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鸣》 第1章 遗言 太阳落山了,暮光尚在。 石鼓村。 一座破烂的茅屋,一张老旧的板床,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显然已经油尽灯枯,就一口气强吊着,仿佛在等什么人。 吱呀地一声,虚掩的木门撞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爷爷,我回来了,今天采了不少好药材,去药铺估摸能卖五十文钱呢。”说话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径直走到屋角水缸,用半个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 见爷爷没有动静,小男孩走到床前,才发现情形有些不对。虽然爷爷卧床已经半月有余,但每日气色尚好,高粱熬的粥每顿能喝一大碗哩……眼下却双目紧闭,面如白纸,不见丝毫血色。 小男孩不禁慌乱起来,一双小手用力的推动老人的身体,嘴里大叫“爷爷,你怎么啦?爷爷,你快醒醒”。摇着摇着,男孩的声音已是哭腔,眼泪连带鼻涕一起涌出。 片刻,老人终于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惊恐哭成泪人儿的小男孩。“浩娃,莫哭……莫哭,……爷爷总算等到你回来了……我没时间了,有些话要给你说了,爷爷才能安心走哩”。 只见老人伸手在床边胡乱摸索,很快像是摸到一株草药模样的植物,塞进嘴里,艰难的咀嚼起来,想必此物是老人早有准备,就等此刻。一会儿工夫,老人苍白的脸上竟然恢复了些许血色。 被老人叫作浩娃的小男孩见此情景不由得转悲为喜,问道:“爷爷,你好了么?这是什么药材?我多去采些放在家里,让你快快好起来。”老人微微摇头道:“傻孩子,爷爷挖了一辈子药材,虽然不懂医术,但各种药材的药性还是晓得的,刚刚我嚼的不是什么仙草,就是寻常的小蓟罢了。这玩意儿啊有毒,平时用处不大,不过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激荡将死之人五脏六腑,回光返照……今天就不说这些了,爷爷有很重要的三件事说给你,你莫要说话,好好听着就是。” “这第一件事,就是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去投靠镇上仁和堂张掌柜,半年前爷爷就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他也应承。爷爷本想等你年纪大些再送去,现在也是没办法了……过去你要机灵些,勤快些,莫教人家嫌弃……当个药铺伙计,至少有饭吃有衣穿……你能吃饱穿暖,好好安生,爷爷我就安心闭眼啦……” “这第二件事,浩儿你听了莫要惊慌……你,你并不是我的亲孙子……爷爷一个挖药人老鳏夫,儿子都不曾有过,说你爹娘早逝也是哄你……你是爷爷在路边捡来的……说来也是咱爷孙两的缘分……你当时裹着一层粗布,像个小小的破麻袋……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我经过时你突然哇哇大哭,我这才发现的你……可惜爷爷只是穷苦的采药人,没有银钱供你读书识字,只能糊弄着把你养到现在。” “第三件事,爷爷也不知怎的讲得明白……差不多四十年前,爷爷年轻的时候,听说四方山山顶上有仙草,吃了可以长生不死,返老还童,价值万金……那时年轻气盛,便想着去碰碰运气……我呀边走边打听,足足走了半年……等我能远远看到那个四方山的时候,当真是惊得合不拢嘴啊……那四方山就是因形得名,不像其他山岳都是下大上小形似谷堆,整座山都是方方正正……最吓人是高,那何止千仞万仞啊……如果这世上有神仙,那我相信一定是住在这个山上面……等过几日我行到山脚,问了山脚村民才知道,这千百年来想上山顶去的人多如牛毛,但祖祖辈辈就没听说有成了的,能活着回来的都寥寥无几,且非疯即癫……久而久之,再无人敢试,往山上去的小径都已荒芜……” 老人一气说到现在,缓缓闭眼回味,这毕竟是他一辈子平淡生活中最值得铭记的辉煌经历。小男孩也不敢说话,或许对老人给他交代的前两件事还有些发懵。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连少年都算不上。 一碗水工夫,老人似是从回忆中出来,睁眼缓缓接着道:“那些村民都劝我赶紧回去,不要枉自丢了性命……我当时想着来得辛苦,终究不甘心空手而归,又自恃从小跟随老爹挖药,爬山越涧,身手灵活……即便不能去到山顶采到仙草,这山云雾缭绕,灵气十足,哪怕进得山去随便采些珍贵药材也不枉这半年赶路哩……于是准备了几日干粮、绳索、药锄、铁爪等工具便背上背篓往山里去……这前半日还能依稀辨识路径,我越往深处走,便越无路可走……到后来就只能大致朝着山顶方向胡乱开路……再后来我就完全迷路了,越来越觉得头昏脑涨心里慌张,这才后悔不迭……也不知过得几日,我干粮早已吃尽,又饥又渴,想着怕是熬不过今日了,却突见前面一片红光……” “我打起精神朝红光照来的方向走去,心想着到底是灵物宝贝还是妖魔鬼怪,反正我也将死之人,倒也没有害怕……越靠近红光射来的方向,那红光越是耀眼,到最后照得我整个如同血人一般……不过脚下却越来越平坦好走,终于走到一个洞口,红光便是从里而来……那洞口十分巨大,十丈不止,我心一横便走了进去……” “我进得洞中并无异常,脚下和洞壁均是光滑平整的石头,看不出有人工雕凿的模样……只是如此巨洞,却没见一只鸟兽昆虫,甚是奇怪……当时也顾不了这许多,只管前行,约莫走了一里脚程,终于看见那发光之物……却是一枚鹅蛋大小的物件,摆放在半人高石台之上,那漫天的红光竟是如此小小的东西散发,我当真是又惊又喜,感觉终于遇到了宝物……”说到此处,老人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可见当初老人初见时的激动。 “我看那东西像极了铁匠铺子里刚出炉的铁胚,通体通红,不敢立刻去拿……用一根手指慢慢靠近,却并未感觉热度,反倒有一些冰凉,我便不再犹豫,一把抓在手中……就在我抓住的那一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我吓得赶紧松手回望,却见一个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衣干干净净,若是如我一般山中行走攀爬几日断不会如此整齐,像变戏法一样只一闪便来到我的跟前……我想除了神仙,凡人哪能有如此手段……扑通一下我便跪下求饶……我说神仙老爷莫怪,小人采药迷路,误打误撞进入贵府宝洞,还请神仙老爷不知者不罪,饶命则个……那神仙一愣,开口道:我并非什么神仙,一个云游散修罢了,不过你一个普通常人,如何到得这里?……我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把自己如何走了半年来到四方山,这几日又如何迷路行得此处都老老实实告知……中年男子听完,又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像是确认我有没有说谎诓骗于他……良久,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起来吧,冥冥中自有天意……” ”见我不解,中年男子道:此处并非我的洞府,我只是路过此处,见有冲天灵气,得知此处必有大机缘。你若是我辈中人,那我必将各凭手段争夺此物,但我刚用神识把你视察两遍,确是普通常人无疑。我自视甚高,不屑恃强凌弱,且你比我快上一步,先于我触摸此物,这便是天意如此,天意不可违,此时我强行夺走恐有天谴……中年男子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辈中人,并非都如我般万事顺天随缘,胆大包天逆天而行者大有人在,你怀璧其罪,恐难善了。“ “听了此话,我吓得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便顺势跪下磕头大叫仙人救我仙人救我……中年男子也不说话,两步走到石台前,两手凌空对着发光宝物比划了一些奇怪的手势,那宝物忽地就不再发光,整个山洞一片漆黑……此时中年男子方道:你莫惊慌,我刚用手段封印了此物灵气,想必不会再有我辈出现……随即又不知用了什么仙术,在半空燃起一个火球,周遭三丈之内,亮如白昼……我见识了这些仙术,深知此人若要取我性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便道:小人情愿将此等宝物献与仙人,我等凡夫俗子拿来也是无用,不过白白糟践了宝物……那仙人却摇头道:莫要再说,万事皆有定数,休来坏我道心根本……思忖片刻又道:今日遇见终归缘分,你血肉凡胎,我若一走了之,料想你也难以得活,罢了,你拿上此物,闭上双目,我且助你脱困……我不敢有违,只得遵命拿起宝物握在手中,紧闭双眼,感觉那仙人往我后颈衣领一抓,我便双脚离地飞了起来……半刻时间,仙人落地叫我睁眼,我一看已经到了入山口……。” 说到此处,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自知小蓟药效已过。 “浩儿……爷爷没时间了……那宝物……在米缸里……你要好生……好生保管……”老人一口气终究没有提上来,就此离去。 小男孩开始并未哭喊,只是默默的流泪,不时抬手用衣袖擦一擦眼睛,但抬手频率越来越快,终于放弃,任由眼泪肆意流淌,走近趴在爷爷逐渐冰凉的身体嚎啕大叫:“爷——爷——” …… 翌日,在石鼓村父老乡亲的帮衬下,村头南坡多了一个小土包。 还有一块木牌做的墓碑——“洪四喜之墓”。 按道理,尸体应该停放七天;按道理,下葬应该请先生测个日子;按道理,墓碑应该用石料雕刻。可是什么道理都抵不过没钱,钱——才是最大的道理。叫洪浩的小男孩没有银钱,连铜板也无几个,那自然也就没了道理。 乡亲们弄完土堆,又胡乱烧些香烛纸钱,做完对这个老人在尘世最后的仪式后便慢慢散去。虽然对小男孩有着些许同情,却无一人提出上我家去这种收留的话语。毕竟石鼓村基本都是苦哈哈的采药人和猎户,自顾不暇,没有谁能不在乎多出一张嘴来。 最后只剩下小洪浩跪在坟前,和里头的爷爷阴阳两隔。 对于爷爷临终说说三件事,洪浩对头两件事并不怎么在意——尤其是第二件,他从自无知无识长到现在,全靠爷爷一把屎尿拉扯出来,自然对爷爷感情极深,对于父母并无半点认知,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爷爷让他去投靠张掌柜,无非是为他生计着想,怕他年龄尚幼难以养活自己,可他觉得凭着爷爷教给他的识药采药的本事,独自能活。倒是第三件事情,爷爷讲了那么多,可见那个东西对爷爷这一辈子非常重要,爷爷要他保管好,那他便一定要保管好。 想到此处,洪浩便磕头起身,一路奔行回屋。 回得屋内,洪浩直奔灶台边的米缸。这米缸不过是水桶粗细一个瓦缸,常年装着高粱米,洪浩印象里爷爷从没有让米缸空过,他也未曾在意,现在想来却是爷爷的藏宝手段了。这段时间爷爷卧床,都是洪浩每日舀米煮粥,故缸里高粱米十去六七,已快见底。洪浩探身伸手三两下便摸到一个东西,用力抓起送到眼前,果然如爷爷所说像一颗鹅蛋,洁白如玉,大小重量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爷爷先前交代了这东西的来历,小洪浩觉得这就是村头李大娘家养的鹅下的蛋。又想既然爷爷留给我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宝物,我都要好好留着。 洪浩又把这颗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究看不出个端倪。便又埋进米缸,过一会觉得不妥又刨出来拿在手里,半晌时间洪浩如此反复几次……到底是小孩心性不稳患得患失,最后突地小眼一亮,便又埋在米缸出门而去。 第2章 自立 洪浩出门直奔村里秀姨家。这秀姨也是村里极苦人家,多年前嫁来石鼓村之初,老公上山采药,自己在家缝缝补补,接些乡亲们的针线活计,二人日子尚且得过,却不料只几年光景,老公一次失足摔落深涧,连尸首都不曾捡回。从此一落千丈,亏得一双手巧,只靠给镇上村里光棍汉们洗衣兼裁缝铺一些散活,艰难度日。 其实采药人自古便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都说靠山吃山,那山上药草天生地长,只管采到筐子便可卖钱,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凶险。虽无须像粮农菜农般终日在地里劳作,但山路崎岖,毒蛇猛兽,或还有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再则那药草也不似韭菜,一茬一茬割之不尽,那些珍稀值钱品类,多是生长在悬崖峭壁,须拿命去换。 小洪浩来到门前,见秀姨正坐在门口一张小竹凳上,趁着阳光在做针线活。忙拱手作揖:“秀姨,浩儿有事相求——” 那秀姨抬头见是洪浩,脸上顿时生出些悲悯之情:“苦命的娃啊!你有甚事?给姨说说,姨能帮你个啥?” 洪浩道:”秀姨,你也知晓,我与爷爷相依为命,如今爷爷走了,我也没个依靠,万事只能靠我自己。我一个小孩子家家,难免慌里慌张,比如采药换得银钱,万一丢失,那就难免肚皮受苦哩。所以恳请秀姨为我做个随身钱袋,保得安稳。“——这套说辞,是洪浩来时路上想出来,却也稳当妥帖,不露破绽。 秀姨笑笑:”我当甚事,娃呀,其他大事姨怕是有心无力,偏这一件却举手之劳,你且坐,姨这就给你弄。“ 只见秀姨从碎布篮里挑挑拣拣,择出一些布条边角,略一比划便运针如飞。到底是几十年针线功底,一个小小钱袋自然手到擒来,不过半炷香时间便已完成。秀姨把布袋递给洪浩,洪浩双手接过。 只见那布袋形似腰带,中间一兜,两边细长布条,可方便系结,余量甚多,即便洪浩长大,腰身再粗一倍也是用得。洪浩当即系腰一试,果真十分贴合。便满心欢喜道:”谢谢秀姨,这布料工钱多少?等我换了钱再给你。” 秀姨摆摆手说:“孩子,这些都是缝补用的边角碎料,值个甚钱?你爷爷活着时,对我没少帮衬。袋子你自收着便是,休要再说。” 洪浩听罢也不再多言,躬身谢过秀姨,便返身回家。 洪浩回得屋内,自然是从米缸刨出那颗东西塞向布袋,不大不小,还真是十分的稳当,既没有兜太小塞不进去,也没有兜太大在里面晃荡。当即把短衣脱掉,露出瘦骨嶙峋上半身,布兜朝前把布袋贴身系紧,这才穿上衣服,又行走跑跳一番,发现行动丝毫不受影响,这才满意。 一番折腾过后,洪浩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毕竟从昨日回屋经历这天大的变故到现在,洪浩还颗粒未进。于是乎洪浩便来得灶台,抱柴引火做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家务小男孩早就会了。不过这所谓的做饭确实简单,无非就是往锅里舀几瓢水,放一把高粱米,烧火熬熟。爷孙俩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唯一不同就是根据所采药材换的银钱多少,锅里的水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时加些菜叶一起熬,年节时会加点肉…… 喝完粥,天已尽黑。 洪浩仰面正趟,小小的身体早已困乏,只一会便沉沉睡去。 午夜,熟睡的小男孩不知道,一些奇异的事情正在发生…… 由于小洪浩是贴身紧系的布袋,那形似鹅蛋的东西和洪浩的肚皮是紧紧贴合的,或许是肚皮温度的缘故,那东西竟生出一根比毫发还要更细的红丝,如有生命一般探索游走,终于穿过布兜,在小男孩的肚皮上蛇行。最后来到肚脐处,顺着肚脐进入到小男孩体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红丝缓缓退出,最后退回那鹅蛋样东西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清晨,洪浩醒来,小小的身体毫无异样。 生活还要继续,小洪浩并无坐吃山空的本钱,收拾整齐,便背着背篼往村后大山出发。 原来这石鼓村,所属为巴国,只因境内延绵不绝的大巴山脉故而得名。整个巴国,除了大山便是大江,鲜有肥沃平整之地方便农耕。不过也正是因为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加之巴人悍勇好斗,所以即便外面其他国家连年征战尸山血海,巴国却能独善其身休养生息,历来是兵家不争之地。 洪浩五岁便开始随爷爷进山,早已轻车熟路。要说这山里倒的确是一个天然的大药库,一年四季都有各种药材可供采摘。可容易采拾的,多是买不上价的金银花、车前草、蒲公英、益母草之类,而那些名贵值钱的像人参,灵芝,何首乌、金线莲之类,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基本上要备足干粮往大山深处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可能——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洪浩自然清楚自己现在一个小小孩童,还没有能力去大山深处碰运气,所以他只是走得两个时辰便停止前进。 这一片山林洪浩已经来过不知多少回,一草一木都记得烂熟。爷爷病重卧床这些天,他每日都是在此一带采集石斛,这石斛虽不珍稀名贵,但较那些常见草药却能多卖得几文——只因听说能滋阴壮阳,但凡能和壮阳扯上关系的药材总能卖得贵些,古今如此。小洪浩当然还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他知道能多卖钱总是极好的。 日头开始西斜,小洪浩也差不多采满背篓,便快步下山。 他盘算着也不回家,直接去到朱砂镇,先去药铺把今天所采石斛卖掉,再买点黍米,盐巴,虽然那东西已不在米缸,但洪浩潜意识还是想按照爷爷的习惯不能让米缸空个精光,毕竟手里有粮心头不慌是个小孩子也能明白的道理。 小男孩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觉便来到了朱砂镇。 这朱砂镇,当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繁华之所在。不但酒馆、茶坊、饭店、青楼、铁铺等各种店铺一应俱全,更有因沱江而兴的水陆码头,帆樯如林。洪浩以前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爷爷来镇上买卖——毕竟这是小男孩迄今为止所见识过的最大世面。 仁和药铺是镇上唯一的药铺,据说建镇之初便已存在,毕竟此间采药为生之人极多。这药铺低价收来,再通过水路运去都城巴郡高价出售,多年间获利颇丰。遂慢慢盘下左邻右舍,数次扩建,已从当初小小一间铺子摇身变为三层三进好大一座楼。 小洪浩来得药铺门前,他虽不识字,但却知晓那阔如门板的匾额上三个斗大的字从右往左念做“仁——和——堂”,至于左右“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的对联就不甚清楚了。 洪浩进门,早有店铺伙计熟稔地帮忙卸下背篓,不过这伙计眼生,想必是新招进来不久。只见这伙计一手插进石斛从篓底往上翻滚,这一是查看石斛品相品质是否上下如一;二是看有没有掺杂其他杂草鱼目混珠来加重。那伙计检查完毕,随即拿过一杆大秤,挂上背篓飞快的一提一抹,吆喝一声:“二等石斛,十九斤七两,去皮五斤,净重十四斤……二等石斛两文一斤,计二十八文。”——原来药铺的规矩分大秤小秤,一般药材用大秤,贵重药材用小秤,特别珍稀的单论。大秤八两往上算一斤,八两以下不计。 只是这伙计明显欺负了小男孩。小洪浩采摘时原本精挑细选,这石斛都是足足的一等品质,以前和爷爷来卖从未按过二等。且不论这伙计毛重是否虚报,单这背篓,是村里老篾匠用湘妃竹所编,极薄极韧极轻,重不到四斤,药铺原本是知晓的,今日伙计却报五斤……一等品三文一斤,这一进一出,小男孩的辛苦在伙计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便被黑去了约二十文钱。 小洪浩满脸通红,欲要争辩,可最终只是噙着眼泪,在账房处领了二十八文钱,背上空背篓,默默走出药铺。 原来小男孩年纪虽小,心思却缜密,情知得罪不起药铺。若把店里人惹个恼羞成怒,从今往后不收他的药材,那他岂不是无可奈何断了生计!这朱砂镇药铺仅此一家,做的是独门生意,他一个小小孩童又岂能撼动。 要是我有爷爷遇到的仙人那样的手段就好了,定将他仁和堂砸个稀巴烂。小洪浩臆想着自己快意恩仇。到底是孩童心性,想着想着小洪浩便不在郁闷。蹦跳着去到米铺,十文钱买了十斤高粱米,又用十文钱买了一点点盐巴,剩下八文,买了大小不一的几根绣花针,却是打算送给秀姨做谢礼,当真是个懂事知恩的好孩子。 光滑的石板路被夕阳照射,发出点点金光,漫天晚霞,缕缕炊烟。一个背着竹背篓的小男孩在石板路上快步移动,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棍,如同拿着一柄宝剑般左右挥舞。看见路旁一株较高的苦蒿,小男孩用力一棍飞快将其斩断,继续前行……片刻听到小男孩喃喃自语道:“好像也罪不至死……”——原来小男孩斩断那一株苦蒿之时,小脑瓜里竟假想那苦蒿便是欺负他的药铺伙计,被他一剑斩去头颅,只是善良的天性还是让他隐隐觉得如此不妥。 回得家中,小男孩又自熬粥果腹。 待小小肚皮滚圆,闲来无事,又难免想起今日之遭遇。小男孩此刻细细想来,却又悟出一些更深的道理——“那伙计不过只是药铺做事,按月领例钱而已,这收购药材所用银钱又不需他自掏腰包,反之克扣之钱也不会落入他的口袋,偏又为何做此等腌臜之事?须得是那掌柜要求如此这般!……爷爷啊,你还要浩儿去投奔药铺,我若去了,也做这等伤天害理、有悖良心的营生,岂不是让你九泉之下也蒙羞嘛”。想到此处,洪浩更加坚定了自立的决心。 小男孩想完心事,浑身释然,不多时便又沉沉睡去。 如同昨晚一样,午夜时分,洪浩贴身保管那东西又伸出细丝扎进肚脐,然后收回……这一幕其实在今后每个子夜都在上演,当然,都是静静地,悄悄地发生,小男孩从未发觉。 …… 第3章 山庄 春去秋来,一晃三年。 除了一个小小男孩慢慢长成为一个小小少年,石鼓村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时值暮春初夏,熏风南来,山中草药最是繁茂。洪浩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每日进山都大有收获。 这日洪浩如同往常,东方既白便早早出门,却不料刚到进山石桥处,便看见一群官兵模样之人,守在桥头,封住去路。其中一人瞪着洪浩看了两眼,大喝:“官家办事,此路不通,闲杂人等休得要靠近。” 洪浩拱手行礼道:“官爷莫怪,小人只是石鼓村采药人,全靠上山采药过活。这些年都是这磨盘山一带活动,不知官爷在此公干多久?以免再来却又叨扰到各位官爷。” 那人见少年不缺礼数,问得又在情在理,便缓声说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昨夜上边叫封山,我等连个囫囵觉也不曾睡得,半夜便出发赶到此处……至于为何封山,封至何时,一概不知……你且回你那个石鼓村石锣村甚的,告诉村民这几日莫要再来。” 洪浩心里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返身回家。 翌日,洪浩又去,只远远一撇,便见那群官兵仍在,少年情知无可商量,便去到朱砂镇,看能不能打探一点封山的消息。这一去果然有用,在那茶坊混得半日,虽不知为何封山,却得知不止磨盘山,那方圆延绵几百里之内鹿鸣山、困龙山、白岩山、狗毛岭……等等全都封了。 隔日洪浩想着侥幸再去,却见那进山桥头不但人员整齐,还搭起行军帐篷,这般安营扎寨怕是要常驻于此。洪浩暗自思忖:“这般情形可是大大的不妙啊。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多几日,米缸也空了,柴火也缺了,不进山采药没个来处,我如何生活?说不得只有涉险一试了。” 原来洪浩自小便知这进山之路另有一条,却是荒废已久的古道。爷爷当时告知他只是让他知晓危险,不要顽皮。毕竟从爷爷还是孩童时候便是荒废失修,好多路段早已腐朽风化,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还传说每逢夜里便能听到鬼哭之声……洪浩原本乖巧懂事,自然不会忤逆爷爷的告诫。只是如今情形不同,加之年岁稍长,自觉可以见机行事。 既然打定主意,洪浩不再犹豫,回家风风火火一顿准备,只等明日出发。 次日,寅时,小男孩借着星月之光,悄然出发。这进山古道和那桥头官兵驻守之处相隔甚远,更费脚力。洪浩在与其等高的杂草丛里艰难寻找,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让他找到了古道入口,洪浩一喜,再无犹豫,沿着古道开始进山。 这古道虽说荒废百年,但毕竟是人工而成,有迹可循。尤其是初进山里这一段,都是条石所砌,即便布满杂草青苔,也能看出当年应是平整宽阔,颇有气派。洪浩继续深进,道路始终能依稀辨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崎岖陡峭,只是高大的树木参天而立,雾气弥漫,人在其中显得及其渺小。洪浩啧啧称奇,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混迹摸爬的磨盘山还有他如此陌生的地方。其实这磨盘山形如磨盘,十分巨大,洪浩自小跟随爷爷都是循规蹈矩,春夏秋冬都有较为固定的挖药之处,对这座大山并未好奇探索,未达之处甚多。毕竟上山是为了生计而不是游山玩水,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儿才能纵情山水吟诗作画。若不是封山逼得少年不得不另寻蹊径,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因为好奇来登此古道,生存才永远都是平民百姓的头等大事。 洪浩如此走得半个时辰,一路留意各种药材,此处虽是深幽峡谷,药草却都是常见品类,当然不肯罢休,继续前行。再走数十步,抬头竟看到一个石雕山门,虽然年代久远,整座山门被青苔藤蔓包裹,但横梁上却依稀能见“掬月庄”三个阴刻古篆大字。洪浩自然不识,却也觉得甚是好看。再拾阶而上,行得六七十丈,只一眼,却把洪浩吓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原来洪浩上得台阶后看见偌大一个广场,均是三尺见方大青石铺设,平整光洁,故几无杂草。但也正是没有杂草遮掩,广场内横七竖八上百具骸骨一览无遗,惨不忍睹。这森森白骨周边,并无刀枪剑戟等兵器散落,显然当时并未有过激烈的打斗,是单方面的屠杀。从白骨形体大小来看,应是男女老幼俱皆有之,当真灭门之祸。 那广场之后,还有几进宏大院落,洪浩一时呆住,不知进退。这也难怪,说到底他不过一个普通农家少年,何曾见过如此景象?换做普通成人一样屁滚尿流。好在年代久远,早已不见血肉,那些白骨更像是物件一般,看得久了也就不再似初见般恐怖。最终还是好奇之心压过畏惧之意。 定下心来,洪浩暗忖:“此地不见天日,荒废起码百年之久,断无活人,当下应算无主之地,我自探索一番,也算不得唐突冒犯。” 主意一定,便不再犹豫,穿越广场,一路小心翼翼绕过拦路白骨,来到大院门前。门匾上仍是“水月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只不过此处未受植物侵蚀,故清晰可见是端庄楷体。左右一副门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可见当时主人也是风雅人物。不过洪浩统统不识。 进得庄内,洪浩不由得感叹这庄园的宏伟华丽、气派非凡,虽有些许残破,但整体仍是完好。他自幼石鼓村和朱砂镇两点一线,那石鼓村自不必说,都是如他和爷爷般的穷苦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土墙茅屋;就说那朱砂镇仁和堂药铺,也算得镇上数一数二的高大建筑,可和眼前这雕梁画栋的庄园一比便觉扭捏小气。 洪浩一路走走停停,开始逐间查看,这山庄前两进院落除了厨房、杂物间,大都是简单卧室,并无特别。第三进开始,门窗变得更加精致,房间内家具齐全,应是内眷所居。这所有房间除了灰尘厚些,并不凌乱,也未曾见得白骨。由此推想当时山庄内所有人丁是活着被集中到广场之上。 在第五进院落,一栋独立阁楼特别显眼,一下子就吸引了洪浩。可怜少年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不知道门额已经写明这是一栋藏书楼。只有进得里面,看见一排一排的书架,整齐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方才明白此楼用途。他虽不识字,却从小受爷爷影响,或者说和所有不识字的穷苦人一样,对有学问的人,对记载有学问文章的书籍,极为尊敬。这么多上百年的书籍聚在一起,散发出的那种书香气息,或者说一种气场,不由得让洪浩心生庄严。 眼前这些书籍,是掬月庄历代主人积攒收藏,分门别类整齐排列,其中不乏孤本善本。毕竟造化弄人,一个不识字的少年面对这泼天的机缘终究是抓不住。这些古籍中,有讲医药的,有讲谋略的,有讲风水的,有讲兵法的,有讲修真的……但凡洪浩能读通一本两本,那在这世上不说荣华富贵,温饱至少是不愁的。 这个少年,除了爷爷教他简单的礼节,其他方面没人指导,做人行事全凭本性——比如双手养活自己,比如知恩图报,比如宽厚善良,又比如现在,少年并没有想着拿走几本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的古籍。常说如入宝山空手回,可空手回真的不好么?爷爷拿回了宝物,仍是穷困一生,到死也不知这宝物有何用处,又有何好? 从天不亮到现在,洪浩还颗粒未进,感觉肚饿便掏出昨日烙好的黍米饼啃将起来。待啃完干粮,却有些倦了,想着稍事休息,来到书桌前,抬袖拂了拂便趴下睡去…… 等再次醒来,早已月暗星稀,当是深夜。洪浩懊恼不已,原本只想睡得一时半刻,趁着日头回去,谁曾想竟贪睡误了。须知这山中庄园,白天还好,这大半夜没一点光亮,加上阴风阵阵,吹得一些门窗咿呀作响,当真是恐怖至极。洪浩想着返回还要穿过广场那白骨堆,哪里还抬得开腿脚。 没奈何,洪浩只得回身坐下,暗自盘算熬将过去,待得天亮便速速返还。此刻洪浩自然睡意全无,便觉时间难熬,想着找个趁手的家伙防身。这藏书楼藏书之地,本没有兵器之类,胡乱摸索,竟在笔筒里摸到一个硬物,凑到眼前细看,是长约七八寸一个带柄铁片,恐是裁纸刀一类物件。洪浩握在手中,,只能说聊胜于无,更多是给自己壮胆的精神安慰罢了。 这小小少年,殊不知他随手一摸得来的这小小物件,就是整个掬月庄惨遭灭门的罪魁祸首,因果源头;是令天下剑修为之疯狂的神兵!如果是白天,如果他识字,那他就会发现,这形似铁片的裁纸刀,刀片上刻有两个极细的文字——“水月”。 第4章 山鬼 洪浩只盼着时间快些,再快些。毕竟这种时辰,这种地方,阴气最盛,难保没有一些……奇怪的东西。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洪浩心中暗自求神拜佛之时,却听到一声凄厉惨叫,随后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凌空掉落,不偏不倚,落在藏书楼所在这一进庭院之中。洪浩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 随后听到一声大喝:“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声音浑厚,似是老者。 说话间三条人影御剑便至,将老者口中受伤跌落的妖孽围住。 那妖孽并无惧色,开口道:“我早已死过一次,有何可怕?只恨我修炼未精,不能为爹娘报仇,不能为为掬月庄上下一百四十八口人报仇,除非你等今日让我魂魄尽灭,不然过得千年万年,我一气尚在,终归是要报这血海深仇!”声音虽满含愤恨,却婉转动听,原来是一妙龄女子。 老者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是唐家余孽,难怪专挑我离火宗弟子下手。好好好,今日便让你神魂俱灭!”说罢忽地运起功法,一层淡淡绿色火焰笼罩全身,照的庭院如同白日。——这离火宗的功法是以火为基础,修炼至不同阶段火焰颜色各不相同,从低到高依次为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白色和紫色,这绿色火焰,说明老者至少已是一位金丹期高手。 虽心有不甘,却自知不敌,那女子双目紧闭,只等灰飞烟灭……就在老者手掌抬起即将拍下那一刻,却听到砰的一声响。 老者连同其余人等皆是大惊,以他金丹期的修为竟未发现阁楼上有人,可见此人修为绝非寻常,此时故意发出声响,不知是敌是友。当下沉声问道:“离火宗二长老顾于修,敢问哪位朋友在此?请现身说话。”他是老江湖,先就搬出宗门名号,想让对方有所顾忌。 未见回答,且又听得砰砰两声。顾于修愈发警惕,却不轻举妄动。随他前来的二人也做防御姿态。 却不知洪浩此刻在阁楼之内,连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万分小心,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听得外面对话,虽然也很同情那名女子,但却知道这些神仙妖怪打架不是他一个凡夫俗子所能参与的。只盼着这些人早点结束后离开,莫要发现他的存在。却不料要紧之际,他握在手里的玩意儿却以一股极大的力道拖着他的手抬高,然后砸到书桌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在他还愣神以为手抽筋的时候,又拖着他的手砰砰两下。 洪浩暗暗叫苦,来不及细想那玩意儿古怪,情知今日是在劫难逃。现在躲是躲不过了,只得哆嗦着双腿到墙边推开二楼窗户道:“是我。” 说话间洪浩已经大致看清庭院内的情形——一位身着黑袍,留山羊胡须,浑身散发绿火的老者,应是那自报名号的顾于修。另外两位站立的一男一女,相貌俊美,皆是质地甚好的绿绸装束,想来是老者带领的宗门弟子。三人中间,则是匍匐在地,声音好听的妙龄女子,她没穿衣裳,全身薜荔缠绕,更显身材婀娜窈窕。身边一滩血迹,应是刚才中招被伤。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二楼窗户,见到洪浩十来岁少年模样,都是满脸惊奇。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除了老者,其他人见山是山,只有老者越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已两百来岁,虽然自己只是金丹期,却知道境界越高越不可以貌取人。那些元婴之上的人,返老还童轻而易举,想以什么形态示人皆在喜怒之间。想到此处,顾于修更加不肯轻举妄动。 于是拱手行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离火宗奉皇命,封山缉拿山鬼,却不料扰了阁下清修,多有得罪。” 洪浩又不曾经历过此等状况,心里害怕,却老实回答:“我叫洪浩,是个采药人,迷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那老狐狸哪里肯信,一百多年前的屠庄之举,他也是参与其中的。那日之后,便毁坏了进庄道路,关键是进庄之前那片高大树林,布了毒气,做了阵法,凡夫俗子绝无可能穿得进来。至少要达到御剑飞行的境界才能越过树林进得庄来。 顾于修只道洪浩不愿和他说得实情,也不纠缠,试探道:“阁下既然是在此清修,我等也不便打扰,这就带上妖孽,速速离开。不知意下如何?” 洪浩心里大喜,刚要答应,却不料手里还握着的那玩意儿一股强力拽着他刺向顾于修。那顾于修大骇,身形暴退,怒道:“我等对阁下礼貌有加,阁下却欺我离火宗太甚,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轻尘,轻侯,一起上。”这老狐狸自己后退,却叫两个徒儿试招,当真是滑头至极。 那叫做轻尘、轻侯的青年俊美男女却十分听话,护师心切,运起功法,两柄长剑瞬间燃起绿色火焰,对着洪浩迎面便刺。可怜洪浩又不会武功,情知在劫难逃,只是出于本能还是握着像裁纸刀那玩意儿挥舞抵挡。谁知在洪浩挥出瞬间,手中那玩意儿突然暴涨,化作一柄通体幽蓝的光剑,如削豆腐一般把两柄长剑拦腰斩断……在场所有人同时呆住。 “水月!”顾于修失声惊叫。 须知这轻侯、轻尘,都是这巴国皇室子弟。这皇室和离火宗关系密切,每隔五年便会通过考核,送一批根骨天资俱佳的少男少女去修行。轻侯、轻尘原是兄妹,实打实人中龙凤。进宗后修行神速,均已筑基。妹妹轻尘似乎还略高,先前刺伤山鬼那一剑便是她递出。 谁曾料得这二人全力一刺,竟被一个农家少年只一招便削断剑身——如若知道这个少年还半点修为也无,不知道会不会道心崩塌,万念俱灰。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无巧不成书,这兄妹二人运功用剑,修的火系功法,偏生那水月剑却是太阴之属,天生克制。其实兄妹二人只如常人打架般对洪浩拳打脚踢,凭着身高力量优势即可将少年活活打死。 洪浩的惊惧又何曾低于这兄妹,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手中这玩意儿只随手一挥便神威无匹。他也愣住,一时手足无措。 姜还是老的辣,顾于修毕竟见多识广老于江湖,他之前也只是听闻水月剑通体幽蓝,乃上古神兵,今日见得洪浩施展,当下断定无疑。这少年“修为”深不可测,且水月剑在他手中,想是掬月庄游历在外的先人……难怪当年一无所获……今日且先保个全身而退,回得宗门再从长计议……想到此处,爆喝一声:“徒儿速撤!”,旋即射出一颗火球,直奔洪浩小腹。 听到师傅下令,轻侯轻尘兄妹瞬息御剑凌空,和老狐狸一起极速飞离山庄,远远回望,眼见少年一动不动,射出火球虽然击中,却并没有产生该有的燃烧效果,整个山庄陷入黑暗。当下更无迟疑,朝着离火宗所在方向一路飞行。 ……这世界原本有许多事情,本来很简单,但顾于修这样的老东西太多,于是简单的事情就复杂了。这老狐狸射哪里不好,偏偏要去射小洪浩肚皮,偏偏又准头极好,火球直奔肚脐,偏偏洪浩肚脐处,绑着一个爷爷留下来三年从未离身的“宝物”,那火球击中“宝物”瞬间便消失不见,如一滴水掉进水缸…… 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抵如此。 洪浩虽不明就里,却也暗自庆幸捡得一条性命。 如今只剩下他和被老狐狸叫做山鬼的女子。若是没有刚才的经历,这女子出现在洪浩面前绝对能把洪浩吓个半死。但刚才借着离火宗几人功法,洪浩已看清山鬼模样——除了是薜荔缠绕作为衣服,却是身材姣好,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并无小时大人描述披头散发,死鱼眼珠,血盆大口般恐怖模样。 山鬼率先开口:“多谢小哥救命之恩。”黑暗之中声音婉转娇甜,极是好听。 洪浩老实,摇摇头作答:“我没有救你,我真的是山脚石鼓村的采药人,进山采药不知怎的来到此处。我一个寻常百姓,没个法术神通,自顾不暇哦……”随后将自己为何进山,如何来此,如何拿到“裁纸刀”,如何被“裁纸刀”弄出声响,详细讲述了一遍,并无隐瞒。说完便欲将“裁纸刀”递给女子。 女子并未接过,却道:“原来如此,不管如何,结果总是被你所救。”说罢艰难起身,给洪浩做个万福,当真婀娜身姿,仪态万千。虽然天黑,洪浩还是能从些许星光中看清大体轮廓,赶紧躬身还礼。 那女子寻个石凳,缓缓坐下道:“有伤在身,实难久站,还望海涵——”洪浩胡乱摆手,小脸通红,直道不碍事不碍事。他乡野小孩,平时都是被人呼来喝去惯了,今日被如此娇美女子以礼相待,浑身不自在,心里却是欢喜。 那女子又道:“小哥莫怕,我虽山鬼,却从未祸害百姓,滥杀无辜。” 洪浩惊奇问道:“什么是山鬼?我不曾听说过,我只道你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哩。”——这原本实话,却也是无意间拍出让对方最为受用的马屁。 第5章 赠剑 女子莞尔一笑,说:“小哥说笑了。山鬼就是没有受皇家册封的山妖,如有册封,那就是山神。” 洪浩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心里却嘀咕:“明明都是妖,有册封就是山神,没有册封就是山鬼?”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对,不公平。 女子继续道:“我本是这掬月庄庄主唐彦之女,单名一个绾字。一百二十年前,我年方及笄。有一日,被离火宗用计把我庄上全部人口押至广场,让爹爹交出水月……”说到此处,唐绾面露悲愤,“我爹爹说一个不知道,离火宗便杀掉一个我庄上族人……” 洪浩递出手中“裁纸刀”给唐绾,说:”方才那老头叫了一声水月,是不是就是说的这个东西啊?“ 唐绾却还是不接,点头道:”现在想来,他们离火宗要找的就是这个。只是你有所不知,我听爹爹讲我们祖上是有修真习武之人,但后来不知是何缘故,慢慢就弃武从文了……到我爹爹一辈就全然不会武功,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想必我爹爹也不知道这个便是水月剑“ 洪浩点头称是,在他看来,无论多么宝贵的东西,都没有生命宝贵。 唐绾继续说道:”那离火宗最后杀得只剩我父女二人,带头之人威胁爹爹,再说不知道就把我衣服剥光当众羞辱,我爹双目赤红,流出血泪,想要救我却又不可奈何,趁人不备,大叫一声撞向石柱……“ 说到此处,唐绾已泣不成声,断不成句。哽咽着:”我看见……爹爹……脑袋……破开……血水……脑浆……流了一地……“ 洪浩虽然年纪还小,无法理解做父亲想要保护女儿却不能的愤恨无奈,但想着那个场景,也是充满了愤怒。觉得这离火宗罪该万死。 ………… 沉默良久,唐绾才幽幽说道:”再后来,我一缕冤魂执念,始终不愿意散去……一百多年日积月累,沾染山野精气,最近终于凝聚化为人形。“ ”我昼伏夜出,在这延绵大山里搜寻离火宗弟子,只挑落单的低阶弟子寻仇,这离火宗势力极大,弟子众多,常有弟子来这群山之中寻根采气,打坐修炼。几日下来,也杀得他三五个弟子,却不料惊动了宗门,派出境界高强的长老和弟子,封山捉我……“ ”我修为尚浅,原不该如此冲动着急,但报仇心切,想到爹爹的惨死,想到自己受的侮辱,便按耐不住……“ 洪浩本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根据唐绾先前所述,他虽是少年,却也知道这个苦命女子死前遭受了什么…… 片刻,洪浩再次递出手中水月道:”唐绾姐,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这把水月而起,它既然是你家的祖传之物,你且收好吧。“ 唐绾凄然:”如果没有它,我们唐家不会招此劫难。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修为弱小,离火宗再来寻我,我岂能护它周全?倘若让它落到离火宗之手,那我唐家上下一百四十八口岂不白死?再者要不是你今日误打误撞,我至今仍不知它的所在。我觉得这把水月和你有缘,就送给你吧。“ 说罢站起身来,迈一步到洪浩跟前,俯身对着洪浩手里的水月轻轻说道:”谢谢你今天让这位小哥救我,我不清楚你和我祖上的渊源,可我没有能力让你不被别人夺走,所以,让你跟着这位小哥,可好?“ 那水月本有灵气,仿佛听懂唐绾的话语。洪浩感觉水月抖动,似要掉落,只好握住剑柄,然后又被水月强力拖拽一路向前走动,水月把他拖至庭院一处刻字石碑,指向其中一字。 唐绾跟来一看,笑着说:”它答应了。你再不可推辞“ 洪浩一头雾水,红着脸道:”唐绾姐,我不识字,这上边写的什么?“ 原来石碑上刻着两行诗句:”拿云自可容收放,喝月谁能使倒行“ 那水月所指,乃是”可“字。 洪浩一时无语,他被这玩意儿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要是一直带在身边,难保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可又不忍拒绝这知书达理,说话温柔的小姐姐。讷讷道:“我也不会武功法术,恐怕也难保它周全……” 唐绾摇摇头道:“不一样的,我说到底不过一个山鬼,其根本在此处,不能离开这片山脉。那离火宗寻到我只是早晚之间……你确是血肉常人,带着它远走高飞,天地之大,可以任意逍遥……你不张扬,便谁也寻不着。” 那唐绾虽知书识礼,但生前被全庄上下视若珍宝,锦衣玉食,呵护有加。如此自然不知民间疾苦。洪浩一个苦哈哈药农,全靠上山挖药,离开这片大山,连个生计也无,饿死扑街也不过早晚之间。 洪浩一时没个计较,思忖半天,终于答应。说:“那我就替姐姐先拿着,姐姐若有需要,我随时奉还。” 说来可笑,这一人一鬼,为这水月推脱半天,竟都是推辞不要!那水月剑若能开口说话,必将破口大骂:“镜花、水月、福地、洞天,四把绝世神兵,老子好歹位列第三,这世间多少英雄豪侠对我趋之若鹜,竟被你们嫌弃……老子不要面子的吗?气死老子了……” 这一人一鬼说话之间,天已开始蒙蒙发亮。 唐绾抬头看天,说:“小哥,已经快天亮了,我见不得光,你也收拾收拾,赶紧离开吧。那离火宗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何时便会整齐人马再来。这庄内物品,你看上什么就随意拿取,不用客气,权当我报你恩情。” 洪浩突然觉得,时间这东西,最是不讲道理。譬如他被困阁楼之时,巴不得时间快些却度日如年,比如现在他对唐绾小姐姐颇有同情好感,巴不得时间慢些再多说些话儿,却忽地就快天亮。 洪浩担心道:“唐绾姐,我走后,他们来寻你该怎么办呀?” 唐绾听出言语之间关切之情,甚是感动,却道:“无妨,这数百里延绵群山,我若藏匿不出,他们找我也非易事。” 洪浩听后,稍觉心安,仍是依依不舍。 他自幼除了爷爷,再无亲人。爷爷走后,连个说话之人也无。别人见他沉默寡言,只当他性格孤僻,却不知洪浩内心世界极其丰富,只是他能接触的都是苦于生计的穷苦人家,各自求活,哪来心思嘘寒问暖。久而久之,洪浩便觉得人间就是如此。 这唐绾姐明明大家闺秀,却从未轻看于他,一直以礼相待,又赠剑于他。换做朱砂镇那些稍有家底的小家碧玉,这些年何曾正眼看他?当街遇到唯恐避之不及,皆是掩鼻而走,生怕沾上污秽之气一般。 想到此处,洪浩动情道:“唐绾姐,你千万好好保重……我……我总盼着能再见着你哩” 唐绾听闻,默不作声,似有泪光闪动。 对着洪浩默默一个端庄万福,旋即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远远传来声音:“寻我闺房,有支金钗,小哥带走……留个念想” 洪浩立在原地,发呆片刻,依言寻得唐绾生前所居闺房。 在梳妆柜台一个匣子,打开果然见到一支金钗,乃是凤凰造型,做工极其精美,应是唐绾心爱之物。 洪浩收在怀里,不再逗留,快步离开山庄。 此刻天已大亮,原路返回,经过广场,洪浩作揖,心中暗道:“今日时间仓促,来不及给各位前辈入土为安,他日若有机会,定来了此心愿。” 一路下山不提。 …… 话分两头,且说那离火宗二长老顾于修,带着轻尘轻侯两位徒弟,一路御剑,回得宗门,直奔议事堂。 虽是深夜,这议事堂却有弟子值守。这值守弟子见师徒三人来得迅猛,情知有事,也不多问,点亮堂内灯火,旋即出门叫人。 一盏茶工夫,除正在闭关的宗主,离火宗六大长老便已聚齐。可见这离火宗管理有序,效率极高。 见都已到场,顾于修也不废话,便将如何追踪搜寻山妖,一路去到掬月庄,如何被境界深不可测,手拿水月剑的少年阻止……简单扼要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那山妖是唐家余孽孤魂所化,根基尚浅,不足为惧。只是那小小少年模样之人,我觉得是唐家游历在外的先人返回,起码也是元婴境界,或已经化神也是难讲……我们还是要准备一下,说不得何时便来寻仇……” “哼,来便来,我离火宗千年基业,一个化神期还不用放在眼里。”一鹰鼻细眼,须发皆白之老者如是说。原来是五长老许大炎。 “哎,大炎啊,两百岁的人了,火爆脾气还是老样子,学学老六的涵养工夫吧。”大长老夏百草开口:“凡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轻尘轻侯,把你们的短剑拿上来让大伙瞧瞧。” 一直堂外等候的轻尘、轻侯兄妹听到大长老呼叫,立刻进得堂内,把断剑呈上。 夏百草仔细看了看断口,不由得惊叹:“好整齐的断口,若非绝世神兵,决不能有此模样。”众人听罢纷纷凑前观察后,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须知轻尘轻侯所用长剑虽非宝物,却也是百炼精钢所铸的一流精品,加之出剑之时还蕴含兄妹二人筑基期修为的全力,却只一剑便至如此,那水月剑之威,当真深不可测。 那五长老许大炎也不再狂言——他不过元婴中期,自知若真是化神期人物,如果拿着这水月剑和他对阵,只一回合便可将他劈作两半。 夏百草面色凝重道:“水月现世,非同小可!” 第6章 盯梢 “此事蹊跷,恐另有玄机!”一个妩媚女声道。 夏百草见是三长老苏巧说话,随即问道:“苏师妹有何见解?”原来说话之人是一中年美妇,与夏百草师出同门。别看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却是众人之中心思最为缜密,手段最为狠辣。方才顾于修讲述经过之时,听得甚是仔细。 苏巧对着顾于修道:“顾长老,若是那人武功修为极高,又是唐家先人,岂肯轻易放过你们?你们撤退却不相追?” 顾于修老脸微红,知道苏巧这话是暗讽他怕死惜命,只一招就落荒而逃。但苏巧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他没法发作。只得悻悻道:“我射出一枚流萤,或是他托大硬接,站在原地运功化解,无法移动。” 苏巧媚声道:“顾长老的流萤原是一绝,威力巨大,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顾长老乃是金丹期绝顶,突破元婴只在须臾之间……”这话明褒实贬,把顾于修一张老脸打的啪啪作响。 夏百草见势不对,赶紧说道:“依师妹所言,此事当如何?” 苏巧也不继续挖苦,沉声说道:“水月现世不假,唐家先人未必,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通知上下加强警戒。方才顾长老说那人自报家门叫洪浩,是采药人,今日天亮即刻联系官府,把境内所有采药人按名册清查一遍,看是否有此人。” 苏巧顿了一顿,接着道:”如有此人,则速速通报我等,不可声张。“ 又道:“大家散了吧,我等在此折腾半夜,那人若是要来,此刻我等还能从容说话么。不过——”话锋一转,却又奚落顾于修一句。”需原地化解顾长老流萤之威……倒也……倒也不可小觑。“ 那顾于修却不接话,权当没有听见。 众人觉得有理,便吩咐即刻起轮值弟子增加一倍,加强巡逻戒备,便各回山头。 …… 这离火宗占地极大,顾于修领着轻尘轻侯返还自家山头,一路行走,半响无话。 轻侯终于憋不住,忿忿不平道:”师傅,苏长老她欺人太甚——“ 顾于修却不以为意,道:”那婆娘尖酸刻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天性如此,理她作甚。她不在现场,不知形势凶险,自是说得轻巧。轻尘轻侯,你们且记住,临阵对敌,保全自身为第一!切不可逞一时血勇。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死了便是死了,再无机会。“ 轻侯点头答应,又道:”师傅,那少年所持,当真便是水月么?不过确实太过骇人,并未看见那少年从何处拔出,只蓝光一闪,我和妹妹的剑就被削断了。“——他并不知那水月一直握在洪浩手里,又无剑鞘,不过太过小巧,又是黑夜,自然看不见。 顾于修回道:”为师也不十分肯定,传言这镜花、水月、福地、洞天是上古遗留神兵,许久未曾现世。恐怕真正见过的人,要么已飞升,要么已作古……只是听闻镜花发金光、水月发蓝光、福地发棕光,洞天发红光……那一道蓝光,你兄妹二人也看得真切,由此推断应是水月。“ 一直未曾言语的轻尘此刻开口问道:”师傅,那山妖所说掬月庄一百四十八口怎么回事?真的是我们宗门所为么?“ 顾于修听闻脸色一变道:”陈年旧事,提它作甚。速速回屋休息。“ …… 这边洪浩回得石鼓村,到了自家茅屋坐下,想着昨日经历,恍如隔世。 但手中的水月,怀里的金钗,却又真真切切提醒他并非梦境。 他望着手中水月,小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却不知他想些什么,仿佛还自言自语。过得许久,才见洪浩出门。却又奔进山石桥处而去,远远望见那群衙役差人仍在,便走上前去,拱手作揖,苦着脸说:“各位官爷,不知这封山还得几日?小人家中米缸见底,再不进山采药,怕是只能饿死家中。” 那带头之人,见是前几日所见少年,也有些怜他,只说:“听闻我家县老爷也是接上头命令,不知缘由,我等当然更是一概不知。何时解封,也只能等上头下令。你不如去朱砂镇上,看能不能寻个短工,也是活路。” 洪浩再行礼谢过:”多谢官爷提点,既然如此,也只好去镇上碰碰运气。“ 说罢果然一路来到朱砂镇。 来得镇上,首先便去到最为熟悉的仁和堂药铺。进门见着药铺伙计,便叫:”白大哥,张掌柜可在?“——那被叫做白大哥的,就是当年欺负小洪浩的药铺伙计,只不过洪浩常去,慢慢相熟,后来便不再显山露水,明目张胆吃欺头。当然暗里克扣多多少少总是难免,毕竟行规。他若不愿,掌柜定会让他滚蛋。 那姓白的伙计道:”你寻掌柜何事?他在后院。”随即凑到洪浩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劝你今日别去,老板娘这两日不爽利,掌柜的现在怕是要死要活。你去必触霉头。“ 却说这张掌柜,肥头大耳,一身好膘,对人总是慈眉善目、和和气气。做生意却是从不含糊的一把好手,上下打点,路路皆通,把个药铺经营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但却一样,这张掌柜十分惧内,也是朱砂镇人尽皆知之事。 洪浩听罢说:”多谢白大哥提醒,那我还是不去为好。哎,那磨盘山不知为何被官府封了,也不知何时能解。原本想来药铺找口饭吃……“ 白姓伙计一听此言,一张驴脸顿时愁苦,说:”原是此事,我劝你啊趁早死心。这封山之后,都无人来卖药材了,我每日倒是清闲许多……可这张掌柜不养闲人,如此下去,过几日怕就该辞我了。“ 洪浩劝慰道:”白大哥莫要心慌,磨盘山说不定过两日就解了……即如此,我就不叨扰了,再去别处看看。“ 洪浩又去酒楼、茶铺、铁铺、杂货等商家店铺逐个自荐,一圈逛完却无人肯收,均是嫌他年纪尚小,体弱无力,恐是吃多做少的赔本生意。 洪浩没个奈何,四处游荡闲逛,不觉来到沱江码头。 这沱江码头,是连接巴国京城巴郡的水路,因境内群山巍峨,车马不便,故南来北往,客货商旅均选择水路出行,此刻帆樯林立,倒是一派繁忙景象。 洪浩见许多穷苦人家模样之人正在搬运货物,男女老少皆有。一问才知,原来是专门帮货船上下货物的行当,却不管你有力无力,按搬运货物多少算钱。比如力大者,一次两袋三袋,力小者一次一袋两袋,总归是两袋算一趟,一趟一文钱。都是现做现结。 洪浩暗忖:”这倒是个好营生。我虽力气不大,但多跑几趟,却也能挣个米钱。“遂加入队伍干了起来。一干才知道这米钱也不是等闲好拿,初时还好,多搬几趟便腿如灌铅,走得踉踉跄跄……好在他吃苦惯了,却能咬牙坚持。 干到天黑,结算十七文钱,还要交两文给码头牙人,说是行规。洪浩虽是愤愤不平却也明白只能如此。 拿着辛苦得来的十五文钱,洪浩五文钱买得五个蒸馍,剩下都塞进钱袋,踏上归途。 洪浩饥肠辘辘,拿出一个蒸馍,边走边啃。走到半路,总觉不自在,却又说不上因何而起。他也不去计较许多,快步回家。路上还顺便收集了一些柴火。 回到茅屋,洪浩一望水缸,却是没水。随即挑上水桶,去村旁水井打了半桶水,挑回来倒入缸内。接着引火烧水,他一路啃了两个蒸馍,那蒸馍本是早上出锅,他买来时已发硬变干,此时只觉口干舌燥,故而烧些热汤来喝。 喝完热汤,洪浩觉得浑身酸软,倒床便呼呼大睡。 …… 在洪浩茅屋外不远处,两条黑影隐匿在黑夜里,悄无声息。 ”看清楚了吗?“ ”……身形身高声音相似,样貌不甚肯定……“ ”跟你师傅一样无用!“ ”苏长老恕罪,确是弟子迟钝。当时……昏暗。“ 原来却是离火宗三长老苏巧和二长老门下弟子轻尘。要说这离火宗,果真极有效率。早上知会官府,上午就查到朱砂镇石鼓村采药人多为洪姓。叫来里正和甲长细问,果然有采药人洪四喜之孙名叫洪浩,因未满十六,故还没有造册。 那苏巧亲自追查,却不愿和顾于修同路,只叫上轻尘跟随,前来辨认是否是交手之人。 二人先在洪浩茅屋内搜寻水月,洪浩家徒四壁,一目见底。那水月若藏在屋内定是轻易发现。饶是如此两人还是仔细搜索一番,一致确定不在屋内。 随后二人又寻踪到朱砂镇,暗中监视着洪浩一举一动。洪浩在码头下苦力之时,苏巧发动神识,几番确认,可以肯定洪浩没有丝毫功法修为。和顾于修口中的元婴期化神期高人天渊之别。 洪浩回家,又一路跟踪而来,做最后的观察确认。 ”苏长老,要不我们现在冲进屋内,如果水月是他随身携带定能找到“ ”你和他交手之时,那柄水月剑多长?“ ”三尺有余……“轻尘说到一半猛然醒悟,不再说话。——一柄三尺多长的剑,一个没有功法的普通少年随身携带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 ”比你师傅还要无用。“ 第7章 草芥 苏巧并非未见过世面之人,但毕竟没有见过水月,自然不知这上古神兵能凝光为实,陡然暴涨。谁能料想到本体竟然那么小巧如裁纸刀一般。说来这也怪不得她如此缜密心细也被骗过。自信和自负,本没有太大区别,看结果而已。 既然已确定水月不在少年这里,既然已确认少年只是普通凡人。苏巧判定当时对战高人或在山里瞧见过采药少年,只是随口假借身份而已。 不管怎么样,这条线索已断,苏巧不愿再浪费时间,扭头对轻尘道:“此子无足轻重,我们回宗,另作计较。” 说话间,却随手摘下一片树叶,两指夹住捻动,只几下那树叶就化为一只暗红蝴蝶,在暗夜之中发出微微红光,甚是好看。只见苏巧纤手一扬,那蝴蝶便朝洪浩茅屋飞去……片刻之后,洪浩那茅屋燃起熊熊大火。 轻尘惊得说不出话,想问苏长老为何杀这少年,却见苏巧头也不回早已飞远。略一迟疑,轻尘也只好御剑跟随而去。 在苏巧眼里,像洪浩这些凡人百姓不过蝼蚁罢了。既不能证道飞升求得长生,那反正百十来年,早点死晚点死也无甚关系。谁叫这小子点背,赶上老娘心情不好呢。道理?道理是留给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人讲的。 可怜洪浩,熟睡中忽被热醒,睁开朦胧睡眼,,见自己被烈火包围,瞬时慌了。整座茅屋火光冲天,已无夺门逃生可能。洪浩万念俱灰,脑海极速闪过一些画面……最后仿佛看见爷爷牵着他的小手,在清晨的霞光里一路进山挖药。 洪浩满心欢喜,能这样天天和爷爷一起挖药,虽然清苦,但却幸福。 然而就在洪浩闭目等死之时,奇异的事情再次发生。洪浩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已极快的速度在缠绕自己,刹那间便将他躯干四肢连同脑袋如粽子般包裹得严严实实。包裹之后,洪浩已无灼痛之感,起身走动,行动自如,洪浩再无迟疑,冲出火屋。 冲出来之后,那一层包裹又瞬间不见。洪浩不及多想,摸黑寻得村后一僻静之处,隐匿起来。此刻依稀传来村里父老乡亲的叫声,想是大火已经惊醒村里男女老幼,大家忙着灭火……好在洪浩和爷爷的茅屋是独栋,左右并无其他房屋相连,烧完了也就完了,不会殃及邻里。 山风吹过,洪浩逐渐冷静下来。这几日连续的性命之危,逼迫他不得不快速成长。 他很肯定自己睡下之前,灶膛的火是熄灭的。因为他早就计划第二日将金钗和水月埋在柴火灰烬之中。毕竟金钗和裁纸刀这种东西出现在一个穷苦少年身上,怎么也说不过去——万一不小心滑落露出,别人诬为小偷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为何没有下山回家即如此埋宝,这便是洪浩的细致之处! 下山之初洪浩即在想:“我当如何收藏这两件物品?这是唐绾姐给我的珍贵之物,绝对不能丢失。家里没甚能藏东西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埋在灶膛灰里最为保险。不过那离火宗为了捉拿唐绾姐可以让官府封山,想是势力极大。我当时已自报家门,他们回去一查,定会找上门来,我的家肯定会被他们仔仔细细搜索。我且做个小手脚,来确定是否有人搜查过。等他们搜索完以后再埋才万无一失。他们找不到东西,我也就蒙混过关了。” 于是乎才有洪浩出门进山去到桥头,就是给官府之人传递一直在家苦等封山解禁,等米下锅的窘境,却也是实情。然后去到朱砂镇找活路生计,一切都是极其自然。回到家中,口渴烧汤来喝也是情理之中。那烧完灶火留有柴火灰烬,就算暗中有人监视,这些事情都是生活中的惯见场景,毫无突兀可疑。 洪浩回家便知家中已被搜查过——他家里大箩匾内原有一些半干药材,须得晒干后方能卖给药铺。他在药材上做了形状,但有翻动一目了然。那苏巧轻尘倒是未曾注意,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少年能如此心细如发…… 只是洪浩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苏巧这婆娘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他也不认识苏巧,现在只是初步断定这场大火,一定和离火宗有关! “离火宗,离火宗,”洪浩嘴里喃喃道,心里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狗窝。那破茅屋虽然简陋,却是洪浩和爷爷的幸福之家,承载了小洪浩所有的快乐时光。如今一把火没了,洪浩也就没有家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了归属。 听到乡亲们的惊呼叫喊忙乱之声,洪浩没有回去,就让大家都以为那个小男孩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吧。要是离火宗知道自己没死,定会连累一众父老乡亲。 洪浩趁着黑夜,一路潜行,来到南坡爷爷坟前。 “爷爷,浩儿不能常来看你了。浩儿得罪了你嘴里所说的那些神仙人物,如今此地已经没有容身之地。爷爷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回来给你添土上香。” 说罢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去。 …… 话说穷家富路,这远行是很需要银钱作为盘缠的。洪浩原本就是紧巴巴,小心过日子之人。采药所得只能混个温饱,却落不下积蓄。加之茅屋已经被烧个精光,连个可以典当物件也拿不出来。一盘家当,就昨日苦力所剩十枚铜板,一把水月,一支金钗,还有肚皮上爷爷叫好生保管的“宝物”。懂行之人或觉得少年富可敌国,而他却自觉穷得响叮当。 毕竟这些都是极有意义的纪念之物,他洪浩饿死街头也不可能变卖。其实若果真死了,那这些物件也是落入他人之手,死也就毫无意义了。不过洪浩还没想过这些道理。 洪浩思来想去,忽地眼睛一亮,像是有了主意。 只见洪浩找个避风处,卷缩着身体打起盹来。好在已是初夏,夜间虽凉,却也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 熬到东方发出鱼肚白,洪浩起身一路快走,三下两下来到朱砂镇,直奔昨日干活的沱江码头。 这天色尚早,码头上却已人声喧闹,繁忙了起来。原来洪浩已打定主意,走水路离开。这巴国全是崇山峻岭,走陆路不但费时费力,还需预防山贼土匪,一路担惊受怕。而水路方便快捷,相对安全。只是虽有客船,他洪浩却付不出船资,准备找艘货船碰碰运气。 果然否极泰来,洪浩运气还是不错。到得码头,正有一艘货船在上货,洪浩也不多话,加入队伍干了起来,搬得几趟,眼见货物越堆越高,洪浩趁人不注意,钻进货仓,找个角落藏匿起来。过得一会,听得船家吼一声:“起锚——”然后感觉船体晃荡,已是出发。这船顺江而下,速度甚快,不一会,那朱砂镇便已消失不见。 洪浩待得几个时辰,算着时间,开始哇哇大叫。 那船家和货主听得叫声,吓了一跳,寻声而来,在货仓看见洪浩。一问一答,原是码头搬运,因太困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却在船上,工钱还不曾要到。那货主责怪船家开船之时却没个检查,船家自是没个话说,因从未发生此种事情,眼下不知如何。 倒是洪浩拱手作揖道:“两位大爷不必相争,我本是朱砂镇石鼓村采药人,因官府近日封了磨盘山,不准进山采药,断了生计才到码头讨活路。是我自己力乏贪睡……我家中已无亲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能给口饭吃,干活绝不偷懒……等货主老爷到岸,我便自行离去,如此可行?” 洪浩所说,皆是实话,那货主、船家都知封山一事,听得此言不假。又见他小小年纪不缺礼貌,加之别无他法,总不能扔到沱江中,便当即允了。 这一路见洪浩果然伶俐懂事,小嘴也甜,端茶递水,凡事皆是抢着来做,大家愈发喜欢。 等过得一日,洪浩也已弄清,这条货船目的地便是京城巴郡。船上所载货物皆是朱砂镇特产——朱砂。这朱砂据说是那些宗门里神仙老爷炼制神丹妙药的必要材料,向来供不应求。货主是经营此门生意的京城大商巨贾——黄家的一个在外管事,姓冯,专事运输。 这一路顺风顺水,不日到达巴郡水陆码头。这京都气象果然不同,那朱砂镇沱江码头的热闹和巴郡水陆码头相比,立刻就小巫见大巫。 船靠码头,本该各奔东西,因洪浩一路伺候,这冯管事对洪浩甚是喜欢,却是依依不舍。于是道:“洪兄弟,听你所言,家中已是无人,那又何必回去朱砂镇,你这身板,我看也不是长久能吃搬运这口饭的……你我投缘,不如跟我回府,我求府内黄总管给你个差事,不比码头风吹日晒快活?” 洪浩暗忖:“正愁没个去处,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当即打躬作揖道:“如此多谢冯老爷,你的恩典,小人日后定当报答……小人有得饭吃,有得衣穿,便是知足,如有工钱,悉数给冯老爷买茶吃哩。” 冯管事见洪浩如此懂事,眉开眼笑:“说那些作甚?都是缘分,缘分。” 冯管事清点完货物,打包发车,做完手中活计,便叫洪浩随他进城。 虽说在船上日子,冯管事也向他提过巴郡的热闹繁华。饶是如此,洪浩进得城门,看见鳞次栉比的各色高大建筑,车水马龙的人流景象,还是被这都城气派震撼得难以言表。只死死跟随冯管事,生怕一个走神便再也寻不见。 七拐八拐,终于穿过烟火闹市,人马渐渐稀疏。到得一处高宅大院门前,冯管事说声到了。那门房老头见冯管事,自是相熟,唱个诺,冯管事便领着洪浩从侧门进去了。 冯管事把洪浩领到前厅耳房道:“洪兄弟稍等片刻,我去见黄总管。”说罢出门。洪浩暗忖:“目前我没个去处,此处能留下来当是最好,若不愿收留,我当如何?……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冯管事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那中年男子一身暗红绸袍,双目有神,一看就是精明干练之人。 洪浩也不多问纳头便拜,嘴上说道:“小人拜见老爷,祝老爷福寿安康……”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却对站立侧后的冯管事道:“果然如你所说,此子甚是机敏懂礼。”又对洪浩道:“起来吧,本来这府里现在不缺人手,但冯管事终日为府上在外舟车劳顿,不辞辛苦,他的情面我却不好推脱。那就留下吧,看你年纪不大,先做个杂役小厮。你须记住,这黄府不比你那山野乡下,切不可没了规矩分寸,一切小心行事。” 洪浩道:“谢总管老爷赏饭,小人自当小心行事。”说罢又拜了一拜方才起身。 黄总管道:“我事务繁忙,不能多留,剩下的让冯管事带你去办。”说完便转身离开。 洪浩又转身对冯管事行礼:“冯管事,你定是老天爷见我孤苦,给我派下的贵人,你的恩情,没齿难忘。” 那冯管事听得洪浩这般言语,甚是受用,笑得合不拢嘴。他对黄府自然熟悉,一路领着洪浩去领衣、签契、分房……不在话下。 等办完妥当,冯管事和洪浩道别:“洪兄弟,我虽府中之人,一年四季却少于回府,常年奔波在外的劳碌命。这日后立足,只有靠你自己,要记住大户人家,人多事多,你且要机灵一些,遇事不要掺和,做好自己本分。” 这言语却是诚恳,洪浩也知好歹,颇为感激。 等冯管事离开,洪浩回到所分下房。这下房也有大间小间,大间的住两三人,小间的住一两人,他因新来,却分了个靠近厨房,堆一半柴火一张床的杂物间,不过洪浩毫不在意,早已习惯一个人。 洪浩坐下来,回想着自封山以来到现在,短短半月,经历却天翻地覆,仿佛两世。却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8章 救命 万里之外,昆仑山。 一个头戴纶巾,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闭眼掐指念诀。忽地睁眼,一抹精光稍显即逝。 …… 洪浩在府中呆得月余,把这黄府外院都已熟悉。他的性子,原不是孤傲乖张之辈,只是以前乡野的环境使然。这黄府人多事杂,凡事都需交流沟通,自然也就入乡随俗。他人虽小,遇事勤快肯干,又不爱计较,自然不招人讨厌。 黄府家主黄?,不过四十多岁。上溯三代均是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到他这里,为改善局面,除明媒正娶当朝礼部侍郎之女为妻,还纳三房小妾。这三房小妾均不以容貌才情为标准,专挑胸大臀肥好生养之女子……却总是辛苦播种颗粒无收。到眼下,仍只有正房夫人给他生的一女一子。女儿黄柳,已是桃李年华却依旧待字闺中。儿子黄笠,才刚六岁,虽是聪慧,却体弱多病,不像个长命百岁的主儿。 黄?为这个儿子,不知道请了多少太医、名医、游医,按方子抓的药统起来怕能装得满满一屋。黄笠喝的药比喝的水都多,但总是没一点好转。终日面如白纸,手足冰凉,这大热天气还要厚厚几层棉衣包裹。 黄?父亲、爷爷均是不到花甲之年便驾鹤西游,恐自己也难免重蹈覆辙。如今已快知命,焉能不急? 要是儿子真的早夭,后继无人,那诺大的家业付之东流或转手他人,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黄府人丁不旺,仆役却多,分工极细,洪浩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太多事情干。他想着自己和爷爷,在山里风吹日晒,辛苦采药每月也不过换得几百钱。而自己现在,吃的比家里好,穿的比家里好,都不用花钱。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例钱……难怪村里的人都想往都城讨生活哩。 这日,洪浩正在厨房帮孙大娘淘米闲聊。 “大娘,这大米真好吃,在我们朱砂镇,大米要十文钱一斤哩。” “这里也是差不多价钱。你在家不吃大米饭?” “吃不起哩,我和爷爷都是买黍米熬粥喝。” “可怜的娃,一会你多吃点。那黍米,在我们这里都是酿酒用的,你喝过酒吗?” “不曾喝过。” “那最好别学,我家老头子最爱喝酒,每次喝了就撒酒疯……”孙大娘看四下无人,又说:“我听春兰丫头说,前几天看见咱们黄老爷喝完酒偷偷哭。” “啊!老爷为何偷偷哭啊?” “你不在内院行走,当然不知道。咱们小少爷,从小就全身发冷,手足冰凉,总是捂不热……听春兰说最近愈发严重了……老爷只有这个儿子,万一……所以偷偷哭也是人之常情啊。” “嗯……” 洪浩和孙大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突然却窜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家丁张三。 张三想是跑得急,此刻气喘吁吁道:“孙大娘,倒一碗菜油。” 孙大娘一瞪眼道:“你要油作甚?莫不是要做荒唐事?” 张三急道:“莫要诬我,是咱们老爷要我来取。” 孙大娘听得是老爷有用,这才给张三倒了一碗递过去。却也奇怪老爷要油干嘛。张三接过碗来又说:“你们也同去,老爷吩咐,府上所有人等都在二进院内集合,有事要办。” 洪浩、孙大娘听得此言便跟随张三身后,一起前往。却不知今日老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等到了一看,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已聚集,男男女女整齐排做几排。 原来今日一大早,门房老王头便遇到一个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要求见老爷,说是有办法可以医治小少爷,再不医治,最多半月,小少爷便会命赴黄泉。老王头原本不信,这几年来府上骗吃骗喝的游医见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却不料来人附耳老王头,把他年轻时偷看隔壁李家小媳妇洗澡的事情一语道出,虽是陈年往事,老王头却从未对人提起,不得不信此人当是半仙。 于是通报了家主老爷,那黄?对黄笠的病,从来都是但凡有一丝一毫都要试过方肯罢休。自然见了来人,来人也不多言,只告诉他药到病除,今后不必饮酒痛哭。黄?惊得说不出话来,千服万服。 这中年先生要黄?把所有人集中起来,他言能救黄笠之人,就在府上,却不是他。 现在人已聚齐,那人接过油碗,放根灯芯在里面,也没见他拿出火石引火,那油灯忽的一下就已点亮。众人皆惊叹信服。 那人让黄笠站好,他自举着油灯围着黄笠转了三圈。然后说道:小少爷病根已被提出放在油灯中,诸位依次来吹灯,无须小心,只管大力。谁能吹灭他手中油灯,谁便是能救少爷之人,黄老爷必定重重有赏! 众人便排队依次上前,为了赏金那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说也奇怪,不管如何,那灯却是不灭。 轮到洪浩时,洪浩一吹,那油灯旋即灭了。 众人惊叹! 那黄老爷,黄夫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纵横。 那私塾先生模样中年人对洪浩说道:“小哥,我等功法救人,讲究一个缘分因果,切不可因为他是主你是仆,他富贵你贫寒,违背本心。否则功法不灵……我且问你愿意救否?” 洪浩点头道:“我自愿意。”他本性善良,对黄府的收留满怀感激。 那人又道:“实不相瞒,救他,你恐招大劫,你愿意否?” 洪浩点头道:“我自愿意”——没有一丝迟疑 那中年先生道:“好,既如此,却也简单,只需取你一滴血便足矣。”说罢掏出一个酒杯,里面已有满满一杯酒水。 府里丫鬟当下找来一根银针递给洪浩,洪浩也不迟疑,举针便刺自己中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在杯里。 那道人把酒杯递到黄笠跟前,却回头对着黄?夫妇道:“这杯酒下肚,若那位小哥是真心相救,一个时辰便痊愈,若有一丝杂念,一个时辰便暴毙。两位想好,速速决定。” 此话一出,把个黄?夫妇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不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向洪浩。 洪浩站出一步,对夫妇躬身作揖道:“老爷夫人在上,我确是真心相救小少爷,我来黄府不久,外院服役,只远远瞧见过老爷夫人,自是不熟。老爷夫人有疑虑本是人之常情。我本流浪孤儿,若不是冯管事相助,恐怕早饿死街头,单凭冯管事的恩情,我也愿意。”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毫无作伪。 夫妇二人稍觉心安,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黄笠自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他虽孩童,却极聪慧,眼见这中年先生手段不凡,非之前那些江湖游医可比,自知机会难得,稍纵即逝,故极有决断。万一有个不测,却是自己所选,以免爹娘愧疚不得安生。 片刻之后,黄笠只觉得一点温暖,从肚皮向四周扩散开,不时便达四肢百骸,浑身温暖,一张惨白的脸也有了红润之色。随即大汗淋漓,直叫好热。他原本三伏天也得裹三五层棉衣,此刻身上好几层厚厚棉服,常人怕是早已中暑。黄笠一件一件撕扯脱掉,直道赤膊,方觉舒坦。 那黄?夫妇和府中上下之人,见此情景,俱是惊奇不已,却都知应是好兆头。毕竟黄笠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出汗之举。 夫妇二人再无怀疑,喜极而泣,噗通一声对着中年先生跪下,如小鸡啄米,磕头不止。 那人却一指洪浩道:“非我救你孩儿。若无此子一滴指血和赤子之心,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可奈何。我不过顺水推舟,顺势随缘。” 那夫妇二人听得此话,也顾不得体面,当着黄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便给洪浩磕头称谢。把个洪浩吓得手忙脚乱,连连扶起。 那中年先生仰头大笑,连叫三个:“善、善、善!” 随即一团仙雾弥漫,当即消失不见。众人皆信遇到真仙,哗啦啦悉数跪倒磕头如捣蒜。 那黄笠走到洪浩跟前,说:“小哥哥,多谢你救我,我以后定当报答。” 洪浩摆手道:“举手之劳,当不得,当不得。” 此刻黄?按住心头欢喜,恢复一家之主常态,对众人说道:“今日大喜,全府上下,不分男女老幼,按人头每人赏银五十,传我话,明日起,门前沿街摆一百桌流水席,摆三天,无论何人只管来吃。” 众人大喜,又是一阵磕头谢恩,逐渐散去,各就各位。 随即黄?叫来黄总管,细问了洪浩进府详情。听罢道:“说来冯管事也是大功,你且记住,待他回来赏银二千,年俸加两倍。”——那冯管事此刻正在江上颠簸,忽地觉得左眼皮一阵狂跳,却不知泼天富贵倾盆而下。他一点恻隐善心,换得如此福报,可见为人还是当心怀善念。 黄?又对洪浩道:“洪……洪小哥,从今日起,你是我黄府第一贵客,不可再做那些杂役之事。你只管好吃好喝,我自叫人伺候。等到你该成家年纪,我给你说媒娶亲,买屋置地,总保得你一世无忧。以报答你对小儿再造恩情之万一。” 洪浩红脸道:“多谢老爷,真的不过小事一桩,我如今在府上,吃得饱穿得暖,很是知足,其他不必计较。” 此刻夫人却道:“老爷,那神仙说一切都是缘法,既然洪小哥能救我们孩儿,那说明小哥和我家孩儿缘分匪浅,不如让洪小哥陪在小儿身边,做个异性兄弟。吃穿住行终归一样,不分高低。可好?” 黄?如醍醐灌顶,喜道:“如此甚好!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洪浩本想再做推辞,眼见那夫妇情真意切,甚是着急,于心不忍,便应允下来道:“也好,小少爷大病初愈,我在身边时刻照应,老爷夫人只管放心。” 那黄总管是见惯了场面的,知道此刻起洪浩已经从杂役小厮变为座上之宾。立刻带领一帮下人风风火火,抹尘拖地、搬箱倒柜、量体裁衣,不到一个时辰便在黄笠房间隔壁规整出一上好房间,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洪浩本无家当,那几样物件一直都是随身携带,连个包也不用拎,当真是方便之极。 那黄笠拉着洪浩进得内院二进东侧,来到房间,指着门说:“洪哥哥,从今天起你就住这间。”又指了指隔壁房间说:“我一直住这间,我门两间房迈腿就到。”再指着对面说:”姐姐住那边。” 洪浩牵着黄笠进到房间,左看右看,甚是惊奇。毕竟从未见过,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随后拉着黄笠坐下,问道:“此刻身体感觉如何?还发热么?” 黄笠答道:“不热了,但是也不冷了,以前我总是觉得冷,” 洪浩说:“我像你这般岁数,到冬天,家里只有一床破棉被,也是冷的,后来长大一点,便不觉得冷了。或许你也是这般?” 黄笠年岁虽小,见识却多,摇头道:“不一样的,你冬天盖一床破棉被觉得冷,那是常人的正常反应,我却是春夏秋冬四季如此。” 洪浩听此一说,也觉得应是不一样,但他后来,冬天一床棉被,也不觉冷又当何解呢?——突然脑袋里猛的闪过一个念头,自从爷爷走后,留给他的“宝物”从未离身,会不会和此有关? 想到这里,洪浩便说:“小少爷,你久病初愈,现在还是要注意保养,回屋休息一下吧。顺便试试现在睡觉要几床被。醒来告诉我情况” 黄笠对洪浩甚是顺从,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屋休息,只一样,你得先依我,不要在叫我小少爷,叫我弟弟或者名字都可以。” 洪浩微笑:“好,我的小——弟弟。” 黄笠这才满意离去。 洪浩关上房门,从怀中拿出水月和金钗。放在手里把玩一会。这水月自离开山庄之后,就再也没有展现灵性,或者说再也没有坑过洪浩。始终就是一把裁纸刀模样。 “也不知唐绾姐怎么样了?”洪浩望着金钗,有些想念那个薜荔作衣的山鬼。 第9章 挨打 洪浩想了一阵,觉得还是应该要学一些武功修为,毕竟,如果自己有修为,或许可以堂堂正正的保护唐绾姐。可以对抗那个视他如蝼蚁草芥的离火宗。房屋被烧之时,他已动了念头……可是,他一个山野孩子,哪里知道如何去拜师入门?只能从长计议吧。目前只能希望唐绾姐好好隐匿,不要被那离火宗寻到踪迹。 洪浩解开衣服,从腰间布袋掏出那个鹅蛋宝物,详细观察。这东西虽然已经贴身跟随他三年有余,但他始终觉得这只是爷爷留给他的物件,只需妥帖保管。至于这宝物到底是什么?到底有何用?他却没有细想过。 现在回头想来,越想便越觉得这个宝物不简单。宝物随身这几年冬天,无论有多寒冷,洪浩的确没有像之前爷爷在世时那般,晚上在茅屋冻得瑟瑟发抖,一直守着灶火不愿离开。他只道是年龄增大,体质变强了。 在山庄那夜,明明被离火宗那老头用火球击中肚腹,却安然无恙。 再有,那日大火,本是毫无生机,却突然神奇的多出一层蛛丝般的保护层,一直未解其中蹊跷,现在细细想来,也当是和此物有关。 还有一滴血便能救一个十分怕冷的孩子,他洪浩肉体凡胎,黄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一样,凭什么只有他才可以呢? 洪浩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但隐隐觉得,这个宝物,像是和火有关…… 无奈也只有把宝物重新放回布袋,贴身缠好。 洪浩收拾妥当,当下无事,便想出门,想着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虽然外院他已十分熟悉。内院却不曾来过,普通杂役干不了内院的活。 谁知一推门,却见一年轻女子正在庭院之中舞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时不时传来长剑破空之声,甚是凌厉。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洪浩一时不由得呆住。 片刻之后,那女子停住身形,收了长剑,望向洪浩道:“今日多谢你救我弟弟。我是黄柳,黄笠的姐姐。”说话干脆利落,颇有豪气。 洪浩这才看清女子,柳眉凤眼,瑶鼻朱唇,虽五官精致却不施粉黛。头上连个首饰也无,只一根缎条胡乱系个马尾。但站立行走间一股英武之气,更胜男子。 洪浩赶紧拱手道:“原是大小姐在此,如有打扰还请恕罪。” 黄柳一摆手道:“我爹娘说今后你就是黄笠的异性兄弟,那也就是我的弟弟,自己人不用那些虚礼。” 原来这黄柳,从小就不似其他女子。别家女子都是做女红,贴花黄,她却偏喜欢舞枪弄棒。诗词歌赋也无兴趣,专一喜欢习武练功。 开始年纪小时,还半文半武兼着学习,待到豆蔻之时,已无先生愿意再教。黄?巨资请来的名师大儒,没一个不被她打得鼻青脸肿,这黄?夫妇赔礼赔钱也不知多少回。最后只得由她。 她学文没个耐烦,习武却突飞猛进,到得破瓜之年,京城大大小小的拳师教头已经教无可教,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不是老两口守着不准她离城的底线。恐怕早已远走高飞遍访名师去了。 这样一个女子,饶是家产亿万,富甲一方,那京城差不多的门户子弟哪家敢来提亲?若娶回去,说不得哪天起个争执便被活活打死。 洪浩暗忖:“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武学师父吗?”心念一动,便道:“那我也叫姐姐,姐姐,你刚才舞剑是什么功法?真是厉害,我能……我能跟你学吗?” 黄柳喜道:“你愿意学么?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个愿意跟我玩耍的,你要喜欢,我现在就可以教你。等你学成,专一给我喂招(挨打)也是极好。” 于是一拍即合,当下开始教习。洪浩全无基础,刚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好在还不算太笨,几个时辰下来,慢慢理解了一些扎步、站桩等基本功。 那黄?夫妇路过,看见黄柳和洪浩正在教习,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言,只得装没看见。心里均暗想:“阿弥陀佛,下手轻些,莫把恩公打坏了……”。 那二人却兴致勃勃,直到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方才散去。 翌日,洪浩醒来,整理好装束直奔隔间,见黄笠已经起床,丫头夏荷正在服侍梳洗。洪浩点头招呼,随即问道:“小……黄笠,睡得可好?昨日盖几床被?“ 黄笠回道:”别提啦,夏荷姐按常给我盖了三床八斤厚被,只片刻功夫就把我捂一身汗,后减到一床,还是热,最后换了一个三斤被,方才舒服。“ 那夏荷正给黄笠梳头,笑道:“都说病去如抽丝,总归是怕你冻着,前日三床被还嫌冷,没料到说好就好,连个过渡都不要。这天气夜晚还是凉的,我还盖五斤被呢。” 说话间黄?夫妇却以进了屋,看黄笠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当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对洪浩又是一顿感谢。 随后对着黄笠道:“儿啊,你久病初愈,为父本不该如此相逼,但光阴似箭,时间不等人。你是我黄家传宗继承之独苗,若没学问见识,这家业说败就败,只在弹指之间。” 要说这黄笠确实天资聪颖、机敏过人。不等黄?说完,却道:“父亲,我知你意,若不是这病,我早该蒙学。父亲放心,我本也愿意。”又对洪浩道:“洪哥哥,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洪浩点头说:“自然愿意的,我爷爷自小便叫我尊敬有学问的人,还想让我读书,只是苦于没钱作罢……” 黄?大悦道:“如此甚好,你兄弟二人相互砥砺,齐头并进。我明日便去找一个饱学先生……”猛地想起,这京城的先生,都被自家女儿揍了个遍,恐心有余悸,多半会敬谢不敏。又想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管如何,明日且先试试。 “洪浩,你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朝三暮四,奸佞小人!”一个忿忿女声传来,原来是黄柳在门口大骂。她昨日教得兴趣正浓,今天一早便想来叫洪浩继续操练,寻声找到,听得明白。 见女儿火大,黄?夫妇吓得赶紧挡在洪浩身前,生怕黄柳冲进来给洪浩一阵胖揍。 黄?喝道:“黄柳,你这是作甚?为何平白无故辱骂小哥?” “他昨日央我教他武功,我也答应,今日又答应爹爹和弟弟一起读书,这等三心二意,不是墙头草是什么。” 洪浩一听原是此事,想想确实自己没个道理。便道:“姐姐教训的是,是小弟我一时没想得周全,非是见异思迁。” 黄柳道:“说那些有的没的无用,你且回答,到底是学文还是习武?” 洪浩一时两难,他是想学些功夫拳脚,但如能读书识字多明白些学问道理也挺好…… 半天才怯声怯气的说:“姐姐,能不能读书之余跟你习武?黄笠毕竟还小,我总要看着他方才放心……” 那黄笠也巴巴看着黄柳,黄柳府上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最疼这个弟弟,想想也只能如此。没好气道:“痴儿,倒是贪心,就怕你两头不着调。那就先这样吧。哼,等我寻到好徒弟,便将你逐了。”——她也知道,这个好徒弟,恐怕难寻。 既已说得妥当,那黄?夫妇便赶紧离开,免受池鱼之殃。 黄柳道:“既已学武,不可一日懈怠,你且随我到院中,开始今日教习。” 那洪浩自知理亏,本也愿学,便跟随来到庭院之中。 黄柳道:“这与人交手,拳来脚往,除了腾挪躲闪,总有硬碰硬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要能挨能受,所以吃痛不可大叫,一叫便是露怯,气势就输了。你要谨记。” 洪浩点头称是,然后便是被黄柳一阵拳打脚踢,洪浩果然牢记教诲,一声不吭扛下来。等到黄柳拍拍手,说句今日就练到此处,满意地走了。他才咧着嘴回到房间,脱掉衣服检查,不出所料,全身青一块紫一块。 没学过武功,所以到最后他也不确定这是正常的教习还是黄柳在泄愤。 …… 巴国多山,都城巴郡也不例外,说到底,巴郡也不过是在群山中一块相对平坦的谷地建立的都城。 出得城郊二十余里,便是一座巍峨高山,名终凉山。这终凉山终年云雾缭绕,飞泉幽潭,茂林修竹,便是三伏酷暑,只要到得此山,顿时心旷神怡,燥热全消。如此洞天福地,自然少不了有古人在此开宗立派。 所以这冰清门在此已经五百余年,虽没有名动四方,却也没有颓败消亡,已属不易。五百年,多少名震一时,威名赫赫的宗、门、派、盟都早已无声无息湮灭在岁月长河里。 冰清门的开山老祖应是一位孤傲高洁的女子,门下只收女徒,这规矩传承至今未破。 只是这老祖如果看到眼下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此时,掌门房间内,一对赤裸男女正翻云覆雨,水乳交融,犹如两条大白虫一般翻滚蠕动。 那女的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模样,正是现任掌门妙音。 而那男子,却是巴郡另一巨富曾半城之次子曾汤。 此时妙音发出的叫声不知道算不算妙音,但下一刻的声音却是杀猪般的尖叫——只见一柄长剑,带着剑芒,自上而下,破瓦而入,笔直从曾汤后背穿过,又穿过妙音的肚腹,再穿过床板,钉入青石地板之中。 第10章 护短 第十章 护短 待到冰清门一众闻声赶到,那一对野鸳鸯早已气绝。这些弟子,无论长幼,都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何曾见过如此恐怖不堪场面,呆呆愣在原地,一息之后,方才尖声四起。 远处山腰泉林之间,一身着白衣,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背负双手,在一处碧绿深潭边驻足观赏,望着一股飞泉,嘴唇微动,似在喃喃自语。 “木一贞,看看你创建的冰清门,一代不如一代,现在是何等污秽之地!没有灵根不能光大门庭也就罢了,还和俗世凡人勾搭成奸,沆瀣一气。你当初所创“渐冻符”本意虽好,如今却被拿去祸害人命……哎,替你清理门户了,不然不知你泉下还要蒙多少羞。” 说罢,凭空不见了踪影。 原来,黄笠的病,并非天生,而是一个谋划多年的局。那曾半城和黄?,同是都城巨商,只不过黄?这边是历代积累,慢慢攒下的家业。而曾半城那边却是三十年前突然暴发。本也井水不犯河水,但曾半城想要独大。他次子曾汤,长得甚是标致,是从小在胭脂堆里滚大的。厌烦了青楼的桃红柳绿,不知怎的就和冰清门掌门有了牵扯。那妙音原本道心不坚,三番五次便被曾汤攻破。从此对曾汤言听计从,还把门中秘宝“渐冻符”相送。这“渐冻符”可以让五脏六腑慢慢进入休眠状态,原本是延缓将死之人能量消耗,可用在常人身上,却犹如慢性毒药,任是华佗扁鹊也看不出端倪,却取人性命。黄笠满月之时,那曾汤带着乔装成女仆的妙音,趁靠近襁褓的机会便施展了。 谁曾想到这么细密绵长,毫无破绽的必胜局,被洪浩的出现打乱了,人算不如天算。曾半城不但没有弄死黄?的儿子,反倒是自己赔进去一个儿子。所以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善良不能功利,黄府收留洪浩之时,并不知会有如此福报,但若不是黄府收留洪浩,曾半城或就是曾满城了。 …… 却说洪浩被黄柳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却也不以为意,依旧练习黄柳所教的基本功站桩。他本来从小到大就是吃惯苦的,倒也不觉得站桩有多辛苦有多累。几个时辰下来,反而觉得浑身顺畅。 等到晚上,他沉沉睡去,那鹅蛋宝物自然又照例伸出蛛丝般红线从肚脐扎进去,退出来的时候,洪浩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肿全都消失不见。 第二日洪浩醒来,发现自己身体不再疼痛,,再一看身上没了淤肿,已经恢复如初。洪浩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去细想,反正他身上怪事那么多,想不明白还不如顺其自然。 推门出来,看一眼隔壁门还未开,想是黄笠贪睡。走到庭院中间便准备站桩。突然听到一声“洪痴儿”,抬头一望,却是黄柳在对面阁楼窗户,望着自己,笑得有些得意(讨打)的模样。 洪浩站好了桩,对着问道:“黄柳姐,我站的可有不对之处?你指点指点。” 那黄柳奇道:“咦——还能站桩!你……你身上不痛吗?”她昨日对洪浩,手上虽有分寸,不曾使用内劲,但却也是结结实实一顿胖揍。按常理应该要痛好几天才是。 洪浩摇头道:“初时有些痛,睡了一晚却便好了。” 黄柳却是不信,连门也懒得走,直接从阁楼窗户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洪浩跟前便去扒拉洪浩的衣服,三下两下就把洪浩上衣松开——她二十出头,洪浩才十岁有余,自然不会觉得当众扒衣有何不妥。其实即便洪浩跟她同岁,她的豪迈性子,原是不耐烦讲那些男女规矩,该扒一样会扒。 黄柳把洪浩前胸后背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发现确实没一点红肿青淤,不禁啧啧称奇。 她习武多年,对自己的力道把控得心应手,绝不会出现偏差,对这一点她是很有自信,可眼前的洪浩却又让她自我怀疑。 最简单直接的验证方式,当然是——再揍一顿。 不多一会,洪浩身上又出现了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这次黄柳看得真真切切,才拍拍手,吩咐洪浩继续站桩,充满成就感地离开。 此时黄笠那边,门吱呀一声开了,黄笠跑出来道:“洪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姐姐打你,你怎么不跑啊?”原来小黄笠早被她姐姐闹醒,从门缝里偷看洪浩挨打,虽然他很想阻止,却也迫于黄柳雌威,未敢现身。 洪浩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她是师父,师父打徒弟也是练功,再说我也没事。” 此时黄?匆匆赶来,满脸愧疚道:“洪小哥,听说小女无理,对你动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下?”——原来早有下人远远瞧见动静禀告于他。 洪浩摇头道:“不碍事,黄老爷不必惊慌,是姐姐教我功夫哩。” 黄?叹一口气说:“哎,都是我管教无方,养成如此刁蛮任性的脾气,当初还是不该依她学武。一个姑娘家家,不成体统。”转头望向黄笠说:“你切不可学你姐姐,记住,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第一要务就是读书!” 转回来又道:“对了,昨日他外公派人送信,叫我夫妇今日带黄笠去他府上,想看看孩子如今状况,也正好商量一下读书之事。小哥要不要同去?”——这黄笠外公,是当朝礼部侍郎柳公元,听闻黄笠痊愈,甚是高兴,想要瞧一瞧。 洪浩摇头道:“黄老爷,我怕礼数不全,毕竟家事,我就不去了。” 黄?点头:“也好,那小哥自便,烦闷了也可以出去逛逛街,这都城繁华热闹,你还好多地方没去逛过。如要出去叫个下人带你即可。” 洪浩点头说:“我知道了,黄老爷。你赶紧带黄笠去吧,莫耽误了正事。我先练练姐姐教的功夫。” 说罢继续站桩,那黄?带着黄笠便前去侍郎府邸。 黄柳揍完洪浩,却也一身香汗,回到自己阁楼重新梳洗一番。等重新收拾完毕,迤迤然走出房门,看见洪浩正在认真站桩,不由得暗自赞赏。她自知今日下手又比昨日稍重些,寻常人等多半已经卧床休息疗养去了。嘴上却道:“站桩虽然基础,但贵在坚持,不可一日荒废,日后必定大有裨益。”洪浩点头称是。 黄柳说罢,找个石凳盘腿坐下,开始闭目,调息养气。 就这样,两人各自练功,一站一坐,犹如两尊泥雕般一动不动。那些仆役丫鬟,看见都远远躲开,害怕打扰到小姐,恐要吃痛。 一晃两个时辰,黄柳才缓缓睁眼,对洪浩道:“痴儿,今日先到这里。为师看你颇为用功,今日不在家午餐,请你去吃城南张家丝鸡面。”却是黄柳自个儿馋了做顺水人情。 洪浩对吃向来不讲究,无所谓吃什么,因为和之前的黍米粥相比,他觉得府上什么都好吃。但他却不是那种能上不能下的性子,只要能吃饱就很好,不会因为吃了白米饭就觉得黍米粥难以下咽。 洪浩道:“但凭姐姐安排。” 于是黄柳便领着洪浩出门上街,并没有带一个仆从丫鬟跟随伺候,她的性子原做不来矜持小姐,也不耐烦做。 洪浩跟着黄柳,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到底是都城气象,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姐弟二人不紧不慢,不时便来到了张家面食铺子。 这铺子就是临街一个小店,门口搭个凉棚,几张方桌,几条板凳。虽然简陋,生意却是极好,原是老张头的丝鸡面味道鲜美,也算都城一绝。便是京城达官显贵们也时常光顾。 “张老板,两碗丝鸡面。”黄柳对这里甚是熟悉,看来却是常客。 老张头正锅里捞面。听得叫声抬头见黄柳,一张老脸笑出一朵花。连连说:“哟,是黄大小姐来了,你找个桌子先坐,我这就给你煮面。” 此刻正是午时,面铺生意最好,食客最多,本就没几张桌子。黄柳环顾一周,大都坐满,只剩一张桌,单坐一壮汉,对襟黑褂,正在埋头吃面,便一拉洪浩,准备过去落座。 那人吃得正香,感觉有人过来,一抬头看见黄柳洪浩姐弟二人。喝道:“女的坐,男的滚。”满脸横肉,面露凶光。 黄柳顿时怒道::“你这什么道理?” 那壮汉却猥琐一笑道:“你个小娘们,模样还行,陪大爷我吃吃倒还不错,那小王八羔子,大爷我看着倒胃,自然要滚远一点。” 洪浩听得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黄柳也不多言,倏然端起壮汉面前的面碗扣到那壮汉脸上,那热面汤烫得壮汉一声惨叫,顿时发作,掀了桌子,朝黄柳面门一拳轰来。 这壮汉一身蛮力,身形却没黄柳灵活。黄柳侧身躲过,一个旋回便到了壮汉身后,一脚踢到那壮汉膝盖后腿窝,那壮汉噗通便跪下,黄柳再对后颈一个肘击,壮汉便直挺挺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黄柳却不解气,兀自上去踢了几脚,对着他喝道:“你个狗日的腌臜货,竟敢骂我弟弟徒儿?” 这一切发生到结束不过片刻工夫。把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黄柳却不慌,仍等到老张头煮好面,端上来,姐弟俩从容吃了。 黄柳掏出一锭银子,抛给老张头,说:“张老板,对不住,除了面钱,剩下的做赔偿。” 这才拉上洪浩,慢慢打道回府。 一路上,还得意对洪浩教诲道:“你看,学武功有好处吧,不会受人欺负。你学再多经史子集、之乎者也,刚才那情况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挨打。百无一用是书生!” 洪浩点头称是,道:“原不知姐……师父竟如此厉害,才知道师父打我根本不曾用出力道。要按师父刚才的打法,恐怕一拳便将我打死了。” 黄柳道:“你且记住,这天下只有我能打你骂你,别人要打骂,我却不答应。便是那大罗金仙来,我也要护你。” 第11章 学文 虽是往着回家的方向行进,但黄柳却并不着急回家,领着洪浩,东走西串,慢慢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竟是来到一座铁匠铺。这铁匠铺三人正在打铁,见是黄柳,其中一人放下手中活计,笑眯眯过来招呼。 原来黄柳出门,一不看胭脂水粉,二不看绫罗绸缎,来得最多便是这个铁匠铺。这铺子既卖农耕铁具,也卖一些刀剑兵器。当然最多还是剑,毕竟这玩意儿文人可咏志,武夫可实战。 黄柳是常客,出手又阔绰,家里长剑短剑买了一堆,却仍是乐此不彼。这样的主顾,但凡开门做生意,都喜欢。 那伙计殷勤道:“黄大小姐,这几日又收了些好铁块,打了几口宝剑,你要不要看看?” 黄柳摇头道:“今日不是我要,我给我徒儿挑一把。他尚未成年,却要短小一些的才好。”说完一指洪浩。 洪浩这才得知是黄柳要给自己挑选兵器,连连摇头道:“姐姐,不必。” 黄柳道:“什么不必,早晚我要教你练剑,你没有剑如何练习?” 洪浩说:“我有一把……嗯……一个小姐姐……送给我一把……剑……” 黄柳奇道:“你放在哪里?我没瞧见你房间有刀剑之类兵器。” 洪浩微微脸红道:“插在笔筒,恐是毛笔挡住,姐姐没有瞧见。” 黄柳和那伙计听罢均是哈哈大笑,那伙计道:“黄大小姐,这位小哥的宝剑恐怕是玩伴间的玩具。”黄柳也道:“毛笔便能遮挡,那还没个匕首长,你这宝剑也太儿戏了吧。” 便不由分说,替洪浩选了一把连柄长约三尺的铁剑,付了银子,扔给洪浩自己拿着。 出了铁匠铺,黄柳这才加快脚步,一路不再停留,带着洪浩径直回府。 两人到了内院,黄柳终归有些好奇,要看看洪浩所说的宝剑。洪浩也不避讳,进房间拿出水月,递给黄柳。黄柳笑着接过,看裁纸刀形状大小,更加肯定这是孩童玩具。倏然看见剑格处似有铭文,定睛细瞧,不由得”咦——“了一声。 黄柳只是不喜读书,却不是笨,相反她极为聪慧,悟性又高,那些先生夫子教的学问,她都记得,故而这剑格上的小篆铭文,她却识得是”水月“二字。 她未正式入门修真,算不上剑修。但她从小到大师父极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所以和一般人比起来,她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证道修真这个群体了解更多。 所以她模模糊糊知道远古有四大神兵,镜花、水月、福地、洞天。但也仅限于此。不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这块小铁片和上古四大神兵联系在一起。 黄柳便问洪浩:”这个东西,你说是一个小姐姐送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不要骗我,否则……否则就是欺师灭祖。“ 洪浩对黄柳很是信任,毕竟别人只是骂了他一句小王八羔子就差点被黄柳打死,于是便把掬月庄的经历老老实实说了一遍。把个黄柳听得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神,黄柳道:”你说你握着这个东西乱舞,就把两个可以御剑飞行的年轻男女手中长剑削断了?“洪浩点点头说:”是,我只是本能的挥舞抵挡,这水月剑好像变长了,还发出蓝光,不知怎地那二人的剑便断掉了。“ 黄柳啧啧称奇,却仍是半信半疑,又看洪浩满脸真诚,绝无说谎。 于是便叫洪浩把刚买的那把铁剑拿出来平着,她握住水月猛地从上往下发力一砍,只听得哐啷一声,原来是洪浩吃不住力道,铁剑脱手掉到地下,却是没断。 黄柳看看手中水月,还是原样大小,并没有洪浩所说的神奇变化。随即睁圆大眼瞪着洪浩。洪浩也愣住,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过黄柳脑筋一转,便把水月递给洪浩,弯腰拾起铁剑,握剑横平,对洪浩说:”换你来砍试试。“ 洪浩也不迟疑,握住水月,对准铁剑剑身,挥手向下,只见一道蓝光幽幽一闪,黄柳手中铁剑当即断为两截。这一次她看得真切,手中也能感觉那水月接触铁剑时并没有反力,就犹如穿过空气。 黄柳大为激动,她从未见过如此神兵利器,不禁兴奋爆粗:”狗日的,太凶了,还认主。痴儿,你真有福气。“ 洪浩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更多的是把水月作为唐绾姐留给他的念想之物,一直都是妥帖保管,却没想着如何使用。今日这一剑之神威,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黄柳道:”痴儿,此等神兵,你且收好,不要丢了却来怪我。“她虽然满是艳羡,却没有嫉妒之心,还很为洪浩高兴。毕竟这上古神兵,本是传说中的传说,而今自己却亲眼看到,已是满足——况且这神兵之主还是自己的徒弟,以后扬名立万,自己作为师父自然大大的有面子。 洪浩道:”若不是唐绾姐所赠,我便是送给姐姐也无关系。我见姐姐那日舞剑,十分好看,原本姐姐更配这个水月。“语气十分诚恳,不似客套推脱之词。 ”痴儿,莫说痴话,这神兵它认主的,刚才都看见,我拿来全然无用。放心,我自会教你剑法。“黄柳虽然知道水月拿来无用,但洪浩那真心赤诚还是让黄柳觉得十分受用。 黄柳接着道,”虽说我剑术比你高,但真打起来,你拿着这水月,我却未必打得过你。待我教你剑术,这巴郡城里,将无人是你对手。“ 洪浩依旧把水月放回笔筒之内,仍是毫不起眼。 两人又在庭院闲话一阵。黄柳叮嘱洪浩此事不要再告诉他人,便是父母和小弟也不用多言,毕竟太过离奇,他们恐怕难以理解。而她自己此刻却萌发了强烈的修真愿望,原本以为御剑飞行是传说,听洪浩的讲述却是真的存在。那她自然是要学,不过须得从长计议。 闲话之间,黄?夫妇带着黄笠已经回来。见到洪浩黄柳在庭院,甚是高兴,道:“洪小哥,正有好消息要对你讲,黄笠外公给他寻了一个名师,明日便开始来府上教学。你和黄笠且要认真,莫负了大好机会。” 洪浩自然满口答应。 翌日清早,洪浩黄笠早早梳洗完毕,随黄?在大门口等候先生。不多时,便见一辆双辕牛车慢悠悠驶到大门前。车夫停好,掀开车帘,只见一个矮小的老者一下便跳了下来,身体甚是灵活,精气神十足。 只见那老头,头戴葛巾,一身灰色布袍,眉疏眼细,酒糟鼻,山羊胡,怎么看都不像一位饱学先生……倒像是市井酒肆老伙计。 这红鼻老者瞟了一眼门匾,又扫了规矩站立三人一遍道:“便是你们请蒙学先生?” 黄?赶紧上前一步行礼道:“正是,先生可是岑老夫子?” 红鼻老者道:“然也,若非你老丈人礼部侍郎再三相求,我本不来。即来,约法三章。” 黄?小心翼翼道:“有劳先生,但请吩咐。” 老者道:“却也简单,第一,每日辰时开讲,午时即止;第二,每月初一、十五、月末三天休学;第三,束修每日二两白银;第四,讲课时需有美酒;第五,准备一间上房供课余小憩……第十二,拉车黄牛要喂足草料。” 说是三章,却不料林林总总十几章,主打就是一个快乐教育——是先生很快乐的教育。 黄?听得直冒汗,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好在都是银钱上的左右,并非难事。昨日老丈人再三叮嘱过,岑老夫子不是普通先生,非但饱览群书,还曾周游列国,眼界见识大是不同。简直就是一个活动的人形学宫。 一切谈妥,黄笠、洪浩当即行了拜师礼仪,岑老夫子开始正式授课。 那老夫子道:今日便要开始教你们识字。文字这个东西,你们须怀敬畏之心。仓颉造字,鬼哭神嚎。却是为何?只因这文字,本是天机。自远古开天辟地,这世间,救人最多的是文字,杀人最多的亦是文字。由字成词,由词成句,由句成章,由章成书……结成医书,便是妙手回春;结成兵书,便是血流成河;结成经书,便是礼义廉耻;结成道书,便是证道飞升……你们谨记。 洪浩和黄笠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见老夫子说得郑重,均点头应承。 于是跟着老夫子开始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这一念一跟,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即到午时。那岑老夫子到点即走,却是比两个学生更加着急放学。想是其他府上还有孩童约了下午。 到得下午,却是没事,只是各自在房间按老夫子交代练习捉笔写字。 洪浩正认真写着,却不料被一拍肩膀,那毛笔便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猪。 原来是黄柳进来,见他专心,故意捣乱。 洪浩见是黄柳,便道:“姐姐,我再写两遍,便去练功。” 黄柳又去扒衣服道:“那个先不急,我来看看昨日的伤痕。” 洪浩道:“没了,我起床便看过。” 黄柳不信,非要自己眼见为实,一看皮肤果然又是光滑完整,没有半点淤青。不禁啧啧称奇道:“当真是块挨打的好料。” …… 巴郡城南边,曾半城,曾府。 曾半城双目垂泪,对着一青年男子道:“还请先生出手,为我儿报仇。” 那青年男子面色惨白,围着曾汤依旧赤裸的尸体,转了两圈道:“虽说你供奉我多年,我本不该袖手,但我觉得,我现在不帮你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莫要惹恼这出手之人。” 曾半城惊道:“难道……难道此人功法比先生……还要厉害?” 那男子道:“我虽自视甚高,但却不是狂妄自大,这出手之人,杀你儿子一剑,杀我也是一剑。在他眼里,我一个元婴和你这败家儿子没有任何区别。你真惹他发怒,莫说你小小曾府,这巴郡都城,恐怕仍是区区一剑……” 第12章 跨界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又是一年盛夏时分,半塘的荷花已次第开放,几只鱼儿在莲叶间嬉戏,又倏然激射不见。塘边廊亭之内,一红鼻子老者,端着酒碗,正眯着眼抿了一口,然后咂嘴放碗,神情间甚是快活——原来却是岑老夫子在喝早酒。 两名弟子,习以为常。尤其最近一年,授课无非就是让他们各自看书,有不解处才问问老夫子。 这几年虽然酒是喝了几大缸,可对两名弟子的教学却是一点不落,尤其黄笠,简直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满城都知道黄家儿子惊才绝艳,独领风骚。 此刻两名弟子正认真读书,岑老夫子突然问:“此间鱼,乐否?” 两名弟子对视一愣,不知老夫子为何突发此问,子非鱼的典故他们早就学过了,今日一问,恐另有玄机。 “它乐不乐我不知道,不过我吃它时却很快乐。”原来是黄柳无聊又来借洪浩去陪练,刚好听到。 “哈哈哈……大小姐言之有理。”岑老夫子大笑,又道:“鱼儿快不快乐,终究是我们人类的食材而已,最终快乐的鱼和不快乐的鱼,宿命都是砧板。” 老夫子抬手立起一根指头,往上戳了戳,道:“那上边看我们,和我们看鱼儿,皆是同理。” 黄柳却不管这些,拉着洪浩便走。岑老夫子也不以为意,反正自己也是喝酒,瞌睡,少个人发问更清净。 黄柳拉着已经比她高出一头的洪浩,仍是毫不避讳。她心里,洪浩永远都是她的弟弟,也是她的徒弟。全然不去想她已经是芳龄二十五的老姑娘,洪浩也已经是束发之年。 两人来到平常练功的场地,黄柳说:“把我教你的越女剑使一遍。”洪浩也不多言,抓起场边架上一柄长剑,立刻按照黄柳所说施展开来。这套越女剑,黄柳已经教他两年有余,早已烂熟于胸。 一套使完,却见黄柳跺脚摇头,洪浩问道:”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黄柳说:”以前不曾觉得,但最近见你使越女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洪浩听着黄柳如此一说,挠挠头,一脸茫然。他这几年跟着黄柳,都是任凭黄柳安排。倒不像学文,有时看了文章句子还会引申思考。 黄柳自己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她和洪浩都有一样好处,就是不会钻牛角尖,凡事想得明白便想明白,想不明白也由他,都是顺其自然的性子。相比之下,黄笠便要更加固执一些。 黄柳道:”先不管这些了,我今日找你,却是另有要事。你且帮我拿个主意,我自定夺。“ 洪浩道:“姐姐冰雪聪慧,何事还要我来建言?” 黄柳道:“说来,此事与你有些关系。那年你讲述水月剑的由来,我方知道御剑飞行竟是真的。那些山上人物,功法与我等所学简直是云泥之别。我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些山上宗门,也是要来凡尘俗世挑选弟子的。就你所说那个离火宗,每隔五年都会来都城挑选一批皇室弟子,今年便又是正年,就在九月。” 又道:“说是皇室子弟,其实也不是特别严格,有关系的官宦子弟。只要根骨资质合格,都可一试,他自有一套测验方式,通过了便可上山修行。” 洪浩听得明白,知道黄柳意思,便道:“姐姐是想去试一下?” 黄柳点头道:“嗯,这些年,你也知道我,对读书不感兴趣,对相夫教子也不感兴趣,偏就喜欢武学之道……” 洪浩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就去试一下啊,万一通过了,就可以学御剑飞行……哦,是怕黄老爷他们不答应么?……想要我去说?”洪浩苦着脸道:“我也人微言轻啊。” 黄柳佯怒,作势要踢洪浩,嗔道:“放屁,我爹妈对你比对我都好,还装人微言轻……不过,我顾虑的倒不是我爹妈那边,他们拿我倒是无可奈何……我是当时听你讲述,知道你和这离火宗有恩怨瓜葛,……我没通过测试倒也罢了,如果通过了,我是去还是不去?去吧,怕你不开心,不去吧,又有些不甘心……” 洪浩道:“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姐姐你想去便去,不用管我。我当年愤恨离火宗,是觉得他们太漠视无辜生命,完全不把寻常百姓当做人看待。但离火宗这么大,总会有好人,有坏人,我可能是遇到其中的坏人了而已。” 黄柳听罢,摇了摇头:“这么说来,我还是不去了,我不能跟要杀我弟弟的宗门学功法。”话虽如此,语气还是透着遗憾。 洪浩心里一暖,知道这个姐姐打他打得狠,护他却护得更狠。其实从内心来讲,他也不愿黄柳去离火宗,只是更不愿黄柳失落惆怅才说那番话。他隐隐觉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问剑离火宗。 洪浩沉默了一会道:“姐姐,你不要难过,这天下之大,应该有很多证道修仙的宗派门阀,我们只是不在那个世界,所以知之甚少。决计不会只有一个离火宗……对了,老夫子曾走南闯北,游历四方,或许他知道。明天我去请教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黄柳只道是洪浩安慰自己,便说:“姐姐没事的,他一个老书呆子,恐怕对这些不甚清楚,你别去讨骂,说你不务正业。” 却不料,隔日上课,老夫子刚坐下,连酒都还没来得及抿一口,洪浩就真的开口问道:“老师,你知道离火宗吗?” 老夫子不假思索道:“知道啊。” 洪浩大喜道:“原来老师知道修仙宗门?” 老夫子不以为然:“屁个修仙,无非是找个山头,聚一群人,练些功法,延长点寿命,打斗凶狠一点,真正证道飞升成仙的,又有几人?” 洪浩问道:“那老师知道除了离火宗,还有哪些宗门?” 老夫子道:“那可多了去了,就巴国境内,巴掌大地方,都有七八个,放眼九州,那就数不胜数了。” “老师,我听说离火宗挑选弟子,总是要挑皇家子弟,官宦子弟,要通过什么根骨检测……其他宗门也是如此吗?” “大抵如此。” “那弟子有个疑问,老师,这普通百姓家孩儿就没有一个有灵根有悟性的?” “哈哈哈,你总算是问到“根”上了!为何都找皇家子弟?官宦子弟?因为他们都是有钱人!” 见洪浩不解,老夫子接着说:“你道什么天生灵骨,天赋异禀?还不是所谓丹药仙草大把大把喂出来的。那些修仙之人,每天不是炼丹就是打坐练气,又不事劳作,特别是炼制丹药,各项材料花费甚巨,这么多开销花费,银子从何而来?收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做赔本买卖么?” 接着一指黄笠,道:“你们家能攒下偌大家业,也是靠着经营朱砂而来,这朱砂就是那些山上之人炼丹必不可少的材料。” 洪浩茅塞顿开道:“原来如此,我本奇怪,为什么都是父精母血化而为人,那些灵骨偏偏只长在皇族贵族身上。” 老夫子扫他一眼道:“普通百姓也不是没机会,他那还分什么外传弟子、内传弟子、真传弟子、亲传弟子……那山上缺人干活之时,便会招收所谓外传弟子。说白了就是去当仆役干杂活的,这个时候穷人的孩子就有机会……去干苦力。” 老夫子又道:“我曾游历各州,见识了许多的宗派门阀,总而言之,大部分所谓的修仙宗门不过是皇室或者地方势力豢养的一把杀人暗剑而已,或者宗门自己就是一方势力。只有极少数的宗门是真正的在证道修仙,但这样的宗门往往名声不显,因为这种宗门既没钱,还随缘。” 这一番对话下来,洪浩算是把之前觉得很神秘的修仙宗门弄得清楚明白了。同时也惊讶老夫子如此博学,就连修仙一派都知之甚多。 “老师,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以前从没听你讲过。” “你又没问。”老夫子白了一眼洪浩,端起了酒碗。 只有黄笠呆呆看着两人。 …… 洪浩放学后,把老夫子所说的原原本本给黄柳讲了一遍。 黄柳异常兴奋,开心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把洪浩打了一顿。 翌日,老夫子正被熏风吹得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老先生”的叫声。睁眼一看,却是黄柳,抱着一大坛酒,边走边叫老先生。 走得近前,黄柳把酒坛往桌上一放,怕不下十斤重。甜甜一声:“老先生,我见你教学辛苦,又把我两个弟弟教的温良恭顺,满腹经纶,实在是颇为感激……实在是想回报先生授业解惑之恩情一二,知道老先生清雅高洁,不是凡俗之辈,也不敢用阿堵物来脏老先生之眼,唯知老先生只与杜康结知己,故遍访街巷,寻来这一坛泸州醇,特献与老先生。”黄柳府内向来横着走路,跋扈惯了的,此刻夹着嗓子拍马屁,倒是少见。洪浩和黄笠俱是书也不看,呆若木鸡。 老夫子听得泸州醇,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暗忖:“我来府上教了四五年,这丫头莫说酒,水也不曾端过一碗于我,平日都是老头子老头子叫的习惯顺口,今日这番殷勤,却不知我一把老骨头吃不吃得住。”当下却不点破,道:“黄大小姐客气,传道授业解惑,乃为师者本分,何须多礼。” 黄柳到底直性子,也不耐烦与这老头绕个云里雾里,直接道:“老先生,听说你对修仙宗门颇为了解,小女子今日特来请教,我巴国境内,可有正经的修道宗门?可以御剑飞行那种?” 老夫子一听这话,才知昨日洪浩所问多半与这丫头有关。点点头说:“有倒是有,不过这个宗门却不似其他,有钱便能进得,收弟子只看眼缘。万一没看上,只怕脸上不好看。” 黄柳道:“不妨,只要老先生引荐一下,其他自是我的缘分。成与不成,与老先生无关。” “既如此,那老夫就为你说上一说。”说罢老夫子笑眯眯打开酒坛,红红的鼻子凑过去,贪婪的猛吸一口酒香。 第13章 遇刺 那黄柳本是吃不得冷汤圆的性子,既然老夫子应承了,当然是巴不得即刻就出发,却不管这宗门远近。 老夫子哭笑不得,这坛子美酒果然不是这么好得的,说道:“这宗门说远不算远,可说近也不算近,有百十来里吧。总要备齐车马,即便清晨出发,也要晚上才到的。如我那牛车,中途还要歇脚过一夜,两日方到。” 黄柳道:“那我即刻便去准备,明日辰时……卯时出发。” 老夫子知她性子,也只得应她。想想又说:“那洪浩、黄笠怎生安排?” 黄柳道:“洪浩跟我同去,黄笠还小,就在家读书,免得颠簸。” 当日下午在练习场,黄柳又叫洪浩使了一遍越女剑,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仍不知到底哪里不对。却说:“痴儿,明日出发,你把水月带上。” 洪浩不解道:“为何?” 黄柳说:“明日这一路是往西行,那边历来山贼较多,碰上劫道,寻常蟊贼我自不在话下,万一有个出挑的,你使出水月,我们胜算大些。” 洪浩点头答应。其实这些年都是他俩对练,实战经验基本没有,到底什么水平,二人均是没底。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黄柳和洪浩便骑马,带了辆双马所拉的轻便马车,接上老夫子,出了西门,一路西行。 行了三十来里,老夫子直叫肚子饿,却又不愿啃干粮,一说是费牙,又说肠胃受不得磨,要吃口热和的。黄柳无奈,只得寻了一个村店,一问有包子热粥,便在此打尖。 一桌坐下,老夫子和洪浩都叫了吃食,黄柳却是不吃。她只想早点去到那个宗门有个结果。突然像是想起,问道:“老先生,这个宗门叫甚名字?” ”叫做不二门。“老夫子看来颇为熟悉。 ”不二门,好奇怪的名字。“黄柳琢磨这个名字,跟她想象的修仙宗门似乎差距有点大。 老夫子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宗门都应该叫什么紫霄宗、青云宗、昊天宗、阳炎宗、碧落宗之类的名字?“ 黄柳点点头道:”这些名字好像更有修仙的神秘飘逸。“ 老夫子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求道求道,不就是求那个一么?既然求一,那自然就是不二。“ 黄柳想想,好像很有道理,便点头称是。 却又问道:”老先生,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不二门里边的人?“ 不料老夫子听到此问,竟打哈哈搪塞:”咳咳咳,都是陈年旧事,反正是认识。“ 老夫子既然不愿说,那黄柳自然也不好追问,一时无话。 此刻洪浩却发问:”老师,听闻你以前四处游历,九州都去过,那你遇到过山贼吗?姐姐说我们这一路,有可能会遇到。“ 听到这个,老夫子顿时来了精神,道:”那时常年行走在外,哪有不遇到山贼土匪、剪径劫道的。不过习惯了,也没有什么的。这些人一般只谋财,不害命。只要不反抗,一般还会给你留点路费。“ 洪浩惊奇万分,道:”我以为都是杀个精光,洗劫一空呢。“ 老夫子道:”你却不开窍,前日才给你讲了那大多数修仙宗门,招收弟子是一门买卖,这剪径劫道,不过只是另一门买卖,无本买卖而已。既然是买卖,那都是有规则可循。我且问你,那山贼土匪,为何拦路?“ 洪浩答道:”自然是抢劫钱财。“ ”那若你是过路之人,听到此路山贼不但抢钱,还逢人便杀,你还会从这里过路么?“ ”自然不会。“ ”那你不会,别人也不会,大家都绕道而行,那这山贼却去劫谁的道?况且你杀人过多,还招来官府围剿,有何好处?“ 洪浩听了点点头:”弟子明白了。“ 老夫子道:”凡事你要学会自行思考,举一反三,切莫人云亦云。这天底下的大事小事,归根到底,何尝不都是买卖。“ 说到此处,老夫子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大家稍作整理,继续赶路。 ……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曾半城还未起床,却也未睡。 一名亵衣半开的娇艳女子,披头散发,正跪坐在曾半城硕大肥圆的肚皮上,双峰颤动,香汗淋漓。 ”笃——笃——笃“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曾半城怒骂:”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滚——“ ”砰——“房门被巨大的力量一分为二,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径直走了进来。娇艳女子一声尖叫,滚进被窝。 曾半城一见来人,顿时没了脾气,低声道:”先生何事?竟如此匆匆。“ 那年轻男子道:”我知你在黄府埋有眼线,我也知今日黄家大小姐出远门,你叫了人准备半路截杀。原来我对你说的话,你竟都当做放屁!这些年来还是未曾放下。“ 曾半城大惊,惶恐道:”先生息怒,不是刻意隐瞒先生,只想这件事十拿九稳,不想先生费心……我儿毕竟惨死,我意实在难平。“ 年轻男子诡笑一声,阴恻恻问:”如何十拿九稳?“ 曾半城道:”我想城内既然不能动作,那黄家小女出远门当是天赐良机,知她会些拳脚,我找的两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做完之后,伪装成山贼劫道,断然不会牵扯到我这里。“ 年轻男子喟然长叹:”我已劝你一次,也就是救过你一次,但你自己一味求死,怪不得我无情。“ 曾半城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吓得屁滚尿流,也不顾全身赤裸,滚到床下,磕头如捣蒜。涕泪俱下:”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年轻男子道:“我怎救你?去和仙人对打么?” 曾半城愤愤道:“那黄家为何如此洪福,能受仙人庇佑!救了黄家小儿便罢了,偏要杀死我儿。” 年轻男子厉声喝道:”缘由我也未知。但我曾告诉于你,你我在他眼里,均是蝼蚁一般,你偏自托大,引火烧身,还自以为聪明。如今还想我来给你揩屁股?此事从你动杀念派人截杀那一刻起,便是无解。“ 曾半城听得此言,知道再无商量余地。反而冷静下来,站起身来,双目赤红道:”先生如此惧怕于他,我却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 年轻男子一听此言,突然换成笑脸道:”我知你意,在你死之前,我都会守在黄府,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说罢忽然消失不见。 那曾半城又恨又怕,无处发泄,转头望见床上,那娇艳女子正睁大眼睛裹在被里瑟瑟发抖,兀自大喝一声,扑过去用个丝绸软枕死死捂住面门,可怜不知谁家女儿,挣扎一番渐渐没了动静,香消玉殒。 …… 黄柳他们行走之间,已是正午。 太阳白晃晃不可直视,整个大地犹如一口热锅。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老夫子对着酒囊,抿一小口,哼哼着不知何人的诗句。 几人热得没奈何时,却望见道路前方出现树林,原来却是行到两山谷地,郁郁葱葱,古木参天,道路穿林而过。 黄柳喜出望外,大叫:“我们快点进林子,休息一下,躲躲日头。” 老夫子听闻黄柳言语,掀开窗帘看了一下,却说:“小心行事,以我走南闯北多年经验,此处恐有山贼。” 黄柳道:“老先生如何看得出来?” 老夫子道:“两山横踞,绕行费时,便是必经之路,林子里树高草密,便于藏匿,这些合起来,便是做无本买卖的最佳场地。” 黄柳道:“不管那些,先凉快再说。” 说话间,两骑一车,已经慢慢进得树林,那阳光慢慢照射不到,果然一下清凉,黄柳心也静了下来,不再烦闷。 一行人慢慢悠悠向前,不觉便走到林子深处,洪浩倏然觉得心跳加速,汗毛倒竖,当即对黄柳说道:“姐姐,我觉着不对……小心——” 话未说完,但见一黑影从路旁树后凌空激射而出,双手握剑,直奔最前的黄柳咽喉而去。 黄柳格挡已然不及,只能顺势一偏,肩头却被划破,鲜血霎时冒出。眼下却顾不得伤口,举剑回撩,颇为狼狈的翻滚下马。 几乎同时,却有另一剑悄无声息,递向洪浩腰眼。洪浩原本不查,但身体不受控制般自行一扭,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那人一击不中,又消失在路边草丛。 洪浩眼见黄柳受伤,只能招架抵挡,攻击之人已处明显上风,顾不得暗处对着自己之人,飞纵下马,掏出水月在手,从后劈向一身黑色劲装,只露双眼的刺客。那刺客也是敏锐,已预判洪浩劈砍之势,举剑格挡。 只是刺客武功虽好,却终究是只是寻常高手,他又不识得水月,自然不知道上古神兵之威。等他看见一束幽蓝光芒如切豆腐一般切断他的长剑,他情知不好,却已来不及躲避,整个人自上而下,一分为二。 洪浩也呆呆愣在原地,他只是情急想救黄柳,但这一劈的结果,他并没有想过。眼见前一秒还身手敏捷的大活人这一秒就已经变成两块尸体,血浆脑髓,五脏六腑摊了一地。虽然他是为了救人,虽然不杀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但洪浩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一阵呕吐。 黄柳也是差不多情况,他们之前都是在练习场切磋,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不过她也知道是洪浩救他,赶紧过来,正欲对洪浩说话,却见一点寒芒极速向洪浩后背袭来,电光火石,来不及多想,猛然一股大力推开洪浩,“噗”的一声,自己却被一剑当胸扎个对穿。 洪浩踉跄几步,抬头望向黄柳时,正看见刺客往回收剑,迅速往回一拔,便一个纵身消失,黄柳软软倒地。 “姐——”洪浩双眼血红,五脏俱焚,连滚带爬,抢上前去。 洪浩自打爷爷死后,再无亲人,但机缘巧合到了黄府,那黄?夫妇待他,跟对黄笠也无区别。黄笠是他所救,对他更是颇为依赖,黄柳虽然说总是横行霸道,欺负他,但洪浩自知其实待他却是最好。这些年让洪浩一直感受到亲情温暖。 黄柳面如白纸,微微睁眼,见洪浩泪流不止,欲抬手帮洪浩擦眼,却丝毫使不上力气,几次用力都只是手指微动,只得放弃。却艰难说道:“你且记住……这天下只有我能打你骂你……别人要打骂……我却不答应……便是那大罗金仙来,我也要护你。” 第14章 大娘 洪浩记得,这是当年他们去吃丝鸡面,遇到一个莽汉辱骂于他,被黄柳揍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黄柳对他说的这番话。 现在听到为了护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黄柳,再说此话,洪浩只觉一股气血憋在胸口,让他不能说话,憋了一息之后,洪浩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放声悲叫:“姐——” …… 这一声悲叫之时,万里之外的昆仑山,突然地动山摇。 一山洞中,头戴纶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感到昆仑山的摇晃,大叫一声不好。下一刻整个人已经化为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 洪浩抱起黄柳,奔向马车。那马夫早已不知跑去哪里躲藏,掀开门帘,只见老夫子正在瑟瑟发抖。洪浩顾不上安抚老夫子,把黄柳小心安置在车内,急声道:“老师,我姐重伤,我们回城找大夫。” “黄大小姐伤势太重,这返程太过费时,恐怕来不及……还是去不二门吧,他们掌门懂医术。”洪浩此时原是没主意的,听老夫子这样说,那就去不二门也行,总之有一根稻草都是要抓住的。 洪浩自己驾车,也不管马匹尸首,径直朝着不二门的方向疾驰。 …… 却说那一剑洞穿黄柳的刺客,意外得手之后便隐匿遁走,也不继续纠缠。他们这种刺客都是临时搭档,说不上交情,都是以配合完成任务为目的。此行任务目标本就是黄家小姐,洪浩、老夫子之流不过是个添头。所以眼见搭档惨死,他却没有丝毫报仇的念头。毕竟就是趁其不备,正面交锋他也怵那水月……原本曾老板交代要伪装成打劫现场,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主要任务完成,回去交差也说得过去。 一路疾行到一小镇,换上早已备好的快马,在天微黑之时竟赶回了巴郡都城。回客栈换了一身衣服,便去曾府找曾半城结账。 曾半城见他一人回来,便问缘由,刺客简短说了经过。 曾半城道:“你确认黄家小姐死了?” 刺客道:“我一剑穿胸而过,绝无生机。行有行规,我断不会诓你。” 曾半城道:“好,我且信你,总算出得一口恶气。”递出银票说:“黄金一百两,各地日丰钱庄通兑。” 刺客接过银票,看也不看,塞入怀中。一抱拳转身便走。 却不料刚迈出房门,一道闪电击中刺客,他连哼都未哼,便已经变为一块焦炭,由自冒烟。 曾半城看得清楚,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偷了邻居家两文钱,娘亲磕头给邻居赔礼的场景。 虽然那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已经告诫过他,可很多事情,没有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万一,尤其是他这么有钱,他用钱解决了无数的事情,慢慢就相信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情。 “娘,我错了。”曾半城喃喃自语。 下一刻,一道闪电,曾半城形神俱灭。 黄府门外,角落阴暗处,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站在阴影里,动也不动。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又滴落。其实这天下,元婴境的修士,并不是过江之鲫随处可见。元婴境,是需要天赋、刻苦、机缘等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还要靠时间累积才能达到的境界,足可以称雄一方。可眼下这年轻男子,似乎背负了王屋太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能感知到,数千尺天空之上,一把剑正在不停转圈游走,随时可能向他射来。 年轻了男子自言自语道:“我守在此处,并非帮曾半城为虎作伥,而是防止曾半城狗急跳墙,派人过来对黄家动手,连累于我……曾半城咎由自取……上仙明鉴,我还劝阻于他……修行不易,还望上仙垂怜。” 片刻之后,却见面色惨白年轻男子身形一松,竟站立不稳瘫软在地,却面露喜色,旋即对空跪拜。拜了三拜之后,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 野猪岭,长荣镇。 “卖光了,收摊——”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小镇的居民似乎习以为常,都知这是公孙大娘的猪肉铺每日关门歇业的吆喝,意在告诉大家不要再白跑一趟了。随着声音响起,一名看着老实巴交但身材健壮的小伙从后院冲出来,开始给肉铺前的大窗一块一块上木板,原来却是一个前店后坊的铺子。 只见那公孙大娘,约莫五十来岁,却比一般男性更加高大魁梧,浓眉毛,三角眼,塌鼻梁,血盆口,一身肥肉怕是三百斤往上。手臂便有常人大腿粗细,那大腿更堪比常人腰身。此刻双手叉腰,正对着上木板的小伙开骂,气势神态,端的是一位盖世英雌。 老英雌不满小伙上板速度,骂道:“狗日的你干点活磨磨蹭蹭,吃饭倒是快,两口刨一碗,两口又刨一碗,老娘早晚被你这狗日的吃垮……” 那老实巴交的小伙自顾自做着活计,却不搭话,看来早已习惯公孙大娘的谩骂,或者说早已麻木了。 公孙大娘往内院走去,像移动的小山一般,身体虽重,但步幅却是不慢。咚咚咚,直让人觉得像是地震来了。嘴里兀自骂道:“狗日的,上好板子赶紧进来做饭,惹老娘不高兴了,把你狗日的塞到猪欢喜里面去……” 此刻,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猪肉铺门口,正是洪浩他们一行。 老夫子探出脑袋,向那小伙道:“敢问小哥,这里可还是公孙大娘的猪肉铺?” 那小伙点头说:“正是。”还没等小伙问有何事,老夫子倏地跳下马车,回头对洪浩说:“抱上黄家小姐,跟我来。”边说边往大门去,嘴里大喊:“公孙大娘,故人来访,大娘,大娘……” 洪浩自然知道时间紧急,按老夫子吩咐,小心抱起黄柳,跟着老夫子一路向后院而去。 公孙大娘刚到院内,听见外面老夫子的喊声,大不耐烦,转身迎上前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里大呼小叫,正要发作,看见老夫子领着洪浩匆匆进来,神情焦急。再一看洪浩抱着的黄柳,便明白了八九分。 也不多说,把他们引进屋内,让洪浩把黄柳放到床上,伸手一探鼻息,却道:“难办。”一手捏开黄柳嘴巴,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塞了进去。又说:“这药能吊命三天,你们回去另请高明。” 洪浩听到“难办”二字,便扑通一声就跪在公孙大娘面前,流泪道:“求老前辈一定相救,只要能救得我姐姐,无论怎样我都可以。” “哦,要你的水月剑也可以吗?”公孙大娘随口问道。 洪浩大惊,此刻水月收在怀里,并未展示,这公孙大娘却能知晓,仅凭这一点,就能判断她绝非一般人物。也更加相信她有神通能救姐姐的命。 洪浩却无迟疑,从怀中掏出水月,双手托举道:“这是我一个……一个朋友所赠,原本答应好好保管,但只要能救我姐姐,我愿意献上。”心里暗想“唐绾姐温柔善良,如果知道我拿水月救人,想必也不会责怪于我。” “认主之物,我拿来有屁用,还不如老娘杀猪刀好使。”公孙大娘瞥了一眼水月,并没有伸手去拿,又道:“不过你这孩子有情有义,肯用上古神兵换一条凡人之命,老娘倒是没想到,很好,很好。” 洪浩见公孙大娘不接水月,心里惶恐,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但凡能救黄柳,教他一命换一命也是肯的。当下说道:“小人还有一件东西,是爷爷遗留于我,说是宝物,但能救得姐姐性命,我愿献给前辈。”说罢收起水月,解开腰带,掏出那形如鹅蛋的宝物,双手递给公孙大娘。 这次公孙大娘却伸手接了,道:“什么宝物,能让老娘我不能发觉?莫不是你爷爷哄你好玩。”便拿在手里端详,初看时甚是随意,看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一张大饼脸逐渐严肃,过会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洪浩看了个遍,最后激动大叫:“狗日的,老娘要发达了!”最后这句,声似炸雷,直把收拾好铺子,刚进来的老实小伙吓得一哆嗦。 老实小伙战战兢兢,还是硬着头皮道:“师父……可要留客人吃饭?……我好下米。” 公孙大娘睁大一对三角眼,怒喝:“你狗日的眼睛糊了猪油吗?没看见贵客在此?把腊肉也煮上一块。” 那老实小伙哦了一声,飞快跑走,怕慢一点又要挨骂。 公孙大娘转头,把那鹅蛋宝物塞回洪浩手里,又双手把依旧跪地的洪浩扶起身来,堆出一张笑脸,柔声说:“你姐姐的伤,不过些许小事,无非费点修为功法,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我保你姐姐三天之后活蹦乱跳,完好如初。” 洪浩大喜道:“便是用我命换姐姐命也是可以,前辈请讲,小人无不答应。” 公孙大娘道:“呸呸呸,童言无忌,莫说那些凶险话,我的事情简单得很,只要你答应做我徒弟就行了。” 洪浩原本以为,连水月都瞧不上的前辈高人,提出来的要求应该是千难万难,却不料竟是如此简单,一时愣住。 公孙大娘见洪浩不说话,一下急道:“你要是为难,我代师收徒,做我师弟也是可以的”见洪浩还在发呆,一跺脚道:“实在不行,我拜你做师叔……” 洪浩见她越说越离谱,赶紧噗通跪下:“师父之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罢磕了个响头。 公孙大娘哈哈大笑,高兴得手舞足蹈,让人不得不担心这房子会不会被震倒,过了好一会,才控制住情绪……忽现扭捏尴尬之态,细声细气问向洪浩:“好徒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在一旁呆看的老夫子连连摇头,暗忖:“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急匆匆收做徒弟,这公孙大娘也真是绝了!”叹息一声说:“他叫洪浩,洪水的洪,浩然的浩。” “真是好名字。”公孙大娘笑眯咪道。 老夫子暗自腹诽:“看公孙大娘此刻这捡到宝的欢喜劲儿,恐怕说叫狗蛋她也会觉得是好名字。” …… 野猪岭有一山峰名为鬃毛峰,只因此峰细长笔直,寸草不生,峰顶不过圆桌大小,从未有人能攀爬到此。 但此刻,一头戴纶巾,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却站在鬃毛峰顶上,微笑着喃喃自语:“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大娘,你修行又精进了,竟能看出老夫端倪。也罢,让你得个便宜徒儿。” …… “如此说来,却是黄柳要来拜我为师?”此时公孙大娘已经听完洪浩讲述了这一路经过。 洪浩点头道:“嗯嗯,我本是陪着姐姐路上作伴,不曾想却先拜了师父。我姐最想学御剑飞行,师父,那个难吗?” 公孙大娘道:“好徒儿,那有什么难的,都是些雕虫小技而已,像大牛这么粗笨的徒弟,才三年我也教会他筑基,凝元、结丹。”——原来那个天天被大娘骂得狗血淋头的老实小伙名叫大牛。 洪浩道:“那等我姐姐伤好了,师父能收下我姐姐吗?” 大娘道:“好徒儿,非是为师故意为难,你却不知这修行还是要些悟性和毅力,你那姐姐毕竟从小娇生惯养,我怕她吃不得苦,岂不是反而害她。但她肯为你挡剑,品行还是极好,为师自然网开一面,等她醒来,我稍作测试,她能通过我便收她。” 洪浩一听也是道理,但暗自想为何我却没有测试便稀里糊涂被收做了门下弟子,猜来总和那鹅蛋宝物有些关系。 此时大牛进来,说晚饭已经备好,请师父和客人去用餐。 “来得正好”大娘一指洪浩说:“这是你刚入门的洪浩师弟,你狗日的要好生爱护。”洪浩当即拱手拜见了大牛师兄,大牛懵里懵懂赶紧还礼,心里却想:“怎么回事?我煮个饭的工夫,师父就收了一个徒弟?当时我可是测试考察了一个月啊!这人和人的差距,比天和地的差距都大啊……” 第15章 入门 第十四章 入门 这大牛原本也是孤儿,却无洪浩运气,无人收留一直四处流浪。那日到了长荣镇,扛着一头半大野猪问公孙大娘要不要?随便给几个钱都行。大娘一问,大牛说是山上捉的。要知道那野猪不比家养,来去如风,力量也大,能活捉并非易事。才知道这大牛别无所长,但天赐一身蛮力。大娘便把他留下来干些粗活。 要知大娘那张嘴,毫无遮拦,粗鄙不堪,一般人被骂一次便落荒而逃,这大牛却毫不在意,无论如何辱骂都不曾离开,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老实之人。大娘骂得一个月,还算满意,便收做徒弟。 吃饭之时,那大牛见有客人,还算收敛,却也不过端着碗,左旋右旋只两次,一碗饭便干得精光,一会儿时间七八碗饭已经下肚,确实能吃。洪浩关心姐姐伤势,没有胃口,只半碗饭草草了事。想央求大娘赶快救治,又觉不甚礼貌,欲言又止。 大娘看出他的心意,说道:“好徒儿,把心放下,我既答应于你,断不会食言而肥,这贯穿之伤,其实常见,无非就是用真气修复体内受伤经脉肺腑,只不过不是修行之人不会方法,才觉难治。” 洪浩听得此言,稍稍放心。说道:“那有劳师父。” 公孙大娘又道:“你们路上情形,绝不是普通山贼拦路打劫,应是专程截杀。我也不知黄柳家里和谁有些什么恩怨,但应都是世俗之争,若刺客是修行中人,那黄柳中招,决计当场就没命了。” 大娘又对老夫子说道:“老秀才,多年未见,你给我送来个绝世好徒儿,也不枉当年救你一场。” 老夫子老脸微红,呐呐道:“好说,好说。” 原来二人相识,是数十年前,彼时老夫子还未淡泊名利,多年苦读,却榜上无名,始终只是秀才。一次放榜后,心灰意冷之际,便投河自尽,正遇上公孙大娘路过,把他救了上来。一番劝骂,老夫子才幡然醒悟,不再迷恋功名,后才有九州各地周游之举。期间老夫子又拜访过大娘几次,遂成故人。 洪浩见此,知是二人旧时渊源,也不多问。 用过晚饭,大娘让大牛安排房间二人歇息,自己去到黄柳房间,运功给她疗伤。其实确如公孙大娘所言,这种伤对修真者而言不算难事,但开始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某种神秘的潜规则——虽然修真者和普通凡人处于同一时空,但基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一般而言不会交集。若非特殊情况,修真者一般不会干预普通凡人的生活,否则易招天谴。天谴的严重程度一般和修真者的干预程度相对应。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洪浩先去探望黄柳,发现黄柳面色已有红润,不像最初那么惨白吓人,呼吸也悠长匀称,犹如熟睡。他亲眼看见这些变化,对公孙大娘的敬仰油然而生。 从黄柳房间出来,刚到院坝中,又见公孙大娘在河东狮吼:“大牛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昨晚跑去按了母猪,起不来床,现在还不做早饭!”那大牛早就起来,正在蹲茅房,也不敢搭话。 洪浩道:“师父,我也乡野农家出身,有什么活要干,尽管吩咐,都是做得惯的,不能总累师兄一个。” 大娘见洪浩,一张脸立刻挤出许多笑容:“好徒儿,昨天车马劳顿,怎生不多睡一会?这些杂活你二师兄做就行了。哦,还未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大师兄在外游历。” 说话间,老夫子已经出门来到院坝,说道:“洪浩,你和黄柳在这边恐怕一时间也走不了,我总不能一直在此叨扰大娘。再说那边黄笠的学业还要继续,思来想去,宜早不宜迟,今日我便返城。” 洪浩想想也对,便说:“如此也好,那镇上寻个车夫,载老先生回去,报个平安……不过路上之事,还是不提了吧……只说我们拜师学艺即可。” 老夫子道:“我自晓得,尽管放心。” 公孙大娘道:“老秀才,我也不多留你,你以后四处行走,遇到危险,就提我名字,或许有用。” 老夫子拿眼白瞅了瞅大娘,却道:“你就不能念我点好?” 公孙大娘哈哈一笑,下一刻却又扯嗓子开骂:“狗日的大牛,赶紧出来送老秀才回城。”说话间那大牛提着裤子风风火火跑出来。 转身对洪浩说道:“寻甚车夫,这不就是现成的,又快又稳当,你们遇到的那种刺客,大牛一拳一个。” 于是师徒把老夫子送到大门行礼道别,让大牛驾着来时那辆马车,送老夫子回城。 二人返回院坝,洪浩说:“师父,弟子才入门,对这修真证道一窍不通,却不知从何开始。望师父指点。” 大娘道:“不急,修炼方法为师自会慢慢教你。在此之前,为师先给你说说何为修仙。”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修仙一途,从上古到今一直有之,慢慢衍生出各家各派,修炼功法各不相同,但总是殊途同归。修到最后,都是求一个飞升成仙,长生不死。” “修炼修炼,总说起来无非是炼气、炼神、炼体、炼术,” “炼气是通过特定的呼吸法和锻炼方式,调理身体内的气息,使其更加纯净和强大” “炼神是修炼人的精神力量,提升感知、思维和判断能力,以达到更高层次的境界。” “炼体是通过各种锻炼和丹药辅助,强化身体的各项机能,使身体更加健壮和长寿。” “炼术就是学习和掌握各种法术和技能,如驭剑飞行、引雷、呼风唤雨等。你那姐姐便是想学这里边的门道。” “这四者相辅相成,同时达到一个尺度就称为一个境界。所以这境界也分好多层,比如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合体、大成……这每一境界里边又可细分,你以后自行体会。且由于每个修行者自身情况千差万别,各不相同,各有专精,所以实际会更为复杂,并不能简单判定。比如大牛,他天生就体格强壮,力大如牛,那他在炼体这一方面就占了先手,就会出现他体格已经到达元婴境界,但其他方面尚未到达,总也不能称为元婴。” 大娘见洪浩有些发愣,说道:“好徒儿,修炼一途,本不是那么容易的,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然岂不是满大街都是神仙?今天为师只是让你知晓一些基础皮毛,常理。” 洪浩点头说:“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记下了。” 二人又闲话一阵,却听坝外有人扯着喉咙叫:“大娘,大娘,今日却不开店营业么?我家有客,要割一块五花烧来待客哩。” 大娘宏声道:“怎地不开业,今日有事耽搁了一会,你半个时辰后来。” 大娘对洪浩说:“平日这些事都是大牛做,却忘了今日他送老秀才,一时间回不来。好徒儿,你且帮忙烧一锅汤。柴添多些,大火快些。” 洪浩说:“我从小做惯的,不在话下,师父其他事也尽管吩咐。”说罢钻进厨房,那柴火都是现成,水缸也是满的,点火引柴即可。 洪浩刚点燃柴火,听到一阵凄厉猪叫,忙起身来厨房门口探身查看,却见大娘从院坝后猪圈,单手拎尾拖出一只肥猪,万物有灵,那肥猪自知大限将至,叫得尤为凄厉,屎尿并出,涂了一地。 洪浩不忍,转身回到灶前,继续烧火。却听公孙大娘叫:“好徒儿,帮我拿个木桶出来。” 洪浩无奈,只得找到木桶拎出去。 大娘见他神态,便知他心意,嘿嘿笑道:“好徒儿,你说你也乡野长大,却没见过杀猪么?” 洪浩老实回答:“禀告师父,我小时居住那村,大都是药农,采药为生。村上不曾有人养猪,粮食连人都不够吃……也有猎户,但都是整只卖到镇上,也不舍得自己吃的。在镇上见到都是铺上一块一块猪肉,却没见活杀。” 大娘道:“原来如此,我徒儿却是善良温和之人。不过你须知,这猪喂来就是让人宰杀吃肉的,天经地义,不违道法。你是血腥场面见得少,还未习惯,见多了就好了,你且看好。一会用木桶接猪血,不要漏洒。” 说罢,大娘单手一抡,那两百多斤的大肥猪便轻飘飘落在长条石台,大娘一把杀猪刀寒光一闪,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股猪血喷涌而出,洪浩连忙用桶对准接住,却不由自主想偏头不看。 “看好!”公孙大娘一声怒喝,道:“这点场面都受不住,遑论今后临敌对阵,你以为修仙都是关门闭户井水不犯河水?大错特错!修仙之人,十有八九都是自了汉,为了自己成仙什么事情都能干!还有,你当黄柳为什么差点死掉?还不是你杀一人便心性崩塌,恍惚走神,黄柳替你挨的一剑。你若能保持清醒,那刺客没有可乘之机,黄柳岂能奄奄一息!” 这一席话,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把洪浩听得如梦初醒,汗流浃背。大声道:“师父教训得极是,徒儿记下了。”说罢,正视那一股兀自冒着热气的血水,眼神不再漂移躲闪。 大娘点头,甚是满意。道:“妇人之仁,害人害己,你要谨记。” 随后叫洪浩舀出热汤,把那肥猪上上下下淋了一遍,大娘也不换刨子,仍旧用那把杀猪刀,刀光闪闪,上下飞舞,片刻便把那肥猪刨得白白净净,甚是光滑可爱。接着又是往那肥猪肚皮一划,肠肠肚肚便流了出来,洪浩见到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心里一紧,但须臾之间便已放松。大娘余光瞟过,心里甚是得意:“孺子可教也。” 只半炷香时间,那肥猪便被分解成便于售卖的肉块,挂在肉铺摊子的挂钩之上了。 洪浩便随着大娘在肉铺卖肉,此时大娘已恢复悍妇本色,和前来买肉的买主讨价还价,为一个两个铜板争得面红耳赤,这些小镇居民甚至敢和大娘对骂。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面恶心善的妇人,骂得再凶也不会动手,典型的刀子嘴而已。其中一个瘦瘦的干瘪妇人,只因大娘不肯把一块肉上的肥膘再剔除一些,已经和大娘对骂半个时辰,双方都把对方的母性特征反复问候了几遍,以至于大娘大发慈悲,表示想要赠送一根猪鞭给干瘪妇人当老公,但又迟迟没有兑现。 洪浩听得这些颇有画面的辛辣言语,看着这充满凡人烟火气息的场面,再看看自己师父,一时之间有些恍若隔世。原本以为修仙都是选一处山清水秀,远离尘世的名山开宗立派。应该有云雾缭绕,雕梁画栋的高堂大殿。修仙之人,应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清逸出尘的仙人姿态。 不过洪浩很快便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老夫子告诉他的,这么多宗派门阀,没有几个是真正修行长生的。他自幼穷苦,自然知道银钱来之不易。那些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固然好,可买地要钱,盖楼要钱,吃喝拉撒通通过都要钱。一心修道之人,每天修炼都觉时间不够,哪有时间去弄这许多银钱?像大娘这样卖肉挣得几个铜板,要何年何月才能挣得够一栋房钱?想得此处,洪浩愈发佩服师父,大娘这种,想凭手段得些银钱简直易如反掌,但却靠着杀猪卖肉这种粗鄙行当养活宗门,这才算是真心修道之人。那些看着气派,名声显赫的宗门,若不做些勾当,怎有钱圈的诺大一个山头?修一大片的房舍?养活一堆从不知柴米价格的假神仙? 想到此处,洪浩豁然开朗,当即想加入对骂战局帮帮师父,但他这些年都在黄府读书练武,已经有些和市井脱节,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呐呐半天拼出一句:“泼妇,休要骂我师父。”那干瘪妇人斜眼瞧他一下,只一句话便让洪浩面红耳赤,败下阵来。——“哪里钻出来的骚棒,信不信老娘给你蛋黄夹出来。” 第16章 考试 洪浩现在十五来岁,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正是羞羞答答的年纪,遇到那干瘪妇人这种毫无遮拦,不知羞耻的老油子,不要说对骂,连招架之功都无,直接被秒杀。那公孙大娘却不甘徒弟吃亏,还骂道:“你肚脐下那货还不如个猪欢喜干净整齐。也配给我徒儿献宝……”边说边挥手让洪浩进去院内,显然不想自己的宝贝徒儿受这些污言秽语的熏陶。 洪浩只得灰溜溜回到院坝内,又无事可做,便又去黄柳房间看看。 洪浩只见黄柳面色越来越好,心中十分欢喜,便试着轻声叫了一声姐姐,见没有反应,又叫了几声,没曾想黄柳竟真的睁开了眼睛。 洪浩这下子激动万分,说话都不利索,结结巴巴道:“姐……姐,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姐你伤口还痛吗?” 黄柳记忆还停留在山谷树林,开口第一句并没有回答洪浩的提问,而是反问道:“你没有受伤吧?那行刺之人有没有再回来?” 洪浩便把她受伤昏迷之后的经历原原本本给她讲了一遍。黄柳听后,起身坐在床上,用手一摸胸口,却没有摸到创口,原来都已经恢复到完整如初了。黄柳不由得感叹这法术的神奇,便要下床去拜谢公孙大娘。 洪浩赶紧拦住,道:“师父原是说要三天左右,我也不曾想到姐姐能恢复如此之快。你现在刚好,还是要注意休养。而且……师父现在正在外面卖猪肉,也不甚方便……” “什么,卖猪肉?”黄柳一脸疑惑,一个法力高强,能让她一夜之间起死回生,且完好如初的修仙高人,竟然在卖猪肉!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黄柳所能想象的极限。黄柳瞪大眼睛望着洪浩,想看看是不是洪浩在和自己玩笑,但洪浩一脸正经的样子,她能判定,洪浩显然并没有胡诌。 “嗯,早上还是我和师父一起杀的猪。”洪浩老老实实回答。 黄柳听得此话,却是再也坐不住,屁股一下挪到床边,站起身来,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内,便走出房门。洪浩知道姐姐脾气,此刻是拦也拦不住的,只有乖乖跟在后边出门。 黄柳出门就看见院坝,这院坝十分简单,除了中间有一个杀猪用的长条石台,边角有一口水井,其他就是光秃秃的石板地面,连一棵树都没有,一览无余。早上大娘拖猪出来,那猪屎猪尿涂在地面的一条痕迹清晰可见,此时正有不少苍蝇在上边飞舞,空气中浓厚的猪屎气味夹杂着血腥气息,熏得黄柳一阵恶心。 黄柳转过头来问:“这就是老夫子说的不二门的宗门所在?” 洪浩点点头道:“正是。” 黄柳有些崩溃。 “你走吧,这里确实不适合你。”黄柳听到洪钟般的声音,然后看见一座小山从大门口移动到自己面前,看着这个一脸凶悍的魁梧妇人如此说话,黄柳转向洪浩,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是在问洪浩这是何人? 洪浩赶紧说:“这就是公孙大娘,我的师父。”又对大娘道:“师父,我姐提前醒了。” 黄柳听到洪浩这般说,才敢确定眼前这个悍妇就是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修仙高人,当下也不迟疑,噗通跪下,道:“小女子黄柳,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大娘道:“你起来吧,我也不是白救,是你这弟弟答应做我徒弟,我才出手,说起来也是两不亏欠的买卖。” 不知怎的,黄柳本是娇蛮任性惯了的主儿,但之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大娘面前完全用不出来,简直就像见了猫的老鼠,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全然没有大小姐的风度。 黄柳自然不肯起来,道:“大娘在上,恳请大娘收下小女做一个弟子,小女子愿意端茶送水,伺候左右。” 公孙大娘道:“我看你对这个地方,甚是不满,你本是千金小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要做了我的徒弟,便要天天呆在此地,还要干活做事,怕是过不惯这苦日子。” 黄柳急道:“过得,过得,只要能成为大娘弟子,跟着大娘修行,我什么苦都吃得。小女并未嫌弃此地……只是,只是觉得和想象的宗门差别太大……所以……有些诧异。” “你想象的宗门,是不是高高在上,琼楼玉宇,云雾缭绕,仙气飘飘?那离火宗便是这样的,今年九月正是选拔弟子之时,你何不去一试?” “那离火宗和我弟弟有些恩怨瓜葛,我便是死,也不会去投离火宗的。”这话黄柳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商量。 “哦——还有这等隐情?”公孙大娘望向洪浩,笑道:“好徒儿,可要为师帮你出手,解解气?” 洪浩摇头说:“师父,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待得我学好本事,我自然会去做个了断,不劳师父费心。” “好,有志气,为师的好徒儿。”大娘哈哈大笑,又对黄柳道:“你先起来,我曾给好徒儿说过,就是看他面子,我也会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能通过入门考试,我便收你。” 黄柳听得此话,方才站起身来。暗自下定决心:“便是千难万难,除去半条命,我也要拜入不二门,学那御剑飞行。” 这时却听外边有人大喊:“大娘,买肉,你再不出来,我自拎着走了。” 大娘大声回道:“急个甚,你狗日的老婆偷汉子急着回去捉奸么……老娘这就来。”说着便一溜烟跑向大门那边。 洪浩见黄柳有些发愣,便说:“姐,还是回屋休息吧,毕竟身体才刚好,这外边……这外边晒着热。”他本想说这外边又脏又臭,又怕刺激姐姐。 黄柳点点头,心思却不在此了,边走边问:“你说大娘会怎样测试于我?” 洪浩挠挠头,道:“和老先生闲聊的时候,说到过那些宗门收徒的入门测试,好像千奇百怪,各家不同……有什么敲钟的,敲不响不要,敲得一声响是什么弟子,敲得两声响又是什么弟子,敲得三声又是不同的什么弟子……;还有爬天梯的,爬一段怎样,爬高一段又怎样,爬到登顶的好像就是天选之人……;还有过雷池的;杀妖兽的;打擂比武的……” 这一番话,黄柳听得一愣一愣的,更加没底。气恼的伸手拎洪浩耳朵,道:“还是你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入门了。” 洪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原本是陪姐姐来拜师的,却没想过自己会被收做徒弟,昨日还问老先生学业怎么办,老先生说我也就那样了,再读也没甚盼头,还是黄笠适合读书。”说到此处,洪浩才想起说:“对了,老先生是今天一大早就返城的,是二师兄大牛驾车送他,师父说还有个大师兄在外游历,我也没见过。” 黄柳点头,担心道:“老夫子不会把我们被截杀的事情告诉爹娘吧?那样的话恐要惹他们担心,强行拉我们回家。” 洪浩摇头说:“这倒不会,我已经和老先生商量过了。再说老先生也知道大娘出手救你,必定无事,他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黄柳这才放心,却又开始愁入门试炼之事。突然又像想到什么,对着洪浩又是一拳道:“我本是你的第一个师父,又是你的姐姐,如今你倒是先入了大娘门下,我若通过测试,大娘收我,我却排你之后,岂不是还要叫你一声师兄?你还叫我师妹?” 洪浩的性子,从来都是宁静淡泊,顺其自然,根本没有去想过这种细枝末节,听黄柳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乱,不过他却不以为意,说道:“我还是叫你姐姐就行了,或者让师父把你排我前面。” 两人这么闲扯一会,黄柳说:“有些饿了,却不知有啥可吃的。”洪浩这才想起黄柳一天没吃东西,赶紧奔向厨房,说:“我去做饭,今天大牛二师兄不在,本该我做饭的,我却忘了。” 黄柳说:“我也无事,去帮你打杂。” 洪浩做饭最是简单,此时故技重施,仍是熬了一锅粥,只不过黍米换成大米,比当年好得多。洪浩问黄柳道:“姐,我自小吃这些粗茶淡饭,原是习惯了的,你锦衣玉食都腻了,吃这个倒是委屈。但如果留下来,恐怕以后只有粗茶淡饭,却不知能不能耐得住?” 黄柳道:“吃穿这些,我原本也不在意的,只要能跟着大娘学武,就算天天吃糠也行。” 洪浩见她如此坚决,便把自己想到的那些关于宗门为何如此穷困的缘由说给黄柳听,黄柳听罢,也深以为然,对大娘肃然起敬。她从小到大,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不知道挣钱不易,所以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也是情有可原。 煮好了粥,洪浩让黄柳先吃,自己盛了一大碗却端去外面给大娘。 大娘一见洪浩端粥来给自己送饭,又是欢喜得眼睛成缝,直夸好徒儿,乖巧懂事,体贴孝顺,直把洪浩弄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此时正值中午,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肉铺也没啥生意,太阳也毒,街上空荡荡没有行人。 洪浩道:“师父,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又不知该不该问。” 大娘道:“你我师徒,便如母子一般,有啥想问就问。” 洪浩道:“师父,我总觉得你对我甚是偏心,重话也不肯说我一句,对大牛二师兄却甚是严厉,骂得也厉害……是不是跟那个鹅蛋宝物有关系?但一直这么偏心,我怕二师兄会有芥蒂。” 大娘顿了一下道:“跟宝物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此事一言难尽,以后慢慢你就会知晓。不过你却放心,大牛决计不会对你有所不满。” 洪浩听到师父这么说,也不好追问,只得作罢。 回到院坝,洪浩也吃了一大碗米粥。他也闲不住,又提桶打些水,把那院坝冲洗干净。 下午,卖完猪肉,大娘收摊回院。叫来洪浩和黄柳,说:“把你们之前学的武功剑术耍一遍给我看看。” 黄柳听后,连忙拿出铁剑,把最得心应手的越女剑法舞了一遍,因大娘在看,远比平时更加卖力。只见上下翻飞,流光飞舞,煞是好看。洪浩也依葫芦画瓢舞了一回。 两人练完,望向大娘,却把大娘惹得哈哈大笑。 对黄柳道:“也不知你去哪里找的江湖把式学的这越女剑,这越女剑精髓,本是——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到你这里,只剩好妇,不见老虎了……” 又对洪浩说道::“你一个堂堂男儿,偏又跟黄柳学这有形无实的假剑,这本是专为女子打造来好看的,你舞起来不别扭么?就像兰花指,娇小女子做出来别人自会觉得娇美可爱,你大老爷们做出来别人只觉恶心变态……” 这话一出,黄柳却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年,洪浩练习此剑,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为何。只因初教时,洪浩年岁还小,个头没有起来,练起来也还像模像样,后来长大,比黄柳还高一头,自然就别扭了。 她两年没想明白的事情,大娘却一眼就看出端倪,不由得她不服。 黄柳兀自还在愣神,却见大娘一扬手,自己手中铁剑不知怎地就在大娘手里了,正张嘴诧异间,只觉眼前一晃,再看大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铁剑之上,那铁剑托着小山一般的大娘,在半人来高的空中纹丝不动。 大娘开口道:“听我徒儿说,你想学这个?” 黄柳何曾见过这等神奇法术,梦中的心心念念,此刻真真切切展现眼前,一张俏脸兴奋得通红,连话也不会说,只在那里拼命点头。 “明日若能通过考试,我便教你,还教你真正的越女剑。” 对于黄柳而言,大娘这番话已经不是画大饼了,简直是给她画了一个粮仓。 大娘收了功法,把铁剑扔还给黄柳,又笑眯眯对洪浩道:“好徒儿,你熬的大米粥,为师好喜欢吃。” 第17章 放水 洪浩挠挠头,道:“其实二师兄做的饭比我做得好,师父你太偏心了。” 大娘道:“那个狗日的,太能吃了,我这点家业,早晚被他吃垮……你放心,为师心中自有分寸,一碗水端得最平。” 等天擦黑,那大牛竟然已回到店里,想是把老夫子送到府上,回来时施展了功法,否则绝不可能如此之快。 还给黄柳和洪浩带回一封家书,却是黄笠按黄?的意思所写。大意是说,女大不由娘,既然喜欢习武,那就学吧,开心就好。和洪浩要姐弟团结,相互照应。如果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去,过段时间会送些拜师礼过来。 黄柳读了信,更添惆怅。父母都开明答应了,自己万一通不过那入门考试,实在是颜面无光啊。 …… 明月高悬,洒下银辉。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虫鸣蛙叫,交织成曲。星空璀璨,点缀着幽深的夜幕。长荣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美丽,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 此时暑气全消,月光照射在院坝光滑石板上,院坝就像一个平静的小小池塘。公孙大娘正坐在院坝中纳凉,蒲扇轻摇,竹椅咿呀作响。大娘眼睛微闭,对此情此景甚是满意。大娘喃喃低语:”人间值得“。 …… 翌日清晨,洪浩和大牛已经在厨房开始生火做饭。说也奇怪,那大牛沉默寡言,老实巴交,却极有眼色。洪浩生火,他便去洗锅,洪浩淘米,他便去切菜,洪浩和他也基本不用言语,就眼神交流也能把事情做得干脆爽利。 而此刻的黄柳就不好过了。双眼泛红,显然一夜辗转反侧,未能安睡。在屋檐下来回踱步,忐忑不安,也不知大娘会出什么样的入门考试。 一盏茶之后,大娘从正屋咚咚咚来到院坝,也不管黄柳,兀自大喊一声:”狗日的大牛,还不杀猪,是不是要老娘把你剁了,分成一块块挂案板卖!“大牛听得呼喊,一股烟跑出来,也不说话,直接去后院猪圈拖一口猪出来,洪浩拿个木桶站在石条旁,等着接猪血。两人极其默契,大牛一刀下去,洪浩便把桶凑过去,那一股血泉半滴不漏,全部接住。可见昨日大娘的怒喝,对洪浩起了作用。 大牛拿刀在猪肚皮一拉,那肠肠肚肚便泻了出来,正要收拾,大娘却摆手道:”你们且先打住,我才想起今日要对黄柳入门考试,你们一起来看看。“ 说罢招手让黄柳过来,黄柳刚见杀猪时就一阵阵发呕,此时看见红红白白一滩,肚腹里不由自主的翻江倒海,其实这也难怪,昨日洪浩一个从小吃得苦的男子都还不适,何况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但见大娘招手,只能强自忍着,硬着头皮过去,对大娘拜了一拜。 大娘道:”我们这长荣镇背后,便是野猪岭。“ 说到此处,黄柳想莫不是要我去捉头野猪? ”这野猪岭有一峰,叫鬃毛峰。“ 黄柳又想莫不是叫我爬天梯? ”鬃毛峰下,有一个出云洞。“ 黄柳再想是不是要探洞寻宝? ”那出云洞里有一种地塌菜。“ 黄柳想是叫我去挖菜?断不会如此简单吧…… ”这地塌菜炒猪大肠,甚是好吃。“ 黄柳有些崩溃,不知大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此刻断不敢说话。 没料到此刻大娘突然对大牛吼道:”狗日的还不快去给老娘采些回来。“ 大牛二话不说,提个竹筐一溜烟便出门。 大娘转过头,笑眯眯对黄柳道:”考试开始,去把猪大肠洗出来。“ 洗猪大肠!入门考试竟然是洗猪大肠!黄柳简直惊呆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也下定决心,就算拼出半条命不要,也要完成大娘的考试,一定要学那御剑飞行。昨天大娘踏剑凌空的威武姿态,深深刻印在她脑海,如梦魇挥之不去。 大娘说完,不再管她,又如昨天一般把猪肉分出来,叫洪浩拿去铺子案台摆挂,只剩下一笼猪大肠盘在石条之上,待黄柳收拾。 黄柳把心一横,过去抓住大肠开始清理。她在府上从来都是”谦谦君子“,君子远庖厨,自然也不知道猪大肠的清理该从何下手。但再笨的人,也知道总归要把猪屎先弄掉。 心理上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完成,但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却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那个大肠抓在手里,湿漉漉,滑溜溜的触感,加上刺鼻的猪屎气味和脏器臊味,不由得她不住的干呕,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但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黄柳一手抓住大肠,另一只手捏紧大肠向前滑动,只见那猪屎随着她手的滑动不断喷涌而出,她又没经验,力道控制不好,一会工夫,她衣裙上,头发上,脸上,手臂上,全部沾满星星点点的猪屎。 大娘远远看着,生怕猪屎飞溅到自己,看黄柳猪屎挤得差不多了,喊道:”可以可以,挤不出来就该翻过来洗大肠内壁了。“又远远的教黄柳怎么翻大肠。 黄柳此刻已经麻木,无所畏惧,翻过来,那些刚才没挤干净,内壁上附着的猪屎直接用手捏紧向前推。等在虎口处聚集差不多一堆,便一甩手把猪屎甩出。好在内壁光滑,比之前清理却快了许多。清理完毕,拿个盆打上井水,把大肠泡在里面,又清洗两遍,终于白白净净。 大娘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大肠,道:”不错,很干净,好了,此刻起,你便是我弟子了。“ 黄柳虽然一直泪流不止,但那是猪大肠熏鼻的气味造成的,此刻听到公孙大娘的话,顿时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这是夙愿达成的喜悦之泪。噗通一下,跪地磕头不止。 洪浩也替姐姐高兴,赶紧找个木盆打来干净井水,放上棉布毛巾,让黄柳赶快擦擦脸上的点点猪屎。 大娘又笑眯眯的问洪浩:”好徒儿,你觉得为师给你姐姐出的入门考试难不难?“ 洪浩摇头说:”不难……吧。“在他看来,这岂止是不难,简直是放水啊。 大娘又问黄柳:”你自觉得难不难?“ 黄柳点头道:”不敢隐瞒师父,甚难。“ 大娘哈哈大笑,说:”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一个觉得简单,一个觉得困难?这便是环境不同,境遇不同,最后导致心境不同。洪浩从小乡野长大,穷困潦倒,生存困难,对他而言,生命最为重要,洗一笼大肠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体力活而已。黄柳出生就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恃宠而骄,对她而言,尊严最重要。大肠腥臭污秽,洗大肠会严重打击她的清高和自尊。心境本身没有高低对错之分,但是大道三千,心境会影响你们今后各自的合道。“ 大娘又对黄柳道:”现在知我为何让你洗猪大肠了么?就是要挫掉你的骄娇二气。因为对你而言,受伤,流血,甚至死亡都不是最困难的部分。那些与你心境相合,你便是死了也觉得死得其所,所以你会为洪浩挡剑。但洗猪大肠是与你心境相悖,你会愤懑,委屈,不甘,会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今天你若不能完成,我便是收下你,你也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好在你勇气和毅力足够,完成了这一次突破。今后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黄柳听后,才终于明白这看似随意的考试,也是大娘针对她的心境而精心安排的,对她大有裨益。当即又跪下磕头道谢。 ”今日算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次传道。“ 大牛回来,果然采了满满一篮子的地塌菜,中午炒了好大一盆地塌菜配肥肠,师徒四人吃得甚是开心。 不过下午黄柳找个空当,偷偷溜到镇上,把个胭脂铺的香露一扫而光。从来英姿飒爽,不施粉黛的小英雌,买这么多香露,原来是想掩盖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猪屎味。 到了晚上,大娘把三个徒弟叫到一起,道:”我们这不二门,知道为何叫不二门吗?“ 洪浩答道:”我听老先生说过,道生一,所以叫不二门。“ 大娘笑骂:”那个老杀才,信口胡诌,我好徒儿竟信以为真,果然单纯善良……其实我跟我师父之时,还四处游荡,没个落脚处,还说不上帮派宗门。后来我慢慢挣下这一处地产,才叫不二门,就是老娘说一不二的意思,你们且牢记!“ 那大牛习以为常,他本就是天天被骂惯了的,自然知道大娘说一不二。倒是洪浩和黄柳面面相觑,倒不是觉得大娘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么取名也太随意了些。 大娘接着道:”我那大徒弟,不知道在外漂泊多少年了,狗日的说不定死在外面了……之前就我跟大牛守着这铺子,却也简单……这下突然人丁兴旺,人数竟然翻了一倍,可见我不二门蒸蒸日上,必将兴旺发达。“——原来大娘和卖瓜的王婆倒是一对干姐妹。 ”人多了,事情就多了,那凡事就要立个规矩,定个方圆。我思来想去先定出了几条门规,你们要时刻谨记,小心遵守。“ ”第一,尊师重道,不可叛门。以后倘若觉得别的宗门更好,可大大方方告诉为师,为师自会将你逐出师门,却不要还是我弟子之时,偷偷加入。“ “第二,弟子之间须和睦团结,友爱互助。为师知道,有些宗门故意多收弟子,唆使怂恿弟子之间相互争斗,讲究个适者生存,把个宗门弄得像百兽园。你们断不可学。” “第三,不可恃强凌弱,尤其是对凡人百姓,不可显露功法。” “第四,……”公孙大娘挖挖鼻孔,说:“老娘我也没想好,今后想起来再告诉你们,总之你们只管听为师的话即可。上面这些,你们先给我牢牢记住。”这公孙大娘显然是懂最终解释权的。 三人点头称是。 大娘又道:“还有,这人多了,每天的事情却要分配一下,不然大家手忙脚乱,没个收拾。老娘我呢,向来公正,对你们一视同仁,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一碗水端平。决计不像有些宗门,还分外传内传,真传亲传。” “大牛呢,还是每天负责收猪,喂猪,杀猪,做饭,砍柴,打扫……和为师临时交办的事情。” “洪浩呢……就负责每天把院坝清洗一遍,这么大一块院坝,确是辛苦我徒儿了。如若不太脏,两三天洗一次也是可以的。” “黄柳呢,毕竟女子,体力弱些,就随我前店卖肉,帮我打个下手。” 这哪是一碗水端平,这简直是把碗都扣了。 大娘说完,笑眯眯望着三人,轻声道:“可有意见?” 大牛连连点头,一想不对,又连连摇头,把个脑袋摇得犹如拨浪鼓一般。因他本意是想表达听从师父安排,故而点头,但大娘问的是有无意见,他反应过来才连连摇头表示没有。 洪浩正欲说话,大娘却说:“既然大家都无意见,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起大家就按此执行。”说罢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大牛对洪浩和黄柳咧嘴一笑,指一指后院猪圈,表示自己要去喂猪,也一溜烟跑了。 洪浩和黄柳面面相觑,过一会,洪浩说道:“姐姐,你觉得咱们师父一碗水端平了么?我都替二师兄不平呢,你一个女子不让做粗活我也觉得合情合理,但我又不是不能做,如此偏心于我,我却甚是别扭。” 黄柳想想道:“师父神仙般人物,你我都能一眼看穿的事情,她岂能不知?我觉得这么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你却不要想太多。再有,师父说了,弟子之间要和睦团结,友爱互助,你若于心不忍,多帮帮二师兄就行了。” 洪浩想想觉得黄柳所言极是,当下也不再介怀。 黄柳说完也不再理会洪浩,回屋去找根竹签,慢慢挑那些残存在指甲缝隙的猪油猪屎。 第18章 教训 翌日,洪浩起来,便去厨房帮大牛做饭,大牛笑笑,也不阻拦。 这日子就这么粗茶淡饭,简简单单的过着,大娘白天卖肉,晚上便教他们功法,因材施教,每人不同。 如此过了半月,这一日傍晚,师徒四人正在院坝闲扯,却听大门外有人呼叫:“大小姐,大小姐在么?”黄柳听得声音熟悉,开门一看,原来是黄总管。不由喜道:“黄总管,你怎么来了?我爹娘他们还好么?” 那黄总管把黄柳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揉揉眼睛又看一遍,惊呼:“大小姐,你怎地这身打扮,我差点都不敢相认。” 原来黄柳此刻,上衣是一件粗布材质的浅灰色短襦,领口和袖口都只绣着简单的花纹,下身穿一件深蓝色的粗布长裙,长裙的质地颇为粗糙,明显不管好看只为结实耐用,一双布鞋已洗得发白,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为方便做事,简单地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在脑后。最让黄总管吃惊的,还是黄柳此刻围腰还未取下,上面猪血猪油糊得一塌糊涂…… 此刻洪浩也来到大门,看见黄总管,也高兴的招呼,那黄总管同样上下打量一遍,洪浩也是差不多的一身装束,惊得黄总管连连摇头。 黄总管稳了一会,才开口道:“大小姐,洪少爷,老夫子说你们在此学艺,却怎生如此受苦?” 黄柳不悦道:“黄总管,莫要乱讲,我和洪浩,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比在府上快活许多,你来却是何事?” 黄总管见黄柳不高兴,他是察言观色惯了的,知道进退,连连赔笑说:“大小姐开心便好,家里一切安好,我此次前来,是受老爷吩咐,拜师学艺,总要付些束修之礼。”说罢递出一张单子给黄柳。 黄柳拿过一看,这礼单密密麻麻,列了不少东西,心里忐忑,不敢做主,便说:“黄总管你稍等,我去禀告师父。” 说罢转身,快步走回院坝,双手把单子递给大娘,道:“师父,这是我家送来的束修之礼,你老人家看看。” 大娘接过一看,看得几行便大叫:“狗日的,为师知道你是千金大小姐,却不曾想你家竟如此阔绰。老娘要收了这单子,我们也不用辛苦杀猪了,却也学学人家,去山上不愁吃不愁穿,只管清修。哈哈哈……” 说完又把单子递回黄柳,笑道:“若是不知情之人,还以为是专来坏我道心呢,你且退回去,就说好意心领,东西实在是不能收,有违我之大道。” 黄柳猜想也是这个结果,她跟大娘虽才半月左右,但也基本清楚大娘脾性,所以才和洪浩一样对大娘充满敬重。故而也不多言,接过单子,便去回复黄总管。走得两步,听大娘身后叫道:“黄柳,全然拒绝,让你爹面子也不甚好看……这样吧,留两匹棉布,等白露之后,给大家一人做一身衣裳。” 黄柳走到大门,对黄总管道:“我师父说了,只收两匹棉布,其余全部退回,黄总管你有所不知,我们师父是说一不二的人,所以多说无益。回去爹爹问起,你也据实回禀即可。” 黄总管听得黄柳如此说话,知道再说也是浪费口舌,便道:“那就按大小姐吩咐。” 黄柳点头道:“倘若问起我和洪浩,你就说一切安好即可 ,切不可添油加醋、胡言乱语。我们本也很好,我和洪浩,现在是修行之人,不在意那些吃穿用度的。” 黄总管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对这个师父也是大为佩服,短短时间竟让黄柳一改刁蛮任性的小姐脾气,实在是一物降一物,青菜配豆腐。 黄柳又道:“黄总管,天色已晚,本该留你过夜,但我们这里房间也不多,而且太过简陋,实在不方便留宿,你还是镇上寻个客栈吧。” 总管道:“这些不劳大小姐费心,我自晓得的,那大小姐,洪少爷,你们保重,我也不打扰你们修习了。”说罢叫一仆役从一辆车上卸下两匹棉布,交给洪浩,自己拱手告辞。 洪浩和黄柳回到院坝,大娘过来,用手摸摸棉布,笑眯眯道:“甚好,比起粗布,却更保暖。” 洪浩突然对大娘说道:“师父,这野猪岭我看茂林修竹,郁郁葱葱,想必也有不少草药生长,徒儿从小采药为生,认识不少药材,我想明天开始,上山采药。” 大娘奇道:“好徒儿,没病没痛的,你去采药干嘛?” 洪浩道:“我们镇上也有药铺,徒儿想采药换钱,贴补一下家里。” 大娘道:“好徒儿,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不用如此。” 洪浩道:“师父,我姐姐对银钱不了解,我从小一个人在石鼓镇生活,却是了解的。我大致算过,每日卖肉所赚,除去收猪费用,剩下的只够你和大牛师兄吃穿用度,有点节余也不会多。” 洪浩顿了顿,接着道:“我和姐姐来后,多出两张嘴,每日卖肉所赚原是不够的。现在应该已经是在吃师父你的老本了,那大牛师兄,每天干重活,又是走的炼体一路,如今吃饭都偷偷减量,长期这样,难以为继啊。” 大娘尴尬咧嘴一笑道:“呵呵,没料到我的好徒儿竟如此心细如发,连这些生活琐事都被你看出端倪。我也发现了,狗日的憨货最近吃饭不似之前那般风卷残云,秀气了许多,原来狗日的也在替老娘节省呢。” 大娘又道:“好徒儿,你且放心,虽然你的发现确实不假,但有一点却是你不晓得的,嘿嘿。”大娘说到此处,大喝一声:“狗日的赶快过来。”正在厨房做饭的大牛听到叫唤赶紧跑出来,立在大娘面前。 大娘骂道:“你个狗日的,吃饭居然偷偷减量,是不是怕老娘养不起你?老娘告诉你,从今天起,把米饭煮得够够的,你狗日的不吃饱就是欺师灭祖。” 直把大牛吓得不住的点头,回到厨房后,往刚刚煮上米的锅里又添了一瓢水几把米。 大娘接着对洪浩道:“好徒儿,现在是吃老本不假,但你却不知为师有多少老本。你可知为师多少岁?” 洪浩道:“看师父面相,也就知命之年吧……左右相差不过三两岁。”黄柳也点头认同。 大娘又是嘿嘿一笑道:“好徒儿,为师今年,却是六百九十八岁。” 洪浩和黄柳同时张开嘴巴,显然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个女版彭祖。 大娘解释道:“修仙一道,本就是追求长生不死,上次不是和你提过,在到达飞升的过程中,不是分了好多个境界吗?今天为师就给你们详细说一说。” “炼气期:这是修仙的初级阶段,修仙者主要修炼气息,使其在体内循环运转,加强身体机能。这个阶段的修仙者寿命与普通人相差不大,通常在普通人类的寿命范围内。” “筑基期:进入筑基期后,修仙者开始真气凝聚成丹,形成真元。随着真元的形成和增长,修仙者的寿命会有所延长,但具体增长幅度因个体差异而异。” “结丹期:此阶段的修仙者寿命相较于前两个阶段会有显着增长,但具体寿命长度因个人修炼成果和所处环境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元婴期:这是修仙的一个重要阶段,修仙者的元胎凝聚成婴,形成元婴。元婴期的修士寿命可以达到上千年,并且元婴修士极难杀死。一些修炼养生之术的元婴修士,甚至可以活到一千两百多岁。” “化神期:化神修士已经是人界的顶点,其寿命相较于元婴修士又有显着增长。一般的化神修士可以活到两千岁,而极个别拥有特殊机缘的修士,如服用了延寿丹药和天材地宝的,可以再多活几百年,甚至活到三千多岁。” “大成期:大成期的修行者通常都到达了高深的境界,多数需要上万年静心修炼,精进道心。因此,大成期的修仙者寿命极长,但几乎没人知晓具体寿命。” “渡劫期:这是修仙的最后一个阶段,修仙者需要经历天劫洗礼,破除劫运,进一步升华元神,飞升成神。渡劫成功后,修仙者的寿命将达到无上的境界,几乎可以说是永恒。” 大娘说完,笑眯眯望着两名弟子道:“前几日为师已经教给你们运气,炼气之法,你们现在,也可称作炼气期了。其实前面几个阶段,稍有天赋之人,通常都会快速突破。大牛跟我三年,现在已是结丹期。不过越往后,提升越难,比如元婴,有多少修士,卡在瓶颈,究其一生,也突破不了。” 洪浩问道:“师父,那日你讲,修炼主要就是炼气、炼神、炼体、炼术,大牛师兄健壮结实,炼体就事半功倍,那我和姐姐,却有哪方面专精么?” 大娘笑道:“我的好徒儿,倒会举一反三。不错,除了炼气是最基本之外,其余三者,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对自己擅长的那一部分,加强练习,便会成为自己的优势。如你所说,那大牛体格健壮,修得一身铜墙铁壁,天然就比其他修者抗揍。黄柳自小喜欢练武,虽然学的都是花架子,但为师能看出她练剑却是极有天赋。” 大娘顿一顿说:“这个炼术的范围极广,基本上都是作为修仙者的职业进行划分的。剑修,枪修,符箓师、炼丹师、阵法师……” 洪浩听闻,挠挠头道:“师父,徒儿大体明白了,但徒儿觉得自身,好像并不具备炼神、炼体、炼术这其中之一的专长。还请师父指点。” 大娘笑道:“好徒儿,天机不可泄露,我且问你,是不是每每遇到危险,你都会汗毛倒立,心跳加快?” 洪浩回想一下,除了自己失神,黄柳挡剑那一次,好像每每遇到危险自己是会提前有所感知,便点了点头。 大娘转头对黄柳道:“你呀,其实那一剑挨的冤枉,那一剑不替他挡,他也死不了的,不过当时情急,你肯为他这么做,品德却是极好,我很满意。” 又对洪浩道:“你之前有个磕磕碰碰,跌打损伤什么的,是不是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嗯,以前在家和姐姐练武,姐姐每次把我一顿揍,我睡一觉起来就全无痕迹……”此事黄柳也是清楚,跟着点头。 大娘白眼道:“揍一顿算什么,便是挨一剑也不要紧的,你睡一觉起来一样全无痕迹。” “你呀,若是参加其他宗门的什么入门测试,就是可以把钟敲烂;爬天梯像爬楼梯;过雷池像过澡塘的那一个另类。” 