仑见他无心喝酒,当下识趣告辞。 任长风歉意说道,“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无法有心思饮酒,日后一定补回来。” 眼见康昆仑两人离去,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李七夜正要张口告辞。却被任长风制止。“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失神?” 李七夜察言观色,小声问道,“与那几只矛隼有关?” 任长风点头,“矛隼如此密集进京,带来的应该不是好消息,沱江城的战事,应该吃紧。” 停了一停,任长风继续道,“就算战事吃紧,也很正常,除了斩妖司的校尉,正经的军队,朝廷并没有派出去多少,如今在沱江城,与叛军作战的,也还只是常将军的军队。 只要开战,每天都有伤亡,无生门下弟子众多,可以迅速补充,造反的那些人,随时可以抓老百姓充丁。相比之下,常威就非常吃亏,手下兵力死伤一人,战力就减弱一分。 这么多矛隼,同时进京,并不是常威的做派,一定是战事吃紧,他被逼无奈,只能如此。” 李七夜默默点头。 只是一个沱江城叛乱,就粘住了大乾的一个镇远将军,以及数万兵力,实在想不出,当初大乾开国皇帝羊素,与瑶光国争夺天下时,动辄十数万,几十万的精兵交战,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由此看来,无生门的妖族,也并非都是乌合之众,战力也非常出众,能够抵抗大乾的正规军队。 他又想到了董超,斩杀的无生门下越多,危险也就越大。 反复思考很久,李七夜才小心翼翼说道:“朝廷肯定会有所应对,辅国公聪慧过人,指挥若定,一定能指挥前方,扭转败局。” 任长风叹一口气,“那也要前方有人,如果常将军手下的人,越少越少,除非辅国公有撒豆成兵的本事,还要多扔几升豆子,才能扭转不利局面。” 他不住摇头叹气,却又突然哈哈大笑,“也许你我,只是杞人忧天,常将军在前敌,平叛有功,捷报连连,岂不是更好?” 李七夜只能点头应和。找个借口,离开了任长风家里。 一路上想着今天发生事情,感觉如同做梦。 自己出生在小山村,小时候从不敢想,长大后能够进京,而且还做了志妖司刀笔吏,虽然这官很小,品阶更是不值一提,但在李七夜老家,却是傲视众生的存在。 当初李七夜赴京赶考,得中之后。群里族人全部沸腾。 他日常读书的小破屋子,挤满了亲戚,绝大多数,李七夜并不认识。而日常与他作伴的书院弟子,却再也挤不进来了。 锦上添花小人多,雪中送炭君子少。 在那一刻,李七夜深刻理解了这两句话的含义。 老族长更是激动地雪白胡须抖动,“从今以后,老李家的族谱上,要为你重开一页!” 街上人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远在几千里外的沱江城叛乱,并没有给京城的老百姓带来任何影响。 人们茶余饭后,偶尔也会谈起,就像谈陈年旧事。 转过长街,不远处人声鼎沸,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对着空地上高处的桌子叩拜。 桌子上竖着牌子,火神爷之神位。 香烟袅绕,人声鼎沸。 昔日火神庙的盛况,正慢慢回归。 第151章 报复 “这火神爷,最近又显灵了。我前几天帮母亲采药,摔伤了胳膊,许久都没见好转。昨天晚间,伤口疼痛,睡不着觉。心里碎碎念叨,都说之前的火神爷灵光,现在也没地方许愿了。要是火神爷还能保佑伤口不疼,那该多好。 说完没有多久,伤口真的不疼了,我知道是火神爷显灵,赶紧来这里还愿,虽然庙宇破落了,但在这上了香,心里就踏实了。” “你说的没错,我家里母鸡带着十几只鸡娃,没了好多天,还以为喂了野狗,没想到火神爷给我送回来。火神爷对得起咱们,咱也得对得起他老人家。” 李七夜站在人群之外,听人们议论,心里很多感慨。 普天下老百姓,就是如此,你做一点好事,他们就会记在心里,念念不忘,总想给你回报,才会心安。作为朝廷官员,有何理由,不去维护这样的百姓? 沉思之时,肩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李七夜本能向前窜出。肩头上那只手,稍稍加了点力气,让他原地不动,同时有人笑道:“李探花不要害怕,是我。” 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那人也到了李七夜面前,正是火神爷。 李七夜释然。 因为火神本身并无恶意,因此火神来到身边时,冰魄剑没有出声警告。 李七夜手指前方,“大家熟悉的那个火神,又回来了。”火神做了个小声的姿势,拉着李七夜,来到人少之处。“最近有人,要对那些吐火罗国斩妖师下手,李探花与他们是朋友,也要小心些,不要受了牵连。” “敢对康昆仑下手的是什么人?” 火神摇摇头,“恕我不能相告,只知道是康昆仑他们,在来大乾路上,途经八百里瀚海沙漠,杀了金蛊雕,为地方除害,却还为自己招来了祸端。” 李七夜还想再问,火神好像发现不妥,手指前方,迅速隐身离去。 李七夜暗暗皱眉,火神不让他管这件事,但他必须得管。 康昆仑等人,是吐火罗国派来的使臣,如果在大乾京城出现意外,势必影响大乾名声,而且大乾与吐火罗国往来,也会处于被动。 火神神位不高,但也是掌管一方的神只,他说的话,可信度极高。 但如何预防,何时预防,那些人又是什么人,火神没说,李七夜也并不知道。 刚才火神提到,康昆仑等人,途经八百里瀚海时,斩杀了一头金蛊雕,而金蛊雕,并非瀚海猛兽,而是生活在鹿吴山上,滂水之中。 鹿吴山距此,至少数万里,为何金蛊雕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来到八百里瀚海,丢了性命? 难道要杀康昆仑的人,来自鹿吴山? 李七夜的头,越来越大。 鹿吴山上居住的,是介乎与神仙与凡人之间的散修,这些人本领极大,很多散修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只是差了天庭的一个封号。 还有些散修,并不想做神仙,只想与天地同寿,这种神仙,本事比受过天庭册封的神仙还要厉害。而且没有想做神仙的想法,因此对于天庭召唤,并不如何在意。 而天庭对这样的散修,却非常在乎。因为散修自由自在,可以成为神仙的帮手,也可能变成为害一方的霸王。 正因为如此,修为高深的散修,会成为天庭与邪恶宗门争相拉拢的对象。 除了散修之外,李七夜实在想不出,谁敢不顾忌朝廷的庞大势力,在京城对康昆仑等人动手。 他满心疑惑,往回走了许久,突然转身,重新找到了任长风。他只是志妖司刀笔小吏,除了志妖司尹之外,跟朝廷其他官员没有往来。 想来想去,只有找任长风帮忙。 见李七夜重新回来,任长风并没有太过惊讶,弄清李七夜来意,脸上仍旧是风平浪静。 他曾经是斩妖司司尹,更曾经面对各种各样的大妖,早就习以为常,李七夜所说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但在任长风内心,还是有点小小的波澜,他这才知道,李七夜居然对火神有恩。眼前这个年轻的志妖司小吏,绝不是看上去那样的简单。 “朝廷绝不会为一个不确定的事情,分出精力,这件事情,与其让朝廷来管,不如提醒康昆仑等人注意。” 停了一停,任长风继续说道,“康昆仑等人,修为高深,即便是散修,想要打倒康昆仑,也要费大力气,何况他们一行十三人,都是吐火罗术法高手。要对付十三名高手,需要多少散修?” 李七夜豁然开朗,“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任长风摆了摆手,“如果真实是散修出手,根本防不胜防,康昆仑等人,在八百里瀚海,杀死金蛊雕时,肯定已经知道了因果。只要散修没有一击必杀,康昆仑绝对能活下来。” 李七夜点了点头,“老司尹说的有道理,我还是觉得,告诉他们好一些,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处,便是客人,我们必须要尽到地主之谊。” 任长风微微一笑,“你言外之意,老夫没有尽到待客之道?” 李七夜双手连摇,暗暗后悔,刚才说话太过直接,得罪了任长风 但他更明白,现在再多的解释,也苍白无力。 任长风拍了拍李七夜肩头,“我知道你的为人,不会怪你,但你应该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康昆仑听了你的话,整日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也躲不开散修的追杀。” 说到这里,任长风轻叹口气,“他们说的不错,如今真的是有些乱,什么妖族,散修,无生门下,乱七八糟的,都能来京城闹事,真的以为大乾无人了?” 他突然挺直腰杆,厉声道,“应该告诉曲性善,让他多多留心,自从他身兼两职之后,斩妖司境况,明显不如从前,当年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成了气候,敢来京城闹事了。” 李七夜也暗暗叹气,前些日子,因为争夺志妖司司尹之位,志妖司同仁几乎无人治公,斩妖司送来的案卷,几乎都压在他案头。 志妖司如此,斩妖司应该同理。 任长风作为斩妖司老司尹,看到斩妖司斩妖不利,惹出这么多乱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当年,任长风掌管斩妖司,不仅天下妖物少出,京城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以致于负责巡防治安的京城部尉府,一度变得非常清闲。 第152章 千万别作死 李七夜再次辞别任长风,走在回去的路上。 任长风说的,非常有道理。他并不知道,是谁看康昆仑不顺眼,又会在何时出手。更主要的是,他只是听到了火神的传话,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康昆仑等人,不远万里来到大乾,就是要学习斩妖之术。时间宝贵。他们不可能为了莫须有的传言,莫须有的事情,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况且自己去告诉康昆仑,无意中就出卖了火神,算来算去,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街边树下,有个白衣儒士模样的人,眼睛不转,盯着李七夜。一只硕大的黑鸟,蹲在他肩头,红色的尖嘴上,挂着两颗硕大的肉瘤,如同随时可以滴落的血。 黑鸟歪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李七夜。 “好好做你的志妖司小吏,坏了我的好事,有你好看!”一个冰冷声音,在李七夜耳边响起。 腰间的冰魄剑,嗡鸣而动。飞剑阿丑几乎就要急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硬生生按住。 李七夜看到,白衣儒士的衣衫,似乎轻轻飘了下。 以飘拂的衣衫,压下冰魄剑浓烈剑意,这白衣儒士的修为,显然高出李七夜许多。 “你是什么人,敢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朝廷官员?”李七夜沉声问道。志妖司刀笔吏,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小吏,却也吃朝廷俸禄,是真正的朝廷官员,而威胁朝廷官员,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 白衣儒士打量李七夜,轻轻哼了一声,李七夜腰间冰魄剑,挣扎的更厉害,却始终没能冲出剑鞘,而之前克敌制胜的寒气,也被牢牢封在剑鞘之内。 叮! 李七夜头上帽子被打飞,青玉发簪碎成两块,落地裂成碎片。 “我就算杀了你,又能怎样?今日只是警告,你少管闲事,头还能安安稳稳,长在你身上。” 白衣儒士转头离开,肩头上黑鸟,转头对李七夜哲哲而叫,露出诡异的笑脸。 李七夜捡起帽子,上面贯穿小洞,触目惊心。 身不动发出无形的剑气,贯穿柔软的帽子,这份功夫,当真骇世惊俗。李七夜已经掌握了驭剑的窍门,但距离这种境界,还相差很远。 “有胆子就留下姓名,将来我有了本事,一定报仇!” 白衣儒士脚步不停,“我不想杀你,你也要自重性命,好好活着,以你的本事,这辈子报仇无望。” “你是怕了?” 白衣儒士终于停步转身,“我在鹿吴山等你。” 李七夜身子震动,之前的猜想,全部应验,这人果然是鹿吴山散修,就是他要对付康昆仑等人。一个人单挑吐火罗十三名法师,放下本事不说,单单这份胆识,就非常让人钦佩。 “那我就去鹿吴山找你!” 这次白衣儒士没有转身,肩头那只黑鸟,突然飞回来,绕着李七夜飞了一周,又哲哲叫了几声。 小小一只鸟,也敢笑我? 怒火升到头顶,又被李七夜强下下去,止住了不住跳跃的飞剑阿丑。 之前他在姬婆婆老屋,遇到两只被吓死的鸲鹆,还有些感慨生命无常,现在却觉得,黑鸟无比可憎,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内心仍是压制不住的厌恶。 这小小的黑鸟,也会落井下石,仗势欺人! 原本可以一剑将它斩了,但那个鹿吴山散修,肯定要为鸟报仇,李七夜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君子能忍不能忍之忍,方能成大事。当年的神帅韩信,不得志时,还曾受到胯下之辱,我这点小屈辱,根本不算什么。尽管如此安慰自己,李七夜还是有些心意难平。 身后响起马蹄声,却是几名京城部尉府骑巡路过,见到李七夜站立街边,纷纷上来打招呼,领头一人身材健硕,马背上横刀,正是骑巡头目,大刀程天培。 当初北俱芦洲君无忌,曾经在京城闹事,程天培奉命捉拿,差点被君无忌伤了,李七夜仗义出手,把他救了下来,程天培始终对李七夜心存感激。 “李大人遇到了麻烦?”程天培见李七夜表情落寞,头巾上有洞,立即察觉不妙。 李七夜抬头,街头不远的地方,那名鹿吴山散修正驻足看着他。那只黑鸟,在他肩头东张西望。程天培随着李七夜眼光望去,也见到了那名白衣儒士,肩头上黑色的鸟,分外醒目。 李七夜收回目光,微笑摇头,“一切安好,我只是想到了老家,因此有些难受。” “李大人有事,一定要吩咐。” 程天培望着不远处的白衣儒生,握紧了大刀。在京城部尉府多年,他早就养成了见微知着的本事,不远处那名白衣儒士,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肩头上那只黑鸟,明显不是善类。 不难猜出,做恶鸟的主人,那白衣儒士,也并非好人。 李七夜坚定地摇头。 白衣儒士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边。 “有人抢钱!”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同时有名破衣烂衫的十几岁少年,提着一个褡裢,风一般从不远处跑过。 程天培纵马急追。 李七夜长出一口气。 他很怕程天培带人,跟白衣儒士起了冲突,他本事比程天培厉害,却不是鹿吴山散修的对手,程天培虽然人多,却做不到依多为胜。对白衣儒士来说,只是多了几个活生生的剑桩而已。 程大刀不怕死,但这种死法,毫无意义。 何况想要报仇,必须亲自动手,借别人之手,绝不是真汉子。 那名白衣儒士没动,李七夜却毫不犹豫,向着他走过去。 白衣儒士很明显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这个大乾读书人,与别的书生不同,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身有傲骨!” 李七夜与白衣儒士擦肩而过。 “好好修炼,在你有生之年,应该有资格,挡住我三剑。”白衣儒士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七夜差点吐血。 我辛苦修炼一生,才有资格挡你三年?谁给你的自信? 他突然回头,看着白衣儒士,“康昆仑能接你几剑?” 白衣儒士有点发愣,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李七夜还敢跟他说话。他竖起一根手指,没有说话。 李七夜诧异万分,“一剑?” 康昆仑修炼多年,是吐火罗国有名的斩妖师,只能挡住白衣儒士一剑? 白衣儒士竖起的那根手指,倔强挺立。 “他们十三个斩妖师一起上,我也只是一剑。” 李七夜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问了个作死的问题,“你如此厉害的本事,为何害怕我提前通风报信,告诉康昆仑?” 第153章 拔剑 白衣儒士衣袍飘动,双目如电,看向李七夜。 李七夜能够感觉到,腰间的冰魄剑,连同怀中飞剑阿丑,同时瑟瑟发抖。 神兵利器,能够感知危险,当遇到极大地压迫,无力反抗时,便会如同人害怕那样发抖。 李七夜挺止腰板,面对白衣儒士。不卑不亢。 辛苦一生,还挡不住对手一剑,还不如现在被他杀了。 那只黑鸟,突然伸直脖子,望着远方,全身黑毛乍起,如同刺猬。那两颗红色的肉团,突然鼓胀成圆球模样,嘴里发出汩汩的声音。 李七夜并不懂鸟语。 黑鸟的声音,是在为白衣儒士报警,前方有高能大德出现。 白衣儒士飘动衣袍,忽然缓缓垂下,转身走开了。 李七夜强撑到白衣儒士消失在街头,精神松懈,差点倒在地上。从小到大,这是他遇到凶险,最厉害的一次。 “公爷出行,闲人退让!” 远远地有净街差人鸣锣大喊,接着是啪啪啪的开道鞭声,震耳欲聋。 李七夜跪在路边,看着辅国公秦沛的轿子,从远处经过。 看来那鹿吴山散修,并不是辅国公的对手,因此才仓皇闪避,若是我请求辅国公出手,定能保康昆仑等人周全。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便被李七夜摇头否定,这种事,辅国公绝不会出手。因为辅国公秦沛的身份,实在是太高了。 按照常理,自己与康昆仑等人,只是泛泛之交,不值得如此为他们的安危考虑,但就在刚才,李七夜的想法,突然变了。 鹿吴山修士的威胁,激发了李七夜的男人血性。 不管如何,康昆仑等人是客人,客人在主人家里出了任何问题,对主人来说,都是极大地侮辱。 那个鹿吴山修士,看起来是在叫嚣鹿吴山,其实是在叫嚣大乾整个朝廷。 也许我应该,去请教下白先生。 李七夜想到这里,转身向白子曰家走去,他心里着急,气息运转加快,脚不沾尘般,向前方疾掠,在别人眼中,他的双脚,同时离开了地面。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疾行,很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但现在的李七夜,根本顾及不了太多。 白先生家的童子,正在门口柳树下,伸着长长的竹竿粘知了。 “童子,快去禀告白先生,志妖司李七夜求见。” 童子笑了笑,“我家主人有话,李大人随时可以去见他。”拿了竹竿,提了装知了的竹笼,在前面引路。 外面喧闹无比,但白家院子里一片安静。凉风习习,让人暑热全消。 白先生正在凉亭里看书,旁边茶炉中香气飘渺。 李七夜一脚迈进凉亭,大叫,先生救命! 白子曰放下手中黄庭,“如此慌张,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七夜将前因后果说了。 白子曰笑问,“你要我出手,去帮助吐火罗国斩妖师?” 李七夜点了点头。 白子曰又问,“那白衣散修,来自鹿吴山,你又如何确定,我是他的对手?” 李七夜一愣,“先生可以与神灵交往,在学生眼中,便是无所不能。” 白子曰摆摆手,“能与不能放在一边,只说该与不该。康昆仑等人,自吐火罗国远来大乾,路上并非风平浪静,能安全来到,自然有真本事。 至于保护他们周全,是朝廷应尽之责。我只是一介闲人,不能插手其中,搞不好还要得罪了京城部尉府。” 李七夜怅然若失。 他想到白子曰会拒绝,没想到拒绝的如此干净彻底。 白子曰喝一口茶,悠悠说道,“官府有官府要做的事,百姓有百姓要做的事,天下万事万物,都要讲个规矩,尤其是修道之人,更要讲规矩,没有规矩,这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康昆仑等人,身为斩妖师,即便在京城内,不遇到这种危险,也会遇到别的危险,这在修道人眼中,便是考验他们的劫数。能不能安全渡过,要看康昆仑等人的造化。” 说到这里,白子曰停了停,又道,“其实,造化何尝不是实力的一种?若是这点小灾难,都需要别人帮忙,吐火罗国斩妖师的实力,未免太弱了。” 李七夜豁然开朗,有了拨开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先生一席话,让我顿开茅塞。” 白子曰示意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既来之则安之,你心怀天下,有这份胸怀,真的难得,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出手为好。” 李七夜端茶,一饮而尽,转而问其他,“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先生,若是两人实力差距悬殊,该如何取胜?” 白子曰微笑,“实力相差悬殊,最好的办法,就是转头就跑,好好地活着不好么?想要战胜强者,只能自己变得更强,短时间内,无法提升修为,只能先示弱,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发难。” “突然发难?” 李七夜沉思良久,似乎有所得,但还有些迷惑。“突然发难,就能取胜?” 白子曰嘴角含笑,扬起下巴,指了指面前的荷塘中心。一截黑色的枯木,在荷塘中心水面上起起伏伏。 有只翠绿色蜻蜓,振翅飞来,落在枯木上,用前爪轻轻搔头。 哗啦! 李七夜听到了轻微的枯木出水,带起来的声音。 那一截枯木,突然出现在李七夜眼前,一端被白子曰握在周丽,另一端顶在李七夜眉心。而那只搔头的蜻蜓,此时还站在枯木上,处在懵懂之中,东张西望。 玉色蜻蜓终于察觉改变,振翅飞走。 “这就是出其不意。如果你出剑速度够快,便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顾及读书人的身份,讲究什么君子战,只有死路一条。” 白子曰话音刚落,那截枯木又在李七夜眼前消失,重新荡漾在荷塘中心。只是那只受惊飞走的玉色蜻蜓,再也不敢落在上面。 “先生的意思,是先示弱,然后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白子曰又笑,“错了,错了,你本来就弱,根本不用示弱、因为你弱,对手便心存轻视,就会疏于戒备,便给了你反击的机会。” “这便是经常所说,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李七夜疑惑问道。 白子曰缓缓点头,“没错,只要你出剑够快,距离够近。天下散仙,你都伤的,除非修成金刚不坏之身的金仙,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请先生教我,如何才能拔剑更快?”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勤学苦练。当年剑祖吕纯阳,是公认的武学奇才,但他一招拔剑式,练了足足十年。” 十年拔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第154章 肉身石甲 白先生转而言其他,“你暂时放心,鹿吴山散修虽然凶横,也知道审时度势,还不至于得罪大乾,只要康昆仑等人,还在京城之内,他就不敢动手。” 李七夜稍稍发愣,随即明白。 “若是鹿吴山散修能动手,已经将康昆仑等人杀了,就没必要恐吓我,不让我通风报信?” 白先生点了点头。 李七夜顿时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瞬间移去。康昆仑等人此行,一定会在京城盘桓很久,在这些日子之内,他们还是安全的。 白衣儒士就算是鹿吴山散修,修为高深,行踪不定,却也不敢以一人之力,挑衅整个大乾威严。 李七夜真心实意躬身感谢,“先生洞察秋毫,解我迷津。” 白子曰摆摆手,“你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而我却是旁观者清。仅此而已。” 日暮西山之时,李七夜离开了白家。 回家的路上,想着白子曰所说的拔剑诀窍,同时不由自主伸手,拔出了冰魄剑。 然后归鞘,再次拔剑,归鞘。 动作很枯燥,李七夜却练得非常认真。 几十次之后,胳膊酸胀,右腕好像要断了一样,拔剑速度不仅不快,反而慢了很多。 完了,这就是白先生所说,过犹不及。 稍稍犹豫之后,李七夜又拔出了飞剑阿丑。 飞剑阿丑的出鞘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李七夜稍稍沉思,立即明白了缘由,因为冰魄剑重,飞剑阿丑轻灵。拔惯了重剑,拔小剑自然轻松快速。 走到府门口时,李七夜右腕好像断了,轻灵的飞剑阿丑,此时也好像重逾千斤。 清风站在门口,正在左右张望,见李七夜这副样子,吃了一惊。“老爷出去喝酒,怎么胳膊还不舒服了?” 回家落座之后,李七夜行气全身,胳膊不适感完全消失。当下又开始练习拔剑出鞘。 这次拔剑出鞘,李七夜故意加强了难度,想象冰魄剑上,挂着千斤重物,他观想本事,已经很深,刚刚观想剑上有重物,拔剑出鞘,果然沉重了许多。 清风在廊檐下,探头探脑,“老爷宝剑来回出鞘入鞘,肯定是喝酒太多,脑子不清楚了。” 晚饭端上来之后,李七夜洗漱之后,坐下拿筷子吃饭。筷子刚刚入手,却又掉在桌上。刚才专心练习拔剑,手臂没有感觉酸累。 现在精神放松,手颤抖的厉害,竟然捏不住筷子。 清风吓了一跳,“老爷,你没事吧?” 李七夜气息运转,流向手指,稳定住颤抖胳膊,抓起了筷子,他长出一口气,“没事。” 清风盯着李七夜右手。“真的没事?我看老爷的手,还是在抖。” 李七夜气息急速流转,指尖酸麻肿胀之后,终于恢复正常。他稳稳用筷子夹起一颗青豆,送进嘴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清风一眼。 清风用力擦眼,“难道我刚才看错了?” 馆驿内。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只有廊檐下红灯,在夜风中摇曳流光。 康昆仑将哥舒翰等人喊进屋子。 他手指外面苍穹,众人随着他手指,仰望浩瀚星河。“今晚月明星稀,你们回去之后。调息运气,吸收星光之气,来淬炼石甲护身诀。” 哥舒翰微微皱眉,石甲护身诀修炼极其辛苦,而且进境极慢。而且这种神通,只能被动防守,根本不能用来进攻。 而吐火罗国人,天生好战,这种被动挨打的神通,在他们眼里,就是懦夫。因此很少有人能够接受。 “想要进攻没有错,但你必须活着,死人怎么进攻?石甲护身术,也并非全都是护身之术,你全身覆盖石甲,不惧刀剑,再配合箭步,弓步之类,用最大力气,最大速度,将自己发射出去。天下谁能挡? 当年瑶光国的大雪龙骑,之所以能够纵横千里,就是依靠重甲保护,平常弓箭不能射穿。再辅以骏马奔驰之力,可以撞碎一切阻碍。” 停了一停,康昆仑继续道,“如今身在大乾,处处危机四伏,大家多修炼些护身之术,有益无害。” 说完之后,又掏出十几枚丹药,每人给了一颗。众人感谢后离去。 哥舒翰要走,却被康昆仑叫住,“你就在这里练功,我为你护法。” 哥舒翰不再说话,闭目调动气息运转,冥想身处苍穹群星之内。无数星光洒下,凝聚在哥舒翰周围,他的皮肤上,缓缓生出一层石甲,石甲似乎有生命,快速向外延伸,很快覆盖了哥舒翰整个身体。 几个呼吸之内,哥舒翰全身上下,布满巴掌大小石甲,这个人就像披着石板做成的盔甲。 石甲重量极大,压得哥舒翰身子摇晃。 康昆仑轻声念道:“身如参天大树,脚下万里生根!” 哥舒翰冥想身体如同参天大树,抗击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狂风,同时双脚化成大大小小树根,向地下努力扎下去。 身子摇晃,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纹丝不动。 康昆仑轻轻挥手,一柄小剑应手而出,随着康昆仑手势,刺向石甲,溅出连串火星。却伤不到哥舒翰一丝一毫。 哥舒翰眼望康昆仑,满心希望得到他点评。 小剑突然加速,撕裂石甲间缝隙,钻了进去,锋利剑尖顶住了哥舒翰肩胛骨。 “如果生死相搏,现在你已经死了。”康昆仑低声说道。 生死相搏,指向哥舒翰的肩胛骨那柄小剑,就会割破他的喉咙。康昆仑是哥舒翰的师父,可以手下留情,但其他人不会,敌人更不会。 哥舒翰面色难看,身上覆盖石甲,突然消失不见。 “让你们修炼覆甲术,全都心怀抵触,你是修炼不错的,但修炼出来的石甲太大,距离大成境界,差的太远。” 康昆仑摇头叹息,声音未落,也不见他如何掐诀念咒,也不见他闭目调息。整个身体,都被一层细甲覆盖。 那层细甲,也是以石甲编制而成。 “师父幻出来的细甲,看起来好看,但每片如此小,如何能抗住大力击打?”哥舒翰想道。 康昆仑声音,从细甲中传出。“用你能想到的,最厉害的道术,或者兵器,攻击我!把我打伤,是你的本事!” 哥舒翰应声挥拳,整条右臂化成一柄肉眼可见变得巨锤,裹挟着雷霆之势,轰在康昆仑肩头! 破山锤! 吐火罗国属于五行宗一脉,哥舒翰使用的,正是属于金脉的凶狠道术,破山锤。 顾名思义,一锤可破山,道术高深的人,甚至可以借助破山锤,翻江,蹈海。 第155章 往事 康昆仑石甲之上,泛出淡淡微光。 雷霆之势击下的破山锤,还未接触微光便迅速反弹。然后砰的炸碎。 哥舒翰看着漫天光斑,用力揉着发酸的右臂。 大法师就是大法师,演化出来的石甲,居然能挡住破山锤的轰击! 他并不甘心,提起一柄小银刀,向着康昆仑石甲间的缝隙刺过去。 刚才师父用这招,破了我的石甲,我便依样画葫芦! 但似乎没有任何效力! 康昆仑的石甲,细小缜密,就如同鱼身上的鳞片。将他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哥舒翰的小刀,虽然锋利,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这就是修为高低的差别。 哥舒翰演化出的石甲,比较粗犷,能够抵抗巨大的东西冲击,但彼此之间衔接不够紧密,一旦对手使用刀剑等扁平的武器攻击,便到处是破绽。 康昆仑收起石甲,轻声道,“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哥舒翰心悦诚服,“我只想安心修炼!” 他抬脚出门,快步走过所有斩妖师房屋,重复着相同的话,“石甲护身诀有用,有大用,大家千万不要懈怠!” 馆驿之外,是条宽阔的官道,官道另一边,便是高高耸立的文昌阁。 此时文昌阁最高处,端坐着一名黑衣修士。 他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巨大的脊兽。 夜风迎面吹拂,带来哥舒翰的声音。 修士冷笑,“现在修炼石甲护身诀,未免有点晚了。只要秦沛不出手,我便无所畏惧。” 他肩头的黑鸟,似乎感知到主人心思,侧头看着他,张嘴无声而笑。 黑色的杀气,在他面前流转,最后凝成一把飞锤。上面有暗黑色的亮光闪动。 “康昆仑,你的石甲,扛得住那小子的破山锤,可敢接我一记破山锤?定让你魂飞魄散,为我的金蛊雕抵命!”修士杀意毕现,黑色衣袍飘扬而起。 居然有无知的小子,说我不敢在京城杀人? “你敢杀他们,我就杀你!” 不知何时,文昌阁下,走来个提着花枝的婆婆。上面绽放了几个花朵,还有几个花苞,似开未开。 而在下一刻,那支花枝疾飞而上,撞碎了修士的飞锤。 那只黑鸟受惊,扑腾翅膀飞起,连声惊叫。 “鹿吴山山主洛成河,与我有些交情,我就饶你一命,不想成为我花枝上的花骨朵,就滚得远远地!”那支花枝,对准了鹿吴山修士的眉心,锁住了他的神元。 鹿吴山修士,艰难的吞下口水,神元被锁,他无法出声,只能点头示意。 眉心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文昌阁下,提着干花枝的女人,也消失了。消失的非常彻底,就像从未出现过。 李七夜辛苦修炼拔剑术,对神元消耗很大。原本想闭目凝思,用吕祖导引术行气,来消除疲倦,不知不觉之间,感觉头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 突然有个青衣的女子,站在院中修竹旁边,幽怨的看着李七夜。正是失踪了很久的怪哉虫。 “我丢了这么久,大人为何不找?” 李七夜欣喜如狂,“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找你?” 怪哉虫笑了笑,面容突然模糊起来,变成了一个肤色黧黑的年轻人,躺在地上,向着李七夜大叫,“青莲救我!” 青莲是李七夜的字,能这样称呼他的,只有非常亲近的人。 李七夜稍稍端详,惊讶的叫出声来,“辛兄,你为何如此黑了?” 辛浙是李七夜在老家,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但辛浙是典型的白面书生,与眼前的黑脸年轻人截然不同。 但眼前年轻人说话的声音姿态,表明是辛浙无疑。 李七夜自幼家贫,依靠朋友与乡亲们接济,其中玩的最好的,就是辛浙。辛浙的家境比李七夜好很多,但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与贫寒之家出身的李七夜,相处很好。 李七夜当初能来京城考试,全靠辛浙资助。金榜题名之后,李七夜攒了些银子,托人带回老家,送给辛浙,辛浙收到之后,托人带回一坛泥土。希望李七夜不要忘了家乡人。 许多天后,李七夜打开坛子,发现泥土中藏有金子,另有一封书信,正是辛浙所写,说京城生活不易,特意送他几锭金子,资助他安家。 李七夜更加感动。 从那以后,李七夜原本想回家探望乡亲们,但公事繁多,始终未能成行。还好与辛浙彼此书信往来,借以慰藉思乡之苦。 前些日子,与辛浙的书信往来,忽然稀少,到了后来,完全没了音信。李七夜写去好几封书信,都时辰大海。 李七夜冲向院子,要拉住辛浙,手臂却穿过了辛浙的身体。 辛浙还是站在当地,他眉目清晰,分明有血有肉。 李七夜一下愣住,不知道刚才那一下碰触,是真是假。 辛浙转过身来,面对李七夜。 短短时间之内,辛浙的头上,开始流血。他还在笑,鲜血流进笑容形成的皱纹里 ,说不出的诡异。辛浙又喊了一声,“青莲救我!” 这次李七夜看的非常清楚。辛浙的牙床上,都是鲜血。 “辛兄,发生了什么事?” 辛浙张嘴惨笑,嘴巴里也有血流出来。 夜色突然从中间裂开,一只手穿破裂缝,掐住了辛浙的脖子,轻轻一甩,辛浙整个人就飞出了视野,完全消失在夜色当中。 “庶子敢如此?” 李七夜狂怒,拔剑出鞘快如电光石火,飞剑阿丑抢在前面,同时向那只大手攻过去。 那只大手轻巧回转,夺走了冰魄剑,剑锋回转,叮的一声,将飞剑阿丑直砸入地,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 “敢跟我斗,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大手在李七夜头顶悬空而停,将他所有退路封住。 李七夜突然觉得,大手主人说话语气,似曾熟悉。那个鹿吴山修士,说话的语气,就是这样。 李七夜凝气咬牙,张嘴向那大手掌心,吐出一口浓痰。 这种举动,很没读书人做派,接近无赖,却是李七夜能够想到,也能够做到,最解气的方法。 白先生说的一点没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携风而来的浓痰,大大出乎那人意料之外,结结实实黏在了掌心上。虽然毫无杀伤力,但羞辱天下第一。 呼! 大手猛拍而下,裹挟起来的飓风,将李七夜定在当地,动转不灵。 瞬间前尘往事,在李七夜眼前流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彻底完了。” “老爷,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清风焦急声音,李七夜睁眼,见到清风俯身探视。他原本已经睡着,却被响动惊醒。刚睁开眼,就看到李七夜紧闭双眼,在地上拳打脚踢,身体扭曲,慌忙上前查问。 “没有,只是做梦。” 李七夜挥手安慰清风,心里却有些奇怪。 刚才的梦境,实在是有些离奇。 第156章 饮酒拔剑入洞玄 神元强大之人,邪祟不敢近身。李七夜按照吕祖行气图炼气之后,神元能够出窍夜行,做梦的机会更少。 梦大多是神元不能够内守,受到外界波动影响,在脑子中产生的反应。而官宅一般会有正气保护,能够有效隔断外来邪祟。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做梦,而且是接连梦到怪哉虫与辛浙。 这很不寻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七夜这些天,的确会经常想起怪哉虫,不知道那个肉呼呼的,长着人脸的怪东西,去了哪里,至于辛浙,也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但辛浙为何会向自己求救? 他家境不错,按理不会遇到难事。但世事难料,从落地之时起,到盖棺定论,大多数人,每一步都是在煎熬。 李七夜凝视黑色夜空,思潮翻滚。 长夜漫漫,寂静无声,非常适合想一些事情。 各种思潮纷至沓来,又全部被否定。 李七夜思前想后,突然抬头,却发现黑白无常坐在对面屋檐上,笑着看他。 他将所有思绪赶走,向黑白无常抱拳,“两位老兄不提前招呼,我这地瓜烧,只怕是不够喝了。” 没有看到如何动作,黑白无常已经到了身前,白无常举起手中酒囊,“我带了酒水而来。”黑无常不爱说话,扬了扬提着的一条羊腿。 李七夜找出碗盏杯盘,三人在月色下喝酒。 酒囊中倒出来的酒,颜色纯白如同牛奶,闻起来有特殊香气。李七夜惊讶问起出处。 白无常先干一碗,大叫痛快,放下酒碗之后,这才说道,“大乾军队,在沱江城平叛,如今战场越来越大,双方死伤将士越来越多,我们兄弟奉命,去沱江城拘魂。偶尔发现一名无生子弟,那名无生弟子,是猿猴成精,当时被腰斩成两段,手里还死死抓着几个酒囊。 战场上血腥气浓重,却掩不住酒囊中发出的酒香,我当时就忍不住,喝了一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喝光了一囊酒。” 黑无常低声道,“这酒后劲很足,我们兄弟都醉了,拘魂袋差点被人偷走。” 白无常笑笑,“无生门下弟子,多是异类,品行不好,酿酒却是高手。原本想把所有酒都喝了,想起李兄弟,便咬牙留下这一囊酒。” 黑无常看向李七夜,“你是大乾官员,可有胆子,喝下无生门下兽族酿造的美酒?” 李七夜大笑,“你们神仙能喝,我为何不能?” 李七夜跟着端碗痛饮,他日常喝酒不多,对酒道并不精通,只觉得味道怪异,根本不像黑白无常说的那样美味。正要仔细品味,肚子中酒劲突然如同火蛇,从丹田中直钻上来。李七夜急忙运气压下去。 火蛇稍稍安稳,再次沿着经脉窜行,李七夜再次运气压制。 连续七次。 虽然在极短时间之内完成,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黑白无常毫无察觉,继续端碗让酒。 李七夜不忍心拒绝,又喝了一口,这次下肚,却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只运气一次,就压了下去。 到了第三口,已经毫无感觉。反而丹田丹鼎之内,升起一种和煦温暖感觉,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泉当中。李七夜记忆中,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刚刚记事的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 白无常笑问,“这酒滋味如何?” 李七夜不住点头称赞,又主动倒了一碗,还敬黑白无常。 两人微微发愣,还是举起酒碗干了。 李七夜原本想敬酒之后,打听董超近况,不想这碗酒入肚,情况突变。 这碗酒下肚,经脉中原本和煦的气息,突然乱窜,如同群蛇狂舞,李七夜再次运气,却顾此失彼。知道情势危急,顾不得礼仪,盘膝而坐,五心朝天,神息内视,全心全意,行气全身。 神息内视之下,李七夜大吃一惊,五脏六腑,都被熊熊火焰包围,自己身体内运行的气息,化成细雨,却不能把火焰压下去。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五脏六腑,都会被烧焦了。 焦急之时,遥远天际,传来一声大喝,如醍醐灌顶,李七夜行气速度,突然加快,雨势也随之变大。身子产生内火,全部被浇灭。 李七夜睁开眼睛,残月高挂树梢。眼前杯盘还在,黑白无常早已经不见踪影。 定是我刚才专心行气,怠慢了两位仙差,惹恼了他们,因此离开了。 李七夜暗暗后悔,见杯盘散乱,便伸手整理,手指刚刚碰到酒碗,啪的一声,裂成好几半。李七夜惊讶万分,向后退一步,脚下咔嚓一声,居然把铺院子青石踩碎。 那块青石,从中间均匀分散,碎的非常整齐,就是技巧高明的石匠,也未必能裂的如此整齐。 正在奇怪,全身气息如同大江奔流,从丹鼎中发出,冲向四肢百骸,李七夜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身体内流淌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今晚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 李七夜再次神息内视,只见血脉奔流如江河浪涌,只有神元足够强大,才能出现这样的现象。但李七夜并不惊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是不是要死了? 血脉如此快速流动,对五脏六腑压迫极大,一旦失去控制,就容易将五脏六腑压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计可施。 好在五脏六腑之外,弥漫着淡淡金色气息,把那些奔腾的血流挡在外面。 难道这些改变,跟黑白无常带来的酒有关系? 李七夜福至心灵,突然有了领悟。 但两位仙差,肯定不会害我。他们这样做,应该是要帮我提升修为。 李七夜神息归位,五指稍稍弯曲,冰魄剑突然出鞘,快如电光石光,这种速度,他之前想都不敢想。 不仅如此,冰魄剑出鞘之时,发出尖利啸声,传出极远。 好几条黑影,楼阁巨大的阴影当中冲出,直冲上天,然后披风展开,缓缓下降,正是暗影卫受到惊动,升空探查情况。 随即飞掠到李七夜府邸上空,盘旋好久,这才转身,重新隐藏在黑暗之处。 辅国公府。 秦沛书房内,灯火摇曳,他身为辅国公,重权在握,屋子里却只点了两盏灯。 曾有卫士,要求为辅国公多点几盏灯,却被秦沛拒绝。“能点两盏灯,已经非常奢侈,很多读书人,都是点燃松明,长年累月,眼睛都熏坏了。” 屋子中灯火,突然左右摇曳,然后恢复平常。 彻夜不眠,忙于公务的辅国公秦沛,终于停下手中笔,看着摇曳烛光,若有所思。他眉头微皱,刚才那一声剑啸,之前从未有过,定是有人境界提升。 他提起手指,在空中虚划写字,先写斩妖司,后写志妖司,似乎做了某个决断。 馆驿内。 康昆仑缓缓睁眼,遥望深邃夜空,若有所思,过了好久,发出一声长叹。 大乾都城,果然藏龙卧虎,刚才那一声似有还无的剑啸,分明来自一位高人。 功夫高深之人,可以在挥剑时发出响声,称为剑啸,是修为高深的表现。而拔剑出鞘时发出剑啸,比挥剑发出声音,更加困难。 事实上,康昆仑还是低估了。 这一夜,李七夜酒后拔剑,入洞玄境。 第157章 陵寝巍峨人佝偻 当年剑祖吕纯阳,在万寿山五庄观苦修悟道,二十三岁年纪,一夜白头,入洞玄境。之后剑术进境,一日千里,才能一剑开天门,大声道,我有一剑,可开天门,诸天神佛,谁来一战? 李七夜虽然步入洞玄,但与吕纯阳之间差距,仍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如今最强的,就是拔剑气势。吕纯阳随手拔剑,气势也能完爆李七夜。 但这对李七夜来说,已经非常难得,而洞玄境,是天下修道者,苦苦修持一生,都不能达到的高度,因为很多境界,需要天份与机缘,所谓的勤能补拙,更多是对弱者最好的安慰。 李七夜也被冰魄剑出鞘气势吓到,握剑在手,稍稍凝神,一剑刺出,剑尖爆出碧蓝剑芒,脱离剑身牵引,向前激射几十丈! 这距离,为何如此远了? 李七夜挥剑七次,七朵碧蓝剑芒悬停半空,几息后凭空消失不见。 远处阴影中隐藏暗影卫,想要上前查看究竟,感知到碧蓝剑芒带出的杀意后,这些久经沙场的高手,竟然不敢靠近。 “今晚有人入洞玄初境,要不要向朝廷禀报?” 一名暗影卫缓缓呼出长气,低声问道。那名暗影卫,戴着白银面具,看上去恐怖神秘。 洞玄境高手,即使在京城,也绝超不过十位。每一位洞玄境高手,都是朝廷拉拢的对象。他们的行动,都会引起朝廷的关注。 “向朝廷报告洞玄境高手行踪,不是我们的事。况且,被洞玄境高手发现我等告密,你可曾想过后果?”另外一名戴着黄金面具的暗影卫,冷声说道。 区别暗影卫级别高低,就是看他们佩戴的面具,很显然,黄金面具暗影卫级别更高。 白银面具暗影卫不敢再说话,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京城重新归为寂静。 京城三十里外,有一座大山,名叫峭崿,一半山体,常年隐藏在白云之中。 当年有仙人跨鹤从峭崿山飞过,突然感觉灵气扑面,当下拨开云层,见一条巨龙蜿蜒而上,向他张开大口。镇定心神之后,才发现那巨龙是峭崿所化。 几百年前,瑶光国在此定都,也是看中身后峭崿山如神龙,可以护住帝王气运。瑶光国历代国主,也在峭崿山,选择藏风避气的宝地下葬。 几百年来,形成好大一片陵寝。 瑶光亡国之后,大乾开国皇帝羊素,并未斩尽杀绝,将瑶光国陵寝完整保留。当时有臣子不解,询问羊素原因。 羊素笑道,“都说峭崿山中有神龙,可以庇佑国运,这瑶光国还不是亡了?我留下瑶光国陵寝,就是要向天下百姓证明,大乾国运强盛,便是神龙,也无可奈何。” 白天的时候,那占地上千亩的陵寝,金碧辉煌,看上去蔚为壮观,但入夜之后,处处关闭灯火,只有守陵人的房间中,透出昏黄灯光,说不出的邪异。 当地百姓,曾经见过守陵人,瘦小的身体,还佝偻着腰,脸几乎要贴到地面,几块瘆人白斑,占满了整张脸。 守陵人与人说话时,用力扭头,露出焦黄的黄牙,让人望而生畏,加上浓重的异乡口音,让所有人知难而退。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有个白衣修士,带着一只黑鸟,落在最大的陵寝上面。 黑鸟不住转头,两个硕大的血红肉垂如两滴鲜血,在鸟头旁飞舞。黑鸟焦急乱叫,守陵人听到声音,快步出门,佝偻的身子如同圆环,飞快滚到陵寝下面。 下一刻,守陵人从地上弹起,轻飘飘落到陵寝穹顶之上。 他枯瘦右手,发出一片白光,在白衣修士身上游走,惊讶道:“神魄不稳,是谁把师兄伤了?”话音未落,他再次挥手,将白衣修士虚空平移到屋中。 守陵人屋子依山而建,外面看来不大,里面却另有乾坤,大半房子,都在山体之内。 佝偻守陵人手指微颤,将白衣修士放在床上,他佝偻身子,突然挺得笔直,人顿时高出很多,他俯身注视床上白衣修士,双眼中神光外放。 “泥丸被封,丹鼎涣散,气血不能接续……是谁能把澹台师兄伤成这样?”佝偻修士脸色渐渐凝重。 白衣修士,正是鹿吴山修士澹台晦明,而佝偻修士,则是他的师弟南鼎天,同样来自鹿吴山。两人都是散修,却选择了不同的修行方式。 澹台晦明是山居修士,而南鼎天则是隐逸修士。两人师出同门,只是澹台晦明看中鹿吴山物华天宝,而南鼎天更爱向人间行走。 他天生丑陋,在红尘行走,会引人注目,因此想方设法。得到了为瑶光国看守皇家陵寝职位。此处虽然阴气很旺,但也是皇家龙气聚集之所。 那些皇帝死后,身上还有残余龙气,将这些龙气收集在一起,加以运转炼化,可以帮助南鼎天提升修为。 澹台晦明被那女子驾驭一根花枝,凌空一指,看起来并无接触,却瞬间穿透澹台晦明护身罡气,连破他气海,丹鼎,血府几处储存以及炼化修为重地。澹台晦明深知并非那女子对手,这才一声不吭,逃向皇家陵寝。 他的师弟南鼎天,样子虽然难看,但疗伤的本事上乘,只要找到他,澹台晦明就会重新找回一命。 他还是低估了自身伤势,刚刚到达陵寝上方,最后一点修为耗尽,落了下来。此时处在身陨道消的边缘。 那只黑鸟,似乎感知到主人性命垂危,停止聒噪,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只有两只小眼睛紧紧盯住南鼎天。 南鼎天手指轻弹,一个绿色光点,从澹台晦明左鼻孔钻入,循道而下,进入血海丹鼎,尝试将被封堵穴窍冲开。 光点传回来的消息,让南鼎天暗暗吃惊。 “原来师兄被截穴秘术所伤,这门秘法,已经上百年未曾出现,原本以为已经失传,不想还有人精通。 中了截穴秘术,极难破解,可以说是无解。还好师兄及时赶来,留给我斡旋机会,只要找到一名洞玄境高手,得了他魂魄,用来滋养师兄的气血,封脉截穴便会迎刃而解。 但整个京城,洞玄境高手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大乾王朝重点保护之下,就算那些洞玄境高手,没有朝廷保护,自身战力也非常可观,使用偷袭,还可能得手,若是正面硬刚,完全没有胜算。” 南鼎天眉头紧皱,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有人拔剑出鞘的声音。 有人在大乾都城之内,再入洞玄境! 第158章 杀人夜 这真是天佑鹿吴山气脉不绝! 南鼎天操控绿光加速流转,保证澹台晦明灵智不灭,随后快步出门,将小屋封印,又在外面设下阻滞阵法,重新恢复成佝偻身材,如同圆球触地而起,激射向都城方向。 他的身体,渐渐淡化成虚影,与夜色融为一体,轻而易举,进入京城。 那些隐藏在黑影中的暗影卫,对此毫无察觉,反倒是巡夜的京城部尉府校尉程天培,感知到有风从头顶吹过,抬头却没有任何发现。 道术修为增高,腾空的高度也会增加。 而如今南鼎天的修为,只能腾空几十丈,越过城墙不在话下,但京城部尉府的校尉,大多也有斩妖经历,对于异常的感知,远超暗影卫。 但这种无凭无据的感觉,并不能作为证据,即便通知暗影卫,也不会得到重视。 因此程天培提刀看了看天,又带人继续巡逻。 南鼎天扔出黑色符纸,符纸上下漂浮,化成一只九头鸟,四面八方情况,尽收眼底。扇动翅膀在前面带路,那九头鸟是南鼎天炼制的符纸所化,能够感知到那名刚刚步入洞玄境之人的方位。 九头鸟飞的很快,却没发出任何响声,南鼎天随后跟随,同样毫无声息。 快接近李七夜府邸之时,九头鸟突然浑身发抖,上窜下跳几次,冒出一阵黑烟,化成纸灰落在地上,被夜风吹的干干净净。 “我低估了这名修士,难道他感知到危险,提前做了准备?” 南鼎天停步不前,感知到中堂悬挂镇抚玉牌,恍然大悟。 京城部尉府颁发镇抚玉牌,具有驱邪法力,可以碾压低等邪物,南鼎天修炼术法,接近邪术,而那只九头鸟,看起来伶俐,却只是低等灵物。只能感知李七夜存在,却不会趋吉避凶,贸然闯进镇抚玉牌笼罩范围,被立即剿灭。 南鼎天微微挥袖,院内中堂上,那块镇抚玉牌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李七夜身边冰魄剑,突然震颤发声。而那枚小剑阿丑,更是一跃而起,挡在李七夜身前。 李七夜刚刚抬头,便见一名佝偻老者,站在面前,他手指李七夜,“借你一命,救我师兄还魂。”人虽佝偻,但气魄足够强大。 若非李七夜步入洞玄境,刚才南鼎天这一指,便足以让李七夜神魄混乱。 即便如此,李七夜神思,也有了瞬间恍惚,他乘机后退一步,脸上做出迷茫表情。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南鼎天随时能要了李七夜的小命,但生死攸关之时,白子曰曾经的话,在李七夜耳边响起。 李七夜数次遇险,但数次脱困,想起来是运气,但并非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与李七夜临危不乱,有很大关系。 南鼎天咦了一声,刚才他施展的,是镇魂指法,他苦练很久,打算出奇制胜,不想对面的李七夜,仅仅是后退一步,眼神中有了稍稍的迷茫。 摄魂! 南鼎天站立不动,一只巨大白骨爪,穿破层层黑雾,向李七夜头顶抓下。镇魂指法无效,南鼎天再出道术,摄魂鬼爪。 嗡! 李七夜突然拔剑,剑啸声再动京城。 凌空而下的白骨鬼爪,被凌厉剑气刺出大洞,然后四散炸开。李七夜后发先至,一击成功,冰魄剑急劈而下,同时飞剑阿丑化成一道光,急刺南鼎天。 远处的黑影中,好几条人影冲出,正是暗影卫听到剑啸,疾掠而来。 长街上,马蹄声劲急,正是京城部尉府夜巡校尉程天培,后面跟着几十名士兵,奔跑的脚不沾尘。他们同样是听到剑啸声,向李七夜这边冲来。 “他娘的,刚才老子就觉得不对,还当真是出了大事。”程天培已经提刀在手,眼见好几条人影挡在前面,正是暗影卫。 “暗影卫的兄弟们,若是不敢动手,就请让路,不要耽误了部尉府兄弟们的功劳。” 程天培握紧刀柄,大声说道。 “前面杀气太重,我们好言提醒,你们要是想死,我也不会拦着。” 那名暗影卫怒声说道。 火把的光辉映照下,那名暗影卫黑色披风,连同里面的黑鲨皮甲,此时都出现一道深痕,程天培也是行伍出身,马上看出,那是被利器划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其余几名暗影卫黑鲨皮甲,都有一道深痕,似乎是被同一招所伤。 他倒吸一口凉气。 暗影卫都是独霸一方的高手组成,而且他们外面的披风,里面的皮甲,都是至宝,可以挡住宝刀宝剑割刺,被人一下割断,还是闻所未闻。 “鼎鼎大名的程大刀,也怕了?” 先前那名暗影卫,冷笑说道。 暗影卫与京城部尉府,素有罅隙,彼此眼中,都没有对方,按照京城部尉府的说法,暗影卫只会躲在暗处,放放冷箭,并不敢正大光明站出来,凭借真本事取胜。 而暗影卫却耻笑京城部尉府,即便是抓个偷鸡小贼,也要派出一名校尉,带上十几名军卒,摆出伏虎的阵势。在他们眼中,京城部尉府只会依多为胜。 远不如暗影卫,大丈夫一人一剑,可挡百万雄兵。 就在刚才,这几名暗影卫,刚刚靠近李七夜府邸,就感觉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声势之大,气势之旺,这几名暗影卫合力,也不能抵挡,只能半空中扭身躲避。 剑气从几人中间穿过,撕了披风,裂了黑鲨皮甲。 李七夜初入洞玄境,对自身实力估计不足,而且第一次遇到南鼎天这样的对手,心里只想一剑杀敌,用出了全力,因此这一道剑气之强,很有当年吕祖初悟剑道的风采。 一剑之后,院子里寂静异常。 程天培催马靠近府门,大声道,“李大人,你可安好?” 只听李七夜道:“好!” 虽然他说的是好,但程天培心里陡然一沉,觉得此时李七夜,肯定不好。 “李大人说话声音颤抖,定是遭遇了不测。要想个法子,把他救出来!” 一名暗影卫冷声道,“李大人虽然声音颤抖,但神完气足,不像遭遇了不测,你不要胡说八道,乱了军心。” 不顾程天培怒目圆睁,那名暗影卫大声道,“李大人,出了什么事?” 这次李七夜没有说话。 却有个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赶紧进来,我们大人杀人了!” 众暗影卫面面相觑。 程天培喜上眉梢,“说话的,是李大人的书童清风,他没事,大人便没事!” 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第159章 荣耀与苦恼 李七夜站在院子当中,全身微颤。 而清风手拿一根木棒,挡在李七夜身前,抖得更厉害。 在他们面前,躺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人已经死去,胸前一个血洞,贯穿前后,还有鲜血流出来。 “这是看管前朝皇帝陵寝的守陵人,为何会来到这里?” 程天培用大刀翻正那老者尸体,但毫无作用,他刚刚提刀,尸体便再次侧躺在地上。他是行伍出身,当年攻入瑶光国皇陵之时,便是这个佝偻老人冲出来,拦住了程天培的马头。 “这是皇家陵寝,里面都是死人,你们活人之间的战争,不该殃及死人!要想冲进陵寝,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程天培冷笑,“看你样貌丑陋,倒是对瑶光忠心耿耿。若是多几个你,瑶光也不会亡!你想做忠臣,我便成全你!” 挥刀向佝偻老者砍下。 “皇上有旨,着立即离开瑶光国陵寝!” 一名传令王官,正纵马跑来,眼见情势危急,大声说道。 如果没有大乾皇帝羊素这一命令,程天培当年就挥刀,把这佝偻老者,砍成两个均匀的半圆。 虽然当年见面时间很短,但这老者怪异的身材,强硬的语气,给程天培留下很深印象,过了许多年,还是不能忘记。 李七夜刚才初期不易,破了南鼎天的摄魂爪,第二剑劈下时,意与剑合,居然将南鼎天逼退,李七夜再出第三剑,气势比第二剑更强,直接洞穿南鼎天胸膛。 南鼎天胸膛炸裂出大洞,流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一道黑气。 那道黑气,从南鼎天胸膛飘出,向夜空中疾掠而去,正是南鼎天元神离体,只要元神不被损坏,他就可以借尸还魂。 飞剑阿丑似乎早已知道,提前挡在元神必经之地,旋转而下,将南鼎天元神绞杀。 直到这时,南鼎天尸体倒地,胸膛伤口中,鲜血汩汩而出。 “李大人英明神武!” 程天培丝毫不吝赞美之词,李七夜却只是摇头苦笑。 南鼎天佝偻的尸体,忽然咔咔作响,身体竟然伸展开来,平平展展躺在地上。 清风惊叫道:“诈尸了!” 李七夜惊讶万分,全身杀意再现。众人同时感到一阵寒意,那种寒冷沁入心脾,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那几名暗影卫,是此中高手,见李七夜只是动了杀意,便如此惊人,都心生敬佩。 其中一名暗影卫道,“李大人不用担心,这死人生前,应该是修习了某种邪术,导致筋膜收缩,将身体拉弯。被大人杀了之后,他神元消散,散功之后,身体就会复原。” 李七夜恍然大悟。身上杀气散去。向陈天陪道,“还要麻烦陈大人。” 程天培满口应允,笑道,“倒是我要感谢李大人,你杀了这妖人,部尉府也省了很多麻烦。以大人如今的本事,在志妖司屈才了,应该去斩妖司,做个斩妖校尉!” 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失言,转身命令手下人,收拾南鼎天尸体。然后急匆匆的去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清风看着李七夜,满脸钦佩,“老爷好厉害,那个陈大人说的一点也不错,您在志妖司,真的屈才了,应该去斩妖司,做个斩妖校尉的头儿,每天快意拔剑,荡平世间妖祟,才不枉在人间走一遭。” 李七夜转身走回中堂,“你院子打扫干净。” 清风立即没了精神,快步跟在李七夜后面,“老爷,能不能天亮之后,我再收拾?现在天还很黑,地上都是血,我怕。” 第二天下午,程天培再次来到。 他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恭喜大人,这次大人要发达了。昨晚被大人杀死的那人,名叫南鼎天,是瑶光国死忠,当年每次出场,都是金箍束发,白衣黑剑,身材高瘦。杀了大乾不少大将。 天下大定之后,朝廷严令捉拿南鼎天,不想他音空信渺,再也不见踪迹。居然没想到,他竟然利用邪术,改变了身材容貌,隐藏在瑶光皇家陵寝,做了个看门人。 他隐藏的极好,当年我在皇家陵寝见到他,也没能认出他来,还好他被大人杀死,散功之后,恢复了原貌。昨晚回去半路,我就觉得这人有点熟悉,思来想去好久,才确定是他。 如今府尹苟大人,已经写了公文,要为大人请功。大人以后发达,还要多多提携。” 李七夜笑道,“也只是顺手而为,根本不算的什么,程大人昼夜辛劳,送给程大人也不为过。”程天培连连摆手,“李大人待我如何,我心里有数,这次的功劳太大,打死我也不敢冒领。那样会落下欺君之罪的恶名,对大人也没有好处。” 又过了几天,皇帝钦赐李七夜一块匾额:文武双全。 当今皇帝,极其珍惜笔墨。 李七夜小小的志妖司刀笔吏,能得到皇帝赐匾,绝对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当时朝野震动,李七夜名气,伴随喧闹鼓乐以及鞭炮声,传遍京城。 李七夜暗暗叹气,皇帝赐匾,固然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但自己在老家,早就没有了亲人,况且很快就有朝廷同僚,前来拜访恭喜,又要迎来送往,说些违心的话。 这些都是李七夜不想做的。 清风小声嘟囔,“搞了半天,只给了块匾额,不能吃不能喝,还要每天烧香供奉着它……”李七夜一个眼神,让清风自抽两个嘴巴。 “两个不够,打够一百个,然后去外面,面向皇宫跪三炷香!” 清风不敢说话,老老实实跪在外面,抽着嘴巴。 李七夜转身进屋,打开了搁置很久的三藏藏书,在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回荡了很久,“”现在的你,可以去看三藏书了,而且你能看懂三藏书了。” 展卷之后,李七夜很快就沉浸其中,外边清风用力打耳光的啪啪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夏末秋初时,京城又下了一场雨。 此时的李七夜,已经将三藏藏书完全通读,并且掌握了大概。 进入洞玄境之后,他真正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三藏藏书上,晦涩难懂的词句,此时看来,不过尔尔,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读书人有句话,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又说,熟读名篇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李七夜此时,就是这个境界。 洞玄,就是洞悉玄妙之意。 有个披蓑衣,戴斗笠的老人,敲开了李七夜府邸的大门。他为李七夜,带来了辛浙的一封信。刚刚见到李七夜,这个叫吴九鼎的老人,就向他举起了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上,雕刻着一朵莲花。那正是当初李七夜,送给辛浙的礼物。 确切的来说,吴九鼎带来的,只是辛浙的一些消息。 第160章 白发老人说往事 陶城,是李七夜的故乡。 这个地方,以烧制陶器出名,从上空望去,地面上烧制陶器的火光,彻夜明亮。犹如天上灿烂星河。 大乾陶器,一多半出自陶城。而皇宫里用的陶器,全部来自陶城能工巧匠之手。 陶器名称的由来,最早便是因为,这些器皿产自陶城,因此被人称作陶器。 因为会烧制精美陶器,陶城匠人们得到极高的礼遇,但大多数人家,还是希望孩子将来能读书识字,通过科举,走上仕途。 虽然做匠人,可以得到很高的礼遇,甚至进入了上九流,但毕竟是辛劳的差事,远不如读书人做官来的风光。 辛姓是陶城大姓,几乎一大半制陶世家,都出自辛家。十瓷九辛的说法,成为人们共识。 与李七夜不同,辛浙从小就生在富裕之家,他的父亲制陶手法高超,经他手制造陶器,卖到了四大部洲,赚回来数不清的银子。 辛浙一家,绝对是辛氏家族里,一言九鼎的人物。 辛浙虽为富庶之家的子弟,却没有纨绔公子做派,与李七夜相处很好。有人劝辛浙,远离李七夜,免得被他沾染了满身穷气。 辛浙笑了笑,“我之所以富贵,是我父亲赚下的,跟我毫无关系,假如我与李七夜一样,出生在穷苦之家,只怕我未必如他,现在坟头草已经很高了。” 当年李七夜能够来京城赶考,与辛浙的资助密不可分。 李七夜高中之后,很想回去看看,却被辛浙来信劝阻,刚刚在朝廷做官,应该安心公事,不要让同僚轻看了。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小包家乡的泥土。 李七夜读书时,夙兴夜寐,非常辛苦,经常一天只吃一次白粥。长此以往,熬坏了肠胃,做官之后,饮食归于正常,但陈年旧疾还在,偶尔发作,就让李七夜五脏六腑难受。 每当这时,李七夜就会用一小块家乡泥土泡水,喝下之后,药到病除。他也更加想念辛浙。 自己父母早亡,陶城唯一值得李七夜想念的人,就是辛浙了。 为了辛浙,李七夜不介意回去。 见到老家来人,李七夜非常高兴,招呼清风上茶。 吴九鼎有些局促,“我只是个粗笨的下等人,肚子里没几两油,喝不得茶水,李大人若是方便,赏些清水就好。” 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谦卑,让李七夜暗暗心酸。赶紧命令清风准备肉食。 清风向吴九鼎道,“你真的好大面子,我们李大人,每月也只是吃两三次肉食而已。”吴九鼎有些惶恐,“有稀饭汤饼胡乱吃些,填饱肚子就好。” 李七夜又叫住披着蓑衣,准备出去买肉的清风,“上等的千家醉,也买几坛回来。” 清风向吴九鼎竖起大拇指,“家乡来人,老爷舍得花钱。”应声去了。 吴九鼎脱下外衫,露出瘦骨嶙峋身躯,上面遍布伤痕,新伤压着旧伤。触目惊心。 李七夜惊讶道:“是何人打伤了老丈?若是我能帮老丈,定当尽力。” 吴九鼎重新穿上外衫,“刚才那样做,实在是逼不得已,不瞒大人,如今辛公子家里,出了变故,万贯家财散尽,家里烧制陶器的几个瓷窑,连同烧窑的匠人,全部被人霸占了。” 李七夜正在为吴九鼎倒茶,闻言手臂发抖,一杯茶水,大半杯流在外面。 清风买了肉食酒水回来,收拾好了,请两人入座。吴九鼎再三推辞,最终拗不过李七夜,侧着身子坐下。 大乾虽然开化,但礼数讲求很严,吴九鼎虽然是李七夜老乡,却也只是平民百姓,而李七夜是朝廷官员,两者身份相差悬殊。无论如何,都不能同席。 半碗酒下肚之后,吴九鼎少了些拘谨,话语也多了起来。 吴九鼎与辛浙,是在狱中相识。 说起来,吴九鼎也是苦命之人,他生来憨厚,虽然生在陶城,却不会制陶手艺,只能去瓷窑帮忙做些装窑之类的苦力,混口饭吃。年龄渐渐变大,却没攒下银子,荷包空空,自然也没讨上老婆。 后来有个流浪到陶城的女子,神智偶尔清楚,但大多时候糊涂,吴九鼎把这女人领回家里照顾,到了后来,生下一个儿子。 生下儿子之后,女人神智竟然好了,将吴九鼎一间半破屋,收拾的干净利落,那女人木钗布衣,虽然每日粗茶淡饭,却也渐渐两颊泛红。 吴九鼎自觉幸福,乡人们也说,吴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吴九鼎憨憨一笑,“这可不是冒青烟,而是坟炸了!” 儿子渐渐长大,妻子的疯病,也从未再犯。 吴九鼎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 一个夏天的中午,儿子六斤嫌热不肯睡觉,吴九鼎便带着儿子,去三里路外的浮沱河玩水冲凉。一个时辰后,他带着儿子回来,刚刚走近篱笆门,就看到看门大黄狗,躺在门口。 那大黄狗脖子被拧断,身子已经凉了。看来死了一段时间。 他抱着六斤快步进院子,却看到妻子的衣服,散乱扔在通向里屋的路上。 吴九鼎虽然憨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放下儿子,大叫着冲进屋子,却被人一脚踹了出来。 那人跨坐在床上,衣衫半开,露出胸膛上一条入云龙。正是当地一霸,入云龙辛龟。他一直欺男霸女。被人告到官府,又被家里用钱买了出来。 时间久了,人们便知道,辛龟父亲买通了官府。便没人再高,都躲他远远地。 吴九鼎抄起顶门杠,再次冲进去,辛龟再起一脚,把顶门杠踢碎,接着第二脚,又把吴九鼎踢倒在地。他不慌不忙穿好衣服,离开时又抱走了吴家抱窝的芦花鸡。 那是吴家唯一的活物。 吴九鼎挣扎起身,见儿子步履蹒跚来到身边,伸出稚嫩小手,努力拉他起来,他将儿子抱在怀里,无声流泪。 当晚吴九鼎的老婆,上吊自杀。吴九鼎倾尽家财,却不够为老婆买一具薄薄的棺材。 村人们凑钱,为吴九鼎老婆买了棺椁,吴九鼎带着儿子,挨个给邻居们磕头,他混的不好,他的朋友,日子也过得艰难。 儿子六斤还不懂事,磕到后来累了,便用小手拉着父亲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一下苍老很多的父亲,想恳求父亲,不让自己磕头了。 向来宠溺儿子的吴九鼎,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幼小的六斤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满脸泪水叫着妈妈。 吴九鼎抱着儿子,守着妻子冰凉的尸体,一夜无泪。 李七夜看着吴九鼎,这个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其实也只比自己大十几岁。肯定是心里装了太多委屈,又没人倾诉。 今日李七夜的酒水,打开了吴九鼎宣泄的闸门。 李七夜着急想知道,辛浙如何入狱,但见吴九鼎说的悲戚,不忍心打乱,只是恰到好处,为他倒酒。 一个人,只有心里的委屈装不下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找人倾诉,而今天,李七夜要让他说个够。 第161章 鼠大王 几碗酒之后,吴九鼎脸色红润。眼泪也少了起来。 他最终苦笑,“说些家里的烂事,脏了大人耳朵。” 李七夜连连摆手,“似辛龟这等恶人,定有轮回报应。” 吴九鼎呸了一声,“要是有天理便好了,那辛龟如今是陶城的捕快头,以前是仗着钱多欺负人,现在是官府的人了,天天喊着捉贼,抓了很多窑主,污蔑他们为盗贼。 