洪浩听得大娘说得如此玄乎,不禁脸红道:“师父,你老人家这么说,徒儿甚是……甚是惶恐。” 大娘突然又暴喝一声:“狗日的,快给老娘滚出来。” 话音刚落,大牛便一股风出现在大娘面前,老实巴交地望着大娘。他早已习惯,知道大娘叫狗日的必定是叫自己,对洪浩小师弟,是断然不会这么叫的。 “用一成力打你师弟一拳。” “砰”的一声,洪浩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直直的飞了出去,直直撞墙才停止下来,一下子瘫在墙脚,昏死过去。 大娘笑道:“狗日的还敢藏巧,只用半成力,不过也够了。” 原来大牛听到师父命令,虽不明就里,但师父的话对他就是圣旨,只能照做,却怕小师弟吃不住力,又收了半成力道。毕竟小师弟是师父的心头肉,真有什么问题,倒霉的还是他。 黄柳吃惊的望着大娘,不知道大娘此举何意。 大娘笑眯眯对黄柳道:“我这徒儿,你这弟弟,其他都好,就是跟着老夫子那个老杀才学得说话都酸溜溜的,这一点远不如你豪爽直接。……徒儿甚是惶恐,啊呸,偏要假模假式的谦虚——老天爷追着喂饭的人,有什么好惶恐的。我又不舍得打他,只好让狗日的出手。” 黄柳莞尔一笑道:“师父教训得是,我也不喜他咬文嚼字的酸样,下次让徒儿我出手也是可以的。” 第19章 风波 大娘揶揄道:“你现在力道还不够,教训不深刻。” 又对大牛吼道:“狗日的,还不把你师弟弄回房间好好休养。” 大牛听到,又是一股风旋去墙脚,单手抓住衣带便把洪浩拎起来,把昏迷不醒的洪浩拎回他的房间,扔到床上。 大娘对黄柳道:“大牛这一拳,一般人不躺个十天半个月,决计是起不来的。我们且看你这弟弟。” 第二日,却是不出所料,一大早洪浩便又去厨房帮大牛做事,好像不知自己被打过一样。大牛淘着米,心里想原来不用吝啬那点力气的。 …… 长荣镇的日子,比猪大肠还要滑溜,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 此刻的黄柳,不但已经可以歪歪扭扭的驾驭飞剑,更难能可贵的是,完全继承了公孙大娘的悍妇衣钵。现在长荣镇的居民都知道,猪肉铺有一老一小两只母老虎,吵架骂人鲜有敌手。 这日未时刚至,摊上猪肉已经卖的差不多了,黄柳孝顺师父,便叫大娘回屋午休,只留自己看摊。现在那猪的各部位,什么槽头肉、梅花肉、里脊肉、五花肉、坐墩肉……她早就一清二楚,决计不会卖错价钱。 黄柳正百无聊赖之时,却来了生意。长荣镇首富白员外,亲自带着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儿子白庸,来肉铺订一头整猪,说是要大宴宾客。 黄柳一见是个大单,自然欢喜,顺嘴说道:“原来却是贵府有喜事要办席,恭喜恭喜。”本来订猪肉这种事情,随便叫个府里下人来这里说一声即可,为何白员外非要亲自来?那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是值得大大炫耀一番。就如赌徒打牌出个天胡,钓鱼之人钓了条大鱼,恨不得昭告天下。 果然,白员外故作平淡道:“说来也不是甚大事,不过是小儿去年报名去本国钦命的护国神宗——离火宗做弟子,得了一个外门弟子候补的名额,今日却得通知可以补缺了……毕竟可喜可贺,所以明日摆上几桌,以酬各位父老乡亲,……若不忙,让大娘带你们也一起来吃杯薄酒。” 原来这白员外,只有白庸一个独苗,虽然白员外从小全力培养,但这白庸明显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脑子里一半面粉一半水的主儿。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倒是无师自通。眼见科举无望,白员外多方打听,得到消息,那离火宗与官府往来甚密,便是看大门的弟子都能见官大一级,若能进门做个弟子,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只不过这离火宗收徒极严,不搬出座金山银山,却是想也别想。 那白员外望子成龙,也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心一横,掏出一半家产投石问路,终于捞到一个外门弟子候补,今天得到离火宗派人通知,可以补缺了,怎能不喜出望外?一个离火宗,收个徒弟还学朝廷搞候补,为何?还不是吊人胃口,收敛财物。 黄柳心知那外门弟子,说穿了就是离火宗招的杂工仆役,却也不点破。但想着离火宗和弟弟的恩怨,便有些厌恶。当下淡淡道:“恭喜白员外,恭喜白公子,这等美事,确实应该大摆筵席,庆贺一番。白员外放心,明天一大早,我们便将猪清理好送到府上,绝不会耽误贵府的筵席。至于吃酒……我们穷苦人家,上不得台面,就不叨扰了。” 那白庸,本来春风得意,胸膛挺得老高,一双贼眼把黄柳看了个饱。正暗忖:“不曾想这市井肉铺居然还有如此标致的小娘子,之前总嫌村妇粗鄙,看来还是要多逛逛市井陋巷,说不得会有意外惊奇。”听到黄柳这不咸不淡的回话,居然还拒绝来吃席,顿时发作道:“你这骚婆娘,居然狗坐箩兜——不识抬举。你却不打听打听,我白家在长荣镇从来说一不二!你明日敢不来,我砸了你这臭肉摊子,叫你猪肉没得卖,只准卖自己肉。” 黄柳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虽然平时和那些泼妇也会骂一些污秽不堪的脏话,但那毕竟也是英雌惜英雌,骂技切磋,点到为止。今天白庸的话却是威胁带辱骂,要不是门规约束,黄柳只怕已经用杀猪刀把白庸当街宰杀。 黄柳怒不可遏,当即回骂:“你个狗日的,天生贱命,去狗屁离火宗当个下等奴仆还欢天喜地,去给人舔屁眼都被嫌。”经过大娘一年多的言传身教,黄柳的骂功早就百无禁忌,炉火纯青。 那白员外开始听到白庸骂人,还想劝阻一下,但黄柳的回骂,让他也感到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便撒手不管,任由儿子发挥。 白庸听了回骂,自然大怒,抢上前来便要殴打黄柳。但卖肉案板甚宽,却是够不着,环顾左右,街边一个买菜的老农正挑菜而过,飞奔过去,夺过扁担,雄赳赳回到肉铺前,抡起扁担想砸黄柳。 且不说黄柳已经筑基,就是黄柳在都城之时,学的花拳绣腿,都能把骂洪浩的壮汉打得昏迷不醒。这白庸日嫖夜赌,身体虚空,当然更不在话下。黄柳轻轻一扭便侧身躲过,顺手抓起一块猪肉,啪的一下扔到白庸脸上。白庸只感觉面门被打得火辣辣的疼痛,两眼发黑,看不见光,捂着脸赶紧后退。 退得两丈远后,才停下缓了一缓,兀自放狠话:“小骚货,你等着,打我便是和离火宗作对,你死定了。” 黄柳冷笑道:“什么狗屁离火宗、离水宗,你便是把你老祖宗叫来,老娘我也是打他个落花流水。” 白庸不再言语,拉着白员外一溜烟走了。 先前白庸撒泼,街坊四邻都远远看见,却惧怕白家权势,不敢上前阻拦。等白家父子走远,这才聚拢,七嘴八舌,有气愤白家父子飞扬跋扈的,也有埋怨黄柳不识好歹的,也有替黄柳担心的。 洪浩正在院坝站桩,听到街上嘈杂,便出来查看一下。却说此时洪浩,已经完全长开,去年还多多少少有些少年稚气,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虽不是颜如冠玉,貌比潘安,却也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他见众人围着黄柳,喋喋不休,黄柳却不言语,悠然自得。不像平日吵架惯见场面,便问黄柳是何缘故。 黄柳三言两语把刚才情形说了一遍,洪浩心里暗想:“这离火宗倒是和我缘分匪浅,兀自阴魂不散,在个偏僻小镇也能追来。”当下对黄柳道:“姐姐,那白家父子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先回屋,再做商量。”于是二人便不理会众人,回到院坝。 洪浩道:“姐姐,单论武力,那白家便是来上百十人马,我们也应付得来,不在话下。可他白家是镇上首富,颇有权势,如若结了仇怨,我却担心我们在此地难以继续安生。” 黄柳回道:“正是此理,不然依我之前性子,那白家父子还想走着回去?师父一直叫我们低调行事,我才隐忍不发,总是怕师父难做。毕竟这铺子是师父基业,不能一走了之。” 洪浩道:“那还是先禀告师父,让她老人家定夺,我们只管听命行事。” 黄柳点点头,便到大娘房间门前,大叫:“师父,徒儿打扰,有急事禀报。” 公孙大娘此时已然睡醒,翻身滚下床,开了房门,望着黄柳:“何事?” 黄柳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大娘骂道:“你个死丫头,为师最喜欢的,便是你那泼辣直爽的性子,与为师最是相宜。怎生现在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变得如此不爽利?我且告诉你,以后遇此情形,管他是谁,天王老子也先打了再说。却不要丢了我不二门的脸面。” 洪浩和黄柳听到大娘此话,已知大娘心意,当下便准备去到街上,等白家人马杀到便大展拳脚。 却不料大娘又道:“离火宗一个二流宗门,竟能如此权势滔天,这巴国果然就是巴掌大的地方,没吃过猪肉,竟连猪跑也没见过……不行了,越想越气,作威作福到我不二门头上……” 大娘大吼一声:“狗日的,赶紧给老娘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大牛不知从何处一溜烟到得大娘跟前,直愣愣望着大娘。 大娘对着三个徒弟道:“我不二门,历来低调行事,与人为善,可却不是怕事躲事,如今我黄柳徒儿受了欺负,我—很—不—高—兴!”照说黄柳和白庸纷争之时,吃亏的却是白庸。但总归是白庸先行动粗,咎由自取。 “我们修真之人,没有隔夜仇……” 大娘话还未说完,却听到院外喧闹,一个声音正高呼:“卖肉的小骚货,给大爷滚出来,大爷来买你这百十斤肉……” 原来正是白庸,回到庄里,纠集了庄上壮丁护院,又添油加醋,给来通知他补缺的内院外院两名离火宗弟子,说黄柳如何轻蔑谩骂离火宗,这离火宗弟子,在巴国境内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便是官府也让着几分。听到白庸说一个市井村姑竟然敢对离火宗大不敬,顿时大怒,当即要白庸带路,前来施威。 师徒四人,听得清清楚楚,都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洪浩对黄柳姐弟情深,更是青筋暴起,当下便要开门迎敌。 大娘却喝止洪浩,自己走到最前,让三个徒弟跟在身后,缓缓向前,开门来到了街上。 大娘笑眯眯道:“我家丫头,不知礼数,不识抬举,冒犯了白少爷,多有得罪,老身这里赔个不是。” 那白庸见大娘如此说话,只当大娘怕事服软,愈发猖狂,走上前来,指着大娘骂道:“老肥婆,老鸨子,你家丫头欠缺管教,你也难辞……” 话音未落,大娘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呼在白庸脸上,虽未用功法,但大娘三百来斤的重量,那胳膊比一般人大腿也差不太多,力道可想而知。可怜那白庸,被这一巴掌扇得转了两圈,正欲开口,张嘴却吐出几颗槽牙。 此刻离火宗内外两名弟子看得真切,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那名内门弟子,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大娘,白庸今日已是我离火宗补缺的外门弟子,你这么当街殴打,怕是要给离火宗一个交代。” 大娘笑问:“不知要如何交代?” 那内门弟子道:“叫之前辱骂离火宗的丫头出来给我们磕三个响头认错,白庸这边,也不讹人,出五百两银子做汤药费,此事便了。” 大娘笑眯眯道:“离火宗,这离火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娘的徒儿道歉?一个狗苟蝇营,男盗女娼的山贼窝子,啊呸——” 那内门弟子听到此言,情知今日难以善了,这乡野小镇,人人都是井底之蛙,却不知离火宗的威风厉害。也不多言,突然拔出铁剑,便刺向大娘。这内院弟子,比外院弟子稍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指点练习,那剑尖微红,显然带了功法,却是想一剑置大娘于死地。 离火宗在外行走弟子,惯是横行霸道,便是惹出人命,也有那官府来托底善后。故而对平民百姓之性命,甚是漠然,向来不以为然,今日便是想要一剑立威,震慑一众百姓。反正这老肥婆如此辱骂宗门,本就罪该万死。 不等大娘反应,那大牛见内门弟子动作,顿时暴怒!眼露凶光,一声嘶吼,却把衣服撑开涨破,露出精壮黝黑的一身腱子肉,迅疾冲上前去,后发先至,砰的一拳轰在那内门弟子面门。 那内门弟子的脑袋,便如被砸破的西瓜一般,顿时四分五裂,红的白的四处散开。没头的身体还兀自站立,过得一息之后,才直挺挺扑倒。 大牛似乎仍不解气,抡起拳头,一拳一拳砸向尸身,每一拳下去,便是一团肉泥,砸到最后,已然不见人形,只剩下一堆肉泥。 众人眼见如此血腥残暴场面,一时竟鸦雀无声。过得一会,尖声四起,作鸟兽散。 第20章 御剑 那白庸和一帮家丁护院眼见大牛这凶恶如猛兽的癫狂状态,自然是四散逃命,生怕被大牛一个看上,便被一拳砸成肉泥。离火宗的外门弟子混在其中,也想趁乱保命。 大娘又吼一声:“狗日的大牛,把离火宗的人和白家败家子捉回来,要活的。” 大牛旋即起身追去,不多时便一手一个,拖着二人回来扔在大娘面前。 那白庸和那外院弟子,此刻浑身如筛糠般发抖,不住磕头,嘴里哆哆嗦嗦含混不清,无非怕死求饶。 大娘依旧笑眯眯道:“莫怕,我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留你们主要是还有几句话要讲,讲完自会放你们离开。” “第一,今天这事发突然,咱们长荣镇父老乡亲都受了惊吓,还请白少爷回去和你老子商量一下,看怎么给街坊四邻压压惊,依我我看银子最能安神祛惊。” “第二,这位离火宗弟子,你同门师兄尸骨未寒……”大娘说罢一指那堆肉泥,“你总要念及同门情谊,把他收拾干净吧。” “第三,把你师兄收拾干净后,最好拿回离火宗给宗主啊,长老啊都看看,再帮我带个话,老娘我在此恭候离火宗各位仙人大驾光临。” 大娘说完,转身回院,招手示意三个徒儿跟上。 回到院内,大娘道:“你们一切如常,没甚鸟事的。刚才有句话没说完,我们修真之人,没有隔夜仇,有仇当时就报了。” 第二日开门,街上果然干干净净,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血腥痕迹。 …… 离火宗,议事堂。 大长老夏百草、二长老顾于修、三长老苏巧、四长老程玄灵、五长老许大炎、六长老莫蕴环,正在议事。 宗主青须子仍在闭关,照例是由夏百草主持。 夏百草开口:“各位,怎么看?” 程玄灵道:“虽然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原本无足轻重,但毕竟是我离火宗的人,如若不闻不问,面子上怕不好过。” 许大炎道:“正是此理,紧要的不是人,是离火宗的招牌,离火宗的名声。须杀一儆百,” 苏巧笑道:“对方敢放狠话,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我们的力量一无所知,只是凡夫俗子的气血之勇,凭一身蛮力便觉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另一种是知道我们是修仙之人,那必定对方同样是修士,但我实在想不出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对离火宗如此口气。” 顾于修道:“我查了一下,主要是被打死的那名外门弟子,武功实在太过稀松平常,确实是被蛮力打死,并未发现异常……若是我宗门的真传弟子,那便一目了然。“ 莫蕴环道:”在外行走办事的弟子,哪个不是稀松平常?亲传真传,都在山上练功还嫌时间不够,你们谁又舍得放下山去?“ 夏百草听众人一圈说下来,还是没个决断。便道:”看来总要辛苦哪位走上一趟,虽然有点杀鸡用牛刀,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苏巧促狭道:”我看还是顾长老比较合适,当年绞杀山鬼,无功而返,至今再无消息,这次定能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原来唐绾和洪浩分别之后,再也不曾露出行踪,那茫茫群山,离火宗找她自然如同大海捞针。离火宗找得几日,不见蛛丝马迹,也就解除了封山。 顾于修知道苏巧又是抬杠于他,却也不恼,道:”走一趟原本也无妨,只是这几日轻侯轻尘两名徒儿,筑基似乎已到瓶颈,随时可能突破……我总要好好看着。“ 许大炎不耐烦道:”不就杀个莽夫?些许小事,却在这磨叽半天,我这就去,半日便来回。“当即凌空飞走。 夏百草眼见许大炎飞远,摇头叹气:”这火爆脾气,还是和当年一样。“ …… 这日生意清淡,大娘懒得收摊,便让黄柳看着,自己回到院坝,看洪浩练功。洪浩正在打坐行气,别人看不出,大娘却是看得出,不由得感叹:”狗日的,好逑大一坨,这让别的修士看到怎么活“——原来洪浩凝聚的元气,结成的丹元,远比正常结丹期修士凝聚的丹元大了数倍,且已经隐隐有人形模样。 正常金丹期修士,结成的丹元不过核桃大小,且呈现金色,故而称为金丹期。洪浩这个丹元,大如西瓜,几乎与腰身同宽,发出的却不是金光,而是红色光芒。 大娘越看越欢喜,不住啧啧感叹,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历经千辛万苦还求而不得,有些人与生俱来还弃之若敝履。这世界,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讲的。 为何会如此?想来总和那个鹅蛋宝物有关。别人的丹元,是达到筑基期之后,才开始如一粒沙子、一粒沙子般,在丹田处慢慢堆积,是一个异常艰辛而缓慢的聚沙成塔过程。而洪浩还未拜大娘为师之时,其实体内已经存在大量丹元,只是比较散乱的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他不懂方法凝聚成丹而已。加上他的丹元是红色,大娘初看时也未曾注意,后来细看才发现端倪,欣喜若狂,一定要收了洪浩做徒弟。 一个起步就是金丹期的徒弟,哪个师父不爱呢? 这丹元最后凝结成婴儿模样,便是元婴,这元婴继续修炼,便会化为神灵,可以出窍,独立游走天地之间,便是化神。 大娘就这么守着洪浩,一脸的欢喜满足,心里推算着这个进度,把金丹炼化成元婴,恐怕半年也就足够了,只不过炼出来会是一个巨婴。 洪浩修炼完毕,睁眼看见大娘,便说:“师父,徒儿近日练功,按照师父所传方法运气,想要在体内把金丹塑为人形婴儿,总觉得阻力甚大,似乎有莫名的力量在阻拦。” 公孙大娘哈哈一笑道:“好徒儿,你倒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突破元婴,有多少修士,几十年上百年,到死都没能突破。你这才一年半载,就想一步登天,那这修仙也太简单了吧。” 洪浩正要谦虚几句,突然想起之前挨的打,便不再言语。其实这也怪不得他,这些丹元,又不是他自己辛苦,采气练功所得,每晚呼呼大睡之时,那鹅蛋宝物便通过红丝倾注于他,几年下来累积如此之多。他当然对别人辛苦采炼做不到感同身受。 大娘又道:“你把水月拿出来,今天教你个御剑诀,不是你姐姐那般的御剑飞行,而是飞剑取人头颅的御剑诀。之前都是教你内修之法,但前几日那事既然出了,今后恐怕安生日子就少了,你总要有些防身技能。” 洪浩闻言,赶紧掏出水月,双手递给师傅。 大娘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道:“上古神兵,都是混沌初开时应运而生,本身就自带灵性。它若认你为主,那就事半功倍,它若不认,那就是一块小铁片,反而碍手碍脚。” 见洪浩似懂非懂,大娘解释道:“那天我让你拿它换我救你姐姐一命,虽然是测试你的品性,但说的却是实情。它已认你为主,我即便拿过来,用自身修为功法强行控制驱使它,它出工不出力,我却无可奈何,临阵对敌,还要分出精力控制它,自然不能全力以赴,放手一搏。对了,你那种拿在手里当普通刀剑使用的方式,简直是暴殄天物。” 洪浩恍然大悟,把当时唐绾赠剑之时,水月的自行牵引抉择给大娘说了一遍。又道:“当时我只是十来岁的孩童,又不懂修行功法,全无境界,不知它为何会选择跟我。” 大娘白了洪浩一眼,作势要敲洪浩一个爆栗,道:“它是上古灵器,自然比你识货,你自己不知道,它却知道你肚子里有货。”说罢一指洪浩肚皮,洪浩知是指那鹅蛋宝物。 大娘接着道:“好了,不扯闲话,我来教你剑诀。”当下便把御剑剑诀教于洪浩,洪浩用心记住。 最后大娘道:“这御剑对敌远比御剑飞行更难,为何?因你御剑飞行,剑就在你脚下,你和剑的距离固定,你的意念神识自然好控制它,但御剑对敌,剑是被你意念神识驱动自行在空中游走,距离越远,你的意念神识对它的牵引就越弱,所以就需要你有更强大的意念神识去增加御剑距离。这道理你可明白?” 洪浩点头道:“徒儿明白了,总归是自身境界越高,意念神识越强,能控制的飞剑范围就越广。” 洪浩接着问道:“师父,那你知道最厉害的能控制多远?” “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也是有的……” 洪浩咂舌惊叹,虽然知道师父并不是打趣于他,却依旧觉得神乎其技,不可思议。 “你呀,假以时日,你也能办到。”大娘道:“而且远比别人轻松,毕竟水月它自带灵性,和你心意相通,” 洪浩听罢,当即盘腿而坐,把水月放在院坝地面上,心中默念大娘刚刚所教授御剑诀,只见那水月忽然一亮,变成通体幽蓝的模样,在地上急剧抖动,仿佛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然后从地上缓缓升起,凌空不动,然后抖了几抖,开始围绕洪浩缓缓转圈。初时极不稳定,忽高忽低,一炷香之后,洪浩似乎已经和水月完全心意相同,洪浩心念一动,水月便知……只见转圈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犹如一个蓝色光圈套在洪浩身上,然后开始像涟漪扩散一般,光圈范围也越来越大……接着光圈开始变为光带,越来越宽,到最后已经如一个蓝色的大桶把洪浩围在里面…… 大娘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暗暗道:“狗日的,没想到我还是保守了……原本以为总要花些时间磨合,不曾想会这么快,看来可以再多传授一些技法给我的好徒儿。” 洪浩收了剑诀,一伸手,那水月就像依人小鸟落在他手里。洪浩喜道:“师父,我这算学会了么?” 大娘强忍欢喜,故意淡淡道:“基本功法已经算是掌握,后面的练习就是要试着一点一点扩大它的飞行范围,刚才它飞行在最外圈之时,你可有隐隐感到控制不住的感觉?还有,你要加强飞行变化,不能一味转圈圈,要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这样才能在临阵对敌之时,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洪浩挠挠头道:“禀告师父,却不曾有控制不住的感觉,只是我们院坝就这么大一点,我怕水月撞墙,故而到达外圈便会往里收一收。” “什么?没有控制不住的感觉?”大娘一惊。要知这院坝虽然不是很大,但好歹前后左右也有三五丈。第一次御剑控制就能达到这个距离,已经是非常惊人的表现了,洪浩居然还说没有脱力难控的感觉!大娘知这个徒儿惯不会哄人,一时好奇心大盛,便想测一下洪浩到底能有多逆天。 当下也不迟疑,拎着洪浩,原地腾空而起,转瞬来到野猪岭鬃毛峰。 两人站在峰顶,这里高耸入云,视野极为开阔。大娘道:“你且放心施展御剑,我来看看能到多远!”洪浩当即催动剑诀,那水月似乎如鱼得水,直冲云霄,开始洪浩还小心翼翼,只是让水月一点一点往外扩展,但水月似乎给洪浩传递了某种信息,让他不必担心,于是洪浩信心大满,也不再转圈,就平直前飞,慢慢变成一个小篮点,最终肉眼已不可见。 洪浩看不见,可大娘看得见,大娘神识一路紧随水月,五里……十里……十五里……二十里……到得三十里之时,洪浩觉得和水月的联系开始有些模糊,当即心念一转,那水月便开始返回…… 等水月落到洪浩手中,大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自己神识,也不过五十里左右,可她是六百多接近七百年的修为啊!洪浩的御剑距离,已经大大超出他自身境界的范围,想来是水月自身灵性加成甚多。用一般普通铁剑绝无可能。 大娘心情大好,道:“好徒儿,你可知你飞了……飞了有十里远呢。” 显然,大娘还是怕他骄傲,“惶恐”。 第21章 杀鸡 大娘又道:“我看你控制水月,已经如臂使指,得心应手,只是有些机巧,还需你自己的琢磨。比如快慢,比如大小,都是可以随你意念转换的。” 洪浩点头道:“多谢师父,能飞这么远,说来也是靠这水月之灵力,相比之下,我姐姐现在靠自身努力修炼便能御剑飞行,却是比我努力刻苦。这水月又偏偏认我……”他本是想说如果黄柳也有这样的上古神兵,一定会比他更加优秀,但说出来的话,偏偏又有些讨嫌讨打。自鸣得意的意味。 大娘懒得理会,说道:“上古神兵,本来就是玄之又玄,随缘流转。不是谁得到便能用的。你这把水月,为师知道也不甚多,只知是和五行之中的水相关,可能还有很多玄妙之处,有待你慢慢去了解发掘。另外三把,也是各有各的奇巧。” 洪浩点头称是,心中暗忖:“虽说是痴心妄想,但如能给姐姐弄一把和水月差不多的神器就好了。”大娘见他发愣,便问何故,他老实答了心中所想,大娘笑骂:“你倒是不贪心。” 大娘正色又道:“黄柳性子,和为师甚是相合,要说喜欢,我却也是喜欢的,为师几百年活下来,自然也是有些家底库存,只不过觉得还未到时机,暂时还没有给她。今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差不多可以给她找一柄趁手的兵器了。毕竟接下来,我们不二门可能就不得清净了。” 大娘说罢,纵身一跃,整个人凌空下坠,落到一半,却又静止,回头望向洪浩道:“好徒儿,你怎不走?是要在此过夜么?” 洪浩大窘,他是大娘一手拎上此处,原本想着大娘自会带他回去,却没想到大娘现在竟不管他。红脸呐呐道:“徒儿……徒儿不知怎生下去。” 大娘摇头叹息道:“好徒儿,为师才教了你御剑,你却不知学以致用,活学活用么?那为师教你再多本事,又有何用?你本占了那么多机缘,若不会加以利用,岂不是拿个金碗讨饭?你今日能下便下,不能下就在此过夜,我也不耐烦教你这般不开窍的徒儿。”说罢自顾自凌空飞走。 洪浩大是惭愧,大娘说得句句在理,他却从来没想过学以致用。比如这御剑杀敌,他现在虽然能随心所欲控制水月,但却从没想过真正遇到对手,该如何克敌制胜,还一味担心遇到障碍物影响飞行,把个杀人绝技练成江湖杂耍。 当下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大娘所说之话。 天色渐渐发暗,洪浩兀自盘腿坐在峰顶,把自己记事以来到现在的一路经历细细想了一遍。想着和那个山鬼姐姐唐绾的约定,想着离火宗对人命的漠然,对自己的迫害,这些原本不是一腔热血便能迎刃而解的,老夫子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且不管我到底何用,先强大自己,才有讲道理的资格! 想到此处,洪浩热血翻涌,豪气顿生。本就是在高耸入云的百尺绝壁孤峰之巅,此时此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心念一动,那水月突然光芒大盛,远超平日,倏地拔地而起,直冲霄汉,不见踪影……半炷香后,却见水月如流星划破天幕,带着风雷之声,眨眼间便如闪电击中洪浩对面山头数十万钧重一块巨石,轰隆一声,巨石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此时,大娘和大牛,黄柳正准备用晚饭,黄柳道:“师父,今日一直不见你那好徒儿,吃饭的点还不回来,却不知跑哪里去贪玩了。” 大娘笑笑道:“也不是贪玩,是你那弟弟去做了一回雷公。” 黄柳不知大娘说话其意,正欲追问,却见洪浩施施然从大门进来,黄柳揶揄道:“还道是哪家姑娘留你吃饭呢,师父却说你做雷公去了,” 洪浩悻悻道:“什么雷公,不过是师父练我胆量,让我山里过夜,我自幼胆小,白天还好,过夜却是不敢。” 用过晚饭,大娘说一声你们随我来,三名弟子便规规矩矩跟在大娘身后,随大娘来到正屋耳房门前。这耳房长年上锁,大牛跟大娘四年有余也不见打开过,几个徒弟也从不私自窥探。现在大娘带他们来此,大家俱是充满好奇和兴奋。 大娘开门,把三名弟子叫进屋内,大家一看,却是满满当当堆满各种兵器。大娘道:“今日却是我的好徒儿提醒于我,该给你们配一件趁手的兵器了,早前倒不是我舍不得给你们,总想着你们先练内功,兵器却不着急。老娘我有自信能护你们周全,但如今看来,还是早配为佳,毕竟这兵器也讲究个磨合趁手,用久了也会心意相通。” “这些兵器,随便一把,比你们年岁加起来都大,你们各凭眼缘,任意挑选。” 黄柳最是兴奋,她最喜剑,原在黄府当大小姐时,不知道给城里铁匠铺泼洒了多少冤枉银子,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样子货。而这里的剑,每一把都散发着各自独特气息,便是不识货之人也能感受到绝非凡品。她此刻两眼放光,东看看西摸摸,恨不能全部带走。 最后黄柳拿起一把,爱不释手,再也放不下。此剑剑身修长,呈青翠之色,宛如晨露中的竹叶,清新脱俗。剑刃之上,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寒霜,闪烁着凛冽的光芒,显得既锋利又神秘。 大娘笑道:“你却甚有眼光,此剑名甲刃,我年轻时也极是喜爱,用了好几十年。后年岁增长,嫌它过于秀气,才不再使用,不过于你现在,到最是相宜。” 黄柳开心不已,不停地叫谢谢师父。 再看大牛,不知何时已经戴了一副拳环,对着各位咧嘴而笑。他本是专精修体,一身皮肉如铜墙铁壁一般,不耐烦舞刀弄枪,只喜好拳拳到肉的痛快直接,选一副拳环自然情理之中。 大娘笑骂:“狗日的倒也识货,这副拳环,名摧山,陨铁精炼,还刻有符文,能借日月之力。” 大娘见洪浩站着不动,道:“你不选一把?倒也是,为师这里没有比得过你水月的。” 洪浩慌忙摇头道:“师父你莫又来冤枉我,徒儿绝非那个意思,徒儿只是觉得贪多嚼不烂,既然已经和水月建立感应,就应专精。” 大娘哈哈一笑:“我的好徒儿如此不禁逗,你所言极是,的确如此。一旦选定兵器,就要专一精进。万物有灵,让自己的神识和兵器产生羁绊共鸣,兵器自然能随心而动,威力倍增。” 大娘缓了一缓,接着道:“为师当年,曾和一个同境修士比试,说起来那人小层还略高于我,但最后却惨败于我,为何?就因那人法宝仙器一大堆,一会祭出这个,一会祭出那个,我却不变应万变,一剑破万法。他那些法宝、仙器,每一个都是好东西,但每一个他都没能用到巅峰极致。须知精力有限,广博不精最是害人,你们切记。” 黄柳点头道:“嗯嗯,这个我知道,和我小时候听到先生讲的打井是一个道理。” 大娘点头道:“既然都已选好,且是你们自己所选的钟意之物,却不是为师认为合适强加于你们,那就不要朝三暮四,得陇望蜀。” 三人点头称是。 回到院坝,黄柳新得名剑,难掩激动,当即催动剑诀,那甲刃悬停在黄柳脚边一尺左右高度,她一跳而上,甲刃稳稳托住,开始在院内慢慢转圈。果然比之前铁剑要平稳许多。 大娘点头称赞,鼓励道:“丫头,你若想要飞快、飞高、飞远,还需加强内功修炼,我看你已体内,丹元已经隐隐有结丹迹象,只要勤加修炼,算来应是快了。” 黄柳收了剑诀,向大娘道:“多谢师父鼓励,徒儿自当勤勉,人贵自知,只能笨鸟先飞”说着扭头看向洪浩,“不像某些人,老天爷追着喂饭,实在是羡煞我也。” 洪浩见她调侃自己,只得装作没听见,抬头望天,鞋内大脚趾不停地抠呀抠。 大娘笑呵呵道:“时间不早,大家各自回……”突然身形暴起,冲天而去。 洪浩也突感汗毛竖立,心跳加剧,情知不好,意念一动,水月光芒大炽。 原来是离火宗五长老许大炎,一路飞行,此时已到长荣镇上空。他脾气爆裂,走得又急,却忘了向那外门弟子问清肉铺具体位置,又不耐烦发动神识一间一间搜查,心想索性把长荣镇全灭也无不可,好让汝等凡夫俗子知道什么是神仙之怒。反正那打死弟子的大力莽汉也在其中。 于是在千尺之外高空,发动功法,一条火龙直扑长荣镇。 正当他准备发动第二条之时,却见一团黑影朝自己激射而来,他正惊讶这长荣镇还有如此厉害之修士,那团黑影却在一刹那间便与他错身,接着他那须发皆白的头颅便被公孙大娘提在手中,一双细眼睁得溜圆,充满了惊讶与怀疑。 头颈分离的身体,从千尺高空直落而下,摔成肉泥。 公孙大娘正欲回身拦截火龙,却见一道蓝光从肉铺射出,击中火龙,那火龙顿时消失不见。 大娘知道是洪浩出手,满心欢喜,一是欢喜徒儿进步神速,今日才学御剑便已经运用自如;二是欢喜洪浩这一击,挽救了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其实许大炎元婴中期,两百多年的修为,在离火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他放出的火龙,并非洪浩现在的境界所能抵挡,还是因为水月剑太阴之属,天克火系。这也是离火宗这么多年苦心积虑,四处搜罗水月剑的原由,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娘回到院内,提着许大炎头颅,笑嘻嘻道:“老娘今天杀了只鸡。” 三个弟子都过来围观这颗须发皆白的头颅,包括黄柳在内并无丝毫恶心恐惧之感——这也是猪肉铺的好处,天天杀猪卖猪,看惯了血水肉块,肠肠肚肚,看人头其实和猪头也差不太多。 洪浩道:“不知这离火宗之人,为何个个都如此暴戾,每次出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殃及无辜。”他想起当年被火烧茅屋,甚是愤恨。 大娘冷冷道:“只因巴国太小,又延绵群山,交通不便,时间一久便忘却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又和皇室瓜葛极深,有官府撑腰垫底。自然就忘乎所以,飞扬跋扈。” 大娘顿了一顿,接着道:“同理,这人啊,一旦没了敬畏之心,又有权有势,大抵也是如此。你们须给我牢记,决不可沦丧至此地步,否则,为师必将清理门户!” 三弟子肃然允诺。 黄柳道:“师父,这颗人……啊呸,这颗鸡头如何处理?” 大娘道:“自然是给离火宗送回去。杀鸡本就是为了儆猴,原本我想,他若是堂堂正正上门报仇,我还会给个教训,或网开一面,让他知难而退。但一来就视人命若草芥,殃及无辜,我却难忍。” 洪浩道:“师父,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大娘哈哈大笑:“正是此理,才合我不二门宗旨。忍个甚鸟,一忍再忍,道心不稳。” 黄柳道:“师父,那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大娘突然眼露凶光道:“他今日来一个,明日来一个,我们虽不惧,却不胜其烦。老娘沉寂太久,这修真界怕是已经忘却了老娘的存在。老娘我也不耐烦跟他们耗,你们今日且收拾准备,好好歇息,明日我带你们,开开眼界,也好叫你们看看为师当年风采。”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 第二天清晨,长荣镇居民破天荒看到猪肉铺没有开档。只在窗板上留有一张白纸,上书八个大字:“走亲访友 休店三日” 第22章 扬威(一) 原来天还未亮,大娘便带着三个徒弟出发,前往离火宗。也不招摇御剑,人多处便如常行走,无人时便施展功法疾行。 师徒四人就这样,不急不缓,天黑之前,赶到了离火宗所在的流云山山脚。大娘却也不着急,领着徒弟先到山脚小镇,想找一处客栈,稍事休息,吃点东西。不曾想一连几家,都是客满,最后好不容易在一家名为月华客栈的破旧小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那店小二见有客上门,赶紧上来斟茶倒水,问道:“几位客官,不知道是打尖还是住店,如是打尖,我家酒菜都有,如是住店,我家刚好四间客房。” 大娘笑眯眯道:“我们随便吃点东西,一会还要上离火宗办点事情。” 那店小二听得此言,忙道:“那我还是劝各位住下吧,想必几位客官也是来求离火宗办事的,远道而来,却不知这离火宗的神仙们申时一过便不再见客。要办事还得明日早些排队取号。” 大娘听得有趣,笑问:“哦,此话怎讲?我们远道而来,不甚清楚规矩,烦请小哥告知一二。” 店小二道:“你们有所不知,凡是来我们清风镇的,十有八九都是来求离火宗办事的,一年四季络绎不绝。那离火宗每日辰时开门,申时关门。客官需早起去山门排队,若不想辛苦,也可雇人排队或直接找人买号。” 大娘越听越觉得有趣,又问道:“那离火宗都可以办些什么事情啊?” 小二道:“办什么事情都可以啊,求医问药、婚丧嫁娶、刑狱官司、护院走镖……” “杀人放火也可以吗?” “客官,只要你银子够,什么都可以。” 黄柳听到此处,好奇道:“为何离火宗能如此……如此能耐?” 小二四周望望,才神秘道:“各位客官,你们是不知道,这离火宗招收的真传弟子,亲传弟子,都是皇室和王公贵族子弟,多年师徒情谊,盘根错节,这些弟子回到都城,大都身居要职,那你说离火宗是不是通天的能耐?” 大娘笑眯眯道:“多谢小哥,如此看来,我们算是来对了。既然今日已经错过时辰,那我们就在此歇息吧。还请小哥给我们弄些饭菜来吃。”说罢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小二见到银子,心里暗忖:“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几位看穿着普普通通,没曾想却是深藏不露。”立刻又多加几分殷勤,笑道:“那几位客官稍候,我这就去准备饭菜。” 小二离开,黄柳问:“师父,这是何故?为何要住下?今晚……今晚趁黑上山杀他个片甲不留岂不痛快?” 大娘道:“我来时路上本也是这般想法,但听了店家小二这一番话,却发现不可如此鲁莽,痛快是痛快,却后患无穷,恐怕会祸及无辜百姓。” 黄柳道:“为何?” 大娘道:“如店家小二所说,这山上弟子有许多是庙堂子弟,若一并杀了,必将动摇这巴国根基,况且,老娘细想,这么多弟子也不可能全都是罪大恶极之徒,其中也应有良善之辈,那都杀了,我不二门不也和离火宗一样,成了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一丘之貉?” 洪浩点头道:“师父所言极是。”又转头对黄柳道:“姐,我想起来,当年若不是因为我,说不定现在你也在这山上修炼呢。即使现在,也难保山上没有你认识的儿时玩伴或亲戚……” 黄柳听得此言,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我只有一个叫扈轻尘的表姐,小时相熟,最爱一起玩耍,后来听说出远门求学,才断了来往……” 洪浩道:“一切皆有可能。” 大娘道:“万事有我,明日只听我安排便是。” 此时小二端了饭菜上来,都是简单的家常便饭,师徒四人胡乱吃了一些。吃完又要了茶水,围桌闲聊。这小店破旧,那些来求离火宗办事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自是看不上,只能捡一些大娘他们这种漏客,故极为冷清。 “师父,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一锭银子!” “穷家富路,老娘行走江湖之时,你们家老祖宗还在穿开裆裤玩耍。” “师傅你到底有多少银子,也不给徒儿们分点。” “老娘没收你们学费,你们还找老娘要?” “师父你这么有钱,还为一文钱和别人吵得面红耳赤。” “锱铢必较,才是过日子。” 洪浩和黄柳围着大娘左一句右一句在那闲扯,只有大牛背个包袱,一直安安静静。他原本就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再过得一会,那小二打着哈欠来到桌前,道:“各位客官,时间不早,小店准备打烊,客官也早些回客房休息吧。若要办事,明早还要早些去山门排队。” 大娘道:“有劳小哥,能不能找人帮我们通通门路?却不用排队。银子好说。”说罢又掏出一锭明晃晃的银子。 那小二一见有外快可赚,立刻眉开眼笑,道:“这个你们确是找对人了,一切包在我身上。”说完抓了银子,一溜烟跑出去。 一盏茶工夫,小二兴冲冲地跑回来,道:“客官只管放心,已经办妥,明日辰时前到得山门,给看门弟子说吴三引荐,总是保你前三个号进山。时间不早,各位歇息,不多打扰。”说完唱个诺退下。 洪浩道:“师父,你今日为何如此大方,出手阔绰?就算师父想用此法进山,我早些去排队便可。” 大娘道:“为师是想告诉你们,出门在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就用银子解决,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和辛苦。今后你们行走江湖,自然就知道了。你从小穷困,对青蚨还有些执念。好了,各自歇息吧。” 师徒四人当下各自回房,三个徒弟却未偷懒,仍然打坐运气一番方才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师徒四人便收拾整齐,来到离火宗山脚下的山门之前。这山门由巨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石头都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表面光华如玉,透出一种古朴而庄重的气息。门楣之上,刻着“离火宗”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仿佛有火焰在其中跳跃,彰显着宗门的威势与力量。 山门前果然已经排起长龙,除了守门弟子,还有两名弟子在维持秩序,看来这离火宗端的是生意兴隆。 大娘师徒四人按店小二昨日所说,径直来到守门弟子面前,说是吴三引荐,那弟子说:“进去直走到知客堂,自有人招呼。”说罢挥手让师徒四人进了山门。 穿过山门,便是一条宽阔的石阶,直通宗门的深处。石阶两旁,绿树成荫,花香扑鼻,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和溪流声。大娘感叹道:“狗日的是会选地方,比我那猪肉铺是要好多了。” 拾阶而上,走了一阵,果然见一座大殿,大门上方门匾有“知客堂”三个烫金大字。走到门前,里内一个弟子迎上前来,带他们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内,一名胖胖执事坐在太师椅之上。一侧另有一名负责记录的弟子端坐在书桌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开始记录。 那执事抬眼扫过师徒四人,也不让座,也不奉茶,慢悠悠从椅旁茶桌端起茶盏,嘬了一口,道:“所求何事啊?” 大娘一指大牛道:“禀告仙师,我大儿前几日,因有人打杀于我,他为了护我,与人争执,却不曾想……不曾想失手把那人打死了。那人家里不依,家里一个老翁夜晚偷偷来放火,想烧死我们一家,被老身发现,老身和他抓扯一番,却不料他年老体衰,一个闪失,自己摔死了……还请仙师周旋则个。” 那执事又端起茶盏嘬了一口,放下茶盏,慢悠悠说道:“这个甚是难办呀,人命关天,你这还是两条人命,兹事体大,兹事体大呀。不过嘛……我离火宗广种福田,广结善缘,愿意为你们化解仇怨,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吧,一条人命一万两,你捐出二万两银子,我们替你交给苦主,让此事善了。” 大娘道:“二万两银子买两条人命,说来却也不贵。不过老身只是做点小本买卖,却没有这么多家底……” 执事脸色一沉,道:“没有银子,那却难办。” 大娘赔笑道:“仙师莫恼,老身这里虽无这么多现银,但还有个宝贝,想来还能折些银两。” 执事听得此话,这才放缓脸色,道:“是何宝贝呀?可有带来?” 大娘道:“带来了,带来了,正要请仙师过目,估上一估。”说罢给大牛一使眼色,大牛知意,把随身包袱卸下来,放在书桌,开始解扣。 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大牛解了一层布,却还有一层布,再解开,里面仍有一层绸布包裹,此刻大娘道:“这宝物却不多见,独一无二,打开看到,还请仙师和仙僮不要惊奇。” 那执事见一层一层包裹严密,却被勾起了兴趣,也不答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包袱,抬手示意打开。 大牛解开绸布,许大炎那颗须发皆白的头颅赫然显现,那执事和执笔弟子同时惊叫,却动弹不得,原来已被大娘发功威压。外面弟子听到响动,急急赶来查看,刚进门便被黄柳一个手刀砍在颈脖之处,哼也未哼便瘫软在地。 大娘依旧笑咪咪道:“仙师已然见过宝贝,却不知估价几何呀?” 那执事一张脸恐惧变形,浑身筛糠,艰难吐字道:“老夫人……说值多少……便值多少……” 大娘稍微一收功法,那执事只觉全身一轻,好似卸下了一副千钧重担。 大娘道:“我问你答,但有一句不实,教你灰飞烟灭。” 执事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已领教大娘手段,情知大娘与自己云泥之别,所言非虚。 大娘问道:“这颗头颅你可认识是何人?” 执事回道:“这是我们离火宗五长老许大炎。” “离火宗宗主是何人?共有多少长老?多少管事执事?多少弟子?” 执事道:“回禀老夫人,宗主名叫青须子,听闻闭关已久,我上山已三十多年,也从未见过……宗门共有六位长老,大长老夏百草、二长老顾于修、三长老苏巧、四长老程玄灵、五长老许大炎、六长老莫蕴环,帮内事物都由大长老执管……像我这般管事执事约三十多个……山上弟子,登记造册的,大数约四百多人了,山下行走办事的,数不胜数,小人实在不知详数……” 大娘问道:“你可知你宗门内,谁修炼境界最高?” 执事急道:“老夫人明鉴,这个小人确实不知。小人上山初时,也曾练过些许功法,但天资愚钝,进展极慢……内院管事见我修真无望,便放到外院,对接山下俗务。” 大娘问道:“什么内院外院?” 执事回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离火宗,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弟子,诸事不管,只顾专一修炼,是宗门精华所在,外院弟子却无须修行,只和山下往来对接,处理日常俗务。” 大娘笑骂:“不就是一边敛财,一边磨刀么,狗日的倒也分工明确。” 那执事急道:“老夫人英明,所言极是,那内院弟子,个个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从不拿正眼瞧一瞧我们外院之人。过了我们这片建筑,后边就是内院所辖,平常我们也不可随意行走的。” 大娘突然笑眯眯道:“既如此,那就劳烦仙师带路,我们且去后院瞧上一瞧。” 说罢看一眼那执笔弟子,黄柳会意,刚扬手作势要打,却不料那弟子竟自吓得昏死了过去。原来这执笔弟子上山不久,过于干瘦文弱,却连练功机会都无,便被扔到知客堂做文书记录,先前看见许大炎头颅就已吓掉半条命,那头颅放在书桌,离他最近,好巧不巧又是与他面对面,他一直强忍,现在见黄柳要打他,又急又怕之下,便昏厥不醒。 执事听罢忙上前准备带路,却不料双腿总不听使唤,在那抖动不停。大娘见状,轻声道:”莫要害怕,我等都是讲理之人,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保你性命无虞。“ 第23章 扬威(二) 执事听得此言,才慢慢稳下心神,领着大娘师徒四人,走出知客堂后门,再穿过一个后院,再走一小段石板大道,便来到又一处山门。 这个山门远没有山脚处山门的气派豪华,仅是三块条石搭成,简单的两柱一梁结构,不过年代久远,更显古朴,梁上仅刻有“离火”两个古篆,却更符合修仙宗门的气蕴风采。想来从此处开始,才是最初离火宗的迎客山门。 这么简单一处山门,却有两名弟子守卫左右,果真是内外有别,此处往上,显然才是离火宗的枢机之地,立宗根本。 守卫弟子见执事带着师徒四人朝山门而来,便道:“韩执事,外人不得进入内院,你是知道的,为何带外人来此?” 韩执事正欲开口,却不料大娘抢先说道:“我与你们宗主相熟,今日特来拜访,还请行个方便。” 那弟子道:“宗主闭关多年,早就不见外客,韩执事,你还是把人领走吧,免得连累我们也被……”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两名守门弟子已被公孙大娘一人一巴掌拍得昏死过去。大娘拍拍手,叹口气道:“何苦来哉。” 大娘还让执事领路,自己带着徒弟在后跟随,这一路石阶蜿蜒向上,终于到达山顶。这山顶甚是平整,师徒上来便是一个偌大的广场,宽阔平坦,可容纳数千人同时活动。广场地面铺着赤红色的石材,四周矗立着数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火焰图案,气势不凡。 广场尽头便是主殿,屹立于山顶之巅,巍峨壮观。殿身同样以赤红色的石材为主,每一块石头都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烈火燃烧,殿顶以琉璃瓦铺就,金光闪闪,与赤红的殿身相互映衬,更添几分神圣与庄严。 此刻广场上有不少弟子正在各自练功,见到韩执事带四人来此,甚感突兀。虽未停下各自当下活动,眼睛却都望向他们。 大娘笑眯眯对执事道:“这便是主殿么?” 执事连忙点头道:“此处便是,宗门凡有重大活动,均是此地集合聚集。” 大娘道:“那行了,你走吧,我说话算话。” 韩执事如蒙大赦,也不顾众多弟子的诧异眼光,一溜小跑便往山下而去,生怕跑得慢了,又会生变。 大娘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声如洪钟般道:“不二门公孙大娘,携弟子前来论道离火宗。” 那一众弟子望着这个如一座小山般的魁梧老妇人,心里均想:“这老肥婆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大娘见众人表情,知道这群弟子全然不信,后悔没把那个许大炎脑壳提上来。知道此时必须要露一手方能震住场面,于是不再假意装雅,直接一声暴喝:“管事的,滚出来!”这一声用足内功,如地震一般直震得广场和大殿抖动。 那些弟子,这才醒悟,连忙后撤,却也训练有素,组成剑阵,正对师徒四人。同时有人敲响偏殿大钟,顿时只见漫天人影飞舞,从各个山头都在赶来大殿广场。 不多会,除闭关修行多年未出的宗主青须子外,这离火宗内院行走之人,悉数到齐,几位长老并排,却不见许大炎。均暗自奇怪,这老五怎么杀个凡夫俗子如此磨蹭,至今未回,却无人疑他早已命丧黄泉。 夏百草厉声道:“敢问尊驾何人?闯我离火宗意欲何为?”说话间已暗自发动神识,但只查得年轻女子尚未结丹,精壮男子也不过堪堪结丹而已,但老妇人和少年却看不出任何境界。 他老奸巨猾,不知底细之前却不冒然动手,毕竟刚才大娘那一声吼,不是修士决计没有如此手段。 大娘却是直接,道:“你不用扫来扫去,我公孙大娘纵横天下之时,你离火宗仅是个二流小宗门,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却已不入流,老娘都懒得动手了。” 夏百草听大娘此言,心里更是没底,公孙大娘这个名字他的确未曾听过,但大娘说话口气不似托大吹嘘,当即转换口气道:“那不知尊驾今日来我离火宗所谓何事?” 大娘道:“无他,我师徒几人受了你离火宗惊吓,特来要个赔礼道歉,你等跪下磕三个响头,再赔点银子即可。” “欺人太甚!当我离火宗无人么!”四长老程玄灵听到磕头,却再也忍不住,也不管夏百草接下来如何,当即发动功法,一柄飞剑朝大娘直奔而去,那剑身通红,犹如刚出熔炉一般。 大娘却不躲避,弹指间手里多了一把杀猪刀,手起刀落,却不是拦腰斩断,而是将那飞剑如破竹般从中对破。接着啪啪两声,程玄灵左右脸颊结结实实被大娘抽了两记耳光。 大娘叉腰吐了口浓痰,道:“让老娘看看,还有谁!” 程玄灵呆的说不出话,要知道,他也堪堪元婴境修士,对方能近身打他耳光,却比近身取他头颅更难,显然对方只是想羞辱于他,并不想取他性命。但也只有境界完全碾压的情况下才能做到,这是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强大。 其他几位长老,自然是看得懂其中关节的,当下再无一人敢站出来。 夏百草额头汗珠直冒,说话小心翼翼:“却不知……却不知我离火宗……如何得罪了……尊……仙师?” 大娘道:“你一个内传弟子,到老娘店铺耀武扬威,一言不合还想一剑刺死老娘,被老娘弟子一拳锤成肉泥。接着你们又来一个长老,想放火烧死我们师徒,被我砍了脑袋。”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原来是前日所议之事,那五长老许大炎不用说是再也回不来了。 大娘接着道:“你们管教不严,教徒无方,一个内传弟子便敢仗势杀人。明明有错在先,还为了宗门脸面再次行凶!老娘不耐烦你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索性直接来这里给你们做个了断。你们要面子,老娘就偏偏来折你们面子。老娘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觉得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夏百草听到此处,噗通一声便跪下,其余几个长老如法炮制,跪成一排,甚是整齐。 要知道活到他们这个年纪,都已经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最是拎得清。什么宁死不屈,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什么气节情操,都是哄骗那些涉世未深,血气方刚的小娃娃的。 虽然这众目睽睽的一跪,他们的形象在一众弟子面前完全崩塌,但是没有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夏百草道:“是我等教徒不严,罪该万死,仙师教训得是。”说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缓缓起身,毕恭毕敬站立。不用讲其他几位有样学样,唯恐做得慢了,大娘过来便是两耳光。 夏百草又道:“此事惊吓仙师,原是应该赔礼道歉,只是……不知多少银两合适,还请仙师……明示。” 大娘也不说话,伸出一个指头,望着夏百草。 夏百草道:“一万两?”见指头仍在,“十万两?”……“一百万两?”夏百草颤声说道,这才见大娘指头缓缓落下。 大娘笑眯眯道:“孺子可教。” 若是那内传弟子还活着,不用大牛动手,夏百草自己都会把他剁成肉泥,要知道离火宗,外院虽会敛财,但内院却也开销巨大,一百万两,拿是拿得出,不过也差不多把家底搬空了。 大娘道:“此事便算了了,但还有一事却要再做计较。” 说到此处,突然死死盯着几位长老,厉声喝道:“当年是谁在石鼓村火烧茅屋?给老娘站出来!” 三长老苏巧脸色微变,不过只一瞬恢复如常,但岂能逃过大娘法眼。原来洪浩讲述当年之事,大娘却是死死记下了。 这边苏巧不动,却不料一堆弟子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正是轻尘。 先前在一堆弟子里边,黄柳也不曾注意,但此时轻尘走出队伍,那自然是一目了然,黄柳失声大叫:“你可是扈轻尘么?” 轻尘甚是惊愕,黄柳认出了她,她却没能认出黄柳。因她自幼喜爱青绿之色,到离火宗仍是未改,总以一身青绿长裙示人,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那清丽出尘姿态丝毫未变。而黄柳此时装扮,早已没有在黄府做大小姐的模样,她每日都是跟随大娘在肉摊做事,腥臭油腻,久处鲍鱼之肆,早就乡野村姑一般。 不料此刻却又跳出一人,原来是轻侯,他当年并没有跟随三长老苏巧去跟踪窥探洪浩,但见轻尘出圈,姐弟情深,恐姐姐有事,便跟了出来。 轻尘望向黄柳,还是一脸茫然,黄柳几步走上前来,对着姐弟二人道:“扈轻尘、扈轻侯。我是黄柳。”二人听得此话,忙仔细再看,这才相认。 那顾于修眼见自己两个爱徒出列,心中叫苦不迭,但他生性最是怕死惜命,屈于大娘雌威,根本不敢上前,只是心里暗骂苏巧这个死婆娘连累他徒儿。眼见自己爱徒与对方相熟,缓缓舒口气,稍微放心。 大娘嘿嘿一笑,大声道:“这离火宗当真是气数尽了。做长老的,做师父的,一个个还没做弟子徒儿的有胆识,有担当。”那几名长老并不答话,反正头也磕了,银子也赔了,还讲什么面子。 接着对轻尘道:“我且问你,当年石鼓村火烧茅屋,你可在场?” 轻尘道:“不敢相瞒,小女子确实在场。” 大娘点头道:“好,那火可是你点的?还是另有其人?” 轻尘一下愣住,却不知如何回答,她若实话实说,那必将牵出三长老苏巧,可苏长老自己都没站出来,被她指认,那……当下两难。 此刻,顾于修却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禀告仙师,当年原是三长老苏巧带我徒儿前去石鼓村,我徒儿善良恭顺,断不会无故点火烧房……”他虽未明指是苏巧所为,但言下之意却也说得明明白白。 其实当年随手点火一事,苏巧回宗门根本未曾提起。倒不是做贼心虚,而是这件事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就像随手捻死个臭虫,踩死只蚂蚁一样稀疏平常。顾于修知她心狠手辣,断定必是她所为。两人本就不和,多年相看两厌,此刻多少也有些护徒心切,也就不顾那假惺惺的同门情面了。 苏巧此刻自然不会承认,赶紧对大娘道:“回禀仙师,当年确是我带轻尘去了一趟石鼓村,但放火烧屋一事我却不知,仙师明鉴。”转头恨恨对顾于修道:“顾长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点火了,休要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只听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脆响,苏巧竟一连挨了大娘八个耳光,可怜她也是一身修为,却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原本娇媚的一张脸蛋,双颊顿时肿得老高。 这实力碾压太过恐怖,苏巧此刻心中连生气愤怒的念头都无,只剩下瑟瑟发抖,泪眼连连。其他几个长老,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顾于修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心花怒放。暗道:“臭婆娘,也有今日。”他功法修为不及苏巧,常被她明讥暗讽,平日只能装聋作哑。却不料今日借大娘之手,狠狠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大娘骂道:“老娘刚刚明明问了,你既然去了石鼓村,却不站出来,是瞧不起老娘还是觉得老娘好哄骗?” 苏巧此刻再也不敢巧舌,只慌忙道:“小女子断然不敢欺瞒仙师,却是惧怕仙师神威,一时糊涂,不敢站出来。”她此时一张狐媚俏脸已经肿如猪头,和大娘平日摊子上摆的也差不太多。 大娘却不管她,回头望向洪浩道:“好徒儿,这便是当年想让你葬身火海之人,你想怎样处置?” 大娘此话一出,苏巧和轻尘同时吃惊望向洪浩。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农家少年,竟是眼前之人。 第24章 扬威(三) 洪浩向前一步,道:“师父,当时你就问我,是否需要你老人家出手帮我出气,徒儿便讲这是徒儿自己之事,当由徒儿自己解决。” 大娘哈哈大笑道:“好徒儿果然是好徒儿,我公孙大娘的徒儿,却不会似这离火宗一群猪不食,狗不啃的腌臜之物,只知仗势欺人。” 洪浩又上一步,对着三长老苏巧愤然道:“我且问你,当年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孩童,又没招你,又没惹你,你却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若是平日,别人这么问话,苏巧只会觉得好笑,这杀个把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如果一定需要,那心情不好算不算?当时线索跟到洪浩这里,判定洪浩只是普通农家少年,,白白害她浪费时间,自然郁闷,杀他解个闷不是正常不过的道理吗? 苏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里却万万不敢这么说,望着正在用一对三角眼凶狠瞪着自己的大娘,心里犯怵。只能泪眼婆娑,装得楚楚可怜对洪浩道:“原是小女子一时糊涂,小女子知错了,所幸小哥无事,还望小哥宽恕则个。” 洪浩摇头道:“你却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怕了,此刻若无我师父在此,你断然不会如此说话。” 苏巧连连急道:“小哥,我真心悔过,却不知……不知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洪浩却不理她,回身对大娘道:“师父,我们今日上山,原是宗门对宗门,无论输赢,总是堂堂正正。但接下来却是徒儿和这位苏长老的个人恩怨,如果假师父之威,我便是赢了也觉得不甚光彩,所以一会请师父不要相帮。” 大娘大为赞赏,道:“我的好徒儿,果然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少年英才,为师答应你。”心里却想:“这骚狐狸,但凡伤我徒儿一根汗毛,老娘便活剐了她这一身狐皮。”不过她也不知洪浩那西瓜大的金丹到底有多厉害,今日试一试却也是极好。 洪浩又转身上前对苏巧说道:“其实你不用回答,我见惯了你离火宗漠视人命,视平常百姓如草芥的场面,原是不需要道理的。或者说你们的道理,只是在拳头上,谁的拳头硬,谁的道理就大。” 说罢,对着众人朗声道:“接下来是我和苏长老的私人恩怨,还请各位退得远些,刀剑无眼,以免误伤。” 众人如海水退潮一般,退到广场边角,宽大的广场只剩下洪浩和苏巧站立在中央,相隔十米左右。 苏巧道:“小哥,奴家给你赔个不是,就不要打了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奴家……心里过意不去。”她当年确定洪浩就是普通凡人,没有一点修行基础,就算遇到大娘这样的名师,天天把丹药当饭吃,也不可能在短短六年就到达元婴境。所以她对洪浩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顾虑和忌惮大娘的耳光。 洪浩不再搭话,催动剑诀,一把蓝幽幽的剑突然闪现,在洪浩身后悬空竖立,剑身急剧抖动,发出阵阵剑鸣,摄人心魄。 “水月!”顾于修失声大叫,几名长老闻言俱是一惊。一众弟子更是大呼小叫,这上古神兵,今天居然能有幸亲见。 苏巧听闻水月二字,心里暗叫不好,当下不再迟疑,身形未动,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一道炽热的火焰从她的袖中喷薄而出,直扑洪浩而去。她自知水月天克火系,如今只有先下手为强,方有胜算。 但洪浩和水月已是意念相通,眼见火焰扑来,刹那间 水月已在洪浩手中,光芒大炽。挥剑一划,一条凝为实质的蓝色光刃迎向火焰,刚一接触,那火焰消失不见,而光刃威势不减,直奔苏巧。 苏巧身形一闪,躲开光刃,化作数道残影,从四面八方攻向洪浩。洪浩眼前一花,只觉得四周都是苏巧的身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只能凭借着直觉和水月剑的指引,与苏巧的残影展开激战。 这毕竟是洪浩第一场实战,临敌经验不足,无法破解苏巧这种鬼魅身法,虽然眼下还能凭着直觉和水月的指引逼退苏巧的真身,但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进攻,本就是耗人体力心神,时间一久,难保不会一个眼花,便被对方得手。 果然,一炷香以后,洪浩动作显然已经放缓,不似初时那般敏锐。苏巧心中暗忖:“毕竟还是一个雏儿,不然拿着水月我还的确难办。”就在此时,洪浩胸前空门大开,苏巧发出一声冷笑,她的身影在洪浩眼前急速放大,一只火红的手掌直取洪浩的胸膛。谁知洪浩这次却不抵挡,反而迎上前来,手中水月突然又暴涨几寸。 公孙大娘脸色一变,大叫不好,因她看苏巧这个攻势,洪浩是能化解的,但却没料到洪浩此次竟然悍不畏死,用上以命换命的打法。大娘这时想要相助,已然不及。 公孙大娘想不到,苏巧自然也想不到,等她明白洪浩意图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一掌结结实实拍在洪浩胸膛之上,然后感觉自己心窝处一凉,水月剑已经穿心而过。然而洪浩挨这一掌,却犹如无事人一般。要知苏巧这一掌,并不是靠刚猛力道震碎对方五脏六腑,而是掌上附着阴火,穿透胸膛在肺腑内燃烧。 苏巧见洪浩竟然无事,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我输了。”苏巧艰难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落寞。她虽心狠手辣,但自视甚高,今天输给一个无名小辈,让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放火烧你,的确是我的错,对不起……如今我拿命赔你,也算两清。”说罢闭眼等死。水月剑还在她身体里,她此时毫无反抗之力,洪浩只要轻轻一搅,捣碎她的元婴,她便再无生机。 洪浩静静的看着她,一息之后,缓缓抽出水月,缓缓地说道:“生命可贵,你的生命,我的生命,那些你认为凡夫俗子的生命,都是一样的。希望你就此改恶从善,重新做人。” 说罢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师父他们那边。 苏巧睁开眼睛,看着洪浩离去,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一时百感交集,想到了年幼时看着母亲在河边洗衣裳,想到了父亲每天回来总要给她带一小块麻糖,想到了隔壁村一个光棍汉把她拖到高粱地,想到了说考中就回来娶她却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人…… 她突然流着眼泪,带着哭腔,对着那个慢慢远去的背影,一连说了几个“对不起……”再也站立不住,伏地痛哭。 这时终于有几个想必是她门下弟子,默默过来,把她扶走。 此时洪浩已经走到大娘跟前,洪浩说:“师父,弟子却不知做的对不对?” 大娘却不答话,先把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身体无恙,这才开口说道:“吓死老娘了,好徒儿,你怎生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你有几条命去和别人换?你这打法决计是不对的,下次万万不可如此。至于你放过了她做的对不对,这个为师不好评判,她若真心忏悔,从此改过便对,她若继续作恶,就不对。但我们修道之人,讲究顺乎本心,只要合乎你本心就行了。” 洪浩点头到:“那便不错了,我开始是想杀了她,后来刺穿她身体时却并不感到痛快,反而觉得放过她心里更平静,畅快一些。” 大娘开心大笑:“哈哈,我的好徒儿,真是为师的宝贝徒儿,不知不觉已经从善到仁了。” 此时轻尘却过来,对洪浩说:“那日我也在场,我虽未点火,却也没有劝阻,你若要报仇,我也无怨。” 洪浩吓得连连摆手,道:“黄老爷待我犹如亲生,你是我姐姐表姐,说起来我也该叫你一声表姐,莫说此间关系,便是毫不相干这也怪不上你,我也不是蛮横之人……见过表姐。”说罢给轻尘作了个揖。 轻尘不曾想凭空多出一个表弟,愣愣望向黄柳,黄柳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千真万确。眼下我们都是不二门弟子。”说完甚是得意。她和轻尘虽然从小玩耍相好,但女子间暗自攀比的心理古今相通,想着自己师父比这离火宗一帮长老、师父高出千仞万仞,自然洋洋得意,无比满足。 轻尘黯然道:“我们离火宗,的确做了许多错事,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弟子,说话无甚重量,但还是给各位赔个不是。”说罢鞠躬行礼。 此时洪浩想起,向轻尘问道:“姐姐……表姐……你们离火宗后来又去找那山鬼了么?找到没有?” 轻尘道:“后边找了几日,并未发现踪影,那山鬼也再未出现,便解除封山,没有继续找了。” 洪浩点点头,这才放心。 此刻大娘却笑眯眯上下打量轻尘,道:“姑娘,你容貌清丽,气质不凡,留在这离火宗端的是明珠暗投,黄钟毁弃。不如跟我下山,做我好徒儿的媳妇吧。” 此话一出,把洪浩、黄柳、轻尘三人俱是吓了一跳。 洪浩急道:“师父,莫开玩笑,徒儿尚且年幼,从未想过。” 大娘道:“你已十六,说来也不算小了。正因你不想,为师才要替你着想。” 黄柳道:“师父,我大洪浩十岁有余,我表姐比我还大两岁,你这是给洪浩找媳妇还是找小娘?” 大娘道:“仙途道侣,日月漫长,差个一两百岁也是有的,十岁二十岁,却算个甚?” 轻尘道:“多谢前辈美意,但轻尘自上山之后,便是立意修行证道,与凡尘俗事再无瓜葛。” 大娘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老娘也不能强人所难,乱点鸳鸯谱,可惜呀可惜。” 大娘突然正色道:“此间事已了,我等也该下山回家。” 几人只觉眼前一花,大娘已经站在广场正中央。大娘声如洪钟,慢慢说道:“几个老杀才听好,老娘今天未杀你离火宗一人,是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若还是执迷不悟,仗势欺人,老娘再来,这世间便无离火宗。至于赔的银子,先封存这里,老娘自有安排。” 那几名长老唯唯诺诺,连连答应。 洪浩黄柳也和轻尘作别,跟在大娘身后,师徒四人,缓缓下山。此番前来,虽未杀人,但实诛心。整个离火宗,再也没有了那嚣张跋扈的气焰。 下山路上,师徒四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师父,你老人家怎地突然想着给洪浩找媳妇?他自己还乳臭未干呢。” “我是见你表姐,修炼一途,确有一些资质天赋,在这山上,浪费了。那几个老杀才自己都蠢笨愚钝,怎么可能教出好徒弟。” “那你干嘛不直接收她做徒弟,非要给痴儿找媳妇?” “嘿嘿,你当我不二门是什么地方?谁都能进么?忘了自己洗大肠了?若不是我好徒儿的媳妇,我却管他?” “……师父,那我和我表姐,哪个天赋更好?” “她比你好半成吧。” “……师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嘛……也不妨,我有一个好师父。” “哈哈,你倒是会拍老娘马屁,不过,也是事实,天赋只能决定自己走得快或慢,师父才能决定你走得近或远,你那表姐,马上就要走到悬崖绝壁了。” “那她若自己想办法走出去了呢?” “那不得了,那就是开山立派,一代宗师。” “师父,我想问下,那山鬼还能变回成人么?” “好徒儿,那山精水怪,都是魂魄不散,吸收山水灵气所化,早已无肉身,自然不能变回人了。最多只是维持一个人形。” “那就别无他法了么?” “除非你有通天的修为,如太乙真人一般,把魂魄收齐聚拢,那便是几节莲藕也能变回成人。” 师父这么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小镇。 也不寻光鲜大店,还是找到昨晚所住月华客栈,准备用些饭菜再返程。 那小二见到师徒四人,他拿了佣金,自然极为殷勤,把师徒四人让进店内,一边斟茶一边笑问:“看几位客官春风满面,想是事情办妥了吧。” 大娘笑嘻嘻道:“嗯,办妥了,说来还多谢小哥,让我等少费一番周折。” 小二道:“好说,好说,这离火宗啊,有个好处,虽然办事银子要的多,但答应的事情却会办得极快极妥。” 大娘不住点头道:“小哥所言极是。” 第25章 诬陷 师徒四人随便点了些饭菜来吃,用完饭菜,又吃了一盏茶,才慢慢起身,开始往回赶路。 路上,大娘开始给几个徒儿教诲:“你们修为,按各人自身条件来讲,进展都是不错的。但遇到差不多同等对手,你们却要吃亏。为何?因为你们只是练功,却无甚实战经验。须知临阵对敌,瞬息万变,这个却不是纸上谈兵就学得会的,只有自己遇得多了,方能通晓。” 又问洪浩:“那苏巧一掌击中你时,你当时是何感受?” 洪浩回道:“刚接触到我胸膛那一瞬间,我是觉得有烧灼之感,但随后便消失无踪,未有感到任何不适。” 大娘点头道:“是了,也不消问,又是你那宝物起了作用。” 师徒又走一段,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来到一个名叫白马驿的地方。此地其他无甚特别,单只是交通枢纽所在,南来北往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故而也有些热闹。 黄柳对着大娘道:“师父,这一路走来,却有些乏了,我们出来才两日,又不着急回去,不如在此歇息,明日再回。” 大娘假嗔道:“就你这丫头事多,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开门,便是多一日的生意,你道我养活你们三个不辛苦?尤其狗日的那个吃货。”大牛只埋头走路,装没听见。 洪浩却不平道:“二师兄每天干的活,师父你外面去请两个壮汉都做不完。”他虽每日也帮干活,但大部分活计还是大牛做更多。 黄柳笑道:“师父不是才赚得一百万两银子?怎生还是如此小气。昨日在月华客栈出手可是大方得很。” 大娘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娘这叫讨饭存钱去青楼——该省则省,该花则花。” 黄柳撒娇道:“师父,我真的走不动了。” 大娘白她一眼,道:“好好好,就依你,也不知我造什么孽,收你这么个败家徒弟。” 于是师徒四人便进到白马驿馆,这驿馆甚是庞大,房间也多,按等级分为天号、地号、人号、通铺、柴房。一问却只剩两间人号,师徒四人也不挑剔,都是粗茶淡饭惯了的,反正也就随便休息对付一晚。 不料翌日平旦初刻,师徒四人便听得门外一片喧闹,黄柳好奇心最重,便出门去探个究竟。 一问才知,原来昨晚入住天字一号房的大户人家,夜晚招窃,小姐的一包首饰不翼而飞,俱是心爱之物,此刻兀自在那垂泪哭泣。那大户人家自然不依,告知驿馆馆主,馆主也知事关白马驿馆声誉,非同小可,叫几个粗壮伙计守住大门,表示一定彻查此事,给大户人家一个交代。 大娘和洪浩、大牛听罢,也都未曾放在心上,毕竟人间俗事,也不相干,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若是来时,大牛还背一个装许大炎头颅包裹,若别人检查倒有不便之处,这回去路上,他们都是两手空空,连个包袱行李都无,管他作甚。 此刻几个粗壮伙计,还有几个大户人家家丁模样之人,一起守住大门,凡是想出门的,却要打开行李包袱,仔细搜查,没有行李包袱,也要仔细搜身。 那住店客人甚多,此刻均陆续聚集驿馆院内,也有急着赶路抱怨的,说:“那贼人又不是痴傻呆儿,既然得手,自然是趁夜便遁走了,还等你来查?” 馆主道:“我这驿馆,向来最是稳妥安全,为何?因我店内伙计,夜里也是两人一组,轮值守夜。我敢打包票,昨晚绝无人出了此地。”又道:“虽检查耽搁各位些许时间,但倘若清白,又何惧检查?” 众人听得此话,也只能自认倒霉,那些着急赶路的,便抢上前去,排在前面,只想早点证明清白早点离开。 黄柳问大娘道:“师父,如何计较?” 大娘嗔骂:“死丫头,昨天连夜赶路,哪有此事?若回家,到此刻大牛怕是猪都杀好洗净了。眼下能怎么办,人间事按人间事办,只有让他查呗,你越不情愿,人家越是疑你。我不二门又不是离火宗,一惯以势压人。” 黄柳装作可怜,给大娘捶背,道:“师父消消气,原是师父体恤徒儿,徒儿甚是……甚是惶恐。”说罢对洪浩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洪浩抬头望天,只当没听见。这个姐姐,虽非一母同胞,但血脉压制比普通姐弟更甚。 没奈何,师徒四人便也排队,等待检查,好在他们俱是空手,想来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轮到他们,大牛走在最前,他一身短衫,却连胸膛胳膊都露在外面,一眼望去浑身上下就没个可以放物件的地方,那伙计简单摸了两摸便放行。轮到大娘,那馆主自知男女有别,他馆中没有女雇工,安排的是那失主小姐的丫鬟搜查,一搜也无异样,便放行大娘。黄柳也是同样过了。 轮到洪浩,洪浩先自己从怀中把水月、凤凰金钗、和鹅蛋宝贝拿在手中,左右伸直双手,示意那驿馆伙计检查。却不料那伙计眼见洪浩手里金钗,兴奋大叫:“抓到贼人了!贼人在此!”又对旁边丫鬟道:“快叫你家小姐来认。” 众人听到叫声,一下子全部围了过来,洪浩又气又急,叫道:“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原来洪浩手中所拿,便是当年唐绾所赠凤凰金钗,多年来洪浩一直视若珍宝,从不离身。这是难以言状的少年情愫羁绊,洪浩对大娘、黄柳也未曾提起这支金钗,毕竟这支金钗也无关其他,只是一男一女,一人一鬼之间的一个念想寄托。洪浩拿出来之时,想着这个和失主没有任何关系,也就不曾在意,不料现在却被诬陷。 大娘他们已经在门外,只等洪浩出来便准备赶路回家。听到洪浩叫喊,俱是惊讶,又返回驿馆院内,却见一个伙计扯着洪浩,不肯松手,一群人围着在那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大娘他们眼见洪浩拿着一支金钗,虽不明就里,但自然不会怀疑洪浩品行,会去做那偷窃之事。大娘惯是见过风浪,眼下情形,看一眼便有了主意。只见她把大牛扯到身边,附耳低语两句,那大牛便一溜烟消失不见。她却拉住黄柳,不让黄柳上前,此时帮腔,必被认作同伙,于事无补。师徒俩只是不远不近站着,静观其变。 洪浩此时被众人团团围住,一个大男人怀揣金钗,当真百口莫辩,在那里涨红着一张脸,却又无可奈何。只盼失主小姐赶紧出来,证明这金钗并非被窃物件,还他清白。 那大户人家小姐,被丫鬟搀扶着出来,犹自雨带梨花,双眼红肿。到得跟前,洪浩如释重负,赶紧把金钗递到小姐眼前,道:“小姐,你却看清,这金钗可是你被窃之物?” 那小姐,看了一眼,正欲说话,却又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支金钗,哭道:“正是我丢失的凤凰金钗!”原来那小姐只一眼便看出这金钗不是她首饰里的物件,正欲说明,再看一眼,这支凤凰金钗,无论是凤凰的羽毛、眼睛还是喙部,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细节之处更是处理得恰到好处。整个金钗浑然一体,无一丝瑕疵,华丽异常,显见是出自名匠大家之手,远非她那些金玉俗物可比。一时间贪念顿生,便信口雌黄,污蔑洪浩,想把这金钗据为己有。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失主小姐自己都已经认定了失物,那洪浩就是窃贼无疑了。一时间各种议论谩骂铺天盖地,洪浩又急又怒,本以为那小姐会给他证明清白,却不料被反咬一口,当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眼下围着自己的,大都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百姓人家,平时惯是人云亦云,更何况此刻还有失主小姐亲自指认,确也无法怪罪他们有眼无珠。总不能祭出水月,杀他个干干净净吧? 洪浩长叹一声,对那失主小姐道:“这支金钗,是我一个……一个好友赠送给我,我随身携带已经六年,断然不会是小姐所丢失之物,小姐你再仔细看看,或是不是与你的相像?莫要眼花认错了。” 那失主小姐自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金钗,她所失首饰包袱里,只有一根粗陋不堪的金簪子,却连金钗都没有,哪有什么相似不相似。但听得洪浩此言,又假意再仔细端详一下,越看越是喜欢,心想得到此物,便是那一包全丢也无紧要。于是拖着哭腔,装作可怜兮兮道:“千真万确,这就是我的金钗。” 洪浩当真是气得想暴起杀人,但也只是想想,毕竟这么对普通百姓,却是万万不能。他已打定主意,准备御剑飞走,即使背负窃贼之名,也断不可将金钗给那小姐拿去。 当下正要发动剑诀,却听一声吆喝:“休要喧哗,尔等肃静!”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门口黑压压一片衙役捕快,中间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捕头,正是此人发声吆喝。 众人见如此大阵势,顿时纷纷闭嘴,片刻便鸦雀无声。 突然又见一美妇,从天而降,一身红衣无风自飘,如火焰燃烧,仪态庄严,气势非凡。左右各一名弟子,有人认得却是离火宗装束,惊呼原来是离火宗山上的神仙下凡。那凶神恶煞的捕头,见到女子,赶紧弯腰,一路弓背小步来得跟前,双手作揖,头却不敢抬起来望一眼,生怕得罪这美妇神仙。 那红衣美妇并不理会捕头,却突然一收威仪,低眉垂眼,碎步走得大娘跟前,深深一个万福,道:“小女子苏巧,拜见仙师。” 大娘道:“免了,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人间事,还是你离火宗拿手,就有劳了。只一条,不许屈打成招。”原来是大娘叫大牛去找了离火宗,那离火宗听到大牛通知,屁滚尿流,本欲派顾于修前来,却不料苏巧不顾伤痛,说这种事她最拿手,非亲自要来。 苏巧恭敬回道:“不敢当,能为仙师出些许绵力,是我离火宗的福分。仙师放心,决计查个清楚明白。” 苏巧转身,又是一副威严姿态,招手唤过捕头,冷冷吩咐几句,那捕头不住点头哈腰。待苏巧说完,那捕头抱拳倒退几步,一挥手,黑压压一片衙役捕快冲进大门,开始做事。再也无人理会洪浩。 洪浩挠挠头,甚是奇怪,见无人管他,便走出门来,看见大娘他们,再一看苏巧也在,更是惊奇。那苏巧见他,竟微微一笑,屈身行礼,他慌忙还礼。 走到大娘身边,还未开口,黄柳却先笑他:“你好手段,一支金钗藏了六年,瞒得我也不知,师傅也不知。却是怕我们知道找你要么?” 洪浩红脸尴尬道:“一个小物件,无甚要紧,有什么好说的。” 大娘老奸巨猾,一眼便把洪浩戳破,笑道:“好徒儿,当真无甚要紧么?那且送给黄柳丫头插头发如何?” 洪浩呐呐着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要说那捕头,可能平时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是有的,但却不是酒囊饭袋,办事干练,极有效率,不多时便来回禀苏巧,事已查明。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马夫和小姐丫鬟,勾搭已久,想着捞上一笔远走高飞。家里不好下手,趁这次出来,客栈鱼龙混杂,正是下手好时机。那丫鬟偷了小姐首饰包袱,转给马夫,马夫埋在客栈马厩僻静处,只等风头过了回来再取。现已挖出,人赃俱获。那小姐是看洪浩金钗精致,便想据为己有,故而诬陷。那丫鬟也说伺候小姐多年,从未见过这支金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有屈打成招之嫌。现在还请神仙娘娘吩咐如何处置。 苏巧望向大娘,大娘却望向洪浩,笑道:“好徒儿,此事和我们却无关系,你自己看怎么处理?” 洪浩先给苏巧大大的行了个礼,毕竟这次能洗脱冤枉全靠她,看来剑下留情是对的。然后对捕头说道:“劳烦捕头大哥了,我只要洗脱冤枉,证明了清白足矣。其他,按律该如何便如何。” 第26章 巧遇 那捕头听完洪浩之言,觉得过于简单,远不似离火宗平日做事赶尽杀绝的霸道作风,便有些不甚确定,拿眼飞瞟一下苏巧,苏巧面若寒霜,喝道:“还不按洪公子之言速办!”那捕头赶紧称诺,不一时便押着那小姐,丫鬟,马夫及大户人家仆役家丁等十余人呼啸回衙。出门之时,那小姐追悔莫及,兀自对着洪浩可怜兮兮叫唤饶命。洪浩甚是恼她红口白牙,诬人清白,便理也不理。 等一干公差走远,那驿馆里又陆续出来那些围观看客,纷纷指责那小姐猪油蒙心,血口喷人。又说自己早看公子器宇轩昂,断然不是梁上君子云云,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半点不曾反省自己如墙头草一般凭风左右。洪浩哭笑不得,也懒得说话,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那苏巧见事情完结,便来到大娘面前,又深深施礼,道:“此间事情已毕,不敢打扰仙师,小女子先行告退,若再有事,但凭驱使。” 大娘点点头,道:“这事你办的不错,我很满意,你且伸手过来。” 苏巧满脸疑惑不解,但却不敢有违,缓缓伸出右手。只见大娘一挥衣袖,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丹药便出现在苏巧掌心。 大娘道:“服下此丹,保你不会跌境。” 苏巧大喜,原来昨日被洪浩一剑穿心,元气大伤,虽强制忍着,别人不知,她自己却知,那腹内元婴正慢慢散开,快要不成人形。不料大娘目光如炬,一眼看穿。 当下并无迟疑,一扬手,便把丹药吞了。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咽喉直达丹田,浇在她元婴之上,那元婴立刻稳固,不再一丝一丝慢慢化开,并开始重新吸引散掉的灵元往自己聚拢。 苏巧喜极而泣,也不顾众目睽睽,噗通一下便给大娘跪下,不住磕头。 大娘叹一口气,让黄柳把她扶起,又让她附耳过来,也不知说些什么,那苏巧不住点头,一双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只听得大娘道:“你大难不死,却也因祸得福,说来已是两世为人,只望你从善如流,好自为之。” 说罢一扬手,道:“好了,莫行那些虚礼了,你自退下,我们却要赶路了。” 苏巧听到大娘此言,便不言语,只一个万福,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但见一朵红云远去。 那两名离火宗弟子,却对众人喝道:“此间无事,莫要聚拢停留,各人忙各人生计吧。”众人见离火宗说话,心中畏惧,虽然热闹好看,但还是命更重要,便各自散去。大娘师徒趁机便出了白马驿,开始赶路。 黄柳对大娘嗔道:“师父你可真大方,我虽不知那丹药是甚作用,但看那骚狐……看那苏长老神色举止,便知当是极其珍贵,你却舍得,我们三个徒儿还不曾吃得一颗呢。” 大娘哈哈大笑:“我就知你空话最多,你看大牛和我那好徒儿何曾开口?” 黄柳道:“他们一个老实巴交,一个万事随缘,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却不似我心直口快。” 大娘道:“所以为师反而最喜欢你的性子,跟老娘年轻时一模一样。非是我不舍得给你们吃,老娘这不二门,还靠你们发扬光大,怎么会不希望徒儿个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些丹药,说到底也不过是拔苗助长的药物,你们都还是打基础的阶段,自己修炼得来的,才稳固牢靠。过早使用丹药助力,对你们并无好处。反正为师护着你们,十年百年,却不用急。” 黄柳一时无语,但情知大娘定是为他们着想,决计不是真的舍不得给他们。便又转向洪浩道:“痴儿,把钗子拿出来我看看,到底有多漂亮?” 洪浩无法,只得掏出那支金钗,递给黄柳。 黄柳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金钗整体呈现出凤凰展翅飞翔的姿态,凤凰的羽毛细腻入微,每一片都由金丝精心编织而成,转动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凤凰的头部高昂,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万物。其喙部微微张开,似在吟唱天籁之音,给人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感觉。黄柳虽然是不爱红妆的豪爽女子,见到这等精致钗子却也爱不释手。 看了半天,笑道:“也难怪那小姐要污你清白,这钗子的确是人见人爱。师父,你也看看。”说罢递给大娘。 大娘接过来,也是认真看看,道:“应是古物,现在那些铺子,已经做不出此等工艺的物件了。好徒儿,到底怎么得来?” 其实洪浩之前给黄柳和大娘都讲过水月剑的来历,但唐绾送他金钗这一段,他却从未讲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洪浩总是觉得,这是他与唐绾之间的一点难以言状的情愫,不足为外人道也。虽然说起来,大娘和黄柳,都不算外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拿出金钗,把玩一会,想着那个唐绾姐姐怎么样了。但也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此刻大娘问起,却再也不好隐瞒,只得老老实实把前后连通说了一遍。 大娘听完,久久沉默,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冤孽啊,轻尘那么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喜欢,原来根子却在此处。难怪昨天会问我山鬼能不能变回成人。” 黄柳好奇道:“师父,你是觉得洪浩喜欢那个叫唐绾的鬼?不可能吧,那时他才十来岁,胎毛都还没有褪尽……” 大娘叹道:“初时或许不是,但慢慢就是了,不管你这个弟弟自己承不承认,很多时候,春风化雨,却未自知。” 黄柳道:“那……那如何是好,人鬼殊途,这……有违天道吧。” 大娘却不以为然,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娘以前结识有位故人,叫宁采丞,便是日了鬼。” 大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粗鄙不堪的话,把洪浩和黄柳羞得无地自容。 大娘把金钗递还给洪浩,笑眯眯道:“好徒儿,这一晃多年,你不想回去找一找唐绾姑娘么?看看她是否安好?如今你也算小有所成,且离火宗再也不敢找你麻烦,安全方面,为师倒也放心。” 洪浩红着脸道:“想倒也曾想过,只是那大巴山脉,延绵数百里,找人……找鬼……找唐绾姐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每日跟着师父练功,也无时间。” “你少赖我,那为师给你时间,你去几日也罢,去一月也罢,总之为师不给你限定时间,等你自己想回时再回……况且,万事不过一个诚字,心诚则灵。如何?” 洪浩心里千愿意,万愿意,但此刻却又无比扭捏,又道:“大牛师兄每日活路繁重,我在时,总能分担一些……”那大牛听到此言,却咧嘴一笑,挥挥手,表示自己没问题,放心去。 大娘道:“丫头,我这好徒儿又开始泛酸了……” 黄柳明白大娘之意,猛地一脚,踢在洪浩屁股之上,洪浩受力,为不摔倒只能向前小跑卸力,等稳住身形,回头一望,却不见他们身影了。 原来大娘也烦了洪浩的黏黏糊糊,在洪浩背对之时,突然运起功法,带着大牛和黄柳遁空而去。 黄柳问大娘:“师父,你老人家放心他一个人去?怎么不让我也去?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他一个人比较安全,带上你就麻烦了。” “……为何?” “你又没有水月剑,你又不能自愈,带上你岂不是拖累?” “……哼,师父说话总是伤人。” “事实如此,你当前要务,还是留在为师身边好好练功,早日超过你那表姐。” 洪浩回头不见师父他们,知道师父是要让他游历一番,可事发突然,走得太急,连碎银也不曾给他留下一块。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境地,和当年那个走投无路做苦力搬运时的他并无二致——虽然现在修行上已经略有小成,但又不能靠这个去坑蒙拐骗。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力气大了许多,以前一次背一袋货,现在一次可以背三袋货。于是,在一个码头,又看到洪浩搬运货物的身影。他也不多做,干了一下午,挣得六七十钱,心想够买烧饼馒头果腹足矣,便结了工钱,买了些干粮,踏上寻鬼之路。 眼见天黑,洪浩暗忖:“如今我也有些功法,身体虽不如大牛师兄那般铜墙铁壁,但寻常寒气,却也对我无可奈何。我只寻一处能遮风避雨之所,胡乱对付一晚即可。没必要浪费银钱去投店住宿。”当下拿定主意,便四下留意,边走边寻。 走得不远,果见前面浅丘上,有一小庙,心下暗道:“便是此处。”不再迟疑,三下两下赶到庙前,一看大门都已缺了半扇,看来荒废已久。 洪浩也不嫌弃,进门再看,只见庭院里杂草丛生,落叶满地,一片荒凉。庙宇主体还算完整,墙壁斑驳陆离,昔日的彩绘早已褪色,只留沧桑痕迹。进到小小的大雄宝殿,洪浩却不禁愣住——只见那残破的供桌之上,躺着一人正呼呼大睡,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鼾声,昏暗中却看不清穿着长相。 洪浩随即便释然,这天底下潦倒困苦之人何其之多,你无钱住店,自然也有别人无钱住店,不过碰巧选了同一处过夜之处,也无甚稀奇。萍水相逢,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他本是淡泊性子,便也不管,捡了个破蒲团,自己寻了个墙脚坐下。 他下午用了力气,此刻有些饿了,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烧饼来啃。啃着啃着,却听一个粗犷声音道:“那谁?在吃啥?给咱家也来一点。”原来却是那睡觉之人醒来,听声音,是个粗壮汉子。 洪浩听闻汉子开口,便道:“只是烧饼,你要是不要?” 那汉子道:“怎地不要,咱家一天没吃东西了,有得吃便是好的。” 洪浩便摸黑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烧饼,慢慢走上前,伸手递过去,说道:“我也没带火,你慢慢接住。”黑暗中那男子却精准接过烧饼,却是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将烧饼啃完。咂咂嘴道:“还有么?这一张两张不够咱家塞牙缝。”洪浩索性把剩下两张都递过去,说:“我只有这两张了,索性都给你。”那汉子也不客气,接过来又三两口吃掉。 吃完饼,那大汉似乎有了些精神,不再睡下,却和洪浩闲扯。 大汉道:“那谁,你叫啥名字?为何来此啊?” 洪浩道:“我姓洪,单名一个浩字。只是路过此地,天色晚了,我也无钱住店,便随便寻一处地方过夜。却不想碰到大哥你也在此。” 那大汉哈哈一笑:“你也是胆大之人,我在此住了已有十余天,你却是第一个晚上来此之人。” 洪浩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为何居住在此?” 那大汉道:“我叫种夔,是云游四方的散淡之人,捉些妖魔鬼怪,拿些悬赏为生。” 洪浩一听妖魔鬼怪,顿时便有些兴趣,问道:“种大哥,兄弟有些问题请教,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望为兄弟解惑。” 大汉道:“有什么只管问,我吃了你烧饼,一切好说。” 洪浩问道:“这妖魔鬼怪,有何区别啊?” 汉子道:“这却简单,人死了,没有转世投胎的,就是鬼。其他非人异类练成人形,就是妖。妖再修炼到一定境界就是魔。除掉这三者之外的就是怪。” 洪浩道:“原来如此,多谢种大哥。” 大汉道:“听你说话像是书生,怎么对这些山野精怪感兴趣?” 洪浩也不遮掩道:”不瞒大哥,兄弟以前遇到一位姐姐,却是山鬼,我受了她天大的恩情,此番便是想要去寻她,想叙叙旧。但茫茫大山,却也不知能不能遇到。“ 大汉道:”哈哈,巧也,你若问我之乎者也,我却是半点不通,但问起这寻鬼捉妖,那我却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第27章 重逢 洪浩一听大喜,连忙问:”那请教种大哥,如何才能找到想找之人……之鬼?可有什么法术?“ 种夔却道:”不需要什么法术,你只需在和那山鬼相遇之处,诚心默念山鬼生前姓名,她自会感应。不过愿不愿意出来,却只由她。但倘若你能寻得她生前骨殖,那便十拿九稳。你若愿意,我可同去帮你。“ 洪浩听得他要同去,却顿时警惕,道:”种大哥,非我小人之心,我们萍水相逢,谈不上交情。听你言,你却是专做捉妖拿鬼的生计……你若同去,万一突然打杀于她,那就不美了。“ 那汉子听洪浩此言,反而更感兴趣,嘻嘻一笑道:”如何不美?“ 虽是夜里漆黑一片,却能看见洪浩眼睛一亮,露出少见凶光。缓缓道:”她有大恩于我,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你若有此歹心,我必杀之!“此话说得斩钉截铁,连那汉子都听得心头一凛。 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却多虑了,我也不是吃饱没事干之人,见妖就杀,见鬼就抓。须是那作恶多端,为害一方的妖魔鬼怪,衙门出了悬赏,或乡民自筹了悬红,我才动手。你刚说她有恩于你,那必然是良善之辈,我自不会滥杀无辜。你且宽心。“ 洪浩听得此言,稍稍放心,道:”种大哥莫怪,只因我这山鬼姐姐,生前太过凄惨,受尽凌辱,我甚悲愤。说话如有冲撞,还请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汉子叹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是恩怨分明,你能知恩图报,我自佩服,岂能怪你。“ 当下二人又闲聊一阵,那汉子教了洪浩许多之前听也未曾听过的,关于妖魔鬼怪的各种知识,洪浩大有裨益。待到鸡鸣方才各自睡去。 到得天明,洪浩醒来,那汉子兀自还在供桌上呼呼大睡。洪浩这才看清,这汉子一脸虬髯,衣衫褴褛,但一股豪迈英武之气却令人不敢小觑。 洪浩本欲打个招呼道别,但见汉子睡得香熟,不忍叫醒。遂拱手作揖一个,便轻手轻脚离开。 江湖漂泊,随缘聚散,相逢何必曾相识。 洪浩也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遇上村里有社戏也去看看,碰到人家婚嫁也瞧瞧,甚至街头醉汉打架他也蹲旁边观察。就这样慢慢前进,这一日,也终于让他走到了朱砂镇。 时隔六年,这朱砂镇还是无甚变化,依旧热闹繁华。看来修仙一途,还是大有人在,只要此地朱砂矿还未枯竭,那将会继续热闹下去。 洪浩熟门熟路,径直来到仁和药铺,这是他幼年时生计所在,此番回来总要看看。进门一看,一眼认出还是那白姓伙计,正在忙着收购药草。他自己变化甚大,从一个瘦弱孩童已经长成七尺男子,伙计却不认得他了。 洪浩也不叙旧相认,当做普通客人,随意问了一些药材价格,便出门离开。并非他无情无义,毫不念旧。只是朱砂镇小地方,当年都知那采药的小小少年,夜晚失火被烧得尸骨无存,甚是可怜。如今也没必要节外生枝,那个小小少年,死了就死了吧。 洪浩出得药铺,一摸腰间,一把铜钱拿出来数了一下,还有二十多文。来到香烛店,花二十文买了些香烛纸钱,原来是想要回石鼓村给爷爷上坟。 为避免遇到村里熟人,洪浩等天擦黑才慢慢来到南坡爷爷坟前,本想着多年未曾添土修葺,那小土包应该杂草丛生,那木牌墓碑或已腐朽消失,却不料来到坟前,却看见好似一座新坟。青砖堆砌的坟包,木牌早已不见,却是一整条大青石做的墓碑。 洪浩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方,连忙上前细看墓碑,却见碑上赫然刻着”故公洪四喜之墓“断然是爷爷的墓没错。当下却是一片茫然,实在想不出会有谁会来修葺翻新爷爷坟墓。这坟墓整体极新,看来也就前几日所为。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到一边别想,这是洪浩一贯的性子,顺其自然,后面很多事情自会水落石出。当下也不再纠结,便跪下来,把带来的香烛纸钱烧了。 ”爷爷,你留给孙儿的那个宝物,真的是宝物啊。“洪浩喃喃道。 祭拜完爷爷,洪浩便趁着天黑,向磨盘山水月庄而去。 月明星稀,洪浩行进在山间小路,再也不似孩童时那般惧怕。去山庄的路,他脑海里不知已走了多少回,这一次,真的踏上,心里充满了满足和喜悦。他牢牢记得,他对唐绾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唐绾姐,你千万好好保重……我……我总盼着能再见着你哩” 走过石阶,穿过密林,洪浩终于又来到了山庄广场,那些白骨仍在,洪浩双手合十,心中暗暗说道:”各位前辈,稍等一下,我当日曾立下誓言,要让你们入土为安,这次必将兑现。“ 洪浩按捺激动,径直走到当年和唐绾相识的那个庭院,按照那汉子种夔所教方法,心中默念唐绾名字。他汉子还告诉他月圆之夜最合时宜,所以他才一路慢走,专等今日。 洪浩心中默念了一刻来钟,却不见丝毫动静,心中渐渐烦躁不安。 稳了稳心神,他突然想起,唐绾姐说过那金钗是她心爱之物,于是便摸出金钗,拿在手中,心里再次默念。 果然,此次默念,没过多久,便觉得一阵风起,洪浩闻到淡淡花香,缓缓睁眼,眼前一妙龄女子,身材婀娜,头戴花环,一身薜荔缠绕而成的衣裙,正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唐绾。和六年前见到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此刻正一双清澈无邪大眼望着他。 洪浩激动万分,嘴唇颤抖几下,才艰难吐出:”唐绾姐。“ 他一眼认出唐绾,可唐绾似乎并未认出他,毕竟再过百年千年,唐绾依旧会是这副模样,永远不变。可他从小小孩童长成翩翩少年郎,个头样貌都不似从前,唐绾认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 果然,唐绾好像甚是疑惑,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又为何偷我金钗?“ 洪浩急道:”我是洪浩……你不记得我啦?……“ 唐绾抬头望天,好像在努力回想,过一会才说:”不曾听过,你这人好生讨厌,明明不识,偏来认亲,烦死了,你速速离开,却莫要再来烦我。“ 此刻却突然从庭院角落传来一个阴冷声音道:”娘子,你既然不认识,那还让他走甚?那心肝留给我下酒多好。“ 洪浩一听大惊,寻声望去,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面色惨白,却双目赤红,冷冷望着洪浩。 原来此人和唐绾本是同时出现,不过一直在角落未曾说话,洪浩见到唐绾太过激动忘情,竟一点未曾发觉。 听得那人叫唐绾娘子,洪浩如遭雷击,万念俱灰,他自己也不曾想到,为何会如此难过。 只听唐绾道:”相公,你我三日后便要成亲,这大喜日子,打打杀杀多晦气,让他滚蛋即可。“ 那书生道:”娘子既然开口,算这小子好命,我就饶他一次。小子,快滚!“ 哪知洪浩理也不理,兀自在那发呆。 原来他听得唐绾叫出相公,又说三日后成亲,整个人便呆傻掉了。心里五味杂陈,醋海生波。 ”终究是错付了!……不对,她并未与我山盟海誓,我当时年幼,她只把我当弟弟也是人之常情……不对,鬼之常情。“ ”她一人,不对,一鬼孤苦伶仃,我又不在,她寻个依靠伴侣,有个照应,再正常不过。“ ”只要她能过得幸福快乐,这幸福快乐是不是我给的,也没那么重要吧,我不就是想要她幸福快乐么。“ ”既然她已有归属,那我不可自作多情,今后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她给的东西,我还留着,似乎不妥,罢了,把水月和金钗都还给她,免得睹物思人……思鬼。“ 想到此处,洪浩赌气拿出水月,连并金钗,一起递给唐绾,道:”既然不认识,只当我眼瞎,这东西物归原主。“ 只见唐绾身形一震,冷冷道:”金钗是我的,那什么玩意?我不认得,不是我的。“ 洪浩猛然暴发,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大叫:”这是水月,水月是你唐家的水月!“ 那书生听到水月,想来也是听说过的,狂喜到:”竟是此等宝物?“说着便向洪浩飘过来。 谁知唐绾突然拖住那书生,对着洪浩喊叫:”快逃,你快逃!“ 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直把唐绾扇飞了出去,兀自狞笑道:”早就看你不对劲,原来却在此处。“ 洪浩见唐绾被打受伤,勃然大怒,心念一转,那水月光芒大炽。 书生一见,笑道:”果然是水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乖乖受死吧。“ 洪浩也不说话,水月激射而出,直奔书生胸膛而去。 那书生却不闪不避,整个人似烟雾一般,那水月穿胸而过,却犹如穿过空气,不能伤那书生分毫。 洪浩一愣,这种情况第一次见,却不知如何应对。那书生却一挥手,一股黑烟幻化出剑形,刺向洪浩,洪浩意念一动,水月在手,竖剑一挡,那剑形黑烟撞到剑身,”当“的一声,消失不见。 这样一来,便形成洪浩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的局面。因为他无论怎么进攻,都无法伤到那书生,而书生每一次进攻,他都是堪堪躲过。但这样下去,就和那天跟苏巧对战一样,他力竭之时,必将中招。不同的是,和苏巧还可以互换,可是和这个如烟雾变成的书生,连互换的机会都无。 果然,几十合之后,洪浩身形稍缓,肩膀便被剑形黑烟刺中,鲜血直流。形势急转直下,不多时又挨两剑,情况危急。 洪浩又怒又急,想道:”唐绾姐生前受辱,我尚未出世,也就罢了,如今做鬼都还要备受欺凌,我暗暗发誓要护她周全,可如今这样子,我自身难保,还如何能护她周全?这水月剑有何用!这一身金丹有何用!罢了,倒不如一死,拼得一丝魂魄不散,与她长相作伴。“ 一丝魂魄不散,与她长相作伴。似乎也很好呀。 想到此处,顿时释然,面对飞来黑剑,不再躲闪。 不料此时身内,那西瓜一般的金丹,似乎十分的愤怒,疯狂的扭曲变幻,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人,一身血红。在小人正要脱离洪浩身体,冲向书生那一刹那,突然听到空中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鬼书生,住手!“ 那书生和洪浩,俱是抬头一看,只见一虬髯大汉,从天而降,正是洪浩在破庙投宿之时所遇汉子种夔。 种夔对书生厉声喝道:”见了咱家,还不束手就擒。“ 那书生看见种夔,似乎知道他的厉害,脸色巨变,也不出招,转身便想逃走。种夔冷哼一声,道:”还想逃么?“一扬手,一个葫芦拿在手中,那书生身体便像布片一样,一块一块被葫芦吸了进去。种夔拿着葫芦晃了两下,哈哈一笑,道:”确实泡酒好材料。“ 洪浩对着种夔作揖道:”多谢种大哥救命之恩!“ 种夔嘿嘿一笑,说:”洪兄弟,我说跟你同来,你还不放心于我,这下可知?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去做,才稳当妥帖。“ 洪浩点头称是,说:”今日若无大哥,我便死在此处了。大哥功法了得,兄弟十分敬佩。“ 种夔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来你也不会死,我不过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晚一息时间,这鬼书生魂飞魄散,我却少了泡酒材料。“ 洪浩不知其意,也懒得问。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唐绾。 种夔似乎明白他的心思,道:”好了,我也不多留,免得吓到小美人,只是告诉你一样,这山庄我已布了些许微法,在此之内,你那小姐姐白日也无需避讳,免得你们总得夜晚才见。也算我报答你烧饼之恩,哈哈哈。“ 说罢一晃不见,甚是洒脱。 第28章 怡悦 洪浩对空拜了三拜,心中暗忖:“没想到这种夔大哥,也是我辈中人,功法如此之高,我浑身解数无法破解之敌,他只一个法宝葫芦便轻而易举,这修行之路,还需勤学苦练,不然保护唐绾姐,不过是一句空话。” 他却不知,那种夔来与不来,下一刻鬼书生都是必亡之局,其实无甚差别。那紧急关头,体内金丹已经凝聚成婴,完成了境界提升。那时若种夔还未赶到,元婴就会自行冲出洪浩身体,把那鬼书生撕扯个魂消魄散。 这边想着,那边却急急跑到唐绾身边,唐绾此时仍是昏迷未醒,洪浩也不叫她,只是蹲守在她身边,静静的望着她。 在皎洁月光之下,唐绾面容犹如初绽的桃花,娇嫩而饱满,透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柔美。双眼紧闭,睫毛仍在微微的颤动……洪浩望着犹如画中精灵一般的唐绾,心底充满无限怜爱与欢喜。不时用手清理一缕一缕垂落唐绾面庞的细发。 终于,一炷香之后,唐绾缓缓睁开眼睛,她记忆还兀自停留在被鬼书生击飞之时,一看到浑身带血的洪浩,哇的一声便哭出来,嘴里不住叫喊:“你快逃,你快逃。” 洪浩赶紧按住她双肩,平复她的激动,柔声说道:“唐绾姐,无需害怕,那恶人……那恶鬼已经不在了。” 唐绾这才慢慢平复下来,环顾四周,果然不见那鬼书生的身影,甚是惊疑,望向洪浩道:“你……你竟能将他灭杀?” 洪浩摇摇头,却不贪功,道:“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专事捉鬼,十分厉害,将那恶鬼收了。” 唐绾还是将信将疑,道:“那恶鬼……十分了得,据他自己说,已经在这片茫茫大山里,修炼了五六百年,便是离火宗那些恶人,也奈何不了他。” 洪浩道:“到底怎么回事?姐姐你为何与他一路?说来听听。” 于是唐绾细细道来:“自那年与你分别之后,我深知自己功法浅薄,便隐匿行踪,不再去找那些离火宗弟子。却不料大约一年之前某个深夜,我外出采些山水精气,被那恶鬼撞见,便纠缠于我。” “后来慢慢得知,他说自己是几百年前,去都城赶考,路过此地,被山贼抢杀,他自诩满腹经纶,枉死此地,也是一口怨气不肯散去,化为恶鬼。” “他潜心修炼,日积月累,慢慢功法也就厉害了,这茫茫群山,大大小小无数鬼魂,都无一个对手。” “他要我做他娘子,我不情愿,他也不恼,他说日月漫长,有的是时间等我回心转意,他已有几房鬼妻,都是如此得来。” “后来终于等不耐烦,说没见有我这般执迷不悟之人,今日又来纠缠于我,此时你却招唤于我,你一招唤我立刻便知,我不敢前来相见,怕他跟随,加害于你。便假意答应三日后与他成亲,转他注意,只望着你速速离开。却不料……你却不死心……又强制招唤……那招唤越是诚心,我便越是难以自制……最后实在控制不住身体,被你招了出来。”说到此处,那唐绾脸上难掩羞涩。 洪浩听得此处,终于明白前因后果,心中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息,感动至深。 沉默片刻后,洪浩才结结巴巴道:“唐绾姐……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真该死。” 唐绾情知他所指是何事,却也故意装作不知,女儿心性大发,细声细气道:“哪有什么误会?”说罢自己却先两颊飞红。 所幸黑夜之中,洪浩也看不分明,他又不善说谎,只得老老实实回道:“我见那恶鬼叫你娘子……便觉……便觉愤懑……心里十分失落……又见你叫他相公……当时却不知你是情势所迫……更是如被雷击……一时间……一时间便觉得万念俱灰……活着也无甚意思……却是误会于你……”这短短几句,洪浩在那里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说完。 唐绾心里十分受用,却道:“你我说来不过一面之交,你能如此牵挂于我,小女子倒是十分……十分惶恐。” 洪浩听到“惶恐”二字,想起每次一提这二字便会挨一顿毒打,不禁哑然失笑。 唐绾见他突然发笑,不明就里,娇嗔道:“你为何发笑,是我这般说话好笑么?” 洪浩慌忙解释,把这“惶恐”二字典故给唐绾解释了一遍。又把从上次分别之后,自己的遭遇经历,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给唐绾说了一遍。 唐绾听完,如听天书,咂舌道:“没想你的遭遇如此精彩离奇,但也算上天眷顾,对你青眼有加。” 两人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便东方既白,唐绾道:“和你说话,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眼见天又要亮了,我先回洞躲避,晚上再来找你。” 洪浩想起种夔临走所言,急道:“不用躲避,我那大哥说已经给整座山庄施了法术,只要在山庄范围之内,无需避讳白天,都可自由行走。” 唐绾听后大喜道:“还有此等法术?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生前本来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行动范围本基本就在山庄之内,极少外出,那如今若无需避讳白昼日光,便与生前无异。 等到太阳升起,唐绾转动身体,试探着把手伸到阳光之下,果然毫无异样,唐绾雀跃欣喜,拉着洪浩跑来跑去,给他一一介绍房间。 洪浩突然想起,立过誓言,要给唐家那些先人入土为安,便让唐绾带他找到杂物间,寻些锄头铁镐之类。虽年月久远,大都锈蚀,但挑拣一番,还是寻出一些堪堪能用。 洪浩让唐绾站在门口,他自来到广场,先在广场边松软泥土掘个大坑,把众人骸骨收拢一堆,都放到坑里埋了。又根据唐绾指点,把她爹娘骸骨收殓,做了一个合葬墓。最后找了一个瓦罐,把唐绾遗骨小心捡好,装入罐内,却不掩埋,抱进了山庄。 唐绾惊奇,问道:“为何不埋?”洪浩脸色微微发红,道:“我听种夔大哥说,只要守着骸骨,你便是千里万里之外,只要诚心呼唤,总能回来。我觉得带在身边稳妥些。” 唐绾听罢,心里一甜,柔声道:“你个傻瓜,如今得了你那种夔大哥法术庇护,这山庄内我自由行走,我还用去何处呢?这里本是我家,……你若愿意,也是你家……按你所说,那离火宗也不会再来打扰……我自然是每天守在家里,走千里万里的,只能是你。你难道带这么大个罐子四处游走?” 洪浩一听有理,便在山庄之内,寻了个花坛角落,把存放唐绾遗骨罐子小心埋好。 唐绾又道:“这山庄甚大,你师父他们,全部过来,也是可以的。” 洪浩想了想道:“却不知师父他们是何心意。再从长计议吧,反正到时候我给师父说上一说,她老人家自会定夺。” 唐绾也不多言,虽不知洪浩能在这里陪自己呆多久,但无论如何,眼下却是幸福满足,那且珍惜眼下。 洪浩忙完了遗骸安葬,感觉有些饥饿,才想起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便道:“唐绾姐,你……你会饿么?我倒是有些饿了……” 唐绾莞尔一笑,说:”我却无需进食,只夜间采纳吸收山水灵气便可。忘了你却是要吃饭的。这山庄里,厨房那些物件都是在的,只是年月久远,恐已不能使用。你去采办回来吧。这山庄里金银都有,你随便取用。“ 洪浩点头称是,却磨磨蹭蹭不愿离开,他久别重逢,患得患失,生怕一时半会见不到唐绾又会生变。唐绾知他心意,怕他挨饿,三番两次催他,最后不得已,嫌道路漫长,也不走路,御剑而去,一炷香不到便返还。备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当下生火做饭,这水月山庄,沉寂一百多年的岁月,随着这一股袅袅炊烟,仿佛苏醒复活,重回人间,再也不似那清冷模样。 洪浩做好饭菜,坐下吃饭,唐绾虽不进食,却也乖巧坐在一旁,只拿眼看着洪浩狼吞虎咽,掩嘴偷笑,默默陪伴。 洪浩也是闲不住之人,吃完饭,便又开始开始收拾屋子,先把唐绾闺房收拾打理得干干净净,以后唐绾便又住回此间。又在闺房旁边收拾出一间房自住。他做活时,唐绾便在一旁打个下手,做些轻便活计。两人齐心协力,很快便收拾出两个干净房间。那唐绾见洪浩做得满头大汗,便找条毛巾,不时为他擦拭汗滴。 做完这些,两人歇息,唐绾烧水泡茶。两人喝茶聊天,洪浩又说了许多成长趣事,那唐绾听得津津有味。 洪浩道:”唐绾姐,我听我师父言,并非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修为高到一定程度,却是可以的……“ 唐绾道:”这些我却不在意,只要能像现在这般,不也很好吗?我还不会变老,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你……你不喜欢吗?“ 洪浩慌忙解释道:”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绾娇羞道:”说到这个,我却正要想说,你左一个唐绾姐,右一个唐绾姐,却不是你以后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还要这般叫我?“ 洪浩挠挠头,道:”这个倒不曾想过,那时候这么叫,便叫习惯了,那我该如何叫你?“ 唐绾气他榆木脑袋,赌气道:”按年岁,我一百二三十岁了,你叫我奶奶,祖宗也是可以的。“ 洪浩挠挠头,他又不是蠢笨,只不过和女子接触不多,却不怎么了解女儿家的小心思而已。那黄柳和大娘,却是一大一小两个英雌,直爽豪迈,比男人还男人,儿女情长这些方面,却无半点经验教授于他。 他自然感受到唐绾语气里的不快,呐呐道:”那时我还比你矮一头,如今我个头比你高出一大截,我叫你妹妹可行?唐绾妹妹?唐绾妹?绾妹?“ 唐绾见他老实着急,于心不忍,噗嗤一笑,道:”就叫唐绾好了。” ”好的,唐绾姐……好的,唐绾。“ ”说来也是奇怪,那时你小小的,瘦瘦的,但我却能感受到你有一份坚韧的气质,也不曾多想,但后来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坚信你会回来找我……我也总想象你长高长大的样子……“ ”我也一样,开始只是把你当做姐姐和赠我水月的恩人。后来又按你指示拿了金钗,夜晚时分,我入睡前,总要拿出来看看……就会想想你。总想着赶紧练好功法,才能好好保护你……“ ”开始当姐姐,恩人,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反正总想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想要护你周全,不再受那欺负。“ ”呆子,那你就好好练功,护我周全。“ ”嗯,我会的,唐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缘分看似荒诞,如羚羊挂角。其实一切有迹可循,这一人一鬼,情窦初开的年纪,并无别人,只有对方可想。久而久之,那情感变化,或是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眼看天色又晚,洪浩和唐绾却不肯各自歇息。又秉烛夜谈一阵,方才依依不舍,各自回房。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翌日清晨,洪浩早早起来,想去做饭来吃。到了厨房,却发现唐绾已经在生火做饭。洪浩惊讶道:”你还做饭?“ 唐绾微微一笑,道:”以前不曾做,都是家里叔叔婶婶们做好,我只管吃。但昨日看你做饭,觉得也不甚难,便试着做一做,你不要动,旁边指点我即可,我定能学会。“ 洪浩大为感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为了他竟放下身段,学起了做饭。便站在一旁,告诉唐绾该如何如何。 最后,吃着有些焦糊的米饭,洪浩却一脸幸福,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米饭。唐绾也一脸幸福望着洪浩,暗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贤惠的…… 洪浩吃着吃着,看见唐绾不知为何突然双颊飞红。 ”唐绾,你怎么脸发红啊?是灶火太热么?添柴的时候,不要把脸靠的太近。“ ”嗯。“ 第29章 夜遁 长荣镇,清晨。 ”师父,又来一个拜师的!“黄柳扯着嗓子喊道。 大娘在院坝里整理猪下水,头也不抬,不耐烦的喝道:”让他滚蛋。“接着又大叫一声:”狗日的快过来。“ 大牛一溜烟来到大娘跟前,望着大娘。 ”你狗日的吃饭吃傻了啊?还是昨晚按了母猪还在回味?愣着干嘛,把这些下水提出去挂上。“ 大牛赶紧照办。这两天大娘肝火旺盛,他挨骂比平日更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巴国这么一个蕞尔小国。 公孙大娘带领三个徒弟,问道离火宗,把个离火宗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的传说已经举国皆知。那离火宗已经颜面扫地,在巴国的地位一落千丈。现在进离火宗已经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二门把离火宗按地摩擦,名声鹊起,如日中天。听闻皇室已经在大力示好,欲敕封为佑国神教。那修仙证道,光宗耀祖,升官发财,拜入不二门当是不二之选。 而且听说不二门收徒,没有五年一选的时间限制,也不需要家财万贯的资产证明,讲究个随性随缘,阿猫阿狗都可以去试一下。于是四面八方的人络绎不绝涌向长荣镇,连七八十岁,黄土埋到脖子根的老头子老太太都敢来凑热闹,反正就是个路费钱,其他又无花费,万一呢!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一。 那些人,来到肉铺前,看到大娘纳头便拜。都是凡人百姓,又是恭敬磕头,打不得,骂不得,大娘最终哭笑不得。连摊子也不守,只交给黄柳去应付。黄柳也是不胜其烦,无可奈何。 师徒吃饭时闲聊,都觉得其他宗门搞个灵根测试原来还是很有道理。 大娘正在烦躁时,黄柳进来道:”师父,这生意简直没法做,拜师的比买肉的多,我也不耐烦守摊子了。这几天外地口音的越来越多,好多都不是巴国人。这下不二门真的发扬光大了,国外都知道了。“ 大娘没好气道:”我有甚办法,都是寻常百姓,又不能打打杀杀。说起来此事源头还是因你而起。“ 黄柳道:”师父,干脆我们搬家吧,或者出去避避风头,等时间久了,慢慢就淡了。“ 大娘道:”却能搬去哪里?又去哪里避风头?“ 黄柳道:”要不搬去我家,我家院子大,房子多,我们随便住几间都没问题。深居简出,别人不知道也就清净了。“ 大娘道:”死丫头,你倒是想得周全,但宗门是宗门,你家大院是你家大院,这里铺子虽小,却是独立门户。搬去你家和你家人混住,那却大大的不妥。我们不是家族宗门,没来由让你家沾染因果。“ 黄柳道:“师父,这铺子你开了多少年了?总不可能几百年了吧?那镇上之人,岂不都当你是神仙?” 大娘道:“自然不是,我在这里落脚,统共也不过二十几年,早些年一个人无拘无束,却也是四海为家。不过跟我同辈之人,大都消声灭迹,我也厌烦了云游,动念头之时,正好路过此地,才落地此处。” “师父,那既然是偶然间落地此处,此处又没甚特别,那我们搬往其他地方,也无不可。” “让老娘再想想,这里确实已经不宜久留,整日里乌烟瘴气……” 此时,却听得街上有些喧闹,有人高呼:“不二门杀人啦!”“不二门见死不救!” 大娘和黄柳听得此言,虽然头大,也不得不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毕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出门一看,却是有个十来岁孩童,昏倒在大娘铺子门口。此刻围了一堆看客,指指点点,并无人相帮相扶。 黄柳却认得这个孩童,原来也是来不二门拜师的,已经来了几日。尽管早就明确拒绝,让他离开,但他却死缠烂打,整日纠缠。从昨日起,不知是别人教的法子,还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在大娘家门前长跪不起,主打一个以诚动人。 谁知大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此无动于衷。他自跪他的,这边该干嘛便干嘛,毫不理会。黄柳进进出出,总能看见,看久了也有些怜悯之心,也曾对大娘提过,大娘拿眼瞪她,便不再言语。 可能是跪的太久,又未曾进食,体力不支,终于昏倒在大娘家门前,于是便有了先前看到这一幕。 看见大娘出来,人群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子,焦急说道:“大娘,快把这孩子抬进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这女子是镇上一小财主家女儿,平日里随她娘吃斋念佛,买鱼放生,甚是善良。 大娘却道:“为何要老娘抬进去?与老娘何干?” 那白胖女子急道:“他是跪在你家门前拜师,才昏倒的呀!” 大娘道:“老娘又没说要收他,早就叫他滚蛋,他自己要跪,老娘却去管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时一位小秀才跳出来说道:“他昏倒,总与你不二门脱不了干系。”原来这小秀才一直暗暗倾慕这白胖女子,此时正是博取好感的好机会,岂能放过。 大娘瞥了小秀才一眼,却笑道:“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扯上了干系,那老娘找个将死之人,抬到你家门前去死,你是不是还要风光大葬?” 那秀才涨红张脸,指指点点,怒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那白胖女子道:“大娘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后面你不收他,眼下救他也是功德无量之事呀。” 大娘笑眯眯望着白胖女子道:“老娘修道,不懂佛法,这份功德,送与你如何?” 白胖女子气愤不已,回头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就是不二门的行事作风,哪有名门正派的风范?”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此时黄柳却怒道:“你个傻白大宝,惯会慷他人之慨,你这么关心他,何不把他弄回去做个上门女婿!给他生一窝儿女,也是功德无量。” 黄柳自跟了大娘之后,耳濡目染,骂人这方面的本领,已得衣钵真传。白胖女子招架不住,突然哇哇大哭。 那小秀才见心上佳人受欺,心疼不已,骂道:“什么狗屁不二门,见死不救,欺世盗名,穷凶极恶,罄竹难书……”在那背了半天成语,也不见上前去看一眼那昏迷孩童。 大娘长叹一声,唤大牛过来,拿出一锭银子,吩咐大牛把那孩子背去医馆,看病剩下的,给他留作盘缠。 这番折腾下来,大娘和黄柳早早关了铺子,回到院坝。 黄柳愤愤道:“师父,这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今天来一出,明天来一出,怎生受得了。” 大娘道:“正是如此,特别是今日之后,你且看,各种千奇百怪的拜师法子必将层出不穷。” 黄柳道:”说来那孩子也是诚心,能跪这么久。师父你为何坚决不收呢?是资质太差么?“ 大娘冷哼一声:”千百年来,用这个法子的最是常见,为何?这个法子是成本最低的,但凡能吃点苦的穷困孩子,谁不能做到?把个本应两情相悦之事,弄成一厢情愿,还要绑着众人陪他一起感动。收不收和资质没关系,就看一个缘分,为师看上的,便是痴呆儿也收得,看不上的,管你天纵奇才我也不……咳咳,当然你弟弟那样的另说,总之,今日若收了他,明日门前必会跪一大片,你当如何?“ 大娘又道:”老娘一辈子随心所欲,岂能被礼仪道德,流言蜚语所束缚?我也不嫌贫爱富,我也不以貌取人,但说不收,就不收。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黄柳笑嘻嘻道:”师父,此刻我才明白,洗猪大肠,当真是放水。“ 大娘白她一眼,道:”你也莫要妄自菲薄,这收徒一事,为师自有准则,你却不是我那好徒儿的添头。老娘总能从你身上,看到老娘自己年轻之时的风采,这人嘛,对自己总是满意的,就算有不满,自己原谅自己,总是容易得很。“ 黄柳道:”师父,扯远了,眼下却当如何?“ 大娘道:”关门歇业,连夜出游,免得夜长梦多。这好徒儿也去了十天半月了,我们去找好徒儿去。“ 于是当天晚上,师徒三人,趁着夜色,悄悄遁走。 说起来大娘一身通天修为,如此厉害霸道人物,还不是落荒而逃!只因这人间事,却不是单一靠武力高低便可以解决的。 师徒三人,也不停歇,当夜便赶到了都城巴郡,大娘问黄柳要不要回家看看爹娘,住些日子,她和大牛去找洪浩便可。 黄柳却道:”我此时这身打扮,定会让他们觉得我在外面吃苦受罪,难免哭哭啼啼,婆婆妈妈,我却懒费口舌解释,还是不要惊动为好。“ 于是师徒三人来到码头,准备乘船去往朱砂镇。那洪浩给大娘和黄柳都讲过自己当年如何漂泊,怎么到的黄家。所以此刻反向而行,便能到达洪浩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 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师徒三人在码头问了一遍,当下却未有开往朱砂镇方向客船。没奈何,大娘准备花钱包一条船,此刻却听一声呼唤:”那位女客官,可是黄家大小姐?“ 黄柳循声望去,却见一中年男子,站在一条体型较大货船船头,正拱手作揖相问。 黄柳回到:”我是黄柳,看你眼熟,但却不知是谁?“ 那男子喜道:”小人姓冯,却是黄家管事,常年在外跑船,偶尔回府,大小姐不认识我原是情理之中,不过小人却记得大小姐。“ 黄柳听罢,哦了一声,也不在意。她家里生意上的事情,她从小到大都是不管的。 冯管事却问:”大小姐,我看你四处问船家,是要坐船出行么?“ 冯管事这一语惊醒梦中人,黄柳道:”正是,你这船是开往何处呀?“ 冯管事笑笑,说:”这船常年在巴郡和朱砂镇之间往返,专一运送朱砂,不知大小姐要去哪里?或可顺路捎上一段。“ 黄柳哈哈大笑,对大娘道:”师父,我却替你节约船资了,快夸我。“ 黄柳拉着大娘,大牛在后跟着,径直上船。她对冯管事道:”巧也,我们正去往朱砂镇。这是我师父师兄,你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冯管事听得此言,连忙一一作礼,把师徒三人让进舱内,奉茶伺候。 冯管事道:”大小姐,我听闻你和洪公子一同拜师学艺,怎生不见洪公子随行?“ 黄柳咦了一声,道:”他已在朱砂镇,我们就是前去与他会合。你怎么知道我和洪浩拜师之事?“ 冯管事道:”“小姐有所不知……”便把当年和洪浩相遇,引荐进府一事说了一遍,又说:“我每每回府,都要找洪公子见上一面,聊上几句。后来找不到人,黄总管告诉我的。” 黄柳道:“原来如此,我却不知,说来如果没有你的引荐,洪浩用自己鲜血救我弟弟,我家黄笠恐怕早已不在。” 冯管事忙到:“洪公子善良宽厚,黄少爷吉人天相,都是缘分注定,我却不敢贪功。” 大娘听到黄柳和冯管事这般说话,便问何故。原来这一段救人经历,洪浩黄柳却都没给大娘提过。黄柳便原原本本给大娘讲了一遍,最后道:“师父,那时我未入门,不知修仙证道之玄妙,还真以为是神仙下凡……现在想来,应该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大娘笑道:“原本不知还有这一段,以前我对好徒儿的那宝物只有八分肯定,今天听了,那就是十分肯定了。丫头,你的以为还真没什么错,那修士,和神仙也差不太多了。” 黄柳道:“难道比师父你还要厉害?我却不信。“ 大娘道:”老娘这辈子何曾谦虚过,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众人说话间,这艘大货船已经起锚,缓缓离开码头,向那朱砂镇而去。 第30章 相见欢 洪浩和唐绾,虽然每日腻在一起你侬我侬,但他却也不敢荒废修炼功法。面对鬼书生时那种无力感,想要保护而不能的挫折感,让他刻骨铭心。唐绾也是十分乖巧懂事,洪浩练功之时,从不打扰,就在不远的角落坐下,双手托住下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似怎么样也看不够。 他那日面对鬼书生,心灰意冷,闭目等死之际,他体内金丹自行化为人形,想要冲出洪浩身体去打杀鬼书生。只不过千钧一发之际,种夔及时赶到,这才作罢。但形成的人形却再没有散为一团。就这样,洪浩稀里糊涂就到达了元婴境。无数修士困其一生不可得,他却宛若儿戏。 但与此同时,他也没觉得元婴境有什么了不起,这实在是因为他起点太高而不自知。离火宗几个元婴境长老,被他师父公孙大娘,以不杀人专诛心的抽耳光方式,大大的羞辱了一番。以及他一剑洞穿苏巧心口,自己安然无恙,都让他觉得元婴不过如此。但其实若非那宝物灌注给他的一身灵元,苏巧那一掌,早就给他烧得尸骨无存。 直到鬼书生出现,他水月剑无法伤及对方,他又茫然失措。却不知,那鬼书生是至阴之物,水月又是太阴之属,用水月刺鬼书生,犹如以水击水,自然了无痕迹。倘若水月换做洞天那把太阳之属的神兵,那只需一道剑气便足以让鬼书生荡然无存。其实只要不用水月,便是一段树枝也能让那鬼书生受伤。他实战经验太少,又不懂五行相生相克的法则,吃亏不小。 所以现在对着丹田里那个巨婴,他却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娘只是叫他把金丹化成人形,化成人形之后该如何,他却不知。十六岁的少年,十六岁的元婴境……有个哲人说过,上天是公平的,如果你眼睛看不见,那你的耳朵就会特别灵敏,如果你是聋哑的,那你的视力就会特别好,而洪浩用十六岁的元婴境告诉你,上天的公平是——如果你是跛子,那你就会是一只脚短点,另一只脚长点。 洪浩打坐完毕,站起身来。唐绾立刻从角落迎他而来,关切的问道:”我看你不停的冒汗,一定很辛苦吧?“说罢掏出手巾为他擦汗。 洪浩回道:”辛苦说不上,只是师父不在,却有些不明之处,无处得知该如何精进。“ 唐绾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虽欢喜你在此处与我厮守相伴,但若因我而耽误你修炼,我却于心不忍,愧疚难当。“ 洪浩柔声道:”不妨,我把练功时遇到的问题整理清楚,过些时日,回去问问师父。“ 唐绾噘嘴道:”为何还要过些时日?我虽不知你这修炼法门,但总知道天下的修行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现在多待一天,就是荒废一天,我却不高兴,你现在就去。“ 洪浩很是感动,道:”我目前修为,御剑来去一趟,也要一天一夜……离开这么久,我总是不放心……“ 唐绾道:”如今还有何不放心的?那恶鬼已被你种夔大哥收走,听你讲离火宗也被你师徒制服,这山庄又是荒郊野岭,一百年也就进来你一个,还不安全么?况且寻常百姓来了,却不是我怕他,当是他怕我吧,嘻嘻。“ 洪浩听唐绾说得也是有理,便道:”那你凡事小心,我快去快回。“ 唐绾强忍心中不舍,笑道:“且放心去,我自晓得。” 洪浩这才不再迟疑,催动剑诀,踏着水月冲天而去。 洪浩一走,唐绾心中却恋恋不舍,怅然若失。讲实话她自然是不舍得洪浩离开,不过是明理体贴,不愿意洪浩为自己荒废修行。她含冤身死之时,年龄不过及笄,说来确算得上是知书识礼,通情达理的好女子。 唐绾到书房看书,看了半天却一页未曾看完;又去花园赏花,只觉花草无精打采没个形状;最后干脆到厨房生火做饭,练习厨艺。 唐绾喃喃自语道:“好生奇怪,上次到现在,等了六年也没觉现在这么难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唐绾小声哼唱,她生前只知道这是从遥远的郑国传来的一首小曲,只是从未有现在这般感同身受。 初见不解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 不觉间又是乌金西沉,玉兔东升。此刻唐绾似乎隐隐听到有叫门声,她心一沉,仔细再听。“有人吗?”却是声若洪钟,带着一丝苍老的女声。 唐绾忐忑不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百多年,除了那个少年,还不曾有人找到这里。今天他刚刚离去,便这般凑巧来人,如何是好。 “庄里有人吗?”这次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唐绾稍觉心安,慢慢来到门前,隔着门回应:“谁呀?” “我们师徒三人,是路过此地,眼见天黑,想到贵庄借宿一晚。” “这……恐不方便。”唐绾暗忖:“这荒郊野岭之地,一般寻常人家哪里能找到,想来不是等闲之辈。” “那我们也不打扰,就在门外房檐避避风寒,可行?” 唐绾毕竟心底善良,见女子说话有礼,外面风寒露重,当下不忍。又想着如有变故,还可逃回之前栖身山洞,便听得吱呀一声,把大门打开。 借着灯火,看清三人。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身材魁梧肥胖,一张脸甚是凶恶。一位年轻女子,英姿飒爽。一位年轻壮汉,一张脸却老实巴交。 唐绾一个万福,道:“小女子一人在家,先前恐是歹人,有些害怕,诸位见谅。” 那老妇人哈哈一笑,大声问道:“为何又不怕了?” 唐绾道:“这位姐姐说话温柔讲礼,没有强要进来,只说在门外过夜,我便想不是歹人。这山里夜间风寒露重,外面却是过不得夜的。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于心不忍,任凭各位门外受冻。” 老妇人点头称赞:“端的是心地善良,不错不错,老婆子我甚是喜欢。” 唐绾道:“外面凉,先进屋说话吧。” 于是前面带路,把三人带了进来。 唐绾又问:“各位,还不曾晚饭吧?正巧小女子近日刚学了做简单饭菜,我去给各位做饭。” 老妇人摆摆手道:“一路走得急,倒是还没有用晚饭。却不劳你去做,我这徒儿平时做惯了的,你只指点他厨房在何处即可。你却陪我们说说话。”说罢给大牛一挥手。 唐绾道:“如此也好,我做饭不多,恐不合口味。”说完给大牛指了厨房位置,那大牛便进去开始忙活。 老妇人笑眯眯道:“小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家里人呢?” 唐绾回道:“却不相瞒,我父母皆已亡故,这山庄只剩我跟……我跟夫君二人,正巧今日夫君有事外出,只剩我一人在家。” 此时那年轻英武女子突然撇嘴,在那啧啧啧,欲要开口说话,却被老妇人拿眼狠瞪一下,便不言语了。 老妇人嗔道:“你那夫君可真是没心没肺,把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留在家中,却也放心?” 唐绾急道:“老夫人莫要错怪,我那夫君本是修真之人,日前遇到难关,难以继续,是小女子我逼他去找他师父解惑。” “哦,原来如此,小姑娘你却舍得?” 唐绾有些脸红,小声道:“实不相瞒,也是舍不得的,只不过我却不能太过自私,让他因我而阻断了修炼精进的道途。” 老妇人哈哈大笑:“好个深明大义的小娘子,你那夫君,端的是有福之人。” 唐绾道:“老夫人过奖了,小女子遇见夫君,才是天大的福分。” 那英武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父,我输了,那痴儿洪福齐天,这小妹妹的确胜过轻尘。” 唐绾听得此话,不知何意,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看老妇人,又看看英武女子。 原来大娘师徒三人坐船在江上行了十余天,终于到了朱砂镇,下船后一路也不停留,先找到洪浩常说,自幼居住的石鼓村,再沿路进山,大娘发动神识,找到水月山庄,却只发现唐绾一人,不见洪浩,虽不明就里,但也正好趁机试探一番。大娘和黄柳二人打赌,到底是这个山鬼好还是轻尘好。黄柳自然偏向表姐,而大娘却说她的好徒儿是老天爷什么都安排好了,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那老妇人笑得甚是开怀,对唐绾道:“小姑娘,你那如意夫君,怕是要空跑一趟了。” 唐绾原是冰雪之人,听老妇人此言说得如此笃定,便联想洪浩给他讲述过的那些师徒事情,虽未详细描述体貌特征,却也立刻便明白了八九分。当下再无迟疑,伏身跪下。 “小女子唐绾,拜见师父。” 大娘喜笑颜开,连忙扶起:道“我那好徒儿,当真是好福气,竟得了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小娇娘。” 唐绾又拜过黄柳,这才回话道:“师父过誉,小女子……惶恐难当。” 她一说惶恐,却见那师徒二人相视抿嘴,继而哈哈大笑,便突然想起洪浩给她说过的典故,顿时一张俏脸飞红。 大娘对黄柳道:“怎样?又一个惶恐,当真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谁说他俩不般配,老娘我第一个不答应。” 黄柳也笑道:“师父,我服气,服得五体投地。” 唐绾羞得只恨不能钻回地洞,好半天才脸上红霞稍退,却不料大娘下一句让她一张脸艳若桃花盛开。 大娘笑意盈盈,开口却是:“睡了么?” 唐绾大窘,她一个女儿家,何曾料到大娘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个羞答答的问题问得如此光明正大。黄柳也难掩羞涩,她跟大娘已久,知道大娘脾性,但还是没料到如此开门见山。 唐绾双手蒙脸,一个杨柳腰肢在那左摇右晃,实在是娇羞难掩,在那扭扭捏捏,过了许久,才声如蚊蚋道:“……不曾,我们人鬼殊途,能在一起相伴,已是心满意足……并无再想其他……” 大娘却不以为意,朗声道:“看你们这扭捏模样,有甚好羞羞答答的,男欢女爱,两情相悦,自然水到渠成。这修仙证道,第一点便是要顺其自然,不违本心。只要你情我愿,又不是伤天害理之事,那便怎么快活怎么来。倘若一个人,如我这般,本来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自然就一个人独善其身。但倘若有心爱之人,两厢情愿,却为了所谓礼义廉耻那些狗屁条条框框,强自忍着,断情绝欲,那却是修仙修到猪屁眼里去了。都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鸡狗都还要得一得修道之人的福祉呢。比如我那好徒儿,他喜欢这位唐绾小姑娘,而小姑娘也钟情于他,若他为了修仙证道,却和这小姑娘断了往来,那我却不答应!定要将他赶出师门。他即便修得千年万年,长生不死,却落个孤苦伶仃,形影相吊,有甚鸟用?还不如人间百年快活。” 大娘这一番话,说得正大光明,直叫黄柳和唐绾肃然起敬。 唐绾道:“多谢师父教诲,小女子感念至深。” 黄柳笑道:“人家小姑娘羞羞答答,原是常理。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俩如此这般……这般就睡了,总不够正大光明。她父母都不在,自己便可做主。痴儿这边,师父与他情同母子,我也长姐如母,我们替他做主,不就万事大吉。” 大娘点头道:“如此甚好,也不要那些繁文缛节,等好徒儿回来,便让他俩洞房。他若惶恐,你便给我打到不惶恐为止。” 唐绾羞得不敢抬头,只在那左右抠指甲,心里却想:“这师父,这姐姐都是极好之人,我今后却要好好孝顺她们。” 此时大牛过来,招呼大家吃饭。他一向沉默寡言,以前洪浩黄柳没来师门,他还需经常说话,来了以后,基本都是他们陪大娘说话居多。他也乐得清闲,能不开口便不开口。久而久之,便如哑巴一般。 但他进来,唐绾却知他是师兄,赶紧给他行礼,他咧嘴一笑,竟然说句:“白头偕老。” 第31章 结发 大家围坐吃饭,大娘打量房间,道:“小姑娘,你家也是大户人家啊。这偌大的山庄,就你和我好徒儿,确是清冷了一些。” 那唐绾何等聪慧,一听此言,又立刻走到大娘坐前,噗通跪下,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师父先答应,不然只能长跪不起。” 大娘赶紧把唐绾拉扯起来,心疼道:“以后都站着说话,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好徒弟媳妇,你有事尽管说,大娘我通通答应。” 黄柳一见,又在那咂嘴啧啧啧感叹,还不停摇头,那日诚心拜师的小男孩也是下跪,跪了一天多,都昏死过去了,也不见大娘瞧上一眼。这边唐绾膝盖都还没有沾地,便被扶起,连要求是什么都不知就满口答应。看来重要的还是人,而不是方式。 唐绾道:“正如师父所言,这庄子太大,只我和夫君,太过冷清。我曾给夫君提过,让师父你们全部都搬过来居住。这里房间,场地,什么都是齐全的,还偏僻幽静,没有外人打扰,最是适合修炼。小女子诚心恳请师父留下,师父你刚刚说过无不答应,小女子在这谢过师父了。” 大娘笑逐颜开,直道:“好好好,依你,依你。” 大娘他们本就被拜师逼得连夜出逃,没个落脚处。本想找到洪浩,师徒聚齐再作打算。虽然水月山庄大片房间,但毕竟是唐绾家产,大娘却不能先开口,那岂不是鸠占鹊巢?大娘只随口一句无心之语,便被唐绾抓住,把本应是他们师徒求她收留之事,变做是她恳请留下,虽然也确实真心,但这一求一留变化之间,却见唐绾冰雪聪慧,不露痕迹,便把事情办得体贴妥当,叫大娘云胡不喜? 大娘道:“好徒弟媳妇,讲讲我那徒儿如何找到你?一路顺当否?” 唐绾道:“师父,你叫我唐绾也可,叫我丫头也可,徒弟媳妇……甚是拗口,不太习惯呢。夫君这一路寻我,还颇有曲折……”便把洪浩当日寻她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大娘听完,沉默片刻,道:“那种夔我早有听闻,却是天师般的人物,按理说像这鬼书生这般小小恶鬼,原是无需他牛刀杀鸡的。我徒儿在找你之前,偏能碰巧遇上他并结识一场,也不知真的是天意还是早有安排。” 又道:“我那好徒儿,还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不懂五行相克,不懂临机变通,不然他当下修为,原是不会输。” 唐绾道:“他自己也知有些不对,近日练功愈发困顿,所以我才催他赶紧去找师父你给他解惑。” 大娘点头道:“等他回来,我一看便知。不知我们来时,他走了多久?” 唐绾道:“夫君是今日午时出发,师父你们酉时来的,也就差了两三个时辰。” 大娘道:“那回来怎么也是明日了,且不管他,我们自己安排。” 吃完饭,唐绾带着师徒三人把山庄转了一圈,直转得眼花缭乱。 黄柳道:“这山庄比我家还只大不小,住两人确实空荡。我们每人住一进院还有多呢。” 唐绾道:“是,原是住不完,最多时有一百五十来口人呢。所以你们来住,小女子甚是欢喜,你们看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大娘道:“此地确实不错,各方面都适合清净修行。但若长住,我等却不能一味坐吃山空。如今也没得猪肉卖了,倒要另外想些法子。” 唐绾急道:“师父,我们原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见外,家里遗留金银颇多,我又无甚用处。大家只管取用。” 黄柳笑道:“我师父,却不认这个道理,当时我家送好几车东西上门也被拒之门外呢。” 大娘道:“也不单是银钱方面事情,我门下弟子,总要干活才是,干活也是修行,却不要像离火宗那些山上弟子,除了吃饭睡觉,一味只知道修炼修炼,老娘看来却是舍本逐末。” 大娘沉思片刻,道:“如今无需杀猪卖肉,那狗日的就明日起,开垦一些荒地出来,种上各种蔬菜。再整理几间栏舍,把那家畜家禽都喂上一些,洪浩,黄柳也帮村着做些。每日上午劳作,下午修行。” 大家点头称是。 唐绾对大娘道:“师父,时间不早,你们远道而来,路上辛苦。大家就早些歇息了吧,以后这山中漫长岁月,有的是时间慢慢安排。” 大娘笑眯眯道:“还是我徒弟媳妇好啊,懂事孝顺,好,今天就先各自歇息。” 大家随便选了房间,便各自休息。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那大牛就按大娘吩咐,下山采购去了。 黄柳无事,便打坐运气一阵,对大娘说道:“师父,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宗门都喜欢建在山上了,这里自然之气充盈,灵性更高,我刚刚采气,感觉远比在我们铺子轻松容易,而且所采之气远比铺子里要清澈灵动。” 大娘白眼道:“原是如此,但老娘要养活你三个弟子,有甚办法。这还是托了好徒儿媳妇的福,你就感恩念佛吧。” 黄柳道:“是极,是极。”转向唐绾道:“妹妹,以后如果那痴儿敢欺负你,你就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揍他。我揍他是从小到大揍惯了的,他不会还手。” 黄柳突然俏皮道:“师父,你说那痴儿回来,你要是装作不喜欢唐绾妹妹,他却会如何?” 大娘道:“少来诓我,这不就如那寻常百姓家的婆媳关系么。莫要去做这种试探,自寻烦恼。他若向着我,那唐绾嘴上不说,心里不嘀咕吗?他若向着唐绾,老娘心里不也不痛快么?这般试探只是庸人自扰。” 黄柳一吐舌头,道:“我就随便一说,师父唐绾你们可别当真。” 到了中午时分,洪浩果然是来去如风,急急赶回来了,见到大娘黄柳,甚是激动,喜道:“师父,我回去长荣镇,却见铺子关闭,寻你们不着,还在想是去了哪里呢?没想到你们却来山庄了,怎么不见大牛师兄?” 大娘道:“我叫大牛下山采购去了,你媳妇留我们在此长住……等等,让我好生看看你……哈哈哈,好徒儿,你竟然已经是元婴了,狗日的,太快了,比老娘想的还快。” 洪浩茫然看着大娘,道:“那日与鬼书生交手之后便是这个样子,我没觉得有甚特别。” 大娘道:“好徒儿,我不是曾告诉过你门,修炼修炼,无非就是炼气,炼神,炼体,炼术,这其中最难的便是炼神,决定境界的关键也是炼神。你现在无非是炼术没有跟上,不知如何运用神识巧妙罢了,这个只要为师一教便会。” 她怕洪浩不明白,又道:“比如你上次对阵苏巧,她幻化无数身影,你分不清虚实,但现在你若再和她对阵,无论她千变万化,你一眼便能看出哪个是真身,只要一剑刺过去便万事大吉。” 洪浩这才明白,连连点头。又问了大娘一些自己当前的疑惑,大娘一一作答。 大娘最后到:“本来那次让你自己游历,来找唐绾,也有让你突破的考虑,只是不曾想如此之快。元婴境之后,按老娘的经验,再次突破就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了,几十年,几百年都难讲。一般在此阶段,才是真正要四处游历的开始。再往上,师父能教的东西就不多了,只有靠自己游历积累感悟,或渐悟,或顿悟,全凭自身心性而定。你们那大师兄,便是元婴之后被老娘赶出去游历的,也不知现在有没有进步。” “不过,你现在刚刚突破,又和唐绾才久别重逢没多久,为师这就赶你出门游历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你且歇息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吧。” 洪浩听得又要出门,而且这一出便不知何年何月再回,顿时有些惆怅。他以前的目标就是问剑离火宗,这个目标已经达成。再就是保护唐绾,那如果出门游历,自然不能保护唐绾。当然大娘在此,唐绾肯定安全。但他继续向上的动力却是不足,本来就是陪黄柳拜师,自己为救姐姐,稀里糊涂入门,他也没想过要长生不死,所以元婴境也好,化神境也好,他的淡泊性子,本是无所谓的。 大娘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毕竟巴国太小,小到外面那些想要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君王们都不屑一顾,所以这里还能一片祥和安宁。洪浩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坐井观天,以为天下都是这个样子。 他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那个天下,早就是大争之世,狼烟四起,血流成河,国家和国家,军队和军队,修士和修士,都在尸山血海中,每日重复着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戏码,各色人等的终极目标都只有一个——活下去。 唐绾道:“夫君,我们做饭吧,师父和师姐他们还未曾用饭呢。” 洪浩听唐绾这么叫他,脸上一红,心里却十分受用。连连点头,两人便去厨房生火做饭。 黄柳道:“师父,痴儿刚回,你却说又要他出去游历,他恐怕难免有些不开心。毕竟现在他和唐绾妹妹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大娘叹道:“我岂能不知,但他若就此满足,沉沦于男欢女爱,那可能以后将会欲哭无泪。” “师父为何会如此说?” “因为他若不强大自己,他想守护的,他想保护的,都将是镜花水月。你也要勤加练习。” “我晓得的,师父,我现在已经能平稳驾驭甲刃飞行了,体内也慢慢开始结丹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觉得今晚便让他俩洞房如何?” “嘻嘻,甚好,对了师父,上次你说你之前认识一个叫宁采丞的,也是一人一鬼结为夫妻?” “对呀,他原本有个老婆,后来病重死了,他便和女鬼结为夫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人鬼殊途,这如何能办到?” “那我却不知,要不今晚你守着看看?” “师父——” 师徒俩闲扯一阵,那边洪浩唐绾做好饭,大牛也已回来,一家五口开开心心吃饭,共享天伦。 吃完午饭,大娘把大家召集到堂屋,自己先端庄坐下。郑重其事道:“虽说我们修真证道,不拘小节,但婚姻大事,还是不可儿戏。洪浩,唐绾,你们且跪下。” 洪浩和唐绾,听到师父吩咐,便在大娘面前双双下跪。 大娘道:“你们一旦结为夫妇,便要精诚互助,相敬如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不可三心二意,心猿意马。今日我给你们见证,他日谁要是移情别恋,另寻新欢,我必将让其遭受五雷轰顶之苦,绝不姑息。日月漫长,以后会遇到什么人谁也不知,总不要到头后悔。你们可要想好再回答,是否愿意?” 洪浩道:“我愿意,如有二心,甘受师父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唐绾道:“我愿意,我本是鬼,甘受师父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大娘道:“好,你们各取一根头发给我。“二人照做,大娘把两根发丝绕到一起,一扬手便不见痕迹。 大娘又道:“你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二人照做,高堂自然就是大娘。拜完,因唐绾出不得大门,二人又在门口对着唐绾父母之墓跪拜。 做完仪式,这一人一鬼便结为夫妇。 大娘笑嘻嘻道:“你们现在洞房还是晚上洞房,全凭你们自己做主。” 洪浩和唐绾听了这话,双双面红耳赤,手脚没个放处。 黄柳道:“师父,这大喜日子,你是长辈,却没个贺礼,怕是说不过去。” 大娘白她一眼,道:“你却不知,早有准备。”说罢掏出一颗丹药,递给唐绾。柔声说道:“这固魂丹,对人对鬼,都是有效。”唐绾双手接过,被大娘催促着一口吞了。 到得晚上,怕二人尴尬,大家都早早回屋了。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 桦烛影微红玉软,燕钗垂。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 央及莲花清漏滴,莫相催。 第32章 出世 洪浩便是此刻,也未将他腰带移去,仍是贴身紧缚。当二人相拥,沉沉睡去,那鹅蛋宝物一如往常,探出红丝,似乎感到不同,但也不管,又多探出一条红丝,慢慢探进二人的肚脐。 第二日醒来,二人梳洗出门,刚开门却看见那师徒三人站作一排,在一丈开外各自笑得心怀鬼胎,那大娘是笑眯眯的笑,那黄柳是挤眉弄眼的笑,那大牛是咧嘴傻笑。原来师徒三人俱是假装早睡,等夫妻二人灯火熄灭后,统统都跑出来以耳贴墙——毕竟洞房常有,日鬼不常有。洪浩这等壮举,都想做个见证。 二人羞得转身回屋,等三人离开后,才慢慢出来。 按大娘安排,上午劳作,下午练功。 三个徒弟辛勤劳作之时,大娘却不让唐绾做事,单一给她指点,不是正式弟子却享受比正式弟子更好的待遇,让黄柳暗叹表姐轻尘却无这福气。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那些开垦的田地,庄稼蔬菜长势喜人,一片绿油油的各种菜叶,生机勃勃,犹如翡翠。那些栏舍里猪羊也慢慢长大,活蹦乱跳,膘肥体壮。鸡鸭鹅等家禽每日唧唧嘎嘎,为寂静的山庄平添了几分热闹。整个山庄,宛如一处避世桃源,田园画卷。师徒怡然自得,岁月静好。 这一日午后,一如往常,大娘自己午睡,留几个徒弟自己在庭院内修炼。黄柳突感自己身体似被无形力量包裹挤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心念一动,稳住心神,慢慢引导这股力量进入体内,在四肢百骸之间游走,那股力量的游走并不顺畅,滞涩难行,异常艰苦。最终这股力量被黄柳引导至丹田,黄柳的丹田处突然亮起了一道耀眼的光芒。这道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金色丹珠。黄柳难掩激动,大喊一声:“我结丹了。” 大牛,洪浩和唐绾听到黄柳如此一说,都过来看,纷纷给黄柳道喜。 洪浩原是不知道结丹辛苦的,他都不用采集丹元,体内丹元在初见大娘时就满满当当,多到用不完。大娘告诉他运气法子,立刻就聚了偌大一颗金丹。 那金丹大了,炼婴塑形自然更加容易。就好比一大团泥巴和一小块泥巴,要捏出一个泥人来,四肢五官俱全,大团泥巴自然比小块泥巴更好操作。 正当大家欢喜之际,与洪浩对面而立的黄柳突然叫道:“咦,痴儿,你怎么流血了?”她这么一说,唐绾立刻侧身,紧张望向自己夫君,用目光寻找伤口。 洪浩听到黄柳说自己流血,一脸茫然,他并未感觉丝毫疼痛,顺着黄柳目光所向,低头望向自己肚腹。 原来却是自己肚腹处,那鹅蛋宝物,隐隐发出红光,透过洪浩衣服,犹如染血一般。黄柳眼见不对,正要呼唤师父,却见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她并排而立,也在望向那红光之处。 此刻山庄上空突然风起云涌,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浓厚的乌云所笼罩。乌云之中,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 洪浩肚腹之处红光越来越盛,大娘叫道:“解开腰带,取出来。”洪浩立刻照做,把那宝物取出,放在手中,惊慌一瞥,却见上面满是裂纹,那些红光便是透过裂纹穿出,不似平常般光滑如玉。 洪浩只觉手中宝物越来越烫手,快要拿将不稳,大娘示意,放在地上。洪浩赶紧放地,此刻手中已有几个水泡冒出,再晚一点,怕是整个手掌都要被炙熟。 乌云越来越厚,遮天蔽日,电闪雷鸣,把整座山庄笼罩其中。而那宝物散发的红光却越来越盛,似乎穿过乌云,直达天际。洪浩想起爷爷初见宝物时的描述,现在看来,分毫不差。 终于,一道紫色闪电从乌云中穿出,不偏不倚,击中那鹅蛋宝物,漫天红光立刻消失不见,而满天乌云也霎时散去,恢复天朗气清。 洪浩最是担心宝物,最先走上前去,众人也都围了上来。 却见那宝物虽还完整,但已然破裂,洪浩刚要上手端详,却见一片碎片自行掉落,从宝物内伸出一个小小鸟头,一对绿豆大小的乌黑眼睛,呆傻瞪着众人,和破壳小鸡并无二样。 “唧——唧唧。” 除了大娘,众人皆是惊愕不已,这宝贝这么多年,不曾想里边竟然还有一个活物。 那小鸡伸头,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最后对着洪浩,唧唧唧唧叫个不停,似乎是在骂人的样子。洪浩涨红了脸,好像竟然是听懂了它的唧唧。 又对着唐绾唧唧唧唧,仿佛打招呼一般。唐绾掩嘴偷笑,似乎也听懂它的语言。 随后撑开宝物外壳,一摇一晃的走了出来,兀自唧唧叫个不停。 虽然只是一个小不点样子的小鸡,走路还蹒跚不稳,但却一副睥睨众生,傲视天下的模样,仿佛这一群围着它之人,都是它的奴才一般。 黄柳见这小鸡有趣,便蹲下身体,把手掌摊在地面,想让那小鸡进到手掌中来,那小鸡似乎能懂黄柳意思,但却不愿遂她心意,就在手掌四周蹦蹦跳跳,却不跳进去。 黄柳突然伸手去抓,想趁那小鸡不注意给它抓到手里,谁知那小鸡却十分的警惕灵活,黄柳一手抓空。那小鸡跑到唐绾脚下,离黄柳远远的,在那唧唧唧唧对着黄柳一阵叫。 唐绾似乎又听懂那小鸡的唧唧之语,在那笑个不停。 唐绾笑了一阵,对黄柳道:“姐姐,它在骂你呢,骂得可难听了。”洪浩也道:“我也听见了,是骂得难听。” 黄柳大为惊奇道:“你们竟能听懂它说话?”又望向大娘道:“师父,你能听懂吗?”大娘摇头道:“我听不懂,不过他俩能听懂我却是信的。” 黄柳不解道:“为何他们能听懂?” 大娘嘿嘿一笑,说:“这宝贝,我那好徒儿一直贴身保管,久而久之,便有了感应,却也情理之中。” “那为何唐绾妹妹也能听懂?” “嘿嘿,他俩肚皮贴肚皮之时,这宝贝就在中间,你说呢?” 黄柳猛然醒悟,却也不再扭捏害羞,只是觉得理当如此。 她便问唐绾道:“好妹妹,它刚刚骂我什么?你给我说说。” 唐绾忙道:“却不是什么好听言语,不说也罢。” 唐绾越是不说,黄柳越是好奇,急道:“你如实告诉我,我自经受得住,总不会和它一般见识。” 唐绾无奈,只得说:“它说你老闺女……老姑娘……一辈子都没有男人要。” 黄柳听了,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本来也没打算嫁人,像我师父一般,四海为家,逍遥快活。” 唐绾点头说:“姐姐这般想法也是不错。”心里暗忖:“这不过是我委婉转折后的话罢了,我要按它原话,姐姐怕是要把它宰杀了。” 此刻那小鸡又对着唐绾一阵唧唧,唐绾听后说道:“它说他饿了,要吃东西。” 大牛听见,立刻飞奔去到厨房,抓了一把米,跑出来撒到它前面地上,却见它瞪着大牛,唧唧唧唧又是一阵乱叫。 唐绾听后尴尬解释:“它说它不吃米饭,要吃肉。” 黄柳道:“一个小东西,还破事贼多,我们天天也不过粗茶淡饭,它却要吃肉,却不管它,爱吃不吃。” 那小鸡听到黄柳说话,似乎很是生气,对着黄柳又是一顿唧唧唧唧。还不解气,突然张口,竟然喷出一股火焰,烧向黄柳。 亏得大娘看得分明,一把拉开黄柳,要不然黄柳衣裙恐怕就烧起来了。 唐绾立刻大声喝它:“你不许顽皮,这些人都是……都是爹娘的至亲,你若对他们不好,我们……我们就不要你了。” 原来那小东西刚出壳,对洪浩和唐绾,一阵唧唧,竟然是把他俩认作了爹娘,也是神奇。 它听到唐绾如此说话,便装的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样子,但却也听懂了一般,再也没有对黄柳吐火。 黄柳却笑道:“你既然已经认他俩做爹娘,那你要知道,我便是你的姑姑,你不可对长辈无礼。” 那小东西也不知听没听懂,就是不理黄柳。 此时大娘开口道:“洪浩唐绾,这小东西,在那宝物里面这么久,我虽不能肯定是不是我想的那般,但这断然不是寻常小鸡,你们何曾见过刚出生的小鸡仔却能吐火?它既然将你们认作爹娘,那这段缘分因果你们已然结下。你们要好生对待。” 又对大家说道:”这一人一鬼一小鸡仔,却成了一家,你们不要觉得好笑,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好徒儿泼天的福缘,不就是因它而起么?“ 大家点头称是。 …… 看似偶然,其实一切早有定数,洪浩爷爷当年得到宝物之时,也是漫天红光,那私塾先生模样男子,用法术封印后才不再发光,如果洪浩爷爷还活着,那就应该知道,此刻和拿到宝物那一天,中间正好是七七四十九年。 如果洪浩爷爷,得到宝物后也如洪浩一般,天天不离身,那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不过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所以,宿命之下,莫谈遗憾。 昆仑山,那个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望着南方,自言自语道:”神鸟出世,天下大治……这天下,马上就要乱成一锅粥了,不知又有几多生灵涂炭,白骨累累。“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 …… 这小鸡仔说是要吃肉,却被黄柳猜中,不过是矫情而已。众人吃饭,它也跟着,自己扑腾蹦跶,跳上桌子,丢点饭粒给它,扭捏一阵,也就低头啄了。自此以后都是随大家一起吃饭,大家吃什么都给它分上一点。不过唯一坚持的底线就是不吃生食。 它虽是小鸡仔模样,但大家都知它不是小鸡仔,黄柳好奇时也把它带到鸡舍,谁知往鸡舍一放,那些大大小小,公鸡母鸡都纷纷躲避,全部挤在一堆也不敢与它靠近。一般小鸡仔生长迅速,十天半月便能看出明显长大,它却一点不变,还是刚出壳的样子。 它最喜欢的,还是跟在洪浩和唐绾身后,以至于洪浩和唐绾走路都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把它踩死。 大家练功之时,它就在一旁眯眼打瞌睡,偶尔高兴了,也会在院内蹦跶几圈,朝天吐火,仿佛火气太旺,不吐不快。 到了夜里,它却精神十足,总是跟随洪浩和唐绾回房,一双绿豆小眼直愣愣盯着他俩,搞得他俩十分尴尬。但时间久了也就惯了,该干嘛干嘛,并不管它。 洪浩在大娘指点之下,炼术方面突飞猛进,现在不止剑术精进,移山填海,翻云覆雨,腾云驾雾,炼化丹药,方方面面都有所涉猎了解。方知自己对元婴的理解多么浅薄。 黄柳的金丹境已经十分稳固,但她没有洪浩的泼天福缘,想要到达元婴,还不知猴年马月。但从拜师到金丹,也就堪堪两年不到,其实已经是非常具有天赋悟性的可造之材了。当然,大娘这样的师父,还是具有关键作用。不然像她表姐轻尘,十多年了,还在筑基。 大牛也是金丹境,和黄柳一样,金丹到元婴也不知还有多少年的漫长煎熬。不过他天生一副强健筋骨,炼体一途确实远胜同境 。其实大娘让他多干活,也有这方面的缘由。 如果这样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下去,那水月山庄当真是一幅世外桃源的田园画卷。师徒几人可以一直这么安定,悠闲的生活下去。管他日月漫长,我自慢慢修炼,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不过,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这个道理古往今来一直如此。 蚊子再小也是肉,大争之世,穷兵黩武,管你巴国贫瘠多山,物产不丰,先拿过来刮地三尺再说。 巴国庆丰十二年,蜀伐巴。 第33章 战争 那蜀国与巴国,本就是一衣带水、鸡犬之声相闻的邻国。千百年来,两国虽然毗邻而居,但一直都是各自为政,犹如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一般,彼此之间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两个国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地貌特征。和巴国多山地势险峻不同,蜀国境内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其国力之强盛,远非巴国所能比拟。正因如此,蜀国对于巴国那又贫穷又狭小的弹丸之地,根本就不屑一顾。 不过,蜀国与黥国之间却是宿敌,两国之间的战争由来已久,经年累月的厮杀使得双方都损失惨重。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蜀王的耳中:巴国最近新发现了一口盐井,而且产量极为可观!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蜀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乎,他们便动起了心思,想要将这块肥肉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以此来充实一下空虚的国库。 要知道,巴人向来以凶悍善战着称,其军队的战斗力本来并不差。但是,战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因素并非仅仅取决于士兵的个人勇武,还包括国力、后勤补给、战略谋划等等诸多方面。很显然,在这些方面,蜀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因此,在这场战争中,蜀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将战火蔓延到了巴郡城下。 原本以为那些修仙者们早已超脱尘世、不问世事,但事实却截然不同。越是到了关键时刻,战争中的敌对双方就越发依赖这些修士。毕竟平日里耗费大量资源和精力培养他们,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许多在战场上无法解决的难题,往往需要依靠修士们运用其特殊能力去攻克。 大娘他们虽然在大山中的水月山庄里潜心修炼,岁月静好,但消息并不闭塞。每次去朱砂镇采购,都会听到新的消息,最新的消息是官府将要放弃朱砂镇,全力拱卫巴郡都城。离火宗全体长老弟子,都已下山,散在京畿各处。 黄柳得了消息,分外着急,立刻便向大娘告假道:“师父,我父母弟弟都在城内,万一城破,我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这做女儿的岂能独善其身?” 大娘点头道:“原是此理,我历来主张你们,不可做那自了汉,修仙却修得六亲不认。那磨盘山的石头,也是千年万年,长生不老,却有何滋味?” 洪浩也道:“姐姐一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自然不可袖手旁观,若不能护他们周全,我也寝食难安。” 大娘道:“那你们正好一同回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毕竟你现在也是元婴,照顾他们应该问题不大。” 看了一眼唐绾道:“你媳妇勿用担心,老娘在此,万无一失。” 唐绾道:“但凭师父安排,若夫君是那薄情寡义,只顾自己的白眼狼,那小女子也是瞧不上的,但我信他绝非如此之人。” 那小鸡仔也在旁边唧唧复唧唧,好似在讲它也可以保护娘亲唐绾。不过看着它比拳头还略小的一团绒球,众人难免忍俊不禁。 大娘对洪浩道:“好徒儿,你缺乏实战经验,今日为师把几百年的对战经验告诉于你,你要牢记,不可以为儿戏。” 洪浩恭敬道:“师父教诲,断不敢违,徒儿必将谨记。” 大娘道:“临阵对敌,最忌夜长梦多,明明是生死相搏,还要假惺惺先试探一番,根据别人境界来出招,舍不得多用一份力气,此为大缪。记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能一招制敌就绝不用两招!只要有效,招式越简单越好。” 大娘又道:“我现在对敌,基本就两招,对于必杀之人,就是杀猪刀一合切下头颅,对于不想取对方性命的,那就大嘴巴子抽他。这两者异曲同工,都能极大的震撼对方同伙。” 洪浩点头称是。 大娘挥挥手道:“事不宜迟,你们这就收拾收拾,赶紧回去。若是巴国气数未尽,逼得蜀军退兵,那是最好不过,但万一城破,你们保得父母亲人来此暂避,再从长计议,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洪浩和黄柳各自回房略微收捡几件换洗衣物,当即拜别师父,御剑而去。那小鸡仔也唧唧两声,像是给二人道别。随后跳到唐绾手中,似乎是开始履行承诺,保护唐绾。 大娘笑而调侃道:“老娘在此,还无须尊驾如此紧张。” 小鸡仔用绿豆眼睛白大娘一眼,“唧——” 洪浩与黄柳一同御空而行,他们站得高、望得远,可以从上方清晰地看到整个地面的情况。曾经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朱砂镇如今变得冷冷清清,昔日的繁荣景象已不复存在。 尽管此时蜀军尚未抵达这个地方,但众所周知,朱砂镇以盛产朱砂而闻名遐迩。这种珍贵的矿物乃是炼制丹药不可或缺之物,对于蜀军来说具有极高的价值,他们必定不会轻易放弃这块宝地。 于是乎,那些稍有财富积蓄之人纷纷收拾行囊,带着家人逃往都城巴郡寻求庇护;而那些年迈体弱或是身染重病者,则无力远行,只能留在原地听天由命。 目睹眼前这一幕惨状,洪浩和黄柳不禁陷入沉默之中,心情沉重无比。也更加担忧黄府的情况,两人眼神交会,向着都城巴郡飞驰而去。 这飞行远比行船来得直接,不用一日便到达都城附近。远远看见,离都城十里左右,那蜀军的营帐一座连着一座,如乌云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十万人。看来已是准备妥当,只待一声令下。 正当二人准备入城之际,却见城里射出几条人影,御剑朝二人飞来,那外边蜀军大营,也有几条人影,御剑凌空朝二人飞来。 原本以为巴蜀之战只是普通的兵戎相见,但实际上,在大军正式交锋之前,双方的修士就已经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场暗战导致双方都有人员伤亡,然而至今仍未决出胜负。也正因如此,蜀军一直没有贸然发动攻城行动。要知道,仅凭普通人的肉身去抵挡那些强大的法术攻击,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面对这种情况,蜀军统帅必须权衡利弊,谨慎行事。他们深知,如果强行攻城,不仅可能造成大量士兵伤亡,甚至还有可能导致战局失利。 那守城的修士,正是离火宗一干人等,而攻城的,却是蜀国皇室倚重的龙泉剑宗。 双方都奔着洪浩黄柳二人而来,俱以为二人是对方的修士。 洪浩虽还未看清从城中飞出来修士面庞,但几人一身离火宗装束却甚为熟悉。当下也不迟疑,大声道:“不二门洪浩,黄柳,前来助阵。” 离火宗几人,传出一个清脆声音:“表妹,是你么?我是轻尘。” 黄柳一听赶紧答道:“轻尘表姐,是我,我和弟弟回城看看家里情况。” 双方对向飞行,很快靠近,洪浩看清原来是离火宗二长老顾于修带着轻尘轻侯两名弟子前来查看情况。那离火宗早就被大娘一顿耳光扇得服服帖帖,顾于修一见是洪浩和黄柳,立刻客客气气道:“原不知是洪公子和黄小姐驾到,未能迎接,恕罪恕罪。” 此刻对面龙泉剑宗几人也已赶到,眼见双方招呼,便知是离火宗援军。其中一人冲得最快,并不多言,手中长剑直刺黄柳,想要验一验离火宗援军成色如何。 洪浩看得分明,当下大怒,想起大娘交代,当下毫无迟疑,心念一动,水月凭空出现,一道蓝光闪过,那人头颅便飞出几丈开外,身体还保持握剑冲刺形状,兀自向前飞了一段,然后直直下坠落地,摔成肉泥。 龙泉剑宗剩下几人一见大骇,方才被一剑斩首的是他们剑宗一金丹境弟子,实力不弱,却一合便被秒杀,对洪浩的修为感到极为恐怖,立刻反转逃命,却比来时更快。 其实岂止是龙泉剑宗的一帮人感到恐惧,便是顾于修和轻尘轻侯,看到洪浩这转念之间便轻松斩杀一名金丹境高手,也俱是惊骇不已。那顾于修自己也才金丹境巅峰,自忖:这一剑如换做是我,一样也得身首异处,公孙大娘门下,确实了得。 因大娘带着三个徒弟扬威离火宗,洪浩和苏巧比试之时,借助水月剑之威,还用的是以命换命的招式才堪堪胜过苏巧,但这短短不过半年时间,洪浩功法修为提升之快,简直不可思议。顾于修又不知洪浩那宝物玄妙,只当是大娘教导有方。 但转念一想,这次不二门却是作为帮手前来援助,与当初去离火宗诛心一场又是不同,当下却是越厉害越好,这么一想,顾于修又转惊为喜。毕竟离火宗对龙泉剑宗,眼下已经感到力不从心,龙泉剑宗还有大量弟子修士正在赶往此处,而离火宗已经是倾巢而出。再拖些时日,离火宗必败无疑。 洪浩和黄柳惦记家中情况,也不与顾于修师徒过多寒暄,只说有事去黄府找人。那顾于修也有眼色,便感谢两句,唱个诺,带着轻尘轻侯离开。 洪浩黄柳这才急匆匆赶回家里,黄?夫妇和黄笠一见二人,惊喜不已,嘘寒问暖,又免不了落泪一场,却都是人之常情。 一问才知,早在半月之前,黄?听到风声,便已经把所有生意收拢,在外各处奔走的族人亲戚等统统召回。家底原本丰厚,不用富贵险中求,先等这一场战乱过了再徐徐图之。却不料蜀军竟如此凶猛,一路打到都城之下,这都城人口暴增,都是各地前来投亲靠友,以期躲避战乱,却不料如今被蜀军瓮中捉鳖,围了个铁桶一般。 黄?叹道:“如若城破,我想只要保得家人平安,便是散尽家产也没所谓。但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谁知蜀军会不会有屠城之举。” 黄柳道:“爹娘放心,我和痴儿……我和洪浩弟弟,这两年在外原是学了些功夫本事,此番回来,就是要保得家人平安。当年学武,原是对的。不然我们一家老小只能任人宰割了。老夫子一身学问却抵不住刀兵,是也不是?” 老夫子只能干咳两声,权当没听见。原来老夫子还是一直府上教黄笠学问,他家本在城郊,如今大军围城,城门早已封闭,他回不去,也不敢回去。 洪浩却不似黄笠那般奚落老夫子,老夫子授业几年,他对老夫子还是充满敬佩。 此刻他正有问题请教老夫子,行了师徒之礼,洪浩便问道:“先生,你走南闯北,游历九州,见多识广,却不知对这场战争是何看法?” 老夫子抚着下巴缓缓说道:“依老夫这么多年来的所见所闻来看,这世间所有的战争无外乎就只有两种目的罢了。其一是为了搜刮掠夺对方的财物资源;其二则是想要将对方吞并同化,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巴蜀两国千百年来相安无事,只因巴国贫瘠,物产不丰,蜀国原是看不上眼,但巴国新近发现的盐井,却是一棵摇钱树,故而招来蜀国大举入侵。” 洪浩又问道:“那蜀国这次对巴国,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 老夫子道:“却是介于二者之间。如巴人齐心反抗,蜀国觉得得不偿失,便狠狠搜刮一番,即会退兵;如巴人温顺不争,蜀国无甚损失便轻松拿下,那自然就吞而并之,以期财货细水长流。” 洪浩思考片刻,缓缓问道:“那巴人是否应该齐心对敌?” 老夫之叹道:“这算是问到根上了。是否齐心对敌?总会有人觉得,那巴国王室,高高在上,吃喝玩乐,我又没得一点好处,这米也贵油也贵,原不值得为其拼命。像那离火宗,原本是得了利益好处,此时才自该卖命。我一个寻常百姓,谁来坐这巴国的江山,于我并无不同。这话原本也没有错,但只是这么想事之人,却忘了一句话……” “什么话?”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第34章 问剑 见洪浩似懂非懂,老夫子进一步说明:“老夫所见甚多,除非有强力军令约束,一般攻城之战,待得城破之时,那攻城一方兵士入城,免不了要奸淫掳掠一番。为何?都是提着脑袋打仗,赢了还没一点好处,谁还为你卖命?这种情况将领一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得那时,管你是王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却不会一个个来分辨清楚。你是忠君爱国之人,还是对朝廷颇有腹诽之人,一般的砍瓜切菜。妻女妾婢,一般的糟蹋侮辱。” 洪浩听老夫子这么一讲,顿时觉得,这黄府上下,一定要护得周全。万万不可被那蜀军贼兵肆虐行凶。 尽管他自幼便是巴国中一个穷苦无比、以采药为生的孩童,未曾得到过朝廷和官府一丝一毫的恩赐与眷顾,但其内心本就良善质朴。每当念及城池被攻破之后,会有数不清的平民百姓遭受苦难折磨,甚至会有无辜之人白白送死时,他都深感不忍,认为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龙泉剑宗那边,几个修士回营,领头长老叶玄空道:“为何我徒儿剑书未回?” 几个弟子支支吾吾,半天才有一人站出来,拖着哭腔道:“回禀叶长老,剑书师兄……剑书师兄被对方一回合便……便斩去了头颅……已然……身死道消。” “什么?我徒儿一招便死?离火宗哪有此等人物!”叶玄空又惊又怒。 探查弟子中,另有一名站出来道:“禀告叶长老,斩杀剑书师兄那人,未着离火宗装束,所用招式也非离火宗一路,弟子与离火宗那边人物交手几次,这一点可以肯定。” 叶玄空沉吟道:“这就好生奇怪了。那离火宗,偏安一隅,与外边宗门接触甚少,却在哪里找到如此强力外援?能一合斩杀我徒儿,这等恐怖修为,我也怕是难敌。” 想到此处,叶玄空沉声道:“传令下去,这几日,我剑宗弟子阵前切勿动作,一切等大长老来了在做计较。另放出舌头打探对方是何来路。” 洪浩黄柳这次回府,依然安排原先各自居住房间。虽两年未曾回来,但仍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可见平日一直有人打扫,只等他们回来随时可以入住。 洪浩房间与黄笠相邻,他略微安顿后便敲开黄笠房间。先前大厅之上,人多事杂,未有过多交谈,这时却专程来跟黄笠说说话儿。 黄笠把洪浩让进房间,仍是十分亲热。他现在比洪浩离开之时长高了一头,身体也更强壮,虽然还是小小少年,但每日跟着老夫子遍学经史子集,所学甚多甚杂,颇有一些少年老成。 洪浩见他身体康健,满心欢喜道:“弟弟,这两年跟着先生学了哪些新课?” 黄笠笑道:“先生所教,每日不同,兴之所至,侃侃而谈。先生时常抱怨已经教无可教。” 洪浩开心一笑道:“弟弟本来就是读书种子,一点即通,却不似愚兄蠢笨不堪,只能识得一些文字便足矣。” 黄笠摇头道:“哥哥过谦了。修文习武,原是殊途同归,学以致用,都是以给天下苍生造福为第一流。” 洪浩听他小小年纪,却心怀天下,不禁肃然起敬。诚恳说道:“这一点为兄却不如你,我习武初衷,原本只是为保护如你一般至亲好友,从未想过天下苍生。” 黄笠道:“哥哥所想乃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就比如我,如果会武功,首先想保护的肯定是爹娘至亲,如果武功再高一点,有余力的情况下,自然就会把兄弟姐妹,姻亲血亲全部保护起来,那武功更高一点,有能力的情况下,把朋友熟人,街坊邻居都保护下来也是顺水推舟之事……这就犹如涟漪散开。一圈一圈往外扩散,到得最外圈,便是天下苍生。儒家所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原是此理。” 洪浩点头称赞:“我不如弟多矣,当向你好好学习。” 黄笠听到洪浩这话,突然狡黠发问:“哥哥,你现在武功高么?” 洪浩略微迟疑一下回道:“我目前见识不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高是低……但听我师父说,元婴境也不是寻常可见的。” 黄笠道:“那你会保护我们吧?” 洪浩道:“自然会,我和姐姐,便是为此而来,拼了性命也要保得你们安全。” 黄笠追问道:“那倘若你武功够高,可以保护这巴郡全城,你会吗?” 洪浩一下愣住,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想过,或者没有认真想过,之前他只是想保护黄府上下而已。 洪浩一脸凝重,道:“此事我没有想过,一是我不知道自己修为法术能不能保护他们,二是我虽然很同情这全城百姓,但为他们拼命,似乎有点……有点不值。” 黄笠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哥哥莫要太过认真。我听说修道之人,都讲究顺其自然,哥哥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就算有这个能力,立场不同,此事原本没有对错。以不违本心为佳。” 洪浩点头道:“弟弟说得极是,为兄受教了。” 二人又扯了一些闲话,那黄笠天天在府中读书,对外面世界的精彩一无所知,听洪浩侃侃而谈,也是双眼发亮,心向往之。听洪浩提起公孙大娘,对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充满了敬佩,听说洪浩已经成婚,满是好奇,便讲有一天总要去看看嫂嫂。兄弟俩相谈甚欢,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洪浩回房,上床准备休息,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黄笠一个简单的问题,不知不觉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想起自己被诬陷偷金钗之时,那些人云亦云的围观看客对他的横加指责;又想起大娘他们给他讲述下跪拜师,那个男孩昏倒后师徒几人被众口铄金;再又想起年幼的自己去卖草药被克扣欺负的情景……为这些人去拼命,他觉得有些不值。 可他还想起年幼之时,帮他埋葬爷爷的父老乡亲;想起帮他缝制贴身腰带的苦命秀姨;想起码头上那些为了生存挥汗如雨的苦力搬运;想起了拉扯他一把,让他免受流浪之苦的冯管事……这些人淳朴善良,生活本就苦累,还要受那刀兵之灾,于心何忍! 洪浩思来想去,到最后终于困乏,沉沉睡去,却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接下来几日,异常平静,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那种宁静。 那龙泉剑宗也没有派出剑修弟子前来挑衅,离火宗这边也没有出城骚扰。 原来这几日,龙泉剑宗却在抓紧搜集离火宗援手的点滴情报,慢慢汇拢,终于知道了大概情况。 援手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宗门——不二门。虽名声不显,但战力却不弱。尤其是掌门公孙大娘,前些时间还问道离火宗,一顿耳光把离火宗上上下下扇得服服帖帖。名下三个弟子,其中一个弟子把离火宗三长老苏巧一剑穿心,差点跌境,这个弟子也就是前几日斩杀金丹境弟子剑书的那人,名叫洪浩。 同行女子,原是城内朱砂大商黄?之女,名叫黄柳。二人此番,并非受离火宗所邀前来。他们既然问道离火宗,打将上门,原是关系不和,有些恩怨。二人只为保护黄府安危而来,那日斩杀书剑,纯属碰巧,目前并无和离火宗联合之意,当下还算不得离火宗援手。 叶玄空听完,沉思片刻,沉声道:“如此说来,他二人只为黄府,却不是为巴郡都城而来……如此甚好,我们和他们之间,便有周旋于地。说不得,我便走上一趟。” 龙泉剑宗众人纷纷劝阻,说不可冒险,叶长老喝道:“如此劲敌,你们还想不费吹灰之力便取胜么?能将他们分而化之,方是上上之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我元婴境中期,老夫自信,想要自保也还不难。” 当下再无迟疑,只叫了两名弟子跟随,御剑凌空,来到巴郡城外上空,发动功法,朗声说道:“龙泉剑宗外事长老叶玄空,请不二门洪浩公子一见。” 