那些窑主不肯承认,便遭到毒打,无数瓷窑,就这样被他霸占了。陶城的人现在都说,瓷窑里通红的火焰,是瓷窑主的鲜血。辛龟靠着贩卖瓷器,赚了大钱。 他又用这些钱,贿赂官府,纵容他为恶乡里。都叫我吴憨子,但我也能看出来,这陶城的衙门,如今就是辛龟家开的!” 听到此处,李七夜明白了几分,隐约猜到,辛浙入狱,也许就与辛龟有关联,但心里却又不想相信,不管如何,辛龟与辛浙,都是同宗兄弟,如何能落到这种地步? 但利字当头,真正的诱惑摆在眼前,又有几个真正做到不眼红心动? 吴九鼎说了许多,心情有了平复,“那对辛龟恨得要死,屡次想把他杀了,可惜没练过武功,不是他的对手,他做了捕快头目之后,每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对付他更加困难。 我明着斗不过他,便选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去他家里放火,不想被看门恶狗撵了好远,夜里看不清路,还把腿扭了。 养了两个月。如今天冷的时候,伤口还会酸疼。 过了几天,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辛龟领着差役,到处捉我,我走投无路,带着孩儿到处躲藏,后来看到一处宗祠侧门开着,便慌不择路,躲了进去。 刚进去不久,就听到外面响起马蹄声,接着侧门被关上,并且上了锁。 那宗祠院墙很高,上面遍布铁蒺藜。我又带着儿子,眼见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儿子吓得哭出声来,好几条狗向我们藏身处跑来,却被一个年轻公子喝止了。 我们藏身的地方,是辛家宗祠。而那个年轻公子,便是辛浙。 辛公子手下认出我,要将我交给辛龟,我仰头大哭,“老天对我不公!”辛公子拦住手下,问我缘由,我便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 辛公子叹口气,“是辛家人对不住你,若把你送给辛龟,便更对不住你,丧了天地良心。你父子无处可去, 就可以躲在这里,我为你斡旋一二。” 吴九鼎千恩万谢,带着儿子,在辛家宗祠住下,辛浙命令下人,不许走漏消息,一日三餐,派人按时送来。 吴九鼎心里忐忑,以为是辛浙暂时稳住他,然后向辛龟告密,但苦于无法离开,只能暗暗叫苦。 接连几天,辛龟并没有上门,吴九鼎这才安心,庆幸遇到了辛浙这样的好人。 一天半夜,他睡的迷迷糊糊之时,觉得有人在向他脖子吹气,抬头看时,却是个巨大的灰色老鼠,那老鼠后脚着地,支撑身体站起,向吴九鼎挥着前爪。 巨鼠口吐人言,“辛公子为了救你,已经被辛龟抓进了监狱,辛公子手下人,为求自保,向辛龟说出你的下落,巡捕马上就到,你赶紧带孩子,随我逃命。” 吴九鼎有些疑惑,还是抱着孩子,跟在巨鼠后面,来到高墙之下,巨鼠用头撞出一个墙洞,带着父子两人,来到外面。 就在这时,不远处人影摇摇,火把光影闪烁,还有人大声喊着,“不要走了纵火之人!”“捉了他,辛头儿有重赏!” 吴九鼎终于相信,抱着儿子六斤,向黑暗处疾奔。 不小心一脚跌倒,把儿子摔出老远,哇哇大哭,捕快循着哭声而来,有人大声道,“就在这里,四面围住,一定把他捉了!” 身边巨鼠突然弹在半空,身子急速滚动。冲在最前面几名捕快,被它撞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去。“我是陷空山鼠大王!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陷空山并非天然形成。 陶城人大多以烧制陶器为业,自然少不了挖去陶土。陶城烧陶的土,与别处不同,并不是产自地上,而是在地下几米,甚至十几米之处。 专门有一群人,负责挖地取土,时间久了,地面被挖的千疮百孔,里面又横生出纵横交错隧道,幽深黑暗,不知道通向何处。 不知何时,这些纵横交错的隧道,有了陷空山的名号,各种大小洞窟相连,常年阴暗潮湿。变成了老鼠天堂。 那灰色巨鼠,自称陷空山鼠大王,应该不假,但如此巨大,能口吐人言的老鼠,吴九鼎还是第一次遇到。 其余捕快受惊,不敢向前,鼠大王转身,驮起吴九鼎父子,转身飞奔。它后肢粗大,又能夜里视物,纵跃如飞。将那些捕快远远甩开。 吴九鼎坐在灰鼠背上,感觉耳边生风。巨鼠跑的又快又稳,简直就是贴地飞行。开始耳边还有箭枝飞过,到了后来,只剩下风声。 跑出几里路后,灰鼠跳上正路,指着前方说道,“过了那块界碑,离开陶城,是湘城的地面,辛龟的势力虽大,手却伸不到那里……” 吴九鼎惊魂稍定,跪倒向巨鼠感谢救命之恩,巨鼠侧身躲过,咧嘴笑道,“当初我在陷空山,只是诸多小鼠中一只,身体孱弱,被其他同族欺侮,找不到食物,只能去偷挖土人携带食物。 我被其他挖土人,打了好几次,差点毙命,只有你不打我,还掏出食物分给我,这份恩情,永生难忘……”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冷笑道,“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还敢为人指路,难怪天下大乱,若是让你逃了,岂不是让人耻笑,无生门下无人?” 一名面色焦黄年轻人,从空中落在两人一鼠面前,将道路完全挡住。夜风吹来,年轻人身上,传来浓重的尿骚气。 此时有残月升起,照得年轻人身影模糊,吴九鼎发现,年轻人身后,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尾巴轻轻摇晃,更浓重的尿骚气,传了过来。 这难道是黄鼠狼成精? 陷空山内,最多的就是老鼠,但也因此引来无数以老鼠为食物的黄鼠狼。再大的老鼠,见到小小的黄鼠狼,也会调头就跑,这就是天生的血脉压制。 第162章 愿望 年轻人拈着七上八下的干枯胡须,晃着身后尾巴,更浓重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鼠老二,你放走这父子,就是跟辛公子做对,也就是跟无生门做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年轻人冷声说道。 “吴九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晚帮他逃命,有何不可?辛公子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无生门收了他做弟子,才真的是惹祸上门。你们黄鼠一族,在陷空山以我鼠族为食,也就罢了,我今日来救恩人,为了成就人间正义,你还敢拦我?” 化身为年轻人的黄鼠狼,仰天狂笑,“岂止拦你,还要杀了你,取了你的内丹,为我所用!” 鼠大王摇头叹息,“你我都是陷空山异族,为何要苦苦相逼?你想要我内丹,我可以给你,只求你放了吴家父子。” 黄鼠狼少年笑得浑身乱抖。“我杀你取丹,是为了提升修为,至于捉吴家父子,是为了给辛公子一个交代,这是两回事。” 吴九鼎搂紧儿子,站在后面,此时终于听明白,救自己的灰色巨鼠,拦路的黄鼠狼,都来自陷空山,只是后者,是无生门弟子。 难怪辛龟可以为所欲为,在背后为他撑腰的,不仅仅有当地官府,甚至还有无生门! 无生门并非官府,但在处理许多事情上,它们的手段比官府狠辣,也更加有效,因为很多无生门弟子,并非人族,而身为大乾的官府,并没有专门订立对付异类的律法。 事实上,不仅仅是大乾,任何一个朝代,有史可寻的律法,都没有针对异类的。 鼠大王挥爪催促吴九鼎,“只要进了湘城地面,你就安全了许多。”吴九鼎来不及多想,抱起儿子,慌不择路,冲向小路。 黄鼠狼尾巴抬起,放出一股黄烟,鼠大王俯身,四爪飞舞,刨起大团泥土,将黄烟隔断,然后四足着地飞起,冲向黄鼠狼少年,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 吴九鼎常年累月劳作,身体健壮,抱了儿子,行走如飞,突然听到后面一声闷响,接着有几片带血的灰色皮毛,落在身上。 正在震惊之时,黄鼠狼少年从后面掠空而来,长尾竖打,把吴九鼎父子打倒在地,接着衣领被黄鼠狼提起,转回陶城地面。 “何处妖孽,敢来湘城作祟!” 湘城巡逻士兵赶到,连连向着黄鼠狼少年射箭,都被它挥动尾巴扫落,又有一箭夹杂着硫磺气息,破空而来,黄鼠狼尾巴横扫,轰隆一声炸开,黄鼠狼尾巴起火。 原来最后这一箭,竟然是用符箓加持过。 它能修成人脸兽身,却不免本能,害怕巨大爆裂之声,放下双爪一松,扔下了孩子,提了吴九鼎儿子,在半空中隐去。 吴九鼎说到这里,泪眼婆娑,猛喝一大口酒,“我被黄鼠狼凌空摄去,交给了辛龟,乱打一通后,关进了大牢,伤口疼痛,倒不算什么,响起离散儿子,简直疼得撕心裂肺,根本不想活下去。” 吴九鼎继续说道,他被关进监狱没有多久,辛浙竟然也被关了进来,而且就与他同一间牢房。说起来,两人算是同案犯,按照大乾律例,是不许同案犯关在同一间牢房里。 但自从辛龟担任捕头之后,入狱的人数激增,陶城监狱,早就人满为患,根本无法做到分牢关押。 吴九鼎非常吃惊,问起辛浙为何被关押,辛浙一声长叹,并不说话,吴九鼎虽然老实,也暗暗猜到,辛浙被关押,也许跟自己有关系。 没用几日,他的猜测,便从狱卒闲谈里得到了证实。 辛浙见吴九鼎满脸羞愧,反而出言安慰,说道自己被关押此处,与吴九鼎关系不大,而是辛龟想要谋夺辛浙家里的瓷窑。 吴九鼎抹去满脸泪水,向李七夜说道,“我虽然憨,却并不傻,辛龟即便觊觎辛公子家瓷窑,若不是因为我,抓住了辛公子的把柄,他又怎会落难?辛公子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过。” 李七夜细问日期,正是自己屡次给辛浙写信,却泥牛入海的时候,先前很多疑问,此时豁然开朗,原来那时候,自己的恩人辛浙,已经含冤入狱。 吴九鼎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别的本事,又在监牢之内,唯一能回报辛浙的,就是竭尽所能,照顾好辛浙。 辛浙渐渐对吴九鼎敞开心扉,说了很多事。 吴九鼎也因此得知,辛浙还有个很好的朋友,名叫辛浙,乃是神武年间的探花。如今在京城做官。“小老儿是个粗人,却也能看出来,辛公子对李大人,是真心赞赏,虽然在牢房里,每次说到李大人,辛公子都眼中发光。” 李七夜暗暗惭愧,自己只不过志妖司小吏,完全不值得辛浙那样夸奖。 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把辛公子救出来! 没有辛公子,就没有我的现在。 我若是不出力,甚至不如陷空山的巨鼠! “如此说来,你与辛公子算是同犯,为何你能离开监牢,而辛公子还关在里面?”李七夜问道。 吴九鼎叹口气,“说来让人生气,那辛龟飞扬跋扈,很多人都离开了陶城,去地下挖陶土的人手缺乏,没有陶土,不能烧瓷,耽误了辛龟赚钱。这却难不住他,他放出监牢里的囚犯,下陷空山挖陶土。 我不识字,却是挖陶土的好手,便被赶到陷空山挖陶土,而辛公子不善此道,就继续关在牢房里。陷空山地下通道复杂,我又非常熟悉,悄悄选了一条隐秘通道,将它挖通了。 我回去告诉辛公子,他从发簪里,掏出隐藏许久的一小块玉佩,委托我万一脱身,一定要来找大人求救。大人去的早,辛公子还能脱困,要是去晚了,就阴阳相隔了。” 李七夜谢过吴九鼎,摩挲着玉佩,沉思好久。 “老丈既然无处居住,可以抓在我家里。”李七夜喊来清风,命他带吴九鼎下去休息。吴九鼎千恩万谢,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大人一定要抓紧时间。” 李七夜点了点头。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确定,辛浙的寿限,还有多久。而这件事,必须麻烦黑白无常。 天黑之后,李七夜邀请吴九鼎一起吃饭。 吴九鼎不像白天那样手足无措。 李七夜问起,吴九鼎还有什么心愿。 吴九鼎长叹一口气,放下筷子,“最大的心愿,自然是想知道儿子的下落。” 李七夜点了点头。 吴九鼎满脸希望,看着李七夜,“大人能帮我打听下?” 李七夜再次点头,“我尽力而为。” 第163章 召唤黑白无常 李七夜命令清风,准备下地瓜烧,还有几样精美下酒小菜。 清风有了先前经验,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又要招待贵客?” 李七夜面容严整,“所以你要用心准备,贵客不高兴,就会把你带走!” 清风缩了缩脖子,他此时已经知道,大人要请的贵客,与自己的猜想一致。 “大人请贵客,自然是为了办大事,我绝不敢怠慢,入夜之后,我绝不会出现。”清风说完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入夜之后,李七夜屏息凝神,神息内视,原神外放夜游。 进入洞玄境之后,李七夜神念空前强大,但凭借神念,召唤黑白无常,还是初次尝试。前面两次,都是无果而终。 李七夜并不气馁,冰屏息凝神之后,第三次元神外放,瞬间升到数百丈高空,然后向四方,发送出寻找讯息。 “两位大哥,你们在哪里?” 李七夜接连呼唤几次之后,神元归位,心里还有些忐忑。 不知道这种神元召唤,黑白无常能否收到。 半个时辰之后,两股元力波动,在李七夜远处涌起,李七夜快步走出中堂,已经见黑白无常站在院子当中。 两人神色都有些疲惫。李七夜这才知道,原来鬼仙也会疲劳。 白无常笑道,“沱江城战事正酣,最近又去了一次,收了很多战死魂魄,如今还有些残魂在外游荡,我与哥哥终日奔波,也懒得管了。正在与哥哥发愁,去哪里休息,接到你的传讯,立即赶来。” 说完大步走上厅堂,倒了一碗地瓜烧,一饮而尽。 黑无常不拘言笑,也跟着喝了一碗,只向李七夜点了点头。 李七夜跟着笑道,“劳烦两位来了这里,还是要帮小弟一个忙。查两个人的消息。那人名叫辛浙,是陶城人,会有多少寿限。” 他强忍住伤心,不敢直接问辛浙是死是活,但心里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 白无常掏出白色簿子,翻了翻,笑道,“他并未在死簿上。”黑无常闷声道,“不在死簿,便在生簿。”掏出黑簿翻到一页,递给李七夜。 李七夜心头大定,只扫了一眼,又怕看不清楚,认真看了几遍,确定辛浙寿终七十三岁,这才终于放心。 他再次拱手,“还要麻烦两位仙差,查一个孩子。”说出了吴六斤的名字。 黑无常随手一翻,再次递给李七夜,上面写着,吴六斤寿终六十岁。李七夜终于放心,向黑白无常拱手道谢。 白无常又喝一碗酒,“你先不忙谢我们,人的寿元,出生落地之时,已经有了定数,但这定数并非一成不变,即便是上了生死簿,也会有变化。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黑无常低声道,“人的寿限有天定,但长大之后,言行举止,所做所言,都会影响到寿元。”他寡言少语,一口气说这么多,实在是难得。 黑白无常喝干两坛地瓜烧,摇晃着站起,拍打着空荡荡的聚魂袋,“天亮之前,还要把这袋子装满,我弟兄不能久留,这就告辞。” 李七夜暗暗吃惊。 原来每天,都会有如此多的人死去,加上那些不肯受阴司束缚的游魂,数目更是巨大。 古人讲,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这两句话,原本不难理解,但此时此刻,李七夜有了更深的认识。 身后响起轻微脚步声,李七夜回头,看向走廊暗影深处,轻声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 吴九鼎应声而出,脸上有尴尬,更多的是钦佩,“李大人能跟黑白无常做朋友,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能把辛公子救出来!” 李七夜示意他低声,“不要泄露了仙差的踪迹。如果惹怒了仙差,会有很多麻烦,到时候我帮不了你。”吴九鼎不停点头,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恐惧。 李七夜突然有点自责,吴九鼎是个老实人,不应该吓他,但不这样做,吴九鼎出去乱说,迟早会遭到报应。祸从口出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又向吴九鼎道,“两位仙差告诉我,你的儿子目前还好。” 吴九鼎双眼放光,“他们有没有说,我儿子在哪里?” 李七夜摇头。 吴九鼎眼中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我是不是有点贪心了,知道儿子很好,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想知道,他在哪里?就算我找到他,又能怎么办?难道像我这样,居无定所,每天到处漂泊?” 李七夜不忍心看他伤心,“我看到六斤的寿数,足足六十岁。” 吴九鼎高兴地搓手,黯淡的眼睛里,再次放光,“我爹不到四十岁就死了,我爷爷更是只有三十几岁。没想到我的儿子,能活到六十岁。这简直就是光宗耀祖!” 李七夜跟着点头微笑。 他甚至有点羡慕吴九鼎,这样的人,活的也很简单纯粹,仅仅是儿子活到六十岁,就能和光宗耀祖扯到一起。 李七夜又想起自己毫无印象的父亲,若是他还在世,肯定也会像吴九鼎爱儿子那样,爱着自己,甚至比吴九鼎表现得更厉害。 他莫名的有点悲伤。 见李七夜神情暗淡,吴九鼎不敢多问,躬身行礼之后,回了屋子,但他想到儿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李七夜坐在中堂,沉默了好久,他拿起酒壶,晃了晃,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他并不甘心,把酒壶高高举起,有几个酒滴落在嘴里。 他用力抿嘴回味。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黑白无常不知何时转回,站在李七夜身后,白无常轻轻叹气,“你若是想父母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转生投胎之处,你可以过去探望。” 黑无常摇头。“李兄弟的父母,在进入冥界之时,已经喝了孟婆婆的汤,早就不记得前生之事,就算见到了,也只能让李兄弟更加悲伤。” 李七夜抹去眼角泪水,“我刚才失态,让两位仙差见笑了。” 黑无常摇摇头,“有回忆可想,我总觉得是一种幸福,喝下孟婆汤后,固然可以忘掉不开心,但那些开心的事情,也都忘了,在我看来,还有些得不偿失。” 白无常突然抬头,仰望夜空。 黑无常跟着抬头,手里面光华闪烁,多出来一根哭丧棒。 两人同时低声道,“就在刚才,有人以元神出窍夜行。而且还进了你的府邸。” 李七夜入了洞玄境,能够感知到细微变化,但这次却毫无察觉,只能说明,刚才神元出窍的人,修行比他更高。 第164章 请李大人作陪 黑无常手中哭丧棒,渐渐隐去,“那道元神,应该是路过,已经走得远了。” 白无常举起聚魂袋,向李七夜摇了摇,“刚才我们兄弟走到半路,想起京城内今夜有人阳寿将近,便又赶回来,把他的神魄收了。人已经死了,我们要不收了他,” 李七夜再次抱拳,“两位仙差有事在身,请不要为我分心太多。” 黑无常拍了拍李七夜肩头,李七夜再回头时,黑白无常都已经不见。 李七夜走到吴九鼎所在屋子窗边,低声道,“今晚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记住我的话,守口如瓶,对你有好处。” 吴九鼎在屋子里不住点头,“大人放心,我虽然憨,却并不傻,就算我说出去,有谁肯信?” 李七夜摇头微笑,这吴九鼎并不傻,反倒是那些说他憨傻的人,才是真的傻。 天还未亮,李七夜被外面声音吵醒,却是吴九鼎已经起来,打扫院子,清风睡眼惺忪,伸着懒腰出来,抢过扫帚,“你这个人看起来敦厚,没想到不老实,抢我的活做,老爷看到了,肯定觉得,我在欺负你。” 吴九鼎天生的大嗓门,“李大人大度,才不会这么想……” 清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李七夜的屋子,“吵醒了大人睡觉,第一等大罪……” 吴九鼎的大嗓门,立即低了下去。 李七夜摇头微笑,吴九鼎在这里也不错,清风有了个伴儿,以今天的情况来看,吴九鼎十有八九,以后要被清风拿捏了。 早饭不久,志妖司通传上门。言道三日后,有吐火罗国斩妖师,先去斩妖司,再去志妖司拜访,司尹曲性善,特意命李七夜前去陪同。 李七夜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点犯愁,他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尽管这些吐火罗斩妖师,他已经见过,再次见面,应该不会太局促。 清风倒是异常兴奋,“老爷官运亨通,看来很快就要高升了。” 李七夜瞪了他一眼,“只是寻常公务,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清风不敢争辩,小声道,“能陪同火罗国的斩妖师的,哪有一般官员?何况老爷前几天,刚刚见到了吐火罗国斩妖师,如果不是朝廷着意培养,怎会再次让老爷去作陪?” 李七夜沉下脸色,“我是大乾臣子,自然要遵从朝廷命令。反倒是你,不要妄议朝廷之事,君子慎独,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清风连连点头,却并不服气,小声道,“我又不是君子,只是个伺候老爷的书童罢了。只盼着老爷步步高升,将来入阁拜相,我也能得到些好处。” 吴九鼎站的稍微远一些,此时也低声道,“如果老爷能做了大官,就能为我们老百姓主持公道,还能把辛公子,从监狱里救出来。” 李七夜摇头苦笑。 朝廷盘根错节,骆西山的妻弟吴居正,是吏部侍郎,仅次于吏部尚书蒋神光,这么多年,头发都熬白了,还不是跟自己一样,仅仅只做了志妖司刀笔吏。 都说朝廷有人好做官,骆西山朝廷有人,尚且如此,自己无钱无势,绝不敢做入阁拜相的美梦。 但吴九鼎的话,还是触动了李七夜。不管如何,他都要把辛浙救出来。 没出事之前,辛浙是富贵之家,自己可以去不管他,但如今,辛浙落难,李七夜必须要管。 大乾体量巨大,吐火罗国与之相比,就如同小鼠对大象,但大乾兼容并包,虽然有天朝上国的大思想,但对吐火罗这样的小国,也并非完全不重视。对各个来朝拜的小国,只要提出的要求,不是太过离谱,基本上都会答应。 清风说的没错,陪同那些外来国家使团的大乾臣子,日后都会得到好处,或是升官发财,或者是子女在考取功名方面,得到了实惠。 就算最不济,也会落得个朝廷器重的名誉,在诸多同僚当中,有了仰头走路的资本。 李七夜原本对这些,并不太看重,但辛浙的遭遇,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独善其身,不驭于外物,固然是好,也是李七夜一直以来的信念。但随着世事打磨,李七夜逐渐明白,独善其身,也需要资格。 当外物来干扰你,扰乱你的生活时,你要有本事,有把握驱散它。人只有强大,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官场如此,修行之路,更是如此。 “清风,取出我最新的官服,收拾干净。” 李七夜下定决心,这次要全力以赴,盛装出席。 志妖司的官员,日常都在各自家里办公,除非有大事,才会来志妖司相聚。新任志妖司司尹曲性善,原本就是斩妖司司尹兼任,日常大多在斩妖司办公,志妖司只有几个看门人,顺便打扫下院子。 因此京城流传一句俏皮话,志妖司的大人,各忙各的。 三天后。 早饭之后,李七夜快步出门,清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却被李七夜赶了回去。“老爷,我也想见识下,那骑白驼的吐火罗斩妖师的本领。还能顺便服伺你。” 李七夜断然拒绝,“我也是去伺候人的,再带着书童伺候,成何体统?” 清风悻悻然回去,见吴九鼎站在门口,满脸含笑,向这边张望,突然有了怒气。“老吴,院子扫完没有?柴房的柴劈了多少?” 志妖司左侧大门打开,迎接吐火罗国斩妖师。 志妖司大门,左中右各一个。中门只在迎接大员,或者有皇上圣旨时,才会打开,右边供同僚进出。左边为尊,用来迎接客人。 曲性善换了志妖司司尹官服,却掩盖不住壮硕身材。十足的武林好汉装扮。李七夜换了干净的官服,在曲性善映衬下,更显得文质彬彬,气质非凡。 曲性善侧头看着李七夜,“都说你们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原本还不信,今日看到你,倒有几分信了。” 李七夜拱手笑道,“多谢大人谬赞,古人还说,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做个叱咤风云的侠士,是学生从小的梦想,倒是大人文武双全,是我等效仿楷模。” 曲性善大笑,“明知你是拍马屁,但我还是很喜欢听。” 李七夜不再说话。 远远地,十几个人骑白驼走了过来,正是康昆仑带队来到。另有几十人,盔甲满身,背弓挎箭,正是京城部尉府派出骑巡保护。。 康昆仑带领的哥舒翰等人,都是吐火罗斩妖高手,遇到突变,都能自保,京城部尉府,另外派人护送,礼仪意味,超过实际作用。 康昆仑与哥舒翰,也算与李七夜相识,当下点头示意。 第165章 前朝后裔 陶城。 三笑坊。 据传当年,曾经有羽衣仙子路过,见到此处钟灵毓秀,三笑回头,山上花草受到神仙气息滋养,盛开的更加娇艳。 有附庸风雅之人,在这里建了书斋,名叫三笑斋,又称神女三回头。一时间聚拢了很多人,到了后来,越聚越多,几百年后,人们已经不知道,当初羽衣仙子路过,是真是假。 毕竟物是人非,当年读书人聚集,高谈阔论的三笑斋,此时已经扩建了无数倍,变成了驰名陶城的三笑坊。 三笑坊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人们辛苦烧制陶器赚下的钱,大多心甘情愿扔在这里,经过长短不一的风流之后,腰酸背疼,心满意足离去。 为了让寻欢的瓷窑主,心甘情愿掏钱,每隔一段时间,三笑坊就会买来新的漂亮女子。 而这些女子来了之后,都会有个试艺的环节。试艺的人,都是当地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辛龟在陶城炙手可热,自然是试艺的不二人选。 经过辛龟试艺,并且认可的女子,名牌才能在三笑坊。而且永不发愁客人。 辛龟也的确有过人之处,试艺之后,辛龟白天不会疲倦,反而更加精神百倍,捉贼也有如神助。 前几天,三笑坊又重金购来一名女子,名叫华芙蓉,据说是瑶光国皇族后裔,原本高高在上,此时却要在三笑坊卖笑为生,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会暗暗长叹, 曾经有着名诗人,只用两句诗,便道尽了人生悲欢厉害。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位新来三笑坊的女子,若不是瑶光亡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而现在,华芙蓉不仅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更是落进了百姓家都嗤之以鼻的风月场所。 虽然家国已失,也历经了好几代,华芙蓉身上,还保持着皇族特有的气质。她不施粉黛,却在三笑坊里特别醒目。也让众多风月老手,彻夜难眠,顿觉怀里的软骨佳人,变得不香了。 辛龟不管如何权势滔天,本质上也只是陶城不入流的小混混。能够一亲皇族后裔女子方泽,放在之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论如何,华姑娘是前朝皇族后裔,大人应该沐浴更衣,焚香净手之后,再去试艺,以表敬重。”有人好心劝道。 辛龟一口黄痰,啐在地上。 “呸,如今国号是大乾,皇帝姓羊,她姓华的,早就不是皇族,沦落到陪人睡觉的地步,还要什么狗屁的尊重?” 那人缩了缩脖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人曾经在道观住过几年,听道长们说起,皇室人物,都是奉天上神仙的命令,下来统治人间,身边都有神兽保护,即便是过气的皇族,依旧有灵兽保护,大人千万不要轻心……” 辛龟又呸了一声,“真有灵兽保护,这姓华的皇族,还能沦落到三笑坊?注定了是当婊子的命,就别假惺惺的在老子面前立牌坊。 伺候的大爷高兴了,就让她做三笑坊头牌,攒点赎身的银子,要是不识相,就找几十个乞儿,破了她的身子……” 那人再次缩了缩脖子,识趣的后退,心里把自己暗骂了无数遍,简直是吃饱了撑得,辛龟得罪了神灵,被降罪,甚至天打雷劈,这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辛龟并没有察觉到那人表情的变化,此时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三笑坊。飞到了那名瑶光皇族后裔的身边。 按照三笑坊的传统,没有经过试艺的姑娘,不能挂牌接客。但瑶光国皇族后裔的身份,还是让华芙蓉所住的二层小楼外,人山人海,拥挤不动。 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咱们没本事试艺,也没机会做华芙蓉的客人,但看一眼,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三笑坊出了名的会做生意,这些围在楼下的男人,每人至少拿出了上百两的银子,才有了站在楼下,听辛龟试艺的资格。 而靠近楼梯以及窗台的位子,更是卖出了上千两甚至上万两白银的价格。 “滚,给老子滚!” 辛龟看到楼前拥挤的人群,心情变得更好,骂出来的话,也有了暧昧的味道。 老子就要在这么多男人面前,把那个瑶光皇族的女人睡了! 辛龟咬牙,暗暗想到。 在他心里,试艺这两个字,太过文雅,还是睡了两字更加接地气。 在男人们哄扬的语气和羡慕的眼神里,辛龟一步三摇,走了上去。 他站在二楼楼梯口,慢慢转身,大声道:“老子这就上去,替你们,把她睡了!” “辛大人受苦了!” 不知是谁,一个蹲在窗台下,满脸油光,穿绸裹缎的胖子,大声向辛龟说道。 这胖子突然发声,吓的辛龟浑身一颤,飞起一脚,将胖子从楼梯上踹下去。 “你他娘的鬼哭狼嚎,吓软了老子的金枪,宰了你都不解气!” 那胖子滚到楼下,摔得鼻青脸肿,却毫不生气,大叫辛大人威武,挨了大人一脚,小人多年未好的的腰腿疼病,彻底好了! 辛龟已经无心听这些阿谀逢迎之词。透过门上竹帘的缝隙,他就看到一个坐在绣墩上的窈窕身影。 他是花中老手,对于女人更是见多识广。仅仅这一惊鸿一瞥,就可以认定,竹帘后面,肯定是个绝色的美女。 他娘的,不愧是前朝皇族留下来的种,虽然过气许多年,还是比一般人强了太多。 但强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老子睡? 想到这里,辛龟更加得意起来。 站在远处的龟公,恰到好处的大喊一声,“三笑坊全体上下,恭迎辛大人试艺!” 他这一声喊,包含了很多层意思。 一是为了讨好辛龟,二是通知那些掏了钱,前来看热闹的男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千万不要错过。三是为了给竹帘后面的姑娘报信,试艺的大人到了。 站在门口的婢女,并没有掀开竹帘。 辛龟作为三笑坊的试艺老手,自然熟知程序,按照他的脾气,小小的婢女,如此不识时务,早就该一脚踹飞了。 但今天例外,因为站在门口的婢女,也长得很好看。 他娘的,我听人说起,远古时代,有个双生姐妹花,娥皇女英,嫁给了同一个男人。都说老子粗鲁,今天我就要学一次上古仙人! 娥皇女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长大以后,同时嫁给了舜帝。 辛龟不学无术,自然不知道其中根源。 第166章 霓虹仙子 那个身材袅娜的婢女,面无表情,掀起了竹帘。 前朝皇族后裔,华芙蓉的真容,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娘的,这才叫美人!之前见到的那些三笑坊所谓的花魁,至多只能叫女人! 辛龟手忙脚乱关门,却被身材袅娜侍女拦住。她声音清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家小姐,是前朝皇家后裔,虽然家国败落,但身世清白。虽然身在三笑坊,却不是随便女子,请公子自重。” “公子?老子是吃人的老虎,可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公子!我就喜欢硬上弓!” 窗下门外,静等看热闹的人,一片嘘声。 “辛大人说话办事,豪爽利落,尽显大丈夫本色,实在是我等楷模!” “霸王硬上弓,看着一树梨花带雨,别有滋味!” 华芙蓉终于开口。 “你是孔武男人,若是动粗,我自然不是你对手,但不出声逢迎,更不会有任何挣扎。” 辛龟立即怔住。 这女人声音清脆,如口吐玉珠,但每个字落在辛龟耳朵里,都让他心头发颤。 不逢迎,不出声,还要看着你流泪,老子还不如去买块肉! 辛龟兴致大减。 华芙蓉继续说道,“我虽刚来三笑坊,也知道辛大人,是陶城一言九鼎的大人物。若是大人能满足我一个要求,我自然曲意逢迎,想要小女子如何,我便如何。” 华芙蓉始终面如寒霜,不见任何表情,说到此时,目视辛龟,展颜一笑。露出洁白贝齿。 “况且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困难,对辛大人来说,却易如反掌,乱战之时,曾有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了博美人一笑。大人要是也能如此怜香惜玉,小女子自当尽力伺候。” 此时微风吹拂,华芙蓉似有似无的体香,阵阵传来,让他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马上把她抱在怀里,肆意揉捏。 辛龟马上点头,“只要是陶城地面上的事,没有大爷办不成的,小娘子开口就是。” 他虽然热血上头,但这些年历练下来,也有了些心思,特意加上了陶城两个字。哼,不要以为老子是笨蛋,你想要天上的星星,老子是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 你敢难为老子,老子就当一回硬上弓的霸王!至于你逢迎与否,关我狗屁! “我自幼心仪瓷器,久闻陶城是大乾瓷都,窑变瓷器,更是精绝天下,一个小小的把玩茶盅,都要卖出上万天价。我只求辛大人,为小女子找到陶城最好的天窑变瓷器,霓裳仙子。” 华芙蓉说的一点不错,陶城的窑变瓷器,闻名全国,甚至很多海外国家,都要求高价买入,但窑变讲求的机缘,并非能全部按人的想法实现。 陶城烧瓷高手极多,但真正的窑变高手,寥若晨星,其中又以辛浙的父亲,辛淮处独领风骚,当年辛浙一家,能够在陶城出人头地,与辛淮处的烧瓷手艺,密不可分。 如今辛浙家里的窑口,都归了辛龟,源源不断烧制出来的瓷器,为辛龟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而当年四大部洲最畅销的窑变瓷器,就出自辛家的窑口。 外面听墙根的人,大多是风月老手,但其中也有烧瓷行家,听到霓虹仙子这四个字,都暗暗摇头,自从辛淮处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惊世骇俗的窑变瓷器出现。 霓虹仙子,顾名思义,是这种瓷器颜色多变,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加起来共有七种,如同天边彩虹。 又根据传言,天上仙子,都穿着七彩羽衣,因此这种窑变瓷器,才有了霓虹仙子的称号。 窑变本就难得,而窑变出七种颜色,更是万里难挑一。 当年辛淮处在世,手艺精力鼎盛之时,烧制几百上千窑,也未必能烧出称心如意的霓虹仙子,霓虹仙子价格昂贵的原因,便在于此。 而辛淮处去世之后。便再没人能烧出霓虹仙子。 “霓虹仙子根本无法烧制出来,辛大人不要被这女子骗了!” 辛龟目瞪口呆,他只是个纨绔子弟,只知道陶器能换来数不清的银子,但如何烧制,却完全不懂,但刚才说话那人,名叫辛远志。是长乐窑的少东家,算起来还是辛龟的本家兄弟,他说的话,应该不错。 华芙蓉闻言,一声长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只差流出来。“原来陶城辛家,而已只是浪得虚名。” “那也未必,辛淮处的儿子辛浙,应该能懂得其中奥妙。辛淮处可能对别人藏私,但绝对会把独门秘技,传给亲生儿子。” 辛远志的话,让辛龟重新高兴起来。 费点力气,让辛浙开口,就能换来美人床榻上,心甘情愿的服侍。华芙蓉值得辛龟去这样做。跟随辛龟的几个狗腿子,不用辛龟吩咐,立即跑回县衙大牢,提审辛浙。 辛浙闻连声冷笑,“先是抢了我的窑口,现在又逼问窑变瓷器烧制方法,这辛家的脸,都被辛龟丢尽了!我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 辛浙痛快的是嘴,而接下来,那群狗腿子一顿拳打脚踢,让辛浙彻底昏迷过去。 但醒来之后,辛浙除了大喊痛快,还是不肯吐露只言片语,换来又一次昏迷。 第五次拒绝之后,一名狗腿子挥拳要打,却被另一个人拦住。“这辛浙也是富家公子,身子娇贵,再这样下去,肯定能把他打死,他死了是小事,耽误了辛大人寻欢,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辛浙悠悠醒来,听到这话,破口大骂,“辛家的列祖列宗,你们遭了什么孽,生出辛龟这样的孽种!他居然要用全族人安身立命的本事,换一个烟花女子服伺枕席……” 话没说完,辛浙又被打晕了过去。 辛浙迷迷糊糊之时,小声嘟囔道,“我要让京城做官的李兄弟,为我申冤做主,把你们都杀了!” 那几个爪牙,一字不漏,把辛浙的话,传给了辛龟。 如今的辛龟,被华芙蓉折腾的心痒难耐,眼看绝色美女,就在眼前,却始终给他冷若冰霜的脸孔,而爪牙传来的消息,让辛龟彻底爆发。 “他说的李兄弟,就是李七夜,我早就打听过他的底细,不过是志妖司不入流的小吏,动动笔杆,换几两过日子的碎银子。 他一个摇笔杆的,怎么有胆子斗我拿刀的?何况他有什么本事,能斗得过拿刀的?” “可是辛浙不交出秘方,就不能烧制出霓虹仙子……” 手下只说了一半话,却让辛龟骤然清醒。 辛浙不让老子舒服,老子就绝不会让他舒服! 辛龟咬了咬牙。 第167章 黑白无常出手 “是谁惹了辛兄?” 有个阴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虽然是晴天太阳朗照,还是让人从心而外,生出一股寒意。 整个陶城,如今都称呼辛龟为辛大人,敢称呼他辛兄的,只有这个声音的主人,季公子。 季公子是异族成精,拜入无生门下,擅长蛊惑锻魂之术。如今在陶城,辅佐辛龟,而作为补偿,辛龟要为季公子寻找符合条件的人身鼎炉,供他修炼邪术。 “无生门下,有许多种秘法,可以让人生不如死,都说朝廷的律法严苛,但与无生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辛浙不识时务,必须给他点苦头吃。 埋在辛浙心里的秘密,想要获取,对你们来说,难如登天,对我来说,不过是勾勾手指。” 季公子说话时,双眼中有黑色迷雾流动。 “你选几名制陶高手,跟我进监牢,我要用搜魂术,把辛浙埋藏心底的秘密,挖出来。到那个时候,窑变霓虹仙子,就是人尽可知的秘密,当然,你要是为了独享这份秘密,也可以在霓虹仙子烧制成功之后,把那几个制陶高手杀了。” 外面阳光高照,但季公子的话,更加冰冷。 辛龟毫不犹豫点头。只要得到了窑变霓虹仙子的炼制秘诀,烧出了让华芙蓉心动的瓷器,辛龟便会毫不犹豫,把那几个得知霓虹仙子奥秘的匠人杀了。 陶城最不缺的,就是制陶高手。 出于慎重考虑,辛龟找来了自家窑口上,老中青三代制瓷高手。三个人以为烧瓷出了纰漏,心里都忐忑不安,听到辛龟的用意,这才放心,甚至有几分惊喜。 能够掌握霓虹仙子的炼制方法,这三个人就会变成陶城烧瓷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尽管这样做,不符合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还是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有了辛龟的招呼,季公子带着三个匠人,在陶城监狱里畅通无阻。 监牢中的场面,让三个匠人心惊肉跳,传说中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想到辛龟对同族同宗,都能下这样的狠手。自己却没有遭到折磨,甚至每月还能拿到安家的银子,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辛浙原本就是文弱书生,入狱之后,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只比死人,多了一口若有若无的气,地面潮湿,有好心的狱卒,为辛浙拿来一捆干草,却被辛龟的爪牙抱走,只留下了几十根,稀稀疏疏的扔在地上。 而辛浙,就躺在那几十根湿漉漉的草上。 狱卒用力大喊,辛浙动也不动,他并非装熊,而是真的被折磨到了极限,距离死亡,只有一线距离。 季公子微微摆手,让狱卒退下,他对着昏迷不醒的辛浙,屈指一弹,一缕黑烟钻进了辛浙鼻孔,接着辛浙身体,开始从上到下起伏不定。 季公子全身,也冒出了淡淡的黑烟,他五根手指突然变长,虚空抓下,竟然从辛浙身体上,拉出另一个人形。 那人形与辛浙一模一样,只是双眼呆滞,双臂无力垂下。 季公子独门秘技,搜魂。 季公子向三名烧瓷高手示意,让他们认真听,接下来辛浙说出的每个字,都与窑变霓虹仙子有关。 “窑变之道,乃天地异变之数,……” 辛浙缓缓开口,声音疲惫,但非常清楚。 三名烧瓷高手,喉咙滚动,紧张吞咽着口水。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学习控制窑变的本事,让这三名烧瓷高手永生难忘。 辛浙的叙述,原本非常缓慢,但极其有条理,三人都是烧瓷高手,听到之后,立即恍然大悟。 窑变说起来神秘,事实上也只是烧制瓷器的一种方法,只是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发生了异变,当然这些异变,大多与火候相关。 辛浙的父亲辛淮处,能够造出比别人多的窑变精品,就是他掌控异变的本事,优于常人。 转眼之间,就要说到控火之术。 这是能让瓷器产生窑变的关键步骤,三名烧瓷高手屏息凝神,唯恐漏掉了一个字。 “控火之术,窑变需控火,五行之火,各有不同…… 说到这里,辛浙忽然迟疑起来,连续重复,却不肯再说下去,而且他不停左右摇头,似乎要努力挣扎,摆脱季公子束缚。 三名烧瓷高手同时转头,看向季公子,眼神中满是疑惑,虽然没有出声,但你到底行不行的意味,展露无遗。 季公子微微皱眉,身上冒出来的黑气更浓,辛浙的魂魄,在炼魂黑气中挣扎,面孔也随之扭曲变形。 都说魂魄不会感觉到痛苦,但季公子修炼的秘技,就是要让人神魄,难受到无法忍受,从而俯首听命。 这就是搜魂炼魂的厉害之处。 而此时的辛浙,魂魄离体,处于被季公子控制状态,完全无法自主。此时拒绝说出窑变最精密的控火秘诀,完全是平日里渗入到骨髓的本能。 “你若是还不说出来,我便把你的魂炼化了!”季公子并非恐吓,最后一个字说出之后,辛浙的魂魄,突然被斜拉变长! 三名烧瓷高手惊讶万分,还没来得及出声,辛浙的魂魄,又被压成了扁平。 辛浙似乎不堪忍受折磨,又迟疑着说了一句。 季公子恼怒之下,再次将辛浙的魂魄,揉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众人面前空间,突然无声裂开,两个身穿黑白衣服的鬼差,毫无征兆出现,并且一声不吭,举起手中哭丧棒,结结实实砸中季公子头顶。 第一棒下去,季公子绕身黑气消散。 第二棒下去,季公子衣衫落地,变成一个浑身黑毛的小兽,急速向外窜去。 黑无常扔出锁链,将它拉了回来,又是当头一棒打晕,直接扔进了拘魂袋内。 黑无常罕见的爆了粗口,“他娘的,无生门下,果然不知道好歹,一头小小的妖兽,也敢学阴司,炼人魂魄!当真是该死!” 三界之内,人神仙妖共存,但彼此之间,都有遵循的规则。而其中一条,便是异族之间,不许炼化魂魄。 季公子身为妖族,将辛浙的魂魄拉出炼化,便是破坏了规矩,黑白无常出手制止,实至名归。 白无常抓起辛浙魂魄,轻轻扔回本身,枯草上的辛浙,重新有了气息。 他转回身子,看向三名烧瓷高手,却发现三人早就昏死过去,口吐白沫,手脚抽搐。 倒是几名狱卒,胆子大些,但也吓得尿了裤子,站在原地身子发抖。 “辛公子罪不该死,他若是死了,就拉你们偿命!” 白无常笑着,嘴里的舌头突然变长,鲜红的舌头,从那几名狱卒脸上扫过。 那几名狱卒,也终于倒了下去。 第168章 两大怪事 陶城监狱内。 黑白无常并肩离去。 最近抓捕魂魄太累,两人便蹦跳着前行,借以放松双腿紧绷的肌肉。 巡逻放哨的狱卒,见到这种情景,又吓疯了好几个。 真的是白日见鬼。 白无常边蹦边说道,“虽然李七夜没要求我们帮助辛浙,但我们也知道,他很惦记辛浙安危,而且这次,是无生门下犯规在前,因此就算无生老祖知道,也不会找我们麻烦。” 黑无常蹦了一步,追上白无常,“有礼有节,有情有义!” 正在三笑坊等消息的辛龟,听到季公子被黑白无常捉走,吓得窜到床下,拿过女子用过的夜壶,套在头上。 黑白无常怕秽物,老子带上尿壶,就能保命。 就在这时,床外伸出一双手,掐住了辛龟的脚脖子,辛龟大喊大叫,如同被踩住脖子的鸭子。“神仙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心里却还在想,是哪个混蛋说的,尿壶能保命? “老爷,是我们,那两位鬼差大人,早就走了。” 床外传来的,是跟班的声音。 不久之后,陶城传出两大怪事,第一县衙监狱,白日闹鬼。第二,捕快头目辛龟,三笑坊顶尿壶,钻床下求饶。威风扫地。 事情过后,辛龟老实了许多,而辛浙的气色与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那些狱卒们,生活在最低层,却最善于察言观色,辛浙能让黑白无常出面帮忙,只怕自身也是半仙之体。 这样的人,只能当成菩萨供着。 京城内。 李七夜陪同曲性善,接待火罗国斩妖师康昆仑,哥舒翰一行。 在斩妖司见到李七夜,康昆仑并没有如何惊讶,在此之前,他应该已经知道,如今斩妖司与志妖司,都是用一个司尹管辖。 而之前,在任长风处,他们也对李七夜,有了最初的认知,能得到任长风看重的人,出现在这里,也理所应当。 尤其是康昆仑,虽然是吐火罗国人,但多次往来大乾,对大乾官场潜规则,颇有了解。在前任斩妖司尹任长风家中,以及在任的斩妖司司尹身边,也遇到了李七夜。这充分说明,李七夜的重要性。 彼此见过,入内落座之后,哥舒翰开门见山。 “有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今日难得良机,向司尹大人领教。” 曲性善微微点头,示意哥舒翰说下去。 “斩妖司负责捕杀妖物,还要撰写斩妖录,为何贵朝廷,还要多此一举,设置志妖司,再次誊写斩妖录?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在场陪同,除了李七夜之外,另有志妖司骆西山。原本骆西山没有资格陪同,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也出现在陪伴名单之内。 哥舒翰此言一出,康昆仑立即察觉不妥。 作为吐火罗国斩妖师,对大乾官员设置,横加怀疑,是无礼之举。极容易引发两国争端。哥舒翰是自己的弟子,却更是吐火罗王族。 吐火罗之前,与瑶光国过往甚密,甚至当年羊素起兵造反,与瑶光精锐决战之时,吐火罗国还不远万里,派了几百名精锐士兵,前来为瑶光国助战。 可惜吐火罗国仓促出兵,准备不足,这些士兵在八百里瀚海迷路,就在他们苦苦寻路时,羊素已经指挥几百轻甲,战败了瑶光国最精锐的大雪龙骑。 有人说,大雪龙骑,是败给了人心。 而那些在八百里瀚海迷路的吐火罗国士兵,也最终因为迷路,阴差阳错保全了性命。 羊素创立大乾之后,吐火罗国始终不肯承认,将大乾视为头号敌人,而羊素却不会把这种小国放在眼里。如果不是有八百里瀚海保护,早就将吐火罗国夷灭了。 这种情形,直到康昆仑担任国师之后,才有所改变。但从哥舒翰内心,看不起大乾,总觉得开国皇帝羊素,原本是瑶光大将,率兵反抗瑶光国,就是天大的罪过,而将瑶光国推翻,更是天下第一等大罪。 他咳嗽一声,“大乾天朝上国,如此设置,自然有其用处。不要乱问。” 骆西山冷笑道:“他国尊使,你等远来,自然不知道,大乾上国,自古有训,术业有专攻。斩妖司斩妖校尉,能够杀妖 ,撰写斩妖录未必在行,志妖司擅长撰写斩妖录,却不擅长斩妖。” 哥舒翰看不惯骆西山那副嘴脸,张嘴再问,“据我说知,志妖司内,李七夜李大人,便是既擅长斩妖又能志妖。” 骆西山哑口无言。 曲性善面色转冷,官场上最讲究规矩,骆西山作为官场老人,贸然抢话,夺了上司风头,是非常失礼的表现,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大乾王朝尊严,但尽管如此,还是逾越了规制。 曲性善虽看不惯骆西山抢话,却更不能容忍,他被哥舒翰怼到无话。 “我大乾人才济济,能文能武者极多,朝廷为了安放,分别设置志妖,斩妖两司。让术业有专攻者,人尽其用,物尽其才。 至于吐火罗国如何设置,也是看你们本国朝廷考量。我不想置评。” 曲性善原本是武将出身,脾气火爆,做官之后,收敛了许多,但行伍血性还在,此时说话委婉,但言下之意,展露无遗。 你们吐火罗国,只不过是个小国而已,有什么资格,与大乾相提并论?想要志妖,斩妖分开设立,只是个梦想,而且是白日梦,因为你们,根本没那么多人! 至于不想置评,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他真正的想说的,是老子懒得做评论。 骆西山原本对曲性善,颇有微词,总觉得自己做不成志妖司尹,是曲性善横刀夺爱,此时对曲性善看法,却有了很大的改观。 李七夜却有些不自在。 他本不擅长官场迎来送往,因此在志妖司小吏这个位置上,安心做了很多年。同榜的生员,很多已经有了升迁,但他却毫不羡慕。 但就在刚才,李七夜感到了尴尬。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陪伴,不想刚刚开场,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但看到身上崭新的官服,他的这种尴尬,很快一扫而空。 曲性善霸气回怼,源于自身行伍血性,但更多来自于大乾超强国力,而现在,李七夜也迫切想拥有这种气度,因为远在他的家乡陶城,辛浙正在牢狱中苦熬岁月。 而他也很清楚,仅仅凭借志妖司小吏的身份,根本救不出辛浙。 但短短时间内,想要获得生杀予夺的权力,对李七夜来说,绝对是奢望。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为了辛浙,我必须要放下读书人的面子,只有放下面子,才能获得更大的面子。 当初骆西山,为了能够仕途安稳,娶了了有无盐女之称的,吏部侍郎吴居正的妹子,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李七夜曾经看不起骆西山,但如今,他也要放下面子,做这种人了。 第169章 越抓越多 陶城。 三笑坊。 一间雍容华贵的屋内,辛龟瘫在宽大的牙床上,目光散乱呆滞。 除华芙蓉之外,三笑坊所有的姑娘,都一一走进屋子,希望让这个三笑坊的庇佑者开怀,但无一例外,都被辛龟踹了出去。 辛龟对这些女人,从来不知道怜惜,每个粉嫩的女子,都被踹的浑身皮肤发青,却还暗暗长出一口气,庆幸没有被辛龟蹂躏,而只是换来了一脚。 陶城原本是无生门下季公子庇佑,而不久之前,季公子被黑白无常索命,辛龟一蹶不振,想到不日之后,无生门就会兴师问罪,当真是茶饭不思,度日如年。 之前他为季公子提供修炼用的活人鼎炉,季公子作为回报,庇护辛龟重重恶行,而现在,季公子死了,辛龟赖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塌了。 这个向来只让别人害怕的官痞,此时饱尝了害怕的滋味。 而那些平日里跟随他吆五喝六,危害乡里的捕快,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悄无声息的偃旗息鼓,躲在相好的家里,不敢出来。 倒是那些真正的蟊贼,得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活动起来,白天黑夜,穿门过户,搅的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县里治安乱了,县令沈步青自然大怒,屡次召见辛龟,让他抓贼。他取这名字,原本是平步青云之意,但老百姓私下,都叫他沈糊涂。 辛龟只是口头答应,离开县衙之后,便一头钻进三笑坊,不肯出来,让手下爪牙,随便抓几个流民,诬为强盗,交到县衙了事。 由此又出现一桩怪事。那就是陶城的蟊贼,越抓越多。 每隔三个月,季公子就要回无生门分舵述职,而现在,距离述职的日期,只剩下不到十天。 十天之后,无生门就会发现季公子死去,兴师问罪的屠刀,就会割掉辛龟的脑袋。 辛龟可以应付沈步青,却不敢应付无生门。因为沈步青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糊涂,而无生门下,却有很多聪明人。 三笑坊老鸨,愁的眉头紧皱,辛龟倒了,三笑坊的生意,就会受到极大影响。而当初,为了得到辛龟庇佑,三笑坊老鸨,下足了血本。 “啊!” 伴着一声尖叫,又一名三笑坊的女子,被辛龟抬脚踢了出来,跟着女子一起落地的,还有一个硕大的铜夜壶,叮叮当当在地上滚出老远。 辛龟最后一次出名,因为头顶夜壶,躲避黑白无常。从那以后,夜壶是他的禁忌,而这名三笑坊的女子,显然忘掉了这件事,碰触了辛龟的逆鳞。 原本是好心好意,替辛大人倒夜壶,没想到拍马屁,这次拍到了马腿上。 辛龟重新瘫在床上,脸上依旧一潭死水。 “辛大人,你在哪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这里没有辛大人,赶紧走!”辛龟的手下,大声呵斥道。自从季公子出事,被黑白无常收走之后,辛龟就格外留心,吩咐手下,陌生人一律不见。 砰砰砰! 身体落地声传来。接着是辛龟手下的哀嚎。“老东西会邪术!快跑!”应该是辛龟的手下,被打倒了。 他们喊快跑,有两层含义。 第一是的确不是老东西的对手,要溜之大吉。第二要告诉辛龟,危险来临,赶紧跑。 辛龟突然抽出枕头下短刀,钻到了床下。又取下喷筒,紧紧握住手里。那里面,装满了黑狗血。 他娘的,无生门找上门来,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跟你拼了! 辛龟以最怂的态度,说着最狠的话。 当初老爹给他取名辛龟,是因为乌龟长寿,他盼着独生儿子,可以长寿万年,但如今看来,也许是这个名字,让辛龟过上了躲躲藏藏的生活。 房门无风自动打开,接着辛龟看到床前,多出了一双脚。穿着洁白的袜子,万字不到头的福字鞋。 眼前一亮,整张床被悬在半空。 一个老者白衣白发白须白眉,站在床前,向着辛龟点头示意,“老朽无生门下胡东延,见过辛大人,辛大人躲在床下,是在修炼何种秘法?” 见那老人语气和善,辛龟心情稍稍放松,但听到他是无生门下,又紧张起来。 胡东延下一句话,原本是安慰,却让辛龟更加紧张,“辛大人放心,我并非为季昌而来。”季公子本名,正是季昌,只有与他熟知的人,才会直呼其名,一般人都尊称他季公子。 无生门下,不为季昌而来? 鬼才信你?! 辛龟暗骂,但胡东延刚才展露的本事,让他不敢骂出声来。 “你在心里骂我,我不怪你,我来与辛大人,谈笔生意。”胡东延在桌边坐下,俯视辛龟。 辛龟握刀站起,胡东延衣袖微动,辛龟短刀脱手,插入对面墙壁之内。“老夫要伤你,便是一百个辛龟,此时也杀完了。” 他继续说道,“只要辛大人满足我要求,我便让季昌的秘密,永远留在陶城,我保你荣华富贵,让你的寿命,如同你的名字,这份诚意,够不够足?” 辛龟看着胡东延,眼珠转动,没有说话。 他是纨绔浪荡子弟,却并不是傻子。 胡东延突然出现,又信誓旦旦,帮自己保住季昌丧命的秘密,肯定有所求,而且这个要求,应该会很过分。 季昌在无生门中地位并不高,只能说比籍籍无名之辈,稍稍强了一些。但他却是无生门安插在陶城的眼线,在无生门地位低下,但在陶城,却又高高在上,甚至有时候,权力远超大乾委任的陶城令沈步青。 当初辛龟花大价钱,买通了沈步青,又用提供人肉丹鼎的代价,拉拢了季公子季昌,有了黑白两道的支持,这才在陶城混的风生水起。 胡东延不看辛龟,缓缓说道,“季昌不自量力,身为异族,居然敢以人肉身为丹鼎,修炼邪功,无生门规矩宽松,也不许此等恶行出现,他被黑白无常索命,也算是因果循环,咎由自取。” 辛龟听到这里,顿感安心。 胡东延又道,“不过细究起来,季昌虽然该死,你也算为虎作伥。如果不早做打算,将来无生门这笔账,就要算到你头上。季昌已死,自然万罪皆空,倒是你要在劫难逃了。” 辛龟冷笑,“按你的说法,无生门早晚都要找我算账,我找你庇护,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何况凭你一人之力,能抗衡整个无生门?” 胡东延打个响指,那把刺入墙壁短刀,在他指尖盘旋。 “季昌这件事,可大可小,说大说小,都是我一张嘴的事。” 辛龟却坚定的摇头,比你能吹的,我见过很多,凭什么信你?你胡东延在无生门,又算什么厉害角色? 第170章 黑暗降临 无生门自创建以来,广收门徒。其中以异族居多。 人数多了,自然不好管控,总是有门徒犯禁,被其他门派诛杀,因此无生门名声并不太好。为了约束门徒,无生门规矩,也是越来越多,更是派出专门人手,负责巡查各处,一旦有犯禁者,视其情节轻重,处以训诫直至击杀等不同惩罚。 胡东延刚才那番话,其中有恫吓成分,却并非都是危言耸听。 但辛龟却是天生泼皮性格,知道胡东延有求于自己,马上挺直了腰杆。准备与胡东延讨价还价。 胡东延多年狐狸修成精,对于辛龟的想法,自然一目了然。他并不说话,只是驭使指尖那柄短刀,盘旋飞舞,拉出团团虚影。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雨。 雨的气息,带着丝丝的腥臭气。 接着四个声音,从东南西北响起,声音高低不同,喊得却是一模一样。“那辛龟就在三笑坊,不要让他逃了!” 虽然是白天,但那四个声音,阴冷无比,似乎来自阴间。 辛龟心里生寒,看着胡东延,“你便是叫再多人来吓我,我也不怕!” “那是碧落使者,跟我无关。”胡东延面无表情说道。 碧落使者? 辛龟重复一句,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 季昌生前,曾经与辛龟谈起无生门种种规矩,但辛龟并没有记住。唯独碧落使者名字特殊,入耳难忘。 无生门中,专门设有碧落使者,负责搜寻难找之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逃到哪里,都要把你找到,方才罢休。 而现在,碧落使者来了。 笼罩在三笑坊上空的天,全部黑下来。但是别处,已经雨停风住,艳阳高照。 三笑坊,就处在金色的光明与让人恐惧的黑暗交界处。 明明光明就在眼前,看起来迈步可达,但辛龟却被巨大的恐惧束缚,根本无法挪动一分一毫。这才是最可怕的。 幽暗到无法辨识的天空深处,爆发出八道光,交相呼应,如同利剑,将三笑坊撕裂。 这一刻,黑暗降临三笑坊。 而在人们的认识之中,黑暗代表着杀戮,死寂,堕落,无助。 各个方向,都发出来惨叫,应该是有人被碧落使者抓住,逼问辛龟的下落,接着四只骷髅头骨,冲出了黑暗,携带着光芒,飞到了辛龟藏身的屋子之外。 那些骷髅头骨分成四种颜色,最诡异的,是每个头骨两边,长出了一双细长的翅膀,飞行时上下快速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追魂头骨。 这是碧落使者惯用的搜寻术法。 辛龟下意识,握住装满黑狗血的喷筒。 胡东延一瓢冷水当头浇下,“黑狗血只能破邪祟,但破不了术法,你只会为自己惹祸招灾。此时碧落使者,还在数百里外,而这些头骨,是他们放出来,查探消息的。刚才那些人尖叫,就是被这些头骨逼问,恐吓所致。” 任何一个人,被突然撞进屋子,凌空飞舞的头骨逼问,十有八九都会疯了,那些人只是三笑坊的客人,色胆应该很大,但其余的胆子却很小。 辛龟满头冷汗,留给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胡东延越发好暇以整,辛龟目前的恐惧,与刚才的跋扈,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胡东延就是在这种反差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知道,辛龟绝对不是君子,哪怕陶城只剩下辛龟最后一人,他也绝不会是君子,但辛龟,绝对比君子,更识时务。 噗! 有人回答稍显犹豫,已经被骷髅头骨杀死,它们空洞眼眶中发出的光,随时能够变成夺命的利器。而那些喷出体外,还温热的鲜血,成为这些头骨最好的血食滋养。 胡东延最后的话,彻底击溃了辛龟。 “我在屋子外面,布置下了阵法,搜魂骷髅,暂时不能进入屋子,但一炷香时间之后,阵法就会耗尽……” 辛龟猛地抬头,硕大的汗珠到处飞舞,有些飞到胡东延身体两尺之外,便无法再向前移动分毫,又不会落下,就那样悬停在半空。 “只要能保住我命,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辛龟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极了死去的季昌,而对面铜镜中显露出来的人像,清晰无比的验证了辛龟的猜想。 不知何时,他已经变成了死去的季昌。 不仅样子一模一样,甚至于说话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季昌并没有死,前些日子,死的是辛龟。从今以后,你就可以替季昌活着。” 胡东延声音比先前温柔,甚至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了细微很难察觉的笑容。 原来的辛龟,现在的季昌,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了看裤裆,然后用心感受了下,这才彻底放心。“我只是有了季昌的身体,还是同时也有了他的本事?” “只是躯壳。本事要靠修为支撑,而你没有任何修为,本事便是水中月,镜中花。” 胡东延说到这里,身子突然消失。 而那四颗头颅,同时聚集在窗口,向里面张望,八道目光全都落在辛龟身上。 “季昌在这里!” 它们的嘴巴,只是个黝黑的大洞,却不知道声音,如何发出来。 原来的辛龟,现在的季公子,抬起手来,向四颗头颅打了个招呼。 “原来你在这里,为何外面谣传,你已经死了?” “还以为我们追魂头骨,又多了一人,看来我们想多了。” 四颗头骨没有嘴巴,说的倒是热火朝天,浑然没发现,面前的季昌,浑身发抖,体如筛糠。 “季昌在,我们就回去复命,记住秋后,会有本门重要人物,驾临陶城,你一定要小心接待。” 头骨来去匆匆,整个三笑坊重新归于光明。 辛龟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肢酸软,衣服全部湿透,当年他大战三笑坊八美,都没有如此无力。 过了好久,三笑坊老鸨,在院门外大呼小叫,三笑坊出了人命,要辛大人作证,这事与三笑坊无关。如果辛大人能作出保证,何时抓到凶手,那就更好了。 这种风月场所,一旦出了人命,生意就大受影响,老鸨可不想丢了日进斗金的生意。 辛龟看了看镜子中的季昌,忽然又觉得,还是做回自己更好。 第171章 八百里瀚海 似乎感知到辛龟想法,镜子中的季昌,突然又变成了辛龟的样子,而且声音也变了回来。 “给老子滚远点!有我在,天塌不了!” 辛龟一句话,让老鸨彻底安静,收了哭天抢地的干嚎,换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向房子这边张望,“日夜为民做主,辛苦了辛大人,我这就派几个姑娘过来……” 他娘的,还是老鸨会来事,刚才的确让老匹夫吓得不轻,而这些日子,也的确心烦,如今一切烦恼尽去,按照天理,也该找几个姑娘助兴。 辛龟正要点头答应,却见胡东延又在刚才的座位上出现。 “我帮辛大人渡过了难关,辛大人该如何助我?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老夫马上离开。”胡东延笑道。 这老东西,简直阴魂不散…… 辛龟顿时意兴阑珊,暗骂一句,提高声音,对老鸨骂道,“本大人日夜操劳,哪有心思宠幸姑娘,都给老子滚得远远地,不要耽误了老子抓凶手的正事!” 老鸨察觉有异常,却不敢多说,答应一声,灰溜溜的去了。 辛龟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说道,“你倒是说说看,要我做什么?” 胡东延微笑道,“你不是真想帮我,你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碧落使者虽然离开,但随时会回来,你没了季昌的皮囊,又如何能安心做辛大人?” 辛龟马上坐直了身子。 胡东延继续缓缓说道,“我需要在你魂魄上,做一个烙印。作为回报,我会让你在辛龟与季昌之间随意变换,并且还会保证你安全。当然,遇到强大的贼寇,只要代价合适,我也会出手。” 灵魂烙印? 辛龟曾经听季昌说过,灵魂烙印,又叫灵魂契约。订立了灵魂契约,弱者一方,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对方。如此以来,时时刻刻,都要受对方控制,自己就变成了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他曾经是陶城混混,如今是陶城官痞,操纵人的快乐,早就熟稔于心。而如今,却要被人操控,内心挣扎抵触,可想而知。 “除了灵魂契约,就没有别的办法?” 辛龟尝试着问道,并努力挤出个笑容,显得并不是太紧张,但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 胡东延微笑不语。 外面突然起了风,接着就黑下来,湿润的空气,吹进了窗子。 又来? 辛龟不住皱眉,铜镜中的他,更是眉头皱成了核桃。 噼噼啪啪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了院子当中,那具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尸体上。 呼唤季昌的声音,又在远方响起,并快速向这边飞来。 辛龟立即讨饶,“方大爷,你想怎样,我就怎样?” 胡东延点了点头,食指中指微微弯曲,虚扣辛龟头顶,将他泥丸宫打开,辛龟只觉脑子有瞬间眩晕,随后恢复正常。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胡东延已经在辛龟的魂魄上,设置了禁制,而从此之后,继续横行在陶城的辛龟,已经成了一具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现在我还没有要求,你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胡东延说完之后,再次消失。 辛龟等了好久,确定胡东延真的离开,外面也重新风和日丽,这才扯着嗓子大喊,“三笑坊的人,都死绝了?不知道给老子送几个姑娘?” 在这些姑娘身上,纵横驰骋时,他突然想到了,还在雨中的辛浙。 嘿嘿,姓方的老家伙,看起来修为很高,我就去折磨下辛浙,逼他交出窑变霓虹仙子的秘诀,看黑白无常,这次还会不会出手? 辛龟这个家伙,是个矛盾的复合体,有些时候,胆小如鼠,但更多的时候,胆大包天。他绝不甘t心,就如此成为胡东延的提线木偶。 嘿嘿,想做老子的主人,没那么容易! 如果胡东延能够打败黑白无常,就算做他的傀儡,也没什么大问题。至少在整个陶城,甚至整个陶州,都会看辛龟颜色行事。 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辛龟想到这里,快马加鞭,匆匆结尾。带上人前呼后拥,向陶城县衙的大牢而去。 几天前。 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 志妖司内。 李七夜面对吐火罗国斩妖师,说出了极具霸气的一句话。“四大部洲之内,若论斩妖志妖,只有两种,一种是大乾的,一种是其他国家的。” 四大部洲之内,大小国家星罗棋布。林林总总,足足一百八十二个。各国都有斩妖志妖衙门,规矩制度,也各不相同。 但其中大部分国家,只要稍稍有点实力,就会以大乾志妖斩妖设置为蓝本,甚至照搬全抄。 还有些国家君主,顾及面子,会把大乾斩妖志妖制度,加以改进,然后再颁布,施行于民间。总的来说,都会或多或少,有大乾的影子。 真正与大乾完全不同的,还真的很难找到。 因此李七夜这句话,虽然狂傲,却也是事实。 康昆仑笑了笑,笑容中不见丝毫波澜。他久经世面,刚才李七夜的话,说的非常直白。就算平常小孩子,都能听得懂,康昆仑能够如此淡定,实在是难得。 相比较之下,哥舒翰就激动了很多,正要张嘴抗辩,却被康昆仑拦住。 “都说独木难成林,志妖司中英雄人物,想必除了李大人,还有其他人,能否引荐出来,让老夫请教一二。” 康昆仑这番话,听起来平淡无味,事实上却把难题,交给了曲性善。 大乾如此大国,有个李七夜这样文武双全的人物,并不困难。若是用这一个人说事,就略显单薄,甚至是有点可怜,因为毕竟大乾,是货真价实的大国。 曲性善看向李七夜,示意他说话。 曲性善事行伍出身,挥刀杀人才是本行。对于巧言词辩,却非常头疼。他要是接着说话,可能就要拍桌子骂娘了。 李七夜笑道,“当年剑祖吕洞玄,在五庄观修炼悟道,一剑破天门,喊话南天门内天庭诸神,我吕洞玄在此,上方神仙,谁敢一战?当时万籁俱寂,毫无回响。” 吕祖一剑能挡百万神仙,他就是一棵大树,庇佑天下练剑者,数百年风雨。国师怎能说,独木难成林? 哥舒翰冷笑道,“传说而已,如何能当真?” 骆西山被怼之后,始终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冷声道,“当年八百里瀚海迷路,却是真的,史书上一字一句,写的明明白白。” 此言一出,相当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哥舒翰等人的脸上。 三百名吐火罗士卒,前往支援前朝瑶光国,对付羊素,在八百里瀚海迷路,这件事当年成为一桩笑谈。也是吐火罗不可触及之痛。 第172章 以我之命,换你安宁 吐火罗国曾经版图极大,如今的版图,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当年的吐火罗国主哥舒天骄,文治武功,都是顶级,并不比大乾开国皇帝羊素逊色。甚至还要强了几分。他励精图治,鼎固革新,在他在位时期,吐火罗国空前繁荣,边界延伸到孔雀河一带。 而后来,哥舒天骄的后人,安于现状,追求享乐,孔雀河下游的金雀王朝崛起,不断派出游骑兵,侵扰吐火罗国国境 ,驱赶吐火罗士兵,抢夺牧人牛羊。 边关谍报,飞报入吐火罗国都。 当时吐火罗国主哥舒能,总以为是肘腋之疾,并没有当回事,“金雀只是小国,边境的风沙,就能把他所有的骑兵淹没。” 金雀王朝抓紧时间,在占领的土地上,构建壕沟住所,并在险要的地方,派兵把守,形成了事实上的掌控。 哥舒能后知后觉,等到他的兵将到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巨石,金雀王朝纵横捭阖,强悍无比的铁甲重骑。 那些全身上下,包裹着黑色铁甲的重骑,如同大漠上的龙卷风,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无所匹敌。 吐火罗国的疆域,被金雀王朝的重骑兵的铁骑,一步步丈量,一点点碾碎。 在一个风雨飘摇的黄昏,前方送来金雀王朝攻占剑芒关的战报。当时羸弱的皇帝哥舒能,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不到三天,哥舒能与世长辞。 那是哥舒家族最晦暗的一天。 剑芒关是进入吐火罗国都城的必经之路,一旦被金雀王朝攻占,他们的重骑兵就会用龙卷风一样的速度,向前狂奔,整个王朝,岌岌可危。 金雀王朝的重骑,所过之处,长刀闪闪,鲜血崩飞。 百姓凄苦的惨叫声,混合着金雀王朝骑兵踏起的尘土,形成红色的雾霾,直冲天际。 有个行脚的白发老僧,快步向剑芒关疾奔。看到那红色的雾霾,渐渐变成黑色,老僧慈悲眉越皱越紧。 长年累月暴晒在日光下,老僧除了头发灰白,其余都是黑红色。那是吐火罗国大部分百姓的肤色。 那个老僧,法名慈苦,是日光寺的方丈。这座寺院坐落在高高的山顶,长年累月晒着日光,因此叫做日光寺。慈苦的弟子,说这里日光太厉害。慈苦却笑了笑,这并不是日光,而是佛光。 剑芒关被破时,围绕日光寺的光芒,陡然黯淡了一下。 盘膝打坐的慈苦,突然起身,向着剑芒关方向踏空而行。 他的那些弟子们,有的已经跟随师父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平日里走路缓慢,甚至有可能随时倒下的师父,竟然能御空飞行。 “国家有难,出家人可以不管,但百姓遭殃,老僧怎能坐视不理?” 老僧身影已经消失在远方,但声音还在原地留存,如梵音袅袅不绝。 众多仰望他背影的弟子中,有个小孩子,眼光灼灼,如日月隐藏其中,那个小孩子,名叫康昆仑。当时他只有五岁。 他当时只是羡慕师父御空飞行,如神仙般的本事,但并不知道,从那时起,康昆仑就与吐火罗国的将来,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抱鸡牵狗,在路上仓皇逃命,战乱时代,最倒霉的,就是老百姓。 有个衣衫褴褛的老汉,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拉着年幼的孙儿,在大路上跑的跌跌撞撞。身后金雀王朝铁骑踏尘而来,老汉匆忙拉着孙子闪避,却重重摔倒在地。 铁骑已经踏进人群,长刀轻易划过人的身体。那些老百姓,惨叫着倒地,一时还不至于完全死去,在地上哀嚎。 老者刚刚伸手,拉起倒在地上的孙子,脚下地面颤动不已,一柄闪亮带血长刀,带着冷风,呼啸而来。 眼见爷孙两个,就要身首异处。 “日光寺老僧慈苦,愿用一生功德,换百姓无忧!” 有个须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僧人,挡在老者前面,若不是头顶上醒目戒疤,便与逃难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那柄长刀,忽然被无形东西滞住,不论金雀铁骑如何用力,只是岿然不动。 慈苦缓缓挥手,让百姓加速逃离,将所有苦难,挡在自己身前。 越来越多的金雀铁骑,聚拢过来,灿烂的日光,照在铁甲上,散发出让人眼晕的光芒。 “老和尚,你有再多功德,也挡不住金雀的上万铁骑。识时务者,赶快让开。” 铁骑首领被慈苦气势折服,大声劝慰。金雀铁骑惯用兵器武力说话,在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武力,便是最好的开路前锋。 而说话讲道理,是弱者才会去做的事。 如今对面的枯瘦老僧,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人稳如山岳的感觉,金雀王朝铁骑,可以踏山蹈海,却不敢轻易冲撞眼前的日光寺老僧。 慈苦闭目,缓缓发声,“将军劝我回头,我却劝将军止步。王朝战争,与百姓何干,将军何苦为难他们。” 将军缓缓举刀,他最后的一点耐心,刚才已经用尽。 慈苦为百姓挡住了丧命大灾,却也挡住了金雀铁骑的军功。 “以你一人之力,能救几人?……” 慈苦缓缓摇头,“今日慈苦,愿以毕生功德,为战乱百姓,求一分安宁!”天门洞开,有一道光垂落而下,缓缓展开,将金雀铁骑与逃亡百姓,完全隔离。 将军还想一试,缓缓举起长刀,玄铁锻造重达十几斤的长刀,竟然脱手,飞到远处空旷之地,整齐地插入地面。 不仅仅是他的长刀,所有金雀铁骑手中长刀,全都飞了出去。 慈苦缓缓开口,吟唱佛经。 此时他不是仙佛,却胜过仙佛。 吐火罗国历圣治三十八年秋,日光寺老僧玄苦,在剑芒关内,单身挡住金雀王朝数千铁骑,散尽功德身亡。 哥舒翰是吐火罗国王族,严格说起来,是哥舒能的重孙。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接生的稳婆就大惊失色,因为他的样子,尤其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与当年的哥舒天骄一模一样。 人从出生到离开,身体任何部分,都会渐渐长大,但唯一不会长大的,就是眼睛。 作为王族后裔,哥舒翰从懂事之日起,就在诵读记载吐火罗国历史的典籍,对于祖先的种种伟绩,更是无限神往。他做梦都想恢复往日荣光。 今日被骆西山出言讽刺,眉头连连挑动几下。 第173章 应天之命 吐火罗国三百精锐将士,在八百里瀚海迷失方向,发生在神武皇帝羊素与瑶光皇帝华衡争夺江山之时,当时吐火罗与瑶光国交好,得知瑶光国有难,马上派出三百将士,东出界牌关,过八百里瀚海,前去支援。 当时吐火罗国早已经势微,三百精锐将士,已经是能派出的极限。 八百里瀚海满是黄沙,一眼望去,遍布金黄,很容易迷失方向。三百将士进入瀚海不久,赖以引领方向的指南针,便离奇消失,只能依靠向导,晚上辨认星斗,作为指引赶路。 但没过几天,怪事再生。 常年累月不曾下雨的瀚海,竟然连日阴雨,天地昏黄晦明,根本无法观星,而且向导又惊讶发现,地图虽然还在,但上面的字迹,消失的干干净净,变成了没用的牛皮纸。 无头苍蝇般,在沙漠中徒然转了快半个月,随身携带辎重,已经消耗去大半,人心开始慌了起来,带头将领把向导打了好几次,却依旧毫无办法。 眼见这三百精锐,就要困死在八百里瀚海。 一天晚上,将军迷迷糊糊之间,有个身材矮小,手持拐杖的老者入梦,对他说道,“我是瀚海土地,奉天帝之命,将你等围困于此。羊素与华衡之争,与吐火罗无关,你等唐突前往,只会让吐火罗百姓陷入战乱之内。” 将军一下惊醒,但梦中老人话语,清晰无比。 他沉思良久,带领士卒焚香祷告,阴了许多日的天,一下晴了。而且那地图上消失的字迹,也再次出现。 三百将士不敢向东,转而西归。 这件事看起来虚幻无比,但又记载在吐火罗国正史之内,可信度极高。哥舒翰熟读本国历史,了解的非常清楚。 这本是神仙预警,但在哥舒翰看来,却是极大地侮辱。三百精锐出兵时,羊素已经处在优势,瀚海土地那样的做法说法,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当年并非我们将士不够勇猛,而是被瀚海土地插手,在地图上做了手脚,说起来,那名向导,并非我吐火罗百姓,而是大乾子民,我们将三百人性命,交给了他,他却差点辜负了我们。” 这等涉及到向导出身的事情,属于细枝末节,曲性善自然不会知道,便是康昆仑,身为吐火罗国师,也是第一次听说。 尽管如此,他却知道,哥舒翰这句反击,虽然出了恶气,却将事情推向不可控边缘。到了现在,他开始后悔,不该带哥舒翰出来。 吐火罗国势衰微,这代国主励精图治,加上康昆仑等人辅助,逐渐有了气色,康昆仑不辞劳苦,往来大乾与吐火罗之间,主要是为了表现诚意,学习大乾制度,若是机会适合,还要从大乾拉拢些有用之才过去,来让吐火罗强大起来,逐渐摆脱对大乾的依赖。 除此之外,许多年过去,金雀王朝始终觊觎吐火罗国土,但没敢贸然行动,就是忌惮大乾会出兵保护。 而现在,哥舒翰正在摧毁这所有的一切,他正在将大乾这件可以防身保命的铠甲,一把把的扯下来扔在地上,并且还要恶狠狠的踩上一脚。 事情正在逐渐脱离了康昆仑的掌控。 曲性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这种场合下,又不能爆粗口,当下冷笑道,“你等是来兴师问罪?在场的大乾子民,又有哪位辜负了你们?” 李七夜缓缓说道,“贵使者刚才所说,并非全部。人生而为善,并无恶名。如今大乾盛名广布四大部洲,无数国家来朝,学的都是教人开化的本事。 神武元年,曾经有吐火罗人,名叫遮那多,一路乞讨到此,在侍郎门下,做了个看门人,闲暇之余,饱读诗书,如今已经有了功名在身。 他在吐火罗国,便只能做乞丐,来到大乾,却考取了功名。我大乾子民,原本安居乐业,到了吐火罗国,却只能做个为人领路的向导,还要被人打骂。 哥舒公子饱读诗书,想必也知道,我们大乾有个典故,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由此可见,有何种水土,便会孕育何种生灵。” 哥舒翰哑口无言。 在任长风家中相见之时,李七夜也说了很多,但多是秘事,并不涉及家国情怀,御剑斩杀乌鸦,虽然惊艳,却也算不上绝技。只能说,李七夜在任长风家里时,表现比中规中矩,稍稍强了一些。 而今天的李七夜,却锋芒毕露。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让哥舒翰毫无还手之力。 康昆仑面容肃穆,低声道,“哥舒翰说法,有失偏颇,不能以偏概全。当年我的恩师慈苦,也是大乾人士,却在剑芒关前,挡住金雀王朝铁骑,救下无数吐火罗国百姓,这份恩情,吐火罗永世难忘。” 说到这里,康昆仑缓缓站起,整理衣服,向着剑芒关方向,行稽首礼。哥舒翰等人紧随其后。 曲性善也微微动容,对着康昆仑等人行礼的地方,拱了拱手。他此时身穿官服,代表的是大乾朝廷,不能行私人礼。 姜毕竟是老的辣,康昆仑话语不多,却力挽狂澜,把驶离正途的大船,又拉了回来。 志妖司内,气氛重新缓和。 哥舒翰见识到大乾官员厉害,先前锋芒收敛很多。又问了些问题,全部都是中规中矩。曲性善回答起来,自然也是游刃有余。 李七夜也收敛锋芒,默默站在曲性善后。却能感觉到角落之中,骆西山两道目光热辣刺来。 那自然是嫉妒。 骆西山一把年纪,还只是志妖司小吏,前些日子,争夺志妖司尹之位失败,顿觉的人生无趣,意志消沉,他的大舅哥,唯恐他憋出毛病,想尽办法,安排他参加接待吐火罗斩妖师。 骆西山也理解大舅哥良苦用心,特意下了很大功夫,研究吐火罗国历史,以及风土人情,原本打算一鸣惊人,不想被被李七夜当头一棒,彻底打晕。 京城三十里外,峭崿山下,瑶光国皇陵之内。 守陵人南鼎天死后,那座小屋子,几乎就没了人气。澹台灭明虽然还在,但气若游丝,身子的热量,根本抵挡不住寒气的入侵。 他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浑身肌肉融入空气,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黄皮,敷在坚硬灰白的骨头上。 黑红相间的血管以及青筋,在黄皮下清晰可见。此时血液流淌的非常缓慢,流经的每处地方,都给澹台灭明带来死亡般的冰冷。 他感觉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不停的坠落,永远没有结束,连续不断的寒意,不停的传遍全身。 马上死去,并不可怕。 明知道必死,但又不能马上死,这才最可怕。 第174章 我救你,出自天道 谁能想到,堂堂的鹿吴山修士,澹台晦明,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皇陵? 他的手指指尖,开始冰冷,渐渐地神识也有些模糊起来。 有个黑点,从远处飞驰而来,从小点变成一个人形。那是个高冠黑衣的老者,衣服形制,与大乾截然不同。 高冠老者前面,飞舞着一朵黑色的花朵,花朵不停旋转,似乎在寻找什么,兜兜转转,向着澹台晦明藏身之处飞来。 这是木系寻找道术,指引之花。 按照修为者修习属性的不同,引路花朵可以表现出不同颜色。木系的黑色,表明修道之人心思晦暗,阴毒狠辣。 这是鹿吴山修炼体系的特征。 黑色指引花朵飞行的同时,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修炼了同种属性的人,才能听到。 濒死的澹台晦明,突然睁眼。 他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他很想出声回应,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当初的伤很重,已经将他的修为完全毁掉。 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小师弟,小师弟青鹿来了!我终于能活下去了!” 澹台晦明心里狂喜,呼吸加重了些,突然气息不续,咳出一口鲜血。鲜血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被无形力量拉伸成无数细细的血丝,向指引花蜿蜒而去。 黑色指引花突然疯涨,怒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色之花。 血色之花疯狂颤抖,如嗜血的魔怪饱食之后的满足。 澹台晦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小师弟青鹿是他最后生还的希望,他这才不惜损耗最后一点修为,喷出残余的鲜血,利用浓烈血气味道,引导小师弟来到。 鹿吴山修炼,独成一脉,与其他宗门截然不同。 鹿吴山宗门评定师兄师弟,并不以年岁论。而是以进入宗门的时间,以及彼此修为的境界划分,进入宗门早,修为高的,便是师兄,或者仅仅是修为高,也可以成为师兄。 简而言之,在鹿吴山修炼,一切以实力,境界说话。 后入门的弟子,可以挑战排名靠前的弟子,甚至直接越级挑战大师兄。 这种规矩,看似离经叛道,却孕育出很多战力高强的弟子。 澹台晦明原本是散修,为了获取更多修炼资源,成为鹿吴山弟子之后,凭借多年辛苦修炼道行,挑战大师兄。 在众多同门注视下,将大师兄从象征最高地位的青云台上打下来,夺走了他五年道行,从而一战成名,从末等弟子,一步登天。 他本意只是获得更多修炼资源,因此并没有对其他师弟横征暴敛,得到很多人拥护,成为鹿吴山历史上,与众不同的大师兄。 一年冬天,鹿吴山大雪。 同年加入宗门的弟子青鹿,被同门黄野牛挑战,打成重伤,黄野牛还不肯收手,要青鹿交出内丹才肯罢休。 青鹿是玄鹿修炼成精,所有本事,全都依靠内丹支撑,交出内丹,相当于数百年大道,拱手让给别人。 他苦苦哀求,黄野牛只是不肯答应。其余宗门弟子,也觉得黄野牛做事有点过火,但囿于宗门规矩,也并没有感觉有何不妥。 眼见青鹿就要被黄野牛打死,澹台晦明归岛,将青鹿救了下来,并宣布以后同门之间,可以较技,却不可以殴斗,更不能以胜负要挟对手。 黄野牛愤而离开宗门,过了些日子,又有宗门弟子,陆续离开。 这些宗门弟子,原本就是依靠同门比武,攫取对方修炼资源,来快速提升自身修为,如今这条捷径被斩断,留在这里,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天气晦明的黄昏,离开宗门许多年的南鼎天归来,见到宗门凋敝,非常吃惊,与澹台晦明彻夜长谈之后,转身离开,再也不曾回来。 澹台晦明看着南鼎天的背影,在山岚雾霭中消失,怅然若失的回头,却见青鹿站在一棵枯树下,给他跪下。 青鹿是异族修成人身,本身为一头青鹿,是百兽中颇有灵根的物种,自身也极为清高桀骜,能够给澹台晦明下跪,实在是难能可贵。 澹台晦明本能侧身避开,他是人族,对异族跪拜,从内心来讲,有些抵触。 “若不是大师兄出手,我早就魂飞魄散,这一跪不算什么。我这命,是大师兄给的,从今以后,我只为大师兄活着。想要这条命时,大师兄随时可以拿走。” 澹台晦明叹气,“我救你出自天道,你不用谢我。你已经死过一次,当知生的意义。以后好好活着。” 青鹿点点头,并不说话,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了。 澹台晦明飞掠上青云台,俯视整座鹿吴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让众多宗门弟子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争先恐后,甚至不惜搭上身家性命,也要搏一搏。 阵阵山风吹过,澹台晦明有修为在身,也感觉到阵阵寒凉。 此时此刻,他突然萌生了退意。 他本是散修,清静无为的心态,但加入宗门之后,受到宗门大环境影响,澹台晦明脾气逐渐暴戾,即便修炼清心心诀,仍是无法压制内心邪魔。 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道行,这才退出宗门,重新做回山居修士。 此时此刻,在距离鹿吴山极其遥远的瑶光国陵寝,一幕幕旧事,又浮现心头。 当年的青鹿,也风采不在,变成了高冠白须的老者,唯独那双眼睛中,还能看到昔日残存的风采。那是鹿吴山清澈的溪水的波光,是晨曦,是朝霞,是澹台晦明过去的时光。 “大师兄,是谁把你打伤了?” 青鹿细眉皱起,瞳孔中有杀气闪现。 他轻轻招手,指引花变成一把黑色长剑,落入他手中,剑身上淡淡黑气缭绕,打磨的两个字分外醒目。 夺魄。 当代妖邪之剑有三把,夺魄,斩魂,诛神。 澹台晦明没有出声,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法出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珠转动,意思非常明显。快来救我。 “当年,师兄曾在青云台上,从黄铁牛手里,救我一条活命,我曾向师兄叩拜,师兄说,你救我,是出自天道。 而今日,便是天道轮回,让师兄在遇难之时,见到了我。” 青鹿眼望鹿吴山方向,陷入了沉思,时而喃喃自语。 他忽然抬头,向两边张望,继而问道,“师兄的鸟儿,在哪里?” 第175章 我杀你,出自本真 回答青鹿的,只有澹台晦明若有若无的喘息。 青鹿若有所思,轻轻挥手,指引之花在澹台晦明身体上蔓延,伤口开始快速愈合,丝丝缕缕的黑气,注入澹台晦明经络之内,他呼吸逐渐平稳,甚至能嗓音沙哑着说话。 “今日之事,要多感谢小师弟。” 努力说完这几个字,澹台晦明再次深深喘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失去很久的元气,正在缓缓恢复,如同藤蔓在土壤里生根,失去知觉很久的身体,有了酥麻酸疼各种感觉。 死而复生的感觉,让澹台晦明心情大好。 “当年在青云台上,师兄曾经对我说起,已经死过一次,便要好好活着。这么多年, 我始终不敢忘,我努力修行,今日终于有了报答师兄活命之恩的机会。” 青鹿看着脸上有了血色的澹台晦明,轻轻说道。 “小师弟刚才使用的指引花,似乎是本门道术,但神髓却有细微差别,难道有了独门心得?”澹台晦明轻声问道。 青鹿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师兄的九头鸟,为何没在身边?” 澹台晦明摇头,九头鸟跟南鼎天出去时,他已经昏迷,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他很清楚,这么久的时间,九头鸟跟南鼎天都没回来,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青鹿轻叹一声,“九头鸟不在,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停了一停,他又轻声问道,“师兄能否将它召唤回来?” 澹台晦明轻轻摇头,召唤九头鸟,需要元神以及修为支撑,现在他自身难保,修为尽失,也完全失去了对九头鸟的控制。 青鹿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能了?” 澹台晦明摇头。 青鹿叹了一句,“真的可惜了。还好师兄无恙,小弟也没有白来一次。” 澹台晦明忽然呼吸急促,努力积蓄了好久力气,这才缓缓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鹿的语气,变得跟他的眼神一样迷离,“没有别的意思,能让师兄重新开口说话,当然很好。有些事情,小弟一直想不明白,今日正好向师兄请教。” 澹台晦明暗暗皱眉,敏锐的感知到莫名其妙的杀气。 他此时能够说话,凭借的仅仅是青鹿为他渡入的指引花的灵力,一旦灵力散去,澹台晦明依旧难逃一死,青鹿如果真心实意,打算救澹台晦明的命,现在就不该喋喋不休的问话,而是应该想办法,为他固本培元。 他盯紧青鹿,没有说话。 青鹿邪魅的笑了笑,“不瞒师兄,小弟如今加入无生门下。并且很受器重,这次被派到陶城,接替季昌,监管陶城民间。 小弟如今有了些名气,但无法与师兄相提并论,而且陶城形势复杂,有个叫辛龟的富家子,如今做了陶城捕快,为人桀骜不驯。 小弟正在发愁,如何让辛龟不敢小看我,却毫无良策。直到今日,见到了师兄。我救了师兄一命,还了当初欠下师兄的恩情。从此之后,便两不相欠。” 澹台晦明吐出一口血,缓缓地道,“我还以为,遇到了救星,原来是引狼入室。你想要怎样?” 青鹿缓缓地说道,“师兄如今伤势沉重,便是恢复过来,也只是个常人。你之前的仇家,都会找上门来报仇,师兄没有了修为,早晚也是必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澹台晦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眼中刚刚泛出的光,又暗淡下去。 他已经猜到,青鹿要做什么,但心里还在期盼,刚才只是瞎猜。 “你想?”澹台晦明只问了两个字。他要积攒力气,一旦自己胡乱猜想成真,他必须要攒足力气,引发身体自爆,让青鹿一身污血。 “师兄早晚必死,不如把头送给小弟,让我在无生门下,真正的出人头地。” 无生门曾经觊觎鹿吴山修炼资源,组织门下进攻鹿吴山,都被澹台晦明杀退,足足有几十名无生门修炼高手,在战斗中丧命。 澹台晦明保住了鹿吴山,也因此成为整个无生门仇人。无生门曾经发出很重的赏格,能杀死澹台晦明,就能满足任何一个愿望。 这些年来,很多无声门高手,为了拿到赏格,前来刺杀澹台晦明,最后无一例外,都被澹台晦明反杀。 而那个时候,无生门对杀死澹台晦明的赏格,又上升了很多,只要杀死澹台晦明,几乎就能在无生门横行。 而现在,澹台晦明身受重伤,青鹿就站在他面前,这份天大的功劳,青鹿唾手可得。 呸! 澹台晦明用尽最后力气,向青鹿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但他刚刚张嘴,头就飞了起来。 青鹿看着悬停在身前的头颅,澹台晦明神识还未完全消失,嘴巴动了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他的五官表情,凝滞不动。 澹台晦明死不瞑目。 青鹿掏出革囊,把澹台晦明的头装进去,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跨过澹台晦明尸体,把藏身之处,细细的搜寻了一遍。 南鼎天这些年来辛苦经营,也积攒下不少宝贝,他着急出门,东西还在原来位置,青鹿轻而易举,将看中的宝贝,全部收进了储物袋里。 青鹿悬停在半空,看着脚下的皇家陵寝,虽然有些落寞,却依旧恢宏霸气。 “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当年你救我,出自天道,今日我杀你,也是出自本真,我虽化人形,但本身为兽,追名逐利,乃是天性。” 说完之后,青鹿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弹出一点火光,落在澹台晦明冰冷的尸体上。他转身腾空离开,腰间悬挂的澹台晦明的头,随着他扭动转动,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丧命之地。 一炷香之后,瑶光皇陵烟火冲天。 驻守陵寝的兵卒,这才惊觉,大叫着走水,冲上来灭火。 在烧成黢黑的房间里地上,他们发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尽管被大火烧的身体佝偻,但骨架很明显,比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守陵人高大很多。 陵寝走火烧死了人,是一等大事,马上写成公事,很快送到了辅国公府邸,经过师爷签批之后,送到了秦沛的案头。 秦沛只扫了一遍,就轻描淡写,将公事放在了旁边。他轻轻叹一口气,“该来的,全都来了。” 他有地仙修为,却没能受到天庭敕封,本身还是常人,虽然努力,却不能更改天意。 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第176章 无双法 有名王官急匆匆进来,为秦沛带来志妖司的消息。 康昆仑言行举止得体,与前几次来大乾,没有太多出入,倒是随行的吐火罗皇族哥舒翰,屡次出言挑衅,都被曲性善反驳了回去,保住了大乾朝廷的尊严。 秦沛端杯喝茶,沉吟道:“哥舒翰是吐火罗皇族,饱读诗书,言行虽然挑衅,却必定不会太过直白,曲性善虽然是志妖司尹,却是行伍出身,咬文嚼字的事情,并非他长项。李七夜奉命陪同,面对这种事,他有何举动?” 王官再次躬身行礼, “公爷料事如神,李七夜引经据典,把哥舒翰驳斥的哑口无言,国师康昆仑老于世故,出言帮忙挽回面子,如今两边,又相谈甚欢了。” 秦沛点头,示意王官退下。 这个好消息,冲淡了他因皇陵走火带来的坏心情。 他又喝了一口茶,轻轻把茶杯放在桌上,也同时定下了一件事。 那件事,与李七夜有关。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棘手,那就是瑶光国陵寝被烧,如何处理。 瑶光已经亡国很多年,但遗老遗少还有很多,以陈慕周为代表的遗老,更是瑶光国死忠,若是处置不好,极有可能引发一场小规模的骚乱。 大乾不惧骚乱,但这种可以人力消灭的骚乱,最好还是不要发生,尤其现在,吐火罗国国师康昆仑,带领斩妖师正在国都,这件事处置不好,就会影响大乾在其他国家中的形象。 这些事,秦沛都必须考虑。 秦沛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下,就提笔在公文上,画了个圆圈,做了完结的标记,他又想了想,又在圆圈下面,点了一点,添上这一点,才算完美。 他轻轻咳嗽,一名王官应声而入。 秦沛咳嗽声调长短,高低均有不同。代表不同的意思,这些王官跟随秦沛很久,明白每声咳嗽代表的不同意思。 “将这封公事,送给京城部尉府。” 王官躬身,接过封好的公事,上面只用朱笔,写了个苟字。 秦沛惜字如金,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将这件公事,转交给京城部尉府府尹苟友德。 京城部尉府负责京城治安,瑶光国皇陵,虽然距离京城很远,但依旧是京城部尉府的管辖范围。让他来处置这件事,名正言顺。 事实上,瑶光国皇陵第一缕浓烟升上天空之后,京城部尉府的骑巡已经飞马赶到当场,并且立即着手灭火。 但皇陵的火非常怪异,大量的水浇上去之后,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旺盛。灭火的水,全部变成了旺火的油。 定是有妖人使用妖术! 快去请斩妖校尉! 各种呼喊此起彼伏,但大多被噼啪作响的火势吞灭。 远水不解近渴。 这些京城部尉府的骑巡,并不能保证,斩妖校尉就能灭了这妖异的大火,就算斩妖校尉能够灭火,但斩妖司据此地几十里,等到斩妖校尉得到消息赶来,只怕大片皇陵,就会化成焦土。 彷徨之际。一道白色身影掠空而至。 虽然来的很快,但依旧身子潇洒飘逸,来人还在半空,便衣袖鼓荡生风,大团罡气以苍鹰搏兔的气势,凌空下压。 原本旺盛的火焰,瞬间减弱。浓烟也减弱了很多。 来人并未落地,就那样踏空绕着火焰奔走,接连几次鼓荡生风之后,将火焰全部扑灭。 尽管如此,已经有几间穹顶,被烈火烘烤裂开。这些穹顶,当年都是整块石料雕刻而成,极其坚韧,在短时间内,被烧烤出裂痕,火力之强,可见一斑。 “部尉府骑巡,感谢陈老先生援手……” 直到此刻,那些烟熏火燎,如同灶王爷转世的京城部尉府骑巡,才看清刚才飞来驰援的,正是陈慕周。 陈慕周脸色铁青,眼睛注视着穹顶,好久无语,到了最后,哼了一声,转身飞掠离开,从始至终,没有看京城部尉府骑巡一眼。 骑巡们尴尬的挺直腰,将残余火星扑灭,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向大人苟友德复命。 苟友德胖脸上的肥肉,肉眼可见的跳了几下,在遇到难题时,他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件事,处理起来,非常棘手。 若是别的事情,可以模糊了事,但这次火烧瑶光国皇陵,牵涉到了陈慕周,苟友德非常明白,辅国公秦沛,都对陈慕周非常客气。 陈慕周虽然只是瑶光国亡国状元,在大乾没有任何功名,但他依旧是苟友德,也就是京城部尉府,惹不起的人物。 京城部尉府不敢得罪陈慕周,又要保全朝廷面子,真的是两难的境地。 苟友德坐在椅子上,脑子转的飞快,辅国公的公文,很快就会来到。 以他对辅国公的了解,秦沛会将主动权,交给京城部尉府,处理的好,自然论功行赏,要是处理不好,京城部尉府中的官员,好日子就到头了, 秦沛,或者大乾朝廷,如今想要的,只是一个让瑶光国遗老遗少满意的答复。 这些遗老遗少,每年吃喝用度,都是大乾供给,但这些人日常聚在一起,多是讨论复国中兴,开始的时候,大乾朝廷还会派人监听。 到了后来,索性听之任之。 因为这些遗老遗少,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日常也只能纸上谈兵,快活下嘴巴,并不能改变任何现实。 但陈慕周却是例外,他的影响极高,振臂一呼,唯马首是瞻者很多。而且他与秦沛私交极好,想将这件事安稳落地,需要大智慧。 尤其是听说,陈慕周出手,灭掉怪火之后,一声不响转身离去,苟友德就知道,这件事弄大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搜索枯肠之时,秦沛的公文到了。 见到封面上那个朱笔写的苟,苟友德瞬间有种恍惚,似乎见到那个朱红色的字,瞬间脱离纸张,化成了真正的刀剑,高悬在头顶。 若是处置不好,刚才见到的幻象,应该就是将来自己真实的下场。 他屏气凝神好久,这才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公文。 秦沛手画的圆圈,非常标准,而那个不该出现的墨点,让苟友德放松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 第177章 难题也是机遇 作为秦沛的下属,苟友德对秦沛的做事风格,非常熟悉。圈点之间,将所想要结果,表现得淋漓尽致。 按照通常的做法,就是寻找纵火真凶,将他绳之以法,还众人一个真相,让那些瑶光国的遗老遗少闭嘴。 但这样做风险极大。 苟友德从得到的情况已经猜到,在瑶光国皇陵放火的,绝非一般小贼。就算穷尽京城部尉府所有力量,也未必能捉住那个踏虚而行的真凶。 就算捉住,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大费周折。 而现在,秦沛亲自批阅的公文,发到了京城部尉府,这件事不可能再拖下去。 抓不到真凶,上面又催得急,这时候就要想别的办法,通常是在监牢中,找到合适的重犯,许给他们好处,让他们顶包,然后大张旗鼓,一杀了之。 官场上,很流行这种做法,而且彼此心照不宣,为了避讳,他们把这种事情,叫做宰白鸭。而那些背锅替死的人,就是可怜又可恨的白鸭。 人生而艰难,死后还被人称为白鸭,实在是对死者最大的不尊重。但这些人做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尊重。 这样想来,这些白鸭,没有可怜,只有可恨。 但这样做,也同样有风险,。 那些瑶光国遗老遗少,只是失去了权势,并非失去了见识。如此把他们当傻子对待,他们不会当面起冲突,却会在暗地里,生出别的事端。 官场难做,就是为人处世,没有定法,同一套方法,用在这人身上非常灵验,但对另一个人,却毫无作用。 因此如何酌情处事,让各个方面满意,很考量一个人的能力。 苟友德在京城部尉府多年,自然有这样的能力,他能够长青不老,与这份能力有很大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秦沛对苟友德做的其他事,经常听之任之,并不会多加干涉。 而作为回报,苟友德必须殚精竭力,把秦沛交代的事情,条分缕析,然后逐条施行,争取将每个细节,都做到秦沛心坎上。 而现在,苟友德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考虑细节。 馆驿中。 哥舒翰与康昆仑面对面而坐。 离开志妖司后,哥舒翰精神有些萎靡,与之前的神采飞扬截然不同。 接连被李七夜打压,却又还手无力,让哥舒翰颇有些郁闷。就是这时,他们听到了瑶光国皇陵被烧的消息。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同时问对方。 “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件事,你怎么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则雄浑,一则低沉稳重。 “大乾吹的天幻乱坠,也不过如此。就在眼皮底下,竟然有人纵火,而且还抓不到人!”哥舒翰明显的兴奋起来。 康昆仑缓缓摇头。 “瑶光国皇陵,虽然是前朝陵寝,但大乾也派了重兵看护,能在那种地方放火,并且安全离开的,绝不是凡人。这并非大乾无能,实在是放火之人,本事高强。 而且放火之人在暗处,他完全可以避开大乾卫兵,在他认为合适的机会,突然放火,然后安然离开。这种方法,别说是大乾士兵,便是天兵天将,也很难提防。” 哥舒翰追问,“若是先生遇到这种事,该怎样找到凶手?” 康昆仑微笑道,“最简单的办法,究竟是询问山神土地,两人都是一方神只,自然知道真凶是谁,但有没有胆子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妖可以欺负小仙。 如今这个世界,都是凭实力说话,而仙也好,妖也罢,都只是一种身份。 大妖看到小仙,转头就跑,并非不是小仙的对手,而是大妖惹不起小仙背后的大仙,以及大神。妖也好,神也罢,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混的都是彼此的资源和关系。 如果土地不敢说出名字,就表明那个放火之人的修为,至少是高过土地的。 人与神族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允许彼此干预,因此当大乾国开国皇帝羊素,与瑶光国争夺天下时,神界选择了袖手旁观,并非他们不想管,而是不能管。 事实上,任何一个朝代的开国君主,都是天选之子。只是到了朝代的后期,气运耗尽,便会有新的朝廷出来代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神界也不能插手,不然就是有违天道。 你自己订下的规矩,都可以破坏,那以后谁还会听你的呢? 人们都羡慕神仙,觉得他们无忧无虑,长生不死,事实上,神仙也有神仙的愁事,只是他们的苦恼,与人间的苦恼不相同,无法被人类理解。 就如同一个叫花子,即使想破脑袋,也不能知道,王侯将相的生活,会是怎样。 哥舒翰笑了笑,“别的人如何做,我并不知道,但如果山神土地拒绝我,我就会用武力,让他们张嘴。” 康昆仑见怪不怪,语气仍旧云淡风轻,“趋吉避凶,是人之天性,山神土地道行见识,早就远超我等,你真的以为,他们会见你?” 哥舒翰再次语塞。 人力终有竟时,而天意却绵长无期,以人力对抗天意,本就是个不聪明的举动。何况哥舒翰现在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对山神土地造成威慑。 因此山神与土地,根本不会对哥舒翰的召唤,做出任何回应。 “其实有时候,我们不需做什么,只需要看对手做什么,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康昆仑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他摇晃着茶杯,金黄色的茶叶,在杯中缓缓摇曳旋转,别是一种享受。 康昆仑又补充一句,“就如同这杯中的茶。” 吐火罗国也有茶,但与大乾国的茶相比,吐火罗的茶,就变成了闻之掩鼻的泔水。 这种金黄色的茶叶,是大乾的特产,叶子蜷曲成圆球,需要用鱼眼滚水泡开,舒展后会变成金色的半月形状。 康昆仑第一次来到大乾,见到这种茶叶,立即惊为天物,想方设法,学到了炮制的方法,但做出来的茶叶,味道总是比大乾出产的差了很多。 尽管如此,这款金色茶叶一经面世,便风靡整个吐火罗国长层,无数王族与贵族,成为这款茶的拥趸。 一款茶能如此,今日康昆仑暗示哥舒翰,要静观其变,看大乾如何压下这桩难事。 斩妖、志妖之术,任何时间都能学习,但那些东西,很多已经一成不变。反倒是这种突发的情况,更能考验一个朝廷各层官府的应变能力,以及处事水准。 算起来,这才是学习大乾真正本事的绝佳机会。 第178章 辛铁拐 几乎与此同时,陶城的牢头,也遇到了类似的难题。 陶城牢头辛五,与辛浙师同宗未出五服的弟兄,见到辛浙入狱,从心里要照顾他,但很快便被人在辛龟面前告密,辛龟带人闯进牢头房,当着辛浙的面,痛打辛五。 辛浙自然明白其中缘由,眼见辛五因为自己受难,当下大喊住手,却让辛龟更加恼羞成怒,打的更狠,一脚下去,踢断了辛五左腿。 辛浙以头撞墙,额头鲜血直流,“你与我过不去,我便死给你看,只求你看在同宗的面子上,饶了辛五,所有苦难,由我一人承担。” 辛龟又一脚,将辛五踹到墙角,“你要是死了,我这就饶了他!” 辛浙一声不响,紧跑几步,向墙角撞去,咚的一声,撞的昏了过去,辛龟哈哈大笑,带着手下破门而去。 辛五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方才下地,却也落下病根,每当天气变换,左腿就会阵阵酸痛。原本想辞了牢头,但家里老少六口,都要靠做牢头,赚点散碎银子,只能忍气吞声,继续拄着一根铁拐,拖着残腿,在牢里奔走。 也因此落下了辛铁拐的绰号。 后来三笑坊出事,辛龟受到惊吓,躲在三笑坊不敢出来,辛五终于长出一口气,认为自己与辛浙的坏日子,总算熬出了头。 心情好了之后,受伤的左腿,居然也奇迹般康复,常伴身侧的那根铁拐,也被扔在了一边。 辛浙少了辛龟的折磨,身体也渐渐好起来,甚至比入狱之初,还白胖了些。他正在与辛五谈话,商量出狱之后的事情,辛龟一脚迈了进来。 辛五与辛浙,同时闭嘴。 “辛大人,您回来了?”辛五暗暗吃惊,下意识去摸身边铁拐,同时挤出笑容,大声说道。他的眼神,看向辛龟背后,并没有陌生的面孔。 “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谁能拦我?” 辛龟打量着变得白胖的辛浙,冷笑着说道,“有了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你是不是以为,有了黑白无常这两棵大树,我就会怕你?” 辛浙没有说话。但在他心里,很认同辛龟的说法。 不过看今天的情形,当初让辛龟胆寒的黑白无常,似乎此时已经不可怕了。 “我一身正气,即便没有神佛保佑,照样屹立于天地之间。”辛浙大声说道。 辛龟呸了一声,似乎吐掉了这些日子所有晦气,“我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一身正气,来人,把他绑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正气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 说这番话的时候,辛龟的眼睛,左右张望,确认黑白无常没有出现,这才彻底放心。“他娘的,果然是神鬼怕恶人,看来黑白无常知道胡东延的厉害,不敢出来为难本大爷了。” 辛五暗暗着急,却不敢上前拦挡,唯恐他刚刚恢复的腿,再次被辛龟打折了。 辛浙冷笑道,“我拼着散尽这一身傲骨,也不会把霓虹窑变的秘密告诉你!” 辛龟更怒,抢过手下的鞭子,重重抽在辛浙脸上,一道鲜红的血印随之出现,然后很快鼓胀起来,第二鞭,又重重的叠加在第一鞭上。 看着嫣红的血流出来,辛龟瞳孔放大,嘴唇颤抖,在他心里,嗜血的冲动,抑制不住的萌发起来。 今天他鞭打辛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追问出霓虹窑变的秘密,而更是要发泄心中嗜血的欲望,即使辛浙说出藏在心里的秘密,也照样会被辛龟打死。 两人是同宗,年纪相仿,又彼此较量了许久,相互了解的非常透彻。 七鞭之后,辛浙满身鲜血,已经昏了过去,但辛龟的皮鞭,还在不停落在他身上,辛浙本能的抽动身体,发出低低的呻吟,却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既然辛龟要看看,我一身正气,浑身傲骨有多大斤两,今日就让你看个够! 辛浙虽是富家弟子出身,却没有大多数富家子不能吃苦的坏毛病。 但越是这样,辛龟打的越用力。 而那些手下的吹捧,让他打的越来越起劲儿。 辛五终于看不下去,跪在了一边,大声道,“辛大人再不住手,就要出了人命!”但辛龟此时血灌瞳仁,根本听不进去。 辛五突然大声背诵大乾律法。 大乾律法,脱胎于瑶光国,其中很多条文,都只字未改,直接搬用过来。瑶光讲求仁治,体现在律法上,就是对待囚犯上,非常宽松。 “殴打犯人,致使其重伤者,杖责三十,削除官职。罚俸五年!” 辛龟终于住手。 他家里有的是银子,自然不害怕罚俸禄,但削除官职,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尝到了做官的好处,便再也不想失去。 “大乾律法里,真有这么一条?” 辛龟侧着头,有些疑惑的问手下。 那些手下,多是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没有遇到辛龟之前,都是将牢底坐穿的狠角色,辛龟得势之后,为这些狐朋狗友,弄了件捕快服,这些昔日掉光毛的山鸡,摇身一变,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凤凰。 尽管穿上了官服,还是茅房的臭底子,这样的出身,自然不懂得大乾律法,听到辛龟发问,都大眼瞪小眼,最后哑口无言。 “他娘的,日常出个主意,对付个娘们儿,你们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今天问了点正事,都他娘的哑火了?” 眼见辛龟暴怒,其中一个刀疤脸的瘦长汉子,低声道,“小人曾经听三笑坊的小桃红姑娘唱琴书,好像说过这段,应该不会错。” 不知何时,外面有人低声而笑,笑声越来越高,似乎整个陶城监牢,甚至整个陶城,都能听到。 “陶城里怪事果然多,堂堂的捕快办案,还要以娼楼妓馆听来的书词决断。都说陶城县令沈不清,手下人如此应付,他要是审的清楚,才真的见鬼!” 很多陶城百姓,不约而同转动脖子,寻找着声音来源。 然后他们看到,有个全身黑衣,面容清癯的老者,正从他们头顶上方掠空而过。看起来闲庭信步,但老者每一步,都能跨出去二三十丈。 辛龟冲到外面,恰好看到那个老者,正要从屋顶跨过。 “弓箭手,把他射下来!” 辛龟怒吼。 整个陶城,有一个辛龟就够了,尤其他此时此刻,信心爆棚,决不允许任何人比他厉害,甚至在他潜意识里,要把县令沈步青取而代之。 第179章 麒麟臂 冷兵器时代,远距离狙杀神器,弓箭绝对名列前茅。 陶城的捕快,在辛龟影响下,几乎全部黑化,但弓箭手的战力,还非常在位。沈不清为了躲清静,研究升官发财秘法,将弓箭手的指挥权,下放给了辛龟。 而辛龟有了弓箭手相助之后,也的确抓了几个有名的小贼。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弓箭手,变成了辛龟为所欲为最大的依靠。 而如今,辛龟有了胡东延做靠山,之前的弓箭手,便有些难入辛龟的法眼了。 那个凌空而行的老者,显然并非一般人物,弓箭手虽然厉害,却绝对不是那老者的对手,对着老者射箭,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辛龟自然知道,让这些弓箭手向那老者射箭,就是自寻死路,但他偏偏就要这样做,他想测试下,胡东延是否真的说话算数。 作为一名合格的官痞,辛龟的胆子,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又很大。这个突然出现的胡东延,展示了超强大实力,他现在需要探究胡东延的底线,究竟他能保住自己多久,能接受自己闯下多大的祸。 陶城是辛龟的大本营,他祖祖辈辈都在此繁衍生长,辛龟要在这里长久的混下去,必须时刻了解,自己靠山真正的实力。 那个老人,原本可以掠空而过,但是此时,却悬浮在三四丈的高空,俯瞰众人,不管自身处在功力所及范围之内,眼神中满是不屑。 “辛头儿,按照大乾律,不可无缘无故,对人放箭。” 一个汉子,不卑不亢的说道,他身材瘦削,但是双臂粗壮颀长,正是弓箭手的首领,麒麟臂肖佐。 弓箭手虽然归辛龟调动,听从他吩咐,却还是朝廷兵卒。因为弓箭杀伤力巨大,历朝历代,对弓箭手管理,都极为严苛,大乾自然也不例外。 麒麟臂肖佐的意思,非常明显,你想让我们射箭,必须有个正当的理由。毕竟由此引发严重后果,会非常严重。辛龟的肩膀,还是略显单薄,根本担不起这个重任。 辛龟一时语塞,因为他对这个突然闯入的老者,丝毫不了解。 悬停在箭镞攒射中心的黑衣老者,看上去面容和善,实在不像大奸大恶之人。此时向下俯视,双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好奇。 忽闪的眼神,分明就差出声询问,“你们举着弓箭干嘛,难道要射死我?” “他敢挑衅国家军队,难道这还不算理由?”辛龟终于找到借口,大声说道。 但麒麟臂肖佐,还是没有动手的意思。 辛龟突然一声不吭,抽出随身短刀,扔向那名老者。 他自幼顽劣,很小的时候,就会躲在暗处,用小石子砖块,投掷小女孩,长大以后,变得专一,先前是对着小女孩投射,如今只是对着漂亮的女子,而且只专注于有限的几个部位。长此以往,竟然练出来百发发百中的准头。 任何东西,到了辛龟手里,都可投掷,而且从不失手。那群善于阿谀逢迎的手下,就送了辛龟一个绰号,辛百发。 双方距离很近,短刀一闪即逝,眼见老者躲无可躲,却不知道为何,短刀失去了准头,从老者肩头上飞了过去。 他娘的,歪了! 辛龟一声叹息,难道这些天的霉运,影响了老子的准头。 念头还没散去,突然啊的一声大叫,那把短刀飞过老者肩头之后,突然调头加速,向辛龟刺了过来。 辛龟本能缩头躲避,短刀擦着头皮飞过,刺出一条浅浅的血痕,连带割下辛龟一缕头发。 “刺杀朝廷命官,这理由够不够?!” 辛龟着地滚到一根粗大的廊柱之后,这才伸手捂住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辛龟不顾满脸鲜血,怒嚎到出了破音。 原本以为,上次在三笑坊,头顶夜壶,已经是最丢人的事情,没想到今天,更加丢人。 辛龟的品阶,远远算不上朝廷命官,事实上,他连正式的朝廷官员都不是。但这个时候,没有人考虑辛龟的用词不周。 因此不管如何,辛龟是陶城的捕头,而捕头,就代表着大乾王朝的官方,别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是陶城县令沈不清的一条狗被人打了,这些手下也敢出手。 但今日例外。 麒麟臂肖佐并不是傻子,那老者能够虚空悬停,并不是他们这等弓箭手可以对付。若是贸然出手,不仅射不死对手,反而可能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但今日他们必须出手,正应了那句老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作为弓箭手,要做的事,就是上司一声令下,就把弦上的箭发出去。 肖佐做了个很不明显的手势。那些同袍们凝重的面色,此时变得更加凝重。他们将背后的箭袋,悄悄改变了方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大乾射手捕快,佩两只箭囊,左右交叉,背在两肋。每袋箭囊,装箭十八支。其中普通箭十五支,符箭三支。麒麟臂肖佐,作为射手捕快头目,携带了十支符箭。 刚才他做手势的意思,就是要手下使用符箭,而且是三箭齐射。 距离上一次动用符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那次是一头猪妖,守在了城门口,将相中的人,张开大嘴,吞了进去。他的食量很大,短短半个时辰,就吃了三个人,陶城百姓东奔西跑,各个关门闭户。 但在猪妖的獠牙面前,百姓的房屋,如薄纸不堪一击。獠牙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老百姓的哀嚎声中,麒麟臂肖佐,带着弓箭手匆忙赶到,正好一具捕快的尸体,从天而降,摔倒地上,死不瞑目,那名捕快绝想不到,这辈子会被一头猪的獠牙撩上天,然后重重摔死在地上。 脚下大地震颤,猪妖泛红的眼睛,在烟尘中闪闪发光。 麒麟臂肖佐,只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同袍,又有接连不断的断肢残骸,落在他面前,那些都是被猪妖吞下的人,坚硬的骨骼难以咀嚼吞咽,便被猪妖吐了出来。 如今猪妖闯进了陶城,城中的百姓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它甚至可以挑肥拣瘦。对于难以下咽的食物,猪妖选择直接吐出来。 上符箭! 麒麟臂肖佐大吼,烟尘蔽天,其余弓箭手,根本看不到肖佐的手势,声音是最好的沟通方式。肖佐曾经是道家弟子,养气功夫深厚,声音也洪亮无比。 第180章 老狐狸 麒麟臂肖佐,第一个拉响了弓弦。 符箭破空而出之后,一声又一声的弓弦声响起。 在场的弓箭手,几乎同时拉响了弓弦,羽箭在极短时间之内升空汇集,激射那头巨大的猪妖。 接触猪妖身体之后。符箭爆成一团团巨大的紫色火焰,同时迸发出极大的响声。 大半个陶城,都在符箭发出来的巨响中颤抖。 妖族向来怕火与巨大的响声,而符箭正是利用这个弱点,来惊走猪妖。 猪妖受惊之后,更加疯狂,到处狂狂奔,大片房屋被它撞翻。人们心里更加恐惧,没有死在猪妖的嘴里,如今却要被不断倒下的断壁残垣砸死。 一番齐射后,伤到了猪妖的筋骨,但还不至于让它死去。在伤痛的作用下,猪妖的行动更加癫狂。 “箭囊中的符箭,全部发出去!” 麒麟臂肖佐大声道。 集中所有的优势力量,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发出去! 他娘的,猪妖与我,必须有一个死! 麒麟臂肖佐抽出剩余符箭,唯恐威力不够,又咬破了舌尖,把舌尖血喷到了符箭上,全部搭在弓弦上。其余弓箭手,纷纷效仿。 他站在高高的钟鼓楼上,对着大街上乱撞的猪妖,发出了最后的符箭。 经过舌尖血加持的符箭,威力大增,猪妖再次的行进速度,终于在阵阵巨响声中慢了下来,最后一声巨响之后,猪妖轰然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此一动不动。 猪妖落下时,震动钟鼓齐鸣,让人刚刚舒缓的心,再次缩紧。 那一次事件,陶城人记忆犹新。 猪妖入城几个时辰,吃人六名,伤三十八人,撞残上百人,毁损民房数百间,甚至惊动了当今的皇上。 志妖司对此事件,也有详细记载。 麒麟臂肖佐,开创了一个新的记录,没有通过斩妖校尉,斩杀猪妖的记录。 在很长时间内,麒麟臂肖佐,成为了陶城第一号人物。风头压过了当时的陶城令。 时光荏苒,麒麟臂肖佐,如今鬓发之间,有了白霜,随之年纪增长的,是他掌控局势的能力。这一次,他敏锐的察觉,悬空的老者,看起来面目和善,但绝对比猪妖更难对付。 因此他做出的手势,是命令手下弟兄们,在最短时间之内,射出全部符箭,务求一击必中。 陶城府衙上空,再现当年经典一幕。 无数符箭携带着火焰,尖啸着向悬空老者飞去,短短的距离之内,已经变大了无数倍,产生的光和热,让众人呼吸困难。 这一次,看你往哪跑! 看着漫天雷光烟火,麒麟臂肖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躲在廊柱后面,窥探外面情势的辛龟,见形势对自己有利,缓缓站了起来。 但悬空老者接下来做的事,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麒麟臂肖佐的笑容,变得僵硬无比。 那老者招了招手,射向他的羽箭,便悬停在老者的掌控之内。那些符箭调转方向,缓缓向后拉伸,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控,搭在了一根巨大但无形的弓弦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辛龟立即重新躲到了廊柱后,并且轻手轻脚,向后翻滚,躲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里。 下一刻,老者衣袖飘动。一只巨大的细长的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穿透了屋顶,直接提着辛龟的脚脖子,将他拉到了半空! 在老者掌控下,辛龟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在老者掌控下,左右摇动。 而那些引而不发的符箭,也似乎有灵性一般。全部转向了辛龟。老者随手将辛龟,扔到了符箭的包围圈里。 “我原本以为,老夫已经无法无天,没想到你竟然还超过老夫!” 老者阴冷的话语,在众人头顶响起。 麒麟臂肖佐,毕竟见过大阵势,心里慌张,强作镇定,拱手说道,“敢问老先生,是何处仙人?” 辛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胡东延在哪儿? 又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就算胡东延来了,能不能打败这个老家伙? 他不敢睁眼,但能明确感觉到,来自符箭上的力量,那种热力,穿皮透骨,撕扯着辛龟的心神,作为陶城数一数二的地痞无赖。他经历过很多次生死,但唯独今天,才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原来自己如此迫切的希望活下去。 “我是无生门下季昌季公子,你不能杀我!” 辛龟福至心灵,大声喊道。 无生门势力庞大,而这老者,也并非凡人,自然知道无生门厉害,也许会给无生门个面子,放了自己这条小命。 “季昌已经死了,你用个死鬼出来骗老夫?!” 很明显,辛龟狐假虎威的做法,彻底失败,并且更加激起了老者的怒火。 这个老家伙,居然不怕无生门,他究竟是谁? “我的师父名叫胡东延。你敢伤我,他饶不了你。” 辛龟灵光再现,既然不怕无生门,那么至少应该给胡东延点面子,他仅仅见过一次胡东延,此时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胡东延?” 老者一字一字说出来,似乎有些疑问。 “你认识胡东延?你的师父是胡东延?” 辛龟拼命点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整个天下,有本事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认一头老狐狸做师父?” 胡东延?狐狸? 辛龟脑子转的飞快,那个老家伙,原来是狐狸,难怪他姓胡! “姓胡的,你这头老狐狸,再不出来,老子就死定了,老子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辛龟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裘潜山,我与你素无怨仇,你却处处败坏老夫的名声,今日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不知何时,胡东延缓步踏空而来,就站在了那老者的对面。 监狱中的狱卒,连同犯人,都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两个仙气飘飘的老者,宽服大袖,面对面凌空站立。 急速掠空,武力高深的武者,就可以做到,而且越是掠得快,越容易做到。而缓步踏空,需要的并不是武力修为如何精妙,而是道术必须 高深。 因为摄空术之类,必须到达一定境界,才能虚空原地不动。 胡东延对着那老者笑了笑,笑容里依稀有了几分狐狸的样子。 他娘的,这姓胡的老东西,看起来真的是狐狸! 想到与自己做交易的,竟然是一只狐狸,辛龟莫名感到阵阵恶心。 第181章 陶十五不是陶十五 这世道,要乱了! 说这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多数老百姓,都在仰望县衙上空的两位凌空老者,眼神中充满了膜拜与惊惧。 而这老者的口气,非常明显的平淡。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县衙,就重新低头,认真的啃着手里的半块水果。 只有陶城的老居民,才能知道,这个说话的老者,是个乞丐,因为他穿着非常干净得体,其他乞丐的奸懒馋滑,完全在他身上看不到。 人们曾经问起老者的名字,但老者摇头,说离家太久,已经忘记了,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其实是老者不想说。 因为老者来到陶城那天,是阴历七月十五,人们就叫他十五。又用陶城的陶,给他作姓,全称陶十五。 “陶十五,你为什么这么说?” 陶十五细细的咀嚼,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才慢条斯理说道,“短短时间内,陶城先出猪妖,又出来只狐狸,而那个老者,肯定也是个妖物。 太平盛世,怎会平白无故的出妖怪?这陶城,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之前的陶十五,也经常语出惊人,但人们总以为,是他被生活折磨,精神不正常,但今天,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陶十五说完,便站了起来,大步向陶城外走去。 在他身后,牢房上空。 裘潜山全身涌起层层黑气,有三条巨大的毛茸茸的尾巴,在其中时隐时现。辛龟惊讶万分,这竟然也是个妖,看来还是狐狸的近亲! 什么时候妖族之间,也开始相残了? “你真的要因为这个人族的渣滓,和我翻脸?”裘潜山其中一条尾巴卷起,指向地面的辛龟,辛龟立即感觉,有一道寒气直透胸膛。 裘潜山的另外两条尾巴,也都有了变化,其中一条尖端,分化成了手指形状,另一条尾巴,则变成了巨大的弓弦。 陶城弓弩手射出的符箭,全部搭在了那根巨大的弓弦上,随时随地,可以向着胡东延,发出致命一击! 麒麟臂肖佐,突然凑近了辛龟,低声道:“大人能不能想办法,拦住这两人斗法?” 辛龟给了肖佐一个大大的白眼儿,想到他日常还算听话,这才恨声说道,“你何出此言?” “当年一头猪妖闯进陶城,弄倒了了无数民房,很多人无家可归,今天这两人法力修为,都在猪妖之上。一旦开打,不管谁胜谁负,倒霉的只能是陶城百姓。” 辛龟点了点头,慵懒的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听我的?” 他心里却在暗骂肖佐不开眼。这么多年的官场,算是没混明白,难怪一把年纪,还只是个小小的弓箭手的头儿。 老子就是要胡东延与裘潜山互相残杀。不管谁胜谁败,对我都有好处。 如果胡东延打败裘潜山,就说明他这棵大树,足够牢固,可以为辛龟遮风挡雨,自己以后在陶城,也可以顺风顺水,如果裘潜山杀了胡东延,就没有人控制辛龟,辛龟就恢复了自由身。 当然,为了躲避无生门碧落使者的搜寻,辛龟并不在乎转投裘潜山这棵大树。至于裘潜山会不会接受他,辛龟并不担心。 天下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好处,如果他拒绝,只能说明,你没有送到他的心坎里,或者没有让他心动。 肖佐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不用多问,他从辛龟的表情中,便读懂了辛龟的心思。他心里长叹一声,陶城没有未来了! 他一声不吭,转身走开,走出两步,终于忍不住回身,向着那些愣在当地的弓弩手,大声吼道,“跟老子回去,装箭!” 那些弓弩手从恍惚中醒来,纷纷跟在肖佐后面离去,还有人小声嘀咕,“神仙斗法,千年难遇,可惜没了这种眼福。” 又有人给了他一拳,“神仙斗法,倒霉的只是老百姓,你在一边旁观,谁能保你毫发无伤?肖头儿刚才,是救了我们一命。” 那名弓箭手恍然大悟,快走几步,追上肖佐,低声道,“肖头儿救了我们一命,我还不知好歹…………” 肖佐摆手,阻止那名弓箭手再说下去,心里却有几分苦涩,弓箭手吃朝廷俸禄,做的是保境安民的营生,事到如今,真的有了大祸发生,却首先做了逃兵。 虽然救下了几名手下,又有什么值得骄傲,值得感谢? 肖佐自问没有家国情怀,做弓箭手的头领,也仅仅只是为了每月多拿两钱银子,养家糊口。而现在,他突然感觉到,有股浓浓的负罪感。 老子跟你们拼了! 肖佐忽然转身,向着裘潜山与胡东延对峙的方向走去,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裘潜山与胡东延身外几十丈之内,有一层无形的阻碍,拦住了肖佐。 这是天意如此! 肖佐心情突然释然,带着人急匆匆离开,去见陶城县令沈步青。 监牢内发生这样的大事,沈步青自然得到了禀报,正蜷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日常升官发财的心得,此时毫无用处。 肖佐连叫几声大人,沈步青不敢应声,肖佐转身离去。却听身后有个声音,颤抖着说道,“是肖将军么?” 对将军这个称呼,肖佐非常陌生,因为日常的时候,他们很难见到沈步青,陌生的同时,肖佐还有些许的感动。深居简出的沈大人,竟然还能记住他的名字。而且使用如此尊重的称呼。 “大人莫慌,有肖佐在,定当保您周全!” 沈步青通过门缝,向外张望好久,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这才命人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一条仅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几千里外,京城之内。 京城部尉府苟大人,也遇到了难题。 寻访了很多人,还是没能找到纵火之人。这个结果,在苟友德意料之内,但仍是非常焦急。 无数眼睛,都在盯着这件事。 辅国公府,并没有传来秦沛新的消息,这充分表明,秦沛对京城部尉府的信心,却也让苟友德压力倍增。 短短几天之内,苟友德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瘦了下来。 第182章 无赦刀 节气已经是初秋,正午之后,还是非常炎热。 京城部尉府衙门。 后花园。 池塘边上。 苟友德将自己肥大的身体,塞进宽松的凉椅上,挥着一柄芭蕉扇,驱赶着扑面而来的热气。 面前的水塘正中,一截干枯的树枝,正随着微波荡漾,一只浑身血红的蜻蜓,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上面搔头。 绿色的池水,红色的蜻蜓,看起来倒也是赏心悦目,在一瞬间,让苟友德忘掉了秋热。 池塘边的花树,突然颤了一下,一只翠色羽毛的小鸟飞掠而下,将红蜻蜓啄起,向远处飞去,只留下枯枝颤抖不已。 苟友德忽然叹了口气,自己如今的处境,与那节枯枝何其相似,落在上面的红蜻蜓,被翠鸟捉走,这原本跟他无关,而现在,却要让他去做那只翠鸟。 能在前朝皇陵来去自由,绝不是一般人。就算京城部尉府找到真凶,也肯定捉不住,到了那时,还得斩妖司出手。 但偏偏苟友德与斩妖司尹曲性善,彼此都看不顺眼。 苟友德看不起曲性善的行伍气息,而曲性善也很鄙夷苟友德的文人做派。 放在平日里,彼此也算相安无事,今日为了这种事,去求曲性善,曲性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一旦自己出声相求,就是比曲性善矮了半头。 这让苟友德无法接受。 苟友德躲在后花园,看起来是在乘凉,其实内心翻来覆去做着考量,究竟要不要低声下气,去求曲性善的斩妖司出手。 想了好久之后,苟友德终于慎重的从随身革囊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符纸。不同颜色的符纸,作用各不相同。 苟友德小心翼翼,将符纸焚化,形成的纸烟并没有消散,而是变成了两只淡淡的翅膀,向着远处的天际飞去。 两丈之外,四名持兵器的武士面对面站立,太阳灼热,他们却一动不动,他们手中的兵器,似刀似剑,却又并非刀剑。 这种兵刃,是苟友德独门所创,他虽然是文官,不懂武功,却对兵器很感兴趣,日常闲暇时间,便在纸上涂抹勾画,草图成稿之后,就让铁匠按图打造。 这像刀剑又并非刀剑的兵器,苟友德取名无赦。 杀无赦的意思。 因为杀无赦实在戾气太重,这才舍弃了杀字,只称为无赦刀。 见了无赦刀,魂魄飘几飘。 短短十个字,却足以说明无赦刀的威力。 好刀必须在武力超强的人手中,才能发出更强的战力,因此这些持无赦刀的武士,也并非泛泛之辈,在某些场合,甚至可以跟暗影卫一较高下。 那些持无赦刀的武士,对湖边苟大人的作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什么都没看到。 苟友德重新瘫在椅子上,与先前并无二致。但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 池塘中那截腐木,突然沉了下去,然后又浮了上来。 与此同时,苟友德扔了手中蒲扇,拖着满身肥肉站起的同时,还没忘整理衣服。 有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池塘中的那根腐木上。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参见大人。”话说的客气,但浮木上的人影站的笔直如松,丝毫没有拜见的意思。 苟友德并不在意,他向虚影连连拱手。