洪浩此刻正在黄府和黄柳交流一些功法体会,听的分明,便对黄柳道:“奇怪,他们怎知我姓名?还指名道姓要见我,不知何意?” 黄柳笑道:“我们不二门人少,没分那么清楚。我听轻尘说过,大宗门人员众多,分工明确,还有那专门负责情报搜集的设置,底下安插不少舌头,打探消息。那日你在离火宗一剑穿心苏巧那个老狐狸精,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怎么说也是名人了。” 洪浩道:“管他,既然叫了我名字,还扯上了不二门,我总不能折了不二门的名声,且去看看。” 黄柳道:“那你小心行事。” 洪浩点头一下,随即踏空直上,片刻之间,便到了城头,望见城外悬空而立的一精瘦老者,左右两名弟子,想必就是呼唤之人。 当下也就朗声回道:“我便是不二门弟子洪浩,叶长老有何见教?” 叶玄空道:“听闻洪公子和黄姑娘,此番前来,却是为了那巴郡城中黄?府上一家老小安危?” 洪浩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这黄府便是我的家,全家老小即是我家人。” “既如此,那老夫却想和洪公子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知不二门和离火宗原有些恩怨,只要公子答应,我龙泉剑宗和离火宗相斗之时,两不相帮。那老夫便用项上人头担保,破城之后,绝不会有人敢踏进黄府半步,而且老夫还可以保证,黄家仍可继续从事朱砂生意,包括蜀国,一并独断,绝无二家争利。” 洪浩听得此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见这精瘦老者气度不凡,说话掷地有声,便心知此人所言非虚,必是能说到做到的权势人物。但越是这样,他却越是隐隐觉得不安。 老者所言,无非是说,你不二门本来就跟离火宗不和,现在不帮离火宗,原是情理之中。且打消了洪浩所担心的破城之后,黄府一家老小的性命之虞,还许以暴利。单以交易来看,洪浩绝对是只赚不亏。毕竟,他什么都不用做,对方就把他本来想要的,连本带利给了他。 叶玄空见洪浩沉默不言,便又说道:“公子若还有其他要求,不妨一说,万事皆可商量。” 洪浩又沉默一阵,方才悠悠开口道:“叶长老,我想知道,这城破之后,这满城百姓会如何处置?” 叶玄空一愣,没想到洪浩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但他略微思考一下,便回道:“洪公子宅心仁厚,心系全城百姓,老夫十分佩服。但实不相瞒,破城之后三日内,俱是由破城兵士们自由活动……毕竟兵士们悍不畏死,拼命破城,便是为了这三日快活。若要秋毫无犯,便是蜀王亲临,恐怕也难以做到令行禁止,真如此谁还愿拼命杀敌?……三日之后,城内百姓,青年男子充当民夫,青年女子多被赏为奴婢……此为各国攻城传统,非蜀军独有,还请公子知晓。不过公子若是除了黄府,还有一些相熟之人,千人之内,老夫一并保证毫发无损。” 洪浩听了叶玄空回答,心下茫然,还是不能做出决断。师父也好,黄笠也好,都是要他顺应本心,而他自己却难以确定自己当下本心。此刻他无意往下一瞥,却正好看见城内一条街上,一位老者,牵着一位小女孩,想必是爷孙,正在行走。那小女孩手里拿个风车,走得慢了,那风车却不转动,小女孩便挣脱爷爷,奔跑起来,那风车便欢快的转动。小女孩咧嘴欢笑,却不料一双眼睛只顾看风车,脚下不稳,一下扑倒在地,吃痛哇哇大哭起来。爷爷赶紧上前,把小女孩扶起,用手拍打女孩衣裳上的泥土,又扯着衣袖去给小女孩擦眼泪…… 就这样一个平常的爷孙出行场景,洪浩却不由得一阵心神激荡。 “多谢叶长老据实相告,也多谢长老美意,今日我向你保证,不二门绝对不会和离火宗联合对付龙泉剑宗。” “我,不二门弟子洪浩,明日将只身前往蜀军大营,问剑龙泉剑宗!” 第35章 女孩 叶玄空惊道:“洪公子这是为何?我龙泉剑宗与不二门素无瓜葛,即便有事,也可先行商量,这突然间便要刀剑相向,太过唐突吧。” 洪浩摇头道:“不为何,我师父只教我,万事顺乎本心,我不过是照做罢了。” 见叶玄空还是一副茫然模样,洪浩解释道:“我从初进城到刚刚看到那对爷孙之前,都只是想护得黄府周全,其余的并不在意。”说罢一指下边街上那对爷孙,继续道:“直到我刚刚看见他们,这爷爷一定很爱他的孙女,他给孙女擦眼泪时的心疼表情,我也曾见过……和我小时候顽皮受伤,我爷爷给我擦眼泪时一模一样。这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的本心,就是要让这对爷孙好好活着。” 叶玄空一脸无奈,道:“这……这也好办,我记下这对爷孙,保证他们安全。” 洪浩摇头,很认真的说道:“这只是我碰巧看见的一对爷孙,这巴郡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爷孙是我没看到的,但他们因为我没看见,便该死么?” 叶玄空见洪浩说得如此认真,心里暗叫苦也,但嘴上兀自说道:“洪公子,此事便无回旋余地了么?” 洪浩道:“有啊,你们退军,皆大欢喜。” 叶玄空苦笑道:“不敢相瞒,兹事体大,非我能做主,不过我回去会向上禀告。”他忌惮洪浩的修为功法,并不敢当场翻脸。 洪浩点头道:“那叶长老请回,明日午时,我来问剑。贵宗可先行准备。不过我先说句,宗门对宗门,原无私人恩怨,但我师父所教,俱是杀招,我却不会手下留情。”——洪浩此话,原是实话实说,但叶玄空听在耳里,却感威胁意味颇浓。 叶玄空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告辞返回。此行非但徒劳无功,还为宗门招来一个杀神,他甚是苦闷。 不得不感叹冥冥中自有天意,千年万年以后,谁人能知,一个小女孩的一滴泪,救下一座城。 洪浩回到黄府,早有离火宗顾于修带着轻侯轻尘在府内等候。原来叶玄空发功之时,便都已知道,但却不敢靠近,毕竟惹恼哪一方,离火宗都是吃不消。眼见双方交谈甚久,虽内心忐忑,也只有默默等待。 轻侯轻尘与黄府姻亲,顾于修带他们登门造访,最是合适不过。眼见洪浩落地,顾于修赶紧迎上前去,恭敬行礼,道:“洪公子辛苦,却不知那龙泉剑宗,找洪公子何事?若需离火宗出力之处,但凭吩咐。”他此刻极为担忧洪浩和龙泉剑宗达成了某种约定。 洪浩道:“刚刚龙泉剑宗叶长老,的确是想与我做笔交易……”便把之前和叶玄空的对话内容大致说了一下,却未提自己明日将只身前往蜀军大营单挑龙泉剑宗。 顾于修听得冷汗直冒,不得不承认这龙泉剑宗开出的价码着实丰厚诱人,换做他恐怕也是难以拒绝。只得给轻尘轻侯使个眼色——原来在路上他便与两个徒儿商量好了,离火宗恐怕没有什么能让洪浩心动的筹码可做交换,只能通过黄柳轻尘的姻亲关系,打打亲情牌,或可一试。 果然,轻尘看见师父眼色,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给黄夫人深深一拜道:“姨妈,外公是朝廷重臣,礼部侍郎,若被那贼军破城,恐难……恐难善终。还望姨妈念及父女亲情,搭救一二。” 那黄夫人本是吃斋念佛,毫无主见的烂好人,听见轻尘如此说话,顿时眼泪涟涟,也不言语,巴巴望向黄柳和洪浩。这一举动,却远胜千言万语。 黄柳赶紧上前扶住娘亲,伸出脚来踢洪浩屁股一下,意思让洪浩赶紧说话宽慰母亲。 洪浩虽恼离火宗这番亲情捆绑操作,但在黄府之时,黄?夫妇待自己确是极好,说是视若己出也不夸张。尤其黄夫人,那男人不易想到的生活细节,都给洪浩安排的体贴妥当。 当下会意,噗通一下,双膝跪地,安慰道:“夫人莫慌,老爷夫人待我恩情,洪浩时刻铭记,永志不忘。那叶长老说了,千人之内,他一力承当,必将保得周全。” 他原是气恼离火宗,故意这么说,故而又起身对轻尘说道:“表姐家多少人口,也一并送来府上,我都保其无虞。” 轻尘听他这么说话,一下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她思忖片刻,道:“多谢洪公子美意,但我家与黄府又有不同,俱是宫内行走,此刻若贪生,全入黄府避难,恐招天下人耻笑。故全家上下,均已做好玉碎之念。”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颇有气节,令洪浩肃然起敬,对轻尘又高看一眼。 洪浩赶紧抱拳对轻尘道:“表姐气节,当得起巾帼英雄四字,洪浩甚是佩服。我虽答应龙泉剑宗不与离火宗结盟,但却没有答应放手不管。你们不必多虑,明日自有分晓。” 轻尘见他如此说话,虽不知何意,但直觉能隐隐感到洪浩并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便道:“那有劳洪公……有劳洪表弟。”此刻她才改了称呼,算是对洪浩的一种认可。 待离火宗师徒走后,黄柳才把洪浩拉到角落。小声问道:“痴儿,你到底想如何?” 洪浩微微一笑,道:“姐姐,我已和龙泉剑宗约定,明日午时,我上门单挑。” 黄柳一听惊道:“你干嘛如此着急?现在也不清楚龙泉剑宗底细,贸然前去,容易吃亏。” 洪浩却道:“姐姐放心,我不知他底细,他也不知我底细,这样打一场,方才痛快。再说也不是我急,是城中急啊,粮草物资又没个补充,拖得越久越是麻烦。我若胜了,或可动摇蜀军攻城决心。” 黄柳担心道:“那若败了……” 洪浩坦然一笑:“若败了,便是死了,师父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我却死而无憾。终归全城百姓得保。” 黄柳也是豪迈洒脱,女中豪杰,听完这话,也不扭捏,道:“好,明日你若不回,我便回山去找师父,让师父替你报仇,让唐绾给你戴孝。” 翌日午时,洪浩穿戴整齐,只与黄柳说一声:“我去了。”不再多言,冲天而去。 片刻之间,洪浩便来到蜀军大营前,朗声道:“不二门弟子洪浩,前来问剑。” 那叶玄空和一并宗门长老弟子,早就等候在此。都知洪浩厉害,此刻纷纷拔出长剑,剑尖直指洪浩。一时间,剑气纵横,剑光闪烁,也颇有声势。 此刻大营内那些兵士,排列整齐,山呼海啸般,发出整齐的喝声:“杀,杀,杀!”却是给龙泉剑宗助威。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军队原是不参与修士之间的对阵厮杀,但观战助威,却未禁止。此刻十万大军的威势,当真了得。 洪浩却毫无惧色,笑着对叶玄空道:“叶长老,退兵一事,可有回音?” 叶玄空喟然长叹,也不说话。洪浩便知结果。 说来也是,哪有十万军士,千里迢迢,一路势如破竹,打到都城脚下,却一句话就退兵的? 洪浩知道,此刻只有拿出真本事,才能震慑蜀军,招式越猛,效果越好。 当下便不再迟疑,心念一动,水月便缓缓自身后升起,在空中开始暴涨。 剑宗弟子应该是昨日已经安排好对敌之策,看见洪浩亮剑,立刻变幻身形,瞬间组成一个剑阵,严阵以待。 那水月一直涨到一丈宽,十丈长的幽蓝巨剑,方才停止扩张,在空中缓缓倒下剑身,剑尖直指剑宗弟子组成的剑阵。剑阵弟子和身后军士都是惊骇不已,便是几名长老,也甚是慌张,此等招数,从未见过。 原来洪浩想要以势取胜,就是要用极慢的速度,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无力抵抗的方式,让对方知难而退。 此刻洪浩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蜀军将领听好,此刻起,龙泉剑宗全体性命便在你手里捏着,你若说退兵,我便收功。” 这话说得肃杀庄严,让人不由得不信。 说完,洪浩开始用心念控制水月一寸一寸前移,虽然缓慢,但却如泰山压顶,避无可避。龙泉剑宗全体弟子和长老并非不想进攻,但只觉被一股无形力量钳制,莫说出招,单是稍微动动指头都无力办到。只能运功全力抵抗这股力量。 随着水月缓慢的前移,众人发现,除了那股无形的力量,更有一阵阵寒气袭来,功力稍弱的弟子,已经开始不住的抖动,毛发上也迅速凝聚冰晶。便是那相隔甚远的蜀军兵士,也感到寒气逼人,如坠冰窖。 叶玄空是在场剑宗修士里功法最高的,此刻也觉得异常难熬,情知再过片刻,剑阵便要崩溃,在场之人绝无幸免。便调动灵力,大喊一声:“伍将军,退兵!” 没有回应,想来那个伍将军还是舍不得这破城一战的赫赫战功。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任谁都难以割舍。 水月继续逼近,距剑阵只三尺有余,那巨大的剑尖,让剑阵中所有人都觉得,下一刻那剑尖便会刺穿自己,功力弱的几个弟子,已经完全僵直,不知死活。 叶玄空拼尽最后灵力,怒吼道:“伍将军,我等全殁,你还能活?” 龙泉剑宗毕竟是蜀国最为倚重的宗门,此次随军出征伐巴的长老弟子,占宗门总数一半有余,若是在此全灭,那伍将军恐怕回去也难以交代。毕竟蜀国主要对手是黥国,这边折损一半,那黥国修士对蜀国的压制就难以抵挡了。权衡利弊,虽然不甘,伍将军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终于,在大营之中,传出退军二字,片刻,十万军士齐声高呼:“退军,退军,退军。” 声音响彻云霄。 洪浩听到,立刻收了功法,静静站立,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叶玄空半天才缓过来,查看一下弟子,虽然凶险,还好没有死亡的,那几个冻得僵直的也救了回来。如果再晚一点,那就两说了。 叶玄空对着洪浩拜了一拜,道:“洪公子修为高绝,品性仁厚,老夫佩服,我龙泉剑宗甘拜下风。” 洪浩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等到洪浩走远,叶玄空一名弟子过来问他道:“师父,那人是何修为?着实恐怖……我只觉我到寒冰地狱去转了一圈回来……对了,师父为何说他品性仁厚?” 叶玄空苦笑一下,道:“他是何境界,为师也看不出来。为师只知道,他若真想杀我们,我们此刻全都身死道消了……若不是他仁厚,原不用这么麻烦的,像对你剑书师兄那样,又快又直接。” “他并没有想杀死我们,他只是想我们退兵。” 一夜之间,蜀国十万大军,潮水般退去。 离火宗一帮弟子,查看那些兀自冒烟的营地,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围城这么久,已经各方面都占据优势的蜀军,为什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退军?即使不攻城,只要再围个十天半月,城中粮草断绝,不攻自破也不是不可能。但退军了就是退军了,对巴国而言,这就是一场盛大的胜利。 既然胜利了,那自然要论功行赏,离火宗长老弟子,劳苦功高。 只有顾于修和轻尘轻侯,虽不知具体情况是如何,但却知道这决计不是他们离火宗的功劳。昨天洪浩那一句明日自有分晓,他们心知退军必定和洪浩有关。 危机已过,自然要返回山庄继续修炼,洪浩和黄柳收拾包裹,拿也拿不下。黄?夫妇给未曾谋面的半个儿媳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要不是黄柳劝阻,连肚兜、虎头帽都准备上了。 黄柳道:“你就让离火宗把这功劳领了?” 洪浩笑笑:“我又不是为朝廷去问剑。” 昨日那个玩风车摔倒的小女孩,此刻正在吃一碗馄饨,却不好好吃,吃一口又玩一会,吃一口又玩一会,她爷爷也不恼,只是慈爱的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等她过来,便喂上一口。突然,小女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稚声稚气对爷爷说:“爷爷,有人想我了。你说过,打喷嚏便是有人在想念。” 第36章 阿发 隔日,洪浩和黄柳,便拜别黄府众人,轻装上路。黄?本是安排了车马和船只,供二人乘坐,但却被黄柳辞了。她说回去又不赶路,也不想再次坐船溯江而上,选择和洪浩走翻山越岭的陆路,多游历一些地方,长长见识。 看着二人出城,慢慢消失在远处,站在城头的轻尘,五味杂陈,嘴里呢喃一句:“洪公子,多谢了,慢走。” 原来今日却是离火宗进宫领赏的好日子,轻尘生性孤傲高洁,自然不屑去冒领这赏赐。便对师父顾于修找个托词请了假,来此送别黄柳洪浩姐弟二人。见到二人经过,又不知该如何说话,故而并未现身,只是悄悄目送。 其实未进宫领赏的,不单只轻尘一个,三长老苏巧也是不肯进宫。她自从白马驿受大娘点拨之后,便脾性大改,深居简出,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中的大小姐还要大小姐。她自然知道蜀军退兵,绝非离火宗之功,也不愿意腆着脸去做这李代桃僵之事。 黄柳洪浩随着人流,却是走不快。只因出城返乡之人甚多,须知能来京城避难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家底的。俱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雇了那马车,驴车,牛车,占去那道路大半,步行之人只能沿边缓行。 不过二人也不着急,本就是慢慢游历,不赶时间。 这日路过一县邑,正值午时,二人腹中饥饿,便随意走进一家酒楼,准备用些饭菜。 看装修陈设,这酒楼颇为豪华,洪浩若是自己出行,是决计不会来此用餐,他自幼便是吃饱即可,不恋美食。但跟黄柳出行,他却作不得主。 小二一见生意上门,自然殷勤招呼,带上二楼落座,这里视野开阔,还能远眺沱江,山水相依,风景赏心悦目。 黄柳出手阔绰,一连点了好几个酒楼招牌菜肴,明显已经超出二人食量,洪浩却不敢言语,只能腹诽一番。用黄柳的话来讲,爹妈给的银子,不使白不使,反正回了山庄想使也没地方,倒不如路上花光用尽。 小二上了茶水,道:“客官稍安勿躁,本店都是现点现做,图的就是一个新鲜,故而等时稍长。” 洪浩温和回话:“无妨,我们不赶时间,你慢慢弄来” 说罢环顾四周,并无多少客人,只在一角落处,有一男子正在独饮。 洪浩细看,原是一位落拓中年男子。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衣摆处还残留着些许酒渍和油渍。一双布鞋也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的布料。桌上菜肴甚是简单,只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酒杯,杯中酒液已经见底,但他仍久久不愿放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慰藉。 落拓中年男子似乎感应到道洪浩的注视,抬头望向洪浩,四目相对,洪浩顿觉自己有些唐突冒犯,忙微微一笑,扭头错开。 落拓男子此刻却大着舌头含混不清问道:“你瞅啥?” 洪浩脸色微红,正待解释,却不料黄柳听见声音,扭头望见男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洪浩,立刻大声道:“瞅你!”一双杏眼瞪得比那落拓男子还大。 那男子一愣,显然被黄柳的英雌气概所折服,顿时不再言语,低头倒酒,嘴里低声嘀咕,却听不清。 洪浩小声道:“姐,原是我先看他,只觉此人颇有些……有些不同,故而看得久些,说来是我冒犯,你这样喝他……稍有不妥。” 黄柳却大声道:“这有何不妥,在外行走,堂堂正正还怕别人看吗?” 随即又对着落拓男子叫道:“嘿,那谁。” 落拓男子知是黄柳叫他,抬起头来迷茫望向黄柳。 黄柳道:“刚我弟弟看了你,你若觉得吃亏,那现在便让你看回来,看他也可以,看我也可以,看到你觉得回本为止,如何?” 落拓男子赶紧低头,嘴里还是嘀咕一阵,不再理会黄柳。 洪浩甚是尴尬,却对这个姐姐无可奈何。 片刻过后,小二上菜,俱是一尺多的大盘,分量十足,把个桌子铺的满满当当。两相比较,那落拓男子桌上两个碟子显得尤为寒酸。 此时那落拓男子倒酒,把个酒壶翻转,却也再倒不出一滴,便道:“小二,再给我续二两酒。” 不料那小二一脸不耐烦道:“客官,你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从本店开门坐到现在,两个时辰有多,都如你这般,我们这生意怕是不要做了。”话虽如此,但还是拿上酒壶,去给他打酒。 洪浩听得分明,便对黄柳道:“姐姐,这一桌子菜,我们吃不完也是浪费,不如邀他过来一起吃。” 黄柳道:“随你,我只怕你却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洪浩道:“试试无妨,师父常说,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结段善缘也是好的” 说罢起身,来到落拓男子桌前,拱手行礼道:“我叫洪浩,方才无意冒犯兄台,想邀兄台过去一桌用餐,望勿推辞。” 落拓男子喜笑颜开,并无半分矜持,立刻道:“好说好说,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嘴上说话,身体却已离座,拿着碗筷便自行向洪浩黄柳那桌走去。 落座之后,未等洪浩开口,先自行夹了一大只鸡腿,三两口啃完,这才舒一口气,微微闭眼,回味说道:“外酥里嫩,端的是好手艺。” 洪浩这才开口:“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落拓男子伸手抹了一圈嘴边的油,才道:“叫我阿发就行了,发财的发。” 黄柳噗嗤一声,忍不住笑道:“这位阿发兄,苟富贵,勿相忘。” 阿发似乎有些惧怕黄柳,见黄柳发笑,心里似乎放松了一些。正色道:“他日我若飞黄腾达,必不忘今日一饭之恩。” 洪浩连连道:“些许小事,阿发兄勿要挂怀,” 阿发道:“要挂要挂,点滴之恩,涌泉相报,我却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只不过目前我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暂时还未有那报恩之力……不知二位要去何处?” 洪浩暗忖:水月山庄是我师徒避世修炼之地,不足为外人道。便说:“我和姐姐,是去朱砂镇。” 阿发听了,猛一拍腿,道:“巧了,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看来我与二位,着实是缘分匪浅,我也正要去往朱砂镇。” 黄柳疑他,不管洪浩说去往哪里,他都是会说巧了,他也正好要去往那里。只是想骗一路吃喝。 黄柳便道:“我家原是有些生意在朱砂镇,这次过去看看,有没有受蜀军侵犯影响,却不知阿发兄去朱砂镇有何贵干?” 果然,阿发似乎不防黄柳有此一问,呐呐道:“我去朱砂镇……我去朱砂,对,我是去选些上等朱砂,要做炼丹之用。” 黄柳忍住笑,一脸诚恳说道:“阿发兄有所不知,那巴郡都城,我家便有朱砂出售,此去巴郡,比去朱砂镇路程近得多,阿发兄何必舍近求远?我给家里写个条子,让家里送个百十斤上等朱砂给阿发兄,可好?” 阿发听到黄柳如此说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假意望向窗外,做出神状,应是在想如何圆上此话。 洪浩心地善良,不忍黄柳把他逼得窘迫不堪,便道:“应是刚采出来新鲜朱砂,炼丹更妙。”大娘也曾给他讲过一些炼丹方面的知识,他也知朱砂是矿石类材料,质地稳定,哪有新鲜不新鲜之说。只有草木类的材料,或要新鲜,以免时间长了,药性退化。此时不过欺负黄柳还未学炼丹,信口胡诌。 “正是此理。”阿发颇为激动,顺杆爬道:“须知朱砂与地脉相通,一经采出,所附大地之灵气便会慢慢挥发,时间越久,那炼丹效果就越差。想不到洪兄弟竟深谙此道,失敬失敬。” 黄柳白了洪浩一眼,倒也不再说话。 洪浩便道:“既然顺路,那阿发兄不如与我们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阿发立刻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洪浩又道:“我们姐弟二人,也是甚少能路遇同道中人,此番也确实缘分。” 阿发笑开一圈唏嘘的胡渣子:“小小散修,小小散修,不值一提。难与二位并驾齐驱,惭愧,惭愧。” 嘴上这样说,但阿发心情却是大好。他的穷酸落魄,肉眼可见,这接下来好多天的吃喝都有了着落,确实不好也难。只见他指着窗外沱江,悠悠道:“我见江河多迤逦,料江河,见我应如是。哈哈,哈哈。” 因为阿发的加入,本会浪费的菜肴倒是所剩无几,阿发吃得连打几个饱嗝,摸摸肚皮,甚是满足。 用完饭菜,临走之时,阿发还掏出一个酒囊,让小二灌满,一个小小酒囊,小二足足灌了五斤之多,小二拎着酒囊左看右看,却看不出有破漏之处,觉得很是蹊跷。当然不消说,都是黄柳一并付钱结账。 三人继续行路,这阿发也是有趣之人,除了兜里无钱,一路谈笑风生,把个黄柳洪浩时常逗得开怀大笑,相处甚是融洽愉快。比如路过一个小镇之时,正巧碰到一队人马敲锣打鼓接亲,沿街百姓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问才知,原来是本镇一女子,颇有姿色,先前嫁了个秀才,过了两年,却嫌秀才太穷,便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今日正是她给本地刚断弦的一个老财主续弦的大好日子。阿发听罢,对洪浩和黄柳笑道:“此女当得一字,你们可知?”二人自然不知,猜了半天,阿发才说答案,却是一个“替”字,惹得二人醒悟后一阵大笑。 这日路过一个大的县邑,却是交通要道,热闹非凡。刚进城门,阿发突然满脸愁容,说想起了这里的一个知己故人,想去探望一下,却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空手前往。 此时黄柳与阿发已经甚是熟稔,听他言语,便知其意。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阿发眉开眼笑,接过来,让洪浩和黄柳找个客栈歇息,他拜访完知己故人,便来会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阿发回来会合。黄柳问他故人如何,他长叹一声,还是老样子。又说:“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怜啊可怜。” 黄柳和洪浩虽然好奇,但毕竟个人私事,他不讲也不好多问。三人吃完一盏茶,便又继续行路。 走到县邑最热闹繁华的中心地带,黄柳和洪浩,看见一座极其豪华的三层大楼,每一层都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在红袖飞舞,那门匾上赫然写着“富贵人家”四个大字。 黄柳猛然醒悟,对着阿发骂道:“狗日的阿发,你的知己故人,你说的富贵人家的小姐,是不是就是这里边的小姐?” 阿发一本正经的说道:“正是。我那知己故人,着实可怜。爱赌的爹,生病的妈,读书的弟弟,破碎的她。每次路过此地,我总是忍不住要帮她。” 黄柳白他一眼,懒得再理他。 路虽远行则将至,三人就这样,翻山越岭,慢悠悠向着朱砂镇前行。 这一日,终于到了朱砂镇。 朱砂镇早已解除了兵灾的冷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阿发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路承蒙二位照拂,白吃白喝,感激涕零。” 黄柳笑道:“不要文绉绉掉酸了,这一路你也排遣我姐弟二人寂寞,说来还真是依依不舍,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像你这么有趣的人,也不多见。” 阿发嬉笑道:“若再相见,小妹可否再给老哥一锭银子?好让我去帮那知己故人?” 黄柳作势要打,阿发赶紧跳开。 正色道:“我说来此寻朱砂炼丹,却并非诓骗二位,二位稍候。”说罢突然消失。 洪浩黄柳对望一眼,满是惊疑,饶是洪浩元婴境,并未看出一点点端倪。正在二人还未回神之际,阿发又出现在二人面前,像是没有离开过一般。只是手里多了一把朱砂。 阿发拣出一颗朱砂,其余放进怀里。只把这颗朱砂用拇指食指不断捻揉,最后揉成一颗小药丸。 阿发把药丸递给黄柳,笑道:“我炼丹与众不同,这便成了。你收了,回去问问大娘,可值一锭银子否?” 二人听他说出师父名字,又见他先前消失出现只在一瞬,知道非是一般,黄柳赶紧双手接下。 阿发对着洪浩又道:“你已有水月,我也就不班门弄斧,相逢一场,给你个小玩意做个纪念。”说罢掏出巴掌大一个小小的布袋。 洪浩不知是何用途,但仙人所赠,赶紧也是双手接了。 阿发挤眉弄眼,嘻嘻一笑,说:“我是阿发,发财的发,苟富贵,勿相忘。” 第37章 客来 阿发最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对二人道:“我还有一个秘诀,本是我安生立命的不传之秘,但与二位实在缘分匪浅,今日忍痛传授给你们。” 黄柳和洪浩见他如此说话,立刻恭恭敬敬,凝神静听。 只听阿发说道:“行走江湖,若囊中羞涩,只须点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二者同嚼,便犹如吃肉。” 说罢哈哈大笑,突然不见。 洪浩和黄柳相对一望,过一会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这阿发,实在是有趣。 朱砂镇离水月山庄,已经不远,黄柳和洪浩,寻了个僻静无人处,施展功法,只片刻功夫,便回到水月山庄。 二人先去拜见了大娘,唐绾,大牛,和那小鸡仔也出来相迎。 洪浩把如何与龙泉剑宗对阵,给大娘讲了一遍。 大娘听完,得意大笑道:“我好徒儿果然有大气魄,一人对阵一宗,全然不虚!不过这龙泉剑宗原本也是稀疏平常,跟离火宗半斤八两。老娘记得,蜀国真数得上的,还是蜀山剑派,不过这派中人物,却是早已不管世间俗事。” 黄柳满是兴奋,等大娘说完,立刻又把回来路上如何遇到阿发,一路发生趣事给大娘详细讲了一回。又把阿发离别时展现的神通说了一次。 说完便把那颗丹药递给大娘,洪浩也拿出那小小布袋。 大娘却不接丹药,笑着道:“丫头你也算是鸿运当头,接住了这天大的福缘!普天之下,不需炉鼎炼化,能手搓丹药的,老娘我只知一个。却也没有见过,只是年轻之时,听我师父提起。莫说一锭银子,便是一座金山去换,怕也是千值万值。” 又道:“这丹药具体功效,我也未知,总归应是大有益处,你自行吞服体验。” 大娘却把洪浩的那个小布袋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然后说道:“这应是虚空袋,试试便知。” 说罢把布袋还给洪浩,笑眯眯道:“好徒儿,你把水月往这袋子里放上一放。” 洪浩虽然疑惑,那水月虽然小巧,却还是比这巴掌大的布袋更长,这么放进去,怕不是要戳穿布袋?但既然大娘吩咐,洪浩也不多问,便按大娘所说,拿出水月往里放,竟然轻松放了进去。 众人均感惊奇,只有大娘毫不意外,说道:“是了,这便是虚空袋。徒儿你也好福气,这虚空袋也算至宝。” 见众人不解,大娘道:“修士行走江湖,如果需要携带物品较多,那大包小包自然极不方便。所以都会炼化一些储物空间,方便携带各类物品。为了最优化自身行动,一般这些空间都会做成戒指状,称为纳戒。当然也有其他形状的,比如好徒儿这个布袋。但是重要的不是形状,而是炼化的材质和功法,这个决定储物空间大小。” 黄柳好奇问道:“师父,听你之言,这个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法宝啊,你也能做吧?” 大娘道:“我年轻时专好剑道,对这些却无太大兴趣,简单的也会,却不耐烦做。” 黄柳道:“那为何痴儿这个算是至宝?” “大部分此类空间都只能装一些死物,且空间有限,你弟弟这个,什么都能装,空间也大……怕是须弥山也装得下。” “师父,你也给我做一个吧。” “你有什么好装的?” 大娘转身,对着洪浩正色道:“好徒儿,你每次外出,都会遇到一些传奇人物,老实讲,现在为师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缘分使然还是刻意安排,这小小巴国,原本不会让这些传奇人物如此在意。” 洪浩挠挠头说:“听师父这么说,也觉得有点蹊跷,但上次遇到种夔大哥,这次遇到阿发大哥,都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却不是他们刻意寻我……而且,这次若不是有姐姐一起,我自己是不会去那个酒楼吃饭的,那应该就错过阿发大哥了。不过……我也拿不准。” 大娘道:“也莫多想,毕竟就算是专程为你而来,看来也是善意的,帮你不少。” 洪浩点头:“嗯,特别是种夔大哥,用法术封印山庄,让唐绾可以白日正常行走活动,却说只是报答三块烧饼之恩……” 此刻那小鸡仔见大家聊得热闹,却无人理它,便又在那唧唧,唧唧叫个不停,仿佛又在开骂。 唐绾喝它一声,才老实下来。 众人又闲聊一阵,各自回屋歇息。 黄柳回到屋内,拿出丹药,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没有吞服,只是贴身藏好。她直觉也相信阿发不会害她,但大娘一直告诉弟子们少用丹药外力辅助,她深以为然。等自己遇到瓶颈,再吞服不迟。 洪浩唐绾回房,都说小别胜新婚,自然亲热一番。那小鸡仔暗夜中瞪着绿豆眼睛,也不唧唧,早已看惯了爹娘打架。且每次最终都是爹爹败下阵来,无一例外。 隔日,大家恢复日常习惯,上午一起在田间劳作,下午各自练功。只是大娘对洪浩的指导越来越少,更多精力还是放在两个金丹期的徒儿身上。然而并非大娘厚此薄彼,作为大娘最喜爱的弟子,洪浩到达元婴后,确实已经教无可教。大道三千,只有选择与自己心性最为契合的那一条与之合道,才有可能更上层楼。这个却不是大娘可以替洪浩做主的事情。 丹田中的元婴,其实就好比百姓家的婴儿,这个婴儿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全和教育有关。 这日正午,大家从田间劳作归来,大牛和洪浩忙去厨房做饭,大娘和黄柳唐绾坐一桌扯些家常,那小鸡仔在桌上打盹,只等饭熟。整个山庄一片祥和融洽。 此刻,门外却突然响起叩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庄上有人么?” 众人俱是一惊,须知这进山庄道路并未修复,还是和从前一样。即便碰巧找到入山口,普通人等是穿不过进庄前那一片密林的。只有修士凌空越过树林才能到达门前广场。 以大娘的修为,竟未发现有人来到此地,这还是头一次,虽然也有大娘未曾注意的原因,但也可判定来者必不是寻常之辈。 大娘沉声道:“有人,何事?”声若洪钟。 门外苍老声音道:“江湖故人,专程来访,却不知唐秉在否?” 唐绾对大娘惊道:“唐秉是我不知哪一辈的老祖宗,以前我家祭祖,我曾见过牌位,略有印象。” 大娘道:“既是你祖上故人,那开门无妨,这样隔墙说话却不是待客之道。好徒儿媳妇放心,老娘在此,如有变化应付得来。” 唐绾听得此言,便前面领头,大娘领着黄柳在后紧随,大牛洪浩听到动静,也放下手中活计,跟了出来。 吱呀一声,唐绾打开大门,却见一老妇人,白发苍苍,眼袋深重,弯腰驼背,感觉倒地就再也起不来的样子。偏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甚是凌厉。 唐绾一个万福,道:“不知……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唐秉是我家祖上先辈,早已故去。” 老妇人一愣,旋即嘿嘿一笑,道:“竟死了么?他当年便是元婴绝顶,就算几百年一点未曾突破,也应该能活到现在……嘿嘿……竟然死了……死了。”说到最后,这苍老的声音包含了无限落寞与凄凉。 老妇人说完,眼中精光一一扫过众人,然后定在洪浩身上,抬手一指,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水月在你身上?” 洪浩刚待解释,唐绾却抢先回道:“这是我夫君。老前辈究竟何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那祖宗已然不在,还请老前辈慢走。”唐绾见老妇人对洪浩凶狠,便不再顾忌礼仪,直接下了逐客令。 老妇人转向唐绾,道:“你是如何死的?” 唐绾大惊,她服了大娘给的固魂丹,又得了小鸡仔未破壳时半年滋养,看起来已和常人无异,却不料还是被这老妇人一眼看穿。 唐绾大声道:“我如何死的,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哈哈哈。”老妇人尖笑道:“我是唐家唯一的活人,怎会与我无关?” 唐绾听她如此说话,吃惊望向老妇人,一双大眼充满惊疑。 老妇人缓缓道:“我是唐秉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唐家名正言顺的媳妇,你说,这水月山庄,和我有没有关系?” 老妇人说罢,指向大门左右的那对楹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再对唐绾道:“你读来听听。” 唐绾不知她何意,这对门联,她从小便知,还是孩童时,爹爹就教她认得滚瓜烂熟。 虽然疑惑,但她还是按照老妇人的要求,读了一遍“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老妇人怒道:“放屁,都是不肖子孙,当是这般: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又道:“这是我当年亲自选的门联。掬水月就是指唐秉,弄花香就是老身。” 大娘突然开口道:“你便是甄馥郁?” 老妇人嘿嘿一笑:“没料到,还有人知道老身名字。” 大娘道:“原本不知,但你说这副门联,我便知了。那花香虽不是上古神器,当年却也赫赫有名。都知剑修甄馥郁,凭借一柄名为花香的剑,曾斩杀无数元婴大妖。” 老妇人颇有些落寞,喃喃道:“逝者如斯夫,都过去了。” 唐绾道:“这么说来,我该叫你……老祖奶奶?” 老妇人却道:“无所谓了,照你所说,唐秉都死了几百年了,我与他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此听来,大家情知这老妇人和唐秉应是夫妻,只不过不知为何老妇人一走几百年。 大家现在也不知老妇人到底要如何,而且按照道理,她的确才是庄上主人,一时间主宾易位,颇为尴尬。 老妇人在那沉思一阵,缓缓抬头,还是望向洪浩。冷冷说道:“当年我的花香,始终打不过水月,不过每次都是唐秉最后怕水月伤我花香,故意装作不敌,却以为我不知道。须知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气恼……最后跟他大吵一架,便离开山庄,再也没有回来……” 大家听了,均是摇头叹息,这两口子的事情,非要分个胜负,岂不是两败俱伤?同时也感叹这个老妇人气性之大,居然能一走几百年。此刻回来物是人非,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 老妇人接着道:“我此次回来,原是有把握用花香赢他水月。”——原来到此刻也不是因为觉得赌气无甚意思,幡然醒悟,而是觉得能打赢,这老妇人胜负心之强世间少有,却用在哪里不好,偏要用在夫妻关系之中。 “你既然拿了水月,那我就和你打一场,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水月?” 众人大惊,这几百年的老怪物和洪浩对阵,洪浩堪堪元婴境,怕是没有胜算。毕竟按老妇人所说,负气出走之时,唐秉已是元婴绝顶,和老妇人之间相差也不大,每次都是最后关头才故意输掉。 “不过我却不占你便宜,你是元婴境,我也只以元婴境与你对战。” 看来这老妇人只是胜负之心太强,却也不是恃强凌弱,心性颇高。但也说明老妇人已经突破了元婴境,至少已是化神。 洪浩一时不知所措,望向大娘,大娘微微点头,看来她也觉得老妇人不是那种以大欺小之辈,单元婴对元婴,大娘还是放心这个好徒儿。 洪浩见师父点头,便大步走向广场,对着老妇人行礼说道:“你是唐绾先辈,那也便是我的先辈,但我师父教我,都是杀着,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老妇人见他如此说话,倒是满意,嘿嘿笑道:“如要你手下留情,老身这八百年也是白活,倒不如死了痛快。” 洪浩不再多言,心念一闪,水月闪现,凌空而立,幽蓝光芒大炽。 那老妇人面向洪浩,也不见动作,一截满是梅花的树枝也凌空出现,看来就是赫赫有名的花香。 老妇人一挥手,那花香飘落出千万朵梅花,如花朵汇成的巨浪,扑向洪浩。 洪浩看得分明,不管巨浪,水月直直射向花香,电光火石之间,花香未有任何动作,便被水月削为两段。 漫天巨浪般的花朵全部消失,无影无踪。 原本以为一场大战,没料到一合便已结束。 老妇人静静站着,脚下便是断为两截的花香。 第38章 出游 老妇人显然有些不相信,数百年前,这花香和水月时常交锋,从未出现如此局面。 她一直以为,对剑之时,唐秉虽然是最后故意输她,但差距并不太大,只是从堪堪能赢变为堪堪输掉,总来讲应该是伯仲之间。 直到洪浩今日出剑,她才终于明白,同境之下,水月对花香的压制有多么恐怖!或者说,远古神器对一般名剑的压制有多恐怖。她一直都低估了水月! 原来她和唐秉对剑,每次能打几十上百回合,不过是一个宽厚包容的丈夫对一个刁蛮任性的妻子浓浓爱意而已。眼下一招即断才是残酷的现实。 想通了这一层,甄馥郁道心几近崩溃。 她喃喃道:“唐秉,是馥郁错了。夫君,是为妻错了。”说到此处,老泪纵横。 她却不知,只因为她一点胜负之心,负气出走,让深爱妻子的唐秉内疚自责,把个水月随手一丢,从此不再练功。并传下祖训,唐家后代子孙,勿要修仙问道,只做耕读人家。以致他死后,后来子孙,并不知水月是何物,只在书房做裁纸之用。再到后来灭门惨案,说起来一脉相连,都因她而起。 只是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她此刻知错,人都死了几百年,恐怕投胎都已好多次了,早已于事无补。 唐绾见老妇人痴呆憔悴模样,到底心地善良,于心不忍,便道:“祖宗老奶奶,要不要进庄看看?我们正要午餐,若不嫌粗淡,也可同食。” 甄馥郁凄凉摇头,也不再说话,也不管那断为两截的花香,也不施展功法,就这么慢慢一步一步往山下而去。身形佝偻,摇摇欲坠,最终却走出众人视线,消失不见。 洪浩茫然望向大娘,不知自己做得对错。 大娘道:“无妨,大善,她稀里糊涂活了八百年,直至今日方才活明白。我们且进屋吃饭。” 黄柳道:“师父,这老妇人当年很出名么?” 大娘点头道:“也算一代风流,我行走之时,也时常听闻。主要还是她那把称为花香的剑,殊为奇特,故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黄柳听后,立刻跑去广场,把那两截梅枝捡来,左瞧右看,也看不出个端倪。 大娘笑笑:“莫看了,此剑已毁,跟两截树枝也无区别。这剑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剑修万千,但绝大多数是炼剑气,炼剑意,炼剑术,而花香却是一把炼气味的剑。人有五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花香就是另辟蹊径,专攻鼻识。” 洪浩听罢,说:“师父,那梅花巨浪扑来,似有浓浓香气,但我为何无事?” 大娘道:“因你神兵压制,瞬间斩断,香失其源,难以为继。若是普通刀剑,却休想把花香斩断。” 大娘叹口气,对唐绾道:“你祖上这对先人夫妇,神兵压制,男胜女多矣,偏偏宠溺反而宠出了恩怨。你这祖宗老奶奶,当得起当世赌气第一人。” 大娘突然转向黄柳,大声说道:“死丫头,几个徒儿,你最是刁蛮,却莫学这唐家老祖宗奶奶,争强好胜,把个好端端神仙日子不过,弄得稀碎。” 黄柳委屈道:“师父,怎生无端来怪我,我又不嫁人,没这些破烂事情。” 大娘道:“现在不嫁,未必将来不嫁,总要先给你敲打一下。” 然后大娘又豪迈说了一句让众人难堪粗话:“老娘虽是女人,却公正说话,有些女子,你掏心掏肺,远远没有掏xx管用。” 那小鸡仔倒似听懂大娘说话一般:“唧唧,唧唧。” 众人不敢言语,回屋闷头吃饭。 洪浩却道:“师父,你说那花香,曾斩杀无数元婴大妖,却是怎样一回事?” 大娘道:“好徒儿,你却不知,走出这小小巴国,外面是个极大的世界。一般到得元婴境界,都要四处游历磨练,若是出了这巴国,一路向北,行个几万里,穿过许多国家,便能达到灵智未开,文明不至的蛮荒之地。那蛮荒之地俱是妖人,不讲礼法,只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偏因条件艰苦,自有一套修炼方法,也是十分厉害。” “元婴之后,修行滞缓,故无数修士,都去那蛮荒之地磨砺,在一场一场生死搏杀中,积累感悟,坚定道心,以期突破。那甄馥郁,想来也是一口好胜之气,为提升境界,赢过唐秉,故去斩杀妖人。她那花香,对阵妖人反而更有优势,为何?只因妖人环境艰苦,五感更为敏锐,遇上花香这种,极易中招。” “说来你当下也该出去游历一番……只不过见你二人夫妻恩爱,为师也不忍你们这么快就天各一方。”大娘说罢,用眼飞快瞟了唐绾一眼。 唐绾低眉垂眼,也不说话,不知是何感想。 到得夜里,夫妻二人床头说话,唐绾却道:“今天师父所言,极是道理,我虽也不舍你外出游历,但若因我耽误你修行,我却难受。” 洪浩道:“师父说过,元婴之后,本就极为缓慢,也不急这一时。” 唐绾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总觉你有些疲沓,你说你,活到现在,除了朱砂镇,长荣镇,都城巴郡,还去过什么地方?你讲爷爷如你般年轻之时,还出趟远门,去那四方山一趟 ,给你捞了个天大福缘。若是也如你一般,整日只是窝家,那你也不是今日之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情在理,把个洪浩窘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 唐绾又道:“我曾读过一首诗,此时想读与相公: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相公,你觉得这首诗如何?” 洪浩呐呐而言:“甚好,甚好。” 唐绾道:“我也觉得甚好,当时读来,发现平淡和平庸,区别不过一个‘志’字而已。” 洪浩动情道:“娘子深明大义,我岂不知,也不是我贪恋朝朝暮暮,床笫之欢,总是觉得离你远了,放心不下。” 唐绾笑道:“相公却是愚钝,并非常伴身边,便是爱护。你若就此止步,那若有一天,来个元婴之上高人,要打杀于我,你能力不及,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我被打杀。我知相公对我情真意切,绝不会袖手旁观,但又能如何?你拼了命也不过是我两死作一堆,爱则爱矣,却谈不上护。倘若相公修行一路精进,功法比那九天还高,威名赫赫,你便在亿万里之外,又有谁敢觊觎我?他动手打杀之前,总要想想相公的雷霆之怒,我岂不是安全无虞?” 这一番话,当真是醍醐灌顶,把个洪浩警醒得明明白白。 洪浩听得唐绾说完,十分动情,搂住她娇小身躯,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大娘刚出门,便望见洪浩端着一碗热粥,一脸殷勤。 大娘笑眯眯道:“好徒儿,你却孝顺,为师是有好久没喝徒儿熬的粥了。” 洪浩道:“我也想多在师父身边,能时常给师父熬粥,孝敬师父。不过师父昨天所言,我和唐绾商量一晚,觉得现在我是该出去看看这世界之大了,不然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却是笑话。” 大娘赞叹道:“我那徒弟媳妇,端的是深明大义,聪慧懂事,我知你性子,若不是她点拨,你自己却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洪浩点头道:“正是,我走以后,拜托师父照顾唐绾。” 大娘道:“这个不消你说,便不是你媳妇,她那脾气性子我也舍不得外人欺负她。” 洪浩道:“师父,我也未曾出过远门,对外面全无知晓,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娘道:“好徒儿,这是你第一次游历,若是走得太远,为师也不甚放心。走得太近,又失去游历的作用……这样,你此番出行,只管顺江而下,看见大海,即可折返。” 洪浩点头答应。 大娘又道:“这游历最大的作用,却不是要碰到多少机缘,弄到多少宝贝。而是开拓你的视野和胸襟。常说横看成岭侧成峰,便是位置不同,看法迥异。大道无垠,我们只能以自己已经感悟的道去看这个世界。那狭隘偏执的,以为自己感悟的道便是至高无上,一见别人之道与自己不同,便觉得别人是误入歧路,丝毫不怀疑自己,实在可笑。那稍好一点的,虽不认为自己所悟之道便是至高无上,但也不会觉得别人所悟之道或有妙处,总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固步自封,老死不相往来。那最上等的,却是见多识广,已经明白各道有各道的优缺,会不断的取长补短,最终形成适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你此番出游,当要切记!” 洪浩见大娘说得语重心长,便肃然回答:“徒儿谨记。” 大娘见他如此,便逗他道:“我且问你,那我们平常所吃豆花,当吃甜的还是咸的?” 洪浩一愣,不知大娘为何突然问这,挠挠头道:“我巴国人,豆花都吃辣的。” 大娘道:“辣的不过是咸豆花下面一个分支,总来讲还是咸豆花一脉。但你可知,为师以前各国游历,却也见过不少地方,是吃甜豆花。” 洪浩惊奇道:“那甜豆花……会不会太腻?” 大娘叹口气道:“你觉得腻,便认为天下人都应该觉得腻么?” 洪浩猛然警醒,大娘刚刚才说给他的道理,他还说谨记谨记,这差一点就人仰马翻了。 赶紧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大娘幽幽说道:“好徒儿,也不是为师怪你,只是照此心境游历,你游遍九州四海,也是徒劳无功啊!” 洪浩悚然一惊,对大娘深深一拜,不敢再言语。 大娘又道:“你这次出游,除了开拓胸襟,增长见识,在路上也必将遇到遇到各色各样的人,未必都是如种夔,阿发一般对你友善和睦的。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虚情假意,你自己要有个分寸,不要老老实实把自己合盘托出。不过这个也没个方法教你辨认,只有你自己把握。” 洪浩道:“徒儿记下了,师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大娘想想道:“其他也无甚要紧了,遇事无非就是为师教你的顺从本心,不伤大道根本。” “还有,你千万不可负了唐绾。在外莫要贪图新奇,做些浪荡事情。我知你本性质朴善良,原是不会,但你现在所见世界太小,等你见了外面那大大的花花世界,很多时候,一样是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会把你改变。外面女子,或妖娆妩媚,或清淡高雅,或活泼可爱,或温柔娴静,说不得那一款就对上你胃口。现在赌咒发誓也是无用,真遇上谁也不敢打个包票。我不过提前敲打你一下,让你有个警惕。” “那些劳燕分飞的男女,哪个不是喜欢的时候真心喜欢,不喜欢的时候真心不喜欢……” “好了,啰啰嗦嗦给你讲了这么大一堆,够了。说再多也抵不过临机应变,你准备何时出发?” 洪浩想想说:“明日出发吧,这一走我也不知归期,想去给爷爷烧个香。” “那是应该,你先回屋收拾吧,自己安排。” 洪浩便与大娘告辞,返回自家房间。 进屋与唐绾说了大娘的吩咐,又说了些小两口的悄悄话。那小鸡仔一旁听得甚是仔细。 小鸡仔听完,唧唧唧唧叫个不停。洪浩唐绾却懂它意思。 洪浩道:“你若跟我同去,那谁保护娘亲?” 小鸡仔一双绿豆眼眨巴眨巴,好像在思考洪浩所说,然后唧唧。 洪浩笑道:“我师父年纪也大了,她也需要你的保护。他们都不会吐火,没有你厉害。” 小鸡仔听到此话,唧唧唧唧欢叫,甚是得意。看来洪浩这个马屁拍对了,它不再坚持要跟洪浩一同游历。 洪浩摆平了小鸡仔,出到门外,施展功法,到朱砂镇去买了些香烛纸钱。 为了避免遇到石鼓村的父老乡亲,洪浩还是打算等天擦黑再去南坡祭拜爷爷。好容易等到太阳落坡,洪浩施展功法,来到南坡,却远远看见,爷爷坟前,一对蜡烛还在燃烧,似乎有一个跪着的身影。 第39章 同伴 洪浩暗忖:“我与爷爷相依为命,从未有亲戚走动,这人会是谁?上次来时爷爷坟墓重新垒过。却不知和此人是否有关?但既来祭拜爷爷,那我总该感激。” 当下凝神静气,慢慢靠近,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女子背影轮廓,似曾相识。 洪浩为避免唐突,并未继续上前,隔了丈余距离,轻声说道:“洪浩这厢有礼,敢问足下高姓大名?却不知为何在此祭拜我爷爷?” 那女子原本跪着,虽手上在一张一张往那纸钱堆添纸钱,但心思显然并未在此,听到洪浩声音,娇躯微震,旋即起身,转向洪浩一礼,亦是柔声道:“洪公子,别来无恙。” 借着微弱火光,加之声音熟悉,洪浩这才确认,女子竟是离火宗三长老苏巧。 洪浩颇为诧异,惊疑道:“苏长老,怎会是你?” 苏巧道:“那日被公子所伤,道心崩塌,以为断无生理,却不料公子仁厚,竟手下留情,心中感念,无以复加。生死关头方才得悟,无情一道,修至圆满,也不过仙家杀器,谈不上正果。” 洪浩道:“你不用太过感怀,我只是遵从内心而已,也谈不上刻意为之。” “不管如何,公子此举,对小女子恩同再造,我也仰慕公子道心高洁,见贤思齐,却不怕东施效颦,总要学上一学。让公子见笑了。” “不敢不敢,苏长老如此诚心,我也佩服。” “小女子以前视生命如草芥,麻木无情,现在看来,原是大错特错。只是那些被我所害无辜之人,却再无我一般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每每想到此时,悔恨难当。”说到此处,苏巧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真情流露,不似作伪。 洪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宽慰苏巧,转念一想这也无需宽慰,那些她手下的无辜生命,他又不能替代原谅。于是转移道:“苏长老为何知道我爷爷坟墓?之前重新垒土立碑也是你吧?” 苏巧俏脸微红,轻言回道:“不敢相瞒,公子你也清楚,离火宗与官家瓜葛极深,当年便是翻查名册,查到公子行踪……与公子一行白马驿别后,按大娘指点小女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本就感激公子,却无以为报,就想着公子爷爷坟茔或可尽些绵薄之力……” 听到此处,洪浩恍然大悟,便道:“原来如此,那苏长老有心了,洪浩多谢。” 苏巧原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这些细节,一般人却是想不到的。不单单洪浩这里,那被她无情杀害的无辜之人,她都想法找到其家人,做了许多安排弥补,也不声张,只求换取些许心安。 苏巧道:“不敢当,说来还是大娘公子师徒对我恩重如山,公子留命,大娘指路,如今小女子活得清净安宁,胜过以前千百万倍。以后但有驱使,莫不从命。” 洪浩点头:“我师父面恶心善,寻常却不管闲事,她愿指点于你,总归有她道理。” 苏巧幽幽道:“大娘说我,却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扯远了,总是我福缘,得她天大好处。却不知公子为何今日来上香烧纸?” 洪浩道:“我明日要出门游历,不知几时回来,故给爷爷道别一下。”说罢走到坟前跪下身去,开始烧纸。 不料洪浩简单一句话,苏巧竟然颇为激动,急声道:“公子明日出游?” “嗯,我师父叫我沿江而下,见到大海便折返。”洪浩有些奇怪,他出游,为何苏巧会如此激动? 苏巧急道:“大娘没给公子安排人同去?就单公子一人外出?” 洪浩一边烧纸,一边回道:“目前我们三个弟子,大牛师兄和我姐姐,都还是金丹境,只有我是元婴,师父说元婴才出游,他们还不用。”洪浩对苏巧并无隐瞒,似乎也很相信她。 “哦,原来如此……那,那祝公子一路平安,小女子这边……就不叨扰,先行告退。”——不知为何,简单一句话,苏巧却说得很是艰难,仿佛有些无奈,有些委屈,有些失落,有些不甘,还有些凄惶。 洪浩很是奇怪,不知苏巧为何如此,但也不冒然相问,便与苏巧作别。 他却不知,那日在白马驿,大娘让苏巧附耳过去,一番耳语,除去叮嘱苏巧弃恶从善,改邪归正,最重要的一句话却是:“我那好徒儿,突破元婴,我看是快了,等他到得元婴境,我便安排他出门游历,我那徒儿,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到时你若跟随,必定沾光,恐怕会有一场大造化……”苏巧至此便死死记住大娘所言。 但刚才洪浩所言,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大娘却没有交代要洪浩带她同行,她失望至深,但却无可奈何。再如何,她也不可能腆着脸匍匐乞收吧。 洪浩祭拜完毕,也就返回山庄。 洪浩把遇到苏巧一事禀告大娘,大娘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倒是黄柳道:“师父,常言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说那狐狸……你说那苏长老真的是诚心悔过了么?” 大娘叹口气道:“一般来讲,人的性格成型后,较难有大的改变,但如果遭遇特别大的变故,却有可能性情大变,那苏巧当属此类。” 黄柳嘻嘻点头:“那日白马驿见她,的确和山上所见大有不同,虽说不上来,但感觉得到。或是师父那六个耳光的功效,哈哈哈。” 大娘白她一眼,假嗔道:“莫要贫嘴,是我好徒儿刺破她心,却又缝补她心,方才如此。” 翌日清晨,大家都是早早聚拢一堆,给洪浩说些告别的话。 大牛虽沉默寡言,此刻也有些依依难舍,毕竟这一别,原不知何日再能重逢。他比洪浩黄柳先入门三年,却也没见过被大娘赶出去历练的大师兄,现在小师弟也出门游历,颇有些伤感。但他也知这是必经的阶段,故拍拍洪浩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黄柳更不用说,从洪浩进入黄府到现在,几乎是朝夕相见,形影不离。虽她天性洒脱,泼辣豪迈,但姐弟情深,此刻也难免神伤。幽幽说道:“痴儿,虽然你现在功法修为,比姐姐高得多,但还是那句话,若有人打骂于你,我却不答应。” 洪浩道:“如有人打骂于你,我也不答应。”说完一瞟大娘,补充一句:“师父除外。”黄柳原本黯然,听到此言,忍不住噗嗤一声,嗔道:“滚——” 唐绾早已梨花带雨,说来虽是她用言语激励洪浩,但那只是为夫君更上层楼忍痛违心,也是她深明大义过人之处。不过毕竟儿女情长,这一走山高水长,君问归期未有期,那个中滋味,却是其他几人难以体会。洪浩只拍拍她肩,对着她手里小鸡仔道:“保护好娘亲,保护好大家。” 那小鸡仔瞪大绿豆眼,唧唧,唧唧。 洪浩走到大娘面前,噗通跪下,道:“师父,徒儿将行,师父还有何吩咐。” 大娘笑眯眯道:“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为师也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丧气场面,记得出去给老娘长一身本事回来。光大我不二门。” “还有,穷家富路,为师一直说出门在外,银子比人会说话,凡能使银子解决的事情,就不要为难自己。你的盘缠为师早就准备好了,你出门,先去离火宗,把那一百万两银子拿上,先前为师还愁你不好携带,结果你就得个虚空袋,你说是不是天意?” 原来当日扬威离火宗,大娘讹的一百万两银子,叫离火宗封存,原因却在此处。大娘早就替洪浩谋划得清楚明白。不过出手就是一百万两,想着开肉铺之时为一两个铜钱和街坊买主吵个面红耳赤,大娘对这个徒儿,倒是真心舍得。 黄柳是见过银子的富贵之家,眼皮子不浅,却也被大娘这大手笔惊得合不拢嘴,撒娇道:“师父,若是我到了元婴境,出门盘缠却给多少?” 大娘白她一眼:“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为人都清楚,一碗水最是端平,等你到得那时再说。” 黄柳啧啧啧咂嘴,显然对大娘的一碗水不抱希望。 大娘突然神色一正,道:“好徒儿,最后还有一样,你到了那离火宗,去见见苏巧,在白马驿为师曾告诉她,等你出游,她最好跟随,或有天大福缘。当然带与不带,为师却不强迫于你,你自己决定。为师当时考虑有二,一是她毕竟是元婴境,遇事可以帮村,二是她心思缜密,老于江湖,你心性善良淳朴,却不知外面那些把戏,把你一身衣裳连带裤衩都能骗个精光,有她在却不会上当吃亏。” 唐绾听到大娘如此说话,急道:“相公,你带上吧,我怕你受冻……”她也知洪浩淳朴,涉世不深,仿佛已经看到洪浩被人骗得精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洪浩点头道:“难怪昨天觉得苏长老后边说话有些异常,全凭师父安排。” 黄柳猛然醒悟:“师父,难怪你要给苏巧丹药巩固境界,原来那时就是施恩图报,却是为痴儿游历做准备……那苏巧感激涕零,必定全力以赴,她算什么老狐狸,和师父比起来,简直是小绵羊。” 大娘用小手指伸进鼻孔,钻了两下,不置可否。 最后挥挥手,道:“去吧。” 洪浩拜别众人,向着离火宗出发。 到了离火宗山下小镇,洪浩依然去到之前师徒入住的月华客栈打尖。故地重游,那小二却一眼认出洪浩,连忙把那本就干净的桌凳又拂了拂,招呼洪浩入座。 “客官今日来是何事呀?”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收债。” “哎呀,客官,这收债的事情离火宗最是拿手,管你十年八年陈年老债,离火宗都给你收得回来,只一样,离火宗收回来,却要拿走四成做酬。” “不妨,总比烂了好。” “客官通达……客官取号了么?我愿助客官一臂之力。” 洪浩笑笑道:“多谢小哥,不过上次办事,认识了离火宗几个内院的人,却说有事只管上山,不用排号。” 小二惊道:“客官好神通,竟能与离火宗内院搭上关系,佩服佩服。” 洪浩闲聊一会,便付了茶钱上山。他既没有摆阔绰给一块银子打赏,也没有刚够茶钱那般小气,比照着多付了几文留在桌上,倒是显得老练。 洪浩走到山门,外院弟子却不识他,要他号牌,洪浩自然没有,外院弟子便挥手让他排队。 洪浩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不二门弟子洪浩求见,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可能离火宗内部有所通知,那弟子应是知道不二门,听道洪浩此言,立刻屁滚尿流,结结巴巴道:“不……不用通报……公子直接……直接上山即可。” 洪浩笑笑,也不为难,一拱手便前行,一路来到内院山门,内院弟子,却都是认得大娘师徒的,一看洪浩,立刻拱手行礼,前面带路。 来到广场,依然看到众多弟子正在练功,众人见他,便纷纷停止练功,单手如举火把一般举剑,全部保持这个姿势,却不像剑阵,把个洪浩弄得摸不着头脑。正纳闷之时,这队伍里却有一人快步朝自己走来,洪浩一看,原来是轻尘。 洪浩大声道:“表……表姐,他们这是何意?” 轻尘快步来到洪浩面前,面色微红,道:“这是习剑弟子的礼仪,表示敬佩的意思……他们都已知道,蜀军退兵,全凭你一人之力……话说你今日来离火宗不知何事?” 听轻尘这么一说,洪浩倒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我奉师命,来取银子。” 一百万两的事情,那日所有弟子都在场,都是知道。 轻尘道:“原是应该,我去叫夏长老……” 说话间,早有弟子通报,夏长老已经匆匆迎了出来,听了洪浩来意,便把洪浩领到宗门库房。 夏百草恭恭敬敬道:“上次仙师吩咐后,不敢怠慢,一直封存保管,未敢挪动一分。却不知公子山下准备了多少车马?” 洪浩摇头:“不消,我这装得下。”说罢拿出虚空袋。 夏百草也知纳戒,但却不相信这袋子如此能装,直到一百万全部装完,洪浩把虚空袋收入怀中,夏百草才满头大汗道:“公子果然一身宝贝。” 洪浩装完银子,回到广场,此刻广场人越来越多,其他长老弟子都已经到齐,来给洪浩作礼,毕竟心知肚明,捡了洪浩一个天大便宜。 洪浩左顾右盼,却未见苏巧,便问夏百草:“为何不见苏长老?” 夏百草以为洪浩怪苏巧无礼,赶紧说道:“公子恕罪。我那师妹昨日外出回来,不知为何闷闷不乐,一问却说病了,这元婴之躯还会生病,我也是闻所未闻……” 洪浩暗暗发笑,却不点破,突然正色道:“苏长老是瞧不上不二门,瞧不上我么?” 夏百草见他如此说话,吓得说话不利索,道:“万万不会……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就叫去,定会给公子赔罪。” 洪浩突然发动功法,沉声叫道:“苏长老,出发咯——” 这一声响彻云霄,怕是十里开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40章 出发 那苏巧自与洪浩巧遇,听洪浩所言,情知当是大娘没叫他带上自己,一时间彷徨苦闷,无处发泄。若是换以前,可能又要大开杀戒,发泄一番。但现在转了性子,却如受了冷落的小姑娘一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 两百岁的小姑娘生气,和二十岁的小姑娘生气都是一样的——自怨自艾少,怨天尤人多。 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苏巧觉得,还是大娘老了记性变差,一时忘记这个理由最为靠谱。可时间已过,今日洪公子已经出门,自己再去想法子提醒大娘也是晚了。 就在此时,苏巧听到了洪浩的喊叫,心情可想而知。 苏巧开门冲出去,一瞬间便来到了广场,看见洪浩,喜出望外。 颤声道:“何时?” “此时。” 离火宗全体长老弟子,看见洪浩带着苏巧,一前一后,快步下山。大家目瞪口呆,只觉像两人在表演正大光明的私奔一般。 不二门端的是了得,来一个弟子,拿走一百万两银子,还拐跑一位长老。 二人来到山下,洪浩带着苏巧依旧回到月华客栈歇息。那小二见到洪浩,刚要招呼,忽地看到随后跟着的苏巧,顿时手脚酥软,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苏巧激动之下,连包裹也未收拾一个,洪浩叫走便走,除了身上衣裙,两手空空。那小二虽不识苏巧,但离火宗的装束却是一清二楚,眼见苏巧一身装扮,绝非寻常弟子,知是那山顶之上大人物。一时间哆哆嗦嗦,手脚都没个放处,生怕稍有差池,招来横祸。 洪浩见小二行状,又回头看一眼苏巧,便知缘由。 当即对小二温和说道:“小哥,无妨,我与这苏长老却是……却是朋友,我们在此歇歇脚,说说话,你照常上一壶茶即可。” 那小二闻言稍安,连忙请二人落座,上了一壶茶,赶紧走远。心中对洪浩却十分佩服,暗忖:“这客官能叫动山上神仙帮他收债,着实不简单。”他若知这客官便是去收山上神仙的债,还整整收了一百万两,不知会作何感想。 洪浩对苏巧道:“苏长老,你这一身装束,太过打眼,我们路上行走,恐有不便吧。” 苏巧羞涩回道:“情急之下,原是走得仓促,却忘了这一层。” 洪浩道:“那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就在此等候。” 苏巧急道:“无妨,就在镇上寻个裁缝铺子,买两套现成衣裳即可。”——她此刻患得患失,生怕一个离开,回来洪浩便消失不见,那却没个哭处。 洪浩突然看着苏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双眼睛在苏巧脸上反复洗刷。嘴里兀自说道:“原来苏长老……苏长老竟如此好看。” 被洪浩这么盯着看,又听洪浩如此说话,那苏巧虽是见惯了风月,红尘中滚过的,也不知洪浩为何突然如此。但听口气便知洪浩并非奉承,而是真心夸她好看。当下心里扑通扑通,双颊不禁晕出两朵淡淡红云。 却见洪浩挠挠头,继续说道:“苏长老如此好看,便是换上了平常装束,一样也是醒目招人……这可大大不妥,须要想个法子,遮掩一番,方才方便……咦,苏长老你怎生脸红?莫不是此间太热?” 苏巧听他这么说话,才知自己误会,尴尬之下,两朵红云更甚。 只能顺着洪浩话语借坡下驴,呐呐道:“原是……嗯,此间原是有些闷热。” 赶紧又道:“相貌却不要紧,我等境界,易容变音,都是轻而易举,却不知公子想我二人何种关系?祖孙,姐弟,兄妹,……母子,亦或夫妻?” 洪浩挠挠头道:“也不用太过麻烦,就你现在这般,把容貌变作普通一点即可。叫你姑姑,或者姨妈,你选一个。” 苏巧本是中年美妇模样,单从看上去的岁数,做个洪浩长辈甚是吻合。 苏巧听洪浩如此说,突然打趣道:“为何不就扮做公子娘亲?” 洪浩摇头,正色道:“我本是孤儿,自幼爷爷抚养长大,没见过娘亲,也谈不上感情,你扮作她,我恐会有厌恶,反而不美……再者,我与师父在长荣镇卖猪肉之时,听惯了市井吵骂,你若做我娘亲,以后如有对骂,你却吃亏。” 苏巧听闻,知他所言乃巴国国粹,又怜他身世,当下便柔声说:“那我做你姑姑。” 洪浩点头,道:“好,那便定了,姑姑,把脸变化一下。” 苏巧闻言,把双手放脸上搓揉一会,拿开双手,道:“如何?” 洪浩一看,虽神情气质还依稀可辨,但五官确实已经大为改变,只是寻常妇人,不会让人过多注意。 洪浩点头道:“如此甚好,姑姑,我们去买两身衣裳,这就出发吧。不过我不识路,师父只叫我往大海边去,路上怎么走,去哪些地方,师父说你老于江湖,我便全凭你安排。” 苏巧道:“这个不在话下,我元婴之后也游历不少地方,东南西北也都走过,只是福缘浅薄,没一点造化。此次跟着公子,想必能沾光不少。” 洪浩付了茶钱,当下二人便找了间裁缝铺,苏巧买了衣裳,换上之后,果然普普通通,和洪浩甚是相搭。寻常姑侄出门模样。 历练之路,开始出发! 苏巧说这小镇也有水路,不过只是短途,须坐小船去到大安镇,方能换大船再走。 二人到了小小码头,正有几条小船靠在岸边等客。几个船家却在岸边围做一堆,或蹲或坐,聊些闲话。 其中一名船家看到洪浩苏巧二人模样,知是坐船,用手斜斜一指,道:“去那条船坐等,人齐开船。” 二人望去,几条船中,只有一条已坐有一人,当是指这条。 苏巧便领着洪浩上船,船舱甚小,不过是顺着船身左右各装一块板子当做座位,上边加个竹篷,只能挡挡日头,却挡不住风雨。 二人晃晃悠悠坐下,洪浩见对面先坐那人,直瞪瞪望着自己二人,顿时有些不自在。 对面那人,乡野闲散粗鄙村夫,想是没读过一日半日圣贤书,自然不知道非礼勿视。他从小到大皆是这般看人,丝毫未觉不妥。加上舱内狭小,抬头即见,说来虽然粗鲁,却不算无礼。 好在此刻二人实在普通平常,那闲汉望了一会,也觉无味,便闭目养神,嘴里犹自嘀咕:“妈逼,不知等到几时。” 洪浩望向苏巧,却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不禁暗叹:“果然是转了性子,换做以前,这粗鲁汉子怕是下水喂鱼了。” 此刻又匆匆赶来一人,背个箱子,像是行脚郎中,一上船就催促岸上船家,急道:“船家,何时开船啊?我这说好今日去赵家村看病,眼见是迟了。” 那船家看他一眼,道:“总要坐齐十人方才开船,你急着赶路,却不早些出来?现在才四人,你急个鸟。我立时开船也可,你把剩下六人船资一并给了。” 郎中吃了一顿抢白,闹个没趣,却不再言语,只在那东张西望,盼着快些来人。 过得一会,却一下来了四人,年轻学子模样,上了船犹在叽叽喳喳,像是讨论先生作业。 那闲汉嫌吵闹,睁开眼睛猛喝一声:“闹个锤子,这又不是你家,莫要吵大爷我睡觉。” 四个年轻学子见他横蛮,颇为惧他,虽忿忿不平,却果然不再说话。 又等了一阵,却来了三人,不过是一个老婆子和一个怀抱婴儿的村妇,正好坐满一船。 船家见人齐,当下便解了缆绳,跨上船来,拿竹篙一撑,小船便晃晃悠悠出发了。 那闲汉早已睁眼,舱内望了一圈,望到村妇,却再也挪不开眼睛。原来那村妇姿色虽是平庸,但胸前却鼓鼓囊囊,蔚为壮观。闲汉直勾勾盯着,丝毫不遮掩。村妇似已发觉,颇不自然,只拿婴儿遮挡。 过得一会,婴儿啼哭,村妇抱着摇晃,也不见好,反而哭得更是大声。 闲汉开口撩拨:“你这当娘的是怎生当的?这明明是娃儿饿了,你却不喂奶吃。” 村妇涨红了脸,虽知这是闲汉拿话撩她,但也无可奈何。 和村妇一路的老婆子,此刻开口道:“你这人,怎生如此无礼?大庭广众之下,你让我媳妇如何喂奶?你没个礼义廉耻,我们却要。” 闲汉嬉笑道:“这奶水便是娃儿的饭食,饿了就当吃饭,天经地义,谁家吃饭还要偷偷摸摸?小娘子,莫要遮遮掩掩,大方掏饭给娃儿吃。” 这等明目张胆的调戏,洪浩实在看不下去,刚要说话,却被苏巧暗中拉拉衣袖,似乎让他不要管闲事。 就在此时,那年轻学子中终于有人站出来道:“你这粗鄙小人,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当真没有王法么?” 闲汉冷笑一声:“老子的拳头便是王法。你若不服,过来试试。” 学子不甘示弱,仗着人多,便想与闲汉一较高下。但舱内狭小,连人都站不直,四名学子刚起身,那小船就开始摇晃得厉害。 船家大叫:“都坐下,你们打架上岸去打,这会把船晃翻了,一个都不得好。”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虽未动手,但骂得却凶。 就这么一路骂骂咧咧,小船终于到了大安镇。 四名学子抢先下船,摆开阵势,只等闲汉下来,便要大打出手。 此时闲汉见四人真要动手,自己却没了嚣张气焰,堵在船头,大叫:“打人啦,杀人啦!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尽显泼皮无赖风采。 听得叫喊,只一会,码头上就围满了人,大家都稀奇看热闹。 一个学子怒道:“你个泼才,竟然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在船上调戏良家,我等仗义执言。” 闲汉道:“我哪里调戏了?你自问问她们,我算不算调戏。” 学子气急反笑,道:“好好好,我就当着众人的面,问上一问,若是调戏了,今日定将你送到官府严惩!” 说罢,走到那老婆子和村妇面前,大声问道:“老人家,你不用害怕,告诉大家,这恶人,刚刚在船上是不是言语轻薄,调戏你家媳妇?” 却不料那老婆子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句:“一些玩笑话……也算不得调戏。” 那学子目瞪口呆,万万不曾想到这老婆子会如此说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料苏巧此刻出声怒斥:“你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人家好心帮你,你却辜负人家一片赤诚,便是你这样的人,凉了古道热肠。不行,今日一定要说个清楚明白。” 那老婆子苦着一张脸,道:“非是我等不识好歹,家里还有事,我等还要赶路,耽搁不起……再说我媳妇也没甚事情,就算了吧。” 就在此时,围观人群中穿出两个一身官衣的捕快,边走边说:“何事聚集喧闹?” 闲汉见这两名捕快,非但不紧张,反而大笑:“狗日的,张六斤,赵有财,总算来了。这两日逢休,去老丈人家喝一场酒,回来还顺路捉了一对拐子。” 原来,那老婆子和村妇,却是牙婆和她女儿,专事婴儿买卖勾当。闲汉本是大安镇冷捕头,碰巧遇上,看出端倪。故一路拿话撩拨,就是要激起公愤把事闹大,这样才能困住二人,以免偷偷溜走。 张赵两位捕快,当下把二人捆了送往衙门。 冷捕头对四名学子抱拳施礼,道:“四位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冷某佩服。” 四名学子一脸尴尬,那名最先站出的学子还礼道:“着实惭愧,差点帮了倒忙。” 冷捕头正色道:“正要相告各位,千万不可因今日事,以后遇事便袖手旁观,不管事情最终如何结果,几位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 四位学子道别后,冷捕头又来到苏巧面前,仍是抱拳施礼道:“这位夫人,今日一番话当得起侠义二字。冷某甚是佩服,在此谢过。” 冷捕头说罢,告辞别过。 洪浩对苏巧道:“姑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才拉住不让我动手。” 苏巧笑道:“贤侄啊,那村妇就坐你身旁,你可闻到乳臭?” 第41章 初试 见洪浩一脸茫然,苏巧猛然醒悟。 随即一脸慈爱道:“贤侄,你自小未见娘亲,不知乳臭……原是情理之中。那乳臭,专指奶腥,那村妇若是婴儿娘亲,日常喂奶,身上便会有那气味。” 洪浩点头道:“师父让我在外多听你的,总是道理。也亏得带上你,不然今日怕要冤枉好人,为虎作伥还自觉英雄侠义了。” 二人说话间,来到一处酒楼,虽不算豪华,但在这镇上也算是鹤立鸡群,高出一截。 洪浩笑道:“姑姑,方才多亏你阻挡我鲁莽行事,我请你吃顿好的。” 苏巧笑道:“孺子可教。” 二人进了酒楼,这酒楼生意不错,虽未全满。但余桌也不太多,二人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洪浩点菜却不似黄柳那般恨不得把一个菜谱刷上一遍,问了小二,此楼招牌乃是“大安鱼”,便叫上一份,又来两个炒蔬菜,足矣。 小二殷勤笑道:“客官好运气,刚后厨告知,今日这鱼只剩最后一尾,做了客客官这一份,后面客官再点只能明日请早咯。” 洪浩笑道:“多谢小哥,我这人,运气向来不错。” 待小二离开,洪浩便把那日和黄柳在一县邑酒楼巧遇阿发一事说给苏巧听。 苏巧听了,满是羡慕,叹道:“我出游多次。却没碰上半点福缘,你就在这小小巴国,便能遇见如此神仙人物,这却没个说理处。” 洪浩安慰道:“此番定会不同,我虽说不上来,但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苏巧道:“说来好笑,平民百姓都盼望平安无事,平安是福。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可我们修仙一途,偏是希望天天有事发生,非要有事,才能磨出悟出捞出拣出一些福缘。” 二人说话间,酒楼又来客人,一男两女,华服锦裳,男子一袭白衣,玉树临风,女子均着绿裙,亭亭玉立,端的是好模样。这作风气派,绝非普通人家装得出来。 三人进来,立刻吸引众人目光,全都齐刷刷投向三人。 三人也不以为意,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光鲜亮丽,引人注目的感觉。 那白衣男子一扫大堂,便一指临窗一张桌子,也不管那桌此时正有客人用餐,对两位同伴女子柔声说道:“我看只有那桌风景最佳,要不就那桌,你们觉得怎样?” 二位女子都是高冷做派,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认可。 洪浩低声问向苏巧:“姑姑,巴国王室官宦子弟,你离火宗最熟,可知这几人?” 苏巧摇头:“绝非巴国贵族子弟。应是远处游历到此。” 只见那白衣男子径直走到临窗那张桌子,微微一笑:“各位,打个商量,我和同伴看上这张桌子,烦请各位移步到别桌如何?”说是商量,但口气间却不容拒绝。 虽然此桌客人也是这三人进门就已见到,也知其气度不凡,但这么一来就唐突赶人,换谁也不会服气,席间之人正待说话。却见白衣男子不知何时拿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叩在桌上,力道不轻不重,声音不大不小。 席间众人看得清楚,一锭雪花银子,成色十足,怕有五两往上。那席间主家立刻道:“些许小事,无妨无妨,我等也吃得差不多了,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说罢立刻把银子抓在手中,眉开眼笑,招呼众人离座。 那白衣男子不再说话,只是略微点头示谢。仿佛知道结果必然会是这个样子。此刻自有小二上前,飞快把那些残羹剩菜碗碟撤下,把个桌椅擦了又擦,只因这白衣男子出手阔绰,小心伺候定有赏钱。 洪浩又对苏巧小声道:“我师父说,出门在外,银子比人会说话,我一直不明白是何道理,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他穷苦惯了,对银钱分外小心,此刻虽百万银两在身,却难改小气习性。换他是断然不会花钱买座的,其实也不叫不会,是根本就想不到可以这样,性格使然,没座他只会傻等或者换地方。 苏巧笑道:“贤侄须记住,当你银钱足够多时,怎么花,也是学问。” 洪浩点头,深以为然。 那边三人却已落座,正在点餐。其中一女子慵懒道:“听闻这里最出名便是大安鱼,先给我来上一个。” 小二愁眉苦脸:“这位小姐,实在不巧,今日其他都有,唯独这大安鱼……已经卖光了。” 那女子一听小二回话,一张脸立马冷若冰霜,怨道:“这也无,那也无,开个甚店!我不吃了,让他们点。”说罢低头玩弄指甲。 说话时,另一小二正端着一盆大安鱼往洪浩桌子走去。 另一女子眼尖看到,立刻起身拦住那上菜小二,问道:“这可是大安鱼?” 小二老实回答:“是大安鱼,最后一份,却是那桌客人先点。”说完朝洪浩苏巧桌子努努嘴。 那女子道:“那却好办,你先别上,放我那桌,我们自去商量。” 这小二虽地位卑微,但还是颇能坚持诚信经营,便道:“这位小姐,我先放一边,等你们两桌客官商量好了我再上如何?还望莫要为难小人。” 那女子听他说得也有道理,点点头,自己就朝洪浩那桌而去。 她也如那白衣男子一般,走到洪浩跟前,直接道:“打个商量,你们点的那大安鱼,我们要吃。” 说罢也是掏出一锭银子,比方才白衣男子掏的更大更重,扔在桌上。 却见洪浩慢慢摇头道:“不巧得很,我们也要吃。” 其实洪浩,对吃从来不甚在意,这女子若是客客气气,诚心相求,他未必不肯答应。但那男子去商量要人换桌子,好歹还假意挤个微笑。这女子却连装也不装,一副冷冰高傲模样,找人办事却如给人面子一般。她哪知洪浩,最是痛恨无礼之人。他小时在朱砂镇,因衣衫褴褛,一身又脏又黑,那些小户人家女子,见他均是掩鼻而过,虽不说话,但嫌弃之意便是小孩子也能感受那种屈辱。之所以对唐绾心心念念,也因唐绾是第一个对他从未露出嫌弃之情的女子。 那女子洪浩如此说话,只疑自己听错。因与她同行白衣男子,用此法子,从未失手。 她旋即一想,或是这人刚见到她同伴买桌子一事,此刻独一份大安鱼,奇货可居,想趁机多要,虽属贪得无厌,也是情理之中。 当下也不迟疑,便又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冷冷说道:“见好就收,莫要贪得无厌。” 此刻大堂内众人都已被洪浩这边情形吸引,眼见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俱是惊叹。 “小哥,可以啦,这两锭银子,你过了今日,来吃几百份也是够的。” “这等好赚的银子,我等怎生遇不上啊……” “可惜我点这份已经动过筷了,不然我却愿意……一锭银子也愿意。” 此时白衣男子和另一个女子均已过来,见这女子胸脯起伏,一张俏脸铁青,显然颇为生气。 偏偏此刻洪浩又慢吞吞的说道:“什么贪得无厌?收你银子才叫贪得无厌,我又不要你银子,你自己拿走,我们要吃鱼了。” “你……”给银子的女子见洪浩如此说话,当真气急败坏,当下便要发作。 白衣男子赶紧一扯她衣袖,示意不要动怒,他来解决。 白衣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小哥,原是我同伴鲁莽,冲撞二位,在下先赔个不是。只是我们路过此地,可能再也不会故地重游,这美食一旦错过,也就遗憾终身了,还望小哥忍痛割爱,我等感激不尽。作为报答,二位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听听。” 洪浩慢悠悠道:“她先前若是你这般说话,这大安鱼我便送与你们也无不可。只是她先前不尊重我,此刻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白衣男子听洪浩此言,也不生气,指着窗外远处山坡上一棵大树,微笑说道:“小哥,对面山坡那棵大树,你可看见?” 洪浩顺他所指望去,老实回答:“看见了,怕有三人合抱粗细,十来丈高。” 刚说完,却见那白衣男子一扬手,一道剑光冲窗而出,霎时那棵大树竟被剑光一分为二,劈为两半。 众人一见,大呼小叫,原是神仙下凡。 白衣男子见洪浩目瞪口呆,只道是被吓傻,便等了一息,才又说道:“小哥,现在可以割爱了么?” 洪浩哭丧着脸道:“好好一棵树,长这么大怕要好几百年,它又没招你惹你,你劈它作甚,你劈我呀。” 众人见他如此说话,只当他已经吓傻,如此冒犯神仙,恐怕大祸临头。邻桌的便都离座后退,怕被连累。 那白衣男子听洪浩这般,当下也是脸色铁青:“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得罪了。” 苏巧情知洪浩功法当在自己之上,但自知洪浩是孤儿后,却生出一份长辈情义,此刻油然暴发,眼见白衣男子要动手,她历来讲究先下手为强,马上发动功法,一层青色火焰附着全身。 但下一刻,她便看到一个极其滑稽诡异的场面——只见洪浩起身,用并不快的速度,啪啪啪啪扇了白衣男子四个耳光,但白衣男子偏偏不能躲避,结结实实的受下。他两名女子同伴虽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但也是偏偏不能阻拦,想抬手而不能。 等洪浩做完这一切,回到座位之后,时间仿佛才恢复正常。白衣男子一摸脸颊,火烧火燎的感觉非常真实,当下大为惊惧,情知遇上高人,被吓得连愤怒都不敢有。 众人一见,大呼小叫,原来人外有人,仙外有仙。 苏巧放下心来,收了功法。这等挨耳光的恐惧,她深有体会,只有功法境界完全碾压对方才能做到。当时大娘抽她,便是这般。眼见白衣男子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再英俊的脸庞也会显得突兀可笑,苏巧便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旋即想到自己当时情形,离火宗全体长老弟子看她应也是这般可笑,又不禁默然。 洪浩慢慢说道:“我至今未曾饮酒,我帮厨时,孙大娘曾对我讲,不会喝酒最好别学,我便记下了。所以敬酒罚酒我都不喝。”——那孙大娘是黄府厨娘,当年一起做事,随便一句话,洪浩竟至今铭记。 洪浩又对两名女子说道:“非是我惜香怜玉,舍不得抽你们,我师父告诉我,临阵对敌,没有男女,只有生死。只是刚才只有你们这位同伴起了杀心,想要杀我,所以我只抽他。我本该取他头颅,但想到二位弄个尸首返乡麻烦,说来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认真,本是实话实说,但远远胜过那些威胁恐吓的话。两名女子也不再高冷,在那瑟瑟发抖,高不知去了哪里,单只剩下个冷了。 最后说道:“我也不知你们是何宗门,也懒得知道,你们若要报仇,却记住不二门洪浩便是。” 还单独对丢银子那个女子说道:“下次见到我,要尊重一些。”说完莞尔一笑。 也不知这一笑,会不会成为这女子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挥手,便让三人离开,三人如获大赦,再也不敢停留,出门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洪浩道:“小二,上鱼。” 那小二赶紧把一盆鱼端上,心里暗自得意,还好留个心眼,没有衣冠取人。刚要是直接把鱼端给那桌,此刻仙外仙发怒,这酒楼怕是难保。 把鱼端上去,洪浩把那女子扔桌上的两锭银子抓起来,待小二放下盆子,双手得空,便把银子往他手里一塞,道:“赏你了,留着娶媳妇。” 小二一张麻脸笑得稀烂。 二人边吃边聊。 “贤侄,你们不二门……为何都是抽耳光?” “师父说了,临阵对敌,要对方死就一剑斩去头颅,要对方活就抽耳光。其他都是花架子,只有这两者可以有效震撼或羞辱对方。” “贤侄刚刚用的几层功力?如此恐怖……” “全力,师父说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苏巧突然觉得自己万分幸运,和不二门现在是友非敌,被耳光支配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她记忆犹新,永生难忘。这耳光啪啪啪啪抽下去,那道心就噌噌噌噌往下掉啊。 “姑姑,吃鱼。” 第42章 娘亲 二人用完饭菜,便出了酒楼,准备赶路。 “贤侄,我们出巴国,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翻山,从蜀国剑阁出去,出去便是黥国地界。一是去巴郡都城走水路,沿江而下,出了巴国便是荆国,你却选哪条?” “姑姑,这两条道,哪条更有意思?” “这个却不好说,两条道各是各的风景,完全不一样。” “那还是走陆路吧,坐船总觉无聊。” “好,那我们先去蜀国。” “嗯,其实我听师父说,蜀山剑派才是蜀国一流宗门,不过已经不问世事。”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他们剑术精绝,已近通神。” “那如果去拜访一下,或能大有收获。”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走就是了。 洪浩和苏巧一路行走,山路多的时候,几天不见人烟,也是有的。 当然可以御剑飞过去,可洪浩不愿意,如果只是为了达到师父的要求,那沿江一路飞行,当是见到大海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可这游历也就没意义。洪浩不愿意,苏巧自然也就跟随,和洪浩相处越久,她就越是相信他。 这日,二人在茫茫群山深处,又走到了一处断崖。 从断崖向下望去,下面竟是一片平整田野,阡陌纵横,远处稀疏有些瓦屋房舍,却是一个小小村落,还有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此刻正有一些炊烟,袅袅升起,一副世外桃源景象。 洪浩道:“姑姑,难得这大山之中,竟有人家,我们去看看,能不能讨些吃食。” 苏巧道:“好,这村子,和我小时家乡倒是极像,颇有些亲切。” “原来姑姑也是村里长大?我当姑姑从小是城邑里出生哩。” “贤侄,我像你一般大时,每日在家采桑养蚕,辛苦得很。” “姑姑这般好看,竟没嫁人么?” “……莫要戳姑姑痛处,姑姑有眼无珠。” 洪浩眼见苏巧神色黯然,知是说了错话,勾起了苏巧的伤心往事。他立刻引开话题:“姑姑,那日和阿发大哥分别之时,那阿发大哥传了我一个秘诀,你想不想听?” 苏巧听他说过阿发,知道是神仙般的人物,这等人物的秘诀,那自然是非同小可,顿时好奇。 便道:“什么秘诀?若是方便,说来听听” 洪浩得意道:“他传给我的秘诀是,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便能吃出肉的味道。哈哈哈……” 苏巧惊愕看向洪浩,暗忖:“我这侄儿,是不是饿得有些恍惚了。” 洪浩原本是想逗苏巧开心,所以照搬了阿发临别之时给他们讲的笑话,但阿发讲时,先有在酒楼只点这两碟菜的铺垫,又有刚施展完神通的惊艳,再以神秘口气说出,环境人物都极是吻合,故而引得洪浩黄柳一阵大笑。但他对苏巧这样没头没尾的说来,听得苏巧莫名其妙,典型的东施效颦,生搬硬套。 见苏巧没有意想中的哈哈大笑,洪浩讨个没趣,摸摸鼻子,暗忖:“姑姑怎生这般无趣,如此好笑的笑话居然一点都听不懂。” 好在二人谈话间却没有放慢脚步,此时已到崖底,穿过一片翠绿竹林,便到达了村口。 村口一座小石桥,有一孩童正在垂钓,全神贯注盯着清澈河水里的那群鱼儿,眼见有鱼儿要咬钩……正在此时,洪浩和苏巧刚好上桥,人影晃动,那群鱼儿受到惊吓,便四散游往别处。 那孩童眼见要上钩的鱼儿跑掉,开口便骂:“日你妈,你们一对狗男女,早不来晚不来,老子的鱼刚要上钩就来!” 洪浩和苏巧面面相觑,没料到这黄口小儿如此生猛。 这孩童莫过六七岁,总比洪浩自力更生时还要小些,又黑又瘦,头发稀疏发黄,还有一条鼻涕虫时隐时现。 洪浩自觉理亏,赔出笑脸:“小兄弟,莫生气,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童并不惧怕,张口便道:“叫你爹,日你妈自然是你爹。” 苏巧听了掩嘴偷笑,暗忖:“难怪不让我扮他娘亲,果然吃亏甚多。” 洪浩还是不恼,他见这孩童瘦黑,就跟见自家小时候一般,只不过自己有爷爷管教,性格远没有这孩童乖张顽劣。 便道:“小兄弟,你好好说话,我赔你鱼钱。” 孩童听见有钱,立刻努力睁大一双细眼:“这鱼可是神仙洞流出来的,一条就要三……五文钱。”他说话时,那鼻涕虫就慢慢爬出来,等他说完话,用力一吸,便又缩了回去。 洪浩拿出十文钱,放在手里哗啦作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孩童立刻回到:“我叫王乜。”他虽不识字,但自己名字简单,却能写来,怕洪浩不明,还在空中用手指比划一番。 洪浩暗忖:“他爹娘倒是实在人,这王乜名至实归。”便叫王乜伸手,把手中铜钱递了五个给他。 洪浩又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巴国还是蜀国?” 王乜回到:“这是铁剑村,我不知道什么巴国蜀国。” 洪浩把剩余五个铜钱给他,又说:“我们姑侄二人,已经走了很久,路过此地,肚子饿了,你家有没有吃食?如果有吃的,我们买点。” 王乜道:“大米没有,黍米还有些,你吃不吃?” 洪浩一惊,道:“不碍事,黍米我也从小吃惯的。”——这孩童家果然跟自己小时候一般穷。 又问:“你爹娘呢?” 王乜吸一下鼻涕虫:“我娘说我爹是王八,钻进神仙洞游走了。我娘双腿齐全却走不动路,整日瘫在床上。” 洪浩听得有些心酸,这孤儿寡母,活得不易,当下便道:“你前面带路,我们跟你回家。” 王乜听罢,就收起鱼竿,前面领路。 二人跟着王乜,也没走得几步,就到了王乜家。粗粗看来,房屋还算不错,典型的农家小院,大瓦屋,外面是半人高夯土垒起的院墙,想来王乜家之前还是不错。 王乜进院便叫:“翠翠,我回来了,路上遇到两个人,要在我家搭伙吃一顿。” 屋内立刻传来一个尖细女声:“小王八蛋,自己都不够吃,还敢充英雄好汉,叫人来吃……老娘把你屙出来就该扔河里喂鱼。” 王乜不耐烦道:“人家要给钱,不白吃。” “这样啊,那你龟儿子赶快烧火嘛。” 洪浩和苏巧对望一眼,均是摇头。这对母子当真罕见。儿子对娘直呼其名,娘叫儿子王八蛋,难怪王乜性格如此乖张,小小年纪便满嘴脏话。 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王乜说来比洪浩自己做饭时还小,但进了厨房,引火烧柴,刷锅淘米却做得熟练,洪浩一旁帮衬,聊些闲话。 “王乜,你和你娘靠什么过活?” “家里的田地租给别人种,每年分几百斤黍米。” “哦,还有田地啊,那比我好,我小时候只能采药换钱……那家里干不动的重活怎么办?” “村里的男人干。” “哦,那还好,乡里乡亲帮帮忙。” 听洪浩这么说,王乜惊奇的看着他,猛吸一口,把快要爬到唇边的鼻涕虫收回:“狗日的,这世上哪有白帮忙,都是要睡了翠翠才干活的。” 洪浩既震惊又尴尬,没想到王乜这话说得这么自然流畅,和年龄的差异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王乜却毫不在意:“再过几年,等我长大了就好了。” 洪浩赶紧错开话题:“你们为何叫铁剑村?” “你们是从石桥这头村口进村,另一头村口有棵大榕树,我听村里的老头讲,几百年前,那棵树有口子是裂开的,中间插了一把铁剑,后来长合拢了,这就是铁剑村的来由。” “哦,原来如此。” 二人闲话时,苏巧却进了堂屋,循着刚刚发声的来处走到左边卧室。 果然望见一个女子,不过二十多岁,半卧在床,看样貌还略有姿色,只是头发散乱,眼窝深陷,加上一股难闻的气味,苏巧不禁皱了皱眉头。 苏巧道:“你便是王乜的娘亲吧?我们姑侄路过此地,正好遇见王乜钓鱼,腹中饥饿,来叨扰一顿。” 苏巧此时虽是普通装束,但一身气质却跟王乜她娘平日所见乡村妇人天壤之别,王乜他娘便一改平日说话,小心回道:“我是王乜的娘亲,娘家名叫吴翠翠。我们家没好东西招待,让夫人笑话了。” 苏巧摇头:“这个无妨,你的腿却怎么回事?你家孩儿说走不动路。” 翠翠回道:“去年开始,便是这样,半点用不上力。” “也不找个大夫看看?” “我们这穷乡僻壤,交通不便,孤儿寡母,有甚办法,都是命啊……” “王乜说你丈夫故去了?” “嗯,也是去年,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去神仙洞捞鱼……夫人不知,神仙洞是我们这里一个山洞暗河,跌下去。连个尸首也无。” “那你母子二人也着实可怜……” 说话间,王乜进来叫道:“粥好了,翠翠我扶你下床。” 苏巧赶紧道:“你娘不方便,给她盛过来吧。” 王乜却道:“盛过来,她滴漏被子上我难得弄。她这几步还能走得。” 苏巧道:“那我来,你太小也使不上力。”便把翠翠扶到堂屋。 洪浩早已端了一盆黍米粥放桌上等候。见翠翠出来,抱拳礼貌一句:“今日叨扰大姐了。” 翠翠见洪浩模样气质,也是不同见惯的乡野村夫,当下有些羞涩:“实在惭愧,家中贫寒,只有这见不得人的黍米,让小哥见笑了。” 当下四人各拿碗筷喝粥,这黍米粥洪浩原是喝惯了的,喝起来并无半点难吃模样。但苏巧却从未吃过此等粗粮,喝一口只觉有些刮喉,眼看洪浩喝得香甜,她又不好意思不喝,只得小口小口抿进嘴里,费力吞下。最后浅浅喝了半碗,便道吃饱了。 洪浩足足喝了五大碗,才停下来,心满意足打个饱嗝。母子二人见他这般模样,都知这小哥没有嫌弃食物粗陋,暗暗高兴。 洪浩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细声说道:“今日实在是打扰,恐怕吃掉你母子二人几天的口粮了,这点心意,你们收下。” 母子二人,见到这么大一锭银子,顿时惊喜万分。尤其王乜,他先见洪浩拿给他,不过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散钱,以为这顿饭最多也不过给几个铜钱,没料到一下这么阔绰。 当下王乜就说:“小哥哥,收你这么多银子,我……我觉得太多了,要不你今天就别走了,让翠翠陪你睡一晚。”他毕竟孩童,平日见村上男人,挑几桶水也要睡他娘,砍两捆柴也要睡他娘,带二两盐也要睡他娘,便觉得只要给他家一点好处,睡他娘就是天经地义。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大惊,翠翠涨红脸喝道:“小王八蛋,胡说什么,莫要羞辱恩公。”她说这话,却不是觉得不该睡,而是觉得自己卑贱,原是配不上。 王乜却冷冷道:“那些男人都睡得,为何小哥哥睡不得?那些男人加在一起做的事情,有小哥哥这一块银子多么?” 翠翠终于崩溃大哭:“你个小王八蛋,忘恩负义。老娘要不是看你还小,不能养活自己,也不用活得如此下贱,早就一死了之。你扛得动锄头么?你挑得起水桶么?你砍得下柴火么?这些事你做不来,我做不来,等老天爷来做?你以为老娘喜欢那些臭男人在老娘肚皮上滚么?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王八蛋忍辱偷生!我双腿麻木,没个知觉,活着原是不如死了来得痛快!老娘早就下定决心,等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之时,老娘就是爬也要爬去神仙洞找你那个王八爹。” 洪浩和苏巧听了翠翠这番撕心裂肺的哭诉,都不禁黯然。 翠翠所说,俱是事实,不这样做,母子俩早就饿死了。 王乜原是没有资格去责备他娘亲。谁也没有资格去责备他娘亲。 王乜站起身,走到翠翠面前,噗通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望向翠翠,叫道:“娘亲,我错了。” 第43章 余香 这王乜,不知已有多久没有叫她娘亲,总是直呼翠翠,今天如此,想是真的明白了翠翠的艰难不易。 翠翠却哭得更为伤心,她先前痛哭,是被王乜这个儿子当众揭开为娘的丑事,羞愤而哭;此刻却是见王乜终于明白她的苦心,重又开口叫娘,母子摒弃前嫌,欣慰而哭。 当下示意王乜走得近前,一把抱住,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场景甚是感人。 洪浩使个眼色,苏巧会意,便随洪浩出门来到院外。 洪浩对苏巧道:“姑姑,看怎生想个法子?帮这对母子一帮?我也知这人间苦厄,帮也是帮不完的,但既已遇上,若视而不见,一走了之,我却做不出来。” 苏巧道:“他母子二人,沦落至此,说来还是家里没个支撑。要改善局面,无非两样。” “哪两样?” “一样是找个成年男子,身强力壮,能把家中重活一并包揽的;另一样是看翠翠的腿是否还能医治,如能治好,她自己能做,就算苦点,但王乜慢慢长大,过得几年便可分担,日子总是由苦到甜,却有盼头。” 洪浩挠头:“这却难办,医术我半点不通,我力气倒有,总不能在此待到王乜长大再走。” 苏巧笑道:“贤侄,那日在酒楼,我说过甚话你却又忘了。” 洪浩道:“甚话?” 苏巧道:“那日我说,当你银钱足够多时,怎么花,也是学问。” “这话我倒记得,只是那银子是死物,又不会长腿替他母子干活,给再多又有何用?” “贤侄,你样样都好,就是花钱这一块,嗯……不甚开窍。” “哎呀,姑姑你就直说,莫要这般急人。” “贤侄,都说树挪死,人挪活。他母子二人在眼下这个环境,自然是需要他人出力帮扶才能过活,银子确实作用不显。若我二人留下银子一走了之,她这本乡本土,乡亲四邻知根知底,拿她银钱,欺他母弱子幼,却也没个奈何处。但若远走他乡,找个无人识得他母子二人的热闹方便之处,买屋置地,重新生根。请个婆子老妈帮村做事,无人知晓底细,谁又敢轻看他母子。” “还有,那城镇人多热闹,医馆也多,翠翠的腿,未必就是无药可治。” 苏巧这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洪浩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洪浩道:“多谢姑姑,如此甚好,想来这城镇是比乡野好上许多,方便许多。如有一日,城镇乡野都一般方便,或可称太平盛世。” 苏巧笑道:“关键是这个法子,却不需要你功法修为如何高超,只要银子足够,便是普通人也能做来。好在你现在境界甚高,银子也多。” 洪浩一笑:“这银子原是你离火宗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苏巧回道:“我虽是离火宗长老,但也不偏袒,这些银子原是来路不正,如此使用,却是最正。” 二人商量完毕,便返回屋内。 那母子二人,此刻已和好如初,只是王乜刚才痛哭流涕,那条鼻涕虫终于摆脱禁锢,黄绿绿一条,正在翠翠肩头闪闪发亮。 洪浩忍住不看,道:“大姐,你和王乜在此,生存殊为不易。我和姑姑虽是路过,但既然碰见,也是缘分。倘若就这样走了,却难心安。刚我姑侄二人商量,给你们换个环境,一切从头开始,不知意下如何?” 翠翠听得此言,当下喜出望外,不住点头。 旋即又黯然道:“如此自然是极好,但我母子二人,到了新地,一样没个生存本事,还人生地不熟,恐怕更是难以为继。” 洪浩道:“这些你却不用操心,我们自然会安排妥帖。” 翠翠大喜:“那一切全仰仗恩公安排,只是我们母子……我们母子却无以为报,便是粉身碎骨,也实难抵消这天大的恩德……” 在她认知里面,总没有白拿的好处,平白无故,谁来帮你?而她实在想不出洪浩这样完全不图回报的帮助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洪浩摇头道:“大姐莫说那些,你母子好好过活,我也心安欢喜,对我而言已是回报。” 又对王乜道:“王乜,我小时也是如你一般,不过比你年龄稍大,力气也大一些……但我却只有一个爷爷,没有见过娘亲。说来你比我好,娘亲为你忍辱负重,实在可敬可佩……我却连娘亲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以后须要好好爱护娘亲,孝顺娘亲。如此这般,便是对我最大回报……你可答应?” 那王乜也不说话,离开翠翠胸怀,走过来对着洪浩跪下便拜,洪浩连忙把他扶起。 苏巧道:“翠翠,你可知这是巴国地界还是蜀国地界?我们山中行走,却不甚清楚现在已到哪里。不过走了多日,想来总是交界不远了。” 翠翠道:“夫人,此地还是巴国,不过夫人说得也不错,这里离蜀国已是不远。” 苏巧道:“那此地外出,走到最近的集镇却要多久?” 翠翠回:“我们这个村是深山腹地,到最近的仙留镇,来回也要一天。” 苏巧对洪浩道:“那今日只有在此暂住了,这眼见太阳就要落山,是来不及赶去仙留镇了。” 翠翠赶紧道:“我家房间是够的,二位恩人尽管住下,只是……”说到此处,翠翠羞红了脸, 声如蚊蚋:“被褥却无多余……却只有让恩公和王乜同盖,我与夫人同盖。” 难怪王乜要坚持扶娘亲起来喝粥,这母子的艰难的确可见一斑。 苏巧赶紧道:“这却不用,我是修真之人,打坐即可。”她初进翠翠房间,便闻到那股难闻气味,让她如此将就一晚,她实在是难以做到。翠翠也知她原是嫌弃,但也人之常情。 洪浩本欲拒绝,但又恐如此让母子窘迫难堪,便道:“不碍事,我与王乜同盖。” 四人又闲话一阵,眼见天尽黑,翠翠让王乜栓了大门,各自休息。 到了半夜,一阵推门声,众人皆被惊醒。 一个粗犷男声叫道:“翠翠,我给你带了一捆柴火,放在厨房。今日为何栓门呀?” 王乜好像早已习惯这半夜敲门,但有洪浩在旁,胆气十足,骂道:“日你妈,谁要你的柴火,你自己带着滚回去。” “咦,小王八蛋,今日竟然如此说话?你他妈以后莫要求我砍柴挑水。” “我求你个锤子哟,我求你赶紧回去日猪圈里的老母猪。” “小王八蛋,快开门,你不开门,老子给你大门踢烂。” 苏巧本就在堂屋打坐,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得不耐烦,倏然开门。 暗夜中,那村汉看不分明,看身形只当是翠翠艰难起身开门,笑道:“还是翠翠懂事,知道一日夫妻百……” 话未说完,啪啪啪啪,便挨了苏巧四个耳光。 男子又惊又怒,刚要动作,又被苏巧啪啪啪啪打了四个耳光。这次加了力道,却连槽牙也被打掉两颗。 苏巧道:“再来烦翠翠,老娘打得你下半辈子只能喝粥。” 村汉自知遇上高人,捂着嘴赶紧跑了。 苏巧颇有些得意,原来扇耳光这个法子真的有效,看来以后要多用。 此后安安静静,一夜无事。 早上起来,洪浩对苏巧笑道:“姑姑昨晚,是不是神清气爽,道心弥坚。” 苏巧一笑:“这是你师父的道,我不过有样学样。” 翠翠王乜母子二人,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家当。当下锁了门,便由洪浩背了翠翠,向仙留镇出发。 洪浩和苏巧是从大山下来,故而是从小石桥这头进村。但现在去仙留镇,却要走王乜所说的大榕树那边出村。 路过大榕树,王乜指着大榕树道:“洪大哥,昨天我说的大榕树就是这棵树,你看这树里边会不会有铁剑?” 苏巧听了,好奇走到树下仔细观看。洪浩把翠翠轻轻放在供过往路人休息的石条上,也上前观看。 这棵大榕树确是十分巨大,树身可能就要六七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成一圈。上面的树枝四处散开,如一把巨伞把方圆几十丈的土地都笼罩其下,当是一棵千年以上古树。 苏巧沿着树身走了一圈,道:“这树确实有些蹊跷,树身斑驳,里面藏有东西也有可能。” 洪浩摇头道:“这棵树至少千年,长到现在多不容易。就算里面有铁剑,总不能为了证实便把这棵树毁了吧?何况听王乜讲也只是传说,未必是真。” 苏巧笑道:“万一是不输水月的绝世神器呢?” 洪浩正色道:“神器更是随缘流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水月便是如此。此树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翠翠坐在石条上,左右张望,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看这自然美景了。 却看见身旁一支小花,开得甚是娇艳,便摘将下来,送到鼻下一闻,阵阵清香。 苏巧也觉得洪浩说得有理,再看一阵,四人便继续赶路。 到了仙留镇,胡乱吃点东西,又问母子是留在巴国还是去蜀国亦可。翠翠说全凭洪浩安排。 苏巧道:“其实巴国和蜀国,民风相近,民俗相通。除了近期一场和平收尾的战争,两国间一直相安无事。我们正要去往蜀国,就不用走回头路,在蜀国给母子二人找个安居之所,遇到知底熟人的机会更小。” 大家都觉有理,就在镇上雇了马车,一路向蜀国出发。 车马较步行当然更为迅速,只两个时辰便过了边境,到达蜀境内。 又行一日,终于来到一座城邑,城门上有符阳二字,这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看来是座大城。 四人找客栈住下,一起商量。 洪浩对翠翠道:“ 大姐。我看此处交通便利,街市繁华,你母子二人在此安家甚好,不知意下如何。” 翠翠道:“我母子二人,全凭恩公安排,不管在哪里,都是天大的福分。” 王乜也说:“洪大哥,只要不在那个村子,我和娘亲哪里都是可以的。” 洪浩点头道:“那我就自作主张,你们就在此处重新生活。” 又对苏巧道:“姑姑,使银子的本事,我原是不如你,接下来就全看姑姑安排了。” 苏巧笑得:“这有何难,我来安排。” 当下便问了店家小二,按小二指点,找到了庄宅牙人。 庄宅牙人见生意上门,自然殷勤接待,按洪浩要求,带着洪浩苏巧在城中看了好几处房子。 其中一处小院,洪浩最为满意,此处小院闹中取静,出门走个百十丈石板路便是繁华大街。院内有一水井,清澈见底,便是王乜这般小小孩童也能轻易取水。墙边还种有翠竹芭蕉,想来房主也是风雅之人。总共六个房间,屋内家具齐全,一体出售。 一问价格,牙人说五百两银子,这原是预留了洪浩讨价还价的空间,没料到洪浩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牙人见这买家如此豪爽,自己这笔赚的甚多,当下十分欢喜。 洪浩道:“我不与你讨价还价,不过我那姐姐腿脚不便,我又因生意四处奔走,我姐日常生活起居,还需要找个老实稳重婆子服侍,还有我那小侄儿,也要找个学馆蒙学,这些事情,你一并与我办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牙人听了,谄媚笑道:“这些都是些许小事,公子尽管吩咐,保证给你办得妥帖。” 苏巧掏出一锭银子,对牙人道:“你且过来,我赏给你。” 牙人一见,眉开眼笑,心里暗忖:“早上左眼就跳不停,却是应在此处。” 刚要伸手,却见苏巧单手把银子如泥团一般,捏了几下,捏成一个圆球银团递给牙人,笑盈盈道:“我与贤侄要四处奔波,我这侄女带着儿子在这里,孤儿寡母,还望多多照拂。若回来发现有个差池,我却只认得你。” 洪浩和苏巧,一文一武,把个牙人弄得满心欢喜又满头大汗。 牙人道:“夫人尽管放心,我赵六性命担保,夫人侄女便是我亲姐妹。”小心翼翼把银团接了。 洪浩便随牙人去办好手续,拿了房契。 一切安排妥当,把翠翠王乜接来院中,把房契递给翠翠,叫小心收好。二人见如此宽敞明亮,由衷欢喜。 翠翠哽咽道:“我腿脚不便,王乜你替为娘给恩人磕头谢恩。” 洪浩拦住王乜,道:“这些虚礼就免了,给你找了学馆,你好好读书,长大报答你娘亲,才不枉我这一场。你记分明……还有,以后要文明知礼,不可再骂脏话。” 王乜点头应承。 洪浩又对翠翠讲:“你卧室柜子,留了五千两,总够你母子几年度日。你那腿病,此处方便,叫王乜叫大夫上门来看,或能医治也难讲。我若得空,总也回来探望你们。” 翠翠泪流满面,道:“我母子二人,受恩公大恩,我自知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我知道恩公本事,也无需我们做什么,那日离村,大榕树下顺手摘了一朵花。” 说罢,翠翠掏出那朵小花,说也奇怪,已过几日,却依然娇艳。 递给洪浩道:“余香尚在,请恩公收下。” 第44章 符箓 洪浩双手接过,果然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情知这虽只是一朵小小野花,却饱含母子二人深深谢意,便认真收好。 洪浩道:“此间事已妥当,我和姑姑还要赶路,你们好生过活,就此别过。” 当下告别,出得小院,却听王乜一声叫喊:“洪大哥,我以后只听你和娘亲的话。” 洪浩和苏巧继续行路,都言蜀道难行,却是不假,这一路多是崇山峻岭,一大半时间倒是山间行走,有些险要处,只是在石壁凿出一排洞眼,须手脚并用,方能得过。他二人功法在身,自然不惧。但若是寻常百姓,一个失手,坠入绝壁深渊,必定尸骨无存。 这日,二人行到一个山间凉亭处,坐下休息。洪浩掏出干粮,和苏巧各自吃了起来。他近日方才发现虚空袋另有一个妙处,便是存放食物,无论多久,拿出来时却和刚放进去一样,不会腐坏。便学得聪明,路过集镇,就多多买些存放袋中,以便有时几日不见人家,却好充饥。 远远过来一个樵夫,挑着一担柴火,短褂短裤,一双草鞋,腰间一根红布腰带虽已洗磨褪色却依然醒目。走得近了,二人看得分明,这樵夫,皮肤黝黑粗糙,却是精壮结实,一张脸面倒是显得忠厚,一看便知是苦哈哈的劳作人家。 樵夫放下柴火,也走进凉亭歇息,望见洪浩苏巧二人,颇有些局促,毕竟二人衣着气质,与他日常同辈之流大不一样。他便只寻个边角,坐下歇息。 此刻洪浩和苏巧正在啃食烧饼,这烧饼本是干燥易带的干粮,但面质又硬又韧,需大力咀嚼,故而难以做到悄无声息。 那樵夫想来也是砍了许久柴火,才有这满满一担,又饿又乏,听到二人咀嚼之声,便不由自主吞咽口水。他自己也觉这般露馋不好意思,故扭头望远,不看二人。但眼虽不看,声音却能听见,故而仍是吞咽不止。 苏巧是极心细之人,见樵夫喉结这般上下,知他饿了。用手轻拍洪浩肩头,洪浩正埋头啃饼,见苏巧这般,抬头望她,苏巧扬一扬手中烧饼,又对樵夫那方努嘴,洪浩便知其意。 洪浩便掏出两块烧饼,走向樵夫,说道:“这位大哥,我这烧饼甚多,吃也吃不完,扔了可惜,你若不嫌弃,不如帮忙吃了。”他幼时也有在镇上看别家小孩吃食,自己巴巴望着的经历。故说话分外小心,生怕伤人自尊。 果然那樵夫一脸通红,连连摆手,直道:“不用,不用。” 苏巧帮腔:“些许干粮,这位大哥推来推去,看你也是豪放汉子,不料却不爽利。” 那樵夫听苏巧如此说话,便生出一些豪气,伸手接过,道:“正腹中饥饿,如此谢了。” 吃着烧饼,那樵夫就不再似先前一般拘谨,话也多了。 “小可牛大余,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牛大哥好,我叫洪浩,这是我姑姑苏巧。” “客官这是要去往哪里?” “我们姑侄二人,一路游历,要去往黥国,但却不着急赶路,在这蜀地也想到处转转。却不知这附近可有好去处?” “哦,我在这片大山砍柴三十年余年,这附近除了前面山腰有个锁云洞,却少人烟。” 樵夫说罢,站起来给二人指了方向,二人顺着樵夫所指望去,一座大山山腰处,远远能见绿树掩映间露出些许建筑边角。 “牛大哥可知这锁云洞有何来历?” “我只知年代久远,我听我爷爷说,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他小时就有这锁云洞,但我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却从没见过有洞穴。” “哦。那这锁云洞还有人居住吗?” “只有几个老道士,他这深山老林,香火不旺,原是养不起太多人。” “多谢牛大哥相告,我姑侄二人反正无事,便去瞧瞧。” 那樵夫听洪浩要去玩耍,又详细给他指了去往锁云洞道路,拱手作别。 洪浩苏巧按樵夫所指,七拐八拐,便来到锁云洞大门前。 大门除了一块年月久远的门匾,上书锁云洞三个大字,左右并无楹联,倒是简朴至极。进得门去,一个小院,石板地面和继续前行的台阶绿油油一片,全是青苔,可见走动不多,疏于打扫。 洪浩高喊一声:“有人吗?弟子洪浩,前来拜访。” 半天才见一须发皆白老道人从主殿出来,一身灰色道袍,大大小小怕不下十个补丁,身形清瘦,眼窝深陷。开口却是不耐烦:“你小子聒噪个甚?此间清净之地,莫要高声喧哗,懂不懂?” 洪浩赶紧赔礼:“我姑侄二人路过此地,见此处建筑,古朴庄严,心生敬重,故进来瞻仰一番,道长勿怪。” 那道人道:“几间破瓦屋,有屁个瞻仰,你看完自去,莫要扰我清修,懂不懂?” 说罢,又进去主殿,却不管二人。 洪浩,苏巧二人面面相觑,没料到这老道士一把年纪,火气却大。 但既来之则安之,辛苦走到这里,总要看看。 不过也确如那老道所言,这里的确是极为简单,就是一个简单合院形式。站在大门向里望去,左右两排房间,一边有四间房,正前方便是大殿,地基比左右房屋高出一截,须要拾阶而上,方可到达主殿。 洪浩见左右房屋,每间都是房门紧闭,一览无余,又不甘白来一趟,便上了台阶,来到大殿,想看看这里究竟供奉哪位神仙。 跨进大殿门槛,洪浩和苏巧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刚才那老道人,正躺在空无一物的供桌,双目紧闭,似已入睡。原来他清修的却是梦中道。他身后供奉的塑像,却不是三清四帝,只是一个背剑男子站立形象,栩栩如生。 洪浩见那老道一身补丁的道袍。心下生出怜悯,便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供桌边上,以免惊醒道人。 却不料银子刚放下,那老道人立刻睁开眼睛,望了望银子,又望了望洪浩。立刻起身,拿起银子掂了掂重量,又放嘴里咬了一咬,见是真银,不禁眉开眼笑。 老道人对洪浩和苏巧拱手行礼:“慈悲慈悲,二位端的是好眼光,我这供奉的,是我天琁门中老祖陆举,荡妖除魔,福泽天下,定能保佑二位一生平安。懂不懂?” 二人还礼,洪浩道:“道长清修艰苦,我等甚是佩服,一点香火钱,不值一提。” 老道人却说:“二位所言极是,只是世人愚钝,不知我这一脉好处,久也不来供奉,实在有眼无珠。懂不懂?” 洪浩又道:“我听樵夫大哥讲,此处应是好几位道长,怎生只见道长一人?” “加我总共四人,他们都在各自房中睡觉……房中清修,这里清净,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一个人,每天一人看守大殿足矣。懂不懂?” 洪浩赶紧点头,表示懂了。 又问:“请教道长,为何此地叫做锁云洞?这合院一览无余,并无洞穴之类。” “嘿嘿,这个说来话长,本不足为外人道,但二位虔诚相问,我若闭口不言,那便有些冷落二位。懂不懂?” 老道人做个手势,让洪浩苏巧二位跟在他身后,出了大殿,来到院中。 老道走到小院边角,指着一口水井道:“这个便是锁云洞。懂不懂?” 洪浩摇头道:“弟子愚昧,不懂。”——这个他真不懂。明明就是一口水井,怎么便是锁云洞? 老道人其实也不懂,只是听他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说这是锁云洞。 苏巧好奇道:“即便这个就是洞,我也只听过青云出岫,却没见过偏偏要把云锁起来的。” 洪浩问道:“道长你们在此多久了?” 老道人道:“实不相瞒,贫道自二十岁便被师门把我和几个师兄弟派到此地,接替师门前辈,如今已八十余年,再过十多年,便会有年轻弟子来接替我等。总是百年一轮。懂不懂?” 洪浩点头道:“懂,只是不懂为何贵门千百年来一直这样派弟子来此……清修。” 老道人道:“总是我等愚钝,此地清净,却好修行,师门一片苦心。懂不懂?” 其实这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想,因为派遣他和师兄弟来此,除了告知要修缮加固房屋,保持大殿干净,其他并无明确任务指派,他等修行全靠自觉。不过山中清苦,倒像是有点闭门思过的意思。他自忖在师门并无过犯,除了有一次无意中见过师娘在河边小解。 洪浩好奇走到井边,望向井口,那井里井水并不清澈,也不知有多深,洪浩只能望见自己的脑袋。 “道长,你们平日,便是饮用这井水吗?” “这井水苦涩,无法饮用,大殿后面石壁下另有一小潭,常年不枯,我们日常都是用那里的水。懂不懂?” 洪浩点点头道:“懂,我看这井水的确不甚清澈,颇有些发黑。” 苏巧也过来端详水井,她是细心之人,听洪浩这么讲,却不看水井里的水,单单只看那青石围成的一圈井沿。没料到这一看,竟被她看出了端倪。 “这上边好像有字?”苏巧蹲下,招手让洪浩同看。 洪浩听闻,旋即也蹲下细看,这才发现,虽然井沿被一圈青苔覆盖,但依稀间能看到一点点雕琢痕迹。 老道人也凑过来,惊讶道:“有字么?我来此八十余年却未发现。懂不懂?” 苏巧道:“却不一定,我只是看着像有字,如要清楚明白,还得要把这井沿一圈青苔清理干净,方能知晓。” 那青苔长得甚是厚实,苏巧用手扯,每次只能扯出一点点,便道:“可有趁手工具?” 洪浩道:“水月正合适。” 说罢掏出水月,可怜上古神器,却被他拿来刮青苔。 把井沿一圈刮干净后,果然显现一些雕刻线条,却不是文字,像是一些符箓。 老道人看了,说道:“这像是我天琁门的符箓,但这种我却没有见过。懂不懂?” 又道:“我师兄弟四人,却是老四对符箓研究最多,他或者能看出一些端倪。懂不懂?” 苏巧道:“那不如请那位道长来看看,一起端详端详。” 老道人道:“好,我去叫他起来……索性全都叫起来,人多好办事。懂不懂?” 洪浩道:“懂,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老道人便走去左边那排房屋,逐个敲门,要说他这几个师兄弟也真是能睡,洪浩和苏巧跟老道人说话半天,竟是没有一个起来看看动静的。 不过老道人一番敲门,几个人也都开门出来,这几人和老道人也都差不太多,一般的清瘦,一般的补丁道袍,最大不同不过于头发,老道人是全白,两个花白,还有一个只有少许白发。 老道人一番介绍,洪浩才知道,这师兄弟四人,倒是只有少许白发的老道是老大,道号虚清。一直陪洪浩苏巧说话的老道人自己是老二,道号虚静。两个花白须发的,一个是老三虚无,一个是老四虚为。 老道人道:“虚为师弟,我们四人,你最懂符箓,你却看看,这符箓是何作用?懂不懂?” 虚为道:“二师兄,你又说我最懂,又问我懂不懂,这让我为难得很呀。是不是?” 虚静道:“老四,你莫要抬杠,你知我说话口头禅而已,你先看看,莫要做口舌之争。懂……你最懂。”说到此处猛然醒悟,硬生生把不懂二字吞了回去。 虚为道:“我虽然略懂符箓,但我天琁门一脉,祖师爷样样精通,他传下来的符箓,博大精深,加之好多都已失传,你也不能说我最懂。是不是?” 此刻四人老大虚清说话:“你们真的是在这里闲出鸟来,整日不抬杠便过不去了。对不对?” 洪浩苏巧一见,这几人说话,懂不懂,是不是,对不对,各有千秋,若无人岔开或能掰扯一天。 赶紧说道:“各位道长,先看符箓,或能解开锁云洞来历。” 几人这才停止,虚为道人过来,仔细查看井沿符箓,越看神色越严肃,越看神情越紧张,最后开始冒汗。 他缓缓道:“从特征细节来看,这必是我派符箓,但我……从未见过规格如此之高的镇压符箓。” 第45章 暮云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俱是惊疑。 虚静赶紧道:“老四,你看分明,这可开不得玩笑,若是镇压符箓,那此处当有邪祟。懂不懂?” 虚为白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我还没你懂?是不是?” 虚静吃顿抢白,便不说话了。 虚为这才又缓缓开口:“我天琁门中符箓,便是镇压专用的,下边亦有细分。镇鬼的,镇妖的,镇魔的,符箓的细节都有不同,一看便知……可我看井沿这一圈符箓,却是每种细节俱全,不知是镇个什么古怪?或是我天琁门以前符箓却是全能?你们讲讲是不是?” 此刻从未开口的虚无道长却道:“日他娘,我等在此八十多年,不知这符箓,不也尚好?你们研究来研究去,便是知道又如何?” 虚清点头:“老三说得也有道理,八十多年都已过去,我等再熬十几年,便有年轻弟子会来接替,这个却不用管它。对不对?” 虚为却道:“这等符箓少见,是我天琁门的失传珍宝,总要清理干净,拓印一份,到时候带回师门,让精通符箓的师尊看看,未必不是大功一件。是不是?”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毕竟宗门传承,一代强似一代的少,一代不如一代却是屡见不鲜。只因在传承过程中,容易出现遗漏和断裂,一些重要的修炼法门和秘籍失传,都会导致实力大损。此刻这井沿边的符箓,已有千年以上,自然弥足珍贵。 于是便各自行动,研墨的研墨,找纸的找纸,打水的打水…… 虚静对洪浩道:“小兄弟,还是只有麻烦你,用刚那铁片把青苔刮得再干净些,那些纹路浅的地方,顺着纹路把痕迹刻划深一些,方便一会拓印。懂不懂?”说罢自己去拿桶去后岩打水。 洪浩点头:“举手之劳,不在话下。” 当下便拿出水月,按照吩咐,仔细刮去青苔,又把符箓线条中,痕迹较浅的,用水月剑尖,顺着纹路加深痕迹。这井沿的一圈符箓,便愈发的清晰。苏巧在一旁看着,甚是畅快解压。 洪浩见差不多完成,正要收回水月,苏巧却旁边一指,道:“那里还差一点点。”她是站着看,所以对整体看得更清晰,眼见有一点瑕疵,便觉得不弄好,心里堵得慌。 洪浩见她所指,一看果然像是有米粒大小一个石子嵌在符箓线条中,便用水月剑尖去挑。 原本以为轻松挑出的石子,却纹丝不动,洪浩也没在意,以为自己力道不够,又加了力气用力一挑,不料还是没能挑下。 苏巧在旁哈哈大笑,调侃道:“贤侄,刚啃完烧饼没多久,怎生这般无力?我那侄媳妇端的是命苦啊。” 洪浩大窘,也不说话,这次郑重其事,用左手食指压住剑尖,右手猛然发力,再一看,石子是没了,但水月剑尖却戳破了洪浩食指,鲜血冒出,滴在了符箓之上。 苏巧一见,立刻蹲下身来,拉过洪浩手指细看,内疚道:“怎生如此不小心,原是跟你玩笑,你却如此大力。” 洪浩笑笑:“姑姑,这点小伤不算事,不消一枝香时间,便会自愈。” 苏巧道:“怎会如此?这般神奇?” 洪浩道:“姑姑不知,我师父说我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总是有些与众不同。这自愈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点是若遇危险,我能心跳加快,汗毛竖立,提前预知。” 苏巧在白马驿,也听大娘说过我徒儿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这话,今日见洪浩说来,才知还有这般神奇,果然是不同寻常,当下便放心了。 柔声说道:“即便如此,也要爱护身体。” 洪浩点头道:“我晓得,姑姑放心。 他俩说话间,却不知洪浩滴在符箓上的血,正在让符箓悄然发生变化。 四位道长准备妥当,重新聚回井边,便要拿笔沾墨描绘符箓,准备阴拓。 虚无道长惊道:“日他娘,怎么这符箓在消失?你们快看。” 众人听闻,赶紧看向虚无所指之处,正是洪浩戳破手指滴血之处。 那符箓线条,正在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消失。纹路消失后的井沿,光滑无痕,就如从来不曾有过斧凿刀刻一般。 众人皆是大惊,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如此,也不知这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虚为冷汗直冒:“我只见过符箓火化消失,没见过符箓这般凭空消失,若这符箓真是镇压这井中……这洞中邪祟,那怕要坏事。是不是?” 虚无道:“日他娘,真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四人也只有拼了老命,看能不能阻挡。”随即对洪浩苏巧说道:“你们速速离去,此事与你们无关,这趟浑水怕是凶险。”他嘴上虽是一直骂娘,但心地却善良,此刻还要叫洪浩苏巧赶紧逃命。 洪浩赶紧道:“我和姑姑,也算是修行中人,略懂一些功法,此刻离开,却难安心。” 洪浩自恃他和苏巧皆是元婴境,这一路行来也没见过像样的修士,大娘也说过元婴修士也不是随处可见,满大街乱跑的。暗忖:“即便妖怪,我和姑姑合力,再有水月加持,或能一战。” 虚静道:“就算这里真的镇压有什么邪祟,我却不信,能在这水里不吃不喝,泡了一千多年还安然无恙。你们过于小心了。懂不懂?” 众人说话间,那符箓已经消失了一半有余,众人又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虚清道:“眼下也是无法,我们只有静观其变了。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不对?” 苏巧突然道:“大家看,这井水是不是在下沉减少?”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就仿佛井底突然被捅了一个洞,井水另有去处了一般,水面离井沿越来越远。 虚为道:“我等在此八十多年,无论连日暴雨还是大旱天气,这水井里井水从未升高也从降低。此刻蹊跷,定然和符箓有关。是不是?” 大家都知这不是推断,已经是明摆的事实。符箓的消失进度和和井水水面的下降高度,完全同步。 终于,最后一条符箓纹路也消失无痕,大家的忐忑也到达顶点。 没有没有乌云盖顶,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地动山摇,什么都没有,锁云洞还是这么清幽安静。 见没有变化,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或者正如虚静所言,一千多年,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洪浩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探头向井里望去。 此刻已经看不到井水,只剩下一个望不到底的黑洞。 就在洪浩打算收回目光那一刹那,洪浩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射出两道精光,仿佛井底深处,有个人在与他对视。 洪浩顿时感觉心跳极速加快,浑身汗毛竖立,这种感觉之前有过几次,但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强烈! 洪浩赶紧缩回脑袋,同时急促喊道:“大家散开。” 众人见洪浩如此紧张,听他言语,立刻远离井口,拭目以待。 然而并没有东西从井底一冲而出,大家又等了片刻,还是毫无动静。 苏巧问向洪浩:“贤侄,为何如此紧张,可曾看到什么?” 洪浩紧张到:“姑姑,我不是刚告诉过你,我遇到危险前,会突然心跳加速,汗毛倒立么?刚才望向井里,便是这般。决计不会出错,你且小心。” 苏巧听闻,也立即全神戒备,她对于洪浩所言,还是深信不疑。 此刻,井口开始有所变化,一点淡淡烟雾,从井口飘出,随即越来越多的烟雾飘出,如云朵一般,把个小小的院子包裹其中,宛如仙境。 青云出岫,不过如此。 云雾散去,小院之中,一位绝色女子亭亭玉立。 所有人都呆住了,痴痴望着这位女子,是的,就是单纯的被女子美色所吸引而发呆。 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自不用说,四个一百来岁,清心寡欲的老头子,一个自身还算颇有姿色的徐娘,都被眼前这位女子的美所震慑。以至于忘了这可能就是井里出来的邪祟。 女子环顾四周,与在场每个人都四目交汇,微微一笑,目光稍作停留,再移向下一处,极有礼貌。 最后女子目光望向远处天空,也不知在望什么,喃喃道:“已经过去一千二百年了么?” 随即收回目光,笑盈盈道:“小女子姜暮云,拜见各位。”说罢还做了一个万福。 锁云洞,锁云洞,原来如此。 这一声清脆悦耳,听得众人浑身舒坦,虚无,虚为两位道长尤甚,全身酥麻,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一切皆是自然发生,女子并没有施展任何魅惑或者迷人心智的功法之类,只是单凭她那张绝世容颜。 女子又对四名老道说道:“你们可是天琁门的人?” 四名老道不住点头,话都不会说了。 “今日重见天日,原是大喜日子,不宜打打杀杀,你们回去告诉陆举,小女子稍后再去拜谢当年不杀之恩。” 虚清艰难回到:“原来……原来仙姑与我门祖师相识,只是祖师爷早已羽化登仙……这个却无法转告……对不……” “哦,已经死了?可惜可惜,那你们走吧,我原是见不得道士装扮,见到就头疼。” 几位老道见她如此说话,竟然有些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姜暮云口气一变:“再不走那就不要走了。”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几位道人突然觉得如坠冰窖,情知所言非虚,再好看的容颜,死了也是看不到的。当下各自御剑飞走,也情知闯了大祸,要赶紧回禀师门。 姜暮云转向洪浩和苏巧二人,开口便道:“不知小哥尊姓大名?想不到小哥竟是至阳血脉,今日蒙小哥相救,小女子却不知怎生报答才好。” 洪浩此刻已恢复常态——他有一个好处,便是顺其自然,初看姜暮云的确惊艳,也觉得十分好看,但也就是好看而已,却并不会像多数男子一般,生出占有欲和交配欲。这一点其实非常难得,但他自己却觉得本该如此,并不是礼义廉耻教育后的强制忍耐。 他听了姜暮云的话,老老实实回到:“我叫洪浩,不二门的弟子。我没救你,说不上报答。” 暮云笑道:“或许无意,但我的确是你所救,没有你的至阳血脉,那符箓断不可销毁,所以总要报答才对。” 洪浩才知缘由,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划破手指惹下大祸。他虽不知眼前这娇滴滴的绝世女子到底为何被镇压,但被镇压一千多年还如此风姿,断然不是寻常之辈。 当下气愤道:“你们女子说报答最是滑头,若对方是英俊男子,或富贵子弟,便说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伺候恩公。若对方是相貌平常或贫寒人家,又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恩情……我有妻室,却无须你以身相许,也无须你做牛做马,我不知你为何被镇压此地,但既然是我放你出来,你若作恶,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莫要作恶多端便是对我报答了。” 暮云听他这话,哈哈大笑,她没曾想洪浩看着老实,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有趣的话来。 她道:“洪小哥,你的宗门我没听过,恐是我被囚禁之后出现的……一千多年了,沧海桑田,原是有些变化,话说不知者不罪,现在可能已经无人知道我姜暮云,但我却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说吧,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帮你实现。” 洪浩道:“我不是说过,你不再作恶,便是我的要求吗?” 暮云摇摇头:“这个非是我不能答应你,而是善恶原本无法定义。你莫不是看书看傻了,便以为世人推崇的经书便是标准?” 暮云又道:“你换个现实一点的,我看你怀揣水月,要不要我帮你把那三把找来,给你凑齐一套?” 洪浩见她一眼看穿自己带着水月,心里大惊。要知现在水月放在虚空袋中,却不是以前一样只是揣在怀里,大娘都看不出来。 暮云见他惊疑,以为他在怀疑自己能力,笑道:“洪小哥,我看你二位皆是元婴境,今日让你们长长见识。” 话音刚落,女子身后,一名身高数百丈的女子凭空出现。 那女子看着洪浩和苏巧,犹如看着两粒芝麻。 第46章 虐杀 洪浩自修行以来,总共有五次对战,第一次便是苏巧,第二次是那鬼书生,第三次是对龙泉剑宗剑阵,第四次是甄馥郁,第五次是那大安镇酒楼的一男两女三人,其实第五次都算不得对战,他强过对方太多,更像是教训。 虽然对战次数不多,但从未怯场,总能奋力一战。 但此刻,望着姜暮云身后那数百丈高的另一个姜暮云,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恐惧和懦弱。才明白刚刚自认为的和苏巧合力便可与之对战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对结果未知的事情努力叫奋斗,对结果已定的事情努力叫折腾。 苏巧也差不多,一张脸煞白,心里和洪浩想得一样,若是此等对战,就莫要瞎折腾了,能死快些就死快些。 跟贤侄出来游历果然比自己出来有意思多了,端的是刺激,刺激到绝望。 然而,就在暮云元神出窍之际,大殿之中,一股冲天剑气如迅雷射向于她。 暮云不曾想大殿里竟有埋伏,想要闪避,已然来不及,噗的一声,肩膀便被洞穿。 暮云大怒,身后元神一指便把大殿轰得稀碎。 随后收了元神,这个绝美女子说了一句让洪浩和苏巧这辈子永生难忘的话。 “狗日的陆举,死了还跟老娘作对,老娘要把你从地里刨出来,拿你的骨头熬汤喝。” 这句话,和这绝美容颜,以及泼妇叉腰骂街的动作,反差形成的震撼并不比刚刚露出元神带给洪浩和苏巧的震撼小。当然也都知这是气话。 原来陆举或是早已算到会有今日,便在大殿雕像之中,留下一缕元神,暮云一旦施展功法便能感知,立刻突袭,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暮云果然中招,虽不能伤及性命,但也算是重伤,此刻暮云若是在势均力敌对战之中,那对方便可趁机取胜。只是陆举怎么也算不到,一代不如一代,暮云脱困这时,已经没有啥像样的对手了。 洪浩见她受伤,一时间不知道该帮还是不该帮,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暮云却叫:“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我包扎一下。” 洪浩无奈,只得在房间寻了些布条,胡乱给她包扎了一下。 暮云道:“你们也看见了,我要杀你俩原是比摁死两只蚂蚁还简单,但我却不是恩将仇报之人。说吧,你要什么?我都替你办到。” 洪浩无奈:“我不要什么,要不就此别过,有缘再……不见。” 暮云道:“那不行,一码归一码,我因你受伤,你须负责到底,休想一走了之。” 洪浩惊奇:“你受伤是你和那个陆……前辈的恩怨,与我何干?” “我本在洞里待的好好的,若不是你放我出来,我岂会受伤?”——女人的逻辑总是很奇怪。 洪浩哭笑不得:“那你要我如何负责?我们姑侄小小元婴,如何负得起仙姑的责。” “你们从何处来?去往何处?今日为何会在这里?” 洪浩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我一睡千年,也不知现在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先跟着你们逛逛吧。” 洪浩一听要跟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我们姑侄二人四处游历,风餐露宿,恐怕……” “恐怕比在洞里泡着好千百倍。” 洪浩无奈,他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只是觉得带着此绝色女子游历,走到哪里都是众目睽睽的焦点,还谈什么感悟造化。 于是故技重施,对暮云说道:“你长得如此好看,路上行走,多有不便?” “有何不便?” “……太过好看,引人注目,自然不便。” “难怪你要你姑姑易容,却是这狗屁不通道理,相貌都是父母给的,光明正大,有何见不得人?” “……恐有一些浪荡轻薄之徒,却要一路纠缠。” “那是浪荡轻薄之徒的不是,又不是我的不是。” “……” “洪小哥,为何要为别人的不是,偏去为难委屈自己?弄得好像倒是自己不是一般?” “……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放屁,明明是觊觎玉璧,诬陷匹夫之人方是罪魁祸首。” “……” 一番对话,洪浩发现自己以前的道理,好像也不是那么有道理。觉得暮云说的,也不是胡搅蛮缠,还是有其道理。 只是他未曾细想,暮云的道理,却是要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实力基础之上。她有绝世容颜,又有绝世功法,别人觊觎她的美色,动手动脚,下一刻便被她打得魂飞魄散。但若是普通女子,偏又生出一张俏脸,那遇到不轨之人动手动脚,自然免不了遭受侮辱。只有低调扮丑,好色之徒不屑一顾,方能保得周全。除非这世间出现一道如暮云功法一般的强力法则,震慑好色之徒,那天下普通女子皆可如暮云一般,怀璧无罪。 暮云对着苏巧道:“你也莫要再装,恢复原来面貌。” 苏巧不敢不听,只得揉揉脸恢复原貌。 暮云一看道:“样子不错,挺好看,就这样多好,你叫什么来着?” “回禀仙姑,奴家叫苏巧。” “洪小哥十几岁,是元婴尚属不错,你两百来岁,却还是元婴,可就差点意思。”苏巧不禁脸红,听暮云这口气,不是化神都不好意思出来行走一般。 又对洪浩道:“我们下步去往哪里?”——原以为这样绝色女子,当是孤高冷艳,指气使颐,却不想是个自来熟。 洪浩没法子,只得老实讲:“我们原本是要经剑阁去黥国。”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暮云学着黥国人说话,道:“那就走吧。”看样子原是去过黥国。 洪浩无奈,只得带上暮云一起上路。暮云虽然受伤,但其实像她这种怪物,只要没有立刻形神俱灭,基本就是不死之身。所以虽然肩膀被贯穿,根本不影响她行走。 三人先寻了一个最近的小镇,给暮云重新买了一套衣裙换上。 虽是普通衣裙,但暮云穿上,就是好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会多看两眼。 洪浩无可奈何,这便是他坚持要苏巧易容的原因。 现在带着这么两个美人出游,招摇过市,只怕会无故生出事端。 好在小镇之人,还是简单淳朴,虽然多看两眼,却也没有敢上前纠缠的。 如此几日相处下来,洪浩和苏巧均觉暮云除了容颜绝美,平日并没有行事乖张,冷酷无情,反而平易近人,极好相处。却不知这样一个女子为何会被当做邪祟封印千年。总不可能就是因为漂亮好看吧? 他们不好相问,所以暮云自己不说,自然也就按捺好奇,得过且过。 这日来到 一处大河,河面宽阔,烟波渺渺,却未看见有往来摆渡之船。 洪浩奇怪道:“此处也算交通要道,若无摆渡,我等倒是可以飞过去,那寻常百姓家却如何过河?” 正不解之时,远远看见一条小渔船朝岸边摇过来。那摇船渔夫大声问到:“几位可是要渡河?” 洪浩赶紧道:“正是,却不知为何不见渡船?” 那渔夫把船摇近了才道:“原本是有的,只是撑渡船的陈五今日却吃酒去了。三位若是着急赶路,我可以送三位过去,随便给几文便是。”说话之时,眼睛看着暮云,挪也挪不开。 暮云一笑:“这位大哥,你却不会把船摇到河心,问我们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吧?” 渔夫一愣,旋即笑道:“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见几位着急过河,动了一点恻隐之心,顺便赚个几文酒钱。” 暮云道:“如此甚好,那麻烦大哥了。不过小女子有言在先,倘若一会大哥果真要如我所说,那却怪不得我。” 渔夫暗暗发笑:这小娘子却有趣,怪不得你又怎样,一个娇滴滴小娘子,一会才知你大爷手段-原来此人还真是做无本买卖的主儿。 当下三人上船,那渔夫便摇着渔船,向对岸而去。 等摇到大河中央,渔夫突然一扔船橹,哈哈大笑,对着暮云道:“小娘子,咱家对你甚是佩服,知道咱家的营生,还敢上咱家的船。” 渔夫说话间,从舱板抽出一把腰刀。 渔夫单手握刀,指着洪浩道:“这位小哥,多谢今日送来两位美娇娘。咱家也是讲究人,为了谢你,你就自己跳吧,好歹留个囫囵全尸。你且放心,我自会替你好好照顾两位。” 洪浩摇头苦笑,却不理会渔夫,望向暮云道:“你怎知他是打劫的?” 暮云叹道:“我不但知他是打劫的,我还知他一会跪下求饶,必定说上有八旬年迈老母,下有三岁待哺幼儿。这一千多年了,还是无甚变化。” 渔夫见两人自说自的,却不理他,顿时暴躁,狠狠一刀便向洪浩面门砍过去。 洪浩并不还手,只是一退,便在河面之上凌空站立。 渔夫一见,知今日遇到神仙,立刻扔掉腰刀,跪在船板上,磕头如啄米:“神仙饶命,小人上有八旬年迈老母,下有三岁待哺幼儿。今日猪油蒙心,一时糊涂,求神仙给小人一次机会。” 洪浩仍不看他,只对暮云道:“被你全中。” 暮云笑着对渔夫道:“原是给过你机会,未上船之时便有言在先,怪不得我。” 渔夫这才想起暮云给他说过,不过当时他只想着这女子的好看,一会搂在怀里是如何的快活,根本不曾想到竟是他的一次保命机会。现在后悔也是不及。 暮云又道:“你听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此刻跳下船,游到岸边,我便饶你不死。” 渔夫听罢,惊疑抬头,他原本就是河边长大,水性颇佳,便是从此岸游到彼岸也不成问题。 暮云道:“还不跳,我可要变主意了。” 渔夫听罢不再迟疑,噗通一声跳进大河,开始向刚刚出发之处游去。 他自恃以他的水性,轻松游到岸边,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但能捡回一条命,来日总还有翻本的机会。 谁知他游了良久,眼见要到岸边,却不知怎的又在河中央了。心中暗暗叫苦,情知神仙用了法术,但此刻除了奋力前游,别无他法。 再重复几次,渔夫开始发慌,动作也不似先前连贯流畅,越来越慢。 洪浩有些不忍,道:“何必如此折磨他,要么给他个痛快。” 暮云摇头:“那多没意思,他痛快了,我却不痛快。你都元婴了还不会杀人?” 洪浩想想,道:“的确还没杀过。不过我师父教过我,杀人最好一剑斩掉头颅。” 暮云摇头道:“你师父也不会杀人,杀人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一剑就结束了呢?这样对方连害怕,恐惧,后悔,痛苦,绝望什么都没有经历便结束了,实在是太无趣了。” 她越说越兴奋:“凌迟、腰斩、烹煮、木马、活埋、梳洗、车裂、抽筋、剥皮、炮烙、刳剔、开口笑……这些各有各的妙处,总之,杀人就是要一点一点慢慢杀死才有趣。” 苏巧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不寒而栗。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转性之前已经算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人,没曾想和暮云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洪浩更是宛如听天书一般,暮云所说,他不仅没见过,好多更是听也没听过,但是仅仅从名字就可知道,都是一些残忍至极的杀人手段。 这个平日看着与人为善,极好说话的绝美女子,心里居然如此疯狂扭曲。以虐杀为乐。 此刻洪浩和苏巧才隐隐明白,为何姜暮云会被陆举镇压在锁云洞。想到是自己解开的符箓封印,洪浩突然感到强烈的自责和不安。 如果今后暮云大开杀戒,他根本无力阻止,那这样看来,今后被暮云杀死的每一个人,他洪浩都脱不了干系。 洪浩越想越怕,越想越悔,但此刻想什么亦是无用……洪浩只能暗下决心,拼尽全力把暮云留在身边……不过他也知道,拼尽全力只是图个自己心安,暮云要走要留,他原是作不得主。 暮云发觉洪浩苏巧二人神情有异,立刻明白,她笑盈盈道:“放心,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却不是无辜良善之辈。” 说话间,那渔夫,已不见挣扎,沉入大河消失无踪。 第47章 纨绔 这个渔夫死得并不冤枉,也算得上暮云口中所说该死之人。 毕竟之前肯定有渡河客人吃过他的扳刀面或者馄饨。老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原是不错。 这等死法其实也不算多残忍,不过是让他看到一点点生还希望,然后拼命去抓取,总觉得再努力一点,便能成功,只是直到最后也无法成功。明明水性精通,偏偏淹死水里,死前多少会带一点遗恨不甘,却不似那种死而无憾痛快。 其实除去生死,换做其他,天下芸芸众生何尝不是如渔夫一般在挣扎折腾而不自知。只不过不如生死一般震撼警醒,众生却乐此不疲。 所以才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暮云见他二人神情恍惚,知道还在对她耿耿于怀,幽幽道:“不曾想竟是两尊菩萨,当真是失敬得很呐。” 苏巧是老谋深算惯了的,自然不会搭腔。 洪浩毕竟年轻,却道:“不是说这贼人不该杀,却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杀人法子,太过骇人……我闻所未闻,总觉你……你这般好看的仙子,原不该如此蛇蝎毒辣……教人难以亲近。”他向来实话实说,这是他诚恳肺腑之言,也不怕暮云听了恼怒暴起。 暮云听罢却并未生气,她活了如此悠长的岁月,别人说话的真情假意,一听便知。自然清楚洪浩这番言辞诚恳,并无讥讽影射之意。 当下只是微微笑道:“你经历太浅,原是不懂人心之恶,有些恶人一刀杀之,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不过这个我不多说,此刻说千言万语,你皆不能相信。只有将来你自己落到那个境地,你才知我所言非虚,到时或比我尤甚。”暮云自然知道夏虫不可语冰,便不再多言。谁料得会一语成谶。 又道:“我当你是恩人,自然不会为难于你,你若不喜,那此刻起我便不再出手,你就只当我是寻常女子。” 洪浩点头:“如此最好,仙姑功法,在此间当属牛刀杀鸡,原也不消。我和姑姑亦能应付。” 暮云莞尔一笑,装作楚楚可怜:“如此,那小女子身家性命,便拜托二位元婴大仙了。” 苏巧被臊得耳根通红,洪浩却认真点头:“我定全力以赴,说到做到。” 暮云听罢,望向洪浩,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 苏巧这时却道:“我们先过河吧,我离火宗却有些怕水。” 暮云笑道:“那是你修为不够,世人都道是水克火,却不知到了至高境界,那火却是能克水的。你慢慢练吧。” 洪浩听了,便去船尾,学着渔夫摇橹。开始渔船并不听使唤,只在河中乱晃打圈,多摇一阵,也慢慢悟得诀窍,便把船摇到对岸。 三人下船后,便径直走了,也不管那渔船。反正渔夫已经沉入大河,这无主之船,由它去吧。 下船走得几步,不料暮云突然夹着嗓子道:“洪小哥,奴家肩上伤痛难忍,却是走不动了。”这声音,便是苏巧也听得浑身酥麻。 洪浩惊奇:“你都走了好几天了,怎生此时突然疼痛?” 暮云认真说道:“此时我已是没有功法的寻常女子,自然疼痛难忍。” 洪浩才知她是说刚才船上的约定,顿时哭笑不得,便道:“那要如何?” “那自然只能有劳洪小哥,背奴家前行咯。” “仙姑你又不是真的不能走,何必如此。” “你不知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吗?何况刚还信誓旦旦要保护我,此刻却连背一背都推三阻四,你叫奴家怎生相信你说的话?” 合情合理。 于是有路人看到,一个相貌只算不错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绝美年轻女子行走路上,还有一个中年美妇时前时后一路跟随。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路人皆是摇头叹息。 好在几人行走多是山路,路人原本不多,牛粪也就牛粪了。 不过这日却行到了一处大城,看城头苍南郡三个大字,暮云道:“此处是离黥国最近的大城了。” 进到城里,还是热闹非凡,不管国与国之间如何互伐征战,百姓的日子,总是要过的。 既然到了城中,那总得吃顿好的,时常山中行走,多是干粮充饥。 “仙姑,你要吃饭吗?” “废话……小哥这是什么话,奴家只是寻常女子,自然是要吃饭的。”暮云快速进入角色。 “那你在洞中一千多年……不吃不喝,不也没事?” “小哥,奴家睡觉之时,自然是不吃东西的,小哥睡觉要吃东西?” “……仙姑这一觉,好像长了些。” “不长不长,奴家原是专等小哥。” 说话间,三人经过一处酒楼,看招牌“锦瑟楼”三字,此间不单有酒有菜,还有雅乐助兴。 洪浩本想直接进去,但想起自己,每次去大酒楼总会遇上些事情,再看这酒楼进进出出,生意兴隆。 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洪浩便对苏巧道:“我们换家清净一点的。” 但很多时候,人不找事,事却找人,躲是躲不过的。 正欲离开之时,这锦瑟楼里迤迤然走出一群人来。 苏巧和暮云都是见惯了的,只一眼便看出这阵容,必是纨绔子弟标配——中间的当是正主,左右两边,自是家中爹娘势力实力稍逊的狐朋狗友,后边跟着四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恶奴。只不过标配之外,还多一名佩剑女子,不知为何。 原来正主却是苍南城中,最有势力的马氏家族第三代长孙,名叫马志怀。爹娘取名,原是望他志向远大,他却不学无术,二十五六了,整日里还仍是酒楼,赌坊,勾栏常客。 今日在锦瑟楼,给山上修炼,回家省亲的表妹接风。要说这马氏家族却也甚有实力,朝中有人,山上也有人。 马志怀出门便望见洪浩一行三人,毕竟一个男子背个女子,旁边还有一个美妇的组合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十分抢眼的。更何况暮云的美色,不是素淡衣裙便能遮掩得住。 当他看清暮云长相,欣喜若狂,暗忖:“我也是桃红柳绿见过世面的,也不曾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美人,这要睡上一晚,便死也值。” 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洪浩面前,双手拦住洪浩去路。大喝道:“何人大胆,竟敢……强抢民女。” 洪浩背着暮云正低头看路,突然被挡,抬头望向马志怀,见是一锦绣华服青年男子。他刚已闻到男子说话之时一股浓浓酒气,便只道是男子喝酒撒疯,也不在意,横着移了两步,准备绕开马志怀,继续走路。 哪知此时,马志怀狐朋狗友和恶奴家丁已经围了上来,把三人稀稀团在中间。 看得出来,马志怀在这苍南城中当是跋扈惯了的,大街上过往路人,眼见马志怀一伙当街撒泼,并无一人敢上前指责,只远远躲着看热闹。 洪浩望向众人,大声道:“谁来扶走你们同伴?他恐是醉了,莫要一会跌倒。” 马志怀见洪浩不理自己,勃然大怒,小小草民竟敢目中无人,看不起自己。伸手便是一耳光向洪浩脸庞扇去。 洪浩正欲后退躲避,苏巧却早已上前,迅疾一指,点到马志怀手腕,马志怀立刻吃痛,缩回手去。 洪浩后退一步,放下暮云。颇有一些生气,道:“你们这群伙伴,他喝醉了,却不扶他回去休息,任他这么胡闹,惹出事情,却算谁的?”——此刻他仍是认为马志怀喝醉了酒,故不与他计较。但对他这群伙伴却有些忿怒。 此刻一男子走出来,得意洋洋道:“惹出事来,算我的。”原来是马志怀狐朋狗友之一,苍南郡守之子。他老子负责此处,故而敢说此大话。 洪浩这才明白这伙人是存心找茬,不消说,又是暮云那张脸惹祸。 明白了端由,洪浩便没了先前客气,冷冷道:“我三人原是一路伙伴,只是路过此地,哪有什么强抢民女。各位莫要误会,还请让开,我等好赶路。” 苏巧也道:“各位莫要耽误我姑侄赶路。” 说罢望向暮云,意思让暮云告诉众人,自己三人的确是一起的。 暮云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就不说话。 她不说话,便有人开口替她说话。 马志怀道:“这位小娘子并未承认和你姑侄是一路,说不得是你姑侄二人在别处拐骗的,今日我定要英雄救美,替小娘子讨回公道。来人啊,给我打。” 又望着暮云嬉笑道:“小娘子莫怕,我今日救你脱离苦海,你苦尽甘来,随我去马府享荣华富贵。” “男的狠狠打,那姑姑却要轻些,莫要打坏了……我最喜老马。”那郡守之子淫笑补充。 几个家丁恶奴恶狠狠围上来,挽起衣袖便要开打,这几人原都是市井无赖,长得壮实又好勇斗狠,便被马府招去充作打手。 这种街头打斗他们最是熟悉,也没甚难度,都是围殴,平日被打之人几乎都是平头百姓,无力反抗。他们只管捏起拳头往下砸,伸直腰腿用力踹,死活不论,自有人收拾残局。 就在此刻,暮云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你们莫要打我相公,我跟你们走就是。” 又抽泣对马志怀道:“你放过我相公,我跟你回去。我知自己有几分姿色,终究是逃不过你们这些官家子弟手掌心。却害相公白白丢了性命。” 马志怀一听,心花怒放,眉开眼笑:“还是小娘子明理懂事,如此最好。”便扬手让恶奴退下。 洪浩听了暮云这话,顿时汗水就冒出来了。暗忖:“她若去了那什么马府,恐怕马府上上下下连一只鸡都难活,说不得一时兴起这座城都被她屠个干干净净。……这几人该死,却不能殃及无辜啊。” 当下正要说话,暮云却对着自己道:“相公,你我夫妻缘浅,不能白头偕老,你带姑姑赶紧离开,以后重新找个娘子,就当奴家已死了吧。”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像极了发妻为了夫君性命忍辱含羞,舍身救夫。远远围观的一众看客不胜唏嘘。 她情知洪浩断不会让她离开,一时玩心大发,戏精附体,却要逼着洪浩陪她演一出苦情戏。 果然,洪浩大喝一声:“不行,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别人只道夫妻情深,只有他三人知道这是在给马府生机。 马志怀听洪浩此言,勃然大怒,人家小娘子自己都已经答应,你却不识抬举,非要大爷拿出手段,皮开肉绽,方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的道理吗? 当下刚要说话,却不料这次洪浩先下手为强,欺身过来,一扬手便把他打飞出去。 旋即又是一阵噼噼啪啪,一众恶奴打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已经横七竖八倒在大街。 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这次下手极重,这群人不躺个一年半载,是起不来身的。他情知太轻了,暮云也不会满意,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新把戏。 既然已经放开手脚,那就无所顾忌了。 对苏巧道:“姑姑,这个留给你。”说完一指那要骑老马的郡守之子。 苏巧刚听那轻薄之言就是强压怒火,见洪浩没有发作,便暗自隐忍,此刻既然开打,那自然无所顾忌。 她去到郡守之子面前。自有手段,不知怎地,一会工夫,那郡守之子便屎尿并出,臭气熏天,昏死过去。 苏巧退回来一笑,道:“原是样子货,身体虚,不禁熬。” 马志怀还清醒着,躺在地上,看到场面一瞬反转,骇得说不出话,只在那瑟瑟发抖。 看着洪浩一步一步走向他,心里恐惧,大叫:“表妹救我” 刚刚那纨绔阵型里的佩剑女子,叹一口气,施展功法,瞬间挡在洪浩面前。 洪浩望着她,却不说话。原来这女子和这群人一直保持一定距离,刚刚事发也只是远远观看,并未上前。 “你不能杀他” 女子女子冷冷道。拇指一推剑格,露出寸许雪亮剑身,又迅疾回鞘。 第48章 高人 洪浩原本也没打算杀马志怀,但这女子突然这么出来,说话间还颇有威胁意味,那就不一样了。 洪浩道:“为何?” 女子道:“他确有不对,但你打伤他,也算两清了。” 洪浩笑道:“难得,你也知他不对?” 女子咬牙,沉默一下,道:“是他不对。” “你知道是他不对,却不阻止?” “我修道之人,原不管这人间俗事。” “那你此刻却又要管?” “……毕竟姻亲,不能见死不救。” 洪浩终于爆发,大娘的言传身教此刻发挥关键作用:“我日你妈,你横竖两张嘴,道理都在你那边。老子要是不会功法的普通人,今天是不是就活该被你那撮鸟表弟夺妻?老子是不是就该被活活打死?你修道,你修锤子个道,你的道都修在猪屁眼里了。” 他一时激动竟也入戏了——暮云又不是他妻子,哪来夺妻之恨。暮云远远听了只是掩嘴偷笑。 那女子见洪浩说话突然粗鄙,竟敢骂自己,甚是惊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缓了片刻,换上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寒声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剑下无情。” 道理讲不过,那就不要讲了。看这男子身手,也就是个炼气期入门。 洪浩气急反笑:“你要用剑讲道理?” 女子不答,“唰”的一声,剑已出鞘。 谁知她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一道幽蓝光芒闪过,她却只握一个剑柄在手,剑身已经掉在地上,发出“嘡”的一声响。 女子呆呆望向洪浩,却见洪浩背手而立,一柄散发幽蓝光芒的剑在他旁边凌空倒悬。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一柄神兵利器。 洪浩冷冷道:“我知剑也是道理,只是这个道理,我更是大你许多。” 两种道理都输了,女子终于开始害怕。 颤声说道:“你要怎样?你可知我师门?” 洪浩冷笑道:“打不过便搬师门?你若硬气一点,我还放过你,但你既然要搬师门——” “”啪啪啪啪“女子结结实实吃了洪浩四个巴掌。 女子哭也不是,怒也不是,眼见着双颊开始浮肿,双眼通红,样子甚是滑稽可笑。 洪浩挥手道:“快快去搬救兵,只一样,你不要一次叫一个,索性把能叫来的都叫来,我不耐烦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却不安生。”这番话原是大娘的口气,洪浩此刻豪气冲天,竟也活学活用。 女子一咬牙:“好,你且等着。” 说罢一飞冲天,也不知是真的搬救兵去了,还是借机遁走了。 马志怀见表妹飞走,最后的倚仗没了,而洪浩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肝胆俱裂。 他声嘶力竭:“好汉饶命,只要饶我不死,好汉什么要求尽管提。” 洪浩走他跟前,蹲下来望着他:“你莫要害怕,我本也没打算要你命。” 马志怀听闻此言,心里稍安,哆嗦道:“好汉……要什么?” 洪浩一本正经道:“你贪淫好色,根子却在裆下,只有去势断根,方才能好好做人。不然我等离开,那以后难免还会发生今日之事,若没我这般本事,岂不是被你得逞。” 马志怀一听要断他命根子,顿时杀猪般嚎叫:“好汉手下留情,我发誓再也不敢了。” 洪浩认真摇头:“发誓这种事情,最不牢靠,天打五雷轰若都应验,老天爷忙也忙不过来。” 说罢回头望向苏巧:“姑姑,这门手艺我却不会,你可知晓?” 苏巧颇为尴尬,摇头示意不会。 不料暮云兴奋大叫:“我会,我会。”——只要是能折磨人的,好像她就特别兴奋。 洪浩猛然警醒:“这等手段,虽然目的是好的,但这个过程不就是和暮云的虐杀一般?自己一直劝暮云莫要残忍,怎么自己此刻也是如此?难不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到此处,洪浩不禁冷汗直流。可就这么放过马志怀,的确也难保以后他不继续作恶,残害无辜。 思来想去,最后站起身来,叹道:“莫法,只能如此了。” 说罢一脚踢向马志怀腰眼,马志怀连哼也未哼,直接晕死。 他这一脚,马志怀这辈子只能瘫在床上了,比翠翠还不如。不在大街走动,自然少了许多作恶的机会。 洪浩道:“有相熟的去通知家里来抬走。”不多久果然来一群人,也不说话,把地上躺着的全部弄走。 这马志怀在苍南郡横行霸道,作恶多端,今日被收拾,那些围观百姓虽不敢明着拍手称快,但暗自里都纷纷叫好,你也有今日。 洪浩走回苏巧暮云二人身旁,道:“那女子叫我等着,我也不知她真去叫人还是趁机溜了。此刻我也不知是等是留?若等她不来,却白白耽搁时间,但若走了,她来见不到人,却以为怕她。” 苏巧道:“我自是听你安排。” 暮云却道:“等一个时辰,再远也赶到了,一个时辰不来,我们再走。” 洪浩一听也有道理,便点头道:“那就如此。” 不用一个时辰,半个时辰不到,那女子便带着想是她宗门师尊的三位高人来了。 两男一女,俱是一身灰袍,老态龙钟,仙风道骨模样。 洪浩暗忖:“原和我不二门差不多,人丁不旺啊。” 女子带着三名师尊过来,一指洪浩道:“便是此人打伤弟子,望师父给弟子做主。” 洪浩上前一步,朗声道:“不二门洪浩,不错,正是我打她,敢作敢当。” 三人中老婆婆问道:“你一男子,怎好意思对一女子动手?” 洪浩诧异道:“这位前辈,临阵对敌,还分男女?我师父只教我分生死,却没教我分男女。难不成她要杀我,我却站着不动等她杀?” 老婆婆一愣,没料到洪浩如此直接,怒道:“放肆!” 话音一落,一挥衣袖,一道罡气幻化为一条玄色大蛇,直扑洪浩。 洪浩早有防备,转念间已是水月在手,对着大蛇奋力斩去。 他原以为凭借水月神兵之威,定能将大蛇斩断,却不料那大蛇断则断矣,断后却化作两条,“噗噗”两声,钉入洪浩胸膛,顿时两个窟窿,鲜血喷出。 洪浩大惊,没料到徒弟稀松平常,师父却如此厉害。 他自对阵以来,除了对鬼书生吃了临敌经验不足的亏,其余皆是实打实的实力对阵,总能胜过对方,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 苏巧眼见洪浩吃亏,刚要飞身相助,却被暮云按住肩膀,轻轻拍了拍,示意稍安勿躁。 洪浩虽被大蛇所伤,但这两个窟窿对于修真之人原也算不上什么,皮囊而已。 当下宁心静气,转守为攻,如当日对阵龙泉剑宗剑阵一般,水月化为巨剑,发出巨大威压,向着老婆婆而去。 这等方式,看似笨拙,但却是实打实的硬碰硬,以拙克巧,威压之下,对方只能发动修为硬接,没有半点虚假。他疑老婆婆是苏巧那般走轻灵迅疾路子,如此这般,必定水落石出。 没料到老婆婆轻哼一声,纹丝不动。那水月剑开始还向前移动了一两分,此刻却再也无法推进,静止片刻,竟开始缓缓倒退。 洪浩暗暗叫苦,方知今日遇到劲敌,催动全力维持威压,但水月的后退颓势却越来越快,最后“当”的一声,掉落地上,恢复裁纸刀小铁片模样。 洪浩面如白纸,胸中气血激荡,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硬碰硬,没有一点花头,败了,大败,惨败。 老婆婆缓缓道:“这个年纪,这个修为,原是很不错了。你还有何话说?” 洪浩坦然,压住胸中翻滚:“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还要说甚?” 老婆婆道:“说,为何要打我徒儿,还如此欺辱于她?” 想来那女子只是去搬救兵,却没说缘由,三位高人看来也是如大娘般护犊子之人,急急便赶过来了。 看到此处,暮云悄悄对苏巧道:“这女子还要挨巴掌,且看我的。” 原来暮云知这老婆婆虽护短,却还是讲理之人,已经胜过洪浩,还要问他原由,既然讲理,那就好办了。 暮云突然大叫:“仙家杀人啦!仙家滥杀无辜!仙家草菅人命!相公,奴家陪你一起死。”边哭喊边向洪浩这边过来。 洪浩正欲开口,听到暮云这哭喊,只得暂时停住,看她要如何。 果然,老婆婆看到暮云一路哭喊过来,怒道:“你个小女子,胡乱说甚?哪有杀人?” 暮云走到洪浩旁边,挽住洪浩胳膊,可怜兮兮:“你们仗势欺人,想杀人灭口,罢了,你要杀就把我俩一起杀了。我们夫妻二人,含冤而死,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老婆婆见她说得悲愤,便缓缓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道来,老身却是讲道理之人。” 先前那佩剑女子,见此情形,着急道:“师父,他已被你老人家弄得吐血,徒儿觉得两清了,不如算了,我们回去吧。” 她这样说话,老婆婆越觉蹊跷,瞪她一眼,那女子便不敢再说。 暮云悲切道:“我和相公,还有姑姑三人,本是路过此地,不料被你徒弟的表哥撞见,她表哥想来是城中大户人家,我看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他表哥见奴家有几分姿色,便要强抢奴家回府……我相公虽是修行中人,却未和他一般见识,但越是忍气吞声,她表哥越是得寸进尺……最后指使下人对我等大打出手,我相公忍无可忍,才出手还击……” 她装的楚楚可怜,又说得凄凄惨惨,原本也是事实。 老婆婆听到此处,已经缓和,道:“那为何又与我徒儿动手?” “只因你那徒儿,她表哥行凶作恶之时,她并不劝阻,只远远观看,等到我相公教训他表哥之时,她却跳出来拦在前面,不准我相公动他表哥分毫。最后拔剑威胁我家相公……我家相公了气不过才与她动手……她便找来你们给她报仇……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打杀我相公……奴家虽不懂功法,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既然蛮不讲理,那便将我夫妻二人一并杀死好了,我们俩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说罢不忘煽动一下现场气氛,环顾四周,大声叫道:“各位兄弟姐妹,叔伯婶娘,刚才你们都在现场亲眼看到,你们说奴家说的是不是事实?”——她的娇柔可怜模样,就算是瞎话,可能在场的人也有一半要违心点头,何况说的全是事实?之前远远围观众人纷纷点头,指指点点。 那三位高人中,还未动手的两位老者,听得分明,看众人神情,情知不假。当下皆是面色一沉,一位瞧了佩剑女子一眼,冷哼一声,径自飞走。另一位却对老婆婆道:“你教的好徒儿。”说完也是一闪不见踪影。 那老婆婆看来年龄虽大,却也是性情中人,不然也不会一来就跟洪浩对上。 此刻脸色铁青,转身望向自己徒儿,那佩剑女子脸色惨白,噗通跪地,流泪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一时糊涂,求师父给徒儿一次机会。” “啪啪啪啪”,女子又挨四个巴掌,一切尽在暮云暮云意料之中。 老婆婆叹道:“老身一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资质平平,原不符要求,全是看你家先人一点香火之情。本就是破例为之,你却还不知珍惜,掺搅凡尘俗事,自断仙缘。从即刻起,你不再是我蜀山派弟子。” 蜀山派!洪浩听到这三个字,吃惊望向老婆婆。 老婆婆转回身来,见洪浩神情,知他必是听过蜀山派,便道:“少侠,却是我蜀山派教徒无方,让少侠笑话了。老身给你赔个不是。” 洪浩赶紧道:“不敢不敢,我师父常提起蜀山派是一流大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前辈此等风范,小可佩服之极。” 老婆婆道:“我性子急了些,原也没问清楚便动手,确实老身不对,错便是错,错了就要认,老身却不会倚老卖老。”说罢真的缓缓施礼道歉。 洪浩大窘,只得弯腰还礼。 老婆婆又道:“把你伤了,总是老身欠少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到蜀山派找青萱便是。” 洪浩恭敬站立,听着老婆婆说话。 突然脸色大变,大叫一声:“不可!” 第49章 善缘 在他和老婆婆说话期间,老婆婆身后,那个佩剑女子,突然拔下头上一支檀木发钗,迅疾朝自己颈脖处戳去。 老婆婆背对女子,不曾注意,但洪浩却看得分明。 他大叫不可,情急之下,催动功法,瞬移到女子旁边,伸手阻止女子自戕,仍是慢了一步,那木钗在颈脖处留下长长一道血痕,血珠瞬间渗出。 原来那女子见老婆婆将她逐出师门,一时间羞愤难当,万念俱灰。她已望见领略过修仙证道的种种玄妙和好处,再让她回来凡尘生活,纵是锦衣玉食,也觉了无生趣。情急之下,竟想一死了之。 换做洪浩姐姐黄柳,亦是如此。 这番举动出其不意,她师父背对于她,也可断定并非苦肉计。且自戕动作十分狠绝,洪浩再慢一毫,那便是刺穿颈脖,神仙难救。 被洪浩拦下,女子披头散发,凄厉嚎哭:“原是我的不对,愧对师门,愧对祖上,让我死了吧。” 老婆婆回头,望见这番情景。脸色阴沉,极其难看:“孽障,你这是想死给我看,威胁老身?” 便是此刻,女子已不惧死活,却仍十分惧怕婆婆,颤声说道:“徒儿不敢,徒儿只是痛恨自己,此番作为,有辱师门,有辱祖宗,实在无颜再苟活。” 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绝非作伪。 老婆婆面色愈发难看:“那你寻个偏僻边角之处,不要在此丢人现眼。” 女子听罢,再给老婆婆磕一个头,猛然起身,便要离去。 洪浩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女子,回头对老婆婆道:“前辈,听我一言。” 老婆婆缓了神情,道:“少侠有何要说?” 那女子还在用力想要挣脱,洪浩用力一扯,正色道:“姑娘你也别急……别急着短见,听我说完,再由你自行决定,我不拦你。” 女子听见,便也听了洪浩所言,不再挣扎,只是还不住抽泣。 洪浩转向老婆婆,道:“前辈先前说给小可一个人情,小可厚颜相问,不知这人情是否随时兑现?” 老婆婆道:“那是自然,我蜀山派数千年不倒,原是一诺千金,只要不是那伤天害理,有违正道之事,老身便在此给少侠打下包票,说到做到。” 洪浩一整装束,向老婆婆抱拳行礼:“既如此,谢过前辈。小可现在就想用了这个人情。” 老婆婆道:“哦,此刻便用?说来听听。” 洪浩正色道:“恳请前辈收回成命,不要将这位姑娘……这位姐姐赶出师门。” 此话一出,老婆婆和那女子俱是一惊,望向洪浩。 老婆婆道:“少侠,这便是你的要求?老身给你提个醒,你可知我蜀山派,不说上天入地……便就是上天入地也不是多难之事,你把人情这么轻易使用,尤其是用在这个孽障身上,还请三思。” 老婆婆这番话,是以为洪浩对蜀山派的能量和实力并不清楚,故开口提醒。 洪浩恭敬回答:“前辈,并非晚辈愚钝狂妄,不把蜀山派的人情当一回事。而是小可也是修道之人,我师父一直叫我要顺应本心,顺其自然,方能清明见性。” 说罢一指佩剑女子,接着道:“这位姐姐,原本是错了,不过她自认的错和我认为的错却不一样。她认为错在不该出手救那恶人表哥,而我认为她错在没有一开始便阻止她那恶人表哥行凶作恶。” 洪浩走到佩剑女子面前,温和说道:“其实为救家属亲人,挺身而出原没有错,换做是我也会一样。只是明知自家亲人有错在先,在他先前犯错之前就该阻止,这样才算真正帮他救他。否则,只能救得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女子哭泣,不住点头。 洪浩又到老婆婆跟前:“前辈,非是我在前辈面前装大,做滥好人。只是此事因我而起,这位姐姐若……若就此殒命,那却有违我本心,大大的不妙。说来说去我也不是为她,而是为我自己本心安稳,相求于前辈……况且我见姐姐也是真心悔过,总该给一次机会。小可认为,一条人命,弥足珍贵,这个人情却不算轻易使用。” 老婆婆长叹一声,道:“少侠胸襟,老身也甚是佩服。” 说罢对女子沉声道:“孽徒,还不谢过洪少侠!今日若非洪少侠求情,你却休想再踏入蜀山派一步。” 孽障变孽徒,已然是允了洪浩所求。 那女子见事情反转,山门重开,喜极而泣。 对着洪浩噗通就跪拜不止,哭道:“少侠大恩,路竹没齿难忘。” 洪浩赶紧把她扶起,道:“我听我师父说蜀山派择徒极严,你能进门,千万珍惜,莫要再浪费这天大福缘。” 女子点头,坚定说道:“今日回山,我定刻苦修行,侍奉师父,永不下山了。” 老婆婆点头:“洪少侠,此间事了,老身带孽徒先回。少侠今后得空,欢迎随时来我蜀山派喝杯清茶。” 说罢带着路竹一闪不见。 要知老婆婆虽功法胜过洪浩,但场面被暮云一搅,却输的一塌糊涂。当众逐徒,未免没有自找台阶的意思。洪浩若真不管不顾,路竹当真横死街头,那就算手捏一份蜀山派人情,也是恶缘。到时候真有事相求,难免想起今日之事,岂不双方膈应? 洪浩这番,看似浪费了蜀山派人情,却巧妙化解了蜀山派输场面的尴尬,得到老婆婆的欣赏和认可,却是一段善缘。细水长流,恩泽绵长,日后真有事上山,根本无须动用那一次性的人情,自然而然之间便能办成。 皆大欢喜。 不过此番经历,洪浩也知自己原是狂妄了。学着大娘口气,想要以一敌百,不曾想竟招来三个老怪物。一个老婆婆便让他口吐鲜血,一败涂地。才知这世间宗门,并不都是离火宗,龙泉剑宗般稀疏平常。自己今后言行举止,还是要收敛一些,妄自尊大只能被啪啪打脸。 苏巧和暮云上前来,查看洪浩伤势。 洪浩摇头道:“不碍事,姑姑你也知道,我自愈却快。” 暮云犹在戏中:“相公,你这番受伤,奴家好生心疼……咦!伤口呢?” 洪浩笑问:“娘子……啊呸呸,仙姑,我刚若要被打得神魂俱灭,你可会出手相救?” 暮云吃惊望他:“你个没良心的,我刚没有救你吗?你猪脑子?非要动手用强才算相救?” 洪浩一想,点头认可道:“你几句话便让两个高手离去,剩下一个还下不来台,的确比动手还有效。” “相公,奴家腹中饥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赶路。” “好,这锦瑟楼便不错,我们去大吃一顿。” “咦?相公为何不背奴家,奴家有伤在身,走不动路。” “我也有伤在身,背不动人……” 三人吃完继续上路,这一会时间他们已是名人。暮云虽然好看,但也知洪浩不是平常之人,加上算是为民除害,一路沿街民众,皆是远远观望敬仰,无人上前。 马府和郡守家虽然吃了大亏,但吃了也就吃了,只能认栽。 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官不与仙斗。 官大得过纣王?下场如何? 出了苍南郡,一路向北,山路渐少,越来越多平坦大道。 这一日却又见一座大山,雄伟异常。苏巧却识得,道:“贤侄,这便是剑阁,出了剑阁,便是黥国地界了。” 洪浩道:“姑姑,这剑阁有何说法?是此处有阁楼藏有许多名剑么?” 苏巧笑道:“非也,只因此处七十二峰,每座山峰皆如利剑插入云霄,其间栈道修有栈阁,故名剑阁。” 不料暮云却道:“放屁,明明就是小哥所说,此处有阁楼藏剑才叫剑阁。” 苏巧不敢与她争辩,只得说:“我八十年前来过此地,当地人皆是如此说法,或再早确如仙姑所说。” 暮云道:“也有可能,我上次来却是一千三百……四百,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又对洪浩道:“上次说给你找齐神兵,我当时最先想到便是此处。” 洪浩老老实实道:“要这么多干嘛?我有了水月已经足矣,师父说贪多嚼不烂。” 暮云呆呆看着他,叹道:“我不知道该说你专一还是说你傻。那剑是死物,又不需要你养活它,你放在虚空袋里,也不占地方。须知神兵都是有五行属性的,能帮你事半功倍。” 洪浩摇头道:“即便如此,我也不用,水月是我发妻赠送,与我心意相通,我自然不会更换。” 暮云没好气道:“原本还想带你们去剑阁寻上一寻,你既这般顽固,那我也懒得麻烦。” 苏巧在一旁听得暗暗叫苦,心里埋怨:“我这侄儿也是傻的,你有水月,我没有啊,出来游历不就是寻机缘吗?贤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姑姑着想啊……”但她却不敢说出来。这幕云对洪浩虽好,对她却是没多在意。自知人微言轻,说也白说。 不料此刻洪浩却问苏巧:“姑姑,我没看你用过剑,你会用吗?会的话我们就让仙姑带我们去看看,既然所藏甚多,说不定有你适合的。” 苏巧听了此话,心里万分欢喜,但又不敢过于表露,只能强自镇定道:“我原本也是会用剑,只是没你这般好机缘,从未有见过名剑。那精钢铁剑,临阵对敌却和一截木棍没甚差别,才慢慢不用。” 洪浩听罢,便对暮云说道:“仙姑要不还是带我们去开开眼界吧?对了,仙姑你为何不用剑?” 暮云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洪浩惊奇道:“这还要分真话假话?我自然是听真话。” 暮云懒懒说道:“真话却伤人。” 洪浩豪气拍拍胸脯:“一句话却如何伤人?仙姑尽管道来。” “我的境界,已不需要握剑在手,天地万物,皆可是我杀人之剑。那老太婆不就一招破你水月么?” 洪浩听罢,良久无言——原来真话真的伤人呐。 进到山中,暮云边走边瞧,自言自语道:“这里变化的确很大,和我来时不一样。” 暮云便对洪浩二人道:“等我片刻,我上去看看。” 说罢一飞冲天,飞到一览众山小之高处,向下发动神识,确认当年剑阁位置。 片刻返回,对二人道:“有些麻烦,在山里。” 洪浩不解道:“我们此刻不就在山里吗?” 暮云指着远远一处山峰道:“看见没有,那座山内部已经掏空,剑阁就在那里面。” 洪浩才知暮云说的山里,却不是平常说的山里。 当下挠头道:“那却如何是好?把那山劈开么?” 暮云道:“你若不在意那山四围百姓生灵,也不是不可以。” 洪浩一听,吓得赶紧道:“不消,不消,先过去看看,或有其他道路进到内部。没有便是我等无缘,不可强求。” 于是三人一路来到暮云所指山峰,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围着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山洞之类入口。 最后三人却发现一个山洞暗河,洞口不大,流出来的水甚是湍急。就如在铁剑村王乜说的神仙洞一般。不过那个洞口巨大,王乜父亲便是进去捞鱼淹死。 暮云发动神识,沿着暗河一路向内探索。 过得几息,暮云道:“里外相通,入口正是此处。不过这里进去差不多要在水中逆流而上二里路才能上岸。” 洪浩苏巧点头,当下施展功法,进入洞中。 那暮云在水里泡了一千多年,早已习惯,此刻倒像一条大鱼在前边引路,洪浩苏巧在后边紧紧跟随。 开始水流湍急,阻力甚大,到后来静水深流,阻力慢慢变小。只是十分黑暗,只能靠神识探查前进。 最后终于到达了山洞内部岸边,三人终于能直起身来,走上陆地。 虽然一片漆黑,但通过神识能感觉这山洞内部空间极其巨大。用手感触地面,却不是天然形成的地表,能感受到十分平整的铺着地砖,显然是人力所为。 苏巧发动功法,放出一只发出红光的蝴蝶,翩翩飞向远处,微弱的红光在漆黑的空间里飞舞游荡,煞是好看。 接着一只,又一只,随着蝴蝶的增多,三人周边的亮度逐渐增加。 暮云却道:“不能变大的么?这么小一只一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清。” 苏巧羞涩道:“功法有限,让仙姑笑话了。” 暮云白她一眼,道:“早说嘛” 说罢一扬手,一团光球极速升空,越来越大,最后如一轮明月悬在三人上空,把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三人这才看清,一个偌大的广场,空无一物,只有一栋三层阁楼。静静矗立广场中央。 第50章 剑阁 不消说,这就是剑阁。 暮云道:“模样倒是没变,只是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洪浩道:“这等工程,若是人力所为,却不知要多少岁月方能建成。” 苏巧忽然道:“你们细听,好像有声音。” 三人停止说话,凝神静听,果然,皆能感觉“叮叮、叮叮”的清脆之声传来。 开始还时有时无,不甚明显,但渐渐的却越来越紧密,终于响成一片。 暮云道:“这是阁楼飞檐上的风铃在响。” 只是这山肚之中,完全封闭,又哪里会有风来,吹动风铃? 洪浩道:“仙姑。你以前既然到过剑阁,可有相熟之人?” 暮云笑笑:“我当时只是路过,并未进去。” 洪浩惊奇道:“你说剑阁内名剑如云,你怎生……”他突然闭嘴,因为他自己问话间已经想明白,那时候暮云便已经无须名剑助力了。 暮云道:“也不全然如此,那时还有事情要办,不然,来都来了,总归要瞧上一瞧。” 三人迈步向前,朝着阁楼而去,没料得走了几步,铃声突然停止,山洞内又死寂无声,甚是诡异。 此刻却有一声长长叹息,如在耳边。 “吱——呀”一阵生涩的开门之声,极为磨耳,阁楼大门缓缓由内打开。 一位老人出现在几人眼前,远远向三人招手。 三人快步向前,来到老人面前,看清面目祥和,并无敌意。 “几位也是来找趁手之剑?” 洪浩一时间愣住,过一会才点点头:“实不相瞒,的确是想为我姑姑找一把神兵利器。” 老人点点头,道:“不知公子出价几何?” 洪浩又是一愣,他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老人既然问到,他便老老实实回答:“我有九十九万多两银子,不知能换一把什么样的。” 老人呵呵一笑:“公子倒是豪爽之人,只不过却来晚了一步。” 洪浩惊讶道:“此话怎讲?” 老人一脸淡然:“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剑阁就是一个例子罢了。” 听起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老人接着道:“剑阁原非家族宗门,我们不过是营造世家,专一修房造楼,这剑阁便是祖上得意之作。只是我爷爷不知哪里得了机缘,走上修仙证道之途,在外游历,时常带些兵器回来,其中剑类最多,堆在阁楼,慢慢有了些名气,便被叫做剑阁。” “有了名气之后,却不用四处走动了,隔三差五便有人上门挑战——原是我爷爷自己立下的规矩,赢了挑一把带走,输了留下手中剑。我爷爷功法了得,那阁楼的剑便越堆越多,最多之时有两万余柄,听说里面确有许多名剑神兵。” “但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终于有一次,爷爷被一名高人打败,落下了暗疾……修为大减,不多久就驾鹤西游去了。” “到了我父亲这代,我父亲原是不如我爷爷多矣,但剑阁名声在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支撑,不过输多赢少,那剑阁里的剑,便流水般的减少。” “到了我这一代,那就更不用说了,我这个不肖子,对修仙证道毫无兴趣,虽然也在爷爷父亲督促之下,学了些皮毛,但资质愚钝,不是那块料子。不过我翻阅祖上书籍,却对祖业兴趣颇浓,那些营造构建,偏是一瞧就会。” “等到父母都离世,我便开始谋划退隐。因为后来大家虽然知道剑阁,但来之后,发现阁楼里已挑不出什么好剑,都是破铜烂铁,失望之余,也互传讯息,慢慢来的也就少了。为了彻底清净,我四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寻到此处……我便如蚂蚁搬家一般,把祖上的剑阁拆了搬到此处。” 老人说到此处,甚是自豪,一指阁楼:“这三层阁楼,从下到上,榫卯结构,一颗铁钉也无。” “等搬完阁楼,弄好洞中一切,我便遣散家中仆佣,自己搬到此处,落个清静。” “我也不知道在这洞中过了多久了,直到今天你们三位前来。” 听到此处,洪浩虽然失望,毕竟经过一番辛苦到达此处,总盼着有些收获。但对老人还是肃然起敬。 当下抱拳:“前辈凭一人之力,把这庞大阁楼搬至此处,实在令人佩服。我以前读书时,听我先生讲,那榫卯结构,一凹一凸,一阴一阳,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证道。大道三千,各证各道,前辈当得我之楷模。” 洪浩这番话是由衷感叹佩服,说得又熨贴,让老人十分受用。 老人笑道:“公子说话,老夫甚慰,只是你等能到得此处,必定还是经过了一番辛苦曲折,如此空手而归,想必失望得很。” 老人自知来此不易,他当年发现此地,却还没有暗河灌洞,这些皆是他苦心经营构建,就是想与世隔绝。 沉吟片刻,老人道:“当初在此重新搭建好阁楼,想着剑阁的名号,还是把阁楼中余下的剑都搬来了此处,以期名副其实嘛。不过这些都是别人挑拣剩下,弃若敝屣的破铜烂铁,你们若不嫌弃,每人也可随意挑选一把带走,不枉相见缘分一场。” 洪浩望向苏巧暮云,看她们是否有兴趣。 暮云自是无可无不可,东张西望,全然没放心上。 苏巧暗忖:“即使如这位老者所说,都是别人挑拣剩下的,可听他讲这些剑的来历,却都是他祖上与人争斗得来,那再不济也是强过一般铁剑吧?万一捡漏呢!” 便道:“前辈,小女子来此不易,就算寻常铁剑,也想带上一把作为纪念。” 老人点头道:“也有道理。” 洪浩本也无可无不可,但苏巧这样,他怕苏巧进去挑选没个主见,或者二选其一为难,便想着给苏巧加个保票,也点头答应。 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缘分,缘分呐。” 随即又正色道:“二位,老夫本欲直接带二位进去挑选,可爷爷立下的规矩,我这个不肖子又不能不守。总归要先分个胜负,才能合乎规矩。不过二位不必慌张,我从小兴趣在营建修造,对修真术法之类完全是被爷爷父亲逼迫着学了点皮毛,稀疏平常得很,无非是个流程,做做样子。你们一个一个来,样子还得做两遍,就一起吧。” 洪浩和苏巧点点头,表示了然。毕竟这老人刚刚娓娓道来,剑阁的兴衰都是因为这个规矩。不管这规矩好不好,总不能因他们而破。 两人摆出防守姿态,凝神静气,待老人出招。 老人面目祥和,嘴里歉然道:“得罪了。” 说罢慢腾腾拉开一个拳架,他作为剑阁主人,却不用剑,看来的确是水得很。 谁知下一刻,老人身后,一个一丈高的老人虚影出现,竟然是元神出窍!化神期。 虽没有暮云几百丈元神那么高大威猛,但面对洪浩和苏巧,已经是压迫感十足。 洪浩苏巧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老滑头。 大意了,没有闪。 其实不大意也是一样,闪不了。威压全方位包围二人,什么都做不了。 洪浩猛然想起,规矩是赢了去拿剑阁的,输了是留下自己的!这一下子水月就是剑阁的了? 想到这里洪浩不禁大惊,但此刻除了全力抵抗威压气息,他啥都不是。 就在洪浩盘算如何保住水月之时,老人突然收功,双手拍掌,嘴里赞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两位神功盖世,老朽自愧不如,输的口服心服。” 洪浩大为惊讶,这老人明明胜出他和苏巧太多,他能感受这威压却比蜀山派老婆婆威压更甚,怎生突然就偃旗息鼓,拍掌认输?难不成真的是厌倦修仙证道,已无胜负心?只是走个流程,做做样子? 洪浩疑惑,苏巧也疑惑,两人均摸不着头脑,回头望一望暮云。 这一望,二人释然。 暮云虽然仍是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但她身后,她的元神已和山洞顶部齐高,望着老人。 这是山洞的极限,不是她元神的极限。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破不说破。 洪浩双手抱拳:“如此承让了,姑姑,我们进去选上一选。” 言语间多了一份理直气壮。 老人仍如没事人一般,一脸慈祥,笑道:“三位,随我来,随意挑选,都是破铜烂铁,不值一提。” 进了剑阁大门,凌厉的剑意扑面而来,这些剑都是撕扯过血肉,见证过生死的杀器。汇聚在一起当然剑意凛冽,仿佛要将人切割成碎片一般。踏入其中,眼前便是一幕震撼心灵的景象——密密麻麻的名剑,全无剑鞘,犹如一片璀璨的星海,熠熠生辉。 这破铜烂铁当真了得。 细细看来,这些名剑形态各异,有的古朴厚重,如苍龙卧地;有的轻盈灵动,似飞燕掠空。它们整齐排列在剑架之上,每一柄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有的剑身闪烁着寒光,冰冷而锐利;有的则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柔和而神秘。 果然如洪浩所料,苏巧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已经眼花。 洪浩却问向老人:“不知前辈这阁楼是只有底层堆剑,还是三层皆有?” 到底是有水月的人,眼皮子没这么浅。 老人知道这瞒也瞒不过,毕竟上楼一看便知的事情,索性大方道:“三层皆有,随便……随便挑选。” 几人便又来到二层,这里便没了一层的闪耀夺目,剑也少了许多,不知道老人是不是也遵循着越好的放的楼层越高的道理。 见洪浩苏巧一把一把慢慢端详,老人暗忖:“这样不知道何时才能送走这几个瘟神,还不如直接问明所求,直接给他们罢了,早得清净。” 老人便道:“这一层的剑,都带有五行属性,故反而不如一层之剑锋芒毕露,各位练的功法若带五行,那这一层就最是适宜。放第三层的,倒不是因为珍惜名贵,只是年代久远,真的已经破损严重,倒是装饰欣赏价值大于使用价值。” 苏巧一听大喜:“前辈,我是修炼火系功法,却不知哪柄剑最适宜?” 老人左右环顾,然后从架上拿出一柄,递给苏巧。 “这柄赤霞,于你最是相宜。能提升你功法三成强度。” 苏巧接过一看,剑身细窄,有些红斑却不是锈痕,当下就知确非寻常,握在手中,催动功法,那些红斑便发出亮光,宛如赤霞。 当下十分欣喜,便不再做他想。 洪浩见苏巧已经选定,那他却是无所谓,只是听说三层还有,那至少看看再说。 到了三层,只有不多几柄,品相和老人所说倒是一致。要么没了剑柄,要么剑身有缺,要么锈迹斑斑,只是看着古旧,全无杀气,倒是好装饰。 洪浩无无心挑选,因为他原没打算挑一把做实战备用的,看着一把通体绿锈,品相还算完整,便觉这柄带回水月山庄去做装饰不错,就选定这柄。老人看着点点头,也不说话,算是确认了。 既然各自选好了剑,那老人便下逐客令。 “我这茶酒也无,饭菜也无,就不多留各位了,各位慢走,随手关门。” 几人原路返回,这一趟剑阁之旅,却也收获满满。 出了山洞,几人重见天日,一扫洞内密闭压抑,心旷神怡。 洪浩道:“却不想那位先辈功法修为如此之高,便是不躲这世间也没多少人能拿走他的剑吧?” 暮云道:“你没听他说么,他志不在修仙证道,这种人虽少,却也绝非孤例。” 洪浩想想道:“的确是有,我妻子祖上便有一位。” 暮云道:“我看他修为功法,绝不会是不肖子,应该是不在他父辈爷辈之下的。搬到山洞,还真就是一躲清净。” “既然他无心于此,那为何还想夺我水月?” “他何时想夺你水月?” “对战之时,他不是见到你的元神比他大得多才收了功法么?” “小人之心,是他先收了功法,你们看我时,我才出的元神。” “啊!仙姑……仙姑为何如此?” “就是让你误会,逗你好玩。” 洪浩听罢,颇有些赧颜。 转回身,对着那座山峰,一本正经拜了三拜。 第51章 肥羊 其实老人这种世家子弟,原是由不得自己的。 看似辉煌显赫的世家,并无半点自由。祖上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为了家族的传承和荣耀,喜欢不喜欢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责任。 老人已经算是十分的勇敢和洒脱了。但还有多少世家子弟,在违心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悲哀的活着。 苏巧得了赤霞,满心欢喜。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剑鞘。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自己出来游历几次,毛都没捞到一根。跟着贤侄出来,这事情一波接一波,眼界和见识那是蹭蹭蹭一路上涨。后面便是一马平川,再无事端,这一趟也千值万值了。 还有暮云这样修为深不可测的老怪物一路同行,除去保驾护航,本身就是机缘。 自己绞尽脑汁,苦苦寻求突破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关节瓶颈,只要腆着脸相问,暮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常常是寥寥数句,便云开见日。 几人朝夕相处,关系自然越来越近,那洪浩有时也会与暮云谈起一些自己过往经历。毕竟暮云除了在大河之上对那渔夫有些折磨之外,其他并未动手杀人。 不过洪浩还是坚持自己原则,只要是一路同行,便不要暮云出手,一方面怕引火烧身,一方面也希望减少暮云那喜欢虐杀的扭曲心理。 终于进入黥国地界。 没走多久,苏巧便对洪浩道:“贤侄,我们被人盯上了。” 洪浩吃惊道:“什么盯上?” 他第一次远游,经验欠缺,加上本就是不在意的性格,原不懂这些。 暮云叹口气道:“盯上就是你一个外乡人,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被人暗中注意到了。人多之处不好下手,等到得僻静处,便要谋财害命。那渡口渔夫是守株待兔,这个却是随机应变。” 洪浩点点头:“无非就是拦路抢劫,和占山劫道一个路数。” 苏巧笑道:“这个可比占山为王更狠。” “为何?” “占山为王,场地固定,为图个细水长流,一般只谋财不害命。盯我们这种,平日里各有各营生,不作恶之时,便是寻常百姓,一旦作恶,那为了杜绝后患,却是不留活口。尤其是我们这种刚来黥地的外乡人,是上上之选。” “那又为何?” “你非本地百姓,便是死了,也无苦主报官。说不得你命赴黄泉一年半载,家里人还道是没个良心,在外风流快活,乐不思蜀。” 洪浩挠挠头道:“我们衣着朴素,也不像有钱人家,怎生就盯上了。” “仙姑不是说了么,两个……两个大美人,便是卖去章台,也能不少银子。” 洪浩道:“既如此,那算他们倒霉,今日便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暮云却懒懒说道:“只怕你又要做滥好人。你的善恶和我的善恶,原本不同。” 洪浩尴尬道:“或有些许不同,但姑姑所说这种,那却一体同心。” 暮云瞪着他,幽幽说道:“好,我且看你一体同心。” 三人既然有了除害之心,那便是专一往那偏僻小径而去,便于对方下手,也是便于自己下手。 不多时便来到小径尽头,却是一处小庙,庙门也无,破败不堪,一眼便能看出荒废已久。 洪浩道:“此处不错,荒废已久,不会有人来上香拜佛,我们隐匿行踪,看看是否有贼人跟来。” 当下便藏在暗处,静待盯上他们之人。 不多时,未见贼人跟来,反而来了一个小孩,约莫七八岁,都不能说衣衫褴褛,只是一些布条挂在身上,头发像个鸡窝一般,打结的地方,支棱朝天,一张脸庞被灰尘泥土弄得乌漆墨黑,看不出本来颜色,脚上鞋也没有,只是一双赤足。 那小孩到了此处,看见没路,却又不见三人踪影,急得四处张望,破庙里寻了两圈也未见动静,情知跟丢,急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洪浩不忍,正欲出去相问,为何要跟随自己,却听到庙外一阵声响,片刻便有一群孩童进到庙里。 细细数来,却是七个,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差不多五六岁,五男两女。 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看便知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最大那个男孩,甚是高大健壮,显然是这一群孩子的头儿。 那大男孩见小男孩坐地上哭,上来便是一巴掌:“哭个鸟,人呢?” 小男孩显然是十分害怕这头儿老大,惊惧说道:“我远远跟着……不知怎的,到了这里就……就不见了,他们是这条路进来的,又没岔路……” “啪”,又是一巴掌。 大男孩道:“你他妈最是无用,好好一群肥羊,被你跟丢。你他妈晚上不准吃饭。”说话间双眼满是戾气。 洪浩听得大惊,要谋财害命他三人的,竟然是一群小孩子。 这时,一群小孩中的一个女孩说话:“你真是无用,我回头报告老大这点时间,你就跟丢了。要知道这样的肥羊好难撞到的,只有一个男的,还不算强壮,两个大美人,比上次那个不知漂亮多少倍,卖给包婆婆,能值好多钱,起码够我们吃半年。” 这女孩约莫十二岁左右,说出这种话来,还如此自然,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洪浩直听得毛骨悚然。 原来她和被打的小男孩是专门负责挑选肥羊的。就是观察过往的外乡客商,有适合下手的就去通知老大。须知这种出门在外,有经验之人都是成群结队,即便偶有独行,要么是一看便知,穷得通透的,要么就是膀大腰圆,一看就不好惹的。像洪浩这样看着文弱,还带着两个美女招摇过市的,就差直接在头上写明“我是肥羊”四个大字。 那老大凶蛮惯了的,听见女孩这样说,对着小男孩又是一阵拳打脚踢,那小男孩不敢抵抗,只是抱着头在那龇牙咧嘴,默默承受。 老大还不解气,转身又一巴掌扇到女孩脸上,道:“你个小婊子也是蠢货,知道他蠢笨,还留他盯梢,也不知自己盯稳,叫他回来报信。” 女孩挨打,也不敢哭,只是手捂着脸,还挤出谄媚笑容,显然也是极怕这位老大。 老大一把把她拖过来,一只手胡乱揉捏她尚未成熟的胸部,一边道:“老子再睡个一年,差不多也就能用你去姓包的老鸨子那里换钱了。” 女孩并不怎么吃惊害怕,好像知道这便是自己的归宿,已然认命。 洪浩忍无可忍,正欲现身,却听到庙外一声娇滴滴喊叫——“相公。” 原来不知何时,暮云却现身庙外,此刻又向庙里走来。一群小孩也都寻声望向门口。 暮云在门口,对着这群小孩问道:“诸位小哥小姐,你们有看到我家相公吗?” 那挨打女孩一见,这不正是肥羊吗?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即道:“你相公是不是还带着一个……一个好看的女的,穿灰衣服,年纪大一点。” 暮云说:“正是,那是我家相公姑姑,当然也是我姑姑,不知怎的和他们走散了。” 女孩道:“见到了,他们也在寻你,还给我说见到你,就让你在庙里等候。不然你寻他,他寻你,老是错过。” 这女孩脑筋倒是转的极快。 暮云道:“这样啊,那谢谢你,我就在此等候好了。” 说罢便慢慢进到庙里。 女孩悄悄扯了扯老大的衣角,老大便也会意,悄悄从腰间摸出匕首。使一个眼神,那群孩子便散开,待暮云进来,不知不觉便把她围在中间。 女孩走上前来,面对暮云笑道:“姐姐,你长得好白好漂亮啊,我娘说只有天天吃大米白面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漂亮的女子,你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暮云笑道:“小姑娘真会说话,我家里不但天天大米白面,还天天鸡鸭鱼鹅。” 女孩咽了一口口水,道:“姐姐,你有钱吗?我也想吃。” 暮云愁道:“可惜,我从不带银钱,都是我家相公做主,要不等他来了,我叫他给你一些去买米面。” 此刻那男孩老大已经慢慢绕到暮云身后,掏出匕首抵住暮云腰眼,恶狠狠道:“别动。” 其他小孩见状一拥而上,把暮云死死抓住。 女孩咯咯笑道:“谢谢姐姐,等你相公来了,我们自会找他要。” 老大笑道:“果然是肥羊,这么漂亮,老子一定要先尝尝。” 说罢便伸手要去摸暮云胸部突起之处。他虽人高马大却稚气未尽,但对男女之事似已颇为熟稔,做起这等龌龊举动全无顾忌。 但下一刻,那只手掌便齐腕处掉落地上,手指犹在活动。 暮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别处望着这群小孩。 老大过一刻才知地上手掌竟是自己的,望着汩汩冒血的手腕,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这一众小孩眼见不对,便要夺门而逃,跑得最快一个,已到门口,谁知刚跨出庙门,便化作一团血雾,连个尸身都未曾留下。 剩下一群小孩已经吓傻,呆呆不动。 暮云冷冷道:“出了此门便是这般下场。” 洪浩眼见不对,和苏巧立刻现身,和暮云站做一排。 小孩们见到这般情景,知道遇上了神仙,赶紧跪下磕头。 暮云望向洪浩,平静问道:“我觉得应该除恶务尽,你可和我一体同心?” 洪浩一时两难,不知如何回答。 他原本以为,做这等杀人越货,伤天害理之事的恶人,应是那种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一身戾气的凶恶之徒,做梦也不曾想到会是一群面黄肌瘦,乳臭未干的流浪儿。 暮云又道:“也不用与我一体同心,你就老实告诉我,你师父教你顺从本心,那你本心现在是何打算?” 洪浩老实回答:“我觉得带头那个可以除掉,其他的还是应该给一次机会……” “为何?” “这些孩子或是受了他们老大的威胁恐吓,方才如此。” “除掉老大,他们之间必然又会产生新的老大,仍是一般行事。” “你看那几个还小,应该罪不至死。” “什么时候善恶还要分年龄了?我这一睡千年,倒是不知世间还有如此说法了。你的意思是不是等他们再长个几年,多杀几个人,多卖几个姑娘,再来除掉,方才不毁你道心?” 洪浩满脸痛苦:“可我真的下不去手。” 暮云大怒,一扬手把破庙大殿内本就残破的佛像击个粉碎,大声道:“去去去,坐上去,佛祖的位置应该让给你去坐。” “这几个小孩,说可怜那是真可怜,没爹没妈,在这乱世中自然难以生存。抱团取暖,原本没错。可是杀人越货,伤天害理,这便是错了。你当年也是这般大的孩子,也没见你不作恶就饿死了。他们不管大小,在这个环境,心里已经埋下了恶种,断然开不出善之花。” 暮云说完,不再理会洪浩,转向那群小孩。 缓缓说道:“你们可怜归可怜,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你们总该懂的,我已推演过,你们中便是最小的孩童,杀人时也曾动手相帮,全没有一个无辜。所以今天你们栽在我手里,也不要怨天尤人,既然你们选择为了生存不择手段,那就要遵守这个法则的另一头,也就是弱肉强食。我比你们弱,被你们卖到窑子算我活该,我比你们强,也就别指望我放过你们。很公平,对不对?” 做老大的那个男孩,十三四岁,正是不知死活,不知敬畏的年龄。此刻眼见没了活路,干脆学做说书人讲的好汉模样,大声道:“你个臭婊子,老子今日认栽,要杀要剐随便你,十四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暮云笑道:“落在我手里,你还想要投胎?你可真有趣。” 其他小孩,远没这等豪气,此刻全部哇哇大哭。 洪浩见着不忍,又无话可说,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暮云道:“你们莫哭,眼睛闭上,一点都不痛,算是我给你们的恩典。老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希望你们投个好胎,选个太平地方,做条能吃大米白面的狗吧。” 说罢一扬手,一群小孩化为血雾,消失不见。 暮云这才笑盈盈走到老大面前,道:“他们都投胎去了,你却莫要再想十四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眼见伙伴化为血雾消失,这老大终于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开始浑身发抖。 “你既然这么喜欢摸胸,那就摸到舒服为止。” 第52章 高僧 暮云一扬手,那孩子老大便自己抬起剩余那一只手,开始在自己胸前抓扯。 只不过每次抓扯,都会连皮带肉划拉一大块下来。老大痛得连声惨叫,但偏偏不能自已。 多抓几下,连胸骨都已露出,却犹未停止,最后抓无可抓,把自己脏器掏出来,才直挺挺倒地。 暮云这才抬手一记掌心雷,把地上老大轰得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机会。 暮云幽幽道:“活菩萨可以转身了,你见不得的,我都收拾干净了。” 洪浩转身,半晌无言。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原是他一时豪情,要为民除害。但看到这群祸害全是尚未成年的流浪儿,他又心软下不得手。可年纪尚幼就可以不为自己的作恶负责么?这一路他不让暮云动手,但最后还是暮云出手收拾残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埋怨,只是心里堵得慌。 暮云看洪浩那不死不活的丧气模样,不知怎的就一股无名火腾起,一两千岁的人,也不知为何会跟这才活了十几年的青瓜蛋子置气。 “你放我出来,不管有心无意,总是让我重见了天日。我一路跟随,不过是想替你护道,也算是恩怨分明。但你我大道相差甚远,我委曲求全,就算是一片苦心,你也难以领情。” “我还不如学那蜀山派,送一个人情给你,等你有事,我来帮上一回,也就两清。” 说罢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玉牌,递给洪浩,洪浩只得伸手接住。这玉牌古朴温润,上面有一古篆文字,细看却是“朝”字。明明叫暮云,却是这样一个字,洪浩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你若有事,摔碎玉牌,我自来寻你。” “好了,今日做回自己,且去逍遥快活一番。” 洪浩见暮云去意已决,心里反而生出恋恋不舍,他亦知暮云对自己,真心不错,这等修为还愿为他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但大道不合,扭扭捏捏都不痛快。不分开,再遇今日之事,他一样没个形状。 苏巧见此,只能暗暗叹气,她一路获益良多,原是舍不得暮云离开,但这里她却说不上话。只后悔早知贤侄如此无用,还不如刚才自己动手,把这群作恶多端小崽子烧个一干二净,或能免去仙姑动怒。 其实暮云看洪浩,修行资质不是绝顶那种。只不过有机缘加持,偏生比大多数同龄人高出太多。提升修为已经不是当务之急,选定方向才是。这般犹豫不决,做不到杀伐果断,日后终究是要吃大亏。 留在他身边,日久生隙,反而不美。 交代完毕,暮云正待离开,一声低沉佛号从天空传来。 “阿弥陀佛。暮云女施主,别来无恙。” 暮云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升空,四名老僧从天而降,在这小小庙院之中,从四方把暮云围在中央。 这四名老僧,俱着百衲衣,面容枯瘦,但法相庄严,一看便是佛法修为极其精深的得道高僧。 既然与暮云相识,不消说,也是千年以上的老怪物。断不是洪浩苏巧这种区区元婴所能望其项背。 暮云一看形势,今日已不做善了之想,当机立断,道:“老和尚,我们恩怨,不要扯上后生晚辈,这两人不过同路行人,跟我了无瓜葛,让他们先行离去。” 这四名高僧,法号分别为觉土、觉水、觉火、觉风,原是四大皆空,却觉出了其间真味。 只听觉土说道:“阿弥陀佛,善战,善哉,暮云施主现在已能为旁人考虑,不再殃及无辜,和从前大是不同,贫僧亦替施主欢喜。这二位自行离开便可。” 暮云对洪浩笑笑:“我这辈子,第一讨厌是道士,第二讨厌便是这和尚,偏偏我命中就招这两种人,没奈何,只有陪他们耍上一耍,你带你姑姑速速离开。” 却不料洪浩摇摇头,正经道:“那日在大河渔船之上,我曾答应你,只要你在我身旁,我便要全力以赴保护你,不管成不成,我万不可食言而肥,道心蒙尘。” 这番话说得认真严肃,倒也凛不可犯的样子。 暮云却又好气又好笑,当然更多的是一份感动:“你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不过确实没有必要在此做梦发癫,他四人随便一个动动指头,你就灰飞烟灭,于事无补,何苦来哉?” 那四名高僧并不着急,涵养功夫极好,感觉就算他们说上一天也不会有丝毫不耐烦。但这份涵养背后,更透露出一种自信——暮云今日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从他们这里逃脱的。 洪浩道:“我见识过你的功法修为,自然清楚,他们既然与你相识,还主动来找你,那功法修为必然是和你在伯仲之间。我这点细微末法,原是笑话一般。但我有我的道,你嫌我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地方,正是我自己迷茫不知本心之处。但一诺即成,万山难阻,这一块的本心我却笃定明了,今日若因对方强大便舍弃本心,我却万万做不到。” 暮云见他说得诚恳,知道再劝他离开也是无用,只是不住摇头,叹道:“呆子,呆子……” 但心里却十分舒坦受用。 千百年来,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不知迷倒过多少英雄豪杰,也不知为她带来了多少的悲伤和痛苦。有人为她一掷千金,有人为她抛弃妻子,有人为她离经叛道,有人为她欺师灭祖……但却唯独没有人为她拼过命,毕竟,贪恋的就是她的绝色,把命拼掉了,再美的绝色也不归自己。 眼前这个说傻不傻,说聪明不聪明的少年,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是为她美色,而是为对她的一句承诺准备拼掉自己性命的人。 洪浩对着几位高僧道:“各位大师,不二门弟子洪浩,因有诺在先,虽知各位俱是佛法无边,也只能飞蛾扑火,扑上一扑,蚍蜉撼树,撼上一撼……无他,唯求心安,望各位大师明了,虽死无憾。” 觉土道:“善哉,善哉,洪小施主一诺千金,老衲师兄弟俱是十分佩服。若非暮云施主业障太深,我等也不会穷追不舍,今日无法成全小施主大义,勿怪,勿怪。” 暮云道:“老和尚,你跟他啰嗦个啥?他原是不知轻重,呆呆傻傻的痴儿,走走走,我们到天上去打,免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觉土道:“阿弥陀佛,暮云施主现在能为凡人百姓存一颗悲悯之心,当真是功德无量。既然善念已生,何必打打杀杀,施主不如就此跟我们回四空山,每日听课礼佛,消除业障,得大智慧,证大圆满。” 暮云只是想把几个老和尚引开,不让洪浩为她拼命,但让她去四空山软禁,其实和锁云洞无甚区别,她自然不肯,当下道:“上去再说。” 不料洪浩此刻已经祭出水月,道:“大师,得罪。” 水月光芒大炽,急剧升高,在高空转了几圈,便垂直下坠,带着风雷之势,如一束蓝光,射向觉土。 觉土低吟一声:“阿弥陀佛。” 就在水月抵近觉土那锃亮头颅的电光火石间,觉土一抬手,食指与水月剑尖相触,水月便失去幽蓝光泽,变回小铁片裁纸刀模样,掉在地上。 洪浩见此,并不感意外,只是转动心念,水月再次光芒大炽,这次不再绕圈,直直射向觉土面门,觉土仍是伸出食指触碰剑尖,水月一触即溃。 这修为功法的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就像一个强壮成年人在和婴儿玩耍一般。 洪浩眼见飞剑无效,故技重施,发动威压,和觉土老和尚比修为。 只是基于一种很幼稚很单纯的想法——我现在拼全力逼出大师耗掉一丝修为,后边暮云就能少一丝修为的压力。 觉土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小施主何苦。” 洪浩拼出最后一丝力气:“但——求——心——安。” 觉土的威压,和蜀山老婆婆的威严,给洪浩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说老婆婆的威压是一块巨石,那觉土的威压,却是一座大山。 一口一口的吐血,洪浩承诺的全力以赴,却是至死方休。 眼睛渐渐模糊,意识慢慢消散,这就是濒死的感觉么? 隐约听到一个哭腔:“我跟你们去四空山……他是痴傻不知死活的……为了他的道心……” 洪浩突然心跳急剧加速,汗毛竖立,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怒吼道:“不行。” 体内元婴狂暴愤怒,达到极致,终于出窍,朝着觉土猛扑过去。 元神出窍,这一刻谁都没想,还是婴儿状的元婴也能出窍! 这个鲜红的婴儿一拳打到觉土胸膛,饶是觉土一身防御,不动如山,也被这一拳打出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流出。 觉水觉火两位大师见此情形,同时扬手,一条水龙,一条火龙射向那婴儿,那婴儿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受下,显然受伤极重,痛苦翻滚,但仍是挥舞小拳头,斗志昂扬。又挨两条,方才趴地上,奄奄一息,一动不动。 …… 水月山庄 洪浩出游的日子,这里显得冷清了些。 不过日子还是往常的日子,上午劳作,下午练功。 此刻大牛和黄柳正在打坐,大娘正在打……瞌睡。 小鸡仔在和它娘亲唐绾追逐打闹,追着追着,突然不动了。 “师父,快看,它又不动了。” 唐绾摇醒在太师椅上瞌睡的大娘,指着小鸡仔给大娘看。 大娘点点头道:“好徒弟媳妇,这是第几次了?” “记不清,总有几次了,不过都没这次时间长。有两次特别短……师父,它会不会有事啊?你看,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不动。”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每次不都这样,一会就活蹦乱跳了。” “那它到底在干嘛啊?你看还没动。” “这个我也不知,或许在神游太虚吧。” 没人知道,小鸡仔不动的时候,就是洪浩心跳急剧加速,汗毛竖立的时候。 …… 洪浩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也不算完全没有知觉,他只是看不见听不着闻不到,但还是能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悬浮在无尽虚空之中。 他的元婴也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在暮云和苏巧看来,差不多已经是死了。 苏巧掏出了赤霞,眼见了洪浩的下场,她还是掏出了赤霞。 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清楚她现在离开,不管是老和尚还是暮云,都不会管她,在双方眼里,她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不管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元婴境修为。可这修为在此处不管用,回到离火宗,加上赤霞,已经可以呼风唤雨,唯我独尊了。 她离开也没有道德上的疑问,毕竟和洪浩只是同伴关系。虽然姑侄相称,但无血脉相连。相信就算回去,说明情况,大娘也不会怪她。 可是没有谁逼她,她自己选择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呢?报仇当然无望,只能是死作一堆。 和侄儿这一路走来,这个侄儿一路言行举止却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她。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因为侄儿得到的机缘,现在拿命去还也理所当然。这一路的精彩,比她之前活的岁月加起来还要多,没白活,值了。 暮云就不一样了。 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但能让陆举和老和尚这么惦记,相信她手下的冤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无论是谁,杀了这么多人,情感这种东西早就在砍杀的过程中消磨殆尽了。 可洪浩的出现,让暮云心里的枯井有了一丝荡漾,这个傻子,竟然真的可以为了自己心安把命拼掉,即使要保护的这个人是个女魔头。图啥?暮云从未感觉洪浩在贪图她的绝世美颜。真那样,也就荡不起她枯井里的涟漪了。 她虽然一路同行没有苏巧这么久,可还是受到了影响。 之前暮云只想找机会逃走,一对一或能取胜,一对四那的确是走为上计。她想逃的话,四个老和尚未必能留住她。 现在洪浩的死,就像投入她心里枯井的巨石,不再是微微涟漪,而是泼天巨浪。 她现在的想法是——杀两个够本,杀三个就赚。 两个够本,因为替洪浩算了一个。 现在,两个女人,都准备和洪浩死作一堆。 暮云既存必死之心,当下心念一起。 天地变色。 第53章 朱雀 洪浩元婴还未出窍之时,四个老和尚原是不在意的。我佛慈悲,并未打算取他性命。 这天底下都是金色元婴,可突然钻出那么一个血红的婴儿,看着恐怖,还如此凶戾暴躁,不像是正经修炼得来的。 这么小的婴儿,一拳把固若金刚的觉土砸出一个血洞,以后怎生了得? 主要是这一切太过突然,都是本能举动,四个老和尚也不知此举是否妥当。 不过洪小施主的死能引发暮云这么大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 以小庙为中心,方圆百余里的天空原本湛蓝的底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灰紫,犹如巨兽的瞳孔,深邃而充满力量。云层翻滚着,不再是往日悠闲的绵羊,而是化作狂怒的巨龙,在天空中翻涌奔腾,释放出无尽的压迫感。响雷阵阵,犹如巨龙的愤怒咆哮。 山川大地,犹如地震般剧烈颤抖,那些俊秀挺拔的山峰,此刻竟像墙头弱草一般左右摇晃。飞沙走石夹杂着低沉的呜咽,像是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之声。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一刻,像极了混沌初开。 昔人皆说一怒为红颜,今日且看红颜一怒! 暮云几百丈高的法身已经矗立在她身后,双目赤红,下一刻便要翻天覆地。 苏巧与她并排站立,虽无法身在后,亦是一脸决绝,手中赤霞,在昏暗的天色中,倒也一片霞光。 四位高僧情知已到生死关头,皆盘膝而坐,合掌低吟,四尊身披金色袈裟法身,佛光万丈,仍是围着暮云法身。 就在此时,一声高昂激越的鸣叫,似从遥远的九天之外传来,清脆入耳。 一只燃烧的巨大火鸟,赫然出现在几人法身上空,展翅间不知几百里,原本高大壮观的法身,便如尘埃不可见。 苏巧的视角,更是不见全貌,只看见极目之内的天空在熊熊燃烧。 大鸟朝着几人法身位置急速下坠,暮云和四位高僧,眼见法身受不住热力,不敢坚持,全部收了元神,仍在小庙中对峙。那大鸟也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落在庙里,竟是一只小鸡仔。 见识过大鸟神威,众人盯着眼前这只小鸡仔,无人轻慢。 “唧唧,唧唧。”那小鸡仔见到地上洪浩昏迷,不知死活,便飞奔过去,在他脑袋周围来回打转鸣叫。似乎想要叫醒他。 “唧唧,唧唧。”叫声变得焦急不安。 “唧唧,”小鸡仔环顾四周,一双绿豆小眼满是愤怒,似乎在寻找打伤洪浩之人。 苏巧惯是心细之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眼见这小鸡仔似乎对洪浩颇为关心,那应当是与贤侄有些渊源。看小鸡仔此刻动作,也猜到了一二分。 她今日也是豁出去舍得性命之人,并不惧怕几个和尚,便指着觉土大声道:“就是这个老和……老秃驴打死我侄儿洪浩。我正欲与他们拼命。” 她先把洪浩和自己扯作一堆,那老和尚自然就是坏人。 又一指觉火,觉水愤愤道:“是他们打死我侄儿元婴。” 话音刚落,小鸡仔张嘴吐火烧向觉土,竟是听懂了苏巧之言。 觉土暗暗叫苦,但苏巧所言俱是事实,没奈何只能伸出一只手抵挡。 但一根手指便能轻松抵御洪浩水月凌厉攻势的手掌,刚一接触那火焰,便觉炽热无匹,暗叫不好,却已迟了,只见手掌通红,像是刚从熔炉之中拿出来一样,且沿着手腕,一路向上延伸,眼见小臂就和手掌一般颜色,觉土当机立断,另一只手化做掌刀,从手肘关节处斩下,堪堪保住胳膊。 众人俱是一惊,谁能相信这么一只小鸡仔,这么随便吐一口火,修持金刚波若一千多年,防御专精的高僧,半只手便没有了。 小鸡仔又朝觉火,觉水各吐一条火蛇,觉土大叫:“不可硬接。” 两名高僧知晓厉害,不敢托大,当即闪避,但两条火蛇却有灵性,并不是一击不中便一去不返,而是调头又朝两人而来,二人无法,只能升空躲避。两条火蛇在空中追着两个老和尚转圈,场面甚是滑稽。 小鸡仔并不纠缠二人,而是来到洪浩那个血红元婴跟前,唧唧唧唧叫个不停,突然一张口,却朝着元婴喷火。 苏巧和暮云大惊,这小鸡仔怎生敌我不分,一视同仁? 但那元婴被小鸡烧得通体红亮,反而开始动静。不一会便爬了起来,看到小鸡,也不吃惊,对着小鸡喷出的火流,像沐浴洗澡一般,自己挪动身体,让全身每一处都均匀烧到。越烧越活泼,后面甚至开始扭起屁股来。 这番操作直接把众人看呆了。 过来好一会,才心满意足,示意小鸡停下,然后哧溜钻回洪浩身体。 元婴无事,那洪浩自然就无事,一会工夫,便睁开了眼睛。 望见暮云和苏巧两张满是关切的脸孔,正欲说话,却不料小鸡仔一下子扑到脸上,一双鸡爪胡乱踩他。 洪浩满是尴尬,赶紧把它抓起,放在手里,自己起身,环顾一圈,只看见四个老和尚,两个在天上转圈乱跑,两个在地上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还是苏巧大致给他讲了一下。 他听完略一思忖,便对着小鸡道:“先把在天上追两位大师的火蛇收了。” 那小鸡唧唧唧唧似乎颇不高兴,不过还是按照洪浩所说,唧唧两声,两条火蛇便消失了。 等四位老和尚聚齐,站做一排。 洪浩把小鸡仔放在肩头,一抱拳道:“几位大师,还打么?” 他把小鸡仔放肩头的目的是方便抱拳行礼,但几位老和尚看来却像是在告诉他们,这小鸡仔和自己的一路的。他说的还打吗,其实也是说自己再去拼命。但本意虽是如此,几位老和尚看起来听起来却觉得颇有威胁意味。 仗势欺人,仗鸟欺僧,太过分了! 过分是过分,但眼下的形势,那现在用绿豆小眼瞪着几位老和尚的,真不是一只好鸟啊!再冲天而起,几个老和尚怕不是当做几块朽木就给烧没了。 洪浩还满脸真诚看着四位老和尚,并没有感到自己的话有多无礼,有多挑衅。 觉土看看自己缺了小臂的右手,心里暗忖:“阿弥陀佛,这位洪小施主有点咄咄逼人了,怎么打?非要把左边小臂也切了?对称才好?” 当下一喧佛号,说道:“洪小施主一诺千金,我等也极为佩服。小施主的鸟……小施主的小鸡……小施主的这只神仙猛禽,我等自愧佛如,再打也是枉然……总是暮云施主与我佛法缘未到,也不着急,且等日后再说。” 暮云道:“老和尚倒也实在,你们一天没鸟事,四处寻我,今日却被鸟找事,怕不是报应?” 老和尚不管暮云奚落,恢复庄严神情:“阿弥陀佛,洪小施主,暮云施主,后会有期。” 说罢四名高僧一闪不见。 洪浩这才又把小鸡仔放在手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此处水字) 洪浩给暮云苏巧解释道:“它说感应到我的危险,从九天虚空直接赶来。现在是身外身,本体还是水月山庄。” 洪浩问道:“家里怎么样?”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洪浩喝道:“不要胡说八道。” 苏巧好奇问道:“它说甚?怎么胡说八道?” 洪浩赧颜:“不是好话,这小鸡仔从小便喜欢胡乱说话。”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洪浩道:“它说它现在还年幼,不能一直维持这样,马上就要回水月山庄了,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 洪浩想想,对小鸡仔说:“你就说我一切都好,这一路收获很多,让他们放心。” “唧唧,唧唧。” 小鸡仔听完后,扑腾着翅膀开始往天上飞去,越飞越大,最后终于变小,消失在天际。 洪浩还在对空高喊:“莫要乱讲话。” 眼见消失无踪,暮云啧啧称奇:“我活了一两千年,也是头次见此等神鸟。感觉像是那传说中的朱雀。” 这么一说,苏巧也道:“传闻朱雀一身火焰,我看也像。我们离火宗还有不少朱雀形态的雕刻,装饰,原是当传说神鸟崇拜供奉,今日竟见了真身。” 暮云点头:“我跟你说过至高形态的火便能克水,就是神鸟这般,水浇不灭,风吹不动,万物皆可焚烧殆尽。” 洪浩这才把自己之前经历讲给二位听。 苏巧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也才恍然大悟,羞愧道:“总是侄儿福缘厚长,不然那日晚上姑姑便酿成大错了。” 洪浩道:“都是过去之事,姑姑莫要老是提起,今日我若死了,姑姑也没打算独活,就这一份也够了。” 暮云道:“难怪你的血液能解我封印符箓,原是朱雀之力,说来我也该感谢它才是。” 又道:“你这元婴,也是天下独一份,这灵元却是朱雀灌注给你,不是你自己修炼得来。” 洪浩老实回答:“是,我总觉元婴稀疏平常,便是因为我师父说,我拜入师门之时,便已经是金丹了。我也没怎么刻苦,它便自己又凝成元婴。今日也未受我控制,自行冲出去与高僧抓扯。” 暮云道:“它倒不似你这温吞性子,甚是刚猛。以后长大,可了不得。” …… 这边说话间,那边唐绾捧着一动不动的小鸡仔,都快急死。 “师父,它从哪来没有这么久不动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大娘道:“好媳妇儿,莫着急,你看它眼睛还在动,应该没事的。” “唧唧,唧唧。”终于活过来了。 唐绾赶紧问它:“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没动静,吓死我了。”这话说的,却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唧唧,唧唧。” 唐绾对大娘惊讶道:“师父,它说它去找了相公。” “唧唧,唧唧。” “它说相公受伤了,他去救了相公,还帮相公打跑了几个……秃驴。” “唧唧,唧唧。” “它说相公身边有两个大美人,有一个特别漂亮,它让相公带回来……给它做小娘。” 大娘道:“两个么?除了苏巧那还有谁?” “唧唧,唧唧。” “它说不认识,不过刚看见时,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子法相有几百丈高……” 大娘惊道:“几百丈?老娘才二三十丈,我徒儿都结交了些什么神仙老怪物……这般人物带回来做小娘?怕是给我做娘都够了。” “师父,你觉的它说的是真的还是胡说八道?” “我觉得是真的。” “为何?” “这鸡崽子看老娘的眼神,甚是轻蔑,一副我打不过它的模样……关键是老娘跟它对视,老娘自己也觉得打不过它。” …… 暮云道:“刚刚要不是老和尚横插一脚,我们现在已经各奔东西了,交代的已经交代过了,不用再次重复了吧?” 洪浩正经道:“那却不一样,刚刚如果没有老和尚,我们最多只是好朋友,但老和尚这么一搅,却是生死之交了。你若有事,我必定全力以赴。” 暮云知道,这一层全力以赴和船上说的全力以赴又不一样。 船上的是承诺,是人在身旁时的承诺,一旦离开,便结束。 但此刻说的,却是决心死作一堆后的生死契阔。 暮云道:“你能帮个甚忙?你的鸟才能帮忙……”突然觉得此话不妥,赶紧打住,千年老怪物竟有些赧颜。 洪浩挠挠头:“我却没啥神通感应,你要寻我,我这一路去向大海,然后返回水月山庄。你有事到水月山庄寻我吧,我总要回去的。” 暮云莞尔一笑道:“你这人,有时脑筋好用,有时脑筋还不如猪头,我要寻你,只要你玉牌在身,天涯海角我也能寻到你的。” 接着又道:“不多讲了,之前还有点不放心,现在知道有那神鸟与你灵犀感应,我却不用班门弄斧,这世间我还不知道有谁能敌过它。” 洪浩道:“那就此别过,你……你总不要滥杀……” 暮云腾空而去,远远传来声音:“洞天。” 不知何意。 第54章 仙缘 苏巧揶揄道:“贤侄,我看你颇有些依依不舍?” 洪浩点头:“虽不知她过往,但总觉得没有那么不堪,不知为何道士和尚都寻她寻得紧。” 苏巧道:“总是正邪有别,我亦觉得那些老和尚是吃饱了没事干。不过这次丢只小臂,不知会不会算到贤侄头上,将来从贤侄这里找补?” 洪浩道:“随他,不管了,我们接着赶路。” 姑侄二人,离开小庙,继续前行。 “姑姑,没了暮云仙姑给我们撑腰,你看要不要低调一点,还是回去以前妆容?”洪浩打趣道。 苏巧一笑,道:“贤侄,这一路走来,遇到这么多事情,你自己算算,有几次交手,是势均力敌的?” 洪浩回想一阵道:“好像一次也无,要么一招就赢了,要么一招就输了。” 苏巧道:“正是,我行走多年,鲜能遇见半斤八两的劲敌。如果高出我们修为的,我这妆容人家一眼看穿,低于我们的,我们又有何惧?” “倒是这个理,那最初姑姑为何又听我的?变了妆容?” “那时刚跟你出来,怕你嫌我,自然事事都依你。” “哎呀,姑姑,以后有事直说,我这个人,最讲道理。” 回到来时街道,洪浩又看见一蓬头垢面流浪小孩,端个破碗,正在沿路乞讨,洪浩想起先前,心有戚戚然,便摸出一锭银子,想要放到破碗中。 谁料苏巧一见,立刻把洪浩拖了回来,道:“你这是干嘛?” 洪浩道:“有些不忍,想帮上一帮。” “那么大一锭银子,你是帮他还是害他?” 见洪浩不解,苏巧接着道:“他一个流浪儿,拿着你给这么大一锭银子,不消说,不是被欺就是被抢。轻者一顿毒打,重则丢了性命。你若于心不忍,给他三两个铜钱即可。” 洪浩恍然大悟,用钱这一块,他始终不开窍,便往碗里放了三个铜钱。 那流浪小孩眼见一大锭银子变作三个铜钱,眼里竟闪过一抹怨恨之色,世道人心,原是难讲。 二人继续赶路。 洪浩感慨:“不知黥国为何流浪儿特别多,巴国蜀国也有,但相比少些。” 苏巧道:“无他,黥国打仗多。” 洪浩道:“不知为何偏生要打来打去,自顾自不就好了。” 苏巧笑道:“我一妇道人家,原不懂这些。不过想来国与国之间,和那修者与修者之间也是差不多的,有大道之争,亦有资源之争,总是要强大自己,才能谈证道长生。” 二人闲话一阵,不知不觉便走到一处村落。 刚到村口,却见一老者带着众多村民,在那敲锣打鼓,倒是喜庆热闹场面。 老者见到二人,几步上前,恭敬作揖道:“二位就是太玄宗前来挑选弟子的仙师吧?我等小民已经恭候仙师多时了。” 洪浩听得此言,情知弄岔,连连道:“老人家,我二人只是路过此地,却不是什么太玄宗仙师……” 原来洪浩,苏巧二人,路过此地,他俩装束虽然普通,但气质形态却与常人不同。尤其是苏巧,恢复本来面目,本又是在山上住久了的,一看便有些超凡出尘模样——说来她离火宗本来就是巴国百姓眼中的神仙。想来这太玄宗在这黥国百姓眼中,也是差不多的。 所以也难怪老者把他们二人当做那什么太玄宗的仙师,老者听闻不是,颇为失望。 叹口气道:“难道我牯牛村就这等没有仙缘?消息说今日上午便会来,这都快薄晚了,好不容易等来二位,却不是仙师。” 洪浩宽慰道:“或是有事耽误,老人家莫要着急,说不定一会就到了。况且这次不来,总还有下次。” 老者一听,更是愁苦老脸,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太玄宗的神仙,十年才下山寻一批弟子,带回山上。这一错过,我牯牛村又要憋屈十年。” 洪浩惊奇:“老人家此话怎讲?” 那老者道:“老朽是牯牛村村正,我们这牯牛村,和前面羊角村,却是世仇。上次太玄宗仙师下山,在羊角村收了两名弟子,在我们村却一个也未看上,我们全村整整憋屈十年,就盼今日能扬眉吐气。” 洪浩越听越糊涂:“邻里邻村的,怎么就世仇了?” 村正道:“哎,都是水闹的。外客你却不知,我们庄户人家,那水就是庄稼命脉,说到底也就是我们自己的命脉。那庄稼该浇水时,羊角村却把小河堵断,要等他村里庄稼浇够浇透,才轮到我们,那时令都过了,收成就会差上许多。其实百十年前还算友好睦邻,只是后来,上游来水减少,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几十年,每到农耕时节,为了抢水,双方都死伤不少村民。” “这却和太玄宗挑选弟子有什么关系?” “外客,这抢水难免打斗,以前都无仙门弟子,大家都是械斗,各有死伤。但自十年前羊角村有两名十来岁娃娃被选中上山,那形势就不一样了……每年到了农耕之时,那羊角村得仙缘的两户娃娃,总借着各种由头回家,参与抢水争斗……别看是娃娃,那却是会仙家法术,我等凡人哪是对手,形势急转直下,这几年愈发厉害,我们连争也不敢争了……实在是憋屈啊。” 洪浩听来,两村都是为了各自生存,说不上谁对谁错。 只是现在羊角村有了太玄宗弟子,有了仙家法术倚仗,争水再也争不过,自然憋屈, 难怪会想着赶紧自家村里也有孩子选上,那倒真是全村的希望。 洪浩对苏巧道:“姑姑,这事情倒是有趣,我想留下来看看。” 苏巧笑道:“我知你这性子,说是顺其自然,遇上了却总也不会一走了之。” 洪浩便对村正道:“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姑侄二人,原也是小小散修。今日碰见,也算缘分,趁着那太玄宗仙师未到,你把符合条件的孩童叫上来,我们先瞧一瞧,帮着先看一看。可好?” 村正一听大喜,连连道:“好好好,我看二位也不像寻常之人,难怪我刚才错认,原来二位却是云游的神仙。” 说罢赶紧招手,让村里那些带娃的人家赶紧把孩子送过来。 送来的小孩站做一排,从五岁到十岁共有十个。 洪浩看完,只觉一个五岁男童和一个八岁女童颇有资质,尤其八岁女孩,一举一动自带灵气,资质不说绝顶也是极佳。其余的确太过平庸。 苏巧看法也是一样。 当下便对村正说:“恭喜老人家,我姑侄二人看来,这群小孩,至少有两个颇有仙缘,当是能选上。” 村正听了十分欢喜,道:“借二位散仙金口吉言,果真选上,留在村里吃个喜酒。” 说话间,一群人到了村口,模样甚是气派,村正赶紧上前迎接,果然是太玄宗仙师前来挑选弟子。 为首一个仙师,看模样四十来岁的中年道人,一身道袍闪闪发亮,看来却是好缎料。只是圆圆胖胖,少了一份山上之人的清淡,多了一份世俗油腻。 后边跟着四名弟子,还有一个小童。 村正一看,暗暗叫苦。这四名弟子,便有两名是当年羊角村选上的孩童,后边那个小童,昨日还在村口扔石头砸鸡,砸完便跑,正是羊角村的顽劣小孩。 洪浩苏巧对望一眼,均是暗忖:“按这个小童标准,那十名小孩能有四个符合。” 仙师清清嗓子,摇头晃脑道:“诸位皆知,我太玄宗挑选弟子,十年一次!十年一次,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十年一次。既然机会难得,总要精挑细选,精挑细选,优中选优。我太玄宗不看贫富,不看美丑,只看那资质。所以,资质不好,你们给我财物也是无用。” 说完一指那羊角村小童,道:“这名童子,便是刚刚在羊角村选中的,资质极佳。资质极佳,他父母十分高兴,毕竟这仙缘难得啊,仙缘难得!他父母高兴之余,便要给贫道一百两银子,说是买茶喝。贫道自然不会收。这仙缘是他家孩子自己争气,生了灵根啊,生了灵根。贫道不过是一眼看出啊,一眼看出。” “他父母见贫道公平无私,十分感动。感动之下,说仙师既然不收银子,那他们一片心意,断不可付之东流,便叫贫道把银子带回去,捐给山上,熬粥时多加把米,煮汤时多放菜叶。贫道见他父母一片赤诚,也不好凉了热心,只能收下代为保管,代为保管。待上山之后,交到公账啊交到公账。” “说这么多,是好叫你们得知,贫道公平无私,莫要给我财物。” 洪浩听来,这番话就差直接伸手讨要了。 便对苏巧打趣道:“姑姑,这太玄宗行事风格,倒与离火宗高山流水。” 苏巧老脸微红:“我在宗门不管这些闲事的,不过回去以后,我会劝劝我师兄。” 十个孩子仍是站做一排,那仙师来回转了两圈,最后挑出四个孩童。 不得不说,虽然开口要钱讨厌,但眼光还是有的,毕竟挑回去的孩子如若半点资质也无,他也无法交代。只是标准比洪浩苏巧所选要低一些。如此看来,洪浩看中的那两个孩童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不过这低标准也才在羊角村选出一个,可见羊角村原是不如牯牛村,不知十年前是不是有家里无钱的遗珠。 村正一见,足足四名孩童选上,比散仙所指两名多出两位,这多多益善,心下也十分欣喜,对两位散仙还是佩服。 此刻那仙师开口道:“不曾想你们村仙缘还不错,这一下子竟有四个入了贫道法眼。不过贫道有言在先,这弟子须得精益求精,精挑细选,优中选优。这四名弟子,资质都是差不多的,但我这里名额有限,却不是照单全收。” “既然资质差不多,贫道也好生为难,眼下情形,贫道看来,却只有比诚心了……你们各自回家准备,贫道一会逐家上门,只能带诚意最足的两家孩子上山。” 四家人听了,赶紧各自回家准备。 准备啥?当然是银子! 苏巧道:“贤侄,你觉得这道人会带哪两个孩子上山?” 洪浩道:“如无意外,当是我们先前看那两个,毕竟资质高出其他甚多。” 苏巧笑笑:“五岁小男孩不好说,那个八岁女孩,却已无缘。” 洪浩惊道:“为何?那女孩资质最佳,若是只选一个也当是她。” “姑姑观察可比你仔细,这四户各自带孩子回家,我看了一下,女孩家当是最穷,这种场合,都是要穿得干净整齐,留好印象的,那女孩衣服有补丁,恐怕已经是她最好的衣服了。她父母更不用说,衣服还有破铜,回家去怕也准备不出多少‘诚意’。” “那道士难道看不出?她资质最好,哪个宗门不想有这样的弟子,发扬光大宗门?” 苏巧冷笑:“看得出又怎么样?宗主和长老或许会这样想,下边办事的可不会这样想。只要达到标准下限,能交差的情况下,自然优先选择‘诚意’十足的。不然他还多此一举干嘛?直接带我们选定的两位便可。” 又道:“这一点我离火宗还是比这个太玄宗好,都是我们自己下山去选。想当初,那轻侯轻尘,原本我也看上,顾于修那个老东西死活跟我抢,我实在烦不过才不给他争。” 洪浩道:“宗主,长老们高高在上,不自己下山来挑选,那宗门江河日下,日渐式微,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咎由自取。” 苏巧道:“且看结果,如我所料的话,我倒是动了心思,把这个小女孩带走。” 洪浩道:“那这小女孩倒比轻侯轻尘有福气,我师父说……我师父说轻尘可惜了。” 过一会,那道士每家转完,回来村头,对村正道:“你们牯牛村,对我太玄宗都不太有诚意,贫道已经苦口婆心,反复说明,十年一次,机会难得,要有诚意……这结果让贫道感觉不到诚意啊。” 村正急道:“仙师明鉴,非我牯牛村不够诚意,只是我牯牛村在羊角村下游,每年农耕用水之际,都是被羊角村堵着不给……他羊角村庄稼收成好我许多,节余自然就多。我牯牛村年年歉收,能糊弄肚皮都不错了……现在拿出来的,已经是最大诚意了。” 太玄宗道士端了一阵架子,这才道:“我这人心软,听不得你说这些。既然如此,我就给你面子,还是带两个上山。” 说罢一指两个孩童。 洪浩苏巧看得分明,他们看中的八岁女孩和五岁男孩,统统落选。 苏巧突然一阵无名火腾起,横看竖看,越看越觉得这个道士面目可憎。 突然喊道:“这位道长,老娘有话说——” 第55章 讲理 道士刚要发作,寻声望向苏巧,望见一张妩媚俏脸,气先消了大半,又见她一身气质不同农家,便转换口气:“这位女信士,有何见教?” 苏巧转念,决定先戏耍一番,突然笑道:“我姑侄二人,四处云游,也是想寻那仙山名师,求个证道长生。我看道长器宇不凡,必是那希夷曼倩之流,心中顿生仰慕,想要追随道长。” 道士被苏巧这一番话弄得心里甚是熨帖。他自然看不出洪浩和苏巧深浅,只当苏巧诚心恭维,照单全收。 道士摇头晃脑道:“你有求道之心,原是好的,但我太玄宗择徒极严,且都是十岁以下有灵根孩童,方能引导教化。你姑侄二人,已经远远错过整形塑根年纪,实在是难办,难办呀。” 苏巧可怜道:“望道长垂怜,我二人自然不敢去奢求那长生不老,只求带我姑侄上山去,做个外门弟子,平日里服侍各位神仙,托福沾点仙气,能求个长命百岁,已是心满意足。” 道士暗忖:“虽说山上不缺杂役,但如这妇人般容貌颜色的却是一个也无。带上山去,日常照拂施恩于她,慢慢调教,未必没有意外之喜。” 当下便道:“切莫小看我太玄宗,女信士不知,那山上外门弟子,也是须得考验方能进门,说来也是要讲诚意,不过贫道见你虔诚,道心弥坚,心下也颇为你至诚感动,总也愿意为你网开一面,替你在上头说上一说。” 苏巧道:“那多谢道长,点拨之恩,永世不忘。我姑侄二人,原是云游四方,一心求道,故家产一类都已变卖,如今若能上山,那这些俗物钱财我等留也无用,到时候一并捐给宗门。” 道士一听还有银两,顿时来了精神,点头道:“如此说来,足见一片赤诚,却不知家产变卖了多少啊?” 苏巧便问洪浩:“贤侄,我们银两还剩多少啊?” 洪浩虽不知苏巧何意,但他向来实话实说,便道:“还有九十九万四千多两吧。” 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都是苦哈哈的庄户人家,何曾听过这等天文数字。 道士当下说话都不利索:“多……少?莫不是贫道听岔了。” 太玄宗虽是山上宗门,站在高处,眼界开阔些。但黥地连年征战,百姓清苦,并无太多脂膏可刮,故听来也是胆战心惊。 苏巧道:“道长无需惊讶,原是一百万两,我姑侄二人一路云游花费了些。我们诚心想要捐给太玄宗,只不过……” 道士急道:“不过什么?” “这些银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总是辛苦得来。我姑侄二人恳请道长一展仙术,让我姑侄与这些村民开开眼界,也见识一下神仙手段。” 道士当下明白,毕竟百万巨资,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绝非人之常情。总要施展一下功法,让大家知道什么是天上人间大不相同,才能真心信服,死心追随。 当下得意道:“我太玄宗,却是金木水火土,样样精通,不知想要见识什么样的?” 苏巧道:“说来都想见识一下,但知道长法术也不轻易示人,我等也不敢过于劳烦,不知水系功法却是怎样?” 道士哈哈一笑:“女信士倒好眼光,我最擅长却是水系,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且看——” 说罢抬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倒也像模像样。 顷刻间便下起了一阵细雨,不过范围不大,连个村子都覆盖不了。 这些本是初级法术,但这番手段对于普通村民来讲,已经足够神奇,大家纷纷跪拜,惊叹当真是活神仙。 道士收了功法,一脸神气,享受了村民的顶礼膜拜。 “女信士可看得真切?” 苏巧拍手笑道:“果真是神仙,这等法术若每年农耕之时用在牯牛村,那不是再无用水之争?” 道士略显尴尬:“这却难办,一来我等山上之人,不干涉凡间俗事;二来要达到那种范围的降雨,咳咳……还需要修炼一番。” 苏巧把脸一沉:“这点本事都无,还想一百万两银子?”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道士见眼前娇媚徐娘突然翻脸,还一脸嫌弃自己法术,顿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也把脸一沉:“今日法术也演了,女信士先前话也说了,莫非现在想要出尔反尔,耍我不成?” 原来苏巧先前叫住这道士,便想打他一顿。又转念一想,他虽只认银子,胡乱挑选,但总归是在他宗门自己定的规矩范围内做事,虽然叫人生厌,不过也不关她什么事。这么动手,多少有点不占道理。知他贪财,于是拿言语逗他,把他编排得恼羞成怒,想要激他先行动粗,这样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痛打一顿。 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巧笑道:“道长莫要生气,你若有真本事,我姑侄二人自然跟你上山,但就这么洒洒水,实在是……实在是贻笑大方。” 这道士下山以来,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当做神仙人物,尊崇无比,何曾受过这般奚落,终于按捺不住,喝道:“今日便让你知道道爷的厉害!” 苏巧笑道:“哟,怎么还结巴上了?” 道士不再言语,扬手一团火球向苏巧袭来。 村正一见这当真是神仙打架了,赶紧招呼众多村民退后避让。 果然是金木水火土样样精通,样样稀松,这火球术当是火系最基本的入门法术。偏偏对最擅长玩火的离火宗苏巧施展这等法术,犹如班门弄斧。 苏巧单手接过火球,在手中玩弄两下,丢于地下。也不耐烦他再使出什么金系土系那些初级法术,直接欺身上前,“啪,啪,啪,啪,”四个巴掌。 终于名正言顺的扇到了道士脸上。 道士情知今日遇到高手,也顾不得体面,当即大叫:“仙姑饶命,仙姑饶命!”那四名跟随的弟子,竟丢下道士,转身跑了。只剩下羊角村新收那个顽童呆呆傻傻的站着不动。 苏巧道:“我本也没打算要你命,叫饶命作甚?你功法稀松平常,打你都无趣得很。” “那仙姑……仙姑有何吩咐?” “你用个什么法子,把你们宗主叫来,我有话说。” “……这,有些难办,有紧急事情,一般都是大长老下山处理。” “那把你们大长老叫来。” 说话间,村口不远处听到一声清啸。 道士急忙道:“不用叫了,片刻大长老就会来此。”心下暗忖,这可是你自找。 原来跟随的四名弟子,也不是逃跑,只是怕挨打,跑到远处去发信号。 不多会,果然见四名弟子,簇拥着一位玄色道袍,身后背剑的高大老者大步来到村头。老者目光一扫,却定在洪浩身上,赞道:“好俊的后生。” 一眼看出洪浩修为不凡,这老者并非泛泛之辈。 不过洪浩并不怎么怯场,毕竟经过跟四位高僧的生死一战,眼界胆识都不同以前。反正暮云还没走远,实在不行摔牌子呗。而且洪浩这一路走来,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功法修为越高的,反而越讲道理。 当下抱拳行礼:“不二门洪浩,拜见前辈。不知道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爽朗一笑:“老夫太玄宗大长老叶某,洪小弟不必多礼。” 洪浩道:“叶长老,是先打架还是先讲理?” 叶长老不防此问,当下一愣,不过他乃豪爽之人,并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洪兄弟倒是心直口快,甚合我脾性,我一把老骨头,还是讲理好些。” 洪浩道:“多谢叶长老,起因是我和姑姑游历至此,正巧碰上贵宗挑选灵根弟子……” 当下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那圆圆胖胖的道士听得冷汗直冒,心里叫苦不迭,情知这一次回去怕是难逃责罚。只是想不明白,一向刚烈威猛的大长老怎么变得如此温和讲理? 果然,大长老越听脸色越阴沉,不时看向这个圆圆胖胖的道士,目光如刀。 洪浩说完,对着村正一拱手:“老人家,你再把四位选上的孩童叫上来,让叶长老自己确认一番,方能得知我说话真假。” 村正一听,赶紧又让四个孩子上前来,站做一排。 叶长老神目如电,自然一眼看出五岁男童和八岁女童当是上上之选。 喟然长叹:“老夫是说这选来的弟子越来越差,原来却是这厮为了几块碎银,胆大包天,毁我宗门根基。” 洪浩道:“说来此事与我姑侄无涉,我们也属狗拿耗子,只不过实在不忍这上好的苗子明珠蒙尘,白白浪费,他们一生一次的机会,若被前面道长这类人白白糟蹋,我实在是意难平。” 叶长老抱拳,严肃道:“洪小弟,老夫今日真心诚意感谢你的多管闲事,如若不然,不知还要被这厮蒙到什么时候。还要浪费多少可造之材。” 洪浩笑道:“恕我冒犯直言,这事也不能全怪那个道长,若长老也时常下来走走看看,亲自出马,这些事也断不会发生,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比选拔人才更为重要。” 叶长老有些老脸微红:“洪小弟所言极是,哎,原是我疏忽大意,一是想不到这厮竟能如此胆大包天,二是老夫身为大长老,每天不是被这个峰就是被那个峰的主持纠缠着在议事堂扯淡,一扯就是一天,一扯就是一天……不管如何,这确实是老夫的错,以后绝对不再这般行事。” 洪浩又道:“说来还有一事,也算我多管闲事,还是想给叶长老讲上一讲。” 叶长老道:“洪小弟尽管说,老夫脾气虽暴,却也从善如流。” 洪浩又对村正道:“老人家,把争水一事给叶长老说说吧。” 村正一听,机会难得,赶紧把两村如何抢水械斗,演变成羊角村倚仗有太玄宗弟子,用法术打杀村民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把个叶长老听得又羞又怒。 听完村正所讲,叶长老愤愤道:“你们放心,我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在发生此类事情,那两个参与抢水的弟子,我一定狠狠严惩。” 村正听得此话,立刻借坡下驴,道:“禀告仙师,你身后四人中,其中二人正是。” 叶长老听了此言,立刻回头怒视,那羊角村的二名弟子立刻噗通跪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不住磕头。 “你们不惜仙缘,参与凡间争斗,把我太玄宗名声败坏,今日死有余辜。” 洪浩还是心软,大叫:“叶长老手下留情,听我一言。” “洪小弟有话请讲。” “在下不才,听村正老人家讲了事情来龙去脉,却也想不自量力,化解这两村百年世仇,此刻杀人,虽属清理门户,但却加深两村仇怨,更难化开。斗胆请叶长老格外开恩。” “洪小弟人小志大,老夫佩服得紧。今天就看洪小弟面子,饶他们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叶长老说罢,抬手伸出手指,在二人头上点过,却是废了二人功法,断了灵根,二人从此以后只如普通人一般,再无修行门路。 洪浩恭敬道:“多谢叶长老成全。” “洪小哥哪里话,是你帮我太玄宗多矣,我太玄宗恩怨分明,这次却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洪浩就等这话,立刻道:“叶长老,说来正有一个不情之请。” “小哥尽管说来,只要在老夫能力范围之内,无不答应。” 洪浩却先对苏巧道:“姑姑,这次你就割爱吧,我见叶长老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小姑娘跟他一定不可限量。” 苏巧知是实情,点头应允。 洪浩这才道:“叶长老,在下托个大,厚颜请叶长老把这四位孩童都收了。那道长先前选的两位,虽然底子差点,总也是符合贵派收徒标准,若因这两位资质更佳的顶替,空欢喜一场,断了修仙证道之路,我也难以心安。资质好的那对男女小孩,我相信叶长老绝不会拱手相让。” 叶长老哈哈大笑:“洪小弟懂我,尤其那小女娃娃,我一看便是好苗子,一眼便决定要收来做我衣钵传人。另外两个……我交给其他长老带带。” 洪浩道:“如此,皆大欢喜,我心安矣。” 此间事了,叶长老拱手道别:“洪小弟,老夫与你甚对脾气,以后得空,来我太玄宗喝杯清茶。” 说罢一行人便走路离开,那灵动小女孩还一路回望二人,圆圆胖胖道士哭丧着脸,不知回去会受怎样责罚。 村正高兴坏了,今日当是大喜日子。 “今日全仰仗二位散仙,一定坐下喝杯喜酒。” “多谢老人家,不过,事情还未完呢。” 第56章 夭夭 村正道:“刚听闻公子似乎还想为我牯牛村跟羊角村化解冤仇,莫不是这个事情?” 洪浩道:“正是,我也知这几十上百年,你们双方村民各有死伤,这仇结得极深,远不是几句话便能化干戈为玉帛,但我听老人家你讲来,总是因争水而起,如能解决这一端,或能言和。” 村正道:“若水量充足,他羊角村不做截流断水之事,我等村民,田间地头耕作还恐来不及,哪有心思与他争斗。” 洪浩道:“我听你老人家讲,以前水却是够的,后头上游来水减少才导致如此。所以,我姑侄二人决定逆流而上,去看看源头究竟是何缘故。” 村正愁道:“这个我等也都有想过,也曾一路探访源头,散仙不知,这河水源头却是群山里面的绝壁飞瀑,挂在几百尺高的半空,我等却是无可奈何。” 洪浩点头道:“如此,我姑侄二人却正好会些微末技法,或能一探究竟。” 村正喜道:“二位散仙若能为我等解决此等大事,我牯牛村一定给二位散仙立一座生祠。” 洪浩大为尴尬:“老人家,这却不必,我本意只想你两村停止争斗,和睦相处足矣。” 村正道:“此刻已晚,二位散仙今日辛苦,先吃些饭菜,休息一夜,再作打算。” 洪浩便答应下来。 今日原是牯牛村大喜日子,这叶长老一下子带走四个孩童,便把羊角村给比了下去,自然杀鸡宰羊,堪比过年光景,热闹非凡。 尤其那送走娃娃的四户人家,都在边上瞧见,今日之事,全仗洪浩。自然感恩戴德,都来给洪浩敬酒。洪浩还是坚持自己原则,只以茶代酒,和众人喜庆一番。 席间洪浩诚恳说道:“非我要在这热闹喜庆之时说些丧气话,但我也是修行之人,却知踏上此路,便少了人间冷暖。你们皆开心孩子上山修行,但从此聚少离多,这一生,父母子女天伦之乐便没了念想……之前羊角村的那两名弟子,说来是给他村里做了些事情,但下场如何你们也都见到。今后太玄宗定会管束严格,你们孩子能下山的回数怕是屈指可数,更莫说用所学之术造福乡里了……莫说一村乡邻,便是自家父母,也沾不到甚光……并非是一入仙门,牯牛村就扬眉吐气了,这一层你们却要知晓。” 那灵气女孩家中父母最是贫穷,听得此话,却并未减少脸上喜悦,欢喜说道:“散仙所说,我们心下也知,原本也没指望孩子学成个本事就来报答我们……虽然以后见面少了,也帮不得家里什么,但我们做父母的,知道她在那山上,过神仙日子,也不会挨饿受冻,也就心满意足……” 可怜天下父母心。 …… 水边湿地,两只青蛙叠在一起,想是正为生儿育女在努力。 一只胖乎乎小手伸过来,强行把两只青蛙分开。 “自己都这么大只,有手有脚却不自己跳,还要人家背你,真不害臊。” 小女孩对着抓在手里的青蛙一顿数落,然后用力把它扔向池塘深处,“噗通”一声,妻离子散。 小女孩很得意,也很满意,这是今天帮助的第三只受欺负的青蛙了。 大人们都很忙,忙着做不完的农活,没有时间照看小女孩,小女孩就如这山谷里的野花一般,自由而野蛮的生长。 小女孩没有玩伴,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娘亲说她是个意外。她不懂什么叫意外,但她知道像她一般大小的,村里边一个都没有。 小女孩就在四周绝壁的这一片山谷里,盼望长大,长成大人了,就会忙起来,忙起来就不孤单了。 小女孩出生的时候,正是山谷里一片桃花开得正紧的时节,村里最有学问的村长老爷爷,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夭夭。 夭夭五岁,住在大山深谷里小小村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 翌日清晨,洪浩和苏巧,在村口与乡亲们道别。 村正道:“一切仰仗二位散仙,若果真能探明缘由,恢复水量,大恩大德,我牯牛村永世不忘。” 洪浩道:“老人家,我姑侄二人定当全力以赴,但此刻却无法给大家打包票,成与不成,谁也不知。” 村正道:“这个自然,反正百十年也都这么过来了,不成,也就无非这样过下去。” 姑侄二人,便整理上路,沿着小小河流,一路逆流而上。 行了半日,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山里,道路少人行走,渐渐依稀难辨。 二人平日走路都不用功法,但此刻渐渐寸步难行,便只得施展功法,一路沿着水流向那大山深处而去。 空中飞行自然是快上许多,不多会便来到水源尽头,一看,果然如村正所说,却是一条瀑布从半空绝壁洞内流出,飞流直下,蔚为壮观。若是水量充沛,落地之时响声如雷,当更加震撼。 那绝壁如刀劈斧削,寸草不生,普通百姓绝无攀爬到达洞口可能。 洪浩苏巧不再迟疑,直接向着洞内飞去,好在这洞口巨大,却比剑阁那般洞口全然淹没水下轻松得多。 进到洞内,姑侄二人四处仔细打量,这就是一个天然石洞,洞内十分开阔,并不逼仄压抑。 向里边望,一片漆黑,显然这洞极深。 苏巧自上次被暮云一顿奚落,也学聪明,此刻不再像之前那样放出一只一只蝴蝶,而是直接拿出赤霞,一用功法,赤霞顿时一片霞光,照得洞内一片绚丽,煞是好看。 两人便一路向里而行,虽然曲曲折折,但始终宽敞,走得并不难受。 走了约莫三里长的样子,姑侄二人到达一处水潭,终于发现端倪。 这水潭不大,但深不可测,那流水便是从此潭往外开始流淌,想来是与地下极深处暗河相连,在此涌出。 不过蹊跷之处在于——洪浩他们一路进来,能明显感觉此潭向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潭沿稍低,是自然流向外去形成的瀑布。但现在向着洞内前进方向亦有流水,仔细观察,却有人工雕凿痕迹,是故意为之的引水。 这里本不是寻常百姓能到之处,那这么明显的人工引水又是谁做出的? 洪浩苏巧对望一眼,此刻要想解决心中迷惑,只有沿着这开凿的水渠一路跟随,看是否能有所获。 当下也不迟疑,继续往里行走,这山洞除了黑暗,并无半点恐怖气息。 如此又曲折走了约一里多路,竟然又见光亮,越往前越是明亮,后来已无需赤霞照射,苏巧便收了功法。 再走,便到洞口,竟然也是如外面进口处一般,在绝壁上一条水流倾泄而下,形成瀑布。 二人这才明白,他们所在,却是大山中一个两边对穿的洞穴。 不同的是,他们进洞方向的瀑布是水流高低天然形成,而此刻这里却是靠后天之力引水而成。 姑侄二人站在洞口远眺,这里是茫茫大山深处,四周皆是巍峨高山,瀑布下方却是一片平坦山谷,各种绿树翠竹掩映间,有些屋舍田地,不曾想这大山深处竟有人家。 二人好奇心大盛,便一跃而下,来到谷底,向着那小小村落走去。 两人边走边聊。 “姑姑,你觉得水流减少是不是和这里有关系?” “看着像,应该是这些人搬到此处,为了生活而刻意引水。导致那水潭的水一分为二,减少了一半水量。” “可这四面绝壁,普通百姓怎么进得来此处?还有那洞口,也非普通百姓可以上去,那沟渠那么长,绝非短期能完成。” “这……这我也难讲,或有我们不知晓的密道之类。一会碰见有人,问问就清楚了。” 两人说话间,听到前面一个稚嫩童音:“你们是哪里来的?我没见过你们。” 抬头一望,洪浩稍一愣神,旋即恢复正常,同时心中疑惑似已解开。 洪浩对女孩笑笑:“我们是从外面来的,不知怎么就迷路走到这里,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就住这里吗?” 小女孩道:“我叫夭夭,我家就住这里。”这声音脆脆甜甜,甚是可爱。 洪浩苏巧看见,夭夭额头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角。 “夭夭,我叫洪浩,你可以叫我……小哥哥,这位是我姑姑,你可以叫阿姨。” “哦,小哥哥好,阿姨好。” “夭夭,你家大人呢?” “大人都在地里干活呀。娘亲说不干活吃什么呀。你真笨,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呀。” “哦哦,是小哥哥太笨了。” “小哥哥,你和阿姨怎么头上没有角呀?是断掉了吗?” “……嗯,都是小时候调皮,摔断了。” “小哥哥,这里不好走,我在这里摔过好多次,来我牵着你,你牵着阿姨。” 夭夭像个小大人。 “嗯,这里湿滑,是不好走,来我抱着你。” 夭夭听罢,却说:“我不要抱,我要骑马马。我最喜欢骑马马,不过爹爹忙,总没时间让我骑马马。” 洪浩听的茫然,他从小没有父母陪伴,却不知这骑马马。 苏巧却知,笑道:“你蹲下,小姑娘是要骑在你脖子上,你双手捏着她的脚,便不会摔掉。” 洪浩恍然大悟,便让夭夭骑马马,夭夭指路,向着村子而去。 还未到村口,却看见一大群人已经聚集在村口,手里拿着各式农具,神情甚是紧张。 原来洪浩三人,还在远处,便被田间劳作村民远远看见,他这里从未有过生人出现,立刻跑回村告诉村长老者,敲锣示警。 洪浩见他们行状,知道对他敌意甚大,便大喊:“我们无意闯入,并无冒犯之心,各位不必紧张。” 说罢蹲下,把夭夭放回地上,夭夭见娘亲在哭,不知原因,便几步跑过去给娘亲拭泪。 众人见他放了夭夭,并未有伤害之意,稍微放心。 村长老者上前一步道:“能来得此处,必然不是普通人家,却不知二位仙师为何来此?” 洪浩道:“我们探寻水源,无意中到此,并无恶意,还请诸位放心。” 老者一听,长叹一口气:“果然还是水源一事,当时便觉不妥,只是大家疲敝,也抱有侥幸之心,便赌了一把……不过也赌得百年安宁,说来也该知足了。” 洪浩听得如坠五里云雾,道:“老人家莫急,慢慢将来。”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仙师可曾听过蛮荒之地?” 洪浩点头:“听我师父提起过,常有元婴境修士,为磨砺道心,去蛮荒之地斩杀大妖。”——38章《出游》 老者道:“这便是了。二位看我们头上俱有长角,当知我们不是普通人类。我们便是那蛮荒之地的妖人……不过却不是大妖,只是寻常小妖罢了。” “我们蛮荒之地,苦寒之地,生活极难。本来妖人自己之间就杀戮不断,还有你们这边过去的高人,碰见我们这种小妖,讲理的还好,笑笑便一走了之。不讲理的,也不管我等有无过犯,手起刀落,杀我等如同砍瓜切菜,顺手就做了,并无半点愧疚。为何?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我们这些小妖,说到底不过与你们这边普通百姓差不多,都是想埋头过日子而已,也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却活得异常艰难。我年轻之时,听过你们这边一个高人讲起你们这边情况,极是羡慕。后来在蛮荒之地越来越难熬,便邀约了一帮乡邻,横下心来,冒着千难万险,来到了此地。” “我们见此地偏僻幽静,是个极好的避祸之地。唯一缺憾便是没有水源,探查一番,发现可以引水来此,当时也隐隐担心这般引水,那水流变化会不会引来仙师探查,发现我们进而打杀。但大家确实一路辛苦走来,已经精疲力尽,再找合适的不知到猴年马月……便赌了一把。结果百余年一直无事,直到今日二位仙师来此。” “这百余年间,我们从未外出,也从未遇有人进来,我等虽是妖人,但从无害人之心,能在这里耕作生活,安安静静过好日子,已经极是满足。” “哎,不过今天二位仙师到来,那即是我们好日子到头咯。” 第57章 两难 洪浩道:“何出此言?” 老者笑笑:“引水之事,当年我们做得也是战战兢兢,一直是我一块心病。今日仙师说为水源而来,那自然是引水惹出了祸端,仙师才会前来查看。” 洪浩点头,便把两村为了争水成为百年世仇的事情讲给老者。 老者听了,深感不安,凄惶道:“却不想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等也好生愧疚,仙师今日,便是把我等全部斩杀,我等也说不出个怨字。” 洪浩摇头道:“你们也没做恶,至多只是无心之失,我也不是那不问青红皂白的糊涂人,谈何打打杀杀。” 老河道:“仙师宅心仁厚,我等自是感激不尽。不过老夫也曾听闻,仙师这边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这一条便是至高道理。我等妖人,那人字前面的妖字,便是无明。” 又道:“仙师来此,总是要解决问题。便是不打杀我们,我们也知当恢复水源……只是恳请仙师宽恕些时间,让我等好收拾一番,毕竟一住百年,扎根已久,东西颇多,总有一番取舍。”老者说得诚恳坚决。 洪浩问道:“你们当时一路行来,路上可有危险?” 老者凄然一笑:“当年从家乡出发,约五百人,走到此处,只剩两百余人……又不敢成群结队,都是分散行走。被人发现打杀的,我们也不敢相帮。毕竟异国他乡,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洪浩听来,一下子陷入两难境地。 这群妖人,一路乔装打扮,来到此地,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九死一生。 他们引水,只是为了自己能安安静静的耕作生活,并未存害人之心。引起羊角村和牯牛村百年争斗,死伤无数,却非他们本意。 如果洪浩威胁他们离开,他们自然只得拖家带口,重新去寻找合适的地方。但这个过程极其危险,一旦暴露,必被自诩名门正派的宗门一路追杀,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如果洪浩就此离开,装作不知道此地,那羊角村和牯牛村,两村的世仇将会继续加深,后边都无法术相助,那势均力敌,死伤更多。但是他明明知道有法子可以解决,只需把引水的缺口堵上,水量恢复,百年恩怨迎刃而解。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是做不来的。 只是不管怎么选择,他的心都不能安定,都会有违本心。 若是换做秉持斩妖除魔,除恶务尽作为道心根本的修士,便无半点为难,杀他个灰飞烟灭,不但心无挂碍,反而能道心弥坚。 想着想着,只觉胸中憋闷难受,却比在小庙面对那群小孩更甚,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 夭夭看见,赶紧过来给他拭泪,觉得今天好奇怪,娘亲也哭,小哥哥也哭。 夭夭胖乎乎的小手,抚摸洪浩脸颊,一阵搓揉,替他把眼泪化开。 感受着夭夭小手传来的温暖,再看到夭夭苹果似的小小胖脸,一双大眼清澈明亮,天真无邪。此刻两只瞳孔内,只映着两个洪浩,也不知哪个是善,哪个是恶。 洪浩心如刀绞。 夭夭除了头上长有两个小小角,与寻常小女孩并无二致。她一出生,只在这山谷一方小天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天真烂漫。若无外人闯进,到死也是这般。 说是妖人害人,若不是洪浩姑侄前来,她连人也未曾见过,何来害人之心? 这招谁了?惹谁了? 苏巧见他形状,知道他又是本心违和,难以抉择。 赶紧对老人说道:“你们散去吧,不是要收拾行李吗?” 老人听闻,回头对众人道:“你们也看到听到,二位仙师仁厚,不愿打杀我们,给我们机会搬走,大家回去各自收拾。不要有愤懑不平,我等外来异族,已经偷享百余年安稳清福,要知足。” 众人听了,便默默散开,苏巧看得分明,这些妖人大都已经不年轻,倒是没有怨恨不满,只是有些依依不舍。 他们皆是普通妖人,或有些不同,也不过是蛮荒环境造就的身手五感等更加灵活敏锐,故能从那危险之处引水。但论起修为功法,一般修士也能打他个落花流水。更何况洪浩苏巧这类在他们故乡都能横着走的的高人。 众人散去,夭夭却仍在原地不愿离开,她娘亲本想叫走,但见姑侄二人对夭夭极是友好和善,想来不会有事,便由她不回。自己赶紧回家收拾,这说走就走,哪能来得及。 “那就麻烦仙师照看小女了。”夭夭娘亲说罢,施了一礼。 夭夭道:“小哥哥,你莫哭了,我带你四处看看。” 洪浩点头,仍是夭夭骑马马指路,他姑侄二人随着夭夭指示而行。 那夭夭是这山谷里唯一的孩子,平日没个玩伴,各处都是跑得滚瓜烂熟。此刻有洪浩姑侄相伴,十分兴奋开心,一路介绍。 “这处大竹林,每年春天都会冒出许多……小竹,尖尖的,长得可快。”夭夭不知竹笋一说。 “这个大池塘,里面有好多大鱼,还有青蛙,还有虾。但是我没见过螃蟹,只有小河里石头缝才有螃蟹。” “这片是菜地,那边是果园。小哥哥你吃过桃吗?可甜可甜。”那菜地蔬菜有才出苗的,也有已经长成的,这个场景洪浩最是熟悉。在水月山庄,每日上午也是种菜。想到此处,突然心念一动。 “那一片种的是麻,要小心,弄到手可痒了,娘亲说穿的衣服就是那个做的。” “那边那些土包,娘亲说,都是睡长觉的爷爷婆婆。”妖人寿命长些,但一样生老病死。 一圈转下来,洪浩心情愈加沉重。 人也好,妖也好,这就是一群田园农耕,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善良村民。 洪浩莫名想起了在巴郡都城,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为了那个小女孩,他拔剑,义无反顾。 可眼下的夭夭,他想拔剑而不能。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最强大的对手还要难受。 洪浩问向苏巧:“姑姑,眼下情形、换你如何?” 苏巧道:“贤侄,莫来折磨姑姑,换以前我肯定杀妖除魔,并无不妥,但现在……我也为难。但实话实说,换以前我也找不来此处,我怎会去管两村争水这种闲事?” 洪浩听罢,突然间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还是自了汉逍遥快活。 洪浩并未意识到自己本心动摇的根源,并不是抉择的艰难,而是没能悟出一视同仁,众生平等的眼界。 虽然对妖人充满了同情,无论对他们多友善,多客气,但他潜意识却仍是把他们看做了妖人,如果这山谷里居住的就是头上无角的普通人类呢?他还有底气去逼他们离开么?他有权利去要求他们离开么? 想不通这一层,这个问题注定无解。 只不过,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夭夭带着二人转了一圈,有些困乏,在洪浩肩上开始频频点头。 苏巧一见,便对洪浩道:“贤侄,夭夭小姑娘有些瞌睡了,带她回家吧。” 洪浩点头,二人便向着村里走去。 小孩子说睡就睡,洪浩只得放下夭夭,苏巧接过,抱在怀里。 村里的房屋其实极简陋,多是用竹木搭建,混合一些稀泥做墙,毕竟物资受限,能简单的遮风挡雨足矣。 来到村里,非常安静,和普通村落相比,少了鸡鸣犬吠,不知是不是当初进来没有带这些家禽家畜。 也未听到每家每户此刻该有的翻箱倒柜,收拾整理的忙乱声。 夭夭先前远远指过她家位置,所以姑侄二人也是知晓。来到夭夭家门前,怕惊醒熟睡的夭夭,轻叫了两声,未见夭夭爹娘应门。 洪浩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把推开虚掩房门,只一眼,洪浩如遭雷击。 夭夭爹娘,双双悬挂屋梁之上,身体僵直,早已气绝。 洪浩拉上房门,脸色煞白,望一眼苏巧,苏巧是极聪明会来事之人,当下立刻明白发生什么,抱着熟睡夭夭,转身向村口而去。 洪浩两步走到隔壁家,一般的情形,再走一家,亦是一样。 整个村子,全部自缢。 洪浩心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老者所说的收拾,原是收拾自己。 夭夭带着姑侄二人在四处闲逛之时,老人已经给所有村民传达了命令。村民对老人极度信服,当初是他带他们来,开荒拓地,建设家园。如今他带他们走,狐死首丘,魂返故乡。大家都回家换上最好的衣服,从容的把自己挂到绳索之上。 当洪浩失魂落魄来到村口与苏巧会合,递给苏巧一张信笺,苏巧匆匆看了,才明白了缘由。 信是老者所留,大意是:引水导致了外面两村争斗,死伤那么多人,感到诚惶诚恐,内疚不安。虽然仙师仁厚,不愿打杀我们,让我们搬离,但我们来此已久,年事已高,已无再重建家园的精力。与其在外面颠沛流离中被打杀,还不如在此体面的离开。也算是给外面两村争水死去的村民一个交代。最后说享福百年,如今结果并不觉冤屈,大家都已经心满意足。 苏巧看完,也是久久无言。 她虽知洪浩此刻心情,但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只是望着犹在睡梦中咂嘴的夭夭,一阵心酸。 一会夭夭醒了,该如何给夭夭说? 洪浩突然拖着哭腔道:“我并未逼他们离开啊,姑姑,我没有啊!” 苏巧赶紧回道:“你什么都没说的,姑姑一直在旁边,当然明白。” 她知此刻洪浩的心境,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波涛汹涌,无法平静,她的回答稍有不慎,洪浩可能就道心崩塌,万劫不复。 洪浩像是喃喃自语:“我本想实在不行,便提前结束游历,带他们返回水月山庄,你也知道,水月山庄也算与世隔绝,并无外人打扰,而且,就算有其他修士知道,我和师父,总能护他们周全。” 苏巧道:“我看他们大都年岁已高,本来也无多少光景,而且按信中所说,自己觉得体面安详,并无怨愤,贤侄你也不必想太多。” 洪浩痛苦道:“话虽如此,今日你我二人不来,他们总归不会这般……” 苏巧见他一直自责内疚难以自拔,赶紧转移话题,道:“他们自己选择,你拦也拦不住的,眼下最要紧是夭夭,你打算如何?” 洪浩道:“眼下情形,当然是只能带她离开,难不成让她在此自生自灭?她全无生存能力,留在此处饿也饿死……从此以后,我总要护她周全。” 苏巧道:“那宜早不宜迟,现在就离开,不然一会醒了,吵闹着回家,却难以收拾。” 洪浩点头道:“原想把他们全部入土为安,但说来此地也无外人,这一方天地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园,就这样吧。” 二人便带着夭夭,飞到洞口,最后望一眼这方小天地,转身离开。 可怜的夭夭,此刻还犹在酣睡,正梦见娘亲带着她到果园摘桃,娘亲把最大一颗摘下来递给她,可甜可甜了。 三人原路返回,到了深潭处,洪浩沉默一阵,还是拿出水月,从洞壁切割几块大石,把流向妖人村落这边的缺口堵住,妖人村流淌百年的瀑布至此消失。 七拐八拐,又行到到了外边洞口,水流已经比二人进洞之时大了一倍,流速更急,声势浩大,落到底下的声音隐隐如雷鸣,恢复了百年前的样子。 看着河水蜿蜒曲折流向远方,二人知道,羊角村和牯牛村的百年恩怨至此结束。只是这代价着实有点大——两百来条命,妖人的命也总是命啊。 牯牛村村正自洪浩姑侄二人离开便翘首以盼。因二人离开之时便与村正说明,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再返回牯牛村。当远比平日流量更大的河水,一路奔腾流经村落,年近古稀的村正老泪纵横,带领全体村民,集体朝着水源方向跪拜。 “二位仙师大恩大德,牯牛村世代铭记,永志不忘。” 夭夭或是被瀑布雷声吵醒,睁眼一望:“小哥哥,我娘亲呢?” 第58章 妙人 洪浩见夭夭发问,心下凄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望向苏巧。 苏巧赶紧道:“你爹娘有事出趟远门,托我们照看你,让你乖乖听话。” 夭夭毕竟还小,对生离死别皆无概念,听罢,也不哭闹,只说:“饿了。” 苏巧道:“好夭夭,你闭眼再睡一会,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夭夭甚是乖巧,听苏巧如此说,便又闭眼睡去。 二人赶紧施展功法,一路不停,远远看见一座大城,这才落地,快步朝那城门而去。 苏巧道:“贤侄,夭夭头上的角,恐怕不太方便,寻常百姓没个见识,多要大惊小怪。她这麻布衣裳也不柔软,不如寻个裁缝店,重新给她置办。” 洪浩点头道:“这些我也不懂,全凭姑姑安排。” 苏巧便用自己衣裳先把夭夭从头盖住,进城后便寻了一间大大的裁缝店,先找了一顶虎头帽给夭夭戴上,又选了几套合适的棉布童衣,先找一套给夭夭换上。 夭夭醒来,看见这么多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到底乡野长大,未曾见过此等世面,只紧紧抱住苏巧,极为怕生。只奇怪这么多人怎么都无角,难道都是小时候摔掉了。 到了酒楼,洪浩心疼夭夭,也不知她喜欢吃啥,便乱七八糟点了一大桌,总是鸡鸭鱼肉俱全,莫说三人,便是满满当当一桌人也吃不完。 夭夭在那山谷,跟着父母原是过的清苦日子。每日都是蔬菜瓜果之类为主,除了鱼,这些肉见也未见过,初时还怯生生害怕,等苏巧阿姨喂到嘴边,一尝滋味,便再也停不下来,小小脑瓜只想原来这外边竟有这么多好吃的。一定要带回去给爹娘尝尝。 洪浩看得心酸,对夭夭的怜爱又多一层。暗忖:“游历完成,带回山庄,她想学文便学文,她愿习武就习武,总要她这一生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正在洪浩爱心泛滥,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这当儿,酒楼却来了两个极为醒目的人。 一个和尚,一个尼姑。俱是僧衣僧鞋,模样清秀。 小二一见,连忙上前道:“二位大师,化缘只在门口等候即可,我去禀告掌柜,我家掌柜最是信佛,总不会叫二位大师空手而归。” 不料那和尚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误会,小僧今日却不是化缘,只是用饭。” 小二道:“那也好说,二位大师门口等候,我去打些饭来。” 那尼姑这时道:“施主,我等是来用饭,不是要饭。一般的点菜付钱,并不白吃。你可明白?” 小二听得一愣:“两位大师,小的听到是听明白了,只是我们这酒楼没有专门的素食,却不方便。” 和尚却道:“不妨,我们酒也吃得,肉也吃得,无酒无肉倒是吃不得。” 二人看着清秀,原来竟是酒肉和尚尼姑。 小二无奈,只得把这二位不忌荤腥的大师带入落座,心中颇有腹诽。 生意兴隆,空位不多,不过洪浩他们这桌旁边刚好有空桌。 那和尚见了洪浩桌上丰盛,对小二道:“阿弥陀佛,就按这般比照上一桌,再来一壶酒。” 小二见是大单,也不管他和尚尼姑喝酒吃肉妥当不妥当,开门做生意,有钱赚便行,立刻殷勤了许多。屁颠屁颠去厨房报菜。 自与四位高僧打斗过后,洪浩便学做暮云一般,对和尚有些不喜。眼见这和尚尼姑坐在旁边,还点大鱼大肉,洪浩内心更是鄙夷。但出门在外,人家没招惹,也不可能如何如何,洪浩只是不理。 不过一切都是说不得,洪浩看和尚尼姑不顺眼,偏生那尼姑此刻却来搭话。 “二位施主,为何带个小妖啊?”尼姑一脸笑,好像并无敌意,只是家常话一般。 洪浩见这尼姑一眼看穿夭夭身份,倒也颇有功法,但他此刻心境并不平和,那一村妖人自挂自了的余波仍在,说话便没了好声气。 “关你屁事!” 尼姑并没被洪浩冷冰冰,硬邦邦的呛声激怒,仍是一脸笑意。 “贫尼只是好奇,并无意冒犯施主。” 洪浩不耐烦:“你是天天在庙里饮弥勒菩萨的尿么?有甚好笑在这一直笑笑笑?” 那和尚此刻搭腔:“阿弥陀佛,自然是笑天下可笑之人。”说罢也是一笑。 洪浩道:“青菜配豆腐,和尚配尼姑。你俩倒是登对,何必出家,作对夫妻对着笑,岂不快活。” 不料和尚一本正经道:“这位施主好眼力,小僧知妙,这位小尼妙知,我二人正是夫妻。” 洪浩顿时无语。 本是想奚落一番,却不料这和尚尼姑竟真是夫妻,法号也合,果然是一对妙人。 洪浩呐呐道:“失敬,失敬……二位这般……倒是少见。” 知妙和尚道:“看施主也是登高望远之辈,怎生还如此扭捏,男欢女爱,有何不可?施主倒是着相了。” 洪浩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觉得和尚尼姑本应青灯古佛,跳出三界,四大皆空,不入五行,断了七情六欲……却是在下浅薄了。” 知妙一笑:“我这叫,不负如来不负卿。” 洪浩道:“先前是我有些生冷,言语冲撞,冒犯之处,多多包涵。” 两桌重新见礼,交谈才知,这知妙原是世家子弟,公子哥儿,家学渊源,造诣颇深。总是缘分使然,不期有一日撞见妙知,一见倾心,穷追不舍。那妙知本是一心向佛,修习大乘的比丘尼,被他追的烦了,便拿言语激他,若是剃度出家,就答应做他妻子。原是想他知难而退,却不料这翩翩公子竟信以为真,果然去寺庙削了头发,点了香疤。妙知无可奈何,也为他诚心所动,便做了一对僧侣夫妻。 洪浩听来,极为佩服,道:“我这一桌,也吃不了这许多,二位若不嫌弃,不如一同用餐,也好谈话。” 这和尚尼姑听了,便挪座过来,知妙对小二道:“点的照上,总不会少你一分银子。” 又对洪浩道:“今日却是缘分,等会我一并付账,施主莫要相争。” 却是个大方和尚。也好理解,毕竟世家子弟。 洪浩愈加不好意思,先前冲撞妙知甚多,此刻便无话找话:“法师神目如电,一眼看穿夭夭不同,想来法师也是法力高深,在下佩服。” 妙知惊讶道:“我哪有什么法力,小姑娘头上长有两角,一看便是小妖呀。” 洪浩一听,以为夭夭顽皮把帽子摘了,赶紧望向夭夭。 却见夭夭正专心致志啃一个鸡腿,满嘴油光,那虎头帽在头上盖得严严实实,哪里能望见两个小角。 正疑惑不解之时,却听到“噗嗤”一声,望去却见妙知在那偷笑。 洪浩这才恍然大悟,这对僧侣夫妻,果然都是妙人,竟是逗他。 洪浩装作无奈道:“阿弥陀佛,两位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却犯戒了。” 妙知却道:“阿弥陀佛,我等酒色财气,该犯的都犯了,也不差诓施主这一条了。” 这夫妻把这这席间气氛调控得轻松无比,颇有阿发当日风采。 妙知这才正色道:“进来便见这位小姑娘气息不同,只是不知她为何会跟二位施主一起?” 洪浩道:“说来话长……”便施展功法,用神识与这僧侣夫妻作交流,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位听了以后,也是沉默一阵,不胜唏嘘。 妙知道:“阿弥陀佛,这等事情,施主之所以觉得左右为难,还是因未能参破众生平等,起了高低之心。” 洪浩道:“请大师指点。” “指点谈不上,只是希望施主在证道修仙路途中,也可以多多涉猎其他学说,或能触类旁通,对施主大有裨益。比如我佛讲求众生平等,施主当时若能平等看待两边,没有高低之分,可能就不会觉得两难。” 洪浩略一思索,便想通关节,双手合十,虔诚谢过。 知妙道:“道门修行,原是和我佛门小乘佛法一般,讲求个自度,洪施主已经算侠义热心,远超一般。却不用过于自责,道心不稳。” 几人谈话间,又来一拨客人。 这拨客人也像是证道之人,男男女女皆是身配刀剑,风尘仆仆。 进来也不待小二招呼,看见洪浩旁边刚知妙和妙知空出来的桌子,便自行坐了下去。 “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我们不耐烦婆妈点菜,总是吃完算钱给你。” 小二心想今天倒是好日子,这来的客人一个比一个豪爽阔绰。 这群人落座后,肆无忌惮,大声说话,倒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修仙之辈。 “陈兄,你上次在迷雾山脉中成功突破到了炼气五层,真是让人佩服啊!”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向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竖起大拇指。 陈兄微微一笑,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侥幸而已。倒是林姑娘的‘冰魄剑法’才是真的厉害,每次施展都让人眼前一亮。” 坐在一旁的林姑娘闻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道:“陈兄过奖了,我那剑法不过是雕虫小技,比起李兄的‘雷音拳’还差得远呢。” “哈哈,林姑娘你太谦虚了。”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青年男子,也就是李兄,笑道:“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在修行路上摸爬滚打,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呢?” 洪浩他们听得明白,这是一群小小散修,没有宗门,也没啥机缘,只是堪堪入门,在这里相互吹捧,获得一点成就感和满足感。 着实可怜。可能这就是大多数散修的真实状况。 洪浩并未在意。 可是这一群散修之中,却有一个人一直死死盯着洪浩他们这桌。 洪浩这一桌,一个美艳妇人,一个小小女孩,一个文弱少年,再加上一僧一尼,的确是比较奇怪的组合,别人多看两眼,其实也属正常。 但一直盯着看,而且一直盯着夭夭看,就有些不正常了。 苏巧最先发现不对,她是正对邻桌,本又是心细之人,若不是心思都放在照看身旁夭夭,再早便能看出端倪。 她脚下轻踢洪浩鞋子,洪浩便顺着她目光望向对面。 对面望着这边的,是一个干瘦的年轻男子,倒是浓眉大眼,只不过透露出一丝偏执。 洪浩想起那日在酒楼遇见阿发时的场景。 “你瞅啥?”这次换做洪浩问向那干瘦男子。 这话自带挑衅属性,一桌子散修突然安静。 不料那干瘦男子并不惧怕,指着夭夭大声说道:“我瞅妖怪,那个小女娃是妖怪。你们带着妖怪,也不是好人。” 这话一出,酒楼里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到洪浩他们这一桌。 洪浩又急又怒:“休要胡说八道,你再乱讲,别怪我手下无情。”虽然干瘦男子说的是实情,但此刻洪浩为了保护夭夭,便不怎么讲道理了。 或许天下男子皆是一样,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孩时,就会变得不讲道理。 原本认真吃肉的夭夭也被这干瘦男子惊动,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稚声纠正:“我是夭夭,不是妖怪。” 她以为妖怪是一个名字,就和夭夭一样。 男子有些疯狂:“不会错,绝对不会错,这妖怪的气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便是烧成灰我也识得!把她帽子摘了,看看是不是有两……” 洪浩再也忍不住,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干瘦男子咽喉,恶狠狠道:“你再胡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 洪浩这一举动,确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不过这一众散修,见他一瞬便锁住干瘦男子,都知不是对手,惧他功法,都不吱声。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为何如此笃定这小姑娘是妖怪?”知妙和尚此刻一脸慈悲,散发庄严气象,不由得便叫人心生敬仰。他示意洪浩松手,洪浩知他非同一般,也愿信他,便松了手,引得那干瘦男子一阵剧烈咳嗽。 喘息一阵,干瘦男子道:“我曾随我师父去蛮荒之地历练,师父说我们师徒修为浅薄,只在边缘杀些小妖,有一日,却遇到一个厉害妖怪,师父为了救我,拼命拖住妖怪,腾出时间让我逃走……我逃出来了,师父却没能再回来。” 说到此处,干瘦男子泪流满面:“那蛮荒之地妖怪的气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刚刚进来我便感受到,只是我也不信这里会有妖怪,一直反复确定……” 说到此时,干瘦男子猛然一指夭夭:“她若不是妖怪,我愿一死谢罪!” 第59章 王妃 洪浩此刻已经暗下决心,只要这干瘦男子再叫夭夭摘帽子,他立刻飞剑斩去头颅。 虽然这干瘦男子并未做错什么,也只是实话实说,他师父为他死在妖怪手里,他怨恨妖怪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了,他受委屈不要紧,夭夭不能。 却不料此刻妙知站起身来:“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莫要张嘴就是生死,你或是因师父为你而死,着了心魔。贫尼来做个见证,如果夭夭小姑娘不是妖怪,你跟我们回寺念佛。” 干瘦男子两眼通红道:“那如果是呢?” “如果是,贫尼助你斩妖除魔。” “好,我看见过很多蛮荒之地的妖怪,他们样子各异,但都头上长有两角!这小姑娘一摘帽子便知。” 妙知说罢,微笑走到夭夭面前,摸摸自己的光头,又摸摸夭夭的虎头帽说:“夭夭小妹妹,你摸摸我的头,我摸摸你的头,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夭夭见她模样,不知怎的就觉得亲近,连忙点点头。 苏巧紧张得心跳加速,想要阻止夭夭,但妙知拿眼色示意,她见妙知一脸轻松,也知妙知神奇,便稍稍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妙知蹲下,先让夭夭沾满油的小小胖手在自己头上一阵摩挲,倒似涂油上光一般,把个锃亮的头顶摸得愈发光亮。 然后夭夭摘下虎头帽,低下脑袋,让妙知抚摸。 众人睁大眼睛看得分明,小姑狼额头光洁如玉,哪有长什么角。 洪浩和苏巧均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虽不知妙知用的是何功法,但却是玄妙无比。当下对这夫妻二人又多了一份敬佩和感激。 那干瘦男子见此情形,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错的,我不可能认错。” 他本意是不会指认错,但听来就像是耍无赖不承认错误。 洪浩抓住这话把柄,冷冷道:“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兀自嘴硬不认错?” 干瘦男子那些散修同伴此刻也七嘴八舌埋怨男子,到这个时候,事实俱在,还死犟着嘴硬,确实没道理不应该。 干瘦男子此刻百口莫辩,激愤之下,气血冲顶,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知妙和尚叹一口气:“这位施主心魔太盛,你们这些同伴,跟着早晚也会受牵连,我佛慈悲,不如交给贫僧,带回寺庙,开度一番,总是对他好。” 那些散修同伴,本来就是一盘散沙,远不如宗门组织严密,此刻情形,谁还愿跟个疯疯癫癫的人走作一路?连连点头,怕洪浩找茬殃及自身,酒菜也不吃了,出门一哄而散。 散修散修,果然很散。 洪浩双手合十,虔诚施礼:“今日见识佛法无边,我等诚心敬服。” 妙知一笑:“阿弥陀佛,无需多礼,我夫妻二人,修习大乘佛法,发愿普度众生。和你们修习道法大相径庭,洪施主若能取长补短,必能获益匪浅。” 洪浩点头称是,回道:“受教了。” 妙知又细语秘传道:“外形易改,内本难除,夭夭小姑娘气息与我等不同,这个却是无可奈何之事,若遇去过蛮荒之地的修士,不需多高修为,都能感受辨识。施主带着夭夭四处行走,总要小心行事。” 洪浩道:“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我已然愧对她一村族人,别人若要以此为由,对她不轨,那我也就没道理可讲,总在剑下见真章。” 知妙道:“阿弥陀佛,洪施主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小僧也是感佩。小僧知这世间也有许多修士,是以斩妖除魔为证道根本,其中亦有不少高人大能……施主一切小心行事。” 洪浩道:“多谢大师提醒,我理会得。” 妙知笑道:“刚刚我与夭夭小朋友做了好朋友,这好朋友也不能白做。她替我开光,我自然须还礼。” 说罢掏出一个物件,递给洪浩道:“平日无事,便让夭夭多玩耍。” 洪浩恭敬接过来,仔细一瞧,却是约两寸长一尊观音雕像,像是质地极硬的木材精雕细琢而成,栩栩如生,颜色总在黑红之间,随光线变化。 洪浩情知这绝非凡物,郑重谢过。 四人再闲话一阵,那干瘦男子悠悠醒来,一见没了同伴,又见夭夭的确无角,长叹一口,听候发落。 僧侣夫妻二人见他醒来,果真结了饭钱,与洪浩姑侄告别,带着那干瘦男子离开。 姑侄再坐一阵,也离店出发。 有个夭夭相伴,这路程就愈发慢了,夭夭有时要洪浩背,有时要苏巧抱,大多数时却是自己走,总是小孩心性,二人对她宠溺有加,也都由她。 除了有时哭闹要回家去看娘亲,大多数时间夭夭都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不过哭闹起来时也是撒泼打滚,甚是凶蛮,好在闹过几次过后,慢慢也就认命一般,只把洪浩和苏巧当亲人,不再怎么提爹娘了。 这日行到一个小镇,三人走得乏了,便寻了路边一个茶棚打尖,打算歇歇再走。 三人坐下一桌,洪浩要了两碗茶水,又叫店家端了碗白水,就着吃些干粮。 夭夭有个好处,便是有什么吃什么,却也不挑。 她吃得几口,便说饱了,自顾自玩那观音雕像。妙知大师叮嘱过让她多玩,想来总是对她有好处。 洪浩道:“姑姑,在黥国走了这许久,怕是快到边境了吧。” 苏巧道:“快了,带上夭夭虽然慢些,也最多一两日便要进入荆国了。那边多沼泽湖泊,和这边风景大不相同。” 二人说话间,来了一辆马车,甚是华丽。 这马车停到茶棚前,车窗帘子一开,一张俏脸映入众人眼中。 端的是乌云叠鬓,粉黛盈腮,原是一个美妇人。 说来苏巧也是,但未施粉黛,又是寻常素淡打扮,便远远没有这夫人引人注目。 这妇人美则美矣,态度却十分冷淡,只问:“店家,可有热汤?” 店家见这马车华丽,又见这妇人气派,知道非富即贵,赶紧回道:“有,有,这炉上一直滚烫的热汤好几壶,总够夫人用。” 那夫人听了,便道:“有就成,我自有茶叶,只需你拿茶碗热汤即可。” 又听见她转头对车里人说道:“俊儿,这小地方没有茶楼,此间虽然鄙陋,我们总也下去透透气,车里坐了这许久,手脚都有些酸痛。” 只见车夫先赶紧下来,拿了几张绸缎,先去茶棚里找张空桌,用那绸缎将桌面板凳全部盖上一层,这才回去掀开门帘,恭恭敬敬等夫人下车。 下来三人,一位是说话这美艳夫人,一个被她叫做俊儿的小男孩,还有一位却是年轻女子,手拿宝剑,想来是护卫这对富贵母子的扈从。 夫人牵着她的俊儿——看上去是一个和夭夭差不多年纪的肥胖男孩,慢慢走向车夫铺好绸缎的那张桌子,年轻女子在后面跟随。 众人并不敢怎么正眼去瞧这对母子,好看归好看,这举止气度显然不是这帮草民敢招惹的。那年轻女子面若冰霜,扫过众人的目光却比刀剑更加锋利。 洪浩一见这情形,便准备起身赶路了。他现在带着夭夭,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歇息够了。 便给苏巧使个眼色,苏巧会意,二人起身,便要带夭夭离开。 然而此时那肥胖男孩正经过他们桌子,一眼瞧见夭夭放在桌上的雕像,竟一把抓走,夭夭不防,见观音雕像被夺,立刻大声叫道:“还给我,这是我的。” 听见夭夭叫喊,洪浩低头才见夭夭涨红一张小圆脸脸,正对那肥胖男孩叫道:“把东西还给我。” 夫人也听见,对着男孩喝道:“俊儿,你拿了什么东西,赶紧扔掉,也不怕脏了手。” 男孩并不听他妈呵斥,把观音雕像捏在手里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这上边有你名字么?”显然是跋扈惯了的 洪浩便有些生气,本来小孩子玩闹,他也不好干预,只要那男孩把雕像还给夭夭就完事。但眼见这男孩并无归还的意思,便说道:“小公子,拿人东西是不对的,你快还给我们,我们还要赶路。” 谁知那男孩大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我?阿叶,杀死他!” 原来一直跟随的女扈从叫阿叶。阿叶倒没听小男孩的,只是望向夫人,看来还是夫人做主。 夫人此刻脸色极难看,虽然明知是自己家孩子不对在先,但权势带来的高高在上感觉,此刻被洪浩指出错误,自然会有被忤逆的不快。 当下冷冷说道:“我也不知我家俊儿为什么会拿这个破玩意,不过他喜欢,那就买了吧。阿叶,拿十两银子给他们。也让他们欢喜欢喜。” 洪浩听得此言,已经快要爆发,不过还是强自忍着:“夫人,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这个东西,是我朋友送给我家小妹妹,意义非凡,还请小公子还给我们。” 此时那小男孩已经退到阿叶后边,摊手看了一眼,发现是雕刻精美的小人,十分欣喜。 他原本只是讨嫌,去拿之时也没看清楚是个什么物件,现在看明白了,却更不会归还了。 夫人连着被洪浩折了面子,脸上再也挂不住,厉声喝道:“阿叶,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阿叶见夫人下令,当即准备拔剑出鞘。 谁知一拔,不出,再拔,还是不出,又拔,仍是不出。 夫人怒道:“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阿叶涨红了脸,有苦难言。 她此刻只觉有千钧重担压在肩头,用尽浑身力气却动也不能动。 夫人见她仍未动作,怒气冲冲,回望一看,阿叶做个拔剑动作,一动不动,神情古怪,却像一尊雕像一般。 苏巧笑盈盈,一步一步走到小男孩跟前,两指夹住男孩手腕,轻轻用力,男孩发出杀猪般尖叫,攥紧雕像的肥手摊开。苏巧小心把雕像拿出来,顺手给男孩一记耳光,这才转身走回,把雕像递给了夭夭。 男孩吃痛,捂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叫声凄厉。 夫人又惊又怒,颤声道:“大胆刁民,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俊儿是谁?你们竟敢打……” 话未说完,“啪,啪,啪,啪,”她已挨了苏巧四个耳光。 这夫人终于开始害怕,眼泪也流了出来,瑟瑟发抖,再无初时目空一切,睥睨众生的模样。 苏巧仍是笑盈盈道:“你可知我是谁?” 夫人惊恐摇头。 苏巧笑道:“看你生的漂亮,却是一个猪脑子,我不就是打你耳光的人么?” 夫人无语凝噎。 苏巧又道:“其实你的身份,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因你这种嘴脸腔调的女人,我以前也见得多了。看这马车,看这扈从,这扈从原本不弱,只不过今天倒霉遇上我们……你多半是个王妃,那地上打滚的小肥崽子是个小王爷。” 夫人惊恐睁大双眼,因为全被苏巧说中。这王妃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原是去找一个高人算一算是否有真龙之相,不敢高调行事,故轻车简从,却不料半路就遇到高人。 “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却还是敢打你,不止打你,我要杀你也如砍瓜切菜,那你知道我是谁?” 夫人拼命点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神仙饶命,奴家知错了。” 那些早就跑到边角,远远围观的百姓,见此情景,也跪倒求神仙保佑。 苏巧大声道:“你们赶紧回家,今日这王妃在此折了面子,回去后免不了要派人来查,见过她现在这狼狈样子的恐怕都难逃一死。趁现在没看清你们模样,赶紧逃命。” 众人一听极有道理,瞬间作鸟兽散。 苏巧又对王妃道:“我说的是不是你的心里话?” 王妃眼见心底的想法被神仙当众说出,惊惧不已:“奴家绝不敢。” 苏巧摇头:“都是女人,就不要演戏了。本来杀了你最是稳妥……你要感谢这个小姑娘。”说罢一指夭夭,“若不是她在此,你今日就王妃变亡妃了。” “哐啷——”,阿叶终于拔出了剑。 第60章 神算 原来是洪浩收了威压,阿叶自然一下子拔出。 但此刻拔剑显得极其不合时宜,主子都已然跪下了,一个扈从还拔剑相向,成何体统。 只得尴尬收剑,去把满地打滚的小世子扶起来。 那小子起来还兀自不知死活,叫阿叶去把他们全都杀了。 王妃再也忍不住,起身上前啪的一巴掌,怒喝:“神仙在此,你还如此冲撞无礼,真是该打。” 那肥胖男孩一下惊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母妃竟然伸手打他,却不知是他妈在救他。 又转过来对苏巧赔笑脸:“求神仙恕罪,小儿愚钝不懂事,奴家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苏巧鄙夷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你母子二人一般德性,也不指望你能教出好人。今日若换寻常百姓,还不知如何下场。不过我们也管不了这天下许多,你这般仗势欺人,一旦失势,总有因果。” 说罢二人带着夭夭,不再理会,慢慢走了。 也不知这对跋扈母子,以后会不会收敛一些。 …… 王麻子最近颇有一些苦恼。 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也怪不得他那二百来斤的糟糠整日里唧唧歪歪,嫌这嫌那。 到得晚上,节约火烛,早早睡下,糟糠悉悉索索用手探他,他只能闭目装死,惹得更加嫌弃。没奈何,原没吃饱,哪有闲力做这等空事。 想当年,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家里也是一日三餐准时开饭,但如今这世道变了啊!到处都是战乱纷争、兵戎相见,那些原本在外奔波讨生活的人们也都不敢轻易出门了,他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如此一来,收入减少了一大半不说,就连每日的吃食也不得不从三餐减到两餐。唉!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怕是只能一餐吊命了。 都说“穷算命,富烧香。”他这个算命先生本来就是在苦哈哈穷人手里去哄一两个铜板,本地的都哄得差不多了,只靠流动人口。 不过他坚信他师父对他说的话:“待看年将三十六,蓝衫脱去换红袍。” 这是他的希望,就像他也经常给那些穷人希望一样。 希望就是有个盼头,让苦日子感觉没那么苦。 不过现在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眼看就入秋了,到了腊月,他就三十七了。 王麻子的算命摊子就在自家门口,一张瘸腿桌子用砖石垫着,那竹竿上幡旗已如破布一般,只能隐约间看到吉凶二字。没办法,现在先将就,等发达了再换一副新的。 好在家门口是这小镇主街,过往客商必经之路。 今日生意有些起色。 先来一个中年男子,家有女儿初长成,现在来说媒的却有两家。男方家境都是差不多,一时间难以抉择。 王麻子问道:“哪两家?” “东街开豆腐坊的张家,西街开酱油铺的李家。” 王麻子斩钉截铁:“若要女儿幸福美满,必选张家。” “先生这有什么说法?” “张家长,李家短。东家长,西家短。” 中年男子一听像是这个道理,便心满意足,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乐呵呵走了。 走到半路才想起忘了问王麻子,讲的是个什么长短?不过既然说得如此笃定,想来不会错。不管说的啥,长的总比短的好不是? 今日开张顺利,王麻子心情大好。 暗忖:“再来两个客人,今日便吃个饱饭,晚上花些力气,堵一堵糟糠碎嘴。” 正在思忖间,看见街上有三人,正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旁边还有一位中年美妇。 王麻子最擅长就是揣度人与人之间关系,毕竟这和自己饭碗息息相关,但这三人他却有些看不明白。 年轻男子和中年美妇不像母子,虽然中年美妇看年轻男子的眼神满是关爱,却少了母子间的随和无间,多多少少有些距离。 年轻男子和那小女孩也不是父女,他们年龄差距没有这么大。但小女孩若是中年美妇的孩子,那年龄差距又过大了些。 看上去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不像小门小户人家。衣着虽朴素,器宇却不凡。 王麻子一时半会猜不透三人关系,但有人路过,总要扯一嗓子,有枣无枣打三杆。 事关今晚有没有力气消消糟糠的怨气,万一是个大方的客人呢?只要过来,言语探上一探,夸赞一番,总不会错。 眼见三人已经过来,王麻子叫道:“这位公子留步,今日相见,冥冥天定,我送你……” 话没说完,三人已经走了过去,像是没听见一般。 王麻子颇为失望,哎,现在生意是真难做啊。 说不得今晚又只有装死了。 却不料已经走过去的三人,过一会却又返回来,慢慢到了王麻子的摊前。 洪浩道:“你要送我什么?说来听听。” 王麻子赶紧道:“公子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小可送你四个字——”,说到此处,王麻子快速思索,这三人不是缺衣少食之辈,这年轻男子也不像要考取功名的学子,走路也不是匆匆忙忙赶时间,倒像是游山玩水……那路上行走总是安全第一,总要吓他一吓。 便道:“前途不可限量,前路迷雾茫茫。” 洪浩笑道:“先生这却是六个字。” 王麻子面不改色:“看公子投缘,多送两字。” 原来刚刚三人走过,洪浩听到王麻子叫喊,便问苏巧:“姑姑,我还从未算过,你说这算命准不准?” 苏巧笑道:“这算命先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十个倒有九个是骗子。最是会察言观色,总有一套说辞,让你乖乖掏钱。” 洪浩道:“这我却不懂,姑姑知道,说来听听。” 苏巧笑道:“我也是以前无事,听衙门里那些捕快说的,有些花了大价钱,结果没中,便报官说遇人骗财。那算命先生抓进去,一打一吓,便老实承认。” 洪浩道:“是何说辞?闲着无事,姑姑说来听听。” 苏巧道:“那算命的,总说来就是夸小,贬中,吓老。” “夸小是当要给一个小孩子算命的时候,算命先生常常会说这个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一定会有非常出色的成就,能够轻易地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之类的话语。而大人们在听到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之后,大多数都会感到十分高兴和满意,心情愉悦之下自然也愿意多付一些钱出来。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人中龙凤,与众不同。” “贬低中年人则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普通老百姓到了这个年纪,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如意之事,难免会心累身疲、心力交瘁。此时,算命先生即使贬低否定他们,比如什么怀才不遇、龙游浅水、时运不济等,自己也会觉得所言甚是有理......在信服之余,还会认为自己遇到了仙人,便乖乖地掏出钱财来,其实是掏银子买一个心里上的安慰。” “吓唬老年人最为简单,人到晚年,对名利已经看淡,但最怕的就是死亡。只要用健康和寿命之类的话题去恐吓他们,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比如说什么血光之灾、命中当有一劫等等,然后再表示幸好遇见了自己,可以帮忙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样一吓唬,老年人掏钱往往最为大方。” 洪浩道:“原不知这里面竟有这么多门道,那我倒想去听听刚刚那人想说什么。” 苏巧掩嘴笑道:“总是夸你的话,不信去试试。” 洪浩道:“反正无事,今日便去试试。” 于是才有了洪浩姑侄返回去那一幕。 洪浩道:“请问先生,前路迷雾茫茫却是何意?” 王麻子眼见洪浩上钩,立刻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们算命这个行当,都是拿自己性命去换一线天机,实在是凶险万分,老天爷赏这口饭也不是等闲得来,你看我满脸麻子,却是小时候天花,九死一生熬过来的。” 苏巧会意,道:“总不让你白说,我们自理会得。” 王麻子道:“这等推演,最是凶险……若是算八字便要好些,这位公子生辰八字报给我听听。” 他刚刚不过是先胡诌一句,把人留住。他哪知前路有啥事端。只要报了生辰八字,装模作样掐指一番,然后一顿猛夸,皆大欢喜。 却不料洪浩摇摇头道:“我原本是孤儿,连爹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哪知道我生辰八字。” 王麻子一愣,却不料今天遇到个刺头,这就不好办了呀。 当即又说:“算生辰八字最是稳妥精准,公子既然不知,不如我给这小姑娘算一下八字。” 洪浩还是摇头:“她的生辰八字,也是没有……没来得及问。” 王麻子只疑这洪浩是来砸场子的。哎!生意难做,生意难做呀。 可煮熟的鸭子这么眼睁睁飞掉,心有不甘呀。 转头望向苏巧,还未开口,却不料苏巧立刻说道:“我爹娘走得早,原是给我说过,后来忘记了。” 却是实情。她也两百来岁的人,一入仙门不问俗事,早就不过生日,哪里还记得住。 砸场子的,绝对是砸场子的!这生意没法做了! 王麻子痛心疾首。 不行,今天就算是铁公鸡路过,也要拼出命去,扯下一根毛来。 王麻子神色一正:“既然几位都是不知生辰八字,没办法推演命理,那今日只得拼出老命,为公子问一个迷雾茫茫,路在何方!公子稍等。” 王麻子说罢,转身回屋,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手里拿个签筒。 王麻子恭敬说道:“这是我师父云龙真人,外出云游之时,传授于我的宝贝。再三叮嘱不可轻易示人。嘿嘿,今日若不是公子,寻常人见也别想见。我一片苦心,公子可知晓?” 苏巧接话:“知晓知晓,说来说去,总是银子,若是灵验,管教你心满意足。” 王麻子见苏巧会来事,当下放心。 双手把签筒递给洪浩:“公子,心诚则灵。你虔诚摇签即可。” 洪浩见他说得庄重,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签筒,先细细打量。 这签筒显然不是平日里在庙宇中所能见到的普通之物。它乃是直接截取的竹子的一截所制成,筒底便是那竹节浑然天成。不过,从这根竹子的外表来看,便能知晓其绝非寻常之物。这竹子的表皮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神秘的墨绿色调,宛如历经了漫长岁月的洗礼,汲取了天地间的灵气与精髓一般。在光线映照之下,竹筒的表面竟似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仿佛其中蕴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再看这签筒的口径大小适宜,内壁光滑如镜,没有丝毫瑕疵。而那整整一百支竹签,则整齐地排列于其中,既不会显得过于拥挤,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松动之处。每一支竹签都与签筒完美契合,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共生,这种恰到好处的安排,着实令人惊叹。 洪浩没想到王麻子会有此等宝贝,看来他师父绝非泛泛之辈。 当下平心静气,闭了双眼,诚心摇签。 竹签在签筒里随着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苏巧和夭夭都听得神清气爽。 “叮——”一只竹签跳出落地,虽是竹木,落地撞击之声却如金玉。 王麻子赶紧捡起来,细看竹签,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洪浩苏巧见他神情,便凑过来,问:“是什么?看先生神色,下下签?” “非也,非也。我师父传我签筒之时,曾有交代,却不想应在公子这里。” “那你师父交代啥?快说呀,急死老娘……急死我了。” “我师父对我言,我一生富贵,便在这签筒之中。他临去之时曾说,将来若有人摇出上上签,便要将一个地方说与摇签之人,剩下之事,无需操心。” 随即颤抖说道:“公子,你便是这摇出上上签之人!” 说罢把竹签递与洪浩。 洪浩接过来,只看见细长竹签上竖着一排小字。 “上上,洞中洞,天外天,白驹过隙一瞬间。” 第61章 大泽 虽然竹签上写明是上上,可这没头没尾的话,洪浩却看不懂。 苏巧也看不懂。但她看王麻子激动神情,倒不似作伪。她心细如发,江湖伎俩却是看得懂。 便问道:“敢问先生,你师父给你说的,却是哪个地方?” 王麻子道:“夫人,我师父说我一生富贵都在今日,哪能轻易说出……这十多年,这签筒虽轻易不用,但加在一起总也有几百回,摇出上上签却是一个也无。” 苏巧笑道:“莫怪我小人之心,这一切皆是你自说自话,我们却难辨真伪。” 王麻子涨红脸:“夫人这话却伤人,苍天在上,冥冥中自有定数,却不是我等可以操控左右的,你若不信,自可拿这签筒一试。” 说罢把洪浩那支签收回,又把签筒中所有竹签条一股脑倒出。 “夫人若是疑我这签全是上上好签,那便请自行查验,我这一百签,大吉签三支,上吉签十八支,中吉签二十七支,上上签八支,中平签二十四支,中下签一支,下下签十九支……原是太上感应灵签标准制式。” 苏巧用眼快速扫了一遍,这王麻子并未诓人,所言俱实。 “夫人自行摇签,却看这上上签是不是寻常好得的。” 王麻子说得颇为自信,只因他有时闲来无事,也拿这签筒玩耍,有时一摇数十次,签数更少的大吉签和中下签也摇出过多次,但上上签真是一次也无。 苏巧见他说得笃定,但这种事情总要自行体验才能相信。 于是便抱着签筒,一阵摇晃,一会跳出一支签来,却是中吉。 放回再摇,这次却是下下签。 苏巧自然不信邪,一连摇了十几次,除了上上签和中下签,其余各签都摇出来了。 苏巧心中也颇为信服,但嘴上兀自不肯认输。道:“多是巧合,贤侄要不你再摇一次试试。” 洪浩见此状,也是啧啧称奇,当下点头答应。 王麻子一见却急:“这上上签,珍稀难得,公子已经摇出,再摇恐上天不喜。” 毕竟他知这上上签极难摇出,若洪浩再摇一次,不是上上签,他后边所说,便一文不值。 洪浩道:“我总要一试,方能信服。这样,如我再摇上上签,便谢你一千两银子,如若不然,我转身即走,你也莫要与我纠缠。” 一千两银子!王麻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大汗不止。一千两银子,他和糟糠,从今以后可以天天一日三餐! 师父他老人家果然没有诓我,一生富贵,就在今日,就在眼前! 此刻已无他法,唯有一试。 王麻子颤声说道:“既如此……既如此,那就请公子诚心摇签……莫要,莫要三心二意,须知只有心诚,心诚则灵……不然,如夫人那般……作不得数。” 洪浩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亦想知这天意真伪。” 说罢仍是闭眼,诚心摇晃签筒。 “叮——”,一支签跳出。 王麻子极力控制发抖的手,拾起地上竹签条。 “上上,洞中洞,天外天,白驹过隙一瞬间。” 王麻子头晕目眩,热泪盈眶,刚要开口,却不料一个站立不稳,身体软软便要瘫在地下,手里却死死握住那支竹签。 洪浩赶紧把他扶住,苏巧把竹签扯过来一看,也是目瞪口呆。 前面再怎么怀疑,这一刻也只有对冥冥天意的无限信服。 洪浩把王麻子扶去凳上瘫坐,过来问苏巧:“姑姑,却是如何?” 苏巧也不说话,只把竹签递给他。 洪浩一看,也是瞠目结舌,直冒冷汗。 签筒里有八支上上签,洪浩本想再是上上签便已经算是灵验,给王麻子一千两也是理所当然。 却不料连竹签也未变过,仍是先前那一支。 要说这是巧合,洪浩自己也不信。 等得一会,王麻子终于缓了过来,这一番倒是他比洪浩激动许多。 洪浩开口问道:“先生,在下信了,千信万信!只是不知先生师父交代何处?” 王麻子在那欲言又止。 苏巧笑道:“贤侄,这却是你不对。今日摇签,把先生半条命都摇没了,你张口就要解签,这却不合规矩。总要先拿银子,给先生稳一稳神,压一压惊。” 洪浩这才醒悟,歉然道:“理当如此,原是我太心急,却忘了这茬,先生勿怪。” 说罢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继续要掏。 王麻子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桌上白银,急声说道:“进屋讲话,进屋讲话。” 说着把三人带进里屋,这才道:“一千两银子,公子说掏就掏,我知公子也非等闲之辈。但大街上人多眼杂,还须小心行事。” 洪浩点头道:“却是道理。” 说罢掏啊掏,果真掏了一千两银子堆在王麻子眼前,小山一样。 这才开口道:“先生,现在可以讲了吧。” 王麻子心花怒放,连连道:“自然,公子诚信,我也以诚相对。” “我师父说,如有人摇出上上签,也不管男女老幼,只须告诉其人前往梦云大泽,去撞大造化。” 洪浩道:“那这签文,先生可解何意?” 王麻子摇摇头:“这个确实不知,只是看来像是指大泽里的某一处地方。” 洪浩道:“那先生可知梦云大泽在何处?” 王麻子道:“这个却知,梦云大泽乃是我荆国第一大水域,从此地出发,约五十里路就到大泽边缘。” 洪浩见问不出什么,便道:“那既然如此,我等就谢过先生了。既然是上天安排,我等便去梦云大泽瞧一瞧。” 王麻子道:“其他我真不知,却不是诓骗公子,公子若一无所获,总是仙机未明,却不要来怪我。” “哈哈哈,先生放心,今日神奇,你我都见,若无收获,那只能怪在下愚钝无福。” 说罢洪浩苏巧带着夭夭准备离开。 王麻子突然福至心灵,道:“公子最好自己买舟慢慢探寻。我师父曾说,若是有缘人和无缘人同在,一般却是无缘之人影响有缘之人,我揣度既是大造化,公子若雇船去找,那船家与公子本非一路,说不定就错过了。” 洪浩听了,点头道:“言之有理,此话当值一千两。” 便又放了一千两。带着苏巧和夭夭走了。 王麻子幸福加倍,热泪盈眶。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那糟糠若再唧唧歪歪,嫌这嫌那,就用银子砸她,砸到叫爹为止。 既然得了天启,洪浩姑侄二人自然听天顺命,一路前往梦云大泽。 洪浩问道:“姑姑,这云梦大泽你可曾听过。” 苏巧道:“自然是听过,这大泽方圆上千里,极是有名,不过,却没去过。我路过荆国时,想那大泽白茫茫一片全是水域,能有何机缘?今日看来,却是姑姑错了……不过因人而异,我若没那福缘,便是去了,恐怕也是白搭。” 洪浩道:“这先生指点,也只是这么已个地名,听姑姑讲来,这么大一片水域,其实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太多。” 苏巧道:“不是还有签文么?多多少少会有指引吧……洞中洞,那至少总要和洞穴相关,我们慢慢寻这水域上陆地沼泽,看看有没有洞穴一类。” 洪浩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 二人一路闲聊,也不着急赶路,反正看来这寻洞也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倒也不急一时。 终于来到大泽边上,这里有一个极大的镇子,名叫泽兴镇。 也好理解,这梦云大泽水域广阔,水产极丰,千百万年不知养活了多少芸芸众生。这种因泽而生的镇子,沿水域一圈怕不下几十上百个。 当务之急是按王麻子所说,先买条船。 洪浩也是坐过几次船的,知道这船越大越平稳,他想着夭夭尚幼,自然想让她宽敞些,轻松些。 但转了一圈,都没有特别大的船。 一问才知,造船的场主告诉洪浩他们,大泽不比大海,没有大风大浪,造船无需吃水深,抗浪强。且这梦云大泽,虽然水域广袤,但深浅变化极大,有时才离岸几丈水深便是十来丈,有时船行到茫茫远,那水深却不足三尺,大船极易搁浅。总说来这大泽底部起伏不平,不似一般湖泊。 洪浩听得明白,点头道:“多谢解惑,那就选一条场主这里最大的船便是。船舱却要做密实一些,我们想要行船在这大泽多玩耍些时日,吃住都在舱里。” 场主道:“这都简单,现成就有。” 洪浩又问:“这大泽极深处可有船家去过?” 场主道:“这却没有,船家都是讨生计的,总是当日来回,河鲜湖鲜,一死便半文不值。像公子这么闲情雅致的,倒是头次遇见。” 洪浩略微脸红,相比辛苦忙生计的船家,他这种有钱有闲,游山玩水的,的确显得有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知晓这些情况以后,也不再多言语,付了船钱,让场主停到岸边,随时可以出发。 洪浩情知这次寻找,原是没个定数,十天半月,三月五月都是难讲。便在镇上把日常物资都多多采购一些,反正虚空袋犹如无底洞,装就是了。 如此准备妥当,便来到岸边,登船出发。 这茫茫水域,洪浩驾船,却像个没头苍蝇,不知该向哪里。 开始还能遇一些船家,攀谈几句,问一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岛,什么洞。 便是那一把年纪,显见在这大泽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的船家,也都说,岛是看见过一些,却从没有看见过有什么洞。 再问,船家行得最深也就三十四里,再深,人迹罕至,都不曾到过。 三四十里,说来距这梦云大泽中心,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福缘也不是轻易好得的啊。 夭夭未坐过船,开始还十分兴奋,但过半日便吵着要上岸,毕竟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茫茫一片,实在没有趣味,远不如陆地上好玩。 如此行船三天,并无一点收获。 不过若是从极高极远处妄想洪浩他们小船,却能发现,小船已经慢慢接近这梦云大泽的中心位置了。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苏巧和夭夭都沉沉睡去,洪浩却睡不着,一个人在船头,对着这轮圆月发呆,想一些心事: “不知山庄里是否一切都好?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师父她老人家什么都应付得来的。许久没有见到师父了,甚是想念……” 想一个人时,其实很少是持续的想念,而是在脑海出现这个人的画面而已。 此刻公孙大娘在洪浩脑海里,正双手叉腰,吐了一口浓痰,嘴里骂着一些粗鄙的脏话。 招牌动作,无比亲切。 洪浩不禁嘴角拉出些角度。 但很快洪浩便收了笑容,露出一些惊疑之色。 原不曾注意,现在才发现一些不对——明月清辉,洒向水面,总应该有些波光粼粼,浮光跃金吧? 可眼下这水面却似镜面一般,反射月光,没有一点波动,就算风平浪静,也不应该如此这般。此刻不是平静,却似死寂。 洪浩没有见过大海,也不知大海在狂风巨浪来临之前,也是这般死寂。 但他本能的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和性命攸关时的心跳加快,汗毛竖立还不一样,那是一种特定的,针对他的危险。而此刻,却是天地法则的施行一般,万物皆是蝼蚁。 起风了。 洪浩赶紧回舱,想要叫醒苏巧和夭夭。 可一向警觉的苏巧,却像死猪一般,叫不醒,推不醒,夭夭也是如此。 这明显就不对了。 风起云涌,不过却是乌云,乌云极快的翻滚,片刻时间就把大泽上空遮盖的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只有阵阵闪电带来瞬间的光亮。 狂风大作,刚才还水平如镜的水面此刻波涛汹涌,巨浪滚滚。 不是说梦云大泽从无风浪吗?那此刻叫啥? 小船开始飘动,洪浩透过小窗,借着闪电的光亮,惊骇的发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拉扯小船。 更要命的是,小船已经进入旋涡的轨迹,已经无法控制。 最要命的是,洪浩想拉扯苏巧和夭夭飞离小船,但却使不出半点功法,莫说功法,就是平常人的力气也没有。 都说和命运做抗争,可做抗争的前提是得有力气。 洪浩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小船随着旋涡的轨迹,不停转圈,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接近漩涡中心。 洪浩面如白纸,心如死灰。 就这般死掉,有些窝囊。 早知道就不来寻这大造化,大机缘了,天下这么大,也不能你一个人用尽占尽。 洪浩突然猛一激灵! “这旋涡,像不像一个大洞!” 第62章 洞汀 想到此处,洪浩略微放心一点。若真如签文所说,那这漩涡中心,便是洞口。 其实不管是不是,眼下都一样,半点由不得自己。 只是在天地异象面前,突然明白自己远没有自己觉得的那般强大。 其实不用如此妄自菲薄,那大乘期的绝顶修士,已经是人间无敌之姿,面对雷劫,十个倒有九个灰飞烟灭。 小船极速的旋转,终于到达涡心,并无片刻停留,被强大的吸力直接扯下水面,消失不见。 …… 等洪浩悠悠醒来,却见一轮明月高挂,清风徐来,仍是在大泽之上。 苏巧和夭夭不知道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想来是苏巧讲故事给夭夭听。 “姑姑,你和夭夭没事吧?” 苏巧听见洪浩这么稀里糊涂来一句话,吃惊望向洪浩道:“贤侄是不是这几天太过耗费心神,刚刚睡着,做梦了?” 是做梦吗?洪浩有些恍惚,一运功法,一切正常。 那可能真的是做梦吧。虽然昏迷之前,那天地异象的感受还十分清晰,但此刻苏巧和夭夭的平静表现,看来是一直没睡,不可能故意诓他。 “哦,应该是我做梦了,姑姑,你可知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总不超过一个时辰。” “姑姑。你却不知,刚刚做梦,这大泽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巨浪滔天,一个大大的漩涡拉扯,我叫也叫不醒你们,推也推不醒你们,自己还没半点力气,可把我急坏了……” “贤侄,那船场场主不是说,这大泽从无大风浪,总是千百年传下的经验,不会信口雌黄吧。” “嗯,不过这梦却警醒于我,这大机缘也不是平常好得的。若要拿你们性命去博,那再大再好的宝贝我也不干……我们说来是自己找上门,怨不得谁。那夭夭还小,应该有个好前程,若为此丢了性命,我必于心不忍,愧疚难安……” “那贤侄准备如何?” “我想明白了,这天底下的机缘造化,总不能我一个人占尽享尽……这么苦求,也违了我顺其自然的本性,明日我们便只往岸边直行,不管何时到岸,到岸就下船离开……姑姑觉得可好?” “贤侄,我都是跟你才捡了天大便宜,不管是剑阁得的赤霞,还是暮云仙姑的指点,若无你在,都是想也不敢想的福缘……我还能贪得无厌吗?总是你要如何,姑姑便如何。” 二人说话间,夭夭从船头进来,兴奋道:“小哥哥,阿姨,前面有房子。” 二人一听,赶紧随夭夭来船头观望。 果见前面极远处,借着皎洁月光,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些建筑轮廓,极其模糊。 若不是夭夭的妖人血统,五感极佳,视力远超寻常人类,那可能就发现不了,错过了。 洪浩和苏巧顿时来了精神,不管是不是福缘造化,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水域,能看到陆地景象,那肯定是要去探寻一番。 洪浩此刻也不耐烦摇橹慢行,兴奋之下,运起功法,那小船如离弦之箭,朝着那像是岛屿的地方笔直而去。 此刻水上却慢慢起了雾气,这水上起雾本是常见,说来算不上天地异象,只是颇有些不合时宜,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这个时候起雾,倒是老天有些不肯成人之美的意思。 只一刻,大雾弥漫,却连一丈之外都看不清楚,倒是应了王麻子说的那句“前路迷雾茫茫。” 洪浩只得收了功法,慢慢摇橹,毕竟速度快了,万一撞到个什么东西,那这木船可经受不住冲击,顿时就要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 看来还是心急不得。 摇船虽慢,但只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终究能够到达。 摇到近前,那浓雾却慢慢散去,一座巨大的城邑显现,此刻灯火辉煌,想来是个热闹之地。 洪浩苏巧对望一眼,这怎么看也不像水中岛屿,难道已经偏离方向,到岸了? 不管了,先上岸再说。 岸边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这夤夜时分,无人也是正常。 把船缆胡乱系到岸边树木之上,洪浩抱着夭夭,朝城门走去。 到了城门之下,抬头望见城门之上有古篆“洞汀”二字。 城门无人值守,进了城门,里端却有一个白袍老者,仙风道骨,虽一头白发,一张脸竟然无半点皱纹,当真是鹤发童颜。 不过此刻老者正靠在一张椅子上打瞌睡,全然没注意洪浩姑侄三人进城。 洪浩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这位仙师,洪浩有礼了。” 老者听到声音,还疑听错,睁眼一见洪浩三人,倒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日,你们是何人?怎么竟来到此处?” 看着仙气飘飘,没料得一开口竟是如此豪迈不羁。 洪浩道:“我们姑侄三人,本是在梦云大泽上行船游玩,远远看见此处,心生好奇,便前来查看一番,若有冒昧之处,还请仙师海涵。” “放屁,这里明明是洞汀湖,哪有什么梦云大泽,狗日的,谎话连篇,着实可憎。” 洪浩急道:“千真万确,并无欺瞒。” 当下便把四处游历,遇到王麻子,然后摇签,按签文指示行船在梦云大泽上撞机缘,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老者听完,道:“我日,看你说得一本正经,倒也不像谎话,那王麻子的师父,多半是老六。” 洪浩好奇问道:“老六是谁?” “老六是上清宫一个烧火童子,有名的藏不住。不管是知道点什么事,半个时辰天上皆知。也算我们这里的常客,不过老君经常要唤他回去烧火起炉,比我们倒是自由。” 洪浩苏巧听得张口结舌,不知道是这老者疯癫说胡话还是自己听岔了。 “敢问……老神仙,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日,不是给你说了这里是洞汀?城门口的字你不识么?” “我是……是问大地方是哪里?” “天外天呀,你那签文上不是说了么?” “那天外天又是什么地方呀?” “天外天就是流放我们这些在天上犯了错的仙人,闭门思过的地方。” 洪浩苏巧简直要疯了。 撞机缘,寻造化,肯定是想遇到神仙,但真遇到了,好像又特别不真实。 下一刻老神仙便给他们泼了冷水。 老者道:“我日,也不知道那老六把你们引来作甚?虽然这满城都是神仙,不过我们是被罚在此闭门思过,法宝法术统统都没有了,有锤子东西给你们,就算有,凭什么给你?你又不是我儿我女。” 坦诚直白,合情合理。 老者又道:“我日,其实是你们这些凡人自己把神仙想得太好了,我等成仙是在远古时期……那时候天地灵气充足,修炼容易,成仙也容易,还有好多,连修炼也不用,直接一步登天的也有……只因那时天上各处也是初成,缺乏人手,老话说萝卜多了不洗泥,但凡在人间有点名气,都是直接上天……你孝顺颇有名声,好,上去;你贤德颇有名声,好,上去;你贞洁颇有名声,好,上去……后来名额空缺慢慢填满了,再要上去就难了。再后来干脆弄个雷劫,要渡劫才能成仙,基本就是把登天路堵死了。” “那有渡劫成功的吗?” 老者笑笑:“我日,除非天上正好空缺了个位置,要不然,一群神仙劈一个凡人,你觉得呢?” 这一席话把洪浩苏巧听得拔凉拔凉的。 “其实神仙真没啥意思……你们凡人总觉得长生不死就是福祉,其实不然。那天上和人间一样,照样三六九等,对了,我这种就是天上的草民,也是数量最多的,散仙。神仙神仙,这是统称,要细分的话,我们这种只能叫散仙,要在天上有官位的仙人才能叫做神。” “我日,像我这种,除了老不死,有啥意思?有时想想还不如人间百年快活。” 洪浩和苏巧听完,久久无言。这么说来修道成仙倒是渺茫无望了。 “你们找到这里,也不容易,既然来都来了,四处逛逛吧。这城中也是一应俱全,哦,多逛逛杂货铺子,我倒忘了,这里的普通物件,到你那边或者就成了仙家宝贝。” “多谢老神仙提醒。” “谢倒不用,我也多久没见凡人了,几十万年?上百万年?说说话倒是舒坦。” “老神仙若想聊天,我等也不赶时间,陪就是了。” “我日,也没啥好说的了,反正我等在这城里,不死不活的,没个鸟意思。主要还是没钱……对了,此间的钱和你们凡间可不一样,你银子没啥用处,买不来东西的。” “啊!却不知此处用什么钱?” 老者掏出一个钱币,却是青绿色,递给洪浩:“我日,我是穷仙,只此一枚,左右也不够去嫖一次,送给你吧。” 洪浩直冒冷汗,恭敬接过,心里暗忖:“原来神仙也要勾栏听曲。” 老者又道:“这一枚你也买不到啥鸟东西,前面有个赌坊,你去博个富贵。” 原来神仙也要赌钱。 洪浩道:“谢过老神仙,我若输了,自不必说,我若赢了,一定回来请老神仙去……听曲。” 老者哈哈大笑:“大家都是神仙,这赌坊没有花头,都是运气。你狗日的能找到这里,说来运气是不错的。我就等你好消息。” 洪浩暗忖:“师父一直说我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人,我却没有赌过,不知道赌起来是不是也追着喂。” 当下与老神仙作别,按老神仙所示,找到赌坊。 进到赌坊,却是男女老幼都有,并无仙人瞧他,赌起来的人也好仙也好,都是一般狂热,眼神只注意台面,只在乎输赢,其他统统都不重要。 这赌坊各式赌法齐全,麻将,牌九,骰子,一群仙人沉浸其中。 洪浩原本不会赌博,也不知玩法,但一圈看下来,骰子押注大小甚是简单,都不需要学就会了。 洪浩忐忑掏出老神仙送的这枚青绿钱币。 在手中摩挲一阵,等到下注之时,凭着直觉押到了“大”这一边。 庄家却是一个神仙姐姐,看他一眼,也未多言。 等所有仙人买定离手,一开点数:四、五、六。 洪浩的一枚青绿钱变作了两枚。 第二局,洪浩仍是押大。 洪浩的两枚青绿钱变作了四枚。 第三局,大,八枚。 此刻神仙姐姐已经对这个凡人有点兴趣了,其他仙人已经有跟着洪浩下注的。 洪浩仍是押大,反正老天爷看来还是在追着喂,怕啥。 十六枚。 三十二枚。 仙人赌局,公平公正,神仙姐姐自不怀疑洪浩作假,只是惊叹他的运气竟会如此之好。 神仙姐姐终于开口:“这位小兄弟,你一介凡人,能来到我贬仙之地,想来也是福缘深厚之人,俗话说,势不可以使尽,使尽则祸必至;福不可以受尽,受尽则缘必孤。本仙为你着想,你连赢五局,不如就此打住。” 洪浩挠挠头:“回禀神仙姐姐,我也不知此处物价,来到此处,总想带些东西回去。刚刚老神仙给我一枚钱币,说太少买不了东西,才让我来此博上一博。这三十二枚,我也不知能不能买些东西。” 神仙姐姐笑道:“原来如此,这三十二枚钱币,买个几样总是够的。” 洪浩点头:“那也差不多了,我也不会贪得无厌。” 突然又像想起什么,道:“不知……不知此处勾栏听上一曲要价几何?” 众仙人大惊,狗日的竟然还想日仙人! 早有好事之仙人道:“一般总要十来枚,那往上就没个准数了。” 洪浩点头道:“那再赌一把,我也不贪,” 他想着再赢十枚去报答城门口那位老神仙。 说罢并不全数押出,只是数出刚刚十枚青绿钱币又押注在“大”上。 众仙一见,均是暗忖,狗日的竟是铁了心要日。 神仙姐姐气恼得一脸通红,这等轻薄无德之人,偏偏运气爆棚,真是岂有此理! 当下愤愤说道:“我不接你的押注,你滚出去!” 洪浩还不知自己如何就得罪了神仙姐姐,呆呆愣着。 早有输红了眼的仙人跳出来替洪浩抱不平:“你开赌坊拒注,却是输不起吗?我等输的时候你怎不拒?眼见人家小兄弟赢几把就耍无赖,我等却不依。” “就是,人家小兄弟也没赢几个钱,就这般无赖,你这赌坊还是不要开了,把钱还给我等。” 神仙姐姐被众仙七嘴八舌围攻,没奈何只好又摇骰盅。 “买定离手——” 第63章 押注 洪浩押大,自然是一堆仙人跟着押大。 押小的仙人一个都没有。 洪浩的押注不大,可有些输红眼的仙人却是把身家性命都掏了出来,就指望一把翻本。 神仙姐姐看着押大的台面小山似的钱币,按住骰盅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半天也打不开。 终于打开。 “彩——”,一众赌仙爆出雷鸣般吆喝叫好声,兴奋得一张脸通红。 三个骰子,三个六!六六六。 按赌坊规矩,出了最大点数和最小点数都是要加倍的。 神仙姐姐终于绷不住:“你一定用了法术!一定是用了法术!” 洪浩一脸无辜道:“你们都是仙人,莫要欺负我一个凡夫俗子,贬仙也是仙,用没用法术,自然心里清楚。” 神仙姐姐当然知道洪浩并没有丝毫出千,只不过这一把,所有仙人均是跟着洪浩押注,着实赔的有些肉痛,总想要找些理由,把这一把扰乱拒赔。 神仙也输不起啊。 其他诸位仙人哪里肯依,尤其是跟着洪浩押了大注翻身回本的。 “开赌坊开到你这般无赖,倒是头次见。” “我等在此赌了千百万年,什么都见过,你这般抵赖却是头次见!” “休要废话拖延,赔钱赔钱。” 这时却有一个粗犷雄浑的瓮声传来:“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洒家坊子耍泼撒野?” 洪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粗壮汉子,相貌甚是丑陋,铁塔一般,咚咚咚咚从门口进来,一步一步走向洪浩。 说来人间天上总是一样,人间赌坊多要养些泼皮无赖充作打手,震慑场子,看来天上一般道理。 这壮汉原是天上一个小小天兵,轮值守门之时,却打瞌睡,被一顿军棍后扔到此处。 说来也是上边的底层人物,这城中各色仙人,在上边之时未必会拿正眼瞧他,但此刻都被贬在此,大家都无法术法宝,这厮的一声腱子肉倒成了莫大优势,若只如寻常百姓打架,倒无几人能吃他几拳。 这神仙姐姐是个会算计之人,开这赌坊,自知独木难撑,不知怎的便和这厮滚做了一团,平素里对外总是兄妹相称,暗地里如何谁也不知,不过这些贬仙也不管这瓜田李下的闲事,自是由他。 神仙姐姐养汉一世,用汉一时,只等今日这般情况,没法子,亏了信誉名声还能慢慢找补,这钱赔出去那就立刻关门了。 众仙见此情况,情知今日遇上无赖,想要强吃,虽愤愤不平,但也怵那粗汉沙钵般大的拳头。 那壮汉走到洪浩跟前,倒比洪浩高了两头左右,小山似的欺压洪浩,低头瓮声瓮气道:“便是你这小子在洒家铺子出千诈钱?” 虽矮了两个头,但洪浩却也并不怕他,他问心无愧之时便全然不惧,对方是人是仙都是一样。 按那老者所说,贬仙除了老不死,也没个了不得。 洪浩摇头道:“我只是押注,骰盅又不在我手里,也不是我摇骰子,如何做假?” 那壮汉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都讲道理他也不会这此,并不多说,举起拳头便砸向洪浩。 众仙一见,颇有些不忍,心软点的都已闭上眼睛。 “砰——”,一团黑影飞出去,撞到墙壁才软软滑到墙根。 众仙人暗自可怜,都以为是洪浩被一拳打飞。 定睛一看,果然是洪浩。此次瘫坐在墙根,显得极端痛苦。 苏巧抱着夭夭赶紧退到一边,哭喊道:“杀人啦,这里还有王法吗?” 一位仙人同情叹道:“此地天不管,地不管,倒是真的没有王法。那天上管事之人,也只有押罪仙来和带罪仙走之时方才来一趟,距上次来此,几十年怕是有的……多时上万年也没个动静。” 那壮汉刚一拳打出,自己却有些发愣,感觉打上了,又感觉没打上,不知怎的洪浩便飞了出去。 不过效果是极好的,一拳打飞,如此一来,杀鸡儆猴,其他众仙也就不敢吱声了。 当下得意一扫众仙,道:“这把不算,要么重押,要么滚蛋。” 却不料洪浩远远搭话,艰难说道:“重押……就重押,还是押大,我就在……在此处不动,大家做个见证,我还是那十枚钱币,也不多要。” 众仙人一见,由衷佩服,都被打飞了,还这般意志坚定,志向远大,看来真是铁了心要日仙女,不死不休。 那壮汉也是一愣,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当众丢了面子。 当下笑道:“好,洒家也佩服你,这次我来摇,你赢了决计不会赖你。” 又对众仙道:“有没有跟押的?一并押上,绝不赖账。” 大家对洪浩的运气还是及其认可,眼见如此,自然又跟着洪浩押大,却比上一把跟的仙人更多,一些先前谨慎胆小的本在后悔,这来了机会亡羊补牢,岂能放过。 人多势众,任他铁塔般壮汉,若再耍赖,那说不得只有拼了。 壮汉此刻确有一些心虚了,不曾想竟有如此多人跟押,这一把再输,真正不好收场。 其实洪浩进城就发现自己功法并未丢失,或者说被禁锢。看来这座城的的法则只是针对已然成仙的仙人,他这种修仙途中还未修成正果的反而不受禁制。说来此刻他倒是这座城中最厉害之人。 刚刚装作被打飞,却是已经和苏巧密语沟通过,主要想看看城中有没有一些暗中的法则维护者,目前看来却是没有。真的是任其自生,不过却不会自灭。 那就好办了。再耍赖,揍一顿神仙也不是不可以。 壮汉摇动骰盅,手也竟如神仙姐姐一般有些微微发抖。 “买定离手——”,骰盅放回桌上,众仙均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开~”壮汉子级有些中气不足,还未见结果,已然输了气势。 三个骰子,三个六!六六六。 这次却没有满堂喝彩,众仙握拳的握拳,拿棍的拿棍。 场面极度紧张,也极度安静。 只要壮汉再说不作数,那管不了那么多了,必定围而攻之。自家利益面前,吃痛算个什么,反正谁都打不死谁。 壮汉却先怂了,软软到:“洒家认栽,愿赌服输,总不会欠诸位的。” 这话说出,场面才瞬间缓和。 壮汉却又一指洪浩高声道:“洒家欠诸位的,说一不二,只一样,这厮着实可恶,洒家却要好好拾缀拾缀,出一口胸中恶气。哪个若要相帮,那赌账我却不认。” 众仙听罢,默不作声。虽说都是跟着洪浩押注,得了这天大的便宜,但此刻若帮洪浩,壮汉已经说得分明,那便不认账。这也不用想,总是自己利益为重。说不得,只能苦了这位小哥,换大家幸福开心。 天上地下,神仙凡人,原来都是一般。 壮汉铁青着脸,一步一步向洪浩逼近。这个扫把星,一来便把个赌坊弄得乌烟瘴气,血本无归,今日便是打死也难泄心头之恨。 洪浩见他过来,并不慌乱,只是平静问道:“我不过押注十个钱币,你便要这般对我?” 壮汉怒道:“总是你引得我们夫……兄妹二人倾家荡产,不怪你却怪谁?” “那你是准备赖我那十个钱币了?” “你还想要钱?你有命花吗?” 说罢,壮汉沙钵大的拳头狠狠向洪浩面门砸去,竟是不留情面,想要把洪浩砸个稀烂。 众仙闭上眼睛,不忍看这血淋淋的一幕惨剧……不过,也仅仅是闭眼而已。 “砰——”,又是一团黑影飞出,这次飞得可远,墙上一个大洞,竟然穿墙而出。 众仙睁眼,发现洪浩还在原地,那铁塔般的壮汉已不见踪影。 众仙发出惊叹,想不到这文弱青年,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修道中人,身手还极其不凡。 一阵恭维之声连绵不绝。 洪浩听也懒得听,径直走到押注桌前,抓起一把钱币,认真的数了二十枚出来,其他的又丢回去。给苏巧招招手,便头也不回的走出赌坊大门。 苏巧抱着夭夭赶紧跟了出来。 “贤侄,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逛杂货铺呀,看有没有什么宝贝之类的物件……不过说实在的,姑姑,我觉得这里也就这样,没感觉有什么大机缘,大造化。” “贤侄,你傻啊,哪家杂货铺三更半夜还开门。” 洪浩挠挠头,笑道:“我竟忘了这一层。那此刻却没个去处,不知这城里有没有客栈?” 二人说话间,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此间不但有客栈,还有比客栈更好的去处。” 洪浩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中年男子,额下无须,一对八字胡分外醒目。 依稀记得在赌坊中见过,不过众仙狂热下注之时,此人好像并未跟风,只是远远观看。 想是见洪浩三人出了赌坊,便一路跟随而来。 未等洪浩开口,中年男子先行自报家门:“在下胡喜,被贬此地已有数千年,对此间可以说一清二楚,愿给小哥做个导游,带领小哥游览一番。” 洪浩刚在赌坊见识了众仙的嘴脸,他被壮汉威胁之时,并无一仙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只要自己利益没有损失,那形状还不如人间凡夫,人间多多少少还有一些仗义执言之辈,这里却一个也无。 所以心里便少了对这些所谓仙人的尊崇,什么狗屁神仙,不过如此。 不过这中年男子既然礼貌有加,说的也是热心之语,洪浩自也不会倨傲:“在下洪浩,这是我姑姑苏巧和我小妹,无意间来到此地,多有打扰。” “呵呵,洪小哥谦虚了,若不是福缘深厚之人,断不能寻到此地,在下着实羡慕。也着实真心想与小哥交个朋友。” 洪浩见他说得诚恳,也不管他到底是何目的,反正他也是随缘惯了的,当下点头道:“胡前辈一片心意,我若拒了倒是不识抬举,就有劳前辈带我们寻一处休息地方。” 中年男子道:“这却简单,这偌大一座城,我却闭着眼都能走遍,随我来便是。” 二人边走边谈。 “刚在赌坊看洪小哥身手,境界当是元婴巅峰了,如此年轻有为,着实让我等艳羡。” “胡前辈笑话了,前辈你已是仙人之躯,我等只能仰望。” “呵呵,我们城中这些仙人,说来都和废人差不多,原本也有好多不是辛苦修来的,如此也该。” “那依晚辈看来,胡前辈却是辛苦修来的。” “哦?何以见得?” “这个说不上来,感觉总是精气神不同吧,但晚辈不是自夸,感觉向来都是很准的。” “哈哈哈,辛苦不辛苦,在这城里都是一样,这城中法则,严苛冷峻,坚不可摧。” 说话间便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豪华高楼,洪浩一见招牌,顿时冒汗。 原来招牌却是“温柔乡”三个字。 洪浩好歹是读过几年书的,自然知道其中之意。不曾想这胡前辈竟带他来章台勾栏之地。 “胡前辈,来此作甚?” “先前在赌坊,在下也听到,小哥似有豪情壮志,我诚心与小哥交个朋友,自然要成人之美,此间花销,都算老哥哥我的。” 洪浩哭笑不得,便把进城门之时,与老者相遇交谈,老者赠送钱币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胡喜听罢,道:“原来却是我误会了小兄弟,不过此间巫山神女,洛水仙妃,一应俱全,小兄弟来都来了,倒也不妨一试。” 洪浩涨红了脸道:“前辈莫要胡说,我姑姑小妹都在此,如何能做这般事情?” 苏巧抓住话柄,打趣道:“没事,夭夭我抱着早就睡着,我不会给侄媳妇告状,你要去便去,无非半刻钟的事情,我却等得。” 把个洪浩羞得手脚没个放处,转身便要走。 胡喜一把拉住:“小姑娘已经睡着,这样抱着却不是办法,此处的房间甚是宽敞舒适,倒比那客栈好上许多,我们要个房间,放小姑娘睡觉,点一桌酒菜,边吃边聊,不叫仙女便是。岂不比在这大街吹冷风好上许多?” 洪浩听来,看一看四处漆黑,只有此处灯火明亮,透着温暖之意,担心夭夭受凉,便点头答应了。 胡喜便要了房间,点了酒菜,果然没有叫仙女来陪。 三人便坐下吃喝一阵,洪浩自然还是以茶代酒,又聊了许多闲话。 胡喜自斟自饮,和洪浩姑侄二人聊的甚是投缘。 酒过三巡,胡喜站起身来,到门口晃荡一圈,看了四下无人,便插上门栓。回身走到洪浩面前,突然噗通跪下。 “求小哥帮我。” 第64章 往事 洪浩大惊,赶紧把胡喜扶起。 “前辈何必如此,有话直说就是。” “小哥莫怪,我也知你我素昧平生,相识不过一个时辰,这般相求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厚颜……但此等机缘,一旦错过,千年万年……或永不再有,实在是不得不抓住一试。” “前辈一番话,把我说得糊里糊涂,到底何事?先说来听听,若不是伤天害理,违我本心,在我能力之内,我也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这个说来话长……悠悠往事……” “前辈慢慢道来,不急。” “远古时期,天地间灵气充盈,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修仙证道,世间的宗门多如牛毛。” “我自小就被师父领上山修行,我们这宗门在当时只能算一个非常小的宗门,只有师父,大师兄云肃,我排老二,后边还有一个小师妹林灵儿。” “宗门虽小,我们师徒偏安一隅,也不去做那些抢夺天材地宝的争斗,只是自己相亲相爱,倒也自在快活。” 洪浩暗忖这和我不二门倒有些相像。 “你们也是修仙之人,自然知道这修仙一途,悟性不同,机遇不同,那境界修为总是有快有慢。” “我可能运气好些,没多久就高出了师兄师妹甚多,再后来,连师父都比不过我了。” 虽然此时说得平常,但可见这胡喜当年必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慢慢我名声在外,便有许多大的宗门想拉拢于我,虽然开出了很多诱人的条件,但我们师门情谊深厚,本就是家人一般,我自然不会答应。” “但人心叵测,那时年少,原本不知人心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 “布局的宗门,知道我不易上钩,却从我师兄师妹下手,说来却也简单,美男计和美人计,不过计划的极为周密,可谓天衣无缝,根本不疑这一切是刻意为之。” “先是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让我大师兄好似无意间救了被围攻的女子,然后水到渠成,最后嫁给我大师兄,成了我的大嫂。” “接下来又安排了一场美女救英雄,又是让我小师妹在无意间捡到个受伤男子,精心照料,日久生情……” 胡喜说到此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迷茫,像是回到了远古时代。 缓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我事后常常推演当时对方攒的这个局,如果不是我后来知晓了全盘,是否能破?” 随即问向洪浩和苏巧二人:“二位觉得能破么?” 洪浩摇头道:“若对方没有下一步动作,我觉得前辈目前所说的是没法破……这本就是很自然的事情,除非见死不救。” 胡喜苦笑:“我师兄师妹都是古道热肠,对方是早就摸清了的。不过就算不是,对方一样会通过其他方法把这大嫂和妹夫送进来。” 苏巧心细,却道:“救一次人或许毫无破绽,连救两次难道不令人生疑?” 胡喜摇头道:“夫人说得虽有道理,但你却不知,这两次救人之间,相差了整整八十年!那时宗门多,打斗也多,路上碰到双方打斗,负伤是极平常之事。” 洪浩苏巧二人俱是一惊,八十年!换普通百姓已经是一辈子,英雄救美亦可成为坊间传说美谈了。 不得不感叹这计划的周密绵长。 胡喜接着道:“到这一步,我也没法破,就算回到当时,一样没办法。我能时刻跟着师兄师妹阻止他们救人么?我能阻止他们救人后互生情愫么?而且现在看来,这大嫂和妹夫,对我师兄和师妹的感情未必是假的,哎……真真假假,最难提防。” “除非大师兄和小师妹互相喜欢,不然阻止不了这个局开始……可惜我们三人从小一块长大,却是亲兄妹一般。” “就这样,大嫂和妹夫也算是加入宗门,对方也不着急,又过了许久,才开始第二步计划。” “那日我正在房间看书,大嫂拿一件新衣,说是替我缝制的,让我试一试是否合身……我并无半点疑心,因为这几十年,大嫂不知道替我,替宗门所有人,做了多少件衣裳,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我刚脱完外衣,大嫂却突然大叫一声救命,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嫂只穿一个袍子,里面却什么也没穿,一扯袍子便光溜溜的站在床边,一拳把自己打昏过去,瘫在床上。” 洪浩和苏巧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操作! 胡喜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苦笑道:“我当时修为功法已经是化神期巅峰,面对这种情况,一样无可奈何。大家听到叫声,都朝我房间赶来,我来不及细想,只有转动心念,一闪消失。” “二位觉得这一步可破么?” 洪浩苏巧面面相觑,均是摇头。 “我也没法破,事后再三推演,当时虽是情急之下本能反应,但我飞走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二人一想的确如此。那大嫂已经大叫一声,大家都已经知晓,留在原地,等大家进来看到,百口莫辩。飞走至少还能存疑。就算大家心里都已经认定他想非礼轻薄,但至少没有抓到实据。 “不过现在想来,我原本有时间带走我脱掉的外衣,这一步却是我情急之下忘记了,虽然左右都摆脱不了嫌疑,但多一件我的外衣在现场总是多了一分怀疑的份量。” 苏巧问道:“那所谓的大嫂,漂亮吗?” 随即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对方这么漫长精心的攒局,自然是每一步每一环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果然胡喜点点头道:“与夫人总是半斤八两吧。” 苏巧有些赧颜,除了面对暮云,她平日对自己容貌还是颇有自信。 胡喜继续道:“我过了几日才返回宗门。虽然大家都当做没事人一般,但我自己已经感到了一些变化,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师兄还特意和我聊天,所相信我的人品,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一场误会。”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反而知道,他心里已经种下了芥蒂,兄弟阋墙是早晚的事了。” “大嫂也如没事人一般,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对我一如往常,弄得我自己都有些恍惚,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这个局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此刻我已有防备,若是大嫂再次诬陷,反而会落了下乘。但就这么一次,后边一切如常,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以为经过此事,我一定时常在外漂泊,眼不见心不烦,就少于回宗门了吧?” 洪浩苏巧点点头,这种事情,毕竟是有口难辩分外憋屈,还不如一走了之。 “哎,我当时如果也象你们这么想就好了,从此就算不回宗门,那至少知道师父,师兄师妹他们就在宗门安安静静过日子,也不至于……” 说到此处,胡喜露出痛苦之色,双眼通红。 “我当时虽然不知大嫂为何突然那么做,来污我清白,但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一些不对,但又不知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索性天天呆在宗门,一来想看看接下来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二来我功法虽然境界高些,但师父师兄师妹他们……他们还差一些,我总要护着他们周全。” “对方的第三步,却又是好几年之后。” “那日我正在打坐,突然听到师妹他们夫妻二人的房间有动静,感觉像是打斗,原本以为小两口斗气,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却听见妹夫高喊杀人啦,我心下一沉,情知不好,赶紧冲过去……” 收到此时,胡喜端酒杯的手开始发抖,似乎心潮澎湃,极其难以平复。 他艰难说道:“我进去看到……师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师妹上下一丝不挂,也是……死了,妹夫一把抱住我,嘴里直叫救救我。” “我又惊又怒,喝问怎么回事,妹夫却不说话,只是惊恐瞪着我……等到师兄和大嫂赶过来,他却立刻说大师兄救我。” “大师兄看到这个场景,也是悲痛欲绝,连问怎么回事。妹夫说,他陪着师父喝茶,听到他房间有动静,便和师父一起赶过来,一看我已经打昏了师妹,正欲对师妹行不轨……我师父愤怒想要打我这个畜生,却不料被我一下打死……又打死了师妹,现在正要对他下手……” “我当时听了,真正是气昏了头脑,完全没有了冷静,立刻便想要取他性命。” “大师兄拉住我,说你是要杀人灭口么?我一下呆住,眼下情景又是百口莫辩。” “这时妹夫又说,师妹和他两人在房间说悄悄话时,曾好几次告诉他,我已经撩拨她好多次,对她说从小就喜欢她,她都顾及面子,羞于告诉师父和大师兄。他还劝师妹说我可能是一时冲动,总不会真的不顾师门情谊,对她不轨。” “妹夫说完,大嫂又立刻开始哭泣,说既然都说开了,横竖是个死,她也不怕我打杀于她。说我贼心不死,自那次事情之后,也还有好多次撩拨她,她忍辱含愤,委曲求全,只是想换个宗门和气安宁……现在师父师妹都死了,后悔没有早点揭穿我的真面目。” “我当时气急反笑,说既然这样,那不在乎多杀你一个。谁知这厮本就是对方做局的一枚死棋,立刻说他的命本就是师妹所救,对师妹情深意浓,师妹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竟突然撞墙,把个脑袋撞得如破瓜一般,顿时就死了。” “我这时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厮和大嫂都是棋子,这个局谋划这么长久,就等这一刻。我立刻望向大嫂,大师兄却怒吼:你杀得还不够吗?我知你功法高出我们许多,我们绝不是你的对手,你就把我们统统杀光吧!淫贼!” “我听罢心里一凉,知道此刻说什么大师兄也不会相信我半个字。这个局前前后后将近百年,只为让我落个欺师灭祖,荒淫好色之名。” “大师兄说罢,便要上来与我拼命,他那时功法远不如我,我轻易便能躲开,但当时我也心灰意冷,觉得被人冤枉的滋味比死还难受……我便动也不动,任由他拳打脚踢。” “他打得累了,见我并不还手,红着眼睛问我为何?我说我问心无愧,打死也是这般。” “大师兄此刻本是不信我,但又见我说得坚决,一时间也踌躇,最后恨恨道:除非你能证明不是你所为,不然下次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到此处,胡喜叹口气:“二位,你们说说我当如何证明?” 洪浩挠挠头道:“这却难办,除非前辈大嫂良心发现,不然好像怎么也说不清楚。” 苏巧也道:“如此说来,前辈就算是后来查清楚这是一个局,但只要对方不认,好像就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胡喜点头:“后来我只有躲着我大师兄,他在东我就在西,他在南我就在北,只因我也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我是被诬陷。” “最让人难受的是,我想我到了这个地步,布局之人目的已经到达,下一步应该便是拉拢我……毕竟最初就是因为我不肯转投才有的这个局……我想只要哪个宗门来笼络我,我便可以假意答应,顺藤摸瓜,查出一些端倪,或可证明我的清白……但不料这个局太长久,或是布局之人出现了变故,往后几百年,却再也没有宗门来找过我……” 洪浩苏巧面面相觑。 看来这前辈,飞升成仙之时仍是背个奸淫好色之徒的名声。 洪浩道:“前辈的事情大概已经知晓,但我却实在不知,我能帮什么忙?” 洪浩此刻虽然理解了胡喜作为仙人居然给他下跪的举动——无论谁背了这么悠长岁月的恶名恐怕都是心中憋屈难忍,希望昭雪于天下。但却实在想不出这件陈年往事他能做些什么。 胡喜道:“啰啰嗦嗦给二位说了这么久,想必二位也是厌烦,只是不说清楚来龙去脉,恐小哥不肯帮我。” 洪浩道:“前辈,你的遭遇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心有戚戚焉。” 洪浩想起了他的凤凰金钗,还是苏巧帮他解决。 胡喜道:“不瞒二位,我那大师兄,也在此城中。” 第65章 思无邪 胡喜这话说出,洪浩和苏巧又是一惊。 洪浩道:“既然同在此城。前辈何不找到你大师兄,把事情说个清楚。” “这便是我要恳请小哥帮忙的地方。” “如何相帮?前辈说来便是。” “小哥不知,这天外天的洞汀城,虽是流放犯过错仙人的地方,却依然根据所犯过错大小,安置在城中不同区域。像我这般轻罪,可在城中自由走动,重罪者,都在城西角囚仙塔关押……我那大师兄,就是关押在塔中。” 洪浩听得明白:“前辈是要在下协助劫狱?前辈是如何得知你大师兄是关押塔中?” “因为我是知道了大师兄关押在此处,才故意在天上犯了小过,就是为了来到此地。” 苏巧插话道:“胡前辈,我有个疑问,那当时为何不在天上找到说清楚?冰释前嫌,一起做快活神仙?” 胡喜叹道:“我何尝不想,莫说在天上,在人间之时,我后来已经知道如何证明清白,便四处寻我大师兄……不过天意难懂,总是错过。” 又道:“我那大师兄,后来机缘颇多,境界增长犹如雨后春笋,节节高升……我后来得知,他不知何处得了一身杀气,以杀伐证道,在蛮荒境地,直杀得蛮荒大妖闻风而逃,几近灭族。” “等我赶去蛮荒,大师兄却已扛过雷劫,飞升成仙……” “我本也早就可以飞升,不过一直是等着找到大师兄,完成自证清白,才了无牵挂……大师兄既然已经成仙,我当然也就跟着上天了。” “我那大师兄性格刚直,又是杀伐证道,在天上却不讨喜。成仙后没多久,便得罪权贵神仙,找个由头,直接宣个重罪,囚困于此。这也是我上去后才慢慢打听得知。” 洪浩和苏巧听得不胜唏嘘,这胡前辈,为了证明清白,竟是从凡间追到了天上,又从天上追到了此地。 洪浩道:“听前辈这么一说,我也是意难平,今日便是赴汤蹈火,也愿意助前辈一臂之力。” 胡喜起身拜道:“多谢小哥,不过我在此已经几千年光阴,囚仙塔的情况,大致也已经清楚,想来并不会让小哥身陷绝境,否则也不敢厚颜相求。” 洪浩道:“既然如此,前辈何时动手?” 胡喜道:“实话实说,外边守卫都是一样受法则约束的普通仙兵,但里边的情况并无十分把握,只知道我大师兄被关押在第九层的一个房间,这是目前我了解的全部信息。” 洪浩道:“要不现在就出发?” 胡喜道:“几千年都等了,不急一时,此刻已快天亮,小哥就在此休息一天,我去办点事情,等天黑就去。” 洪浩苏巧点头答应,此间虽是温柔乡,但的确比凡间青楼安静清雅许多,并无那种喝酒撒泼,言行无状的仙人。 胡喜便出门而去,临走吩咐了管事仙女勿要打扰。 洪浩道:“姑姑,这胡前辈说来神仙,我想当年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却如此下场,实在可叹……我倒是诚心想帮他完成这心愿。” 苏巧道:“谁听了不是摇头?换我早就疯了吧。我也愿意帮他。” 洪浩摇头道:“里边情况,胡前辈也不清楚,还是稳妥一点较好,你留在此地照看夭夭,我和胡前辈去,若有变故,你带夭夭离开,外边这些没有法力的仙人,你能轻松应付得来。” “贤侄莫要说得这般吓人,姑姑胆小,你总要好好回来接我们。” 姑侄二人,打坐休息一阵,到了擦黑时分,胡喜便回来了。 三人闲聊一阵,等天尽黑,胡喜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笑道:“总不能让小哥白白冒险,此间法术不能施展,但脑子里的东西还在,今天去买了笔墨,记录成册,二位以后或能用上。” 说罢递给洪浩,洪浩双手接过,却又递给苏巧,道:“姑姑,我陪胡前辈劫狱,到底如何现在也不可知,你且收好。”苏巧颤抖着手接过,还要什么杂货铺的破玩意,这便是大造化大机缘啊。 不再多言,胡喜和洪浩,出了温柔乡,直奔囚仙塔。 囚仙塔本就是建在城中西角偏僻处,一路倒是越走越清净,灯火也稀。 一般贬仙也不愿在这边晃荡溜达,刑狱场所,天上人间皆是一般不喜。 还未到门口,洪浩便施展功法,囚仙塔门口两位值守仙兵果然如凡人一般,被威压包裹,动弹不得,走到跟前,洪浩两记手砍在仙兵颈脖处,哼也未哼,便软软瘫下。 二人掏了钥匙,进到塔内。 塔内昏暗,唯有墙壁上的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幽光芒。 二人快速扫了一圈,这一层只是有个大厅,并无关押重罪仙人的牢房。 四下也十分寂静,这里边竟然完全没有守卫。想来是根本不防此地会有不受法则约束的人类闯入,只在门口放两个仙兵做做样子。 洪浩暗自庆幸,如此甚好。 二人当下并无迟疑,直接登梯上到二楼。 二楼也是一般的昏暗,但一圈玄铁房间,已经能隐约感受里边有被囚仙人气息。 被囚仙人似乎也感知了二人动静,开始有一些躁动。 二人目的明确,今日只是去找胡喜大师兄云肃,其他……还是闲事少管。 三楼,四楼,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洪浩忍不住压低声音对胡喜道:“前辈,这里总是刑狱重地,如此轻松顺利,我却有些隐隐不安。” 胡喜点头道:“我也有些觉得不对劲,但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后边真有危险,你自逃命,不用管我。” 洪浩摇头:“总是一体进退,还是先上楼,说不得就是如此。” 怕什么来什么,到了五楼,洪浩立刻感到不一样,五楼竟然一片漆黑,墙壁上并没有其他几楼一样的长明灯。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黑暗中突然出现两个亮点。 洪浩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情知不好,大叫:“前辈退后。” 亮点一步一步朝着洪浩逼近,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可以断定,是一头凶兽。 洪浩心念转动,水月瞬间握在手中,光芒大炽,看清了凶兽模样。 却见这只凶兽,体大如牛,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有一角。 凶兽再次咆哮,声如同雷霆轰鸣,震得囚仙塔内的空间都为之颤抖。 胡喜在后边看得真切,大叫:“小哥小心,这是獬豸!” 原来这凶兽竟是传说中的震狱神兽——獬豸。 难怪前面一路顺畅,原来惊喜在五楼。 獬豸猛地扑来,速度快如闪电,洪浩举剑相迎,剑光与兽影交织在一起。 神兽果然不同凡响,水月几次刺中,饶是神兵利器,竟未能破皮而入。这一身皮肉,却比天外陨铁更加坚硬。 空间狭小,只能近身肉搏。 獬豸力大无穷,每一次撞击都让洪浩虎口发麻,但他毫不退缩,剑法灵动,与獬豸斗得难解难分。 战斗中,洪浩发现獬豸的独角锋利无匹,是它的主要攻击武器。他便集中力量,试图砍断獬豸的独角。 但獬豸似乎也意识到了洪浩的意图,独角舞动,滴水不漏,让洪浩无机可乘。 双方你来我往,转眼间已斗了数十个回合。洪浩越战越勇,剑法愈发凌厉。 但獬豸作为震狱神兽,实力也不容小觑。一次激烈的碰撞后,洪浩终于抓住机会,奋力一剑斩在獬豸的独角上。 只听\"铛\"的一声,獬豸的独角上火花四溅,却没有断裂。 獬豸吃痛,发出震天怒吼,疯狂地向洪浩发起攻击。 洪浩躲避不及,被獬豸的利爪扫中,顿时衣衫破裂,鲜血飞溅。 正在洪浩暗暗叫苦之时,那凶兽却突然停止了攻击,闻了闻洪浩洒落地面的血迹,瞬间变得安静乖巧,歪着脑袋,充满疑惑的看了看洪浩,犹如大黄。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獬豸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片刻之后,自顾自回到洪浩他们到来之前,它原本的位置,趴下身子,闭目瞌睡,不再理会洪浩胡喜二人。 洪浩只愣了一息,便大致明白。不消说,又是朱雀灌注给自己的血脉起了作用。这血液解开了镇压暮云的符箓,此刻又让獬豸化敌为友……却不知道还有多少妙处? 干脆以后遇事,先咬破手指,洒洒血再说,象先前一番争斗,多冤枉啊。 既然獬豸不管了,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六层、七层、八层、这再往上一路畅通,没有新的幺蛾子出现。 到了九层,洪浩又立刻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 好浓烈的杀气!即使在这囚仙塔之中,这杀气也犹如实质,使人觉得有寒冰刺骨。 杀气是从九层一个房间弥漫出来的,不用讲也知道这个房间必然就是关押胡喜大师兄的房间。 胡喜说过,他大师兄不知何处得了一身杀气。 这幽暗中,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胡喜来到这间房门口,透过门上一个小窗,说道:“大师兄,我来了。” 没有洪浩想象中的激动,欣喜或者哭腔,语气平静,感觉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的模样。 谁能想到,胡喜为了说出这句话,一路追逐了千年万年。 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是一样平静:“来做什么?” “来证明自己。” “如何证明?” “此间无法证明,请大师兄随我出塔。” 胡喜说罢,对洪浩一拱手:“有劳小哥。” 洪浩点点头,手中水月幽蓝光芒一闪,玄铁房门应声而开。 房门一开,杀气更甚,与其说是一个人走出来,倒不如说是一团杀气走了出来。 洪浩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杀气的可怕,即使知道此处没有功法。 云肃出来,平静说道:“我曾说过,除非你能证明不是你所为,不然下次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胡喜道:“我知道。” “那走。” 洪浩领着二人出塔,一路回到温柔乡。 云肃道:“在此证明?” 胡喜苦笑:“自然不是,我只是想,我们师兄弟,已经数千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此刻,我想敬师兄一杯。” “等你证明了再喝。” “等你喝了我再证明。” 云肃沉默片刻,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胡喜十分欢喜,陪饮一杯。豪迈道:“足矣,走!” 又对洪浩道:“小哥,你们一起,做个见证。此间也不宜久留了。我送你们到城门。” 天色已经开始发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到了城门,洪浩看见初进城时遇那老者,仍是在原处打瞌睡,想起约定,便过去叫醒,给了他十个钱币,那老者喜从天降,立刻便跑没了踪影,竟比年轻人还要灵活。 胡喜对云肃道:“大师兄,你可还记得我们师父,当年说过这世间有一招叫作‘思无邪’的剑术。” “自然记得,师父说,非君子不能使出此剑。这世间君子太少,这一招,千年万年也难见一次。难道你已学会?” 胡喜突然转身对洪浩道:“小哥,你助我完成几千年夙愿,实在是让我感激,今日我传你一招‘思无邪’,你若赤子之心,必能学会。” 说罢对洪浩耳语一番,道:“剑诀你记住,下面我示范给你看,你要仔细看分明!” 云肃道:“此处法则禁制,你如何示范?” 胡喜一笑,指了指城外:“出城便没了禁制,自然可以示范。” 云肃惊到:“你可知出了城门是何后果?” “片刻之间,形神俱灭,身死道消。” “那你还出去?” “片刻之间,已够我自证清白。” “你疯啦!我相信你,你不要……。” 话没说完,胡喜已经踏出城门。 一出城门,胡喜整个人便开始虚化,但也没了禁制。 “思无邪”这一招,起手平淡无奇,仿佛只是随意地将剑尖指向天际,但随着胡喜心念一动,剑尖便开始微微颤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着颤动的频率逐渐加快,剑尖上开始凝聚起一层淡淡的光芒,那光芒纯净透明,宛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带一丝杂质。 胡喜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宁静,他似乎在沉思,在回忆,在感悟。而随着他的思绪流转,那剑尖上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直至最后,化作一道光束,直冲云霄。 这一招“思无邪”,不似其他剑法那般凌厉霸道,它更像是一种诉说,一种表达,一种对世间万物最真挚的感悟。当光束触及天际,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云彩缓缓散开,露出一片清澈的蓝天,仿佛连天空都被这份纯净所感动,展现出它最真实、最无瑕的一面。 “思无邪”不仅仅是一招剑法,它是一种境界,一种对剑道、对人生、对世界的深刻理解和领悟。它不追求一时的胜利,不计较一剑的得失,而是在每一次挥剑中,寻找心灵的归宿,寻找生命的真谛。 心存淫邪之辈,永远无法使出这招。 “大师兄,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师父带着我们师兄妹三人,在山上修炼的日子” 云肃热泪滚出,喃喃道:“我都说相信你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66章 杀气 胡喜虚影消失不见,真正身死道消。 洪浩极其震撼,原本以为,剑法就是剑法,只是杀敌制胜的招式。 今日一见才知,原来剑法不仅仅可以杀人,还可以抒情、可以言志、可以明心、可以宣节。 可以表达最浓烈和最细腻的情感!倾诉最纯粹和最赤诚的心声! 似有所悟。 云肃痴呆站立,这位即使在法则禁制之下仍散发出凛冽杀气的仙人,此刻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洪浩有些不忍:“前辈不必过于伤悲,胡前辈虽然……虽然身死道消,但他曾对我言,天上索然无味,远不如在人间山上时快活,胡前辈自证了清白,已然了无牵挂,想来他也是欢喜满足的。” 云肃的身躯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低沉而哽咽:“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若早些相信他,他何至于此……”他的眼中充满了悔恨与自责,仿佛有无尽的痛苦在心头涌动。 洪浩道:“昨日胡前辈把前因后果,详细告诉给我和姑姑,我们还曾一起推演,对方这个局做个周密绵长,滴水不漏,即使现在重新来过,也一样无解……所以,云前辈也无须自责。” 云肃惊道:“什么局?我一点不知,你详细道来。” 洪浩便把和胡喜相遇,前前后后给云肃讲述了一遍。 不讲还好,这一讲,云肃直接崩溃。 “难怪师父师妹离世后,那贱人便借口说,害怕师弟还要回来找她,便不顾夫妻情分偷偷溜了……我还怪罪于师弟,以为她真的是害怕我保护不了她……早知是这般,当时何必去多管闲事,救她上山。” 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世上若有那早知道,也不会有那么多憾事、恨事、不平事。 云肃抬头望天,道:“师弟这一剑,此刻上边怕是知道了……小兄弟,此地不宜久留。” 洪浩道:“那前辈怎么办?还是会被抓去囚禁塔中么?” 云肃哈哈大笑:“小兄弟,我那师弟说得很对,那天上没啥鸟意思,一般的乌烟瘴气,远不如人间逍遥快活。囚在塔中更是生不如死,还没个尽头……今日既已脱困,老夫岂能再去受那窝囊气。” 