“求先生救我!” 没有得到大乾功名之前,苟友德曾经入山学道,道号出尘。也算有了些小成就,但最终凡心太重,修为停滞不前,这才重新下山入了红尘。 出尘这个道号,也成了个笑话。 但苟友德学会的一些道术,对他以后的提升,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有几次,用挽大厦于将倾都不为过。他能掌控京城部尉府多年,与他圆滑为人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有道术支撑。 他如今已经不是修道者,原来积攒的道元,早就消耗殆尽,如今只能依靠为数不多的符箓,沟通天地阴阳。 而且由于修为浅薄,只能依靠符箓本身力量,苟友德召集来的,大多是最低等的神只,甚至有些,还只能算孤魂野鬼。 刚刚他燃烧白色符箓,就是要白日见神。 但应约而来的,显然并非神只,倒是更像游魂,他站在浮木上,就是要借助池塘中的凉气,让自己元灵不灭。 但急病乱投医,苟友德已经顾不上这些。 瑶光皇陵之内,被烧焦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只有康有节能打听出来。进而才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即便不能捉住凶手,也算向朝廷有了交代。 剩下的事情,就是朝廷该出面了,就算凶手是地仙修为,面对大乾王朝所有高手的追杀,也会避之不及。 浮木上的虚影,很快就得知苟友德意图。 “那被烧死的,乃是鹿吴山散修,名叫澹台晦明,烧死他的人,说起来跟他颇有渊源,但我不敢说他名字。” 苟友德一声不响,用一把小银刀割破指尖,随手一甩,三粒血珠浮空,向虚影飘去。 刚刚靠近,三粒血珠化成更小的血雾,围绕虚影缓缓流动。 血雾消失,虚影明显的充盈起来。 这次隐约可以分辨出,那是个身穿麻衣,相貌清癯的老者。 “受了大人血食,便是再死一次也不妨事,不瞒大人,帝陵纵火凶手,乃是无生门下裘潜山,如今还在大乾版图之内。” 麻衣老者虚影重新虚化,最终消失。 水池中那截浮木,也一点点重新浮出了水面。 苟友德如释重负,重新坐回椅子,他这次是真的瘫在了椅子上,虽然只是三粒血珠,却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道元。 从今以后,他仍旧掌握京城部尉府,但却真的变成了普通人。甚至不远处那些手持无赦刀的武士,都能轻易杀死他。 因为瑶光帝陵着火的事情,苟友德操劳过度,手里拿着公文,仰头靠在椅子上,就此睡了过去,还打起呼噜。 手下人蹑手蹑脚退出去,并且守在门口,唯恐人们惊扰了大人的好梦。 作为苟友德的亲随,他们已经许多年,没见到苟友德如此疲劳。 第183章 向先生借枚棋子 苟友德休息好久,这才打起精神,回到书房写公事。 “传我的命令,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烦我。” 以他的身份,书写公事,完全可以交代下去,由师爷代劳。但苟友德还是亲自提笔,将前因后果,详细写了下来。 苟友德是榜眼出身,多年混迹官场,写公文自然手到擒来。写完之后,又看了两遍,满意点头,用上官印之后,封好,命令得力手下,急送辅国公府。 他要让秦沛知道,事情有了眉目,京城部尉府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朝廷去做了。 皇陵被烧这件事很大,但其他国家大事相比,又小了很多。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前朝,又不可能小。 看着手下离去,苟友德彻底放松,再次瘫在椅子上。 辅国公府内,秦沛少见的清闲,他坐在茶室内,轻啜着刚烹好的茶,面前放着棋盘,另有黑白两盒棋子。 整个京城,有资格陪秦沛下棋的,超不过三个人,而陪秦沛下棋最多的,就是陈慕周。 秦沛喝一口茶,闭眼细品,任茶香在嘴里氤氲,雕花窗外,有鲜花无声落下。他弯曲手指,轻轻敲了下座椅扶手,下落鲜花竟然在半空中停住。 秦沛并非看上去那样悠闲。他闭眼敲桌子的时候,就是心里有着难以决定的事情。 他又轻轻敲了下扶手,凝在半空的鲜花,终于落在地上。 脚步声响起,却是请陈慕周的小黄门官一人回来,“禀告侯爷,陈先生说他不用来,侯爷想做什么,自己决断就可以。” 秦沛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小黄门沉吟一下,继续说道,“陈先生还说,他可以借给侯爷一枚棋子。但侯爷要当心,毕竟棋子是您自己的。” 秦沛挥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去。 这个陈慕周,真的是绝顶聪明,居然能猜到我要做什么。这样的人,不能为大乾所用,真的是一大憾事。 尽管陈慕周没来,秦沛还是从陈慕周的白色棋盒内,捏出了一枚棋子。 他要借的,当然不是棋子,而是一个人。 秦沛两根手指,捏着那枚白子,把玩了好久。 屋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应该有需要紧急处理的公文,小黄门脚步轻巧快捷,却在门外停住纠结,要不要进来。 秦沛敲了下扶手,示意小黄门进来。他已经猜到,这份公事,应该与京城部尉府有关。 秦沛打开了苟友德呈上来的公事。 他一目十行,却又把每个字尽收眼底。 又是无生门,这次还有鹿吴山? 秦沛微微皱眉,鹿吴山向来超然世外,如今竟然也参加到了这场纷争里面,要是无意为之还好,如果是处心积虑,这件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先前李七夜杀死的南鼎天,与如今死在皇陵的澹台晦明,都是鹿吴山修士。而鹿吴山,曾经是前朝瑶光国的盟友。与吐火罗国不同,当年羊素与华衡争夺天下时,鹿吴山曾经精锐尽出,斩杀了羊素很多心腹大将。 可以说,如果没有鹿吴山的参与,羊素可以提前半年定鼎。 瑶光亡国之后,鹿吴山虽在极远之地,也受到牵连,羊素军旗挥动,无数铁骑蜂拥而至。鹿吴山已经元气大伤,根本无法对抗压地而来的滚滚铁骑。 眼见鹿吴山就要彻底覆亡。羊素的一纸罢兵令,为鹿吴山留下了三百根苗。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大乾包容天下,为恶之大如鹿吴山,朕亦能赦免。” 当时大乾刚刚建国,羊素这个命令,肯定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也在无形之中,保存了鹿吴山,羊素赦免鹿吴山,也有个前提,那就是鹿吴山修士,永远不能与大乾做对。 而前些天,南鼎天闯入李七夜的府邸抢人,很明显就违反了这个约定,仅仅凭这一条,秦沛就可以命令将鹿吴山夷灭。 但当前最要紧的,是捉到裘潜山,给瑶光国的遗老遗少们一个交代。 “裘潜山去了陶城,还在大乾版图之内,捉住他有些困难,但并非不能。”秦沛沉吟着。 京城部尉府只负责京城安全,裘潜山如今跑到陶城,早就脱离了京城部尉府的管辖范围。“这个苟友德,对我也动心思。” 秦沛暗骂了一句。 陶城令沈步青,刚上任时,还做出些政绩,也算是个好官,而这几年,却不思进取,日日胡作非为,民怨极高,本来想过些日子,再将他拿下,今日就再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秦沛很快察觉到,这个想法非常不靠谱。 陶城官府的实力,根本捉不住裘潜山,强令让沈步青出手,只会惊走裘潜山,把事情搞的越来越糟。 秦沛重新捏起那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秤中心,“原本想过些日子,再启用你,看来要提前了,闲置了许多年,也该给朝廷出力了。” 这枚棋子之前极其平常,如今做了几件漂亮大事,在京城名声大噪。但要委以重任,还缺少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而现在,投名状主动上门了。 只要捉住裘潜山,就立了大功,提拔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凭那枚棋子如今的战力,还有些单薄,应该不是裘潜山的对手,必须要给他安排几个得力的副手。 而副手的人选,秦沛早就胸有成竹。 陈慕周说的没错,这枚棋子,虽然是陈慕周同意借给秦沛,但事实上,这枚棋子,是大乾的人。秦沛将来要对他委以重任,自然不允许他出现任何危险。 李七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偌大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将决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正在为营救辛浙忙碌。 但李七夜很快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办法。在京城多年,他也只是个志妖司的小吏,对于刑部的官员,更是从没有来往。 身为朝廷官员,在京都之内,却没有交往下一个知心朋友。 君子当独善其身。但真正有事的时候,独善其身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 李七夜非常郁闷。 第184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骆大人的舅哥在吏部,大人不如求一下骆大人,也许会有帮助。” 清风见李七夜长吁短叹,猜到了他的心思,轻声提醒道。他说的骆大人,就是李七夜志妖司同僚,骆西山。 骆西山的舅哥,是吏部侍郎吴居正。他当年如李七夜一样,独身一人来到京城,中榜之后,如果没有贵人相助,也只能去做个编修。 偏偏吏部侍郎吴居正,看中了骆西山,将亲生妹子许给他为妻。并将他运作进了志妖司。 李七夜点点头。 自己原本与骆西山交情还算可以,尤其是不久之前,自己在大碗茶楼,救了骆星河一命。那时候骆西山为表示谢意,送来几方上等好墨,却被李七夜拒绝。 如果此时上门求他,骆西山多半会答应。 但李七夜内心还在纠结,他本就不擅长朋党的本事,对于求人做事,更是当做奇耻大辱。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陶城,在监狱中受苦的辛浙,李七夜思前想后,决定上门拜访骆西山。 求人做事,自然要准备一份厚礼。 这份礼单,又让李七夜发愁,既不能太俗,又要让骆西山动心。这种结交之道,圣贤书上没有,李七夜也没人可以领教,又让他长吁短叹。 关键时刻,又是清风想出了主意。 “老爷不妨去请教下薛小姐,她是同德堂大小姐,日常就是做生意,最擅长与人打交道。” 李七夜连连点头,却又连声长叹。薛小姐的确擅长与人打交道,但李七夜并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事到如今,他看到女子,都是侧目而过。 要向薛嵇茹请教,就必须面对面谈话。这种场面,李七夜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疼欲裂。 “我去向白先生请教。” 头疼了好久之后,李七夜终于有了办法。 白先生与薛嵇茹,是同门师兄妹,让白先生帮忙,自然就会容易很多。而且白先生为人谦和,随便拿点礼物,他都不会挑剔。 清风直接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来。 “白先生外出访友,还没有回来。” 他与白先生的小童子白水是好朋友,对白子曰的行踪,了如指掌。 李七夜目瞪口呆。 但随即也释然,如果白先生没有外出,也许那些闹事的妖修以及修士,都不敢轻举妄动,京都就会少出很多乱子。 “大人要是为难,我可以去找薛大小姐。” 但李七夜摆手拒绝了。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解决,最好不要牵连别人。 犹豫不决之间,清风忽然跑进中堂,“老爷,骆大人来了!就在门外等您。” 李七夜闻言大喜,刚刚离座站起,又坐了下去。现在的骆西山,来这里做什么? “老爷,骆大人正在门外等候……” 见李七夜发呆,清风又小声提醒,自家大人与骆西山本是同僚,彼此身份相同,但骆西山年岁已高,况且李七夜还要求他办事,于公于私,都不该让骆西山在外面久等。 但骆西山上门,还是首次。 李七夜再次站起,快步走了出去,干笑道:“难怪早上喜鹊乱叫,原来是骆大人大驾光临。”话未说完,自己脸先红了。 骆西山连连摆手,“喜鹊叫,并非是骆某要来,而是李大人祥瑞将至,骆某先这里恭喜李大人,苟富贵,莫相忘!” 李七夜疑惑万分,骆大人何出此言?就算是有富贵,也应该是给到骆大人身上,与我有何关系?但偏偏这话,出自骆西山之口,让李七夜不敢怀疑,却又不敢相信。 骆西山干笑几声,“李大人胸怀乾坤,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定成大事。” 李七夜更加糊涂。 骆西山又笑了几声,“前几日,陪同曲大人见吐火罗国斩妖师,见李大人也在,便知道大人将来定然如同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七夜恍然大悟,骆西山言外之意,自己将来会得到提升,官运亨通。 “骆兄当时也在,假以时日,定然能梦想成真……” 骆西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李七夜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果然不适合做官,只做个埋头写文章的小吏,便是最好的归宿。”他暗暗想到。 “骆大人公务繁忙,今日上门,不知有何指教?”李七夜慌忙转换话题,却发现这个话题,同样不适合深入聊天。 骆西山尴尬表情消失,笑道,“老夫最近独坐沉思,想明白很多事情。为人一生,不能总为自己活着,应该为年轻人做些分担,让你们专心去做想做的事。” 他靠近李七夜,低声道,“李大人若是有什么想做,又不方便出面的事情,老夫可以代劳。我将李大人当成自己人,才有这番肺腑之言。期望李大人也能敞开肺腑,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李七夜更加迷惑。天下的好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自己正发愁,如何去解救辛浙,如何央求骆西山,然后骆西山就主动上门,而且主动提及帮自己的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抓住!只要骆西山肯帮忙,辛浙的官司,极有可能就此结束。 李七夜马上要点头,我有一事相求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他还是忍住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骆西山无利不起早,他今日言行,实在是怪异,与李七夜印象中的骆西山,截然不同。 骆西山倒是难得的耐心,又喝了一杯茶,又双眼炯炯有神,盯住了李七夜,意思不言而喻,有什么事情,你就赶紧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短短时间之内,李七夜内心翻江倒海,跟他说,不跟他说! 这两种念头如同阵前交锋的两员大将,不分彼此,打的难分难解。 骆西山主动上门,又主动帮我做事,事事透露出蹊跷,我一定不要轻易求他! 李七夜非常清楚,骆西山帮他做事,只需要对大舅哥,吏部侍郎吴居正张张嘴,而自己无权无势,将来能还骆西山人情的,只有自己这条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决不能轻易将处置权,交到别人手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有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185章 天不能拘 短短时间之内,李七夜天人交战,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甚至贴身小衣也有了湿意。 骆西山倒是云淡风轻,就那样看着李七夜,似乎掌控了乾坤,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你快来求我! 李七夜坚定摇头,“在下没有难事,多谢骆大人挂怀,要是有了难处,肯定第一时间,向大人求助。” 骆西山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神情。他干笑道,“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人生一世,无事最好,我刚才所说,也是为大人考虑,绝无希望大人不顺利之意。李大人千万不要挂在心里。” 李七夜微笑摆手,示意并不在意。 骆西山又喝一口茶,沉吟着问道,“李大人在老家,还有何人需要照顾?” 李七夜就算不通官场门路,也听出骆西山意有所指,本想点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骆西山越是主动追问,越是不能提及。 骆西山最终放下茶碗,站起一声长叹,似乎无限惋惜。“没能帮上李大人,真是憾事。” 李七夜笑问,“骆大人言外之意,是希望我有事?” 骆西山赶紧摆手。 目送着骆西山身影,消失在街头,李七夜摇头苦笑。 清风有些不解,“刚刚老爷还在发愁,骆大人主动上门,老爷为何不求他?” 李七夜摇头,“有时候,有些人太殷勤,反而要当心些。” 清风用力点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停了停,他啊呦一声,“老爷,莫非是你要升官了?要变成他的顶头上司,他提前得到了风声,才赶来向你示好?” 李七夜指了指院中花树,“京城等着升官的人,比花树上的叶子还多,朝廷上每年仅有的几个机会,就如同旱天里落下的一滴雨,大家都等着解渴,如何就能落在你嘴里?” 清风摸了摸头,没有说话。 想不通的事,李七夜便不去想,这样就会免去很多烦恼,但现在,远在陶城的辛浙,是李七夜绕不开的烦恼。 李七夜想到这些,心绪无端浮躁起来。接连几次运气,才把烦躁压下去。 “把门关了,今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清风应声去告诉看门人,回来的时候,李七夜已经净手完毕,准备读书了,清风不敢打扰,去侧房为李七夜煮茶。 心之所至,言必随之,行必践之。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李七夜刚刚翻开三藏书中的术册。一段话便脱离书页,通体发光,悬浮在他面前。字体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话并非出自术册作者黄裳,而是纪迁作为注解,后加上去。 纪迁添加这条注解的,正是元神出窍之术。 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李七夜反复揣摩,心有所悟。 之前也曾见到这句话,但并未深究,此时反复诵读,觉得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有无穷的奥妙。陈慕周对纪迁所做批注,颇多不屑,大骂暴殄天物,狗尾续貂。 李七夜不敢反驳,但心里却不能苟同。 尤其他修炼到元神日行之后,对这句话更深有体会。 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这就是对元神日行最好的描述。其实,不仅仅是元神日行,夜行也同样可以。 只要元神足够强大,即使我的肉身不能前往陶城,我的元神却可以。但这同样有个难题,元神离开肉身不能太久,不然的话,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日行对元神消耗很大,最好的出行时刻,应该选在夜间。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吕祖这首诗,写的是当年御剑傲笑烟霞,一天之间,游遍五湖四海的快意,但李七夜却觉得,当时吕祖并非真身前往,而是使用了元神出窍的术法。 我现在的道行,自然不敢与吕祖相提并论,但假以时日,只要神魂足够强大,肯定会有提升。 当下李七夜神息内视,按照陈慕周传授的方法,强壮元神。 陶城内。 越来越多老百姓,抬头仰望天空。各种颜色云气云集,让这些老百姓毕生难忘,有些老百姓已经跪下,不停磕头膜拜。 彩色云气在胡东延与裘潜山两人身后,凝结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形状。胡东延身后,是一座缓缓蠕动的光轮,光轮之中,有刀剑影子闪现。每转动一下,就有金铁交鸣的萧杀声音传出来,让人感觉到了生死相搏的沙场。 而裘潜山的头顶后方,浮现一只金色巨鸟。巨鸟浑身燃烧紫色光焰,双眼中红光扇动,竟然是火焰做成的眼睛。 巨鸟稍稍翕动翅膀,立即有滔天热浪扑面而来,金色巨鸟张开嘴巴吸张,又把热浪吸了进去。一旦巨鸟失控,整个陶城都将被巨大的热浪包围。 “裘潜山,你的护身灵禽,不过是 一头金翅火鸟,如何比得过我的往生轮?”胡东延冷声说道,往生轮旋转速度变慢,伴随着胡东延虚空拉伸的动作,一柄光剑从生死转轮中拉出,并且变成了一把真正的宝剑! 裘潜山不动声色,身后金翅火鸟突然一声尖啸,喷出大股热浪,形成肉眼可见红线,向那柄宝剑隔空烧去。 “为了这个人渣,你敢跟我动手?” 胡东延质疑声未落地,那柄宝剑已经被热浪摧毁,他食指中指伸出,微微向后一勾,刀剑齐出,瞬间变大,与此同时,那个原本巨大的生死轮,变得更大,高高悬浮在陶城上空。原本模糊的刀剑,此时全部分外耀眼。 辛龟终于知道了害怕。 这两人能够凝结出身外身法相,功力之高,超出了想象,任何一个,自己都不能掌控。如果这两人打出真火,倒霉的就是陶城全部的老百姓。 他们的房屋以及所有的一切,在往生轮化成的刀剑劈刺,以及金翅火鸟的热浪炙烤下,将全部灰飞烟灭。 已经走出陶城的陶十五,突然停住,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的陶城。 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刀剑组成的往生轮浮空,还有一只极大地金翅火鸟,张嘴喷吐着热浪。陶十五喃喃自语,“异族凌驾于人族之上,这世道,真的乱了。” 陶城内,八名健壮的轿夫,抬着一乘华美的轿子,跑的足底生烟。 第186章 陶城境内好人少 正准备逃走的辛龟,又停住了脚步。 那是陶城令沈步青的轿子。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贪生怕死的沈大人,真的会来这里?而且平日里,沈大人出门,向来都是全部仪仗,气势十足。 今天仅仅坐了轿子出行,并没有仪仗,实在是反常。 轿夫跑的气喘吁吁,前面轿夫脚下发滑,摔在地上,后面轿夫跟着摔倒,轿厢侧翻在地,里面滚出一人,五短身材,白胖滚圆,正是陶城令沈步青。 沈步青来不及责骂轿夫,先去捡掉在地上的官帽,他穿着官服的肥胖身材,在地上爬行,异常滑稽,周围老百姓见到日常只能跪拜的官老爷,狼狈的手脚并用,追着那顶官帽,样子滑稽无比。尽管情势紧迫,这些百姓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人快步跑来,伸手扶起沈步青,另一只手将官帽递过来,“大人放心,有我在,万无一失。” 沈步青接过官帽,掸去上面尘土,这才注意到,危难之际出手的,正是捕头辛龟。“陶城百姓有辛捕头,真是天大的幸事!” 辛龟低声道,“这里危险,大人速速跟我离开。” 沈步青甩开辛龟,整理衣服官帽,大声道,“大乾王朝陶城令沈步青,请两位仙人停手罢斗,有何要求,都可以与下官提出,只求不要伤害了无辜百姓!” 看起来大义凛然,但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 那些百姓,终于醒悟过来,纷纷逃去。 裘潜山冷笑道,“大乾的律法,管不到我的头上,我也不用给你们总头领羊素面子,但看你这官儿,还算不错,知道维护百姓平安,我就给你个面子。不与这异族一般见识。” 胡东延嘿嘿冷笑,盯住沈步青,“你这大乾的官儿,也是个混官儿。能腾空的一定就是神仙?”他手指裘潜山,“看你叫我神仙的面子上,老夫送你一份富贵。就是这个家伙,刚刚在你们的京都,犯下了大案,过不了多久,查办他的公文,就会来到你小小的陶城。” “你将这家伙拿了,交给朝廷,只要羊家人高兴,你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 沈步青眼皮跳了几跳,胡东延话不多,却说中了沈步青的心思。 陶城是大乾治下有名的富庶之地,仅仅陶器一项税收,就能抵得上别处官府一年税收。沈步青上任几年来,已经赚的盆满钵满,走路不小心咳嗽一声,口袋里都能滚出金灿灿的元宝。 手里有钱之后,便想花钱运动,买个更大的官儿,但偏偏京城之内,辅国公秦沛主政。每年要提升的官员名单,都要秦沛过目点头才可以。 沈步青是官迷,却并不傻。秦沛的清正廉洁,让沈步青望而却步。但心中升官的渴望,却越来越强。 胡东延作为无生门弟子,察言观色是第一等本事,尤其是洞悉人内心深处奥秘的本事,更是超人一等,虽然与沈步青只是初见,却把沈步青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此时按图索骥,果然一击必中。 沈步青并不傻,捉住裘潜山,自然可以升官晋爵,但以陶城的实力,根本捉不住裘潜山,贸然下令,只能惹祸上身。 “大人神目如电,洞悉一切,才不会被你等妖言惑众,蛊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不知何时,麒麟臂肖佐带领弓弩手,再次来到,感知到情况危急,他命令手下,带上了所有符箭。 往生轮突然倒转,肖佐以及弓弩手携带的符箭以及弓弩,全部脱手,飞向往生轮,往生轮缓缓旋转,将弓弩以及符箭,全部搅散。 辛龟急冲上前,扛起沈步青,冲进路边一间屋子。 几乎与此同时,金翅火鸟长声尖啸,对着胡东延喷出一团烈火。 往生轮上,爆发出无数刀剑,拦住了烈火,其中一柄厚背金刀以上势下,劈开了辛龟与沈步青藏身的屋子。众人惊呼声中,沈步青与辛龟被凌空掠起,向着陶城外飞去。 “妖邪劫掠了大人!” 围观百姓大声惊叫,在他们心里,这些飞来飞去的人就是神仙,但胡东延劫走了朝廷命官,显然不是神仙人物做出的事情。 因此胡东延在百姓中的形象,就被定义为了妖邪。 裘潜山朗声大笑,声震屋瓦,头顶金翅火鸟跟着翕动翅膀,带起阵阵旋风,鼓荡起裘潜山衣袍,猎猎作响。“还不是贼喊捉贼?刚刚污我在京城犯下大案,如今你还不是劫掠了大乾的命官?” 话音未落,金翅火鸟化成一条金光,振翅急追胡东延。裘潜山亦步亦趋,紧随其后,踏空而行。 肖佐站在当场,满眼迷茫。 “肖头儿,接下来该怎么做?咱们该听谁的?” 一名弓弩手上前,小声问道。 回复他的,只有肖佐的白眼儿。言外之意非常明显,我若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站在这里发呆? 肖佐向百姓挥手,大声道,“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家,不要在街上闲逛,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看着散去的百姓,肖佐摇头苦笑。 沈大人被妖邪劫掠而去,肯定凶多吉少,就算能回来,也绝对做不了陶城令,而辛龟的死活,肖佐并不关心,甚至内心深处,盼着此时此刻,辛龟已经死了。 当然,两个人全都死了,更好。那样的话,朝廷就会派新的陶城令上任,也许能让乌烟瘴气的陶城,重新变得清明。 但官面文章,还是要做,此时此地,作为陶城最大的官吏,,肖佐必须要维护沈步青的面子,因此才叮嘱百姓们,不要将今日事情说出去。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况沈步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掠走,就算老百姓不说,也会很快传遍陶城。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端坐房檐之下,稳如泰山北斗。 肖佐转身离开,看到一动不动的辛浙,叹一口气,“辛公子,你也回去牢房,要小心些,不要随意出来。” 辛浙点了点头,还是原地没动。他向肖佐拱拱手,“陶城境内好人稀,肖大人你算一个。”他又指了指沈步青以及辛龟消失的方向。“希望陶城的坏人,能少两个。” 第187章 长翅膀 有时候,不逼自己一下,绝对不知道自身潜力有多大。 京城内,李七夜睁开眼睛,若有所思,更有极大收获。短 一个时辰之内,李七夜将自身元神,凝结成球,又有一柄万钧巨锤,不住从极高处坠落,轰击在神元凝成的球上,如同铁匠挥动大锤,敲打砧板上烧红的铁块。 神念凝成的球,不住将落下的巨锤弹起。同时在一次次的被敲打反弹的过程中,变得圆润坚硬。 虽然到了下午,京城依旧炎热异常。 李七夜再次元神出窍日行。 因为有了陈慕周先前的警告,李七夜不敢离开家里太远,况且这次日行,只是为了验证修炼结果,因此只是在周围游荡,他要看自己的元神,可以在烈日下坚持多久。 他看见清风正在树荫下,用草棍拨弄蚂蚁,嘴角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远处有白发白须的老汉,身子被沉重担子压弯,仍不肯休息,大步前行。 也有华贵的马车,从街上粼粼而过,马车挂着厚厚的帘子,里面装满了冰块,可以让车中的乘客,很奢侈的享受清凉。 更遥远的地方,有无家可归的乞丐,因为天气炎热,躺在墙角,看着已经死去的同伴,被朝廷的收尸人抬起,扔上破旧的木车,就那样毫无遮拦,在日光下摇晃着远去。 李七夜突然生出很多感慨。 大乾王朝肇造以来,历代皇帝励精图治,才有了如今的神武盛世。但盛世又如何,堂堂京城之内,也有饿殍死倒。 两个时辰之后,阳光热度渐渐衰减,李七夜元神却感到阳光比之前更加耀眼,这是元神乏力的征兆,再强撑下去,就会造成反噬,损伤身子。当下回到本体之内。 上次元神日行时间,远比这次短,以现在的速度,两个时辰之内,至少可以飞出三四百里,但陶城远在京城千里之外,根本无法到达。 李七夜一声长叹,丝毫没有元神强大后的喜悦,按照现在的进度,根本来不及解救辛浙,看来还是要张嘴求人。 入夜之后,李七夜翻遍三藏书,想要寻找个快速提升战力的法门,却毫无所获。 三藏书脱胎于道家,记录的自然也是道家修炼法门,道家修炼,讲求循序渐进,在修炼过程中,打磨自身精气神,从而达到圆满境界。 这其实就是人族认识自己,以及认知世界的一个过程,而想要认知深刻,必须要延缓这种过程。因此大多数道家的修炼的路程非常漫长 但李七夜并不死心,掩卷之后,脑子还在飞快转动。 仙人身轻如燕,可以御风而行,五湖四海,全部踩在脚下,而当年的吕祖,也曾经御剑而行,想要快速行进,除了神魂出窍之外,还可以御剑。 但御剑更不容易。 各种想法层层叠叠,差点将李七夜脑子挤爆,换成别人,早就不堪其扰,李七夜却乐在其中。他感觉面前有一团乱麻,但只要理顺,就会获得很多东西。 三更时分,李七夜想的头晕眼花,行气全身三遍,还是有点头晕,看来白天两个时辰元神出窍,的确伤到了元气。 欲速则不达。 李七夜一声长叹。 突然有人笑道,“李先生身居宝山而不自知,却在这里自寻烦恼。” 眼前夜色中,无声无息,出现一名老者,正是京城火神庙火神爷。身在暗夜之中,火神全身被淡淡红光萦绕。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说话却越来越稳重。 “小神日间在府门前经过,见李探花元神出窍日行,在附近闲逛,应当是在锻炼神魄。”火神爷轻声说道。 李七夜暗暗震惊。 白天火神就在自己周围,自己却不自知,若是火神心存杀意,李七夜早就横尸街头。依靠元神出窍的方法赶路,当然可以,但必须保证能够发现周围潜在的危险,如果仅仅是只能赶路,而对周围一无所知,就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李七夜原本不美丽的心情,此时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先生着急锻炼神魄,想必是有急事,但越是这样,越不能着急。真要急着赶路,小神可以送您一程。” 李七夜双眼放光。“求上神教我。” 火神笑了笑,“修炼神行法,是绝对的下策,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先生一件法器。可以带着先生凌空而行。” 火神掌心中,升起一股红光,然后缓缓展开,变成了两只光芒形成的翅膀。翅膀中,各有一个字,若隐若现。左边风翅,右边雷翅。 “这风雷二翅,可以帮助先生,日行八百里,紧要时候,可以行到一千里,但一千里会伤到神魄,先生慎用。” 火神缓缓收拢手指,翅膀变成两颗药丸大小圆球,落在他掌心。 “这风雷二翅,是钟南山玉柱洞特有法器。前几日玉柱洞炼气士来我火神庙小住,向我领教控火诀,我悉心传授,他便送了这两个玩物给我。这风雷二翅,最多使用两次,便会失效。李先生可便宜从事。” 火神继续说道,风雷二翅使用时,外人不会看到,只能看到凌空而行,却会听到风雷之声,因此可以快速前行,却不能隐形,反而非常招摇。 火神不用风雷二翅,也可以凌空飞渡,这两枚风雷翅,落在他手里,真正成了明珠暗投。 “落在先生手里,风雷二翅才能物尽其用,相信先生不会将它们用在歧途。”火神继续说道。“炼气士之物,都会分辨对错,一旦用在歧途,风雷二翅便会失去灵效,还会发起大风,将人卷入其中,之后再起天雷,直接轰成齑粉。” 李七夜暗暗赞叹。炼气士法器,果然名不虚传。 “上神放心,我定会小心使用。”李七夜小心接过风雷双翅,感觉入手很轻,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如此羸弱纤薄的翅膀,真的能托举上百斤的肉身浊胎,飞行数百里? 尽管火神说起,风雷双翅来自玉柱洞炼气士,但对两翅的功效,李七夜还是有些疑惑。 火神看穿李七夜心思,笑道,“李先生若是有疑惑,不如现在试一试。” 风雷二翅突然疾飞上升,然后笔直下落,钻进李七夜体内。下一刻,在他的后背上,出现了两个巨大的翅膀。 第188章 祸从口出 李七夜连连摆手,“这翅膀只能使用两次,我要珍惜使用机会。” 火神点点头,“先生不用时,只需在心里想一下,这两枚翅膀,就会离开先生身体,重新变成两枚翅丸。” 李七夜遵命而动,那两枚翅膀重新变成翅丸,落到了李七夜手里。 他再次抬头,却发现火神爷已经消失了。 若不是掌心两枚翅丸还在,李七夜觉得就是在做梦。 远在千里之外。 陶城大牢中,辛浙同样彻夜难眠。 消息没有腿,但跑的最快。白天发生的事情,尽管麒麟臂肖佐下了严令,不许外传,但还是完完整整,传到了大牢中。 肖佐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曾经照今人。 牢头辛五,拖着铁拐走来,拐杖与地面青砖撞击,叮叮作响。他在辛浙牢房前站住,掏出一个油纸包,连同一小壶酒递了过去。 值班的狱卒,默契的扭头转身,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辛少爷,喝点酒压压惊,白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辛五在牢门口坐下,接过辛浙递过来的酒壶,浅浅喝了一口,又递了过去。 辛浙也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气,让他一阵咳嗽。 辛五有些惭愧,一家老小,都靠他微薄的薪俸过日子,只能买壶劣酒,送给辛浙。辛浙停住咳嗽,胸膛还在起伏,“多谢老五的好酒,这些日子,身子不怎么好,喝水急了,都会咳嗽。” 然后又喝了一口,这次强忍着没咳嗽,身子耸动不止。 辛五叹一口气,“今天李家烧锅的李掌柜,委托我给公子带点好酒。我知道公子脾气,没有答应。” 辛浙笑着点头,“多谢五哥,我坐牢这么久,早就没了少爷习气,在这地方,有口酒喝,就谢天谢地了。”辛浙说完,又把酒壶递给旁边的一名老者。 那老者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辛五颇多感慨,辛公子如今过得一地鸡毛,还看不得人间疾苦,这一壶劣酒,只喝了两口,就全给了别人。 他低声道,“吴九鼎托人带来了书信,他已经找到了李大人,正在想办法,救公子出去。”辛浙叹一口气,“都说猛龙不过江,李兄也只是个读书人,如今只是志妖司刀笔吏,如何能撼动辛龟?更何况辛龟背后,还有朝廷……” 辛五指了指头顶,“辛龟跟沈大人,都腾空而去,辛公子难道忘了?” “现在还没有消息?” 辛五摇了摇头,“掠走辛龟与沈大人的,据说是无生门高手,如今无生门在沱江城造反,辛龟又为朝廷做事,……” 辛浙用力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同时摆手,制止辛五说下去。妄议朝廷官员生死,在任何朝廷,都是大忌。 如今衙门里,只留下几个看门的,剩下的人,都放出了出去,寻找辛龟与沈大人的下落,若是今晚还找不到,就要上报朝廷了。 辛五忍不住,继续说道。 主政一方的官员失踪,是绝对的大事。如果沈步青出现意外,关系到陶城以后的走向,当然首先受影响的,就是辛浙的去留。 在辛五心里,自然是盼着沈步青与辛龟都不再回来,沈步青上任之后,除了搜刮地皮,聚拢财物之外,并没有给陶城百姓带来任何好处。至于在辛龟手下倒霉的人,更是多到无数。 两个人将搜刮欺负百姓做到了极致,任何一个后继官员来到,都是陶城百姓的福音。 一名狱卒从外面跑进来,“辛头儿,小心点,沈大人跟辛头儿,都回来了。” 辛五嘴角淡淡的笑容,一下凝住,然后五官挤在了一起,他缓缓伸手,握紧支撑身体的铁拐。“当真?” “假不了!外面都惊动了,沈大人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倒是辛头儿满身血污,听说是为了保护大人,跟妖邪拼命了。” 狱卒说的煞有其事,辛五却半信半疑。 而就在这时,外面骚动声传了进来,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来。 “沈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辛头儿神功盖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有他们在,是陶城大幸。” 各种阿谀逢迎之词,源源不断传进监牢之内。 辛五面色难看,勉强笑了笑,下意识伸手去拿酒壶,却没有倒出一滴酒。 辛浙重新坐回原位,背靠着墙壁。 过了好久,辛五才哑声说道,“也许经历过这样变故,沈大人会变了脾气……”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隔壁白发老者,低声呸了一声,“狗怎么会不吃屎?” 所有狱卒好像同时失聪,并没有人责怪白发老者只言片语。 白发老者的话,很快应验,牢房里抓进来很多人,全部都是辛龟与沈步青失踪期间,说了不该说的话,无非是盼着两人不要活着回来。 那些人被送进牢房之前,全部伤痕累累,尤其是脸淤青发紫,据说这些人被抓之后,还没有开口审问,就被辛龟下令,用巴掌宽的湿毛竹片,打了二十个嘴巴。 这原本是地痞无赖,折磨老百姓的手段,此时被辛龟用来,公报私仇。 两毛竹片下去,就被打的皮开肉绽,二十下毛竹片打完,又一小半人已经掉了半边的血肉。露出森森的白骨,非常吓人。 这些人在监牢里没日没夜哭喊哀嚎,却只能换来更多的毒打。 辛五是名义上的牢头,但真正的管辖权,却掌握在辛龟的那批爪牙手里,这些小弟们,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很懂人情世故,绝不会放过任何向大哥辛龟表忠心的机会。 其中有些人的家里,比较富裕,便托动关系,花了不少银子,把这些人买出去,辛龟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竹杠敲得震天响。 “苍天无眼,老天无眼!” 隔壁白须老者小声嘟囔,一个狱卒手提长棍,摇晃着过来,“张老头儿,你是不是活腻了?有种再说一遍!” 白须张老头儿自觉大祸临头,又向墙角边缩了缩,却逃不过长棍所及的范围。 那长棍经过特殊改装,一端加装了木质的枪头,用桐油煎过之后,坚硬锋利,不输钢铁。狱卒连声怒骂,挥动长棍,在张老头儿腿上,刺出几个血洞。 第189章 交税坐牢 辛五皱着眉头,侧过头去,装作没看见。如今监牢,已经不是他的天下, “这老张头,越老越糊涂,当初入狱,就是逞口舌之快,如今在监牢里过了好几年,还是改不了原先的臭脾气。” 辛五暗暗叹息。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辛五眼睛掉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辛五被人从梦中叫醒。“辛头儿,住监牢的犯人,以后也要交税了。” “谁这么大胆子,来监牢收税?上面知不知道?” 辛五怒声问道,心里却先入为主,认为肯定是辛龟捣鬼,那个家伙每次大起大落之后,都要想办法搜刮地皮,网罗钱财哄自己,还美其名学压惊喜钱。 但这钱,对老百姓来说,从来都是惊,而对辛龟来说,全部是喜。 这次辛龟被无生门高手凌空掠走,肯定担惊受怕,按照惯例,肯定要搜刮钱财压惊。只是辛五没想到,这次辛龟把手,伸到了监牢。 那人指了指府衙方向,“这就是上面的意思。” 辛五彻底无语。 真的没想到,沈步青与辛龟,被无生门掠走,再次回来之后,彻底成了一丘之貉,彼此沆瀣一气。他一声长叹,看来这陶城,永无天日了。 白须老张头双腿昨晚被刺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大声道,“真他娘的不要脸,老子肚子里还有泡新鲜的屎,他们要不要?” 一言既出,立即引来附和声无数。 “我这还有三十年整身童男的童子尿,也可以为大人灌缝。” “小人昨晚吃了些黑豆,也可以放屁给大人吹风压惊。” …… 辛五挥舞铁拐,砸的栏杆当当作响,“你们想要造反?都给老子闭嘴!”心里却在埋怨这群犯人,不识时务。昨晚老张头含蓄骂沈步青是狗,被打的双腿鲜血淋漓,而这些人,却毫不汲取教训,嘴巴痛快只是一时,肉体的疼痛,却会持续很久。 “嘿嘿,这次姓沈的算盘,的确打错了,咱们坐牢的人,穷的叮当响,哪有银子给他?” 此言一出,牢里犯人纷纷点头。官家再有办法,也不能石头里榨出油来,这次沈步青的脚,算是踢在了铁板上。 “你们这些该砍头的东西,自然是没钱,但你们可以给家里人写信,让他们捐点银子,不会写字的,也不打紧,稍后就会有代笔的前来,当然也不能白写,每人收十个青钱代笔费。” 不知何时,辛龟的手下,走了过来,手指着这些犯人,缓缓说道。 “我坐牢太久,家里亲人都死了……” 有个身材佝偻的囚犯,低声说道。他坐牢的时间,甚至比辛五当牢头的时间还长,有些牢里的陈年旧事,辛五还要向他请教。 “亲人死了,还有亲戚……” 佝偻囚犯声音又大了些,“亲戚也死了。” 辛龟手下并不着急,走到那囚犯身边,看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去刨你家祖坟,把你祖先的棺材板卖了。” 佝偻囚犯身体竟然绷直了。 “你们无法无天,肯定要遭报应!” “辛爷就是陶城的法,沈大人就是陶城的天!遇到我,就是你们最大的报应!乖乖的给家里人写信,不要让我惊动你们家先人!” 整个牢房再次陷入寂静。 这些囚犯也算见多识广,但如此不要脸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啪! 辅国公秦沛书房内。 秦沛胸膛微微起伏。将一封密信重重摔在桌子上。金丝楠木做成的桌子,坚硬异常,此时那封信陷入桌面半寸,轻易的如同刀削豆腐。 以他地仙的修为,又是一朝重臣,早就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如此暴躁,已经是失态。 那封密信,来自他安插在陶城的眼线。 如今的陶城,无法无天,或者说,只有沈步青说的话,就是法,就是天。 朝廷的命令律条,在陶城根本无法推行。 秦沛看着桌子上,另一封公事,那是镇远将军常威写来的,沱江城叛乱,原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不想打成了持久战,当初只是跟白龙王为首的叛军作战,后来无生门参与其中,而到了现在,竟然其他小国,也参与其中,或是给钱给粮,有些胆大的小国,已经偷偷派兵支援。 “交至,掖国,这些小国,当年争先恐后,向朝廷下降书顺表,请求庇佑,如今却偷偷摸摸,与朝廷作对,当真是蛮荒之人,非我族类,其罪当诛!” 窗外的花树,突然无风自动,簌簌发抖,还有些花朵,从树上掉落,断掉的茬口齐齐整整。地仙动怒,附近的东西,都会被殃及。 秦沛之前的打算,是想集中精力,平定了南方战事之后,再收拾这些肘腋之患,但现在,秦沛的想法改变了。 沱江城百姓造反,除了连年天灾之外,与当地吏治不清有很大关系,如果陶城不加控制,步了沱江城的后尘,就会成为其他边城模仿的对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秦沛非常清楚。 处理陶城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换一个励精图治的好官就可以。吏部的这群人,也真是废物,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任命沈步青主政陶城,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 吏部尚书蒋神光是个好官,但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已经数次要求告老还乡,却被秦沛压下来,朝廷官员众多,但能顶替蒋神光,主政吏部的,却没有一个。 这也是秦沛着急的根源。 偌大的大乾,数不清的官员,但真正堪当大任的,却屈指可数。国家没有可以用的大臣,是最大的不安隐患。 大乾就像一棵参天大树,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但根茎之上,已经有了细小的生病征兆,一旦不及时诊治,就会迅速蔓延全身,让整个大树枯萎。 秦沛身为辅国公,大权在握,却不能事事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尤其是这么多年下来,朝廷各方势力彼此利益纠结,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秦沛谨慎对待,三思而行。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秦沛暗暗下定了决心。吏部侍郎吴居正,这些年捞了不少银子,不仅要他吐出来,还要把那些给他送银子买官的人,全部揪出来。 但吴居正在吏部深耕多年,是除了吏部尚书蒋神光之外,最难撼动的人,他做事谨慎,即便是收钱,也从未直接染指,做的非常隐秘。 这么多年,秦沛手下人费了不少精力,但得到的线索,仍屈指可数。 第190章 吏部侍郎的菜园 长乐街,京城高官府邸云集之地。 吏部侍郎吴居正的府邸,就坐落在长乐街上。但他的宅子,丝毫不起眼,周围的宅子里,都是水榭凉亭,连廊通幽。移步生景的园林景色,处处都是。 相比起来,吴居正的府邸,就平庸了很多,甚至还有些寒酸。 但吏部侍郎吴居正,有一个其他官员都比不了的习惯,他家的大门常年紧闭,但后门经常开着。其他官员的后院,都是假山湖泊,而吴居正的后院里,种满了蔬菜。 办公之余,吴居正就会亲自下地除草,而且他干活并非作秀,必须衣衫湿透,也不舍得休息。 朝廷对沱江城开战之后,吴居正更是命令下人,把吃不了的蔬菜,拿出来卖,得到的钱,不管多少,都送到了兵部。除此之外,还把一些菜,送给了生活困难的之人。 晨光微曦的时候,吴家的下人,已经收割了当天的蔬菜,放在了院门外,任何想要的人,都可以分分文不付拿走。尽管如此,每天盛菜的竹筐里,总会或多或少,有几枚铜钱。 吴居正也是大多在这个时候,舞剑完毕,准备洗漱之后,进食早饭。 吴居正的剑法,无门无派,纯正的野路子,每一招都是随心所欲发出,毫无规律可循,这种率性而为的剑法,自然不能杀人,但用来强健身体,却大有裨益。 这种无人问津的剑法,被吴居正赋予了一个极其文雅的名字,无为剑法。 曾经有下人,想偷学这种剑法,暗暗下了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记住了吴大人的起手式以及出剑式,但到了第二天,吴居正的起手式,与之前完全不同。 那下人毫不气馁,坚持了四个月,却发现每一天的起手式,都不相同,而接下来的剑势,更是丝毫没有衔接,就是那样极其生硬的用出来。 有个武者,看了下人精心绘制的无为剑谱后,给出了两个字的评语。 胡抡。 那下人受了极大地打击,捧着剑谱愣了好几天之后,见它连同装着剑谱的紫檀木盒子,付之一炬。 吴居正的早饭,也极其简单,清粥小菜,而且常年不变的两种。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产于自家菜园的时令蔬菜。 有人偷偷加了荤菜,却被吴居正敲着饭碗教训,“嚼得菜根,百事可为。肚子太饱,脑子就会空了。”让下人撤下荤菜,给其余手下人分了。 下人自然想不通,脑子与肚子的关系,但却知道,荤菜就是比素菜香。 早饭之后,吴居正照例坐在廊檐下喝茶,顺便看着下人们翻整菜园中的泥土,有个下人提着空荡荡的菜篮走来,将一封信递给他。 “老爷,刚才在装菜的竹筐里,发现了这封信,说要亲呈大人。” 吴居正随手接过来。 这种事情,虽然并不常有,但每隔半个多月,也会有那样一次,都是拿了菜的百姓,写的一些感谢之词。虽然言辞粗鄙,但吴居正极其爱看。每次看完之后,还要珍藏起来。 吴家的下人们,早就熟知了大人这个喜好。 吴居正单手掏出信笺,对着阳光展开,那是很常见的纸张,白色里面泛出淡黄,是下等中的下等,最便宜的纸张。 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吴居正端茶的右手,微微发颤,热茶洒到了他的手上。吴居正却毫无知觉。 下人察觉到不妥,轻声叫了声大人。 吴居正缓缓放下茶杯,示意没事,下人看着吴大人明显发红的手背,没敢说话。 好晒。 吴居正低声嘟囔,举着信笺遮头,走进了屋子里。 独处一室的吴居正,明显与外面截然不同,他缓缓坐下,凝视着放在桌子正中的那张纸。那张纸,来自辅国公府。 就在昨天,辅国公罕见发怒。大理寺少卿轻装简从,去了辅国公府。 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却让吴居正眉头紧皱。 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秦沛这样的人物动怒?惊动了大理寺少卿,这件事看来不小。 他想了好久,却没有结果,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道辅国公发怒,与我有关? 想到这里,吴居正无端身子发抖,甚至觉得脖子一凉。 辅国公秦沛处置违法官员,向来心狠手辣,曾经有一名户部尚书,十几年下来,收了上万两银子,被秦沛处以腰斩。 施刑的手法,也不是刽子手使用巨斧,一分两段,这种刑罚极其残酷,并且有时候一斧并不能丧命。犯人哀嚎连连,鲜血遍地,血腥至极。 甚至有的犯人,知道要被处以腰斩,都会提前贿赂刽子手,求他一斧毙命。 秦沛的腰斩,是让犯人躺在铡刀上,用钝刀一下下按下去,现在想起那户部尚书的惨嚎,吴居正还毛骨悚然。 “老爷,舅老爷求见。” 下人在门口喊道。 吴居正微微皱眉,骆西山这么早求见,肯定有事。 以他对妹丈的了解,现在他应该在温柔乡里,而不是出现在他家门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居正微微皱眉,低声道,“就说我没起,不便见客,让他改日再来。” “哥哥明明已经起了,为何说谎不愿见我?” 不知何时,骆西山已经出现在中堂口,并且挥手示意,赶走了吴居正的下人。 骆西山左右张望,确认附近没人,这才关上了中堂的门,屋子里黯淡下来。吴居正微微皱眉,大声道:“打开门户,君子无避人言语。” 骆西山同样大声回应,“我来与哥哥说些家事。” 吴居正便不再坚持,家事是私事,自然要悄悄地说。 他轻轻哼了一声。 当年第一次见到骆西山,吴居正就极度满意,这才想尽办法,让他做了自己的妹丈,并且想尽办法,让他留在了京城,原本的打算,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将来让骆西山走上高位。 但人算不如天算。骆西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让吴居正非常不满。若不是顾忌到妹子成婚不易,就要废了骆西山的前程。 尤其是近几年来,骆西山频繁走动,要求吴居正为他谋个高一点位置,或者换个有油水的衙门,全都被吴居正拒绝了。 上一次志妖司尹曹卿九告老还乡,骆西山好像看到了希望,来舅哥这里死缠烂打,甚至给他跪下。吴居正咬了咬牙,将他的名字,填在了候补名册上。 吏部尚书蒋神光,虽然上了年纪,但并不糊涂,对每份名单,都要认真揣摩。这次居然没加阻拦,将那份名单递了上去。 骆西山欣喜若狂,吴居正却知道,蒋神光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志妖司尹的官帽,绝不会戴在骆西山的脑袋上。 , 第191章 好像见过 虽然骆西山没有开口,但看到他的笑容,吴居正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他手指门口,发出了逐客令。 “若是为了求官,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嘿嘿,哥哥稍安勿躁,小弟这次,的确不是为了求官,而是求你指点迷津。” 吴居正目视骆西山,骆西山目光真诚的向着大舅哥点头。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又继续说下去。“如今朝廷处在多事之秋,小弟腆为大乾官员,却不能为朝廷分忧,十分自责。” 吴居正眉头越皱越紧,今日骆西山言行,非常反常。但他并没有阻止,他端杯轻轻喝了一口茶,听骆西山继续说下去。 他此时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看一只耍活宝的白毛老狐狸,明明一行一动尽在掌控,却偏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等着骆西山主动露出狐狸尾巴。 骆西山就差拔剑剃须明志,“小弟思前想后,虽然年纪老迈,却要投笔从戎,去沱江城平叛,做出一番大事,求哥哥向朝廷美言几句,让小弟带兵出征。” 他说的慷慨激昂,吴居正却用看弱智的眼光,看着骆西山。说出这番话,是骆西山官迷心窍,失心疯了,要是真的因此,向朝廷举荐,就是吴居正疯了。 吴居正很想甩给骆西山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混乱神志重新打回清明,到了最后,他强忍住心里愤怒,轻声安慰道。 “你有心为国分忧,忠心可表,但为国分忧,未必就要平叛,安心做好你志妖司的差事,也是为国出力。” 骆西山说的唾沫乱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丝毫没注意到,大舅哥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他大声道,“那如何能一样?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沱江城虽然地域不及五十州,四五个州还是有的,收取四五州,也是为朝廷出了力,为大哥赚了名声……” 骆西山话没说完,吴居正少见的爆粗口,“滚!” 吴居正重重将手里茶碗,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骆西山咽下剩余的话,他现实目瞪口呆,接着落荒而逃。 骆西山深知妻子这位大哥的厉害,看起来是个文官,长着人畜无害的面孔,而且练得剑法也绵软无力,但真正打人的时候,也会痛彻心脾。 尤其是骆西山这种人,年纪已高,又常年混迹风月之地,一把身子骨早就糟透,一阵风吹来,都摇摇欲坠,根本禁不起吴居正一巴掌。 吴居正如释重负,原本笔直的身体松软下来。过了好久,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大声吩咐下人,“今后骆大人来访,需要得我应允,才能进来,谁敢抗命,逐出家门!” 所有下人缩了缩脖子,同时躬身行礼,响亮答应。吴大人对下人一向和颜悦色,如此暴怒,极其少见。 “回来!” 下人们刚要散去,又被吴居正叫起来,“留下一个人,将地面收拾了,瓷片挖坑深埋,不要扔到外面,免得划伤了无辜的路人。” 下人们心生感慨。盛怒之下,还能想到别人安危。吴大人上辈子,肯定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辅国公府传来的消息,也跟平常差不多,无非就是哪个朝廷大员,拜见了秦沛,秦沛又做出了何种的批示。 当然,给吴居正传消息的人,品阶并不是太高,听不到秦沛与朝廷大员谈话,更无法知道,那些送进送出的公文上,又隐藏着何等的秘密。 尽管如此,吴居正却丝毫不敢放松,反而心情更加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稍晚些的时候,有个来京城送瓷器的商人,敲开了李七夜的后门。 大乾皇帝重视商业,大力鼓励百姓做生意,以至于出现神武盛世,但商业繁荣之后,大乾商人的地位,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提高。 这些让大乾国库充盈的商人,依旧是九流中的末等。因此很多官员门口,不允许商旅的马车经过,大门台阶,正是严谨践踏。 曾经有个商人,无心踏上了一名朝廷大员的台阶,虽然只踩了一级,还是被大员痛骂之后,命人砍下了那商人惹祸的左脚。 这种风气下,李七夜能让商贾登上后门,实在是难能可贵。 那名商人非常识趣,距离后门远远地站住,躬身向清风行礼,“我乃陶城商人,为李大人带来一封书信。”将书信放在地面上,不管清风如何召唤,转身走了。 那封信很快到了李七夜手里。 陶城虽然是故乡,但李七夜从小孤苦,如今在陶城,能给他写信的人,只有辛浙,但辛浙已经身陷囹圄,这封信又会是谁写来的? 信封上的字,非常陌生,并非辛浙的字体。但看称呼的口吻,应该是辛浙无疑。 深夜,万籁俱寂。 李七夜端坐在幽暗的大厅中,翻看着辛浙托人代笔,为自己写的信,他能夜间视物,自然不用点灯。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单薄的三张纸,李七夜却看了整整一个下午,以及半个夜晚。直到每个字都熟极而流,还不忍放下。 整封信中,都在诉说对李七夜的思念,以及让他安心在京城做个好官,如今他已经很好,辛龟并没有再找他麻烦,在辛五的照料下,日子过的还算可以,甚至比之前,还胖了两斤。 辛浙对在狱中受的苦,只字未提,但李七夜能看出来,每个字后面,都隐藏着无尽的伤痛,甚至于他看到每个字的时候,都会想到辛浙泪眼婆娑的表情。 李七夜是志妖司刀笔吏,日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写文章,因此辛浙这封信,并不能安抚李七夜,反而更激发了李七夜的救出辛浙的决心。 他不要我去救他,我更要去救他! 大不了就一同死了! 飞剑阿丑,感知了主人杀意,在他面前虚空起舞,而放在桌子上的冰魄剑,爆发出来更强大的寒气。 廊檐下,黑暗处,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什么人? 李七夜话音未落,飞剑阿丑已经激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廊檐下,红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而斑驳的灯影中,站着个红衣的女子。 李七夜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女子看起来,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第192章 屠城 你是卧牛峰袁氏?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卧牛峰袁氏,正身是一头青头鼋,被斩妖司校尉杀死,心怀怨气,魂魄不散,向李七夜鸣冤,后来变成怪哉虫,陪了李七夜好久,直到有一天,突然失踪。 李七夜始终没能把它放下,直到最近,辛浙的事情占据了他大部分心思,怪哉虫的下落,才逐渐放下,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从李七夜脑海中闪过。 短暂恍惚之后,李七夜问道。 而现在,怪哉虫完全脱去了虫子的样貌,变成了完整的人形,又成为了卧牛山袁氏。 “我现在很好,大人不用挂念。”袁氏微笑着说道。 但李七夜还有些怀疑,对面的袁氏,虽然看起来很真实,但他心里,却有另外一种感觉,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是怪哉虫。 我可以感知周围细微的变化,为何她出现的无声无息,我没有任何感觉?如果是真的,只能证明,这个袁氏的修为比我精深。 袁氏似乎看穿了李七夜的想法, “我就是当初的卧牛峰袁氏。离开大人后,发生了很多事,时间紧迫,不能跟大人详谈。今晚来见大人,只是想恭贺大人,不日高升,前途光明,千里之外,陶城的事情,也会迎来转机。” 李七夜满头雾水,不日高升?陶城的事情,也会迎来转机?难道袁氏离开这里之后,跟吏部的官员,扯上了关系?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袁氏微微一笑,“其中有很多事,我不能明说,请大人见谅。不过等时间久了,大人自然会知道。”她手指飞剑阿丑,“先生如今气运旺盛,又有飞剑护体,前途虽然凶险,却不会有大事。” 李七夜还想再问,袁氏身子逐渐弱化,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难道刚才,我是在做梦? 神元强大之人,极少做梦,而李七夜本来就很少做梦,自从修炼之后,做梦的机会,微乎其微。 李七夜站在原地好久,这才怅然若失,坐在椅子上。飞剑阿丑重新飞回,落在李七夜面前的桌子上。告诉李七夜,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我要高升做官?会做个什么官?陶城的事情,也会解决,又怎么解决? 李七夜心里,顿时乱了起来。他原本是恬淡的性格,很多事情,并不放在心里,但这事关系到自身未来,又关系到对自己最重要的辛浙,当然会认真考虑。 但这件事情,显然比撰写斩妖录困难,直到东方泛白,金鸡报晓,他还是没想明白。 吴九鼎早起打扫院子,看到李七夜在中堂里坐的笔直,两眼望着远方,不由叹了口气,在朝廷做官,也真的不容易,李大人如此早,又在为国事担忧。 清风上午出去,回来时带来好消息,“老爷,白先生回来了。” 李七夜双眼一亮,白先生回来的,正是时候。他振衣而起,“清风,买几样礼物,去见白先生。” 清风笑着点头,“就知道老爷会去,这礼物,已经提前备好了。” 白子曰的家门前,因为他的回来,再次热闹起来。人们纷纷上门拜访。却无一例外,都被小童子白水挡下。 “先生外出访友回来,需要休息,不便见客。” “小仙童,你这样说话,就是在推脱了,白先生是神仙之体,如何会乏累?” 白水反唇相讥,“先生是神仙之体,当然不会乏累,但你是凡夫俗子,气息浑浊,与你见面,会减了我家先生的道行。” 那人彻底无语,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言语。又不敢跟白水翻脸,笑了几声,尴尬到了极点。 “白水,我家老爷到了。” 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正是清风,他提着几包点心,还有些时鲜蔬果,走在李七夜后面,远远地大声喊道。 “李大人到了,赶紧里面请。”白水提前打开了大门。 “喂,你这小童子,如何能如此待客?我来的早,为何要等在外面?难道欺负我,不是朝廷做官的?” 刚才被抢白那人,终于找到还嘴机会。 白水用力摇头,“与朝廷官员无关,今天我家先生,只接待好朋友,诸位与我家先生,只是利益往来,而李大人不一样。” 那人哼了一声,“堂堂朝廷大人,只拿了几包点心还有些不值钱的蔬果,就是看不起白先生!” 白水嘿嘿笑道,“不合眼缘的人,就算送来金珠白银,在我先生眼里,就如同粪土,合眼缘的,就是提根鹅毛前来,也会觉得重如泰山。” 那人还要说话,白水把李七夜主仆让进大门之后,再次闭门谢客。 李七夜低声向白水说道,“刚才门外那人,牙尖嘴利,并非善类,你不该得罪他。”白水笑道,“多谢李大人提醒,但您有所不知,有些人就是天生奴性,越是骂他,他对你越是敬重。” 李七夜哑口无言,不知道为何,他想到了沱江城那些叛乱之人。 沱江城距离京城很远,开化不久,基本属于蛮荒之地,大乾开国之后不久,刚刚将沱江城收归版图之内。 沱江城并非一座城,而是一个极大地区域,所辖面积,类似于后来的行省, 前朝瑶光国时,沱江城域内居民被称为蛮人。作为瑶光国死忠,瑶光亡国之后,沱江城曾经负隅顽抗,直到被羊素手下大将冒辟疆,围在滨河之滨,捉住了造反的沱江城首领全家三百六十口。 冒辟疆手提长刀,坐在彪马之上,大声问沱江城首领,“如今天兵到此,你投不投降?” 沱江城首领微微摇头,可杀不可辱,这样的话太文雅,他自然说不出,但好狗只有一个主人,这样的道理,他还知道。 可惜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冒辟疆长刀砍断了脖子,脑袋掉进了冰冷的滨河之内。 冒辟疆刀头滴血,一个个问去,一个个砍下了那些不愿投降人的头。 三百六十口,他足足杀了三百口,直到最后,有个八岁的孩童,颓然跪倒,说了声,我投降,誓死效忠朝廷,就昏了过去。 那个八岁的孩童,名叫姬常。后来成为了沱江城第一代白龙王。 这段往事,在史书上记载的非常详细, 李七夜曾经读遍大乾国史书,此时突然想了起来。对于冒辟疆当年用屠杀方法,逼沱江城投降,李七夜觉得并无不妥,用俗话来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193章 师妹救我 转过几层院子,已经到了一处花厅。白子曰盘膝而坐,远远向李七夜招手,笑着说道,“这边来。” 此时已经处暑,但天气仍旧炎热,花厅三面邻水,遍布荷花,吹来的风中,带着水气,夹杂着荷花清香,顿时热气全消。 白子曰声音洪亮,却有些憔悴,只是这变化极其细微。若不是李七夜进入洞玄境,根本无法察觉。“先生好像受伤了,虽然看起来不重,却也不轻。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先生受伤?” 李七夜暗自沉吟。 白子曰倒是非常爽快,笑道,“这次出去,遇到个劲敌,伤了点元气,需要静坐调养几日,才能恢复。” 他如此开诚布公,大大超出李七夜意料之外。 能让白子曰受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但白子曰安然回来,表明伤势并不是太严重,也许这两人的修为,相差不大。 白子曰似乎看穿李七夜心思,继续说道,“那人的名字,我也不想说出来,你若是知道了,就会增加很多麻烦。”他双眼炯炯有神,在李七夜身上扫过,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短短时间之内,你已经进入洞玄境!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七夜并不知道修为境界划分,至于洞玄境代表什么,自然也是无从谈起,但白子曰如此惊讶,想必非常厉害。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微微一笑。 花厅一角,茶炉已经滚沸,茶香随着热气,飘散整个湖面,李七夜闻到那股茶香,胸中郁结顿时散去。 童子白水,将煮好的茶,先呈送李七夜,再送给主人。见清风在远处向他招手,想离开又不敢,焦急神色,一览无余。 白子曰笑着挥手,让白水离去,白水连连点头,退出花厅,这才飞奔去找清风。 白子曰喝口茶,笑看李七夜,“你着急找我,莫不是为了陶城的事?” 李七夜大惊,“先生果然是仙人,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白子曰食指轻点李七夜,“你读书太多,有些痴了,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在陶城路过,见两道妖气,带着两个人,从陶城内冲出来。定然是妖祟伤人。” 听到陶城二字,李七夜心无端温暖,然后又缩紧。 “后来如何了?” 李七夜不由自主问道,离开陶城很久,他想从白子曰的嘴里,多听到些有关陶城的消息,即使这些消息有时候并不让人愉快。 “后来我就离开了。” “离开了?” 李七夜跟着重复一句,有些茫然不解,作为仙人一样的存在,白先生不该路见不平一声吼?怎么能一声不吭,双手插兜继续走? 难道这种事,在白先生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缉拿妖祟,是朝廷的事,往大处说,是朝廷的事,跟我等平民百姓,没有任何关系。斩妖司的斩妖校尉,因为路途遥远,不能马上赶到,但至少陶城官府,也要有相应对策,若是所有事,都是老百姓来做,要朝廷何用?” 面对白子曰反问,李七夜哑口无言,在他内心,隐隐觉得,白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听到这些话,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白子曰停了停,又说道,“我虽然只看了一眼,也能看到出来,陶城闹事的,应该是无生门下。” 李七夜低声道,“无生门下?沱江城造反,背后有无生门的影子,前些日子,百妖闹京城,无生门也有参与其中,如今又把手,伸到陶城去了?他们如此招摇,就不怕惹怒了朝廷?” 白子曰又喝一口茶,“你真的以为,只是小小的无生门,就能如此作乱?”他又指了指辅国公府方向,“辅国公眼里不揉沙子,虽然无生门弟子众多,还能对抗朝廷军队?” 李七夜眼前一亮。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他很久,深夜疲乏之时,他也会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但每次都毫无收获。“先生言下之意,无生门只是傀儡,在他身后,还有其他人?” 白子曰点头,“不可能是人,应该是个极大地宗门,”他笑了笑,又说道,“你说的也对,再大的宗门,也需要人来掌控,无生门背后,另外有人主使。 而且这个人道行极大,势力很广。即便是辅国公,也非常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辅国公都不敢轻举妄动?”李七夜再次重复,最大的宗门,应该就是羊素一手创建的大乾王朝,版图囊括四海,又有哪个宗门,能比得过大乾的版图? 但白先生不是一般人,他这样说话,自然有他的道理,李七夜自认是个聪明人,但他并不能理解先生的话,至少他现在还不能理解。 “先生将国家比成宗门,未免有点离经叛道,虽对朝廷也是极大地不尊敬。”稍稍犹豫之后,李七夜还是好心提醒。 白子曰居然点头接受。“受伤之后,神智有些游离,不能似平常那样,时刻克制自省。还好秦国公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些。” 李七夜见到白子曰脸上,露出调皮表情,不由暗暗发笑,只有相识时间久了,才能如此自然。 “师兄回来,若不是受伤,肯定不会叫我。”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传来,然后一个身穿淡青色衣服的女子,出现在花厅边上。 正是同德堂大小姐薛嵇茹。她语气嗔怪,别有一番味道。 白子曰咳嗽几声,“师妹来的正是时候,快来救我。” 薛嵇茹眉头微皱,已经到了白子曰身前,两个手指虚晃,幻出两条白气小蛇,攀附在白子曰身上,四处游走。 白子曰笑道,“师妹的望气术,又精进了很多,可喜可贺。” 薛嵇茹不为所动,脸上表情越来越严肃,两条白色小蛇,瞬间游遍白子曰全身,重新飞回薛嵇茹指尖,钻进她指甲之内,消失不见。 “好漂亮的双袖云龙!” 白子曰是武道大家,此时也忍不住高声赞美,以他的本事,施展出双袖云龙,自然毫不费力,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叫出这门道法的名字,却根本无法施展出来。 白子曰对自身的伤,说的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伤的很重。 第194章 封脉绝杀 “神府被伤,血海也有了瘀滞,是谁把师兄打成这样?” 神府凝神,血海化气,修炼武道之人,对这两处非常看重,一旦受伤,对道行损失极大。想要恢复,要有大高手在旁边护法,而且需要耗费极其漫长的时间。 薛嵇茹不等白子曰回答,从随身锦囊中,掏出一颗米粒大小白色药丸,放在双手掌心,稍稍揉搓,薛嵇茹掌心内,各有一团白气氤氲。 下一刻,白气甩出一条尾巴,蝌蚪般游向指尖,但速度比蝌蚪快了无数倍。 白气化成的蝌蚪,冲出薛嵇茹指尖,经她的元气催动,快捷无比,凌空分别撞入了白子曰的神府,血海两处。薛嵇茹移步到白子曰近前,双手五指张开一拉,竟然在神府,血海两处,分别拉出一张白色的,支离破碎的网。 那白网应该是薛嵇茹渡入白子曰身体内气息形成,此时白色的网上,有黑色的气息缓缓蠕动,微风吹过花厅,那些黑气,有浓烈的腥臭,闻到让人作呕。 李七夜目瞪口呆。 与薛嵇茹认识之后,知道了她是红拂女张出尘的弟子,也知道她侠肝义胆,剑法出众,却从没想到,她的道医之术,也出神入化。 此时李七夜的脑海里,只浮现出四个字,神乎其技。 薛嵇茹拉着两张白网,缓缓离开白子曰身体,随手一甩,两张白网同时飘向高处。下一刻,薛嵇茹指尖灿出雷火,将两张白网凌空烧的干干净净。 “这等害人的东西,必须用雷火,才能斩草除根。” 薛嵇茹拍拍双手,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脸色有些发白。 为白子曰拔除身体内淤塞之气,看起来轻而易举,实则极其耗费精神元气,若不是与白子曰同门,又敬重白子曰人品,薛启茹才不会舍命相助。 “这是太平道的封脉绝杀之术,你遇到了太平道的高手?” 薛嵇茹皱眉问道。 太平道? 李七夜微微皱眉,脑子里飞快转动,关于太平道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并且最终汇集在一起。 而坊间说书人,对太平道湮灭的讲述,更是栩栩如生。 太平道是前朝瑶光国国教,道祖白海禅曾经带领门下弟子,帮助瑶光国军队,抵抗大乾开国皇帝羊素的军队,一度给羊素造成极大地掣肘,直到后来,羊素以风卷残云之势,涤荡瑶光国军队,太平道终于土崩瓦解。 道祖白海禅,为人奸猾狡诈,瑶光亡国之后,白海禅到处躲藏,行踪成谜。八年之后,因为在问天台采气,泄露行踪,引来大乾数十名高手围攻。 白海禅毫无惧意,接连打伤十几名大乾高手,要跨灰虎离开。其余高手双眼泛红,抽刀拼命,灰虎仰头长啸,声浪如惊涛骇浪怒卷,大乾高手兵器脱手,七窍缓缓淌血。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白海禅冷笑不止,他缓缓举起左臂,十五把护身法刀出现在他背后。 在场的每一位大乾高手,如今赤手空拳,每人面对一把法刀。“你们想做羊素的重臣,我就成全了你们。” 下一刻,十五把法刀突然飞出,刺向十五名大乾高手。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而白海禅的十五把护身法刀,顾名思义,并非真实长刀,而是用术法凝练而成,却比真正的长刀,更快,更加坚韧。几丈远的距离,瞬间而至,十五名大乾高手,根本做不出反应。 这就是高层武者对低层武者正大光明的碾压。 便是有兵器在手,也挡不住尖啸而至的法刀,十五名大乾高手唯一能做的,就是飞快后退,脚下从巽位急转乾位,然后又转为艮位。 十五名高手久经阵仗,面临危险,却丝毫不乱,十五人奔向不同方位,彼此穿插绕行,却没有发生碰撞。但十二把法刀如影随影,根本无法甩开。 “丧家之犬,焉敢狂吠?” 有个清亮嗓音,隔空传来,十五把法刀长啸声撕裂空气,让人七窍出血。话音未落,接着一个并不出奇的拳头,出现在远处,拳头急速飞来,不可思议的变大,轰击在迎上来的十五把法刀上。 漫天光芒崩碎。 不远处,虚空中,一个星目修眉的儒生,缓缓收起右臂,倒背在身后。 “白海禅,你已穷途末路,还敢反抗天威?” 儒生声音清脆,与刚才说出丧家之犬的,正是同一人。 “秦沛,你为虎作伥,老夫看不起你!”白海禅法刀被秦沛一拳尽数摧毁,语气上却非常平淡,看不出丝毫恼怒之意,尽显这位过去道首的宗师风范。 “我只是顺势而为,并非为虎作伥,当然与你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沛淡淡说道,他语调平和,那些大乾高手,受伤后气血翻滚的厉害,几乎不受控制的要呕吐,此时却感觉舒服了许多。 “都说秦沛是遍知真人,参透生死玄关,世间荣华富贵,不过如草木春萌夏荣秋衰冬藏,你又何必执念于此,参与大乾这潭浑水?” 白海禅看起来苦口婆心,为秦沛着想,实际上却是在拖延时间,修复被秦沛一拳震损的修为。 刚才被秦沛打散的十五把护身法刀,浪费了白海禅八成战力,此时的白海禅,战力处在崩溃的边缘,面对秦沛这样的高手,只能处在被完全碾压的劣势,毫无还手的机会。 他努力压制内心深处恐惧,气息逆转,要把被震散的修为,在最短时间之内修复,只要再恢复三成,以五成的战力,虽然依旧不是秦沛的对手,但有足够的把握,即使被秦沛打成重伤,也能逃出去。 “你也知道我是遍知真人,自然能看穿你的用心,你如今气机如败絮,根本无法聚集,我此时杀你,就会得个落井下石的名声,但留下你,天下苍生,又会徒增磨难。 今日秦沛,为天下苍生考量,杀了你!” 原本安静的地方,突然凭空生雷。 极其高远的天际,有个声音,似乎从南天门传下来,“杀了他!” 白海禅心如死灰,散去浑身气机,闭目等死。 天要我死,不敢不死。不能不死。 秦沛缓缓抬起藏在身后右臂,胳膊上缠绕层层气旋。 今日,秦沛,奉天命,击杀白海禅! 风云变色,有杀气冲天。 第195章 傀儡道人 白海禅死后,太平道这棵在风雨中飘摇多年的大树,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条残存生机的根,颓然倒下。 太平道已经烟消云散了几十年,为什么今日,又被重新提起? 李七夜奇怪问道。 经过薛嵇茹双袖云龙疗伤之后,白子曰气色好了很多,他微笑道,“太平道首白海禅,还有个名字,广为流传,你肯定不知道。” 李七夜眼神茫然,却又坚定地点头,读书人做学问,就该如此,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既然白先生的问题,自己不知道,就痛快的承认。 薛嵇茹微笑道,“这个我听师父说过,白海禅还有个天下皆知的名字,傀儡道人。” 李七夜一愣,傀儡道人?他这个太平道首,难道是个傀儡?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控制太平道的首领。一旦被教众察觉,被撕成碎片,都是最好的结果。 白子曰想要养气,便示意薛嵇茹说下去。 “他这个傀儡道人,可不是被人控制,而是他喜欢玩傀儡,太平道以术法起家,讲求以术法御物,玩弄些枯木生新枝,一苇渡江之类的障眼法,来欺骗老百姓,偏偏老百姓,最信奉眼见为实,对太平道弟子敬为天上仙人。 借助这种方法,太平道短短时间之内,道徒弟子遍布四大部洲,到了后来,竟然隐隐成为能够跟当时的瑶光朝廷分庭抗礼的存在。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想版图之内,另有个小朝廷存在,瑶光皇帝华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便打算招安太平道。” 这番秘闻,李七夜从没听过,史书上更不会记载,薛嵇茹说的绘声绘色,如同亲见,李七夜也听得非常入神,频频点头。 招安太平道,可以使百姓免遭刀兵之苦,由此可见,当初的瑶光皇帝华衡,也有可取之处。李七夜暗暗想道。 之前,陈慕周不肯归顺大乾,李七夜还有些不解,陈先生本事虽高,却毕竟是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扭转乾坤,抗衡整个大乾。 但现在,他对陈慕周的做法,有了些理解。 陈先生不能舍弃的,并非自己失去的荣华富贵,而是深深地不甘,为何华衡这种一心为民的皇帝,到了最后,竟然失去了江山?失去了他想保护的百姓? 当然,这只是李七夜的想法,陈慕周的品行与心机,都远超李七夜。秦沛作为遍知真人,又是陈慕周的好朋友,也不能完全了解陈慕周,李七夜这点揣测,仅仅只停留在揣测。 但李七夜觉得,自己距离陈慕周,又近了一步。 白子曰手掌下压,示意薛嵇茹停止,“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他手指李七夜,“他想知道的,是傀儡道人的来历,而不是瑶光如何招降太平道。” 薛嵇茹吐了吐舌头,“其实也非常简单,太平道首白海禅,没有悟道之前,就是个走街串巷卖艺的艺人,他最长操控偶人,在热闹处表演,赚了不少银子,常年行走江湖,也在操控偶人表演中,学会了如何笼络人心。 后来白海禅创立太平道,从几个人变成数万人,最后十几万人,声势浩大,那些当年看不起白海禅的人,大多眼红不已,又不敢当众拆穿白海禅,只能背后叫他傀儡道人。” 风言风语,传到白海禅耳朵里,白海禅并不生气,反而微笑道,“他们说的一点没错,我当年就是操控偶人混饭,才有了今日成就。” 李七夜暗暗赞叹,白海禅能成大事,果然有容人之量。别人对他如此不恭,他还能坦然处之。 薛嵇茹注意到李七夜表情,猜到了他心思,笑着说道,“你果然是读书读呆了,白海禅并非不记仇,而是他此时身份,已经不是当年走街串巷,依靠操控偶人演戏,来换取生活的戏子,而是大道道首,有的是人为他奔波卖命。 那些叫他傀儡道人的人,很快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有的是跳河自尽,有的是投井自杀,上吊,服毒,家里失火,各种死法,不一而论。” 听到这里,李七夜长叹一声。白海禅如此睚眦必报,若是留在世上,只会遗祸无穷,当年辅国公遵从天命,一拳轰死白海禅,实在是顺应天地民心的好事。 “当年辅国公奉天命行事,本身修为,又碾压白海禅,按理说,白海禅绝没有重生的机会,但如果不是白海禅重生,谁又能控制无生道门?” 李七夜发出直达灵魂的叩问。 话一出口,李七夜便知道不妥。在场的白子曰与薛嵇茹,都是高手,但两人都不想插手官家事务。这是修道人最基本的操守。 “请恕我刚才失态……” 李七夜立即起身,向薛嵇茹与白子曰道歉。 两人同时摆手,示意李七夜坐下。 薛嵇茹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坐在一起说话聊天而已,李大人还是有些太较真了。” 李七夜尴尬的笑笑,心里却想到,读书人做学问,自然要认真,不认真,又怎么做的了学问?写下千古传唱的名篇佳作? 想到这里,李七夜感到深深惭愧,早年在陶城苦读之时,虽然日子过的艰苦,但偶尔还有妙句天成,做了探花,后来入了志妖司,每天衣食无忧,写出的诗词,却再也没有当年的灵动。 即便志妖录写的字字珠玑,又有何用?还不照样是官场公文?一旦写完,这些志妖录就要被分门别类整理,然后小心存放。 这还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李七夜如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斩妖司送来斩妖录,便动手誊写,反正这行做的久了,已经熟能生巧, 没有斩妖录送来时,李七夜便会看看南华经,喝一壶清风沏的茶,日子过的也算悠哉悠哉。 当年的书生意气,如今都败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难怪前些时候,很多妖族,打着无生门下的旗号,大闹京城,辅国公也没有过多追究,也许他当时已经想到,这些事情的真正掌控者,并非无生门。 难道这些年,这些乱子,都是太平道在背后搞鬼? 一个奇怪的念头,毫无征兆,在李七夜脑海中,浮现出来。 第196章 对抗自己 不会,不会,这只是我一人的想法。极乐道人曾经说过,辅国公秦沛,是道门遍知真人,地仙的修为,天下苍生,能在他手下逃生的,寥寥可数。 太平道首白海禅已经伏法,绝不可能复生!就算是重生,太平道也大势已去,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根本掀不起大风大浪。 那无生道门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 李七夜感觉身体里面,有两个自己,在不停争辩,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压倒了东风。 薛嵇茹与白子曰,都没有说话,笑眯眯的看着李七夜。 人在认真思考的时候,专注的神情,可以吸引很多人,即便是道行高深的白子曰,以及见多识广的奇女子薛嵇茹。 苦苦思索了好久,李七夜还是没有答案,他索性便不去想。 “你找我有事?”白子曰见李七夜眉头紧皱眉头,渐渐舒展,这才示意李七夜喝茶,轻声问道。 “原本有些事,现在却没有了。” 这次轮到薛嵇茹皱眉,“你们读书人,都有个吞吞吐吐的毛病,有什么话,就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李七夜放下茶杯,“刚刚白先生提到的陶城,是我的家乡,我自幼父母双亡,家里早就没了血脉亲人,只有一个叫辛浙的朋友,在我读书之时,给我很大帮助。 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辛浙被坏人暗害,下了大牢,家道也因此败落,我想去救他出水火,却接到他的信,要我不要以身犯险。” 薛嵇茹轻拍茶几,咔的一声,茶几裂开,“天下总有杀不完的混蛋!告诉我那歹人名字,我这就去陶城,摘了他的头!” 白子曰微笑道,“些许小事,先不急动手,我先问一下,那辛浙的近况。” 李七夜向薛嵇茹抱拳,“薛大小姐先不要生气。”停了一停,犹豫着要不要把黑白无常说出来,那样的话,就是把黑白无常卖了,泄露活人的阳寿,可以算渎职,如果扣一顶大帽子,就是泄露了天极。 “我曾经遇到一位高人,擅长占卜之术,高人说辛浙寿数七十三岁,乃是圣人之寿,因此目前在陶城,只是暂时受困而已。” 薛嵇茹摆手,“世间所谓高人,能够断人吉凶寿数,大多是信口雌黄之辈。每每借口泄露了天机,要遭到天谴。向人们索要金银作为补偿,还会信誓旦旦告诉你,这些银子,并非他私吞,而是替神仙收了,为他恕罪。 试问,若是老天爷收钱,就能包庇一切,那我们头顶,怎还会有湛湛蓝天?可偏偏有些人,就心甘情愿,被所谓高人骗了。” 她看向李七夜,“那位高人收了李大人多少银子?” 李七夜坚定摇头,“没收我一文钱。” 薛嵇茹用手拍桌,笑得很开心,“你肯定遇到了骗子!白师兄自重身份,而且如今有伤在身,不方便去,我却闲着没事。陶城我定要去帮你走一遭!” 李七夜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以薛嵇茹的脾气秉性,绝不会是说说而已,她一旦到了陶城,肯定会搅起腥风血雨,而同德堂大小姐,在京城是鼎鼎大名的金字招牌,很多人都会给她一个面子,但薛嵇茹在陶城杀人,肯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多谢薛小姐好意,这件事我会解决,事不可解,自然会求薛小姐帮忙。”李七夜再次谢绝。 白子曰专注运气疗伤,好久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开口,缓缓说道,“我相信,李大人肯定遇到了高人,辛浙只是皮肉受苦,性命无忧。” 薛嵇茹回头,看着白子曰,“白师兄就会替别人说话。难道高人算命时,你亲眼目睹。” 白子曰笑了笑,“我虽然受了些小伤,但望气术还在,刚才看了大人一眼,他头顶一团笔直向天,这样的人,不会说假话。” 李七夜突然有些汗颜,读书人怎么可以说谎,尤其是对白先生说谎? 这很难承受。 但事实已经如此,李七夜回天无力。 薛嵇茹看着白子曰,“师兄的气色,比刚才好了很多,但还要加强调息。”又拿了个白玉瓷瓶出来,“前几日,师父托人带来新炼制的丹药,最擅弥补元气,师兄每日服一颗,肯定大有好处。” 李七夜笑道,“我机缘巧合,得到了吕祖导引图,练习多日,略有心得,我先生若有需要,我这就回去取来。” 白子曰摆手,“吕祖行气图盖世奇珍,是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宝贝,但对我裨益不大。我修炼气息的方法,与众不同,而是自己揣摩出来的。” 修炼还能自己揣摩? 李七夜惊奇的睁大了眼睛,白子曰的话不多,却为他打开了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白子曰笑道,“那是自然,若不是自己揣摩,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宗门?虽然分为练气,炼神两种,但细分起来,却又各不相同,细究起来,就是各自练气化神的法门,各不相同。” 他指了指李七夜,“如果天下修炼法门,全都一模一样,在座你我,就都是同门,众多修道者,就会真正的天下大同。” 李七夜恍然大悟,其实书生读书,也是这个道理,同样的儒家经典,也产生了许多大家,各自主张相差很多,前些年,还因为彼此主张差距太大,爆发了一场争斗,从普通读书人到大儒,甚至朝廷文官,几乎无一幸免。 那一场风波,严重衰弱了读书人的数量,朝廷因此也受到极大影响,甚至朝廷下了严令,为各个大家划分了彼此独立讲学范围,读书人游学,以及去对方地盘讲学,需要得到朝廷文牒允许。 大乾王朝原本重文轻武,但又给各大文学大家,画地为牢,这成为大乾王朝独有景象。 我来向白先生,请教神魂强大的办法,看来悟道还需自身,白先生的修炼方法,未必适合我。 李七夜沉思道。 白子曰谈兴很浓,又说道,“当年吕祖在大悟山悟道成功,剑指南天门,便是自我悟道成功。其实我觉得,炼神便是要与自己对抗,其实所有的修炼,都是在与自己对抗,对抗不同时间的自己。” 对抗不同时间的自己? 似乎白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第197章 剑气天外来 见李七夜沉思不语,薛嵇茹笑着说道,“李大人想必是为了陶城的事情发愁,我也送你些锻神丹。” 李七夜知道丹药贵重,有心不要,但想到辛浙,这才收下来,他不会甜言蜜语,只是双手抱拳,向薛嵇茹以示感谢。 “大恩不言谢,薛小姐以后有所差遣,李某一定从命。” 薛嵇茹笑道,“李大人言重了,放眼天下,谁敢指使朝廷官员?这可是掉头大罪。这药丸放在我这里,也只是明珠蒙尘,你们把它吃了,才没有辜负我师父炼丹的本意。” 李七夜将装着丹药的瓷瓶,贴身存放,突然感觉一股热气,穿透皮肤,进入身体之内,沿着奇经八脉游走,最后在下丹田汇集。 这药,竟然如此神异? 薛嵇茹察觉到李七夜神情变化,笑道,“世人只知道,我家师父武道通玄,却不知道,我师父的炼丹本事,更是独步天下。这锻神丹,看来与李大人机缘很深,竟然能主动配合大人气机运行,可喜可贺。” 李七夜点了点头,他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短短时间之内,他的下丹田已经充满了灵力,然后又开始向中丹田聚集。 “我有个不情之请,向先生借一间静室。” 李七夜拱手说道。 这个要求,非常唐突,但李七夜已经等不到回去,他迫切需要一间静室,来神息内视,看身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子曰笑指不远处一排临湖而建的房子,“那些房子,全部空着,你可以随意去。”李七夜匆匆而去,又转回身,“一会儿我若是出不来,求先生救我。” 白子曰笑着点头,李七夜抬脚迈步,一步居然出去两丈,只用了三步,已经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然后房门也关上了。 过了没有多久,那间屋子后面的湖面上,起了微微的风,风越来越大,裹挟着水雾,在屋顶上凝结,此时天气还很炎热,但那些水雾没有散开,在屋顶上越来越厚。 薛嵇茹开始嘴角还有笑容,但很快变成了惊讶,“师兄,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白子曰笑着摆手,没有说话。 屋子里,李七夜神息内视,发现中丹田已经装满了一半灵力,还有许多灵力,正源源不断的汇集而来。那情形,就如空山新雨后,山顶上各种细流汇集成溪流,然后溪流向下汇集成江河,最后东流入海。 中丹田满后,便是上丹田。 人身三个丹田,正常人只能用上丹田,修道者才会通过修炼,唤醒其他两个丹田,有些修士,穷其一生,也只能唤醒其中一个,将中下丹田同时唤醒的,万里无一。 丹田的作用,就是储存,炼化灵力。只有三个丹田,始终处于充盈状态,才能源源不断的输出,这是对修炼最大的保证,也是修道者最大的底气。 但修炼出灵力,把灵力转化,都需要很长时间,像李七夜这样,一个时辰之内,充盈三个丹田灵力,简直是闻所未闻。 如果这个事情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不出意外,李七夜会成为天下所有修道者搜寻的对象。 接下来,我该如何? 灵力充满三个丹田之后,并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沿着经络冲向头顶。 李七夜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导那股灵力,按照吕祖行气图中的记载的路径,在身体里游走,所经过处,身体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声音开始很小,渐渐变大,到了后来,整个屋子上方,有焦雷声滚动。 薛嵇茹真的有些沉不住气,“该不会是李大人修炼出了偏差,引来雷劈了吧?” 白子曰倒是稳如山岳,“也许是雷劫。” 薛嵇茹白了师兄一眼,“那还不是同一个意思?”白子曰摇头,“不一样。” 静室内。 李七夜感觉,灵力已经汇集成海,自己就是大海中的小舟,各种浪头纷纷涌来,还有些浪头,前后重叠,形成大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或者说,是任凭巨浪的抛举。 一会儿被扔上浪尖,看到下面,是深不见底,黝黑的大水,有时候又处在巨大的浪头下面,那当头下压的巨浪,随时能把自己拍成粉末。 他强任他强,清风过山岗! 李七夜沉声默念,这是三藏藏书中记载的一句话,凭借这句话,李七夜已经躲过了无数的巨浪,但现在,他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先前的巨浪,从一个方向涌来,而现在,巨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可怜的李七夜,处在了风暴的中心,海水剧烈旋转,将李七夜从风暴中心,高高的扔了出去。 啊! 白子曰与薛嵇茹,同时听到静室中,传来李七夜的惊叫。 盘旋在屋顶上的水气,也在这一刻,突然散开,居然形成一道彩虹,跨在那座静室的屋脊上。 “有这条彩虹保佑,李大人应该没事。”薛嵇茹低声说道。 白子曰看着那道彩虹,脸色凝重。 “难道,李大人化虹……”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薛嵇茹脑海,然后她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白子曰还是没说话,他手指遥远的天边,低声道,“有剑气。” 他的修为,比薛嵇茹高出很多,就算受伤之后,仍旧是碾压薛嵇茹的存在,薛嵇茹仰望天空,却只看到阳光刺眼。 白子曰轻声数道,“一。” 数到三的时候,薛嵇茹也看到,一道近乎透明的剑气,从天边疾掠而过,平静的湖面,无风起浪,从中间炸开。 那道剑气飞掠极快,穿过了屋顶上的滚雷。 雷声停歇。 剑气却没有停,从屋顶直接刺进去。 屋子里毫无动静,刚才发出一声惊叫后,李七夜就再也没有出声。 “那剑气来的突然,非常迅捷,声势惊人,却没有杀意,李七夜应该不会有事。”白子曰低声安慰薛嵇茹,同时站起来,一掠到了静室外面。 薛嵇茹反应稍慢,也是飞掠而来。 “师兄说的是应该,而不是肯定……”薛嵇茹伸手,推开了房门。 第198章 原来如此 屋子里,李七夜正在缓缓站起,同时整理着凌乱的衣服。他的衣服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洞,刚才控制不住的灵力,冲体而出时,摧枯拉朽,李七夜那件衣服,首当其冲。 白子曰皱着的眉头舒展,“李兄安好?” 李七夜笑了笑,“我很好,我没事。” 屋外阳光明媚,白子曰与薛嵇茹,站在门边,眉目中满是关切与狐疑。眼前的一切,非常的清晰真实,但李七夜感觉,就是在做梦。 就在刚才,李七夜感觉就要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巨浪撕碎,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压制住巨大的海啸声,传进李七夜耳朵。 “任你惊涛千千万,我一剑斩之!” 当年吕洞玄在大悟山悟道之后,曾经持剑问天,我有一剑,天上诸天神佛,谁来一战! 今日这声音的气势,不输当年吕洞玄。 惊涛骇浪瞬间消失,李七夜大声道,“敢问哪位仙人,飞剑救我?”但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李七夜看到,屋外一脸焦急的白子曰与薛嵇茹。他嘴唇抖动,“再次见到你们,感觉真好。” 刚才短短的半个时辰,李七夜却感觉,在生死边缘,走了无数次。 三个丹田内,灵气充满,而且还在缓缓运转,李七夜大惊大喜之后,身子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比之前舒服了很多。 “薛师妹,你用双袖云龙,试他气息。”白子曰用望气术,看李七夜头顶,却只看到一层淡淡的雾气,完全没有李七夜的影子。 薛嵇茹应声出手,两道白气刚刚靠近李七夜身体,似乎被击中痛处的大蛇,立即调头。 “恭喜李兄弟,炼气更上一层楼。” 白子曰双手抱拳,李七夜不明就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远处,清风与白水手拉手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我就跟你说了,只是打雷而已,绝不会有事,你还不信……” 白水很不服气的还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刚才忙着削竹蜻蜓,可没见到那雷劈了什么……” 两个人很快跑到近前,清风更加得意,向着白水道,“三个人都在这里,哪里有人被雷劈了……”话没说完,便看到了李七夜身上满是破洞的衣服。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清风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珠来回乱转,要找个地洞钻进去。“老爷,我去给你买件衣服。”过了好久,清风终于找到了离开的借口。却被李七夜阻止。“这件衣服,缝缝补补还可以穿。当年我寒窗苦读时,穿的衣服,还不如这件衣服的一半。” 清风暗自叹气,“童年的生活,真的能影响人一辈子,大人勤劳朴素的作风,是真的改不了了。” 白子曰笑起来,“堂堂朝廷官员,在大街上衣衫不整,的确也不像样子,你若是不嫌弃,就穿了我的衣服回去。”让童子白水,取了新衣服过来。 白子曰身材,比李七夜高大了些,李七夜穿上新衣服略微显肥,走路的时候,大袖飘飘,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白子曰拍手而笑,“这衣服,倒像是为你量身身定做的。” 李七夜感觉身体之内,灵力充沛无比,到处奔突冲撞,要找个地方宣泄出去,才能痛快,试探着问道,“我如今灵力修炼小有成就,能不能帮先生出些力?” 白子曰笑道,“有何不可?只是我要恢复如初,需要耗费大量灵力,你真的想好了。” 李七夜微笑点头,“这充沛的灵力,本就是薛小姐所赐,算起来也是出自白先生宗门之中,还给白先生,也是名正言顺。” 他控制气息的本事,远不如薛嵇茹双袖云龙灵巧,当下握住白子曰双手,将充沛灵力渡了过去。 白子曰先前被太平道高手,封脉截住气血,导致身体里面出现很多凝滞,以致神元受损,此时他凝神接收灵力,进入身体之后,引到灵力不住冲击先前凝滞,收获颇大。 先前薛嵇茹先用双袖云龙,牵引出压制白子曰身体的残余黑气,又用锻神丹固本培元,相当于动了瘀滞的根本,只要假以时日,瘀滞就会被内息冲开。 而李七夜充沛的灵力加入,加速了瘀滞被冲开的速度。白子曰专心致志,引导灵力运转全身,但惊讶越来越浓。 灵力充沛程度,以及李七夜对灵力的熟练掌控,都超出了白子曰想象。当初就觉得,李七夜是个武道奇才,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今日短短半个时辰,就能把如此充沛的灵力,掌控的纯熟无比,达到了大高手的境界。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最可怕的,是李七夜对自己具备的这种能力,还没有察觉。 白子曰见多识广,但像李七夜这种资质,还是第一次遇到。 最后一点凝滞,在灵力冲击下,土崩瓦解,白子曰张嘴吐出一大口淤血,落在地上,叮当作响,身体内的血,此时却被冻成了一坨冰。 薛嵇茹凝视那口淤血冰块。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真的想不到,封脉截血,可以如此恐怖。” 一层淡淡的青气,从白子曰脸上隐去,他的气色变得非常好看,他双手抱拳,向李七夜行礼,“感谢仗义援手,救我于水火。” 李七夜慌忙还礼,“先生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到了这时,李七夜才后知后觉,“先生是彻底康复了?” 白子曰点了点头。 李七夜微微摇头,满眼疑惑,“先生的修为,比我高出太多,我充其量只是为先生渡了些气机,为何就能如此快速康复?肯定是薛小姐锻神丹的功效。” 白子曰笑得非常开心,双眼眯成了月牙,“锻神丹与你,都功不可没,锻神丹成就了你充沛灵力,你又用灵力帮了我! 至于修为,又另当别论,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整体修为,现在远超过你,但仅仅灵力充沛这点,我不如你。” 李七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199章 凉井 白子曰吩咐童子,“今日功德圆满,下去准备酒菜。” 依旧是在花厅中,几样精致小菜,另有一壶好酒。 白子曰向薛嵇茹举杯,“今日之事,多亏师妹,一定要敬你一杯。”李七夜跟着举杯,“白先生说的不错,全依靠薛小姐锻神丹,才能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薛嵇茹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应该敬我师父一杯,没有她老人家,绝不会有今日完美。” 三人对空一饮而尽。 满酒之后,李七夜说出心中疑惑,“刚才灵力充沛,内外交攻之时,一道剑气破空而至,将所有隐患夷灭,白先生可知道,那剑气的主人是谁?” “任你惊涛千千万,我一剑斩之。”白子曰来回重复,“听这口气,很像当年的剑祖吕洞玄,但吕祖已经飞升几百年,早就天人隔绝,不理人间事,安心做他的神仙。难道世上,又有了一位媲美吕祖的剑仙?” 李七夜茫然摇头,他对江湖知之甚少,唯一的认识,还是来自白先生的讲述,别说外面的江湖,就算生活了好多年的京师,他依旧非常陌生。 “从剑气来看,剑气主人修为极高,他不想出头的话,以我们的修为,根本无法猜到他是谁。毕竟剑仙之外,还有剑仙。” 李七夜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现在揣测剑气主人,就如同此时的李七夜,揣测辅国公秦沛的想法,两者差距巨大,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辅国公府内。 秦沛展开了沱江城最新的战报。 战报依旧是镇远将军常威亲笔写成,除了讲述最近战况之外,还提出了一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建议。 解除沱江城禁刀令。 沱江城原本是蛮荒之地,也是归附大乾比较晚的疆域。尔非我同族,其心必异。在开国皇帝羊素心里,这就是一群冥顽不化的野人,能防止他们作乱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让他们使用兵器。 因此针对沱江城的禁刀令,应运而生。 沱江城百姓,除了日常做菜用的菜刀,收割耕种庄稼用的铁器外,不许打造刀剑兵器,更不许使用习练,日常最常见的武器,就是木棒。 这个禁刀令,有很多不合人情之处,但为了大乾社稷千秋永固,也无可厚非。 沱江城也的确因此安定下来,许多年没有发生叛乱。 但禁刀令的另一个后果,也随之出现,那就是巫蛊道术盛行,没有了兵器护身,人们转而修炼巫蛊道术,这次沱江城叛乱,大乾官兵久攻不下,除了沱江城叛军有无生道支持之外,与叛军中巫蛊道术高手众多,也有很大关系。 这时候放开禁刀令,相当于给沱江城叛军这头老虎,插上了翅膀。局面将更难控制。 但常威也有他的道理。 在沱江城,还有很多老百姓,已经过惯了舒服的日子,并不想造反,而沱江城叛军在与朝廷军队作战中,减员很多,迫切需要抓丁,那些健壮的老百姓,面对叛军的刀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今放开禁刀令,沱江城百姓,就会拿到刀剑,可以保家卫国,至少不用加入到叛军当中。 秦沛沉思好久。 常威这个法子,有可取之处,但却把平常老百姓,推到了生死边缘。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放开禁刀令,能加速战事结束,也未尝不可。 事关无数百姓以及将士的生死,辅国公秦沛陷入了沉思。 有个小黄门郎,见辅国公醉心公务,想进却又不敢,又不想离去。站在门口徘徊好久。 “进来。”秦沛没有抬头,只是招了招手,以他地仙的修为,小黄门郎的那些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小黄门郎,极少出现在辅国公府,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坊间打听各种情报。 如今皇帝深居简出,极少朝会,所有大小国事,都压在秦沛身上,他需要来各个方面情报,加以分析明辨,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高高在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夙兴夜寐。 “王爷,散修白子曰,刚刚外出归来,似乎受伤,一个时辰前,他的庄园里,近水精舍上方,出现了惊雷,另外,还有一道剑气,从万里外飞进了白子曰家里。” 惊雷,剑气,不远万里。 每个词都足够让人眉毛跳动,但秦沛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钦天监那边怎么说?” “钦天监那边,还没有回应,不过很快就会有回应。”停了一停,小黄门郎继续说道,“还有人看到,志妖司的刀笔吏李七夜李大人,惊雷之后,从白子曰的庄园里走出来。” 秦沛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小黄门见辅国公有兴趣,又低声说道,“说来奇怪,李大人进白家时,与出白家时,穿的衣服不同,后者的衣服,好像是白子曰的。” 秦沛又嗯了一声。 李七夜是读书人,以他的脾气,绝不会轻易穿别人的衣服。除非是发生了大事。难道那惊雷与剑气,都跟李七夜有关? 秦沛想到了这些,却没有说出来,他老持慎重,不会轻易表露自己想法。况且最近,自己正要提拔李七夜,说出的每个与李七夜相关的词语,必须再三斟酌。 在别人看来,李七夜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吏,不值得秦沛如此,但为了大乾江山社稷,秦沛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周全。 他摆摆手,让小黄门退下。 他将常威的战报放在一边,拿起一枚黑棋,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对一件事难以决断时,秦沛就会与自己对弈,趁机放松脑子,想一些事情。 黑白子各占据了棋盘半壁江山,秦沛还是没有结果。 他捏起一枚白子,摩挲好久,又重新放回棋盒,他缓步走出书房,穿过层层走廊,到了后花园,各种繁花正在盛开,花香四溢,移步生景。 秦沛毫不停留,走到了一座凉亭里。 凉亭里只有一眼井。井口狭小,深不见底,刚刚走进凉亭,就有无尽的凉意,从井口中流淌出来。 亭子叫凉亭,这口井,便叫凉井。 第200章 翳 蟒河是整座大乾京城的主水系,河如其名,像一条大蟒,蜿蜒穿城而过。流经之处,分生出来的支流流,以及更细小的末流,上至王侯将相的府邸,下到贫民百姓的土房。 秦沛走到凉亭内,扯下一根胡须,扔进了凉井中。 下落过程当中,胡须突然自燃起火,过了一会儿,井底水面冒出连串大小不一的气泡,似乎要滚开起来。更多的凉气,溢出了井口。 一个淡淡的光影,被凉气托举着,站在了井口上。 秦沛收敛了旺盛气机,防止自身气势太盛,将那光影冲散。 “参见道爷。” 光影微微躬身,身子随着水气晃动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能散开。 “我想知道,就在刚才,在白子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秦沛淡淡的说道。他允许光影寄居在自己的花园里,甚至还为它建了亭子,打了一口井,光影就必须做出回报。 光影的名字,叫做翳。但秦沛更喜欢叫它翳景,就是遮蔽日月的阴影。 翳慵懒的伸个懒腰,身子拉长了许多,继续要与凉亭顶接触。“稍等片刻。”它话音未落,水底有一片光影升腾起来。 翳打了个呵欠,“这是住在白子曰家里的翳,你有什么事,问他就可以。” 翳,是一种水中的精怪,喜欢阴暗,常年蛰伏在水底,可以通过地下的水流,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后来的翳,说话声音尖细。可以称之为小翳。 “李七夜今日去拜访白子曰,白子曰好像受了伤,叫来他的师妹薛嵇茹,使用双袖云龙,帮他治伤,并送了红拂女刚刚练好的锻神丹。” 小翳声音尖细,说话简单又有条理,简简单单几句话,把白子曰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 秦沛微微点头。 只是通过翳的描述,秦沛就可以断定,李七夜的修为,又提升了一个层阶。这绝对是个好事,而白子曰身体恢复,对大乾京城的百姓来说,也是个好事。 白子曰虽然是散修,却非常热衷于维护地方安全,每当有动荡的苗头,白子曰都会及时出手制止,这与他经常所说,百姓的事,应该朝廷来管,大相径庭。 也正因为如此,秦沛让白子曰在京城安稳度日,甚至其他官员,想要找白子曰麻烦,也被秦沛挡下来。 散修者不用朝廷管辖,却也在默默的帮朝廷做事,彼此达到一种默契。 “这里的阳光好刺眼。” 小翳用尖细的声音说着,同时扭动着身体,做了个遮挡阳光的动作,看秦沛没有说话,便重新缩回凉井里。 “血食不多了,需要补充一些。”先来的翳,低声向秦沛说道,秦沛点头,嗯了一声,翳这才满意的退回去。 秦沛抬手一抓,附近花丛中,一只灰色的老鼠被凌空摄起,他微微挥手,把那只老鼠扔进了凉亭里。 深井中水面再次翻腾,把那只老鼠拖了下去,接着翳抱怨的声音,传了上来,“每次都是老鼠,就不能给我换个血食?这些日子,我倒是觉得,尾巴细长,嘴巴尖尖,都要变成老鼠了。” 秦沛点头,用神元传音回应,“我下次注意,送你只蝙蝠。” 翳更加气急败坏,“那还不是一样?会飞的老鼠,难道就不是老鼠?” 这才翳再也没有得到回应,秦沛已经离开了。 翳小心翼翼,升到井口,却突然感觉,头顶上阳光朗照,要把他身体撕烂,只能再次悻悻的躲回深井。 它看着凉亭顶部,那轮暗淡的手绘太阳,心里暗暗嘟囔。“姓秦的,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稍晚些时候,李七夜心满意足,离开了白先生家。清风跟在后面,不住打量,满眼的羡慕,“老爷还是穿这身衣服好看。以后为老爷做袍子,也要宽大些。” 李七夜笑了笑,身上的衣服,是白子曰日常起居服,自然舒服。自己是朝廷官员,虽然品阶不大,日常也要注意仪表,这种衣服,是绝对不能经常穿到外面,一旦被朝廷知道,就会有麻烦。 还好天气炎热,路上人并不是太多,大家都着急赶路,没人注意主仆两人。 “回府之后,你要拿着这件袍子,去为白先生做件一模一样的,带上些礼物,给白先生送过去。”李七夜轻声命令道。 “是,老爷。” 清风答应一声,又小声道,“白先生这件袍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这次咱们又要大出血了。老爷,白先生家财万贯,不会在乎一件袍子,不如我们就送他件别的衣服?” 李七夜脚步不停,语气中有了几分愠怒,“白先生不在乎这件袍子,但是我在乎。” 清风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我这样说,还不是为了帮老爷省银子?你既然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忽然有一辆轿子,从远处跑来,四名轿夫跑的双脚离地,满头大汗,也不敢停下。李七夜觉得轿子眼熟,轿子轿帘忽然升起,骆西山伸出白发苍苍的头,大声道,“李大人,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吏部监察院的差人到了!” 吏部监察院,是朝廷最近设立不久的衙门,专门负责监察百官,巡视牢狱,整肃百官朝仪等事务,主管监察御史黄西亮,两榜进士出身,为人刚直不阿。 大乾建国已久,各种不良习气滋生,百姓怨声载道,秦沛沉思之后,向皇帝上表,建议增设吏部检察院。皇帝点头应允,并任命黄西亮,为首任监察御史。 黄西亮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查了不少冤狱,很多官员因此丢官罢职,谈起监察院,百官都噤若寒蝉。 李七夜很少在朝廷走动,却也知道监察院大名,他自问心底无私天地宽,却也不想与监察院打交道,听到骆西山提醒,当下与清风转身,准备进入旁边胡同。 两人刚刚转身,监察院差人,已经来到近前。 监察院的差人,全部是骑着快马,来去如风,原本带着一股热浪,从主仆两人身边跑过,又纵马跑回来,其中一名差人,左右打量李七夜,然后躬身行礼,“你可是志妖司李大人?” 第201章 监察院的厉害 既然被认出,李七夜便没有再躲避必要,他挺直胸膛,“真是下官。” 那名差人连声冷笑,“你乃朝廷官员,为何穿着道者居家衣服,招摇过市?简直有辱朝廷。” 李七夜目瞪口呆。 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又不是治公,朝廷也没有规定,官员必须穿官服。 “李大人不愧是读书人,反驳的有理有据。小人只是把认为官员有辱朝廷威严行为,报告黄大人,至于是否得当,应该由黄大人定夺。” 两人说话之时,另有一名差人,坐在马上,笔走龙蛇,将两人问答,全都写在纸上,递给李七夜,“若是这上面记载无误,请李大人具名。” 具名,就是双方共同签名的意思。 这张纸上,不仅李七夜要写名字,刚才那名差役,也要写上名字。 “我又没有犯错,写上名字,又怕什么?”李七夜一目十行,极快将那份记录看完,心里暗暗叹气,换成是我,肯定比他写的精彩。 “大人若是害怕,可以不具名,我也会呈送黄大人。” 李七夜接过毛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差役跟着签名,桑植。 桑植这个名字,李七夜非常陌生,事实上,志妖司的人,李七夜都不能认全,至于新成立的监察院的差役,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防止监察院徇私枉法,所有衙役差人,都是从外省调来,身世清白,跟京城没有任何关系。仅仅征调这些差役,就花了了大乾很多银子。 也正因为如此,户部对监察院埋怨极大,本就吃紧的银子,又要供给沱江城平叛使用,还要选调全国的差役,吏部实在是不想掏这笔钱。 “明日午时三刻之前,李大人请等在府中,不许出门一步。” 差役桑植说道。 不知为何,一股怒意升到李七夜头顶,“我这是被软禁了不成?请问贵吏,李某身犯何罪。” 桑植边把那张纸折叠好,交给身边同伴,边说道。“有没有犯罪,要让黄大人定夺。小人只能保证,明日午时三刻之前,李大人一定能知道结果。” 午时三刻? 李七夜微微皱眉,历朝历代,这个时辰,都是开刀问斩的吉时,吏部监察院果然与众不同,偏偏要选择这个时候,通知结果。 看着众人远去,清风呸了一声,低声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李七夜大声斥责,“休要胡言乱语!他们做的,都是公事!”京城之内,耳目众多,一行一动,都要非常小心。 清风撇嘴,低声道:“本来就是这样,如果因为这件事,老爷被朝廷降罪,就是他们混蛋。” 李七夜再次转身,清风吓得马上闭嘴。 转过两条街,却见王怜花被监察院差役押送,沿着长街向这边走来,李七夜站在路边,看着王怜花与自己擦肩而过。 王怜花看一眼李七夜,最终一句话没说,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清风缩了缩脖子,“王大人长年累月,在志妖司转笔杆,怎么就惹上了监察院?” 有人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见监察院人走了很远,确定不会被他们听到,这才低声道,“这王大人,今天在六艺楼,找了个不大不小的花魁陪酒,也许是多喝了几两酒,言语之间,流露出对仕途不满,牢骚声还没落地,监察院的差役,就闯了进去。 原本打算让他签字具名后,差役就会离开,这王大人以酒遮面,对差役破口大骂,还捎带上了监察院御史黄大人的祖先。那差役毫不示弱,上去就把王大人绑了。” 李七夜不禁摇头叹息,王怜花向来恃才放旷,人们看他年老,都给他几分面子,不想这次,几两酒下肚之后,放浪形骸,这一脚踢到了监察院这块铁板。 如今的志妖司尹曲性善,本是行伍出身,原本就看不起只会拿笔杆的文人,如今王怜花出了这事,估计曲性善不会保他,王怜花的结局不会太妙。 刚才那人说完,也怕惹祸上身,急匆匆的走开了。 清风靠近李七夜,低声道,“老爷,我刚才说话时,路边没见,估计监察院的人,也不会听见,是不是?” 李七夜指指头顶,“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做事,只有问心无愧,才能傲立于天地之间。”清风叹口气,“都说京城居不易,没想到如今,说话都不容易。” 话刚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妙,连连呸了几声,双手合十,向天祈祷,“老天爷,我刚才是无心之举,您老人家千万别记在心里。” 李七夜看他疑神疑鬼,不忍心再逗他,正色道,“神仙得有多无趣,才会管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听到大人这话,清风再次生龙活虎。 回府之后,清风还是有些忐忑,不住向大门口张望。 李七夜处理了些公事,如今斩妖司送来的斩妖录,并不是太多,他难得清闲,天下的妖怪,应该很多都去了沱江城。 看着处理完的斩妖录,李七夜心里,突然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董校尉在沱江城,如今过得怎么样了?距离上一次收到董超的信,又过了很长时间。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身体内灵力充沛,李七夜得抓紧时间,锻炼元神。 只要元神足够强大,修为就会随之强大。所谓的修炼,其实就是人在不停超越自己的过程,超越不同阶段的自己,成就更强大的自己。 李七夜想起,前朝曾经有个僧人,孤身前往古珈蓝国,历经众多苦难,终于到达佛教圣地,领悟佛教精妙本源之后,又重新返回瑶光,在寺院内,水井旁,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讲授佛法,并且翻译了很多佛经。 这位法师的人生,正好可以印证,白先生讲的修炼道理不假。 吕祖当年领悟剑道之后,可以挑战诸天仙人,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要能救出陶城的辛公子,那就足够了。 整整一晚,李七夜苦练悟道。 第202章 最强斩妖校尉 转过天上午,清风出去,回来的时候,神神秘秘,向李七夜低声道,“老爷,监察院的人真厉害,昨天王大人被打了几个嘴巴,已经放了回来。” 打了几个嘴巴? 李七夜微微皱眉。监察院御史黄西亮,也是读书人,两榜进士出身,知道读书人最爱脸面,被当众打脸,跟挖祖坟何异? 他做的好像有点过了。都是读书人,相煎何太急? 但想到王怜花问候了黄西亮先人,又觉得这几个耳光,打的实在不冤。监察院肇造不久,文武百官多有不服,监察院御史黄西亮爷想要立威,这时候王怜花不识时务撞上去,正好做了黄西亮扬威的垫脚石。 一将功成万骨枯。 武将想要建功立业,就必须要依靠杀戮,踩着累累白骨,走上权力巅峰,封妻荫子,名扬天下,而文官,仅仅凭借读书,熬到封侯拜相,几乎就是奢望。 升迁最快的办法,就是不断打倒比自己声望高,官阶高的人,从而引起更高层的注意。而很显然 ,黄西亮深得其中三昧。 上中下三个丹鼎充满灵气之后,李七夜不仅精力充沛,头脑也更加好用起来。之前想不到的问题,此时看来,一清二楚。 清风又无端忧愁起来。“老爷,昨天的事,是不是已经过去了?”李七夜淡淡的笑了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清风却更愁了,老爷说话,总是深不可测,他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换成我是监察院御史,也要打读书人几个耳光! 清风暗暗的想着。 外面越来越热,李七夜再次尝试,在阳光下元神出窍。 这次没有感到阳光刺眼,头顶上出现了一朵若有若无的云,挡住了火热的阳光。这就是元神强大的好处,没有阳光刺身,我就可以畅游天下。 心念转动,身体已经向前飘出去,速度比之前,又快了很多,他轻盈的越过院墙,到了外面的大街上,他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但行人们看不到他。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 李七夜牢记陈慕周教诲,并没有离开府邸多远,而是很快转了回来。元神已经不惧日晒,表明已经足够强大。但强大到何种程度,李七夜并不知道。 他尝试着举起院子里各种东西,扫地的扫把,吴九鼎坐着休息的长凳,浇花用的木桶,院子里一样样的东西,凭空飞起,又缓缓落下。 还好李七夜驱赶走了所有人,不然的话,不管别人,清风就会大呼有鬼。 “举起这些东西,都轻而易举,看来潜力还很大。”李七夜元神飘忽,来到了院外,尝试着举起门口蹲坐的石狮子。 咔嚓! 虽然只是元神,没有实质的身体形态,他还是感觉整个腰椎都发出了响声,而那只石狮子,却岿然不动。 我也真是飘了,元神不过是刚刚强大,就想去搬动上千斤重的石狮子,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尝试了许久之后,李七夜终于判定,自己的元神,目前可以带动大约两百斤左右的东西。 这个结果,已经让他非常满意。 元神可以带动二百斤左右,如果是肉身,至少能带动六百斤上下,而大乾第一猛将,也不过能徒手举起八百斤而已。 以后谁敢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就一只手,把他扔到天上去,等他掉下来时,再用另一只手接住。 李七夜内心,男人的恶作剧小心思,正在悄悄萌发。可能受困于朝廷官员的身份,这个想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但只是想一想,李七夜已经快乐了很久。 外面响起脚步声,李七夜赶紧元神归位,拿起桌边黄庭翻阅。 “老爷,斩妖司的校尉老爷,来送斩妖录。”清风站在大门口,声音清脆,老爷刚才吩咐,不见客人,便任何客人,都不能放进去。 “请进来!”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斩妖校尉,昂首而入。脚步沉稳,每迈出一步,脚下地面,就要震颤一下。“斩妖司校尉额旗纳,参见李大人。” 李七夜暗暗点头,好魁梧的汉子。这样的汉子,才能代表大乾朝廷。 “校尉大人是哪里人?”李七夜示意额济纳坐下,额济纳却站在院子当中,打量着李七夜,没有说话。如今南方沱江城战事很紧,许多有经验的斩妖校尉,都被抽调去了军中,帮着对付无生门下。 斩妖司人手不足,这也是现在斩妖录数量减少的原因。司尹曲性善,非常着急,已经连续急刺,给辅国公秦沛上书,请求为斩妖师调派人手。 “邪祟横行,百姓疾苦,卑职感同身受,求侯爷火速为斩妖司增派人手,若朝廷有困难,曹某愿辞去斩妖司尹,专心做一个阵前杀敌的校尉。” 额济纳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斩妖司,他本是西北部匈奴后人,面目高耸,血液中流淌着好战的因素。 事实上,额济纳也有骄傲的资格,来到斩妖司不久,他就斩杀了一头元婴级别妖兽,声名大振,接着是虚神境的妖兽,众人对他的惊讶声还没完全停歇,他又再接再厉,斩杀了一头凝体境大妖。 短短时间之内,斩杀的妖兽,跨越三个层级,这个战绩,早就碾压了所有斩妖校尉,成为斩妖司有史以来,最强斩妖校尉。其余斩妖校尉,对额济纳无限敬佩,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斩妖司尹曲性善。 曲性善对于杰出的下属,非常喜爱,也并不专功,专门将额济纳的事迹,写成奏折,呈送给辅国公报喜。辅国公的批文,很快回来,并没有常见的官面文章式的夸奖,而是在奏折后面,批了两个字,要的。 辅国公秦沛,很少公开赞扬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低等的斩妖校尉,这件事很快传遍整个京城,几乎尽人皆知,但偏偏有人不知道。 比如躲在屋子成一统,忙时办公,闲时看书下棋喝茶练武的李七夜,他所有的时间,全都安排的满满的,根本没时间关心外面的事情。 “这个叫李大人,真的不认识我?” 额济纳站在院门口,看着在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的李七夜,“你若是不认识,今天就叫你认识认识。” 第203章 步步紧逼 额济纳生于大乾都城西北,万里之外的居胥山下,直到成年方才离开,幼年时,居胥山下,都是游牧民族,他们生性豪放,跨在马背上放牧,来去如飞。 大人忙着放牧,小孩子就凑在一起,练习摔跤。 额济纳从小吃牛羊肉长大,身子健壮,那些小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到他离开居胥山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摔跤手。 成为斩妖司校尉后,连续立下大功,得到辅国公秦沛亲笔表扬,额济纳的下巴,每天都仰到天上。游牧民族的后裔里,依然流淌着敬畏强者的血液。而自己成为最强者之后,有资格骄傲的仰头。 我如今是斩妖司最强的校尉,还得到了辅国公的表扬,将来仕途必定一帆风顺。 有了这样的想法,额济纳隐然就把自己当成了斩妖司第二号人物。斩妖司其余校尉,都在官场上江湖中混了许久,额济纳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刚刚开始的时候,斩妖司校尉们,都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我们与额济纳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决不能给他使绊子,但到了最后,他们实在看不惯额济纳趾高气扬的样子,打算给额济纳一个教训,让这个西北来的摔跤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总是仰头走路的人,很容易摔跤,而且有时候,会摔得很重,倒下去,就一辈子起不来了。 想来想去,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只能在志妖司产生,而志妖司唯一能有可能制服额济纳的,只有李七夜。 因此,在今天早上,其余斩妖校尉密谋之后,共同给额济纳说了很多逢迎的话。骗他来给李七夜送斩妖录。并且装着关心的样子,用不经意的语气,说出了李七夜很厉害,是志妖司的后起之秀。 “额济纳校尉,你见到李大人,一定要谦卑些,将来他极有可能,成为你我的上司。成为斩妖司第一个文人司尹。”这些斩妖校尉,用关切的眼神,好意的提醒,精心为额济纳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坑。 额济纳心里,先有了几分不痛快。明明自己,才是下一任斩妖司尹的最佳人选,志妖司的李七夜,一个提笔写字的,能有多大本事,敢跟我争夺司尹的位子。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李大人的名字,知道你文章写得好,武功也很厉害,今天想见识一下。”额济纳开诚布公,他看着台阶上走下来的李七夜,身材算不上羸弱,但绝对不是壮硕,这样的汉子,在居胥山下,只能放牧温顺的小羊,而且绝对超不过三只,并且肯定讨不到老婆。 额济纳心里,对李七夜存满了鄙视。 “你想跟我家大人打架?大人是堂堂神武年间探花,又是志妖司三大才子之一,自重身份,才不会跟你动手!”李七夜还没有表态,清风先怒了。斩妖司的校尉,每次来府上都非常客气,今天来的这个校尉,模样长得意外,做事说话,比相貌更意外。 李七夜摆手微笑,“斩妖司校尉,都是高手,下官自愧不如,况且斩妖司,志妖司同为一体,彼此动手,传扬出去,对大家官声不好。” “你这样推脱,是不是怕了?” 李七夜微微发愣,“何出此言?” “不怕最好,算起来你我官阶相等,切磋一下,也无伤大雅。”额济纳紧追不舍。 李七夜更加不悦,这位斩妖校尉,恐怕是新来的,斩妖司与志妖司,同为朝廷管辖,各司其职,官阶看起来相等,但事实上,同阶文官比武官高了半级。 官场向来讲究资历,官大一级压死人,事实上,官大半级,照样能压死人。而且是那种永世不能翻身的那种。 “我若是跟你动手,你敢闪一下,官职就难保,难道这件事,他竟然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敢跟我动手比试 高低?” 李七夜看着高大的额济纳,如同看着怪物。 这种表情,在额济纳看来,就是巨大的挑衅。狼居胥山下长大的异族汉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眼光。 “大人不同我比试,莫非是在下官阶低微,瞧不上我?” 李七夜被气笑。“你也是朝廷敕封的斩妖校尉,应该知道朝廷规矩,官员私斗,不问原因,都是大罪。打赢你,或者被你打赢,都会是两伤的结果,还是不比最好。” 清风福至心灵,大声说道,“这位大人,我劝你赶紧离开,要是被监察院巡访差役老爷碰上,你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额济纳冷笑不止,“最看不起有些读书人,明明怕的要死,还说的冠冕堂皇……” 清风小声道,“我倒是听说,是朝廷派去教书先生,才让你们这些蛮夷之人,学会了写字,不然的话,你此时只能再发放马,根本没机会,来到繁华的京城,更不会在斩妖司做校尉。” 额济纳瞪大眼睛,看着清风,“小小一名下人,也敢顶撞斩妖司校尉,李大人的家教,未免松了些。”李七夜微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与他生气,就是自降身价,折了自己的面子。” 又转头向清风道,“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将来如何能成大事?还不向校尉大人赔罪?” 清风心里不服,却不敢抗命,向着额济纳行礼,“我是个小人物,您是斩妖司的校尉大人,求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说完之后,不等额济纳说话,啊呦一声,“厨房里,还在为老爷煮茶!”飞一般的跑开了。 李七夜并不理会,将签收完的公事,递给额济纳。 额济纳见李七夜手臂细长雪白,十足的文人做派,想必斩妖司校尉说的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虚传,不过不管如何,今天到了这里,一定要让他知道厉害。 他伸手去接公事,装着漫不经心,突然抓住了李七夜脉门。 额济纳手掌,足足有李七夜两个大,真正的沙包一样的拳头,握住李七夜脉门之后,稍稍用力,李七夜感觉手腕像被铁箍困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第204章 卖花郎 额济纳手指如同雄鹰的利爪,握紧李七夜脉门,同时沉腰坐盘,要把他拉过来。 “都说李七夜厉害,只要我能把他拉个跟头,就算是赢了,让他心里害怕,从今以后,不敢跟我抢斩妖司尹的位置!”额济纳看起来憨傻,心里却有分寸,不然也不可能做到斩妖司校尉。 今天早些时候,斩妖司的那些同僚,怂恿他来李七夜府里,呈送斩妖录,他就察觉到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说破,反而乘机跟进,来到了李七夜府里。 他对李七夜早有耳闻,但并不相信,这样一个读书人,捉妖的本事,能超过斩妖司校尉,尤其是见面之后,李七夜身材苗条,给人一种风吹就倒的感觉,与想象中的英雄,截然不同。 一拉之下,李七夜看起来瘦弱的身体,岿然不动。 “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李七夜将自身,想象成一株搏击风霜的大树,树根深入地下数丈。平常人想象,只能是想象,而李七夜此时神元强大,源源不断灵力,注入地下,与身体融为一体,别说是额济纳,就算是草原上最有力气的烈马,也无法拉动一分一毫。 李七夜不动声色,灵力灌注整条手臂,他挣脱额济纳掌控,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握住了额济纳的脉门,在他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额济纳感觉对方,就如同居胥山上翱翔的雄鹰,而自己只是一只弱小的可怜的鹌鹑。 “将军辛苦送来斩妖录,请入内喝一杯茶。”李七夜依旧不动声色,拉着额济纳快步走进中堂,额济纳身体超过两百斤,在李七夜手里,却如同拈着一个小小的沙包。 李七夜脚步看起来不快,但额济纳必须迈开长腿,亦步亦趋,才能勉强与李七夜并肩。 这个李大人,果然厉害,就算是现在,他也给足了我面子,只要他手上稍稍用力,或者加快脚步,就能他摔在地上。 李七夜点到即止,拉着额济纳走到正厅门前放手,与额济纳并肩进去。 就在这时,清风端着烹好的茶回来,时间拿捏恰到好处。 额济纳心服口服,恭恭敬敬喝了一杯茶,大声道,“我是彻底服了,以后谁敢说读书人没本事,我先把他嘴打肿!”又向李七夜道,“李大人是真本事,不管别人如何,我是彻底服了。” 停了一停,又大声道,“斩妖司那些人,全都坏的很,知道李大人这么厉害,还让我来出丑?等我回去,肯定饶不了他们!” 李七夜微笑道,“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能在斩妖司相遇共事,也是一种缘分。将来遇到危难,都是要同生共死的弟兄,和谐相处,岂不是更妙?为何要分出强弱?” 额济纳连连摇头,“你说的不对,我们狼居胥山的汉子,都敬佩英雄,” 额济纳用力点头,“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就是好听,你拳头比我硬,我听你的!” 李七夜哈哈大笑。 额济纳喝了一口茶,皱眉道,“不知道你们读书人,为什么喜欢喝这种叶子煮水,味道怪怪的,我还是更喜欢喝酒。”