洪浩大惊,失声道:“云前辈,难道你也要……” 云肃突然神情一正,对着洪浩抱拳施礼:“小兄弟,你助我师弟完成心事,你又把老夫从牢救出来……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自当报答。”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洪浩。道:“小兄弟不要推辞,我留着亦是无用。” 洪浩听他如此说话,便双手恭敬接过。 定睛一看,却是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物件,不知具体是何物。 正欲相问,云肃却已开口解释:“这是我机缘巧合,在远古战场偶然得到的杀神遗蜕,都说我这杀气是得来的,便是如此……不过我只用了不到一半,便已经是当时杀气第一人……使用也简单,身体任意地方割一条口子,有血渗出之时用此物覆盖,此物便会化开与人皮肤合为一体。” “好了,小兄弟,上边人应该快到了,你们速速登船离开。” 洪浩听闻,便给云肃恭敬作揖:“多谢前辈……保重。” 知道他已存必死之心,洪浩也颇感沉重。不过,好像对他而言,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洪浩解开船缆,转动心念,小船便如飞箭一般射出。 洪浩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那个老人,站在城门门洞,此刻已把发髻打散,一身白袍,一头白发,寂寞如雪。 其实洪浩有一个压在心里的问题,想问但是没问,怕伤了这位老人。 “云前辈,胡前辈跨出城门那一瞬间,你说的相信他,是担心他身死道消才说的相信他,还是真的已经相信了他?”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洞汀城上空,似有人影晃动,想必是天上来人了。 却见老人一步跨出城门。 几乎同时,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瞬间布满了这一方天地之间,洪浩立刻把夭夭紧紧抱住,害怕这犹如实质的杀气给小女孩带来伤害。 云肃没有了法则压制的这一身杀气,实在是恐怖至极。 望着天上晃动的人影,云肃冷哼一声,全然不在意自己开始虚化的身体,开始蓄力。 随着云肃的蓄力,原本的寂静被打破,隐隐约约中,似乎传来了远古战场百万军士的厮杀声,铁马金戈,战鼓雷鸣,每一个呐喊,每一次撞击,都让人肝胆俱裂。 除了古战场的厮杀声,还有地狱群鬼的哭泣声。那是来自九幽深处的哀嚎,是无数冤魂厉鬼在黑暗中徘徊,寻找解脱的声音。哭泣声中,有对生前的不舍,有对死后的不甘,让人心生悲悯,却又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还有天崩地裂的轰鸣声,那是天地间的伟力在云肃蓄力的过程中被引动,山岳为之动摇,江河为之倒流。每一次轰鸣,都似乎在预示着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即将到来。 “日他娘的仙人。”云肃吼出最后一句话,朝着天上轰出自己最后一拳。 拳风带着杀气如同潜龙腾渊,一飞冲天,搅动漫天风云,令观者无不心神震撼。拳风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压缩,时间似乎凝固,只剩下那一拳的轨迹,和拳中蕴含的无尽力量。 这一拳,没有任何的保留,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就像云肃的人生,一路向前,哪怕是走向毁灭。拳势所指,如同天崩地裂,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仿佛要将这天地,连同自己,一并破碎。 然而,这一拳并非只有破坏,它更是一种创造。在玉石俱焚的瞬间,旧的束缚被打破,新的天地在拳影中开辟。这一拳,是结束,也是开始,是对过往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天上的人影消失不见,云肃也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平静。 这一拳带给洪浩的震撼,并不比胡喜那一剑来得少。 胡喜那一剑,让洪浩明白,不管什么情况之下,都可以做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云肃这一拳,让洪浩明白,不管对方有多强大,都可以杀一个落花流水,玉石俱焚。 洪浩初看到暮云法相之时,只有绝望。 但以后,不管是几丈,几十丈,几百丈,几千丈的法相,他都不会丧失战斗的勇气和意志了。 管他娘的,杀就是了。 这一趟寻宝之旅,真的是赚到了。 等船靠岸,一定要再去感谢一下王麻子。 然而好像遇到了一点问题,当初花了三日的时间,找到这个洞汀城。 而现在,离开洞汀城已经四天有余,可四周还是茫茫无际的水域,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洪浩很肯定小船并没有偏离方向,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的。 这就很奇怪啊。 洪浩猛然想起什么,问向苏巧:“姑姑,我们刚进城之时,城门口哪个老者说我们一派胡言,你还记得吗?” 苏巧道:“当然记得,你说在梦云大泽行船,不小心来到此处,那老者说你放屁,这里明明是洞汀湖。” “那我们现在到底是在洞汀湖还是在梦云大泽之上啊?” “……贤侄,这个我也不知,我只是以为是同一水域的不同叫法而已。” “我开始也是这般以为的,但现在看来……梦云大泽和洞汀湖可能真的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不可能吧……这船不是一直在同一片水域么?” 姑侄二人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反而更加糊涂了。 到了晚上,本来大家都休息了,苏巧却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船舱内,望着头顶的船篷,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生活在巴国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中。 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有一个命运多舛的书生,他的父母双双离世,生活贫困潦倒,家中可谓是一贫如洗、穷得叮当响。 这位书生恰好住在苏巧家的隔壁。尽管苏巧自家的日子也并不宽裕,但善良的她常常对这位可怜的邻居伸出援手。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名书生十顿饭中竟有八顿都是在苏巧家蹭的。 她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十里八乡都出名。 常有富裕人家上门提亲,父母都婉拒了,善良的父母看懂了女儿的心思,宁愿自己苦些,也希望女儿幸福。 这书生饱读诗书,等到朝廷开科取士,书生便要赴京赶考。 在临行前夜,书生向她许下了海誓山盟,承诺无论成败,定会归来迎娶她。说完便要解她衣裳,她艰难说出自己幼时被邻村一个光棍汉拖进高粱地……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书生又是一阵信誓旦旦,绝不嫌弃,苏巧信以为真,将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交给了书生。 书生走后,她日日期盼,夜夜思念,一心等待着书生的归来。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书生音讯全无,她的心也渐渐沉入了谷底。 终于有一天,京城传来了消息,书生考中了进士,成为了朝廷的新贵。她听到这个消息,本应是满心欢喜,却不知为何,心中却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的直觉十分准确,书生饱读诗书,只读懂了功名利禄,却没读懂礼义廉耻。 爱得有多深,就痛得有多深,痛得有多深,就恨得有多深。 象她这样聪明好看的女孩子,在仇恨的驱使下,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反正最后那个书生跪着求她放过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比千年寒冰更冷,比万年玄铁更硬了。 往事如烟啊,算起来那书生应该投了四次胎了吧? 还是感谢侄儿,侄儿一剑,把她重新刺回成人。 如今跟随侄儿游历,又捡了无数机缘……想到机缘,她突然想起,胡喜前辈写的小册子还在她这里存放,当时也是小心收好,竟然差点忘记了,莫让侄儿误会她要私吞。 想到此处,苏巧起身,摸出小册子,想要看看胡前辈究竟写了什么。 奇怪,这船怎么有些摇晃,这水面水平如镜,不应该呀。 苏巧赶紧到船头张望。 起风了。 苏巧赶紧回舱,想要叫醒洪浩和夭夭。 可一向浅睡的洪浩,却像死猪一般,叫不醒,推不醒,夭夭也是如此。 这明显就不对了。 风起云涌,不过却是乌云,乌云极快的翻滚,片刻时间就把水域上空遮盖的严严实实,漆黑一片。只有阵阵闪电带来瞬间的光亮。 狂风大作,刚才还水平如镜的水面此刻波涛汹涌,巨浪滚滚。 小船开始飘动,苏巧透过小窗,借着闪电的光亮,惊骇的发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拉扯小船。 更要命的是,小船已经进入旋涡的轨迹,已经无法控制。 最要命的是,苏巧想拉扯洪浩和夭夭飞离小船,但却使不出半点功法,莫说功法,就是平常人的力气也没有。 都说和命运做抗争,可做抗争的前提是得有力气。 苏巧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小船随着旋涡的轨迹,不停转圈,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接近漩涡中心。 苏巧面如白纸,心如死灰。 就这般死掉,有些窝囊。 苏巧突然猛一激灵! 这般景象,和前几日侄儿当时说他做的梦境一模一样! 难道侄儿当时经历的不是梦? 小船极速的旋转,终于到达涡心,并无片刻停留,被强大的吸力直接扯下水面,消失不见。 …… 等苏巧悠悠醒来,却见一轮明月高挂,清风徐来,仍是在水域之上。 洪浩和夭夭不知道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夭夭不时咯咯直笑。想来是洪浩在讲故事给夭夭听。 “侄儿,你和夭夭没事吧?” 洪浩听见去苏巧这么稀里糊涂来一句话,稍一迟疑,惊喜望向苏巧道:“姑姑是不是刚刚做梦了?做的梦是不是如我那天讲的一般,小船被旋涡扯到水底?” 是做梦吗?苏巧有些恍惚,一运功法,一切正常。 苏巧用力点头:“确如你那日所讲梦中情形一模一样。” “太好了,我断定,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此刻一定是已经回到了梦云大泽之上,我们应该很快就能上岸了。” 第67章 顿悟 苏巧当下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梦境过于真实。 但自己一摸,浑身上下,全然没有一点打湿水迹,若小船真的被拉扯到水底,断然不会如此干爽。 洪浩见她如此动作,笑笑道:“与我当日一般,姑姑莫要惊疑,就是梦境。姑姑只是在梦里湿了身而已。” 简单一句话,苏巧不知怎的,又双颊绯红。 这贤侄,说话也没个遮拦。 苏巧摸出胡喜所赠小册子,递给洪浩,道:“刚刚在梦中还想起这本小册子,这是胡前辈一生心血累积,在人间当算至宝了,你且收好。” 洪浩道:“姑姑你不想要么?” 苏巧摇头:“若换以前,姑姑为这小册子,便是杀千人万人也一定要得之而后快。但跟你出来这一趟,你感悟颇多,姑姑其实感悟也多啊……现在倒觉得,境界高也好低也好,都不如活得通透好。” 话音刚落,苏巧苏巧的周身突然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所笼罩。这光芒初时微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烈。金色光芒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活力,它渗透进苏巧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缕魂魄之中。 这是要顿悟的节奏啊。苏巧立刻盘腿打坐,双目紧闭。 洪浩欣喜望向苏巧,抱着夭夭退到船头,尽量不打扰苏巧。 随着光芒的增强,苏巧的元婴也开始发生显着的变化。原本模糊的元婴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形体由虚转实,从最初的朦胧状态,到最后宛如一个真实的婴儿,盘坐在他的丹田之中。元婴的双眼紧闭,但似乎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它的小手缓缓抬起,仿佛在指挥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周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向苏巧聚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这漩涡中心正是苏巧,而她就像是黑洞一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能量。 苏巧身上的金色光芒达到了极致,强烈到让人无法直视。而她的元婴,也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两道金光从眼中射出,穿透了云层,直冲天际。这一刻,苏巧的气息彻底稳定在了元婴后期,她的修为、她的元婴、她的灵魂,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金色光芒渐渐收敛,苏巧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深邃与平静,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洪浩兴奋到:“恭喜姑姑,顿悟突破。”他是真心替苏巧高兴。 苏巧也是喜不自禁,泪流满面,她从元婴初期,竟然跨过元婴中期,一下子到达了元婴后期! 若是在那离火宗山上,整日闭门苦修,再傻傻待几百年恐怕也是枉然。 当下激动说到:“说来都是跟着贤侄才有今日之造化,姑姑也不知如何感激……” 她已经和洪浩一同经历过生死,此刻的确说不出更加如何之类的场面话。 洪浩自然理会,摆摆手道:“姑姑不必这般,顿悟顿悟,靠的是你自己的感悟,若自己没那份感悟,我岂能越俎代庖?” 苏巧便也不再多言,把小册子递向洪浩,笑道:“我刚才若有一丝贪恋之心,这场造化可能就化为乌有了。” 洪浩笑道:“姑姑你自己收着吧,胡前辈传授了那招‘思无邪’给我,已经够我穷其一生去学习修炼,贪多嚼不烂。” 见洪浩说得坚决,苏巧无奈只有把小册子收好。 如今元婴后期,再仔细研读这个小册子,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化神现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二人再闲话一阵,有一点倒是一致达成共识——下船后,一定要再去感谢一下王麻子,这番机缘造化的确太大,二千两却有点对不住这神算子。 …… 王麻子得到了整整两千两银子!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胸膛挺得笔直,腰板儿也硬气了许多。就连那个平日里总是喋喋不休、满腹牢骚的黄脸婆,现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唠叨个不停。 她变得低眉顺眼,温柔体贴,主动给王麻子端茶倒水,关怀备至。王麻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这婆娘原来也会疼人。 有银子真是太好啦!原本破旧不堪、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瘸腿桌子终于被换掉了;那面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连字迹都几乎难以辨认的幡旗也用上好的布料重新制作了一番,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神机妙算,预测吉凶”几个大字。 尽管每天依旧像往常一样出摊,但心里却没有了那种等着米下锅般焦急难耐的感觉。现在的心态变得十分平和,对于招揽客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积极卖力,来也罢,不来也罢,一切随缘,权且当作是出来晒晒太阳,享受一下这悠闲自在的时光罢了。 再看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时,目光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以前看到他们,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做成一桩桩生意;而如今…… 如今啊……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瞧那位小娘子,虽说相貌平平,但那纤细的腰肢却是难得一见;再看这位呢,面容倒是颇为清丽可人,只可惜胸脯平坦了些;要说今日最佳,还得数早晨过街时遇到的那位佳人,若不是那双美腿略显粗壮、双脚稍大了些,简直堪称完美……别急,且慢定论,远处正缓缓走来一位娘子,身姿婀娜,容颜姣好,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嗯?等等,这娘子看着好生眼熟……王麻子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忍不住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等洪浩和苏巧再走得近些,王麻子便认出这是前几日的贵人。 心里当下“咯噔”,莫不是没寻到造化,却来撒泼要退银子? 当下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双手抱拳作揖,深施一礼后说道:“公子您真是洪福齐天啊!依小人看呐,这才几天,您必定是已经寻觅到了那惊天动地的大机缘,获得了享不尽用不完的泼天富贵呀!” 洪浩听他这么一说,刚想答话,但话还未出口便被一旁的苏巧用手给拦住了。 只见苏巧柳眉倒竖,美目圆睁,怒斥道:“什么神机妙算?分明就是个大骗子!害得我姑侄二人,在那无边无际的茫茫水域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饥寒交迫,险些连小命儿都丢了!”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发尖锐起来。 王麻子涨红了脸:“二位莫要赖我,摇签之时,都是看见的,天地良心,做不得假。” 苏巧道:“那却不知,反正我姑侄二人一根毛也没落下,白白浪费时日,今日定要讨一个说法。” 洪浩虽不明姑姑为何突然间如此说话,但他向来知道苏巧比他干练老辣,既然如此说话,那自然有她的道理,当下也不多言,只作壁上观。 王麻子有些着急,道:“当时说得分明,我只说出地方,你们去了成与不成,我却不管……原是公平交易,现在反悔却不爽利。” 苏巧冷哼一声:“你张口胡诌一个地方,便得了这许多银子,当真以为银子是大街上随便捡么?” 王麻子算命多年,本是巧舌如簧,但遇到苏巧这般老江湖,亦是伶牙俐齿。这下针尖对麦芒,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在那僵持不下。 一会时间便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闲人。 此刻王麻子那糟糠婆娘却出门回来,眼见苏巧在与自己丈夫争执,立刻加入。 这婆娘二百来斤,又不如公孙大娘一般高大魁梧,像个肉球。这种妇人,对身材婀娜,容貌姣好的女子天然就带有敌意。 肉球开口便是绝杀:“你这狐狸精老婊子,夹着两片老x,专一勾引驴货。明明自己没福,却来怪我夫君。” 苏巧一愣,她口舌虽伶俐,但市井泼妇般骂架,她却不会。以前心狠手辣之时,别人见她都瑟瑟发抖,哪里敢出言顶撞,真骂了,恐怕话没说完便被杀掉。 现如今转了性子,头次遇到如此粗俗不堪的话语,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洪浩师父公孙大娘或者姐姐黄柳在场,那必然不会吃亏,混迹市井多年,再难听稀奇的粗话都接得住,骂架造诣极高。 当下只有苦笑一声:“贼婆娘,原是为你好,你却不识好人心,懒得与你计较,也罢,这闲事不管了。” 说完不理会肉球源源不断的输出,拉着洪浩走了。 可怜苏巧,刚入元婴后期,第一战却一败涂地,狼狈逃走。 走得远了,洪浩才好奇问道:“姑姑,本是来感谢那王麻子,如何临时变了主意?” 苏巧道:“你知姑姑……也有些姿色,这么多年,对男人看我眼光,甚是敏感……我们刚去之时,那王麻子远远瞧我的眼光,颇为淫贱,我的感受,决计不会出错……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洪浩挠挠头:“姑姑你生的好看,一般男人见你模样,有些……有些失态,虽说无礼,但也是人之常情啊。” 苏巧摇头道:“不一样的,贤侄不知,我们第一次去他摊子之时,他的眼光却没有这淫贱之意。” 见洪浩仍是不解,苏巧接着道:“第一次去和第二次去,中间不过相隔数日,为何就有如此变化?还不是因为有了那二千两银子。有一种人,无钱时可怜,有钱时可恶,他便是这种人。这种人有了钱,心态立刻膨胀变化,二千两银子,堪堪够他一辈子温饱度日,便有了胆气对我有非分之想,你再多给他一些,说不得就把糟糠休了,另寻新欢,即便不休,纳妾是绝对跑不掉的。” 洪浩一听恍然大悟。原来再给王麻子银子,对他反而不好。 当真是男人有钱就变坏。 苏巧道:“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回银子,那点银子他只能有些想法,还不够他去付诸实施。不过是跟他胡扯一下,不再给他银子罢了。没来由被他那恶婆娘粗鄙叫骂,又不好动手打她,想来十分憋屈,真是气死老娘了。” 苏巧说着跺跺脚,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洪浩笑道:“这种话,我师父以前开猪肉铺时,我们天天听到,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从来没人能骂过我师父和我姐姐。等回去以后,你到水月山庄小住几日,定能获益匪浅。” 苏巧道:“那你耳濡目染,没能学着点么?刚刚你若能帮姑姑骂回去,姑姑也不至于现在这般郁闷。” 洪浩摇头:“那些话听得再多,我一个男子却也说不出口,要讲放得下面皮,还是女子更胜一筹。” 苏巧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气也消了,道:“贤侄,你这性子,倒是实诚得紧。也罢,就依你所言,待游历结束,我一定去到水月山庄,定要好好跟大娘学习一番,也不知大娘收不收我这愚笨徒弟。” 洪浩正经道:“只要姑姑放得下面皮。”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来到一处热闹街市。 “姑姑莫要再郁闷了,走,我带姑姑吃顿好的,夭夭也许久没有啃鸡腿了。” 夭夭被洪浩牵着,本是无精打采,虽然洪浩苏巧此行颇为曲折精彩,但于她倒无半点相干,她无非就是睡了一路而已。听到有鸡腿吃,立刻来了精神。 当下四处张望,很快便发现前边有一大酒楼,三人立刻快步前去。 还未走到,洪浩发现此刻正路过一个赌坊,心念一动,停止了脚步。 苏巧带着夭夭走了两步,发现洪浩未能跟上,回头寻他,却见洪浩站在赌坊门口,似在思考什么。 这种赌坊其实差不多每次路过热闹繁华之地均能看见,只不过以前从未在意。 苏巧见洪浩模样,笑道:“贤侄,在洞汀赌了一次,莫不是赌上瘾了?” 洪浩摇头道:“我其实只是好奇,我的运气为何如此之好?现在想来,觉得有些蹊跷。” “那你想要怎么?” “姑姑你先带夭夭去酒楼点菜,我再去试试,一会就来。” “那你搞快些,我先带夭夭去。” 洪浩并未立刻进去赌坊,而是暗自思忖:“一会还是押大小,倘若我感觉是押大会赢,我就偏偏押小,看会如何?” 拿定主意,洪浩便走向赌坊大门,大门开着,只是有布帘遮挡。 谁料刚想掀开布帘,“砰”地一声,却有一个人飞了出来,屁股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里面传来粗犷的骂声:“狗日的,没钱了你还赌个鸟?” 洪浩回头望去,地下那人也正抬头,四目相对。 洪浩惊喜叫道:“竟是你——” 第68章 豹子 洗得发白的青衫,露出破洞的布鞋,嘴边一圈胡渣。洪浩一眼认出,这正是当日和黄柳在酒楼偶遇的阿发前辈。 阿发也是一眼认出洪浩,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屁股,甚是激动:“洪小兄弟,当真缘分呐,有钱没?” 也不知这阿发什么时候能发,但现在显然是还没发达,开口便是要钱。 洪浩和黄柳得过他天大好处,知他是放荡不羁,游戏人间的洒脱性子,并不以为意,当下点头,道:“有百十万两,阿发前辈要多少尽管拿就是。” 阿发一听,笑嘻嘻道:“要不了这许多,小兄弟随便给我一锭,我定能翻本。” 原来洪浩过来之前,这阿发已经在赌坊里面赌了许久,他不知何处搞的几两银子,也是押注赌大小,倒是十赌九输,到最后已经输的精光,还兀自在里边跟着押空注,赢了便兴奋大叫空欢喜。庄家嫌他聒噪,便叫两名打手抬起扔了出来。 洪浩掏出一大锭银子,阿发笑眯眯接过,抛在空中掂了掂,一勾洪浩肩头,豪迈道:“走,让小兄弟见识见识我的厉害,片刻便能翻本还你。” 洪浩本就要想进去一试运气,既然阿发相邀,那自然要先见识一下阿发的风采。 那赌坊看场打手刚把阿发扔出去,见他又进来,还带着个人,以为要闹事,正欲挽袖,却见阿发把一大锭银子放在手中一抛一抛,立刻便笑脸相迎。 这赌坊有一点好处,管你大商巨贾还是贩夫走卒,有钱便是大爷,无钱便是孙子,只认钱不认人。此刻阿发手握银子,那就立刻享受大爷的待遇。 洪浩环顾一圈,暗暗惊叹,这赌坊倒比洞汀城里神仙赌坊更加豪华气派,热闹程度也大不相同。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想通,那神仙赌坊,不过是一些贬仙的消遣之地,都是长生不死,又不需要吃饭睡觉,输赢和生存却没有关系。这人间赌坊,每日都有赢得一夜暴富,每日都有输得倾家荡产,身家性命皆息息相关,那紧张刺激的程度,自然就远胜神仙了。 除了边角阴暗里隐着的打手,这端茶递水的侍服人员却全都是年轻女子,花枝招展,莺声燕语,让一众赌客输钱也输得十分舒坦。 阿发显然是赌坊常客,规矩都是门清。当下把银子换了一堆筹码,径直朝着投骰子赌大小的的台子走去。 这台子的庄家娘子,风姿绰约,一双美目流盼生辉,每一次伸出雪白藕臂,摇动骰盅,便有一阵波涛汹涌。说来倒比那神仙赌坊的神仙姐姐更让人神魂颠倒。 阿发虽是惜香怜玉,极懂风月的花间常客,但此时倒也全不在意庄家娘子的风情万种,只盯着骰盅,想要看穿一般。 其实元婴之上的修士,只要发动神识,自然能知晓骰盅之内大小,甚至连三个骰子各是几点都能清清楚楚,洪浩清楚阿发境界远远高出自己,自然能办到。 不过从输得精光被扔出赌坊来看,阿发显然是不会这么做的,要的就是这种纯赌运气的刺激。 “来来来,各位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啦!”庄家娘子的声音甜而不腻,透着一股子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阿发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筹码重重地押在了“大”上。他的眼神坚定,气势如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向他招手。洪浩站在一旁,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也被阿发的气势所感染,觉得阿发必能旗开得胜。 庄家娘子微微一笑,玉手轻扬,骰盅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赌桌上。她轻轻摇动,骰子在盅内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每一次响声都牵动着赌客们的心弦。 “开!”随着庄家娘子的一声娇喝,骰盅缓缓揭开,三颗骰子静静地躺在盅底,点数是“四、一、二”,小! 阿发呆了一呆,对这个结果有些不信,但三枚骰子的点数静静展示在骰盅里,倒象七只小眼睛在嘲笑阿发。 真有这么衰!阿发刚刚输光了银子,无钱之时,押空注连对了五把。 怎生一上筹码就变?这也太欺负人了! 好在筹码还多,虽然出师未捷,阿发却是屡败屡战之人,再战! 阿发数出几个筹码,再次押在了“大”上。 转头对洪浩吹嘘道:“小兄弟,这一把我福至心灵,必能翻本,你要不要也押一押?保你吃香喝辣。” 洪浩摇头,他虽然想试试,但却要先看看阿发的运气。 若是跟着押,那却说不清是自己的运气还是阿发的运气。 “来来来,各位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啦!”庄家娘子的声音的确充满魅惑,感觉不押注便是亏欠于她。 又是一阵波涛汹涌之后,骰盅回到赌桌,骰子在盅内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声音不大,却撞得阿发心惊胆颤。 “大、大、大——”阿发的叫声随着庄家娘子缓缓揭开,戛然而止。点数是:“五、五、五”,豹子,庄家通吃。 看见阿发面如死灰,洪浩奇怪:“前辈,这把是大,怎么仍是不开心?” 阿发看白痴一样看着洪浩:“小兄弟,第一次来赌坊么?豹子都不知道?” 洪浩摇头:“赌过一次,却不知道豹子。” “三枚骰子点数一样就是豹子,豹子庄家通吃,你押大押小都是输。” 洪浩点头,原来如此,这人间赌坊和神仙赌坊规矩原来不一样,说来还是神仙的公平些。 阿发连输两把,脸上有些挂不住,输钱是一回事,在这后生晚辈面前……咳咳,有点丢面啊。 没关系,后面还有机会捞回来,不管是银子,还是面子。 只不过老天爷似乎不想给阿发面子,后面押大开小,押小开大,把个阿发的面子打得噼啪作响。 终于,阿发手中的筹码只剩下了最后几枚。他咬了咬牙,将所有筹码都押在了“小”上。庄家娘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她轻轻摇动骰盅,动作优雅而迷人。 “开!”骰盅揭开,点数是“五、五、六”,十七点,大。 阿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最后一注,也输了。从头到尾,竟是一把没赢过。 阿发也不是输不起之人,只不过当着洪浩夸下的海口……着实有点难堪。 像极了被黄柳逼问去朱砂镇干嘛时的样子。 庄家娘子轻轻一笑,对阿发道:“大哥,看来今天的运气不佳啊,不如改天再来?这一枚筹码送你买酒喝。”说完扔了一个筹码到阿发面前,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却也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生气的魅力。 阿发站起身,抓起筹码,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老板娘,今天确实是我手气背。洪小兄弟,看来我是没法翻本还你了。走,喝酒去。” 其实这种输光送一个筹码,是大赌客才有的待遇。先前阿发输了几两碎银,只有直接抬出去的待遇。 她送出的这枚筹码,既是对阿发的一种安慰,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战术,让阿发对她产生感激之情,日后好再来赌坊送钱。 不料洪浩摇摇头,道:“前辈,我也想试试,不瞒前辈,今日本来就是来此试试运气,只是碰巧遇上前辈。” 阿发笑道:“好,小兄弟,你若赢了,我们便不用只有豆干和花生米下酒。” 说罢把那一枚筹码递给洪浩。 洪浩接过,将筹码轻轻放在了“大”上。他在神仙赌坊便是押大连赢,却想看看此处是否一样。 庄家娘子微微一笑,开始了她的摇盅。骰子在盅内欢快地跳跃,发出清脆的响声。洪浩极其平静,他是来试运气,并不在乎输钱赢钱。 “开!”庄家娘子一声令下,骰盅揭开,点数是“四、五、六”,大!人群爆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叹,洪浩的筹码由一个变为两个。 接下来的每一把,洪浩都以同样的方式下注,没有复杂的计算,没有紧张的观察,只有简单而坚定的直觉。每一次,老天似乎都在他耳边低语,指引他选择正确的一边。 第二把,大。第三把,还是大。随着每一把的揭晓,洪浩面前的筹码不断增加,从最初的两个,变成了四个,八个,十六个……每一次都是大,每一次洪浩都赢。 阿发目瞪口呆。狗日的老天爷,我的面子是一点不给,小兄弟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子? 周围的人群开始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围了过来, 庄家娘子的脸色开始变得复杂,她的眼神中既有不可思议,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赌客,不依赖任何技巧,只凭直觉,却能连赢九把。 到了第十把,洪浩的筹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他面前的人群已经密集到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等待这最后一把的结果。 洪浩此刻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并不是他直觉准押得对,而是他选定了大小,那骰子却来配合他。 当下对庄家娘子道:“老板娘,这一把我想玩一点不一样的。” 庄家娘子虽然已经输得有些狼狈,但也还算沉得住气,微笑道:“敢问小哥想玩个什么不一样的?” “这骰子什么点数最难出?” “说来都是一般,不过摇出豹子是要少些,尤其刚刚已经摇出豹子了。” “那我能不能给老板娘赌这一把就出豹子?” “怎么讲?” “赌坊规矩是摇出豹子大小通吃,我这把却不押大小,只押豹子。若是摇出豹子,却算我赢。其他点数都算老板娘赢。” 这样说来,洪浩原是吃亏,毕竟摇出豹子的几率比任意三个点的几率小很多。但洪浩就是要试试自己的运气会离谱到什么程度。 庄家娘子按捺激动,这差不多是直接给赌坊送钱了,微微笑道:“原本没有这个赌法,但小兄弟既然提出来……那也不好拂了小兄弟面子,就依小兄弟之言。” 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洪浩道:“那我走远一点可好?免得说我做什么手脚。”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学精了。说罢拨开人群,走到远处空荡的地方。 阿发却不走,这等精彩岂能错过。此刻除了洪浩,赌坊内所有人都围到这桌子边。 庄家娘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今天这个年轻人都将在赌坊中留下谈资。她摇动骰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仿佛是在与老天爷做最后的抗争。 “开!”骰盅揭开,点数是“六、六、六”,豹子! 庄家娘子瘫软坐到椅子上,摇了这么多年的骰子,今日怎生不听使唤? 原来庄家娘子是有手法技巧的高手,平日不用而已。 整个赌坊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洪浩连赢十把,没有一次中断,尤其是这最离谱的第十把,今后几十年都将是这个赌坊的传奇! 阿发尤其激动,远比自己赢钱更为兴奋。过去一把勾住洪浩脖子:“小兄弟,原不知你还有这般本事,老哥哥这是要发啊!” 洪浩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前辈,我请你吃饭喝酒去。” 说罢走到赌桌,从那小山似的筹码中捡出两个,扬手对庄家娘子笑道:“老板娘,我跟你却相反,你是等客人输光了送一个喝酒,我是赢够了取一个吃饭。剩下的,都送你。” 洪浩这等豪迈言语,让那庄家娘子又惊又喜,感激涕零。颤声道:“多谢小哥,以后小哥再来,一定记得找奴家,奴家请小哥吃个便饭。奴家叫作水柔。” 虽然洪浩叫她老板娘,但她其实只是替赌场老板做事的女子而已,今日失手,若洪浩把全部筹码兑换带走,她免不得要受折磨挨毒打。说来却是洪浩救她一命。 阿发笑道:“小兄弟真是让老哥哥一再意外,倒是愈发喜欢小兄弟了。” 洪浩道:“前辈就不要取笑我了,走,吃饭,我这次出来却不是一个人,还有姑姑和小妹已在酒楼等候。” 当下洪浩阿发出了赌坊,往酒楼而去。 阿发道:“小兄弟,你怎生如此笃定自己会赢?” 洪浩对阿发极是放心,并不相瞒,把梦云大泽撞大造化一事捡要紧的给阿发说了一遍。 阿发听完,喜道:“原来如此,那小兄弟是怎么赌都不会输!如此说来,我倒也有一个大机缘,不过须要小兄弟相助才能做成。” 洪浩道:“前辈请讲。” 第69章 赌注 阿发道:“我这也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之事,先吃饭,再慢慢讲。” 说话间已到酒楼,洪浩带着阿发进去,望了一圈,苏巧已然看见洪浩,挥挥手。 满满当当一大桌菜,夭夭已然在啃鸡腿。 苏巧笑道:“怎生这么久?难不成没了洞汀城的运气?” 洪浩道:“不是,今日巧遇故人,耽误了时间。”说罢一指阿发,“这便是我时常给姑姑提起的阿发前辈。” 苏巧一见,赶紧起身给阿发做个万福,“时常听侄儿提起前辈,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前辈气质,果然神仙人物。”言语间甚是恭敬。 阿发拱手自嘲道:“什么神仙,不过是蹭饭的行家。”又对洪浩笑道:“小兄弟你真好福气,每次见你,身边总有美人相伴。不过你这姑姑倒比黄柳温柔贤淑。提起黄柳,当真是心有余悸呀,哈哈哈。” 洪浩忙道:“前辈莫要冤枉我姐姐,她对前辈亦是感激敬重,对了,前辈所赐丹药,她至今舍不得服用。” “呵呵,还没服么?又不是什么宝贝,你回去赶紧让她服用。” “前辈能不能告知给我姐姐的这丹药究竟有何妙用?” 阿发正经道:“本来说不得,但吃你嘴软……”随即压低声音,神秘说道:“这丹药服了,却是保生儿子!” 洪浩哭笑不得,苏巧噗呲一声,掩嘴偷笑。 阿发仍是压低声音,对洪浩道:“我这还有些丹药,专治银样镴枪头,小兄弟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苏巧笑得花枝乱颤,贤侄说这阿发是有趣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料阿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颗丹丸,递给苏巧:“初次见面,既是我小兄弟的姑姑,那便也是我的……我的老妹,总要表示一下。” 苏巧从洪浩处,得知此人最擅长炼制丹药,手搓成丹,却是连鼎炉都不需要,算得当世炼丹神仙。他的丹药,自然珍贵无比。 今日又托侄儿福缘,得蒙赐丹,当真是惊喜万分。 双手颤巍巍接过,正欲相谢,阿发却让她赶紧服下,道:“此丹越早服用效果越好。” 苏巧当下再无迟疑,塞进嘴里,一口吞下。 阿发的丹药果然不同一般,并无其他丹药之苦涩异味,只留淡淡清甜。 苏巧喜道:“多谢阿发前辈,却不知此丹药有何功效?烦请告知。” 阿发抿一口酒道:“不用谢,这是蜂蜜糖丸,蜜饯铺子里两文钱一颗,功效却是滋阴润肺,利尿通便。我这几日颇有些上火,买了几颗备用。” 也不知他真话假话,这回换做苏巧哭笑不得,洪浩在一旁哈哈大笑。 阿发这才笑道:“逗你们玩,我那日给黄柳姑娘的,是一颗升元丹,元婴之下境界,吃了立刻提升一个小境界。元婴之上便无效果了,所以真是要早服。” 又对苏巧道:“看你是刚刚跨境,体质却有些羸弱,我们这一身皮囊,说到底不过是元婴元神的容器住所,太过羸弱,自然妨碍元神进一步成长。刚刚给你服的是固体丹,可保你这幅皮囊,不会成为下一步升境的瓶颈。” 果然都是无比珍贵的丹药。 洪浩苏巧赶紧重新谢过阿发。 阿发又道:“你师父公孙大娘,原是奇女子,我等虽未见面,亦是知她当年风采传奇,钦佩得紧。不过你师父样样皆好,有一样却是固执,总觉得服用丹药便是拔苗助长,底子不稳,其实不然。” 阿发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修仙之路漫长而艰难,每一步的提升都需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时间。丹药,它不过是一种辅助手段,能够在短时间内帮助修士突破瓶颈,加快修炼的速度。这并非是拔苗助长,而是在修士本身努力的基础上,给予一定的助力。” “打个比方,修炼是有境界层级的,两人条件一样,资质相同,同时出发,都是从一层去往二层,若都走路,自然是一般快慢,对不对?” 洪浩点头称是。 “那此刻丹药就好比车马,这两人中,若有一人服了丹药,便犹如骑马或坐车前行,自然比走路之人更快到达二层,你却不能说走路来的便比那骑马坐车来的就要更扎实……其实只是更辛苦而已。” 苏巧对此甚是认同:“说来我离火宗花销巨大,倒是有一大半是耗在丹药的采购炼制之上。对一些优秀要加以培养的弟子,也是丹药当饭一般。不过我们的丹药都是基础类,和阿发前辈谈来就贻笑大方了。” 洪浩也道:“姐姐家里朱砂生意,已经传了几代,仍是火红。想来这天下,每天都有丹药在源源不断的炼制。” 阿发道:“普通丹药材料价格已是不菲,但有些顶级丹药,材料珍稀少有,极难寻得,你便是有一座金山银山,没那福缘,也是枉然。” 随即对洪浩道:“我刚跟你说的大机缘,便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材料,不过我数百年都未能到手。若有小兄弟相助,或能成功。” 洪浩道:“若能帮忙,不在话下。却不知前辈要我做些什?” 阿发笑道:“自然是要用你那老天喂饭的运气。” 说罢哀叹一声:“这却没个说理处,我若有小兄弟一半运气,早就是名副其实的发财阿发了。” 洪浩还想进一步追问,阿发却道:“这事却不急一天两天,刚路上你说得稀里糊涂,我却只知道你运气好,赢了神仙赌坊的神仙,你再详细给我讲讲这一路奇遇。” 洪浩便又从头到尾,从如何寻到洞汀城,到最后如何离开洞汀城,直至和阿发相遇,原原本本给阿发说了一遍。 阿发听了,沉默良久,仰天叹息。 洪浩苏巧原以为阿发亦是对胡喜,云肃两位师兄弟前后慷慨赴死感叹不已,却不料阿发开口却道:“温柔乡的巫山神女,洛水仙妃,此等千载难逢的机遇,小兄弟竟然白白错过,实在是让人扼腕……” 苏巧一口菜差点没吐出来,这阿发前辈,怎么想便怎么说,倒是耿直。 她原不知道,洪浩给她讲阿发事迹,却是把阿发找黄柳要银子去帮助富贵人家女子这一段隐去没说,不然也不会如此大惊小怪。 阿发又问:“那青绿钱币还有么?我看看。” 洪浩掏出一枚递给的阿发:“原本打算在那城中买些物件,后来还未来得及用,事情变化,便带回来了。” 阿发接过细看,喜道:“这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灵气十足,说不定却是炼化丹药的好材料,我须慢慢尝试。” 洪浩听罢,直接把所有青绿钱币掏出来,:“前辈若是有用,全都拿去,我留着却没用处。” 阿发也不客气,全部收了。道:“等研究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阿发道:“先寻个客栈住下,我那大机缘还有几日。” 接下来几日,阿发却是拉着洪浩,在客栈门也不出,教他各种赌法,什么麻将,牌九,叶子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洪浩反正顺其自然,阿发要他怎样,他便怎样,也不多问。 终于这日早上,阿发说道:“小兄弟,今日便是大机缘,老哥哥成不成,全靠你了。” 洪浩道:“虽不知前辈所说为何,但我必将尽力而为。” 阿发道:“走吧,边走边谈。” 原来此处有一个隐世高人,有多高呢?按阿发的说法,公孙大娘打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也不知还有谁境界比这个高人更高。反正高人已经无欲无求,倒也不显山露水,只是如常人般生活在此处。 这高人山庄内,有三棵外面几乎绝迹的混元树,此树一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一百年成熟,一树只结一颗混元果。三棵树却不是同时,而是依次开花结果,也就是一百年只有一颗成熟的混元果。 混元果是炼丹材料极品中的极品。这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觊觎这混元果。结果是有多少想强取的,就有多少灰飞烟灭,无一例外。 高人与世无争,却有一样,嗜赌如命,曾放言,谁能赌赢他,那就是天意,他也愿意奉上混元果。 于是每隔一百年,总有不少各路修士带上各种宝贝来搏一搏运气,输了留下宝贝,赢了便可以得到那梦寐以求的混元果。阿发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赌运极差,每次都是早早就被扫地出门。 阿发道:“今日便是那混元果成熟之日,一旦错过,又要百年等待。他每次设赌也不固定,骰子,麻将,牌九……都有可能,所以我才教小兄弟熟悉各种赌法。” 洪浩道:“原来如此,我自己感觉……运气确实还是不错,如果赌运气,或能成功……却不知这里会不会有神识作弊之类。” 阿发笑道:“谁敢在此弄虚作假?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二人说话间,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庄前。这里便是那位高人居住之地,名为“必赢山庄”。 大俗即大雅,这高人倒是不遮遮掩掩,一看就是好赌之辈。 等到二人来到门口,发现已经有不少修士在门口晃荡,从外表看,男女老少皆有,一脸不甘和沮丧。 洪浩想不到原来有这么多深藏不露的修道之人,要知道能来此处的都绝非泛泛之辈,看来以后还是要低调行事。 阿发显然与其中一些人相熟,上去打听才知,今年对参赌宝贝的要求提高了。门口这些,都是宝贝不合要求,被拒之门外。 阿发心里一紧,等了一百年,别到头来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赶紧来到门口,把辛苦准备的丹药递给守门的一位弟子,那弟子又传给门内一位面无表情的老者。 果然,老者只看了一眼,便一把抛还给阿发,冷冷道:“不合格。”并不多说一字。 阿发暗暗叫苦,以前每次都凭这丹药顺利进门,这一次就不行了?妈的这标准说涨就涨,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阿发急的团团转,他平日都是洒脱惯了,并不热衷留意收藏各类宝贝,现在身上除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丹药,其他物件却掏不出来像样的。 在怀中一顿掏,突然灵光一闪,掏出一枚洪浩给他的青绿钱币,递了过去。 那老者拿着青绿钱币左看右看,似乎也拿不准此物是否合格,最后道:“你站这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罢向山庄内院走去,想来是要让高人亲自确认。 这一等就是半柱香时间,阿发像一只热锅蚂蚁在那团团转。 等到老者走出来,仍是一句“不合格。”阿发听了顿时天昏地暗。不过老人却又多说了一句:“我家主人说,这个钱币,他倒是有一大袋。” 阿发和洪浩都没听出这句话背后的玄机。 如果仔细推敲这句话——这个钱币是洞汀城贬仙使用的,这世间根本没有。洪浩是得了大机缘大造化,去了洞汀城才得到这个钱币,而高人却说他有一大袋!这老者并没有见过这青绿钱币,显然不是之前有人作为赌注输给高人的,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高人自己从洞汀城带出来的。什么样的人才能从洞汀城带出来呢?自然是得了大机缘大造化之人。 洪浩并不是唯一一个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 这山庄的庄主高人也是! 如果这两人对赌,倒是有趣得紧。 但现在连门都进不去,这精彩的赌局怕是看不到了。 阿发对洪浩苦笑道:“小兄弟,实在抱歉啊……却不知这次规矩变了,白跑一趟。” 洪浩道:“前辈,百年一次,实在难得,我也替前辈不甘……我这还有些东西,我去试试。” 说罢走到门口,掏出水月问道:“这个合不合格?” 老者是识货之人,点头道:“合。” 洪浩却道:“这是我妻子所赠,我却不能当做赌注。” 又掏出暮云给的玉牌问道:“这个合不合格?” 老者又点头道:“合。” 洪浩却道:“这是我生死之交所赠,也不能当赌注。” 老者有些无语。 接着又掏出云肃给的杀神遗蜕问道:“这个合不合格?” 老者面无表情:“合。” 洪浩挠挠头:“这个是仙人前辈所赠,却也不好当做赌注……” 老者脾气再好也被洪浩这番犹如炫耀献宝一般操作气的脸色发黑,喝道:“你小子是来砸场子吗?” 第70章 入局 洪浩大窘,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老前辈莫要误会,第一次来,确实不知道哪些符合哪些不符合。绝无挑衅。” 老者道:“管你如何,若不愿做赌注的,就不要拿出来,想好再说。” 洪浩暗忖:“这几样,万不能做赌注,如若输了,问心有愧。” 突然灵光一闪,当下又拿出一剑,对老者道:“此剑若合格,便以此剑作注。” 拿出来的,却是上次在剑阁内所得斑驳古剑。 老者虽见多识广,仍是看不出这柄古剑价值,只得叫洪浩稍等,自己又拿着古剑进到内院去请示。 阿发笑道:“小兄弟原有如此多宝贝,不过我早该想到,你这运气,走到哪里应该都能搞到好货。” 洪浩老实回答:“都是误打误撞,也没有刻意找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的翻山越岭,筚路蓝缕或许只是别人的云淡风轻,唾手可得。 过得一会,老者出来,冷冷道:“看不出你小子貌不惊人倒是一身宝贝,我家主人说,这把万古,虽比不上远古四大名器,但也算珍稀难得,可以作注。” 万古,原来这把剑却是有名字的,剑阁主人当时没说,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 洪浩大喜,如此便已经有了进门资格,拉着阿发便要进去。 不料老者伸手拦下,“一件赌注一个人,闲人免进。” 阿发一愣,无可奈何道:“小兄弟,我这手气进去多半是给庄主送礼,只有你去搏一搏。老哥哥在门口等你好消息。” 洪浩点头:“前辈放心,那些赌法我都已经清楚,不管哪种,应付得来。” 洪浩进门,老者面无表情,只道:“随我来。”便领着洪浩,进到了内院。 这内院只是山庄第二进,后面远不知庭院深深深几许,但老者把洪浩领到内院客厅,说句在此等候,便又出门而去。 客厅里已经有十几个各色人等,看来都是赌注合格之人。均是各自分坐,互不理睬。 想来也是,都是来赌混元果的,又不是做客交友,各自为战,没必要攀交情。 好在客厅宽大,十几个人并不显拥挤,洪浩也自己寻了个角落椅子坐下。 快速扫描一圈,有人发呆,有人瞌睡,有人东张西望,心不在焉。 高人庄主的待客之道并不十分亲切有礼,对这些身怀异宝的修士却是连茶也没有一碗,大家只是干坐枯等,等待下一步安排。 终于,老者又带了一名十七八岁年轻女子进来,大声道:“接注时间已到,接下来即将开始赌局。” “开始之前,还是把规矩说一次,不管是常客还是第一次来,都听好。” “第一,服从本庄安排裁定,不得置疑反驳,违者死。” “第二,本山庄内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不得使用功法,违者死。” “第三,赌局一旦开始,不可中途放弃,放弃即为认输。” “第四,不许作弊,违者死。嘿嘿,这个多唠叨一句,每次赌局,总有聪明人,以为不用功法,苦练了凡人的作弊手法,便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是自讨苦吃。” 老者的声音冷冽如冰,每一条规矩都以“违者死”作为结束,显示出山庄对规则的绝对严肃与不容违背。众人听后,心中无不凛然,即便是原本心不在焉之人,此刻也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大意。 规矩并不可怕,这些修士能有今日,大都是见过血雨腥风,死人堆里爬过的。仗着一身本事,违规越矩却跟家常便饭一般。可怕的是这老者声音中透出的绝对自信,对规矩能够彻底执行的绝对自信。 “若有异议,此刻退出还来得及,若无,便跟我来。” 一百年一次,谁会退出?众人自然是跟着老者,鱼贯来到第三进院落之内。 这院落中许多独立房间,每个房间门楣上皆有号牌,从甲一到甲十。 老者道:“你们正好十六人,那这第一场,麻将最宜,你们各自抽签组局,每桌只有一位胜出,进入下轮。” 老者说完,挥手示意一名庄上弟子上前,弟子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张张精致的竹签。 十六人,第一轮便要淘汰十二人,太残酷了。 洪浩并不在意,上前随手抽取了一支竹签,上面刻着“甲三”二字。 便根据竹签所指来到了甲三房内。 房内空荡,只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桌上麻将已经码放整齐。 房内已经有一位修士端坐其中,那人身穿黑色长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锐利之气。他见洪浩进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不久,另外两位修士也陆续进入房内,一位是身材魁梧的大汉,满脸络腮胡子,另一位则是身材瘦削,眼神闪烁不定的中年男子。 四人坐定,老者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入:“各位,赌局即将开始,规矩简单,以麻将定胜负,四局定输赢,记住,每桌只有一位胜者。” 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房门缓缓关闭,赌局正式开始。 第一把牌投骰子定庄家,庄家是络腮大汉。 洪浩起牌便是一愣,老天爷实在给面子,大清早就开始喂饭。 他的牌却是:一万一万一万二万三万四万五万六万七万八万九万九万九万,还未摸牌,已经是清一色听牌之势。 桌上其他三人,不管谁打出任意一张万字牌便可以胡牌。 倒霉的就是庄家,络腮大汉牌型不错,但就是偏偏只有一个万字牌。 “五万。” “胡了。” 洪浩把牌推倒,络腮大汉差点就要暴起。 才打第一张牌,就被洪浩胡了清一色,这特么谁受得了?谁不会怀疑有诈? 若不是刚刚老者宣布规则时的冷冽让大汉不寒而栗,此刻肯定已经准备打死洪浩了。 “日他娘。”最终大汉只小声嘟囔了一句,认栽。 第二把,洪浩庄家,起牌便是天胡。 洪浩道:“实在抱歉,今日……运气实在是好得有些过头。”语气中的歉意倒也真挚。 “小兄弟如有神助,我自愧不如,在下认输。” 最先进房间那位穿黑色长袍,面容冷峻的修士,面无表情,起身离座。 这位黑袍修士显然是杀伐果断,极有主见之人。洪浩这两把赢的点数,后边两把怎么输都是第一,再赌已经毫无意义。他显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无谓纠缠的主儿,拿得起放得下。 那瘦削的中年男子一见也是起身离场,显然明白黑袍修士的意思,也用行动表示了认同。 只剩络腮大汉兀自在那哇哇大叫,甚是不服:“四局未完,胜负未定,我却不服。” 他并非愚笨,能寻到这里的修士,在外面都是可称作绝顶高人的存在,脑子不够用的早就死掉了。 他只是无火关的修炼还未达到境界,却是秉持“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老者听到吵闹,立刻便来到了房间。 问清楚了缘由,老者道:“此间已定,这位胜出。”说罢一指洪浩。 又对络腮大汉冷冷说道:“莫忘了我刚说的规矩第一条。” 大汉涨红一张脸,怒目圆睁,最后却还是身形一松,怂了。 不过走时仍不忘威胁洪浩一句:“此处拿你没办法,你却不要出了山庄大门!” 洪浩也不理会,只是想着:第一场也算旗开得胜,不知第二场是比什么? 由于这边原是四把没有打完就结束了牌局,所以他算是第一位胜出的人,其他三间房的胜者还没有产生,老者让他不要离开房间,原地等候。 等了好久,听到老者在院内高喊:“现在胜者各自走出房间,跟我来。” 洪浩赶紧出门,一看其他三位胜者。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慈祥,眼神中透露出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婆婆,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还有一位,是最后老者带进来的那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先前洪浩并未在意,此刻作为第一轮优胜者,洪浩不免多看了一眼——却是一位容颜清丽、气质脱俗的年轻女子,眼神中既有少女的纯真,也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深邃和成熟。 四名胜者颇为有趣,两老两小,两男两女。 老者带领着四位胜者穿过了一道道走廊,来到了一个更为隐秘的庭院。这里显得格外宁静和庄严。庭院的中央是一个清澈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座精致的亭子。 “这里是第二轮赌局的地点。”老者说着,指向了池塘中的亭子,“你们将在那里进行下一轮的较量。记住,你们四人中,只有前面两位胜者可以晋级。” 老者带领四人来到亭中,看见石桌上整齐码放着三十二张象牙骨牌,不消说,这一局却是要四人推牌九。 老者道:“我来坐庄发牌,每人两张,一局定生死。为保公平,我会重新洗牌。” 洪浩很是放心,这几天跟阿发学习牌九,发现牌九其实和骰子一样,无非也是比大小定胜负,不过是排列组合更复杂一点而已。 每人四张的,还有组合技巧,每人两张的,就纯粹是运气了。 洪浩自信心爆棚,毕竟赌博以来,运气这一块还没怕过谁。 此刻老者已经开始洗牌,只见他站在一边,动也不动,那骨牌却犹如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先是一张一张翻开,把所有牌面都展示给四位看个清楚。然后又自己翻转过来,所有牌背面朝上,开始自行移动,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出现残影,想要靠肉眼看清记住是万万不可能的。 最后三十二张牌又堆放整齐,那骰子自行翻转,四人根据点数各拿两张牌。 老者道:“我不拿牌,你们四人自行比大小。” 洪浩暗忖:“以我运气,不是至尊宝也至少双天,” 自信满满抓起两张牌一看,吓得眼前一黑,冷汗立刻便冒了出来。 两张牌,一张红五,一张黑五,组成杂五。虽然不是最小,但也差不太多了。 难道是打麻将之时用力过猛,运气已经耗光了?听阿发说,天胡最耗运气,出一次要衰好久…… 洪浩看着牌,只顾着自己发愣,全然没有发现,其他三位,亦是黑脸,一个比一个更黑。 老者冷冷道:“两张牌有啥好磨蹭的,难道还能看出花来?摊牌!” 洪浩无奈,把这对杂五推出公布于众,已然准备离场。 其他三人也推出了自己的牌面。 年轻女子一个天牌一个黑九,组成天王。 老婆婆一个地牌一个高七,组成地高七。 白发老者面容不再慈祥,有些狰狞,也怪不得他,拿了瘪十的牌,这种场合,谁也难以保持从容。 四人的牌,一个更比一个烂,洪浩一对杂五竟然是最大的牌型。 原来老天爷不是不帮洪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不是让他的牌有多好多惊艳,而是让其他人一烂到底。 老者道对着白发老者和老婆婆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二位止步第二轮。”随后安慰一句:“反正你们都是老不死,百年后重新来过。” 说是安慰,却着实有些扎心。 两位老人只有无奈离场。都说姜是老的辣,今日方知后生可畏。 老者对洪浩和女子道:“现在剩下二位,但只有一位有资格挑战我家主人。你们还要对一局。” “请随我来。” 老者带着洪浩和年轻女子来到了庭院的更深处,这里的环境更为幽静,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处凝固。他们来到了一间密室,室内仅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副古老的骰盅。 老者严肃道:“这一局最是简单,你们各自摇骰盅,点数大的赢。” 洪浩和女子对望一眼,一个简单的比大小而已,不明白为何要安排得如此神秘。 “这个先后并不重要,你们谁先开始都可以。记住,只有分出胜负才能出来。” 老者说完,转身离去,房门也随着他的离去自动关闭。 年轻女子不知作何感想,在洪浩还在发愣之时,已经摇动骰盅,随着她的摇动,房间瞬间变为诡异的血红色。 “忘了告诉你们,点数小的,会死在里面。” 老者的声音冰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第71章 一点 洪浩和年轻女子一听大骇。 原以为输了不过是留下赌注,没料到这一局竟然还要留下性命。 不过此刻一切都已来不及,随着年轻女子摇动骰盅,房间内变得血红,二人仿佛置身于血海之中。显然像是启动了某种阵法。 年轻女子一咬牙,凝神闭眼,用心摇盅。 终于,女子放手。 此时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骰子在骰盅内的跳动撞击之声,清脆犹如催魂铃。 铃声消失后,只剩下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年轻女子深吸一口,缓缓揭开骰盅。 年轻女子只看一眼,立刻脸色惨白,站立不稳,瘫坐在地。 三个骰子,三个一点,小得不能再小。 洪浩站在石桌旁,目光落在那三个孤零零的一点上,看得分明,心中却怎么也生不出喜悦。 他知道,按照规则,自己只需轻轻一摇,随意一个点数都能胜过眼前的女子,赢得这场生死局。然而,他的内心却在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今日他胜了,这姑娘便是死路一条,胜了又有何意义?若她因他而死,他洪浩此生,又怎能道心安稳? 能帮助阿发前辈赢得混元果,当然是极好的,但他如早些知道这果子还要附带血淋淋的人命,那说什么也不会参加这个赌局。 不过听阿发前辈的口气,这几百年来,多半也是第一轮就戛然而止,没经历过后边的赌局,原不知还有这般赌法,却也怪不得他。 洪浩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 回想这一路走来,遇到了那么多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此时此刻,却是剑阁主人那个老前辈模样清晰浮现。 明明有极高的修道天赋,偏偏喜欢造房子,为了自己所爱,放弃修仙的种种好处,宁愿搬到山洞中与世隔绝,一心研究营建构造。什么是顺应本心,这便是顺应本心!什么是活得通透,这便是活得通透! 不为世俗所染,不为利益所诱,老子修房子的快乐,你们这些傻鸟岂能懂得。 洪浩的心,逐渐明晰坚定起来。 此刻那女子却开口尖叫道:“你怎生不摇?万一你也是三个一呢?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语气,似乎已经有点失心疯。 “罢了,罢了。”洪浩轻声呢喃,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看着瘫坐在地的女子,轻声说道:“你走吧,我认输。”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诡异的满屋血红之色消失不见,恢复如常。 女子闻言,震惊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洪浩微微一笑,走上前,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扶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洪浩今日若胜,胜之不武,我心难安。你我虽是对手,却也是同路人,我岂能因一局之胜,而让你命丧于此?”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洪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门,朗声说道:“老前辈,我洪浩今日认输,胜负已分,还请开门。”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洪浩的声音在回荡。过了许久,老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一丝玩味:“有趣,有趣。洪浩,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洪浩淡淡一笑:“我只知道,我赢得了心安。” 房门缓缓打开,一束光照了进来。老者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一个赢得心安。不死不休的局,你是如何知道可以都活着出来?” 洪浩道:“前辈宣布的规则中自有玄机,略微推敲便知。” “第一,服从本庄安排裁定,不得置疑反驳,违者死。” “第二,本山庄内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不得使用功法,违者死。” “第三,赌局一旦开始,不可中途放弃,放弃即为认输。” “这个先后并不重要,你们谁先开始都可以。记住,只有分出胜负才能出来。” “忘了告诉你们,点数小的,会死在里面。” …… 洪浩笑道:“我若不摇骰盅,点数便没有分出大小,但已经分出了输赢。” 老者第一次开口大笑:“哈哈哈,难得难得,说来这本是极简单的推演,千百年来却无一人做到。” 洪浩惊奇道:“为何?” 老者道:“那个骰盅,并非凡物,你摇个千次万次千万次,永远都只能摇出三个一点。在今日二位之前,所有的入局之人,看见对方摇出了三个一,无不是想着随便一摇便能获胜,没有一人愿意放弃这轻而易举的获胜机会。” 又道:“小哥倒是本山庄设局以来,第一个主动放弃之人……敢问小哥,为何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女子性命,放弃混元果这般天材地宝?” 洪浩老实回道:“今日入局,只是想替一位相熟前辈赢得混元果,完成心愿。原以为运气比试,未曾料到竟要性命相博……在我心中,人命远胜混元果,我自然不可为了一个混元果,却使自己违了本意,道心蒙尘。” 老者点头称赞,随即却又叹道:“小哥此举令人佩服感动,但……但按照规矩,小哥已经认输,却是这位姑娘赢得了和我家主人做最后一赌的资格……” 洪浩朗声道:“愿赌服输,原是应该。” 说罢掏出名剑万古,双手奉于老者面前。 不料此刻那年轻女子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洪浩有些诧异,虽然并未想着施恩图报,但……刚刚才把百年一遇的机会拱手相让,此刻笑得如此放肆,这也太……唐突了吧。 “武伯,你也太欺负人了吧?明明是人家洪公子赢了这一局,你还想要人家的东西。” 老者嘿嘿一笑:“小姐你没自报家门之前,老夫自然要配合演戏。” 这一下洪浩更是如坠五里云雾,吃惊盯着二人,完全搞不清状况。 老者这才道:“恭喜洪公子赢下这一局,获得与我家主人对局机会,千百年来,还是首次有人获得这个资格。” 原来那年轻女子却是庄主的女儿,名叫瑶光。以身入局,在此淘汰无数英雄豪杰。 瑶光看着洪浩,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最深之处。她朱唇轻启,声音中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洪公子,\"瑶光解释道,\"你心中所想,我已了然。此局之设,非为戏谑,更非无的放矢。必赢山庄历经沧桑,见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崛起与落幕。我们所求,不过是在这纷扰尘世中,寻找一颗赤子之心,一份不为世俗所染的纯真与坚定。\" 瑶光缓步走到洪浩面前,目光直视着他,\"你以为,这局只是简单的赌命吗?非也。这局,赌的是人心,是人性中最根本的善与恶,是每个人在生死关头所作出的选择。\" \"洪公子,\"瑶光继续说道,\"你今日所为,正是我们所寻求的答案。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选择了守护一个陌生人的生命。这份仁心,这份大义,正是混元山庄所看重的品质。\" 瑶光转身,望向那扇已经开启的门,\"这局,从未有过真正的生死。那骰盅之中,并无真正的杀机。我们所要考验的,只是人心罢了。那些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牺牲他人之人,在这局中,终将无所遁形。\" “我爹爹自视极高,混元果又极其珍贵,他觉得过不了刚刚这一局的人,无论多好的运气都不配得到混元果。更不配与他对赌。所以刚刚这一局,和运气无关。” \"而你,洪公子,\"瑶光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洪浩身上,\"你用你的选择,证明了你的高尚与伟大。这,才是必赢山庄所看重的。你已经赢得了与我爹爹对局的资格。\" 洪浩心里暗忖:“废话真多,我不过就是顺着本心而已,哪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既然还有机会得到混元果,那自然不能放过。” 当下收回万古,对瑶光道:“不知最后一局,却是和令尊赌什么?要是还是赌选择什么的,我就不赌了……” 洪浩这番话的意思是这山庄里面,规则都是你们说了算,我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只有赌运气才是童叟无欺。 老者笑笑:“我知公子意,放心,我家主人也是运气极好之人,最后一局就是赌运气,公子随我来。” 说罢老者便前面带路,洪浩和瑶光一路跟随,来到一处花园。 花园中有一男子,身着儒衫,模样甚是儒雅,此刻正背手而立,望向天际,似有所思。 “爹爹,人带来了。”瑶光叫唤一声,儒衫男子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神态中正平和。 洪浩心知这便是山庄高人庄主,当下拱手弯腰:“晚辈洪浩,拜见前辈。” 儒衫男子微微扬手,微笑道:“你便是破了‘生死局’的人?如此年轻,当真是后生可畏。” 洪浩道:“运气罢了,让前辈见笑。” 儒衫男子仍是笑道:“不必自谦,须知这天地万物,运气最是难得,其他还能求一求,运气却是生来多少,到死也是多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逆天改命,笑话罢了。” 瑶光插话:“爹爹,此人运气当真极好,麻将只两把就胜出,一把九莲宝灯,一把天胡;牌九一对杂五就横扫全场,除爹爹外,从未见过。” 儒衫男子笑道:“好啦,我知道,怎么感觉你倒是更希望这洪公子胜过爹爹?” 瑶光脸一红:“爹爹什么话,只是惊叹洪公子运气罢了。” “好好好,那我就与洪公子赌上一把,看看到底谁运气更胜一筹。” 儒衫男子对洪浩道:“公子,怎生赌法?之前是庄上说了算,我不占欺头,现在你说了算。” 洪浩略一思索:“多谢前辈,还是骰子吧,简单明了。” “你是客人,你先来。” 老者听罢立刻将一个骰盅递到洪浩手边。 洪浩伸手接过,道:“前辈好意,却之不恭,那晚辈无礼了。” 他此刻胜负心倒也不强,毕竟先前都以为淘汰了,这捡来的机会,还是随缘为好。 随手一摇便止,揭开一看,三个六,满堂红。 儒衫男子一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说罢抓起骰盅也是一摇便止,揭开一看,亦是满堂红。 棋逢对手,洪浩也大为敬佩,难得竟遇到庄主这般和自己相像好运之人。 当下抓过骰盅进行第二轮对决,依然没有花哨的舞动骰盅,简单的一摇,便停止。 揭开一看,心下一惊,这次却不是三个六,只有两个六,一个五,十七点。 虽然也是不小,但儒衫男子已经有了胜出的机会,不似十八点那么立于不败之地稳妥。 儒衫男子并未就此放松,微笑接过骰盅,随手一摇,揭开一看,亦是两个六,一个五,十七点。 看来对这二人,老天爷也颇有些为难。 最为紧张的倒是老者和瑶光。 接下来的几轮,两人运气惊人地一致,每当洪浩摇出一个点数,儒衫男子总能以同样的点数回应,仿佛两人心意相通,运气也相互辉映。 洪浩发现,这场对局,原来是有迹可循,他每次摇出的点数,都是比上一次少一点。 十点,九点,八点,洪浩的规律,儒衫男子总能准确无误地摇出相同的点数跟进。 虽然没有缘由,但洪浩直觉对儒衫男子摇出的点数深信不疑,绝对相信儒衫男子并没有使用功法,就是纯粹的运气相博。 这样漫长的平局,实属罕见。看来二人都是老天爷的宠儿,老天爷一碗水端得比公孙大娘平得多。 终于,转机出现,当洪浩摇出两个一点,一个两点之时,儒衫男子摇出了三个一点。 老天爷在最后时刻终于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毕竟这一把分不出胜负,又要从头开始循环了。 还是偏爱洪浩多一点,四点对三点,真的只多一点。 “好,好,好。”此刻儒衫男子哈哈大笑,倒像是自己赢了一般。胸襟气度确实不凡。 “果然天之骄子,洪公子运气,让人服气。”儒衫男子微笑着一挥手,“老武,光儿,你们先退下,我和洪公子有几句话要说。” 第72章 托孤 儒衫男子此言说得温和,但听来却又不容置疑,老者和瑶光不敢停留,立刻恭敬退下。 儒衫男子这才对洪浩微笑道:“公子,洞汀城之行,收获如何?” 洪浩大惊,“前辈如何知道我去过洞汀城?” “呵呵,阿发那小子拿青绿钱做押的时候。” 见洪浩仍是不解,儒衫男子继续说道:“青绿钱币,是洞汀城专有的神仙钱币,绝不会无缘无故流出,老武当时给我我一看,我便知道了。不过阿发这小子的运气……不说也罢,反正要说他能寻到洞汀城,我是决计不会相信。” 阿发此刻仍在必赢山庄大门外,坐在石凳,正无聊用手指钻戳布鞋上的破洞,没来由突然大了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那时我便注意到公子了,后边公子拿出一堆稀罕物件,已经十分肯定公子便是那运气极佳之人。” 洪浩颇有些赧然,“当时情急,原没有炫耀之意。” 儒衫男子笑笑,“不妨,只不过当下我便了然,要说去过洞汀城,非公子莫属。” 洪浩道:“莫非前辈也去过?” 儒衫男子并不接话,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实,灵气十足,还散发淡淡光芒,只有樱桃大小,想来就是那传说中的混元果,递给了洪浩。 “这是公子赢的赌注,先拿上。” 洪浩知其珍贵,连忙双手接过。 “我接下来所说,便和赌注无关。公子权当听个故事。” 洪浩道:“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呵呵,公子是极幸运之人,我呢,在遇到到公子之前,也是不差。公子问我是否去过洞汀城,实不相瞒,不但去过,我本就是洞汀城里的人。” 这话一出,如一个炸雷把洪浩惊得合不拢嘴。洞汀城是贬仙之地,那眼前这位前辈竟也是贬仙? 儒衫男子似乎知道洪浩心中所想,点头道:“不错,我是。” 洪浩刚想问儒衫男子是如何脱开洞汀城法则限制,还未开口便已经想明白——自然是和他一般,凭借好得不能再好的运气罢了。 “我离开洞汀城后,便在此处安定下来,屏蔽气机,过起了普通人的日子,还有了光儿。” 说到瑶光,儒衫男子眼中泛起了无限怜爱:“光儿出生便没了娘,三岁吃饭时差点把自己噎死,五岁掉荷塘,七岁自己爬树摘果子摔下来腿瘸了半年,九岁自己偷偷炼丹,炸了个灰头土脸……总之,她活到现在,属实不易。” 洪浩点头称是,暗想如此说来,这倒霉孩子,确实不易。 “我开始也不以为意,后来次数多了,我才惊觉,终于明白皆是命数。” “简单说来,就是我运气有多好,光儿运气就有多差。本来这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在我身边,总能护她周全。不过我还是留个心眼,从那时起便有了百年一次的赌局,寻找运气极好之人。” 说到此处,儒衫男子又话锋一转:“公子去洞汀城,是多久的事了?” 洪浩道:“不过十几日二十日。” 儒衫男子点点头道:“那便是了。公子在洞汀城一定发生过一些大事吧?” 洪浩便把遇到胡喜,一起劫狱救出云肃,最后师兄弟二人身死道消之事说了一遍。 儒衫男子略微沉默,随后释然一笑:“如此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想来就是应在公子的洞汀城之行了。” “胡喜和云肃二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那上边肯定会下来清理一番,可能已经发现了异常,此刻正到处找我。” 洪浩道:“不知……不知找到前辈会怎样?” “呵呵,无非抓回去关在囚仙塔,还能怎样?不过我是决计不会再回去的。” 洪浩心头一凛:为何人间苦苦追求的证道长生,这些已经证道成功的仙人却都是不以为然?并无半点留恋欢喜?胡喜前辈如此,云肃前辈如此,这位前辈又是如此? 儒衫男子似乎又看透他心中所想,道:“天上没什么好的,长生不死的行尸走肉罢了。我以前好运加持,一心求道,抛却七情六欲,没费什么力气便飞升成功,上去之后才知索然无味,极是后悔。后来被贬洞汀城,寻机会重回人间,重新如常人生活,才觉得人生理当如此。” “尤其是有了光儿以后,方知人间烟火,远胜天上宫阙。” 洪浩道这一路经历,已经成熟不少,知道儒衫男子总不会平白无故给他讲这些,此刻主动问道:“前辈说这么多,不知我能做些什么?如能帮忙,自然不在话下。” 儒衫男子显然就等洪浩这句。 此刻他郑重其事,整了整衣衫,拱手弯腰行礼。“求公子慈悲,救救我家光儿,带她离开此地。” 洪浩大惊:“前辈……何出此言?我却糊里糊涂。” “光儿命数,波折不断,若身边没有极其好运之人常伴左右……实难长久。”说到此处,儒衫男子父女情深,双目已有泪光闪动。 “我被发现,不过朝夕之间,我自是决心拼个身死道消,也不会回那洞汀城。但光儿何其无辜,我不在了,她难独活啊!唯有跟着公子,仰仗公子好运,方有生机。公子是经过‘生死局’考验之人,人品道德,教人感佩,教人放心。” 洪浩听得明白,按照儒衫男子所说,他若不管,这瑶光跟她爹爹,一对父女,不过是黄泉路上前后脚而已。 他向来心地善良,虽知这一答应,便是一生的重担。但此刻让他袖手旁观,那却是万万不能,必然违了他的本心。 想了一想,最后道:“前辈放心,此刻起,总是我死在前。” 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儒衫男子心下宽慰,热泪滚滚而落。也不说话,从袖中抓出一把混元果,全数塞到洪浩手里。 洪浩发懵,看着手中的混元果,这差不多是千百年来所有的果实了吧。此刻全部给他,显然是……他也明了前辈心意,也不多言,尽数收好。只不过心中没有忽然得宝的惊喜激动,反而生出了些黯然和惆怅。 儒衫男子自知失态,连忙抹了眼泪,恢复常态,沉声叫道:“光儿,进来,爹爹有话对你讲。” 瑶光听到爹爹呼唤,一蹦一跳从外面进来。她虽然年龄不小,但她爹爹为了保护她,一直生活在必赢山庄,并未出过门见过世面,心性还是纯真无邪的少女,说来也是有些可怜。 儒衫男子温和道:“光儿,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瑶光欣喜道:“当然想啊,以前每次想要出去,爹爹你都不准。怎么今天突然问我这个?” 男子笑道:“以前没有遇到像洪公子这样好运的人,我自然不能放心。” 瑶光奇怪道:“是让我跟洪公子出游么?为何不是爹爹你带我出去?” “爹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爹爹处理完了,就去找你。可好?” “……好吧,那你可要快些。” “光儿,说来是爹爹对不起你,这么大了,还没带你出去看看世面。” “你早就该看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沙漠壮阔;看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宽广;看看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水乡温柔;看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高山巍峨;看看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的沧海无垠。” 父亲说得滔滔不绝,女儿听得双目闪闪发光。 洪浩有些不忍,装作看景转过身去。 这是生离,也是死别。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半个时辰之后,儒衫男子站在山庄大门,微笑送别洪浩和女儿。 “洪公子,小女就拜托了。” 洪浩没有说话,只是望向儒衫男子,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趟必赢山庄赌局,从最终结果来看,还是庄主儒衫男子运气最好,洪浩赢了混元果,他却为女儿赢了条生路。 阿发见洪浩出来,还带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赶紧凑过来,正要相问,洪浩抢先说道:“阿发前辈,咱们边走边说。” 阿发见洪浩如此,他也是老江湖,自然理会,便不再言语。 瑶光并不知道这一别,父女永无相见之日,还因第一次出远门激动欢欣,一路蹦蹦跳跳走得最快。 儒衫男子看着洪浩一行远去,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回头对老者说道:“老武,你也走吧。庄上的东西,想拿的都带走。重新寻个地方,好好安生。” 老者嘿嘿一笑:“不是老爷,我这皮囊恐怕连骨头都已经腐化不见,如今怎说这话?老奴与老爷一般心思,如今小姐安稳,再无牵扯。此刻高兴,老奴想陪老爷喝上两杯……老爷与洪公子最后一把……嘿嘿,实在精彩。” 儒衫男子与这老者千年岁月,自然知道脾性,再说也是无益。 两人转身走向山庄深处,他们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拉得很长很长。 …… 瑶光像是刚出笼的小雀,看着一切都很新鲜,一路都是飞奔在前,只有离得太远时才会等一下洪浩阿发。但不等他们走到近前,又向前跑出一截。 不过这倒是给洪浩和阿发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洪浩把山庄内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饶是阿发这般豁达乐观之人,也颇有些黯然。洪浩给他混元果,也不怎么兴奋开心。 阿发道:“小兄弟,责任重大,今后岂不是无论到哪里都要带着瑶光姑娘?” 洪浩苦笑:“我也知这必有诸多不便,但若要我狠心拒绝,我却做不出来。” 阿发道:“既然这瑶光姑娘不可与你分开,那不如你就娶了算了?” 洪浩大惊:“阿发前辈,这可不能乱讲,我已有妻室,万万不可做这等龌龊之事。” 阿发笑道:“我也就一说,倒不是教唆小兄弟乘人之危,只是生活细节,若需形影不离,那她如厕洗澡,你当如何?” 洪浩挠挠头:“原没想这些,说来总不会到寸步不离的地步吧?她此刻不也没事?” 阿发道:“她爹爹看中的是你好运气,可以避免她倒霉,现在简单测测,看你的好运气能管她多远?” 洪浩道:“这如何测试?” “简单,你站在此地别动,我去带她先走,看看会怎样。” 洪浩一听有理,这样若能测出一个距离,却也方便今后行动做事。 当下便停住脚步:“前辈你小心些,总不能让她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你半个时辰在跟上来。” 瑶光看二位没有跟上,便停下来,片刻只见阿发一人跟来,就问:“前辈,洪公子呢?” 阿发道:“他腹痛寻个僻静处l拉屎,我们先走,他说一会追上来。”这阿发说瞎话真是张口就来,不假思索。 瑶光点头,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她脚下感觉绵软,踩到了一团不知名的泥泞之物,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新鞋沾满了狗屎,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发看得分明,啧啧称奇,这还真不是她爹爹信口开河。 瑶光只以为是自己兴奋,没注意看脚下,当下四处张望,看可有水源让她洗洗。 好在远处有条小溪,她立刻飞奔而去,鞋上的狗屎不清理掉,道心不稳,心魔难消。 到了溪边,好不容易把沾狗屎的鞋子洗干净,套在脚上。 小心翼翼后退,只一步,原本干净那只鞋又似踩到松软之物,定睛一看,原是牛马之类家畜在小溪饮水时拉下的粪便。 瑶光欲哭无泪。 只得又蹲下,埋头清洗这只鞋子。 还没洗完,颈后一热,抬头见一只老鸹飞过。 瑶光暗叫不好,伸手一摸,果然是一泡鸟粪在她后颈。 阿发见了,赶紧过来,“瑶光姑娘,我们不要走了,就在此处等洪小兄弟来会合。” 等洪浩过来,远远看见一脸无奈,一筹莫展的阿发正抓耳挠腮地在哄哇哇大哭的瑶光。 洪浩三两步跑过来急到:“怎么?可有 受伤?” 见洪浩关切,瑶光倒似受委屈的孩子见到大人,哭得更是大声。 阿发苦笑:“受伤倒是没有,倒霉是真倒霉。三里路距离,瑶光姑娘左脚踩狗屎,右脚踩牛粪,头上还中了一泡鸟粪……” 洪浩一时间哭笑不得,愣在原地。 第73章 阳谋 不过瑶光姑娘是个孩童心性,哭得一会,好像就舒坦了。霎时间又收了眼泪,浑如无事人一般。 洪浩阿发对望一眼,均想:这般性格倒好,不难哄。 收拾好后,又一路前行,这次洪浩不再测试,看来平日也无大灾,只是小小倒霉不断。 三人之前走的,却是山庄出来一条独路,再行了一盏茶工夫,到了出庄后的第一个岔路口。 刚到路口,突然间,三道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三人正是之前在麻将赌局中与洪浩对局的三人:身穿黑色长袍的冷峻修士、身材魁梧的络腮大汉以及瘦削的中年男子。 洪浩这才想起,当时这络腮大汉甚是不服,被武伯判定输了之时,离开前曾放狠话。 原以为络腮大汉只是图个嘴上爽快,也没有在意,却不料竟说到做到,真的在此堵截。 只是另外二位是自行认输的,不知此刻为何也与络腮大汉一道,出现在此。 原来,那络腮大汉被判输赶出来之后,仍是一口气难以平复,追上先出来二人,许以重利,并承诺给洪浩教训以后,洪浩的东西二人平分,他什么都不要,只为出气。 那二人虽是自愿认输,但说来也并非毫无怨气,毕竟进去屁股都还未坐热便结束出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忿忿不平,见络腮大汉提议,自然就顺水推舟。 黑袍修士冷冷开口:“小子,我们三人在此等候多时了。你赌局中胜得蹊跷,我们不服,今日特来讨教。” 洪浩上前一步,先护住瑶光,才开口道:“怎么讨教?是重新组局再打一次麻将还是……” 络腮大汉怒道:“打锤子麻将,我看你就像麻将。” 洪浩知道三人存心找茬,也不再多话,心念转动,进入防御姿态。 阿发笑嘻嘻道:“许久未曾打架,也不知还中用否。” 瘦削的中年男子此刻说道:“其实也不是非要打架,小子,你运气确实让老子服气,这么许久才出来,是不是已经赢了庄主?若赢了混元果,你交出来,咱们各走各路,如何?” 洪浩心念一闪,点头道:“的确侥幸赢了,不过只有一颗混元果,你们三位如何分配?” 说罢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实,灵气十足,还散发淡淡光芒。 那三人虽并未见过混元果。但一见洪浩手里果实,灵光闪动,定是混元果无疑。 三人眼睛立刻变得通红炽热,瘦削男子更是心中一喜,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却不料真的有宝贝。看来此番顺水推舟的拦截,却是对了。 当下按捺欢喜,急切道:“你交给我,我们自有安排。” 洪浩摇头:“你先与他们二位商量清楚,若他们都同意,我便交给你。” 络腮大汉怒道:“小子,古人有二桃杀三士,你是想用混元果学上一学么?”他气性虽大,看着粗枝大叶,却不是没有脑子。 黑袍修士上前一步,阴恻恻开口道:“说得对,你先交给我,我们自有安排。” 洪浩笑道:“到底交给谁?你们先说好,不要到时又来找我麻烦。” 三人虽然心知洪浩的用意,但面对混元果这样的天材地宝,心中的贪念却难以抑制。他们彼此对视,眼中都闪烁着警惕与猜疑的光芒。 洪浩继续拱火:“三位在此拦我,多半是临时起意,说不得你们三位互相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我不管给了谁,他拿上就跑,剩下两位少不了拿我出气,我岂不是果子也丢了,还要白白挨顿打?搞不好还会死在这里。” 已经是赤裸裸的阳谋了。 但这三人的确是互不相识,原没有交情,彼此之间自然不会信任,局面一时僵住。 洪浩看得有趣,心里暗忖:“原来很多时候却不需要费力动手,动脑子便可。” 这也算是他游历这么久,慢慢积累的感悟,成长吧。 络腮大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三人为何要分?不如一起上,将这小子拿下,我不要果子,你们再作商议。” 洪浩立刻回到:“你此刻说不分,等他们二人争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你却渔翁得利。” 这仍是明明白白的挑拨离间,但……似乎很有道理啊! 没有信任作为基础的共事,似乎很难成功。 络腮大汉立刻大怒:“老子先打死你再做计较。” 络腮大汉的怒吼声如雷鸣,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颤。他身形一动,便如一座小山般向洪浩压来,气势汹汹,似乎要将洪浩碾成齑粉。 洪浩却早就做好了下一步打算,只见他身形后退,却将手中的混元果射向络腮大汉。 力度不轻不重,原不是作为武器射出,是要让络腮大汉很轻易便能接住。 络腮大汉果然伸手接住,完全是自然的本能反应。 几乎同时,黑袍修士和瘦削男子同时向络腮大汉袭来。 络腮大汉接住了混元果,当下一愣,却立刻感觉到了来自两侧的威胁。他怒吼一声,身形暴涨,同时挥动他那如同巨柱般的双臂,扫开黑袍修士和瘦削男子的联手攻击。 黑袍修士的黑雾迅速蔓延,试图笼罩络腮大汉的视线,而瘦削男子则身形灵动,如同鬼魅般在黑雾中穿梭,手中风刃连连挥出,直指络腮大汉的要害。 络腮大汉虽力大无穷,但在两位修士的联手攻击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的防御虽然坚固,但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下,也开始出现了破绽。 没办法,历来修体的修士最烦阴柔路数。 就在这时,黑袍修士似乎找到了机会,他的黑雾中突然伸出一只由黑雾凝聚而成的兽爪,直抓络腮大汉心口。 络腮大汉怒不可遏,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竟然不顾瘦削男子的风刃,全身力量集中在一拳上,猛地向黑雾兽爪轰去。 “轰!”一声巨响,黑雾兽爪被打得粉碎,但络腮大汉的身上也多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淋漓。 瘦削男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的风刃更加凌厉,趁着络腮大汉受伤之际,直取其要害。 络腮大汉显然已经癫狂,不闪不避,任由风刃刺入心脏,一拳结结实实轰在瘦削男子面门。 砰砰两声,二人双双倒下,奄奄一息。 不知道络腮大汉此刻有没有后悔,原以为拉两个帮手,却是拉了两个冤家。 为了一口气,把性命搭上,值是不值? 络腮大汉紧握的拳头松开,混元果显露出来,被鲜血染得如一颗熟透的樱桃。 噗噗两声,两只黑雾凝为实质的利爪刺进络腮大汉和瘦削男子的丹田,一绞一扯,二人顿时没了气息,死得不能再死。 黑袍修士对洪浩道:“这二人心怀不轨,实在可恶,我已替公子收拾干净……公子能否给在下一条生路?” 黑袍修士是杀伐果断之人,一旦知道无望,立刻就想抽身脱离,打麻将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一对三,自己还受了伤,黑袍修士自然拎得清。他此刻对那混元果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洪浩沉声道:“我本没打算要他们性命,是他们自己拼得你死我活……不过刚刚虽是重伤,但却没死,你又何苦要他们性命?” 黑袍修士一惊,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 心中念头急转,他知道自己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下此举,实是出于自保。刚才已经翻脸,仇恨已结,若留得二人,我以后也是麻烦不断,生死难料。” 这倒是实话。 洪浩冷笑道:“不过一颗小小混元果,若不是贪欲蒙心,何至于此。罢了,你走吧。” 黑袍修士闻言,如释重负,他向洪浩深深一礼,然后化为一道黑影,消失在远方。 洪浩从络腮大汉早已冰凉的手中取回混元果,擦干净,抛给阿发。 阿发讶然:“小兄弟,你不是说留一颗带回去给你师父他们瞧瞧么?” 洪浩摇头:“经过这番事情,心里不自在,留着有些膈应。” 又赶紧给瑶光解释:“不是你家果子的问题,是在下自己的问题。” 瑶光笑笑:“我知道,反正是你的混元果,你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与我无关。” 阿发道:“小兄弟,是不是看见死了人?心里又不痛快?” 洪浩点头:“原没想到会如此收场。” 阿发一扬手,催动功法,一道巨大光柱从天而降,把那两具尸首笼罩其中,待光柱消失,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此时阿发才道:“小兄弟,和你相处也有不少时日,你优点颇多,可圈可点。但有一样,便是有些妇人之仁,该杀伐果断之时,却又婆婆妈妈,犹豫不决……你这样,早晚会惹出祸事,追悔莫及。” 洪浩听得一惊,阿发这番话,却是和暮云说他差不多。只不过暮云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表达更加强烈和直接一些。 当下道:“阿发前辈,请指点清楚些,我到底是哪里不对?” 阿发道:“你先前拿出混元果是何用意?” “自然是让他们内讧,便不用我们动手。” “嗯,很好,这是一个阳谋,只要他三人存有贪欲,这阳谋便无解。但他们内讧,必然会相互打杀,你知是不知?” “知道,我的目的就是要他们互相打杀……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这便是你的幼稚不足之处!混元果天材地宝,世间少有,这么珍稀的果子,你当是蜜饯铺子里两文一颗的蜂蜜糖丸么?抢夺起来自然是以命相博,不死不休。你还指望如小孩子过家家,打哭打痛便收手?混元果拱手相让?” 洪浩哑口无言。他什么好东西都是轻易得来,真是不知道那些修士,为了争一点机缘,一件宝物,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 “你以为你刚刚放走的那个黑袍修士,会感激你不杀之恩么?错!他不会记得你的不杀之恩,他只会记得你有一颗混元果!我敢断定,他还会再暗处盯着你,一旦有机会,比如你走单之时,必然会杀你夺宝……因为刚才他是一对三,才不得不服软。”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两种情况下他才会死心。一是你展现碾压般的修为功法,强大到让他感到绝望。二是他死了。你刚刚的做法其实是把自己,把瑶光姑娘,还有客栈里的姑姑,夭夭都置于危险之中。因为你在明处,他在暗处。” 洪浩冷汗直冒:“前辈先前为何不提醒我?” “呵呵,我刚才若直接击杀那人,再来给你说这番道理,恐怕你不会服气。” 洪浩沉默不语,他知道阿发说的是事实。 “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经历,才会懂。从现在起,加倍小心些。” “我并不是要你变得冷酷无情,而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这个修真世界的真相。在关键时刻,你必须要做出决断,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 洪浩点头称是,这一次,他算是真的明白了阿发的良苦用心。 三人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镇上。 瑶光原是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对于一直在山庄中长大的她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乐趣。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商铺摊位琳琅满目,有卖着闪闪发光的首饰的,有摆着五颜六色丝绸布料的,还有那香气四溢的小吃摊,以及各种手艺人展示着自己精湛的技艺。人们的叫卖声、谈笑声、还有孩子们的嬉戏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人间烟火。 这就是她爹爹希望她看到的。儒衫男子如果能看到他女儿此刻的开心快乐,一定会非常欣慰。 不过此时的必赢山庄,被漆黑如墨的乌云团团包围,乌云中不时有极为耀眼的雷电闪烁。当乌云散去,必赢山庄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瑶光再也回不去了。 碰见卖糖葫芦的小贩,洪浩大方买了五串。 自己一串,阿发一串,瑶光一串。手里还拿着两串,姑姑一串,夭夭一串。 回到客栈,敲苏巧房门,“姑姑,开门,我给你和夭夭带了糖葫芦。” 房内静悄悄,没有回应。 一阵不祥预感,洪浩猛然推门—— 第74章 炉鼎 房间内干净整齐,只是没有姑姑和夭夭。 难道是苏巧带夭夭逛街还没回来? 再仔细查看一圈,地上有一物,拾起一看,却是妙觉送给夭夭的木刻观音。 洪浩心下一沉,这木刻观音是夭夭心爱之物,整日在手中玩耍,从不离身。有冲淡夭夭天生自带的身为妖人的独特气息作用。 洪浩立刻凝神静气,发动神识,探寻夭夭的气息。整个小镇来回探寻了两圈,一丝夭夭的气息也无。 阿发道:“小兄弟,没有。我将小镇范围外扩了三倍也没有。” 洪浩急道:“难道就是……刚刚放走那黑袍修士?” “不可能,且不说那修士根本不知道你姑姑和小妹的存在,就算知道,他未必就能赢得了你姑姑。你姑姑连升两小境,现在修为可是不弱。” 说得也是,不过洪浩问出这种问题,显然是关心则乱,已经急了。 洪浩道:“姑姑为人最是心细,若是正常外出,定会留下字条,绝不会让我担心。” 说话间已经有些哽咽,他和苏巧,原是你死我活的仇人,却不料一系列遭遇之后,变为可托付生死的至亲,倒是比一些亲姑侄更胜一层。夭夭也是他探寻水源之旅,良心不安之下的唯一慰藉。这二人若有不测……那恐怕道心蒙尘,这辈子再想突破已无可能。 阿发劝慰道:“小兄弟,不要着急,此事因我带你离开而起,我阿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先冷静一下,再想想其他可能。” 洪浩望着手中木刻观音,喃喃道:“姑姑向来心细,若是正常外出,她知夭夭最是喜欢这木雕,绝不会留这观音在房间,或是……故意丢落?暗示此事和夭夭有关?” 阿发道:“先叫店中小二来问问,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洪浩一拍额头,连忙下楼去大堂寻小二,这小二每日在大堂迎来送往,对进出客人最是清楚。他情急之下原是忘了这一层。 这一问果然有收获,因苏巧生的好看,夭夭又是可爱孩童,小二记得更是分明。 原来洪浩和阿发早上出门去往必赢山庄,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便有一个一身黑袍的的老人来此,不久后小二看见老人抱着夭夭,苏巧跟随在后,出门往右离开。 洪浩又问小二:“小哥可曾看分明,那老人抱小女孩时,小女孩是醒着还是睡了?” 小二努力回忆:“这个实在不知,不过小孩子没有啼哭吵闹。” 洪浩打赏一块碎银,谢了小二。旋即回到楼上房间,和阿发商量分析。 “阿发前辈,从掉落的观音木刻和小二说的话。我推断姑姑和夭夭是被劫持了。” “何以见得?说来听听。” “姑姑和夭夭的失踪,定是那黑袍老人所为。” “以姑姑的修为,寻常之人难以近身,更遑论控制夭夭。那老人能在这房间,极快的控制夭夭,其手段定然不凡。不然多少会有些打斗痕迹。” “若夭夭清醒,只有我和姑姑可以抱她,绝不会让一个陌生的黑袍老人抱着而不哭闹挣扎。” 洪浩继续道:“姑姑跟随那老人离开,恐怕是出于无奈。她对夭夭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黑袍老人定是以夭夭的性命作为要挟,迫使姑姑就范。” 阿发沉吟片刻,然后道:“你姑姑已是元婴巅峰,如此看来,那黑袍老人的修为,殊为恐怖……” 洪浩道:“如果黑袍老人抱着夭夭做要挟,那姑姑虽然跟随,手脚还能活动,必定会一路暗暗留下线索。” “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出发寻找,毕竟已经五六个时辰了,晚了恐怕生变。” 当下三人不再迟疑,立刻出门,按照小二所说,出门向右,一路探寻是否有苏巧留下的蛛丝马迹。 洪浩的运气此刻又发挥了作用,沿着街道没走太远,便发现一块石板上的蹊跷。虽然很浅很浅,但若仔细观察。刚刚好能够看出是是一枚脚印,从大小来看,是女子的脚印。 洪浩直觉便知这是姑姑给他留下的记号,果然,走了半里来路,又发现一枚。 三人跟随脚印,出了小镇,越走越远,天已尽黑。 好在三人都是修炼之人,目力不受影响,暗夜中寻那脚印反而更是分明。 到了夤夜午时,也不知走了多远,但洪浩断定,已经离姑姑和夭夭越来越近了。 因为空气中已经能淡淡的感受到夭夭独特的气息。 然而在一个岔路,麻烦出现了。 姑姑的脚印是这条路,夭夭的气息却是另一条路。 洪浩道:“前辈,按现在情形推断,那黑袍老人到了此处,应是有了接应之人,姑姑和夭夭,被分开带走。” 阿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当下如何?是先寻一条还是兵分两路?” 洪浩想也不想:“分两路,时间越久越危险。前辈你和瑶光姑娘去寻夭夭,我顺着脚印找姑姑。” 洪浩不知瑶光修为到底几何,若是平常,他恐如有打斗难以护得周全。阿发前辈修为高深,远胜于他,跟着阿发他也放心些。 阿发也知洪浩意思,点头道:“那你小心些。如有危险先保全自己再做打算。成与不成,都回此地会和。” 洪浩点头答应。时间紧迫,也不多聊,当下分开两边行走。 谁知洪浩顺路向前寻了两个脚印,便再也找不到脚印。想来是苏巧此刻已经被完全控制,已经无法再留记号。 好在继续向前,一路也没有岔路,洪浩也管不了许多,只是一路向前。 顺着这条路,竟一路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路边一块石碑,“扶摇宗地界,擅入者死。” 原来此处竟是一个宗门所在,洪浩心中一凛,直觉姑姑就在山上。 洪浩立刻使出功法,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一路疾行。 到了山门处,两个灯笼透出一点光亮,竟然还有两名轮值的弟子。 不过两名弟子显然是睡意朦胧,正靠在左右山门石柱打瞌睡。 洪浩一晃上前,两名弟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人吃一记手刀,哼也未哼便软软瘫在地上。 沿着石阶一路向上,洪浩看得分明,这扶摇宗甚是庞大,从山腰开始,建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直向上连绵到山顶。 当下暗忖:“听师父讲,宗门驻地一般都布有护宗阵法,若是发动神识,会被即刻发现。此刻情况不明,我还不可轻举妄动……可不发动神识,这许多房间,我一间一间探来,怕是到天亮也查不出姑姑所在位置。” “这等情况,那就找一个舌头来问问。” 洪浩打定主意,便开始往还有灯光的房间摸去。 洪浩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一间透出光亮的房间,他隐匿在暗处,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内窥视。 房内,一名年轻弟子正坐在桌前翻阅着一本书籍,显得颇为专注。看来哪里都有刻苦之人。 洪浩轻轻一推窗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打开了它。他如同一阵风般飘然而入,那弟子还未反应,便被威压气息压得丝毫不能动弹和发声。 洪浩轻轻说道:“你若配合,便可活命。” 说罢稍微收敛威压,那弟子立刻点头。 “今天是否有一个黑袍老人带着一个女子进入宗门?”洪浩直截了当地问。 弟子哆嗦道:“我们宗主,今日擦黑时分,带回来一名中年女子。但却不知黑袍老人。” “那女子什么模样?” “模样甚是好看……风韵犹存。” 洪浩颇为激动,这基本就对上了,看来是黑袍老人继续抱着夭夭,姑姑被交给了这扶摇宗的宗主。 “你们宗主把女子带去何处了?” “带去了山顶宗主的房间……宗主颇为高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这等上好元婴炉鼎,世间少有。” 洪浩一听,顿时头皮发麻,脑袋嗡嗡炸开! 大娘曾对他讲过,这世间修炼方法千奇百怪,但有一种最是卑贱无耻,将女子作为修炼的辅助工具或媒介,这样的女子被称为炉鼎,极其悲惨,生不如死。 洪浩气血上涌,怒不可遏,正欲打昏弟子直闯山顶,却看见那书籍上却全是画的春宫图。狗日的,难怪看得这么专注刻苦。 那弟子见洪浩眼中杀意森森,明白缘由,连连摆手:“公子明鉴,这不是春宫……这便是我们宗门修习的入门书籍。” 看来这扶摇宗,竟然是一个个大大的淫窟!连入门功法都要开始祸害女子,这样的人留着干嘛?这样的宗门留着干嘛? 洪浩担心苏巧安危,终于杀伐果断,手起剑落,飞身直冲山顶而去。 可怜那弟子,一颗脑袋瓜在地上滚落犹在想:“夜半苦读,飞来横祸。” 洪浩此刻已经顾不得思考这宗门有多少高手修士,有没有护山大阵,那宗主修为到底有多高,不管了,统统不管了。在小庙对阵四大皆空高僧之时,姑姑为我可以舍生,今日,我也可以为姑姑忘死! 人还在空中,水月已经化为几十丈的巨剑,裹挟着风雷,带着轰鸣的龙吟之声,从天而降,重重的插在扶摇宗山顶广场中央。 方圆几十里犹如地震,地动山摇。 洪浩发动功法:“扶摇宗听着,我洪浩,今日要灭你满门!” …… 苏巧早上送走洪浩阿发,心里想着带夭夭去逛逛街,不过夭夭还未醒来,无奈,只得等等。 等夭夭醒来,刚穿好衣服,夭夭便指着桌上的木刻观音要姑姑拿给她。 刚拿到手里,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袍老人进来,带着强大的威压和恐怖的气息,元婴巅峰的苏巧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黑袍老人“桀桀桀”一笑,说话犹如磨刀般刺耳:“别动,动则死!” 说罢走向夭夭:“这妖娃儿,千年难遇的好材料。” 夭夭看着这阴鹜的老人,连哭都还未来得及,被老人一抚额头,立刻睡去。 黑袍老人抱起夭夭,打量苏巧,笑道:“今日竟是双喜临门,小娘子,我做月老,送你一段姻缘。与我兄弟做神仙夫妻。” 稍微松一点威压,“好好跟着,如有花头,教你立刻魂飞魄散。” 黑袍老人太过强大,苏巧知他所言非虚,仓促间,只够失手把观影雕像装作无意掉落地上。 苏巧无奈一路跟随,用只堪堪够自由行走的这一点点功法,一路留下脚印作为标记,希望侄儿能找到。 直到他们来到了扶摇宗山脚下的岔路,黑袍老人才将她交给了扶摇宗的宗主。 黑袍老人对扶摇宗宗主道:“兄弟,这小娘子元婴境巅峰,绝好的鼎炉,你却怎样谢我?” 扶摇宗宗主喜道:“老哥哥多年恩情,报也报不完,总是有事时叫一声,我花无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巧听到炉鼎二字,立刻花容失色,心中冰凉。没想到会落入这般境地,早知道还不如死在黑袍老人手里。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这宗主花无忧,功法虽比不上黑袍老人,但差得也不多,把她控制更严,喂她一颗药丸,却连给侄儿做标记的力气都没了。 没了也好,从此刻起,苏巧已经把自己当做死人。心中竟希望洪浩找不到自己,一来不愿洪浩看到自己受辱的模样,二来这宗主功法,远不是侄儿够能招架的,来了枉自送命。 苏巧被带到山顶的宗主房间,那宗主花无忧,练这种旁门邪道,竟也练出一身高深修为,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可见天理也是狗日的。 这等邪法还颇有讲究,花子虚并不直接采花探蕊,先是一阵“干梳头”“鸣天鼓”,掐指等着时辰。 等到花无忧功课做足,吟着“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刚要剥开苏巧衣裳……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整个大山都为之震动。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极为愤怒的声音。 “扶摇宗听着,我洪浩,今日要灭你满门!” 苏巧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热泪滚滚而下。她知道,洪浩不顾一切地来救她了。说是不想洪浩来为救她送死,可真的不来,还是会有一点点失望的。 但此刻,就算洪浩立刻逃走,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女人啊,就是这么矛盾。 侄儿这话说得豪壮,可这宗主至少也是化神境的人物,能实现吗? 当然能! 姑姑一慌却忘了,侄儿有暮云!有大鸟! 四个老和尚都不够看的大鸟! 花无忧?呵呵,他算个什么东西! 第75章 遗蜕 花无忧也很愤怒。 换做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会很愤怒。 不过他是能沉住气的人,并不喜怒于形色, 他此刻还能笑着对苏巧道:“这般流泪?莫非姘头?倒是有些情义。” 苏巧并不言语,惊喜和担忧两种情绪混合。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全无一丝害怕。 侄儿虽然也是元婴,说来还是元婴初期,比她还低两个小境,但苏巧一直觉得侄儿比自己厉害。她毕竟是见识过侄儿元婴出窍的模样——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血色元婴,斗志昂扬,凶悍无匹,不可理喻。 在洪浩的巨剑震撼下,扶摇宗的警报声如同雷霆般在夜空中回荡,唤醒了整个宗门。 宗门内的弟子们,从最底层的外门弟子到高层的内门精英,纷纷从各自的居所涌出,汇聚向山顶的大殿广场。 广场上,火把瞬间点亮,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扶摇宗的高层人物也陆续现身,他们或是乘坐飞剑,或是驾驭异兽,以各种方式迅速到达现场。 洪浩面对广场,面对大殿,凌空而立,毫无畏惧。巨大的水月剑在洪浩功法加持之下,散发出幽幽蓝光,杀意凛然。 扶摇宗千百年来,还不曾遇到有人这样猖狂叫阵。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洪浩暗忖:“狗日的,这种猪狗宗门竟然还有这么多男男女女的弟子……都没个廉耻之心么?” 下边除了宗主花无忧还没现身,其他已经到得整整齐齐。 长老风无忌:扶摇宗的执法长老,以铁面无私着称,修为深不可测,是宗门内的权威人物。他身着黑色法袍,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长老云霓裳:唯一的女性长老,以美貌和智慧并重而闻名。她的修为同样高深,擅长使用幻术和音波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长老雷震子:身形魁梧,声如洪钟,掌管宗门的刑罚和战斗训练。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雷鸣般的声响,令人心生敬畏。 长老墨无痕:擅长隐匿和暗杀,行动如鬼魅,踪迹难寻。他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宗门将有重大行动。 长老火烧云:性情暴躁,好战成性,修为高强,尤其擅长火系法术,能够召唤出焚天灭地的火焰。 洪浩面无惧色,冷冷道:“哪位是这猪狗宗门的宗主?赶紧滚出来受死!” 不管洪浩此刻是否有这等实力,他这话说得狂妄,倒是把下面一干众人唬得一愣一愣,这些都是老江湖老油条,断不会如他这样轻狂。所以听他如此说话,反而有些捉摸不定,以为洪浩后边必有倚仗。 火烧云本就脾气火爆,神识一查洪浩,不过元婴初期,顿时起了轻蔑之意,“小崽子,区区元婴初期,也敢到我扶摇宗撒野?” 洪浩望向他:“你是宗主?” 火烧云哈哈狂笑:“收拾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何须宗主出面,老子出手已经是牛刀杀鸡了。” 说罢运起功法,一道烈焰幻化为一只大虫,直扑洪浩。 与此同时,洪浩心念转动,深深插入广场的水月巨剑,从剑身流动的光芒中分化出一柄光剑,射向火烧云。 火烧云冷哼一声,并不以为意,小小元婴境初期的一击,能破我元婴巅峰的屏障? 一挥手,一道火墙挡在他前面,以为洪浩的光剑绝对不可能穿透。 火烧云的火焰,说来练到今日,放到别处亦是焚山煮海之威,断然不可小觑。 但今日,实在不巧啊,遇到洪浩。 洪浩是这天下所有修炼火系功法修士的噩梦。 他的水月剑是天克火系的上古神器,而他自身……他的元婴是用朱雀神火洗澡的存在。 所以……扶摇宗上下千人,看得分明,一只火焰猛虎,咆哮扑向洪浩,洪浩不闪不避,结结实实的受下了,然后……便没有然后了,洪浩既没有浑身燃烧,也没有倒地身亡。 猛虎扑到洪浩胸膛,就消失了,像是钻进了洪浩身体中一般。 反观火烧云这边,那柄光剑并未被火墙所阻所化,极快的穿透火墙,又极快的穿过他的丹田,元婴已被光剑一击破碎。 透心凉,魂飞扬。 火烧云直挺挺倒下,双目圆睁,当真死不瞑目。 他至死也没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他以为的以为错了,不可能的不会不可能了。 偌大的广场,扶摇宗上下一时间鸦雀无声。这一切发生得太迅疾,太突然。 元婴初期一招击杀元婴巅峰!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洪浩自己也颇感意外,虽然的确是不留情面痛下杀手,但也没料到自己一击,旗开得胜。 主要是水月,火系,以及火烧云自己的托大等等一系列巧合叠加,才有了这震慑全场的一幕。 除了宗主花无忧,几位长老都还未到化神境界,并不比火烧云更厉害,眼见洪浩一招便取了火烧云性命,又不明就里,只当洪浩故意压境戏耍,当下颇为踌躇。 不过眼下众多弟子看着,如果迟迟不敢动手,那却要大大降低门内威信,于是几名长老互望一眼,当下达成默契,突然之间,一起出手。 长老风无忌双手结印,一股强大的灵气从他体内涌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长老云霓裳功法甚是诡异,玉手轻扬,一个个女子虚影犹如实质,飘向洪浩,关键是这些虚影女子,全身赤裸,身材婀娜,极尽媚态,若是心智稍弱之人,恐怕早就手脚酥软,不战而降。狗日的,这等邪功,最是难缠。 长老雷震子怒吼一声,天空中突然雷声轰鸣,一道道闪电从天而降,伴随着他的怒吼,形成了一片雷电风暴,向洪浩席卷而来。 长老墨无痕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他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难以捕捉他的位置,但一股阴冷的杀意却在不断逼近洪浩。 四位长老的联手攻击,形成了一个全方位的攻势,无论是天空、地面还是四周的空间,都被他们的攻击所覆盖。整个广场上,充满了各种元素的力量波动,让人难以喘息。 洪浩自经历过与四大高僧一战,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之后,临阵对敌的感悟和经验已经大大提高。 他此刻并不慌乱,心念一起,水月巨剑幻化无数小剑,极速旋转,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蓝色光罩,把洪浩包裹其中,四位长老的法术,并无可乘之机。 但洪浩毕竟是以一敌四,四位长老并不急着取胜,象剥鸡蛋壳一般,一点一点的冲击洪浩的光罩。 随着时间的推移,均势慢慢被打破,洪浩的小剑,或被雷击消失,或被灵气漩涡所滞消失,或被媚态女子的虚影撞掉……光罩渐渐不再密实,露出越来越多的破洞。 洪浩压力越来越大,却渐渐感受这些法术,虽然迅猛凌厉,但却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气息,如能看透,或能对症下药,一举取胜。 当光罩只稀疏剩下一半时,洪浩猛然醒悟! 面对着四位长老联手的攻势,他的心灵突然进入一种空明的状态。在这一刻,他仿佛与世隔绝,外界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心念一起,万古已握在手中。原来多一把剑却有多一把剑的好处。 洪浩缓缓闭上双眼,手中的万古剑轻轻抬起,剑尖直指苍穹。他的心灵开始与剑尖上的光芒共鸣,那光芒纯净透明,不带一丝杂质,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随着洪浩心念的转动,万古剑尖上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整个广场上的空气似乎都在这股纯净的力量下颤抖,所有的法术和攻击在这光芒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水月所造的光罩已经消失殆尽,四位长老的联手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洪浩袭来。 但在接近洪浩的瞬间,却被那股纯净的光芒所化解。光芒所到之处,风无忌的灵气漩涡、云霓裳的幻术虚影、雷震子的雷电风暴、墨无痕的隐匿杀意,全都如同泡沫般破碎,无法对洪浩造成任何威胁。 终于,洪浩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并无杀意,但整个人却端庄明净,凛不可犯,万古剑光芒瞬间爆发,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 这一刻,整个扶摇宗都被这股震撼的力量所震惊。光柱穿透了云层,照亮了夜空,广场上的弟子们在这股力量面前,无不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 这光柱虽然是直冲天际,但蕴含的力量却给四位长老带来极大的冲击,四人根本无力抵挡,全部震飞,跌落地上,口吐鲜血,无一例外。 伤得太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人面色惨白,实在想不通,一个元婴初期的洪浩,为什么能凭一招剑法,便将他们四人重伤。 风无忌惨然:“公子好剑法,却不知什么名字?好叫我等死个明白。” 洪浩道:“仙人所授,思无邪。” 原来洪浩刚刚猛然醒悟,这四人功法虽高,却带有邪气,简单来讲,就是不正。 那化出裸体媚态女子虚影这等功法自不必说,就连雷法这种最讲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法术,也被使成阴雷。 原不是正法修习,靠着炉鼎邪法,自然得不来正果。 洪浩便突然想起胡喜前辈身死道消前传授于他的思无邪!思无邪中正平和,简单一招,却是所有邪祟功法的天然克星,专克不正。 当下便按照传授的剑诀,用万古剑施展了出来。一试之下,这一剑之威,着实骇人。 虽不知使出了几成,但第一次便能成功,足见洪浩赤子之心。 四人却是第一次听说这招剑法,虽不知为何会是仙人所授,但想来也只有仙人剑法能才能一招便让他们重伤,不然就说不通了。毕竟交战中发现洪浩并未压境,就是实实在在的元婴初期。 洪浩冷冷道:“若是我不知道你等邪法练功,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却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说罢,一扬手,水月剑化出四柄光剑,如对火烧云一般,直取四人丹田。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四人面前,正是宗主花无忧。他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四柄光剑挡住,光剑犹如撞墙一般,发出叮当声响,跌落在地,消失不见。 原来宗主花无忧早就出来,却在暗处一直未曾现身,观察这场打斗。狗日的,甚是能沉住气。 花无忧淡淡地说道:“小子,你的实力确实让人惊讶,但今日,凭你还是无法撼动我扶摇宗。” 洪浩见他身手,不用问便知他是宗主,恨恨道:“你把我姑姑怎样了?她有个长短,你我今日不死不休。” 花无忧笑道:“那美人是你姑姑?我还当是姘头。难怪如此拼命。小子,我看你身手,起了惜才之意,你若归顺于我,替了火烧云的长老位置,我便将你姑姑还你,如何?” 洪浩冷冷道:“此刻放我姑姑,我们便离去,这已经是我最后底线,你若敢动我姑姑一根汗毛,我洪浩发誓,必将你扶摇宗上下屠戮干净!” 他已经起了摔碎玉牌,召唤暮云的念头。 虽然已感知花无忧比他厉害,但也仅仅是比他厉害。和暮云比起来,中间差了百八十个花无忧。 花无忧大笑道:“小子,你这狂妄的性子我倒是欣赏,不过,你知不知道,狂妄还是要靠实力支撑的?” 说罢一扬手,一股无形力量如巨浪扑向洪浩,洪浩急忙抵挡,却“砰”的一声,飞出数十丈方才重重摔倒地下,胸前渗出鲜血,却是一朵桃花模样。 这花无忧果然厉害,看来同境和跨境,的确天壤之别。 花无忧笑道:“小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也没耐烦跟你久扯,再不答应,你即刻就死!我还要回去享用你姑姑这元婴鼎炉。” 这话一出,大大激怒洪浩,洪浩立刻便要召唤暮云来灭了扶摇宗,杀他个干干净净。 一摸玉牌,却先摸到一物,杀神遗蜕! 洪浩心念转动,收回玉牌,却把杀神遗蜕往胸口一贴,遗蜕遇血即化,和洪浩皮肤融为一体。 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 洪浩缓缓起身,双目血红,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般的声音从洪浩喉咙蹦出:“你——说——什——么?” 第76章 桃花 洪浩体内的杀神遗蜕与他的血液融合,一股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气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释放出令人胆寒的咆哮。 这股杀气之威,连天地都为之变色,在这夤夜时分,大山内方圆数十里的鸟兽虫蚁,皆被杀气惊醒,纷纷逃窜。 广场上的所有人,无论是扶摇宗的弟子还是长老,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们的汗毛根根竖立,如有无数冰冷的针尖在皮肤上轻轻划过,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齿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长老风无忌等人更是面色大变,他们感受到了这股杀气中蕴含的无尽凶戾和暴虐,仿佛洪浩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远古战场的杀神,拥有着毁灭一切的杀力。 花无忧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洪浩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气。但他毕竟是宗主,修为高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冷声道:“小子,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洪浩缓缓望向花无忧,他双目血红,整个人不断向外释放浓郁杀气,犹如披上了一件无形的战袍。 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说过,敢动我姑姑一根汗毛,我必将你扶摇宗上下屠戮干净。” 先前说这话,显得有些狂妄,可仅仅短短片刻,洪浩再说出这话,却让人不由得不信。遗蜕之威,实在恐怖。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向四周扩散,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呼吸困难。 花无忧不再多言,收起轻视之心,一挥衣袖,凭空出现一大片桃花,纷纷朝着洪浩而去。 不得不说,花无忧的修行方式虽然令人不齿,但这出招却是极有美感,优雅从容,犹如十里桃花的画卷。 洪浩不闪不避,平胸挥出一剑,一道剑光带着滔天杀气直扑花无忧,剑光过处,桃花被那杀气直接撕扯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无忧赶紧闪避,但那剑光所带杀气远超肉眼可见,花无忧堪堪躲过,华丽锦服被撕开一大道口子。 心下一惊,这杀气太过凌厉霸道,连自己化神之躯都不敢硬接。 他却不知,洪浩与他若是同境,他此刻早就被撕成碎片。这杀神遗蜕,本是远古战场,混战的遗物,便是真正的仙人也斩得。 未等他调整身形,洪浩第二剑又挥出,这一剑,却又比上一剑杀气更加浓郁,花无忧狼狈躲闪,这一次不止衣衫,身上也被杀气划拉出一道大大的口子。 没有天理,化神境的人物,被一个元婴初期的小子追着砍杀。 他却不想,那些被他当做炉鼎工具的女子,又去何处寻天理? 花无忧终于爆发,拼了这皮囊不要,也要让你小子知道什么是化神境! 打定主意,面对洪浩挥出的剑光,当下不再闪避,突然元神出窍,与身体等高的金身法相十指如勾,直掏洪浩心脏位置。 这一切极其突然,洪浩全无防备,眼见花无忧就要得手。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出现了。 就在花无忧已经笃定必将洪浩心脏掏出来的那一瞬间,洪浩体内窜出一个血色光团,直接冲向了花无忧的金身法相。 这一切都是在刹那间发生,花无忧金身法相完全没有防备,被这血色光团直接对穿了一个西瓜般大小的洞。 花无忧的元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元神开始颤抖,光芒迅速黯淡,最后虚化不见。 原来却是洪浩的元婴自行出窍,这血色元婴的力量太过霸道,它直接摧毁了花无忧的元神,令其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花无忧的肉身,已被强大的杀气撕扯为无数碎片,堆在地上成为一堆肉泥。 这结果,花无忧没有想到,洪浩自己也没想到。 整个扶摇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引起洪浩的注意。 洪浩望向众人,众人全部垂头,没有一人敢与他四目相对。 “你们宗主房间在何处?” 众人齐刷刷指向宗主房间,仍是鸦雀无声。 洪浩向着房间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站着不动,继续问道:“今日是哪些人随你们宗主下山接我姑姑的?有谁知道那黑袍老人是谁?” 长老云霓裳道:“是我跟随宗主下山……接了一女……接了公子姑姑上山。” 此刻人人皆惧怕洪浩,她情知就算自己不说,也会被人供出,还不如自己大方承认。 洪浩点头道:“你可知那黑袍老人,是不是抱着一个小女孩?” 云霓裳答道:“黑袍老人自称幽冥老祖,与我家宗主交好,时常走动。今日下山接公子姑姑之时,是有看见老祖抱着一个小孩子。” 洪浩又问:“可知那老人住在何处?” “就在我宗门北边,离此两百里的幽冥洞。” 洪浩问清楚了情况,缓缓道:“我本不是嗜杀之人,但你等全是修炼邪法之徒,却留不得。” 说罢杀意骤起。 四名长老此时都已重伤,无力反抗,那泱泱一片宗门弟子,更无后起之秀可以与洪浩一战,此刻全部犹如待屠羔羊,洪浩便是那屠夫。 洪浩被阿发教育之后,已经对杀伐果断有了心得体会,深知一念之仁常常遗祸无穷,今日放过,却不知以后这帮人会祸害多少无辜男女。 洪浩手中万古已经光芒大盛,杀气浓郁到空气扭曲。 就在他准备挥出的刹那间,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洪施主手下留情。” 随着声音,天空中金光大放,把偌大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佛光普照之下,整个广场的杀气被驱散了不少。 在场的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僧一尼从天而降,他们周身环绕着佛法金光,犹如天降的菩萨,庄严无比。 洪浩一见,原是故人——知妙和尚和妙知尼姑,那对僧侣夫妻。 洪浩收了杀气,疑惑道:“二位大师,怎会在此?是碰巧路过还是专程而来?” 这来的时间也太巧了,不由得洪浩不起疑心。 知妙和尚笑道:“洪施主是不是疑我夫妻二人,早就到了,却不现身相帮?只等你艰难取胜了,才跳出来做好人?” 妙知尼姑笑道:“活天冤枉,我俩紧赶慢赶,刚刚到此,却不是作壁上观。” 二人一人一句,倒把洪浩说的不好意思。 洪浩连连道:“不是不是,只是心中疑惑,为何二位会来此地?” 妙知笑道:“我给夭夭小姑娘的观音雕像,似乎已经不在夭夭身边,心中担忧,便寻了过来。” 洪浩心中一暖:“原来二位却是担心夭夭,在下感激,谢过二位。” 说罢掏出雕像,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知妙和尚道:“洪施主,当务之急先把你姑姑救出来再说。此间我们先看着。” 洪浩点头,本也担心姑姑安危,当下直奔宗主房间而去。 进到房间大厅,洪浩便叫:“姑姑,你在何处?我来救你了。” 并无回应。 洪浩心下一紧,赶紧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 花无忧的住所,却是雅致,处处插满桃花,春意盎然。 等洪浩进到卧室,却大大的吃了一惊,室内墙壁,画满了各种男女交合图画。 直把洪浩看得面红耳赤,直骂淫贼。 骂归骂,还是摁不住好奇之心,不由自主的望去。 这些图画中的男女,俱是真人大小,描绘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每幅图画旁边还有文字,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 看着看着,那些画似有魔力一般,犹如活人。 洪浩赶紧闭目,运气调息,平复气血激荡。 此刻却听到一声娇吟传来,洪浩赶紧循声找去,在纱帐床内,看见一女子。 心中一惊,连忙冲向床边,撩开纱帐一看,正是姑姑! 只见苏巧面带红晕,媚眼如丝,呼吸急促,显然是被药物药物控制。 原来苏巧是被花无忧喂服了他精心炮制的媚药,此刻应是药效发作。 这媚药不但让人绵软无力,施展不出丝毫功法,还极度迷人心智,勾出最原始的欲火。 也不知用这药物残害了多少女子。虽然以后不会再有受害之人,但眼下苏巧却是难办啊。 洪浩走到近前,凑到苏巧耳边,刚要开口喊叫,却被苏巧一把搂住脖子,把个脑袋紧紧贴到胸前。 洪浩大惊,赶紧叫道:“姑姑,是我。姑姑,你……” 两座大山压得洪浩喘不过气来。 洪浩猛然发力挣脱,猛喝一声:“姑姑,我是洪浩!” 好像听见了这一声,苏巧迷茫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清明,艰难道:“你快走……莫要为姑姑……污了清白。” 苏巧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却是洪浩的清白,可见对这侄儿,极是爱护。 洪浩急如热锅蚂蚁,却又无可奈何。也不知这媚药有没有解药?就算有,花无忧已经被自己砍成肉泥,也无法得到了。 现在最担心的,是姑姑会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危? “阿弥陀佛,洪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却是妙知尼姑见洪浩久久未出,匆忙赶来,一见这情形,便知怎么回事。 洪浩焦急道:“感谢大师,救救我姑姑!” 妙知笑道:“我怎么救?我是叫你救。” 洪浩愣住,“但能救我姑姑,怎么都可以,求大师点化。” 妙知又笑:“若是你可以,若是她可以,若是你们可以,若是怎么都可以,又何必求我?” 她这如讲佛家偈语,洪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说话间苏巧的娇吟之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眼见是药力达到顶峰,若在放任不管,真不知后果如何。 妙知不再玩笑,道:“媚药之力,只有至阳之物能解。” 洪浩猛然醒悟,赶紧发力,把已经开始愈合的胸前桃花伤口,重新迸开,鲜血渗出。洪浩用食指一抹,递到苏巧嘴边。 他的血液是朱雀灌注过,已经发挥好几次作用,但还能解媚药,却是没想到。 苏巧张口便吮,逐渐清醒,等她意识恢复,发现自己正在吮吸侄儿手指,一时间大为尴尬,已经退去的红晕又慢慢浮现。 洪浩见她清醒,极为开心,道:“姑姑,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这话语中情感真挚,苏巧甚是感动。 苏巧道:“我先前听见你叫阵,知道你来了,心里也是担心……那人功法修为极深,我害怕你斗不过,白白为我丢了性命……他出去之时,便强行给我喂了药……说收拾完你不需多少时间……没料到你竟胜过他了,又救姑姑一次……姑姑也不知要欠你多少条命。” 洪浩感动道:“我知姑姑是为了夭夭,才身陷险境,这般情义,说什么欠不欠的,我们原是一家人。” 苏巧道:“夭夭怎么样了?” 洪浩道:“我们是分两头寻,我来找姑姑,阿发前辈去找夭夭,现在结果还未知,不过我已知道那幽冥老祖住地所在,我们一会赶过去便知。不用担心,阿发前辈功法修为高我许多,想来此刻应该已经得手。” 苏巧这才注意到妙知尼姑,赶紧道:“多谢大师相助。” 妙知笑道:“不谢,我们赶来,你这侄儿已经大获全胜,甚是威风,再晚一步,你侄儿便要把这地方变作阿鼻地狱。” 苏巧惊喜道:“一人便打赢了他们整个宗门?贤侄现在如此厉害?姑姑真是为你高兴。” 洪浩挠挠头:“是借了我们洞汀城遇到的胡喜和云肃两位前辈的光。” 苏巧点头道:“是了,先前我还未完全丧失心智,在这里也感受到那日一样的杀气。” 妙知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我们先出去,看看如何处置这众多弟子吧。” 苏巧恨恨道:“这等地方,没个好人,倒是杀个干净才好。” 妙知赶紧道:“罪过,罪过,苏施主息怒,不为自己,总要为夭夭小姑娘积点福缘。” 三人便一起回到广场。 一到广场,洪浩和苏巧便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第77章 皈依 只见广场上,扶摇宗上下所有帮众皆盘膝端坐,横平竖直,排列甚是整齐。 这男男女女所有人均面向知妙和尚,双目紧闭,双手合十。 妙知和尚却是悬空端坐莲台,此刻闭目低吟,浑身散发庄严佛光,居高临下,把这一千来人全部笼罩 最绝的是,知妙和尚不知用了什么佛法,这短短时间,一千来人都已经去除三千烦恼丝。佛光普照之下,一千来颗光头铮明瓦亮,明晃晃一片,煞是壮观。 洪浩一时间哭笑不得,望向妙知。 妙知笑道:“刚刚施主进去,我夫妻二人,问这一干人等,是愿意皈依我佛,还是愿意和洪施主做个了断……这些人竟然全数都愿皈依我佛……善哉善哉,洪施主,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刚刚洪浩杀气显露,正要屠戮殆尽之时,这帮众之中,胆小之人,已然失禁。眼见僧侣夫妻给了一条活路,莫说皈依佛门,就是变作牛马,也是愿意。蝼蚁尚且偷生啊,脑子进水才不愿意。 洪浩心知,知妙妙知夫妻二人是想救下这一千帮众。自己受过二人恩惠,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望向苏巧。 苏巧本是极聪明懂事之人,一见洪浩望向自己,知道洪浩征求自己心意。她这番经历虽然凶险,差点受辱,但毕竟还是平安脱险,说要杀个干干净净,也是气头之话。 当下暗忖:“夭夭受过二人恩惠,头上小角才隐藏不显,刚刚又点破侄儿救我一次,说来也是天大的恩情,我若不借坡下驴,倒显得得理不饶人。侄儿与他们今后如何相处?” 旋即说道:“贤侄,两位大师慈悲为怀,也是不愿看你杀孽深重,这许多人,即便有些罪过,或也是罪不至死,一并杀之,痛快是痛快,总是业障难消。姑姑没事,就让两位大师教他们改恶从善吧。”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给足了知妙妙知夫妻僧面佛面。 洪浩本就是因为姑姑才起的杀心,既然姑姑如此说话,那便罢了。 只是苦了姑姑这般委屈。 “阿弥陀佛,苏施主这等慈悲心肠,广种福田,此后必定福源绵长,苦厄尽消。” 洪浩道:“那二位大师在此慢慢教化这些狗日的,我和姑姑去找阿发前辈,看看那边情况如何。” 妙知点头:“阿弥陀佛,我们看此处原本不错,不过是被那宗主一人弄得乌烟瘴气。我夫妻二人在此花些力气,把这地方变作禅林寺院,也是功德。” 洪浩暗忖:“这许多男女,不知要不要分和尚庙和尼姑庵?你二人做了出家又入世的榜样,这些人该不会有样学样,一般的和尚配尼姑,小葱拌豆腐?” 不过也就心头想想,这二位妙人,原不可以常理揣度,佛法精深总是不假的。 说罢洪浩拉着姑姑,见知妙和尚仍在半空佛光普照,也不打扰,与妙知拱手告别,飞剑而去。 待到洪浩姑侄二人走远,妙知尼姑抬头望天,眼眸中,映出了广场上空的星河。 她的声音,如同夜风中飘荡的梵音,低沉悠扬:“阿弥陀佛,洪施主杀神遗蜕上身,如今已水乳交融,除非身死,不可剥离。若不能善加应用,这等恐怖杀力,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造就多少尸山血海。这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若无明灯指引,必将成为吞噬光明的暗流,难保其不走向极端。” “今日侥幸,堪堪阻止了洪施主的挥剑,须知这一剑挥下,便是一千来条性命,那业障瞬间便垒得山高,消业犹如针挑土,造业好比水冲沙……那以后,我等也不是总能及时赶到,说不得哪一天,洪施主一念成魔,便从朋友变作了对头。” “罢了,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夫妻二人,总要尽力为洪施主善后,化解其遗蜕带来的杀孽。但愿他能领悟到真正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守护。若他不能,我等亦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以保护众生免受其遗蜕之力的荼毒。” 只是,姑侄二人早就远去,听不到妙知的这一番苦口婆心。 洪浩领着姑姑,并未直接前往幽冥洞,他和阿发有约定,还是要先去之前约定的岔路口看看。万一阿发前辈已经救出夭夭,他去幽冥洞倒是空跑一趟。 到了岔路,并未见阿发瑶光,洪浩暗忖:“阿发前辈功法修为,远胜于我,那幽冥老祖难道这般厉害?” 随即问向苏巧:“姑姑,那黑袍老人去客栈控制你和夭夭之时,使出的功法修为,你觉得如何?” 苏巧道:“那老人极其阴鹜,施展功法也是诡异阴狠的路数……被他威压控制,极其恶心难受。比方来说,不是大山压顶,犹如臭泥沼泽。” 洪浩点头,“那扶摇宗宗主也是邪路子,看来却是臭味相投。不过胡喜前辈那招思无邪,我施展一次,对付此类功法,确有奇效。” 二人说罢,正欲前往幽冥洞,却见阿发远远呼喊:“小兄弟,原地等候,我们也已完事。” 说话间已经从天而降,后边却是瑶光抱着夭夭。夭夭见到二人,便挣脱瑶光,扑向了苏巧。 洪浩见到夭夭,知道阿发已经搞定幽冥老祖。喜道:“前辈一路顺利否?” 阿发笑道:“却比想象中更为顺利。”说罢一指瑶光,“我等都小瞧了她。” 洪浩讶然:“瑶光姑娘怎么?” 阿发道:“说来话长,我们在此分路后,我一路探寻着夭夭的气息寻找,后来气息越来越浓,我知道应该是附近不远了。” “一番探查,在半山找到一个洞穴,夭夭的气息已经非常明显,我断定此处必是那黑袍老怪的老窝。” “刚到洞口,就听到夭夭哭声,我担心夭夭安危,立刻冲进去,看见那老怪把夭夭泡在一个木桶,像是要做什么古怪的法事。” “我立刻发动功法,向他袭去,这老怪确实不弱,跟我打了十几回合,我才打出他的的元神,原来不是人,是一条十几丈长的黑蟒。” “这黑蟒吐的黑雾,腥臭无比,还有腐蚀之力……我也不得不小心应付……不过就在此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阿发又望向瑶光:“瑶光姑娘的修为,原是比你我都高。” 瑶光颇有些害羞道:“我也不知,我也没打过架……不过是看那黑蟒看着丑陋恶心……想着弄好看一些。” 洪浩不解其意,望向阿发。 阿发接着道:“我当时也不知,瑶光姑娘竟然已是化神……我和黑蟒打斗正酣,她突然元神出窍,竟是一个仙子,手里拿一根棍子……” “然后最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那仙子径直走上前去,黑蟒吐出的黑雾,到她跟前就化开,根本不能伤她分毫。她一棍子打向黑蟒,那黑蟒就短一截,细一圈,再一棍子打上去,那黑蟒又短一截,又细一圈……” 说到此处,阿发神秘对洪浩道:“你可知最后如何?” 洪浩自然是不知,连连摇头。 阿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洪浩道:“看看。” 洪浩凑过去一看,盒子内只有一条黑黑细细的蚯蚓在游动。蚯蚓袖珍玲珑,煞是可爱。 惊讶道:“难道……这便是那黑蟒?” 阿发得意点头:“是不是很可爱?瑶光姑娘说了,无论什么东西,弄小了就会变得可爱。我虽然不十分赞同,但九分赞同还是有的……”说罢又对着苏巧道:“剩下一分,有些东西,还是大的可爱,苏巧妹子,你说是也不是?” 苏巧知道阿发又在说玩笑话逗她,也不气恼,笑道:“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好。” 阿发点头正经道:“也是,省料。” 洪浩想起苏巧与瑶光还不认识,便给双方互相介绍,又把在必赢山庄赌局之事给苏巧讲了一次。 苏巧笑道:“今后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妹子一路同行,还一身好修为,真是开心。瑶光妹子,以后还请多多照顾,说来我这个老婆子却是最弱的一个,惭愧得紧。” 苏巧本是想谦虚一番,却不料阿发笑道:“你叫瑶光妹子?说来我都得叫她太祖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你道她一身修为怎么来的?她有一个神仙老子,教她修行没有一千年也有九百年了,她不过是一直在山庄没有出来,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而已。” 洪浩道:“若以实际年龄来称呼,那我和夭夭却连当孙子都不够格……路上称呼起来也引人奇怪,总还是以看起来的年龄称呼吧。我还是叫瑶光姑娘叫妹子。姑姑你叫瑶光妹子还是称作侄女,不然你也叫妹子,乱了辈分。” 瑶光道:“嘻嘻,我就是小孩子啊,我爹爹说我永远都是十八岁。洪浩哥哥,苏巧姑姑,夭夭妹妹。” 洪浩想起儒衫男子,心下黯然。也不知以后要不要对瑶光说出实情。 阿发道:“折腾大半夜,我们还是先回镇上再做计较吧。” 众人点头称是,便往客栈返回。 路上阿发又说了这黑蟒原是得了一些机缘,修成人形,专一靠吞噬其他精怪灵力增长修为,平时倒也不祸害人类。那日路过小镇,被夭夭气息吸引,发现夭夭灵气充足,当下大喜,便要弄回幽冥洞吸食夭夭灵气。又顺便把苏巧送给扶摇宗花无忧做人情。他们当了数百年邻居,那花无忧有时捉到一些山精水怪也是送给他做人情。 只可惜这一次,惹到洪浩他们,却是倒霉。一条千年巨蟒,落个蚯蚓下场。 洪浩看着身边的瑶光,心中不禁感慨,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他笑着问道:“瑶光妹子,你那一棍子下去,黑蟒便短了一截,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宝?” 瑶光眨了眨眼,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长的棍子,棍身泛着淡淡的荧光,显得格外精致。 她笑着说:“这是我爹爹给我的,他说这叫‘灵犀棍’,可以随心所欲变化大小。” 洪浩惊讶道:“还可以变大?我先前以为只是专一变小。” 瑶光点头:“大小都可以,只不过我总觉得什么东西都是小巧才可爱,所以平时用它,也都是变小。” 阿发听到,叹口气,喃喃自语道:“那是姑娘你还小……” 洪浩又把自己在扶摇宗的经历给阿发和瑶光讲了一遍,不过省去了在花无忧卧室看见的那一段。 他知道以阿发前辈的性子,知道了肯定要去花无忧的卧室墙壁观摩一番,认真学习。 阿发前辈的性子,嬉笑怒骂,游戏人间,原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所以敢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找黄柳要银子去帮扶救济“富贵人家”的女子。 阿发听罢,笑道:“这僧侣夫妻倒是一对妙人,早知道先前该上山去结交一番。” 洪浩道:“他们要在山上把那宗门改做禅林,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前辈若有意,改日我带前辈去认识。” 阿发道:“说起和尚,我想起一个笑话,那谁,瑶光姑娘,你抱夭夭走远些。” 瑶光道:“为啥我要走远些?我就不能听笑话?” 阿发道:“你还小,听不懂。” 瑶光道:“哼,我偏要听。快讲,不然我把你变小。” 阿发赶紧道:“这个可开不得玩笑。我阿发还没发家致富,迎娶美娇娘,可不能小。” 便清清嗓子道:“从前有个和尚,自幼出家,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女人。等到快要死的时候,他的弟子围拢身旁,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还有什么未了事?和尚道:‘我这辈子没见过女人,如今快死了也不怕得罪佛祖,总还是想看看女人那话儿到底长什么样子。’众弟子便凑钱到青楼找了一个女子,带到和尚床前,等大家走后,青楼女子便宽衣解带,让和尚看了一看。和尚看了一眼,道:‘哦,原来和尼姑是一样的。’” 洪浩和苏巧听罢,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只有瑶光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是一样的。” 第78章 选择 众人谈笑间回到了客栈,此刻东方既白,这凶险却又有趣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洪浩悄悄问向阿发:“前辈,这一路……瑶光妹子,没有踩狗屎吧?” 阿发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狗屎没踩,就是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而已。” 洪浩道:“还好,总是无性命之危。” 阿发突然严肃道:“若总是这些生活中的小小倒霉,她爹爹决计不会这千八百年不让她出来,我猜想伤她性命的劫数,必不是如此简单。她功法修为如此之高,一般人间事,不足挂齿。” 洪浩点头称是,道:“那就得过且过,来了再说。” 阿发道:“这回我却耽误你游历许多天,又让你挑了千钧重担,还得了这许多混元果,总是我欠你人情。” 洪浩道:“都是缘分,阿发前辈这般说话就显生见外了。” 阿发笑嘻嘻道:“极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你再给我二百两银子,总等我发达了一并报答。” 洪浩哭笑不得,只得掏出几大锭银子给他。倒不是洪浩舍不得银钱,而是知道这阿发前辈多半又是要去吃喝嫖赌了。 果然,阿发接过银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收拾整顿好,自己想走就走,不必寻我告别了。等我发达了,自会去找你。” 说罢一溜烟不见。不知跑哪里去逍遥快活了。 洪浩知他性子,不以为意,想着此处已经事了,也该出发,去往大海。 瑶光没见过大海,洪浩也没见过大海啊。 等苏巧她们收拾出来,不见了阿发,洪浩简单说了,大家感叹一阵,便继续上路了。 …… 昆仑山。 昆仑之巅,云雾缭绕,仙气弥漫。 瑶池水平如镜,倒映出一座宏伟华丽宫殿。 一位状如私塾先生模样之人,恭敬立于宫门。 一个温婉但庄严的声音传来:“听说,那雀儿已经真身现世?” 先生模样男子恭敬回道:“为救现主,现世一次,吓唬了几个老和尚。没有闹出大动静。” “现主是何人?能拉则拉,不能……早些切断。” “属下明白。” …… 洪浩现在感觉压力颇大,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所在。 一个年轻男子,领着一个美妇,一个美少女,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换做是谁都要多看两眼。 他又不是锦衣华服的富贵公子扮相,怪不得别人疑他。 一路行来,这日终于又到一座大城。 每到热闹繁华之处,总要找一座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吃一顿当地最有名的地方招牌菜。 不料刚一进城,还没走几步,夭夭便看见卖冰糖葫芦,立刻就挣脱苏巧牵手,跑上前去。 洪浩笑道:“本来那日从必赢山庄回来,我就给夭夭买了冰糖葫芦,你们却出事了,今日正好补上。” 卖糖葫芦的大叔眼见夭夭跑过来,望向于他,知道洪浩他们随后会付钱,便取了一串红彤彤的,递给夭夭。 夭夭正待伸手去接,突然斜里窜出一只大狗,张开大口,就要咬夭夭的颈脖。 洪浩苏巧一见大惊,来不及上前,立刻转动心念,一柄光剑和一个火球从天直降,射向那恶犬。 光剑和火球几乎同时击中了那只恶犬。光剑锋利无比,一剑便将恶犬的头颅斩落,而火球则在恶犬的尸体上燃烧,瞬间将其化为灰烬。 三名身着统一服饰的白衣女子,匆匆赶到,眼见大狗瞬间惨死,只剩一个狗头。 一名女子哇地一声便哭出声来,另外两名俏脸涨红,显然极是愤怒。 其中一名厉声喝到:“是谁大胆,敢残害我灵剑山护山灵犬?” 说罢已经握剑在手,杀气腾腾。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直到女子这一声怒喝,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变得混乱起来,人们纷纷退避,议论声此起彼伏。 此刻洪浩一行已经赶上,先一把拉过吓傻的夭夭,交给苏巧。 这才平静说道:“是我杀的。这恶犬想要攻击我家小妹妹,事出紧急,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那哭泣女子道:“你胡说,我们默默是灵犬,从不攻击人类,只会咬妖怪……这小女孩定有蹊跷。” 洪浩大惊,没想到这狗竟然能辨别妖人气息。要知道妙知大师送的那木刻观音,含有佛门法力,能极大消除夭夭身上气息,寻常低阶修士也不能分辨。 随即冷冷道:“我家小妹妹不是妖怪,你这畜生怕是害了恐水症,胡乱咬人。就算是妖怪,也有好坏之分,这畜生不识好歹,留着是个祸害,我帮你们解决了,以免后患。” 三女子听得勃然大怒,愤愤道:“杀了我们灵犬,还讨巧卖乖,你这是找死。” 洪浩笑道:“怎么找死?你们杀了我么?” 三女子听了一愣,虽然气愤难当,但如此就杀人,似乎有违宗门门规。她们倒也不是仗势欺人,滥杀无辜之辈。 说来灵剑山秉持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并不是离火宗龙泉宗那种仗着官家势力横行霸道的二流宗门。那叫默默的灵犬只能分辨人妖,又不会分辨善恶,闻到夭夭身上妖人气息,发动攻击,也是情理之中。 哭泣那名女子道:“我家默默断然不会出错,你们跟我们回山,让我家师尊看这小女孩。若是我们错了,我等给你赔礼道歉,若是妖怪,你总要给个交代。”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倒让洪浩一下子犯难。 她们若不讲理,那还好办,无非打一场,便可潇洒离去。 但是现在人家讲理,洪浩若不管不顾,倒显得心虚,落了下乘。 回头一望苏巧瑶光,二人皆是一副唯他是从的模样,反正他讲理便讲理,他不讲理那就开打。 说来眼下这三位女子也没得打,都是一招的事。 洪浩暗忖:“这事我原本占理,但一走了之反而不能理直气壮,跟她们上山也没啥好怕的。若她们师尊讲道理,并不是见夭夭就打杀,我也讲道理,若要打斗,我等也是不惧。” 当下便道:“好,说来这也是一场误会,我随你们上山也无妨,前面带路。” 三女子听他这么说,先前啼哭那名女子,拾起狗头,抱在怀里,又忍不住落泪,一边抽泣一边前面带路,另外两名女子走最后,把洪浩一行押在中间,怕半路跑了。 随着三名女子的引领,洪浩一行人穿过了灵剑山的层层云雾,终于来到了山顶的宗门重地。这里的灵气比山下更加浓郁,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清新脱俗之感。宗门的建筑古朴而庄严,透露出一股历经沧桑的沉稳。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山顶的一座大殿前。大殿正门大开,里面传来阵阵剑气激荡的声音,给人一种凌厉而威严的感觉。三女子将洪浩一行领到殿内,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如炬,面容冷峻。 中年男子见三女子带着洪浩等人进来,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先前那名女子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中年男子听后点了点头道:“你们先下去。” 等三女子退下,中年男子道:“诸位,这小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不妨细细说来听听。” 原来这中年男子早就看破夭夭,但却是个沉稳之人,并不当着三名弟子点破,给洪浩留足面子。 洪浩见中年男子如此说话,并不是咄咄逼人,也是心生敬佩,当下便把之前为了探查水源,在山谷中的经历说了一遍。 中年男子听完,也是长叹一声:“人也好,妖也罢,总是百姓最苦。小友慈悲令我感佩。放心,我灵剑山非是不问青红皂白,不辨是非的糊涂之地。” 洪浩听他这么讲,反而愈发不好意思,道:“误杀灵犬,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不知……如何弥补。” 中年男子笑道:“不妨,我灵剑山只斩杀祸害人间的妖怪,那默默分不清,是它命中当有此劫。不过,我还是想请这位诸位随我去见一下掌门师兄,让他老人家亲自判断一下。” 说罢,他转身向大殿深处走去,洪浩和苏巧瑶光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大殿深处的一座密室前。中年男子推开门,让洪浩等人进去。 密室中光线明亮,布置得简洁而大气。密室中央坐着一名老者,他面容慈祥,须发皆白,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中年男子上前行礼道:“掌门师兄,我已将他们带来了。” 老者点点头,先望向夭夭,然后笑道:“蛮荒妖力和佛门法力同时存在,长此以往,小姑娘就废了。哎,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洪浩大惊:“请前辈明示,此话怎讲?” 老者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小姑娘天生妖力,根骨奇佳,若是按蛮荒那边的修炼方法,是千百年一遇的好苗子,修到飞升也大有可能……不过现在被佛法压制,妖力并不能自由舒展……妖力狂野,佛力祥和,压制日久,妖力就慢慢消退,小姑娘就沦为普通常人。” 见洪浩还是不甚明白,继续道:“此刻小姑娘体内妖力犹如一颗种子,才刚刚发芽,就被巨石压住,无法自由生长,天长日久,这棵本来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就在巨石下悄无声息了。” “不过,到底是做普通人好,还是修炼飞升好,这个原本是要小姑娘自己拿主意的。” 洪浩道:“当初遇到妙知大师,给她化解了头上两角,原本以为只是方便行走,却不想还有这一层。” 老者闻言,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妙知大师乃是佛门高僧,她此举虽是出于善意,却也无意中改变了小姑娘的命运。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是福是祸,皆在一念之间。” 洪浩沉思片刻,随后问道:“前辈,若要让夭夭恢复妖力,可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眼下还有时间,三年之内,都还不晚。” 洪浩坚定说道:“我不能擅自替夭夭做主,此事一定要解决。” 老者一笑:“小友是怕沾染小姑娘因果?” 洪浩摇头:“因果倒不怕,我视夭夭为家人,只是觉得,不能按我觉得怎样好便怎样安排她,她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中年男子此刻插话:“小友也不必过于执着,按你所说,如果小姑娘一直在山谷里面,也不会什么修炼方法,也是平凡了此一生。” 洪浩苦笑道:“不知道自然如此,知道了就难心安了。” 老者点头称赞:“小友赤子之心,难得,如此人品,我对小友的这一身杀气,也放心了许多。” 洪浩大惊:“前辈如何得知?” “哈哈哈,小友一身杀气,在山下老夫便感觉到了。这般浓郁凛冽的杀气,怎么掩盖得住。” 洪浩惊道:“我还不自知。原以为只有使用功法之时方会显露。” 老者抚须而笑,眼中精光一闪,道:“杀气,乃是修真者在历经杀伐决断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气息。它无形无色,却能影响他人的情绪与判断。老夫将杀气分为三等,分别是凡杀、灵杀与天杀。” 洪浩凝神倾听,对老者的话深感好奇。 “凡杀,”老者继续说道,“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杀气,多由凡人或低阶修士在经历战斗后形成,它带有强烈的血腥与暴戾之气,容易使人心性迷失。” “灵杀,则是修为较高的修士在修炼过程中,通过心性磨练与战斗经验积累而形成的杀气。这种杀气更为内敛,却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它不带有凡杀的血腥,却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至于天杀,”老者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肃穆,“那是极为罕见的杀气,通常只有那些在生死边缘徘徊,或是在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强者才能拥有。天杀之气息,蕴含着天地之威,能令万物臣服,甚至能影响一方天地的气运。” 洪浩听后,心中震撼,问道:“前辈,那我身上的杀气属于哪一等?” 第79章 对峙 老者目光如炬,打量了洪浩一番,缓缓开口道:“小友身上的杀气,非同小可,已超越了灵杀的层次,隐隐有天杀之势。这等杀气,若非有大智慧、大慈悲之人,难以驾驭。小友能将之收敛于无形,已是极为难得。” “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杀气,小友如心性不稳,一旦失控……小友成佛成魔,总在须臾之间。希望你在出剑时,慎之,慎之。” 妙知大师没有当面明讲的,此刻灵剑山掌门讲了出来。 并非妙知大师不愿意对他讲,当时洪浩情形,刚经历姑姑受辱,还急着去救夭夭,讲也白讲。 正确的道理也要在正确的时间方能听得进去。 洪浩心中一凛,他深知这股杀气若不能妥善控制,必成心魔,日后恐有大患。他恭敬地问道:“前辈,不知可有法子,能助我驾驭这股杀气,不让它成为祸端?” 老者沉吟片刻,道:“杀气本身并非恶事,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小友若能以杀止杀,以杀护生,将杀气转化为守护之力,未尝不是一条明路。” 洪浩点头:“如此,受教了。”说罢施了一礼。 一行旋即向老者告辞,仍由中年男子送到大殿门前。 那三名女子还巴巴等着师尊替他们做主,一看中年男子客客气气送出来,那不消说,夭夭不是妖人,当下三人便惆怅起来。 中年男子对三名弟子道:“掌门师兄已经明示,这小女孩不是妖人,你们需赔礼道歉。” 洪浩倒难为情,赶紧抱歉道:“原是一场误会,我等失手杀死灵犬,也有不是,两清,两清。” 说罢也不等那几名女子说话,几人一溜烟便下山了。 瑶光道:“洪浩哥哥,为何不让那三人道歉?” “瑶光妹子,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我们与灵剑山的误会,本就源于一场偶然,若非那只灵犬突然攻击夭夭,我们原不知夭夭竟是修仙苗子。再则他们掌门前辈对我一番点拨,说来是我们受了恩惠,再纠缠于道歉之事,反而显得我们小气。你一直不曾出门走动,如今也要慢慢学会些人情世故。” 苏巧笑道:“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贤侄你这一路走来,比起刚出发时,也是判若两人。” 洪浩点头:“难怪师父要赶我出来历练,这一路许多事情,的确是在家里等不来的。不过,出来许久,很是想念师父他们。” 苏巧道:“过了荆国地界,进入芜国,也就离大海不远了。见了大海,一路返程却快,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回家。” 不料这一番话,却勾起了夭夭和瑶光的情绪。 夭夭细声说道:“我也想回家,好久没见爹爹和娘亲,夭夭想他们了。” 瑶光也道:“爹爹怎么还不来跟我会合?,什么事情还没办完呀。” 洪浩心里一阵刺痛,他自己是孤儿,面对这一大一小还不知道自己已成孤儿的两个孤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路夭夭乖巧听话,加上毕竟还小,每次说想回家,总能哄骗敷衍过去。 可瑶光却不是夭夭,什么都懂的。这出来的新鲜劲一过,要回去找爹爹可如何是好? 每次想到这个,洪浩都有意不去想,拖一天算一天。 现在看来,还是应该要告诉瑶光妹子,她的爹爹已经身死道消,必赢山庄已经不复存在,她——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已经又回到热闹繁华的大街。 把心一横,洪浩对苏巧道:“姑姑,你先带夭夭去酒楼点菜,我和妹子说说话。” 这个事,洪浩原是连苏巧也没私下说过,但苏巧一听便知,贤侄必是重要事情要对瑶光讲。当下会意,轻轻点头,抱着夭夭先行离去。 洪浩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瑶光,她的眼中还带着对家的思念和对父亲的期盼。洪浩心中一痛,但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瑶光妹子,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吧。\" 洪浩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瑶光虽然感觉到洪浩的异样,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洪浩告诉她的消息有多无情。毕竟,她爹爹那么厉害,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的。 说这样的事情,对于洪浩来讲,并不比一场和化神期的修士打斗来得轻松,甚至更难。 两人来到了街边的一个茶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洪浩点了一壶茶,两人相对无言,只有茶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妹子,\" 洪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洪浩哥,有什么你就说吧,什么真相?” “妹子,你爹爹...” 洪浩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艰难地继续说道,“此时恐怕已经身死道消。山庄...也已不复存在。” 瑶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手紧紧抓住了桌角,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不,不可能的,爹爹他...他那么厉害,怎么会...” 洪浩随即把她爹爹开设赌局的初衷,以及离开时的交代原原本本给瑶光说了一遍。 瑶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想回家,我想看看爹爹...” 洪浩沉声道:“你若真想回去,我便陪你回去,我答应过你爹爹,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你……但此时回去,并无意义,你什么都看不到……还不如在此,痛痛快快哭一场。” 瑶光知道洪浩并无欺瞒,心中悲痛,听他这么说,立刻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洪浩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瑶光尽情落泪。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陪伴和时间,才能慢慢抚平瑶光心中的创伤。 茶馆内其他客人虽然诧异,但并没有人多管闲事。 瑶光的哭声渐渐低沉,最终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终于,瑶光的哭声停歇,她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神情中已经多了一丝坚定:“洪浩哥哥,我想通了,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我不能让他失望。他想我好好活着,我便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爹爹。” 洪浩点头:“你并非一无所有,我,姑姑,夭夭,都是你的亲人。回到家后,还有更多。” 瑶光点点头:“我们去找姑姑和夭夭妹妹。” 两人起身,走出了茶馆。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街道上的人们依旧忙碌,这个世界并未因瑶光的悲痛而有所改变。但对瑶光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同了,她失去了父亲,却也获得了成长。 洪浩也感觉轻松多了,原是逃避不了的问题,早些面对解决,才是正经。 回到酒楼,苏巧已经点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见两人回来,苏巧立刻注意到了瑶光红肿的眼睛,但她并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说:“来,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气氛虽然略显沉重,但也还好。 既然瑶光的事情解决了,那索性夭夭的事情也一并解决吧。 不过夭夭的事情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夭夭太小,说话原是作不得数。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妙知尼姑,解除佛法对夭夭本性的抑制。 虽然夭夭现在并不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但只有先解除佛法,才保有选择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 只是到底是先去到海边,还是现在就回去找妙知大师解除? 洪浩一时间颇为踌躇,毕竟掌门前辈说三年之内都没问题,说来也没有那么紧急。 洪浩想着夭夭的事情,突然灵光一闪——自己在扶摇宗打斗,为何两位大师这么快就找到那里?是因为那个木刻观音当时在他那里。木刻观音离开了夭夭,妙知大师便能感应到。这是不是说,她的佛法,一直在通过木刻观音在不间断的影响着夭夭? 如果把木刻观音拿走,是不是相当于阻断了夭夭的佛法抑制,夭夭的本性就会自由生长? 这样的话,说不定夭夭的角也会重新长出来。 洪浩想到此处,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干脆把木刻观音拿走,试几天就一目了然了。 洪浩心中有了决定,便对苏巧和瑶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解决夭夭的问题,我怀疑妙知大师的佛法一直在通过木刻观音影响着夭夭。” 苏巧闻言,微微一惊:“你是说,我们把木刻观音拿走,夭夭的本性就会恢复?” 洪浩点头:“我想试试,反正掌门前辈说三年之内都来得及,我们不妨先观察几天。只是不知道木刻观音和夭夭之间的距离相隔多远才不会影响。” 苏巧道:“这却好办,接下来几日,我们分开行走。今日我带夭夭就在客栈住下,你们带着雕像继续赶路。一路留下记号便可。明日我们便各自前行……如此三日后,你们在前面等我和夭夭来会合。” 洪浩觉得苏巧的提议十分妥当,这样可以测试木刻观音对夭夭的影响范围,同时也不耽误他们的行程。他点头同意:“好,就按姑姑说的办。我会在路上留下明显的标记,你们沿着标记来找我们。” 心动不如行动,用过餐后,洪浩和瑶光带着木刻观音,一路前行。夭夭虽然喜欢木刻观音,但哥哥要玩,夭夭甚是大方。 等到月明星稀,远远看见前边有些灯火,应是一个小镇。 “瑶光妹子,我们今晚就在前边小镇歇息吧。这里距离想来是够了。” “好。” 却不料一人从天而降。 “阿弥陀佛,洪施主,别来无恙?” 洪浩一看,是妙知大师,当下便明白了几分,看来那木刻观音,真的一离开夭夭远些,这妙知大师便能感知。 “妙知大师,扶摇宗改禅林事情妥了么?怎么不见知妙大师?” “阿弥陀佛,尚未弄好。那日与洪施主分别后,没多久便感知施主顺利与夭夭小姑娘会合,不知现在为何又分开?害怕你们有事,贫尼赶来看看。” “多谢关心,并无事发生。” “那却不知为何没有夭夭小姑娘同行?贫尼送给小姑娘的木刻观音,为何没有给她玩耍?” 到此刻,洪浩已有八成把握确定了。 当下说道:“我知大师原是好心,希望夭夭能如平常孩子平安成长,但在下最近偶然得知,大师的好意,却会阻止夭夭的本性……我觉得夭夭应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佛法的抑制对她来说,可能少了一种可能。” 妙知大师摇头叹息:“阿弥陀佛,施主不懂,夭夭天生妖力强大,若无佛法的引导和约束,她将来可能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洪浩坚持道:“但若她能正确引导自己的妖力,成为守护之力,不是更好吗?我相信夭夭,也相信我们能够引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 妙知大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洪施主,你这是在挑战贫尼的底线。如果夭夭真的成为了一个大妖,你可知道会给世间带来多大的灾难?” 洪浩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师,我只是想要给夭夭一个选择的机会。我觉得,不管是我还是大师,不管初衷如何,都没有权利替她做主。” 妙知大师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洪施主,你可曾想过,夭夭若成为妖,她的人生将充满多少磨难与挑战?世间对妖的偏见与恐惧,会让她寸步难行。” 洪浩沉默了,他知道妙知大师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妖在人世间的地位,确实充满了艰辛与不公。然而,他的内心依然坚持着一个信念:“大师,这些我都明白。但我相信夭夭,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路,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 妙知全身突然金光大盛,“洪施主,我夫妻二人与你,也算佛缘不浅,一直希望施主能理解我们的菩提心。亦希望施主能常驻光明里……但施主切莫忘记,我佛如来,亦作狮子吼。” 洪浩仍是恭敬道:“大师夫妻对夭夭,对在下的恩情,一直铭记在心,并未忘记。” 说罢话音突然生冷:“不过此事事关夭夭未来漫漫人生,我绝不退让。” 水月闪现,发出龙吟之声。 第80章 扬镳 洪浩和这僧侣夫妻,酒楼相识,一开始洪浩还颇为看不顺眼,出言相讥。 却不料这是一对妙人,虽不忌荤腥,不守戒律,却是怀有大慈悲心肠的佛门大师。 当时解了夭夭被识破之危,后面又解了苏巧被下药之危。 这一切,洪浩并非不感恩,不记情。只是现在,事关夭夭漫长的一生,洪浩本心,容不得他妥协退让。 本是一段善缘,一切因夭夭而起,一切又要因夭夭而了。 夭夭是妖。 谈不上谁对谁错,不过都是坚持自己内心坚持的那点东西。 此时此刻,双方都清楚,语言已经无法说服对方。 妙知全身金光不断向外扩散,当真是佛光普照,此刻双目低垂,宝相庄严。她的身影在金光中显得愈发神圣不可侵犯,犹如观音现世,让人心生敬畏。 天地之间似有梵音低唱。 洪浩水月剑已经与人等高,幽幽蓝光中,能清晰看见剑身正在不断散发寒气。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即使面对再强大的对手,他也不会放弃。 不过只有剑气,没有杀气,这算是洪浩对妙知大师最后的敬意了。 瑶光站在一旁,并没有加入,洪浩的意思。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风起云涌,也没有电闪雷鸣,一切看似都很温和。 可是平静不代表平常,须知静水深流。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佛光的照耀和剑气的凛冽交织中,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洪浩和妙知大师之间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与世隔绝,只有他们两人的威压在其中碰撞。 此刻谁若进入这个空间,立刻便会被撕为碎片。 无言的对峙,洪浩的剑气与妙知大师的佛光交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洪浩的剑中没有杀气,极大削弱了他的攻势。 妙知大师的佛光愈发强烈,她的双手缓缓抬起,金色的佛光在她掌心凝聚成一个卐字结印,直指洪浩。 佛光结印猛然加速,穿透了洪浩的剑影防御,直接击中了他的胸口。洪浩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五脏六腑仿佛被翻江倒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自始至终,洪浩没有动用杀气。不然,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想要杀了妙知,那杀气可斩魔,亦可弑佛。 这佛光结印造成的伤害,可比被那扶摇宗宗主花无忧的桃花击中厉害得多。洪浩胸前一个大大的鲜血卐字。 这是佛祖胸前的标记,庙里时常见到。这一刻,也不知谁是佛,谁是魔。 瑶光见状,惊呼一声,冲上前去扶起洪浩。洪浩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妙知大师缓缓走到洪浩面前,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惋惜:“洪施主,你的修为虽不如我,但若杀气加持,本可与我一战。但你没有使用杀气,这是为何?” 洪浩咳嗽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大师,我尊重你,也珍惜我们之间的这段善缘。我不愿意用杀气,是因为害怕。” “施主害怕什么?” “杀气的杀力巨大,我还不能随心所欲控制,害怕失手斩杀了大师。” 洪浩从来都是实话实说,这话听着狂妄,但却是事实。 妙知大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洪施主,你的心胸宽广,令人敬佩。但夭夭的未来,关系到整个世间的安危,我不能因私情而放弃。” 此时洪浩已然重伤,但强压心神,艰难吐字:“妙知大师……我实在不愿与你夫妻为敌……莫要相逼。” “洪施主,非我乘人之危,夭夭若不受佛力的感化,一旦长成大妖,悔之晚矣。”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她只是一个孩子,不是大妖。” “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这么浅显的道理,洪施主难道不知?再则,贫尼保证,夭夭小姑娘并无性命之虞,施主,莫要在冥顽不化。” 洪浩惊道:“你要作甚?” “自然是带走夭夭小姑娘,每日佛法化解妖力戾气,保她平安。” 洪浩挣扎两下,想要起身,瑶光见状,立刻扶起。 虽然伤重,但洪浩声音响亮坚决:“只要我一息尚存,大师休作这等念想。” 掷地有声。 “洪浩哥哥,你伤重,且休息,我与大师讲讲道理。” 瑶光声音甜美清脆,人畜无害。 “这位女施主吗,有何道理?” “今天洪浩哥哥告诉我……我爹爹已经不在了,我很伤心。” “施主节哀。” 瑶光摇摇头:“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哥哥说爹爹把我托付给了他……虽然我相信爹爹的眼光,但实话实说,我心里……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哥哥跟我非亲非故,他并无一定要照顾我的责任义务。” “但刚刚,哥哥为了夭夭,可以不惜与大师你翻脸拼命,我才明白爹爹为何如此放心把我交给他。夭夭和哥哥,也是非亲非故。 ” 妙知大师涵养极好,瑶光娓娓道来,她并未打断,虽然讲的这些,跟她今日之事似乎关系不大。 瑶光接着道:“爹爹说我是运气极差之人,三年五载便会有一个劫难,必须是身边有一个极好运之人才能保得周全,洪浩哥哥便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不明白,他这么好运的人,为什么三天两头便会受伤?每次还都伤得很重?”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每次受伤,都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身边的人。比如姑姑,比如夭夭,或者比如我今后也可能会让他受伤……这些他都是可以避免的,比如现在。他如果答应大师你的要求,其实也并无不妥,夭夭也不会少一根手指头。” 瑶光一脸幸福:“说起来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才是最好运的人。” “我其实想给大师讲的是——”瑶光讲到此处,抬头望天,像是在对着已不存在的爹爹说话,又像是对着深邃的天空在宣告誓言。“从此刻起,洪浩便是我的亲哥哥,他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他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他想坚持的便是我想坚持的,他想守护的便是我想守护的。不管对错,不管道理。” 说罢对着妙知嫣然一笑:“我一直待在家里,也没出来见过什么世面,原是分不清什么是非对错,其实你们之间到底谁对谁错,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反正洪浩哥哥现在不想你带走夭夭……” 瑶光声音突然冷若冰霜:“那你就别想带走夭夭!” 妙知一惊,因为瑶光话音一落,一股威压便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而来,是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强大威压。 走眼了,没想到,一个看着平常的小丫头,道理竟如此之大! 大到可以不讲道理。 妙知赶紧催动佛法,全身立刻生出一圈金光,金光中还有佛家大金刚咒符文一闪一闪,她已经把自己能做到的防御做到了极致。 可是没用。 妙知纵然精研佛法,悟性极高,可到底还是世间尼姑,没有立地成佛。 但瑶光却是实打实的仙人后裔。 妙知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金色的佛光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了一道道金色的光环,将她护在中间。佛光中,梵音阵阵,宛如千百僧侣在同时诵经,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然而,瑶光毫不在乎,她手中的灵犀棍轻轻一挥,便有一道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这波动看似柔弱,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直接穿透了妙知大师的佛光防御。 妙知大师面色微变,她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可怕,连忙变换手印,佛光中的大金刚咒符文瞬间亮起,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屏障,试图抵挡瑶光的攻击。 