李七夜笑道,“酒水也有,不过只有地瓜烧,不知道合不合将军口味。” 额济纳挥挥手,“只要是酒,肯定比茶好喝。” 李七夜受他情绪感染,也变得豪放起来,摆手让清风拿来酒壶倒酒,额济纳摆摆手,“不习惯小杯子喝酒,妇人一般!”拿过酒壶,只用三口,就喝的干干净净。 李七夜看的有趣,让清风搬来整坛酒,又去外面,买了整只荷叶鸡来下酒。 额济纳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下大半,又撕了一只鸡腿,两口吞下去,连鸡骨头也一起嚼了,大叫痛快。李七夜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酒水淋漓,叫了声痛快。 清风站在廊下,皱着眉头,低声向吴九鼎道,“老爷今日,如此放荡形骸,要是被监察院的差役看到,少不了惹麻烦。” 吴九鼎却毫不在意,“在自己家里喝酒,可不就是怎样高兴怎样来?当初我在陶城瓷窑做苦力,闲下来时,就爱喝几口酒解乏,喝到高兴,就会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大声划拳,那样才尽兴。如今老爷衣冠楚楚,这酒也喝的很文雅。” 清风给了吴九鼎一个白眼。“这里是京城,是李大人的官宅,可不是你那脏兮兮的瓷窑。” 吴九鼎大声反驳,“谁说瓷窑脏了?大人喝酒用的杯盘碗盏,可不都是瓷窑里烧出来的?便是皇家……”他还没说完,便被清风狠狠踹了一脚,下面的话,便没说出来,被硬生生踹了回去。 “还没喝酒,你先醉了!监察院听到你这言论,先把你牙掰了!”清风瞪大眼睛恐吓,吴九鼎马上收声,向大门口张望。 这一天,李七夜命令清风,买来十坛酒,额济纳天生海量,喝了八坛,也只是微醺。而李七夜喝了两坛之后,破天荒没醉。他身体内,充沛无比的灵力,将李七夜喝下去的酒,全部化成了水。 送额济纳走后,李七夜顾不得大人仪容,以极快的速度冲进茅房,痛快淋漓的释放,最后满意的打了个冷战,这才施施然的出来。 “告诉门房,今天不再见客。”李七夜向清风说完,便走回了中堂,他要抓紧时间,再次强大元神。 额济纳脚步轻快,走在回斩妖司的路上。 八坛酒,只能让他微醺,走路脚步更加轻快,风吹过脸庞,额济纳的胡子上下飞扬,居胥山下草场长大的男子,喜爱蓄须,额济纳自然不能免俗。 他的胡子,是族人特有的紫色,天生的浓密卷曲,如一条紫色的小龙,盘在嘴唇上,喝酒的时候,胡子有时候会沾上酒水,有人把这叫做龙吸水。 有个挑着担子的卖花郎,装满了各色的鲜花,穿着鲜艳的衣服,戴着大大的遮阳斗笠,在炎热的天气里,走过大街小巷。 “卖花的,你过来。”有个身穿鹅黄色薄衫的使女,站在门口,轻声叫着。 卖花郎应声而至,放下担子,供使女挑选,同时拿下脖子上毛巾擦汗,见额济纳身子,消失在远处街头,卖花郎挑起担子,快步跟上。 “卖花的,这花还没给你钱!”使女拈着几根精挑细选出来的荷花大喊,卖花郎充耳不闻,也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 监察院御史黄西亮,想出各种办法,监控百官,卖花郎,卖炭翁,以及挑水的苦力,都有可能是监察院差役,乔装打扮而成。 为了提升差役们乔装本事,黄西亮曾经不惜重本,请来千幻令狐,亲传易容之术。 第205章 尚书的秘密 辅国公秦沛,最近养成一个习惯,每天不论多忙,都要先问监察院的折子。 侍奉的王官,很快便察觉到了辅国公这个细微的变化,专门通知负责筛选公文的师爷,监察院的折子,不用筛选,直接呈上来就是。 各个衙门送来的折子,大同小异,要么邀功,要么哭穷,要朝廷拨钱发粮。而监察院的折子与众不同,那上面写的,都是各级官员的私下风评。 这些论断,汇集在一起,然后由黄西亮总结之后,直送辅国公案头,这些结论或许有失偏颇,但绝大时候,还是能说明很多问题。 看完黄西亮的折子,秦沛就会对那些官员,有了更详尽的认知了解,那些官员藏在折子里面,或大或小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秦沛每天花至少半个时辰,阅读监察院御史的折子,再处理其他官员折子的时候,落笔就比平常快了很多。值日王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辅国公熬夜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处理的公务,却比原来增加了。 这就是监察院的功劳。 今日看完监察院送来的折子,辅国公秦沛微微一笑。“这个李七夜,如今已经是锋芒难藏了,额济纳那样的莽汉,都能轻易收服,这颗棋子,可以考虑,让他独当一面了。” 他捏起一颗黑色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棋盘上,黑白子相互纠结,形成一条飞龙形状,秦沛放下的那枚棋子,正好成为飞龙的眼睛。 一条淡淡的龙形,脱离棋盘,悬浮在秦沛面前。 秦沛缓缓伸手,那条龙形在他掌心循环往复,做出各种亲昵动作。他轻轻挥手,龙形破空而去,秦沛又缓缓收拢五指,龙形去而复返,重新隐去光影,落回棋盘。 “早就与陈慕周说好,向他借一枚棋子,如果总不用,陈慕周肯定会埋怨。” 秦沛深知陈慕周脾气秉性,他两根手指,轻敲桌面,值日的王官,应声出现在门口,“公爷有何吩咐。” “让吏部尚书蒋神光,前来见我。” 王官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他退出秦沛书房所在的院子,原本的快步变成飞掠,同时大声道,“赶紧通知蒋神光,来见公爷,立刻,马上!” 手下人闻风而动。 公爷秦沛是修道之人,平日里脾气很好,但办公之时,却是个有名的急脾气,他想要见得人,就要最快立即见到。 吏部尚书蒋神光,正与侍郎吴居正,交流种菜心得。 大乾规定,吏部尚书是终身制,如果没有过错,可以一直干到死,是货真价实的铁帽子尚书,但如果你不想干了,也可以随时辞职。 蒋神光年纪将近八十,精力有限,多次提出辞职,都被秦沛拦了下来。朝中一大半官员,都是经由蒋神光之后,提拔起来,有蒋神光在,官场稳定。 多年下来,蒋神光对官场迎来送往,游刃有余,但听到辅国公召见,还是心里有所抵触。匆忙换了衣服,坐了马车,向辅国公府飞奔。 辅国公秦沛,专门吩咐下人,为蒋神光准备了好茶,并且贴心的准备了梅州蜜饯,桂州马蹄等甜食。 蒋神光身子微微颤抖着向秦沛行礼,“公爷日理万机,还记得老臣小癖好,实在是受宠若惊。” 秦沛笑了笑,“这些东西,也是别人送我的,我招待老尚书,也是慷别人之慨,你若是喜欢,回头带些走。”蒋神光果然并不客气,拿了块马蹄,放在嘴里,嚼的咔咔作响。 下属在上司面前吃东西,是为大不敬。 但秦沛并不在乎,他也拿了块马蹄咀嚼,如同与交心多年的老友谈着家常,“斩妖司司尹曲性善多次上书,诉说一人主管斩妖,志妖两司,非常辛苦,想要辞去志妖司尹,我并未答应,但又觉得他确实辛苦。我想了好久,有心将斩妖,志妖两司合并,老尚书以为如何?” 蒋神光放下手中半块马蹄,神情严肃,“国公深谋远虑,老臣觉得不错。” 秦沛又咬了口马蹄,“我打算为曲性善,设置副手,称为斩妖司副司尹,老尚书可有人选?” 蒋神光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志妖斩妖,俱为一体,看起来无关紧要,却关乎朝廷名声,必须要慎重选择副司尹人选。老臣年纪大了,需要回去,与两位侍郎商量。” 秦沛见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当下笑了笑,“蒋大人觉得,李七夜如何?” 蒋神光不动声色,“此人是神武十八年探花,入仕之后,始终在志妖司做刀笔吏,按理来说,也应该升迁,但委任副司尹,似乎资历还欠缺了些,如果直接任命,恐怕操之过急,其他官员,未免会有非议。” 秦沛不动声色,继续嚼着马蹄,指了指外面,“即便是太阳,做不到朗照各处,自然也不会人人都喜欢,只要大多数人喜欢,那就足够。” 蒋神光同样不动声色,“国公说的在理,但吏部是为国举贤,不敢稍有懈怠,生怕辜负了朝廷嘱托,圣上厚望。” 蒋神光言外之意,非常明显,他不敢得罪秦沛,却又不想任用李七夜,便搬出了当今的皇帝,秦沛如今手握重权,在大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皇帝,才能压住他。 秦沛涵养功夫极深,他又喝了口茶,“蒋尚书说的在理,本公只想问一句,李七夜比骆西山如何?” 蒋神光身子略微发抖,然后恢复原状,“李七夜年富力强,自然比骆西山强了太多。但作为司尹,是要管人,与他做刀笔吏时做事,是两回事……” 秦沛依旧慢悠悠的说道,“今日请蒋大人来此,官员任命人选,还是其次,只是遇到了一件难事,想请蒋大人帮忙。” 他手指窗外湖心亭,“最近几月,这湖心亭水面下,出现一头怪鲤,吃了我很多荷花,派了很多人,依旧不能捉了它,有人向我推荐了蒋大人。” 书房内凉爽无比,蒋神光却冷汗直冒,官服湿透。 蒋神光年幼之时,家境贫寒,寒窗苦读之时,没有钱买米粮,只能依靠钓河中鱼虾充饥。长年累月,蒋神光成为有名的捕鱼钓虾能手。 后来蒋神光中举,其后更是祖坟冒了青烟,一步步走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自然衣食无忧,但却从不吃鱼虾。与他亲近的人,都知道这段历史,却没人敢提起。 第206章 大人小心 蒋神光不敢再说话。他自然知道,刚才秦沛单独提起骆西山,警告意味深重。前些日子,吏部推选的志妖司尹名单上,出现了骆西山的名字,至于如何出现,蒋神光心知肚明。 他深谙官场之道,知道秦沛给他留了面子,当初的吏部的举荐名单上,除了骆西山,还有王怜花的名字,而就在昨天,王怜花被监察院带走,重赏了好几个嘴巴。 听到这个消息,蒋神光脸上阵阵发烫,那耳光好像打在他的脸上。 蒋神光知道,以秦沛的本事,对付大妖都绰绰有余,湖中那条偷吃莲花的鲤鱼,更不是秦沛的对手,秦沛只是给蒋神光留了面子,但同时也打了蒋神光一个措手不及。 你当年只不过是个河边钓鱼郎,照样做了吏部尚书,李七夜为何不能做志妖司副司尹? 王怜花出现在举荐名册上的方法,与骆西山同出一辙。 从辅国公府出来,蒋神光心情沉重,看着王官将一盒盒贵重甜品装车,送到他府上,蒋神光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 属于他的时代,要落幕了。 蒋神光脚步蹒跚,走向路边等候自己的马车,抬脚上车时,居然一脚踩空了脚蹬,差一点摔倒,还好车夫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大人小心!” 蒋神光向车夫点头致意,他没有着急上车,而是低声问道,“你为我赶车,已经二十年了。”车夫再次躬身行礼,“大人说的没错,小人李虎,神武三年服侍大人。” “神武三年,今年是神武二十三年,整整二十年的光阴。”蒋神光轻声嘟囔,坐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马车快速向吏部跑去。 李虎跟了我二十年,还只是个车夫,而朝中其他大臣的轿夫,现在大多数,或多或少,都成了小头目,虽然有些并没有取得官籍,照样赚下良田美宅。 相比之下,跟着我的这些兄弟,实在是太苦了。 李虎初来之时,还是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而如今,也有了斑驳的白发,算起来,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而我给了他什么? 蒋神光掀起车帘,看着长街外的景色。 许多年前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去吏部上任时,和今天的场景非常相像。那时他坐在马上,看着长街上的景色,接受着路上百姓羡慕的目光,以及有些人心甘情愿的跪地叩拜。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 几十年光阴,弹指即逝,当年那个骑马上任的吏部尚书,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再也上不去配着华丽鞍韂的骏马,只能坐在马车里,走过当年走过的路。 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跪拜,没有人向这挂马车多看一眼。 没有了官府的仪仗开路,这马车毫不起眼,人们匆匆赶路,根本想不到,马车里坐着的老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掌控了大多数读书人的命运。 那些读书人,信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却并不知道,就算中了皇榜之后,还有个吏部,他们的命运,会被这里的主事人,永远的改变。 在朝为官的人,有两个躲不过的宿命,一个是吏部,第二个,就是来自阴间的索命无偿。 生而为人,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吏部手里,死后做鬼,又被十殿阎罗掌控,读书人的一生,何其悲凉。 “李虎,我对不住你。” 车厢内,蒋神光紧闭双眼,喃喃自语。 车声粼粼,外面的车夫李虎,专心驾车,唯恐道路颠簸,影响了车里的大人,考量国家大事,他并没听到,须发花白的老尚书,在喃喃自语。 车子在吏部尚书停下,蒋神光缓步下车,对手下人说道,“公爷赏赐的甜品,全都拿给各位大人品尝,请吴大人,柳大人来我书房议事。” 大乾吏部,设置吏部尚书一名,掌管吏部所有事务,另设置副手两名,分别为左右侍郎。 吴居正与侍郎柳三思,奉命来到,见到蒋神光气色不正,两人心里,生出不祥预感。 蒋神光示意两人坐下,仆人泡茶之后退出,并关上了房门。 “刚才公爷召唤老夫,向我领教一件大事。”蒋神光喝一口茶,缓缓说道。吴居正与柳三思,熟知蒋神光路数,他这样说话,无非是自抬身价。 以秦沛的心智,绝不会向蒋神光领教,事实上,应该是赐教,是秦沛教蒋神光做事才对,但两个侍郎,彼此心照不宣,选择了闭嘴不语。 蒋神光继续说道,“如今志妖司,斩妖司,两个司尹,都由曲性善担当。曲性善不堪重负,屡次向辅国公请辞,辅国公也毫无头绪,因此召我进府,商量此事。 老夫因势利导,条分缕析,为辅国公分忧,最后提出,将斩妖司,志妖司合为一体。” 说到这里,蒋神光闭嘴,眼光卓卓,看向吴居正与柳三思。 两位侍郎同时用力鼓掌,又竖起大拇指,“大人真知灼见,我等钦佩之至。” 蒋神光频频点头,显然这两人的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两位侍郎心里暗骂,“狗屁的条分缕析,你如此大的年纪,如何能想出合并志妖司,斩妖司的主意?这样的构想,也只能是辅国公才能拿出来的大手笔。” 蒋神光想要的目的达到,继续说道,“辅国公当时准了我的想法,又要我提出志妖司副司尹的人选,这等为国求贤的大事,我如何敢专美?虽然此事非常紧急,我还是坚持回来,与两位大人商议,不知两位心里,可有合适人选?” 两位侍郎同时摇头。 “蒋神光这只老狐狸,又在骗我们上当,辅国公能提出合并斩妖司,志妖司的想法,肯定不是心血来潮,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蒋神光一定知道了副司尹的名字。 他明明知道,却不肯出来,若是我等说的人选,与辅国公选的人选不同,岂不是我等见识短浅?不适合吏部侍郎的位子?” 蒋神光低头喝茶,把吏部尚书的派头,做到了十分。 而两位侍郎,则是一声不吭,一个抬头冥思,一个低头苦想。 蒋神光喝了一杯茶,见两人还是不说话,轻轻咳嗽一声。两位侍郎似乎从梦中惊醒,彼此望了一眼,还是吴居正开口。“我与柳侍郎,才疏学浅,不能揣测辅国公深意,还请蒋大人示下。” 柳侍郎看了吴居正一眼,眼神如刀,要把他砍成两半,是你才疏学浅,跟我没任何关系! 第207章 三为碑 蒋神光微感失望,原本希望两位侍郎,可以说出几个名字,自己全部加以否定,然后出其不意,提出李七夜的名字。再然后,看着两位侍郎惊讶的表情,解释出一番道理。 但现在,一切设想都成为泡影。 “也罢,就由老夫提出李七夜的名字,也算是我在任之时,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将来李七夜有了本事,他怎能忘了我的提携之恩?” 蒋神光缓缓说道:“副司尹的人选,一定要在斩妖司,志妖司中选取,并且是有威望,有功劳的人物。” 柳三思福至心灵,“大人说的,难道是斩妖司新晋的校尉额济纳?他最近斩杀了好几头妖兽,战功卓着……” 吴居正冷冷打断他的话,“额济纳不拘小节,私下里妄议朝廷是非,已经被监察院抓了……” 柳三思额头冒汗,挤出尴尬笑容,为自己辩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吴居正笑着反问,“柳大人言外之意,是监察院拘小节了?” 柳三思这次真的害怕,双手连摇,“吴大人何出此言,我对朝廷忠心,日月可鉴,对监察院黄大人人品,也钦佩无比。你我私交不错,可不能含血喷人!” 蒋神光微微皱眉,叹息一声,两个侍郎始终貌合神离,彼此勾心斗角,只想等蒋神光告老还乡之后,立即取而代之。 但吏部尚书,只能有一个,并且只能是朝廷任命。而柳三思与吴居正,都并非最佳人选。 蒋神光虽然年纪老去,但心智更加成熟,表面上浑浑噩噩,事实上洞若观火,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换言之,能在吏部尚书位置上,做到几十年岿然不动,蒋神光绝对有独到之处。 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吴侍郎言外之意,是有了合适人选?” 吴居正微笑说道,“一文一武,张驰之道。如今斩妖司正司尹曲性善,是武将出身,这副司尹,依我之见,就要选个文官,就要从志妖司中选取。” 蒋神光手抚花白长须,频频点头,我之所想,你之所言的表情,溢于言表。 可恶,又被吴居正那厮抢了先。 柳三思暗气暗憋。 “但斩妖司刀笔吏人数众多,德才兼备者,更是多如牛毛,如何取舍,自然要费一番功夫。”吴居正字斟句酌说道。 “吏部就是要朝廷举荐贤良,尽臣子本分。吴大人既然有了人选,为何不痛快说出来?”柳三思问道。 吴居正摇了摇头,“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轻易下定论。”他说的义正词严,但脑海里,却浮现出妹丈骆西山那张老脸。 想到王怜花被监察院痛打,吴居正用力摇头,把骆西山三个字,在脑海中抹去。 “不如你我,各自草拟个名单,送给大人定夺如何?”柳三思眼珠一转,又找到夺回一局的办法。 蒋神光哼了一声,两个侍郎平日勾心斗角也就算了,到了为国举荐人才的时候,还在耍小心思,你们草拟的名单,都是些日常对你们阿谀逢迎的那些人? 若是把那种人举荐给朝廷,以辅国公秦沛的脾气,能把吏部这三个主事人,全部收监入狱。 “两位大人,觉得李七夜如何?” 蒋神光暗骂一声,不想再看两个侍郎惺惺作态的表演,索性单刀直入。 李七夜? 怎么会是他? 两个侍郎相互看了眼,然后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大人明察秋毫,这李七夜德才兼备,实在是志妖司第一等人选!” 吴居正赞扬的同时,心里充满了嫉妒与憎恨,李七夜这小子,家里无权无势,一个野孩子而已,在志妖司做个刀笔吏,已经是祖上有德,福荫到了他身上。 他是用什么办法,攀附上了辅国公这棵大树?! 吴居正跟随蒋神光多年,对他为人非常熟悉。 因此他可以确定,让李七夜出任副司尹,绝不是蒋神光的提议,即便是提议,也是得到了暗示,能够暗示蒋神光,并且让蒋神光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的,只能是辅国公秦沛。 所有的转机,都发生在蒋神光去辅国公府的这段时间之内。 秦沛为了李七夜的事情,竟然专门召见了蒋神光?这得需要多大的面子? 李七夜只是个小小的刀笔吏,背后也没有什么人,不然的话,这多年,早就飞黄腾达了,但种种痕迹表明,最近的李七夜,似乎遇到了真正的贵人,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拉着李七夜的肩膀,用力向上提拔。 前些日子,吴居正察觉到李七夜的变化,也很想找出他背后的贵人,就安排骆西山去接近李七夜,可惜骆西山表现得太过力,让李七夜对他敬而远之。 但如果吴居正知道,李七夜对整件事完全不知情,吴居正的眼睛,绝对能掉地上,摔得粉碎,再也捡不起来。 柳三思大声道,“大人明察秋毫,慧目如电,为朝廷发现栋梁之材,实在是朝廷幸事,更是我的幸事,跟随蒋大人左右,定能日精月进。” 说完之后,眼神悄悄瞥过吴居正,见他目瞪口呆,神游万里,心里非常舒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嘿嘿,我终于扳回来一局。 明知道柳三思说的都是假话,但蒋神光还是非常受用,“为国求贤,是为臣子本份,老夫在位如此,换成你等,也该如此。你们两位若无异议,就写份公文,给朝廷递上去,大印我来盖。” 说完之后,蒋神光长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端茶送客。 吴居正,柳三思两人,识趣的告辞出来。 外面阳光高照,对面的凉亭里,矗立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的金字闪闪发光。亭子名叫三为亭,那块石碑,就是鼎鼎大名的三为碑。 为君主求栋梁贤臣,为朝廷求万世太平。为百姓求五谷丰登。 短短二十四个字,写的龙飞凤舞,笔意一气呵成,是不可多得书法精品,当代书法大家方竹山,曾经大加夸赞。 这三为碑的题词以及书写,都出自两榜进士的蒋神光。 而三为碑出世后,碑文被读书士子广为传颂,甚至在科考时,很多读书人,都想尽办法,将三为碑文化用,写进文章之内。以求得到朝廷赏识。 从那时起,蒋神光又被称为三为尚书。 那是蒋神光另一高光时刻。 第208章 老夫不好惹 吴居正在三为亭前站下,笑看柳三思,“若是如今有一件事,能满足三为碑上所写三个愿望,柳大人可愿意去做?” 柳三思书生意气上脑,昂头挺胸,“那是自然,柳某当仁不让,舍我其谁,虽千万难,吾亦往矣。”他凑近吴居正,小声问,“有这样的机会,吴大人会让给我?” 吴居正动容道,“你我同僚一场,虽然貌合神离,但在本官心中,与大人并无血海深仇。圣人教诲,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有容人雅量。从今以后,我决心与柳大人做真正的知己。” 柳三思忽然从冲动中清醒,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的吴大人,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究竟是什么事?” 吴居正并不拖延,马上说道,“自然就是推荐李七夜的文书,此事事关朝廷安稳,百姓生死,自然人是一等一的大事。” 柳三思想要破口大骂,顾及到侍郎的身份,硬生生咽下去。“从今以后,柳某与你势不两立。” 吴居正仰头微笑离去,只要不让他写推荐文书,与你柳三思割袍断义又何妨? 推荐官员的公文,对吴居正这种文牍老手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何况李七夜已经得到朝廷暗许,吏部只是走个过场,这样的公文,就更加好写, 但吴居正除了戏耍柳三思之外,是真心实意,不想写这封公文。 如果他执笔写了这封公文,只怕那个不成器的妹丈,就会找上门来,不弄个上千两银子,绝不会离开。 柳三思终于不顾及读书人身份,破口大骂,但吴居正已经去的远了,再骂也只能自己生气。 他挥手叫过一名师爷,小声交代了几句,师爷连连点头,回到书房,一挥而就。“哼,吴居正,你能把这活儿推给我,难道我不会推出去?老夫也不是好惹的!” 李七夜府里。 清风双手抱膝,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眼望着大门发呆。树影慢慢移动,将他暴晒在阳光下,但他毫无察觉。吴九鼎叹口气,把他拉到屋子里坐着。 额济纳被监察院的人抓走,消息传开之后,清风有些许的惊慌。 毕竟额济纳虽然是在李七夜府上喝的酒,但那酒却是清风买的。如果监察院追究起来,岂不是大人跟我,都要倒霉了? 吴九鼎虽然是乡下人,又比较老实,但来的京城久了,又年纪大了几分,猜到了清风心事,好心好意开导,“你整天胡思乱想,喝酒惹事,跟卖酒的有什么关系?按你的想法,有人提刀杀人,岂不是要把铁匠都抓起来砍头?” 清风转头,看着吴九鼎,“原来有时候,粗人也能说出大道理,你这说法,通俗易懂,很好,很好。老吴,等我出去的时候,买坛好酒感谢你。” 吴九鼎嘿嘿笑着点头。他指了指李七夜的屋子,“你看咱们大人,才是真的厉害,可以坐着一天,一动不动,难怪人家能读大书,做大官。” 读大书,是陶城的说法,意思就是读很多书,很厉害的意思。 在吴九鼎眼里,能够读书,考中探花,在京城官府里做事,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人。而现在,自己在了不起的李大人家里做帮工,感觉非常有面子。 “其实,志妖司是清水衙门,比任何清水都清。你来了之后,花销更大,几乎要入不敷出了。”清风看穿了老吴的心思,却没拆穿他,心里暗暗嘟囔。 他前几日,跟着李七夜拜访白先生,与看门童子白水玩耍,得知很多人为了接近白先生,竟然给白水送礼。而且有时候,直接就是一只肥美的烧鸡,或者刚出锅的烧鹅。 想到这些,清风就忍不住流口水。 吴九鼎的笑容,突然消失,他低声道,“我在陶城烧瓷窑时,累了也会喝酒,那时候我的儿子六斤,还在怀抱,我就用筷子沾点酒,抹在他嘴上,他就皱眉撇嘴……” 清风转头,看到吴九鼎眼泪鼻涕都流下来,赶紧跳起来,“老吴,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想儿子了?老吴,你说句话,不要哭了,好不好?” 回应清风的,是吴九鼎更多的鼻涕与泪水。 吴九鼎抹一把眼泪,“我想儿子了,你劝我有什么用?” 清风再次跳起来,这次手里多了一根木棍,“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却想当我老子?我打死你!” 吴九鼎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清风,“你可不如我儿子好看,我儿子年轻,没有你这么老……” “你说我老?” 清风不过十四岁,却被人说成老,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棍向吴九鼎打去。 咔嚓。 清风手里的木棍,断成两截,李七夜端坐在中堂上,低声道:“手里的棍子,不能对准自己的兄弟家人。” 清风小声嘟囔,“我是真的把他当成兄弟家人,可是他却想当我爹!我不想做,换成大人,肯定也不想。” 喀喀几声,清风手中的半截木棍,再次碎成好几段,这次他总算看清,坐在中堂的李七夜,衣袖微微动了动。 大人也欺负我。 清风一声长叹。扔了手里木棍,继续坐在树荫里发呆。 这几天,李七夜抓紧时间,将身体内充沛灵力炼化,仅仅几天,李七夜对气息的掌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灵力可以随时冲出体外,而且杀伤力越来越强。 刚才击断清风木棍的,只是一小撮灵力,李七夜的神念,此时又出窍日行,很快飘到了大街上。之前李七夜日行,只能看到街上行人,却不能听到他们说话,更像是做梦。 而现在,李七夜能清清楚楚,听到这些人说话的声音,甚至于听到他们的心跳声。平常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心跳声,此时在李七夜元神听来,好像擂鼓。 同样是活生生的人,每个人的心跳声都不相同。李七夜听到的鼓声,时而高亢,时而低婉,时而急促,时而缓畅。 而就在这时,李七夜突然发现,对面同时飘过来两条黑影。 那是跟他一样,同样元神出窍日行的两个人。 但李七夜很快发现,那并不是两个人,因为每个黑影后面,都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 第209章 玄衣道人提黑狐 “何方妖孽,敢出窍日行京城?” 李七夜元神大喝,同时疾飞而上,拦住了那两条黑影。 黑影一下停住,然后变了姿势,李七夜愣了下,对面来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道人,而那条尾巴,来自他手里提的一头黑色狐狸。 黑色的狐狸,与道人的黑衣连成一色,很不容易辨认。这一场景极其诡异,但玄衣道人满脸正气,让李七夜不敢轻视。 “原来是道长,多有得罪。”李七夜有些尴尬。 玄衣道人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提着黑色狐狸,与李七夜擦身而过。 强烈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冲的李七夜精神涣散,他赶紧转身,元神归位。李七夜睁开眼睛,充沛的灵力,竟然有些鼓荡。 “那道人的修为好强,还好彼此并无恶意,如果玄衣道人出手,我没有半点胜算。”李七夜可以笃定,京城中没有这样的高手。 那玄狐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纪迁所着的妖记里,曾经有记载,玄狐生而为妖,是天生的妖物极品,每长一寸,道行增长一分,是天生不用修炼,睡觉都可以长道行的神奇妖兽。 玄狐身子长大之后,仍旧会比一般狐狸小很多,但妖兽以小而聪明灵巧,刚才玄衣道人提的玄狐,已经称得上玄狐中的极品。 极品玄狐,是很多妖修者梦寐以求的妖兽,得到这种玄狐,就意味着不用辛苦,就可以增加很多道行,也正因为如此,玄狐能够成年的极少,即便有漏网之鱼,也都躲在深山大川,潜心修炼,不敢轻易出头。 那玄衣道人能捉住玄狐,在探子密布的京城,有恃无恐的元神出窍日行,显然是对自身修为,极为自信。 “都说京城防守严密,固若金汤,暗影卫以一挡十,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玄衣道人在辅国公府门前停住,上下打量之后,提着玄狐,飘了进去。 守门的武士,双眼炯炯有神,看着街上的行人,玄衣道人在这些武士中随意穿过,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秦沛此时,正坐在湖心亭内。 就在刚才,吏部送来了公文,提请李七夜出任志妖司副司尹。通篇赞扬李七夜文武兼备,是大乾立国以来,最杰出的人才之一。 秦沛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封公文放在一边,继续看着面前的湖面。 一只通体火红的蜻蜓,在水面不停飞舞,轻盈点水。看起平静的湖水下面,突然涌起小朵浪花,一只鲤鱼拍打着尾巴,跃出水面,把那只红蜻蜓一口吞下,再次重新入水。 秦沛没来由叹气,乐极忘形,该有此劫。 面前的湖水上,再次出现粼粼的波纹,秦沛脸上笑容,渐渐凝滞。他微微点头,面前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玄衣道人,提着一头黑色的狐狸。 玄衣道人提着玄狐,一步步踩着水面,走到了秦沛对面。 而不远处,傲然挺立,铠甲鲜明的武士,不停转动眼珠,看着各处的一草一木。屋顶最高处,同样有箭术高手,在冷眼旁观。 那些高手,此时更像是摆设。 湖心亭内,秦沛与玄衣道人面面相对。 玄衣道人扔出黑色玄狐尸体,悬停在秦沛面前。“这个妖孽,惑乱陶城,已经被我杀了。”秦沛点点头,“枉他修为许多年,居然看不透,红尘就是最大熔炉,别说是他,就算是神仙,进入其中,也难全身而退。” 玄衣道人笑了笑,“你何尝不是如此?” 秦沛摇头苦笑,“我已经得到了报应,如今你可以元神出窍数万里,还可以携带妖物尸体,这种修为,已经远超于我。而当年我下山时,你的修为,还不如我。” 玄衣道人面容严肃,“那又如何,你始终是师兄。” 秦沛顾左右而言他,“这玄狐的尸体,妖气太重,我不想见,你若是留着无用,这就毁了。”玄衣道人打个响指,那黑色玄狐的尸体,立即燃成一团火。 “如今陶城,乌烟瘴气,虽然是肘腋之疾,也必须下猛药,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玄衣道人好心提醒,眼光似乎不经意,扫过了桌上公文。 “药已经在了。”秦沛指了指桌上公文。 “陶城很小,但隐患极大。一个小小的读书人,就算有些本事,也不一定能成为救世的猛药。”玄衣道人颇有些不以为意。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帮我斩草除根?”秦沛笑问,玄衣道人能够斩杀玄狐胡东延,处理其他妖物,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那是朝廷该做的事,如果我来做了,你的那些手下,岂不是很寂寞?不过这头玄狐,是修为最强的,他死之后,其余的妖孽,已经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即便如此,你也要派个得力的人手,来时的路上,我遇到一个读书人元神出窍日行,他的道行不错,倒是可以试试。” 秦沛明显来了兴致,“大乾的读书人,还有人能入你的法眼,你说说看,这个读书人,什么样子?” 玄衣道人没有说话,但两人面前,浮现出另一个人形,人形栩栩如生。似乎在尴尬笑着。 秦沛莞尔,“此人名叫李七夜,是志妖司刀笔吏。我要派去陶城的人,就是他。” 玄衣道人搓了搓手,“他的元神的确强大,想必其他本事,也应该不错,但孤木难成林,你还需要给他找个帮手。” 秦沛笑了笑,“我给了他志妖司副司尹的身份,面对任何妖物,可以先斩后奏,这个帮手,还不够强大?” 玄衣道人摇头,“国法虽强,却斩不了目无王法之人。陶城令现在所做,与造反何异?他如今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得来的东西,全部奉养了妖物,已经触犯了你们朝廷的王法根本。 那个叫李七夜的读书人,就算是有志妖司副司尹的身份,到了陶城,便是进了虎穴。” 秦沛摇了摇头,“置于死地而后生,行军打仗,都有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李七夜想要富贵,便必须出尽了全力。” 停了一停,他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还有个原因,秦沛没有对师弟玄衣道人说起。 李七夜好朋友,大恩人辛浙,也在陶城,为了救他,李七夜非去不可。 第210章 祖坟炸了 玄衣道人再次败下阵来,“师兄道行消减,口舌本事,倒是见长,小弟自愧不如。”他说完之后,转身踏波而去。 秦沛转过身来,重新在桌边坐下,提笔在那份公文上,做了批示。然后他叫来值日王官,命他把公文,转给吏部。 清风急匆匆跑进大厅,“老爷,司尹大人请你过去。” 李七夜并没做多想,换了官服,向着志妖司赶去。 “今日阵势很大,不知司里有何大事?”看着所有志妖司同僚到齐,各个衣衫鲜明,李七夜明显有了预感,低声向顾景行打听。 顾景行面露惊讶,随即消失,“老夫也是刚来,并不知道。李大人可以问下其他同僚。” 李七夜便识趣的闭嘴,他与其他同僚,只是点头之交,并不好细问,索性便跟其他同僚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王怜花面对墙角站立,前几天被被监察院打了,此时脸还没有完全消肿,非常抵触跟其他同僚说话。但真的没人跟他说话,王怜花又非常失落。 “官场之上,果然只是逢场作戏,人情薄如纸。”王怜花暗暗想到,感觉到脸又被人重重打了几巴掌。 骆西山向来对李七夜极好,但今日却有点反常,还是过来打了个招呼,就远远地躲开了,朝廷任用官员,会有年龄限制,而骆西山前些日子,陪同见过吐火罗国的斩妖师之后,就过了五十五岁生日。 那代表着,骆西山升官的机会,越来越渺茫。除非他能立下超级功劳。 志妖司司尹曲性善,此时也出现在当场,他只是对众人点点头,就转身进了一间静室,接着他的贴身侍从出来,叫走了李七夜。 “大人召唤下官,不知有何差遣?”李七夜向曲性善躬身行礼。 对这位武将出身,却做了志妖司文官之首的上司,李七夜印象不错。 曲性善开门见山,“朝廷有意提拔,任命你为志妖司副司尹,吏部的大人,稍后就要来到,你先想一想,要如何去跟同僚们相处。” 任命我为志妖司副司尹? 曲性善的每个字,李七夜都听的清清楚楚,但放在一起,还是让他非常吃惊,王怜花,骆西山求而不得的好事,如何就落在我头上? 李七夜用力摇头,听到脖子咔咔作响,知道并不是做梦,但还是不敢相信,“大人是说,朝廷要任命下官,为志妖司副司尹?” 曲性善笑着点头。“这是皇上恩典,一定要努力治公,不要辜负了朝廷。” 李七夜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乐开了花,“刚刚还在考虑,如何救出辛公子,不想机会这就来了!” 李七夜原本打算告退,却被曲性善留下喝茶,顺便说些官场规矩,很快两人就成为搭档,曲性善提前传授心得,也是官场惯例。 外面一阵喧哗,下人进门禀告,吏部侍郎柳三思到了。曲性善立即带领众人,外出迎接。 “吏部侍郎亲自出面,这新委任的大人,究竟什么来历?”有些志妖司官员,还并不知道李七夜即将升官,满腹狐疑的猜想。 宣布官员任命,一般由吏部的文选司官员负责,柳三思作为吏部侍郎,前来宣读李七夜委任状,实在是给足了李七夜面子。 但有些刀笔吏不知道其中缘故,胡思乱想,也在情理之中。 柳三思满脸笑容,向众人点头示意,在志妖司司尹曲性善陪同下,缓步走进大堂。听柳三思读完委任状,众人羡慕之外,更多的是震惊与猜疑。 凭李七夜的本事,出任副司尹绰绰有余,但大家怀疑的,是为何小小一个司尹的任命,能让吏部侍郎柳三思亲自出面。 这无形中给李七夜长了面子。 斩妖志妖司合并,李七夜做了副司尹,看起来官职不大,但曲性善是武将出身,对志妖很不在行,以后相当于志妖司的官员,都掌控在李七夜手里。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参与对斩妖校尉的指使,绝对实权在握。 宣布官员委任状,是个美差,宣读完之后, 众人心情复杂,同僚升官,自己却原地踏步,这份心酸,极难描述。 “李七夜不显山露水,居然做了副司尹,看来有贵人扶持,而且这贵人身份尊贵,柳侍郎出面,也是给那贵人面子。” 也有人心思活络,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前些日子,李七夜曾经去过辅国公府,难道他今日晋升副司尹,是辅国公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攀附上辅国公这棵大树,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柳三思宣读完之后,向李七夜拱手,“恭喜李大人,从今以后,更要夙兴夜寐,为国操劳。” 众人伸长脖子,看李七夜如何应对,按照一般流程,宣读完任命书之后,被任命官员,都会给宣读官员一份小小的心意。这份心意,可大可小,都不算贿赂,宣读官员可以坦然接受。朝廷也不会追究。 如今李七夜做了副司尹,而宣读任命书的,又是吏部侍郎,李七夜要拿出什么样的礼物,作为回赠? 李七夜躬身,“多谢柳大人教诲,下官定铭刻在心,庶竭驽钝,不辜负朝廷厚望。”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他的俸禄本就不多,现在花销又大,根本没有结余。 清风也暗暗着急,今日是大人升迁的好日子,要是拿不出谢礼,就会成为朝廷最大的笑谈,他眼珠转了转,打量着周围,想要找个可以借钱的人。 但清风很快失望,这些大人都是来议事的,自然不会带着许多银子,况且送银子,柳大人也肯定不会接受。 完了,完了,这次出丑,肯定不可避免。 柳三思笑着,解下腰间一块玉牌,递给李七夜,“这枚玉牌,是我读私塾时,丁老夫子的心爱之物,当年我初为官时,丁老先生将此物赠给我,要好好好做官,今日转赠给你。希望你莫要忘了初心。” 众位志妖司同僚,又看的目瞪口呆。 宣读官给新上任的官员送礼,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我等在梦中不成?堂堂的吏部侍郎,居然给小小的副司尹送礼?” “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当初曲大人出任志妖司尹,也不见吏部的任何礼物过来!” “李大人攀上了吏部这棵大树,飞黄腾达,指日可数!” 这李七夜的运气,简直好到家了。他家里祖坟,这次肯定没冒青烟,而是直接炸了。 第211章 挨骂是好事 柳三思老于官场,这些表情自然全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暗喜,“我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在吏部争不过吴居正,索性就在新任命的官员身上下功夫。 况且李七夜与众不同,他是辅国公亲自点名人选,我与他拉近了关系,辅国公肯定也很喜欢,嘿嘿,老夫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的非常高明。” 目送柳三思笑眯眯的上轿离去,李七夜转身,看到了昔日同僚们无数笑脸。 耳边声音嘈杂一片,都是大家在说恭喜的话。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实在是不好,这一刻,李七夜突然想逃离,但想到远在陶城受苦的辛浙,又咬牙坚持下来。 “他强任他强,清风过山岗。”李七夜这样想着,耳边的嘈杂声,果然减轻了很多。 曲性善笑着,递给李七夜一面腰牌,“这是斩妖司司尹腰牌,有了它,遇到邪祟,可以先斩后奏。朝廷不会怪罪。” 李七夜紧紧握住腰牌,似乎握住了辛浙的命,“有了这面腰牌,辛公子的命,就极可能保住了。” 曲性善凑近他,低声道,“接下来的几天,李大人会非常苦恼,你一定要小心了。”李七夜微微一愣。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曲性善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不时有人上门拜访,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无一例外,都是想请李大人吃饭喝酒,联系感情。无一例外被拒绝之后,又扔下礼物,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李府存放杂物的配房里,破天荒的满了,到了后来,竟然院子里也堆满了礼物。李七夜皱眉,“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决不能收,全都送去监察院。” 清风应了一声,找人费了好大力气,把所有的东西装车,赶往监察院,稍晚些时候,清风垂头丧气回来,“监察院不收这些东西,让老爷便宜从事。” 便宜从事? 李七夜陷入了迷茫之中。 监察院给出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对李七夜极大地信任,这让李七夜倍感压力。他冥思苦想很久,还是毫无头绪。 这做官可是比做文章,难多了。 李七夜心生感慨。 清风站在远处,看着生气的李七夜,暗暗纳闷,“别人家老爷升官,都是高朋满座,笑逐颜开,我家老爷做官,却像受苦,仅仅两天,腮帮上的肉,都塌了下去。” 第三天,李府仍旧是大门紧闭,很多前来攀附的官员,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新上任的司尹,好大的架子,让这么多人,在太阳下等着,他却闭门不出。” “正是正是,比他官阶高的大人,咱们也见过不少,可从没如此高傲。” “这不是高傲,这是瞧不起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清风隔着大门,听得清清楚楚,气的肚子发涨,便去向李七夜告状,“老爷,外面那些人,说的非常难听,要不是亲耳听到,绝不敢相信,读书人能说出这种话。” 李七夜比前两天情绪好了很多,他翻阅道德经,喝了一口茶。“他们要说,便由他们去说,便是天上皇帝,也有人焚表咒骂。何况他们骂我,就是说明,并未在我这里,得到好处,对我而言,虽然挨了骂,却是好事。” 挨骂是好事? 清风小声嘟囔,这种奇谈怪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老爷都能讲出来,果然有过人之处,难怪他能做官。 但外面的议论,却越来越难听。 我又不想做官,我也不想有这样的好事!老爷说挨骂是好事,我就觉得是坏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清风用力打开大门,叉腰站在门口,“你们私下议论别人,能是什么好人?我家大人不见你们,是洁身自好,要是见了你们,就跟你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 你们口口声声,自称读书人。我一个小书童,都知道君子慎独,君子不群。圣人教训,你们都忘了?我家老爷不见你们,是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此肆意议论朝廷命官,就不怕监察院的差役?” 那些谈兴正浓的官员,立即闭嘴,有人向远处张望,还有人直接进轿上马,瞬间如风卷残云,跑的干干净净。 清风哈哈大笑,这些做官的读书人,平日里走路一步三摇,把斯文功夫做到了极致,真正的有了困难,跑的比天上的电还要快。 他觉得对官老爷,有了更新的认识。 清风脚步轻快跑回府里,向李七夜报喜。以他小小的书童身份,骂退了这么多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这份显赫的功绩,足可以写进族谱,甚至可以单独为清风开一页。 李七夜放下黄庭,一句话让清风从云端跌到地上,“辱骂朝廷官员,可是大罪,以后你看到监察院的差人,一定要躲着走。” 清风瞬间清醒,眼睛不由自主,向大门口张望。“他们该不会真的看到了吧。” 李七夜笑了笑,“监察院监察的,是朝廷官员,你只不过一个小书童,他们才懒得管你,你刚才教训那些官员,知道要他们慎独谨言慎行,为何你面对我,就可以口无遮拦?” 清风低头,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家大人,我觉得你不会把我卖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陈慕周最近很少出门。 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院子的花丛下,喝茶,看书,静坐,他可以一动不动,从旭日东升,坐到夕阳西坠。 侍奉他的下人,已经习以为常,会在恰当的时候,为陈慕周送去刚煮好的茶,适合口味的点心,除此之外,院子里安静无比。 这一天,下人从外面回来,向陈慕周说道,“朝廷发生了大事,志妖司与斩妖司合并,李七夜做了副司尹,很多人去离家拜见,都被他挡在门外。” 陈慕周不动声色,翻着手中黄庭经,嗯了一声。 下人顿感无趣,原本以为,这个话题陈先生会很感兴趣,没想到真正的反应,却是冷淡的出奇。 原来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的,所以我只是个下人,而陈先生尽管亡国,却依旧是大乾的座上客。 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下人转身离去,秦沛轻轻咳嗽,远处花架下,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的青衣小童,移步上前。“先生有何事吩咐?” 青衣小童跟随秦沛十几年,但音容笑貌,丝毫不变,岁月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第212章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李七夜如今做了志妖司副司尹,别人都去门上道贺,我要是不送点东西,就真的格格不入了。” 青衣小童微感吃惊,这样的话,绝不可能从陈慕周嘴里说出来。相比锦上添花,陈慕周更喜欢雪中送炭。事实上,自从他迁来大乾都城定居,便与一切俗事断了联系。 而今天,陈慕周竟然要给李七夜送礼! “先生打算送什么?” 青衣小童问道,这座三层的院子,虽然每日精心打扫侍弄,还是难掩破败的迹象,但因为所处地段不错,绝对能在寸土寸金的大乾都城,卖个好价钱。 在外人眼里,陈慕周是辅国公秦沛的好朋友,就算不做官,也绝不会因为缺钱而苦恼。 只有青衣小童心里清楚,陈慕周的口袋,比他的白胡子还干净。这三层院子,是辅国公借给陈慕周居住,如果买的话,陈慕周绝对掏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位前朝的遗忠,虽然学富五车,却因为在俗人眼中不识时务,并没有在大乾混的风生水起,甚至还有些惨,为了日常生活,陈慕周卖掉了很多私人的物品。 有人仰慕陈慕周大名,重金求他一方墨宝,都被陈慕周严词拒绝。老夫缺钱,缺不缺气节。 “先生不会向钱财弯腰,但现实生活的重压,让先生的腰,日复一日的弯下去。”青衣童子看着陈慕周,轻声说道。 “其实你何尝不是如此?”陈慕周看一眼青衣童子,“我至少每年还要多生几根白发,添一些皱纹,而你,已经多年不肯生长了。” 多年下来,青衣童子与陈慕周的关系,变得模糊,除了主仆之外,还更像忘年交。 “保持一颗童心,也没什么不好,况且,我本来就是小孩子。”青衣童子笑着说完,又好心提醒陈慕周,“先生,李大人的贺礼,还没着落。” 陈慕周沉吟不语。 他如今的确贫困,但拿出些银子,还不成问题,但陈慕周孤傲的性格,不允许他这么做,瑶光王朝的臣子,如何能给逆贼建立的伪朝廷官员送礼? 这是陈慕周的底限,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 “我不会给他送贺礼,相反,我要让他来见我,如果他能来,说明李七夜还是过去的李七夜。”陈慕周想了好久,这才说道,“你给李七夜传话,让他来见我,越快越好。” “如今李家大门紧闭,便是有些官员,拿着名帖,还被看门童子清风,骂的狗血淋头,抱头鼠窜。我就这样去,绝对见不到他。”青衣童子摇头撇嘴。 “我是瑶光国臣子,名帖自然不起作用,索性什么都不写,你只要去李家门前,叉腰大喊三声,李七夜,陈先生要见你。然后转头就走。” 青衣童子看着陈先生,眼神中满是惊讶的表情。 今日的陈先生,说话做事,有些反常,难道是李七夜做官,刺激了他? 陈慕周微微嗔怒,“不要胡思乱想,小小一个副司尹而已,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我如何看得上?”他这句话,并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只要陈慕周想要做官,大乾官职,任他挑选,就算他想要秦沛的辅国公之位,秦沛也会毫不犹豫,亲手奉上。 青衣童子顿时觉得,腰板又挺直了几分。 “我这就去!” 青衣童子仰头挺胸走出去,就像带兵出征,威风八面的大英雄。 李七夜的家门前,从没有如此热闹。 清风骂走那些官员,只换来短时的安静,然后更多的官员,蜂拥而至。 朝廷任命官员之后,总有些同僚登门庆贺,这是官场规矩,并不算结党营私,因此很少引起朝廷关注,甚至主管监察百官的监察院,也少见的派人贺喜。贺礼也别出心裁,是一块高洁牌。 高洁牌,其实就是告诫牌。 得到朝廷任命之后,品阶比较高的官员,都会收到这样一块牌子。原本是告诫的意思,但这些读书的大人们,心思活络,嫌弃告诫牌难听,就用了同音词,高洁牌。 告诫牌变成了高洁牌,立即好听了很多。但告诫牌的大字,无法回避。那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字是两榜进士,监察院首任监察御史黄西亮亲笔。 有些心胸狭小之辈,就在暗暗揣测,检察院送告诫牌,并非为了告诫新上任官员,只是新上任的监察院御史,为了在众多同僚面前,炫耀一下他的书法。 “监察院都送来贺礼,看来李司尹,将来还会高升,前途不可限量。” “这哪里是贺礼?这是悬在李七夜头顶上的利剑!” “利剑又如何?我倒是想要,可惜没人送。” 嘈杂人群少有的安静下来,的确如此,想要检察院送告诫牌,首先需要你够资格。而以李七夜的品阶,收到了告诫牌,绝对是破格了。 有个穿青衣的小童子,扛着大大的荷叶遮阳,闯过层层车马的围堵,来到了李府门前。围观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小哥,是陈先生府上的,难道陈先生,也要给李司尹送贺礼?” 这些官员,自诩见多识广,但今天的情形,彻底让他们无语。陈先生是何等的身份,辅国公都要亲自迎送。这样的人,竟然给一个刚刚任命的小小的司尹送礼? “左右闲着没事,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围观官员中,有个身材肥矮的黑胖子,小声说道。这人名叫林兴祖,祖上世代杀猪,积攒了很多银子。 银子多了之后,就想买个官做做,当时瑶光皇帝当政,严令商人不许做官,林兴祖的老爹林平之,因此郁郁寡欢,五十岁时,就肝郁而亡。 林平之死后不久,瑶光国大将羊素起兵造反。经过多年浴血拼杀,竟然成为大乾开国皇帝,他革除瑶光国积弊,其中一条,就是允许商人屠夫做官。 这一举措,固然为大乾招揽了很多有用之才。但也不可避免,有人从中作弊,中饱私囊。 林兴祖看着肥胖蠢萌,其实心思转的很快,见新朝廷口风松动,立即花钱,上下运作,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个小小的官儿。 第213章 生不如死 商人捐钱买官,并非为了精忠报国,而是觉得,有了官帽,捞钱更快。 林兴祖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花大价钱买了个小小的官儿,上任后才发现,让他专门管理流民,每日淘神费力,能赚到的油水,缺少的可怜。 别人做官之后,都会发胖,而林兴祖做官半年,足足掉了七十斤肥肉,尽管如此,他仍旧是众多来访官员中,最胖的一个。 今日来拜访李七夜被拒,又不忍心离开,索性靠在车棚上眯眼休息。听到众人议论,他不置一词,只是偶尔嘴角上扬,浮现出不知是赞扬还是嗤笑的弧度。 “林兄要赌什么,又如何赌?”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等人的时候无聊。偶尔博彩,也无可厚非。况且如今有监察院重压,小官吏聚众豪赌,已经不可能,但今天情况特殊,能正大光明博彩,何乐而不为? “我们就赌,这个陈先生府上的青衣小童,是不是来给李司尹送贺礼,他又能不能进入李府?他赌他来送贺礼,却不能进入李府。下注三两银子。” 林兴祖的倡议,这次没有得到应和,这是瞎子都能看明白的事,还用得着赌?林兴祖莫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傻子? 青衣小童站定,大声说道,“我并非来给李司尹送贺礼。” “不给李司尹送贺礼?那你来干什么?”以林兴祖为首的小官吏们,异口同声。 青衣小童懒得理他们,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叉腰大声道:“李司尹,陈先生要见你!”接连喊了三声。 喊到第二声,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清风飞快的冲出来,拉了青衣童子,走进了大门,然后大门再次缓缓关闭。 “他竟然进去了?” 外面的小吏们,面面相觑,其中大部分人,都暗叹可惜,失去了一个让林兴祖出血的机会。 厚重的大门,把里外分割成不同的世界。 外面喧哗如闹市,里面安静似幽居。 李七夜刚才手持黄庭,安心诵读,同时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大喊,李司尹,陈先生让你去见他! 他马上想到,陈先生肯定是陈慕周。 见到比清风矮一头的青衣童子走进大门,李七夜刚才的猜想,马上得到了印证。“清风,把最好的糕点拿出来待客,我去沐浴更衣,这就去见陈先生。” 李七夜说完,转身进了沐浴房,速度快到超乎想象,完全不是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读书人做派。陈先生让他速速去见,李七夜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刻钟后,李府的侧门缓缓打开,李七夜一身便衣,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即被众小吏包围。同时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胳膊,举着各种名帖,递到了李七夜面前。 小吏们抓住每个机会,争先恐后,用最大的力气,介绍着自己。 林兴祖杀猪卖肉出身,虽然很久不干力气活,但身体强壮,轻轻转动身子,就把与他并行的小吏,撞得东倒西歪,他矮胖的身子,如球一般,滚到李七夜面前。 “在下林兴祖……”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眼前一花,李七夜已经从他眼前消失,出现在一丈之外的地方。众小吏面面相觑,用力揉着眼睛。 奇哉怪也! 稍稍奇怪之后,小吏们纷纷竖起大拇指。 “李大人果然有本事,难怪能成为斩妖司司尹。仅仅刚才惊鸿一瞥闪现,就超出了在场的所有人。”李七夜的修为,在这些手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眼里,无疑就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飘若流云,翩若惊鸿,李大人文武双全!壮哉壮哉!” 各种溢美之词,如海浪汹涌而至,李七夜不胜其扰,仓皇而逃。他不经意间迈出一步,就远达几丈,“老爷,等等我们!”青衣童子与清风紧随在后,跑的心头狂跳。却与李七夜的距离,越来越远。 新官上任,如此狼狈,大乾开国以来,李七夜当属第一人。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失落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看来传言不可信,李七夜也不过如此。稍稍平静之后,小官吏们互道珍重,上马坐轿,各奔前程。 苦等了半天,也终于有了结果,这位新任命的志妖司副司尹,跟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远远看到陈慕周的大门,李七夜这才安心,站在树下,看清风与童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追上来。 “大人好本事,我跑的腿都要断了,还是追不上他。”清风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膛如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童子比清风强了些,上前推开了大门。 在童子的带领下,李七夜见到了坐在花树下的陈慕周。 陈慕周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李七夜坐下,又向童子说道,“去准备两杯香茶。”停了一停,又说道,“最好的茶。” 童子端上茶之后,就与清风在远处玩耍。 事实上,这名童子的年纪,比清风大了太多,但他的样貌跟声音,永远停在了十几岁。 “先生叫我来,肯定不是为了喝茶。”李七夜开门见山。 陈慕周不动声色,举杯喝了口茶,任凭茶香在嘴里氤氲,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如今升了官,感觉如何?” 李七夜毫不犹豫,马上用力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陈慕周微笑,“升官进爵,是人生一大乐事,你却当成苦事,秦沛听到这话,肯定要生气了。”秦沛位高权重,人们提到他,都称呼公爷,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他姓名的,似乎只有陈慕周。 陈慕周有这样做的道理,“秦沛是大乾的辅国公,我是瑶光的状元,将来的位置,何止公卿?” 很多人听到这话,都嗤之以鼻。瑶光已经亡了。陈慕周这话,很明显有为瑶光复国的嫌疑。传到大乾探子的耳朵里,就会被治罪,轻则掌嘴,重的可能会杀头。 但陈慕周并不在乎。 他有不怕的资格。事实上,自从瑶光亡了之后,陈慕周就什么都不怕了。 亡国之臣,如同丧家之犬,生不如死。 第214章 一剑破万剑 陈慕周没有说话,端起茶杯,让李七夜喝茶。 李七夜同样无语,默默端起茶杯相陪。 陈慕周放下酒杯,终于开口。“做官之后,你心思要活络些,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机行事,才能走得更远。” 李七夜微微发愣,但内心的震颤,简直是山崩地裂。 这是先生对我的关怀?!但陈先生是瑶光亡国状元,而我是大乾的志妖司副司尹,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至少也是朝廷任命。 大乾与瑶光势同水火,他又怎么可能,真心的关心大乾官员的前途? 李七夜彻底晕了。 第一次见到陈慕周时,就觉得这精神矍铄的老者,与众不同。无论站在何处,都有一种卓然出尘的感觉。当他从顾景行那里,得知这名老者,就是瑶光亡国状元陈慕周,更是惊讶异常。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登做状元郎,这是读书人高光时刻,当陈慕周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却传来让他无法接受的消息,瑶光亡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足可以让很多人崩溃,甚至一蹶不振,但陈慕周竟然很快重新振作起来,与瑶光国遗老,联手抵抗瑶光。 知其不可而为之,这种勇气,是李七夜敬佩陈慕周的主要原因。但他也非常惊讶,如此仇视大乾的一个人,竟然与大乾辅国公秦沛是莫逆之交的好朋友,可以随意出入辅国公府。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李七夜差点眼眶掉在地上。 但他觉得,陈慕周绝对不可能对大乾屈膝,自己能看明白的问题,秦沛自然更能明白,因此李七夜就更加糊涂, 陈先生向来老持成重,为何今日说话,如此反常?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李七夜觉得更反常。“大乾京城之内,最近风云四起,你若想在仕途上,走的长远,不妨暂时离开京城躲避些日子。 按照大乾的旧例,官员得到任命之后,赴任之前,可以回乡祭祖省亲,一方面彰显朝廷对官员关怀,更是为了满足读书人光宗耀祖的心愿。” 说到这里,陈慕周嘴角浮现出苦涩笑容。 今天他所说的,正是当年的自己。 大乾开国皇帝羊素,原本就是瑶光旧将,因此建立大乾之后,很多律法,都是照搬瑶光律例。因此老百姓之间,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 大乾律法华衡订。 “你在老家陶城,已经没有了近亲,但幸好还有个过命的朋友,如今他身陷囹圄,需要你去搭救。当年他帮你,绝对不是滴水之恩,绝对值得你涌泉相报。” 李七夜彻底震惊。 真没想到,我只不过是小小的志妖司刀笔吏,陈先生却对我的过往,如此了解。他竟然知道,辛公子身陷囹圄。刚刚陈先生劝我,离开京城暂避风头,我还不以为然,如今却觉得,到处都是眼睛,还是快快离开这里。 李七夜用力点头,“我回到陶城,让辛公子脱离牢狱之灾后,就立即向朝廷上表,请辞志妖司副司尹之位。” 陈慕周赞许点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你多年未回家乡,如今的陶城,已经变成风暴中心,即便有志妖司尹的身份保护,你想要全身而退,也并非易事。” 李七夜看着陈慕周,眼神中满是坚毅,“多谢先生提醒,没有辛公子当初扶持,就没有今日的我,就算千难万险,我亦往之!” 陈慕周又端茶喝了一口,“还好你如今的修为,已经足可以自保,此去陶城,应该是有惊无险。但凡事都有变数。小心一些,终归不是坏事。 当年我亡国流浪之时,众叛亲离,只有一名老家人,不离不弃,江湖经验丰富。我可以派他跟你,前去陶城。” 李七夜大喜。 值得陈慕周夸赞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有这样的人跟随,当然是好事,李七夜虽然已经是洞玄境高手,战力不俗,但江湖经验不足。 他能挡住正大光明刺来的枪,却逃不过阴暗角落射来的箭。 李七夜变得有些迫不及待,“先生的老家人,不知在何处,能否容我一见?” 陈慕周微笑摇头,“他年纪大了,并未跟我住在一起,我已经飞燕传书给他,让他与你在半路相见,若是缘分浅些,就会遇到晚些。他姓魏,跟我时就年纪大了,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因为家里排行老三,我一直喊他魏三。你与他见面,可以叫一声三叔。” 李七夜微微皱眉,我身为大乾志妖司司尹,大小是个朝廷官员,称呼前朝的老人为三叔?如果被监察院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 如果没有升官,李七夜并不在意,称呼魏三叔叔,毕竟年长为尊,叫一声三叔,也无可厚非。 他担心的麻烦,就是会影响到解救辛浙。监察院负责监察百官言行,自己对一个前朝老人如此称呼,绝对瞒不过监察院的眼睛。 陈慕周似乎看穿李七夜心思,“如果监察院容不下一个耄耋老人,呵呵。”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呵呵了两声。 李七夜自然懂得呵呵的言外之意。陈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大乾兼容并包,吐火罗国曾经是瑶光盟国,如今都能正常往来,如果真的容不下一个老人,气量未免太宰了。 “先生要不要给我个信物,作为证明。” 陈慕周摆手,“你找他不容易,他找你容易。你远赴陶城,就应该轻装简从。这样才不会引人注意。”李七夜连连点头。陈慕周注视李七夜,“如今外面并不太平,无生门下弟子,到处为恶,要搅乱民心,我让魏三跟你前往,也是因为,他跟无生门有些交情,很多人会给他些面子。” 无生门下,会给魏三面子? 李七夜突然对未见面的魏三,充满了好奇。 陈慕周突然伸手,指了指李七夜腰间,“你要远行,我便破例,教你一招,一剑破万剑。万剑之数,有点虚妄,但将来你修为增加,也完全有可能。现在你勤加练习,一剑破十剑,绝对没问题。” 李七夜赶紧行礼致谢。 陈慕周食指轻挑,飞剑阿丑飞离李七夜身体,悬停在陈慕周身前。 第215章 正气歌 一剑破万剑,最重要的,并非招式,而是破! 陈慕周缓缓开口,他声调不高,但李七夜如耳边响雷,颠覆了之前的认知。 他刚刚听到一剑破万剑的名称,心里便杜撰出无数霸气厉害的剑势,脑海里更是出现了当年吕祖的那声大喊,我有一剑,可开天门,诸天神佛,谁来一战! 可是现在,陈先生却说,姿势不重要?! 陈先生最后一个破字出口,飞剑阿丑雀跃仰头,小小的剑身爆发出强大的气势,如同深渊之内,暴起升入天空的蛟龙。整个院子的温度,在此时突然变冷。 树叶受到剑气震动离开树枝,悬浮在飞剑阿丑周围。 陈慕周继续缓缓说道,“便是对手千剑万剑齐发,我也是一剑挡之!” 这种强大的气势,打消了李七夜的怀疑。 千剑万剑齐发,我也一剑挡之? 李七夜跟着重复,心里感悟又多了几分,继而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没错,先生说的,一点不错! 当年的剑祖吕洞玄,大悟山悟道之后,一剑撼动天门,邀战天上仙人,仰仗的是精奥无比的剑术,但更大的底气,应该就是那种天上人间,舍我其谁的气魄! 陈慕周轻声吟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日浩然,沛乎塞苍冥。” 他手指微颤,飞剑阿丑盘旋飞舞,森然剑气,笼罩整座小院。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日浩然,沛乎塞苍冥。”李七夜小声吟诵,顿感体内充沛灵力,流淌的非常厉害,要数次冲撞气海,冲到身体之外。 陈慕周缓缓呼气,飞剑阿丑悬停在极高之处,俯瞰整个院子。 “先生能否告知,刚才所吟诵诗词,出自哪位大家手笔?”此时此刻,李七夜忘记了剑势,一心一意,考究学问。他喜爱诗词,名家大作,都有涉猎,偏偏刚才陈慕周吟诵的诗词,是第一次听到。 “这首诗,是我所做的正气歌。刚才施展一剑破万剑,不禁想起了这首诗,倒是与剑势非常应和。” 身为文人,写出得意诗篇,并得到别人赞扬,陈慕周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反而有种难掩的悲伤。 李七夜敏锐察觉到,这首诗背后,大有隐情,考虑到陈慕周身份,便没有再追问下去。陈慕周意兴索然,微微摆手,飞剑阿丑重新回到李七夜身边。 “先生今日教我的,并非只有一剑破万剑的剑势,更重要的,先生教我一往无前的勇气。” 李七夜学着陈慕周手势,将飞剑阿丑悬停。他灵力充沛,神元也空前强大,御剑术更是随心所欲,先前做不出的动作,此时顺手就能做出来。 陈慕周微微点头,“你领悟的不错,有这份资质,前去陶城,只剩一路平安了。” 京城双官帽大街。 一座幽深且豪华的的院子,这里原本是前朝宰相高欢的祖宅,羊素大军攻破京城之时,高欢带领全家一百零八口,在祖宅服毒自尽。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高欢全家尸体,全都丝毫不变,方圆数丈之内,遍布各种小兽尸体,全部是中毒身亡,由此可见,高欢存了必死之心,喝下的都是剧毒。 瑶光历朝历代,出了不少名相,讲到政绩,高欢不如任何前任,但他敢以死报国,这超过了所有人。从那以后,这座宅子,成为了凶宅,没人敢靠近。 时间久了,经常有人谣传,在月明星稀之夜,会听到院子里,传出哭声,那是很多人凑在一起哭泣的声音。 曾经有个醉汉,深更半夜,路过这座宅子,听到了里面哭声,便爬上墙头,向里面张望,见到许多身穿华贵衣服的男女,正聚在一起痛哭,其中有些女眷,姿色一流,哭起来梨花带雨,更是惹人怜惜。 这样好看的女人,为什么哭哭啼啼的,这里的男主人,真的不懂怜香惜玉。要是做了我老婆,我决不能让她哭一声。 醉汉胡思乱想之时,其中一名女子,突然脚不沾地,到了他近前,伴随而来的,是浓烈的臭气,醉汉一声大叫,从墙头上摔下来。 到了第二天,有人发现,醉汉死在了墙头外面,他四肢还保持着爬墙的姿势,黝黑的脸上,还挂着色眯眯的笑。 仵作验尸之后皱眉,这醉汉竟然是中毒而死。 那件事情,沸沸扬扬,传遍整个京城,但最后不了了之,从那以后,人们对这座宅子,更是敬而远之。长此以往,就变成了凶宅。 寂静多年的宅子,这些日子忽然热闹起来,有很多穿着便衣的人,频繁进出,院子中过人的野草,也很快被收拾干净,连同着房屋粉刷修葺,焕然一新。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里是监察院衙门。 作为监察院首位监察御史,黄西亮没有搬进朝廷为他们准备的监察院衙门,而是选择了这座院子。“监察院官员,就该一身正气,不惧鬼神。” 也许是大乾国运正昌,监察院搬进来之后,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鬼魅出现。不仅如此,黄西亮接连办了几件漂亮的大事,监察院初露狰狞。 黄西亮办公的位置,处于宅子正中,一座三进三出的独门院子。 此时黄西亮整个身体,埋入浩如烟海的案牍之内。监察院负责监察百官,日常一举一动,都要记录在册,送到黄西亮案头,数量之多,可想而知。 “新任的志妖司李七夜,有何动向?” 黄西亮终于从案牍中起身,低声问道。他今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连续熬夜,双眼泛红。他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抓起凉茶,一饮而尽。 “老爷,那茶是昨晚泡的……”门口下人,小声提醒。 黄西亮办公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手下人都在门口等待。有时候等的太久,就会睡过去,好在黄西亮日常极好相处,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惊动下人。 “凉茶解渴。”黄西亮说着,指了指茶杯,示意下人续茶。 一名老汉打扮的人,快步进门,向黄西亮说道,“回禀大人,新任命的志妖司司尹李七夜,拒绝了同僚拜见,刚才出门,去见了陈慕周陈先生。” 第216章 闹鬼 “去见了陈先生?他们说了什么?” 黄西亮眼前发亮。陈慕周身份特殊,他是瑶光的亡国状元,时时刻刻不忘复国,却又跟大乾辅国公秦沛私交甚好,是辅国公府常客,可以随意出入。 李七夜这名小吏,看来并非所想的那样单纯,竟然能在陈慕周与秦沛之间,游刃有余。 黄西亮觉得,派人监视李七夜,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陈慕周生活简单,身边只有几个下人,日常吃的菜蔬,也是自己种的,咱们的人,很难渗透进去,今天陈慕周的院子里,升起浓烈的剑意。好几名打听消息的弟兄,看到了院子里,有飞剑凌空。” “飞剑凌空?”黄西亮问了一句。 “有人认出来,凌空的是新任志妖司司尹李大人的飞剑,至于为何凌空,我们并不清楚。” 黄西亮点点头。 “陈慕周曾经月下传授李七夜强大神元的方法,算起来也是李七夜的师父,如今李七夜做了志妖司尹,也算是升官,拜访陈慕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拜访陈慕周,又怎么会飞剑凌空?难道是陈慕周指点李七夜了不起的剑法?” 老者继续说下去。 “就在刚才,李七夜李大人,离开了陈慕周家里,回到了府里,再次大门紧闭。” 黄西亮挥挥手,让老者退下。他轻声低语,“李七夜刚刚上任,就急匆匆与前朝死忠陈慕周相会,难道不怕影响了前程,须知一旦落下把柄,就算是辅国公权倾朝野,也没办法救你! 但就在之前,李七夜命令书童,将京城同僚送的礼物,全部造册之后,送到了这里,分明是个很注意私品的官员,为何要着急去见陈慕周?” 黄西亮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一名须发花白的师爷,急匆匆走了进来,“御史大人,陶城那边,有了大发现,陶城令沈步青,自甘堕落,与无生门下妖人为伍,搜刮地皮,压榨百姓,所得的钱财,都奉养了无生门妖人。” 说着将一叠纸递了过来,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都是陶城令沈步青,在陶城的所作所为。 黄西亮认真看完,边在上面落下署名,边说道,“证据确凿,便可以呈送辅国公案头,请公爷定夺。”师爷领命离去。 黄西亮静坐下来,长叹一口气,“沈步青任陶城令,也是吏部推荐,这次坐实了沈步青罪名,吏部尚书蒋神光,便要受到牵连,承担失察之罪。蒋神光如今年岁已高,又有往昔的功劳,自然不会有多大惩罚,但即使这样,荐人德不配位,对蒋神光名声有染,也算晚节不保。” 眼光扫过桌面,突然发现,刚刚还看过,与李七夜有关的纸张,全部不见了。 他到处翻找,还是毫无踪迹,顿时感觉后脊背阵阵发凉,我肯定没记错,刚才还看过,为何现在没有了 ? 黄西亮找遍全屋,还是不见只言片语,先前这座院子的种种传闻,涌上心头,“难道,监察院闹鬼了?这绝不可能,国运昌盛之时,朝廷大员身上,都有一种邪祟莫近的气场,监察院搬来之后,始终顺风顺水,为何偏偏这时候,出了岔子?” 黄西亮心机深沉,选择此处,作为监察院办公场所,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监察院监察百官,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在这所鬼宅中办公,就是要告诫百官,监察院一身正气,鬼都不怕,还能怕你们? 但现在,黄西亮的想法,有些许动摇。 这种想法,很快被黄西亮推翻,“晴天白日,怎么会有鬼?何况就算有鬼,鬼魂邪祟不会对公文感兴趣,但这屋子,并没有人进来,我也没有出去,如果没有鬼,为什么与李七夜相关的公文,都不见了?” 监察院负责的,就是监察百官言行。日常搜集证据,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这些记录,是非常隐秘的东西,绝对不能外流出去,一旦被外人知道,就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现在,与李七夜有关的记载,突然消失了。 仅仅一个李七夜的记载丢失,也不会让黄西亮如此着急。他所担心的,是李七夜相关的记载可以丢,那其他官员的记载,也可以丢。 如果监察蒋神光这类大员的记录,流传到外,局面就会失控,一旦群臣愤怒,就算当朝皇帝,也保不了黄西亮周全。 找不出记录丢失的原因,黄西亮寝食难安。 黄西亮总是找别人麻烦,这次,他的麻烦来了。他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敢找他的麻烦,毕竟黄西亮的背后,是整个大乾王朝。 为难黄西亮,就是跟朝廷作对。除了无生门,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李七夜带着清风,走在回府的路上。 “老爷,很多人都在看你,还在小声的议论。肯定知道,你升官了。”清风小声说道。 李七夜嗯了一声,“你可知道,哪里有回府的小路?” 清风应了声,在前面领路,小声嘟囔,“别家的老爷升官,都骑着高头大马,专去人多的地方,慢慢的走,老爷升官,却像做了贼,唯恐被人知道,胆子比之前还小了。” 李七夜咳嗽一声,清风就不敢再说话。 小路上难走,但清净了很多,李七夜可以安心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清风也识趣闭嘴,认真在前面领路,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是副司尹的书童,跟过去相比,有了天壤之别,不由自主挺胸抬头。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看到了家门口。 前来拜访,等待李七夜接见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这些人站的远远地,伸长脖子,看着李七夜紧闭的府门。 府门口,站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远远看上去,正是监察院的官差。 “糟了,监察院的人,怎么在门口,他们也在等大人?”走在前面领路的清风,突然叫了一声。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他下意识转身,看着李七夜,用很小的声音提醒,“大人,大事不妙。” 第217章 怪异的风 “那些是斩妖司的斩妖校尉,有什么大事不妙?” 李七夜看了一眼,笑着问道。 斩妖校尉? 清风揉揉眼睛,又向前凑了凑,那几个站在府门口的,果然是斩妖校尉,而并不是监察院的差人。斩妖校尉与监察院差人,服饰相差不大,只是颜色有所区别,前者是玄色,后者是玄青色。 除此之外,监察院差人的衣袖上,绣着谛听怪兽的头像,象征监察天地。 清风不好意思笑了笑,“这监察院,真有意思,一定很羡慕斩妖司,所以官服跟斩妖司的校尉老爷们,大同小异。” 话刚出口,忽然想到监察院的厉害,马上闭嘴,左右张望,眼睛中满是惊恐。 “李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发现了李七夜行踪,手指小巷大喊,众人全都回头张望,李七夜伸手,拉住清风,喊了一声走,身子拉出虚影,从众人面前一晃而过。 来不及等吴九鼎开门,李七夜拉着清风,跳过院墙。 “李大人神功盖世,文武双全,真乃朝廷大幸!” 两人身后,等待李七夜接见的那些小官吏,不约而同大声称赞,一人带头之后,其余人紧跟着表态。 在各种颂扬声中,李七夜双脚在院子里落地,清风感觉阵阵眩晕,一屁股坐在地上,“大人的本事,何时如此厉害了?”吴九鼎吃惊不小,“大人升官之后,居然从天而降。” 就在这时,外面斩妖司校尉,大声求见。 李七夜示意吴九鼎开门,自己带着清风,去中堂坐等。 众人羡慕眼神注视下,四名斩妖司校尉手按佩刀,昂头而入 ,齐刷刷向李七夜行礼,“见过司尹大人,奉曲大人命令,来为大人送司尹腰牌。” 司尹腰牌,是司尹身份的标志,大乾王朝任命官员之后,都会颁发相应腰牌。官服配上腰牌,才是在大乾王朝版图内,行走通畅的保证。 斩妖司的腰牌,级别越高,威力越大,除了证明身份之外,还有个作用,就是看到妖邪之物,可以先斩后奏。 那四名斩妖校尉,奉了司尹曲性善的命令,为李七夜送来腰牌以及一把斩妖刀。 那把斩妖刀,是天机坊能工巧匠打造之后,经由钦天监以灵法加持,具有无上法力,算起来并非兵器,而是一件法器。 李七夜收下腰牌与斩妖刀,四名校尉再次恭喜,转身准备离去,却被李七夜叫住,每人赏了五两银子,校尉们连连称谢离去。 清风透过门缝,向外面张望,转而对李七夜抱怨。“老爷,外面的人怎么办?赶也赶不走,像苍蝇一样,烦死了。” 李七夜微微一笑,“他们要等,便让他们等好了。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活法,不能强求跟我一样,只是你说他们是苍蝇,还是口无遮拦,对朝廷官员,大大的不敬。” 看清风还有些不服,李七夜继续开导,“你说他们是苍蝇,那我是什么?” 清风马上明白,连连点头,“老爷,我错了!” 苍蝇是逐臭之物,他们是苍蝇,那我家老爷,岂不就是吸引苍蝇的臭肉?饭可以随便吃,但话,真不能随便说了! 李七夜看着志妖司尹的腰牌以及斩妖刀,有了这两样东西,距离解救辛浙,又近了一步。 李七夜坐下,整理未写完的斩妖录,按照惯例,做了司尹之后,就可以不写斩妖录,转为审核下属完成的斩妖录,以及管理下属操行品德,约束他们奉公守法。 最近因为受辛浙事情影响,李七夜撰写斩妖录速度变慢,还有几份没有动笔。 “这是何物?” 李七夜突然发现,桌上的斩妖录上,放着几张纸,上面写满字迹,记录的都与自己相关。最近的记录,竟然是陈先生宅院里剑气纵横,飞剑凌空。 记录末尾,有个醒目的朱红色批注。徐徐图之。 这是黄西亮的字迹! 黄西亮书画双绝,书法别出一格,很容易辨认。 我只不过刚刚做了副司尹,就被监察院盯上了?李七夜顿时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从这四个字来看,监察院还没有把柄,但也流露出不肯放过我的意思。 那又是谁,把这份密件,送到了我这里? 李七夜做事仔细,可以确定,去拜访陈穆周时,桌子上绝没有这些东西。 “老吴,我离开之后,家里谁来过?” 吴九鼎见到老爷气色不好,知道发生了大事,马上恭恭敬敬回答,“老爷出门之后,就大门紧闭,鸟都没来一只。” 吴九鼎老实,他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况且外面很多人等着进来,吴九鼎绝不敢贸然开门。 李七夜稍稍考虑,再次问道,“我离开之后,是否有异常发生?” 这次吴九鼎认真想了很久,这才用力摇头,“没有,一切风平浪静。”他停了一停,又想到了什么,“要是有异常,就是刮了一阵风,我在后厨晒了些干菜,被风吹到了地上。” 刮了一阵风? 难道这几张纸,是风刮来的? 这种不符常理的想法,立刻被李七夜否决。 大风可以吹翻干菜,自然能带动几张纸,但这几张纸,整整齐齐放在案头,掺杂在其他斩妖录之中,就绝对不是刮风能做到的。 李七夜没有再说话,挥挥手,示意让老吴退下去。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且都超出了李七夜日常认知的范畴 ,他需要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 吏部。 此时的吏部尚书蒋神光非常苦恼。原本以为,将李七夜提拔为志妖司副司尹,算是圆满的满足了辅国公的意思,又分担了司尹曲性善的很多事务,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任命后不久,各种各样的声音,通过吏部两位侍郎,主要是吏部侍郎吴居正,源源不断,传到蒋神光的耳朵里。 这些声音各式各样,但都表达同一个意思,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李七夜何德何能,可以担任志妖司副司尹? 蒋神光老于官场世故,只是淡淡点头,不做只言片语置评。 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志妖司副司尹的官职,竟然引来如此多人不满。如今的朝堂,再也不是当初的朝堂了。 蒋神光暗暗长叹,这真是离开的时候了。 第218章 回乡省亲 思来想去,蒋神光还是决定,要将这件事,呈送辅国公秦沛。 辅国公的耳目众多,这些风言风语,全都能传到他耳朵里,但并不妨碍蒋神光专门呈奏一遍。作为官场老油条,蒋神光很会拿捏分寸。 作为任职时间最长的吏部尚书,蒋神光这几年,已经有意减少呈送折子的数量,他在为将来的卸任做准备。但这一次,他又主动上折子。 蒋神光的奏折,很快呈送到了秦沛的案头。 秦沛打开观看,嘴角难得浮现出笑容,“这个蒋神光,果然是老了。”他放下折子,看着远方。蒋神光上这封折子,至少两个目的。 第一,提醒秦沛,这次提拔李七夜为志妖司尹,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意。,有了这么多对手,将来的日子,肯定举步维艰。第二,却是在为自己推卸责任,大家对李七夜不满,过错并不在吏部,而是在于辅国公秦沛。 如果不是秦沛坚持,志妖司司尹的官帽,绝不会落在李七夜头上。 这是蒋神光上书的第三个目的,嘲讽。 秦沛拿起奏折,轻轻放在一边。 “蒋神光上书,是要宣泄情绪,报复我以大压小,但也表明,下面很多人,对李七夜升官不满。必须要李七夜做出一番功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但这件事,如果做的太高调,那些人就知道,我向他们妥协,以后不易掌控。我索性让李七夜回家省亲,顺便把陶城的事情,做个了结。也给了陶城百姓一个交代。” 官员升官之后,回家省亲,祭祀祖先,表明子孙后代光宗耀祖,让老祖宗地下也有面子。这是惯例。但李七夜老家,已经没有至亲,因此并没有向朝廷提出回家省亲。 秦沛重新拿起蒋神光奏折,提笔批注,“即日允李七夜回家祭祖。”然后叫来小黄门,专门将折子,送还蒋神光。 “辅国公批复的好快,看来李七夜在他心中,位置很重。”蒋神光轻轻打开奏折,看着上面的批注,陷入了沉思。 “辅国公的意思,是让李七夜回老家祭祖,从而避开风头?但这又有何用?祭祖之后,还不是要回来?” “不对,陶城令如今为非作歹,民怨沸腾。辅国公派李七夜回去,莫不是要他整治了陶城令沈步青,从而积累政绩?” 蒋神光并不傻,稍稍沉思之后,就领悟了秦沛的想法。 但想法是好,李七夜能否领悟,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他领悟了,李七夜不过是小小的斩妖司副司尹,根本没权力,对付陶城令。 蒋神光一声长叹,刚才一瞬间,他感觉看懂了秦沛,但此时却感觉,刚才的感觉,何等的可笑。但此时,他要做的,并不是理解,而是奉命去做。 按照惯例,这种事情,自然交给了两位侍郎头上。 “李七夜家里,早就没了亲人,回家省亲?”吴居正闻言之后,眉头紧皱,但蒋神光并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转身去了后堂。 “让我回家省亲?” 接到命令的李七夜,满心疑问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不久之前,陈慕周就说起,让李七夜去陶城躲避风头,李七夜还在犹豫,而现在,朝廷的命令,意料之外的来到。 难道这些事,都是陈先生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震惊之余,他又很期待接下来的行程。此去陶城可以躲开那些不想见的人,主要是能处理辛浙的事情,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老爷如今是大人了,出门一定要排场一些。”清风说完,又叹了口气,“大人还缺几件像样的衣服。我明天去叫个裁缝,给老爷做几身漂亮的衣服。” 李七夜摆手拒绝。衣衫鲜明上路,很容易招来盗贼,以他现在的本事,自然不惧,但根本没必要。早一天到达,就能早一天解救辛浙脱离苦海。 吴九鼎满心欢喜,“这次辛公子,终于有救了!” 李七夜点头,“我一定竭尽全力,这次你不要跟着,陶城那些人,不敢对我怎样,却敢报复你,你就安心在我府里。与清风作伴,等我回来。” 吴九鼎点点头,“书先生说过,大人回家省亲,都是坐着八抬大轿,前面鸣锣开道,气派的很。还有官兵保护,自然用不到我跟着。” 李七夜摇头,“我这次并非公干,也不想要那样的阵势,单人独骑,昼夜赶路,回去祭祖,把辛公子救了,立刻就回来。” 他知道,自己说的轻松,但此行肯定非常简单。 李七夜是读书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自然懂得。但这次,李七夜不是压地头蛇,而是要去陶城,把地头蛇斩了! 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前往,决不能皱眉低头。 李七夜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又吩咐清风,务必要时不时去新屋转转,没有人居住的房子,很容易成为妖物邪祟的聚集之地。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他准备一匹马。 “一匹好马,要几十两银子。咱们的银子,已经不够了。”清风小声说道。 “马不一定要如何神骏,只要能做脚力就好,买不到好马,买到健骡也好。”李七夜退而求其次。 清风摇头。“您如今是真正的大人,骑骡子出行,会有损大人的面子。只怕老爷愿意,朝廷也不愿意。” 李七夜笑了笑,“成由勤俭败由奢,朝廷更不会纵容奢靡之风。我觉得好就好,这件事不要再提。” 清风应了一声,站在廊下,看着夜色发呆半晌,转身回房睡觉,卧床之后,仍然是辗转反侧,今晚的清风,真的很惆怅。 想到不日就要出发,回到魂牵梦绕的陶城,李七夜少见的心内起波澜。他原本是无欲无求的性格,修炼养气功夫之后,性格更加沉稳,但想到回故乡,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李七夜还是无法平复心情,索性提起冰魄剑,走到了院子当中练习。 半个时辰后,李七夜收剑走回屋内,赫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银票。通存通兑的四海钱庄银票,足银三百两。 银票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墨迹未干,“送大人买马。” 李七夜捏着银票,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 究竟是谁? 第219章 大凶之处 此时李七夜修为很高,方圆十几丈内,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走进中堂,只有通过院子一条途径。但刚才他专心练剑,加上剑气波及,几乎没人能够靠近这个院子,更不可能从院中,走到中堂。 这只有一种可能,送这张银票的,并不是人。 难道是邪祟? 但这种情况更小,志妖司本就是邪祟害怕的地方,况且斩妖司府尹的腰牌,以及斩妖刀,这些都是邪祟躲避不及的镇物,在邪祟眼中,志妖司官员的府邸,是大凶之处。很少有邪祟敢主动上门送死。 李七夜捏着银票,陷入了沉思。 纸条上字迹娟秀,很像出自女子之手,虽然仅仅五个字,却排列得当,可以看出写字之人,书法造诣很高。 邪祟一般都是妖物所化,基本没有人形,或者兽头人身,更不可能写一手好字。 李七夜学着江湖人物口吻,运用元神说话,“施舍银子的,是哪位神仙,可否现身一见,容下官当面感谢。” 话刚出口,李七夜就暗暗后悔。 刚才的说辞,简直是蠢笨到了极点,人家若是想见你,绝不会偷偷送银票,又留了纸条,这种种做派,足以说明,对方根本不想见自己。 但无功受禄,寝食难安。 “先生若不现身,这张银票,我明日就派人,送去监察院。” 李七夜继续用元神传音,他与清风,谈论无钱买马的事情,就在刚刚不久,而马上就有人送来银票,这就表明。送他银票的人,就在不远处盯着他。 但回应李七夜的,只有沉默。 天亮之后,清风呵欠连天的过来,向李七夜请安。 李七夜递过一张银票,“把这张银票,交到监察院。” 看清楚手里银票金额之后,清风马上人间清醒,“老爷哪来的银票,这么大一张?”看到李七夜没有回答,清风识趣闭嘴。 过了一会儿,清风小声嘟囔,“这银票又不是抢来的,咱们又缺钱,先借用一下,也没有什么。” 李七夜冷声斥责,“不知道银票的主人是谁,又能跟谁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教过你的,难道都忘了?” 清风嘿嘿一笑,“我只是个贪小便宜的小书童,可不是什么君子。”看李七夜脸色渐渐凝重,清风连忙改口,“吃完早饭,我就去送!不过老爷,按照我的猜测,监察院多半不会收。” 早饭过后,清风急匆匆去了监察院,一个时辰后,去而复返,把那张银票,交到李七夜手里,“监察院还是先前的说法,让大人便宜从事。” 李七夜笑了笑,“那就照章办事。” 清风叹了口气,“如今咱们收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买一匹好马绰绰有余,可老爷分文偏不许动,搞得自己如此窘迫。” 李七夜面色转冷,清风缩缩脖子,拿着银票,向存放东西的库房跑去。 监察院。 监察御史黄西亮,紧缩的眉头,更缩紧了一些。 “回禀大人,已经按照大人意思,将志妖司府尹李七夜的书童,遣了回去。”一名须发花白的师爷,小声说道。 黄西亮嗯了一声,“王老,你如何看待此事?” 须发花白的师爷,名叫王帑,跟随黄西亮很久,也见惯了官场百态。 “以学生看来,李七夜至少目前没有嫌疑。五百两银子出处,我已经安排人出去查了。”五百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任何人平白无故,丢了这笔银子,都会报官。 黄西亮点点头看着屋外,层层叠叠的房屋,遮住了他的视线。 反馈回来的消息,让王帑十分崩溃,这张银票,是四海钱庄早在三个月前开出来,当时是给了一位吐火罗国在大乾经营皮毛生意的商人。 这张银票,看起来出自大乾京城,但事实上,却是从吐火罗国流出来的。 做生意的吐火罗国商人? 四海钱庄肯定不会说假话,但吐火罗国商人,到处行商,按照记录来看,最后这张银票,出现在了陶城。 陶城是大乾瓷都,不止吐火罗国商人,其他国家的商人,也会在陶城购买瓷器,然后通过陆路或者海路,运送到其他各国,购买当地的香料等特产,转手运回大乾。往来之间,赚下了大笔的银子。 五百两银子,的确数目可观,但查清这张银票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隐藏的交易,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五百两。 “先暂时放一放。李七夜那边的人,不能停。” 黄西亮收拢思绪,也将目光从外面收回,转到王师爷脸上,淡淡的说道。 王帑答应一声,随后走了出去。 他跟随黄西亮很多年,以他的才能,外放到大乾版图之内任何地方,都可以胜任一方官长。但王帑少见的选择了留在黄西亮身边。 他熟悉黄西亮的脾气秉性,黄西亮也欣赏王帑的做人行事,两人相互成就,缺一不可。 黄西亮看着王帑离开的身影,嘴角稍稍涌起弧度,同时微微点头, 如今的大乾,就像是一潭死水,看起来平静无比,但暗流涌动,监察院的成立,已经成功把这滩死水,搅起来微澜。 如果我不加把劲,将来这微澜,就会消失,假使我监察院上下,勠力同心,这微澜会变成滔天巨浪,也许会把监察院吞没,也许会被监察院压下去。 大乾京城午后,气候有些闷热。秋蝉抓住最后的尾巴,歇斯底里的狂叫,更远处,有浓烈的云层涌上来,瞬间吞没了很多层层叠叠的屋脊。 整座大乾京城,笼罩在巨大的黑暗之中。 暴风雨,就要来了。 一股凉风吹来,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黄西亮以手掌心搓太阳穴,然后继续埋头公事。 李七夜府邸里。 清风坐在房檐下,翻来覆去,看着手里那张四海通兑的银票。 在他背后,是打开的房门,屋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李七夜还没正式上任,收到的贺礼,比他做刀笔吏这些年加起来还多。 这是什么? 清风突然被银票的一角吸引。 第220章 挑花郎 银票经常流通,虽然保护精心,也难免会有污损。 这张五百两的银票,也不例外,有几处很明显的污渍,但并不影响使用,清风却突然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块污渍有些奇怪。 他举起银票,对着阳光张望,但天气阴暗,根本看不清楚。 怀疑自己眼花,清风又喊来吴九鼎帮忙,后者看后,肯定的点头,“这肯定不是污渍,但看不出是什么。”清风便拿着银票,去找李七夜。 听完清风讲述,李七夜兴趣大增。 他可以夜间视物,眼力超出平常人太多,拿过那张银票,顺着清风手指方向,发现那块污渍,是一个头像,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只眯眼微笑的狐狸头。 李七夜看了好久,确定那就是狐狸头。 是谁在银票上,画了狐狸头? 钱庄签发的银票,自然会采取很多防伪手段。但用狐狸头防伪,未免说不过去。在大乾人眼中,狐狸是奸猾狡诈的代表,而银号讲究诚信,因此绝不会用狐狸头作为防伪。 “你速回监察院,将此事告诉黄大人,也许会有意外收获。”李七夜即将离开京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而且寻根探源这种事,原本就是监察院最拿手。 清风看了看外面,风夹杂着湿气,刮的人睁不开眼睛,“马上就要暴雨,雨后再去如何?” 李七夜抬头,浓密的雨,带着稀碎的声音,从远而近。他点了点头,眼前已经暴雨如注,久违的京城大雨,终于来了。 李七夜心念一动,飞剑阿丑冲进雨幕,大雨不住垂落,在天地间织成一张大网,延缓了飞剑速度,并且将飞剑高度压低,李七夜元力加强,把飞剑拉升,与雨幕对抗。 身体内灵力流转,缓缓却持久,飞剑阿丑越飞越高,到了后来,竟然到了云层之中。我若是将元神附着其上,俯瞰雨中京城,肯定别有韵味, 李七夜念头及此,立即神元出窍,向飞剑阿丑飘去。 “无知小子,居然凭借区区道行,藐视天威。辜负老夫一番苦心。”一个沉稳声音,从遥远天际传来,接着一道剑光刺破乌云,将李七夜飞剑,打落下来。 李七夜神元剧烈颤动。身子摇晃,差点摔倒。 刚刚他元神出窍,附着在飞剑之上,本想俯瞰黑云笼罩下的京城,不想被遥遥而来的一股剑气,打了下来。让他惊讶的是,飞剑阿丑在那股剑气前面,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这声音主人是谁?他跟为何要打落我的飞剑?听他的口吻,好像对我期望甚高?”李七夜气息还未平稳,脑子已经飞速转动。 “难道是陈先生?” 这个念头刚涌上心头,李七夜便摇头拒绝。陈慕周修为虽然很高,但绝没到这种程度。况且这一剑,很明显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至少是从京城外飞来。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但全都不能自圆其说。 李七夜双袖一振,院子中雨幕, 被无声巨力撞歪,向外飞散,声势惊人。刚才那天外飞仙般的剑气,果然只是警告,并没有对李七夜造成任何伤害。 但飞剑阿丑,却被割出一道新痕。 李七夜震飞雨幕,同时也做出决定,雨停之后,我要去见陈先生!陈先生久在官场沉浮,此去陶城,如果能得到他指点,一定有所裨益。 驿馆内。 哥舒翰与康昆仑站在窗前看雨。 吐火罗国地处沙漠边缘,常年极度缺水,似这等大雨,更是百年不遇。两人身份高贵,但见到这样大雨,还是忍不住放下修行,走到窗前观看。 轰隆隆的雷声当中,一道剑光破空飞来,穿过层层雨幕,降落于京城某个角落。然后就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焦雷阵阵,却压不住那个声音。 康昆仑眉头紧皱,“大乾都城,果然藏龙卧虎,有大气运人在大雨滂沱中修炼,惊动了仙人,为他护法,虽然语气充满责备,但爱护之意,不言自喻。” 哥舒翰明显兴奋起来,“师父可知道,这大气运之人是谁?来到京城这么久,真正的高人,没有见识几个。” 康昆仑摇摇头,“能得到仙人庇佑之人,气运并非一般强大,你需要有大气运护身,才能与他见面,若是自身气运不如他,贸然相见,无形之中就会被他夺舍。虽然不至于丧命,但对自身伤害极大。” 哥舒翰嘴角微微上扬,“我哥舒家,作为吐火罗皇族,也算天选之子,自身气运强大,与他见一面,应该没事。” 康昆仑点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尽力试试。但还是要看缘分,不能操之过急。不过,天晴之后,我们要先去见个人。” 那场雨,两个时辰后才停。 京城房屋楼台经水洗。天气凉爽如深秋。 一弯彩虹遥遥挂在西边天际。 康昆仑便带着哥舒翰,向着西边彩虹的方向走去。 “这次我们拜访的,并非大乾官员,但在大乾很有名气,很多大乾官员,都要给他面子。”康昆仑缓缓说道。暴雨之后,街边屋子焕然一新,显示出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京城。 康昆仑的眼神,就在这些屋子以及行人身上,缓缓扫过。“我们吐火罗国,将来有一日,也能有如此的盛景。” 哥舒翰目不斜视,紧随康昆仑脚步。“那个人,是不是前朝瑶光亡国状元陈慕周?” 康昆仑点了点头。 在两人身后,有个挑花郎,泛黄的竹扁担,挑着两筐新采摘下来的荷花以及莲蓬,脚步轻盈穿宅过巷,大声叫卖着荷花。有嘴馋的孩子,拿着铜板,买一个莲蓬,扛在肩上玩累了,还可以生吃解馋。 每当这时候,挑花郎就会弯腰,笑眯眯的吟出一句诗,三更灯火五更鸡。如果孩子接上了,就免费送一支莲蓬,挑花郎还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状元之才。 若是接不上来,孩子便要用两个铜板买下。孩子照样扛了莲蓬,兴高采烈离去。 哥舒翰继续说道,“我对陈慕周,很感兴趣,一个对前朝颇有感情的人,为何心甘情愿,居住在大乾的都城里?而且还成为了大乾辅国公的好朋友?” 康昆仑欣慰点头,哥舒翰也并非一直莽撞,也在慢慢成熟。 康昆仑用心嘱咐。“我与陈先生见过几次,他是典型大国书生思想,你与他见面,务必少说多听,必须说话时,也要语气恭谨,千万不能提及瑶光旧事。” 哥舒翰点点头,颇有些不以为然,“不管如何,吐火罗国也曾经与瑶光同仇敌忾,共同进退……”想到当年派的援兵,在瀚海迷失方向,直到瑶光亡国,还没找到正路,哥舒翰识趣闭嘴。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并肩走在雨后大乾京城的街头,走在清爽无比的风里。 第221章 先生又害我 挑花郎送出最后一朵荷花,站在原地微笑擦汗。 绿衣绿裤的小女孩儿,扎着双抓髻,扛着粉红色的荷花,与等候陈慕周开门的康昆仑与哥舒翰,擦肩而过。 暴雨之后,地面还有些湿滑,小女孩儿跑的太急,身体不住摇晃,哥舒翰想要伸手搀扶,却被康昆仑用眼神制止。 小女孩儿身子摇晃几下,最终站稳,并继续向前跑去。哥舒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愧是天子脚下,京城的孩子,与别处截然不同,小小年纪,功底便如此扎实。” 小女孩儿有武功在身,这一点,瞒不过哥舒翰,自然更瞒不过康昆仑,因此刚才,康昆仑制止了哥舒翰出手。 小女孩儿脚步轻快,穿过几条悠长逼仄,布满青石苔的小巷,推开墙上一扇不起眼的门,走进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院子。 监察院。 有人急匆匆进来,向王帑禀报,“蒲草禀告,吐火罗国师康昆仑,带着哥舒翰,去见了陈慕周。” 监察院放出很多探子,遍布京城各个角落,每个探子都有专属的名字,探子男女都有,一般男人用动物取代,女子用植物花草称呼。 探子叫蒲草,很明显是个女子。 王帑挥挥手,让报事人退出去。 他在屋子里缓缓踱步。“陈慕周最近,活动的很频繁。这么多年,他复国之心不死,得想个法子,把他扳倒了,永远不能起来。” 陈慕周念念不忘复国,却能住在京城,并且与辅国公秦沛私交深厚,这些足以说明,扳倒陈慕周,非常困难。 监察院肇造之时,黄西亮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扳倒陈慕周。当然,黄西亮心思缜密,这种心里话,绝不可能说出来,而王帑作为黄西亮死忠,准确无误领会了他的想法。 “吐火罗国与前朝瑶光国是至交,瑶光虽然亡了,但康昆仑与陈慕周私人之间,仍有交情,彼此探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这样做,未免轻视了朝廷。 试问天下,有哪个朝廷,能允许在眼皮底下,坐视自己示好的邦国,与生死存亡的对手交好?哥舒翰身为吐火罗国王族,初次来京城,不懂礼数,也算情有可原,康昆仑来往大乾数次,怎会不知道检点?” 王帑暗暗生气。 陈慕周府邸里。 哥舒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所三进的院子,经过暴雨冲洗,房舍一新,更显出衰败的痕迹。陈慕周是前朝亡国状元,居住之地如此寒酸,他要推翻大乾复国,也就很容易想通了。 陈慕周不动声色,让小童子为两位客人奉茶,他抬手指了指紧闭的大门,“两位来的路上,可曾被人跟踪?” 哥舒翰摇了摇头。 康昆仑却点了点头。“有个扛莲花的小姑娘,跟了我们一段时间,在她之前,是个挑担子的挑花郎。” 哥舒翰吃了一惊,那个绿衣绿裤,扛粉红莲花的小姑娘,居然是跟踪我们的?虽然经国师提醒,但哥舒翰还是不愿相信。如此小的年纪,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忽然想起,妖族有一种邪术,可以控制人生长,看起来只是幼童,也许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陈慕周微笑摇头,暗想,“秦沛聪明无比,选用黄西亮做监察院御史,也算是物尽其才,但黄西亮手下,多是蠢笨之辈。这些官员的手下,更是蠢笨到了极点。日日挑花郎,就不能换个样子?” 哥舒翰看陈慕周双眼含笑,误会了他意思,再次说话,口气有了些责怪,“先生是笑我被人跟踪,毫无察觉么?” 陈慕周摇了摇头,刚才心里所想,自然不能告诉哥舒翰。 哥舒翰见陈慕周双眼含笑,并不像难说话之人,先前拘束少了几分,说话也不由自主随便起来,“这京城住的辛苦,先生何不远离?” 陈慕周避而不答,端茶喝水。 康昆仑察觉不妥,示意哥舒翰闭嘴,同时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刚刚大雨之时,有道剑气经天而来。先生可知出处?” 陈慕周摇了摇头。“那一剑超出人道,放眼整个大乾,没有人能做到,能有那样气势的,我只想到一个人,就是曾经的剑祖吕纯阳。” 剑祖吕纯阳? 他已经位列仙班,四海遨游,仙踪不定。大乾京城内,是谁有资格,值得剑祖吕纯阳出剑? 三人当中,只有哥舒翰愣愣的开口,“吕纯阳是谁?”对这个名字,他似乎有点印象,但仅仅局限于似乎。吐火罗国人,生性耿直,没有太多想法,想不明白的事情,当然要问。 陈慕周端杯喝茶,一言不发。 稍稍沉寂之后,哥舒翰轻拍额头,“就是当年一剑开天门,邀战天上神仙的那人?” 康昆仑略显尴尬。甚至有些后悔带哥舒翰同来。来时的路上,还想让哥舒翰与那个大气运的人见一面,此时才发现,两人的差别太大,见面几乎就是奢望。 陈慕周脸上,却有了淡淡的笑意,他缓缓点头,似乎很满意哥舒翰知道剑祖的事迹。 康昆仑继续刚才话题,“先生在大乾深耕几十年,就算不知道那剑气为谁而来,心里肯定也有个大致的范围。我们来京城一次不容易,能够多见几名高手,开阔下眼界,终归不是坏事。” 陈慕周笑着摇头,“以我来看,此人深有大气运不假,但还未真正出名,此时此刻,估计也在奇怪,是谁对他发出剑气,大乾京城高手太多,从中选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康昆仑沉默不语,早在瑶光没有亡国之时,他就与陈慕周交情深厚,对陈慕周非常钦佩,瑶光亡国之后,康昆仑数次密会陈慕周,情愿让出吐火罗国国师之位。却被陈慕周拒绝。 陈慕周说困难,那就是真的不容易。 “康先生精通望气术,何不用望气术查探究竟,也帮我解惑。”陈慕周微笑说道。 “先生又在害我!京城有帝王之气笼罩,我虽然可以施展望气术,一旦被钦天监察觉,就会引起误会,有些得不偿失。”康昆仑大笑摇头。 京城之内,秘密众多,擅自动用望气术,到处搜寻,绝对逃不过钦天监的眼睛,一旦钦天监察觉,就会出动人搜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222章 如何是好 哥舒翰笑了笑。“国师的话,提醒了我,咱们可以去钦天监询问,一剑经天这种事,钦天监肯定有所察觉,平常人不知道端倪,钦天监却绝对知道。” 康昆仑摇头,“钦天监只对皇室,整个大乾,能调动钦天监的,只有当今的皇帝。” 就在这时,看门童子快步走来,“先生,志妖司李七夜求见。” 康昆仑笑道,“我与李七夜,曾经在志妖司见过一面,自认彼此印象不错。听闻他如今做了志妖司司尹,还没时间恭喜。就在陈先生宝地,恭喜李七夜,然后我等离开,不会耽误陈先生大事。” 陈慕周笑了笑,“我一个亡国之人,生如草芥,又何来的大事?”命令童子,请李七夜进来。 过不多时,李七夜脚步轻盈来到,见康昆仑与哥舒翰也在,稍稍发愣,随即行礼招呼。 哥舒翰笑着问道,“李大人来的路上,可曾遇到挑花郎?或者一个全身绿衣,扛荷花的小姑娘?” 李七夜连连摇头。 康昆仑再次感到尴尬笑道,“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绿衣小姑娘,向挑花郎买荷花,这种情形,吐火罗国从未有过,因此觉得有趣。” 李七夜恍然大悟,“挑花郎看起来有趣,其实也是个苦生活,走街串巷,遇到饱读诗书的,只怕一担花,都要白送出去。” 哥舒翰瞪大眼睛,“天下还有人如此可恶?李大人可以带我找他,让他知道贪得无厌的厉害。” 李七夜笑着摇头,“天下的坏人,数之不尽,你我只有一双拳头,如何打的过来?”哥舒翰冷笑道,“至少挨过打的,不会再去欺负人。” 康昆仑叹一口气,“你打败读书人,难道很有面子?” 哥舒翰不服气的反驳,“读书人去坑别人的鲜花,难道就有面子?” 康昆仑一时语塞。 陈慕周却哈哈大笑,“有些读书人,就是天生坏心肠,为他们争论,只会丢了身份。坏了谈话兴头。” 康昆仑转向李七夜,“恭喜李大人,升任志妖司司尹,从此以后,斩妖事宜,还要多加指教。”李七夜匆忙还礼。“我有件事,要向陈先生请教,刚刚大雨之时,有一道剑气经天,不知先生有何想法。” 飞剑经天,虽然发生在暴雨之时,但仍有很多人看到,也并不算秘密。 哥舒翰惊喜万分,“原来你也为剑气而来,刚才国师已经说过,京城有人有大气运,才能引发这道剑气。我们来找陈先生,也是想见识下有大气运之人。” 康昆仑咳嗽一声,哥舒翰察觉失礼,赶紧闭嘴。 陈慕周向康昆仑微笑摇头,示意并不在乎,他又转向李七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些为官之道,想请先生指教。” 说完之后,李七夜看了眼哥舒翰。哥舒翰连连摆手,示意这次绝不会再插话。 “为官之道,千言万语,只能归纳为一句话,见机行事,触景生情。你此去陶城,只需记住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七夜缓缓重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陈慕周冷笑,“若是羊素事事听从君命,如何会有现在的大乾?” 李七夜恍然大悟,陈慕周这句话,虽然有极度的讥讽在里面,但也是至理名言。面对的情形,千变万化,如果事事都依据规矩,只会一事无成,还会让自己处在极其危险境地。 “那道剑气,先生有何赐教?” 陈慕周摇头,“我只是凡人,如何知道天人的意思?妄揣天意,必定会招来灾祸。况且那人能招来天人出剑,定是气运非凡,又如何敢评论?至于赐教,我更是不敢承担。” 哥舒翰看了眼康昆仑,见康昆仑点头,这才说道,“今天来见陈先生,就是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能见到那位大气运之人,一定要想方设法,请他去吐火罗作客。大乾容不下他,还有吐火罗。” 李七夜微感愠怒。“这话就有些过了,你如何知道,大乾容不下那人?” 哥舒翰并未察觉不妥,“陈先生是瑶光重臣,说这些话,原本也没有什么。” 李七夜沉声回呛,“但我是大乾斩妖司司尹。” 哥舒翰后知后觉,发现情况微妙,又跟康昆仑对望一眼。康昆仑连连摆手,“今日只是私下谈话,不涉及国家事务。”李七夜继续回呛,“但你们刚才所说,已经涉及国家大事。” 哥舒翰与康昆仑,身份特殊,面见的陈慕周,同样身份敏感,而李七夜的身份 ,也不普通,小小的院落之内,无形之中,关系变得极其微妙。 哥舒翰干笑了几声,缓解尴尬气氛。 康昆仑缓缓喝茶,“如今大家都是在陈先生家中做客,所谈也都是私事,况且刚才只是假设,若没有见到那人,说说也无妨。李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李七夜挺直了胸膛,“李七夜只是大乾一名读书人,但刚才那道剑气,确实是因我而来。” 满院寂静。 康昆仑尴尬无比,再次低头喝茶,却察觉杯中空空。哥舒翰脑子转的飞快,只有一个想法,竟然是他,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 他身为吐火罗皇族,自小便是在赞誉声中长大,长大之后,跟随康昆仑修炼,康昆仑顾及哥舒翰身份,即使有了错误,也不能严加斥责,只能委婉相劝,时间久了,哥舒翰便觉得普天之下,除了康昆仑,其余人都不如自己。 但这次跟随康昆仑,来到大乾,一路之上遭遇,让他常年养成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 陈慕周同样五味杂陈。 其实他隐约猜到,这件事与李七夜有关,但高兴之余,却又不想承认。而现在,李七夜亲口说了出来。从刚才李七夜口吻,陈慕周可以断定,在家国问题上,李七夜不可能跟他站在一起。 让人窒息的沉寂之后,哥舒翰终于开口,“你们大乾人,都讲究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那道剑气,与你相关?” 李七夜心念微动,飞剑阿丑悬停在众人面前。“就凭这道剑痕。” 三人目光如炬,聚集在那柄飞剑上。 飞剑以玄铁打造而成,细狭的剑身上,一道新痕异常醒目。 哥舒翰还不觉得如何,康昆仑、陈慕周都是高手,见到这道剑痕之后,心里震惊异常。 第223章 吴侍郎的菜 大雨初晴之后,帝都灿烂如新洗。 陈慕周院子里,三个人看着飞剑上的伤痕,过了许久,哥舒翰才再次开口,“即便有剑痕,又如何确定,跟那道剑气有关系?” 李七夜一时无语。 陈慕周却微笑道,“想要证明,也很容易,康国师擅长望气术,不妨望一望李七夜,真假立即便知。” 之前使用望气术,寻找有大气运之人,是大海捞针,尤其是在别国都城施展,是极大地忌讳,而现在,四人身处同一个院子,彼此望气,便是监察院,也说不出不是。 康昆仑微笑点头,额头正中,缓缓下沉。双眼刚刚凝视李七夜,突然咦了一声,双眼缓缓眯起再看,又咦了一声。 面前的李七夜,明明真实存在,但使用望气术看时,却只是雾蒙蒙的一片,康昆仑眼睛眯到几乎闭上,才隐约看到一个模糊地影子。 气运竟然如此强大,望气术都无法窥探! 康昆仑此时的震惊,无以言表。他的望气术,独步吐火罗国,在大乾也能有一席之地,但面对李七夜,还是力有未逮。 他非常识趣,及时收拢望气术,塌陷的额头,重新恢复原状。 “老夫失敬了,原来大气运之人,就在面前,当真是有眼无珠。”康昆仑心悦诚服,说话的语气里,更多是落寞。 为何如此好气运的人,不在我吐火罗国?若是我吐火罗子民,我定当劝说国君,倾尽全国之力,送他扶摇直上九万里。 但康昆仑很清楚。吐火罗国疆域很小,受国土狭小所限,出现天才人物,只能在梦中出现。 如今的李七夜,只是个大乾王朝志妖司小小的副司尹,提不起来的小官儿,但有这样的气运加身,将来肯定能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哥舒翰从未见国师如此落寞。 陈慕周的小院子,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 小童子在侧房里烹茶,茶水滚沸,扑的盖子噗噗作响,阵阵茶香弥漫,散在雨中风中,飘向各处。 过了好久,康昆仑主动打破僵局,“今日能得见李大人,我等气运,其实也不差。” 哥舒翰跟着点头,心里却在奇怪,“我与这李七夜年纪相差不大,又是吐火罗皇族,为何气运不如他?” 有一尾洁白的鸽子,在京城某个角落冲天而上,展翅摇翎,横穿整个京城,从陈慕周院子上方飞过。 不知为何,李七夜抬头仰望,飞剑阿丑不住震颤,准备向鸽子发起攻击。 时机稍纵即逝,稍稍犹豫之时,那鸽子已经飞出了皇城,向着陶城方向疾飞。一片树林之中,树梢上突然跳出一人。 那人如离弦箭矢,瞬间冲到鸽子下方,但距离鸽子,还有一丈多远的距离,此时他纵跃力气用尽,身子开始飞坠,那人突然衣袖伸开,如飞天凌空舞,包裹住鸽子,与他一同落地。 落地之后,那人轻轻取下鸽子上一根竹管,用小银刀挑开蜡封,取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字,李七夜不日返回陶城,小心从事。 看完之后,那人用另一张白纸,覆盖在纸条上,掏出一点药粉,轻轻涂抹在上面,没有多久,原本干净的白纸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字迹。 原来纸上的字迹,仍旧完整,与当初并没有区别。 “钦天监的留影粉果然好用。”这药粉,是钦天监监正刚刚炼成不久的宝贝,只给了监察院一点点。黄西亮当成宝贝,只配发给最信任的探子。 那人按原样封上,重新把鸽子放飞,转身进城。 在最短时间之内,那张纸条,呈送到了监察院御史黄西亮案头。“果然不出所料,沈步青在陶城胡作非为,却能逃出朝廷监察,原来是京城有鬼!” 看过之后,他亲手将纸条用火漆封好,放在一边,“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成为铁证。”而现在,却只是一根用来压制沈步青的稻草,虽然必不可少,但力量单薄。 黄西亮需要积累足够多的稻草,压倒远在陶城的沈步青那头骆驼。 侍郎府。 吴居正看着鸽子飞出视野,满意点头。看着院子中的菜秧。 新雨之后,菜秧鲜翠欲滴。 “老爷,过不了两天,又是吃不了的蔬菜。”家丁老韩从远处走来,躬身向吴居正行礼,这位老爷,掌控许多朝廷官员前途,却毫无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气势,这让老韩心里生出亲近,对吴居正并不感到恐惧。 “你妻子的腰伤如何了?我认识城里一位郎中,祖传灵药,专门治疗腰腿伤,他与我有些交情,我写封信,你去向他讨几贴膏药。” 吴居正笑着说道。 家丁老韩赶紧跪下磕头,“多谢大人挂怀,大人日理万机,辛苦的很,我婆娘只是小毛病,不值得大人挂怀。” 吴居正笑了笑,“做我的下人,挣得银子本就不多,偏偏还要侍弄园子,真的辛苦了你们,我无法给你更多银子,但这园子里的蔬菜,你可以选去卖,所得菜钱,都拿去给夫人请郎中。” 整个京城,都知道吴侍郎种菜,很多百姓商贾,都以能吃到吴家的菜为荣,日后谈论,就有了吹嘘的本钱,“我吃过吴侍郎种的菜,你们谁有这份荣光?” 因此吴侍郎的菜,价高难求。 老韩感激涕零,连连磕头,像这样的好老爷,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老韩,不要磕了,吴大人早就走了!” 老韩磕的晕头转向,忽然被人喊住,摇摇晃晃抬头,果然面前早就空无一人。 “你磕第二个头的时候,吴大人就悄悄走了。”同伴好心提醒。并弯腰把老韩扶起来。 一个时辰后。 哥舒翰,康昆仑与李七夜在陈慕周门前分别,各奔西东。 回去的路上。 哥舒翰忍不住问道,“那个陈先生,看起来寡言少语,但心里非常明白,对为官之道,肯定也有不少心得,李七夜专心登门请教,他为什么不教?” 康昆仑缓步向前,并不看哥舒翰,随口答复,“他为什么要教?他是瑶光国状元,为什么要教大乾官员如何为官?” 哥舒翰快走两步,还是落后康昆仑半个身位,“您说的有道理,但最后陈慕周还是教了。” 康昆仑还是不看哥舒翰,“教了又怎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可不是陈慕周教的,而是中原的一位大军事家的着作中提及。”他终于站住,转身看着哥舒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慕周教的为官之道,真的是为了李七夜好?” 第224章 狗官当杀 陶城境内。 瓷窑彻夜不熄的盛景,正在缓缓减弱,很多瓷窑开始处在停工的状态,烧窑的匠人们,躺在树下,望着黑洞洞的窑口发呆。 烧再多的瓷,也交不够沈步青巧立名目,设立的各种赋税。 不远处,很多人推车挑担,年老的妇人抱着下蛋的母鸡,孩子牵着看家狗,开始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但是队伍很快停住,在必经的大路旁,站着手持刀剑的官差。 “沈大人体谅你们生活不易,允许你们迁到别处生活,每人交五十文过路费,就可畅通无阻。”一名留着鼠须的师爷,坐在树荫下,喝着茶水,对那些难民说道。 “这是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我们是出去逃荒要饭,哪来的五十文钱?” 鼠须师爷不急不慢,又喝了一口茶,“沈大人体谅你们不易,已经替你们想好了办法,只要去那边的瓷窑,做够三月,就免去你们过路费。” “你看我们的样子,还能活够三个月?” “那就交钱!给你们出了主意不听,又想离开陶城,果然是刁民!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送到监牢!” 所谓的送到监牢,只是借口,被抓走的人中,身体健康的,都被送去了官窑,当做了烧窑的苦工,辛辛苦苦烧出的瓷器,卖到四大部洲,而他们能够得到的,仅仅是简陋的一日三餐。 在陶城,在官窑做苦工,就意味着余生只能在那里度过,生不如死。 那些心里愤怒的百姓,把师爷上下几代,骂了无数遍,脸上还要挤出谦卑的笑容,把手里抱着的鸡鸭,牵着的猪狗,小心翼翼送到师爷手里,请求他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要不是看这点面子,今日肯定公事公办。”师爷看着满圈的鸡鸭,皱眉撇嘴,做出艰难的抉择,咬牙挥手,放那些百姓离开。 另外有专人,把老百姓送来的鸡鸭牲畜分类,肥壮的留给师爷,瘦弱的甚至病死的,全部扔上牛车,拉回城里。 原本喧闹繁华的闹市,此时安静了很多,稀稀拉拉的行人,见到拉着牲畜家禽的牛车,全都自觉向两边闪开。显得大街更加宽阔。 “又有人倒霉了,早就知道,逃亡并不是好出路。” “没错,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陶城,要变成厉鬼,看沈步青何等的下场?” “变成厉鬼,就不用等了,直接找沈步青索命!” 墙角下,一个拄着竹枝,面如枯槁,双眼无神的灰发老者,说到索命两个字,突然眼睛闪闪发光,但下一刻,瞳孔中的火苗,暗淡下去。 老人就这样死了,死不瞑目。 火神庙前,高大的牌楼下,原本是热闹的一条街,人们来火神庙上香,顺便会在门口买些东西,长此以往,这里的商业,就繁荣起来。 而现在,随着瓷窑窑火熄灭,街上的生意,也惨淡起来,刚刚到了下午,已经悄无一人,瘦到皮包骨的流浪野狗,寻食无果,悻悻得转身离去。 暗地里飞出一块砖头,正中狗头,流浪狗应声倒地。残破的牌楼后面,冲出两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起扑向那条还在蹬腿,没有断气的瘦狗。 “这是我的,不要跟我抢!”一个瘦小的叫花子,尖声尖气的喊道。 另外一个比他高大的花子,奔跑的时候,肘撞加胯打,瘦小的花子应声倒地。“熊大,你不得好死。” 绝望之余,瘦小的花子破口大骂。 “不得好死,是以后的事,不抢这条野狗,老子今天就得饿死。”熊大闷声闷气说着,狠狠两脚,将狗踩死,倒拖着狗,走进了一座废弃的院子。 牌楼上,有黑白两团虚影。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无奈的叹口气。 “这些日子,陶城死人日渐增多,真不知道那个大乾的皇帝,是怎么想的,派这样一个混蛋,来做陶城令。” 稍微淡一点的影子,正是白无常,而深一点的影子,就是黑无常。 黑无常照旧不说话,他伸手抓住一只游魂,塞进袋子,同时用力点头,以示赞同。 “长此以往,大乾必将亡国,我当初遇到北斗真人禄存星君,无意中说起大乾,还有几百年国运,但按照如今来看,只怕用不了几十年,就要亡国了。” 黑无常终于开口,“你我也走了很多地方,陶城只是个例。大乾的国运,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白无常叹口气,“我倒是觉得很艰难,大乾的军队,在沱江城平叛,如今已经过去半年,还不是胶着不下?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就拖住了大乾的镇远将军。虽然亲眼见到,我还是不敢相信。” 黑无常虚空盘坐休息,“若不是有无生门背后支撑,沱江城叛军,早就败了。镇远将军常威,对付肉身凡体的叛军,自然容易,但对付有道术在身的无生门弟子,就有些力有未逮。多亏那些斩妖司校尉加入,才坚持到现在,偶尔还能发起反击。” 白无常指了指陶城府衙方向,“那个陶城令沈步青,虽然是个文官,但为害的程度,丝毫不输沱江城叛军,甚至比那些叛军更可恶。沈步青所作所为,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加速大乾分崩离析。” 黑无常伸开双腿,就那样悬空飘荡,“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瑶光国亡国,我们捉魂魄,大乾亡国,我们照捉就是。” 府衙内。 陶城令沈步青一身道装,端坐在静室之内,调息打坐。角落里,三足长身的香炉里,缓缓飘出冉冉清烟,让人心旷神怡。沈步青的容颜,比初来陶城时,年轻了很多,皮肤也变得白嫩丰腴。 这是降临陶城的仙人,带给沈步青的惊喜。那个仙人,就是与胡东延斗法的裘潜山。 一个全副武装,身后背弓箭的男子,急匆匆向静室方向跑来,却被门口的差人拦住。“肖将军,大人正在练气,想要见大人,可两个时辰之后再来。” 麒麟臂肖佐紧皱眉头,“两个时辰?事情紧急,等不得两个时辰!” 他声音很大,虽然静室的门窗紧闭,还是传到了沈步青的耳朵里。 沈步青睁开眼睛,气息逆流而上,冲撞的他胸口烦闷,深深呼吸几口气,这才舒服了些。他沉声道,“外面站的,是肖将军么?” “肖佐求见大人!” 第225章 青天大人 沈步青虽然昏聩,但并不糊涂,至少他还知道,门外那个声音粗大的肖佐,他如今得罪不起。 自己专心修道,外面已经天怒人怨,百姓的怨恨,自然早就传到了沈步青的耳朵里,他心里知道,一旦发生意外,能保护自己的,并不是辛龟,而是麒麟臂肖佐,以及他带领的那些手下。 麒麟臂肖佐应声而入,急促脚步声,再次让沈步青皱眉。“武夫就是武夫,再勇猛也摆脱不了血勇之气。” “肖将军找本府何事?”沈步青拢了拢七星羽衣,轻声问道,同时微微抬手,示意下人上茶。 “回大人,如今治下境内,很多百姓离开。求大人废除些捐税,给大家休养生息的机会,再这样下去,肥沃的土地,将全部长满野草,曾经无比兴盛的窑口,也要关门大吉,老百姓太苦了。” 沈步青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捐税乃是皇粮国税,自古就有,废除捐税,就是跟朝廷对抗,与造反何异?肖将军也是朝廷官员,这等粗浅道理,应该懂得。” “小将要求大人废除的,是大人增设的捐税,监牢税,过路费,水费,如此等等,都可以废除。” 沈步青哼了一声,暗想,这肖佐真不识趣,本官只是应付几句,你却当了真,真的废除这些,岂不是断了本官财路?你要我废了捐税? 裘老神仙说过,想要长生不老,除了每日静心打坐练气之外,还要炼制金丹,用玉液服食,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而炼制金丹,需要大量的金钱,来购买材料。沈步青此时此刻,深深体会到银子的重要性。 沈步青频频点头,“肖将军说的有理,本官就下令,撤了牢狱税,过路费等。” 麒麟臂肖佐惊喜万分,跪下磕头,“多谢沈大人,您就是陶城的青天大老爷。” 沈步青示意肖佐起身,用略带歉意口吻,继续说道,“本官初衷,也是好的,如今搞成这样子,觉得愧对百姓。那些烧瓷的窑口,每日里烧掉很多煤炭,产生大量浓烟,周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极大。 我想了个办法,让那些瓷窑,按照窑口大小,给朝廷交纳数量不一的银子,用来补偿周围百姓,你看如何?” 肖佐差点骂娘。 这沈大人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 肖佐按下怒火,缓缓说道。“烧瓷自古有之,如今陶城百姓过得艰难,让窑主交窑口税,就是逼着他们关门,会有更多人没有活路,对陶城没有半点好处,对大人的官声也很不好。” 沈步青看一眼桌上将要流尽的沙漏,沙漏流尽之时,就是他又一次盘膝打坐的开始。 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民生无小事,稍后会仔细考虑。正如你所说,如今百姓衣食暂时困难,会做出不智之举,还要辛苦肖将军。” 肖佐躬身行礼,“保境安民,是卑职应尽之责。”心里却有点苦涩,如今陶城境内,经常有抢夺偷盗事情发生,但肖佐带人赶去,发现那些闹事的百姓,之前大多有正常的营生。 甚至有些人,肖佐还认识,他们都以烧制瓷器,或者从事与烧瓷相关的营生。而现在,随着窑口炉火熄灭,这些人为饥饿所迫,无奈之下,铤而走险。 那些百姓,即使面对官差呵斥,也不忘把抢来的食物,一股脑塞到嘴里,完全是做个饱死鬼也好的心态。 肖佐会莫名感到悲伤,遇到这种事情,他多是斥责之后,就把他们放了,他们只是饿,想要吃饱肚子,这本身并无过错。 肖佐意兴阑珊,从沈步青的静室里退出来。 刚刚走出院门,一名手下急匆匆跑来,“肖头儿,你赶紧去瞧瞧,几十个百姓,围住了辛计米铺,眼看就要失控了。” 肖佐加快脚步,眉头皱起,“辛头儿知道了么?”他所说的辛头儿,自然就是辛龟,他负责地方治安,米铺被抢,应该由辛龟出面负责。 而肖佐,只负责对付棘手的案子。这种突发的案子,并不归他负责。 那名手下压低声音,“辛头儿很忙,这才委派肖头儿出面。” 肖佐冷哼一声,“是不是在三笑坊,学西域语言?” 最近一段时间,辛龟终日在三笑坊,衙门里的座位,已经开始结网落灰。 那名手下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陶城的日子不好过,并没有影响到三笑坊的生意,这些日子,照样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仔细想来,倒也算正常,能去三笑坊这种销金窟的,都是家财万贯的人家,陶城的动荡,短时间对他们没有影响。 三笑坊的老鸨,更是瞅准时机,花大价钱,从外国买来一批异域风情的女子,刚刚在三笑坊露面,就在富家少爷人群,掀起轩然大波。 那些见惯了本国女子的富家子弟,初见异域风情的女子,顿时拜倒在石榴裙下。也并非这些西域女子如何漂亮,而是人的好奇心作祟,吃惯了山珍海味,就开始馋穷人饭桌上的那一小碟腌咸菜。 这些富家子弟,多少还知道羞耻,与这些西域女子寻欢时,都说是去学习西域语言。 肖佐不经意间抬头,见到陶城上方,笼罩一层淡淡的红气,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腥气,那竟然是血气! 他长叹一声,眉头皱的更紧。 有一点白光,冲破红色的血气,向陶城飞去,那是一只洁白的鸽子。 肖佐不由自主,伸手摸向背后的弓箭。他能看出来,那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专门训练,用来传讯的。 射还是不射? 这样的高度,要射下鸽子,必须用符箭,而现在的情况,是符箭真的不多了。 肖佐稍稍沉吟,那只鸽子已经消失在远方,即便使用符箭,也非常难了。 他叹一口气,继续赶路。 一名差役骑了头草灰色的母驴,远远向肖佐跑来,“肖头儿,不用去了,刚才辛头儿派人,把哄抢辛计米铺的人,都抓走了!” 都抓走了? 肖佐重复一句,心里敏锐的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 第226章 有过之,无不及 “辛头儿把那些人,送到了哪里?”肖佐再问。 “当然是送去了官窑,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做的。”手下随口回答,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些闹事的人,只要身体健壮,都被送去了瓷窑做苦力。 这是辛龟想出来的办法,美其名曰,给你一条生路。 肖佐握紧腰间佩刀,低声道,“老张,你的马借我,我有急用。” 陶城府衙,静室内。 沈步青正要闭目打坐调息,有一只白色的鸽子,穿过窗户,落到他面前的地上,咕咕轻叫,他伸手抓住鸽子,解下鸽子脚上的竹管。 沈步青取下头上发簪,将蜡封挑开,拿出了里面的密信,连看几遍之后,放到一个锦盒里,望着那个装着往来书信的锦盒,沈步青陷入沉思。 “李七夜升任了斩妖司尹,不日要回到陶城,他即便回来,又能如何,就算他是志妖司尹,也不如我品阶高,他又能把我怎样?” 陶城令是六品。而志妖司司尹,只是个七品,至于副司尹,自然又小了很多。 官场讲求很多,只认衣服不认人的官员,比比皆是,沈步青就是其中之一。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小小的志妖司副司尹,即便回到陶城,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旧要拜访自己这位父母官? 但如果事情,像自己所想那样简单,京城的眼线,绝不会飞鸽传书示警。沈步青远离京城,为了掌握京城动向,他不惜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一名手眼通天的探子。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京城中的那名眼线是谁,但眼线给他的两次情报,都非常准确,这是第三次。 沈步青放弃打坐调息的时间,想了很久之后,叫来了师爷,“我需要志妖司司尹李七夜的全部消息,越详细越好。” 干瘦的师爷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步青重新闭上眼睛,但根本无法入定,脑海里翻来覆去 ,想的都是李七夜的消息,以及那个从京城,为他飞鸽传书的人。 这个李七夜一介书生而已,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值得我的眼线通风报信? 那个远在京城,为我通风报信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在这个人身上,沈步青花费了不下十万两银子,但得到的消息,只有屈指可数的三条。 三条消息,就收了十万两银子,代价的确不低,但那个人曾经传话,将来沈步青升迁之时,可以帮他一臂之力。 因此沈步青猜测,那个人,也许是吏部尚书蒋神光。 但那样的猜测,未免太牵强,或者一厢情愿。吏部尚书蒋神光,向来爱惜羽毛,不屑与沈步青这种朝廷外放的小官,产生利益往来。 那就是剩下的两个侍郎。柳三思与吴居正,向来貌合神离,而吴侍郎为人谦和,人称种菜侍郎,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柳侍郎了。 沈步青与柳三思,曾经见过几面,但也只是远远地见过,毕竟彼此官阶相差太多,柳三思给沈步青的印象,就是个高冷的冰坨,陶城的炉火,都烧不化的那种。 哼,表面的高冷,都是骗鬼,见到我的银子,还不是乖乖的收下,帮我做事? 沈步青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半个时辰后,师爷回来,带来了李七夜所有的消息。沈步青一一翻阅,笑容渐渐消失,脸色变得凝重。 