但瑶光的灵犀棍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每一次挥动,都让妙知大师的佛光屏障出现波动,甚至有些符文开始崩解。 一个信手拈来,一个全力以赴。 瑶光突然停手,“大师,还要带走我家夭夭小妹妹吗?” 任谁都能看出,瑶光想要妙知自己知难而退,不要再做纠缠。 妙知却也并不因为瑶光的强大而妥协,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她所坚持的,也不是为了自己。 当下并不畏惧:“这位女施主,你的修为确实高深莫测,但贫尼所行之事,非为私利,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夭夭身为妖,若不加以引导,将来可能引发灾难,贫尼不能坐视不理。” 瑶光见妙知大师如此坚持,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便轻叹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得罪了。” 这次不再留手,灵犀棍快如闪电,没等妙知反应,已被点中。 然后,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 妙知大师觉得自己似乎缩小了一圈,心中大骇,如此诡异的功法生平仅见。 瑶光几次挥舞之后,妙知大师已经和她送给夭夭的木刻观音差不多了,一个会动的三寸小尼姑。 洪浩看得分明,除了极大的震撼,还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别说,小小的就是显得可爱。 洪浩走上前去,伸出手掌,道:“妙知大师,上来吧,若不小心被踩到就麻烦了。” 妙知大师虽然变成了三寸小人,但神态依旧从容,她微微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轻盈地一跃,落在了洪浩的掌心。 瑶光则站在一旁,冷冷道:“大师,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能理解。” 妙知大师虽然身形变小,但声音依旧清晰:“女施主,你的法术确实高超,贫尼并无怨言。只是夭夭的事情,贫尼依旧不能放手。” 真的是坚如磐石啊。 洪浩也终于忍不住:“罢了,我将你送回扶摇……送回禅林,今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你若在苦苦纠缠,我们总是剑下见真章了。” 妙知在洪浩手心里盘膝打坐,不再言语。 洪浩带着瑶光,御剑飞行,向着扶摇宗山头飞去。 终于来到了扶摇宗的山头。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原本的扶摇宗已经焕然一新,变成了一片佛国净土。 所有的建筑都换上了寺庙特有的泥红色,显得庄严肃穆。金色的琉璃瓦在月光照射下微微发亮,仿佛每一片瓦都蕴含着佛光。广场大殿已经改为大雄宝殿,一尊如来佛像端坐其中。 才短短几天,就有如此清净景象,这僧侣两口子对扶摇宗的改造很是成功。 洪浩心中不禁感叹,这二位妙人,不仅佛法高深,连建筑和园林的造诣也如此非凡,能在短短时间内将扶摇宗改造得如此完美,真是令人钦佩。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淫秽邪气的宗门,而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之地,一个心灵的归宿。 洪浩站在广场前高喊:“知妙大师,出来一见。” 虽是深夜,知妙大师并未歇息,听见洪浩呼喊,立刻便来到广场。 “阿弥陀佛,洪施主,深夜造访,有何要紧事?” “大师,你要老婆不要?” “……施主此话怎讲?我妻子在何处?” 洪浩摊手,把手掌递上前去,妙知端坐掌心,身形虽小,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庄严与宁静。 知妙大惊,赶紧接过道:“这是怎么回事?” 洪浩便把妙知拦路一事给知妙和尚细细说了一遍,问道:“不知这是你夫妻二人的意思,还是妙知大师一个人的意思?” “阿弥陀佛,今日我妻子她外出并未与我说明,但我妻子一片好心,洪施主如此待她,似乎不妥。”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庙门。 洪浩感叹一声:“你夫妻二人果然一体同心,只是夭夭事情,我无法妥协退让,从今以后,总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知妙和尚道:“阿弥陀佛,即便如此,也请洪施主把我妻子变回来吧。” 洪浩想了想,道:“好,你老婆打我重伤,连并这次把她变回来,我们就两清。” 说罢给瑶光一使眼色,瑶光会意,施展功法,妙知便又恢复本来大小。 洪浩从怀中摸出木刻观音,递给妙知尼姑。 妙知双手合十,并不伸手接过去。 洪浩便又递给知妙和尚。 知妙亦是双手合十,不接雕像。 洪浩一愣,旋即像是下定决心,拿木刻观音的手一松。 “叮——”木刻观音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第81章 故乡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扶摇宗的广场上,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洪浩站在广场中央,手中木刻观音的落地声,清脆而决绝,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知妙和尚和妙知尼姑的身上。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交织,光影可以放大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但那影子一动不动,坚定无比。 \"我洪浩,行走江湖,向来只问本心,不问对错。\" 他的声音平静,却如同利剑一般,直指人心,\"佛门也好,天下也罢,若要阻我,我便一一破之。\" 知妙和尚和妙知尼姑对视一眼,他们的眼神中有着一丝惊讶,也有着一丝敬意。 他们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的心志,以他们的佛法,不可撼动。 \"洪施主,\"知妙和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的决心,我们感受到了。但佛门广大,天下更是无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洪浩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一种从容和自信:\"准备好了。从我决定守护夭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 洪浩说完,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带着瑶光,步入了夜色之中,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只留下那轮明月,静静地照耀着广场,见证着这一刻的风流云散,各奔东西。 妙知尼姑长叹一声,上前两部步,俯身拾起木刻观音。 双手合十,木刻观音合在掌中,片刻一缕金光冲天而去,消失在无尽的夜空。 再分开两手,空空如也。 知妙和尚一脸悲悯:“阿弥陀佛,老婆,洪施主除了固执一点,并无大错,真到如此地步了?” 妙知无奈道:“如今局面,非我所愿。若是只有洪施主,我们夫妻合力,总还能控制事端,你却不知她旁边那位小姑娘,不显山露水,道法修为高得骇人。我便是被她一下变为三寸。” 知妙点头:“如此说来,还不如当日在酒楼之时,便给洪施主道出实情,或者反而没了这些麻烦。” “当时情形,顺水推舟,本是皆大欢喜。” 原来所谓的偶遇,都是精心的安排。这天地下原没有那么多巧遇邂逅。 知妙和尚本是世家子弟,爱慕妙知才癫狂出家,但对妙知的来历出处却知之甚少。只知她佛门背景深厚,具体有多厚,一概不知。 说来他二人倒是妇唱夫随。 知妙道:“老婆,为何如此笃定洪施主身边夭夭小女娃会长成为大妖?这一点我却一直不甚明了。即使没了佛法化解妖力,但想要成长为大妖也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妙知摇头:“我也不知详情,但师门那边传来的推演消息,与洪施主身边夭夭一切皆合,师父师祖他们佛法高深,不会有错。” 知妙和尚道:“老婆,既然你已传递消息回你师门,剩下也不要多想了,师门自会安排。” 妙知点头,“此刻我们已管不了了,不过我隐隐有些担心,洪施主若执迷不悟……恐怕……” “阿弥陀佛,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洪浩带着瑶光,一路飞行。 瑶光道:“哥哥,我们现在是回去和姑姑,夭夭会合么?” 洪浩点头:“是,我们必须尽快和她们会合,看那两口子的意思,这事没完。” 瑶光无所畏惧:“无非就是打架,有什么关系。” “我们无所畏惧,可夭夭还小,万一出其不意,把夭夭掳走,那就难办了。” “嗯嗯,我却忘了这一层,那我们赶紧回去。” 二人一路回到苏巧夭夭停留客栈,叫醒苏巧,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苏巧也是发愣:“那如此说来,知妙妙知夫妻二人并未打算善罢甘休?” 洪浩点头道:“听他二人口气,后边应该还有倚仗,我们倒没什么,战就是了,但夭夭须妥善安置。” 苏巧沉思片刻:“贤侄,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这般情形,很是吃亏。” “主要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这一路行走,都不安生。” 洪浩道:“那总要解决此事,难不成打道回府?” 苏巧摇头:“你就算返回水月山庄也没用,夭夭气息特殊,他们一样能找来……姑姑觉得,灵剑山掌门既然能看出夭夭资质非凡,必是高人,还是再去请教一番,或有收获。” 洪浩想想,“姑姑言之有理。” 当下决定,等天一亮就上山请教。 几人也不睡觉,只守着一点灯火,怜爱望着夭夭。 夭夭全然不知,只是呼呼大睡。睡得酣畅淋漓,没心没肺。 翌日清晨,几人便带着睡眼惺忪的夭夭,一路去到灵剑山。 灵剑山守门弟子还记得几人,便领着洪浩一行到大殿门前,中年男子见几人去而复返,忙问缘由。洪浩说了来意,中年男子便又带他们到了里间,掌门老者一见几人,呵呵笑道:“小友清早登门,必有要事,说来听听。” 洪浩便把下山后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恭敬道:“请前辈指点。” 掌门老者一皱眉:“这些佛门弟子最是烦人,和尚尼姑都是出家人,偏比世俗之人还喜欢多管闲事。老是自以为是的悲天悯人,当真是吃饱了闲的。须知万事万物都有道理,顺其自然即可。” 看来掌门老者对佛家要强行感化夭夭也是不满。道家佛家本就宗旨不同。 洪浩赶紧道:“眼下该如何?求前辈指点一二。” 掌门老者略一思索道:“方法有二,一是找一个能屏蔽夭夭气息的地方,等事情解决再带夭夭出来,二是带夭夭小姑娘回她故乡,蛮荒之地……不过第一种法子也难,老夫也算走过不少地方,只是听过,也从未见过如此地方。” 洪浩自己也明白,人世间寻找一个能够完全屏蔽夭夭气息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夭夭身为妖人,其天生的气息对于某些修为高深之人来说,就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一样明显。 不过听到第二种也是一惊:“蛮荒之地?” “嗯,蛮荒之地,那里全境都是夭夭一样的妖人,犹如一滴水进入大海,再也找不出来。” 洪浩摇头:“万万不可,夭夭还小,去到蛮荒之地无亲无故,她却怎么存活?” 掌门老者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小友,我知你心中所想,老夫去过多次蛮荒之地,虽是妖族之地,却也有其独特的秩序与生存之道。夭夭身为妖族,在那里,她将不再是异类,而是能够找到自己的族群,得到族人的庇护与指导。” “前辈,蛮荒之地毕竟是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地方,夭夭年幼,我怕她在那里会遭遇不测。” “洪浩小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蛮荒之地虽有危险,却也是夭夭成长的最佳环境。在那里,她可以学习到妖族的生存技能,了解妖族的文化与传统,这对她的未来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况且,夭夭小姑娘的妖力天份,只有在蛮荒之地才能得到充分的释放和发挥,你若真是想为她好,就应该送她回去……在这人世间,就算没有佛法抑制,她的天赋也会被极大的浪费。南橘北枳的道理,小友应该懂。” 洪浩自己也清楚,夭夭的特殊身份,注定了她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平静地生活。 但这一路走来,夭夭已经是亲人,是家人,实在是不舍得啊。 掌门老者见状,继续说道:“洪施主,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蛮荒之地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那里虽然有争斗,但也有和平,有危险,也有机遇。夭夭在那里,将有机会成长为真正的妖族强者。” 洪浩终于下定决心,“前辈,我明白了。如果这真的是对夭夭最好的选择,我愿意放手。但在此之前,我必须确保她在那里的安全,我要亲自送她过去,直到看到她安顿下来。” 洪浩站起身,深深一礼:“多谢前辈的指点,我这就准备动身。” 掌门老者也站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洪浩:“这是灵剑山的信物,你带着它,去蛮荒之地找一个名叫无痕的妖人,他一定愿意收夭夭为徒,帮助夭夭走上修炼飞升之路。” 洪浩诧异道:“前辈居然还有……还有妖人朋友?” 老者不以为然:“老夫又不是见妖就砍的浑人,我年轻时去过多次蛮荒之地,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哈哈。这无痕与我不打不相识,打到后来惺惺相惜,便做了朋友。有一次我与另外一名大妖打得凶险,差一点就死在对方手里,还是无痕赶到才给我解危。如今我送一个千年难遇的妖力奇才给他当徒弟,也算是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洪浩这才明白,荒蛮之地也不是一味的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洪浩心中感慨万分,他接过玉佩,心中对蛮荒之地的恐惧和担忧渐渐被一种新的期待所取代。 这不仅是夭夭的一次冒险,可能也是他自己的一次成长。 掌门老者最后又叮嘱道:“小友,蛮荒之地虽有我旧友,但你仍需小心行事。那里的规则与中土不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总来讲化外之地,还未有完整国家,都是部落存在。” 洪浩点头:“多谢前辈,晚辈都记下了。不过前辈,上次来时,为何前辈没有说这许多?” 老者哈哈大笑:“道法自然,一切随缘,你上次没问,我难道还巴巴赶着讲给小友听?” 洪浩自己也哑然失笑。这道家和佛家,当真是差别巨大。 一个把手伸得老长,恨不得什么都管。一个话到嘴边,你不问也不说。 洪浩对着苏巧道:“姑姑,我已决定送夭夭回她故乡,去往大海的游历只能延后了。姑姑你是回离火宗还是跟我一起继续北上去往荒蛮之地?” 苏巧笑道:“贤侄这话说的,只要你不嫌姑姑拖累,总是你到哪里,姑姑到哪里。再说夭夭也是我的心头肉,能多看她一天,便多看她一天也是好的。” 洪浩点头道:“一路有你照顾夭夭,我也放心许多。” 瑶光听到此处,不乐意了,嘟着嘴道:“我也能照顾夭夭,哥哥这话倒显得我累赘一般。” 洪浩道:“你自己都是孩子,孩子照顾孩子,我怎能放心?” 瑶光一跺脚,“哼,我怎么就孩子了。” 洪浩挠挠头道:“等你哪天听懂了阿发前辈的笑话,你就不是孩子了。” 几人说话玩笑一阵,便准备给掌门老者告辞,出发前往蛮荒之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不料此刻,听到洪钟般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老僧渡厄,请洪施主出来说话。” 几人脸色一变,这佛门狗皮膏药,来得好快! 洪浩虽然厌恶,但想着这事迟早要来,早点解决反而好事。便身形一闪,即刻来到大殿门前。 一位身披红色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和尚,正站在灵剑山大殿广场之上。他的身旁,一左一右,正是知妙和妙知二人。身后是一群同样装束的僧侣,个个神色肃穆,气势庄严,显然都是佛门中的高手。 老和尚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悲天悯人的神情,双目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他正是佛门中的高僧,渡厄大师。 他的出现,显然不是偶然,而是妙知尼姑先前冲天而去的那一缕金光传递的消息。 洪浩全无畏惧:“我便是洪浩,不知老和尚有何见教?”自昨夜与知妙妙知二位断绝了香火之情,洪浩说话便没了往日客气。 他说话间,瑶光和掌门老者也已赶到。只是不见苏巧,想是在里屋抱着夭夭防止意外。 渡厄大师见洪浩现身,双手合十,缓缓说道:“洪施主,老衲渡厄,听闻施主身边有妖女夭夭,天赋异禀,却也携带妖气。佛门慈悲为怀,愿为夭夭化解妖力,引她走向正道。” 洪浩眉头一皱,他心中清楚,这渡厄大师虽然口称慈悲,实则是要将夭夭带走,用佛法化解她的妖力,改变她的命运。 当即沉声回应:“大师此言差矣,夭夭虽然身为妖人,却只是孩童,从未为恶,她的命运,不应由佛门来定。” 渡厄大师叹了口气,说道:“洪施主,你这是执迷不悟。妖力乃是祸根,若不早日化解,日后必成大患。老衲此来,也是为了夭夭好。” “日你妈,我就知道老和尚听不懂人话!” 第82章 伏魔 洪浩破口大骂,他情知不可能说服渡厄老和尚,干脆图个口舌之快。 毕竟只有顽固的师门才能教出顽固的弟子,他连妙知这样的小顽固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说服渡厄这样的老顽固。这佛门当真是茅厕里的鹅卵石——又臭又硬。 渡厄大师身后的僧侣们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但渡厄大师本人却依旧保持着平和。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洪施主,莫呈口舌之利,你若再执迷不悟,老衲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伏魔降妖手段了。” 洪浩继续骂道:“你们这些狗日的秃驴,原本是见不得别人好的。我听我师父讲,以前有个白娘子,也是被你们祸害不浅,我决计不会让夭夭落入你们手里。” 他本对佛门没有好印象,经历了四个老和尚追捕暮云之事,对佛门更加鄙夷。后来遇到知妙妙知二人,才略有改观,但经历这一系列变化之后,对佛门的厌恶,反而更甚了。 渡厄大师摇头:“世间万物,各行其道,人妖殊途,不可悖了天道伦常,那白娘子原是一条大蛇,按道理,自然不能和人在一起。”看来他也知道这段遥远往事。 洪浩冷笑一声:“关你鸟事!你们这群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的秃驴,最是多管闲事。” 洪浩此刻已然撕破脸皮,再也不顾往日情面,平日里大娘黄柳时常爆粗,他耳濡目染,原也是得了七八分真传。只不过这一路行走,身边都是女性,故而收敛不发,此刻倒是越说越痛快。 指着渡厄法师身旁知妙和妙知夫妻,继续打脸道:“按道理?按道理和尚尼姑可以滚做一堆么?知妙和尚的数滴菩提水,不是夜夜倾入妙知尼姑莲花两瓣中?” 这话打脸打得震山响,灵剑山上上下下许多弟子,虽然听得这话粗鄙,但确是话糙理不糙,甚是占理,均在掩嘴偷笑。那伤心被洪浩杀了灵犬的女子,本对洪浩有些芥蒂,此刻竟也是觉得他说得痛快,颇有些暗暗喜欢。 只是他说得痛快了,对方却着实有些挂不住了。 渡厄大师的脸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内心的波动,然后缓缓开口:“洪施主,口下积德。昔日的白娘子也好,如今的夭夭小姑娘也罢,我佛慈悲,并不是要打杀于她们,只是感化她们,不要为祸人间。此举亦是为天下苍生造福。” “啊——呸”洪浩吐了一口大大的浓痰,“我倒想问问,白娘子为祸人间做了啥?你们总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家白娘子生个儿子,却是状元郎,若不是她积德行善,又岂能如此?你当状元是寻常好得的么?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人家都愿意投到白娘子肚皮里去,可比你这些秃驴有眼力。” 洪浩胡搅蛮缠,真真假假的一通话,惹得灵剑山一众弟子拍手叫好。 “我家夭夭,才四岁多五岁一个小女孩,懵懵懂懂,天真无邪,连鼻涕都还时常擦不干净,便说以后是飞升大妖,祸害人间,又拿不出实据,这等蛮不讲理,这佛法也太霸道了些。” 这场打斗决计是免不了的,洪浩不过是在打斗之前,让这群和尚更多的出出丑。 果然,渡厄身后僧侣队伍中有一个嗔戒修持欠些火候的和尚,终于忍不住。走出队伍,朗声说道:“尖牙利齿,施主不懂佛法精深庄严,贫僧倒也会些降龙伏虎的手段。” 说罢给渡厄一施佛礼,“渡厄师兄,这等愚昧之人,不懂我佛慈悲,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不如让师弟对他教化一番。” 渡厄点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渡业师弟,点到为止。只要让洪施主听得进道理即可。” 这群老和尚,原是同辈师兄弟,渡厄只是因为入门最早,作为大师兄,故领头说话,但说起佛法修为,都是大差不差,总在伯仲之间。 渡厄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 洪浩冷哼一声:“说不过便打,也算是你们这佛门传统技能了。”他说罢走到广场中央,与这群老和尚面对面对峙,并无惧色,灵剑山众多围观弟子看来,倒也是颇为豪气干云,形象高大。 渡业朗声道:“今日倒要看看,施主的功法是否和施主的嘴一般锐利。” 说罢一闭眼,低头诵经,他身后空中一条金色大龙瞬间出现在,大龙双目瞪着洪浩,龙身不断翻滚,发出阵阵咆哮。 洪浩骂归骂,对这群老和尚的佛法修为却不敢怠慢,毕竟妙知对付起来也不容易,这些至少是她的师父辈。 当下心念一起,万古握在手中,扯开身形,严阵以待。 渡业和尚的诵经声渐渐高亢,金色大龙随着经文的波动愈发生动,宛如活物。龙身周围环绕着层层佛光,每一次翻滚都似乎携带着万钧之力,威势逼人。 洪浩紧握万古,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渡业和尚的佛法修为之深,不容小觑。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内息,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渡业和尚猛地睁开双眼,双手合十,然后向前一推,金色大龙发出震天的龙吟,直冲洪浩而去。龙口大张,似乎要将洪浩一口吞下。 自从学会了胡前辈那一招“思无邪”,感悟颇深,洪浩每次出剑,不再以气势压人,不再以迅猛制人。 洪浩的剑尖上,一滴露水般的剑芒轻轻凝聚,它不似那金色大龙般声势浩大,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润与深邃。这滴剑芒,仿佛蕴含了天地间的至理,简单而又纯粹,不带一丝烟火气。 轻轻一挥,洪浩这一剑终于递出,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一抹淡淡的水光,如同清晨的露珠,纯净而透明。但在这纯净之中,却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渡业和尚的金色大龙,带着佛门的庄严与威严,它的每一次翻滚都似乎能撼动山岳,它的咆哮声足以震慑心魂。然而,当这滴露水般的剑芒与大龙相撞时,所有的威势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那滴剑芒,如同世间最温柔的触摸,轻轻地落在了金色大龙的额头上。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一抹水光,静静地流淌在大龙的身躯上。然而,这抹水光所到之处,金色的佛光开始悄然消散,大龙的身躯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渡业和尚的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洪浩的剑法竟然如此深不可测,这看似简单的一剑,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急忙运转佛法,试图稳固大龙的形态,却发现那滴剑芒的力量,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根本无法阻挡。 洪浩的剑尖轻轻挥动,那滴露水般的剑芒在大龙身上流转,所过之处,佛光消散,龙吟声渐渐低沉,最终化为虚无。金色大龙的身影,在这温文尔雅的一剑下,如同梦幻泡影,被轻轻点破。 广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洪浩这一剑所震撼。他们看着那滴剑芒缓缓消散在空中,仿佛看到了一位君子,以最温和的方式,化解了一场风波。 刚刚还是污言秽语,破口大骂的市井俗人,一转眼便成了温润如玉,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这身份角色转变之快,比一滴小小露珠破掉一条金色大龙来得更加震撼。 这一刻,灵剑山起码有一多半女弟子,芳心暗许。得夫婿如此,夫复何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剑灵山掌门老者抚掌惊叹:“小友这一剑,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此剑法非同凡响,非赤子之心不能施展,非纯净之意不能驾驭。洪施主,你这剑中所蕴含的,不仅仅是剑术的高超,更是心灵的至纯至净。” 老者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他亦是高人,能看出这样的剑法,不是简单的技巧可以达成,而是需要一颗不被世俗所染的赤子之心,一种超脱于尘世的纯净之意。 洪浩这一剑,不是“思无邪”,但其剑招剑意与“思无邪”相似,也是洪浩活学活用。 不过洪浩下一刻便大煞风景:“老秃驴,狗日的还有何手段?” 所谓赤子之心,即是心无杂念,心灵纯净,如同初生之婴儿,未受世俗污染。 可见洪浩骂得也是极为真诚,虽然驴和狗有些逻辑不通。 渡业老和尚,万万没想到,原以为狂妄粗鄙的小子,使出如此惊艳一剑,破了自己的佛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还是开口道:“是老衲输了,施主这一剑,令人佩服。” 到底是高僧,还是识货。这一剑,不是奸佞小人之流可以施展出来的。 可是认输归认输,这帮老和尚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 又有一个老和尚跳出来,“师兄,我也想见识见识洪施主的剑法。” 一个颇为年轻的和尚上前一步,倒是眉清目秀,一身袈裟,也掩盖不住丰神俊朗。 若比相貌,洪浩显然是输了。 渡厄一看,是渡绝师弟。 当下颇为踌躇,这渡绝,虽年纪轻轻,却以无情着称,佛法修为深不可测。发愿要作人间韦陀菩萨,秉持除恶务尽,一根降魔杵,降妖除魔,不留余地。 洪浩一见,大叫一声:“狗日的,车轮战么?车轮战老子也不怕。” 渡厄面色微沉,“施主休要言语相激,我等为了天下苍生,自然是前赴后继,死而后已。”当下不再迟疑,“渡绝师弟,除恶无尽!”老和尚也动杀心了。 车轮战也被他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 洪浩也不恼他,已经见识过这群和尚的佛法道理,生气徒给自己添堵。 渡绝得到师兄法旨,心下大喜,原不耐烦扭扭捏捏点到为止,这一下便可放开手脚,名正言顺的降妖除魔。 当下一根金色降魔杵握在手中,看着洪浩,缓缓道:“施主修为了得,只是入了邪道,一念成魔,实在可惜。” 刚刚洪浩那一剑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此刻如此说话,也不知良心会不会痛。不过想来已是无心,有心怎会无情? 洪浩冷笑:“不合你们心意便是魔道,这道理甚好,我学会了。” 渡绝不在言语,他虽修为高深,却不喜远远斗法,极其喜好近身肉搏,觉得这样最能彰显佛法大无畏精神。手握降魔杵击中对方时,皮开肉绽,骨头断裂的感觉,远比飞剑斩头颅刺激爽快。 当下一跃而起,向着洪浩头顶重重砸下。 降魔杵带着破空之声,金光璀璨,犹如一轮曜日当空,照亮了整个广场。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坚定的无情与决绝,似乎在他心中,洪浩已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必须被清除的魔障。 洪浩心念一动,水月剑已经在手,横剑一挡降魔杵,绝世神兵和降魔杵碰撞,发出巨大声响,夺人心魄。 这降魔杵果然了得,饶是水月神兵挡住下沉之势,却也未能给降魔杵留下丝毫痕迹,反而是余力透过水月剑,震得洪浩连退数步,胸中气血激荡不已。 渡绝见洪浩竟能硬接自己可以开山碎石的一杵,也颇为惊讶,年纪轻轻如此修为,以后成为魔障那还了得?此子断不可留!当下再度高高跃起,这次双手握杵,运转全身佛法,降魔杵上金光更盛,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在杵上凝聚。他大喝一声:“魔障,伏诛”,降魔杵带着万钧之力,向着洪浩的脑门砸去。 渡绝和尚的降魔杵即将落下,洪浩自知这一击不可硬接,身形一晃,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水月剑划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剑光如水,却又寒气逼人,直指渡绝和尚的要害。 渡绝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洪浩的身法如此玄妙,竟然能避开他的降魔杵。但他并不慌乱,手中降魔杵一转,金色的佛光再次大盛,形成了一个光罩,将自己护在其中。 洪浩冷笑一声,“你先无情,莫怪我无义。” 杀意既起,杀气即生! 妙知猛然醒悟,大叫:“师叔,小心!”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股凛冽杀气滔天而起,瞬间便扩散到剑灵山这一方天地之间,在场每个人,只感觉寒气刺骨。 水月一剑挥出,饱含杀气的剑光,凝成一道细线,向着渡绝的金光罩而去。 第83章 因果 这条剑气细线,并没有破掉金光罩。 只是像用线切豆腐一般,横着穿过了金光罩。 全场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等待这一剑的结果。 金光罩慢慢散去,渡绝和尚单手压着降魔杵杵地,单手合掌。像极了一进庙门便能看见的韦陀菩萨。 “洪施主,好剑……”渡绝和尚话没说完,降魔杵突然断裂,紧接着渡绝身躯后仰,重重背摔在广场石板之上,昏死了过去。 只是他的一双腿还兀自站立。又过了片刻,才左右倒下。 洪浩还是手下留情,原本的拦腰截断变作削去双腿。 妙知脸色惨白,她知洪浩有杀气,但万万没想到这杀气之威,远比她想象中的杀气威猛霸道许多。当时拦截,还以为洪浩用了杀气与自己只是旗鼓相当,如今见识了一身杀气的洪浩,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渡厄大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随即,他大声呼喊:“快,快救治渡绝师弟!” 佛门僧侣们立刻分成两组,一组迅速围了上来,将洪浩团团围住,以防他再次出手;另一组则冲向渡绝和尚,急忙施以援手,试图为他止血治疗。 渡厄大师亲自上前,他蹲下身子,查看渡绝的伤势。只见渡绝和尚双腿自大腿根以下已经不见,鲜血如泉涌,染红了广场的石板。渡厄大师双手合十,念动经文,一股股佛光从他手中涌出,缓缓笼罩在渡绝身上,试图稳住他的伤势。 灵剑山的弟子们也是一片哗然,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弟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有的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年轻的男弟子则对洪浩一脸崇拜敬仰。 刚刚那温润一剑,俘获了剑灵山女弟子芳心,此刻这绝杀一剑,又征服了男弟子的心。 从温润君子到鸿蒙杀神,洪浩的转变太快太突然,显得极不真实。 可事实就在眼前,不由得不信。 掌门老者赞叹:“小友刚刚那一剑,几乎等同于天杀了。” 灵剑山也是以剑法闻名,今日洪浩这两剑,不但众弟子没有见过,他这个掌门也没有见过,当真是大开眼界,获益良多。 洪浩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剑与他无关。 眼见渡绝无性命之危,渡厄大师起身,对着洪浩沉声道:“洪施主,你的手段未免太过狠辣。” 洪浩又是一口浓痰吐地:“老秃驴,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已然手下留情,本应是拦腰斩断的,别人看不出,你还看不出?” “你师弟上手便是杀招,招招都是要置我于死地!如果你师弟一杵把我砸中,我就是一摊肉酱了。不知你会不会怪你师弟手段太过狠辣?” 渡厄一时语塞,洪浩说的都是事实。 过了片刻,渡厄开口道:“洪施主,你今日一人胜我两位师弟,本来我等应当知难而退……只不过我佛慈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佛门最新的推演,那夭夭小姑娘不但会成为飞升大妖,还会……还会成为蛮荒之地的共主。若不阻止,天下危矣!” 洪浩原本只是想夭夭摆脱木刻观音的法力影响,让她能够自由生长,开始并无送夭夭回她故乡蛮荒之地打算。是妙知这一佛门宗派步步紧逼,经过掌门老者的解释,这才决定了送夭夭回故乡。却不料刚有了这个打算,佛门那边却又推演出新的更大危机。 这到底是因为佛门的紧逼导致的结果,还是因为佛门知道结果导致的紧逼? 何为因?何为果?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洪浩冷冷道:“夭夭成为大妖也好,成为共主也好,都与你佛门无关。我只要她自由快乐,无涉其他。” 渡厄情知和洪浩不可能达成一致,他们各自坚持和守护的东西,南辕北辙。 当下也只能提高声音,以示自己坚定:“若为夭夭小姑娘一人自由快乐,便要这天下茫茫苍生遭受大劫,贫僧也是难以办到。” “老和尚是不是想说杀一人救百人?” “阿弥陀佛,洪施主大谬!不是百人,是千人万人千万人!再则也不是要夭夭小姑娘性命,只是让她佛前沐法,消除妖力,三年之后,便可自由来去。” 洪浩并不为所动,仍是冷冷道:“任你老和尚口吐莲花,也是无用,带走夭夭,只能是踏着我的尸体而过。” 渡厄高喧佛号:“洪施主一味执迷不悟,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我等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道义,只能得罪了。” 说罢双掌合十,席地盘膝,一众老和尚一见渡厄情形,立刻明白,顷刻间全部盘膝坐地,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把洪浩围在了中间。 瑶光一见,立刻飞身落入圈中,娇喝一声:“你们是想倚多取胜么?” 洪浩却道:“瑶光妹子,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你先回去。” 同时密语瑶光:“妹子,这群老和尚今日绝不对善罢甘休,若我二人都困在于此,那僧侣两口子趁机去找姑姑发难,姑姑一个人恐难应付,你去和姑姑会合,一见不对立刻就走。” 瑶光密语回道:“不碍事,掌门前辈跟我已经讲过,他守大殿,绝不会放一个和尚进去。” 二人说话间,金光骤起,瑶光想要再走已是不及。 除去重伤的渡绝和尚,剩下九位老和尚,随着诵经开始,金光迅速连接,把九位和尚连成一个金光圈,组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天空中,随着经文的念诵,逐渐聚集起了层层金云,云层翻涌,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在其中酝酿。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投射下束束光线,将众和尚的身影拉长,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庄严。 渐渐的,一尊巨大的金色如来佛像在天空中显现,面容慈悲而庄严,双目微闭,仿佛在悲悯世间的一切苦难。金色如来的身躯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佛光,它们如同星辰般点缀在如来的周围,熠熠生辉。 洪浩和瑶光被围在阵法的中心,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迫感。这股力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束缚,更是一种精神上的震慑,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渺小与无力感。 掌门老者激动叫道:“大日如来诛魔阵!小友危矣。” 旁边弟子好奇问道:“师尊见过此阵?” 掌门老者摇头:“这是佛门至高阵法,千百年也不曾见过一次,原以为只是传说,不料今日竟然真的出现。我能断定,是因为佛门阵法中,只有这一阵法是显现佛祖法身——大日如来。” “听闻此阵最后一次使用,便是千年之前,十位法力达到洞虚的高僧,为阻止一位飞升大妖,远赴蛮荒,开启此阵,最后十位高僧只有一位重伤存活,其余九位和飞升大妖一起灰飞烟灭……极其惨烈。这阵法精妙之处在于能把高僧修为法力叠加放大……原以为这阵法已经失传,今日竟在家门得见。” “那洪公子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此刻我们想帮忙也是不能,只能希望洪小友吉人天相了。” 其实掌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阵法真正厉害之处,是在阵法空间之内,完全屏蔽天地气机,使之成为一片佛国净土,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换言之,这就是一个混沌空间,一切外力均无法借助。那飞升大妖之所以灰飞烟灭,是原本能借助的日月星辰之力均无法实现,只能靠自身修为强撑。此刻洪浩捏碎玉牌,暮云也无法感知,便是身死道消,朱雀也丝毫不能感应。 地面和空间中,大日如来经文的阵纹开始发光,它们如同活物一般,缓缓流转,形成一个个复杂的图案。这些阵纹无所不在,覆盖了整个广场,将佛光的力量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困在阵内的洪浩和瑶光,此刻也感受到了不寻常。 那巨大的如来佛像在高空,面向二人,此刻光明灿烂,已经胜过太阳光芒。 大日如来,本身就是如太阳一般。 洪浩和瑶光的所有攻击,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笼罩,碰壁反弹,在这个罩子内乱飞。 吓得二人赶紧停止攻击,要是被自己的剑气所伤,那可真是笑话。 两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观察四周,所有和尚都在闭目诵经,源源不断的金色符文不断涌向空中庄严的大日如来佛像。 就在这时,大日如来阵法的力量达到了巅峰。天空中的金色如来缓缓睁开了双眼,两道金光从它的眼中射出,直指洪浩和瑶光。与此同时,众和尚们的诵经声也达到了最高点,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力量,它们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洪浩和瑶光牢牢困在其中。 这两道金光来势凶猛,便是傻子也知道不可硬接,洪浩瑶光各自飞身躲避,二人虽然堪堪躲过,但身体却撞到无形壁垒,摔落地面。 一击不中,如来双目又是两道金光射来,两人就地翻滚,狼狈躲开。 如果仅仅是这般,那这阵法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无非就是腾挪躲闪而已。 最为要命的是,二人发现那个无形的罩子在不断地缩小。 这么下去,那到最后,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伏诛。 随着时间流逝,二人情形已经危急万分,眼见已经没有空间。 此刻,洪浩突然间进入空明,猛然醒悟。 光柱能射进无形气罩,那是不是那一刻的攻击,顺着光柱反向也能击中佛像双眼? 只不过如要实施,必定不能躲闪,要承受光柱的打击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极其渺茫的机会。 可这么下去,横竖也是个死,赌一把! 自己答应过儒衫男子,绝不会让瑶光死在自己之前。当下心意一定,立刻抢在瑶光身前,不再闪避,对着射来两道金光,挥出两道剑气。 金光瞬息而至,洪浩挥出的剑气与金光相撞,发出耀眼的光芒,剑气沿着金光的轨迹,逆向进入佛像的双眼。两道金光也结结实实洞穿洪浩身体。 剑气进入大日如来佛像双眼,佛像立刻剧烈震动,发出沉闷的爆破之声,然后大日如来佛像,消散无影无踪。 赌对了。 洪浩颇为得意的一笑,站立不稳,往后倒下。 洪浩眼眸中最后的画面,是泪流满面的瑶光。 老和尚们也不好过,一个个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了血丝,身体摇摇欲坠。 维持如此强大的阵法,需要消耗巨大的法力和精神力量,一旦阵法被破,他们自身也难以承受那股反冲之力。一时间,九位高僧如同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知妙和妙知两口子赶紧上前,查看诸位老和尚伤势,还好,死不了。赶紧把佛门圣药一人喂上一颗。 本想帮忙看看洪浩伤势,但瑶光怀抱洪浩,见他二人欲过来,杏目圆瞪,发出犹如母兽般气息,声音冷如万年寒铁:“滚远些,再上前一步,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此刻的瑶光,说到做到,尤其是知道哥哥是为了护她独自承受两道金光。 这一切都是因这对僧侣夫妻而起,虽然这也不是知妙妙知想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妙知说来也是遵照师门行事,于她立场,也没有什么过错。 二人只得默默离开。 瑶光怀抱洪浩,只见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胸前两个血洞,此刻全无动静,命悬一线。 洪浩体质,受朱雀福荫,本是可以自愈,但九位佛法高深的老和尚合力一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抵挡。他没有立刻身死道消,已经是朱雀之力庇护,受伤之时是在混沌空间,此刻和山庄内的小鸡,完全断绝了联系。 眼下是死是活,只凭自己运气了。 掌门老者赶来:“瑶光姑娘,先把小友抬进去床上休息,这里不是地方。” 瑶光点点头,于是几名灵剑山弟子,便把洪浩抬走,瑶光哭哭啼啼随后。 掌门老者又到知妙妙知二人面前,也没好脸色:“虽说你们两边之事与我无关,但这总是我灵剑山地盘,眼下局面若再纠缠,我也免不了要得罪你佛门了。”说罢不理二人,径直回殿。 二人自知理亏,但眼下一群老和尚都是重伤,少说也要调息一阵才能行动,只得把一群老和尚弄到广场边角,耐心等候。 剑灵山弟子把洪浩抬进里屋,苏巧一见,立刻上前,瞧见洪浩惨状,立刻也是泪流不止。夭夭虽然还不懂生死大事,但见小哥哥模样,亦是大哭。 瑶光把先前外面之事给苏巧讲了一遍,苏巧恨恨道:“不如都杀了,给贤侄报仇。” “姑姑不杀。” “夭夭杀。” 第84章 苏醒 五岁的夭夭,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语,苏巧和瑶光惊骇不已。 原来在瑶光跟苏巧说话间,夭夭见哥哥昏迷不醒,便默默流泪,用小手抚摸他,想要减轻他的痛苦。因为每次她摔疼了,娘亲都是这样。此刻洪浩满是鲜血,夭夭摸着摸着便满手都是血。 鼻涕流下,夭夭用手一擦,便有血迹留在唇边。 等夭夭舌头舔到血迹,眼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她小小的身躯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此刻正好听到姑姑要杀老和尚。 夭夭想也不想便说出:“姑姑不杀,夭夭杀。” 夭夭的话语刚落,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夭夭的眼眸中那抹红光逐渐变得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她的小手缓缓抬起,指尖闪烁着奇异的符文,这些符文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与她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共鸣。 苏巧和瑶光都能感受到夭夭体内那股力量的波动,它古老、强大,且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她们不明白为何一个五岁孩童体内会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夭夭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似乎在与体内的力量进行着某种斗争。苏巧和瑶光想要上前帮助她,却又怕打扰到她,只能在一旁焦急地观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夭夭体内的红光越来越亮,她的身躯也逐渐悬浮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随之旋转,形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小型旋风。旋风中,夭夭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的头发随风飘扬,宛如一个即将觉醒的神只。 突然,夭夭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哭,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力量,直冲云霄。那啼哭声中,似乎包含了愤怒、悲伤和无尽的力量,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就在这时,夭夭体内的红光达到了顶点,然后猛地收缩,全部汇聚到了她的眉心。在那里,一个奇异的图案逐渐显现,它由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 图案成形的瞬间,夭夭的双眼猛地睁开,两道红光从她眼中射出,穿透了屋顶,直冲天际。整个灵剑山都为之震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波动,纷纷走出房间,仰望天空。 掌门老者感受到这股力量,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是何等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知妙和妙知两口子和一帮老和尚,在外也感受到了夭夭的变化,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悲悯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夭夭,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体内的力量之中。她的意识似乎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世界。在那里,她看到了无数的妖兽、神只和古老的战斗,感受到了一种超越生死、超越轮回的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夭夭的体质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经脉被拓宽,骨骼被强化,皮肤显现一层血红鳞片,额头的两只角长出寸许,暗黑发亮。 终于,夭夭的双眼缓缓闭合,她的身体也缓缓降落到地面。周围的旋风逐渐平息,红光也慢慢消散。 等夭夭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她似乎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巧赶紧上前,将夭夭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她。 夭夭恢复如初,还是天真无邪的夭夭,只是头上又生出了两只角,不过她本来就有啊,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现在的夭夭究竟还是不是之前的夭夭,每个人心里都没有答案,唯一清楚的是,夭夭体内某种古老、神秘、强大的力量正在苏醒。 这一切的变化,又是洪浩鲜血引发,不知道这鲜血,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作用。 无论夭夭的体内隐藏着怎样恐怖的力量,但此刻,她仍然是那个需要关爱和保护的小女孩。 望着昏迷不醒的洪浩,苏巧和瑶光,此刻也没了主意。 继续前往荒蛮之地显然不太现实,眼下当务之急是救治洪浩。 掌门老者上前,伸手探查洪浩伤势,这一查,才知道洪浩伤得究竟有多重。 终于,掌门老者收回了手,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苏巧和瑶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以我粗浅医术医理看来,洪小友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的体内生机几乎耗尽,换做常人应当已经气绝,但不知为何,还能剩下最后一口气在维持着生命。” 苏巧和瑶光的心猛地一沉。 掌门老者继续说道:“他的元婴,作为修士最重要的力量核心,竟然已经进入休眠状态。这种情况,通常是在遭受到极为严重的打击后,元婴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元婴休眠,意味着洪小友的修为和力量都暂时无法使用,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掌门老者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力,“即便是我,也难以断定他能否渡过这一劫。” 瑶光的眼泪再次涌出,她哽咽着问道:“师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掌门老者沉思了片刻,缓缓道:“办法或许还有,但极为艰难。首先,我们需要找到能够唤醒元婴的灵药,让洪小友的元婴重新焕发活力。其次,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需要极为罕见的灵丹妙药来修复。” 苏巧想想,摇摇头:“我见过贤侄受重伤的样子,上次也是跟几个老和尚打斗,贤侄也是濒死状态,结果来了一只小鸡模样的猛禽……三两下便把贤侄元婴救活。元婴醒了,贤侄身体其他损伤都不算什么,自己便能自愈。” 掌门老者和瑶光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小鸡又是猛禽?不过真有这么神奇的小鸡,能救活总是好事。 “我觉得,眼下最重要是让那小鸡再来试一次,如果没有效果再另想办法。” 瑶光道:“那姑姑知道那小鸡在何处?” 苏巧点头:“知道,那小鸡就是贤侄家里的,不过路途遥远,我回去总要花些时间。” “那姑姑你赶紧出发,我在这边先看着哥哥和夭夭,拼死也不会让那些老和尚得逞。” 掌门老者也说:“不管怎样,这里是剑灵山的地界,总要给老夫几分薄面。若要撕破脸面,那也占不到便宜。” 苏巧道:“那我快去快回,这边就拜托了。” 刚要御剑,突然又像想起什么,在洪浩怀里四处摸索,掏出一块玉牌,交给瑶光,“若遇紧急情况,危及贤侄性命,摔碎玉牌,自有奇效。” 说罢这才走出后院,御剑而去。 苏巧目前元婴巅峰,说来离化神不过一步之遥,但其实这一步,是一条巨大鸿沟,一旦跨过,天壤之别。 到了化神,便可以元神出窍,即便自己肉身在剑灵山不动,元神也可快速去到水月山庄,叫来小鸡仔救治洪浩。 可眼下还是只能自己老老实实御剑飞行,亲自回去,且要慢上许多。 好在一路飞驰,不吃不喝,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午时赶到水月山庄。 也顾不上许多规矩,直接落到院中,高喊:“大娘,大娘救命!” 师徒几人正在吃饭,听到叫喊,立刻来到院中,那小鸡仔本在桌上啄饭粒,听到动静倒比几人反应更快,扑腾一下跳到地上,两只小短腿翻得飞快,倒是第一个来到院中。 它上次神游去救洪浩,原是见过苏巧,当下便对着苏巧,“唧唧,唧唧。”叫得甚是欢快。 师徒出来,见到苏巧,不等苏巧开口,大娘忙道:“如此慌张,莫不是我好徒儿出事了?” 唐绾,黄柳,大牛顿时都紧张望向苏巧。 苏巧点头如小鸡仔啄米,拖着哭腔:“贤侄……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唐绾大惊,眼泪立刻就下来,道:“我家小鸡仔说它和相公心意相通,相公有危险它能感知,为何这次它没有反应我相公便身受重伤?” 那小鸡仔见唐绾哭泣,又听到苏巧说话,立刻唧唧唧唧叫个不停,甚是暴躁不安。 苏巧黯然道:“这个我却不知,不过贤侄是被九位法力高深的老和尚用一个叫作‘大日如来诛魔阵’的阵法所伤。贤侄为了破阵,硬挨了两道佛光。” 大娘大怒:“狗日的死秃驴,竟然用对付大妖的阵法对付我徒儿!老娘的好徒儿,又不是妖魔鬼怪,这些秃驴统统该死。” 那小鸡仔也是唧唧唧唧,像是极其气愤,最后竟跑到一边,对着天空,喷出长长的火焰,看来火气极大,不吐不快。 黄柳却道:“师父,我不信我痴儿弟弟这般短命,你带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自知功法修为最弱,大娘不带她,她却赶不上。 大娘摇头:“唐绾又不能离开山庄,你和大牛留下看护,我带小鸡仔去。” 又道:“你功法还弱,去也帮不上忙,还添乱。” 黄柳无限惆怅。 苏巧却像是想起什么,对黄柳道:“黄姑娘,我和贤侄后来又遇到过一次阿发前辈,贤侄问了,他送你的丹药,是可以包生儿子……啊呸,是立刻提升一个小境的升元丹,叫你赶紧服用,这药只对元婴境之下起作用。” 黄柳一听,当下立刻就拿出来一口吞了,此刻她只恨自己功法不够,帮不上忙。 大娘道:“时间紧迫,苏长老,我们边走边谈。” 唐绾赶紧对小鸡仔道:“你一定要救活你爹爹,不然你也不用回来了,回来我也不要你。” 那小鸡仔眨眨绿豆小眼睛,点点鸡头,“唧唧,唧唧唧唧。” 唐绾破涕为笑:“好,我相信你。快去快回。” 苏巧好奇:“贤侄媳妇,你也听得懂它说话?” 唐绾点头道:“我夫妻都能听懂它说话,它说它没死相公就不会死。它还说要把狗日的老秃驴都烧成舍利子。” 苏巧暗忖:“说起脏话倒是像一对父子。” 大娘一伸手,那小鸡仔便跳上大娘手掌,唧唧唧唧,显然是催大娘赶紧出发。 苏巧便立刻御剑,:“大娘,我们走吧。” 大娘点头:“前面带路。” 二人便一飞冲天,很快消失不见。 …… 剑灵山这边,就在苏巧离开不久后,广场的那群老和尚,经过调息,加上佛门丹药的药力,已经缓了过来。 然而似乎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 妙知开口问道:“师叔,我们……还不回去么?” 渡厄道:“刚刚那一道冲天的妖力,你们没看见么?” 妙知沉默一阵:“看到了,想来是那小女孩体内的大妖之力已经开始苏醒……” 渡厄道:“既然知道,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此刻还有机会阻止,莫非要等到大妖长成,把清平人间变作阿鼻地狱再出手降妖?且不说这中间要有多少尸山血海,真到那一天,降不降的住……还说不一定。” 妙知面露难色,心中挣扎不已。她亲眼目睹了方才的战斗,知道瑶光手下留情,否则在他们重伤之际,山完全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渡厄的话语又让她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毕竟他们所追求的是天下苍生的安危。 “师叔,”妙知终于开口,“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众师叔都已有伤在身,疲惫不堪,若再起争端,恐怕……” 渡厄却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妙知,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错,刚刚是他们放了我们一马,但此事关系到天下苍生,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感念就放弃我们的使命宗旨。那夭夭体内的妖力若不加以控制,日后必将成为祸害,悔之晚矣!” 妙知叹了口气,她知道渡厄的决心已定,自己难以改变。 只得说:“师叔说的是,我们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但目前我们恐怕斗不过瑶光姑娘……弟子曾领教过她的功法,还远在洪施主之上。目前情形,师叔们恐怕无力再组阵法。” “阿弥陀佛,我佛门广大,我等力竭,还多的是得道高僧降妖除魔。” “师叔意思……” “叫人。” 一缕金光,从灵剑山广场升空而去。 第85章 法缘 随着这一缕金光腾空而去,立刻有剑灵山弟子把情况报告给掌门老者。 掌门老者面色一沉,缓缓道:“看来,这群大师真没把我剑灵山当回事。” 瑶光满是歉意:“给剑灵山带来如此麻烦,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以后一定报答前辈。” 眼下情形,瑶光又要照看昏迷不醒的洪浩,又要照顾夭夭,的确难办,由不得她硬气。她在必赢山庄,一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何曾有过如此委屈之时。换做以前小姐脾气,早就打将出门,打他个落花流水,再扬长而去。 现在不同了,跟洪浩哥哥在一起时间不算长久,但哥哥的言行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回想这一次一次的战斗,哥哥的每一次出剑,可曾有一次是为他自己?没有,一次都没有。 都说修仙证道,各人自了。说到底无非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若要逍遥快活,当然不能有太多羁绊,太多牵挂。 这些东西多了,便是累赘,便是负担,便犹如藤蔓缠身,施展不开。就比如现在的瑶光。 可现在要瑶光放下这些东西,瑶光便是死也不愿意。这些羁绊牵挂,也带给她亲情,温暖,幸福,快乐,勇气,安宁。 这些和尚着实可恶!明明哥哥放了他们一马,自己也放了他们一马,仍是不识好歹,咄咄逼人,莫不是当真以为我等只会放马? 气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瑶光露出与她小仙女气质极其不相符的狰狞,真正动了杀心。 当下寒声道:“前辈莫要生气,我去宰掉这些冥顽不化的老和尚。” 掌门老者连连劝住:“总是我灵剑山地盘,瑶光姑娘给老夫几分薄面,我去看看究竟如何,再做打算。” 掌门老者说罢出门,来到广场边角。 “诸位大师,为何还不离去?” “妖魔已现,怎能离开。掌门莫非对刚刚那股妖气视而不见?” 掌门老者眉头紧锁:“诸位大师,不管是凶兆还是祥瑞,这里总是我剑灵山地界,希望你们暂时偃旗息鼓,等洪小友恢复,离开此地,再做打算。那时你们便是打个天翻地覆,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渡厄摇头:“阿弥陀佛,掌门差亦。非是我等苦苦纠缠,这小女娃体内妖力觉醒,已隐隐有搅动风云之势,再不制止,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老者脸色铁青:“说来说去,还是我风二面子不够,我剑灵山面子不够……我原本不想趟这浑水,大师既然坚持己见,我也无话可说。” 说罢大叫一声:“送客!” 立刻便有几位中年男子,想来是长老的人物上前。场面立刻紧张。 “阿弥陀佛,既然风掌门坚持己见,我们也不强求。”渡厄大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但妖魔现世,非同小可,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风掌门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这场纷争远没有结束。他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渡厄强援未到,也不和风掌门做口舌之争,带领着众僧缓缓退去,他们的步伐虽慢,却坚定无比。 只是退到山脚,剑灵山地界石碑之外,便又停下。 其实广场和山脚,对渡厄这等大师而言根本不是距离,须臾之间的事情。但这须臾之间,风掌门的态度就一清二楚。 夜幕降临,剑灵山上的灯火渐渐亮起,如同点点繁星,照亮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不管是瑶光,掌门还是弟子,还是那一众僧侣,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默默地努力着,坚持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这边大娘和苏巧,带着小鸡仔,也在一路飞驰,边走边谈。 大娘道:“苏长老这一路跟着我好徒儿,是不是受益良多?老娘我可有诓你?” 苏巧赶紧道:“跟着贤侄这一路,不知道受了他多少好处,总是说也说不完。奴家出发时原本是元婴初期,这一路走来,现在已经是元婴巅峰……浑如做梦一般。” 大娘哈哈大笑:“我那徒儿,是老天爷喜欢之人,跟着他自然不会错。你刚到庄上,我便知你已经元婴巅峰,虽然我也知你会提升,但提升如此之快,却也出乎我的意料。这按照循序渐进的常规修行来看,怕不要几百年?” “大娘你是不知道,这人和人没法比,我以前也曾自己游历,晃荡几年,风平浪静,全无波澜,跟着贤侄出门之后,一路峰回路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哦。有哪些精彩之处?说来听听。我也好久没有听到我好徒儿的消息了。” 苏巧便把一路发生之事,按着一路行走的时间,原原本本给大娘讲了一遍、 那小鸡也是唧唧唧唧颇为激动,可惜唐绾不在,大娘苏巧二人却是听不懂它说的啥。 大娘颇为得意:“我这好徒儿,一路竟然这么多事情,怪不得小鸡仔那次回来说,有个绝世大美女,原来却是暮云仙子。” 苏巧惊讶:“大娘也曾听过暮云仙子?” “当然,那时我尚年轻,界内关于她的传说数不胜数,毁誉参半。但功法修为高绝,却是举世公认。我徒儿经与她成为朋友,当真给老娘长脸。” 苏巧笑笑:“贤侄机缘的确匪夷所思,但他真正让人佩服的,还是他的磊落胸襟,坦荡光明。说来这一路我最大的收获却不是功法提升,而是跟着贤侄重新回归本心,二世为人。” 大娘点头:“我这好徒儿,其他不讲,人品这一块,跟着老娘我那是绝对不会错。”说罢又大大给自己贴金一番。 苏巧迟疑一阵,还是对大娘道:“大娘,这次贤侄为了夭夭小姑娘,重伤不醒……但是对是错,此刻我心下也拿不定主意……”便把夭夭妖力觉醒时的恐怖震惊异象说了一遍。 “贤侄已经昏迷,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倘若……倘若知道夭夭的妖力这般可怕,不知道会不会改变主意。毕竟按老和尚的推演,夭夭以后若长成飞升大妖,那恐怕的确会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我倒不是质疑贤侄,这一路走来,贤侄与我生死与共,舍命救我。我这条命便是给他也绝不皱眉。我只是担心如果真的出现上面的后果,贤侄自己自责内疚,道心不稳。” 大娘却不以为意:“我这徒儿,我最清楚,但凡他认定的事情,老娘我便是身死道消,也要鼎力支持。” “苏长老,你可知道,洪浩这孩子为何要如此坚持保护夭夭吗?首先,夭夭她现在只是一个孩子,她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来选择,而不是被那些满口慈悲的佛门所左右。难道因为一个可能的未来,就要剥夺一个孩子的自由和成长的权利吗?” 苏巧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大娘继续说道:“第二,佛门的推演虽然高深,但终究只是推演,并非既定的事实。这世上的事,事在人为,哪有什么绝对。夭夭现在还是一张白纸,好的引导会让她走向光明。佛门只看到夭夭的恐怖,我徒儿却看到了夭夭的纯真,他相信,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夭夭定能成为这世间的一道光。” 苏巧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似乎被大娘的话语所打动。 “第三,”大娘的声音更加坚定,“我好徒儿既然曾答应过要保护夭夭,他这个人,一诺千金,绝不会言而无信。他既然承诺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这是他的坚持,也是他的信仰。他出门之时,曾问过老娘,遇事不决当如何?老娘告诉过他,只需遵循本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苏巧豁然开朗,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鸡仔唧唧唧唧,显得烦躁。不知道是不是嫌两个女人太啰嗦。 此刻若唐绾或者洪浩在旁,便能听懂小鸡仔所说——“说个锤子,干就是了。” …… 太阳再次升起,山上,不愿离开小哥哥的夭夭,经过大半夜折腾,此刻偎依着洪浩,早已沉沉的睡去。她毕竟只是孩童,并不知洪浩为她才变作现在模样。但夭夭并不是白眼狼,这一路小哥哥对她的好,使她对小哥哥产生了无限的亲近和信任。小哥哥现在的样子,夭夭真心的心疼。 瑶光望着这躺着不动的一大一小,心里宁静安详,原来,有值得守护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山下,一群和尚盘膝打坐,双手合十,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袈裟,反射出点点金光,显出无比庄严慈悲,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和供养之心。 众生皆苦,所以要普度众生。眼下这是一群立下大誓言的大修行人,有大发心,有大智慧,有大精进,都是燃指供佛的高僧。可以说他们顽固,但不能说他们不虔诚,不悲悯。 立场不同罢了。 两道淡淡的佛光从天际划过,它们并不似流星般璀璨,却带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这两道佛光,如同穿越了时空的界限,降临在剑灵山脚。 佛光消散,两位高僧的身影缓缓显现。他们的到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仿佛连时间都在他们面前静止。 这两位高僧,形态枯瘦,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 他们的年龄显然远超渡厄,属于佛门中的老祖一辈,平日里绝少踏出寺庙,只在最关键的时刻才会现世。 其中一位高僧,名为“观寂”,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袈裟,双目深邃如同古井无波,他的身形虽瘦,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株历经风霜的松树,岿然不动。 另一位高僧名为“观灭”,他的身材矮小,面容更是枯槁,仿佛所有的生命精华都已内敛,只留下最纯粹的精神力量。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世间的一切纷扰都难以动摇他的心志。 渡厄大师立刻起身,连忙上前合十行礼:“师叔,我等弟子无能,未能收服妖邪。还要劳烦两位师叔亲自前来,实在惭愧。” 观寂这等高僧,早已返璞归真,并不在意礼节用词,只是简单点头道:“一个小女娃娃,便要两次求助于寺里,你等确实无能。” 观灭笑道:“师弟莫要责怪他们,看他们样子已经尽力了,你看还有一个把腿都弄丢了。虽说只是皮囊,总也算是舍得……说说吧,怎么回事?” 渡厄便把在剑灵山的遭遇说了一遍。 观灭一听倒有兴趣:“你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便破了大日如来诛魔阵?这年轻人还是元婴初期?你们摆阵之前没用斋饭么?竟这般无力?” 渡厄老脸一红:“我等全力,虽重伤洪施主,也受了阵法反噬,此刻功法十不存一,实在无奈才不得不求助师叔。” 观寂沉思一会,缓缓道:“这个年轻人,既然接得下飞升大妖这么滔天业障的因果,能破阵也在情理之中,师兄莫要小看。” 观灭道:“我怎会小看,我就是好奇,想见上一见。” 渡厄道:“那洪施主还在山上,不过已经重伤昏迷,现在情况我们也不知……灵剑山风掌门对我等……似乎不太友好。” 观灭笑道:“你等跑到人家地盘打架,还如此固执纠缠,人家没把你们打一顿,已是十分客气,你还想怎样?给你奉上清茶一杯?” 这老老和尚,竟是比老和尚要通透许多。 说罢对着观寂道:“师弟,要不要上山去看看?我对这年轻人兴趣倒是比小女娃那飞升大妖更甚。” 观寂道:“这等年轻人,我也想见识一番。” 观灭随即对渡厄说道:“你等就在此等候,莫要再生出事端。我和师弟上山去瞧一瞧。” 渡厄迟疑道:“那……那小女孩的事情……” 观灭原本身材矮小,此刻竟然一跳老高,给了渡厄一个爆栗,喝到:“你等着实讨打,学了这许久佛法,连一个‘缘’字都参不透!还敢诳语降妖除魔,先除自己心魔吧。” 渡厄头上立刻冒出一个大包,却仍然不解观灭之意:“请师叔教诲。” 不但是秃驴,还是头犟驴。 观寂看不下去,对渡厄这等不开窍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来仍是一个爆栗:“老和尚来给你说说法缘。” 第86章 观自在 渡厄捂着头上的爆栗,一脸迷茫。他不明白,为何两位师叔对此事的态度,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观寂道:“我且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推演出有大妖现世?” “总有数月之久了。” “推演之后,可有变化?” “有,前几日又仔细推演一遍,这飞升大妖不但现世,还会成为蛮荒之地共主,整合散落各地妖人部落,对人间形成更大威胁。” “那为何会出现如此变化?你可清晰明了?” “这却不知……” 观寂道:“所以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出现变化,总是有法缘在起作用。老和尚我断定,那年轻人开始并没有送小女孩回蛮荒之地的打算,是被你等逼迫太紧,不胜其烦,才想着把小女孩送回故乡,让你等找不到。” 说到此处,观寂大喝:“他想送小女孩回蛮荒之地,你等就推演出小女孩会成蛮荒共主,那这共主,是不是你等逼迫出来的结果!” 渡厄光亮的脑袋直冒冷汗。师叔说的,不无道理。 “那年轻人能改变飞升大妖的推演结果,说明二人之间缘分匪浅,羁绊颇深。凡事有弊必有利,能推出坏的结果,自然也能推出好的结果。” 观灭见渡厄有所触动,便继续说道:“佛法讲究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但也强调事在人为。你们只看到了结果,却忘了过程中的每一念每一行,都可能成为改变结果的关键。那年轻人和小女孩之间的缘分,或许正是这变化的起点。” 渡厄恭敬问道:“师叔,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观寂道:“顺其自然,不要强求。不要一味地想要按照推演的结果去干预。真正的智慧,是在于洞察事物的本质,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面。你等还是回寺参禅吧。” 老老和尚一席话,让老和尚们终于明悟,一行拜别二位高僧,默默离去。 等到一行人完全消失不见。观灭突然开口:“师弟,十年后那场大劫,你说这年轻人和大妖,到底谁的影响更大一些?” 原来老老和尚也有推演,他们推演的,却比渡厄老和尚推演的,要大得多。 渡厄推演的是人世间,老老和尚推演的,是这个世界。 不过他们却不像那群老和尚一般妄图根据结果来施加影响,只是略一窥探,便不敢再推。 毕竟这大劫,和渡厄他们推演出的所谓大劫,相差十万八千里。因果太大太大,远不是他们所能接下来的。 观寂思忖一阵,缓缓说道:“那场大劫的核心人物,其余全部是单个独立存在,只有一人和其余人物皆有联系,从年轻人和飞天大妖缘分关系来看,这年轻人便是联系所有人的那一人……那自然是年轻人影响更大。” 观灭点头认可:“这个年轻人,才是关键,才是变数,我们先去瞧一瞧这个变数。” 二位高僧此刻并不施展任何功法,而是一如常人,拾阶而上,缓慢去向山顶大殿。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广场,却被剑灵山弟子拦住。 观灭笑道:“小施主,我二人和先前那些和尚,不是一路,麻烦小施主通报一声。” 弟子道:“如何不一样?我们你们一般的光头。” 观灭连连道:“别看都是光头,那可大不一样,他们是一帮老秃驴,我们可不是。” “那你们是什么?” 观灭一指自己,又指了指观寂,“我们是老老秃驴。” 随即一摸自己脑袋,“这秃瓢里面装的东西也不一样。他们装的满是执念,我这里面装的,全是菩萨。” 弟子不解:“菩萨?” “对对对,装着执念,看谁都是坏人,装着菩萨,看谁都是菩萨。这位小菩萨,烦请给老老和尚通报一声。” 弟子见他说话有趣,跟之前那帮和尚的确不同,不像是来找事,便通报了掌门。 弟子快步走进大殿,不久后回来,恭敬地对两位高僧说:“掌门有请。” 风掌门一见二位高僧,顿时便生出一个感觉——深不可测。 虽然二人都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面容枯槁,双目也不似功法修为高深之人那般精光四射,怎么看都是身体羸弱的普通老和尚,但偏偏让人心生敬畏。 风掌门不敢怠慢:“两位高僧,可还是为洪小友之事?” 观灭笑道:“是也不是,阿弥那个陀佛,主要还是来给风掌门赔个不是。般若寺的那帮老和尚学法不精,上门胡闹,我师兄弟二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也怪我等平日不爱理事。” 说罢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风掌门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却不料被一股无形力量托住,动弹不得,硬生生受了老老和尚这一礼。 风掌门大惊,心里惊骇:“这等佛法,便是菩萨转世不过如此。我这修为却连一招也过不了。这老和尚少说也是洞虚境。” 当下连连说道:“高僧不必如此,这件事原有些误会,若能讲开,最好不过。” “善哉善哉善善哉,风掌门,我等就是来看看洪小施主。听闻他受了重伤,想要看看能不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风掌门面露难色:“两位高僧明鉴,这事我却做不了主,洪小友虽然在我这里养伤,但也是客人,他昏迷不醒,能否相见,还要他朋友定夺。” 观灭点头道:“明白,我等不会强求,请风掌门帮忙问问小施主朋友。” “不行,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原来瑶光在后院听到说话,干脆现身拒绝。 观灭一见瑶光,立刻道:“哎呀呀,女菩萨,我们这两根老骨头,能安什么坏心?即便有坏心,女菩萨一棒便把我们敲成灯草大小的和尚,我等岂敢造次?” 瑶光心里大惊,这老老和尚当真了得,只一眼便能把她看得透透的,这等修为,自己恐怕也难以阻挡。 但她亦是不惧,娇喝道:“别以为你们厉害我就怕了你们,你们要见我哥哥,除非先打死我。” 观寂摇头:“女菩萨莫要开口就是打打杀杀,我等都是一把老骨头,一会被你吓摔倒,你可要赔我汤药钱。” 瑶光见两位老老和尚说话并不像先前那帮老和尚一本正经,心下反感也减轻了不少。 当下说道:“我哥哥现在昏迷不醒,你们看他作甚?” 观灭忙道:“阿弥那个陀佛,正是因为昏迷不醒,才要好好看看,我们两把老骨头,年轻时也曾卖过狗皮膏药和大力丸,略懂医术。” 瑶光原是单纯妹子,被这两位高僧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动,口气便软了下来:“那……你们看归看,可不许动手动脚。” “女菩萨不对我等老骨头动棍子已经谢天谢地了。” 瑶光便领着两位高僧到了房间。 只见洪浩仍是面若白纸,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观灭和观寂静静地站在床边,观察着昏迷中的洪浩。观灭轻声说道:“这年轻人的气度非凡,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平和与坚韧。” 观寂点头赞同:“确实如此,他的心性纯净,与世无争,这样的心性在如今的世间中实属罕见。” 不过观察一阵伤势,两位高僧亦是一筹莫展。 观灭苦着脸道:“到达元婴期的修行之人,原本只要元婴无恙,便无大碍。可眼下小施主元婴已经被打得深度休眠……阿弥那个陀佛也难办得很。” 观寂道:“毕竟大日如来诛魔阵,小施主还能有一口气,已经前无古人……” 正当大家围着洪浩,愁眉苦脸之时,忽然大殿一阵喧闹,众人望去,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一个小山般魁梧凶悍妇人冲进房间。 那妇人一下来到洪浩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洪浩,立刻嚎啕大哭,她手中一只小鸡仔,飞扑到洪浩身上,唧唧唧唧叫个不停。 瑶光正待相问,却看见苏巧气喘吁吁进到房间,便知道这凶悍妇人必是洪浩家人。 来人正是公孙大娘,她进门一见好徒儿惨状,心疼不已,真情流露嚎啕大哭。 等大娘哭了一阵,才望向屋内众人。 等看见观寂观灭二位高僧,立刻声若洪钟:“狗日的老秃驴,是不是你们把我好徒儿打成这个样子?”大娘气势如虹,并不惧二位高僧。 她一说话,那小鸡仔立刻抬头,绿豆眼睛一盯两位高僧,两位高僧竟没来由心悸发怵。均暗暗在想:“好厉害,好吓人的鸟。” 寂灭立刻道:“阿弥那个陀佛……女菩萨,不是我二人所为,莫要吓唬我们两把老骨头。老和尚一会失禁,却没衣裳换。” 苏巧赶紧上前,给大娘介绍了各位,但两位和尚她却不认识,瑶光便补充一遍。 大娘恨恨道:“总是你庙里的,你两个老秃驴管教不严,难辞其咎。” 寂灭连连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把这帮秃驴打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治小施主。” 大娘一想对啊,宝贝徒儿才是最要紧的。便赶紧对小鸡仔说道:“快救你爹。”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为何小鸡仔竟是洪浩的孩子,但无人敢问。 却不料小鸡仔绿豆眼望着大娘:“唧唧,唧唧唧唧。” “磨蹭个啥,快救呀!” “唧唧,唧唧唧唧……” 唐绾不在,没有翻译,当下却是大眼瞪小眼。 小鸡仔着急,大家也着急,但眼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苏巧心细,回想上次小鸡仔救治洪浩,猛然醒悟,对着小鸡仔道:“是不是要对着元婴喷火?” “唧”,小鸡仔点头。 原来上一次,被四大皆空高僧打到濒死状态,却是元婴和肉身分离状态。那小鸡对着元婴一阵喷火,便救活了元婴,元婴再自行回到洪浩肉身就安然无恙了。 那就难办了啊。 现在就算明白了救治方法,可元婴在体内,小鸡仔也无法救治。直接喷火,元婴是休眠状态,并不能替肉体承受,那岂不是直接火化? 洪浩是元婴初期,本来还不能控制元神出窍,之前都是元婴自己出来战斗,此刻就算清醒,也不一定能让元婴出窍,何况还是昏迷状态。 观寂观灭二位高僧起初并不明白准备如何救治洪浩,但听苏巧解释后,观灭立刻道:“阿弥那个陀佛,洪小施主果然是吉人天相,天选之子……我佛门正好有一门佛法,叫作‘观自在’,原是逼出自己元婴,但道理相同,也能逼出其他修士元婴……老秃驴我刚好会一点点。” 大娘一听观灭竟然有功法能逼出徒儿元婴,横眉冷对的模样立刻换做谄媚笑脸:“老……大师,你若能救我好徒儿,老娘,啊呸……老身连吃三个月素,报答佛祖。”大娘为这徒儿,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弥那个陀佛,大娘发愿宏大,我替佛祖谢谢大娘,不过佛祖说不用吃素,保重身体要紧。” 当下一望众人道:“除了我师兄弟二人,还需两位功法修为高深的一起协助。” 然后一指大娘和瑶光,“我看二位与我师兄弟接近,就二位吧。” 于是,观灭说了法子,四人分别站在床榻的四角,开始运转自己的灵气。 观寂和观灭的灵气如同晨钟暮鼓,给人以宁静祥和之感。 公孙大娘的灵气则如同狂风暴雨,猛烈而直接。 瑶光的灵气则如同春风化雨,细腻而温和。 四人的灵气逐渐融合,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缓缓地作用在洪浩的身上。观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气游走,生怕对洪浩造成二次伤害。 终于,在四人的共同努力下,洪浩的红色元婴缓缓从体内浮现出来。它虽然昏睡不醒,但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除了大娘苏巧,其他人是头一次见到红色元婴,而且巨婴,均是暗自惊叹,叹为观止。 小鸡仔见状,立刻跳到洪浩的胸口,对着元婴轻轻喷出一道火焰。它也知紧挨身体,不可像上次那般狂暴,火焰缓缓地渗透进元婴之中。 元婴在火焰的滋养下,渐渐恢复了活力,散发出强烈的红色光芒。 最后张开眼睛,苏醒过来,一见小鸡仔,立刻欢喜,自行左右摆动,被烧得极其惬意。 等它自觉已经足够,便给小鸡仔一摆手,便一头扎进洪浩腹内。 众人紧张等待,大娘一张脸都快凑到洪浩鼻头。 一炷香之后,洪浩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父——”无限惊喜,无限依恋,还带有一点委屈的叫喊,犹如归家游子初见娘亲。 第87章 北上 大娘激动不已:“好徒儿,你终于醒了,吓煞老娘了。” 这大娘原是磊落豪迈不输男子的女中豪杰,平时最不耐烦哭哭啼啼,儿女情长。洪浩见大娘一张脸涕泪交加痕迹犹存,知道师父为他担惊受怕,心下感动,十分温暖。 洪浩正欲开口,一个黄黄的绒团跳到他脸上,一阵乱踩。“唧唧,唧唧唧唧。” 洪浩笑道:“好啦,知道,又是你救了我狗命。” 洪浩一扫房间,看见两位高僧,以为又是来捉夭夭,立刻变脸:“老和尚,我家夭夭呢?” 苏巧赶紧抱着夭夭上前:“贤侄,夭夭没事。”原来刚才几人施展功法,为不打扰,其余人都靠后而立。 夭夭见洪浩苏醒,也是欢喜,挣脱苏巧,咯咯笑着便跑向洪浩,爬上床扑到洪浩胸前。小鸡仔小小鸡头左摇右晃,似在好奇打量夭夭。 观灭立刻道:“阿弥那个陀佛,小施主莫要冤枉老和尚,老和尚心里着实害怕。” 大娘也赶紧道:“好徒儿,你能醒过来,这两位大师帮了大忙。老娘欠着他们九十顿斋饭的人情,若再吓唬他们,却是我不二门的不是。” 听师父这般说话,洪浩立刻转变态度:“多谢两位大师相救。” “阿弥那个陀佛,我师兄弟二人,只是尽一点绵薄之力,救小施主还是这……这神鸟的功劳。小施主千万看好神鸟,我等被它盯得浑不自在……莫要把我等老骨头当柴火烧了。” 洪浩哑然失笑,这老和尚平易近人,说话也不高深莫测,的确比之前那帮和尚好上许多。 当下也调侃道:“大师有所不知,我这小鸡,天性喜欢好看女子,厌恶和尚……” 他话未说完,见众人投来异样眼光,立刻知道又说错话,连连解释:“主要上次它来救我,也是因为我与四位和尚在打斗……它便追着和尚一顿喷火。” 观灭苦笑:“阿弥那个陀佛,没想到施主与我佛门如此有缘,却不知是哪几位老和尚如此瞎了狗眼?” 洪浩挠挠头:“说来也不是找我,觉土,觉火,觉水,觉风四个和尚原是找我的朋友暮云仙子的麻烦……” 观灭枯瘦矮小的身体一跳老高:“善哉善哉善个大哉,施主竟跟四空山的老祖……老秃……老和尚交过手,我师兄弟二人实在是佩服,还与暮云老魔……老仙子是朋友,当真五体投地。” 然后一摸自己光光头顶,一手汗水,一把便揩擦到自己屁股处的僧袍之上。 他虽是不拘小节,大彻大悟的佛门高僧,但听到洪浩这等云淡风轻的说出换做别人足以吹嘘一辈子的壮举,心中惊诧却是不假。 洪浩自然不知,观灭老和尚如此惊讶,是更加确定了洪浩作为那个变数的存在。 推演的那个大劫,有五个关键人物,一只大妖,一个女魔头,一个少年,一个惊才绝艳,一个普通男子。 夭夭是那只飞升大妖已经确定,听洪浩一番话,女魔头便是那暮云无疑,而洪浩自己必是后三者中之一。 只是推演异常艰难,迷雾重重,几个人犹如皮影戏一般,只看到剪影,看不清真面目。 观寂识趣:“师兄,此时小施主师徒团聚,想来定有许多贴心话要讲。我二人在此碍手碍脚,不合时宜,这小鸡让人发怵,还是回庙里混吃等死安全些。” 观灭立刻象小鸡啄米一般:“阿弥那个陀佛,却是我等老糊涂,不懂人情世故,师弟说得极是,我也怕这小鸡,我们速速开溜。” 二人便立刻告辞,到门口观灭回头说道:“洪小施主,你无须带夭夭回蛮荒地界,那是苦寒之地,吃穿用度皆不如我中土,莫让小姑娘受苦……老和尚给你保证,从今后再无般若寺佛门找你麻烦,老和尚这就回去把他们这帮秃驴腿脚全部打断。” 洪浩知他说打断腿脚是玩笑之话,但不再有佛门再来烦他定会说到做到,当下也是合掌鞠躬:“多谢二位高僧,救命之恩,一定铭记。” 二位高僧便快步离开,还不时回头看看小鸡是否有跟来,一溜烟消失不见。 二人出得剑灵山大殿,恢复老态龙钟走路模样。 “师弟,这小施主你看如何?” “乖乖了不得,还好我们没有恶意,不然今天两把老骨头恐怕真的变舍利子了。那小鸡深不可测啊!” “废话,四空山的佛门老祖都被追着跑……我是说那个变数。” “阿弥陀佛,洪小施主朴实纯净,除了杀气并无戾气,老和尚觉得作为最大的变数,总是让人放心。” “我也一般看法,只希望小施主阳光雨露,健康成长,莫要有大波折大苦难……” 二人一路叨叨,终于消失在远处。 这边风掌门也早就寻个借口识趣离开,知他几人总有家常要摆谈,自己杵着不像样子。 大娘坐下,此刻终于恢复往日英雌模样,笑眯眯望着瑶光和夭夭。 苏巧一路上和大娘聊得甚多,事无巨细统统讲与大娘。 所以此刻大娘虽是初见二人,已然对这二人颇为熟悉,但二人对大娘却是陌生。 尤其夭夭,见大娘凶悍模样,竟有一些害怕。 “来,小姑娘,别害怕。”公孙大娘招了招手,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温和,“老娘我虽然长得凶,但对自家人可是最和气的。” 夭夭先前见到洪浩对大娘的恭敬亲热,知道是小哥哥的家里人,既然是小哥哥家里人,此刻又说话和气,她也便没有那般小心,走到大娘面前。 大娘一把抱起,看着夭夭头上两角,暗忖:“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如何能是飞升大妖?只要好生教导,必定不会像那老和尚所测。老娘倒要好好教她,打打和尚的脸。”心里便起了带夭夭回水月山庄的意思。 那小鸡仔望着瑶光,摇头晃脑又是一阵打量,倒看得瑶光不好意思。 对着洪浩:“唧唧。唧唧唧唧。”洪浩立刻骂道:“小崽子休要乱讲,这是我妹子,你该叫小姑。” “唧唧,唧唧唧唧。”洪浩苦笑:“暮云仙子有事离开,她也不是你小妈,你少管闲事。” 瑶光听到暮云仙子,想起姑姑走之前交代,把玉牌递给洪浩:“先前姑姑说如果打起来情况紧急。便把这个牌子摔碎,还好后来的和尚虽然厉害,却还讲理。” 洪浩接过牌子放好。随口道:“我与这佛门,总是八字不合,以后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小鸡仔一脸鄙夷:“唧唧,唧唧唧唧。”洪浩摇头:“哪能都杀了,这天下和尚,也不都是坏的。” 瑶光看着新鲜,好奇道:“哥哥,这小鸡说话,你都能听懂?” 洪浩点头:“听得懂,不过这厮十句倒有九句都是脏话怪话,极其顽劣。” 瑶光不明白,为何看着毛茸茸的可爱小鸡,竟会说脏话怪话。 众人聊了许久,大娘突然脸色一正,道:“好徒儿,你这接下来去往何处?” 洪浩道:“原本是想送夭夭回蛮荒之地,但如果老和尚那边不再纠缠,我还是想按照师父意思,继续游历到海边,然后返回山庄再做打算。” 大娘道:“好徒儿,那去到海边,本不过是我担心你初入江湖,经验不够,故随口说的而已。我来这一路和苏长老摆谈,知道你机缘颇多,收获也大,人情世故也长进不少,老娘很是欣慰。” “所以,老娘先前一直在想,好徒儿,再刻意去海边已无必要。” 洪浩恭敬道:“那师父的意思是如何?我总是听师父安排。” “老娘觉得,你还是向北去往荒蛮之地。” 洪浩不解,“师父还是让我送夭夭回她故乡?” “你去,夭夭不去。”大娘挖挖鼻孔,笑眯眯道。 “师父这是何意?” “夭夭才四五岁,难道你打算一直带着?一路跟着你们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洪浩一愣,他毕竟男子,考虑却不如大娘周全。 大娘继续说道:“首先,夭夭还小,她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这样才能更好地成长,而不是跟着你四处奔波,生活在不确定之中。你不心疼,老娘还心疼。” “其次,夭夭也到了该读书习字的年龄。她在水月山庄,唐绾本也无事,正好每天教她,起码可以让她懂得一些最基本的道理礼仪。老娘也可以教她练气吐纳,迈入修道一途。大牛教她春耕秋收,自食其力。黄柳教她……黄柳就算了。” “再则,她头上这个小角,我们看着可爱,那外边路人可能大惊小怪……久而久之,对夭夭成长不好。”这个洪浩其实深有体会。 “最后,老娘也听说了夭夭的一些神奇,徒儿你的坚持是对的,要给夭夭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自由不是让她成为野孩子,你可明白?” 洪浩豁然开朗,大娘说得合情合理,远比他安排得稳当妥帖。 “那师父让我去蛮荒之地是……” “磨炼道心,提升境界,看看那个不同于中土的世界。顺便了解一下是否有合适夭夭的环境,她以后得路,总要由她自己选择。” 洪浩点头答应,对师父的一片苦心,深感敬佩。 苏巧一旁听完,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苏巧突然道:“贤侄,姑姑想跟大娘一起回去,照顾夭夭。” 洪浩一愣,旋即点头:“这样也好,夭夭和我师父现在毕竟不熟,去到水月山庄,一切陌生,难免要撒泼打滚。姑姑若在会好上许多。” 洪浩知道这一路,苏巧照顾夭夭,对夭夭百般呵护,原是极其心疼,平日照顾也都是苏巧为主。 苏巧笑笑:“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姑姑也不怕笑话,说来我也元婴巅峰,但一到临阵对敌,却完全无法跟贤侄相比,总是成为累赘负担。” “贤侄你这北上,那越走越荒凉,想来以后争斗会更多,姑姑倒不是怕死,是怕成为拖累,害你放不开手脚。” “如今有瑶光妹子伴你左右,她功法修为远胜于我,遇事总能帮你,姑姑也放心。” “做人要学会知足常乐,姑姑跟随你这一路,已经得了天大福缘,却不能贪得无厌。我回去照顾夭夭,也可静心研习胡前辈留下的心得札记,想来已经受用终身。” 洪浩点头:“累赘之话,姑姑莫要再说,感激之话,姑姑也莫要再说。我没有爹娘,除了师父,本来再无长辈,后来有了姑姑,一路照顾,侄儿也是欢喜的。” 大娘嗔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莫要在这啰里啰嗦。” 苏巧笑道:“贤侄还让我跟大娘和黄姑娘多多学习。” 大娘惊愕道:“学啥?你这一路学的还不够?” “学吵架骂人的功夫。” 大娘哈哈大笑:“不是吹牛,这等功夫,天下老娘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小鸡仔好像不服:“唧唧,唧唧唧唧。”洪浩骂道:“狗日的,不准胡说。” 瑶光好奇问道:“哥哥,它说什么?” 洪浩无奈道:“它说脏话,老子才是天下第一,娘们就算两张嘴也不是对手。” 瑶光不明白这怎么就是脏话。 大娘道:“天色已晚,这几日大家也都辛苦,就先休息一夜,明日出发。” 这一夜,大家沉沉睡去,只有洪浩元婴,辛苦劳作,把洪浩身体的伤全部修复。 翌日。 透过清晨的薄雾,洪浩站在剑灵山广场,怀里抱着夭夭。四周是一片宁静,只有偶尔的鸟鸣打破沉默。 夭夭的小手紧紧抓着洪浩的衣襟,她的大眼睛里映着洪浩的影子,明亮清澈。 胖乎乎的小手抹过洪浩脸庞,从眼角抹下来一点湿湿的东西。 夭夭像个小大人:“哥哥,姑姑说你和姐姐要出去几天,你要早点回来。” 洪浩点头:“你先去哥哥家里,等哥哥回来,哥哥会给你带好多好多鸡腿回来。” 夭夭咽了一口口水:“好多是好多?” 洪浩笑道:“就是从早吃到晚,都吃不完的那么多。”洪浩轻轻地捏了捏夭夭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 苏巧从洪浩怀中抱过夭夭,:“走吧,该去给夭夭找鸡腿了。” 洪浩正了身形,向苏巧和公孙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姑姑、师父,洪浩这就告辞了。” 小鸡仔在大娘肩头:“唧唧。” 洪浩说罢,与瑶光一同御剑,在众人眼眸中快速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夭夭望着哥哥消失,突然强烈不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88章 奇才 夭夭对苏巧道:“姑姑,我不要鸡腿了,你叫哥哥回来。” 苏巧赶紧柔声安慰:“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夭夭哭闹一阵,终于安静,到底小孩子,哭累了,便沉沉睡去。 大娘苏巧带着夭夭也出发开始返回水月山庄。 回去没有这般赶路,大娘和苏巧虽然御剑,但不像来时那般匆匆,只是慢慢平稳飞行,让夭夭能够好生安睡。 却不料三条黑影从后边极速而来,片刻间便在大娘她们前边拦住了去路。 大娘苏巧一见,三人一身黑袍,头上也裹着黑黑的头巾,整个脸上也是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不过大娘原是见惯场面的,并无一点惧色,三角眼一瞪:“有何贵干?” 那三名黑袍人中,其中一人道:“我们接圣姑回家。” 说话之人语言生涩,说的话语音也极不标准,也怕大娘听不懂,一指苏巧怀里夭夭,“圣姑,她是。” 大娘苏巧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她坚定道:“圣姑?你们口中的圣姑,却是我水月山庄的千金,岂是你们这些蛮荒之人可以随意染指的?” 大娘见多识广,一句话便听出这些绝非中土人士,而是来自蛮荒之地。 黑袍人中另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们奉命行事,不容有失。圣姑必须跟我们回去。” 大娘提高声调道:“狗日的,你说怎样便怎样?快滚远些,不要惹老娘发火。” 那小鸡本在大娘肩头打瞌睡,听到对话,睁开绿豆小眼,颇为兴奋。 先前说话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声音更加阴沉:“老夫人,我们无意冒犯,但圣姑对我们至关重要,大司命有法旨,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走。” 大娘不知何时,一把雪亮杀猪刀已经握在手里,并不再搭话。 黑袍人一见,知道多说无益,从背上缓缓抽出一柄形制古怪的长刀,他两名同伙亦是相同动作。 大娘正要一刀斩向对方头颅,却不料小鸡仔突然向前扑腾,一团火焰吐向三人。 那团火焰出小鸡仔嘴之时,不过寻常油灯火苗大小,并无威猛声势,三人也未当回事。但下一刻,那火焰一下暴涨千百倍,三名黑袍男子全被包裹其中。 连哼也未哼一声,就被神火烧得渣都不剩。 只剩天空一片湛蓝,好像从未有这三名黑袍人出现过。 苏巧原是见过小鸡仔出招,知它厉害,但大娘第一次见,心下惊得直叫:狗日的,好凶! 但大娘强忍惊骇表情,装作云淡风轻,这小鸡仔,惯是顺杆爬的货,你夸它一句,它便趾高气扬,得意忘形。 不过那小鸡仔自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之处,跳上大娘肩头,继续瞌睡。 就这样,蛮荒之地过来的三位一等一高手,凭空消失。 苏巧道:“大娘,我疑这三名黑袍人是那日夭夭体内力量苏醒,惊动了蛮荒之地的某种感应,才引过来的。” 大娘点头:“确有可能,如此看来,夭夭目前倒是真不能回蛮荒之地。她这么小个孩子,原没主见,容易被人利用操控,做了傀儡。” 苏巧道:“那这般说来,恐怕以后会有更多麻烦源源不断找上门来。” 大娘豪迈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个鸟。” 苏巧点头道:“有神鸟在,自然不怕,暮云仙子也说这世间恐无人能胜过这神鸟。” 那小鸡仔原本假寐,苏巧之言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张开绿豆眼睛,对着苏巧唧唧唧唧,看来甚是满意。 大娘装作不知,继续问:“一会到家,你是直接跟我回水月山庄,还是先回离火宗?” 苏巧道:“不瞒大娘,跟贤侄出去一趟,到如今对离火宗已全无留恋。以前贪恋人上人的感觉,现在只觉索然无味。” 大娘道:“也好,夭夭哭闹我却应付不来。随你心意,水月山庄多的是空房,你自己愿住多久住多久。” 说话间,便回到了水月山庄。 刚一进门,那小鸡仔便唧唧唧唧四处找娘。 唐绾和黄柳大牛都极快赶到前厅,询问洪浩伤势情况。 大娘把救治过程简单说了一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夭夭被吵闹醒来,看见几张陌生面孔,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苏巧一见,立刻温柔说道:“夭夭莫怕,这里便是哥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哥哥过几天就会回来这里。” 说罢对唐绾笑道:“侄媳妇,带我们参观一下,给我们夭夭安排房间吧。前天来去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山庄可真大?” 大娘突然想起什么,道:“苏长老……苏妹子前天你是第一次来?” 苏巧笑道:“是啊,侄儿说了准确位置,我第一次来也不会找错。” 大娘看苏巧神色,一眼便知确实真话。这说明一百多年前的水月山庄灭门惨案,苏巧竟然是不知晓的,那更谈不上参与了!大娘不动声色,暗暗记下。 等唐绾带着苏巧去安排房间,大娘把夭夭之事简单说了一说,叮嘱道:“你们平时都要留个心眼,带夭夭玩耍不要离开太远。毕竟对方暗处,我们不可大意。” 大牛黄柳忙点头答应。 …… 项阳城。 谢府鼎鼎大名的谢籍谢大公子,又酩酊大醉,此刻正在臭水沟边呼呼大睡。 谢籍,一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他的名字在项阳城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但每个提起他的人,嘴角都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有一张能让女人心动的脸,一双能让男人嫉妒的眼,但他的眼神里,却总是带着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他的衣衫总是光鲜亮丽,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那么引人注目。但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他的心,却像这臭水沟一样浑浊。 他喜欢酒,喜欢醉,喜欢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在酒桌上,他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他的笑声,他的豪言壮语,总能让人忘了他是个纨绔。 但当酒醒人散,他独自一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寂寞和迷茫,却比谁都深。 他的父亲,谢家的家主,是个严肃的老人。他看着谢籍,眼中既有期待,也有失望。他希望谢籍能成为谢家的未来,但谢籍却似乎更喜欢在花街柳巷中寻找未来。 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每次看到儿子醉醺醺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希望儿子能早日醒悟,但希望总是那么渺茫。 这一夜,谢籍又醉了,醉得不省人事,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躺在那里,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此刻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路过。 女子道:“哥哥,这个人躺在这里,是不是死了。” 男子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女子便走到谢籍身旁,蹲下身来,先用手探了探谢籍鼻息,又摸了摸心口,道:“还活着。” 男子道:“多半是喝醉了。却不知他家住哪里?如此睡一晚,滚到沟里说不定真就睡死了。” 女子道:“我试试能不能叫醒他。” 随着女子一阵猛烈的摇晃,谢籍终于睁开眼睛,虽然是夜晚,但月色明亮,他看清了一张这辈子从未看见过的脸庞,清丽脱俗,尤其她的眼睛清澈而深邃,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看到这双眼睛,谢籍的醉意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多谢姑娘相救。” 女子微微一笑,如同春花初绽:“不用谢,你没事就好。” 男子站在一旁,问道:“你是谁?为何会醉倒在此?” 谢籍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项阳城是个笑话,但他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眼光。直到此刻,不知怎地,面对这对陌生的男女,他忽然觉得,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他自嘲道:“在下谢籍,这城中谢家的不肖子。喝得糊涂了……” “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在下洪浩,这是我妹妹瑶光。”男子介绍道。 谢籍忙道:“洪公子,瑶光姑娘,多谢相救,恳请二位随我回家,明日摆桌酒席,好好报答二位。” 洪浩摇头道:“摆酒倒是不必,我从不饮酒,你若能自己回家,就此别过。” 谢籍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二位之恩,却比滴水大得多。” 说着一指臭水沟:“若不是二位,说不得我就滚落沟里,狗命不保。” 瑶光见他自比小狗,噗嗤一笑:“哥哥,我们也不着急赶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家吧。” 洪浩想想反正此时深夜,反正也要找店投宿,他既然诚恳相邀,也就落个顺水人情。 随即点头道:“那如此有劳谢公子了。” 谢籍喜道:“二位随我来,我前面带路。”说罢摇摇晃晃走在前面,却差点跌倒。洪浩连忙上前搀扶。看来刚若是一走了之,他却还是回不了家。 如此走了许久,七拐八拐,方才来到一座豪华府邸,上书谢府二字。 不过洪浩和瑶光却是相视一笑,连连摇头,原来刚才街口直直过来便到,谢籍却带着他俩绕个大圈,看来醉酒之人果然是莫名其妙。 敲开大门,一个仆役赶紧上前搀扶,动作娴熟,看来早已习惯,这是他家少爷常态。 谢籍道:“这是我的贵客,你们好生安顿,若有怠慢,打断狗腿。” 便有仆役来给洪浩瑶光带路,引到一排客房道:“客人自便。” 洪浩瑶光便各进一个房间,准备休息。 洪浩进了房间,看家具陈设,竟比之前在黄柳家更加豪华雅致。并不金玉满堂那般赤裸裸显富,但不显山不露水之间,便让识货之人暗暗惊叹。他不知这些都是谢籍的手笔。 这一夜洪浩睡得极是香甜,一来本就疲惫,二来这谢府的床榻极是舒适,特别助眠。 洪浩实在想不通,谢籍这公子哥儿,放着这么舒适的床榻不睡,却去睡冰冷坚硬的大街。 他穷苦孩子出生,无法体会这种富家子弟的空虚迷茫。 这个谢家的独子,自幼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三岁识文断字,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到了十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的才华横溢,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十一岁便模仿名家字帖,把仿品拿去当铺抵押,当铺最厉害的鉴真师以真品收购。 十二岁和当朝棋圣手谈,三劫无胜负。 十三岁在闹市弹琴,闹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到了科举之时,当所有人都觉得他应当高中榜首,他却在试卷上画一副“贵妃出浴图”,气得阅卷官大骂“有辱斯文”,然后偷偷把图画收藏起来。 某日看府上丫鬟女红,心血来潮,学了三日便绣出鸳鸯戏水被宫绣坊重金收购作为样板。 在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鸿运楼和掌勺大厨比试厨艺,大厨哭着要拜他为师。 后来放荡形骸,日日勾栏自作自唱,引得一帮老正经来赶走歌伎,包场听曲。 如此壮举数不胜数,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谢籍的心中却逐渐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感。 他发现,无论他学什么,无论他掌握多少技艺,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他开始质疑,这些所谓的才华,这些所谓的成就,究竟有什么意义? 谢籍开始逃避,他沉醉于酒乡,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感觉,用狂欢来掩饰自己的迷茫。他在花街柳巷中寻找刺激,试图用肉体的快感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但每一次醒来,都是更深的寂寞和更深的迷茫。 这些洪浩自然是无法理解感受。 洪浩梳洗完毕,刚一出门,便瞧见瑶光也正好迈出房门,不禁相视一笑。 早有仆役立在旁边,见二人出门,立刻恭敬道:“少爷有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前面带路,领着二人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处大厅,谢籍早已等候。 他衣着没有了昨日的华丽,但却更加得体,他的脸上也没有了昨日的颓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与清明。 谢籍见到二人,郑重施礼:“昨日形状不堪,让洪公子,瑶光姑娘见笑了,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洪浩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谢公子若能不饮酒,如现在这般,岂不更好?” 谢籍有些赧然,沉吟片刻道:“二位应是修道中人吧?” 第89章 炼气 洪浩一笑:“谢公子如何得知?” 谢籍道:“在下自幼在这项阳城长大,三教九流,见过各色人等,二位虽穿着朴实无华,气质神态,却非凡夫俗子可比。” “尤其瑶光姑娘一双眼睛,纯净无欲,从未被世俗烟尘熏染,只要不是瞎子,一眼便能看出。” 洪浩原本以为谢籍只是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寻常富家子弟,却不料眼光如此独到,看人一眼便入木三分。 当下点头:“不错,我兄妹二人确实是山上之人,四处游历,昨晚得巧遇见公子,也算缘分。” 谢籍鞠躬道:“我自幼所猎甚广,对许多事情都做过尝试,但唯独证道修仙一途,苦无良师,一直引为憾事……恳请二位停留数日,指点一二。” 瑶光咯咯笑道:“这证道修仙,原是水磨工夫,你几日时间能做甚?再说你现在年龄,原是过了最佳的入门时间,总是十岁之前开始最好……像我五岁时,爹爹便领我入门了。” 洪浩摇头:“这个倒不重要,我自不必说,像我姐姐黄柳,也是二十多才跟我一起拜师,一样进步很快。我离开山庄之时就以结丹……现在想来,加上阿发前辈所赠丹药,应该是金丹后期了。” 接着诚恳道:“不过几日时间确实太短,恐怕不能领你入门。我兄妹二人也有事在身,不能长期停留慢慢教你。” 谢籍正色道:“二位如此说法,倒让我愈发心痒,我这人就是喜欢做一些不同寻常之事。恳请二位一定多住几日,给我一次机会。” 瑶光掩嘴偷笑:“你却不知,这修仙之路,犹如登天梯,步步高升,层层递进。修仙者,从炼气开始,逐步凝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大乘……直至渡劫成仙,每一步都需历经无数磨难与考验。” 接着道:“便是那炼气期,又可以分为九层,一层初窥,二层渐进,三层稳固,四层凝练,五层灵动,六层流转,七层化形,八层归元,九层圆满……我讲这些,可不是吓唬你好玩,总还是让你知道,几日时间,远远不够。” 要知谢籍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能激发他斗志热情的事情了。他之前太过顺利,太过妖孽,无论做什么都是信手拈来,水到渠成,所以才会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没有意义。 这娇俏纯真的仙女之言,立刻让他生出了好胜之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神仙妹子面前折了面子。 当即豪言道:“那我与瑶光姑娘打个赌如何?” 瑶光嘻嘻笑道:“如何个赌法?” 谢籍道:“只要瑶光姑娘教我这练气的法子,我便保证,三日为限,我一日一层,三日到达炼气三层,如何?” 洪浩闻言,眉头微挑,他没想到谢籍竟有如此胆魄,敢于挑战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修仙之路,步步艰难,即便是天赋异禀的修仙者,也需数月乃至一年左右的苦修,方能从炼气一层修炼至炼气三层。 瑶光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你疯了么?三日三层?我一层便用了一个月有余。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谢籍道:“那瑶光姑娘是接受赌约了?” 瑶光自然不服气,“我虽然赌运不佳,赌博方面越不如我爹爹和哥哥一般好运相随……但这个原是一目了然,板上钉钉的必赢之局,我却不怕跟你赌一场。” 随即问道:“你那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谢籍道:“我若输了,条件随你开,我若侥幸赢了,却也简单,我拜你为师,跟你继续学证道长生。” 瑶光笑道:“这赌注说来我倒不亏,赢了便赢了,输了也得个便宜徒弟。不过本姑娘必赢之局,倒要好好想想赢了该如何。” 洪浩笑道:“赢了你就把谢公子家里搬空,哥哥我这口袋也装得下。” 瑶光嗔道:“哥哥你心也太厚了,总要给谢公子留些换洗衣裳。” 便对着谢籍道:“好,一言为定,期限三日,谢公子若不能到炼气三层,便是输了。” 谢籍一脸欣喜:“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今日不算,今日我是要答谢二位昨日恩情,请二位吃喝玩乐一天。” 瑶光道:“这个自然,你现在原是门外汉,什么都不懂。我晚些时候会传授你一些基础的修炼法门,以及如何吸纳灵气、炼化灵气的技巧。你今晚不睡觉便开始练习我也不会计较,嘻嘻,让你知道什么叫大言不惭。” 谢籍笑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尽地主之谊,带着洪浩瑶光二人游览谢府。 洪浩与瑶光在谢籍的引领下,漫步于谢府的园林之中,逐渐发现这座府邸的独到之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每一处景致都透露着匠心独运,浑然天成。 瑶光不禁赞叹道:“谢公子,这府中的园林设计真是别具一格,每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显得如此和谐自然,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洪浩也点头称赞:“确实不凡,谢府的园林不仅美观,更蕴含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境,让人心旷神怡。” 谢籍不以为然:“我以前看院子乱七八糟,为了顺眼调整了一下而已。” 洪浩暗暗惊奇:“一个公子哥儿竟有如此匠心独具!” 走到一处圆门,洪浩见门楣上“曲径通幽”四个隶书大字遒丽紧密,柔中带刚,方圆兼备,细筋入骨,结体疏朗平整,虚和典雅,舒展流畅,秀逸多姿,字里金生,行间玉润。他虽只跟着老夫子学了点皮毛,但却还是识货,不由得赞叹一句:“好字,当得隶书典范。” 谢籍不以为然:“一般。” 又到一处竹林,竹林边一块石头刻有“风雅颂”三个草书大字,字体狂放不羁,笔势放纵,如同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感和节奏感。洪浩又忍不住赞叹:“这草书真是龙飞凤舞,气势磅礴,每一笔都充满了灵动,啧啧,当真厉害。” 谢籍仍是不以为然:“一般。” 再到一处小桥流水,又有一块石碑,上面却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洪浩凑过去细看,却是行书,观其点画之功,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势如斜而反直。洪浩羡慕感叹:“真行妍美,粉黛无施,风姿自然,我若能写得如此行书,当真死而无憾。” 他原本对书法并无太多兴趣,只觉能识得清楚是何字便可,但今天看文字变幻,同一个字,各种字体气韵神态各不相同,竟一下开窍,领略了书法之美,隐隐有一些顿悟之意。 不料谢籍仍是淡淡道:“这些文字都很一般。” 瑶光忍不住出言相讥:“你一个风流倜傥惯了的公子,恐怕只会觉得青楼女子好看,原是不懂欣赏文字之妙。” 谢籍苦笑:“瑶光姑娘误会了,这些……这些都是在下以前写的,初看还行,后来再看确实一般。” 瑶光和洪浩闻言皆是大惊,原以为是谢家有钱,花钱请了名师巨匠来附庸风雅,这许多不同风格字体竟然全是出自谢籍一人之手,这等天分,着实太过骇人。 须知世间万物,道理本是一样,这书法一样可比修道功法。 比如洪浩得胡喜前辈传授那一招“思无邪”,便是君子一剑,只有堂堂正正,心无邪念方能使出。但洪浩使出此剑,便使不出那扶摇宗宗主花无忧那般阴柔,邪魅的功法,为何?两种功法截然不同,气场相冲。 书法亦是同样道理,但谢籍能把不同风格字体均写出其各自神韵,互不夹杂干扰,这等天赋,这等悟性,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感叹。 此刻洪浩和瑶光已经对谢籍开始刮目相看。 谢家院子的确太大,等一圈逛下来,已到了吃饭时间。 谢籍邀请洪浩和瑶光入座,桌上并没有什么龙肝凤胆之类珍稀菜肴。一碗红烧肉,一只色泽金黄的烤鸡,一盘清蒸的鲈鱼,还有一些时令蔬菜。 洪浩尝了一口红烧肉,肉质鲜嫩多汁,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忍不住赞叹道:“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红烧肉。好吃,好好吃。” 瑶光也尝了一口清蒸鲈鱼,鱼肉细腻滑嫩,清香扑鼻,她点头称赞:“这鲈鱼蒸得恰到好处,鱼肉的鲜美完全被保留了下来,真是难得。” 谢籍把烤鸡两只鸡腿给洪浩瑶光一人分发一个,道:“试一下这和二位平时所吃有何不同?” 二人一试,外酥里嫩,肥美多汁,肉香中还带着淡淡果香……均是惋惜夭夭不在,夭夭若在,这种鸡腿能吃到地老天荒。 简简单单一顿家常菜,却吃得洪浩瑶光两眼放光。 洪浩原本是穷苦惯了的,对饮食向来无甚要求,平时只追求吃饱即可。但今日方知饭菜不仅可以饱腹,还可以抚慰人心。 瑶光则不同,在山庄里锦衣玉食,吃得颇为精致讲究,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数百年间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桌饭菜。 等到两人吃到饱嗝连连,方才停下。 瑶光羡慕道:“谢公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家中这么好的厨师,还整天跑外边去吃饭喝酒。今日这几道菜,我便是天天吃也绝不会腻。” 谢籍淡淡一笑:“这些都是我教厨房做的,食不厌精,我就是觉得他们做得太难吃,实在忍无可忍,才把每个菜火候,材料,时间,佐料,工序统统规定得死死的,他们才能做出七八分的样子……比如这烤鸡,一定要荔枝木烘烤,换做其他木头风味便会差了很多……” 洪浩忍不住称赞:“实话实说,谢公子多才多艺,让我一再刮目,不知道还有多少是谢公子不会的?” 谢籍想想回道:“目前修炼还不会,瑶光姑娘教我后,应当就会了。其他……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 瑶光笑道:“我却知一样,你永远不会。” “什么不会?” “生孩子你永远不会。” 三人谈笑风生,不觉便到了傍晚。 瑶光道:“我和哥哥今天确实大大开眼,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对你的天赋才能也是佩服之至……但要说三日到炼气三层,我还是打死不信。” 谢籍笑笑,随即拱手鞠躬:“总要试试,请瑶光姑娘不吝传授。” 瑶光点头,便把炼气入门的基本诀窍仔仔细细的对他讲述了一番。 “这几日我们都在,有什么不清楚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哥哥询问。你现在便可以开始了。” 谢籍摇头:“三日便是三日,我绝不占这一晚的便宜。” 瑶光嘻嘻笑道:“没关系,这一晚便宜我让你占。” 说完却见洪浩似笑非笑盯着她。,也不知哥哥为何如此神神叨叨。 夜幕降临,谢府的灯火渐渐熄灭,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谢籍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这里安静、私密,是修炼的最佳场所。 不得不说,他也是一个骄傲之人,说不占便宜,就不占便宜。硬是等到打更报了子时,他才按照瑶光所教授的法门,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开始尝试修炼。 首先,他要感应四周的灵气,将它们吸纳进体内。谢籍闭上眼睛,放空思绪,渐渐地,他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细微能量。 起初,这些灵气如同顽皮的精灵,不愿听从他的召唤。但谢籍并不气馁,他耐心地引导,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终于,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一缕细微的灵气被他成功引入体内。 谢籍心中一喜,但很快便压制住心中的激动,继续引导更多的灵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多,开始按照特定的路径在体内流转。 他知道,炼气期的第一层,便是要让灵气在体内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谢籍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气,让它在经脉中流转,逐渐形成一个循环。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灵气在经脉中的流转时常会遇到阻碍,有时甚至会逆行,让谢籍感到一阵阵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坚持不懈,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和尝试。 终于,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谢籍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它们在经脉中自由流动,没有任何阻碍。 一睁眼,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洪浩和瑶光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哥,他竟然一晚就到了炼气一层!” 瑶光的声音带着颤抖。 第90章 镜花 洪浩的惊讶其实比瑶光更甚。 他自己并不是那种天赋惊人的天才,不算笨,但也绝对说不上有多聪明。说实话,要是他和谢籍同时入门,谢籍的这种碾压般的进度能让他绝望。 如果不是有那只鸟,洪浩现在真算不上什么。那个红色元婴,与其说是他炼出来的,还不如说是那只鸟强送给他的。去掉那个元婴,他还真什么都不是。 哦,对了,还有一身杀气,但没有修为功法支持的那一身杀气……恐怕除了胆子大点,也全然无用。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已。何况那个杀气也不是他自己修来的。 洪浩自己不是谢籍这种天才,之前也没有见过谢籍这种天才,所以他原本不相信世间会有这种天才存在。 但眼前的谢籍,真真切切,一晚上突破炼气一层,叫他怎能不震撼! 震撼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自惭形秽。 洪浩道:“你传的炼气法子,是不是当年你爹爹替你修整改良过,却比一般宗门的法子要快捷轻巧?” 瑶光道:“我也没学过其他法子,没有比较,我说给你听,你自己比较一下和你所学炼气入门有无差别?” 说罢便把爹爹教的炼气入门说给洪浩。 洪浩听了,更加无语。 原来瑶光所学的入门诀要,远比公孙大娘教给他的要难上许多。 如拿过街作比,大娘教的法子,是对三岁孩童,不但是一路牵着前行,有些困难地方,小水坑小土包还会助力拎上一把。而瑶光的法子,只是告知要过街,全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摔了跌了只能自己爬起来。 其实想想也是正常,瑶光爹爹毕竟仙人,她一半仙人血脉,起步便有了优势,他爹爹为她制定的炼气入门,当然不会如普通人一般。 但谢籍这么一个普通人,凭借惊人的天赋和悟性,偏偏一夜就成了! 瑶光说完问道:“哥哥,你比较下来,是不是我的法子有捷径窍门?” 洪浩苦笑:“我若按你这法子修炼,一晚上除了落一身蚊虫叮咬的疙瘩,恐怕连灵气是啥都不知晓。” 瑶光惊道:“如此说来,这谢公子真是修行天才?我一层用了月余时间,因为是第一次突破,印象极深,断不会弄错。” 洪浩点头:“你一个月已是冰雪之姿,换我说不得半年一年……这谢公子,当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谢籍见他二人远远盯着自己,一直在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便叫道:“瑶光姑娘,我这修炼可有差错?” 瑶光立刻换了副面孔,装作云淡风轻:“没有,这一层原是最基础的入门,本来也简单。我昨日说我用了一月时间,原是哄你好玩……我也只是一日……半日便到了一层,算不得什么稀奇。” 洪浩暗忖:“原来瑶光妹子也会说谎,她这般清纯模样,说起谎话倒不显山露水,极是能让人信以为真。” 果然,谢籍点头道:“这一层的确轻松,我可能是对各经脉气穴还不甚熟悉,故而花的时间多了一些。” 说得老实诚恳,并无装模作样。 瑶光心里暗骂臭不要脸,顺杆爬的谢猴子。 但面上立刻若无其事道:“这第二层便要复杂一些,不过我也仍是一天就到了,只要掌握关键,说来也不太难……看你悟性。” 她第二层原是花了两个多月,的确比第一层要更加艰难,但眼下为了撑住脸面,当真是睁眼说瞎话。因她此刻自己也觉得这谢籍真有可能一蹴而就,直上二层。 不过她的心态和洪浩有些不同。洪浩和谢籍差不多年纪,眼见一个同龄人展现惊才绝艳,便是再胸襟宽广,光明磊落,也难免有一些心态不稳,忿忿不平。总是不愿意承认面对却又无可奈何,心态复杂。 好在他到底淳朴宽厚,很快便调整了心态,毕竟,人家是靠自己,他却是靠老天,若是讲道理,他这更是没道理可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原也是跟老夫子学过。 瑶光想的却是,如果输了,得到这么一个徒弟……好像也不错。 岂止不错啊,要是山上那些宗门,知道了谢籍这般人才,那还不争个头破血流?毕竟得到此子,振兴宗门,名扬天下指日可待——真正字面意思的指日可待。 洪浩道:“谢公子,稍微休息一下吧,劳逸结合才能让身体处于最好的状态,你若一味苦练,反而不美。” 谢籍点头,“我现在倒也有些乏了,多谢关心,那我去睡一觉,你们自便,在院里玩耍也可,出去逛街也可,反正随你们心意。” 洪浩点头答应,谢籍便自去睡了。 二人昨日已经逛了谢府,现在自然是去街上走走,感受一下这项阳城的繁华热闹。 刚到谢府大门,却见一美貌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向谢府大门迎面而来。 见到二人,略微放缓脚步,但并未停留,只打量一眼便匆匆进府而去。眼见门口家丁并未阻拦,想来是极为熟悉之人。 洪浩瑶光虽然奇怪,但他们本也是客人,不便多问,也就自顾自上街去了。 洪浩和瑶光刚走出谢府,便被项阳城的繁华景象所吸引。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络绎不绝,各种身份的行人穿梭其间,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瑶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自幼在山上长大,很少有机会见识到如此繁华的市井生活。洪浩虽然对这些市井繁华并不陌生,但每次看到这些热闹的场面,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两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洪浩突然胸口一顶,似有硬物抵触,原来是水月剑自己想要出来。 这水月自从在水月山庄坑过洪浩一次,认主之后,再无主动出来,此刻异动,必然不同寻常。 洪浩从修炼到能运用神识以来,与它心念相通,它陪着洪浩经历大大小小数场战斗,早已默契。见水月如此,立刻转动意念,查探水月意图。 这一切都是自然行走之间完成,连瑶光也丝毫不觉。 他们本就是街上闲逛,也没有固定目标方向,所以洪浩便跟着水月指引,一路来到一家古玩店。 瑶光好奇道:“哥哥,你还喜欢收集古物?” 洪浩道:“反正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洪浩和瑶光走进古玩店,店内的光线虽明亮,却掩盖不住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 洪浩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些古物多半是盗墓者从古墓中盗掘出来的,每一件都可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诅咒。 与其说是古玩店,还不如说是一个摸金校尉的销赃点。 瑶光紧随其后,她的眉头紧蹙,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她低声对洪浩说:“哥哥,这里的物件似乎都带着一股死气,让人憋闷难受。” 洪浩点头,他也不喜这种地方,但水月既然指引他来此,必然有其道理。 他装作漫不经心,四处打量,当他走到一处角落,水月极其强烈的震动,让他明白此处便是水月的目的所在。 低头一看,是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已经失去了光泽,锈迹斑斑,还有不少泥土覆盖,看来是久埋地下,重见天日并不多久。 但既然是水月指引,洪浩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店主见状凑过来:“客官好眼力,这铜镜……虽然现在不能照人,但拿回去磨一磨,或许能用。即便磨不出来,你看它古色古香,作装饰也是极好。” 洪浩点头:“这个要多少钱?” 店主看着洪浩脸色,笑嘻嘻伸出一只手掌,“看客官喜欢,我忍痛割爱,只要五百两好了。” 五百也好,五千也好,洪浩原是轻松便能拿出,但此刻他却心血来潮,想试试自己的砍价本事。以前在家,大娘闲谈时曾说过,古玩生意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知道这玩意上下限极高,全凭本事讲价。 洪浩立刻把铜镜放回原处,“五百两?你怎生不直接去抢?”他知道此刻决计不能露出喜爱稀奇之色,被店家瞧破志在必得那就没得讲了。 店主一见洪浩这般,仍是笑着脸道:“客官莫急,生意都是谈成的,客官还个价?” 洪浩道:“五十文,不能再多,这玩意儿连个人影都照不出。” 如此低价,店主却也不恼:“客官说笑了,若真心想买,拿四百两银子如何?” “四百两?四百两我买座大宅子不美么?六十文。” “三百两如何?” “三百两?有三百两我买你这破铜作甚?我看你这店里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三百两。七十文。” “客官,我见你也是爽快之人,我也不漫天要价,这样,一百两,交个朋友。” “一百两我跟你交朋友?一百两我娶个娘子给我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还有剩余。八十文。” 店主叹了口气,道:“客官,你这砍得也太狠了。这样吧,八十两,这铜镜虽然旧了些,但毕竟是个古物,八十两已经是非常低的价格了。” 洪浩道:“我也不耐烦跟你再讲,这样,一百文,你愿意就成交,你不愿意我立刻用这一百文去肉铺买几斤排骨来吃,你道不香么?” 说罢便往店铺外走去,心想如果不成再回来。 那店主苦笑一声:“客官厉害,今日也算是见识了。两百文给你。” 洪浩装作犹豫一阵,然后掏出两百文买了这铜镜。还道:“这磨是磨不出来了,我不过是拿回去挂大门上做个照妖镜摆设而已。” 店主暗道:“难怪出不起价,却是做摆设,罢了,这玩意放了几年,无人问津,原本也是见钱就卖。” 这场生意双方都很满意。 洪浩和瑶光又闲逛一阵,这才慢慢又逛回谢府。 想着时间差不多,谢籍应该也醒来继续练功了,不料一到后花园,却看不到谢籍影子。 问询府内下人,却道:“二位贵客前脚刚走,我家公子就被他表妹叫走,说是参加雅集。” 二人这才知道先前在谢府大门碰到的美貌女子是谢籍的表妹。 原来谢籍表妹老早就和一群知己好友约了一场雅集,说来不过是伤春悲秋,附庸风雅。他表妹那群知己,十个倒有十个都是冲着谢籍风流倜傥而去。谢籍被表妹纠缠不过便随口答应,转头便忘个一干二净。 他一日三醉没放心上,他表妹却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正是相约好的日子,表妹大上午便来接人,他刚刚睡下,却被表妹连拖带拽,睡眼惺忪从被窝里拉起来去赴会。 洪浩问道:“那可知一般几时回家?” “公子一时半会且回不来。按往常习惯,白日吟诗作画,夜晚围炉煮茶,天亮才散。公子走时吩咐,二位贵客回府自便,有何需要尽管对小的讲。” 待下人离开,瑶光失望道:“原本以为他从此踏上修仙证道一途,却不料还是三心二意,不当回事。即便他惊才绝艳,浪费今晚,便是打死我也不信明天能连破两层。” 洪浩点头认可:“修仙一途,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谢公子如此浪费天赋,属实可惜。他毕竟还是凡人,昨晚一天没睡,今日又熬通宵,那明早回来,必定困乏不堪,便是想修炼身体也跟不上。” 洪浩虽然羡慕谢籍的天赋卓绝,但并无嫉妒,眼见谢籍如此浪费恣意行事,心里难免有些惋惜和嗔怪。 但修仙一途,各人是各人的缘法,原是帮不了替不了,自己不在意,别人干着急也是无用。 话虽如此,二人却一直在后花园不肯回房休息,总盼着谢籍能突然回来,继续修炼。 然而他们希望的场面终究没有出现,两人静静打坐,相顾无言,直到雄鸡一鸣天下白,谢籍仍是没有回来。 洪浩轻声道:“瑶光妹妹,我们不如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吧。我觉得已无必要等到明天。” 瑶光默默点头,心里竟有些空荡失落。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谢府时,谢籍终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坚定。 “瑶光姑娘,洪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谢籍看到两人的行装,有些惊讶地问道。 二人并未说话,但望向他的眼神说明一切。 谢籍何等聪明之人,一眼便读懂二人眼神。 当下并不说话,而是立刻就地盘膝打坐。 双目一闭,运气于经脉气穴。 狗日的,居然已经是炼气二层! 第91章 认输 洪浩和瑶光均是大惊,他一夜未归,和一帮文人骚客,名仕美人围炉夜话,怎生莫名其妙就炼气二层了! 瑶光吃吃道:“你……你是何时修炼的?” 谢籍道:“瑶光姑娘你昨日说的不错,第二层确实比第一层稍微难些,不过我昨日练通第一层之后,对炼气已经有一些了解掌握,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之中,我心中反复思考瑶光姑娘传授的炼气法门,不知不觉中便开始修炼。” 瑶光和洪浩听得此言,不禁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谢籍却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惊讶,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马车颠簸,本非修炼的好环境,但我却发现,在那种微微摇晃之中,体内灵气的流转似乎更加自然……我便有所感悟,根据瑶光姑娘的法子,尝试做了简单调整,发现灵气在经脉中流转的速度和路线,都比平时要顺畅许多。那时,我便隐隐感觉到了突破的契机。” 妖孽,太妖孽了! 一般弟子修炼,特别是刚刚才开始修炼,决计不敢对师父所教的方法有所怀疑,更别说进行修改。须知这炼气入门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身体一旦出现问题就完全废掉,不可逆转。 谢籍最最天才之处,是在于他根据瑶光提供的法子,在了解了所有气穴和经脉的各自作用之后,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站在极高处如局外人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简而言之,就是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知晓明白了最基本的总纲要领,剩下的便是方法而已。所以就能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怎么都不会走火入魔。 比如前面一条小沟,瑶光的法子是去找一块板子搭桥而过,谢籍便是一跃而过,效率上自然高出许多。 但目的一样,都是过去对面。 洪浩忍不住插话道:“那就是说,回来的路上就突破了?” 谢籍点头,“回来的路上,我继续在马车上修炼。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四周的喧闹声渐渐远去,我的心境也变得更加宁静。就在那种宁静之中,我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开始发生质的变化,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流转,而是开始在我体内凝聚,形成一个个小漩涡。当我回到府上时,这些小漩涡已经足够强大,自然而然地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瑶光听得目瞪口呆,她结巴道:“你……你这天赋,简直是闻所未闻。我从未想过,马车上的颠簸也能成为修炼的助力。” 洪浩问道:“来去在马车上总共有多久时间?” “聚会之地是城外百花潭,路途甚远,来去……总共两个时辰是有的。”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从第一层到第二层! 洪浩和瑶光简直要疯了。 谢籍见二人神色古怪,还道是仍在责怪自己外出聚会,赶紧解释道:“其实非我想去赴会,我自己也不知何时答应过表妹……二位知道我终日饮酒,原是糊里糊涂……但表妹刁蛮任性,直接把我从被窝拖出,我也实属无奈,想着若是真的答应过,也不好言而无信……不过往后我绝不会再参加这种狗屁雅集。” 洪浩讪讪道:“若答应过人家,自然要一诺千金,这却没有错。” 他此刻震惊的是谢籍的修炼速度,暗忖:“这种速度,这等天才,空前绝后……这就是师父口中可以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吧。” 瑶光道:“既然你……你已到二层,我们也赌约未完,那就拭目以待,明日亥时未过之前,你若能到达第三层……那总还是算数的。” 二人心中其实均想,按谢籍的天才程度。这第三层已是囊中之物。 洪浩道:“谢公子,两日未睡,还是先休息吧,我兄妹二人不会离开,放心好了。” 谢籍点头:“此刻确实困乏不堪,是要好好休息一番,二位还是自便。” 说罢回房蒙头大睡。 洪浩瑶光二人也是后花园等候,一夜未睡,他们虽不困顿,但也不想再玩耍,便也各自回房。 洪浩回到房间,拿出二百文买来的铜镜仔细端详。 与其说这是一面铜镜,还不如说是一块较厚的铁块,两面均包裹厚厚的泥土结石,想是在地下被重物所压,与铜镜已经结为一体,密不可分。 从边上一些敲凿痕迹来看,店主显然是尝试过敲除两边泥土结石,毕竟能整理出来必将身价百倍。不过显然是失败了,若强行硬凿弄不好会一分为二,那更是一文不值。 这便是洪浩能用极低价格到手的原因。 虽然水月带他寻找这铜镜之时甚是活跃激动,但此刻洪浩铜镜在手,水月反而没了一丝动静,也不知何意。 只是既然水月让他找到此物,必然有蹊跷之处。剑阁里那明晃晃灿若星辰的壮观名剑,也没见水月有丝毫动静。 洪浩心念一动,唤出水月,拿在手中,想要尝试用水月剑尖去剔除这铜镜两边的厚厚结块。 却不料水月展现灵性,反向用力,竟是不让洪浩将自己靠近铜镜。 此等反常,洪浩也是头次遇见。 洪浩喃喃道:“你让我带回来,带回来你自己又不理不睬,这等哑谜我却猜不透。” 水月只是装死,并不理睬,洪浩无可奈何,只得又收起水月。但他铜镜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实在是看不出半点端倪,想着可能的各种可能。 到后来洪浩连滴血都用上了,他的鲜血屡次关键之时显示奇效,说不定又有意外之喜。 不过结果证明洪浩想多了,这铜镜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洪浩一直有个好处,便是顺其自然,很多弄不明白的事情,他并不强求立刻就要水落石出,事实上他这性子也一路解决了很多问题。很多当时弄不明白的,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就清楚了。 此刻也是一样,洪浩收起铜镜,不再去想这物件到底有何不凡之处。 回过头又来想谢籍这个让他惊掉下巴的天才。 按这个天才展现出来的可怕修炼进度,给瑶光当徒弟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但他们终日路上奔波,并不像真正的山上宗门一般稳定。路上多这么一个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洪浩现在考虑问题愈发成熟稳重,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边缘的事件,已经充分明白一些道理。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危险。 谢籍再怎么天才,现在毕竟还是入门阶段,这一路上带着他,遇到打斗就要顾忌他的安全,恐怕没法来去自如。 想来想去也没个主意,最后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 想明白这些,洪浩闲来无事,便记起瑶光教的炼气入门法子,好奇之下,也来尝试一番。 第一层,第二层并无特别,到了第三层的时候,洪浩发现,如果不动用自身灵元,仅仅依靠练功时吸收的外界稀薄灵气,是无论如何不能突破。 难道是自己没有掌握诀窍?洪浩又重新试了一遍,还是不行。 这就奇怪了。洪浩又把瑶光说给自己的第三层突破方法跟大娘教自己的突破方法仔细比较。 这一比较,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娘教的方法,就像是搭台阶,今天采集的灵元,搭成一级台阶,明天采集的灵元,又搭成一级台阶,如此反复,等到台阶一级一级搭上去,自然而然就到了三层,所谓突破不过是最后一小级台阶搭建而已,并无难度。无非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而瑶光爹爹的方法,则要简单粗暴得多,就是直接用灵元做一把梯子,爬上去就完了。说来这是更有效率的方法,但前提是你要采集足够多的灵元作为做梯子的材料。 可是洪浩尝试,不用自身存储的灵元,单单靠采集的那一点点灵气,是怎么都做不出一把梯子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说来,无论谢籍多么天才,多么天才的天才,也无法突破到第三层啊。因为这跟他自己天赋悟性没有关系,实在是外界环境所限。 他目前炼气二层,根本还未掌握将采集灵气化为灵元存储备用的方法。退一万步讲,即使掌握了存储方法,这稀薄的灵气采集存储也远远不是一天便能采集足够的。 可是瑶光怎么能用这个法子突破? 好在洪浩虽然比不上谢籍聪明,但也不能算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节所在。 一是瑶光体质特殊,她有一半仙人血缘,对灵气的掌握运用天生就比普通凡人来得要有优势,二是瑶光练功之时,是在必赢山庄,那是他爹爹为了屏蔽气机特意布置过的山庄,单是三颗混元果树,便灵气浓郁得化都化不开,瑶光要多少有多少,随采随用也多得用不完。对她而言唯一的难点就是做梯子。 想通了这些,洪浩不禁摇头叹息,原以为谢籍展现出的惊人天赋必能赢得赌约,没想到还有这般不可能完成的天堑。 当然这也不是瑶光故意挖坑,她自己便是按照此方法入门,一切顺利,原没去想这许多。 就在洪浩沉思之际,有人敲门,开门一见,瑶光站在门前。 “哥哥,那谢籍已经去到后花园,我们再去远远看一下如何?” 瑶光说得极为兴奋,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给谢籍挖了一个巨坑,却是包赢不输。 洪浩不动声色:“妹子,实话实说,你到底是希望他输还是希望他赢?” 瑶光一愣:“我原本以为他不可能做到的,结果他这两日表现太过骇人……我现在倒是觉得他真的能做到,输赢我倒没想过……不过有这么一个徒弟,好像也是蛮不错的。” 洪浩暗暗发笑:“还说没想过,都准备收徒弟了。” 当下也不点破,正经道:“我倒是觉得妹妹你会赢,你可以想一下,赢了到底提什么要求。” 瑶光摇头:“我觉得不一定,第三层虽然有些难度,但谢公子的天赋完全能应付。” 打赌之人倒希望对方能赢?洪浩觉得自己完全不懂瑶光,不懂女人。 当下故意说道:“我就不去看了,美美睡一觉,你去盯着,等妹妹赢了的好消息。” 瑶光一跺脚:“哼,你不去算了,我要去看那个谢家天才突破。” 皓月当空,那边兄妹俩还在争执,这边谢籍已经在后花园盘膝打坐,正式开始第三层的修炼。 今晚的尝试至关重要,因为他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突破到炼气三层。然而,他并不知道,外界的灵气稀薄,远远不能满足他突破的需求。谢府再精致美观,也只是项阳城闹市中的一座府邸,福气或许够多,灵气嘛……就那么一丢丢。 尽管谢籍天赋异禀,悟性极高,能够对瑶光传授的炼气法门进行微调,使之更加适应自己的体质和修炼环境。但是,灵气的稀薄是一个他无法改变左右的问题,不是单靠技巧和悟性就能克服的。 修炼过程中,谢籍能够感觉到灵气缓缓地从四周聚集而来,它们通过他的皮肤进入体内,沿着经脉流转。他尝试着将这些灵气压缩、凝练,希望能够激发出更深层次的潜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感觉到了压力。 外界的灵气供应不足,使得谢籍无法将灵气压缩到足够的密度,以达到突破的要求。他尝试着深入冥想,希望能够通过精神力量来增强对灵气的感应和吸收,但结果仍旧不尽人意。 夜色深沉,谢籍的修炼进入了关键时刻。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他的内心开始出现了波动,焦虑和不安侵蚀着他的意志。 其实以这里稀薄的灵气,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在约定的时间内达到炼气三层。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灵气还有浓淡之分,以为天底下每个地方均是一样,故而此刻仍是怀疑自己,不疑其他。 若是正规山门,弟子入门便会系统学习基本概念。但他毕竟是匆忙修炼,瑶光也没做过师父,这些最基本的概念也没教给谢籍。 可怜的谢籍,一个被师父耽误的好徒弟。 瑶光一直在远远观察,见他痛苦模样,不明就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谢公子,怎么样了?” 原是关心,但谢籍此刻心灰意冷,以为瑶光是问他输赢。 他先前用力过度,此刻衣衫被汗水全湿,接近虚脱。 艰难一声:“我输了。” 噗通倒地。 第92章 认主 瑶光见谢籍倒地,立刻一跃而至,赶紧探查一番。 好在只是虚脱,并无大碍。 瑶光立刻施展功法,一股柔和灵气灌注谢籍体内,谢籍立刻好转,悠悠醒来。 一睁眼见瑶光在关切相望,谢籍苦笑一声:“瑶光姑娘,是在下输了,一层二层顺利,原本以为三层也不过如此……却不料如此艰难。” 瑶光不解:“我也奇怪,你一层二层均是顺风顺水,一蹴而就,为何到了三层便犹如换了一人。”她至此也没想明白洪浩已经想通的那层道理。 谢籍茫然道:“我也不知……这突破第三层的感觉……犹如……犹如蒙学孩童,刚刚学会读《三字经》跟《幼学琼林》,便被逼着去参加乡试考举人。” 他比喻有趣,瑶光不禁噗呲一笑:“哪有你说的这般困难,总是你又想走捷径,却栽了跟头。” 此刻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谢公子,时间还未到,怎生如此轻易就认输了?” 原来是洪浩赶来。他等瑶光来后没过多久,便悄悄跟来,瑶光远远看着谢籍,他远远看着二人。 谢籍修炼过程中的神情反应他看得一清二楚,果然跟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 不过看着瑶光跟着谢籍着急的样子,他不禁暗暗好笑。 谢籍怅然道:“洪公子,非是我轻言放弃,半途而废,不过是人贵自知,我方才把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根本半点希望也无……何必犟嘴非要等到今晚。” 洪浩不回他话,反而对着瑶光道:“妹妹,谢公子认输,先前说好了条件任你提,你却想如何?总不会真想把谢公子家里搬空吧?哈哈。” 瑶光想起先前叫洪浩一起来观看谢籍突破,洪浩和她说话似乎已经笃定谢籍无法突破。 当下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早已知晓谢公子无法突破第三层?却不告诉我?” 洪浩点头:“不错,我那时便已经知道了,不过也没有十分肯定,毕竟谢公子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惊人之举都是情理之中……不过此刻看来,我预料还是准确,个人再天才,周围环境不支持,还是枉然。” 说罢对谢籍道:“谢公子,非是你不努力或悟性不够,而是我妹妹给你传授的修炼法子,原是她父亲为她量身打造,并不适合普罗大众。” 旋即把无法突破的原委细细的讲述了一遍。 瑶光听得有些难为情,红着俏脸道:“谢公子,我原本也没有想这许多,绝非故意坑你。” 谢籍点头:“瑶光姑娘不必上心,我相信姑娘绝无此意。”他现在明白了无法突破的原委。心里十分高兴,毕竟知道了不是自己的问题,便没有了那沮丧惆怅。 瑶光道:“谢公子,那你的认输之言不必作数,现在天还未亮,总还有好几多时辰再试……不过,这灵气充盈之地,也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 洪浩笑道:“要找你家那样灵气多到滴水的地方,这世间恐怕是难咯。倒不如用我师父教的法子,慢是慢点,但保证稳当妥帖。” 洪浩说完,突然觉得怀中又有动静,当下有些惊疑,这水月要在此作甚? 旋即转动心念,和水月心意相通,却发现水月根本未动。 洪浩顿时奇怪,水月未动,为何怀中会有动静?那万古虽然也是上古名剑,但毕竟不是神器,原没有如此灵性。 他思忖之间怀中又动一下,洪浩猛然醒悟,莫不是那个铜镜? 洪浩立刻从怀中掏出铜镜,果然那铜镜在洪浩手里抖动,似乎颇为兴奋。 眼见一股灵气从铜镜之中如一缕青烟冒出,肉眼可见,如灵蛇游动一般在空中蜿蜒前行,向着谢籍而去。 那股从铜镜中冒出来的灵气,纯净而浓郁,远非周围空气中的稀薄灵气可比。它缓缓地靠近谢籍,如同寻找到了亲人一般,温柔地将他包裹起来。 洪浩一见,猛然醒悟,急忙叫道:“谢公子,闭目打坐,按刚才的法子继续突破。” 谢籍见洪浩说得激动,又见这铜镜异象,知道轻重,立刻照做。 铜镜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在空中凝聚成团,然后缓缓地渗入谢籍的体内。谢籍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体内流动,原本因为修炼过度而感到的疲惫和虚弱,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迅速消退。 他立刻收敛心神,开始引导这股灵气在体内流转。按照瑶光教授的炼气法门,将灵气引入经脉之中,开始进行修炼。 随着灵气的流转,谢籍感觉到体内的经脉被一点点地拓宽,原本难以触及的气穴也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逐渐打开。他的修为在这股外力的帮助下,开始稳步提升。 随着时间流逝,谢籍在铜镜提供的灵气帮助下,修炼的速度明显加快。他的体内灵气越来越充沛,经脉中的流动也越来越顺畅。 半个时辰之后,谢籍感觉到了突破的契机。他体内的灵气在经脉中流转到了一个极致,随后猛地一收,所有的灵气都向他的丹田汇聚而去。 丹田中,一个微小的漩涡开始形成,漩涡的中心,正是他修炼所得的灵元。随着灵气的不断汇聚,漩涡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灵元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凝实。 体内的漩涡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随后轰然一声,所有的灵气都向灵元汇聚而去。灵元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迅速膨胀,最终稳定下来。 炼气三层,突破成功! 铜镜的灵气这才停止外涌。恢复到一片铁块的普通模样。 瑶光忍不住问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这铜镜中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灵气?” 洪浩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之前也尝试过探查这铜镜,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没想到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谢籍起身,颇为激动:“多谢洪公子相助。这第三层果然不同,突破之后感觉神清气爽,身体似乎也轻盈了。” 瑶光道:“那是当然,此刻你体内已经有灵元,这是修仙极为重要的一步。” 洪浩摆摆手:“谢公子不必客气,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过这铜镜确实有些古怪,竟然能够提供如此浓郁的灵气,真是不可思议。” 洪浩看看谢籍,再看看铜镜,突然想起自己初到山庄之时,水月的异常举动,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当下对着铜镜,正经道:“你是不是想跟随谢公子?” 话音刚落,那铜镜在洪浩手里抖动,看来果然是水月般灵物,能懂人言。 洪浩知它心意,便笑着对谢籍道:“谢公子,这是我二百文淘的宝贝,既然与你有缘,送给你。” 说罢把铜镜递给谢籍。洪浩也是大方,他知这宝贝既是水月指点他获取,必然非凡,此刻已经初显妙处,却仍是慷慨相赠。 谢籍刚刚也是见识过这东西的神奇之处,知道绝非凡物,双手恭敬接过。 谢籍双手接过铜镜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感传遍全身,仿佛有一股远古的力量在他手中苏醒。他清晰地感受到铜镜中传来的震动,不再是简单的物理触感,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 铜镜两面,那些岁月留下的锈斑和泥土结石,如同被神秘力量触及,开始纷纷剥落,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铜镜的镜面变得清澈透亮,宛如一泓秋水,反射着淡淡的光辉。镜背那些古朴的花纹也开始发光,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整个铜镜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强大的气息,与之前那不起眼的模样截然不同。 三人被铜镜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说不出话。 知道这物件非凡,却不知道能非凡到这般地步。此刻谢籍手里拿着散发淡淡金光的铜镜,像是从天上摘下的月亮。 翻转背面,铜镜背后除了一些花纹,还有两个古篆文字——镜花。 镜花水月,福地洞天,这铜镜竟然是上古四大神器之一的镜花!洪浩激动不已,掏出水月,想来水月亦有感知,不等洪浩发功,自己也散发幽幽蓝光,似乎不服气镜花一物专美。 不知它们之间有何故事,但两件神器彼此相识却是一目了然。 洪浩便把自己水月剑身上极细的水月二字指给谢籍,问道:“谢公子,你书法造诣极高,看看这水月二字和你那镜花两字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籍凑过来一看,只一眼便认定出自一人。 如此说来,福地,洞天,未见过不敢妄言,但这镜花和水月,真真切切的算是亲兄弟。 只是传说这远古四大神器都是剑,这圆圆的镜花无论如何跟剑的形状扯不上关系啊。 不过镜花自己很快就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只见镜花铜镜的镜面,不断有金光颗粒溢出,极快的时间便凝结为一把剑的模样,甚是小巧可爱。 瑶光见这小剑极是有趣,便想伸手去握,谁知还未触碰到,那小剑就自行移开,明显是不愿让瑶光碰到自己。 瑶光一跺脚,好胜之心油然而生,极快出手,想要抓住剑柄,但还是功亏一篑。几次下来,均是如此。 洪浩笑道:“妹妹,莫要再费工夫,它已经认谢公子为主,不愿意被你碰触,不信你看。” 又对谢籍道:“谢公子,你试试能不能握住。” 谢籍闻言,伸手一握,这把金光灿灿的剑便被谢籍握在手里。 谢籍欣喜万分,拿剑在手,对空胡乱挥舞,那小剑随着他的舞动,一片片金光飞出,似乎把空气都已斩断。 洪浩继续道:“我听我师父说过,这四把上古名器皆有属性,我的水月是水属性,专克火系,这镜花是金属性,天下锋锐,无出其右。” 瑶光好奇道:“那是不是谢公子这把剑比你的水月更加锋利?” 洪浩点头道:“想来如此,不过我师父也说,还是要看使剑之人自身实力。实力越强,越能发挥神器威力。” 谢籍尴尬道:“我都不会用剑,不知它怎会认我为主。” 洪浩笑笑:“谢公子,以你的天资悟性,既然已经开始修炼入门,驾驭它不过是早晚得事情,它是有灵性的神器,自然不会看错,既然选你,必是信你。我初得水月之时,比你还不如。” 谢籍点头:“那多谢洪公子相赠,如此宝物,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等宝物都是随缘流转,它在我手里宁愿锈迹斑斑,满身泥垢也不肯露出真身,我拿着不过是浪费,如今两全其美,就莫说客套话了。” 几人说话,不觉之间,不觉天已大亮。 瑶光道:“谢公子,你赢了赌约,按道理我该收你为徒,只是我和哥哥还要北上,你若要继续学习修炼,那就只有与我兄妹二人同行,我总不能在此停留不走专一教你。” 谢籍道:“我现在初窥门道,兴趣正浓,自然跟随二位。” 洪浩严肃道:“谢公子,你可想好,这一路有多少辛苦艰难,我也未知,说不得还有性命之忧。我们虽然会尽力护你周全,但却无法给你打包票。” “二位不知,我谢籍十岁以后,便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一切毫无意义,这世间的许多事,只要我想做,总能很快做成,久而久之,便觉一切索然无味。跟随二位,不但可以学习修行,对我而言,还可以寻找人生意义。” 洪浩道:“我一路走来,倒没想过什么人生意义,只是不违本心,顺其自然。” 谢籍喃喃道:“不违本心,顺其自然?” 洪浩道:“正是,我不知道谢公子你为何执着探索什么人生意义。谢公子你做了那么多事,每件事都做得极漂亮。只是不知道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喜欢做的,还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你能做的?我觉得,如果自己喜欢,那就很好,如果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大可不必。” “我认为,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杀人放火……谢公子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别人所谓的无聊的事,无意义的事……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世间,除了肉体的疼痛是真实的,其他所有的伤痛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所以你现在开始证道修仙,若是向瑶光妹子证明你可以做这个事情,那已经证明了,没有必要在继续……没有必要跟随我们去探索什么人生意义……人生其实只有体验,没有意义。” 谢籍沉默良久,突然跪下,“师父,受弟子一拜。” 第93章 闭嘴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蜿蜒的小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有三个人鱼贯踏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周围是一片金黄的麦田,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最后一人发问:“师父,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御剑飞行?” 走在中间的年轻女子有些不耐烦:“一步一步来,等到了境界我自然会教你。” “那御剑飞行可以载普通人么?”步步紧逼。 “可以,你功法足够带上全家老小,三姑六婆都可以。” “那小小的一把剑,如何能站的下这许多人?”穷追不舍。 “……你功法够了,可以把剑变成你家院子那么大,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我就奇怪了,你这么聪明的脑袋,这些问题你自己便能想通,干嘛明知故问?” “因为无聊,师叔说了,只要喜欢,做无聊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三人正是洪浩,瑶光和谢籍。 这谢籍坚定了道心,一门心思跟着洪浩瑶光二人北上。 在谢府时未曾觉得,行路这几日相处下来二人才发现,谢籍原是个话痨,越是相熟话越多。 洪浩只觉头大,妹妹这个徒弟,以后有得受了。 瑶光假嗔道:“闭嘴,你再碎碎问个不休,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谢籍这才闭嘴。 阳光下,三人继续前行,不久便来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名为碧溪镇,因镇边一条清澈的溪流而得名。镇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谢籍到了镇上,又来了精神,“师父师叔,走了这许久的路,歇一歇,吃点东西可好?” 洪浩微微一笑:“这一路饮食,跟你家里没法比,你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我跟着师叔,原是想通了许多道理,这吃东西,不过是口腹之欢。进口之时,或不一样,但往那茅厕一蹲,出来大差不差,最多颜色略有不同……” 瑶光见他说得恶心,回身一个爆栗,“闭嘴。初见你温文尔雅,却不料竟是如此……”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 谢籍笑嘻嘻道:“表里不一么?师父此言差矣,师叔说要顺遂本心,只要不伤天害理,怎么快活自在怎么来,没必要看别人脸色。” 瑶光实在是无语,这个徒弟,有得头疼。当下没好气:“你是我的弟子,还是我哥哥的弟子?要不你拜他为师,我教不了你这顽劣徒弟……反正你跟他倒是越来越像。” 说也奇怪,讲文洪浩既不算头脑特别聪明,讲武也不算特别修为高深,但偏偏和他同行之人,反而都是受他影响较深。 前有修为高绝的暮云,现有惊才绝艳的谢籍。 可能洪浩自己也不明白是何道理。 洪浩笑道:“你们师徒之事,莫要牵扯于我。也罢,确实有些饿了,找个店家吃点东西吧。” 这镇上虽无城中那样的豪华酒楼,不过洪浩也惯不是摆谱之人,但见一家餐馆有人进出,颇为热闹,便带着二人进去,准备随便吃点。 三人进到店里,立刻吸引众人目光。 其实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三人,只是谢籍一人。 他虽不再锦衣华服,只做寻常书生打扮,但一张俊脸,一身贵气,却是掩盖不住。 店里女子眼光热切自不必说,不少男子的眼光望向谢籍之时,一样让人浮想联翩。 三人落座,小二刚要上前招呼,却被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老板娘。 老板娘一把扯开店小二,“自己忙去,这桌我来。” 说罢攒出一张笑脸,挺着鼓鼓囊囊,一步一颤向谢籍而去。 老板娘正是虎狼之年,五分姿色五分风韵,加起来十分要命。 早有粗鄙客人在角落小声嘀咕:“端的是生了两坨好肉,我等却没福。” 老板娘走过来,笑眯眯地问:“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有镇上最有名的碧溪豆腐鱼和自家酿的米酒。” 说是三位客官,一双媚眼直勾勾只盯着谢籍,并不避讳。 谢籍在遇到洪浩瑶光之前,原是见惯了风月的,不过都是嬉谑打诨,从不当真。如今坚定了修道之心,当然更不会再续风流。 当下一本正经道:“那就来个鱼吧,酒水却不用,我等吃饱还要赶路。” 老板娘拿出抹布,俯下身来,佯装擦桌,胸前的鼓鼓囊囊却有意无意在谢籍身上磨蹭。 “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老板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柔,擦完桌子,顺势轻轻地在谢籍的桌边坐下,身体微微倾向他。 谢籍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老板娘会如此直接。他看了一眼洪浩和瑶光,两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只得说道:“老板娘过誉了,我就是一个穷书生,跟着师父师叔四方游历。” 瑶光立刻道:“这个徒弟顽劣不堪,我早就不想要了,夫人若是看得上,不如留下来做个伙计。” 老板娘一听,双眼发亮,立刻来了精神,:“公子,你师父不要你,我却要你,你若留下来,我绝不亏待。” 洪浩落井下石:“说来这徒弟吃得多,空话也多,养着倒是亏本……夫人若不嫌弃,送与夫人。” 谢籍欲哭无泪,他平日叨叨不停,此刻却不知如何说话。 只得道:“老板娘如此这般,不与家中商量,老板恐怕心里不喜。” 他本意是想提醒老板娘有有夫之妇,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想要留他,有违纲常。 却不料老板娘微微一笑:“这点公子无须担心,我已孀居多年,上无公婆,下无子女,原是自由之身,万事作得了主。” 谢籍大窘,自己这般说话似乎让自己陷得更深。 好在此刻点的豆腐鱼已经做好,小二端了上来。 老板娘立刻殷勤相劝,“公子,吃鱼,还有这豆腐,却是奴家亲自点的……你看奴家这豆腐,白白嫩嫩,公子可要多吃些。” 洪浩和瑶光在一旁幸灾乐祸,并不相帮。 正当老板娘殷勤地劝谢籍品尝豆腐时,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的阴影中一跃而出,带着一股冲天的怒气,直指谢籍。 “你这小白脸,休想勾引我的美人!”伴随着一声怒吼,一个样子不错的年轻男子手持菜刀,气势汹汹地冲向谢籍。 这叫嚷谢籍为小白脸的男子,却是老板娘原装正版的小白脸。刚刚一直暗中打量,他原本也还不错的身材脸蛋,与谢籍相比自惭形秽,眼见老板娘对谢籍如此殷勤,不禁心生嫉妒,怒火中烧。 谢籍一惊,没想到自己竟会无端端卷入这样的争风吃醋之中。 他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侧身一闪,躲开了男子的攻击。男子见状更加愤怒,举刀再次砍来。谢籍伸手握住男子的手腕,轻轻一扭,男子手中的菜刀便掉落在地。 此刻的谢籍,已经是炼气六层,对付世间勇武壮汉也是信手拈来,何况是一个早就被如狼似虎,坐地吸土的老板娘掏空的凡夫俗子。 “兄台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此意。”谢籍赶忙解释。 “误会?我明明看到你拿身体去碰三娘……咪咪!”男子虽然长得还算俊朗,但似乎没什么文化,说话也非常直接,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不过说反了,不是谢籍去碰,是老板娘来碰。去来之间大不相同。 这时,叫做三娘的老板娘走上前来,恼羞成怒。她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你这没出息的家伙,给老娘滚出去!” 男子愣住了,他没想到老板娘会这般对他。“你竟然为了这个小白脸赶我走?”男子一脸委屈。 “我跟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还当真了?”老板娘冷漠地说。 男子听后,伤心欲绝,转身离去。没有过硬的本事,软饭也不好吃啊。 不过三娘此刻也没脸皮再撩拨谢籍,虽然她的这些事情在镇上并不是什么秘密,店里的本地客人都心知肚明。但知道是一回事,被点破又是另一回事。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难得糊涂才能皆大欢喜。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谢籍感到有些无奈,而洪浩和瑶光则在一旁偷笑。 这一顿饭吃得谢籍再也不逼逼叨叨,郁闷至极。 用餐完毕,谢籍当然不可能留下来代替那男子的位置,三人继续赶路。 洪浩说道:“谢籍,你做得很好,没有伤人,也没有引起更大的麻烦……不过你怎么不留下来呢?” 瑶光也道:“看来你这些日子的修炼没有白费,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了……不过你怎么不留下来呢?” 谢籍走在最前,不理二人,不想说话,一点都不想。 却不料过了碧溪镇,这一路走到天黑,却再也没有遇到人烟聚集之地,莫说集镇,连村庄也未曾见到一个。 野外歇息过夜洪浩和瑶光早已习惯,但谢籍却是头一次。 野外过夜,最好的是荒废但墙瓦俱全的房屋,其次是干燥的洞穴,最差嘛……就树上找枝丫稳固不易掉落的枝干凑合一夜。 夜幕如墨,三人在荒野中寻觅着可以安身之所。 洪浩凭借其敏锐的感知,终于在稀疏星光下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庄园。庄园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庄园的大门半掩,门扉上的漆皮剥落,露出了木质的本色。一阵风吹过,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似乎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洪浩和瑶光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修道者,对于这样的环境并不感到害怕。 谢籍跟随在二人身后,心中却有些忐忑。他虽然已经修炼至炼气六层,但毕竟还是年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抱有一丝恐惧。 洪浩轻轻推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瑶光紧随其后,谢籍则鼓起勇气,迈步跟上。庄园内部杂草丛生,一些破败的家具散落一地,显得格外荒凉。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洪浩环顾四周,沉声说道。 瑶光点头:“确实,不过这里可以遮风挡雨,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谢籍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他没啥话语权,只能乖乖照办。三人开始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准备安营扎寨。 突然,谢籍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低头一看,发现地面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霜。这在南方的夏末时节显然是不正常的。 “师父,师叔,你们看这地面。”谢籍指着地面上的霜说道。 洪浩和瑶光也注意到了这一异常,他们立刻警觉起来。洪浩伸手触摸了一下地面,眉头紧皱:“这霜气之中,似乎蕴含着一丝阴冷之力。” 瑶光则环顾四周,寻找霜气的来源:“我们要小心,这里可能不是普通的废弃庄园。” 三人开始在庄园内探索,试图找出霜气的来源。他们穿过庭院,来到了主屋。主屋的门紧闭,但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洪浩轻轻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寒气扑面而来。三人走进屋内,发现屋内竟然结满了冰霜,而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小型的法阵,法阵中散发着淡淡的蓝光,正是霜气的来源。 “这是一个聚阴阵。”瑶光观察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这种法阵能够聚集阴冷之力,但通常只有修炼阴寒功法的修士才会使用。” 洪浩点头:“看来这座庄园的主人不是普通人,我们要小心一些。” 谢籍则感到好奇:“师父,师叔,那我们能不能破坏这个法阵?” 洪浩和瑶光对视一眼,瑶光说:“可以,但我们要谨慎行事,以防法阵被破坏后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三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由洪浩出手破坏法阵。洪浩走上前,手握万古,缓缓向法阵的中心挥出一剑。剑气过后,法阵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最终彻底熄灭。 法阵一破,庄园内的寒气开始慢慢消散。三人松了一口气,继续在主屋内找到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准备过夜。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法阵的破坏,已经触动了庄园深处某个存在。在庄园的某个隐秘角落,一双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注视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桀桀桀,镜花水月送上门,洪福齐天。” 第94章 散修 洪福齐天的意思是:福气大得如天宇一样。形容福气极大。 但在这里还有一种解释,洪福齐天:洪浩的福气跟天一样大。 很显然,这双冰冷眼睛后边的这颗脑袋,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长着这颗脑袋的人,原是一名散修,名叫墨无涯。年轻之时遇到一名过路的邪道人,机缘之下传授了他一套邪法,从此开始修炼,也开始了他无比艰辛,无比心酸的传奇。 散修的悲哀,在于没有一个强大的宗门作为倚仗,系统的学习修炼之术。没有宗门的庇护,没有系统的修炼法门,他只能依靠自己摸索前行,这让他的修仙之路充满血泪。 首先,散修缺乏资源。在修真界,资源往往是宗门控制的,散修很难获得高质量的灵石、灵草以及宗门弟子当做饭吃的丹药,灵气充裕的地方,更是被宗门牢牢控制。 其次,散修的安全难以保障。没有宗门的庇护,墨无涯时刻都要提防其他修士的暗算和劫掠,他必须学会更多的生存技巧和保命手段。 再者,散修的修炼进步缓慢。没有宗门的系统指导,墨无涯在修炼上走了不少弯路。他曾因为修炼不当而走火入魔,也曾因为缺乏正确的引导而长时间停滞不前。 此外,散修的名声和地位低下。在修真界,宗门弟子往往受到尊敬,而散修则常常被视为边缘人。墨无涯在与其他修士交流时,常常受到轻视和排斥,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和辛酸。 最后,散修的心理压力巨大。长期的孤独修炼,缺乏同道的交流和支持,让墨无涯的心灵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星空倾诉自己的无奈和迷茫。 然而,正是这些不足和挑战,塑造了墨无涯坚韧、无知、狂妄、阴冷的性格。他虽然没有宗门的背景,但他有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对自由的渴望。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和挫折后,墨无涯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修真之路,渴望有一天能够打破束缚,成为真正的强者。 三千年前,他便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在散修中脱颖而出。注意,是在散修脱颖而出,也就是说,在散修中,他已经算是一个人物了。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熬到了化神,准备大展宏图,一鸣惊人之际,却很不幸偶遇到了当时一代天骄,蜀山剑派的李自在。 他却不知李自在的厉害,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结果被一剑破防,打回元婴。 “你修炼邪法,天地不容,念你修行不易,也未有大的罪业,只打回元婴,望你好自为之!”李自在说完,御剑而去。 两千五百年前,他经过五百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再次达到化神境界,这次学得聪明,先打听李自在是否还在人间,听闻已经飞升而去,终于放下悬吊吊一颗心,准备体验一把会当凌绝顶的爽快……很不幸,他又遇上了当世风头无二的东华宗吕纯阳。 那是后来位列八仙之一的人物,其时已然是人间无敌。 结果可想而知,被吕纯阳一剑破防,打回元婴。 “你修炼邪法,天地不容,念你修行不易,也未有大的罪业,只打回元婴,望你好自为之!”吕纯阳说完,御剑而去。 墨无涯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没有被再一次的打击变得颓废不振。默默辛苦修行,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努力总会有回报。 两千年前,经过五百年辛苦耕耘的他,终于又一次达到了化神境。这次更加谨慎低调,虽然知道吕纯阳已经位列仙班,但也没有得意忘形,仍是小心行事。 谁能想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便被小姑娘一阵追赶打骂,实在忍无可忍,亮出功法想要教训一下小姑娘,却不料这小姑娘是当世无敌剑修钟大可的关门弟子。弟子丢了面子,师父自然要找补回来,仍是一剑,他辛苦的五百年又化作梦幻泡影。 “你修炼邪法,天地不容,念你修行不易,也未有大的罪业,只打回元婴,望你好自为之!”钟大可说完,带着爱徒御剑而去。 事不过三,一般人经受这样的打击,很难不崩溃。但墨无涯不是一般人,如果修仙界评选十大感动人物,他一定能榜上有名!胜不骄,败不馁,胜不骄他虽然没有机会尝试,败不馁他绝对是励志楷模。 不就是五百年么,练就是了。他练的邪法却有一个好处,就是能从阴冷活物中提取寿数,据为己有。所以比一般的元婴能熬多了。 熬到你等都飞升或者死翘翘,老子就天下无敌了。 墨无涯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读书,所以不知道有句诗话——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一千五百年前,他终于再一次修到了化神境,个中艰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路上行走,都是压了境界,生怕又遇上人间第一流。说来可怜,一个化神境散修,已经是散修界的传奇和榜样,却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丝毫没有体验到化神境该有的风光和荣耀。 即便这样,他仍是无法躲过命运的捉弄,老天爷的促狭。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真正的祸从天上来——一个英气勃发的年轻道士,从天而降,并不多话,一剑破防,打回元婴。 没错,年轻道士就是那个把暮云镇压上千年的陆举。视除妖荡魔为己任的陆举。 “你修炼邪法,天地不容,念你修行不易,也未有大的罪业,只打回元婴,望你好自为之!”陆举说完,御剑飞走。 墨无涯欲哭无泪。 作为屡败屡战的传奇人物,他自然不会多舛的命运屈服。修仙界如果有“铜豌豆奖”,他当之无愧。 我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 铜豌豆虽然锤不扁,但从化神锤到元婴依然是一剑的事情。 所以一千年前,他带着不屈的意志,再次攀登至化神境界。 这一次,他选择了隐姓埋名,深居简出,甚至不敢在人前显露修为。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却没想到,即便是在最隐蔽的山谷中,也能遭遇不测。 谁知道在这么隐秘的山谷,仍是逃不过破防的宿命。 这一天,春末夏初,天气很好,他不过是在自家门前晒晒太阳。数千年岁月的吸收阴冷之物,他十分喜欢温暖的阳光。一个女子翩翩而来,等到了近前,他才看了一眼。 这女子是他数千年来见过最好看的女子,真正的绝世容颜。只一眼,便再也不会忘记。 不过女子语气比他吸收采纳的阴冷活物更加冰冷:“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墨无涯摇摇头:“我不知道姑娘你说什么?” “一个女子,长得跟我差不多,叫暮云。” “实在抱歉,我真不知道。” “你活了这么长时间,几千岁简直白活……” “姑娘这话却不讲理,我活的长便要知道那什么暮云吗?” “原来是个可怜的散修,闭门造车,不知天下大事” “不知道。”墨无涯这话,多少有点被揭了伤疤的赌气。 散修最大的悲哀,就是消息闭塞,不像各大宗门互通消息,可以避免许多事端。 他若是宗门弟子,便应该知道这数十年,修真界全是关于暮云的传奇,那个容颜绝世,杀人如麻,亦正亦邪的女子。 这个女子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丝不快,突然出手,玉臂轻挥,无数彩云涌向墨无涯。 云朵极美极艳,犹如朝云。 对于墨无涯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终于不再一剑破防,而是一云破防。这似乎是打破了之前的宿命。 坏消息是没有打回元婴,直接打回了金丹境。 这女子显然不是名门正派,因为她没有说那一句——“你修炼邪法,天地不容,念你修行不易,也未有大的罪业,只打回元婴,望你好自为之!” 她说:“知道你不知道,就是看你不顺眼。”说罢驾云而去。还不忘补一句,“记住,老娘叫朝云。” 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知道他不知道,还是一顿打!还打得更狠。 这一次,墨无涯真的破防了。 好在他的邪法能让他有时间继续熬,熬呀熬,熬了五百年,熬回了元婴,熬呀熬,再熬五百年,终于又熬回了化神。 只不过吸收了太多阴冷活物,最后一次又被打得太狠,墨无涯已经白发苍苍,面容极度衰老,一脸阴鹜。 修仙界如有“终身成就奖”,他必然能榜上有名。这悠长的岁月里,他熬走了多少天骄俊杰,一代风流。 活了这么长时间,本身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虽然每次都是刚刚化神就付之东流,但几千年下来,毕竟也算见多识广了。 所以洪浩的水月,谢籍的镜花,他都能识得。 他本来是在这荒废庄园摆一个小小的聚阴阵,吸引一些阴冷活物来吸收寿元,却不料被洪浩三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此时,距他恢复化神境界,不过几天时间。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可惜,墨无涯并不是一个善于总结经验的人。如果他善于总结经验,就应该立刻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他哪次升境后遇到的是善茬? 但也不能说他不小心,因为他无论怎么看,这两名男子,一个元婴,一个甚至才炼气入门,基本上等同于凡人。至于那个女娃娃……似乎就是一个女娃娃,一点功法都没有。 镜花水月都是上古神器,自然是能者得之。小儿持金过闹市,怪不得他。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是老天爷终于开眼,为了他几千年来的忍辱含愤,孜孜不倦,散修界杰出代表的一种找补。 苦尽甘来,所以他才笑得这么开心。 “桀桀桀,镜花水月送上门,洪福齐天。” 墨无涯自觉十拿九稳,于是放声大笑,笑声在荒废的庄园中回荡。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疯狂,几分自嘲,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他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却没意识到,命运的轮盘再次开始旋转。 他一闪身形,出现在洪浩三人面前。对自己的出场方式极为满意。升了那么多次化神境,从来没有扬眉吐气过一次,今天终于可以一展身手。 “几个小娃娃,你们福缘不浅,竟然能得见老夫。” 洪浩上前一步,把瑶光和谢籍护在身后,虽然瑶光比他更厉害,但他仍是习惯性的一并护住。 洪浩不卑不亢,既没有对墨无涯的身法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对他憔悴老脸表现出厌恶,只是沉声道:“晚辈洪浩,我们师徒三人路过此地,如有惊扰,在下赔个不是。” “桀桀桀,小娃儿不懂事,哪有空口赔礼的,我老人家也不为难你等,留下镜花水月,你等自去。” 洪浩摇头:“这等要求,晚辈实难照办,还请前辈原谅。我等这就离开如何?” “小娃娃,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几千岁的人物,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前辈既然已经几千岁,当自重。” “你可知老夫是谁?老夫墨无涯!” “……恕晚辈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那小娃娃你可曾听过蜀山派李自在?东华宗吕纯阳?无敌剑修钟大可?天璇门陆举?还有朝云仙子?” 洪浩略一思索,老实回答:“前面几位都是修仙一途,我辈的榜样楷模,都是昔日各个时代的传奇,自然是知晓……但朝云仙子不曾听说,晚辈倒认识一位暮云仙子。” 墨无涯微微一惊,当年朝云仙子便是问他知不知道暮云!不过转念一想,这娃娃才十几岁,不可能认识那么久远的神仙人物,或是后来同名。 当下便得意道:“小娃娃,你可知道,上面那些神仙人物,嘿嘿,都是与老夫交过手的……结果怎样?他们都已不在,老夫却仍是生龙活虎。” 洪浩点头:“听闻他们都已证道飞升,自然是不在世间了。” 他本是实话实说,但有心之人听来,言外之意……他们都飞升了,你却没长进。 洪浩本无讥讽之意,墨无涯自己却挂不住老脸。 但洪浩又一句真诚相问:“老前辈为何还是化神境?是留恋人间不愿升境飞升吗?” 破防,破大防! 墨无涯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暴喝:“欺人太甚!” 一道阴冷罡气直扑洪浩。 第95章 出剑 洪浩早有防备,转念之间,已经水月在手。 握着水月,横剑抵挡,墨无涯的阴冷罡风消失无影无踪。 道理很简单,水月剑,水属,剑中太阴之首。只不过墨无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的功法修为,本就是走的阴冷路子,遇到了水月,攻击被水月吸收得干干净净。 墨无涯见一招未能见效,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未曾出招,力道掌握不够精准。立刻又是一招,这次阴冷之气排山倒海,地面立刻凝结一层白霜,声势浩大,威力确实惊人。 却不料仍是被洪浩转动心念,水月暴涨,如一面蓝色高墙抵挡全部攻击,然后……然后墨无涯的攻击又被水月尽数吸收,蓝色光芒愈发明亮。 这还怎么打?墨无涯已经有些恍惚。 知道的是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墨无涯在帮洪浩养剑。 就差洪浩说出: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墨无涯再也笑不出来,这个世道怎么了?虽然以前每次也是打不过,至少都是当世如日中天的龙凤人物,输了也不算难堪,说出去也有面子。 可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娃娃只是如假包换的元婴啊,难道沉寂千年,老天已经不满足打压,还要加上羞辱。 想到这里,墨无涯突然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当下收了功法,忍住悲伤,兀自嘴硬道:“能接我两招,也算是青年才俊,倒让老夫起了爱才之心……你们走吧,老夫……老夫想静静。” 洪浩道:“老前辈若是想要切磋,晚辈再接两招三招四招也是可以的。” 虽是实话实说,却无异伤口撒盐。 墨无涯终于崩溃:“切磋,切磋个锤子!几千年老子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又没招谁惹谁……狗日的,每次到了化神境,刚觉得苦尽甘来,便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打杀一顿……几百年辛苦白费。同样修仙,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凭什么你们看不顺眼便就说我是邪道。”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呜呜哭了出来,满头白发乱飞,无比凄凉。 洪浩一愣,原不知这看似阴鹜的老人,竟有如此伤心往事,此刻真情流露,并不让人憎恶,只觉可怜。 当下连连说道:“老前辈无须激动,晚辈并无挑衅之意,不过是……不过是想多多见识前辈风采。” 此刻说话,倒像是哄家中老还小的老人。 不过老人并未因此停歇,毕竟委屈愤懑几千年的积压,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消解。 谢籍在一旁听得明白,便好奇问道:“老前辈,既然他们说是邪法邪道,那你换一种修炼不就是了?” 墨无涯拿眼瞪他:“你个小娃娃说得轻巧,换种修炼?我等散修,能得一种修炼方法已经是祖坟喷火,还想着换种方法……散修的苦,岂是你们有宗门传承的弟子能够体会的。” “你们宗门弟子,从小就有师傅教导,有无数的灵草灵石辅助修炼,有宗门的阵法和秘籍供你们参悟。而我呢?除了师父路过之时传授我一套方法,一走了之,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什么都只有靠自己。” “虽然已经过了数千年,老夫看得清楚明白,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天下,仍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你们可有听闻出名的散修?” 洪浩等三人确实不知。 洪浩自不必说,他稀里糊涂到了元婴,除了朱雀之力,无非就是大娘的谆谆教诲,一路顺风顺水,哪有什么困惑彷徨,不解之处。 瑶光仙人后裔,家学渊源,自己院子里的灵气多得用都用不完,根本不知这灵气珍贵,在外必将争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谢籍呢,拜师就是瑶光洪浩这样的人物,不会保留,一教便是倾囊相授,炼气入门的法子都是两套。还没有一般师尊的架子和矜持。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事情没有经历,决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洪浩虽然不知散修之苦,但他临行前,大娘告诉过他的那一番话,他却牢牢记得。 “大道无垠,我们只能以自己已经感悟的道去看这个世界。那狭隘偏执的,以为自己感悟的道便是至高无上,一见别人之道与自己不同,便觉得别人是误入歧路,丝毫不怀疑自己,实在可笑。” 当下便拱手相问:“老前辈,那些人都说你修的邪功邪法,我真心请教,到底是如何一个法子,让如此多赫赫有名的修士非要打压于你?” 墨无涯凄惶道:“你也想要学一学名门正派,再打压一次么?嘿嘿,其实不用,我虽然倔强颇有耐性,但数次这般打压,体内早就崩塌,自知已到极限,再也不可能更上层楼了。不用你动手,我这化神维持不了多久,便也油尽灯枯。” 他和洪浩刚刚虽是简单一战,但这一战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他缝缝补补的道心之上,有千钧之重,眼见就要分崩离析。 洪浩诚恳道:“老前辈误会,我师父说每种功法皆有可取之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祸害他人的恶毒功法,我想或能交流沟通……取长补短。” 他说得极为真诚,并无戏谑调侃之意,墨无涯心上也不禁为之一动。 沉默一阵,墨无涯终于缓缓开口:“我这修炼法子,是一个路过道人传授给我,也算作师父吧,不过他来去匆匆,把法子说给我之后,就飘然而去,再也没有见过。” “这个修炼方法,就是从一些阴冷活物中提取寿元和灵气。说明白一点,就是从蛇龟蛙蜥之类的动物中提取,万物有灵,这些阴冷活物所含灵气虽然不多,但总还是有些,日积月累,也能慢慢攀升境界。” “我当然知道灵石灵草之类的所含灵气纯净浓郁,可价格昂贵,不是我们这些野修承担得起的。况且就算有钱,也没有多少地方能够买到,基本都被各个宗门独断了。” “从阴冷活物提取的灵气,自然没有灵石灵草那么好,杂质颇多,进入体内,对人的影响便是让人也变得阴鹜冰冷,还有难闻的腥恶臭气,久而久之,人神共厌。” 墨无涯说到此处,露出凄惨笑容:“这便是我等修炼方法,换做你们愿意一试么?” 洪浩认真听完,转头问向瑶光谢籍,“若是这等修炼?你们愿意么?” 瑶光和谢籍俱是摇头。 洪浩却正经说道:“若是我小时遇上这等人物传授我这个修炼方法,我一定会尝试的。” 瑶光和谢籍惊讶不已,异口同声道:“为何?” “因为,”洪浩严肃道,“出身贫寒的孩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有人告诉我,即便前路荆棘丛生,充满艰辛与非议,但只要坚持走下去,就有一线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踏上这条路。” 瑶光和谢籍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理解洪浩的话,但内心深处却难以完全体会到这种无奈与决绝。 毕竟他们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匮乏和绝望。 洪浩继续说道:“老前辈的修炼方法,虽然被世人视为所谓邪道,但正如我师父所说,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害他人,那么每种修炼方法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我若是在老前辈的境地,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们没有穷过,原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对穷人有多大的恶意,但我却知道。因为我小时候,真真正正的穷过,穷得吃大米饭都是奢望。” 他这一番话真情流露,说得极是诚恳。完全说出了墨无涯的心酸无奈,墨无涯颇为激动感念,忍不住再次老泪纵横。 一边流泪一边喃喃道:“没想到小兄弟一番见地,句句说到老夫心坎……这数千年来,小兄弟倒是第一个替老夫说话之人……如此知己,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他的确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元婴修士,竟然能够理解他数千年来的苦衷和坚持。 洪浩摇摇头:“老前辈,你我皆是穷苦出身,所以我能理解你,但有一点,晚辈却极不赞同。” 墨无涯疑惑道:“哪一点?” 洪浩正色,朗声说道:“他们说这是邪法邪道,那便是邪法邪道么?” 墨无涯听到洪浩的话,心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他的眼神由疑惑转为震惊,再由震惊变为清明,整个人如同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洗礼。 “他们说这是邪法邪道,那便是邪法邪道么?” 这句话如同晨钟暮鼓,在墨无涯的心中回响,震得他心神摇曳。 他的修炼之路,一直被世人所不容,所指责,甚至被冠以邪道之名。然而,他自问从未做出过伤天害理之事,所行之道,虽与常人不同,却也是在追求自己的道,追求力量,追求生存的权利。 墨无涯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在这一刻,他找到了自己修炼的真正道心。 “小兄弟,你这番话,真是让老夫茅塞顿开!”墨无涯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感激,“是啊,我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评判?我所行之道,虽与众不同,但只要我心向光明,又何惧他人言语!” 他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释放和解脱,仿佛要将数千年的压抑和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他原本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修炼方法,又长期孤独无人交流,也不会其他的修炼方法。 所以那些天之骄子说他所修的是邪法邪道,他便自己也默默承认了。 洪浩看着墨无涯,心中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振奋。他知道,这位老前辈已经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瑶光和谢籍也被墨无涯的变化所感染,他们看着这位曾经心灰意冷的老者,如今如同焕发了新生,心中不禁生出敬意。 墨无涯啸声渐息,他转向洪浩,深深一礼:“小兄弟,你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恩人。今日之恩,老夫没齿难忘。” 洪浩连连道:“不敢当,看老前辈神清气爽,我也高兴。还请老前辈坚持自己道心,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相信老前辈亦有飞升之日。” “好,好,好!”墨无涯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充满了力量和决心,“从今往后,老夫将摒弃那些无谓的执着和顾虑,专心修炼,追求自己的道!” 瑶光看着洪浩,一脸的佩服崇拜,一句话便让一个心如死灰,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变得生机勃勃,斗志昂扬。 她心中暗暗感念:“爹爹把我托付给洪浩哥哥,当真是眼光极准,哥哥这人,是真正好人。” 想到了爹爹,心里又有些黯然,不禁抬头望向星空。 这一看不要紧,瑶光只觉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次一看,看得真切,心中惊疑震撼,前所未有。 一指天空,颤声道:“你们看,有一条河!” 几人听见瑶光声音不对,立刻顺着瑶光所指望向天空,这一看,俱是惊奇无比。 只见夜空中,一条大河在他们头上三十丈左右的空中悬挂,横贯东西,两边均是看不到头。 河水奔腾翻涌,但却未有一滴水离开河流落向地面。 更离谱的是,一条大船在这河流之上,乘风破浪,向着四人所在的位置快速驶来。 墨无涯神色大变,对着洪浩道:“小兄弟,你们速速离开,此地危险了。” 洪浩道:“前辈认识这船?” 墨无涯苦涩一笑:“船倒是不认识,只不过,熟能生巧,这感觉却熟悉的很。” “请前辈说明白一点。” “我每次升到化神境,不出几天,便会有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来打压,总是一剑把我打回元婴……嘿嘿,如此次数多了,自然就生出了感觉。却不知这一次又是哪一个门派的风流人物。” “小兄弟,你们赶紧离开,这船上之人若是把你们认作我的同伙,那可大大不妙……小兄弟的知己之言,点拨之恩,只要老夫我不死,容后报答。” “原来如此,”洪浩面色平静,“这便是他们说你是邪法邪道的那个他们了。” “嘿嘿,正是,不过多亏小兄弟,老夫已经不在乎了。” 洪浩突然一笑:“老前辈不在乎,我却在乎。” 说话间,水月已经在洪浩身边,蓝色光芒大炽,极速颤动,发出轰鸣。 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第96章 公道 眼见洪浩亮出水月,墨无涯极为感动。 他数千年的悠长记忆中,没有人为他拔过剑,当然,他也没有为谁拔过剑。 散修本来就是修仙一途的边缘之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愿意多管闲事。 今天,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为他拔剑,真的是素不相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这让他觉得很温暖,也让他感觉奇妙,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 但年轻人愿意为他拔剑,他已经心满意足。他自然不忍心年轻人真的为他这一个几千年的倒霉老头子得罪显赫的宗门,以及可能是当世最绝顶的修士。 移山填海的功法,元婴便能做到,但把一条大河挂在空中,控制延绵不断的河水不往下泄,这就非常骇人了。化神巅峰或者已经洞虚境,都有可能。 眼见大船越来越近,墨无涯急道:“小兄弟,赶紧走,你水月剑虽然神威,但你毕竟只是元婴,绝无一战之力,莫要逞强丢了性命……为了老夫不值得。” 洪浩笑笑,并不接话,而是转身对瑶光道:“你见机行事,若有不对立刻带谢籍离开,去我水月山庄。” 瑶光急道:“我才不走,我与哥哥同生共死。” 说罢对谢籍道:“你赶紧跑,现在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谢籍讷讷道:“弟子……弟子也想留下来帮忙。” 瑶光哭笑不得:“你再天才现在也只是一个炼气士,你跑的越远就越是帮忙了。” 谢籍知她说得有理,便跑了两步,越想越不对,转身返回道:“日他娘,炼气士也要跟他们斗,师叔这般侠义,我跑了有辱师门。” 瑶光一跺脚,白他一眼,把他挡在身后,不再言语。 说话间,天空中的大船已经驶到了他们头顶上方,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让四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船头之上,立着一位男子,他的身姿挺拔,如同一株独立于世间的青松。他的目光穿透了夜色,落在了洪浩的身上,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似乎有火花在黑暗中绽放。 双方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但又格外真实。 一个温和声音从高处传来,但并不让人生出居高临下之感。 “我叫楼听雨,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楼听雨。”像是怕人误会,接着道:“这名字原是有些小气,但爹妈取的,我也作不得主。我家是通天山庄。” “我叫洪浩,洪福齐天的洪,浩然正气的浩。我是不二门的人。”对方并未相问,但洪浩就把姓名门派说了出来。 这一刻,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二人。 仿佛对方成了自己活着的唯一见证,各自说话,一定是说给对方听的。 楼听雨笑道:“洪兄弟是五行缺水么?名字居然要带两个水?”话语中带着一丝玩味,游走在玩笑和讥讽之间,分寸拿捏极准极好。 洪浩平静道:“我没爹没娘,姓名是爷爷所取,他山野采药人,原不懂什么五行,随便取的名字。” 说罢也是笑笑:“楼公子定不缺水。这么一条大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楼听雨哈哈大笑:“洪兄弟明鉴,这倒不是我摆谱,是我懒散惯了,不愿意走路。我试来试去,坐船最是舒服,便习惯了如此出行,也算逼迫自己练功。” 洪浩点点头:“楼公子好雅致,不过我只习惯双脚走路……一在平地一在天,你得驱驰我得闲。” 楼听雨若有所思。 楼听雨的家族是一个在历史长河中若隐若现的影子,据说与天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存在,仿佛是一首低沉而悠扬的古曲,只有在最深沉的夜晚,才能听到那细微而动人的旋律。 家族的成员,似乎天生便拥有与众不同的气质与能力,他们掌握着一些古老的秘法,能够借助星辰之力,施展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神通。 楼听雨自幼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他的天赋与悟性,即便是在家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对于修仙的理解和掌握,早已超越了常人的想象。 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能理解洪浩既然已经有了神通,为何要辛苦走路? 当下微微一笑:“洪兄弟高见,在下受教了。” 说罢飞身跃出船头,缓缓降落,身姿极美极优雅,落在距离洪浩一丈左右正前方。这距离也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楼听雨好像不管说话做事,都能把分寸掌握得刚刚好,绝挑不出一丝毛病。 此时终于进入正题:“洪兄弟与这邪修老者可是故人朋友?” 洪浩点头,实话实说:“我和这位前辈初次相见,算不得故人……算得朋友。” 墨无涯百感交集,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强大的威压,洪浩竟然还是说他是他的朋友。他一生从无朋友,当即便下定决心,便是死,也决计不能辜负这朋友二字! 楼听雨听罢,意味深长的一笑:“那洪兄弟是要替你的这位朋友拔剑了?……你这水月,当真好看,远古神器果然名不虚传。” 却不料洪浩此刻竟摇摇头,道:“不是。” 此言一出,楼听雨和墨无涯俱是一惊。 洪浩继续缓缓道:“我并非狂妄之人,也不是喜欢打杀之人,能不拔剑,我绝不拔剑。” 忽然话音提高,清晰而坚定:“我拔剑,只为心中那份公道,虽死无憾!” 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的畏惧和退缩,只有一股浩然正气,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在这股气势面前,即便是楼听雨,也不禁微微动容,心中一悸。 墨无涯站在一旁,听着洪浩的话,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热泪夺眶而出。 几千年,何曾有过一人,在乎过他的公道。 楼听雨莞尔一笑:“洪兄弟果然当得起一个浩字,在下也是敬佩得紧。” 话锋一转:“不过邪修就是邪修,邪修却受不住浩然正气。” 洪浩也是一笑:“请教楼公子,何为邪修?” 楼听雨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洪浩会有此一问,随即他淡然一笑,道:“邪修,自然是指那些修炼邪法,行径不正之辈。” 洪浩一指墨无涯,“比如这位老前辈?” 楼听雨想也不想,点头承认。 洪浩叹一口气:“楼公子,何不食肉糜?” 楼听雨:“嗯?” “我虽不知楼公子家世,但想来必是显赫。我猜公子从步入修炼开始,就从来不曾为灵气发过愁,灵石灵草,多得用也用不完……修炼到了瓶颈关节之处,定会有长辈名师点拨指引,修炼之途一路顺遂,万事如意。” “公子自然不会知道,像老前辈这样的山野散修,为了一块你们瞧不上眼的灵石边角料,可以像一群野狗争一块骨头一般咬得死去活来,为了一株灵气不足的灵草,可以像群鱼争饵一般不顾死活。” “所以我想请教公子,他们想要修炼,该当如何?” 楼听雨淡然道:“我听懂了你的意思。不过天地间自有法则,我和我的家族,是为维护这个法则而存在。法则判定他的修炼方法是邪法,那便是邪法,我只是执行法则。” 洪浩沉默一阵,然后平静说了一句:“狗日的法则,我日他娘。” 众人听得大惊,这洪浩突然一句粗鄙之话,和先前判若两人。 只有谢籍颇为兴奋,暗暗搓手,对小师叔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楼听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洪浩会突然爆出如此粗俗之语,这在他看来是对法则的不敬,也是对他个人的侮辱。 “洪兄弟,你这是在挑战我,也是在挑战整个法则。”楼听雨的声音冷如寒冰,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是撕破脸了,无非剑下见真章。 “你既然是元婴境,我便以元婴境对你。”世家弟子的骄傲和荣耀还是有的。 洪浩不再说话,接下来,该由各自手中剑替主人说话了。 楼听雨轻轻抬手,一柄长剑便握在手中,此剑名为“天真”——不是天真烂漫的天真,是天地真意的天真。剑身漆黑,好似墨玉。 楼听雨的剑尖斜指地面,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风暴。 剑尖猛地抬起,直指洪浩。 这一剑,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繁复的变化,只有一道简单而直接的银色剑光,如同一道流星划破夜空,直奔洪浩而去。 但这一剑的威严,却远非一般。它蕴含了楼听雨深厚的修为和对剑法的深刻理解,凝聚了他全部的意志和力量。 他的意志和力量,代表着天地法则的意志和力量。 剑光未至,洪浩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力。他知道,这一剑,是楼听雨的真正实力的展现,不容小觑。 但洪浩并不防守,水月在手,想也不想便是一剑挥出,硬碰硬。 一道蓝光剑光直直撞向银色剑光,两道剑光接触的一刹那间,发出轰然巨响,巨大的冲击力席卷四周,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洪浩和楼听雨之间的空间,因为剑气的碰撞而产生了一层层波纹,如同平静水面上突然投下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两人俱是一震,各自退了一步,心下俱是惊疑。 洪浩惊疑楼听雨这一剑之威,难道真的只是元婴境?他接触过的元婴,从未有人使出如此威力的一剑。 他却不知,楼听雨并未作弊,展现的不过是完美元婴境的实力。所谓完美,就是在每一个升境阶段,并不着急突破,而是把本阶段修到极致,至臻完美,毫无瑕疵,才进入下一境界。但大部分修士都是急于求成,能升则升,所以同阶段的修士,也会有明显的强弱之分。 楼听雨的惊疑并不亚于洪浩。 他真真切切的感知洪浩就是元婴初期,但他只能感知洪浩境界,却不能感知洪浩的元婴,和天下所有其他元婴期修士的不同。 他却不知,别人不过是核桃大小的金色元婴,洪浩却是西瓜大小的红色元婴,世间独一无二。这朱雀浇筑的元婴,岂是一般修士的元婴可比! 这元婴凶起来,化神境的元婴也是一拳干爆。 扶摇宗花无忧便很有发言权。 要说作弊,却是洪浩作弊,不过这原也不是他能控制左右的。 原本以为一剑拿下洪浩,这下却尴尬了。 好在楼听雨并不是输不起之辈,当下说道:“洪兄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一剑在下极为开眼……但若要我知难而退,恐怕还要拿出更多本事。” 洪浩淡然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不料此刻天上传来声音:“公子,怎生这般磨蹭?一剑杀了精光,我们还要赶路。” 洪浩听得这蔑视言语,不禁双眉微蹙,望向天空。 却见一个少年站在船头,探头下望。 楼听雨却笑嘻嘻道:“要不你下来杀个精光?” 那少年回道:“公子莫要笑我,我才小小炼气士,现在还没那本事。” 谢籍在下面听得清楚,一听只是炼气士,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顿时来了精神。 当下跳出来扯着嗓子道:“没有本事你说个锤子,狗日的,张嘴乱吠。” 谢籍骂完,心情十分舒畅。他先前见小师叔骂得精彩,早就想学上一学,不料这么快便得偿所愿。 那少年听了,勃然大怒:“你这厮又是个什么东西?跟我楼家作对,你活得不耐烦了。” 谢籍笑道:“果然是狗仗人势,张口闭口楼家,你有本事自己来打我呀。” 那少年气得在船头跺脚,却不知怎么回击谢籍。 谢籍是何等人物,天才中的天才。便是骂架也是学得极快之人,那少年怎会是他对手。 楼听雨听他二人这番对话,突然来了兴趣,“楼兰,这少年也是炼气士,要不要下来打一架?” 那少年一听,立刻兴奋,“公子快助我下去,我要打烂他的狗头。” 谢籍立刻道:“狗日的狗,老子原是学过兽医,还治不了你么?” 楼兰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他虽是楼听雨书童,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公子,快助我下去,今日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楼!\" 楼听雨微微一笑,他也想看看这谢籍究竟有何本事,竟然敢如此嚣张。他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楼兰包裹,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楼兰一落地,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向谢籍:“臭小子,今日我便让你知道知道我楼家的厉害!” 第97章 大乘 谢籍一见楼兰拔剑,暗暗叫苦,他跟着瑶光还在学习炼气,剑术这一块却是一点不会。何况他的镜花,不是寻常之剑,又不能握在手里。不到一定境界,唤都唤不出来。 但此刻他情知不能输了气场,那岂不是折了师父和师叔的面子? 当下便道:“老子的剑是杀人之剑,你不配!” 楼兰见他如此说话,更是不依不饶,大叫:“拔剑,拔剑。” 正在谢籍为难踌躇之际,一道金光闪现,然后一把金光灿灿的剑悬停在谢籍身边。剑气森森,锋锐尽显,便是傻子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原来是镜花感应到谢籍的窘迫,它本灵性十足,便自行现身替主子支撑场面。此刻剑尖正对楼兰,似乎随时可能射出,斩他狗头。 楼兰立刻闭嘴。 谢籍神气活现:“老子说了老子的剑只杀人不杀狗,今日算是抬举你了。怎样,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 楼兰哭丧一张脸,转头向他家公子抱怨:“公子,你干嘛诓我?” 楼听雨笑道:“我何曾诓你?” “公子说这厮也是炼气士,他都能御剑了,少不得筑基金丹,你却诓我下来受这惊吓。” “他的确跟你一样只是炼气士,不过运气比你好些,那把剑是远古神兵,名曰镜花,已经认他做主。此刻不过是展现灵性,替他主子撑场面。我料定他还无法驾驭。” 谢籍心中大惊,玄机被这鸟人说破,那可难办。 楼兰听罢,将信将疑,稍稍放心。 他自然不会怀疑他家公子的修为见识,但明晃晃的镜花实在是气场强大,万一无须那厮操控,自行上来给他一剑,他却没个后悔处。 谢籍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疑虑,立刻换做云淡风轻:“不错,我目前还不能控制,镜花原是摆设,你尽可放心出手。” 镜花在旁边听到谢籍言语,也做出摇摇欲坠模样,不规则的抖动,时而降一点,时而升一点,一人一剑,戏精附体,配合极佳。 这般配合演戏,惊得楼兰愈发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谢籍故意如此,哄他入局。 谢籍冷笑:“怂货,这般怕死,怎好意思从你娘x里爬出来的,劝你原路返回,你娘肚皮最是安全。” 他本就是顶级天才,之前又兴趣广泛,交游广阔,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有接触,原是什么脏话都会说。 楼兰不过是楼家书童,家族神秘,本就避世少出,市井烟火都不曾见识,骂架这块,岂是谢籍对手。 这一句骂得实在过分,当下涨红一张小脸,恼羞成怒,举剑便向谢籍砍来。 谢籍早就打好主意,原本就是要激怒楼兰,见他上当,忙从怀中掏出铜镜。 这铜镜可以说是镜花的剑鞘,也可以说是镜花的养剑池,那无尽的金光皆是从中而来。谢籍这些日时常把玩,却发现了铜镜一个妙处。 这铜镜,他若要照自家脸面,便收敛了光芒,只如寻常镜面,光滑平整,把他一张俊脸映得清清楚楚。 但倘若他拿铜镜射人,那铜镜金光万丈,只一下,被射之人眼花缭乱,顿时失明,便如盲人一般,许久方能恢复。 这个妙处,是他拿铜镜照他师父,被瑶光一顿毒打之后,方才发现,也算珍贵。 谢籍拿出铜镜,对着楼兰。 铜镜中金光一闪,一道刺目的光束直射楼兰双眼。楼兰只觉眼前一花,瞬间失去了视觉,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当真是亮瞎狗眼。 \"啊!\"楼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剑护住自己,脚步踉跄,乱了阵脚。 谢籍见机会来了,立刻上前,从侧面一脚踢飞楼兰手中长剑。他虽然不懂剑术,但肉博打架,对付一个暂时失明的楼兰,绰绰有余。 \"砰!砰!\"谢籍左右开弓,两拳结结实实打在楼兰的脸颊上,打得楼兰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谢籍见机立刻一脚踹向楼兰膝盖后窝,楼兰吃痛,跪倒在地。 接着便是谢籍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好在还都是炼气士,和普通人打架也差的不多,不过是一些皮肉上的计较,不危性命。 所有人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却无半点阻止意图。 楼听雨神色甚是古怪,几番变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双方都是炼气士,论修为,谈不上谁占谁的便宜,虽然谢籍那厮极是狡黠,极有手段,但双方打架,本就是各凭本事,这却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自己书童憨直愚笨……哎,吃些皮肉之苦也非坏事,总教他明白世间险恶,兵不厌诈。 瑶光原是藏不住心事的单纯女子,眼见徒儿机智神勇,骂架打架都是赢家,心中欢喜,嘴角便压也压不住的上扬。 孺子可教,这个徒弟没收错。 洪浩心思全然不在谢籍身上,只是注意楼听雨,生怕他突然出手相助,打杀谢籍。 墨无涯有些茫然,这事情因他而起,但发展到此刻,他倒如局外人一般,插不上话。不过洪兄弟这一群人,当真是让他大大开眼,佩服得五体投地。几千年的宿命,难道真会因洪兄弟而改? 谢籍这一番直打得舒筋活血,气喘吁吁方才收手。 直了身子,临走还踢上一脚,吐一口浓痰,:“楼家阿黄,乱吠猖狂,小爷出手,哭爹喊娘。” 说罢这才双手互擦,大摇大摆回到原处。 楼兰鼻青脸肿,一张脸此刻大如猪头,骂不过,打不过,还被谢籍那厮编排诛心,当真是生不如死。 自知给公子丢了脸面,也不敢再说话,忍着一身疼痛,默默站到了楼听雨身后。他还没有本事自己飞上大船,只能等公子事毕带他上去。 楼听雨忍住心中不快,保持优雅姿态:“洪兄弟,他们胡闹完了,正事还是要办的。” 洪浩点头:“你维持的法则和我坚持的公道,水火不容,总要有个了结。” 楼听雨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洪兄弟一直坚持要站在错误的一方,实在令人扼腕。” 刚开始,洪浩对楼听雨印象其实并不算坏,觉得他温文尔雅,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完全不讲道理,但越往后,慢慢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礼貌,他的优雅,都是建立在对方完全不对他构成威胁的基础之上。就像一个大财主不会跟叫花子计较一样,并不是真正的觉得双方是平等的,而是不屑。 如果发现对方能够对自己的权威和利益造成威胁,那立刻便会改变态度,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很不幸,刚刚对那一剑,他发现洪浩有些特别,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洪浩笑笑:“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他虽然不完全明白楼听雨这种人,但天然的直觉总不会错。 楼听雨不理会洪浩语言中的讥讽之意,仍是继续道:“天行健,地势坤,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则,规则是天地的根本,是维系秩序的基石。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违背规则,否则便是对天地秩序的破坏。” “墨无涯修炼的法门,已被天地规则认定为邪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们作为天地秩序的维护者,有责任也有义务对其进行打压,以维护正道的尊严。” 洪浩颇不耐烦:“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冠冕堂皇,正大光明打杀于我,其实原本无须这么麻烦,我一路走到今天,谁强谁有理的道理还是明白。” “我不过是不忍看洪兄弟明珠暗投,自甘堕落,想给洪兄弟最后一个机会,现在幡然醒悟,弃暗投明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便是我不识好歹,罪该万死。” 楼听雨也不再说话,这等冥顽不灵,不能站在自己一方,日后必成大患。 此子,留不得。 楼听雨手握天真,却如摇扇一般左右摇晃。 只是随着他的摇晃,漫天星辰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这才是这柄名曰天真的剑,真正可怕之处。它没有四大神兵出名,是因为它极少现世,但若论威力,犹在镜花水月,福地洞天之上。 这是一柄可以借助星辰之力的剑。 随着楼听雨的摇晃,天真漆黑如墨的剑身,开始有亮点闪烁,并且越来越多。 仿佛天真漆黑的剑身已经化为深邃的夜空,每一粒亮点便是一颗星星,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最终,天真的剑身上形成了一个璀璨的银河,极美,极耀眼。 终于,楼听雨一剑挥出。 那些剑身上的星星点点,随着这一挥,全部涌向洪浩,天真剑身恢复漆黑如墨。 洪浩站在原地,面对楼听雨挥来的星辰之力,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这一剑,是楼听雨借助天真剑的力量,将漫天星辰凝聚于一剑之中,其威力足以撼动山岳。 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水月剑轻轻颤动,仿佛在与超脱天地之外的某种力量共鸣。 水月剑上,蓝色的光芒逐渐变得柔和,如同月光轻拂,又似水波荡漾。洪浩的心中,此刻只有一片宁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当那些星辰之力如流星雨一般向他涌来时,洪浩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绝。 顺其自然,不违本心,天地之力又如何。 水月剑轻轻挥出,那看似柔弱的蓝光,却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纳入其中。 星辰之力与水月剑的漩涡相遇,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奇妙的和谐。那些璀璨的星辰,被漩涡一一吸纳,逐渐融入那片宁静的湖水之中。 洪浩的剑法,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复杂的变化,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他的剑,就像是天地间的一抹清风,一抹流水,看似无力,却能化解万物。 二人这一对剑,当真是惊得众人呆若木鸡。 攻得优雅,防得从容,实在是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这优雅从容之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身死道消。 楼听雨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和自己差不太多年龄的青年男子,竟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和剑术,凭什么?一个小小的元婴凭什么能对抗他的完美元婴? 既然完美元婴都不能杀死他,那就不装优雅了,摊牌! 楼听雨意随心动,不再压境,身形一震,恢复到洞虚境。 他恼怒洪浩的元婴境凭什么,对自己的洞虚境却觉得理所当然。也不想想差不多的年纪,自己又凭什么。 讲天资悟性比不过谢籍,讲运气福气比不过洪浩。 洪浩元婴已经是这个年纪中各种机缘叠加方才有的境界,他这个洞虚是他自己炼出来的么? 还不是凭借自己家族和天上那群人千丝万缕的联系,还不是天上那群人方便借他家族干涉人间。他才有可以当饭吃的丹药宝贝。 但不管怎样,洞虚就是洞虚,洪浩立刻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威压。 但洪浩依然站的笔直,问心无愧。 他甚至连召唤暮云的想法都没有。 若是为了别人,他坚持不住之时,可能会召唤暮云帮忙。 但他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公道。虽说是因墨无涯而起,此时却和墨无涯无关。 自己要的公道,当然要自己去争取,去奋斗,去坚持,去守护! 满天的星辰突然暗淡,夜色如墨,只有水月一道幽幽蓝光,照射出一张平静但坚毅的脸庞。 …… 水月山庄的小鸡仔,站立在唐绾床前,正在打盹。 突然僵直,但立刻又放松,这一切,熟睡中的唐绾和夭夭丝毫不知。 静静的水月山庄,只有大娘鼾声如雷。 …… 在楼听雨借助星辰之力的洞虚境威压之下,众人俱是动弹不得。 楼听雨英俊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君子是做不来了。 全部杀个干净。 天真剑尖已经顶到洪浩胸膛,已经有鲜血流出。 楼听雨道:“洪兄弟,原本不必如此,这是你逼我的。” 洪浩不能动弹,但可以说话。 他并未回应楼听雨,而是大声道:“瑶光妹妹,师侄,老前辈,洪浩无能,对不住你们了。” 瑶光大声回应:“哥哥,妹妹认识你,死而无憾。如有来生……我想做你妻子。”人之将死,此刻瑶光也顾不得什么害臊,说出了深埋心中的话语。 谢籍也大叫:“师父做了老婆,我投个女胎,给师叔做个小妾。”他倒也豁达,此刻仍有心思玩笑,并未把生死看得多重。但他一说话,倒把楼兰惹到,此刻一瘸一拐向他奔来,显然是要报被打之仇。 楼听雨见洪浩并不理会自己,自觉受了莫大侮辱,手中天真向前递进,但刚进半寸,便再也无法向前。 一股更加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带着亘古不化的阴冷之力,压向楼听雨。 悬挂半空两端看不到头的大河,此刻已经全部结冰,大船也被牢牢冻住。 楼听雨心中大骇,一种他从未感觉有过的死亡气息,把他牢牢罩住。 “桀桀桀,楼公子,感觉如何?” 楼听雨望见一身金光的墨无涯走向自己。 大乘期的墨无涯。 第98章 英雄 墨无涯的身形在金光中显得异常高大,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和坚定。几千年的修炼,今日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的气息在瞬间攀升至巅峰,从化神跨过洞虚,直达大乘境界。 这个洪兄弟,真正是个有趣之人,可惜,认识得太晚了。如果我年轻之时能遇上他这般的人物,或许,我的人生会有不同。 不过总算是遇上了,虽然晚了一些,可毕竟也是遇上了不是?缘分冥冥之中的安排,当真是有趣得紧。 几千年来,我不过是一个人神共厌的邪道野修,他们说我的修炼法子肮脏恶毒,难以入流。我也知道这法子原不如他们的干净漂亮,可要是有资源,谁他妈愿意用这种法子,把自己弄得一身腐臭气息? 他们不过是一群站在干净整洁的岸边,高高在上看着我这个在臭泥沼泽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罢了。最可恶的是每当我要爬出这个臭泥沼泽,他们又一棍子把我捅到中间,让我陷得更深。 说来洪兄弟也是岸上之人,可他是我几千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嘲笑我,没有看热闹之人,别人伸出棍子,都是把我往沼泽深处捅,只有他,是想把我拉上岸。 洪兄弟,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你的一言一行,都让老夫感动不已。墨无涯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愿意给予我这个他们所谓的邪道散修一份尊重,一份理解。 让我感佩至深的,还是洪兄弟竟然承认我是他的朋友,竟然肯为为老夫拔剑!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拔剑了。说是为了心中的那份公道,可这公道,不就是老夫的不平么? 事情因我而起,如今洪兄弟和他的小友们命悬一线,此刻我若再跟之前一样,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又卑微低贱从头再来,那我这几千年当真白活,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今日便让你等看看,老夫这邪法亦有神妙,亦有大道! 这法子便是把几千年辛苦采集的所有灵气寿元一次性爆发,短暂提升境界。 墨无涯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那是他几千年修为的凝聚,也是他生命最后的绽放。 他轻声道:“洪兄弟,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大道。” 他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力量与决断:“来吧,看看老夫的大乘境邪道,能否为洪兄弟撑起一片天。” 此刻正好听见楼听雨一句,“洪兄弟,原本不必如此,这是你逼我的。” 逼你个妈逼,这些名门正派一个可恶之处,便是既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然后听到洪浩一句,“瑶光妹妹,师侄,老前辈,洪浩无能,对不住你们了。” 墨无涯心中激荡,这洪兄弟,自己生死边缘,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想到他。 他立刻施展威压,大乘境就是大乘境,不管是稳定的还是临时的,威力并无二致。 一念之下,千里冰封。 “桀桀桀,楼公子,感觉如何?” 楼听雨站在原地,感受着四周突然降临的冰封世界,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深刻的死亡体验。 这位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那种从心底涌出的寒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墨无涯,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墨无涯,你……你竟然……”楼听雨的声音颤抖着,他无法相信,一个被他视为邪道的散修,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墨无涯冷笑一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讽刺:“楼公子,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吗?现在感觉如何?我的邪法,是否也能让你感到一丝凉意?” 楼听雨的脸色苍白,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这股威压下迅速流逝,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自己今夜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 此时洪浩几人已经恢复了自由,对这瞬间反转的形势也是惊疑不已。 还是谢籍脑瓜灵活,转得最快,刚刚眼见楼兰一瘸一拐奔向自己,还在心里叫苦骂娘。此刻一能动弹,立刻与楼兰双向奔赴,并不言语,边跑边挽袖。 洪浩在洞汀湖见识过苏巧升境,还以为墨无涯也是如此,当下十分欣喜,道:“恭喜前辈……” 墨无涯摆摆手,洪浩明白,便不说话。 \"墨无涯,你这样做,难道不怕天谴吗?\"楼听雨试图用天地法则来威胁墨无涯,但他的声音中却充满了无力。 墨无涯却只是淡淡一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坚定:\"楼公子,我墨无涯几千年来,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打压,不就是你们代表老天爷么?今夜,我便要让你知道,邪道的大乘境,一样是大乘境。\" 说完,墨无涯不再犹豫,他挥手一掌拍出,一道强大的力量直冲楼听雨而去。楼听雨动弹不得,无法抵挡。 \"砰!\"的一声,楼听雨被击飞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大船的船身上。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楼兰眼见谢籍朝自己奔来,立刻又反转方向,但他一瘸一拐,跑不过谢籍,眼见就要被追上毒打,身体突然腾空,下一刻便重重落在大船之上。 原来是墨无涯把他扔回了船上。 墨无涯再一扬手,冰封的大河恢复奔腾,连同大船极快消失不见。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痛快,痛快!老夫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之痛快!” 谢籍不解,问道:“老前辈,为何放他们离去?” “嘿嘿嘿,老夫刚刚那一下,以牙还牙,把那楼听雨也一巴掌拍回了元婴,却比杀了他更加痛快。” 谢籍往地上吐口唾沫,道:“狗日的,算他好运,等我学了法术,定要打他落花流水。” 墨无涯道:“谢小友,我见你刚才身手,虽还不会术法,但机灵敏捷,真正是修道的好材料。我若有你的聪慧悟性,也不需挨打一次便龟缩五百年……当真让人羡慕。” 谢籍性格,原不如洪浩低调内敛,立刻顺杆爬道:“老前辈,倒不是我托大,我师父师叔,都说我是修炼奇才,三天时间便到了炼气三层……” 墨无涯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望向洪浩瑶光,想要求证。 洪浩点头道:“的确如此,我原本也不相信有人能办到,但这小子真的办到了,就是几天前的事情,此刻已经是炼气六层。” 瑶光却上前一个爆栗,嗔道:“你是不是三天不打就要翘尾巴。” 墨无涯两眼发光:“这等奇才……老夫好生羡慕,好生稀罕。” 谢籍道:“老前辈何须自谦,刚刚露着一手,才让我好生羡慕,好生喜欢,我若有老前辈这手段本事,便把狗日的屁眼冻起来,让他只能吃不能屙……胀死他个狗日的。” 果然是天才,对术法的理解非一般人可比。 墨无涯哈哈大笑,“妙啊,这等使用法术,老夫怎生想不到。” 话锋一转:“谢小友,这等功法,你愿意学么?你若愿意,老夫这就教你。” 说完满是期待,望向谢籍。 谢籍瞟一眼瑶光,摇头道:“老前辈,我已经有师父,改投师门这等事我可不会做。” 墨无涯一脸失望尽写脸上:“说来也是,我这法子就算不是邪法,但修炼过程的确不甚光彩,谢小友瞧不上原是情理之中……” 谢籍连连道:“老前辈,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师父师叔都对我极好,我若为了学冻屁眼就改投你门下……这种朝三暮四之人,老前辈也不会喜欢吧。” 墨无涯点点头:“也罢,这等功法,留在世上总是招厌,还易带来杀身之祸,就随我一道消失吧。” 洪浩大惊:“老前辈刚刚升境,何出此言?” “嘿嘿,我这个升境是个样子货,无非是把老夫几千年积攒的灵气寿元一次用光,换取短暂的境界提升……现在油尽灯枯,我估计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便身死道消……不过的确痛快,窝囊畏缩了几千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洪浩这才明白,墨无涯为了救他三人,竟然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 当下哽咽:“老前辈……却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逞强,或者楼听雨还是只把老前辈打回元婴,却不会伤及性命。” “洪兄弟哪里话,老夫这几千年活得没甚滋味,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原是不人不鬼的讨嫌模样。说句实话,有时候自己都嫌弃自己。” “有幸遇到洪兄弟,短短时间却让我几千年没想透的问题一下子想得通透明白,嘿嘿……他们说这是邪法便是邪法么?日他娘,早些遇到洪兄弟就好了。” 墨无涯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感慨:“我这一生,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孤独和寂寞。但是,有了你这个朋友,我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洪兄弟,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你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做墨无涯。” 三人一直静静地听着这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喋喋不休,均忍不住热泪滚滚。不管怎么说,是他救下了他们,为他们撑起了这片天。 瑶光突然开口:“谢籍,此刻起,我将你逐出师门。” 谢籍一愣,旋即明白,立刻走到墨无涯当前,噗通跪下,恭敬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墨无涯一愣,立刻也明白瑶光之意,哈哈大笑:“好徒儿,待我传你修炼功法。你如此天才,说不定能将法子改良正名,让这功法发扬光大。” 这修道一途,原是十分注重师门传承,若改投师门,必将遭天下修士耻笑,声名狼藉。现在逐出师门,便名正言顺了。 三人此刻皆知,墨无涯刚刚想要收谢籍为徒,倒不是见他聪慧便想夺人之美,而是希望自己的修炼功法不失传于世,湮没在岁月的长河。毕竟他这一生,已经和这修炼功法羁绊不清。 等到传授完毕,谢籍又恭敬磕头:“师父,徒儿一定尽心尽力,将此无涯功法发扬光大。” 这功法原本无名,谢籍这一说,一是正名,二是纪念,当真是两全其美。 墨无涯听罢,极其开心:“好好好,老夫临终得了洪兄弟这个朋友,又得了如此一个徒儿,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罢,突然金光大盛,墨无涯站在那片灿烂的金光之中,身影显得格外孤高,仿佛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只。 他的眼神中,既有决绝的坚毅,也有释然的笑意。几千年的苦修,如同一条漫长而孤独的道路,今日,终于走到了尽头。 金光消失,老人颓然倒地。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新坟出现在不知名的山脚。 一整块大青石,被洪浩修为墓碑。 墓碑上一行隶书大字,极具古意,是谢籍所写,洪浩再以指为笔,勾勒而成。 “英雄墨无涯之墓。” …… 茫茫群山,群山之巅,云雾缭绕,四季如春。远远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它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山庄四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势险峻,古木参天,寻常人难以接近。 这便是楼听雨家族所在的通天山庄。 这名字看似俗气狂妄,但用在楼家,却再适合不过。 楼家,一个自古以来便隐匿在历史长河中的家族,他们拥有着与天界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天界的使者,行走在人间。 山庄内听雨阁,便是楼听雨的住所。 楼听雨被家族的仆人抬回了听雨阁,他的母亲,楼家的主母,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看到儿子昏迷不醒的样子,心如刀绞。 她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楼听雨苍白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疼惜和无尽的愤怒。楼听雨的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那张原本英俊无比的面庞此刻显得异常苍白。 “我的儿啊,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哽咽。 楼听雨的母亲,名为云绮,曾是楼家附属家族中的天才少女,嫁入楼家后,更是深得楼家长辈的宠爱。她一生骄傲,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竟会受此大辱。 云绮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决绝。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寒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不管是谁伤了你,我都要他加倍付出代价。” 第99章 山里红 云绮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她转身走出了房间,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坚定。 她来到了家族的议事大厅,召集了家族中的几位长老和核心成员。 云绮站在大厅中央,环视了一圈,然后冷冷地开口:“我的儿子,通天山庄的少主,被人重伤,一下打回元婴,昏迷不醒。我要求家族立刻行动,找出凶手,为我儿子报仇。” 大厅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楼家的少主被人重伤,这在楼家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主母,听雨少主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需要从长计议。”长老楼外楼缓缓说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听雨贤侄这些年大家倾力培养,已经初窥洞虚,能一掌打回元婴……这等实力,非大乘境之上,绝无可能办到。” “二哥说得有道理,我看不急一时,等庄主回来再做定夺为宜。” 云绮却不为所动,她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什么好计议的,我只要结果。我的儿子不能白白受辱,楼家的威严不容挑衅。我要让那个伤害听雨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云绮的决心,没有人敢再提出异议。 “是,主母。我们立刻着手调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长老们纷纷应诺,然后迅速行动起来。 云绮回到了楼听雨的房间,她站在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庞,心中默默发誓:“孩子,你放心,娘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让那些伤害你的人后悔莫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然后缓缓地坐在床边,静静地守护着儿子。 …… 不管世人会如何评价墨无涯,不管名门正派如何评价墨无涯,在洪浩,瑶光和谢籍心里,这位老人当得起英雄二字。 洪浩三人埋葬了老英雄,祭奠一番,继续前行。 “师父,跟楼家打这一架,徒弟是真正开眼了。” 瑶光道:“是不是现在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你要勤加修炼,快快提升境界,不然连楼家一个下人都打不过。” “师父这话说的,那楼兰不是被我揍了么。” “你不耍手段,打得过他么?你这种小聪明,只能偶尔救急,却不能长久。须知境界越高,就越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都是实打实的硬碰硬。” “呃,这倒是,那楼听雨这般年轻,功法却如此之高,狗日的……按师父所说的境界提升,便是从娘胎里开始打坐,时间也不够啊。” 洪浩听到此处,开口道:“只要修炼时灵气充足,加上各种丹药,就能够实现。你看你突破炼气第三层之时,不是镜花给你助力你便一举突破了么?” 谢籍道:“可这世间哪有灵气这么充裕的地方?” “有倒是有的,不过都被世家门阀瓜分殆尽,所以寻常之人修炼,艰难异常,还未出娘胎便输了。” “老前辈教我的功法,倒不需那些灵石灵草,不过……”谢籍实话实说,“去蛇虫蛙蜥这些活物去提取灵气,实在是有点……难以下手。” 洪浩正色道:“所以我和你师父,并没打算让你立刻开始修炼此法,总还是先按你师父的法子循序渐进,等到了一定阶段,你对修炼有了自己的理解认识,再融汇贯通,凭你的聪慧,说不定能改良。” 瑶光也道:“所以目前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境界,不然再遇打架,你不跑也是等死。” 谢籍笑嘻嘻道:“死就死,死了投个女胎,给小师叔做个小妾。” 洪浩瑶光同时喝到:“住嘴,胡说八道。”竟是异口同声。 先前被楼听雨威压,原本以为难逃一死,瑶光便大声说出心中之话,谢籍这厮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倒成了他的话柄。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这厮能用这事调侃一辈子。 洪浩瑶光同时说完,又同时微微脸红。 洪浩也听得清楚明白,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也没多想。事后二人也心照不宣,闭口不提,只当没有发生,还是兄妹相处。 所以谢籍这厮着实讨打,瑶光一脚踢他屁股,“再胡言乱语,当真把你逐出师门。” 谢籍并不害怕,嬉皮笑脸:“反正有了第一次,后面也就习惯了。” 他知瑶光说是这么说,只不过是吓他而已。这样的徒弟,原本没有谁舍得不要。 瑶光说回正题,遗憾道:“可惜我家……我家已经不在了,若我家还在,把我这徒弟往我家混元果树下一扔,不三两天就到了筑基。” 洪浩点头:“以这小子的悟性,不缺灵气的话,现在应该是已经筑基。” 原来谢籍到了六层之后,往后突破需要的灵气越来越多,他们三人本就是路上行走,谢籍哪有什么时间静心打坐修炼,都是趁着夜晚休息之时,稍微练功,住客栈也好,宿荒野也好,总都是人间烟火,灵气稀薄。 谢籍道:“小师叔,要不你给我找个灵气多点的地方,让我先练到筑基再走。师傅说筑基后就可以操控镜花了,我想着不管是打架还是逃命,总归方便一些。” 洪浩摇头:“倒不是我不愿意,说来我们有不赶时间,只是我也没学那堪舆望气之术,却也不知道哪里去寻这灵气多的地方。” “师父说你是运气极好之人,老天爷的幺儿一般,随便试试嘛。” “我运气好是掷骰子赌大小,这寻找灵气真的不会……我多留意吧,我也希望你快快提升,最好立刻就超过你师叔师父,我们也享享你的清福。” “那不消说,我谢某人这一辈子,都只认师父和师叔。” 几人说着闲话,不觉便又到了一个小镇。 洪浩自己不曾为灵气发过愁,所以平日行走便也没有留心注意,但此刻他答应了谢籍,老天爷像是明白他的心意,立刻便追来喂饭。 此刻正是上午,是这小镇最热闹之时,一条街俱是各种买货卖货的人,讨价还价,人声鼎沸。 洪浩、瑶光和谢籍三人漫步在人群中,感受着这股热闹的烟火气。 忽然,洪浩的目光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所吸引。 那里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几分尘土,身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小女孩的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红欲滴的山里红,但在热闹的市集中,她的摊位却显得格外冷清。 小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无助,她不时抬头望向过往的行人,希望有人能够停下脚步,但大多数行人只是匆匆一瞥,便继续前行。 也难怪小女孩没有生意,这山里红是大山里随处可见的果子,勤快一些的自己便能进山采摘,富裕的大户人家,却看不上这酸涩的果子。 但洪浩发现,这些不起眼的山里红,竟然带着一点点灵气!虽然只是不多的一点,但却每一颗都有。 洪浩心念一动,便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温和地问道:“小姑娘,这些山里红都是你自己摘的吗?” 小女孩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回答:“是的,叔叔,这些都是我早起在山里摘的,可甜了。” 谢籍和瑶光也跟了过来,谢籍看着那些山里红,笑道:“小师叔,这山里红看起来不错,咱们买点尝尝吧。” 瑶光看出了端倪,也附和道:“是啊,看小姑娘怪可怜的,咱们多买一些,也算是帮她一把。” 洪浩点头,微笑道:“买一点尝尝怎么够,这一篮子,全包了。” 小女孩一见洪浩竟然要全部买下,十分开心,“谢谢叔叔阿姨,你们真是大好人。你全要的话,给五文钱好了。” 洪浩道:“小姑娘,你若告诉我在哪里摘的,我给你五十文。” 小女孩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你们是不是也想摘来卖?要跟我抢生意?我一个人肯定摘不过你们三个人,再说,五十文也不够爷爷买药。” 洪浩听到小女孩如此说话,情知小女孩误会他的意思,立刻道:“小姑娘放心,叔叔不是要跟你抢果子……你爷爷买药需要多少钱?叔叔给你买。” 说罢先掏出一些碎银,递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便是把漫山遍野的山里红全部摘完,也卖不到这碎银的价钱,接过碎银,终于放心。 “那我现在就带你们进山去。”小姑娘开心道。 洪浩却温和道:“不着急,先去给你爷爷抓药吧。你家父母呢?他们怎么没出来?” “我爹早就死了,我娘带着弟弟改嫁了,家里只剩我和爷爷。” 小女孩这句话,立刻触动了洪浩心底最柔弱的那一部分——他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对此最是见不得。 当下立刻柔声道:“走,先去药铺抓药,带叔叔去你家看看。” 小女孩见他和气,又给了许多碎银,知道遇上好人,便点头答应。 洪浩把篮子递给谢籍,道:“边走边吃,把这些全吃了。”说罢牵着小女孩便走。 谢籍接过篮子,还当是洪浩照顾他,笑逐颜开:“多谢小师叔,小师叔对我真好,都不给我师父吃。” 说罢拿起一颗往嘴里一吃,立刻感受到不同,有淡淡的灵气进入肚腹,他看不出来,但吃到嘴里却感受得到,当下欣喜:“师父,这果子……” 话未说完便挨了瑶光一个爆栗,“叫你吃就吃,哪来这么多空话。” 谢籍便知小师叔和师父早就看出了不同,这一篮山里红本就是为他而买。 不过实话实说,这山里红,并不是小姑娘说的可甜可甜了,酸酸甜甜,却是酸大于甜,刚吃还好,多吃几颗,谢籍便觉自己口水滴答,如痴呆儿一般止不住从嘴角外滴。 但他想要不吃,便被瑶光一个爆栗,下手极重,一下便头皮发麻那种。 只得哭丧一张脸,鼻子眉毛皱做一堆,不停的吃吃吃。没办法,不吃酸,便要吃痛。 洪浩带小女孩抓了药,又买了些粮油米面,这才由小女孩带路,一路前往小女孩家中。 小女孩的家位于小镇的边缘,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爷爷躺在床上,虽然面容憔悴,但看到女儿带回了客人,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 洪浩三人进屋后,详细询问了爷爷的病情,并将刚刚抓的药材交给了小女孩拿去煎药。 瑶光跟着她父亲学了些简单的望闻问切,发现小女孩爷爷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因为家中贫困,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才拖成了现在这样。 天底下的穷苦人家皆是一般,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 好在小女孩遇到洪浩三人,要不然等她攒够给爷爷抓药的钱,恐怕跟洪浩一样沦为孤儿。但他这般幸运的孤儿独一无二,小姑娘的命运可想而知。 虽然知道天底下的穷人,帮也帮不完,但只要遇上,洪浩总是要帮上一帮,性格使然。 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洪浩突然想起了王乜和他娘亲翠翠,不知道这对母子,现在过得如何?如有机会,还是要去看看。 洪浩又给爷爷留了些银钱,足以让她和爷爷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小女孩感激地看着洪浩,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知道,这些银子对她和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叔叔,你真是个大好人。\"小女孩哽咽着说,\"我这就带你们去山里红生长的地方。\" 小女孩带着洪浩、瑶光和谢籍走出小镇,穿过一片田野,来到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山林前。 \"就是这里,\"小女孩指着一片茂密的树林说,\"山里红就长在这片林子里。\" 洪浩点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了,小姑娘,你赶紧回去照顾爷爷,我们自己随便走走。” 待到小姑娘背影消失,洪浩这才转向谢籍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谢籍已经差不多吃完,酸得口齿不清:“不好七,但素灵细多。” 洪浩一指树林,笑道:“小子你有福了,我断定,那里面灵细更多!” 第100章 灵脉 瑶光噗呲一笑:“好徒弟,吃也吃不完的山里红,你当真是好福气。” 谢籍一张脸已经皱得像苦瓜,这山里红灵气虽多,这么吃下去,早晚得酸死。 他突然觉得墨无涯老前辈的法子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洪浩却摇头道:“不是山里红,这山里红只是吸收了些许灵气,蹊跷应该在地下。” 说罢走向山林,“随我来,一探便知。” 三人一路走向山林深处,发现洪浩的推断完全正确。 越往里,那山里红果子的灵气便越多。 小姑娘采摘果子,却看不出来这等差异,所以都是在最外边采摘。毕竟凡人看来,果子都是一样,既然外边就有这么多,没必要费时费力走到里边去采。 而且越往里,荆棘杂草越多,行走不便。 再到后来,那一颗山里红所包含的灵气,便胜过谢籍吃的一篮。还好谢籍看不出来,不然一定要跳脚。 洪浩和瑶光不动声色,但心下了然,此处地下必然有极为丰富的灵气。 也是因为山里红过于普通常见又酸涩难吃,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这果子还生津开胃,越吃越饿,自然是不会拿这玩意儿充饥果腹。若是换做别的果树,采摘的人多了,流到市面,恐怕早就引起各路修士的注意,顺藤摸瓜而来。 要不说洪浩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呢。 三人继续深入,各个方向都走了一遍,洪浩瑶光根据山里红所含灵气多少,慢慢便确定了中心位置。 最后停在一棵较为粗壮的山里红果树边。 此树的山里红每颗果子的灵气含量都堪比一般宗门精心炼制的灵气丹。 连谢籍这种低阶炼气士,未进入打坐采气状态,都已经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浓郁的灵气波动。 他激动大叫:“小师叔,你还说你不会找?这等灵气,我一天一级都不好意思。” 对小师叔的敬仰再次加倍。 洪浩展开神识,往地下探查,发现地下一条灵脉。蜿蜒曲折直通地下深处,竟是探不到边。老天爷对洪浩,真是舍得。不过这也实在太过惊骇。 洪浩也不知如何解释,他的确是先注意到小女孩,后才注意到小女孩的山里红果子。若不是他一点恻隐之心,原是不会寻到此处。 当下也懒得解释,便道:“你先修炼试试,我跟你师父帮你看着。” 一层初窥,二层渐进,三层稳固,四层凝练,五层灵动,六层流转,七层化形,八层归元,九层圆满。 谢籍的确是天才人物,除了打赌的三天三层,后边路上这段时间,也被他凭借惊人天赋和悟性,到达了六层流转。 听师叔如此一说,当下便盘膝打坐,开始向化形突破。 他先调整呼吸,使自己进入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他开始运转体内的灵气,按照瑶光教他的修炼法门,将灵气在体内经脉中循环,逐步提升灵气的流转速度。 随着灵气流转的加速,谢籍体内的灵气开始出现波动,此时他开始大量引入外界灵气。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灵气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冲击体内的瓶颈。 随着引入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多,开始出现质的变化,原本如同溪流般的灵气,现在变得如同江河一般汹涌澎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与灵气融为一体,对灵气的控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瓶颈隘口被一下冲破。 成了,炼气七层,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切,都是内在发生,在洪浩瑶光看来,却更简单,他们看谢籍不过是打坐三个时辰,最后一哆嗦,就七层了。 瑶光极其满意,三个时辰突破一层,她这个师父当年还要三个月的呢。 洪浩亦是高兴,这等修炼进度,他是当真羡慕,但更多的还是替谢籍开心,并无嫉妒。 这么看来,是需要在此停留一段时间了。 谢籍抬头望向洪浩瑶光,一脸郑重,二人皆以为他有重要心得感悟或者关于修炼的问题需要解惑。 却不料一开口:“师父,小师叔,我好饿,搞点吃的。” 二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说来这也怪不得谢籍,他们经过镇上之时,原是没有吃一点东西便跟着小女孩去她家,然后一路寻到此处,谢籍又一坐三个时辰凝神突破……最最关键是吃了一篮子开胃健脾的山里红,他能不饿么? 瑶光顿时一个爆栗,“你怎生跟猪一样,只知道吃吃吃。” 谢籍揉揉脑壳,不服气嘟囔:“师父你去哪里找一头三个时辰突破炼气六层的猪。” 这天底下有些事情,原是说不得的。 谢籍话音未落,三人便听到一阵哼唧哼唧之声,然后一头白白净净的小猪进入三人眼帘。 这猪是不是三个时辰能突破炼气六层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是一头猪,如假包换。 三人和小猪看见对方,都是一愣,十分安静,十分尴尬。 那小猪见三人既不说话,也没有上来抓它的意思,便退了一步,警惕望向三人,又退一步,如此反复几次,离三人越来越远。 此刻却听到远远一声清脆叫唤:“啰啰,你在哪里?” 那头猪听到叫唤,立刻转身飞奔而去,只留下洪浩三人呆若木鸡。 谢籍最先反应过来:“师父师叔,这里如此偏僻,怎么会有人来此?” 洪浩想想道:“我们来得,别人自然也是来得,说不定也是来寻找灵气的。” 瑶光道:“我们先来,就算是他们找来,也是在我们后边,没道理跟我们争。” 洪浩沉吟道:“话虽如此,你们没听墨无涯老前辈说么?一般修士,为了一小块灵石都能大打出手,拼死拼活,如今这等地方若被其他人发现,恐难善了。” 瑶光道:“那一会来人,如何应对?” 洪浩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果然,说话间,那头猪又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 原来这女子名叫木棉,说来也是苦命孩子,十岁便没了爹娘,嫌她能吃不能干,被哥嫂半卖半送给了一个路过散修。那散修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并不真心待她,原是打算等她长到十六强结为道侣。不料木棉十五那年,一场争端,散修一命呜呼。她侥幸逃脱,从此一个人浪迹江湖。 那散修别的本事稀松,但有一特长却还十分了得,便是训练小猪探嗅灵气,木棉跟着几年也学了个七七八八。靠着这一本事,偶尔寻一些低等灵草灵石,卖给一些炼气修士,价格公道,慢慢也积攒一些名气。 木棉本是路过此地,不料小猪争气,竟也找到了洪浩所确定的灵脉所在,便有了先前一幕。 木棉一见洪浩三人,立刻道:“抱歉打扰,我不知诸位仙师在此清修,这就离开。” 她的世界中,遇到这种情况,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毕竟好不容易发现的灵气,被外人看见,那还了得? 木棉之所以会如此说话,并不因为她善良讲理,而是因为她虽然看不出洪浩和瑶光是否是修士,但却看出那个英俊少年已经是炼气七层。 炼气七层!在木棉的眼里已经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她不过是炼气一层,这辈子最大的目标便是达到炼气三层,纵横江湖,扬眉吐气。 洪浩平静问道:“此处偏僻,姑娘如何寻到此处?” 木棉小心翼翼,:“我路过此地,我这小猪仔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往这边跑,我一路追赶而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不过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慌乱并未逃过洪浩瑶光法眼。修炼一途,高处看低处,原是一清二楚。 谢籍顿时来了精神:“胡说八道,我明明看见小猪仔已经返回,你若是追它,它都回了,你却为何又来?”他虽还没有一眼看清真伪的修为,架不住他脑子好使。 洪浩道:“姑娘放心,你若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于你,但倘若再虚虚实实……” 木棉江湖打滚多年,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此刻知道遇见神仙高人,只得实话实说:“禀告仙师,我真是路过此地,不过我这小猪仔……它会嗅探灵气,刚刚是它自己跑来,小女子好奇,便跟来查看。” 这次说的实话,但心中忐忑,不知几人会如何处置她。 打是绝对打不过,炼气七层,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戳死。 洪浩点头:“没想到这小猪竟如此神奇,我倒是头回见识。” 谢籍喜道:“我若有这么一头小猪,倒也不用小师叔如此辛苦了。” 话音刚落又被瑶光狠狠打了一拳,“你拿你小师叔跟一头猪作比?” 谢籍原无此意,但瑶光听来却觉不对,其中意味,谢籍一想便通,只得呲牙咧嘴,扛了下来。 洪浩沉思一阵,道:“姑娘,对不住……” 话还未说完,木棉噗通跪地,声泪俱下,“仙师饶命,小女子真是路过,好奇看一眼,绝无与仙师争夺之心。” 木棉的世界,但凡说对不住却不是对不住,而是要动手打杀的口头禅, 洪浩哭笑不得:“姑娘起来,没人会伤害你。不过是你先前不够坦诚,此刻我也无法完全信任你,若放你离开,却怕你带人来抢夺,我们虽不惧,但总不胜其烦。” 木棉哭道:“我决计不会……”她知赌咒发誓皆是无用,话没说完就又转口,“不知仙师何意,无论如何,小女子照办就是。” 洪浩挠挠头,指着谢籍道:“她现在炼气七层,总要等他筑基之后再说。” 木棉一听,顿时天昏地暗,这不是要她老死在这里? 她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流泪,但神情举止透露出绝望,楚楚可怜。 谢籍看她要死不活模样,心里别扭,叫道:“不过几日时间,你这如丧考妣的模样做给谁看,我等又不会欺负你,总是好吃好喝招待,几日之后,便放你离去。” 木棉听得目瞪口呆,炼气七层到筑基,几日时间?这已经远远超出她所能想象的极限。便是在梦里,也不敢做这等美梦。 谢籍说得理所当然,木棉听得神情恍惚。 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谢籍能说到做到,此刻便是赶她走,她也不愿意离开,一定要看这个大言不惭的英俊少年出丑的时刻。 当下便对洪浩道:“仙师,你们都是神仙人物,却不要用法术骗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几日之后,莫要又换说法。” 洪浩点头:“一日一层,三天之后,这小子到不到筑基,都放你离去,决不食言。” 谢籍却道:“师父,小师叔,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再不吃东西,真就饿死了,一层都上不了。” 洪浩揶揄道:“这么多山里红,还吃不饱你。” 谢籍莫法,突然转向木棉,做出凶恶表情:“今日之事,全因这头猪而起,不如我帮你烤了,你以后也少些麻烦。” 说罢便作状挽袖,要去捉猪。 洪浩喝阻:“休要吓唬人家姑娘,说来还是为你限制人家自由,还不礼貌些。” 他长期都是带有干粮在身,此刻便拿出一些烧饼分给大家,谢籍抓过便大啃起来。那山里红灵气再足也不看一眼。 洪浩对木棉道:“姑娘,我看你才炼气一层,这山里红饱含灵气,你可以多吃一些。” 木棉何曾见过这等好货,她熟悉的,都是低端低阶的灵物,这山里红她并看不出蹊跷。见洪浩这么说,便大着胆子摘了一颗,往嘴里一送,立刻感受到浓郁灵气顺喉而下,顿时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当下惊叫:“这等灵果,怕不要五百……八百……一千两银子一颗!……我一口吃了一千两银子。” 洪浩三人对这些东西价值并不知晓,听木棉如此一说,倒也是一惊。 洪浩问道:“姑娘你如何知道这价值一千两?” “不瞒各位,小女子便是靠啰啰找些含灵气的东西为生,对这价格价值倒是清楚得很,绝不会弄错。” 洪浩叹一口气,他听木棉这么说,倒没有觉得可以借此发财,而是对这修炼一途,更加心生感慨——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啊。 难怪师父强调要靠自身努力,少借用外界辅助,原来还不是因为穷! 大娘堂堂正正的人,并不凭自己高超修为敛财聚财或去抢夺灵石灵草,这等胸襟,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好不容易去离火宗搞了一百万两,却全部给他。也没说买些灵石灵草自用或分给大家。 说来是他亏欠大娘,亏欠大牛,亏欠姐姐。 脚下这条灵脉,本是无主之物,先来先得,天经地义。 洪浩想到此处,心中有了计较。 “师父,师兄,姐姐,我亏欠你们太多,今日有幸,让我洪浩反哺你们一次。” 见洪浩沉思,大家也都没有打扰,各自安静啃着烧饼。 不远处一句娇滴滴的话语飘了过来:“死鬼,你轻点。” 第101章 凉薄 瑶光,自幼生长于必赢山庄的深闺之中,对于尘世间的诸多烟火,她还是显得有些茫然无知。她的生活,宛如一张未曾染墨的白纸,平整洁净。 洪浩毕竟已经成家,对于世间的情爱自然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而谢籍,曾是风流场上的常客,他的过往,充满了无尽的夜与欢愉,对于男女之情,更是洞察秋毫。 木棉,一个在江湖底层摸爬滚打的江湖儿女,对于世间的种种,早已司空见惯。 当瑶光欲开口询问时,却被谢籍轻扯衣袖,示意她保持沉默。洪浩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相同的暗示,于是她抑制住了内心的好奇。 他们所在之处,树木葱郁,枝叶茂盛,遮蔽了天日,为那些寻求私密之地的男女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不出所料,远处传来的私语声,夹杂着树叶婆娑,惊心动魄。 瑶光一张俏脸顿时涨的绯红,她再未经人事,此刻也听出一些端倪,不远处的动静,必是风月之事。 洪浩倒是不在意这些别人的闲事,这般男女私情,说来总是跟他们无关,他也犯不上去做什么正人君子。 他只是盼望着这对男女快些完事离开,莫要又寻到他们此处。 一个木棉已经让他有些头痛,若这对苟合男女再撞见,难道又要扣留? 木棉倒是一个人流浪惯了的,不会有人寻她,这二人明显就是附近之人,若彻夜不归,那不得惹来家人寻找? 说来这地方已是山林深处,平常恐怕一年半载也难有然来此一次,偏生洪浩三人到了这里,不过半天时间,竟是一拨接一拨,热闹得很。 好在这男女原是做急就章的,来得迅猛,去得也快。 随着最后一声低沉的呻吟在空气中消散,喘息声渐渐平息。 终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几人又听到有话语传来。不过越来越远,想是这对男女已经开始往外走去。 等到听不见二人声音,洪浩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瑶光啐了一口唾沫,有些恼怒:“这般没脸没皮……真是一对狗男女。” 谢籍劝道:“师父,这男女之事,徒弟……徒弟却见得多了,说来与我等无涉,莫要为这对音人去生这劳什子不着边的气。” 瑶光不解:“什么音人?” 谢籍摇头晃脑,并不说话,只是笑得有些贱兮兮,颇为讨打。 洪浩却道:“刚刚我只担心他们完事却不离开,寻到这里就又要生出事端。” 说到这里又转向木棉:“姑娘,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宗门帮派?” 原来他听到那女子最后一句,隐约感觉也是修炼之人,若是在这附近,倒要小心一些。 木棉竟然点头:“这附近山上是有一个叫作倚天派的山门,我与他们做过几次交易,今日本也是去卖点灵石给他们。” 说罢从怀里掏出几块石头,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洪浩见那石头,黢黑无光,只有极淡一点点灵气附着其中,也不知是她那叫作啰啰的小猪从哪里拱出来的。 这底层修士当真是艰难心酸,这种货色都能交易买卖。 不过由此可以判断这倚天派也绝非什么山上大派,大派决计是看不上这等货色。 洪浩点头:“知道了,说来这对男女极有可能是这什么倚天派的。我们大家小心一点,不要惹出动静,引来麻烦。” 推断十分合理,这山中密林,若不是附近之人,断不会专门走这么远来此鱼水。 众人本来以为此事到此结束,却不料这才刚刚开始。 刚刚远去的声音竟然再度响起,“嫂嫂,这边走,我二人被捉住,恐怕要浸猪笼。”声音充满恐慌。 那女的声音传来,“你怕了吗?我却不怕。老娘敢作敢当。” 话虽如此,却没有停下脚步,竟是向着洪浩几人位置越来越近。 他们身后不远处,更有急促的脚步声,吆喝声,看来是奸情败露,被围堵捉奸。 洪浩叹息一声,这等龌龊之事,是非曲直往往一言难尽,最是难缠。 当下对瑶光道:“妹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暂且隐去。”说罢便施展功法,隐匿了几人身形。 突然想起什么,心念一动,蓝光一闪,水月剑深深没入灵气最充裕这棵山里红果树之下。 刚隐匿好身形,那一对叔嫂便来的了此处。 几人终于看清,这嫂嫂不过二十出头,说不上貌美如花,不过三两分姿色还是有的,加之正是青春年华,倒也楚楚动人。男的恐怕二十不到,身材壮实,脸面却是一副老实模样。 到了此处,二人眼见无路,急得团团转,眼见后面人声嘈杂,追堵之人即刻便要到了。 就在后面追赶之人到达此地之前的刹那时间,那男子突然极快剥开女子衣衫,露出女子雪白胸膛,然后猛一巴掌扇到女子脸上,大喝:“嫂嫂自重,如此轻浮,却是看错了我,我岂能……” 此刻追赶之人已经赶到,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这男子,时间当真是拿捏得刚刚好。 “猪狗不如,做那对不起师兄之事!”男子知道后边人已经到了,却自顾自说完刚才之话。 女子被男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等回过神来,慌忙收拾衣衫,遮住胸前,一张脸羞得通红。 等她终于明白过来,便缓缓道:“不错,我的确是看错了你。”语气绝望无助,又带着一丝无谓。 追赶之人正是女子丈夫,倚天派的大弟子,带着众多师弟赶来。 常言道久走夜路要撞鬼,原来先前叔嫂二人进山林之时,却碰巧被一个下山办事的师弟远远瞧见,当即回山告诉大师兄。大师兄了听了自然大怒,立刻带着一众师弟前来问罪。 叔嫂二人草草办完草草之事,还未走出树林,便看见了众人,立刻慌乱返回。这男子眼见无法逃脱,心想捉奸捉双,反正众人并未抓住把柄,此刻为了自保,便演了一出嫂嫂水性杨花勾引自己,自己义正词严拒绝的把戏。 大师兄黑着一张脸,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男子道:“师兄明鉴,今日我本在门中修炼,嫂嫂突然找到我,说有重要事情要对我讲。我问何事,她又说门中不便讲,要我只管随她行走,到了地方自然会讲……我向来敬重师兄,把嫂嫂当做亲姐一般,不疑其他,便一路跟随……谁知一路到了此处,嫂嫂竟然,竟然宽衣解带,要我和她行苟且之事。” “我自然不能答应,她软磨硬泡,把我气得忍无可忍,情急之下,便打了嫂嫂一巴掌……此刻师兄师弟你们大伙正好赶到……说来我还是不该冲动对嫂嫂无礼,还望师兄恕罪。” 男子说得从容不迫,言辞诚恳,加上一张老实的脸面,不由得众人不信。 上一刻还鱼水甚欢,你侬我侬,此刻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大师兄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的目光在男子和女子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真相的线索。其他师弟们则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女子站在那里,衣衫不整,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眼中却是一片死灰。她听着男子的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愤。她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她如何辩解,都难以说个明白。 \"我……我无话可说。\" 女子的声音微弱,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一般。她此刻已经心灰意冷。 大师兄冷哼一声,显然对女子的态度感到不满:\"你无话可说?那就是默认了?\" 女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默认?我默认什么?默认他的谎言,还是默认你的无能?\"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悲壮和不甘:\"不错,是我耐不住寂寞,不守妇道。老娘要是当初知道嫁给你便是守活寡,便是死也不会答应你。老娘不知你练的劳什子功法,把自个练的不男不女,那话儿成了摆设。却偏要娶我掩人耳目。\" 大师兄脸色一变:“住口,休要胡说。”显然是被说中心事。 女子显然已经豁出去了,又一指男子:“都说天底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偏不信,今日方才知道,你当真是猪狗不如。不错,老娘也不清白,第一次被你强上之时,半推半就,信了你那要带我私奔的鬼话……这大半年,老娘除了月事,得过几日清闲?哪次不是你求着老娘?” 男子的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强硬。他急忙辩解:\"师兄,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在狡辩,陷害于我。\" 然而,女子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他的任何话。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男子刚才的无情冷酷,已经让她觉得所托非人,了无生趣。她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在这一刻,她只想结束这一切。 她的目光在四周扫视,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罢了,原是自己瞎了狗眼,自作自受,猛地冲向那块石头。 洪浩本不想管这闲事,可他听完这女子的悲愤控诉,心中便生出了不忍。这女子有错,可明明是那个看着老实的男子过错更大,最后却要这女子来承担所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女子抱着必死之心,撞向石头,她之前说的话绝无虚假。 女子撞向石头尖角,不知怎的,却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上。 吃惊抬头一望,望见一张陌生脸庞,这张脸算不是十分英俊,但一脸平静,一双眼睛清澈明亮,让人自然而然生出放心和安全的感觉。 女子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生命可贵,来日方长。” 这话没有什么让人震撼之处,说得也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可偏偏女子一听,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先前被男子打一巴掌,又被诬陷,再多委屈愤懑,原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到死也没有。 洪浩现身,瑶光自然也就现身,谢籍和抱着啰啰的木棉也都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籍大叫一声:“全部不准动,动则死!”原来炼气七层也可以如此威武霸气。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众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俱是一惊,但真的无人敢动,因为炼气七层的神仙发话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籍少年心性,原是爱憎分明,刚刚听到看到,早就愤愤不平,按耐不住,奈何师父师叔不现身,他也不敢擅作主张。此刻定要替天行道。 他径直走到那个一脸老实但其实自私,冷酷,无情的男子面前,伸手便是一巴掌,男子半边脸立刻肿胀。 “你个狗日的,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说罢反手又是一巴掌。男子另一边脸也立刻肿胀。 “你个狗日的,谎话连篇,老子在此听得清清楚楚,刚刚哼唧哼唧凿得痛快,翻脸就不认人。” 说罢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爆锤。 男子被打得站立不住,痛得在地下打滚,不住哀嚎:“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谢籍道:“饶个锤子,你这狗日的,无情无义,原是不如一条黄瓜,黄瓜却不会反咬一口,得了便宜还卖乖……” 洪浩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喝道:“莫说空话,要打便打。” 谢籍笑嘻嘻对男子道:“饶不饶你,我说不算,大姐说了算。”说罢望向女子。 那男子立刻道:“宁儿救命,是我错了。宁儿,我们这就离开山门,做一对恩爱夫妻。” 他当初便是用这话把叫宁儿的嫂嫂哄骗到手,此刻还想故技重施,唤起女子的希望憧憬。 女子决然道:“公子说得没错,奴家有眼无珠,你原是不如一条黄瓜。” 谢籍便知女子心意,下手更重,一番拳打脚踢,男子奄奄一息。 他这才住手,又走向女子老公,众人的大师兄。 大师兄见谢籍似笑非笑,来者不善,眼见男子惨状,心中立刻惊惧。 颤声问道:“公子,小人无错,你这是作甚?” 第102章 灭门 谢籍冷笑道:“你个狗日的,还敢说自己无错?你比那狗日的更可恶!若不是你,大姐也不会被那无情无义的狗东西骗了身体,污了自己。” 大师兄兀自嘴硬:“是她不守妇道,仙师可不能不分对错……” 谢籍是什么样的人?从小饱读诗书的天才,便是无理都能说得有理,此刻本就自觉有理,那大师兄岂能是他的对手。 当即便骂道:“你狗日的还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夫妇夫妇,你他妈自己不为人夫,不尽夫道,偏要人家恪守妇道,哪有这等狗屁道理?大姐正是青春年华,你没个鸟用,就当一拍两散,莫要耽误人家,占着茅坑不拉屎……” 洪浩见他说得远了,赶紧插话:“莫要扯以前,且说当下。” 谢籍道:“你可知错?” 大师兄立刻跪下道:“仙师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 谢籍摇头晃脑:“既然知错,便要改正……不过你这毛病,却不好改……”边说边盯着那大师兄上下打量,直看得大师兄毛骨悚然。 看了一阵,谢籍又问:“你这毛病?是自幼如此?还是后来才生的?”他这话像极了那种专治抬不起头,哄了银钱便立刻跑路的江湖游医骗子。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大师兄颇为难堪,但他炼气不过二层,谢籍炼气七层,原是高他太多,又不敢不答。 当下只得苦着一张脸:“回禀仙师,不是先天,却是后来练气练岔了,落得如此。当时和宁儿有了婚约,还未过门,原是想着后来或能练回来,加上本也羞于启齿,真不是刻意隐瞒诓骗。” 这大师兄对此事原是讳莫如深,但今日被谢籍逼着说了出来,反而倒也轻松解脱。 只见他大声对那女子道:“宁儿,原是我对不住你,为了自己脸面,没有想过你的苦楚……你莫要寻死觅活,我今日当着仙师与你解除婚约,今后你想怎样便怎样,再无人敢说三道四。” 大师兄这番话说得诚恳,确有内疚之意,倒也光明磊落。那女子也颇有些动容,毕竟自己并非全然无错。 谢籍点头:“我原是瞧不上你,但你这般说话,却让我高看你一眼,敬你是条汉子。” 当下回头问向瑶光:“师父,这种练气练岔了,有办法恢复么?” 瑶光道:“要看为何练岔的,这个分个内外,内因就是法子不对,外因就是灵气不足。” 大师兄道:“仙姑所言极是,我这就是灵气不够,想要侥幸突破,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谢籍道:“说来说去还是灵气不足对吧?这却好办,多存点灵气改正回来……是不是就能……抬头做人?” 大师兄尴尬一笑:“仙师说着简单,我们这些低等修士,哪里去找如此多的灵气,若能灵气充足,我也不必冒险,落此下场。” 木棉突然接话:“我这几块石头,送给你吧。”说罢从怀里掏出先前给洪浩看过的“灵石”,递给大师兄。 就这破石头,那大师兄竟然欣喜接过,不住道谢。 洪浩一见,微微笑道:“木棉姑娘自顾不暇,还有如此心肠,却让我有些意外……当真佩服。” 木棉正经道:“原始舍不得,毕竟几十两银子还是要值的,不过刚刚先前一幕,觉得这大师兄并不太坏,想他二人重归于好,尽点绵力。” 说罢却啐了一口倒地昏迷的那凉薄男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洪浩笑道:“你这性子,豪放磊落更甚男子,倒让我想起我姐姐黄柳……” 说罢又对叫作宁儿的女子道:“大姐,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大哥是有一些不对,但实话实说,你也……并不全然占理,追求幸福原是没错,但总该撇清关系之后方才妥当……现在大哥虽然说了清楚,但你再寻也未必就更好。” 他说得温和,并不是咄咄逼人责备,而是平静口吻的说出道理,宁儿便不住点头,又止不住落些眼泪,有些羞愧,有些信服。也不知为何她极其信任洪浩,总觉放心可靠。 当下抽泣:“现在我也看破,男子甜言蜜语多是哄骗女子身体的谎话,当不得真,无甚意思……他若不嫌,我必收了心思,好生过活。” 谢籍听闻,便对大师兄道:“你意下如何?莫要觉得自己吃亏,面子上或觉过不去,这般更显磊落,你下面这些师弟,谁敢小瞧于你?我刚看大姐决绝寻死,也是掷地有声的性子,她刚才之言,定是作数的。” 大师兄点头:“她不嫌我……嫌我无用,我还有甚面皮怪她,自是敬她爱她。” 瑶光来到大师兄面前,笑道:“你那经脉堵塞不过些许小事,刚你若嫌弃大姐,我便不会帮你疏通。但你既然选择重新开始,那这忙我便帮了。” 说罢摘了几颗山里红递给大师兄,并讲了冲破三层的法子,那三层关键便是灵气足够,这一颗果子已经绰绰有余,剩下的算是馈赠。 大师兄和他这帮师弟都是最底层苦哈哈的修士,跟木棉一般,原是不识这等好货,眼见山里红果子普通,将信将疑,结果一口咬下,立刻明白,小心往怀里收好,当即磕头,千恩万谢。 此间事了,大师兄便带着宁儿和一众师弟,并抬上被谢籍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离开。至于他们怎么处理男子,那是他们倚天派自己的家事,洪浩几人并不在意。 等倚天派一干人等远去,洪浩却道:“我总隐隐预感,此处恐怕不得安宁了。” 瑶光惊疑:“为何?” 洪浩笑笑:“人多嘴杂,此间山里红果树饱含灵气,想来明日便会天下皆知。” 瑶光跺脚嗔道:“我刚摘果子之时,却忘了这一层,只是想着帮他夫妻二人和好……现在想来却是不该,哥哥你怎不提醒我。” “无妨,你一片热心,本是好意,我怎能做此恶人,再则,我亦觉得应该相帮。” “那此刻该怎么办?” 洪浩沉吟一阵:“先把果子全部采摘收集吧,放在口袋妥当一些。反正你徒弟这小子后边要用。” 瑶光点头称是,二人便施展功法,也不管好的差的,把满山的山里红收摘得干干净净。 木棉满眼俱是羡慕。 洪浩见她神情,便抓了一把递给她,笑道:“按你说的价格,这一把也要值些银子,你拿去吧。如今事情变化,也不用限你自由了,我料想后边恐有打斗,你速速离开。” 不料木棉却摇头不要,道:“仙师,我拿上这个,恐怕小命不保。” 洪浩惊道:“这是为何?” 木棉老练道:“我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最是清楚,这灵果已然超出我的生意范围,轻者被抢,重则丧命。” 谢籍道:“明白了,就是小儿持金过闹市的意思。” 洪浩点头,这小姑娘看来是活得蛮通透,他原是不知道这底层散修,不机灵聪明的,早就死翘翘了。 瑶光对于这些江湖险恶,显然还没有更深刻的认识,为了一颗灵果打杀?她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 谢籍见木棉既不接灵果,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到:“小姐姐还有何事?怎生不走?” 木棉道:“你吹的好大牛,我却想看看你一日一层。” 谢籍笑道:“这有何难,若不是你和倚天派那群人耽误些时间,说不得我已经升了一层了。” 木棉只是摇头不信:“越说越离谱,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谢籍立刻打坐,道:“睁大眼睛瞧仔细,我突破后,你须叫我一声爷爷。” 木棉立刻道:“那你不能突破须叫我奶奶。”突然回过神来,当奶奶显老吃亏并不划算,“叫我小奶奶。” 谢籍望向她单薄身躯,意味深长一笑,闭目入定,开始修炼。 谢籍闭目入定,周围灵气开始缓缓向他聚集。他本就天赋异禀,加之修炼的功法是瑶光家传,本就走了捷径,使得他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此时,他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之中,只觉体内的灵气流转愈发顺畅,经脉中的堵塞之处逐渐被打通,灵气在体内形成一个个小旋涡,旋转得越来越快。 木棉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籍身上的变化。只见他周围的灵气如同受到召唤一般,纷纷向他涌来,形成一个个肉眼可见的灵气旋涡。她心中震惊,这等修炼速度,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瑶光和洪浩对视一笑,他们知道谢籍的天赋,对他能快速突破并不感到意外。瑶光轻声对木棉说:“我这弟子的修炼速度一向惊人,你今日能见到,也算是你的机缘。” 随着时间推移,谢籍体内的灵气旋涡越来越密集,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灵气风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突然,灵气风暴猛地一收,所有的灵气都被谢籍吸收殆尽,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成了!”谢籍站起身来,他的气势明显比之前更加强大,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木棉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做到了,从炼气第七层突破到第八层,只用了这么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一会儿,木棉过于专注,看得入神,便觉没有多久,但其实也有四个时辰。 打坐修炼之时,太阳还未落山,此刻已经月明星稀,半夜时分。 她的惊讶,比洪浩瑶光第一次看到谢籍突破一层之时更甚,毕竟洪浩瑶光是从上往下看,而她是从下往上看。 高山巍峨,叹为观止。 谁也不知木兰此刻下定一个决心——这一生,一定要牢牢抱住谢籍爷爷的大腿。 她明白,就算给她同样的资源,自己也永远不可能靠自己的努力达到谢籍的成就和高度,底层摸爬滚打使她非常务实,能立刻做出有利于生存的最优选择。 谢籍笑道:“怎样,你……” 话还未完,木棉已经自行叫道:“爷爷,大爷,老爷……” 吓得谢籍连连道:“够了够了,本是玩笑话,你当真干嘛。” 木棉认认真真,“怎么可能儿戏,从今日起,你便是……快看!”她突然脸色大变,一指洪浩三人身后,“那边是倚天派的位置。” 洪浩三人随她所指转身,只见一片红光闪烁,显然是极大火势才有的景象。 洪浩心念转动,脸色苍白,大叫一声:“不好!” 旋即向火光之处飞去。 洪浩急速飞行,他的心跳在胸腔中激烈跳动。火光映红了夜空,将他的面容映得通红。 当他赶到倚天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沉。 倚天派的山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熊熊大火吞噬了整个门派的建筑,只剩下残垣断壁在火光中噼啪作响。 到处都是倚天派弟子的尸首,看姿势并无打斗,很显然对方要强大许多,均是一击毙命,几近屠杀。 洪浩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四处搜寻,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当洪浩终于看到了大师兄和宁儿,他急忙冲上前去,只见二人紧紧相拥,脸上已无血色。洪浩蹲下身子,轻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心中一痛——两人都已经没有了气息。 从伤口看,这是一剑穿透二人,从姿势分析,洪浩甚至能清晰还原那一幕:剑光一闪,直指宁儿,大师兄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紧紧抱住宁儿,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剑尖从大师兄的后背刺入,再从宁儿的后背而出,两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染红了这片土地。 大师兄,原是练岔了气,导致不举。这让他显得不那么男人,不那么雄姿英发。但真正的男人,不是只有一身腱子肉,不是只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是只有一言不合就怒目圆睁。真正的男人,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所爱之人。 他最后的这一护妻举动,谁又敢说他不是有情有义的真男人,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从宁儿的表情看,最后似乎是满足的,安详的,甚至还带有一丝微笑。死前的一刹那,想必她已经深深地认可了自己的丈夫,感受到了他的爱与勇气。 洪浩泪流满面,心中憋得慌,堵得慌。 他们才刚刚冰释前嫌,接下来本应该越来越美好。 当情绪积累到顶点,洪浩终于忍耐不住,仰天长啸。 随着啸声如雷,水月剑从山里红树下破土而出,拖着耀眼的蓝色光柱,直冲天际。 第103章 报仇 水月光亮,远胜从前。 原来洪浩得知树底下便是那灵脉端头,就萌生了让水月吸附灵气的想法。当初在谢籍府上,洪浩眼见谢籍突破第三层之时,那镜花竟是吐出了灵气相帮于他。 既然能吐,那便应该能吸,洪浩这一试,到底是远古神兵,果然如此。 这水月也不知道从灵脉中吸收了多少灵气,反正光芒较之前已经扩增了数倍。 此刻水月带着极为壮观的声势,剑身暴涨,自天而降,重重的插在倚天派的练功广场之中。 以水月剑位置为中心,地上一层白霜如涟漪迅速向四周扩散。 冲天大火一瞬全部熄灭,断壁残垣的各色建筑物,布满一层白霜。 一切恢复平静,只剩月光如水,照在洪浩默默流泪的脸庞。 等瑶光,谢籍带着木棉赶到,洪浩依然处于悲伤之中,还未走出自己情绪。 其实大师兄也好,宁儿也好,他们和洪浩不过是一面之缘,不过才刚刚认识几个时辰。原是谈不上朋友,就算是,也只能算是很普通的朋友。他原本不应该如此悲伤。 可洪浩就是抑制不住的悲伤,他虽是修仙之人,说来也算是高阶修士了,可他从未有过山上之人看山下之人的傲慢和优越,更不会把山下之人视之为草芥蝼蚁。 大师兄和宁儿,都是最最普通的底层修士,不出意外,他们穷其一生,最多不过炼气二层三层,他们的资源和圈层,只能如此,无非想修个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可他们都是努力而认真的活着,不管是宁儿的遇人不淑还是大师兄的有苦难言,他们活得真实而热烈。平凡普通小人物,也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和权利啊! 洪浩也是穷苦出身,自然更能感同身受,又在大娘门下,受大娘影响,从未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相反,对这人间烟火,充满了热爱。 更何况宁儿是几个时辰之前,自己才亲手救下的。自己刚刚救下的生命,几个时辰之后,又已变为冰冷的尸体,这种滋味,没有亲历之人,实在难以体会那种深深的无力和愤怒。 几人看着洪浩的样子,都未敢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站立,等待洪浩自己从悲伤情绪之中走出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洪浩喃喃自语。 木棉默默上前,跪到夫妇二人身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伸手,在大师兄和宁儿紧紧相拥的胸中一阵摸索。 最终,只摸出了她先前送给大师兄的那几块所谓的“灵石”。山里红灵果,已经不翼而飞。 木棉把那几块沾满血迹的石头递到洪浩面前,轻声说道:“恐怕这就是原因了……我们这些人,是接不住灵果那么……那么大的福缘的。” 难怪她死活不要洪浩随手就抓的一把果子给她,小姑娘虽小,活得却是明白。 瑶光脸色巨变,颤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谢籍沉声道:“师父,木姐姐的意思是,今天在场之人,有人走漏了风声,大师兄得了几颗灵果的事情,已经被有心之人觊觎……为了抢夺这几颗果子,做了这灭门之举……” 瑶光摇头不信,“不可能,不可能,哪有为了几颗破果子便杀了这许多人的。” 她不是不信,是不愿意接受。果子原是她赠送给大师兄,本想助他恢复正常,不想竟成了害死众人的罪魁祸首。 木棉叹一口气,她知瑶光这种单纯简单的仙子,必然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底层修士挣扎生存的残酷和惨烈。瑶光命好罢了,如果她和瑶光身份互换,瑶光这种憨憨女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在我们的世界里,资源稀缺,每一次的突破都如同攀爬绝壁,艰难重重。这灵气灵果,对于仙子来说可能只是寻常之物,但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它代表着力量,代表着突破的希望,甚至代表着生存的权利。\" 木棉的眼中波澜不惊,语气没有一丝的不甘不满,只是平静述说她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知道的事实。 \"几颗灵果,足以让人疯狂。我们的世界,性命原是最廉价的本钱,强者为尊,弱者的命如草芥。为了力量,为了生存,很多人愿意铤而走险,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大师兄他们的本事,根本就守不住这等灵果,不在今日,就在明日,总是早晚之间。\" 瑶光的脸色苍白,她的手微微颤抖,开始不住的流泪,\"我...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番好意,竟然...竟然会...\" 她无法再说下去,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终于哇哇放声大哭了起来。 还好洪浩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不然两个神仙般的人物在此哭得稀里哗啦,木棉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别人说。 不过她其实也对洪浩三人极具好感。这几个不像神仙的神仙人物,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相处时间不长,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刮目相看,自然而然产生亲近。 她原是多疑,狡黠,乖张的性子,这是她生存环境造成的。但面对这三人,尤其是洪浩,她发现真诚才是和他相处的最好方式。 洪浩把谢籍叫来身旁,问道:“你脑袋够用,来说说看法,会是什么人干的?” 谢籍道:“弟子看来,至少有几点线索可供推敲。” “第一,大师兄带的倚天派这群小师弟中,必有一个是告密之人,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知晓。” “第二,看这些弟子临死之状,均是一击毙命,对方明显功法要高出一截,但又没有特别高……这个师父师叔你们能比我判断更准确……反正不是太高,不然不会弄得这么狼藉。” “第三,这大师兄他们从跟我们分别到现在,不过四个时辰多一些,即便是告密之人离开此地,便找个由头离开他们众人,到通风报信,对方赶来抢杀……那必定不会距离太远。” 洪浩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按木棉姑娘的说法,总是底层修士才会把这灵果视若珍宝……” 随即转向木棉:“姑娘,你可知这附近除了倚天派,可还有其他修行的门派之类?” 木棉点头回道:“这方圆百里,我都熟悉,除了倚天派,另外还有两个门派,其中撼天派实力最强,听说他们帮主已经炼气九层……另一个平天派还不如这里。” 谢籍道:“越是小小门派,偏生口气越大,倚天派,平天派,撼天派……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洪浩听完木棉之言,心下便有了计较:“木棉姑娘,我已决心替这倚天派众人讨个公道,你可愿意帮我?你若害怕牵扯不必勉强,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若帮忙,我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木棉忙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大师兄宁儿这般,我也……不好受。若是我能帮忙,必然心甘情愿。我也不需要仙师好处。” 洪浩点头,对木棉的本性又多了一分认可,她之前送“灵石”给大师兄的侠义善良举动,洪浩也原是看在眼里。 “不知要我如何相帮?” “说来也不麻烦,只需如此这般……” 几人商议已定,洪浩瑶光施展功法,在帮派附近弄出一个大坑,把这倚天派帮众全部埋葬。又给大师兄和宁儿单独做了一个合葬墓。想来这夫妇二人,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 洪浩这一路行来,杀人不多,埋人不少。 几人重新回到灵脉端头之处,各怀心事,相顾无言,总是淡淡的忧伤之感。 打坐一会,天色已亮。 洪浩对瑶光道:“妹妹,你就在此守着师侄,让他勤加练习,多升个几层,我带木棉姑娘去查探一下。对了,你顺便让师侄的镜花吸吸灵气。” 原来洪浩商量的法子,便是拿出几颗山里红,让木棉去市面放出消息,广泛传播。 木棉本就是干这一行,自然是轻车熟路,但故意把价格要得极高,不让正常买主买走,专一引诱贪婪之徒前来抢夺,看能不能引出灭门凶手。 这个法子,木棉在明面,洪浩在暗中,犹如钓鱼。 第一天风平浪静,想是消息还未广泛传开。 第二天洪浩便感知已经暗流涌动,有一些可疑的身影在木棉四周,似乎等待机会。 不过觊觎灵果的,不一定就是灭门抢夺之人,毕竟木棉功法低微,炼气一层,打灵果主意的大有人在。 洪浩不动声色,暗中把可疑之人,一个一个拎出来,挨个细审。 终于,木棉的猜想不错,抓住一个撼天派的弟子,并不怎么费周折,稍微吃痛,便一股脑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大师兄得了瑶光馈赠的灵果,与洪浩他们作别后,便带着一群师弟准备返回山门。 路上有小师兄好奇问大师兄吃的灵果感觉怎样?大师兄喜道这灵果灵气实在丰盈,他不但有信心修补岔气带来的缺憾,突破三层,四层,还有信心让宁儿给他生一个大胖小子。 宁儿虽然有些羞涩,却也大声说一个不够,要生就生一窝。 一众师弟起哄,但总是开心,替大师兄高兴。却不知道,这一众师弟里面,有一个却是撼天派的细作。 大师兄又说,剩下的几颗灵果,绝对够他突破到筑基,到时候倚天派就扬眉吐气,不会再被撼天派压着一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细作听道此处,便找了个由头给大师兄说要下山一趟,买些东西。 大师兄不疑有诈,叫他快去快回,晚上一起喝酒庆祝。 细作一路狂奔,赶回撼天派,把听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帮主,洪浩现在抓住的这个撼天派弟子,当时便在帮主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帮主听到细作汇报,心中大喜,立刻召集了帮众好手,都是炼气三层以上的,准备一番就出发,杀向倚天派。 等摸到倚天派,发现大多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却免了麻烦,下手更是简单。 帮主要大师兄交出灵果,大师兄还未开口,宁儿便站出来怒骂,这是仙师送我家丈夫的恩典,决计不给,妇道人家却是一点不惧。 帮主恼羞成怒,一剑刺向宁儿,大师兄想也未想,抱住宁儿,二人被帮主一剑穿透。 帮主回到帮中,立刻便吃了一颗灵果,发现果然是极品,这一辈子没见过如此多灵气。 这几日一直勤加修炼,突破到筑基当就在这两天。 听闻市面上又有灵果出现,派小的前来确认,是不是和抢的灵果一样的那种。 仙师饶命,小的所说,并无半点遗漏,句句属实。 洪浩不动声色,静静听完这个撼天派弟子的供述。 内心却波涛汹涌,再次为大师兄和宁儿感到悲伤。他们原本可以开始过好日子了,可以生一窝儿子女儿。 洪浩问道:“那细作可在你撼天派?” “在,他这番告密,立了大功,帮主欢喜,赏赐了不少东西。” 洪浩点头,“那便好。” 说罢,洪浩严肃对这撼天派弟子说道:“生命可贵。” 撼天派弟子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下一刻,一道蓝光闪过,这弟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命可贵,你却不配。” 木棉带着洪浩走到撼天派大门时,满是兴奋激动,这大门她原是不敢停留张望的。虽然在真正的修仙山门看来,撼天派这等山门……其实都说不上山门,犹如一群小孩胡闹玩耍,贻笑大方。但在木棉眼里,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现在不一样,木棉背后的洪浩,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安全感,就像一座大山般牢靠。 守门弟子看见木棉,正欲相问,下一刻便软软瘫在地上。 洪浩并不进门,只在大门外,发动功法,沉声道:“里面的人听着,倚天派前来报仇。今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灭满门,我灭满门,两不相欠。” 说罢,一挥水月,一道剑气缓缓而出,一边向前,一边扩散,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木棉看得目瞪口呆。 此刻撼天派帮主刚刚突破至筑基,正在兴奋狂喜之际,一道剑气如滔天巨浪,瞬间把他吞没。 巨浪平息,撼天派已不复存在。 …… 通天山庄。 主母云绮坐在楼听雨床边,看着儿子渐渐恢复血色的俊脸,心中略感宽慰。 贴身丫鬟红菱轻声禀告:“夫人,楼外楼长老求见。” “叫他进来。” “参见主母,刚刚得到消息,水月剑在肴山出现。” 第104章 风雨 楼听雨虽然伤情好转,但仍是昏迷不醒,大乘境一击,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大家并不知晓当时的情景。 什么心念一起,念头通达,天底下的事情都明明白白。锤子,那都是诓骗下面那些凡夫俗子的小把戏,真要如此,天下大乱。 世间之事也好,天上之事也罢,原是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好人,亦无好仙。谁他妈还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别的不论,就一句自己家的孩子别人的老婆,哼哼…… 那个蠢笨的书童楼兰,鼻青脸肿,什么都说不清楚。还好,长老们通过他,总算知晓当时对方有四人,三男一女,三个年轻的,一个老头。现场出现了两把神剑,按描述推断应该是镜花和水月,其余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仅靠这点信息,实在难以找人。只有吩咐下去,让各州各地与通天山庄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宗门,广布眼线,密切注意有无镜花水月的消息。 此刻接到消息,庄主大哥尚未回来,楼中楼自然立刻向主母云绮禀告。 “参见主母,刚刚得到消息,听闻水月剑在肴山一带出现。” 云绮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透过珠帘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长老。 红唇轻启,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水月剑的现世,或许是一场宿命的安排。那些与我儿命运交织的线,无论是巧合还是预谋,都该得到一个了结……二哥,误了雨儿大道,便是误了山庄前程,可对?” 楼长老的眉梢微微一挑,他深知这位主母的温婉之下,隐藏着何等的决断与狠辣。立刻低声应道:“是,主母所言极是。属下明白。” 稍微一顿,又犹豫道:“主母,此事可否让听风侄儿参与,他毕竟也是楼家血脉……也该历练历练,日后好给听雨少主做个帮手。” 珠帘内一阵沉默,半响才传来一句:“长老自行定夺,我只要结果。”平静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楼长老立刻道:“主母放心,我等竭尽全力,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说罢再行一礼,恭敬退下。 云绮缓缓转身,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榻上静静躺着的楼听雨,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情,但很快被一层冰霜覆盖。她轻声细语,却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凛冽:“我儿,你只需静心休养,母亲自会料理一切。那些胆敢伤害你的人,必将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的话语中没有半分的激烈,却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在这个雍容华贵的主母面前,任何对她儿子的伤害,都将被她以最优雅而残酷的方式回报。 …… 在通天山庄的幽深角落,楼听风独自一人站在古松之下,他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显得格外孤寂。他的目光穿透了松针的缝隙,投向了远方的听雨阁,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他所处的这片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眼睛里有光,是那种只有狼在黑夜中的森林才会露出的光。 他穿着简单的青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像是他的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和所有世家一样,通天山庄虽然几近通天,但人世间该有的狗血,并未因此减少——比如嫡出,比如庶出。这种事情,只和男女有关,和山上山下无关。 楼听风是楼家的庶出之子,与嫡出的楼听雨相比,他的身份使他在家族中默默无闻,有名无份。然而,他的天赋并不逊色于楼听雨,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楼听风的母亲是楼家的一位普通侍女,因庄主的一次“意外”而怀上了楼听风。 他自记事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公。云绮那母老虎,对他母子百般欺凌打压,并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他的母亲,那个身份卑微的侍女,总是默默流着眼泪,告诉年幼的他,要忍耐,要忍耐。然而她自己却终于没忍住,在一次被云绮雌威大发的欺压后,含愤自尽。 听风默默记下,一声不吭,母亲死了,他的心也死了——准确的说,是对通天山庄的心死了。 通天山庄是那对母子的,不是他的。他不过是山庄里一个淡淡的,可有可无的影子。 楼听风收回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一个简朴的院落,与听雨阁的奢华相比,这里显得格外清幽。他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写下了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迹。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刚写完便又借了烛火,烧得干干净净。 小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楼听风心中一紧,好险,以后还要更加稳妥些才是。这种言志表心的诗句,万一被人看见,告知那母老虎,十八年的隐忍就付之东流了。 收拾好这一切,楼听风这才慢慢去开了院门。 他这里,一年半载也难有一次人找上门来,会是谁夜里还来敲门? 开门一见,却是长老楼外楼,他的二叔。 “哎呀,二叔,怎么你老人家亲自登门?有事情吩咐下人来叫一声,我去拜见你就好了。” “没事,我也想走走路,活动活动,去屋里说话吧。” 楼外楼踏入屋内,目光在简朴的陈设上扫过,眉头微皱,似有不满。 他转身对楼听风说道:“听风,你看看这屋子,哪里像我楼家少主的居所?大哥他...哎,这些年来,被云绮那婆娘迷了心窍,却是什么都不管了。” 他这十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过的,这二叔又不是不知道,此刻突然关心,听风不得不防。 当下心中活泛,但却神色平静道:“多谢二叔关心,院子虽小,但整洁舒适,听风知足。” 随即又轻声说道:“二叔说话……须谨慎些,隔墙有耳,万一主母知道二叔如此称呼她……恐生间隙。” 楼外楼面露不悦,沉声道:“怕她个甚?听风,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有多憋屈?这婆娘把持着山庄大权,庄主大哥又凡事由她做主,我们这些长老,竟是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楼听风早已知晓这些事情,当下并不搭话,只听楼外楼到底何意。 果然,楼外楼继续道:“那婆娘偏爱自己儿子,本是人之常情,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她把山庄中的资源,几乎都倾注在她儿子一人身上。其他后辈弟子,哪怕是天赋异禀,也难以获得应有的栽培。长此以往,我们楼家还如何传承下去?” 楼听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看来对这婆娘不满的,远远不止二叔一人。毕竟大家都有子女,这等做法原是惹了众怒。 当下却恭敬道:“听雨大哥作为家族长子,以后要支撑大局,主母多加培养,也是情理之中。我不知别人作何感想,但听风自己绝无怨言。” 楼外楼见状,叹道:“听风,不用如此小心说话,你天赋出众,却因为身份所限,一直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我作为你的二叔,实在不忍心看你被埋没。” “”现在有个机会,打伤你大哥的人,出现在了肴山一带。我为你求了一个出头的机会,让你去查实此事,若你能在这次肴山之事上立下功勋,或许能改变你在家族中的地位。” 楼听风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但表面上仍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二叔过誉了,听风自知修为浅薄,只怕难以胜任,负了二叔美意。” 楼外楼摆摆手,正色道:“听风,你不必过谦。我对你有信心。此次肴山之行,你务必小心谨慎,若能查到凶手,将其打杀,带回镜花水月,不仅能为你哥哥报仇,也能为我楼家正名。” 楼听风心中暗自盘算,他知道这次行动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若能成功必是大功一件,便可名正言顺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甚至是家族中的话语权。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二叔放心,听风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望。” 楼外楼满意地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楼听风:“这里面有楼家先祖一缕神识,我珍藏多年,危急关头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楼听风接过玉简,心中感激:“多谢二叔,听风必不负您所托。” 楼外楼站起身,拍了拍楼听风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大哥听雨他...若醒不来,通天山庄未来不能无主……” 送走楼外楼后,楼听风回到屋内,手中紧握着玉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逆天改命在此一举。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肴山,我来了。” …… 云绮轻挽发髻,端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依旧姣好的面容,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留情。老仆莫问静候一旁,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云绮轻启朱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莫伯,你还记得我初来楼家时的情景吗?那时的我,满心欢喜……以为嫁到了天底下最荣耀的修仙世家。” 莫问微微欠身,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子温暖:“老奴记得,主母那时风华绝代,整个楼家都为您的风采所倾倒。” “哎,我也老啦,还是莫伯好,我小时候,你带我玩耍时,你便是这般模样,这几十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模样,却是一点没有变。” “都是主母云家祖上的恩典,才有我这老不死的今日。” 云绮轻轻叹息,似是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听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如今...”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哽咽,却恰到好处地收住,不让情绪泛滥。 莫问上前一步,语气中满是关切:“主母,您千万保重身体。听雨少爷吉人天相,定会度过难关。” 云绮微微点头,转而语气一转,带着几分郑重:“莫伯,你随我陪嫁到楼家多年,见证了我与庄主的点点滴滴,也看着听雨长大。你我之间,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女。” 莫问心中一暖,沉声道:“主母言重了,老奴能侍奉主母,是老奴几世修来的福气。” 云绮站起身,走到莫问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莫伯,我一向视你为家人,如今楼家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我需要你的帮助。” 莫问立刻单膝跪地,坚定道:“主母但有吩咐,莫问万死不辞。” 云绮轻轻扶起莫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听风这孩子,天赋不错,但毕竟出身...哎,你是知道的。此次肴山之行,关系重大,我担心他年轻气盛,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向庄主交代?” 莫问心中一凛,他自然明白云绮的言外之意,低声道:“老奴定会暗中照应听风少爷,确保他平安无事。” 云绮微微一笑,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暖而迷人:“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楼家的未来,需要我们共同守护。” 莫问退了出去,云绮转身望向窗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决断。她知道,为了楼家的未来,为了听雨的地位,她必须做一些不那么优雅的事,没办法,为母则刚嘛。 而莫问,作为她最信任的人,将会是执行她意志的最佳人选。 …… 洪浩一剑灭了撼天派,心中平静,并无波澜。 他热爱人间烟火,深知生命可贵,原是不愿意轻易动剑,可是该动剑的时候,一定不会犹豫。 这便是他的成长,暮云苦口婆心告知他一定要杀伐果断,他当时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很多事情一定要自己经历过才能明白。 洪浩带着木棉,回到山里红果树下,与瑶光谢籍会合。 天才就是天才,谢籍已经突破到筑基初期了,此刻脚踩镜花,随心所欲的上下翻飞,惹得木棉毫不掩饰的羡慕。 洪浩心中一动,看着木棉目不转睛的热切眼光,笑道:“木姑娘,谢谢你助我替倚天派报了仇,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木棉并不看他,一颗脑袋随着谢籍的飞行转动。“我说过,不用谢,就算你给我灵果,我也守不住……本姑娘还没活够呢。” “那我教你飞行如何?” “啊!”木棉和谢籍同时出声。 几人说话间,全然没有注意天上乌云翻滚。 一场暴风雨,似乎就要到来。 第105章 化神 谢籍连连道:“不行不行,小师叔,木棉她打赌输了,原是叫我爷爷的。小师叔你收她做徒弟,那岂不是还低我一辈……这却不好意思。” 瑶光一个爆栗,“你这孽徒,总是时刻想着占你师叔便宜,着实该打。” 木棉十分欣喜,对着洪浩颤声道:“你真愿意教我?我可没有谢公子这般灵光,蠢笨得很……” 洪浩点头,“这天底下怕没有人能比他小子更灵光,没关系的,我也是蠢笨的人,笨人教笨人,最合适不过……我看中你的,本就不是天赋悟性,却是你的侠义心肠。” 木棉立刻跪下,便要拜师磕头,洪浩却把她扶起,“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不好意思做你师父,你就做我小师妹好了。等你以后随我回去,向我师父磕头。记住,我们是不二门,师父是公孙大娘。” 木棉看看瑶光谢籍,心中疑惑,但洪浩既然如此说话,她只得点点头,反正能学就成。 洪浩知她看瑶光和谢籍面相年岁差别也不大,必定想不明白为何却是师徒?当下笑道:“我这妹妹,年龄可……”突然打住,“总之他们做师徒却是合适。” 但凡女子,不管是凡人还是仙子,年龄到了一定时候就成了秘密,千万少打听。尤其像瑶光这样的超龄仙女,容易惹嫌讨打。 不过这样一来,却是她升了一辈,谢籍便也要叫她小师叔。 谢籍自然是不高兴,从爷爷又变作了晚辈,嘟囔道:“当一天爷爷,作一世儿子,这等买卖却不划算。” 洪浩不再理他,只是围着这棵粗壮的山里红果树不住转圈,双眉紧蹙。 这下面便是那条直通地下不知有多深的巨型灵脉,果子倒是全部收入囊中,这灵脉如何处置?难不成也挖出来带走? 正在犯愁之际,只觉天色突然大暗,抬头一望,原来是翻滚乌云此刻正好移动到几人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瓢泼大雨立刻就倾盆而下,眼见就要将众人淋成落汤鸡。 谢籍立刻显摆,他刚到筑基,堪堪学会操控镜花,正是最喜卖弄的关节。心念一闪。铜镜悬浮空中,金光闪闪,迅速变大,如一个圆形房顶遮盖住众人,滴水不沾。 谢籍笑嘻嘻:“师父,我这算不算活学活用,学以致用?”他原是能想出用千里冰封之术,专冻人屁眼的奇葩,这等遮雨操作,实在稀疏平常。 乌云之上,正是楼听风。 他远没有他哥哥楼听雨那般惊世骇俗的摆谱做作,弄一条大河横挂半空,再弄一条大船舒舒服服游走。相反,他就是借着乌云隐匿行踪,让一般人看不出端倪。 此时楼听风站在乌云之上,竟也不敢相信自己运气如此之好,刚来肴山,便看见下面那金光闪闪的大金盘照得他眼花缭乱,倒比狼烟烽火传递信号更加直接明显,简直是生怕他一不小心看漏错过。 他是小心谨慎之人,并不着急忙慌,再三确认,只不过那镜花金光,原是独一无二,就差直接开口说话:“没错,我就是远古神兵镜花。” 虽然得到的信息是水月在肴山出现,可之前信息也说水月和镜花原是一起的,所以找到镜花,和找到水月,却也差别不大。 等楼听风探查明白,终于放心。下面几人,对他构不成威胁。 他功法修为比他大哥听雨,虽然是差那么一点点,但也差得不多。但若论天赋,却是强他大哥不少。听雨不过是仗着他妈的偏袒,各种天材地宝强堆出来的境界,而他却是默默努力,靠着心中憋着的那一股狠劲,以及对那母子二人的恨意,低调行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压着境界。 毕竟是修仙世家,上边照顾,积累的底蕴,遗漏的边角料也不是平常宗门可以比拟的。 如此顺利,倒显得有些不真实,想来或是老天怜他,给他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听风却不知道,比运气,还无人比得过他此刻正注视的下面那人。所以这次发现,到底是谁的好运,难讲得很。 洪浩本来并无在意,这乌云暴雨都是自然现象,也是见惯了的。可当谢籍把铜镜展开之后,他反而生出了一丝不适。这种情形不同于性命之危时的汗毛倒立,心跳加速,只是淡淡的不适,犹如洗澡被人偷窥的不适。 他的不适,其实正是听风用极淡的神识在探查,极淡极淡,瑶光都无感觉,原是感觉不出,只能直觉。 洪浩不但直觉到听风的神识探查,还直觉到更遥远的一丝气息,相比之下,听风的神识并无甚危险,而遥远的那一丝气息,却有些杀气腾腾。这些都是洪浩一路行来的经验积累,其实他的直觉并非现在才有,只不过以前即使感受也并未在意,且不会甄别。 所以当听风收了乌云暴雨,出现在洪浩几人面前之时,才发现几人并未有他想象中的惊讶之色。 好在楼听风也不是泛泛之辈,并未过于纠结,抱拳行礼:“我叫楼听风。” 洪浩点头:“我叫洪浩,你是为楼听雨而来?” 听风略微思考,认真答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嫡出,我庶出,说不上感情,不过表面的兄友弟恭还是有的。” 如此说来,倒也坦诚。 这种家族内的恩怨情仇,爱恨交织的牵扯,洪浩倒是没有什么经验体会。不过谢籍在项阳城,交游广阔,本就有许多士族弟子的狐朋狗友,对这种事情倒是十分了解。 谢籍便道:“庶出本就是矮人一头,想来你也受了不少委屈,难道你还要帮他报仇?” 听风摇头:“实话实说,他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其实心里很是爽快。” “我就说嘛,你帮他个锤子,他好了,你便不得好。这种亏本买卖还是少做些。” “小兄弟说得很有道理,我原本也不想如此,只不过,我毕竟是楼家的人,他折了的面子……我不为他,也要为楼家考虑。” 谢籍满不在乎:“这有何难,你改个姓氏,随你娘姓,不就结了?”天才的脑回路总是比较惊奇。 听风一愣,没料到谢籍会有此一说,当下笑笑,“小兄弟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过听风奉命前来,如空手而归,恐怕也难以交差。” 谢籍道:“那种地方,你还回去作甚?有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既然你出了樊笼,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好男儿志在四方……” 洪浩见他又扯得远了,便道:“小子你扯这么远干嘛?” 谢籍苦着脸道:“小师叔,我跟他讲讲道理,万一他讲理,不就免了一番争斗吗?” 谢籍心里真正所想,却是因他们上次对战之时,被楼听雨发动威压,动弹不得,心有余悸。心中判定这听风既然敢一人前来,想必也是差不多境界的高人。上次有墨无涯老前辈舍出性命,短暂升境化解危机。这一次却无人相帮,真打起来,恐要吃亏。 洪浩听谢籍如此说,倒也认可,望向楼听风:“不知楼公子是否讲道理?” 楼听风见洪浩说得严肃,不禁一愣,便道:“自然是讲道理……” 洪浩点头:“讲道理便好,那日却是你大哥不讲道理,才落得打回元婴,昏迷不醒的下场。”他说得诚恳,偏生别人听来又带着一点点威胁的意味。 听风道:“我只知那次大哥出去,是家族让他去打压一位刚刚到修到化神的邪修……这种积攒名声,又无危险的好事,从来都是他的,其他弟子却是想也不要想……却不知怎的,居然反被打成猪头抬回来,哈哈……具体情况却不清楚,还请洪兄告知。” 洪浩便把那日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给听风讲了一遍。 最后动容讲道:“墨前辈为救我等,牺牲自己,短暂升境,身死道消……” 话锋一转,恢复平静,“你若觉得,现在我等已无墨前辈相助,便可以如你大哥一般不讲道理,大可一试。” 听风沉默片刻道:“墨无涯已经死了,这个我们却知道,” 洪浩大惊:“你们如何得知?” “大哥抬回去后,主母云绮,也就是楼听雨他娘,便立刻派人回了现场及周边探查,发现了一座新坟,查看了尸体,已经确认了是靠修为和寿元短暂升境。” 洪浩已经有些失态:“查看尸体?你们刨坟了?” “不是我们,是他们,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你们不知,我平日在山庄是个闲人,那婆娘防我威胁她儿子地位,原是对我极不待见。” “那尸体最后如何了?”洪浩怒目圆睁。 “那婆娘的行事作风,自然是挫骨扬灰,难不成还重新放回去埋好?” 听到此处,洪浩反而不再愤怒激动,闭眼片刻,恢复平静,“很好,很好。很好!” 不知怎的,饶是听风一身深藏不露的高深修为,听见洪浩连说三个很好,竟有些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不过他惊悚之中,却也带一点欣喜,他知眼前这人,已经和山庄里那个婆娘作了死对头。 不曾想无意间的一句话,碰触到了洪浩的逆鳞。这对他而言,却是大大的好消息。他竟然并不怀疑这个元婴修士,是否够资格做世间第一修仙家族,通天山庄主母的对手。 谁也不知,洪浩此刻心中的愤怒已经翻江倒海,地动山摇,他在控制情绪方面,原是进了一步。 墨前辈,你为了救我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而我却连您的遗体都未能保全。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发誓,要让侮辱你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随着他的愤怒,体内的元婴小人正在急剧变化,不再是婴儿模样,强大的气息瞬间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紧。好在只是那么一瞬,旋即恢复正常。 听风看着洪浩,突然脸色大变,双目充满了惊骇和怀疑。 这怎么可能!刚才在云端查看,这洪兄弟还是如假包换的元婴初期,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一下子便到达化神境!这……这跨度太大,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他哪里知道,洪浩体内元婴本来就不是可以按常理去推断的。 别人的元婴是一点点采集灵气,先结成金丹,再慢慢炼化成人形婴儿,再慢慢经过几个阶段长成法相,才可以出窍,脱离身体独立存在。 洪浩的灵气是朱雀灌注的,结丹便是西瓜大小,化成婴儿便自行出窍,刚刚小人一番变化,现在已经生成法相。 一个红色的等身法相,战力未知,不过从元婴小人便干爆人家化神的法相来看,恐怕此刻的听风,已经毫无胜算。 瑶光看出了端倪,兴奋涨红俏脸,竟比自己升境还要开心。 谢籍虽看不出,不过他先见听风的惊疑模样,又见师父此刻模样,他那灵光的脑袋自然转得过来。 只有木棉傻傻四顾茫然。 谢籍当下语气便不一样:“听风公子,说不得,也只好委屈你空手而归了。要不还是听我一句劝,那破山庄有啥好的?既然你说老婆娘对你不好,还不如……” 他突然顿住,聪明的脑袋瓜一转,不再奚落听风,而是正经问道:“听风公子,你说你平日在山庄不受待见,对吗?” 听风见他突然严肃,虽不明就里,但仍答道:“是,云绮那婆娘,对她儿子极为上心,生怕我威胁她儿子的继承位置,平日在庄内,我都是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谢籍咧嘴一笑:“嫡出庶出,我懂的……我且问你,你说挣名声,无危险的好事都是给他儿子的,这次为何轮到你?” 听风一愣:“听雨不是昏迷不醒吗?加之我二叔替我求情,这才让我来办。” 谢籍冷笑一声,“换做我是那婆娘,若不待见你,便是派个阿猫阿狗来办,也轮不到你。为何要让你来办博名声无危险的好事,让你立功?给她儿子立个对手,磨刀石么?” “况且她儿子昏迷不醒,万一醒不来,你岂不是捡大便宜?她若对你这么好,你哪是庶子,你才是她亲儿子!” 听风听完谢籍这一番话,并非胡诌,句句有理,仔细思索,立刻明白,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这狗日的婆娘,好狠毒!” 第106章 结盟 谢籍笑道:“你果然不算太笨,孺子可教。” 楼听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实不相瞒,我娘亲便是被这老贱人逼死的,今日又要加害于我,这血海深仇,我楼听风记下了。” 洪浩等人虽然没有谢籍这般灵光,但二人这段对话,却也听明白了七八成。 只不过对这叫作云绮的妇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其实不奇怪,母亲为儿子,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籍道:“如此说来,这老婆娘更没留下你的理由,既然公子你都知道是她害死你娘亲,她又焉能不知你须记恨与她?留你这个祸患于她何益?无非在家里众目睽睽,不好下手……” 楼听风自行接话:“于是便给我这个好差事,出门在外,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此刻洪浩插话:“楼公子,你确认是只派你一人前来?” 楼听风点头:“据我那大哥书童楼兰讲述,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墨无涯最后的一击,前面都是楼听雨占据优势,既然已经确认墨无涯死……身死道消,剩下的恐怕不足为惧……” 谢籍听到此处,又开始两眼冒光:“楼兰,就是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那狗日的?那日算他运气,再遇到小爷,定要他满地找牙。” 楼听风点头确认,“原来是小兄弟的好手笔,在下佩服。” 接着苦笑,继续刚才话题道:“我也自认为我一个人便能做下这件事,立个大功……却不料眼见洪兄陡然升境,实在是……实在是不讲道理。” 谢籍倨傲道:“我小师叔升境不讲道理,却是为了和你等讲道理。” 洪浩缓缓道:“先前大雨之时,我便感觉到两股气息,一股是你的,并不危险,所以我才心平气和与你讲话到现在……另一股非常遥远,想来你也未曾发觉,只是……我还是辨识到了,那股气息非常危险,有极高的杀意。现在我升境后,辨识愈加清晰。” 他这种直觉,原是说不清道不明,所以也无法给楼听风解释清楚,为何楼听风原比他修为更高却没有一丝察觉。但他这番话说得真诚,所以楼听风并不觉是在诓他。 当下便恨恨道:“定是那贱人婆娘的手段,应了小兄弟之前的说法。” 谢籍冷笑:“我料想,那老贼婆要你今日,要么死在我等手里,要么死在她差来杀你的人手里,横竖是不能活着回去了……不对,是不能竖着回去了。” 听风道:“既然她不当我是楼家人,撕得破脸皮,那她做初一,我做十五也是天经地义。” 说罢对洪浩抱拳,“洪兄,我见你刚刚听闻墨无……墨老前辈被那贱人刨坟掘尸,挫骨扬灰极是愤慨,想必也对这贼婆娘恨之入骨,今日你若助我杀了要杀我之人,我必助你杀她。” 谢籍立刻道:“你打得一手好算盘,这等买卖,左右都是对你有利,我们有何好处?”他脑筋转得极快,并不被听风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说辞所动,毕竟杀了云绮,洪浩虽是报仇,但获益最大仍是他楼听风。 楼听风一愣,这谢籍头脑太过灵活,他本是诚意,但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当下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诸位可能对通天山庄不太了解,但我敢保证,绝非诸位想象那么简单……洪兄若想替墨前辈报仇,也并非那么容易。” 楼听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在衡量着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仿佛要揭开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 “通天山庄,这个名字在修仙界中如雷贯耳,但你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楼听风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 “山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那时天地初开,灵气充沛,无数强者在这片大地上崛起,通天山庄便是其中之一。” 他继续说道,“它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底蕴深厚,拥有的资源和宝物,是你们难以想象的。” “山庄之中,高手如云,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强者。”楼听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他们或是修炼数千年的老怪物,或是天赋异禀的后起之秀,每一个都有着翻江倒海之能。” “但这些,还只是山庄的表面,听闻山庄之中,还有着一些古老的存在,他们的存在,甚至可以追溯到天地初开之时。”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禁忌,“他们的力量,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后辈可以揣摩的了……不过这些老不死基本不会再管人间事,但若有人威胁通天山庄……那就两说了。” “所以,洪兄,若你想替墨前辈报仇,单凭你们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楼听风看向洪浩,眼中满是诚恳,“你们需要更多的盟友,更多的力量,才有可能撼动通天山庄这棵参天大树。” 洪浩沉默了,他知楼听风所言非虚。通天山庄的庞大和神秘,底蕴和能量,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需要更多的准备,更多的盟友,才有可能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而瑶光,谢籍和木棉,也是一脸震惊,他们没有想到,通天山庄竟然如此可怕。他们看向洪浩,等待着他的决定。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凝重的沉默之中。 半响,洪浩才一字一字道:“墨老前辈活着时,我没能为他讨个公道,反而让他为救我等身死道消,现在若因害怕,连他死后的公道都不敢去讨要,我恐怕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谢籍听洪浩此言,兴奋得一张脸通红,他原是不知道其中的凶险,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小师叔的崇拜已经高耸入云。他的性子,越是刺激危险之事,越是开心。跟着小师叔这一路,开心不断。 瑶光的性子就比较简单了,哥哥要怎样便怎样,反正只要能和哥哥死做一堆,便是知足。至于木棉,对楼听风所言并无太多概念,反正筑基都是大神,再往上对她都是一样。 洪浩的性子,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认定的事情,就算再艰难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刚才沉默思考的,并不是权衡利弊,选择做还是不做,而是和听风结盟的可能性与可靠性。他记得,习文之时,老夫子曾说过,这天底下的事情,说到底也都是买卖。 最终他选择了相信。就算听风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但他对山庄主母的仇恨却是真实的,做不得假。毕竟,派来杀他的人都在路上了,换谁还能不放手一搏?他在山庄内部,总能给洪浩一些有用的信息。 所以洪浩立刻向楼听风问道:“你可能推断你家主母会派谁来执行杀你的任务?” 楼听风道:“派遣我此次出来,是为家族办事,她再对我恨之入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动用家族的力量来打杀我……十有八九是随她当年陪嫁过来的老仆莫问,那是她的私人侍从,只听她一人之话,用来对付我,再合适不过。” “那这莫问功法修为如何?楼公子可有判断。” “其实具体我也不知,不过我在庄内一直都是低调做人,刻意压低了境界,总以元婴中期示人……这一点我自信装的巧妙,无人知道……既然那婆娘派他前来,想必总在元婴之上。” 洪浩点头,“楼公子,你我既然想要结盟,那就各自拿出诚意,先把你家主母这老仆拿下。” 楼听雨应道:“那是自然,他若不死,我却必死无疑,无法回山庄,给洪兄做内应。” 谢籍兴奋道:“歃血为盟,今日就歃了这老贼婆喂养这条老狗的血” 几人商量一番,如此这般。 最后只听得洪浩一句,“瑶光妹妹,压境,元婴初期。” …… 莫问得了云绮的暗示,从楼听风离开山庄出发开始,便一路远远跟随,主母交办的事情,那不管对错,总是要完成的。 他眼见着云绮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为天下第一修仙世家的当家主母,这其中的高低起伏,他是最清楚不过。 如今少主被打得昏迷不醒,主母担心若是一直昏迷,恐怕会生出一些变化,一些事端,原是情理之中。 他这个老奴也看得明白,山庄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不服主母的大有人在。 这楼外楼长老,便是其中跳得最凶的一个。竟然在少主昏迷之时,公然推出楼听风这小子,这等心思,路人皆知。主母若不拿出一点手段,那这些人得寸进尺,难免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楼听风这小子居然还以为被那群老东西推出来做试探的棋子,是天赐良机,还以为可以就此扬眉吐气,立功建业,有了与少主一争高下的本钱……呵呵,年轻人啊,终究是太过年轻。 莫问一边跟随楼听风,一边想着这些世家的勾心斗角,不知不觉便已经跟着到了肴山附近。 此刻他更加小心,气息收敛的更紧,万一被那小子察觉到一丁点,一溜烟跑了却不好办。 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气息扩散,紧接着便看到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声势极大,紧接着又有金光闪现,随后更有兵刃相交发出的金鸣之声。 那蓝光必是水月,金光必是镜花。只有这等神兵才有这等声势。 莫问心中一喜,这楼听风运气不错,这么快就寻到了当日现场之人,并已交手。 莫问也是老狐狸,并不着急上前,而是慢慢靠近,暗中探查几人境界。 一番探查,更加放心,除了听风是元婴中期,其余之人,两个元婴初期,一个筑基,一个……一个凡人,作为已是化神期的莫问看来,一级炼气士可不就是凡人? 难怪打得如此激烈,说来元婴中期本应轻易战胜元婴初期,可两个元婴初期加上镜花水月两柄神兵,打得难分难解也是情理之中。 莫问心中暗忖:“等几人两败俱伤,再去轻松补刀,这事便妥了……回去只说同归于尽。” 终于,蓝光金光消失,金鸣之声也消失,想是双方战斗已经结束。 莫问认为时机已到。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战场之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双手结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凝聚。 此刻战场,楼听风满是血迹,还有几处伤口兀自不停往外冒血,洪浩等人已经躺地上没了动静。 楼听风望见莫问,满是惊讶,艰难开口:“莫伯?你怎么……来了?” “主母不放心你一人独自对敌,特派我来助二公子一臂之力,紧赶慢赶,却是迟了一步……没想到二公子如此神勇,竟然独立完成了诛杀这几名贼子。” “多谢莫伯,主母对我如此关心,让听风十分感动……我定当好生辅助大哥,为山庄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莫问阴阴一笑:“二公子,你若真心想辅佐我家少主,老奴倒有一个主意。” “莫伯请讲。” “你今日死在这里,便是对少主最大的辅佐。”说完莫问突然暴起,一掌向楼听雨面门拍去。 楼听雨早有防备,身形一闪,一剑刺出……却是化神境一剑。 莫问满脸惊怒,这小子,隐藏好深,一定要告诉主母小心此子。 他无心恋战,只想把这消息赶紧报告给主母。 却不料身形刚刚腾空,后背一凉,立刻看见一段剑身从胸膛冒出,还散发着幽幽蓝光。 莫问怒吼一声:“逆子!”这厮不但隐藏境界,还勾结外人,一定要让主母得知危险。当机立断,莫问立刻舍了肉身,法身出窍便要远遁。 不料法身刚刚出窍,还在半空,便被一血红色法身极速追上,仍是一剑,莫问的金色法身,便开始虚化,带着愤怒与不甘,终于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芸芸,保重,老奴无法再侍奉左右,护你周全了。” 芸芸是通天山庄当家主母云绮的乳名,从她幼时到少女时,莫问一直这般叫她。 直到出嫁后,才改叫主母。莫问对云绮的忠诚,如同山岳一般不可动摇,他自小看着云绮长大,对她的关心和保护,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 在莫问心中,云绮不仅是通天山庄的主母,更是他心中的小主人,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如今,他无法再继续守护她,这份遗憾和不舍,化作了他最后的呼唤。 只是不知道,云绮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 第107章 买卖 一剑斩杀莫问法身的,是洪浩刚刚升境初成的法身。 眼见莫问法身想要逃离,洪浩心念一动,他的红色法身便出窍追赶。没有任何悬念,他这法身比同境修士的法身,凶悍许多,勇猛无匹,和当时暴戾元婴小人性格原是一脉相承,并未因长大就改了脾气性子。现在看来,便是对阵洞虚境也丝毫不怵。 楼听风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冷汗不由自主便冒了出来。还好自己当时没有贸然出手,万一是在跟自己对战之时突然升境,莫问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要是和洪浩做对手,有得头疼。 他们之所以要做下这个诱杀莫问的局,是因为都不清楚莫问到底是何境界,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虽然最后的结果来看,单就洪浩一人,便能轻松对付,可这毕竟是马后炮,未试之前,谁也不知。洪浩自己也不清楚升境之后的战力究竟如何,这莫问倒霉,无形中成了试剑石。 洪浩和瑶光,各自把谢籍和木棉唤醒,他俩功法低微,想要装死哄骗莫问几无可能,竟是真的被听风发动威压弄得昏死过去。做戏做全套,原是谢籍自己要求的。 谢籍醒来,看着莫问尸体,便知计划成功。 立刻便叫:“谁杀的?谁杀的?” 瑶光道:“你小师叔送走的,你关心这个干嘛。” 谢籍摇头晃脑:“师父,你却不知,这个极为重要。” “为何?” “这个莫问,可以死在师父手里,也可以死在小师叔手里,但不能死在听风公子手里。” 听风听闻,却也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点头称道:“是极,是极。” 洪浩和瑶光还是没有弄懂究竟为何,木棉更不用说,脑袋昏昏还在发懵。 听风解释道:“小兄弟聪慧的确无人能及……我的功法修为都是出自山庄的家传,若是我杀死的这婆娘老仆,庄内之人一眼便能看出端倪,那婆娘便能名正言顺打杀我这个逆子。”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 洪浩道:“那如此说来,楼公子带着这莫问尸体回去,一样也会令你家主母疑心……这老仆功法修为更高,被我等斩杀,你家主母难道不想为何你修为更低反能全身而退?” 听风笑道:“那婆娘生性多疑,怎会轻松放过?不过,我自有说法。” 说罢掏出一枚玉简,“这是我临行之时,我家二叔赠我的保命手段……此内有一缕楼家先祖的神识,威力强大,我自然是靠着它,重伤了几位,才堪堪保住性命。” “不过,如此一来,山庄对洪兄你等的重视程度必会增加,派来追杀的必然是更加精锐的高手……洪兄却要小心应对。” 洪浩在锁云洞之时,原是见识过神识的强大,功法高如暮云,也被陆举一缕存放在雕像内的神识洞穿肩膀,所以听风的这个说法,倒是没有破绽。 当下点头:“我等既是被你重伤,自然是要寻一处偏僻之处,隐匿气机,静养疗伤。放心,不会让你家主母轻易寻到。” “其实寻找各位,主要还是靠你等发动功法时,镜花水月所展现的浩大声势……这两柄神兵特征太过明显,通天山庄的脉络遍布九州四海,一旦使用极易被山庄得知。” 说罢对着谢籍一笑:“我刚刚便是被小兄弟的镜花金光吸引而来,当真是亮瞎在下狗眼。” 瑶光一个爆栗便敲在谢籍头上,“叫你莫要显摆,你这张扬性子,总是不听。” 洪浩点头应道:“那后边遇事,我尽量不使用水月。”反正他还有一柄万古,一般事情都是能应付得来。 听风便拱手向众位作别,“洪兄,我等此举,万事不过一个心照不宣,也不须常通有无……总之你等小心,我先回庄复命,静待时机。” 说罢带上莫问尸首,腾空而去。 说来楼听风作为楼家子弟,这出来一趟,竟与楼家对头洪浩结为同盟,当真是匪夷所思。但一饮一啄,皆有因果缘由,原是主母云绮自己造作,心思太多。但凡她对听风公正一点,怀柔一点,也不至于给通天山庄招来一个有得头痛的心腹大患。 …… 当云绮看到莫问冰凉的尸体,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她的内心泛起了层层波澜,复杂得连她自己都难以捉摸。 莫问对她而言,早已超越了一个仆人的身份。他的存在,曾是云绮心中最坚实的后盾,是她在权力斗争中能够依靠的力量。然而,现在这股力量无声地消逝了,留下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她并非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真正冷酷无情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爱,而她此刻的悲伤是真实而深刻的。这个忠实的老仆,是她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部分。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是否自己的决策太过冷酷,以至于让这个温暖的记忆从此变得冰凉?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云绮很快便将其压制。在这个世界上,她不能有软弱,不能有犹豫,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 云绮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情感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决绝。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中已没有了泪光,只有坚定和冷酷。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绮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听风,想要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楼听风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禀告母亲,孩儿得到家族的委派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前往肴山去寻那几个贼人……孩儿刚到肴山,虽然还未寻到水月踪迹,却意外看见了镜花的金光。” “孩儿立刻找到那几人,一番盘问得知,其中正有那日跟随墨无涯老贼的三人……我为大哥报仇心切,立刻就与对方展开对战。” “却不料这几个贼人十分狡猾,我探查时,最高不过是元婴初期,孩儿自忖凭借元婴中期,对付几人原是十拿九稳……不曾想拿水月剑那贼人,突然提境,竟然是……是化神期,我立刻便落入下风。” “孩儿想着总不能丢了楼家的脸面,即便是死也要血战到底,不过修为所限,的确是力不从心……眼见我就要被几名贼人合围而死……此刻正是莫伯赶到,挡在我身前,替我挡下了必死一剑……” “正是莫伯替孩儿阻挡,孩儿才有机会拿出二叔送我保命的玉简,放出先祖一缕神识,重伤了几名贼人……那几名贼人见势不对,立刻遁走。” “母亲,孩儿原不知母亲如此关心孩儿,竟派出莫伯暗中保护……我以前不甚懂事,时常惹母亲操心生气,今日方知母亲用心良苦。你对我如此关心照顾,孩儿心中极为感动……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他此刻浑身是伤,一件青衫满是血迹,与他所说极为吻合,毫无破绽。且还顺带恶心了一把云绮。 云绮对他的话,原是连半个字都不信,可此刻偏生无法反驳,脸上神情几番变化,终于还是恢复平静。 在场长老们听完,也是神色各异。但已然都明白了主母云绮的狠辣,虽是看破不说破,但免不得心中腹诽,这一回合,却是云绮输了,不但折损一个忠仆,还凉了人心。 听风就算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好歹也是庄主的血脉,楼家的子孙,对他都下得去手,那我等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人人自危。 云绮缓缓道:“你能明白我一片苦心,为娘的甚是欣慰,莫伯也算没有白死……以后你还要小心谨慎一些,毕竟莫伯死了,为娘也没有另一个莫伯再救你一回。” 她说罢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出了房间,留下的只有莫问的尸体和一室的寂静。 …… 洪浩眼见楼听风走远,心中便不再去想通天山庄的事。 他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性子,原是事情来了解决事情,事情去了,不再多想。 通天山庄的事情,太过复杂庞大,现在想得太多也是无用,谁也不知这里边有多少起承转合。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树下这一条灵脉该当如何。 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守在这里吧,还要去北方呢,还要去见识不同中土的蛮荒之地呢。 谢籍眼见洪浩愁眉不展,甚是奇怪,“小师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讲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呀?” 这件事洪浩原是在心里盘算,却一直没有跟瑶光谢籍他们商议过,此刻见谢籍相问,一下想到这小子脑袋灵光,说不定会有法子。 当下便道:“还不是你小子,要我为你找个灵气充裕之地,现在找到了,却把我等困在这里,如何是好?” 谢籍道:“我当甚事,这却简单,把灵脉挖出来带走不就可以?” 洪浩鄙夷一眼:“这灵脉粗大,直通地心深处,能挖出带走还用你教?你当是红薯么?” 谢籍道:“不能带走,那就买下来,打听一下这山是谁的,花点银子买下来不就完了。” 洪浩眼睛一亮,对啊,带不走就买下来,把肴山买下来,这灵脉不就是自家的了么。之前总想着先到先得,得是得了,却困在此地走不开。他总觉得,他若走了,后来之人再发现,便是人家的了。 其实修仙之人,哪有他这么死板讲理的,老子发现的,便是老子的。还要什么地契凭证,老子的拳头就是凭证。 他这一路走来,什么都在长进,唯独花银子用钱这一块,还是没啥起色。之前还有姑姑苏巧教他,现在姑姑不在身边,愈发退步。 当下便对木棉道:“小师妹,这一带你熟悉,打听打听,肴山是在谁人手里,找到此人,与他商议买下。” 木棉点头答应,谢籍原是闲不住,便一同下山去寻。 却不料过得半日,二人便回,谢籍拿着地契手中摇晃,笑嘻嘻道:“小师叔,快夸我。” 洪浩惊疑,“这么快便寻到主人,谈好价钱,连地契都已拿到?” 木棉红脸道:“那地契原主就是山下小镇的一个员外,却是一个老色胚,与这个小色胚二人相谈甚欢,竟是将那肴山地契送给了他。” 谢籍正经道:“什么色不色的,人家老员外是风流,一树梨花压海棠懂不懂……再说,我为小师叔办事,不把老员外诓高兴,他不卖却无可奈何。” 洪浩好奇:“如何诓高兴?” 谢籍笑嘻嘻道:“这老头一辈子总是研究一个昆字诀,兴趣虽大,见识却短,一辈子在乡下,原是没去过大城大邑……这地契说来也不是白得,我给他画了一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换来的。” 洪浩哭笑不得,但说来谢籍毕竟是为了地契,现在地契在手,其他不讲,总是完成了买卖。 当下接过地契,小心收好。 如此,便安心了。现在若再有谁来抢夺,出剑时就能心无挂碍,理直气壮。 可是,就算灵脉归了自己,却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就此离开,那其他修士发现了此地,四下无人,那在此狂吸灵气,打坐修炼,也是不知者不罪吧。 必要有人留守此处,留守之人,还必须功法高深,碰到不讲道理的才好讲道理。 本来洪浩还打算在此修建些房屋,弄一个山庄,把师父他们全接过来,两全其美解决此事。可唐绾无法离开水月山庄,他自然不放心不忍心爱妻一人在水月山庄孤苦伶仃。 思来想去,仍是犯愁。 他先试探问道:“此处若是要人留守,你们谁愿意留下来?” 瑶光道:“哥哥,你也知我们离远了我要倒霉的,还有你答应过我爹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谢籍道:“小师叔,我现在已经筑基,当时说好筑基之后继续出发,须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言九鼎,一言为定,一言千金……” 洪浩头疼不已,“好了,打住打住。” 木棉望着洪浩,一双无辜大眼扑闪扑闪:“师兄,我连几颗果子都守不住,你让我守灵脉……来个二级炼气士我便小命不保啊。” 确实如此,洪浩无语。 他望着树下这源源不断的灵气上涌,这等浓郁灵气,怕是怎么用都用不完啊……天下修士都能为之疯狂的宝贝,现在竟如烫手山芋。 突然,福至心灵。 洪浩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玉佩上刻有一个“朝”字。 洪浩拿着玉牌,在手中摩挲一阵,突然用力一捏。 “啪”一声响,玉牌裂为几块碎片。 第108章 七彩 玉牌一碎,下一刻,谢籍和木棉只觉空气停滞,呼吸不畅。 这并非是幻觉,原是暮云挤压时空,一念前来的自然现象,二人功法低微,有此感觉却也正常。 当暮云出现在几人眼前之时,谢籍和木棉竟不由自主想要跪下磕头,洪浩拉住木棉,却不管谢籍。谢籍便噗通跪地,磕头犹如捣蒜。 这只是暮云气场的自然散发,并未附加功法威压。 气场这玩意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所以才会有人一见便生出亲近温暖,有人一见便生出厌恶憎恨,有人一见便生出亲切和蔼,有人一见便生出疏远冷漠…… 当然还有一见便生出一堆娃娃。 