这个李七夜,还真的有点意思,前些年过得与绝大多数读书人一模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惨一点,父母早亡,独身一人,茅屋读书,最后一举成名,绝对寒门贵子奋斗的典范。 但考中之后,生活最大的变化,也仅仅是做了志妖司一名刀笔吏,绝对没有任何权力,衣食无忧,仅此而已。 但就在这几个月,李七夜的人生,突然变得精彩。原本只是个书生,却在武道上有了极大地突破,更是得到了辅国公的青睐,这次提升斩妖司副司尹,就是辅国公的手笔。 辅国公从来不插手官员任命,竟然为李七夜破了规矩,难道京城眼线飞鸽传书,要我注意此人。 沈步青接连看了几遍,不知为何,心里无端慌了起来。 依旧无法闭目调息,索性站起来,顺便活动下筋骨,不经意间,走过日常办公的屋子,鬼使神差般走了进去。 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桌子上,墙边堆满的没有处理的公文,就显得凌乱。 沈步青随手拿起,翻阅了几份。 下属西华县发来公文,最近民不聊生,仅仅西华县内,就有数千人远走他乡,田地也开始荒芜。请沈大人想想办法。 临颍县上报,最近烧瓷窑口,减少至少三成,赋税减少四成,请求沈大人体谅民生,减少赋税徭役。 丰饶县遭遇天火,粮食大量减产,请求少交粮。 …… 本官不过闭关一月有余,怎么发生了如此多的乱事?肯定是有些刁民,看本官没有外出,故意编造谣言,骗了这些县令,县令又不知甄别,以假当真,报了上来。 当真是该打五十大板! 沈步青冲冲大怒,突然想起裘潜山教诲,修道者不可妄自动气,又用力压了下来。 麒麟臂肖佐,快马加鞭,到了官窑门口。 上一次来官窑,还是数年之前,有一头野牛,修炼不得法,头脑不清醒,冲进了官窑,踩死了好几名烧瓷的窑工。 肖佐带人,用了十八支符箭,将牛妖射死。 数年不来,官窑变了样子,原本独立的官窑,现在都用篱笆连接起来,篱笆上装满了铁蒺藜。肖佐微微皱眉,这是官家烧瓷的窑口,为何如今变的好陌生,像是关押犯人的监狱。 一阵吆喝声传来,有两个满脸横肉的差人,提着鞭子,赶着一群窑工走了过来。 “今天不干完,休想吃饭,水都给你们停了!” 一名暴躁的差人,大声呵斥,有名窑工走的慢了些,被那差人挥舞鞭子,在后背上打出一条血痕。 “都说如今官窑,已经变成了牢军营,刚听到时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比牢军营有过之,无不及!” 就在这时,一辆牛车缓缓的从官窑里走出来,上面用草席覆盖,牛车过沟时草席颠簸,掉在地上,露出来满满一车尸体。 赶车人手忙脚乱,捡起草席盖上,向深山走去。 肖佐一眼就看出,那些尸体衣衫褴褛,遍布伤痕,形体消瘦,应该是被虐待致死。 第227章 尸坑 肖佐不动声色下马,在马上拍了一下,训练有素的战马,立即自行跑开,找个隐秘地方,藏了起来。 肖佐抽刀在手,借助路上草木山石遮挡身子,紧随牛车前行。 这里原本有八座官窑,全都三面环山,被围墙连成一体之后,只有一条大路通向外面,此时牛车,并没有走大路,而是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难道,他们要毁尸灭迹? 肖佐心头狂跳,赶车人冷漠的眼神,淡定处置尸体时熟练的动作,表明他做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这一辆牛车上,至少装了十来具尸体。要达到这种熟练程度,至少也要几十具尸体,才能达到。 那些被赶来官窑做苦力的百姓,就这样没了? 虽然贱民命如草芥,但真切的看到,肖佐还是震惊无比。 赶牛车的汉子,并不知道有人跟踪,一路上悠闲的走着,偶尔还哼起了小曲。“昨晚西风吹雨狂,张生夜会美娇娘,两人在兰花厅悄悄相遇……” 究竟要怎样的冷血,才能在面对同胞的尸体时,有心情唱歌? 曲曲折折走了很久,牛车终于停下,肖佐在高处观看,面前的空地上,有八个巨大的坑,其中六个坑上,覆盖着薄薄的灰土。有山风吹来,带着难闻的尸臭。 那六个大坑,竟然都填满了尸体! 肖佐再次震惊!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尸体,全部只是用灰土薄薄的盖了一层,而不是深埋地下。按常理,大量尸体暴露在地面,极容易引发瘟疫,因此都会深埋,上面还要覆盖厚厚一层石灰。 而这样浅埋,非常违反常理。 赶车人用湿毛巾遮住口鼻,挖开地上浮土,提起一把长长的铁钩,把尸体从车上拉下来,然后熟练的挥动手臂,尸体便落进了第七个深坑里,肖佐暗暗计数,这一次足足扔了九具尸体。 难怪官窑每隔几天,都要进一批苦力,还以为官窑生意好,原来都被虐待致死,只有不断抓新的苦力,才能弥补上空缺。 肖佐恍然大悟。 官窑只是负责烧制瓷器的地方,负责看管在这里做事的犯人,可没资格处置他们,更不能决定他们生死。 而现在,管理官窑的人,已经越界了,触犯了大乾法令,从执法者变成了犯法者,而这些人,还浑然不知。 他们敢如此行事,应该马上报告沈大人!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又被肖佐摇头拒绝,如今的沈大人,已经超然若仙,对人间之事,不闻不问。何况如今管理官窑的人,都是辛龟的手下,即使告诉了沈步青,不仅不会有结果,还会招来辛龟的报复。 弃尸人赶着牛车离开之后,肖佐来到了八个大坑前。 浓烈的尸臭气息,扑面而来,事实与肖佐想的一样,前面六个大坑,都装满了尸体,较早的尸体,已经没有了皮肉,彻底变成了白骨。第七个坑的坑底,还没有填满。那些尸体,横七竖八,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或躺或卧,静静的等待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肖佐站在坑边,看到每个装满尸体的大坑上面,都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血气,下面若有若无,像脐带连接在大坑上。 这种诡异的景象,让肖佐全身汗毛竖起。 就在这时,七团血气独自缓缓滚动,慢慢变成了巨大的血色圆球,而那些尸体上,冒出丝丝的黑气,通过那个脐带一样的通道,进入到圆球里面。 肖佐捡起一块石头,向血色的圆球扔去,砰的一声,石头似乎遇到了无形屏障,被反弹了回来。 果然有怪异! 肖佐下意识摸向背后弓箭,却最终停手,事情绝不是看起来这样简单,八个装满尸体的大坑,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太反常了。 反常背后,肯定有人支持操控。 此地危险,不能久留。 肖佐快步离开,走了好久,觉得眼前景色熟悉,又回到了八个大坑旁边。竟然迷路了。 为什么会这样? 肖佐抽出腰刀,砍断一根树枝做标记,然后摸索着前行,一个时辰后,他再次见到了砍断的树枝,果然迷路了。 他抬头望天,却发现太阳变成了血红色。而且也不再是圆形,变成了人心的形状。 原来这里,被人设置了法阵,而我刚刚跟随运送尸体的牛车,不知不觉,闯进了法阵。牛车离开之后,法阵就会自动关闭,外面的人,就不能看到八个大坑中的尸体。 半个时辰后,肖佐终于想到了答案,但明白之后,更加着急。要是找不到打开法阵的办法,就要被困在这里。直到下一车尸体运到。 而下一车尸体,恐怕要等几天才来。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发烫,肖佐赶紧跑到其他地方,但脚下仍旧是烫的,连续跑了几个地方,这才发现,发热的只有那八个大坑,除此之外,都干爽无比。 这下更能确定,这处埋尸地,是处心积虑挑选的。 而且选择埋尸地的人,应该与妖族有关,至少不是什么好人。 难怪陶城的局面,越来越乱,真相是有人背后捣鬼。 有了新的发现之后,肖佐更着急离开,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他只有死路一条。能布置下如此法阵的人,对付肖佐,应该不会太费事。或者说,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不值一提的小事。 接连尝试,没有结果后,肖佐突然想到了背后的符箭。 还好地上车辙还在,他沿着留下的车辙印迹,逆向走到路口,抽出两枝符箭,向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道路,射了出去。 符箭似乎射中了某种虚无,爆发出灿烂的烟火。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面前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肖佐俯身急冲,又是两枝符箭开路,终于冲了出来。 回头望去,面前只有巍巍青山,根本看不到八个大坑,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做梦。但箭囊中少了四支符箭,表明刚才并不是做梦。 第228章 狩猎 肖佐打了声呼哨,那匹坐马循声而来,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他跑一段距离,烧一张符箓,那些是隐身符箓,并不能隐身,却能消除他留下的气味。 术士追踪人,一般依靠感应术或者搜寻术。这两种术法的核心,就是按照气味追踪定位。 在他离开不久,有一个穿着麻衣的老人,出现在尸坑旁。 “辛龟果然不是做事之人,办事效率太慢,这么久过去,八个尸坑还没有填满。” 麻衣老人微微皱眉,又伸手抓取了一把红色的血气,吸入鼻孔当中,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突然睁眼,“血气中,有活人的气息混了进来,这里面进了人?” 他双手轻拍,周围的景色,全部变成了白色,唯独通向出口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然后先后爆出四朵火光。 “是低等的法器。闯进来的人,本身修为并不如何高明。应该不会影响我大事,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把他除了。” 麻衣老者身体化成一条淡淡的影子,沿着肖佐逃跑的路线追下去。 他很快停住身子,眉头再次皱起,“我低估了对手,他竟然还有隐形的本事,虽然依旧使用的低等符箓,却给老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来到陶城之后,一切都顺风顺水,日子过的了无生趣,现在玩一下狩猎的游戏,也未尝不可。” 麻衣老人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肖佐在城门前,烧掉最后一张隐形符箓,纵马狂奔进了陶城。 入城之后。人就很多,彼此气味混合在一起,就算术法高深的修士,也极难分辨,想要分辨,只能一点一丝的剥离,难度之高,就像从无数的毛发当中,找出特定的一根。 肖佐放缓马匹,从大街上跑过。 很多人认识他,主动向他打招呼。肖佐点头回应,心里却有浓浓的苦涩。这些老百姓,质朴单纯,自己对他们好,就换来他们的殷切招呼。 谁又能保证,这些老百姓,不会被辛龟找个借口,送到官窑,然后变成死尸,又送去了那个藏尸之处? 想到这些,肖佐心里泛起阵阵难言的苦涩。 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当保家卫国。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要保护陶城百姓平安,但这又何等的艰难。 一群囚犯,在官兵的押解下,从身边经过。很多囚犯长年累月,不能见光,此时走在太阳下,格外的欣喜,浑浊的双眼中,重新泛起了光彩。 押解囚犯的官兵,见到肖佐站在路边,纷纷打着招呼。简单的谈话,肖佐知道,这些囚犯,要被送到官窑。 他的心,一下紧缩起来。 这些囚犯当中。很多人身负命案,早晚必死,但在官窑死去,还是太冤枉。 肖佐很想拦下这队囚犯,但他没敢,那样做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把自己暴露,他只能站在路边,看着那队囚犯离开了陶城。 经过一系列尝试后,沈步青终于进入禅定状态,化身成为头戴逍遥巾,身穿七星羽衣的仙人,跨鹤游遍五湖四海,所过之后,无数百姓跪在地上,大喊仙人。 沈步青顿感神清气爽。 做朝廷官员,自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但与万寿无疆相比,荣华富贵又变成了过眼云烟。在这种想法下,沈步青一步步沉湎修道,不能自拔。 有个麻衣老者,缓步走进了三笑坊。 接客的龟公,立即迎上来,“老爷人老雄风在,实在让人佩服,不知道哪位是老先生相好的姑娘?” 麻衣老者淡淡的说道,“我找辛龟。” 龟公立刻变了嘴脸,“老先生要找辛头儿,应该去衙门,咱这里是找乐子的地方……” 麻衣老者不等龟公说完,已经大声叫着辛龟的名字,并且向里面走去。 龟公伸手去拉麻衣老者,手指突然一阵酸麻,接着整个人就瘫在地上,一条右臂酸麻胀痛,各种感觉涌上心头,恨不得让人拔刀,把胳膊砍断。 糟糕,这次三笑坊,要倒霉了。 龟公暗暗叫苦,终于挣扎着起身,再次挡在老者面前,“老先生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请辛头儿。”一边又让人招呼麻衣老者,去安静的屋子里喝茶。,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向老者涌来。老者皱皱眉头,“告诉辛龟,我在老地方等他。”转身离开了三笑坊。 听到敲门声,辛龟继续学着西域语言,毫不理会。 当当当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辛龟终于没了继续学习西域语言的耐心。他拔刀出门,先飞起一脚,把龟公踢翻,然后雪亮的刀尖,就抵住了龟公的脖子。“坏了老子的好事,我杀了你!” 龟公连忙解释,“小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打扰辛头儿的兴致,实在是刚才有个麻衣的老者,要来找辛头儿,我刚刚伸手拦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在地上……” 麻衣老者,找我? “哪他娘的麻衣老狗……”辛龟骂到一半儿,突然醒悟,收刀入鞘,一脚踢断龟公两根肋骨,“他老人家找我,你还敢拦?” 不理会龟公疼得满地乱滚,急急忙忙向外面跑去。 刚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龟公看他满脸焦急,下意识躲在廊柱后面,“他娘的,老子不杀你,他让我去哪儿找他?” 龟公终于松了口气,“他说,老地方,辛头儿懂得。” 辛龟狂奔而去。 看着辛龟狂奔的身影,龟公陷入了沉思,在整个陶城境内,能让辛龟如此失态的,除了沈步青,应该没有第二人,就算沈步青找他,辛龟也不会如此失态。 难道那个老家伙,身份比沈大人还高? 想到这里,龟公暗暗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该好好巴结老者一次,万一攀上那棵大树,自己就是三笑坊最大的龟公,哪个客人见到,还不得点头哈腰? 龟公越想越后悔,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牵动被踢断的肋骨,又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此时此刻,辛龟已经骑上马,向城外飞奔,他要去的地方,当初曾经发生过激战,无生门高手胡东延,就在那里丧命。 时至今日,当年战斗过的地方,还有几丈方圆,寸土不生。 此时此刻,那个麻衣老者,就站在寸土不生的正中央。 辛龟翻身下马,几乎就是跑过去,胸膛剧烈起伏,颤声问道,“先生找我?” 麻衣老者看着辛龟,像主子打量着奴才,在他眼里,辛龟并不是人,而是一条摇着尾巴,等他施舍骨头的狗。 第229章 纸马 “你的人办事不利,有人闯进了埋尸体的法阵,我去晚了一步,被他逃了。” 面对辛龟,麻衣老者没有半点隐瞒,全部和盘托出。 “明明是你太自负,我当时说派人把守,你却说什么陶城没人能破你的法阵,现在知道后悔了?出了事,都扣在我头上,这个锅,我可不背!” 辛龟心里暗骂,脸上却是谦恭的表情,同时恰到好处,挤出焦急的神态。“先生打算怎么办?我就是先生手中刀,先生指到哪里,我就杀到哪里。” 话说的好听,却没有半点负责的意思。 麻衣老者懒得纠正,“闯入法阵的人,我会亲自寻找,然后结果了他,在这段时间之内,你必须派精明的人,守着埋尸之处。最重要的,是尽快填满八个大坑。完成之后,就没有你的事了,你便是死在三笑坊,老夫绝不去看一眼。” 辛龟点头,“今天又派人,从牢房里提了一队囚犯,送到了官窑,我这就打招呼,想办法让他们死了,把尸坑填满。” 麻衣老者点头,没有说话。 辛龟观察着老人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杀那么多人,有什么用?” 老者的眼神中,突然发出粼粼的鬼火,他只摇了摇头,却让辛龟不寒而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想你那么早死。” 辛龟悄悄抹了把冷汗,在这老者面前,他所有的阴狠,都无法施展出来,这老者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先生神功无敌,怎么也如此小心?”辛龟天生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老者的心情,并非太坏,乘机问道。 “只能说在陶城境内,没有对手,能打败我的人,大乾境内,至少也有十个。不过那些人身份极高,你这样的,根本不会遇到,就是你们的沈大人,修炼终生,也没有那个资格。” 麻衣老者说完,向前迈出一步,就这样在辛龟面前消失了。 “老东西,居然又被你装到了。”辛龟暗骂一声,他佩服老者的本事,尤其是老者吹牛的本事,不显山无露水,毫无痕迹,这才是最致命的。 大乾高手众多,只有十个能打过他?这个牛,是不是吹的有点大? 辛龟满心怀疑。 回到三笑坊之后,那个未尽兴的西域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却被辛龟一脚踢出门去。“滚滚滚,老子现在没心情。” “天下的男人,果然都一样。”西域女子嘟囔一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走了。 有个人探头探脑,想要进来,却又不敢,辛龟拿起桌上点心,向门口砸去,“他娘的老苟,不给你点吃的,你就不进来?” 老苟接过点心,咬着走了进来,又转身关上了门。 “大哥,你交给我做的事,我办妥了!”老苟小声说道。老苟名叫苟葵,据说是当年他娘在葵花地里生下他,由此得名。 “那个老家伙,就是叫裘潜山,这一点千真万确,但他并不是什么仙人,而是太平道的余孽。”苟葵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不住向周围逡巡。 太平道的余孽? “没错,就是太平道的余孽,这个裘潜山,当年是太平道四大仙人之首,当然这个仙人,是他们自封的,当年太平道为保护瑶光国基业,在道首白海禅的带领下,与当今皇帝的军队,交手许多次。” 苟葵的话,差点让辛龟的脑子炸开。 那个在我面前装清高的老家伙,口口声声自己是神仙,原来是太平道的余孽,与太平道勾结,是掉头,诛九族的大罪! 辛龟泼皮性格,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有点怕了。 “裘潜山的道行很高,尤其擅长炼丹提升修为。他已经许久不在江湖露面,很多江湖中人,已经把他忘了,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些消息。” 苟葵抓住一切时间邀功。 辛龟给苟葵扔过去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又大度的挥手。 “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了你,三笑坊新进一批西域大美人儿,你喜欢哪个,就去哪个的屋子,所有的花销,记我账上!” 苟葵喜笑颜开,小心翼翼收好银票,转身离开了,过不多久,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辛龟熟悉的西域语言,在有规律的床响声中,传了出来。 “苟葵这个王八蛋,就不知道收敛一下?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差,就不能注意下。” 他抓起一把茶壶,砸到了发出声音的门上。“给老子安静点!” 苟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哥,你要是等不及了,就一起来,这是个极品!” 极品你大爷! 这一次,辛龟扔出一把凳子,苟葵房间里彻底哑火。不仅如此,其余的房间,也安静下来。辛龟很满意的点头,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岂不是很美? 一千里外的京城。 李七夜整理好行装,准备回乡省亲。 但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李七夜此时的本事,可以踏剑飞行,但那样做,未免有点太高调,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偏偏清风还不想老爷骑驴,总觉得那样会丢了老爷的面子。 在一主一仆的争执声中,李七夜出发的日期,越来越近。 出发之前,他想再去拜访白先生,却得到消息,白先生外出云游了,不过白水奉命送来一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头剪成的骏马。 “额,大人要出门,送他纸马,是不是不吉利?”清风把白水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白水用力甩开清风,“我这不是普通纸马,而是经过法术加持的法器。” “先生说,大人此行遥远,特意送坐骑给大人,这坐骑白天拿出来,放在地上,就会变成真正的马匹,带着大人奔跑,夜晚之后,它就会重新变成纸马,先生记住,每晚在盒子里,放一根青草,它就会吃饱。” 真的能如此神奇? 李七夜看着那匹马,虽然是用油纸剪成,却栩栩如生,他试着将它放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纸马摇摇晃晃站起,充气般膨胀,变成了一匹活生生的马。 好漂亮的马,好厉害的白先生! 清风目睹了全过程,他用力拍手,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吴九鼎也觉得非常神奇,却也只是站在廊下,扛着扫帚,微笑不语。 “大人切记,骑乘之后,一定要喂草料。”白水离开时,再三叮嘱。 陈慕周的童子,不知何时,也来送行,“我家主人让我传话,告诉大人,他的朋友已经出发,在半路与大人汇合。” 第230章 杀人者,瑶光秦五 第二天。 李七夜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东方天边刚刚发亮。李七夜掏出纸马,放在地上,瞬间变的神骏无比。等他骑上之后,快步向城门跑去。 守城的士兵笑道,“大人如此着急出门,想必是有着急的公务。” 李七夜也笑了笑,“朝廷恩准下官回家省亲,实在是思乡情切,迫不及待回去。”守城士兵笑着开门,李七夜绝尘而去。 士兵看着李七夜背影摇头,“难怪都愿意做官,李大人刚刚做志妖司副司尹,就有了如此神骏的坐骑。” 另一名士兵道,“不要胡说八道,我倒是听说,李大人是个好官。” 先前士兵嗤了一声,“好官又怎样?三年清知府,还有十万雪花银。好官跟贪钱,有时候并不冲突。” 后面马嘶阵阵,车声粼粼,却是志妖司的同仁们,知道李大人今日回乡省亲,早早去府门送行,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追到城门,新上任的志妖司尹李大人,已经走出去很远,变成了一个黑点。 又过了一会儿,黑点也不见了。 “李大人思乡情切,可以理解,但也应该等等我们,难道同僚之情,就如此看轻么?”骆西山叹了口气说道。 “李大人这次离开,的确有点不妥,我们可以不等,但必须等骆大人。骆大人一把年纪,夙兴夜寐,实在是我等楷模。” 骆西山哼了一声,转身上车离去。 李七夜提升为志妖司副司尹,受到打击最大的,首当其冲,就是骆西山。这几日,他都在教坊司喝酒买醉,本来不想送李七夜,却又怕被人非议,这才咬牙前来。 见李七夜单人独骑离开,骆西山心里高兴,但嘴上却可惜连连,他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其他人。但他也懒得解释,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李七夜做了志妖司刀笔吏后,才学会骑马,但骑术平平,刚出门时,还有些担心,但骑了一段路后,顾虑全消。那匹马虽然是法术所化,但神骏无比,骑在上面,如同坐船,既快又稳。 当年他来京城赶考,足足走了一个月,而如今,按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五天,就可以到达陶城。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三千里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上,有个须发苍苍的老者,从云间一掠而下。 他不断穿过云层下坠,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到了平地上。他回头,挥手,向住了许多年的大山告别。 几天前,他接到了远在大乾京城,旧主陈慕周的传书。只看了几个字,老者就满眼泪水。 “家主让我去保护的人,竟然是大乾的官员,而且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官员。这个叫李七夜的,肯定有过人之处。” 老者落地之后,急匆匆赶路。 后面一名骑马背刀的汉子,大喊着让路,看到他身上武官服装,人们纷纷让路。老者突然回头,身子跃起在半空,拉住那名武官的衣领,把他扔出去。 他稳稳落在马背上,双腿夹住马肚子,稍稍用力,马儿吃痛狂奔,瞬间出去几十丈。 那名武官翻身站起,全身泥土,却没有受伤,一时愣在原地。 “你是大乾武官,本该杀死,但我抢了你的马,就饶你一命。”老人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想到,看到褥套里有熟肉酒囊,当下大口喝酒吃肉。 另外有几十两碎银子,也抓过来塞到怀里。 到了正午的时候,马跑的嘴角冒出白沫,老人从马上跳下,拍拍马头,“我放你一条生路,乖乖去山林,做个无拘无束的马儿,千万不要再为大乾的朝廷卖命了。” 路边小酒馆的伙计,笑着说道,“老先生,你把这马放生,只能喂了山里的虎狼,还不如卖了换钱实在。” 老人也笑了笑,“你有多大的胆子,敢买朝廷的军马?” 伙计也跟着笑起来,“老先生说笑了,抢夺朝廷军马,是造反的大罪,被抓住要杀头的,这种话,可不要乱说。” 老人便不再说话,让伙计送上酒肉。“越快越好,一会儿还要打架。” 伙计向路上看了看,两边山路空空,秋蝉叫的人心烦意乱,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伙计暗暗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来个主顾,还满嘴胡话,也许一会儿付账,都拿不出银子。” “老先生,咱们是小本买卖,可没有熟肉好酒。” 老人指了指另外两桌食客,“他们的桌上,摆放的难道不是酒肉?你这店家不上酒肉,莫不是怕我没钱付账?” 他摸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路边的酒馆因陋就简,桌子都是用青石板搭成。那锭银子无声无息,陷入了青石板内。 “够不够?” 伙计连连点头,“够是足够了,可怎么取出来?” 老人笑了笑,“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有办法。” 老人饭量很好,没用多久,两只熟鸡,一坛老酒已经进了肚子。他轻轻一拍石板,那锭银子应声而出,落在老人掌心。 他两根手指,轻轻掐下一块银子,扔给伙计。 “老人家,用不了这么多。” “多出来的银子,是赔你的酒坛。” 伙计愣了愣,“赔我的酒坛?” 老人点了点头,“可能还有你的石板。” 身后马蹄声响亮,十几个武夫骑马追了上来。其中一个手指老者,“抢走我战马的,就是这老家伙!” “抢夺朝廷武将,是造反的大罪,哪里来的老狗,活腻了?” 十几个武夫下马,将小小的酒馆包围起来。 伙计脸色惨白。 老人却笑了笑,“你现在明白了?” 突然疾冲出去,没人看到老人如何出手,那十几名武夫,已经全部倒地。他们手里的刀剑,甚至来不及出鞘。 “大乾的官,我见一个,杀一个。” 老人手指先前丢马的武官,“之前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抢了你的马,我饶你一命,你却找来同伙报仇,大乾的武夫,如今都不会单打独斗,只会野狗般群殴了不成?” 那名武夫愣在当地,看着十几具同伴尸体,眼睛瞪得出血。“你杀了大乾十三位五品武夫,罪当诛九族!” 老人有些惊讶,“这群废物,都挡不住我一根手指,竟然是你们的五品武夫?羊素的朝廷,难道气数用尽,没有人了么?” 武夫咬牙切齿,“老狗敢辱我朝廷声威,我与你拼了!” 话音未落,武夫脑袋被人拍碎,尸体颓然倒下,与十三位武夫,在一起。 老人转回头,看着抖成一团的伙计。“你不用害怕,要是官府问起,你就对他们说,杀人者,瑶光秦五!” 第231章 掌心火纹 有一名武夫,气若游丝,还没有完全断绝,“原来你是瑶光秦五,我死去之后,会告诉九泉之下的弟兄们,死在秦五的手里,很有面子!” 这名武夫,说完气绝身亡,他脸上没有憎恨与不甘,只有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值得秦五去杀。 能杀死秦五,或者死在秦五手里,对武人来说,都是极大地荣耀。他们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那个当年瑶光的大魔头,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翻翻这些人的衣兜,大乾的武夫,本事不济,却唯独不缺银子。” 秦五说完选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向着远处疾驰而去,留下伙计在风中凌乱。 过了好久,伙计才颤抖着手,挨个摸过去,足足凑了几百两银子。“他娘的,有了这些银子,我就去找个小山沟,买几亩地,弄个漂亮的小娘子,过我的小日子,可不强过在这里担惊受怕?” 这个小饭馆,他既是伙计,也是掌柜。 想通之后。伙计一把火烧了店,牵着十几匹马,带了银子,钻入深山,逃之夭夭。 没用多久时间,一黑一白两个鬼差,出现在当场,那些大乾武夫魂魄,乖乖的钻入两个鬼差的收魂袋子里。 白无常叹一口气,“李兄弟做了什么孽,与这个杀人狂魔做搭档。” 黑无常笑了笑,“天意如此。” 白无常用商量的语气,对黑无常说道,“要不要提前,跟李兄弟说一声,他生性仁厚善良,跟这样的恶人在一起,注定要生出很多事端。” 黑无常摇了摇头,“存在即是美好,我们不能改变什么。也不用我们改变什么,一切都是天意。安心收好魂魄就是。” 白无常点了点头。“秦五再出江湖,咱们两个,有的忙了。” 黑无常跟着点了点头。 中午的时候,李七夜一人一马,来到了一座渡口。每到日暮时,霞光铺满渡口,因此得名霞光渡口。人马需要坐船过河,才能继续上路。 时候还早,撑船的老汉,披着蓑衣,跟候船的过客闲聊,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沿路的风土见闻。 李七夜不爱与生人说话,牵着马啃青,他修为大进,耳力惊人,那些人的话,一字不漏进了他的耳朵。 李七夜并没有在意,低头想着心事,想着回到陶城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又该怎样救出辛浙。 突然有个熟悉的乡音,飘进了李七夜的耳朵,那是陶城官话,又叫陶城雅言,外出的陶城人,就会说着这样的雅言,把瓷器贩卖到各个地方。 但这次的雅言,说的并不是做陶瓷生意,而是陶城发生的怪事。 李七夜很快锁定,坐在人群中,说着陶城雅言的灰发老者。李七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 辛龟,沈步青,肖佐,裘潜山,辛十五,辛浙,很多名字,都是陌生的。因为辛浙的事,他才知道了辛龟,沈步青。 “陶城乱成这样,朝廷居然不闻不问?”李七夜暗暗吃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灰发老者说谎。如今虽不敢说天下太平,但除了沱江城叛乱之外,其他地方百姓的日子,应该还是过得可以。 尤其是陶城,大部分人依靠烧陶为生,富户很多,前些日子吴九鼎去京城投奔自己,说了很多陶城的事情,虽然有辛龟为非作歹,但陶城百姓的生活,应该不会受到大影响。 但今天灰发老者的说法,颠覆了李七夜心里固有的认知。 陶城绝不会变成这样,如果如此暗无天日,辅国公早就出手整治了,辅国公慧眼如电,明察秋毫,绝不会姑息沈步青胡作乱为。 “老丈,我听说陶城是天下瓷都,丰饶无比,绝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莫不是故意抹黑陶城?”人群中,有个青衣年轻人说道。 老丈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翻开掌心,大声道,“陶城人出生时,掌心都会自带火纹,因此大多数陶城人,都会烧瓷,也是命中注定。” 老者枯瘦的掌心正中,果然有一簇火焰样的纹理,不用刻意想象,就是三岁的幼童,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火纹。 李七夜看着掌心的火纹,陷入了沉思。 看来那老丈真是陶城人,那么他说的话,可信度就很高。但短短数月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陶城变成这样? 过了渡口之后,李七夜发现那灰发老者,去了另一个方向。陶城应该去东南,而那老者,去了西南。 大路上没人,李七夜把坐马收到盒子里,快步追上了老者。 他没有说陶城雅言,而是用陶城土话,向老人打招呼,“请问老丈,也是陶城人吗?”老者愣了一下,也用陶城土话回答,“是陶城人,却不打算回陶城去了。” 李七夜再问,“老丈刚才所说,都是真的?” 看老人满脸戒备,李七夜笑道,“不瞒老丈,我也是陶城人,但是离开陶城很多年,听到你刚才所说,都不敢回去。”伸出手掌,让老者看到掌心那朵火纹。 老人这才相信,叹一口气,“如果没有大事,能不回去,就不要回去,过去的陶城是天堂,现在的陶城,就是水深火热的地狱,那些做官的,家里有钱的,还可以活下去,一般的人家,要是不离开,很快就要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 “你离开陶城太久,不知道也正常,如今的陶城令沈步青,沉湎修炼长生术,对地方政事,不闻不问。全部事情,都交给辛龟打理。 辛龟就是个泼皮,根本不懂得处理政事,把狐朋狗友,都弄成了捕快衙役,搅得陶城乱七八糟。他趁机霸占了很多窑口。 我已经出来好几个月,听陶城的人说,现在的陶城,乱的更厉害。” 灰发老人指了指京城方向,“好多人去京城告状,也不知道沈步青用了什么办法,这么久了,他还是屹立不倒,只是苦了陶城的老百姓。” 李七夜用力点头,“多谢老丈提醒,我这次回去祭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老人点点头,急匆匆的走了。 李七夜眼望陶城方向,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前方刀山火海,我也一脚踏之。 辛兄,等我。 第232章 烤地瓜 李七夜继续沿着大路南下,遇到了好几拨说着陶城土语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劝李七夜不要去陶城。即使李七夜搬出祭祖的理由,那些人还是坚持摇头。 “你这匹马不错,回去一次,就没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低声说道。在离开陶城的时候,他原本拄着双拐。 但在必经之路通过时,老人实在拿不出过路费,师爷便好心好意,替老人出主意,留下一根拐杖,“你这拐杖,木质不错。也能卖二十文钱。” 于是乎,双拐的老丈,变成了独杖的老人。他费力的拄着拐杖,走在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上。 当真如此可恶,老人赖以行走的拐杖,也被他们留下生财,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 李七夜握紧双拳,指甲深陷肉里,拳色发白。 联想起前些日子,人们偶尔说起陶城令沈步青,都夸赞有加,为什么真正来到这里,看到的与听到的,截然不同? 究竟是谁在掌控这一切,又是谁如此大胆,敢蒙骗皇上? 先前听吴九鼎说起陶城种种,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所闻所见,比当初更厉害。 李七夜坐在马上想着心事,完全没有了回老家的兴奋。 暮色四起时,忽然惊觉,周围并无村庄镇店,注定今晚要露宿荒郊野外了。所处的地方,地势平坦,可以看见远处黑黝黝一大片。纵马跑到近前,是一座废弃的道观。 失望之余,却又有些庆幸,道观虽然破旧,却可以遮风挡雨。 李七夜下马,将马收进盒子里,又抓了几棵青草,放了进去。把盒子放进怀里,走向古庙。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但周围寂静无声,门窗残缺不全的古庙,如同张开大嘴,随时吞人的巨兽。 宁宿荒坟,不住古庙。 李七夜忽然想起,当初拜访白子曰,听他闲谈时,曾经说起这件事,而且李七夜的斩妖录里,不乏古庙有邪祟的记录。 其实住在外面,也不错。只是一晚,很快就过去了。 李七夜这样想着,靠着庙墙坐下,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水,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又到了晚饭的时候。 但李七夜只能咽口水,出行计划中,食宿都在店里解决,可没想到,出门第一夜,就要露宿荒山野岭的破庙 。 天色渐渐黑下来,李七夜抬头,见到不远处的树顶上,一片红彤彤的果子,足足拳头大小,因为挂的太高,没有被人摘走,他当年茅屋苦读时,经常用野果充饥,知道这种果子名叫红浆果,果味酸甜多汁,是不可多得的野味。 他心念微动,飞剑阿丑雀跃着飞上树顶,把几颗红浆果,都割了下来。地上落叶很厚,红浆果落在地上,噗噗闷响,却没有摔坏。 李七夜用衣襟兜了红浆果,找到一处水源洗净,尝了一口,酸甜多汁。吃了几个红浆果后,又把剩下的洗净带回来。留着明天路上解渴。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那座破庙被漆黑的夜色吞没,更显的可怕。 白子曰曾经说过,在野外露宿,一定不要把后背留给别人,李七夜找了个拐角处,后背靠墙坐下,飞剑阿丑悬在外面护身,盘膝休息。 夜半时分,李七夜睁开眼,他可以夜间视物,看到古庙里飘出来缕缕淡淡的白烟,山野的夜风,把白烟扭成各种形状。 但下一刻,白烟消失了。消失的很突然,很彻底,就像有人狠狠用力,把白烟拦腰掐断。 情况不妙! 李七夜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间的冰魄剑。 “里面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但李七夜看到,大殿的门,很明显被人动过,显然,屋子里是有人的。 他稍稍凝神,元神出窍,向屋子里飘过去。元神轻易的穿过大门,进到了大殿里。在陌生的地方,元神出窍,是极大地忌讳,但李七夜并没有多想,或者说,他根本不懂这些。 破败的大殿里,蜷缩着三个人,一个是十来岁的孩子,衣服破烂,却胖乎乎的孩子,另外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还冒着青烟的火堆,上面放着很多新鲜的青草。 刚才的白烟,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抱孩子的女人满脸污垢,孩子似乎想哭,但被女人拼命捂住了嘴。所有人都望向门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面对黝黑的夜里传来的喝问,肯定会感到恐惧。 她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三人不会对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胁。李七夜元神归位,收起宝剑,坐在了庙门对面,那里原本有一面巨大的照壁,上面雕刻的人物,已经残缺不全。如今虽然只剩下断壁残垣,仍然可以想象当年的辉煌。 他闭上眼睛,却能听到里面的人,在小声说话,用的竟然是陶城土话。 “就算是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好不容易挖到的地瓜,烤熟了才好吃。” 李七夜微笑,竟然在这荒山破庙,又遇到了陶城老乡。 过了好久,他看到庙里的炊烟又升起,过了好久,又闻到了烤地瓜的香气。 李七夜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尽管他知道,里面就是陶城人,但她们的样子,明显不喜欢被打搅,他也不想去打扰。就这样坐在外面,顺便帮他们守门,送他们一夜安宁也很好。虽然只是元神出窍,进去看了一眼,李七夜就可以断定,这群人不是恶人。 陶城。 监狱内。 经常有犯人被连夜提走,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辛浙无端心慌起来。人在倒霉的时候,感觉都是非常灵敏而准确,他总觉得,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辛五拄着铁拐,靠近了辛浙,用很小的声音道,“情况不妙,公子要少吃,把身体弄得弱一些。”他的表情很严肃,辛浙没敢多问,苦笑点头。 这些天来,牢饭水准急转直下,有时候一日三餐,有时候只有两餐,甚至一餐,也只是一碗稀得能照人的米汤,喝下去之后,肚子里会咣当咣当响。如果发现碗底有几颗米,会小心翼翼的在嘴里咀嚼,享受难得米香,那是天大的享受。 总是有犯人喊饿,然后喊饿的犯人,就会被带出去,然后再不回来,也没有人好奇,那些犯人到底去了哪里,监狱里人人自危,只要自己不出事,就算别人都死光了,也跟没有任何关系。 第233章 李七夜见过嫂子 早上醒来,晨露湿衣。 李七夜运转气机,身上冒出淡淡白气,将微微湿润的衣服烘干。 对面破庙的门后,伸出一个小小的,顶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转动着乌溜溜的小眼睛,向这边张望,看到李七夜身上冒起白烟,满眼的惊恐,忙不迭的缩回到大门里面 过了一会儿,那双好奇的小眼睛,又出现在大门后面,悄悄向外张望。 李七夜笑了笑,拿起红浆果,向那个孩子晃了晃。早起的太阳,为红浆果镀上一层光,没有孩子,能拒绝水果的诱惑。 那个小胖子也不例外。 他从藏身的大门后走出来,小心翼翼的向李七夜这边挪动着身体。抱孩子的女人,从里面冲出来,有点怯懦,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小声呵斥着孩子回去。 李七夜笑了笑,把红浆果扔过去,同时用陶城土话打招呼,“大嫂放心,我也是陶城人。”女子愣了下,便没有阻止孩子吃红浆果。 “多谢你昨晚,为我们守门。”女人走到李七夜二尺处停下,侧身向他行礼。 也是个知书懂礼的女子,为何沦落到这般地步? 李七夜很想问,但最后压制住了自己,那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公子要去陶城?”女人迟疑的问道。 李七夜点点头。看那小胖子吃完红浆果,还向这边张望,索性把所有红浆果放在地上,招呼他过来吃,小胖子欢呼而上,女人却知道不妥,又不能拦挡,不停向李七夜道谢。 “要是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去了,公子是好人,莫要遭了坏报应。”女人犹豫了好久,低声说完,招呼小胖子离开,小胖子答应着跑进破庙,再出来时,后背多了个小包袱。 “我这里有些银子,大嫂带着,路上应急。”李七夜心里不忍,明明自己过得一地鸡毛,还是不忍见人间疾苦。这女人带着孩子上路,实在是太难了。 女人看着递过来的银子,有些发愣,离开陶城,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一路上带着孩子,都是靠吃野菜充饥。昨天路过一片别人翻过无数遍的红薯地,孩子不甘心的挖掘好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挖出了几块超级大的红薯。 看着那红薯,女人露出久违的微笑。 按照她的想法,就洗洗生吃了算了,但小胖子吃了太多生的东西,这次想吃烤红薯,而且红薯烤完之后,会格外的香甜。 看着满脸泥土的孩子,女人点头答应,正好看到一座破庙,就索性在这里住下,顺便把红薯烤了。 小胖子兴高采烈准备柴草时,有人看到了有个佩剑背刀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孩子们立即吓得缩成一团,躲在了破庙大殿。 那个佩剑背刀的年轻人,就是李七夜。 这一路上,就是背刀挎剑的人,抢走了他们的银子,后来是口粮,如果不是女人始终用黄土抹脸,甚至把自己的尿和泥,糊在脸上,这才侥幸逃出虎口。 看到李七夜在庙门口端坐调息,女人彻底慌了,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 到了半夜的时候,小胖子实在饿的难受,就开始偷偷地烤红薯,而这时候,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自己,对面那个年轻人,虽然也背刀挎剑,但与她先前遇到的人,截然不同。 尤其是这年轻人,说着流利的陶城土话,并且毫不犹豫,把所有的红浆果拿给孩子们,能对陌生孩子慷慨解囊,肯定坏不到哪去。 “请公子赏下名字,将来有了机会,一定报答。”女人缓缓说着。 李七夜摆了摆手,“你我都是陶城人,能在千里之外遇到,也算有缘,这一点银子,也不算什么,你拿好就是。” 女人不说话,命令小胖子跪下,给李七夜磕头,“这是咱们的大恩人,一定要记好了。” 小胖子轰然跪下,用力磕头。 李七夜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个扶了起来,又去采了些红浆果送给他们。而这次,小胖子彻底惊呆了。 这位公子站着不动,就有一道剑光飞上树顶,然后红浆果就掉下来,这位公子,难道是神仙? 小胖子的惊讶只是暂时的,当红浆果落地后,他便忘掉了神仙,欢呼着去抢落在地上的果子。 “公子原来是能驭剑的绝世高手。”女人的眼睛里,冒出了看到希望的亮光。 这女子,看到我驭剑,却毫不惊慌,看来也并非一般人家女子,为何带了两个的孩子,外出奔波流浪? 念头再次出现,却又再次压下去。 做人忌讳交浅言深,李七夜与那女子,最多算是点头之交,根本没必要询问太多。 “只是些小把戏,幻术而已,骗骗孩子还可以。”李七夜淡淡的说道。 女人眼睛里刚刚升起的光,重新暗淡下去。李七夜无端感到心头紧缩。 远处响起马匹快速奔跑时,马蹄铁落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女人眼望来时方向,嘴角微微抽动,脸上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狂吃红浆果的小胖子,也停止咀嚼,看着远处。 “遭了,坏人们追来了!”他说完之后,嘴里的红浆果,连同捧着的几枚红浆果一起掉在地上 。 女人怀里的孩子,原本安静无比,这时候听到小胖子这句话,嘤嘤的哭起来。 “不许哭!能跑就跑,跑不掉,就跟他们拼了!辛家的男人,不许掉眼泪!” “辛家的男人?”李七夜心念一动,低声道,“陶城有个人,名叫辛浙,大嫂可否认识?” 女人一愣,看着李七夜,没有说话。 那个小胖子大声道,“辛浙是我本家的叔叔。”又指了指那女人,“这是我的婶婶。” 婶婶? 李七夜脑子轰的一下,如遭雷击,原来这女人,竟然是辛浙的妻子,如果没猜错,她怀里抱得,就是她与辛浙的孩子! “小弟李七夜,见过嫂子!” 李七夜后退一步,大礼参拜。 “李七夜?就是在朝廷做官的李七夜?”女子同样愣住。 就在这时,路上五匹马跑的飞快,马尾巴拖成一条标枪,马上五个健壮大汉,沉稳异常,手挥长刀冷笑,“辛魏氏,真的难为你,带着小崽子,还跑了如此远!今日就先砍下你的腿!” , 第234章 腰牌的威力 李七夜抹一把眼泪,“嫂子不要怕,看小弟把这几个人打发了。” 辛魏氏有些意外,还是好心提醒,“这几个人是陶城的捕快,辛龟的手下。武功很好。”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一路上,追我们的,就是他们。” 小胖子毫不胆怯,红浆果塞进嘴里,捡起一块石头,向着最前面的人扔过去,那人骂了声,找死!挥刀将石子打飞,人马合一,急冲过来。 李七夜缓步上前,把小胖子挡在身后,与此同时,飞剑阿丑一闪而没,削断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匹马的马腿,那名壮汉用手按向马背,腾身跃起。双手持刀,向李七夜当头劈下。 飞剑阿丑急冲而上,把那人持刀手腕砍断。惨叫声里,那壮汉,断手与长刀,一起落在地上,砰的闷响中,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那胖子从高处落下,至少摔断了好几根肋骨。 另外四人稍稍发愣,飞剑阿丑一闪而过,四匹马马腿全断,那四个人本事,不如刚才那胖子,来不及做出反应,跟着马匹一起倒地,喀喀几声,被马压断了腿,大声惨叫。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极短时间之内。 刚刚李七夜驭剑时,辛魏氏啊了一声,等到五个壮汉全部被解决,她又啊了一声,前后两声啊,蕴含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这五个人,都是辛龟的手下,也都是陶城的捕快。”辛魏氏惊魂稍定,低声说道。同时悄悄打量李七夜。 辛浙曾经跟她说起,他有个从小不错的好朋友,如今远在京城,中了探花,名叫李七夜,在志妖司做官。 辛魏氏从未见过李七夜,在她想象中,既然是探花出身,肯定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这些年在京城做官,肯定有了几分官气,言谈举止,应该像陶城令沈步青。 但耳闻目睹刚才发生的事情,辛魏氏彻底震惊。 李七夜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颠覆。 原来李叔叔这么能打,为何我家相公,从未对我说过?还是李七夜觉得练武有损读书人身份,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们是朝廷官差,你是什么人,敢阻挠我们办案?”那个断手的胖子,也是个凶悍的角色,伤口疼的要昏厥,还能开口说话。 “这个胖虎,向来仗势欺人。”辛魏氏咬牙说道。 李七夜淡淡的说话,“你只是陶城的捕快,而这里,并不归陶城管辖。没有海捕公文,没有陶城令的同意,你们擅自办案,就是知法犯法。” 胖虎暗暗吃惊,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遇到这样一个狠角色,武功不是人家的对手,想用朝廷差人的身份压对方一头,却又被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 难怪辛魏氏,拼命带着这群小崽子逃命,她在这里,留了个如此厉害的后手! “你究竟是谁?得罪了我们辛爷,你家祖坟,都得被刨了!帮我抓住那个贱人,还有那些小崽子,你还有一条活路。”断裂的肋骨,传来的剧痛,让胖虎几乎要昏过去,但凶残的本性,支撑着他继续强硬下去。 他是辛龟得力的爪牙,在辛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但他也深知辛龟的脾气,如果这件事做不好,面前这个人不杀他,辛龟也不会让他活。 在陶城,辛龟让一个人消失,容易的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李七夜并没有理他,转头看向其余四人。 四个人断腿,疼得满头大汗,几乎要昏厥,还是双手撑地,向李七夜磕头,“好汉高抬贵手,我们想活着。” 此时太阳升起老高,道路上,渐渐有了行人。这边发生的打斗,让他们避而远之。也有胆大的人,站在远处,探头缩脑,向这边张望。 李七夜招手,叫过一名看热闹的年轻人,“这几个是贼人,已经被我抓住,劳烦小哥,请本地里正。”说完送上去一小块银子,作为跑腿好处。 年轻人连连挥手,“大侠抓贼,为民除害,小人也应该出点力气。”如飞般跑去,过了一会儿,领了个五十几岁的老者过来,老者面容精瘦,双眼炯炯有神。 “诗经村里正潘升平,见过侠客。侠客有何证据,说他五人是贼?”里正潘升平说话慢条斯理。诗经村以诗书立村,村里人各个满腹经纶。 “此五人并非贼匪,而是陶城捕快,但越界杀人,与贼匪无异。”李七夜示意小胖子搜五人身,除了金银细软,每人怀里,各有一块铁牌,上面鲜红,下面乌黑。 正面三个字,两大一小,大字陶城,小字捕。 大乾捕快,都随身携带铁牌,表明身份,人称铁牌捕快。 潘升平再不怀疑,又向李七夜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侠客打伤五名捕快,请到当地衙门,说明情况,等老爷定夺。” 打伤五个捕快,绝对不是小事,若是放走了李七夜,朝廷追责下来,里正脱不了干系,尽管知道知留不住李七夜,但职责所在,也必须说出来。 李七夜将里正叫到无人之处,掏出志妖司司尹腰牌,递给潘升平,“真是好巧,我也有块腰牌,请里正看一下。” 里正潘升平还当真识货,只看了一眼,立即恭恭敬敬双手捧着腰牌,还给李七夜,“不知是司尹大人驾到,请勿见怪。” 前些年,诗经村曾经有书妖作怪,蛊惑挑灯夜读的读书人,万般无奈之下,向斩妖司求援,斩妖校尉及时来到。当时的里正,便是潘升平,因此他见过斩妖司校尉的腰牌。 面前这位大人的腰牌,与斩妖校尉的腰牌大同小异,但明显做工更加精致,上面的饕餮纹,象征斩妖司无往不胜,吞噬一切。 李七夜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本官此次微服出行,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偏偏遇到了这五个捕快,在此处滥杀无辜。一时生气,便出手教训。” 潘升平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小人口风甚严,绝不会走漏一点消息。” 转身走回去,大声命令同来的庄丁,把五个捕快带走。又向李七夜连连拱手,“侠客若有指派,随时吩咐。” 李七夜颇有感慨,这个里正书不知道读的如何,但做人处事,绝对是高手。 辛魏氏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这就走了?” 李七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辛魏氏身子摇摇晃晃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怀里的孩子差点落地,李七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第235章 霸占嫂子 李七夜想要搀扶,顾虑到男女授受不亲,又不敢伸手。好在那个小胖子,看起来很有经验,掐着辛魏氏人中,把她救了过来。 看她虚弱的样子,小胖子孩子哇哇大哭。 “我不妨事,就是太累。”辛魏氏轻声安慰。 李七夜悄悄把一股灵力,凌空渡入辛魏氏体内,“嫂夫人感到体内温热,千万不要奇怪。也不要抗拒,安心接受就好。” 辛魏氏嗯了一声,感觉有股温暖气流,从后背传进身体,然后缓缓流遍全身,气流经过的地方,疲乏一扫而空。 “多谢李大人,真的好了很多。”辛魏氏再次感谢。 “看嫂夫人的身体,不适合赶路,不如就在这破庙里休息一会儿。”眼见太阳升上来,照得人浑身发烫,李七夜让小胖子扶着辛魏氏,重新走进那座破庙。 直到此时,李七夜才有机会,看一眼庙里的景象。 庙里处处荒草,遍地荒芜,但从墙壁上残留的琉璃瓦可以想象,当年这座大庙,是何等的辉煌。 “即便是京城之内,如此规格的大庙,也没有几座,当初建造这座庙的是谁?如此恢弘的建筑,当地地方志中,肯定会有所记载,可惜手边并没有地方志可以查询。” 李七夜昨晚元神出窍,进入大庙之内察看情况,就察觉到这座破庙,与众不同。 庙宇一旦被遗弃或者闲置久了,就会变得潮湿黑暗,进而滋生腐败之气,周围的气场,也会受其影响,发生变化。 人们进到破庙之内,感到不舒服,就是自身的气场,受到了破庙腐朽气息影响的原因。 而昨晚李七夜元神进入破庙之后,居然感到很舒服,有种回家的感觉,这让他非常诧异,见到孩子在辛魏氏怀里,并不如何苦恼,更验证了李七夜的猜测。 这座庙宇,虽然废弃了很多年,但本身气息还是冲和恬淡,很符合白先生所说的圣地的特征。 但如果真是圣地,为何会如此破败? 昨晚李七夜在破庙对面打坐时,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大殿上神像,大多蒙尘破败,但还能看出形象,神态动作各不相同,栩栩如生。正中并排三个神位,分别供奉儒释道三家的代表人物。 平常的庙宇,只会供奉一家宗门的道首,三家道首,出现在同座庙宇,实在是奇怪。 这让李七夜更加好奇,当年建造这座寺庙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胖子从外面的草堆里,找到了一块长长宽大的木板,喊着李七夜跟他抬进来,准备给辛魏氏做床。李七夜收回思绪,把木板翻过来时,李七夜不经意间看到,上面刻着三个字:三教堂。 三教堂? 李七夜心里重复一遍,想到刚才大殿中三尊塑像,豁然明白,这块长长宽宽的木板,是这座庙的牌匾,而三教堂,就是这座庙的名字。 如此规模的庙宇,当地地方志中,肯定有所记载,可惜现在着急回陶城,这件事只能暂时放下。 破庙门口,有几个人向里面张望,想要进来,却又不敢,最终有个人壮着胆子过来,向李七夜行李,“里正派小人几个,伺候侠客爷,有什么要求,吩咐就是。” 李七夜点点头,“还真有事求你们,麻烦找些热汤,弄些吃食,最好也是热的,送到这里。” 那几个人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过了不久,他们去而复返,带回来热汤以及汤饼等面食。 辛魏氏此时已经可以行动,喝了碗热汤,吃了几口面饼之后,气色明显好起来,小胖子看着辛魏氏手里面饼,不住吞咽口水。 辛魏氏笑着,将手里面饼分给了给了小胖子。那几人见面饼不够,不用李七夜吩咐,又转身回去,这次挑了担子回来,里面各种吃食俱全。甚至每个孩子,还有一个煮鸡蛋。 这绝对是珍贵无比的食物。 李七夜不住拱手,“几位帮我传话,感谢里正,如此古道衷肠,实在是我等楷模。” 那几个人,已经从里正暗戳戳的表达中,知道了李七夜的身份,虽然不敢叫破,但对待李七夜极其恭敬,听到他命令传话,连连点头。大人放心,这四个字,顺理成章涌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少吃点,你肠胃饿小了,吃不得太多东西,容易肚子疼。”辛魏氏连声叮嘱,看着小胖子喝汤吃饼,眼泪又流下来。 这孩子跟着她,实在是受苦了。但与没命相比,这些苦似乎又不算什么。 连日赶路,不得休息,还要时时刻刻,躲避陶城捕快追杀,辛魏氏每日极度紧张,遇到李七夜之后,感觉有了依靠,精神放松,立即昏倒。 此时经过休息,喝了米汤之后,辛魏氏精神好了许多,起身去外面,洗去了脸上的黄泥,草草收拾了头发和衣服,重新走进大庙。 李七夜顿觉眼前一亮。辛浙好福气。 当初李七夜曾经听说,辛浙已经成亲,娶了临县一个姓魏的富户女儿。据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只是简单的收拾,辛魏氏就明媚动人,要是平日里,梳妆打扮,更会倾倒众生。 但面对辛魏氏,李七夜心里只有敬重,不敢起半点亵渎的心思。他侧过头去,不看辛魏氏,“不瞒嫂子,我如今已经是志妖司司尹,真正的做了个小官儿,这次朝廷让我回家祭祖,我也想借这个机会,把辛兄救出来。” 辛魏氏身体,又是一阵摇晃。 与辛浙相关的事情,是辛魏氏不可碰触的逆鳞。 如果之前李七夜说救辛浙,辛魏氏肯定认为他在说大话,但刚才的经历让她相信,李七夜有绝对的实力,把辛浙从监牢里救出来。 “如今的陶城,已经跟过去截然不同,现在就是人间的地狱,我若不是被害狠了,怎么会带着如此多孩子,背井离乡。辛龟派那些捕快追我,就是怕我把陶城的黑幕说出去。” 说到这里,辛魏氏突然低头,苍白的脸泛起一点红晕。 辛龟派人捉她,并不仅仅是为了封口,而是垂涎辛魏氏的美色。对于这点,作为女人的辛魏氏,心知肚明,但这种话,绝对不能对李七夜说出来。 但李七夜秒懂。 按理来说,辛浙还是辛龟同族的哥哥,而辛龟这个畜生,竟然要霸占嫂子? 第236章 无尽黑暗 李七夜不善于安慰人,而且这种话题,也无法安慰。 空气中充满了肉眼可见的尴尬。 远处孩子的喊声,把李七夜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那个好动的小胖子,骑在驮石碑的赑屃头上玩耍,竟然压断了赑屃的脖子,从上面摔下来。 地面上新草压旧草,层层叠叠,小胖子并没有受伤,李七夜刚刚放心,突然发现,原本是整块石头雕成的赑屃,居然是空心的,脖子断了之后,露出了黑乎乎的洞口,不停向外吹着冷风。 赑屃身子中空,下面好像连接到了地下。不然的话,不会有如此多的冷风。 李七夜捡起小石头,扔了进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很久才止住。 “这下面有什么?会不会有鬼?”小胖子揉着屁股,凑上来好奇的问道,他是辛浙同族的侄子,名叫辛天下,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心怀天下,但目前来看,被寄予厚望的辛天下,还只是喜欢玩耍,除了胖之外,与其他孩子并没有两样。 辛天下说着,试图挪动赑屃,但毫无作用。 “这是不是个藏宝库,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辛天下继续发挥天马行空的想法。 李七夜同样好奇,在这样一座三教合一的神庙里,赑屃的肚子中空,下连密道,肯定有着极大地秘密。但这秘密,应该跟金银财宝无关。至少现在看起来,可能不大。 露出来的通道,看起来不小,但人无法自由出入。金银财宝藏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取不出来。 又或者这通道,根本就不是为人留的? 这个想法,毫无征兆,涌进了李七夜的脑海。 他可以夜间视物,凑到近前,也只能看见两三尺后,通道笔直向下。赑屃内壁打造的极为光滑,如同镜面。绝非天然形成。 冷气接连不断的吹出来,让李七夜想起,在未知的某个地方,应该有个进口,这连绵不绝的凉风,就是从那个风口进来,又从这里吹出去。 要怎样的地形,才能吹出这样的凉风? 想要解开这连串的迷惑,可以元神出窍,进去看个究竟。但现在是白天,尤其是在辛魏氏以及许多孩子的面前,元神出窍实在是有点不妥。 但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我在这里,就在密道的另一头,快来找我。” 就在此时,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李七夜耳边响起,声音清脆,很像是个妙龄的女子,仅仅从声音判断,这个女人应该是个让人惊艳的尤物。 这声音,好像是从密道里传出来的。 李七夜转头,看着辛魏氏,辛魏氏正在小口喝着热汤,对这边的事情,并未太在意。而小胖子辛天下摔到了屁股,现在才觉得疼,躺在地上枯草中不动,呲牙咧嘴的样子,让人又笑又疼。 看样子,他们都没听到这声音。 也就是说,这声音仅仅只有我能听到,这是什么鬼? 李七夜阅读过很多斩妖录,也曾经幻想,如果自己遇到了怪事,会如何应对,当时各种各样的方法,想了不下几十个,仅仅逃跑的方法,就是九种。 而现在,真正面对怪事的时候,李七夜却有点手足无措。 圣贤书上曾经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如今看来,真的是至理名言。 庙里庙外,一片寂静,李七夜心念一动,元神出窍,顺着那个裂口,钻了进去。跟刚才看到的一样,进入之后,通道立即顺着赑屃的脖子,转而向下。 而在外面,看起来光滑无比的内壁上,竟然刻满了符文。按照三藏书中,术册上的记载,这种符文用来镇压与安神。 难道这里面,镇压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李七夜小心翼翼,将飞行速度降低,不停的从符文中穿越过去。向下黝黑,似乎深不见底,李七夜元神飞过的地方,会自动亮起,但身前身后,全都是看不穿的黑暗。 李七夜可以在黑暗里看到东西,但此时此地,还是感到深深地无助与孤独,飞剑阿丑在前面开路,锋刃上闪着幽幽的光。 一人一剑,在无尽的黑暗中,向下飞去。 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个声音,此时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救我,快来救我。” 陶城内。 辛龟正在大发雷霆,几个得力手下,被骂的低头垂眉,不敢说话。 第八个大坑填了一半,就再也找不到尸体,麻衣老者又一次找到三笑坊,打扰了辛龟学习西域语言。不等辛龟说话,麻衣老者就把西域女子扔了出去。 辛龟少见的没有发怒,甚至一动不动,保持着学习的姿势,向麻衣老者露出谄媚的笑容。 一炷香之后,麻衣老者下楼,飘然而去。 辛龟力气用尽,烂泥般瘫在床上。稍稍平息之后,他还魂般一跃而起,发出狼嚎一样的叫声,“老五,老六,老八,都他妈来见老子。” 那三个人早就闻风而来,只是没有辛龟的命令,不敢贸然进来。虽然是辛龟得到亲信,但时不时被辛龟臭骂一顿,也是家常便饭。 “老子给你们三天时间,填不满那个坑,你们自己跳进去!”辛龟恶狠狠说完,又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屋顶,有气无力的喘气。 三个人灰溜溜的跑出屋子,抹一把脸上的冷汗,虽然被骂,还得说是捡了便宜。 “官窑和监狱里,都弄不到人了?”老五先发问,这些日子,他也在三笑坊学西域语言,忙的头晕脑胀。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不多。 其余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咱们都在三笑坊学习,你问我,我们问谁? 急匆匆下楼的时候,与一个着急上楼的人撞个满怀。 “找死!” 老五与那个人同时大骂,挥出的手臂撞在一起。 老六老八下意识拔刀,在陶城,除了辛龟与沈步青,他们想杀谁都可以。 “他娘的,老五,你敢打我?” 老六老八也收刀入鞘,“三哥捉那个小娘们回来了?这次大哥称心如意,肯定消气了。” 后上楼的老三,奉辛龟的命令,带着几个人出去抓辛魏氏。接连好几天没有消息,如今突然回来,想必是带来了好消息。作为心腹爪牙,几个人都知道辛龟垂涎辛魏氏的美貌。 辛龟榨干了辛家的财产之后,没有放辛浙出狱,而是把眼光,放在了辛魏氏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