暮云的气场,若不熟悉,只教人生出无穷无尽的敬畏,高不可攀,凛不可犯。 瑶光原是见过玉牌,还差点使用,知道神奇,但一见暮云本尊,饶是半仙之体,还是被镇得惊惧不已。 暮云洪浩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已说尽,繁文缛节全免。 这便是生死之交。 洪浩开口道:“有事相求。” 暮云原以为洪浩使用玉牌,定有性命之危,着急忙慌赶到,却见洪浩生龙活虎,当下没好气道:“什么事情你那小鸡搞不定?还要来折腾我这个弱女子?” 众人只觉——谦虚,这仙子太谦虚了。 洪浩挠挠头,诚恳道:“我朋友不多,交心过命的更少,思来想去,却只有你一人,原是只得求你。” 他实话实说,但无意中却又是结结实实一顿马屁,暮云听在耳里,心中十分受用。 谢藉在那磕了半天,并无人搭理,听了洪浩之言,方知这看着让人好生惧怕的绝美仙子竟是小师叔的过命之交,心中一松,便要起身。 却见几人目光立刻齐刷刷盯向于他,盯得他心中发毛,讪笑道:“小师叔,看我作甚?你陪仙子说话,不用管我。” 洪浩道:“此事说来总是为你而起,我和仙子平辈相交,这里只有你一个后生晚辈,现在我们求人家,你多磕几个,也是应当的。” 谢籍心中叫苦,但不敢不磕,只得又捣蒜一阵,好在给这倾国倾城倾天下的仙子磕头,不算丢脸。 洪浩指着树下道:“想必你也感知了,这地下灵气灵脉,我头疼得很。” 暮云先前只是关心他安危,并未十分留意,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神识探查,这一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炫耀性子,倒是一点没改。”暮云感叹道,“我也算见多识广,这条灵脉深远绵长,亘古未见。” 说罢一扬手,只见一条水桶粗细的灵气凝为肉眼可见的白雾,源源不断的被暮云吸入体内,场面犹如龙吸水。 等她觉得够了,便不理洪浩众人,盘膝打坐,只不过并未着地,却是凌空,如此刻座下有莲台的话,必是像极了那观自在菩萨。 暮云双目紧闭,似乎在细细感受灵气在体内的运转。 一束温暖的光芒从她的皮肤表面透出。这束光芒初时只是淡淡的乳白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逐渐变得深邃,如同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 乳白色的光芒开始变得更加丰富,它逐渐过渡到浅黄色,犹如初春阳光下油菜花的明亮。这种光芒不仅温暖,还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再后来,暮云体内的光开始向更深层的颜色转变。它变成了橘红色,如同夕阳西下时天空的色彩,暮云的身体被这股橘红色的光芒包裹,她的气息变得更加强大。 最后,她身上的光芒达到了顶峰。那不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一种绚丽的七彩光芒。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在她的身上交织,犹如彩虹般绚烂,极美极艳。 这七彩光芒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奇观,它更是灵气纯净度和能量强度的直观体现。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不同的属性和力量,它们在暮云的体内和谐地融合,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能量。 暮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她的眼中闪烁着对这股灵气的赞赏。这样的灵脉是真正的天地至宝。 这一刻,暮云的身体成为了灵气的化身,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条灵脉最完美的诠释。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向洪浩等人展示着这条灵脉的非凡和神奇。 洪浩几人,当真是惊掉下巴,修炼时全身散发光芒本是寻常,见惯不惊,但七彩光芒,生平仅见。 暮云缓缓睁眼,身形一动,恢复站立,平静说出一句:“我升境了。”具体什么境,暮云没说,不得而知。 这肴山真是宝地!谢籍在这里升境,洪浩在这里升境,现在连暮云也在这里升境。 就连镜花水月两柄上古神兵也在这里吸了个饱,是真的吸了个饱。因洪浩后来再把水月放入地下,拔出来已无变化,想来已经是达到了吸收极限。 都是升境,不过细说起来又有不同。 谢籍还是处于修炼初期,本身又是天资出众,惊才绝艳,加上这里充裕的灵气,升境原是情理之中。 至于洪浩,他天生不同,体内血红元婴是朱雀灌注,与寻常修炼采集的天地灵气并不相融,这灵脉再天材地宝,他却并不能采集之后浇筑元婴。他升境,全是听闻墨无涯被掘坟刨尸后的义愤,导致本心剧烈动荡,感念之中突然升境。说来与这灵脉关系不大。 暮云作为一两千年的老怪物,她才是真正把这里灵脉提供的灵气,领悟和运用发挥到极致,继而升境。当然她升境,非同一般,到她这个阶段,原是有许多数千年也不再前进分毫。通天山庄不就有古老神秘的存在吗?说白了,就差那一哆嗦。 换言之,洪浩他们只知道这灵脉粗壮灵气好,而暮云才知道这灵气好在哪里。 洪浩虽然不知她究竟是何境界,但听闻她一来便升境,自然极是高兴,咧嘴一笑,“恭喜恭喜。”他发自肺腑的替暮云开心,暮云自然看得清楚。 暮云笑道:“也不问问是何境界?” 洪浩摇头:“管你什么境界,在我心里,只是一起在破庙打老和尚的那个你。” 暮云见他并不好奇,也是无可奈何,只说:“老和尚再来,也用不上你那小鸡了。” 说罢一望众人,不见苏巧,当下便道:“看来分开之后,你也经历颇多,说来听听。” 洪浩和她,已经一起经历过生死,自然无须再有隐瞒。当下把分开之后,一路到现在的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详细给暮云说了一回。 暮云沉默良久,突然嗔怒道:“你这一路,那么多次命悬一线,你竟然都没叫我?现在又不紧急,你却着急忙慌唤我过来?” 洪浩没料到暮云竟然如此反应,但话语中,一听便知明显是关切胜过恼怒。 只得呐呐道:“有两次,也不是我不想叫你,只是想叫之时,已经身不由己……再说,这灵脉也非小事,想着对你或有益处,便碎了玉牌。” 暮云瞪他一阵,终于软了口气,幽幽说道:“你知我最是恩怨分明,本来欠你人情,尚未还清……这番唤我,本以为是你遇到危险,那我救你一次,心中也要好过一些。” “没料到你唤我来,却又给我这么一个天大的机缘好处,我欠你的,倒是越来越多……这怕是还也还不清了。” 洪浩诚恳道:“说那些作甚?最初救你出来,本是无意之举,这现在灵脉,也是不用白不用,反正用也用不完,我想着请你帮我守在此处,防止外人抢夺。” 暮云点头道:“这条灵脉的确……的确太过惊世骇俗,若是走漏消息,恐怕好多千年万年,隐匿不出的老不死都会前来抢夺。” 洪浩道:“我只知这灵脉不错,但究竟有多好,却没你看得准,照你说来,那我叫你相帮更没有错,恐怕我自己守也守不住。” “我虽不十分肯定,但七八分把握推断,这必是天地初开之时遗留的灵脉……这样一条灵脉,足以支撑一个修仙世家屹立千万年不倒,你与之结仇的通天山庄,便是其先祖占了这么一条灵脉,一代一代,也不知喂养了多少飞升成仙的族人。” “不过他那一条经过千万年的消耗,现在肯定已经远远比不上你这一条,说不定已经是空有其表了。” 洪浩挠挠头,有些困惑:“如此说来,我却有一个疑问,这里灵气这么充裕,那千万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修士从此路过,为何竟无一人发现?” 暮云道:“有些事情,原是解释不清,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一路走来,如此幸运,可有仔细想过?” 洪浩道:“未曾细想,但发现这灵脉,原是从一篮子山里红果实一路探寻得知……莫非此前灵气一直不曾外露?我到了这里才开始?” 暮云笑道:“说不得就是如此,灵脉,灵脉,这个灵字本就玄之又玄……” 木棉立刻补充:“师兄,我带着啰啰从山林外路过,也不是一次两次,啰啰此前从未有过异常之举,只有你们在此这一次它才寻到这里。” 这么说来,倒是极有可能真是如此。那啰啰鼻子,比人类灵敏千百倍,原是一些极少灵气的破石头都能帮木棉寻到,若此前这里便有灵气,如此充裕,啰啰不可能嗅不到。 洪浩便也不去多想,反正目前来看,尚未有其他外人得知此处,暮云已经到了,也无甚要紧。 当下又道:“仙子,我想让我师门,还有姑姑他们也能得这灵脉的福缘,不知有何方法?” “你把他们都叫来不就行了?” 洪浩尴尬一笑:“路途遥远,不甚方便,我妻子也出不得门。我原是想整个搬回去的……” 暮云莞尔一笑:“你到不贪心,整个搬走?这灵脉延绵向下几百里,且不说你搬不动,就算你搬得动,取出来不得地动山摇,方圆千里都要遭殃……怎么?转性子不顾凡人死活了?” 当初在剑阁,暮云要搬山进去内里,洪浩都万万不肯,知他善良,这等事是决计做不出来。 果然,洪浩连连摆手,“万万不可。” 暮云哈哈大笑:“果然还是没变,还是当初那般憨直。既然不能整搬,你就不知道化整为零么?” 洪浩认真道:“仙子莫要冤枉我,这等法子原是想过,不过是不知道割断是否影响品质?也不知道多少合适?” 暮云突然对谢籍道:“小子,把镜花拿来一用。” 谢籍听了,立刻屁颠屁颠上前,唤出镜花,双手奉上。 暮云一把接过,在手中挥舞两下,笑道:“果然锋利,天下锋利无出其右。” 那镜花虽是认主,但在暮云手中却不敢不从,看来这神兵也是一般势利,知道好歹。 暮云扬手,镜花便没入土中,众人只觉地面微微震动,不一会,镜花便又从地里钻出。暮云摆手让谢籍收好。 随后娇喝一声:“起——”,只见灵脉上方那棵山里红果树边,露出一个小洞,拳头大小的石头如涌泉一般不断从洞中冒出,不一会便有洪浩师父公孙大娘身板那么大一堆。这些石头散发七彩光芒,便是普通人都能看出非同寻常。 暮云道:“这灵脉切割破碎便是灵石,这天底下的灵石都是由此而来……这一堆,给你师门喂出几个洞虚境都绰绰有余。” 洪浩兴奋点头,“仙子,你功法高,好人做到底,求仙子帮我把这些石头送回水月山庄。” 暮云白他一眼:“方才切割破碎之时我就知你必会如此……” 洪浩笑嘻嘻道:“非我懒惰,实在修为低微,来去一趟耗时费力。” 说罢便把水月山庄的位置说与暮云。 暮云把一地石头都卷了,洪浩又拿出大半山里红,让暮云一并带回。 暮云问道:“可有话要带回?” 洪浩点头道:“烦请仙子告诉我师父,不要舍不得用,她老人家是节约惯了的,请你一定给她说清楚,这里用也用不完。” 暮云点头答应,下一刻,只见半空出现一个裂缝,暮云一脚踏进,消失不见。 水月山庄,唐绾正在教夭夭习字,小鸡仔突然兴冲冲飞到书桌,“唧唧,唧唧唧唧。” 唐绾恼怒道:“你这逆子,久不挨打,又开始胡说八道!” 大娘好奇:“它又说甚?” “它说小娘来了……” 第109章 恳谈 唐绾觉得小鸡仔胡说,可大娘却不这么认为。 大娘道:“好徒儿媳妇,你莫要小看它,要论探查感应,老娘自愧不如,它既然这么说,必有原因。” 苏巧也道:“侄媳妇,我在此也住了这么久了,知它脏话虽多,假话却没有,我也信……” 话未说完,只听庭院传来动静,“庄上有人没?请出来说话。”声音温婉,正是暮云。 她说话原不是这般性子,如此夹嗓,细声细气,一半是因为洪浩,另一半因为小鸡仔。 饶是她刚刚升境,睥睨众生,也知那小鸡仔若是化为大鸟,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是。 大娘几人立刻赶出,她眼见这绝美女子,心中也不由得感叹,当真是举世无双。难怪小鸡仔要认小娘……大娘突然觉得小鸡仔这般认娘也不是不可以,说来徒儿总是占便宜不吃亏。 苏巧惊喜道:“暮云仙子?你怎生来了这里?真是想不到啊。” 暮云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那侄儿让我给你们带点东西。” 说罢一扬手,一堆闪耀七彩光芒的石头便出现在庭院之中,犹如一座小山。 大娘自然是识得好货的,眼见这一堆灵石,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暮云仙子,这是我那好徒儿挣下的?” “对呀,你那好徒儿,说你一碗水端得最平,从苏巧她们那什么宗门,讹了点银子,全都给他做了盘缠,他心中感念得很,挣下这灵石,立刻便要托我送来。” 大娘张开大嘴,笑得犹如一朵喇叭花,不理会暮云的玩笑,“我那好徒儿,性格脾性都随我,总是忠厚老实,又淳朴善良。” 暮云啧啧惊叹:“大娘你不去卖瓜,当真是可惜。” 说话间,黄柳和大牛种地归来,进到院内,看见暮云这美貌天仙,也是震惊,强大气场让两个金丹腿脚便有些不听使唤。虽不似谢籍那般立刻站立不稳,纳头便拜,但腿脚酸软,总觉跪下踏实。 暮云见状,立刻挥挥手,黄柳大牛二人这才站直。看来这强大气场,怕是要元婴才完全不受影响。 “你们都是洪浩的师兄师姐,我与他平辈论交,却受不起你们跪拜。” 黄柳性格泼辣,心直口快,惊骇之下仍是嘴硬:“我也不认识你,本就不愿,想是干活乏了,腿脚有些不稳。” 大娘笑道:“死丫头你就莫要犟嘴了,暮云仙子若要你跪,老娘也阻挡不了,说不得还要陪你一起。” 听大娘如此说话,黄柳暗暗咂舌,但一张利嘴兀自嘟囔:“那我就把那痴儿活活打死,谁叫他交友不慎。” 暮云之前也听过洪浩提起姐姐黄柳,知她原是豪爽泼辣的性子,对洪浩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但若说真心,却是第一个愿为他舍命的女子。 所以她并不以为意,笑道:“你那痴儿弟弟,怕你打他不够力气,所以托我带些石头,助你涨些劲道,他现在皮糙肉厚,可不容易打疼。” 黄柳看见那堆石头,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滋滋冒着灵气,双眼顿时发亮。说来也是心酸,可怜她跟着大娘,修炼到如今,除了吃过阿发一颗丹药,竟是没见过灵石灵草。 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正经道:“我师父说了,修行主要还是要靠自己,灵气也要自己练功,天地间采取得来方才稳妥,依靠这些,属于拔苗助长,根基不稳。” 暮云惊愕望向公孙大娘,“大娘,你就如此糊弄你的徒儿们?” 大娘颇为尴尬,咧嘴一笑:“原是没法,我不二门无甚资产,掏不出那许多银子去采购这些……他们跟了老娘,只得受这委屈。”说着一指那堆灵石,“这堆石头,怕不要一座金山来换?把老娘卖了也不值这许多。” 原来大娘给几位徒儿的说辞,就像穷苦人家大人哄骗未曾吃过肉的小孩,只是告诉小孩吃白饭青菜最好,吃肉容易腹泻,肚疼。小孩听得久了,也就信以为真。 暮云听来,却也有些佩服大娘,称赞道:“大娘你高风亮节,光明磊落,让我也有些刮目相看,想来也只有你这样的师父,才能教出洪浩那样弟子。” 说罢对着黄柳道:“你那弟弟如今出息,挣下这灵石,就是望着你们修炼快些,光大不二门。” 又回头对着大娘道:“大娘,不试试你好徒儿孝敬的石头?” 大娘眉开眼笑,“我年轻时走南闯北,也是见识过许多,但这等品质,却从未见过,一眼便知珍稀无比,也不知我那徒儿何处得来……” 当下招手,“你们也都来试试,享享你们师弟的福。” 于是大娘带着大牛,黄柳打坐一排,苏巧却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是不二门的人,不知该当如何。 暮云道:“苏巧你也坐下,你这个侄儿,可没忘记你这姑姑,特意交代过。”苏巧心中一暖,也依言坐下。 当下四人闭目打坐,进入修炼状态,暮云在每人面前放一块七彩灵石。 其实功法修为高低,此刻一眼看得最是清楚。 大娘虽比不上暮云当时水桶般粗细的龙吸鲸吞,但也有碗口大小一股灵气,从石头冒出,源源不断进入大娘体内,开始运转。随着灵气的吸收,大娘的面色更加红润,呼吸平稳而深长,显示出她在修炼过程中的高深境界。 苏巧又比不上大娘,只有拇指大小一股灵气进入体内,不过肉眼可见灵气的流动速度较为迅疾,吸收效率看来也是颇佳。 大牛和黄柳就差上了许多,那灵石冒出的灵气,犹如线香一般,歪歪扭扭,进入到二人体内,并不稳定。饶是如此,二人也感知到灵气无比浓郁,比平日炼气采集,不知高了百倍千倍。 眼见几人进入状态,暮云倒是无聊,却见唐绾,夭夭,小鸡仔六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这老魔头竟被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主要还是小鸡仔,一双绿豆小眼,偏生让人发怵。 “唧唧,唧唧唧唧。” 暮云讪笑,没话找话,“唐姑娘,她说个甚?” 唐绾有些无可奈何,“仙子是要听原话?还是我根据意思编译的?” “原话无妨。” “小娘,跟我爹睡了没?” 这小鸡仔倒是个大孝子,简单直接。 暮云大窘,“唐姑娘,你莫要误会,我与你家相公,原是同生共死……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原是一些机缘巧合,哎呀,只是朋友,清清白白。”暮云急欲解释,反而越说越乱。 唐绾笑道:“仙子不必着急,我们都知它是胡说惯了的,不碍事……” “唧唧,唧唧唧唧。” “它又说甚?” “没睡就赶紧睡,不然以后只能当小小娘,小小小娘了。” 暮云哭笑不得,偏生还不敢发怒,只是羞红一张脸,心里把这小鸡仔炖了一遍又一遍。 正待再给唐绾说明并非小鸡仔所想象那般,却不料唐绾却一脸诚恳道:“暮云仙子,这小鸡仔虽是胡说,但……仙子若不嫌弃,我宁愿做小。” 暮云大惊,“唐姑娘,你何出此言?我与你家相公,真的只是朋友,并无其他。” 唐绾点头,认真道:“这与小鸡仔胡说无关,我自然相信仙子与我家相公当下并无瓜葛……只是,这确实是小女子一片肺腑之言。”’ 不待暮云说话,唐绾接着道:“想必仙子早已一眼看出,小女子……并非寻常肉身,乃是一缕魂魄不散,虽有机缘凝为实体,但终非人类,不能为相公生儿育女……始终是我心中憾事。” 暮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未曾想到唐绾会如此坦诚自己的不足与苦衷。她轻叹一声,温柔地看向唐绾,\"唐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我与他一路行走之时,他也时常提到你,从言语中便能感知他是真心待你,必不会因此事而有所动摇。\" 唐绾微微摇头,眼神坚定而又带着一丝悲凉,\"仙子有所不知,相公他为人正直,心怀天下,我自是知道他对我的情意。然而,我身为其妻,却不能为他留下后代子嗣,这在我心里始终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仙子你风华绝代,修为高深,更与洪浩有着过命的交情。若你愿意,我真心希望你能与洪浩结为连理,为他生下子嗣,继承他的血脉。\" 暮云听罢,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唐绾的苦衷,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但她与洪浩之间的感情,更多是建立在相互扶持和信任的基础上,而非男女之情。 当然也不能说全无一点感觉,毕竟初识之时,洪浩全然不为她美色所动这一点,便已经在她心中超越绝大多数男子。后来为她拼命,更是在她古井无波的情感世界掀起滔天巨浪。 她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唐姑娘,你应该知道,情感之事,不可强求,更不能以恩情或责任相逼。眼下我与洪浩,是生死之交,是互相扶持的伙伴,但非关风月……” 说完话锋一转,对着唐绾,一脸严肃:“不过我向你保证,一切顺其自然,若有一天我情感变化,与洪浩两情相悦,我亦不因为你的存在而刻意去逃避和拒绝。” 唐绾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此,我便放心了。我相信,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唧唧,唧唧唧唧。” 暮云无奈道:“它又说甚?” 唐绾掩嘴偷笑:“它说哪有不喜欢吃嫩草的老牛。” 此时,修炼中的几人渐渐恢复,感受到各自体内的变化,脸上均是露出惊喜之色。 大娘率先睁开眼,感受到自己修为的提升,对暮云投去感激的目光:“暮云仙子,今日之事,老身铭记在心,感激万分。” 苏巧、大牛和黄柳也相继醒来,感受到自己体内灵气的充盈,纷纷向暮云道谢。黄柳更是激动地说道:“仙子大恩,黄柳必当铭记,今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暮云笑道:“你们谢我作甚,都是洪浩寻得的,我不过是做回驿差,帮忙送达而已。” 大娘道:“总是你不辞辛苦,特意送来,他们早一些用上,便早一些升境。” 暮云道:“差点忘了,除了石头,还有些果子。” 说罢又把果子取出,仍是小山般一堆。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我那好徒儿,当真是出息,这许多果子,不知何时才能吃完。” 说罢拿起一枚山里红塞到嘴里,一嚼之下,酸爽异常,清口水瞬间涌出……大娘却忍住了酸劲,装作极甜的欣喜表情,示意大家都尝尝。 众人见大娘这般,不疑有诈,纷纷拿了果子塞到嘴里……等到大家都露出酸涩表情,大娘这才眉毛鼻子皱做一堆,又得意笑开。 这等师父,这等徒弟,这等不二门,当真是有趣。 酸归酸,那充裕的灵气却是不假,只要忍得住酸,原是比打坐修炼更方便直接,随时都可以吸收灵气。 夭夭见大家都在吃果子,便上前来也抓一个放嘴里,不知是不是妖人五感不同,她却未露出酸涩表情,似乎觉得味道不错,竟一连吃了好几个。 初时大家并未在意,只觉是小孩子喜欢这山里红果子,便多吃几个。 但j渐渐众人便发现了有些异常,夭夭越吃越快,眼睛逐渐由清澈明亮变作血红,双手左右开弓,不停往嘴里塞果子,动作神态,与平日完全不同。 苏巧猛然想起之前夭夭在剑灵山的异常,大叫一声:“不好。”便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夭夭继续吃果子。 她走到夭夭身后,想要抱夭夭离开这山里红果子堆,却不料刚刚抱住,夭夭便剧烈挣扎。 “砰——”的一声,元婴巅峰的苏巧竟然被夭夭震开,向外飞出,大娘眼疾手快,飞身接住苏巧,缓缓落地。 暮云虽不知怎么回事,但听见苏巧大叫不好,又见夭夭行为怪异,原不是小女孩该有的模样。 她便立刻发动威压,夭夭在这异常强大的威压之下,终于动弹不得,但似乎十分愤怒,好在一息之后,便软软瘫在地上,睡了过去。 暮云望向脸色苍白的苏巧,“怎么回事?” 第110章 灵镜 苏巧缓一缓,颤道:“具体我也不知,但这等异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罢就把之前夭夭在剑灵山,守着昏迷不醒的洪浩时,无意中被洪浩的鲜血引发的恐怖景象,仔仔细细的给大家讲了一遍,又把那群老和尚的推演说了一次。 暮云听罢,缓缓道:“这个我却知道一二。” “在蛮荒之地的妖族传说中,每当一位绝顶的妖族强者临近飞升之际,他们的灵魂深处会孕育出一缕极为精纯的妖灵。这妖灵,不仅蕴含了飞升者的力量精华,更是妖族未来的希望与指引。” “这妖灵不会随意选择宿主,它会寻找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妖族的圣女或圣子。这个被选中的人,将会继承飞升大妖的力量与智慧,成为引领妖族走向繁荣的圣女或圣子。” 黄柳忍不住问道:“那夭夭她……她就是那位圣女吗?” 暮云迟疑一下,点头道:“夭夭展现的异象,正是妖灵觉醒的标志,也是圣女降临的征兆。我虽不能十分肯定,但七八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大娘恍然大悟:“难怪我和苏巧带夭夭回水月山庄的路上,遭到拦截,那三人口口声声要接圣姑回去……圣女圣姑想是叫法不同。” 暮云道:“没有抓住仔细询问一下么?若能问些信息出来,更能确定。” 大娘道:“没来得及……被小鸡仔一口火烧得毛都不剩,我也莫法。” 就在众人讨论之际,夭夭的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眸中已不再有血红色的光芒,而是恢复了清澈与纯真。 夭夭看着围在身边的人,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但很快便被温暖所取代。 暮云道:“大娘,你把灵果都收好,切莫再让夭夭吃了。” “现在看来,洪浩的鲜血已经激活了夭夭的妖灵,这灵气就是妖灵成长的关键。她现在还不会修炼采气的法子,所以灵石倒是无所谓,但灵果一吃便得灵气,须小心谨慎。” 大娘点头称是,一扬手把所有灵果都收纳,对大家道:“今日异象你们都是看见的,眼下切不可再让夭夭吃这果子了,总要搞清楚之后再说。” 众人点头答应。 暮云对大娘笑道:“大娘,你现在无须吝啬心疼灵石,你徒儿那边多得用也用不完,总是快快升境为第一要务。” 大娘笑眯眯:“有多少?你不说我还打算省着点,总用在瓶颈关节之时。” “你好徒儿发现的灵脉,延绵数百里,眼前这些,原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大娘和众人听罢,都是呆住傻掉,这一堆已经算是泼天富贵,没料到相较之下,原是恒河一沙。 大娘满脸通红,憋了半天,还是不知如何表达心中喜悦之情。 最后只得说一句:“狗日的。” 黄柳苏巧不甘落后,俱是一句:“狗日的。”看来苏巧已经学有所成。 暮云笑着摇摇头,这一帮师徒,的确大开眼界。 当下道:“大娘,若无其他事情,那我便告辞了……你徒儿那边,还等着我去帮他守护灵脉。” 大娘赶紧道:“快去快去,这灵脉也只有暮云仙子你才守得住,不知道后边有多少牛鬼蛇神在觊觎垂涎。” 暮云道:“差点忘了,大娘你一说我才想起,你徒儿现在结了个大仇家,通天山庄想必大娘你也有所耳闻?” 大娘点头:“修仙的哪有不知道通天山庄的,我徒儿怎么和他们结了仇?” 暮云又把洪浩与通天山庄的瓜葛说了一遍。 大娘点头:“我好徒儿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他顺应本心行事,老娘都是支持。通天山庄……怕他个毛。” 果然是豪迈不输英雄的老英雌。 暮云道:“眼下还不要紧,我也必然不会坐视。不过以后他们摸清洪浩底细,难免不会来这里耍些手段……你们总要小心一些。” “唧唧,唧唧唧唧。”小鸡仔似乎不满把它遗忘。 暮云莞尔一笑:“知你厉害,你守好这里,你爹便不用担心。” 唐绾诚恳一句:“暮云姐姐,相公就拜托姐姐多多照拂,有姐姐在我才放心……小妹先行谢过。” 暮云一愣,仙子变姐姐,知她话中有话,当下心照不宣,只是点头。 黄柳来一句:“仙子,若被我那痴儿弟弟气恼,打骂便是,算我头上。” 暮云笑着应了。 下一刻,天空出现一道裂缝,暮云对众人拱手道别,进入裂缝,消失无踪。 大娘见暮云消失,一张笑脸逐渐变得凝重,对着大牛黄柳道:“你们即日起,不再半耕半修,总是全力修炼,升境越快越好。” 黄柳不解,“师父为何如此紧张?” “蛮荒圣女,通天山庄,这人族妖族的两个最顶级存在,都与我那好徒儿,你们师弟扯上了关系,你当是玩笑?老娘虽是不惧,但决不能掉以轻心……” “你们都知,我那好徒儿最是重情重义,我们总不能成为他的累赘和软肋。” 暮云那边迈进,这边迈出,转眼间又到了肴山。 好在谢籍木棉已然熟悉了暮云气场,不再被气场所慑,不用再次下跪磕头。 洪浩急忙上前问道:“山庄内是否一切安好?” “其他都好,就是夭夭有些情况……” 暮云便把夭夭的异象给洪浩说了一回。 洪浩沉默一阵,缓缓道:“其实,当初知妙和妙知那佛门两口子,苦口婆心劝说我之时,我也未尝没有动摇过,他们都说夭夭会成长为飞升境大妖,飞升境大妖的杀力有多大,我无法想象……他们的担忧,说来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的提议,真要说对夭夭身体有多大伤害,原也是谈不上……本来我妥协一下,便是双赢的结果,他们为人世间化去了可能的浩劫,而我少去很多麻烦,还和佛门结了一段善缘。” “可是我做不到。”洪浩语气渐渐坚定,“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懂,她的未来就被当做交易的筹码拿去做了交换……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初见夭夭,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面,她那双黑黑的大眼睛,给我留下了极深极深的印象,清澈,明亮,无邪……她的族人,因为我的闯入而……而全部自戕,那一刻起,我便下定决心要一辈子护她周全。” 洪浩最后对着暮云一笑,“你是知道我的,答应过的事情,原是不会轻易放弃。” 暮云当然知道,洪浩因为答应过她要保护她,差一点点就死掉。 暮云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洪浩话语中蕴含的情感力量,那是对夭夭深沉的关爱和对未来坚定不移的信念。 她突然间没来由想起唐绾的那些话,怦然心动。 这女魔头声如蚊蚋:“你要怎样,我便怎样。” 瑶光似乎不甘示弱,也道:“哥哥怎样,我便怎样。” 洪浩听不懂这怎样和怎样中的怎样,只是点头道:“本就要北上去蛮荒之地,这下更要去一探究竟,看看这妖灵究竟怎么回事。” 暮云望着几人,笑道:“你都带上么?蛮荒之地你没去过,我却不知去了多少次……这两个小朋友恐怕会走得比较艰难。” 谢籍急忙道:“我可以边走边升,等走到那边想来也就差不多了。”谢籍心里,这暮云仙子虽然容颜绝世,但一身气场压迫感十足,若是留在这里,天天被盯着练功,话也不敢多讲,他话痨性子怕是要被憋出毛病。 再说,跟师父,小师叔分开,岂不是少了好多惊险刺激。 木棉倒是无所谓,她毕竟和洪浩几人才认识不久,洪浩见她孤苦伶仃却还保持一份侠义心肠,才代替师傅收在门下,作为一级炼气士,本就该老老实实安心修炼。 所以洪浩思忖片刻,对暮云道:“我就把木棉小师妹留下给你做个伴,也拜托你顺便提点一二。” 说来也是木棉的福缘,一个善良举动便得了这般大造化。暮云的性子,原是高高在上,换做平日木棉这般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瞧。但洪浩的请求,暮云自然一口答应。 暮云道:“你只管放心北上,这里有我守着,绝不会出半点差池……只是,你自己务必小心,如今没了玉牌,我也不能时刻感知你。” 洪浩猛然想起,暮云给自己的玉牌,却是一个“朝”字,墨无涯老前辈最后一次倒霉,便是被一个叫朝云的女子一阵乱揍,不知这朝云和暮云,到底是何关系。 洪浩原本也有些好奇,但想了一番,终究还是没问。 有些事情,还是让时间给出答案比较好。 当下笑道:“想必你也看出,我这一路走来,机缘颇多,现在一身修为虽然和你相比仍是天壤之别,但比起当日破庙,自保之力还是好了许多。” 暮云道:“总是要小心为上,毕竟现在你的对头,可是通天山庄。” 洪浩点头,又对木棉道:“你跟着仙子好生修炼,这里灵气能让你事半功倍,千万珍惜。我给你留五百两银子,你找人修几间房屋,免得在此日晒雨淋。” 这便是洪浩的细心之处,暮云当然一切都无所谓,她的修为神通无须再注意这些人间烟火。她的性子也不屑理会这些鸡毛蒜皮。 但木棉基本还是凡人一个,吃穿用度,总需安排妥当。 木棉感激点头,这个师兄,真正靠谱。 交代清楚,安排妥当,洪浩便带着瑶光,谢籍出发,继续北上。 …… 蛮荒之地。 天空总是挂着一层厚重的云霭,仿佛是远古巨兽的呼吸,压抑而又神秘。这里没有中土的繁华与秩序,只有无尽的荒野和散落在其中的妖人部族。 大地是一幅斑驳的画卷,山脉如龙脊般起伏,荒原上狂风卷起黄沙,遮天蔽日。 原始森林中,参天古木盘根错节,枝叶间藏着无数妖兽的眼眸,闪烁着幽绿的光芒。而那些被遗忘的湖泊与河流,静静地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映照着天空的灰暗与大地的荒凉。 力量是至高无上的法则,强者为尊,弱者依附。部族的领袖往往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他们的意志和力量决定了部族的兴衰和命运。然而,也有一些超脱于部族纷争之外的神秘势力,它们隐藏在蛮荒之地的深处,探索着更为深远的修炼之道。 信仰与传说是妖人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崇拜自然,敬畏未知,相信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沉睡着古老的力量和秘密。 而那些传说中的“天妖族”,更是被视为守护这些秘密的神秘存在。他们隐居于一片被迷雾笼罩的深谷之中,那里终年不见天日,唯有星光点点,如同隐藏在时间裂缝里的秘境。 在深谷的核心地带,有一座用黑曜石筑成的古老神殿,神殿之中供奉着一件传承了无尽岁月的神秘物件——天妖灵镜。 神殿内,一位身着黑色长袍,面容枯槁的老者正闭目冥想。他是天妖族的大司命,也是天妖灵镜的守护者。 上一次灵镜异动之时,大司命派出了三名天妖卫前往探查,结果石沉大海,想必是已经往生。 上一次,便是夭夭在剑灵山被洪浩鲜血激活妖灵那一次。 所以大司命终日守在灵镜旁边,等待灵镜再一次异动。 他坚信,早晚都会等到。 因为妖灵已经觉醒,因为他已等待了千年。 漫长的千年都已经等过,不急一时。 当夭夭在水月山庄吞食灵果,引发妖灵觉醒之时,远在蛮荒之地的天妖灵镜突然颤动起来,镜面泛起了层层涟漪,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其中苏醒。 灵镜再一次异动。大司命猛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灵镜,将干枯的手掌轻轻放在镜面上。随着他的触摸,镜中的涟漪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模糊的画面,画面中似乎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被层层灵气所包围。 “果然,是圣女的征兆。”长老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将她带回天妖族,守护她的安全,引导她走向命运之路。” 他转身,对着神殿深处喊道:“传我命令,召集天妖卫,立刻出发,西南方向,寻找圣女!” “天火宗师,你也去。” 第111章 凶兽 洪浩三人,一路向北,走了几日,进入堇国,这风土人情,慢慢有了些变化。 打尖住店,主食慢慢面食居多,好在几人都不甚挑剔,能吃饱则可。 不过谢籍就不同了,他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同于北方汉子的豪放粗犷,常引得路上女子,火辣直接的拿话撩拨于他……说来已是深秋,他却桃花朵朵,一路春光。 这日三人乡间行走,三名村妇在前慢慢行走,阡陌小路,原是不好超越,只能一路慢慢尾随。 几名村妇,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欢。 “李二家的,昨日你家隔壁王寡妇夜里可有响动?” “怎生没有,那叫得一个凄厉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公从坟头爬出来又死了一回……张嫂,你为何清楚?” “昨日天还没黑,隔壁村那老光棍就拎着一只鸡从我家路过,我自然知晓。” “你二人休要操心人家王寡妇,人家不缺老牛耕地,倒是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莫要荒了。” “赵五家的,这你却说到我的痛处,我家那死鬼,不是腰酸便是背痛,总是每晚装死,百般推脱。” “哎呀,张嫂,都一样,这天底下男人一般德性,你便是给他天仙女,凿久了他还想罗刹女。” 说来这些乡野村妇,甚是奇怪。做姑娘时,原是与男子多说两句便要脸红害羞,一旦结婚生娃,当众便能撩开胸膛,坦然喂奶,丝毫不避……日常聊天谈话更是百无禁忌。 谢籍跟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他的性子,不管是名流仕女的高谈阔论还是这田间村妇的乡野俚语,一般的兴趣盎然,照单全收。 洪浩虽然不似谢籍那般竖起耳朵,但也并不以为意,他在长荣镇早就听惯了各种市井之言。这些村妇虽然说话直白火辣,但同时也透露出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简单乐趣的追求,总是人间烟火。他自然不会责怪这些村妇粗鄙下流,风雅是白花花银子才能堆得出来的。 只有瑶光听得几句,知道不是好话,羞红了脸,远远跟在后边,耳不听为静。 谢籍听了那名为赵五家的妇女之言,便缓了步子,转头对洪浩嘻嘻道:“小师叔,那大姐说得是否有理?” 洪浩一愣,不防谢籍有此一问,当下愣住:“什么有理无理?” “就是那大姐说男人,总是喜新厌旧,日久生厌……对,日久生厌。”谢籍一脸坏笑。 洪浩顺其自然的性子,原是没有去多想这男女之事。他总是幸运,上天眷顾,情愫初开便和唐绾两情相悦,并未经历太多波折就得偿所愿。 新婚不久便给师父赶出来游历,滋味原是还没咂吧够,对他而言自然谈不上生厌。 当下想也不想,便回道:“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自然不会。” 谢籍点头:“小师叔我不知道,别的男子我却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多是喜新厌旧。” 洪浩笑道:“难道你自己也是如此?” 谢籍早就知道洪浩会有此问,正经答道:“我不一样,我没有旧,何来厌旧?小侄以前在青楼章台荒唐,都是交易买卖。” “那你如何断定别人喜新厌旧?” “我以前认识那些绅士名流,大商巨贾,哪个不是过几日便纳妾,过几日便纳妾……就是刚刚那大姐的道理。无非是相处久了,熟门熟路,没了新鲜。” “最可笑的是,他们为了名正言顺,还编出了茶壶和茶杯的一套说辞。” 洪浩原始没听过这般说法,也有些好奇,“什么茶壶茶杯?”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呢,好比茶杯,一个茶壶多配几个茶杯天经地义,而一个茶杯配上几个茶壶则是万万不可的。” 洪浩听到这个说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说:“哪有这般比喻……” 谢籍笑道:“小师叔,就算这般比喻,亦有漏洞可寻。” 洪浩好奇道:“什么漏洞?” 谢籍摇头晃脑,“就算按他们说的,这一个茶壶配几个茶杯天经地义,嘿嘿,须知一个茶壶里面,茶水有限,原是倒不满几个茶杯,那这个时候,便怪不得茶杯去别处讨要茶水了。” 洪浩哑然失笑,这小子当真是古灵精怪,想法与众不同。 瑶光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言语,上前一个爆栗便敲在谢籍头上,“整日胡言乱语,没个正经。” 谢籍眼睛滴溜溜一转,刚刚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忘了自己师父对小师叔一片深情,这般说法那不是把自己师父的路也给堵死? 当下连忙道:“小师叔,我说的,都是山下凡夫俗子,却不包含小师叔这般修道之人。” 洪浩奇怪道:“山上山下,道理都是一般,为何要分开对待?” 谢籍笑嘻嘻,“凡夫俗子,肉体凡胎,精力有限……如果像小师叔这般修为,身板壮实,茶水用也用不完,十个八个茶杯,轻松装满,不在话下。” 洪浩无语,哭笑不得。知是歪理邪说,却偏生不好反驳。 几人说话间,却听前面尖叫,原来是先前那三位村妇,走到桥头,不知发现了什么,在那惊恐大叫。 谢籍听见,他本是好看热闹的性子,立刻几步上前,一探究竟。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也是一惊,却见桥底下一个半截男尸,只有腰腹以下尚在,头和胸却不知何处。 只听那个叫李二家的村妇道:“莫不是那山上凶兽,又下山作孽?” 张嫂颤声道:“阿弥陀佛,这、这是……哪个倒霉鬼,怎么就剩半截了?” 赵五家的道:“你们家男人今日可有外出?我家男人却是出门了……千万别是自家男人啊。”语气明显已经有些慌乱。 那二人一听,顿时都慌了,她二人老公今日也皆是外出干活,说不得也有可能是自己男人。 谢籍劝慰道:“几位大姐,莫要惊慌,说来不会这么凑巧,总要先辨认一番。” 赵五家的道:“没了脑袋,不知相貌,这却如何辨认?” 不料张嫂却道:“赵五家的,难不成你和你家男人,总是舍不得那点灯油,摸黑办事?自己男人下身那话儿都不识得?” 张嫂这些话,便是平日也是随口说来,此刻事情紧急,更是毫无顾忌。 赵五家的一想也是,便点头道:“那二两疙瘩肉,还是认得……” 谢籍现在好歹是筑基之人,看这半截皮囊,并无害怕,当下便起了热心,道:“几位大姐莫慌,我捞起来,你们看仔细,莫要错认。” 说罢便纵身跳下,把那半截腰腿拖到岸边,招手让几位村妇前来辨别。 赵五家的最是担心着急,生怕是自家男人遭了不测,立刻上前,在两腿间仔细观察半天,拍拍胸脯,松一口气:“菩萨保佑,这不是我家男人。” 张嫂也上前,看了几眼,便笃定道:“这也不是我家男人,我家男人比不上这倒霉鬼。” 两人看完,那李二家的也来辨认,这妇人观察颇为仔细,还不时抬头望天,像是回想特征,过了一阵,才放心道:“这人不是我们村的。” 说完猛然自知失言,一张脸便涨成了猪肝色。好在赵五家的和张嫂辨认完便离得远远的,似乎并未听清,不然有得吵闹了。 谢籍和洪浩一听,憋住了笑,赶紧转移话题,洪浩道:“先听大姐说这人恐是遭了山上凶兽行凶?不知怎么回事,请大姐告知一二。” 李二家的立刻答道:“几位是路过我们这里,原是不知道我们这附近有座大山叫灵兽山……山上有一些神仙,养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凶兽。我们这些山下的村民,只是偶尔见过它们模糊的影子,或是听到它们在山中回荡的吼声。” 洪浩听罢,皱起了眉头:“凶兽下山行凶,那山上的神仙也不管么?” “倒也不时常下山,不过一年到头总会有个一次两次,谁家碰上,也只能自认倒霉……难不成还敢上山去跟神仙讲道理?几位客官既然是路过,赶紧离开便是,莫要枉自在此丢了性命。” 洪浩点头:“多谢大姐相告,你们也赶紧回村,把这尸体之事告知一下隔壁邻村,总要找到苦主来收敛了尸体,入土为安。” “几位客官倒是好心肠,我等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了……这就回村去。” 说罢三个村妇便转身回村而去。 洪浩望向瑶光,谢籍,平静问道:“这等闲事,你们说要不要管?” 未等瑶光开口,谢籍便义愤填膺,抢先回道:“小师叔,这不是闲事,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师叔常说生命可贵,我都牢牢记在心里。这些村妇口中神仙,无非又是一些修道之人,不过又是修到了猪屁眼狗肚皮的同道败类。” 瑶光也道:“我这徒弟平日没个正形,关键时刻倒是拎得清。” 洪浩笑道:“你小子这番话,我听来倒是十分欢喜,这一路辛苦没有白费。” 谢籍道:“我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尸体,断口不甚整齐,绝不是刀剑之类拦腰斩断,确如那大姐所言,是被一口咬掉半截……这凶兽体型不小。” 洪浩道:“这次由你做主,我和你师父在里后面帮你。” 谢籍一听大喜,平日总是随着师父师叔做跟屁虫,今天也扬眉吐气一番。 洪浩一番探查,很快便确定了这灵兽山的位置,几人直接来到了山门前。 那山门上写着御灵二字,想来便是这些所谓神仙的宗派门阀了。 早有守门弟子上前,大声呵斥:“你们是何人?御灵宗不见外客,速速离开。” 谢籍大摇大摆上前,“你家是不是养了一些畜生,时常下山伤人杀人?今日……咬死了我一个远房亲戚,我特来要个说法。” 守门弟子一听,顿时脸色一变,傲慢地挥了挥手:“胡说八道!我们御灵宗的灵兽,都是经过精心驯养,岂会无故伤人?你们这些山野村夫,也敢来此耍泼撒野?莫不是想要讹些银子?” 谢籍见守门弟子态度傲慢,言语中满是轻视,却是正中他下怀。 若是规矩讲理,礼貌有加,反而不好动粗。 谢籍也不多话,一拳砸向守门弟子面门,嘴里叫道:“狗日的,你今日不给小爷一个说法,小爷就给你说法。” 那守门弟子功法低微,哪里受得住好歹已经筑基的谢籍全力一拳,哼也未哼便昏死过去。 洪浩三人一路疾行,直奔山顶的御灵宗主殿。沿途遇到的御灵宗弟子,见他们气势汹汹,都纷纷让开道路,不敢阻拦,有让得慢的,便莫名其妙飞了出去。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主殿之前。只见大殿巍峨,气势恢宏,殿门紧闭,两旁各立着一尊石雕凶兽,倒也显得庄严肃穆。 谢籍上前,一脚踹向殿门,只听“轰”的一声,殿门应声而开。 大殿之内,几位御灵宗的长老正在议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动,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何人胆敢擅闯我御灵宗主殿?”一位长老怒喝道。 谢籍站在门口,朗声说道:“在下谢籍,今日特来向御灵宗讨个公道。你们养的凶兽下山伤人,今日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罢休!” 长老们见谢籍气势汹汹,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互相对视一眼,便有一位长老站了出来。 “年轻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御灵宗的灵兽伤人,可有证据?”这位长老沉声问道。 谢籍一愣,走得太急,倒是忘了这一茬,虽然能确认那半截尸体是被一口咬断,定是凶兽所为,可要说证据,确实没有。 当下只得道:“被咬之人,只剩半截,便是证据。” 这长老嘿嘿一笑:“年轻人,你这说法,牵强得很呐……若没有真凭实据,你们这般擅闯我御灵宗,怕也是要给个说法。” 天才的谢籍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年轻,还是太年轻了。 此刻洪浩却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有血迹的布料,这是他在尸体上找到的,布料上还残留着凶兽的毛发。他比谢籍更细心一些。 洪浩把布料扬了扬,平静道:“烦请贵宗,把豢养的所有灵兽放出来瞧一瞧,对比一下毛发。” 平静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自信。 第112章 云隐宗 洪浩观察一番,这个所谓御灵宗,这些在座的长老,最高也不过金丹,原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他不禁暗暗奇怪,为何往北这一路,这些修仙的宗派门阀如此不济?前面的倚天派,撼天派,此刻的御灵宗,和之前遇到的,犹如小孩过家家一般……照说这些人本是撑不起一个宗门。 他惯不仗势欺人,升境化神之后,性子反而更加沉稳内敛,特别是经过剑灵山,打杀了护山灵犬默默,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后来剑灵山对他帮助极多,每每念及,心中总是有些遗憾内疚。 他还是孩童之时,也曾幻想学了仙法,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不问青红皂白便杀人如麻……现在看来,属实可笑,这样的行为,与市井泼皮无异。 洪浩心中明白,真正的修仙之路,并非只有战斗和杀戮。修仙者追求的是超脱,是对天地自然的理解,是对生命的尊重。每一次的冲突和战斗,都应该有道理作为支撑,而不是简单的情绪发泄。 所以他站了出来,来讲道理。 长老似被洪浩气势所慑,但兀自嘴硬:“我家灵兽,岂是你想看便看,若要看,总要拿出些本事让我等信服。” 话音刚落,便觉得空气一紧,自己被一股强大威压包裹,呼吸困难,但一瞬即松。在场其他之人并无丝毫察觉。 “但你等远道而来,不让你们看看,倒显得我等心虚,罢了,反正看看也无妨。来人,将所有灵兽带到广场,让这位客人辨认。” 这长老功法修为稀疏平常,做人却还是会做,感知了洪浩不动声色的威压,此刻顺着刚才之话便服了软,倒是丝滑流畅不露痕迹。 随着长老的命令,御灵宗的弟子们开始忙碌起来,将豢养的灵兽逐一带到广场上。洪浩、谢籍和瑶光三人也跟随长老们来到了广场。 广场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灵兽被一一展示,有的威武雄壮,有的小巧玲珑,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洪浩手中的布料与灵兽们的毛发一一对比,但似乎并没有找到匹配的。 谢籍最是认真,上蹿下跳挨个细看,仍是一无所获。 其实单从体型上来看,原本就没有一只符合要求的。洪浩看得明白,这些灵兽,与其说是斗兽,还不如说是宠兽。 谢籍看完,满脸失望,“这便是全部了么?” “这便是全部,绝无隐瞒。” 谢籍突然眼睛一亮,“敢问长老,这灵兽山和你御灵宗,先有哪个?” “听先人讲,是先有灵兽山,山中灵兽颇多,才建立御灵宗,专一捕捉驯养灵兽。” 谢籍对洪浩道:“小师叔,那极有可能是山中野生的灵兽伤人,山下百姓分不清楚,总以为所有灵兽都是御灵宗豢养的。” 洪浩点头,“就是如此。”他比谢籍更加笃定,因为眼前这些灵兽并无凶戾之气。 但如此一来,情势立刻便反转,若不是有这御灵宗在此,凶兽有所顾忌,那恐怕凶兽下山伤人的次数会多得多。御灵宗不管初衷如何,但从现实来讲,的的确确是减少了山下村民的伤亡。 所以很多事情,只从表面看,极易误判。 一旦误判,义愤就成了最大的恶。若是洪浩还是当初那般义愤,一剑挥出,御灵宗灰飞烟灭,山下百姓说不得还要拍手叫好,磕头谢恩。 但等洪浩他们享受着村民的欢呼爱戴,潇洒远去,过得一些时日,凶兽无所顾忌,伤人频繁,村民回过神来,哭爹骂娘,又一定会把最恶毒的诅咒送给洪浩他们。 还好谢籍虽然是初入江湖的谢籍,洪浩已经不是初入江湖的洪浩。 洪浩的目光在御灵宗广场上的灵兽间逡巡,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他转向长老,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长老,御灵宗豢养这些灵兽,技艺非凡,但似乎不是战斗之用,更像是灵宠玩伴?” 长老尴尬一笑:“公子好眼力,我们的确只是捕捉驯养灵兽,供大的修仙宗门挑选带走。至于是做宠物玩伴还是其他用途,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们最主要的主顾,是云隐宗,不知公子有没有听闻?” “这个……我等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长老点头,语气中带着敬意:“云隐宗乃是修仙界的巨擘,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我们御灵宗虽然规模不大,但能够为云隐宗提供灵兽,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的存在,就像是那些为王侯将相提供珍禽异兽的猎户,虽然地位不高,但却是不可或缺的。” 看破不说破,长老如此推崇这云隐宗,去牵扯关系,其实是一种慕强心态。就跟种菜的村民说某某大官家里都是吃他家种的菜一样,可是又如何?不过洪浩也就记下了这个云隐宗。 洪浩心中了然,这样的御灵宗,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宗门,实际上却更像是一些大户世家的附属机构,专门负责喂养和看管灵兽。他们的长老们虽然修为不高,但在灵兽的饲养和管理上却颇有心得。 难怪功法修为都不高,说到底不过是真正的修仙巨擘们提供些乐趣消遣的小门小户,在修仙界底层,混口饭吃。 不管怎样,总是间接保护了山下百姓村民,洪浩自然不会再为难他们。 当下抱拳施礼道:“这一路上山,有些鲁莽,多有得罪,在下这里赔个不是。” 那长老是知晓洪浩厉害的,见他还能如此讲理,自然顺水推舟,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洪浩坚持掏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赔偿,又送了几颗山里红灵果给长老,这才告辞。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的确亏欠,二是让谢籍看清楚,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认,若凭着功法修为高深就蛮不讲理,死不认错,那才是无脸无皮。 果然,谢籍那小子下山时安静老实多了,原以为英雄好一把,结果闹个没趣。不过对小师叔的佩服又提升了一点点。 因为伤人的是野生灵兽,他们三人不可能再做计较。三人下山,也不再停留,继续向北。 如此又行了几日,到得好大一座城。 每到人多热闹之处,谢籍便收起了话痨性子,一言不发。 因为他一副好皮囊,一路之上,总有泼辣大胆女子不断撩拨挑逗于他。 “这位公子,跟奴家回家可好?奴家新打了一架好床。”这是直白的。 “佳人箫在手,奏醒一江春。”这是含蓄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谢籍只得装作哑巴,每当女子唤他,他只“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可这些女子贪图的,原不是他的声音,故而并不减少热情。 每每这时,洪浩瑶光总是当做不认识谢籍,只是快步行走,并不理会谢籍在后面阿巴阿巴干着急。 谢籍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不时有女子拉扯,甚至暗中捏上一把。眼见跟师父小师叔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后终于不见踪影。 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柳如烟。她的丈夫生前是城中的巨贾,死后留给她了一片庞大的家业,还有一段漫长而又寂寞的岁月。 柳如烟并不像其他寡妇那样深居简出,她喜欢穿着素雅却不失华贵的衣裳,走在人群中,她就像是一朵夜幕中的昙花,静静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城中的男子,无论是富家公子还是平民百姓,都为她着迷。但柳如烟的心中,却早已没有了波澜。她的心,就像是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却又平静无波,谁也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谢籍见不到师父师叔,心中烦躁,虽然师父师叔告诉过他,走散了,就去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会合,可这大城,酒楼也多,哪座才算最大最好? 正当他转过一个街角,想要进入一条较为僻静的巷子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突然从另一条街道快速驶来。 马车速度虽快,但谢籍的反应更快。在马车即将撞上他的一瞬间,他猛地向一旁跳去,堪堪避开了撞击。尽管如此,马车带起的劲风还是让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谢籍想也未想便开骂:“狗日的,奔丧吗?撞了小爷有你好看。” 马车骤然停下,谢籍看出这不是普通的马车,车辕上雕刻的云纹标记透露出它属于城中某个大势力。 帘子被掀开,两名握剑女子迅速跳下马车,挡在了谢籍面前,衣摆上也绣着淡淡的云纹,显得既神秘又高贵。她们的眼神凌厉,气质非凡,谢籍也看出这绝非普通女子,明显是修道中人。 两名女子望见谢籍虽是一愣,但立刻恢复常态,显然是训练有素,并不被谢籍好皮囊所惑。 其中一名女子冷冷地看着谢籍,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城中如此放肆,难道不知这是夫人的马车吗?” “我知道个锤子,我管你哪个的马车,冲撞了小爷,赶紧道歉。”谢籍全然不惧,毕竟跟着师父和小师叔,原是见过大场面的,此刻却不能折了面子,况且占理。 那女子却已是金丹修士,眼见一个筑基少年如此出言不逊,当下气得脸色发白,怒目圆睁,举剑便刺。 谢籍早有防备,身形后退躲过一击,虽然和女子差着一个境界,但他天资极高,又见识过高阶修士的打斗,总是能滑溜躲过女子的攻势,还时不时出拳攻击一下,一时间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女子没想到这筑基少年如此难缠,开始时存着教训之意,并未全力,但这番僵持之下,面子便有些挂不住,一咬牙,施展全力,不再留情。 这样一来,谢籍立刻感到压力,险象环生。 其实,谢籍原可以不必如此狼狈,他的镜花,足可以弥补这境界的差异,助他取胜。 但因为小师叔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性命之危,就不要轻易唤出镜花。 小师叔的话,他一直都奉为圭臬。 但此刻的情形,已经无限接近万不得已,那女子招招都是直取要害,逼着谢籍动了杀心。 终于,谢籍被逼到死角,一点剑芒直取咽喉,意思很明白,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女子睁大双眼,握剑的手已经因为兴奋而有些轻微的颤抖,这是必杀一剑,她十分笃定。 但下一刻,女子突然双目失明,她很奇怪,自己眼睛明明是睁着的,怎么会像闭眼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同的是,闭眼看不见是黑乎乎一片,睁眼看不见,是白茫茫一片。 镜花的光芒,已经一瞬间亮瞎了她的双眼。 她握剑的手还在惯性的往前递出,但突然间感受不到剑的重量了。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她就握了一个剑柄。至于剑身……剑身已被镜花削得粉碎。 天下锋芒,无出其右。 镜花抵在女子胸前低凹处,女子已经能感受到剑尖的锋芒如针尖麦芒在不断刺入。 谢籍念头飞转,女子在生死边缘已经翻滚了无数次。 最终,“啪啪啪啪,”女子挨了谢籍势大力沉的四记耳光,又被谢籍一脚踢到小腹飞出老远。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现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另一名女子尚未作出任何反应。 直到这时,方才醒悟,赶紧去把挨打的女子搀扶起来。 谢籍啐了一口,不屑道:“非是我惜香怜玉,舍不得宰了你,是我小师叔时常教导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一个让人酥麻的慵懒声音传来。 柳如烟缓缓步出马车,她的身姿优雅,举步间婀娜尽显。她的眼神平静如水,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的真相。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但这微笑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智慧和深沉的城府。 她的出现,没有惊动一丝风,却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一个端庄万福,“云隐宗柳如烟,拜见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等礼数周全,谢籍便也不好再骂,“谢籍。” “刚刚手下不懂事,冒犯了谢公子,奴家在这诚心赔个不是。” 这声音本是极有魅惑,一般男子听了便要如油条下锅。 但谢籍原是各种女子都见识过,并不买账,“你若早些出来说这话,我信你诚心,只不过我反败为胜,你才说……你这诚心恐怕也没有二两重。” “谢公子说得有理,那就重新来过,这次奴家一定早些。” 猛然一股威压,谢籍犹如挑了千钧重担。 第113章 背信 谢籍心中大惊,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美娇娘,竟然是术法高深的修士。 他身形不能动弹丝毫,但一张嘴依旧不肯吃亏:“贼婆娘,你这是要谋害亲夫么?” 柳如烟笑得灿烂:“公子怎知奴家正是寂寞寒窗空守寡的可怜人,若要入赘到奴家府上,奴家心里倒是欢喜得很。” 谢籍自然不知,这柳如烟原是云隐宗宗主外甥女,不知怎的便嫁到了这大城中巨贾府上,不出半年,这巨贾府中族人就各种死法,死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家业家产,尽数归了她。 谢籍鄙夷道:“你当真是做白日梦,想得到美,小爷岂是吃那软糯饭的小白脸。” 柳如烟丝毫不恼,她功法高出谢籍太多,谢籍此刻不过是由她摆弄的蝼蚁一般,自然不会生气着急。 当下掩嘴一笑:“公子此言差矣,说来这小白脸,也不是寻常好当的。” “奴家在城中有个姐妹,也是一般命苦,曾发布招赘消息,也不要金银,也不要才貌,单单不过是一个小小测试,通过便可入赘,她二百多斤的身子连同那万贯家资便都是他的……只不过这泱泱如过江之鲫的男子,竟无一人通过。” 谢籍也被柳如烟这番话勾起了好奇,当下并不搭话,只等她讲。 柳如烟噗呲一笑,“看来公子亦想知道这小小测试究竟如何?说来简单,不过是市场肉铺割一块猪肉,先放置三天,再用刀割一条口子,塞一枚铜钱进去……此刻便让测试之人,不用手脚,单凭口舌把铜钱取出即可。” “公子,你说这小白脸好当还是不好当?” 极美艳极雅致的女子说出这般不可细想之言语,实在让人恍惚。 谢籍见多识广,听得懂这测试的弦外之音,当下鄙夷道:“莫不是无中生有,你这姐妹便是你自己吧?” “哎呀,公子这却冤枉,奴家也曾识些文字,女儿经原也是读过,做不来这种事情。” 谢籍眼珠子滴溜:“既然你不想招赘,我也不想当小白脸,原是误会一场,不如一拍两散,就此别过。” 柳如烟笑得更甜,“谢公子不必着急,小女子今日出门之时,有两只喜鹊在枝头吵闹,便想着今日或有喜事,不曾想竟应在公子身上。” “大姐,想是你搞错了,我吧……自幼腿脚无力,走路急些都要喘,断不是大姐的意中人。” 谢籍以为柳如烟仍是打他主意,不断推脱。 柳如烟笑道:“公子误会,说笑归说笑……我的喜事,却不是这个。” “说来碰巧,昨日才有我云隐宗长老弟子专程下山前来告诉奴家,叫奴家留意镜花和水月两柄上古神兵可有出现……若有发现端倪,定要速速通知宗门,便是大功一件。” 谢籍暗暗叫苦,没想到竟是镜花之事。只不过这云隐宗和通天山庄,怎么又扯上了关系。 “要是奴家没看错,公子刚刚使出的,便是镜花……奴家不但看得真切,还留住了施展镜花之人,那长老如今还在我府上休息睡眠,我现在就带公子回府,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 见柳如烟说得明白,谢籍知道决计没得了商量,当下便又强硬,“大喜事个锤子,小爷告诉你,这趟浑水,你这个贼婆娘趟不起。” 柳如烟装作害怕,“公子莫要吓唬奴家,这浑水又多浑?” 谢籍突然眼睛一亮,他看见洪浩和瑶光一远一近已经在柳如烟身后,柳如烟却没有丝毫察觉。 远的是师父,已经控制了马车和那两名女子。近的是小师叔,就在柳如烟身后不过二尺。 原来洪浩和瑶光也是感知了镜花出现,早已赶到,却一直未曾现身,只是暗中观察。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纠纷,直到听见柳如烟说这大喜事。 谢籍立刻胆气十足:“既然知道镜花,难道不知道水月么?贼婆娘,水月来了。” 柳如烟吃吃笑道:“来了好啊,好事成双,谢公子,这水月主人也是……如公子般厉害吗?” 谢籍一努嘴道:“在你身后,不如自己问问。” 柳如烟笑得花枝乱颤,“公子你好歹也是大人了,怎生还这般孩子气?” 她笑声未完,便立刻僵住,一股强大威压,如泰山压顶,压得动弹不得。 谢籍松了身形,凑到柳如烟耳边,“恭喜大姐好事成双了。” 洪浩不管这些闲事,只是问道:“怎么回事?镜花都用上了。” 谢籍便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道:“小师叔莫怪,实在情况紧急,我若不用镜花,生卒年都齐全了。” 洪浩点头:“自然是保命第一,其他不过见机行事。” 说罢走到柳如烟正前,问道:“你是云隐宗弟子?我几日前刚刚知晓你们宗门,看来也是有缘……却不知云隐宗和通天山庄有何关系?” 柳如烟得到的消息,只是留意镜花水月,若有出现尽快上报,对于洪浩和通天山庄的恩怨瓜葛,并不知晓。 见洪浩问起,只当是洪浩忌惮云隐宗和通天山庄,立刻道:“不错,我可是云隐宗宗主云纵的外甥女,通天山庄主母云绮是我小姨,你若是动我分毫,便是与云隐宗和通天山庄作对。” 原来如此。 洪浩笑道:“我等本来就是和通天山庄作对的,此番加上一个云隐宗做添头,也无不可。” 柳如烟见洪浩说得轻松自在,全然不惧这名头极响的两大顶级宗门,自己便有些怯了,软软道:“小女子下山已久,说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们,公子与他们若有些误会,小女子或可帮忙说个一二。” 谢籍笑嘻嘻道:“既然云绮那老婆娘是你小姨,楼听雨那狗日的便是你表弟了,你表弟被我们打回元婴,至今昏迷不醒,不知你要怎样帮忙说个一二?” 柳如烟听得心中大骇,这几人真是胆大包天,竟与通天山庄结下这般仇怨。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谢籍这般稀疏平常的一个筑基修士,怎么就有这个胆子。 但眼下总是保全自己为第一,她装作楚楚可怜,“公子明鉴,我与他们不是一路……小女子资质平庸,他们原是瞧不上。” 谢籍道:“师父小师叔,这婆娘也不是好人,不如杀了。” 洪浩却笑道:“杀她作甚?你跟她回府,入赘做个小白脸,倒也不错。” 谢籍知是小师叔又在调侃他,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师叔还在这里玩笑。” 洪浩道:“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此地再说。”说罢给瑶光一个眼神,瑶光会意,给那两名侍从女子一人一下,两女子便晕了过去。 洪浩押了柳如烟,几人上了马车,让谢籍驾车,向城外而去。 出了城门,疾驰一阵,人烟渐渐稀少。 到了一僻静处,洪浩叫谢籍停了马车,放下柳如烟。 洪浩道:“大姐,你看这里山清水秀,风水极佳,要是葬在此处,一定子孙兴旺发达,福禄绵长。” 柳如烟听得此话,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饶命,奴家并无子嗣,莫要白白浪费一块风水宝地。” 洪浩摇头:“你又不欠我命,找我作甚?”一指谢籍,“饶不饶你,原是他说了算。” 谢籍一愣,不曾想小师叔竟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他虽然说得起劲,但现在真要掌握一个人生死,心中还是有些嘀咕。 柳如烟绝望地望向谢籍,眼中充满了哀求之色。谢籍见此,心中一软,原本他心中并无杀意,只是想给柳如烟一个教训。 谢籍对洪浩说道:“小师叔,她虽有错,但罪不至死,不如就……” 洪浩打断他:“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你只需要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心想要杀她?” 谢籍认真想了想,走到柳如烟跟前,盯着她眼睛问道:“你控制我时,有没有想过要杀我?先别回答想好再说,你若说谎立刻就死。” 柳如烟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奴家绝无杀害谢公子之心,只是想把谢公子交给宗门,奴家原本也不知你们和通天山庄的恩怨。” 谢籍死死盯着她眼睛,良久才说,“我信你一次,虽然你的侍从想杀我之时,你并未阻拦,但那终究是那女子不是你……” “不过,我若放你离开,你回头就给宗门报信,那我就会后悔放你……你说这事我该如何信你?” “谢公子放心,奴家绝不通风报信,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好,那你走吧。” 柳如烟吃惊望向谢籍。她没想到谢籍竟如此干脆直接就放她离开。 但听得真切,当下再无迟疑,立刻飞奔远去。 谢籍对着洪浩,有些茫然,“小师叔,我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洪浩道:“当年我也如你一般,有这么一个机会,决定一个人生死……今天我看是差不多的情形,便让你也感受一下我当年的心境。” “杀与不杀,你自己本心选择,不过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只是希望你,万一那柳如烟背信弃义,你也不要内疚自责……我当年很幸运,我那次选择后,一个仇人反而成为了亲人……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般幸运,所以,就算她回去立刻报信,你也不用担心……” 洪浩自信一笑,“因为小师叔现在有信心,有能力为你兜底。” “我们就在此处,静待一个时辰,看看柳如烟到底会不会让人失望。” 洪浩的信心,来自于境界的提升和水月威力的增加。 其实与楼听风达成默契,楼听风劝阻他目前最好还是韬光养晦,隐藏行踪,避免与通天山庄发生正面冲突,虽然是善意的提醒,也的确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洪浩也的确是照此行事。 但洪浩内心总是隐隐约约的感到违和。这般行径,与他光明磊落,顺其自然的性子明显相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鼠辈,又不是问心有愧的有错在先,为何要一味的忍让和隐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才是洪浩原本的样子。 大娘说:“一忍再忍,道心不稳。” 去他妈的尽量不要使用镜花水月,从这一刻起,该怎样便怎样。 洪浩内心,甚至希望柳如烟就是背信弃义的女子。 果然,天随人愿,柳如烟虽然令谢籍失望了,却没有令洪浩失望。 回到府中,柳如烟越想越气,从小到大,作为云隐宗宗主的外甥女,在强大的宗门背景之下,何曾受过一点点委屈,从来都是她给别人气受,今日竟被这本威胁恐吓,她的性命居然要让一个初出茅庐的筑基少年来决定! 思来想去,实在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终于敲响了长老的房间。 不是长老功法修为不高,谢籍使出镜花之时未能感知,而是这府中,作为云隐宗的城中据点,原是做了阵法,屏蔽了气机。 长老名为云非,是云隐宗的一位化神境中期的修士,他不仅修为高深,而且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只不过云隐宗的确底蕴深厚,他这般长老在宗门中地位很是一般,他听到柳如烟的消息后,立刻意识到这是提升自己地位威望的好机会。 云非长老沉声问道:“如烟,你确定那人使用的是镜花?” 柳如烟点头:“长老,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现在赶去,他们应该还未走远。” “前面带路。” “长老,他们三人,好像只有其中一人修为高些,我感觉是元婴巅峰或者化神初期,不过总是在你之下。弟子建议,速战速决,拿了镜花水月送到通天山庄,必然是大功一件。” 说话间,二人来到谢籍放走柳如烟的地方,远远朝下望去,竟然是三人都在,并未离去。 柳如烟心中大喜,“长老,便是这三人,请长老替弟子做主,替云隐宗扬威。”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柳如烟似乎不懂这个道理。一把鼻涕一把泪从谢籍那里赚来的活命机会,就这么被自己的愤怒和背信给糟蹋掉了。 云非刚刚准备出手,一举斩杀洪浩三人。 下一刻,一道蓝色剑光,带着冲天杀气,如海水涨潮,前一刻还是一线,后一刻便是滔天巨浪,瞬间将二人湮没。 柳如烟,终于,人如其名。 第114章 蝴蝶 水月山庄。 水月山庄是一个静谧的世外桃源,隐藏在群山环抱之中,远离尘世的喧嚣。夭夭,这个五岁的小女孩,虽然被众人宠爱,却依旧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孤独。 夭夭的孤独,并非因为缺乏陪伴,而是因为她的内心世界太过深邃,她的天赋异禀让她与常人之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唐绾每日都会用两个时辰教夭夭识文断字,她的耐心和温柔让夭夭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但这份温暖,却难以触及夭夭内心深处的寂寞。 夭夭最喜欢的,却是大牛。大牛不同于其他人,他不懂诗文,不会琴棋书画,老实巴交,但他有一颗自由奔放的心,就像一双能带夭夭飞翔的翅膀。大牛不会拘泥于山庄的高墙之内,在得到大娘的首肯之后,他会带着夭夭去到山庄之外的自然之中玩耍一番。 在那里,夭夭可以放声大笑,可以追逐蝴蝶,可以与溪水嬉戏,可以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大牛不懂夭夭的孤独,但他知道如何让夭夭快乐,他用自己的方式,让夭夭感受到了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这一切,正是洪浩想要给她的。 每当夭夭与大牛一同外出,山庄中的其他人都会投来一丝担忧的目光。大娘他们虽然很清楚,夭夭不应该被束缚在水月山庄这四面高墙之内的小小天地,应该去探索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可是夭夭的异常,让大家更关心的是夭夭的安全。 夭夭的孤独,是一颗星辰在夜空中的孤独,虽然璀璨夺目,却也渴望着能够与其他星辰一同闪烁。而大牛,就是那夜空中的另一颗星辰,虽然不够明亮,却能与夭夭相互照亮彼此的世界。 自从暮云带回来一大堆七彩灵石,不二门一下由修仙界的叫花子变作暴发户,那多得用也用不完,滋滋外冒的灵气,让大娘抓紧督促大牛和黄柳抓紧修炼,把之前因为贫穷而落下的进度追上来。 顶级灵石就是顶级灵石,最近大牛和黄柳都隐隐有了升境元婴的迹象,体内金丹每日都在变化,犹如孕妇肚子里的胚胎,一天比一天更具人形。 “大牛,你个卖屁眼的杀才,是不是又在惦记猪欢喜了?”大娘的喝骂,一如往常粗鄙不堪,大家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不二门如果没有大娘的粗话,大家才会不自在。 大牛更是一言不发,连想放的屁都被大娘这句喝骂吓得缩了回去。 小鸡仔绿豆眼睛乱转,“唧唧,唧唧唧唧。”它的脏话,都是从大娘那里学来的,但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汲取了大娘污秽语言中的丰富养分之后,更上一层楼。 不过现在小鸡仔已经很少能在大娘那里学到新的词汇了。踩在脏话界巨人的肩膀之上,一览众山小。 此刻小鸡仔是真的踩在大娘肩膀之上,和大娘一起看着在那闭目打坐的大牛和黄柳。 大娘小拇指转转鼻孔,“好徒儿媳妇,它刚才说啥?” 唐绾早就麻木,并不觉难堪,“它说卖屁眼要多备些菜油。” 苏巧波澜不惊。只是想着自己当时被算命先生王麻子糟糠一句话秒杀,怅然若失……换作现在,必然攻守易势。 夭夭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望着大家练功的身影,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但渐渐地,那光芒被无聊所取代。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于修炼的枯燥和寂寞,她感到了厌倦。 之前上午劳作,下午练功,大牛还会带自己到山庄之外的地方玩耍。可现在似乎每天都在不停练功,对于她这样的小女孩来讲,实在是搞不明白。 苏巧看出了夭夭的寂寞,细心这一块,她一直都保持的很好。 “大娘,夭夭许久没有出去玩耍了,天天在山庄内,她肯定无聊,我带她出去透透气吧。” 大娘有些迟疑,“大妹子,那日情形你我都见过,我也知夭夭可怜,原是也希望她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出去有个突然变故,我怕你应付不来。” “大娘,那两次情形,毕竟都是有迹可循,一次是洪浩的鲜血,一次是灵果的灵气……我猜想如无外界刺激,她总不会无端爆发。再说,我就带她在山庄附近随便走走,也不走远,想来不会有事。” 大娘思忖一番,看着夭夭那天真无邪的明亮眼眸,心中一软,便道:“那你可要照看紧些。” 苏巧点头答应,唤过夭夭,夭夭自然欣喜开心。 以前路上,苏巧照顾她极多,原也是十分亲近的。只是姑姑带她出去玩耍,不像大牛一般任她放开手脚疯玩,总是怕这个伤了手脚,那个弄脏衣裳,原是有些拘束……但现在只要能出门玩耍,便已经是极好了。 苏巧牵着夭夭的小手,轻轻推开了水月山庄沉重的木门。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夭夭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苏巧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她知道,对于夭夭来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和乐趣。 她们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去,夭夭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地蹲下身子,观察那些在草丛中穿梭的小虫,或是追逐那些飞舞的蜻蜓。苏巧微笑着跟在她的身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夭夭。 不知不觉间,夭夭的贪玩让她越走越远,她们已经离开了山庄的视线范围。苏巧心中有些担忧,但看到夭夭如此开心,她又不忍心打断这份纯真的快乐。 忽然,夭夭被一片花海吸引住了。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野花,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夭夭忍不住走进花海,伸出小手抚摸那些柔软的花瓣,她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苏巧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中感到一丝温馨。她想,也许这就是夭夭需要的,一个能够自由奔跑、自由探索的空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花海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夭夭好奇地抬起头,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花丛中飞起,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夭夭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只蝴蝶。苏巧见状,心中一紧,正想要阻止,却发现那只蝴蝶竟然飞到了夭夭的掌心,轻轻扇动着翅膀,似乎并不害怕。 夭夭的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她轻声对苏巧说:“巧姑姑,你看,蝴蝶不怕我呢。” 苏巧总觉得这蝴蝶艳丽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自从得到了大司命的指令,天妖族的天火长老带着一群天妖卫即刻出发,按照灵镜指示的中土西南方向,已经在巴蜀两国间进行了仔细的搜索。 他们目的是寻找圣女,并不是来挑衅中土修士,所以一路极其低调,也并未引起各处修仙宗门的注意。 只是不知为何,原以为凭借妖人的独特气息,能轻易找到圣女,却不料竟是一点线索也无。 无奈之下,天火长老放出了无数寻踪蝶,散落于这广袤的巴山蜀水之间,这是天妖族的一种秘术,专一用于跟踪和识别。 其实他们已经路过了水月山庄,至于为什么没有感知到夭夭的气息,可能小鸡仔最有发言权。 夭夭此刻手掌中的那只蝴蝶,正是一只寻踪蝶。 在夭夭好奇而轻柔的触摸下,寻踪蝶的翅膀轻轻颤动,它的每一次振翅似乎都在空气中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突然间,这些涟漪迅速扩散,穿越了空间的阻隔,直接传达到了正在附近搜寻的天火宗师和天妖卫的感知之中。 天火宗师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立即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天妖卫也随即静止。他们感受到了寻踪蝶发出的特定频率,这是与圣女夭夭的妖灵之力相呼应的信号。 “找到了!”天火宗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火红色的光影,向着信号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天妖卫们紧随其后,如同一道道幽灵般在山林间穿梭。 夭夭对即将到来的变故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与寻踪蝶的互动中,那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夭夭的眼中充满了好奇和喜悦。 苏巧则在一旁静静地守护着,她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但内心却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她并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源头正是来自天火宗师和天妖卫的迅速接近。 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天而降,夭夭和苏巧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火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他的出现,如同天降神兵,气势磅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燃烧起来了。 夭夭感到了害怕,她从未见过如此装束的陌生人,那火红色的长袍和炽热的气息让她感到不安。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躲到了苏巧的身后,小手紧紧地抓住苏巧的衣角。 只是,夭夭害怕和不安的情绪之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熟悉——这是她离开和爹娘生活的那片山谷之后,第一次看见有人跟她一样,头上长着两个黑黑亮亮的小角。 苏巧心中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上一次和大娘从灵剑山带夭夭回水月山庄的途中,已经见识过天妖族的模样。 只不过上一次那三名天妖卫,和眼前这火红长袍的的气息比起来,天壤之别。 苏巧作为离火宗的长老,也是修炼火系功法的,所以她更清楚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对火系功法的掌握和修炼,远远在她之上。 可是她心中虽然惊骇,但却并未害怕,跟着侄儿一路走过来,大场面也见得多了。从最底下的街头泼皮互殴,到最上层的神仙打架,其实都是一样,概莫能外——无非先讲道理,舌头讲不明白的道理,再用拳头。 所以她先是安慰夭夭:“夭夭不怕,有姑姑在,姑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天火宗师的目光落在了夭夭身上,他功法极高,能隐隐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妖灵之力,这是天妖族圣女独有的气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激动也有凝重。 “圣女,我是天妖族的天火宗师。”天火宗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尽量放软了语气,不想吓到这个年幼的小女孩,“你是我们族中的希望,必须跟我们回去。” 夭夭紧紧地抓着苏巧,不敢说话,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害怕。 “你们认错人了,这是我家侄女,不是什么你们的圣女。”苏巧平静的回道。 天火宗师看着苏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在他看来,这个女子虽然修为不高,但她的勇气和决心却让人敬佩。 “我是天妖族的天火宗师,我们寻找圣女已久。”天火宗师解释道,“她是我们族中的未来,必须接受传承。”既然圣女对这女子如此亲近,他也尽量客气。 苏巧紧紧地抱着夭夭,她能感受到夭夭的心跳在加速,她的小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苏巧坚定道:“我不管你们是谁,现在都已经吓到我家侄女了。我希望你们赶紧离开,如果你们想要带走她,除非我死了。” 天火宗师笑了笑:“我很欣赏你保护圣女的决心和勇气,但你实在没有必要对我们如此敌视,你看,”天火宗师一指自己头上小角,“想必你一眼便能看出,圣女是我们的族人。” 这一点苏巧当然清楚,但是夭夭目前的状态,是她侄儿差不多死过一回才换来的,她怎么可能因为眼前这个中年人功法修为高深便拱手奉上。 她跟随侄儿一路游历,最大的收获倒不是境界的提升,而是明白了许多道理,许多她之前不明白的道理。比如,比如有一些承诺,有一些情感,有一些坚持,远比可贵的生命更可贵。 所以苏巧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说道:“这是我的侄女,她叫夭夭,她的一切都要她自己做主,你可以告诉她,她是你们圣女,等她长大懂事后,自行决定要不要做……但此刻若要强行带走,万万不行。” 天火长老脸色逐渐低沉:“夫人,因为你对圣女的照顾和保护,我很尊敬你。但是我们天妖族,没有那么多时间,你若不肯交出圣女,那我只有得罪了。” 话音一落,火红长袍无风自动,空气已经由先前的炽热变为烧灼。 第115章 钟声 苏巧缓缓放下夭夭,让夭夭躲在自己身后。 若是以前,还是离火宗二长老的她,一定会抱着夭夭,让对方投鼠忌器。让夭夭成为自己性命的最后屏障。 但现在她是决计做不出来这等事情了,若如此,她甚至可以直接拿夭夭威胁天火长老,让她安全撤退。可是这样做,以后还如何面对夭夭? 她现在想的,一旦展开打斗,大娘必然能感知,毕竟这里距离水月山庄并不太远。 苏巧深吸一口气,赤霞剑在手,剑身泛起斑驳的红光,与她的火系法术相呼应。她知道,自己与天火长老之间的差距,但她没有退缩的余地。她必须为夭夭争取时间。 \"来吧!\" 苏巧大声喝道,赤霞剑挥舞出一道道剑气,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火系法术的力量,直指天火长老。 天火长老微微一笑,他的双手轻轻一抬,周围的火元素迅速聚集,形成了一道火红色的屏障。苏巧的剑气撞击在屏障上,发出了沉闷的爆炸声,但屏障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动摇。 \"你的火系法术很有潜力,但与我相比,还是差得远。\" 天火长老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他的双手再次挥动,火元素在他的控制下变得愈发狂暴。 苏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知道,自己的火系法术在天火长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她并没有放弃,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更加强烈的红光,赤霞剑的光芒也变得更加耀眼。 苏巧大喝一声,赤霞剑上的力量达到了顶峰,一道巨大的火红色剑气直冲天际,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天火长老。 天火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想到苏巧竟然能够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但他并没有慌乱,他的双手迅速结印,一道更加强大的火系法术在他手中形成。 两股力量在空中交织,火光四溅,整个空间都被火系法术的力量所充斥。苏巧感到自己的剑气在天火长老的法术面前逐渐被压制,但她并没有放弃,她咬紧牙关,继续催动赤霞剑的力量。 然而,天火长老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天妖族长老的位置,并非是儿戏,即便是在整个蛮荒之地也算是顶级的存在。不是苏巧菜,而是对方太强。若非天火长老感佩苏巧为夭夭舍命的这等决心勇气,手下留情,对战早就结束了。 他的法术不仅压制了苏巧的剑气,更是在不断地侵蚀她的防御。苏巧感到自己的内力在迅速消耗,但她的眼中依旧充满了坚定。 好在苏巧希望的,终于来了。 大娘都不用感知,苏巧赤霞挥出的那一道火红剑气,在水月山庄内便能看得清清楚楚,犹如过年时节的烟花一般。 小鸡仔兴奋得还没唧唧出来,便见大娘一步踏入半空,瞬间赶至苏巧和夭夭所在的这片花海。 没等大娘开口,小鸡仔吐出一个小小火团,那火团接触到苏巧和天火长老的两股火焰力量,突然变大,大得把这两股火焰完全包住……下一刻,两股火焰消失,风轻云淡,整个世界恢复安静。 苏巧颓然倒地,刚刚已经拼尽全力,此刻脱力原是正常反应,并未受伤。 那边天火长老睁大双眼,心中惊骇如滔天巨浪。要知道天火长老并不是白白叫的,他修的可是天火,远非世间的寻常火焰可比。 只有他心里最为清楚,刚刚那小鸡仔小小火团,竟是把他施展出来的火焰,当做燃料一烧了之。就是他的火焰本身,被小鸡仔那团火焰当做木材纸张一类的燃料瞬间烧没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唧唧,唧唧唧唧。” 可惜他听不懂这小鸡仔之言,不然他就能知道,这小鸡仔说的是,“卖屁眼的,你耍个锤子火,耍火要流尿。” 可就算他听不懂,那小鸡仔绿豆眼瞪着他,他竟莫名恐惧发慌,手足冰凉,冷汗直流。 天火长老被一只小鸡仔吓得流冷汗,传出去怕是天下奇谈。 他有些崩溃,已经开始深深地自我怀疑。 大娘一看眼前情景,都不用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霸气叫道:“狗日的还打不?老娘陪你耍耍。” 打个锤子,妖人是要单纯耿直些,但也不是傻子。知道此刻还是讲道理安全。 “老夫人,这个小女孩是我们天妖族的圣女,是我们全族的希望。我们对她没有恶意,绝对不会伤害她,相反,她将受到全体族人的顶礼膜拜。” “老娘管你什么族,她这么一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还不是你们怎么说怎么好……难保不会成为你们的傀儡,总要等她明了事理再做计较。” 天火宗师欲哭无泪,没有找到圣女,也就罢了,可现在圣女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能力将她带回去……大司命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但眼下情形,便是大司命亲自来了,也不过只有巴巴望着,除此还能作甚? 大娘见他在愣愣发呆,不耐烦道:“怎么回事,打又不打,滚又不滚,狗日的你到底要如何?” “唧唧,唧唧唧唧。” 宗师就是宗师,宗师的胸襟和气魄,远超常人。 只见他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老夫人,狗日的我打不过,但是我不能回去,大司命那里,不能复命。” 他一跪,后边那群天妖卫自然不能站着,全部下跪,看着横平竖直,甚是整齐。 他刚刚和苏巧交手,原是没有动杀心,只是想通过高升修为压制苏巧,夺走夭夭。所以小鸡仔也才没有一举把他烧杀,说来也算是自己救了自己。 此刻这般举动,倒是出乎大娘意外,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天火长老一干人等虽是没笑,但眼下远比笑脸人更谦卑恭顺,倒是让人不好下手。 大娘一钻鼻孔,掏了一阵,也无甚成果,“起来说话,你给老娘讲讲,妖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灵是我们天妖族的圣子或圣女,修为功法达到至臻境界,在飞升之前,留下的一缕精魄。这样,不管圣子或者圣女飞升渡劫成功还是失败,都能有这个妖灵作为希望的种子,选出新的圣子或圣女,带领族人继续前进。” 大娘思忖一阵,指着夭夭,“我且问你,妖灵觉醒后,她是你们之前那个圣女还是她自己?是不是像夺舍一般?” 天火长老赶紧解释:“不是夺舍,夭夭小姑娘还是她自己,妖灵包含的,不是前圣子圣女的记忆,而是力量和智慧,它属于整体天妖族,只是由具体的的个人承载。承载之人就是圣子或圣女。” 大娘点头,心下了然,和暮云所说大差不差。 当下便道:“让你们带走夭夭……想都不要想。不过,夭夭确实到了可以开始修炼的年龄,老娘也发现,寻常的炼气法子,对她无甚作用……你们是不是有特殊的修炼方法?” “是的,我们天妖族的炼气入门,和中土不同,但后边升境,是差不多的。” “那你若信得过老娘,就留下这入门法子,我会引导夭夭入门,至于今后,就看她自己。” 天火长老想想,答道:“那就多谢老夫人。” 他情知今日绝无带走夭夭可能,那小鸡仔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绝对可以一合之间便将他烧得干干净净。说来带回圣女,目前也不过是守护她开始修炼入门,不受侵害。 既然大娘也答应让她修炼,那看几人对夭夭极好,说来是在此地还是在天妖族的地界,原也差不多的。这样回去对大司命也算有个交代。 当下便把妖人的炼气入门教给了大娘,大娘本就是高人,一听便懂。且举一反三,把夭夭吃了灵果的异象也弄明了,原是灵气入内不会引导,在夭夭体内乱窜才引发妖灵异动。 交代完毕,天火长老恭敬道:“一切拜托老夫人,若有任何需要,请老夫人尽管开口。” 大娘道:“夭夭本就是我们大家心头肉,自然不会短她缺她,不需要你等帮忙……不过我有个徒弟名叫洪浩,要去你们蛮荒之地游历,遇到了多多照拂。” 天火宗师认真记下,又作揖行礼,这才带领天妖卫一行告辞离开。 大娘望向苏巧,“大妹子,不碍事吧?” 苏巧笑笑,“无事,他原本也未打算要我性命,不过说来这天妖族倒也不可小觑,同样玩火,他比我玩得好太多。” “唧唧,唧唧唧唧。”小鸡仔绿豆眼翻白,显然对此极不认可,好像在说,“玩火你们都是渣渣。” 苏巧连连道:“当然,你是天下第一。我们萤虫之辉,你是明月千里。今日夭夭全靠你,我回去定要给你娘说上一说,让她好好称赞一番。” 小鸡仔这才作罢,昂首挺胸,显然对苏巧的马屁极为受用。 大娘道:“是不可小觑,我们这般隐秘之地他也有法子找到……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今日解决了此事,也不用担心夭夭再有差池,我想几年清净总是有的。” 苏巧提醒道:“大娘,除了天妖族,还有一个通天山庄,说不得哪天就寻上门来,还是要小心一些。” 大娘点头:“我理会得。” 说罢二人带上夭夭,返回了水月山庄。 刚到山庄大门,却见庭院两道金光直冲云霄。 大娘喜不自胜,“狗日的,我那好徒儿的石头真正好货,这才几日,大牛和黄柳竟双双升境。大妹子,我们也要抓紧些。” …… 洪浩这一剑挥出,水月剑光带着战神遗蜕的滔天杀气,瞬间便将云非和柳如烟湮没。 可怜柳如烟,不过元婴中期,哪能抵挡洪浩这凌厉无匹,杀意森森的一剑,她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挡,身体在水月剑光下化为尘埃,她的生命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如烟般消散。云隐宗二代弟子,她原是最不争气的一个,宗门极好的资源培养之下,别的弟子都刻苦努力,只有她贪图享乐,如今终于付出代价。 云非长老见状,心中惊骇,他没想到洪浩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柳如烟提供的信息明显有误。这一剑,连他这个化神中期的修士也难以匹敌。他心念转动,立刻暴退,即便这样,也被剑光杀气把全身撕扯出无数口子,鲜血汩汩冒出。 当下不敢恋战,立刻撤退。眼下独自立功是不敢想了,赶紧回宗门报告洪浩等人行踪才是正经。 洪浩站在原地,望着柳如烟消失的地方,心中平静无波。 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剑,不仅斩断了一个背信弃义的生命,也斩断了谢籍心中以德报怨的美好愿望。 谢籍看着小师叔,眼中有些迷茫:“小师叔,我是不是做错了?” 洪浩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刚刚我就说了,你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但记住,我们修仙者,要追求的是自己的道,不是别人的评价。” “如果你的本心,在你下一次在遇到这种情况,仍然是选择宽恕之时,你还是要顺从本心。不要因为这一次的犯错,就否定怀疑自己。” “就算这样看来,别人会觉得你很傻,就像救蛇的那个农夫,也没有关系。” “因为每个生命都是单独的个体,不会绝对一样,所以原是没有经验可以积累。” 谢籍点头,“多谢小师叔,我懂了,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我会谨慎做出选择。” 云隐宗,这个在修仙界中赫赫有名的宗门,坐落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中。这里的山峰高耸入云,山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仿佛与世隔绝。 宗门的核心区域,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之巅,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云天宫。 云非长老的身影在云天宫前缓缓降落,他的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愤恨。自己必须尽快将洪浩的实力和行踪报告给宗门高层,以便宗门做出应对。 面对迎上来的弟子,急急叫道:“敲钟,敲钟,最紧急那一档,召集所有在家长老,议事厅议事。” “当——当——当。” 云隐宗多年未曾有过的紧急召集钟声,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响彻云霄。 茫茫群山,无数山头流光飞舞。 第116章 阿青 云隐宗的紧急召集钟声响起,钟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如同远古的呼唤,唤醒了宗门内的每一位高层。 很快,议事堂便座无虚席,满满当当。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人物齐全的议事了,大家都很奇怪,云非长老,到底经历了什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大张旗鼓的召集众人。 好在云非长老并未让大家失望,他望向云绫,一把鼻涕一把泪,“云绫大姐,小弟无用,未能护住如烟小姐周全。” 云绫,柳如烟的亲娘,云隐宗宗主云纵和通天山庄主母云绮一母同胞的姐姐。她并未在云隐宗担任任何职位,可她的身份已经无须任何职位。 听到云非这般说话,她立刻猛然起身,直直望向云非,急切问道:“如烟她……她如何了?” 云绫听到女儿已死的回答,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剧痛。她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震惊,再到愤怒和悲痛,情绪的波动如同狂风暴雨般在她心中肆虐。 说来这柳如烟并非长辈眼中的好孩子,幼时就好逸恶劳,五毒俱全。以前在宗门之内,十岁便偷偷饮酒。十一岁就喜欢把灵宠开膛破肚,虐杀至死。十二岁又给自己绣了满背的牛鬼蛇神。到得十三岁,豆蔻初开,霍霍了不少门中俊美弟子……这些云绫原是知晓,不过仍是一味宠溺护短,众人见她如此,碍于身份,也就睁眼闭眼不管闲事。 再不争气的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所以,她紧握着座椅的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云绫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你说什么?如烟她...她怎么可能...是谁?是谁干的!” 云非长老低着头,不敢直视云绫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愧疚:“是一群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修士。也就是通天山庄让我们帮忙留意的手握镜花水月的那批人……这一剑是水月挥出,极具杀意,我相救不及,如烟小姐她...就...” 议事堂内的气氛异常沉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云绫的悲痛和愤怒。 宗主云纵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云绫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整个云隐宗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云绫缓缓站起身,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逐渐坚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云非长老,你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我要知道他是如何伤害如烟的,我要让那群人付出代价!” 云非长老点点头,开始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从柳如烟的通报,到洪浩的一剑,再到他自己的逃脱,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云绫听着,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她的悲伤转化为了对洪浩等人的深深仇恨。当她听到云非长老描述洪浩那一剑的威力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更多的是坚定的杀意。 “洪浩...”云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云绫的仇人,我要让他知道,云隐宗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此刻云纵铁青着脸,冷冷道:“大姐,你说错了,这个洪浩,不是你的仇人……是整个云家的仇人。” 通天山庄要他云隐宗帮忙留意镜花水月,细节原委本是只有他才清楚,妹妹云绮的儿子楼听雨至今还昏迷不醒,如今姐姐的女儿又香消玉殒,这洪浩,当真是他云家的冤孽。 当下便道:“云非长老,再辛苦一趟,立刻带二长老,三长老再去现场看看,有无线索。” 二长老云纹,洞虚境初期。三长老云绘,化神境圆满。云隐宗的底蕴,的确非同一般。 等云非带着二长老三长老以及云绫到达现场,早已人去楼空。 现场留有一张纸条,“开襟坐霄汉,挥手拂云烟。” 想来定是谢籍那小子的手笔,临走还要编排恶心一下云隐宗。 云绫一张俏脸,青一阵白一阵,急火攻心,最后竟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洪浩三人,早已走远,此刻已经又在北上途中了。 他虽不惧云隐宗和通天山庄的追踪报复,但他亦不是傻子,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继续待在原地等人家点齐了兵马前来报仇雪恨。 那不叫勇,那叫愚。 三人行在路上,那谢籍,虽是刚刚栽了一个大跟头,但他的性子,并不会不吃不喝怄气三天,过得一时半会便又生龙活虎,仍是话痨本色。 “师父师父,走慢些,走慢些,莫要又把徒儿弄丢了。” 瑶光笑道:“丢了有甚关系,你这副皮囊,不管在哪里,吃口软糯之饭,不在话下。” “哎呀,师父莫要再取笑徒儿,这男子入赘,犹如插标卖首一般……不过是卖的小首而已。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做这般勾当。” 瑶光不懂男女之事,也不懂这小首是何说道,正待相问,洪浩一句打断,“小子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莫要胡言乱语,教坏你师父。” 徒弟教师父,也只有这对师徒方能如此。不过细想并不奇怪,瑶光除了功法修为,这世间百态,三教九流,哪里比得过谢籍这小子阅历深厚。 不料谢籍正经道:“小师叔,我也不是胡言乱语,原来在项阳城,有些宫内行走的熟识,所以宫闱秘事,也是知道一些。” “那赘婿的至高巅峰,不过驸马。你们莫要以为这驸马凿了公主,便是风光荣耀,举世无双。须知床上夫妻,床下君臣,可公主不召,连上床的机会都无……这驸马原是不如普通人有滋有味。” 洪浩对这些宫闱秘事倒是一无所知,听谢籍说来,这驸马确实倒不如常人快活。 当下调侃,“驸马总没几个,你做个寻常大户人家女婿,凭你目前本事,软饭硬吃也是使得。” 谢籍诧异道:“小师叔,你莫不是看过那些落第书生闲来无事写的小说话本?” “什么小说话本?我却不知。” “就是有些书生,专写一些有钱人家子弟,装作无钱无势,入赘到原是不如自家的富贵人家做上门女婿。上门几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等到女方瞧不起他,悔婚退婚之时,他又跳出来用财势碾压女方。然后痛骂女方有眼无珠……” “不曾看过,话说这般无聊有人看?” 瑶光也好奇道:“这等小说话本有何好看?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难不成还要女方把他当宝供起来?” “哎呀,师父师叔,你们不知,这等小说偏偏看的人极多……为何?原是不需要一点脑子,一味爽快就完了。” 洪浩瑶光无语。 瑶光道:“这些都是闲扯,你抓紧用功是正经,后边恐怕打斗会越来越多,紧急起来,难免会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谢籍苦着脸道:“师父,徒儿并未偷懒,这筑基之后,修炼便不似炼气那般一日一层,我也好生焦急。” 洪浩瑶光都是吓了一跳,狗日的真的是把修行当做喝水吃饭了,筑基之后还想一日一层,那岂不几天就到金丹。 洪浩道:“修炼之道,如同攀登高峰,越往上走,道路越险峻,所需的努力和时间也越多。你如今已经筑基,算是踏入了修仙的门槛,但这只是开始。” 瑶光也点头附和:“不错,炼气期到筑基期,虽然你极其天才,在极短时间便达成,但相对于筑基到金丹,那只是小巫见大巫。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从筑基突破到金丹。” 谢籍问道:“师父小师叔,你们当时筑基到金丹用了多久?” 瑶光对这个徒弟,怕他骄傲,从来都是哄他,当下不假思索:“从初期到中期,不过一个月左右。初期到后期,不过两个月左右……后期到圆满,不过三个月……总来讲也就半年吧。” 骗自己徒儿,从来都是大言不惭。 洪浩却挠挠头:“我拜师之时,便已经是金丹,所以自己也不知道。” 谢籍白他一眼,“小师叔,你这等作弊耍赖,良心不会痛吗?” 三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个隐匿在群山之间的小村落。村落不大,却显得格外宁静和谐。村中的房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的景象。 绕村而过的小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在浣衣。 洪浩看着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这般年纪还要自己浣衣,这一个失足落入水中,怕是难以自救。 他幼时原是这般山村过活,对这些穷苦见惯了的,可并不认为理所当然,做不到见惯不惊。 看见这老人家,莫名想起自己村中秀姨,秀姨便是靠着给人浣衣和缝补艰难过活,这一别多年,也不知现在怎样?眼前这老婆婆,不就是老去后的秀姨么? 当下心中便生出些酸楚,走上前去:“老人家,家中可还有人?你一人在这溪边……有些危险。” 老婆婆并不回头,仍是自顾自用捣衣杵捶打衣物,“死了,都死了。” 洪浩默然,跟预想的差不多,家中但凡还有人,也不至于放心这老人家独自溪边浣衣。 “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地,腹中饥饿,能不能去你家吃些东西?走时算钱给你。” 洪浩想起当时遇到王乜孤儿寡母,也是这般说辞,一来可以看看老人家家中到底如何,二来吃饭给钱,自然而然,不显高高在上施舍。 老婆婆听到有钱,似乎心动,“我家只有一些粟米,年轻人你们可吃得惯?” “吃得惯,我原是什么都吃得惯。” 老婆婆点头,“那你们等着,总等我把这几件衣裳浣完,不然还跑一趟。” 洪浩急忙道:“老婆婆,你旁边歇息,这些衣裳,我替你捣了便是。” 老婆婆也不客气,并无几颗牙的瘪嘴拉扯一下,算是一笑。 洪浩便接过了捣衣杵,卖力干了起来。这些体力活,原本熟悉,上手极快。 老婆婆手中得空,便问洪浩,“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去到哪里?” 洪浩手中并不停下,边捣边答:“老人家,我叫洪浩,家在巴国,离这里极远,也不知老人家可有听过?我们这一路往北而去……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缓缓道:“我叫大鵹(li),不过你们叫我阿青就好。” 阿青,这老婆婆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字。想来也不奇怪,老婆婆也曾年轻过,年轻时叫阿青,总不能老了就不能叫了。 洪浩点头:“阿青婆婆,衣裳都捣好了,我们回家吧。” 说罢一手拎起衣篮,一手把老婆婆搀扶,缓缓向村中而去。 洪浩搀扶着阿青婆婆,瑶光谢籍一路跟随,回到了她位于村落边缘的茅屋。 这茅屋显得有些破败,屋顶的茅草已经泛黄,墙上的泥皮脱落,露出了内里的竹篾。门扉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显然已经年代久远。 走进屋内,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到了极点。一张破旧的木桌,几张竹椅,墙角摆放着一些陶罐和瓦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屋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扇小窗上还贴着破烂的窗纸,风一吹便呼啦作响。 谢籍和瑶光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他们虽然知道人间有许多贫苦之人,但亲眼见到这样的贫困,还是感到了一丝心酸。 洪浩却波澜不惊,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打开装粟米的陶罐,却呆住了,倒个底朝天,也只有堪堪三把粟米,就算熬粥,也只能熬出三碗。 阿青婆婆似乎并不知道陶罐里只剩有这么一点点粟米了,不然这一点,她自己也最多只管得了今日吧。 好在洪浩只是托词,并非真的饥饿,他虚空袋里,各种食物存储极多,认真起来,恐怕当初去洞汀撞大运时准备的都还能掏出来。 当下洪浩不动声色,悄悄往陶罐里装满了精米白面,便去生火熬粟米粥。 阿青婆婆,似乎嘴角又抽动一下。 等到粥熬好,果然只有三碗,黄灿灿倒是好看,能引人食欲。 四个人,三碗粟米粥。 洪浩首先端了一碗给阿青婆婆,又给瑶光一碗,谢籍一碗。 阿青婆婆道:“四个人,怎生只煮三碗?”看来是真老糊涂了,不知家中存粮几何。 洪浩笑笑:“先前饿,洗几件衣裳,反而不饿了,煮多浪费,你们喝吧。” 瑶光自然不喝,说自己也不饿,要和哥哥各喝半碗。 谢籍见师父师叔谦让,他自然也不肯喝。 几人推托之时,一股强大气息逼近,洪浩极其敏感,大叫不好,一闪便到了屋外。 抬头望天,半空四个人影,正是云隐宗云纹,云绘,云绫,云非。 第117章 探看 洪浩脸色大变,云隐宗果然不可小觑,竟是被他们追上。 说来并非洪浩轻敌,留下痕迹。因他只是化神境界,原是不知道洞虚境的高深玄妙。 洞虚洞虚,境如其名,到达这个境界,原是可以洞察一些虚玄的存在。 他使用水月斩杀柳如烟挥出的那一剑,不仅仅斩杀了她,也给云非留下了无数剑痕伤口。 洞虚境的云纹,便是凭借伤口上水月残留的剑气,靠着那极淡极淡的剑气,一路追踪而来。毕竟云非中剑即回,没有一点耽误,时间若再久些,便无计可施。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一个洞虚,一个化神圆满,两个化神中期,这一次,恐怕真的难以善了。 云绫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和杀意,她心中的悲痛已经完全转化为了对洪浩的仇恨。在她的心中,洪浩不仅仅是杀害她女儿的凶手,更是整个云隐宗和云家的敌人。 没有多余的话语,云绫率先发动了攻击。她的双手迅速结印,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她的体内涌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灵力光柱,直冲天际。随后,她猛地一挥手,那道灵力光柱便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向着洪浩所在的茅屋轰击而去。 洪浩的脸色骤变,他没想到云绫竟然如此狠辣,不仅对他发动攻击,还要将无辜的阿青婆婆牵连其中。 如此一来,他不敢躲闪,心念一闪,水月已在半空暴涨,挡住光柱的轰击。 “砰——”的声响,水月微微颤抖一下,光柱消失。 还好只是化神中期的云绫出手。 洪浩并不迟疑,那边水月射向半空几人,这边已经手握万古,又挥出饱含滔天杀意一剑。这一剑却是极细一道剑气,几不可见。 水月剑巨大,这一剑细小,一明一暗,洪浩对剑术的领悟和掌握愈加熟练。 同时还不忘大声喝到:“带阿青婆婆离开。” 瑶光在茅屋里听得分明,知道情况紧急,立刻施展功法,要拉上婆婆和谢籍先出了茅屋。 谁知道一拉之下,阿青婆婆坐得稳当,竟是纹丝不动,瑶光大惊,再拉一次,仍是如蚍蜉撼树。 阿青婆婆对瑶光道:“姑娘,粟米粥还没喝呢,莫要糟蹋浪费了。” 瑶光惊骇道:“婆婆,你到底是谁?我……我竟然拉不动你。” 谢籍脑筋转得最快,眼见自己师父居然拉不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情知遇上神仙人物,赶紧跪倒,“婆婆,求你救救我师叔,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婆婆一笑:“小娃子,粟米粥还没喝呢,莫要糟蹋浪费了。” 洪浩的剑气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直指云隐宗四人。然而,面对洞虚境的云纹,他的攻击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云纹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随手一挥,一道无形的灵气墙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洪浩的剑气撞击在这灵气墙上,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自量力。\"云纹冷哼一声,随即反手一掌拍出,一道巨大的灵气掌印向着洪浩轰击而去。化为实质的掌印,在洪浩的眼眸中极速扩大。 洪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能感知到这一掌的威力,如果硬接这一掌,下场可能比跟在灵剑山中了大日如来的佛光差不多。 可是,瑶光并未带着阿青婆婆和谢籍从茅屋飞出,不知是何缘故。 不管是何缘故,人未出来,自己就不能躲闪。 这不是谁要求的,要说要求,也只能是自己的本心要求的吧。尽管阿青婆婆本就是一个即将走到人生终点,垂垂老矣的平凡妇人,那也不能因为他而受这无妄之灾。 事到如今,尽力而已,安心而已。若要问心无愧,天下剑招,唯有“思无邪”最正。 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心中没有了丁点恐惧,只有一片宁静和坚定。自己不能退缩,不能逃避。 这一剑,必须挥出,不为胜利,只为心中的那份坚持和信念。 这一刻,时间的河流似乎慢了许多。 随着洪浩的心念转动,剑尖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那颤动的频率逐渐加快,剑尖上开始凝聚起一层淡淡的光芒。那光芒纯净透明,不带一丝杂质,宛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洪浩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宁静,他似乎在沉思,在回忆,在感悟。而随着他的思绪流转,那剑尖上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直至最后,化作一道光束,直冲云纹洞虚境的掌印。 这一招“思无邪”,不似其他剑法那般凌厉霸道,它展现的剑意,随心境不同而不同,胡喜前辈当时使出,像是一种诉说,一种表达,一种风雨之后,荷叶的滴水不沾,丝毫不染。洪浩此刻使出,更像是一种守护,一种扞卫,一种风雪将至,青松的坚韧挺拔,淡定从容。 但不管如何,殊途同归,这一剑都是人间至美至善情感的坚定表达。 当光束触及掌印,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掌印不可思议的缓缓散开,露出一片清澈的蓝天。 云纹等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惊异。他们没想到,洪浩在这种绝境之下,竟然还能使出如此高深的剑法。他们能感受到,这一剑中蕴含的力量,远非他们所能理解。 然而,这一剑的力量并非来自于洪浩的修为,而是来自于他内心的纯净和坚定。他的剑,如同他的心灵,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对至善的追求。 可是,吃惊归吃惊,云纹等人不可能因为这一剑的震撼,便放弃对洪浩等人的追杀。作为人间的顶级宗门,面子和尊严才是最重要的。 云纹长老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刚刚那一剑让他清楚,面对洪浩这样的非常规对手,正常的境界碾压……不怎么好使,必须动用真正的实力。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整个身体被一股神秘的气息所笼罩。随着他双手的舞动,周围的空间开始泛起了涟漪,仿佛是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波纹荡漾开来。 云纹长老的身后,逐渐凝聚出了一个巨大的虚影,那是一个古老的神兽——穷奇,其形态狰狞,云雾缭绕,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寒光。穷奇的虚影随着云纹长老的召唤而愈发凝实,最终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其声波竟然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 虽然只是一个由云纹功法凝结的虚影,但依旧散发出上古神兽特有的凶戾与战意,此刻已经双目血红,望着洪浩,犹如望着一口点心。 此刻,瑶光和谢籍,阿青婆婆三人终于出了茅屋,不是洪浩想象的瑶光一手一个,极速冲出。 是阿青婆婆颤颤巍巍走在最前,瑶光和谢籍跟在身后,从容不迫,闲庭信步。 阿青婆婆望着空中四人,摇头叹息:“你等什么人?如此聒噪?连好好喝碗粟米粥都不得清净,着实可恨。” 阿青婆婆老态龙钟,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可是她的话语,却清清楚楚传递到半空中四人耳朵里。 云纹心中惊疑,这老婆婆,他竟然看不出一点端倪!洞虚境的洞察之力像是突然失灵了一般。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踌躇之时,急于为爱女报仇的云绫却没有眼色,怒斥道:“老太婆,你是要替这几人出头么?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一把老骨头有几两。敢跟我云隐宗作……” 话未说完,云绫便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不知怎地竟是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抽了一巴掌。 阿青婆婆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缓缓道:“没大没小没规矩,合该掌嘴。” 云绫捂着脸,惊恐望向阿青婆婆,心中惊骇万分。她在云隐宗,高人修士见过极多,原不是眼皮子浅薄之辈,但这等无形中便抽她耳光的功法修为,已经超出她的认知极限。 便是云隐宗那不知几千年的太上长老,也决计没有这等手段。 不仅仅是她,其余三人亦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那云纹身后幻化出的的神兽穷奇,已经作势待扑,此刻若是收了,这面子实在难以接受……可是面对这老婆婆,云纹又是一点没底。 思忖再三,云纹终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子丢了还能找机会捡起来,性命丢了可就真的丢了。 当下收了功法,朗声道:“不知道老夫人是哪路神仙?我等失敬,还望恕罪。” 阿青婆婆刚刚举止,不仅仅是云隐宗四人吃惊,洪浩等三人亦是惊骇不已。风烛残年的老婆婆,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绝世高手。 还是谢籍脑子好使,转得极快,一见婆婆如此神奇,立刻便有了倚仗。 未等婆婆回话,他便抢先道:“不管婆婆是哪路神仙,你等刚刚不问青红皂白,便想打杀婆婆,若不是婆婆神仙修为,换做普通百姓,是不是就活该受死?” 他一句话便给云隐宗安上了滥杀无辜的帽子,但所言属实,几人倒是反驳不得。 “眼见婆婆修为高深,又前倨后恭,惺惺作态,果然是名门大宗风范。” 一句话又点出云隐宗欺软怕硬,实在是把几人脸面,打得噼啪作响。 阿青婆婆似乎很满意谢籍所说,不住点头,“不错,这小娃子说的,便是老婆子我想说的。” 半空中几人,几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或者说不敢多嘴。 但云绫痛失爱女,比起其余几人,对洪浩等人恨意更甚。此刻也有些不管不顾,恨恨道:“是这几人先杀我女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原是天经地义,便是神仙也要讲道理。” 谢籍一听,淬口浓痰,“啊呸,不说还好,一说来气,你养的一个好大女,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死有余辜。” 云绫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阿青婆婆道:“你们之间恩怨,原是与我无涉,老婆子我也不想管这些闲事……但这几个年轻人,老婆子我看着极为顺眼,尤其洪浩这孩子,说话做事都合我心意,刚刚那一剑,却令老婆子都要刮目相看……你等偏偏不识好歹,啰里啰嗦讨人厌烦。” 谢籍立刻道:“听话听音,阿青婆婆让你等快滚。” 云纹长老面色一沉,他知道今天这局面,若是再强行争斗,不但无法得手,反而可能损失更加惨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沉声说道:“既然前辈出面,我们云隐宗自然不敢再有不敬。但今日之事,我云隐宗必会记下,日后定当讨回公道。” 他说的本是临走之时的场面话,却不知怎地竟惹得阿青婆婆脸色一变,“老婆子一生,最烦别人拿言语恐吓于我,你们刚才听这小娃子的话,离开也就离开了……偏要说些不着边际的狠话,既然你要记下,那就多记些。” 话音一落,云纹长老立刻感觉不对,一股滔天威压席卷而来。 云纹大喝一声:“危险!快退!”说话间几人已经变作几个小黑点就要消失在天际。 洪浩等人只看见极远处亮起了四道闪电,过了一阵,才听到轰隆一声炸雷,声势之大,震得几人心神一荡。 也不知那几人是何下场。 阿青婆婆却不理会,只是转身回屋,向几人招手,“年轻人,进屋喝粥。” 谢籍立刻乖巧上前,搀扶阿青婆婆,“老婆婆……老神仙,今日实在令小娃子开眼。能得见婆婆,定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都知谢籍这小子在拍马屁,可阿青婆婆偏生十分受用,指着桌上三碗粟米粥,“这才是给你们的福分,各自喝了吧。” 有了阿青婆婆刚刚的神通展现,几人此刻都明白这三碗粟米粥,原就是特意为他们三人准备。当下不再推辞,各自端着喝了。 尚有热度,香甜可口,但三人喝下,也未有异常发生。这粟米粥到底有何神奇之处,不得而知。 洪浩瑶光心中好奇,却羞于开口相问。谢籍原是脸皮最厚,无所顾忌,嬉皮笑脸问向阿青婆婆:“老神仙,这粟米粥,到底有何功效啊?小娃子十分好奇,望老神仙解惑。” 阿青婆婆瘪嘴一笑,“益丹田,补虚损,开肠胃,解饥饿。” 瑶光噗嗤一笑:“婆婆所言极是,晚辈略懂医理,医书所载,确实如此。” 谢籍无语。 阿青婆婆道:“不过这个不是普通粟米,至于妙处,你们以后慢慢领悟。老婆子还有一些话要对洪浩娃子讲。” 洪浩立刻正了正身形,恭敬道:“婆婆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蓬山此去无多路……你可知老婆子是谁?” 第118章 凤凰 洪浩心中一动,他似乎在阿青婆婆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深意,于是他接过诗句的下一句:“青鸟殷勤为探看……婆婆难道你是……”心中激荡,虽已隐隐知晓,但这太过骇人,实在难以出口。 原以为只是传说,却不料竟然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谢籍以前各类书籍读得极多极杂,此时猛然醒悟,“老婆婆之前说自己叫大鵹,我还未曾在意,又说自己叫阿青……这合起来,老婆婆你是西王母座下神鸟!” 昆仑山,西王母,座下三只青鸟。大鵹、少鵹、青鸟。 阿青婆婆点头道:“不错,我便是王母娘娘座下三只青鸟之一。” 接着又对洪浩道:“不必惊讶,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况且你早就结识仙缘……你家小鸡仔原是朱雀,远在我之上,此刻若在,未必拿正眼瞧我。” 洪浩当日和姑姑、暮云在小破庙遇危之时,原是小鸡仔显露真身前来相救。 当时他懵懂无知,只是暮云和苏巧推断小鸡仔是传说中的神兽朱雀,但那都是推测,也无实据,他未曾在意。 如今听阿青婆婆这般说话,坐实了小鸡仔身份,但仍是有些不解,“神仙神兽,也有等级之分?” 阿青婆婆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她缓缓说道:“在鸿蒙远古时代,天地初开,万物有灵。神兽之中,朱雀是四象之一,守护南方,掌管着火的力量,是极为尊贵的存在。而我们青鸟,虽也是神鸟,却属于西王母的使者,主要负责传递消息和执行任务。” 她继续解释道:“朱雀不仅地位崇高,更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它们是天地间的灵兽,与青龙、白虎、玄武并称四象,各自守护着天地的一方。朱雀的火焰,可以净化世间一切邪恶,其力量之大,足以令天地为之变色。” 几人听得入神,尤其洪浩,从未想过,自己家中的小鸡仔,只是觉得神奇,但也不知竟有如此惊人的来历。 阿青婆婆又道:“而我们青鸟,力量断然不及朱雀,不过我们拥有穿梭于天地间的能力,传递着西王母的法旨意志。在天界,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洪浩等人此刻才明白,为何阿青婆婆会说自己的身份比起朱雀来要低上许多。照此说来,四象神兽的地位确实无比崇高,它们是天地间的守护者,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此时不禁好奇问道:“婆婆,我家小鸡仔之前却是如鹅蛋一般随我多年,孵化为小鸡仔,不过是近年之事……它既是一方大神,不知为何要降临世间?” 阿青婆婆轻轻叹了口气,“朱雀的心思,谁能猜透?或许,它只是厌倦了天界的寂寞,想要体验一下人间的烟火气息。又或许,它在寻找着什么,只有它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再或许,什么都不为……就是想发个母猪疯。” “它不受任何神界的约束管辖,连西王母也只能以礼相待。它自由自在,心胸开阔,也不受天地间任何规则的束缚。它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它那独特的个性和活力……它本就是乖张顽劣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和议论……我知便是天上,亦有许多看不惯它,但谁也拿它没法子。” 洪浩听到此处,却突然生出了一个大大的疑惑——阿青婆婆既然是王母娘娘的信使,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当真是机缘巧合么?还是…… 婆婆见洪浩神色有异,立刻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当下便道:“不错,老婆子此番前来,是与你家小鸡仔有关。” “不过你也无须紧张,我们也无甚恶意,说来还曾助力一二。” 洪浩听罢更是一头雾水,满脸迷茫。 阿青婆婆笑道:“当年朱雀胡闹,自行下到人间玩耍,正要孵化之际……缘分使然,竟被你家爷爷遇上……本来王母已经派了少鵹前去看护,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不得不感叹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时异象已经惊动各路人马,少鵹为了你爷爷安全,施展法术封印了即将破壳的朱雀,延迟了七七四十九年,本想着等你爷爷寿终正寝,拿回那枚神蛋……谁知又横生枝节,眼看没有几年到期,你爷爷又半路捡了个你。” “等到你爷爷离世,那朱雀不知怎的,与你羁绊越来越深,到最后竟是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你若有个好歹,那朱雀就会停止孵化……那四方守护少了南方,这后果,放眼宇宙四极,却是谁也承担不起。”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少鵹原是做了一些事情,说来你们还曾见过一面,你可曾知晓?” 洪浩茫然,他际遇极多,现在回想,也是不知到底哪位。 阿青婆婆也不与他兜圈子,“你在黄府之时,有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取你鲜血救黄家小儿性命可还记得?” 洪浩恍然大悟,忙道:“记得记得,那位先生救了我弟弟黄笠,当时大家便觉得是神仙……今日方知,这先生便是婆婆你的同伴少鵹。” 婆婆点头认可,“与你见面一次,后面又做了些事情,总是要保你健康平安,让朱雀顺利孵化。等到封印到期,朱雀顺利出世,才与你断了联系。” 洪浩点头:“那如此说来,我原是受了昆仑山不少福缘,今日婆婆特意告诉我这些,总有缘由吧?若有什么事要晚辈后生去做,只要不违天地良心,我总是尽力而为。” 婆婆叹道:“娃子你果然聪明,说来也不是施恩图报,只是这件事,却只有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老婆子我也不诓你,朱雀出世之后,我们原本是想切断你与朱雀之间的所有牵扯羁绊,毕竟朱雀力量过于强大,万一因你惹出一些事端,怕是不好收场……但几番探查发现,它与你已经神魂相融,强行斩断……”老婆婆说到这里,意味深长,苦笑一句,“它发起疯来,说不得把瑶池也煮了。” 洪浩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他只见过小鸡仔模样朱雀,未曾见识过朱雀全身带火,展翅几千里的真身雄姿,原是无法想象那焚天煮海,毁天灭地的场面。 但既然阿青婆婆如此说话,那必然不是哄他好玩。所以当下便问道:“婆婆,是有事希望我让小鸡仔去办吗?” 他自忖自己功法修为,在这些神仙眼里应是不值一提,婆婆求他,想来是让他找小鸡仔帮忙办事。 阿青婆婆摇摇头,“不是朱雀去办,它还在成长当中,现在的智识犹如孩童……怕是越办越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眼下只能靠你。不过此事凶险,去与不去,你须细细思量,并不强求。” 阿青婆婆说得郑重,洪浩也正色道:“请婆婆说来听听,我再做定夺。” 婆婆沉思一阵,像是在考虑如何说得清楚明白。 过了好一阵,阿青婆婆道:“年轻人,你们认为东南西北各是指哪些地方?” “这个我知,”谢籍抢先答道,“嵎夷、南交、昧谷、朔方。” 婆婆点头,“你这说来也不算错,不过这是按我们所在这中土为中心进行的划分,却不是四象守护的东南西北……若是如此,那也太小看这四大神兽了。” 阿青婆婆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缓缓地向洪浩等人道出了一个宏大的真相: “你们所知道的南方,不过是这广阔世界的一隅。在远古之时,天地初分,宇宙间有四大部洲,南方的部洲名为‘南瞻部洲’,其广袤无垠,远非你所能想象。我们现在所在的中土,不过是极小一部分。朱雀,作为南方的守护神,不仅守护着中土,更守护着整个南瞻部洲的平衡与和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自从朱雀降临人间,化身为你家的小鸡仔,南方失去了朱雀的镇守,南瞻部洲的秩序开始动摇,一些古老的力量开始苏醒,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凤凰族群。他们本是天地间的祥瑞,如今却因失去了朱雀的制约,开始显露出它们不羁的一面。” “凤凰族?”洪浩惊讶道:“就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的凤凰?”他原也是跟着老夫子读过《诗经》。 “是的,他们有少数流落在人间,但作为族群,他们有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和国度。” “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未听说?” “那是一个叫作凤凰城的地方,你莫要想得太过神奇……平常看来,却和普通人间城市无异,一样士农工商,三六九等……你甚至可以就把它当做你走过的任何一座城邑。” “娃子,凤凰族群与你们人类在外形上并无二致,他们的语言也与你们的通用语一般无二。这使得他们的社会和文化,虽然独特,却并不难以理解。” 谢籍暗忖:“如此说来,不就是一堆鸟人?”但他立刻想到这阿青婆婆也算是鸟人,心中一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竟似被阿青婆婆看穿一般,“没错,那里全是我这样的鸟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显露凤凰真身。” 谢籍有些赧然,“婆婆说笑了,如果都是婆婆这般神仙,我们去岂不是被一眼看穿,寸步难行。” 阿青婆婆道:“那说来还是不一样,他们大部分也就如你们寻常百姓一般,并无修为法术,只不过寿命极长而已。也只有少数修士,借着凤凰族特有的涅盘重生能力,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就觉得凤凰族偏安一隅,似乎有些委屈。如今没了朱雀镇压,慢慢便生出了骄傲,想要闹上一闹。” 洪浩听到此处,大致已经有数,此番怕是要自己去替小鸡仔扬威,让凤凰族莫要膨胀,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 果然,老婆婆接着说道:“族长近日向王母娘娘求助,原来凤凰族内因朱雀不在本位,长老们分裂为两派。一派是支持族长的和平派,他们希望维护现状,保持南瞻部洲的和平;另一派则是激进派,他们渴望扩张势力,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扩张势必会破坏现有的平衡,引发战乱,不仅凤凰族会遭受重创,整个南瞻部洲都将陷入动乱……人间界也将受到波及。人间的王朝更迭,百姓流离,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景象。”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听到此处,洪浩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趟凤凰城之旅,去定了。 一来他爱着这人间烟火,但凡有危及这人世间安稳的,他总要站出来做点什么。 二来听婆婆前面一番话,说来他的确是受了昆仑山不少恩泽福缘,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三来,这一切都是朱雀的随心所欲造成的,毕竟绿豆眼小鸡仔认他做爹,认唐绾做娘,那这不肖子闯下的祸端,他这个做老子的少不得要揩屁股。 当下问道:“婆婆,我一介凡人,却不知如何帮忙?” 阿青婆婆微微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洪浩会有此一问,“娃子,你一身朱雀之力,这是凤凰族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朱雀之火,对凤凰族有着天然的威慑和克制。你的出现,或许能成为和平派的强援,帮助族长稳定局势。”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洪浩,“这块玉佩是凤凰族长的信物,它象征着族长的信任与权威。你带着它,前往凤凰城,找到族长,他便会知道你是受我所托,来协助平息族内的纷争。” 洪浩点头,将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这趟旅程将是充满挑战,但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应对。 “婆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如何去到凤凰城?” 阿青婆婆瘪嘴一笑:“娃子,不是你们,是你,他二人无朱雀之力,进不得城。不过你放心,老婆子会一直在这里护他二人周全,等你归来……说来老婆子先前给云隐宗那四人各降一境,想必他们也不会傻到还来。” 洪浩等人听得大惊,阿青婆婆那四道闪电,竟然如此恐怖。 不过这样一来,洪浩也就放心,便道:“那就有劳婆婆,我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瑶光和谢籍知道不能同去,俱是露出失望之色。 瑶光急道:“哥哥保重,一路小心,我会一直在此等候……” 谢籍道:“小师叔,若有好看的鸟人……好看的凤凰,带回来瞧瞧。” 阿青婆婆掏出一张卷轴,轻轻一抖,卷轴便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随即卷轴自行缓缓展开,首先便是南瞻部洲地形图一行大字。 “娃子,准备好了吗?” 地图已经全部展开,突然光芒大盛。 第119章 虫二 洪浩点头确认,他已做好准备。 阿青婆婆最后说道:“等你找到族长,完结此事,他自会将你送回此地。” 说罢一扬手,洪浩便被一股力量卷进地图,消失不见。想必已经被阿青婆婆传送至凤凰城。 瑶光谢籍看得目瞪口呆。 “婆婆,就这么一瞬,我小师叔已经去和凤凰族长促膝长谈,谈笑风生了?” “小娃娃,这传送只有大致方向范围,哪有这般精准……你小师叔具体落在凤凰城哪里,谁也不知。” …… 异域,凤凰城。 一阵黑暗过后,突然一亮,洪浩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中。 四周挂着粉红色的纱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他正站在一张精致的大床边,床上铺满了柔软的羽毛和丝绸。 “这是哪里?” 洪浩心中疑惑,他四下张望,只见房间内摆放着各种精致的装饰品,每一样都显得非常考究,但同时也透露出一丝暧昧的气息。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这似曾相识的陈设和氛围,让洪浩猛然想起了洞汀城,温柔乡。 看来是进了凤凰城某个青楼章台。他不仅仅是洪福齐天,艳福也是不遑多让。 洪浩有些哭笑不得,他在尘世间规矩本分,偏偏每到一处不同人间的地方,总要被莫名安排到风月场所观瞻一番。 不过原本不必如此奇怪,只要这天地间,还有男女、牝牡、雌雄、公母之分,那此类场所,断然不会消失。 洪浩正待寻门而去,偏偏这时,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而来。 洪浩大窘,这房间空间颇大,却并无一个可以藏身之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贴着地板,爬到那大床底下。 刚刚藏好身形,房门便被吱呀推开,洪浩透过一点缝隙,看见一前一后两双小鞋进到门内。 一个柔美好听的女声道:“翠儿,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去备些热汤,让老妈子把木桶搬进来,我就在屋里泡泡,放松一下。” 看来这说话女子在此间地位不低,还有专门的伺候丫鬟。 丫鬟翠儿应了声“是”,转身迅速离去,她步伐轻快,显然对小姐这一习惯早就习以为常。 洪浩在床底下暗自叫苦,他原本以为只是暂时躲一躲,没想到却要面对这样的尴尬局面。他心中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来这老天爷对洪浩当真是极好,初来乍到便给他一次大饱眼福的机会。不过床底下的视角,原是什么都看不到,但假如此事传出去,却是百口莫辩。 像不像寻常烟火中,平常日子里的有些人,坏人当了,好处却无? 不一会儿,翠儿带着几个老妈子回来了,前面两位甚是粗壮魁梧,抬着一个大桶,后边均是拎着木桶,桶中装满了冒着热气的汤水。 “小姐,热汤来了。”翠儿轻声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开始准备。老妈子们轻车熟路地将热水倒入大木桶中,然后撒上了一层花瓣,整个房间顿时弥漫着一股花香。 洪浩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若被发现揪出,那他恐怕只有学胡喜老前辈,当场给大家来一招“思无邪”以示清白。 不过这女子在青楼中的地位显然不低,而且她的品味和气质,都与这风月场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待一切准备就绪,女子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木桶,似乎准备开始沐浴。 洪浩心中一紧,脑壳飞快运转,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个问题。 原以为这般尴尬境地,已经算是极其难堪,却不料下一刻,洪浩才知什么是雪上加霜。 毫无征兆,没有一点点防备,洪浩突然放了一个极响极臭的屁。 若问有多臭,仅以这一屁之力,便可与这满屋浓郁花香分庭抗礼,平分秋色,逐鹿天下。 洪浩心中极其懊恼,想来是阿青婆婆那一碗粟米粥,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竟能如此一鸣惊人,不同凡响。 女子掩鼻皱眉,三两步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伸出头去,这才敢呼吸。 这推窗动静甚大,惹得外面都来关切。 翠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没事吧?” 屋内的女子站在窗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好些。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窗外的翠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无妨,我只是突然觉得屋内有些闷,所以开窗透透气。” 看来这女子也绝非寻常易遇之辈,知道屋里有蹊跷,竟然丝毫不怕,也不点破。 翠儿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既然小姐说没事,她也不敢多问,便默默退下了。 女子关上窗户,回到屋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床底下。她知道那里藏着一个人,而且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她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床下的客人,你可以放心出来了。” 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显然她并没有生气。 洪浩听到女子的话,知道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红着脸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向女子道歉:“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我……我迷路了。” 迷路能迷到青楼女子的香闺,洪浩这话说出来,虽是实话,但说出来换做自己也不太相信。 果然,女子嫣然一笑,“迷路?” “确实迷路,绝非为了偷看故意躲藏。” 洪浩坦坦荡荡,他并未有偷窥女子洗澡打算,本是实话实说,并无那种说谎之人的心虚和躲闪,女子盯看一阵,竟是信了。 其实在床底之时,洪浩知道这是凤凰族,这里人人都是凤凰后裔,可他脑子中的女子沐浴,竟然不是雾里看花的朦胧美感,而是不由得想起市井之中,杀鸡宰鹅时,那鸡被热水浇淋后,脱去羽毛后光溜溜的模样。 毕竟不管是凤凰还是鸡,脱去羽毛,都是差不太多。不过这般想法,原是不懂惜香怜玉,大煞风景。 不过此刻看着眼前女子,洪浩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心跳加速,这种感觉,便是面对暮云也不曾有过。 女子不算绝色,没有暮云那般精致完美,没有唐绾那般玲珑可爱,没有瑶光那般纯净脱俗,可是偏偏这几人的特点,她都有个七八分。 女子点点头:“小女子秋灵,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洪浩赶紧抱拳道:“我叫洪浩,多谢秋灵姑娘。” “谢我作甚?” “谢姑娘没有声张,替在下……留了些颜面。”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猜想,如果刚才大喊大叫,恐怕吃苦头的还是小女子。” 洪浩大惊,难道这青楼女子,竟然也是修士? 秋灵见洪浩神色,也不解释,反而走到木桶前,“洪公子,此刻水温正好,要不要泡一泡,也算小女子给公子接风洗尘。” 洪浩大窘,这般火辣直接的邀请,让他十分不适。 当下便摆手拒绝,逢场作戏,顺水推舟这等事情,他的确是做不出来。 秋灵也不恼他,自顾自开始宽衣解带,“这一桶热汤,可不能白白浪费啊,既然公子不愿,那小女子只得独自享用了。”她把“独自”二字,语气故意说得重些。 洪浩赶紧转过身去,不知怎的,便有热汗从额头冒出。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衣物轻轻落地的声响,逐渐响起的水声……虽然他忍住不看,但听着这些声音,不由得脑海不出现画面——只是瞧见过秋灵的模样,便再也想象不出扒光毛的鸡。 木桶中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伴随着秋灵轻轻的戏水声,这些声音在洪浩的耳边交织成一首动人的旋律。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要集中精神,但感官却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连空气中飘散的花香都变得更加浓郁。 洪浩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自从出门游历,他一路走来,对于女色这一块,原是没有过任何想入非非。 因为大娘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在外莫要贪图新奇,做些浪荡事情。我知你本性质朴善良,原是不会,但你现在所见世界太小,等你见了外面那大大的花花世界,很多时候,一样是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会把你改变。外面女子,或妖娆妩媚,或清淡高雅,或活泼可爱,或温柔娴静,说不得那一款就对上你胃口。现在赌咒发誓也是无用,真遇上谁也不敢打个包票。我不过提前敲打你一下,让你有个警惕。” 可现在,像是应了大娘所说——说不得哪一款就对上你胃口。 秋灵这一款,就是对上了他的胃口。这种事,原是没有什么因由。 其实做了又怎么样呢?这里是远离中土的异域,说不得都不是一个时空,做了也就做了,等此间事毕,传送回去,不过是像做了一场春梦一般,了无痕迹,还可以成为暮年的桃红色回忆。 洪浩几度摇摆,却突然想起一个极少想起的人——翠翠。 王乜的母亲翠翠,那个可怜的女子,为了生存,为了王乜,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一点点生存的希望。 当然翠翠和眼前的秋灵不一样,但洪浩又隐隐感觉,又有些一样。 临走之时,翠翠无以为报,送了洪浩一朵路边随手采摘的野花,洪浩一直放在虚空袋中。 洪浩心中一动,从袋中掏出那朵小花。 小花依旧鲜艳欲滴,此刻仍有余香。 洪浩的心,突然恢复平静,一片空灵。 水声渐渐消失,门外响起翠儿的声音,“小姐,可要奴婢伺候穿衣。”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些困了,现在便要休息,明日再来收拾,此刻起不要打扰。” 门外众人脚步声远去,又恢复了安静。 一阵淅淅索索过后,秋灵幽幽道:“洪公子,你可以转身了。” 洪浩转过身来,秋灵已经整理好衣衫,不过此刻出水芙蓉,不施粉黛,更显天然之美。 洪浩微笑:“秋灵姑娘,此刻天然风姿,亭亭净植,当真是极美。”他是发自内心,由衷赞美。 秋灵一愣,没料到洪浩会如此说话。她在木桶内时,洪浩自始至终未曾转身,还以为洪浩瞧不上自己。但此刻听洪浩语气,绝非违心恭维,而是发自内心。 “既然公子觉得小女子尚可,为何不一同戏水?”语气中竟是有些哀怨。 洪浩也没料到秋灵如此直接,不知凤凰族女子都是这般热烈奔放的习俗,还是秋灵的个性使然。 思索片刻,洪浩正经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见姑娘,便有些……有些怦然心动,我见过不少美女,这种感觉,却从未有过……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对姑娘产生如此喜爱之情……但……但若以此为由,便对姑娘唐突,那我却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两情相悦,有何不可?”秋灵追问。 “因为喜欢,所以不可。”洪浩的回答简单直接。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话留不尽之意则致远。秋灵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若有所思。 片刻,秋灵整理好自己的装束,走到洪浩面前,郑重地跪拜下来:“洪公子,小女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洪公子见谅。” 洪浩连忙扶起秋灵:“秋灵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秋灵站起身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洪公子,你的品行和定力让小女子十分敬佩……小女子不该故意测试你。奉族长之令,小女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一刻轮到洪浩大惊,“秋姑娘,你竟是族长的人?” 秋灵点头,“我是族长的暗卫,族长半年前便开始布局,把我安排在此地……等候外援。” 洪浩仍是惊疑,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差池。 “公子不知,族长和大长老的明争暗斗,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随着时间推移,倒向大长老的各路势力越来越多,现在大长老的实力,早就超过了族长……半年前,族长给西王母发了求助信,秘密交代我,来此虫二楼隐蔽,等候外援到来……我今日一回房间,便知公子到了。” 洪浩惊奇道:“我气息隐蔽极好,你是如何得知?” 秋灵笑道:“我并非感受到公子气息,而是感受到玉佩气息。” 说罢掏出一块玉佩,“请公子拿出族长玉佩。” 洪浩便把阿青婆婆给他的族长信物玉佩递给秋灵。 秋灵接过,把洪浩给的玉佩和自己拿出的玉佩一合,只听清脆一声,两块玉佩竟严丝合缝,连为一体。 “族长已经被软禁了。” 第120章 打草 阿青婆婆的传送看似随机,现在想来却并不是真的胡乱传送。 也可能族长知道两块玉佩之间有神秘吸引,带着玉佩而来的外援,必然会落到另一块玉佩所在之处。故而提前安排,早早派出秋灵在此处等候。 不管如何,这凤凰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族长的位置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被废。 洪浩收好玉佩,平静道:“你已经在此半年,如何得知族长被软禁?秋灵姑娘,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秋灵点头,“我来此之前,族长便已经告知小女子,若无意外,每半月会有伙伴与我联系一次,如果无人联系,便是受到了极为严密的监控,已经无法传递消息。” “到今日为止,已经一月半未曾有伙伴与我联系,但也未有大长老起事的消息,料想族长已经失去自由,无法再传递消息给我……至于大长老那边,随时都可能暴起发难。” 洪浩又问道:“你们族长软禁在何处?族长和大长老是什么关系?” “小女子也曾有幸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这也是族长安排我对接公子的原因之一。我们族长,和公子所在世界的国君差不多,不过是叫法不同……族长住所,亦是深宫大院,我们叫做梧桐宫。大长老是长老院的首领,大致类似你们世界的内阁首辅,或有些不同,但长老院是凤凰城最有实力的强权机构。” 洪浩听得清楚明白,这就是中土人间各国不断重复上演的权臣和君主的戏法。看来这种事情,和种族无关,只要有了阶层,有了权力,哪里都会上演。 洪浩眉头紧锁,意识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大长老的实力究竟如何?”他问道。 秋灵整理了一下思绪,详细地解释道:“大长老焚天,本身是一位实力极强的修士,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据说已经达到了凤凰族中的顶尖水平。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一支由忠诚的下属组成的私人卫队,这支卫队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战斗力不容小觑。” “更重要的是,”秋灵继续说道,“大长老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拉拢了族内许多有影响力的长老和家族。他们或是被大长老的权势所吸引,或是被利益所诱惑,纷纷投靠于他。现在,大长老的势力几乎遍布整个凤凰族,他的命令几乎无人敢违抗。” 洪浩沉默一阵,心中难免有些嘀咕:“难不成就我一人单枪匹马,去挑战整个凤凰族的高手修士?” 秋灵从洪浩的神情似乎读懂了洪浩的心思,“其实并非全部长老和家族都赞成大长老的扩张之举,只不过现在大长老势大,大家明哲保身,不敢站出来公开反对。” 洪浩又问道:“那现在还忠于族长的力量有哪些?” 秋灵颇为尴尬,“除了这虫二楼,一直是族长收集情报的一个暗点,其他我也不知。” 洪浩听来,这不知基本上就是没有的意思。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想到此处,不再去想其他助力,反而放松下来。 洪浩好奇问道:“姑娘,你这明明是风月场所,为何叫个虫二楼?好生奇怪。” 秋灵一笑,“虫二,不正是‘风月’无边吗?” 洪浩恍然大悟,这等取名,倒是有些意思。 见天色已晚,洪浩道:“此间可有客栈?我找个地方住下,好好想想,万事明日再做计较。” 秋灵赧颜道:“洪公子,何必舍近求远,这么大一间房,这么大一张床,还容不下公子吗?” 不等洪浩说话,又自顾自接着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外边客栈,检查甚严,像公子这样的陌生面孔,少不得店家要上报官家……岂不是节外生枝?” “这凤凰城内,原是没有比虫二楼更安全的去处……还有,先前虽是小女子测试公子,但族长原也是有吩咐……”说到此处,秋灵一张脸艳若桃花,“族长吩咐,来者是贵客,有任何要求,都须满足。” 洪浩想一想,秋灵说得也有道理,这里反而更安全。 便道:“那有劳姑娘,给我一床棉被,我睡地上,这便是我的要求。” 秋灵盯着洪浩看了一阵,见洪浩神色平静,目光也不躲闪,知他说的心里话。当下叹一口气,气冲冲从床上扔下棉被,再不理洪浩,自顾自躺下侧翻,只留一个背影给洪浩。 女子的心思,当真难懂。 她对洪浩有强烈的吸引力,反过来,其实洪浩对她亦是一样。并不是一定要做些什么,但是被干脆利落的拒绝,总是有些怅然若失。 洪浩苦笑一下,躺下闭眼,却睡不着。 他暗自思忖:“族长已被软禁,城中遍布大长老势力,眼下该如何破局?” 如果谢籍那小子在就好了,他八百个心眼子,随便一抖,洪浩便用也用不完。他一路走到现在,解决问题,要么靠运气,要么靠实力,原是不怎么会玩谋略。 好在洪浩虽然不如谢籍脑袋灵光,但毕竟也不是蠢笨之人,思来想去,如此这般,竟也想到一个破局之策。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洪浩从地板上坐起,看着床上的秋灵,轻声说道:“秋灵姑娘,我经过一夜的思考,认为我们应当采取主动。” 秋灵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显得有些迷茫:“主动?我们如何主动?” 洪浩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缓缓说道:“我们不能坐等族长的消息,必须主动出击。虽然我们的力量有限,但如果能够精准打击依附大长老的势力,或许能够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还有一层洪浩没有讲出的是,阿青婆婆告诉他,他之所以被认定为最佳人选,是因为他的朱雀之力对凤凰族人有着天然的威慑和压制。可具体效果如何,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秋灵立刻明白了洪浩的意图:“您的意思是,通过小规模的行动,让大长老感到不安,不清楚族长还有多少底牌,从而不敢轻易对族长采取行动?” 洪浩点头:“正是。大长老不清楚我们还有多少力量,这样的不确定性会让他犹豫,如此一来,族长反而更加安全……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秋灵沉思片刻,然后说:“这的确是一个策略,但我们必须要非常小心,一旦行动失败,可能会给族长带来更大的危险。” 洪浩道:“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选择一个明确但不强大的依附大长老势力,来打草惊蛇……这个你比我清楚,还需你来选定。” 秋灵略微思索,“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最最可恨的,当属宋仁投。” 洪浩正待详细询问,门外却响起丫鬟翠儿的敲门,“小姐,该用早饭了。” 秋灵大声道:“晚些再来,我还未起。” 待翠儿脚步声渐远,秋灵略微脸红,对着洪浩道:“公子,平日小女子生活起居极有规律,若一直闭门不出,恐惹人生疑……还请公子委屈,再躲藏一下。我好让下人把这木桶先收拾干净。” 洪浩有些不解,问道:“这虫二楼不是族长设置的暗点么?这些人不都是你的人?” 秋灵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情形,虫二楼有无被怀疑渗透,也是难讲……公子的存在,无人知晓最好。” 洪浩点头,这秋灵倒是小心谨慎得紧。当下也不多言,又麻溜钻入床底,收紧自身气息,丝毫不露。 秋灵便唤来翠儿,一番吩咐,把泡澡木桶撤下,又在桌上放些清粥小菜,方才退下。 洪浩昨日在床底下,原是把这些大脚老妈子脚步看得清清楚楚,今日再看,却发现有一双大脚与众不同,脚步移动间,轻盈灵巧,竟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洪浩已经化神境,现在敏锐远胜从前,把看到这一幕默默记下。 洪浩从床底下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对秋灵道:“这些干粗活的老妈子,也都是你们自己人吧?” 秋灵迟疑道:“应该……是吧。”随即解释,“我奉命来此等候公子,任务极其重要,原是未透露半点风声。故而虫二楼上下也并不知晓我来此究竟何事……族长让我有事只管吩咐翠儿,其余都不用管。” 洪浩当下了然,并不再追问,但心里已有计较。 看见满桌丰盛早餐,洪浩笑道:“说来我也有些饿了,秋灵姑娘,边吃边聊。你继续说说这宋仁投。” 秋灵一皱眉头,“这个人欺男霸女,累累恶行罄竹难书,当真是罪该万死。”语气颇为愤恨。 “说来听听。”洪浩一边喝粥,一边望向秋灵。 “这宋仁投原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凤凰族后裔,他的成长故事充满了戏剧性和转变。在凤凰城中,他原本只是一个被边缘化的族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惊人的天赋,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 “一次偶然的机会,宋仁投在城外的密林中救助了一位身受重伤的老者。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大长老焚天的一位亲信。老者在伤愈后,将他引荐给了焚天。” “焚天见宋仁投虽然修为平平,但心思缜密,行事果断,正是他需要的人才。于是收他为义子,开始暗中培养他,传授他权力斗争中的各种技巧和策略。” “在焚天的庇护下,宋仁投迅速崛起,他的势力在凤凰城中不断扩张。他开设赌坊,经营酒楼,甚至暗中控制了城中的一些黑市交易,成为了城中的新贵。” “这些也就罢了,他最臭名昭着的行为,便是发明了‘美人盂’和‘美人纸’!” 洪浩不解,“什么美人盂?美人纸?” 秋灵咬咬嘴唇,“公子你正在用餐,要不等你吃完……我不想说这么恶心的东西败你胃口。” 洪浩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笑道:“无妨,我游历江湖,多少也有些阅历见识,不至于这么脆弱不堪。” 秋灵沉默一阵,想是在想如何尽量文雅说出。 半响才愤恨道:“宋仁投发迹以后,为显示他的奢靡豪华,买进大量年轻女子入他府中充作丫鬟……他有积痰顽疾,每日晨起后浓痰极多,初时还只是让丫鬟端着痰盂等待自己清嗓完毕……到后来将普通的痰盂换下,用丫鬟侍从的樱桃小嘴来盛放口痰。美人自带体香,粉啄玉口又比痰盂美观不少,美其名曰美人盂。” 洪浩望着自己碗里的稀粥,瞬间便难以下咽,原是高估了自己。 “这等行径,久而久之,便在权贵之间传开,这些一丘之貉,非但不觉此举丧尽天良,反而觉得风雅之极……纷纷仿效,竟成了豪门间炫富比贵的手段,总以专做此等腌臜工作的丫鬟数量,容貌,体香等一比高低。” 洪浩阴沉道:“莫说了,只此一条,便已够我水月飞剑一次。” 但此刻秋灵说得激动,根本停不下来,“这些丫鬟侍从别无选择,不仅需要强颜欢笑,假意奉承,还要忍住自己的正常反应,但凡露出一点点恶心或者反胃,立刻便是杀身之祸。” “至于美人纸……” 洪浩连连道:“打住打住,我只是需要一个杀他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那公子准备何时出手?” “现在。”这样的人,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多存在一刻,洪浩都觉得难受。 此刻正是清晨,宋仁投刚刚从美梦中醒来。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四位丫鬟,跪在床前,这些女子都是他从城中搜罗来的,每一个都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如此美丽的女子,只是他的痰盂而已。 宋仁投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满意。对义父焚天长老的感激更是无以复加。 他探出身体,伸长脖子,跪在床头距离最近的美丽女子忍住心中的恶心,挤出笑脸。 突然,女子的眼中一道蓝光闪过,随即瞳孔放大,映射出宋仁投身体。 没有头颅的身体。 那道蓝光,如同完成了使命一般,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天际。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只有宋仁投的人头落地,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打草惊蛇。 草已打,静待惊蛇。 第121章 惊蛇 焚天长老的府邸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焚天并不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作为长老院的大长老,他永远都是那么镇静,那么从容。 对宋仁投这个人,他并无任何感情,尽管他是他所有义子当中,摇尾巴摇得最用力,最会哄他开心的那一只。 但焚天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从未真正把他当做自己人。 所以宋仁投的死,焚天没有一丝悲伤,但却有一些愤怒。 宋仁投修为平平,出身低贱,大长老当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坏种。但大长老看上的,就是他的坏。 就是要让他穷奢极侈,就是要让他臭名昭着,就是要让他人神共愤,就是要让他把生儿子没屁眼的坏事做尽做绝。 焚天长老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好大儿,你这枚棋子,本该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你的死,来得早了些。” 焚天的计划从未因宋仁投的修为高低或出身贵贱而有所动摇。他要的,是一个能够在权力顶峰时扮演“大义灭亲”角色的恶名昭彰之人。在逼宫成功,夺取族长之位后,宋仁投的存在将是一个完美的幌子,一个用来安抚族人、平息民怨的牺牲品。 然而,现在宋仁投的突然死亡,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可以用来牺牲的棋子,更重要的是,它打断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焚天长老的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种威胁,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布局,原以为一切已经天衣无缝,现在看来,对忠于族长的势力并未完全掌握。 如此也好,凤凰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那就慢慢玩吧。 梧桐宫深处。 金风又过,满庭的梧桐树,枝干上已经没有几片绿叶。 庭院中的落叶铺满了地面,金灿灿的一片,若在往日,这些落叶早已被宫女们轻轻扫起,化作宫中的花肥。然而,今日的庭院,寂静得连落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朝阳族长站在窗前,凝望着这片黄金般的落叶,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她的住所,虽然依旧布置得精致典雅,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庭院门外的守卫,不再是保护,而是监控,她的世界,被压缩到了这小小的庭院和房间之中。 每天,她都会在这庭院中走上几圈,步伐轻盈,优雅从容,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她的眼神,时常会停留在那些梧桐树上,那些曾经见证过她父亲辉煌的树,如今也沉默不语。 她的饭菜,虽然依旧丰盛,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味道。食物,如同她的自由一样,被严格控制,每一道菜,都是经过严格筛选,以防不测。她的饮水,也不再是那清冽的山泉,而是宫中的井水,虽然清澈,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闷。 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朝阳族长有时会拿起一卷书,静静地阅读,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字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她的琴,已经很久没有弹奏了,琴弦上落满了尘埃,就像她的心情一样,被压抑,被尘封。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朝阳族长的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份清明和坚定。她知道,凤凰族的未来,不能因为她的暂时困境而受到影响。她的心中,依然有着不灭的火种,等待着重燃的那一刻。 “臣,大长老焚天,觐见族长。”焚天恭敬站立庭院门口,礼仪周全。 他从来不是狂妄之人,该有的规矩,一点都不会少,尽管此刻宫中,都是他的人。 朝阳心中叹一口气,这规矩礼仪的背后,是深深的疏离和冷漠。 原先,不是这个样子。 她小时候,焚天抱她的次数,原比她爹爹更多。 她的小手,可以随意拉扯焚天令整个凤凰族敬畏的须发,焚天从不以为意,总是呵呵大笑,满心欢喜——是真的欢喜。他无儿无女,是把朝阳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朝阳的父亲和焚天,本就是一起,在统一凤凰族的大大小小战争中,相互舍命救命的异姓兄弟。谁也记不清,到底谁欠谁一命的次数更多一些。 朝阳的父亲,被誉为凤凰族的守护神,他的智慧与勇猛,为族人带来了安宁与繁荣。然而,即便是神勇如他,也难逃命运的捉弄。在一次探索远古禁地的行动中,他触发了一道古老的诅咒,即便是凤凰族的涅盘之力,也无法解除。最终,他带着对族人和朝阳的深深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 焚天长老,作为族中的大长老,他的地位崇高,权势显赫。朝阳的父亲离世后,族中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建议焚天趁机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族长。但焚天却力排众议,他拒绝了所有的提议,甚至亲手斩杀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朝阳,是族长唯一的血脉,是凤凰族未来的希望。”焚天在族中的大会上,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要保护朝阳,保护她成为下一任族长。 焚天的这一决定,得到了大多数族人的认同和支持。朝阳,虽然年幼,但她的聪明和勇敢,已经让族人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在焚天的辅佐下,朝阳逐渐成长为了一位出色的领袖。 朝阳直到现在,都时不时感叹,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但是,后来就慢慢变了。 这世间的许多变迁,并不总是因为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发生。更多时候,它们是悄无声息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一切。焚天与朝阳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 在朝阳族长的心中,和平是一首悠扬的长歌,是凤凰族繁荣昌盛的旋律。她热爱和平,如同鸟儿珍惜自己的羽毛,不容许战火的尘埃玷污。然而,在焚天长老的锐利眼光中,这份热爱却逐渐扭曲,变成了一种软弱,一种对挑战的回避,一种束缚凤凰族翱翔长空的枷锁。 焚天长老,如同一把锋利的剑,锋芒毕露,他的心中燃烧着征服的渴望,开疆拓土,让凤凰族的威名远播四海。但在朝阳族长的眼中,这份雄心壮志却成了一种盲目的野心,一种对族人生命的漠视,一种将族群推向毁灭边缘的疯狂。 朝阳族长看到焚天的扩张,如同看到一片蔓延的野火,无情地吞噬着族人的安宁与幸福。她认为焚天的征战,是对凤凰族精神的亵渎,是一种对生命和平的践踏。 焚天长老则看到朝阳的保守,如同一座摇摇欲坠的城墙,无法抵御外界的风浪。他认为朝阳的和平,是一种对机遇的浪费,是一种对凤凰族潜力的束缚,是一种对强者生存法则的无知。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理念上的差异如同深渊,将他们的心灵隔绝。在彼此的眼中,对方曾经的光辉变得黯淡,曾经的美德变成了缺陷。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再有往昔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立场和坚定的意志,如同两座对峙的山峰,永远无法再有交集。 “大长老有话尽管说来,朝阳洗耳恭听。”族长的回答也是平静如水。 语言之间越是客气,心灵之间越是遥远。 大长老慢慢走进庭院,慢慢走到朝阳面前。 焚天缓慢开口:“禀告族长,老臣的一个义子,今日清晨,在自个家里,被人飞剑斩去头颅……他的一群护卫,竟然毫无察觉。” 朝阳心中一喜,看来是求助的外援,终于到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大长老节哀,不过朝阳知道大长老义子颇多,少了一个两个,想必也无伤大雅。” “呵呵,这群义子,在老臣心中,原是比不上族长半分。只不过老臣有些疑惑,凤凰城中有这等人才,老臣竟然半点不知,不知族长可有印象?” 朝阳悠悠叹道:“既然大长老都不知,朝阳又如何得知?” “不知也就不知吧,族长放心,老臣一定会加强宫中防卫,确保族长万无一失。” 朝阳一笑:“大长老费心了,其实现在,朝阳生死,也无甚紧要……这些年,大家未见族长,不也活得好好的?说来自天叔死后,朝阳便再也未曾出宫……如今上上下下,只知有大长老,不知有族长。” 天叔便是焚天,只不过这是朝阳以前对焚天的称呼。朝阳此刻这般说话,不过是她发泄长久积累的愤懑。 焚天长叹一声:“朝阳,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儿无女,原是把你当做自己亲生一般,我并非觊觎你的位置……只是你这般不思进取,天叔不得已要替你操心……你放心,等天叔打下大大的疆域,仍是送给你。天叔不过是要让天下都知道我凤凰族的赫赫威名!” 他这番话倒不是诓骗朝阳,情真意切,言语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 见焚天说得认真,朝阳也不禁动情:“天叔,父亲从小就告诉我,守护凤凰族的和平,是我这一生的宿命和责任。开疆拓土,无非是去与人族,与妖族,与其他所有不同的种族血腥厮杀,我怎么忍心看到族人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焚天不以为然:“那些异族,焉能与我们高贵的凤凰血脉相提并论。你放心,老夫会率领英勇的族人,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渺小的人族妖族岂能抵挡。” 朝阳不住摇头,“天叔,你错了,错得厉害……其他不讲,便是这人族,我父亲从小便反复告诫提醒,千万不要去招惹人族,他们才是天地间最可怕的种族。” “乌合之众,何足为惧?” “他们平日里一盘散沙,内斗不亦乐乎,或许看似脆弱,不堪一击……但一旦有外敌入侵,他们便会立刻放下分歧,一致对外。他们的历史长河中,曾有无数强敌试图征服他们,但最终都化作云烟,变作他们史书中的寥寥数笔。” 朝阳突然笑笑:“天叔,你可知龙凤呈祥?这是人类对他们偶尔看见的龙族和我们凤凰族的一个说法,也就是他们把我们视为祥瑞和美好……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我们对他们没有威胁和危险的基础上的。可是,如果变作对手……” “你现在可还曾听说过龙族?他们曾比我们凤凰族更加强大,更加神秘,但因为与人族的争斗,如今已成为传说……便是还剩下一两条,也不知躲在哪犄角旮旯,苟延残喘。只要还有龙存在,人族便会出现以斩龙证道的斩龙人四处寻找追杀。我想,如果凤凰族胆敢入侵,那么斩凤之人也将随之诞生。” “到时候,我们凤凰族便会沦为鸡鸭一般,还讲什么高贵,被斩凤人追杀至万劫不复,灭族亡种……悔之晚矣。” “天叔,我恳求你,收回你的野心,让我们凤凰族在和平中繁荣,而不是在战火中毁灭。我们的族人,值得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朝阳动情,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经历,原是不会相信。 焚天长老眉头一皱:“罢了,你这般妄自菲薄,实在令我失望,交出族长印,等天叔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证明给你看。” 其实没有族长印,大长老一样可以调动凤凰族战士,但大长老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族长印是凤凰族权力传承的象征,拥有族长印意味着获得了全族的认可和支持。即使焚天长老实际上掌握了权力,但在传统观念深入人心的凤凰族中,没有族长印,他的命令便带有谋逆和篡位的色彩。 朝阳闭上眼睛,对自己刚刚的动情感到悲凉。 “大长老不如现在就一掌拍死朝阳。” “你……”焚天一怒,但随即深深叹气一口,头也不回离开了庭院。 远远传来焚天的声音,“我知道你找了外援,还存有一丝幻想,今日之事必是外援所为……等我把他揪出来,想必你也就死心了。” …… 洪浩带着秋灵从窗户回到虫二楼的房间,秋灵还在兴奋得微微颤抖。 她带领洪浩到了宋仁投府上不远的地方,指给了洪浩位置,并没有看见洪浩如何出手,便听洪浩说完事。差点惊掉她的下巴。 这一去一回不过极短时间。 洪浩回到桌前,继续喝剩下的半碗粥。 不冷不烫,刚刚好。 第122章 神山 洪浩见秋灵笑盈盈望着自己,也不说话,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便没话找话。“这粥熬得真好,秋姑娘,你为何不吃点?” 秋灵吃吃笑道:“只有一个碗,我怎么吃?与你共用么?” 洪浩大窘,他先前原是没注意这这些细节。翠儿送餐,又不知主子房间里竟偷偷养着个汉子,仍是按照往常只摆了一只碗。当时洪浩注意听秋灵讲宋仁投的劣迹,自顾自便吃起来。 此刻只得呐呐道:“你若不嫌弃,我把碗让给你,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或者你直接用粥盆……筷子你用另一头。” 原本只是客气一下,表示歉意,没料到秋灵竟然真的拿过碗来,盛了一碗,连筷子也没有换一头就吃了起来。 秋灵并不是大大咧咧的粗犷女子,从她泡澡的精致讲究便能看出,她原是极爱干净,极为挑剔的细腻之人。 共用一碗,恐怕是连有些夫妻都做不到的事情。 洪浩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不曾开口。 两人就这样,一个吃着,一个看着,彼此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这顿简单的早餐,因为这份特别的分享,变得不再平凡。 这种温柔的时光,一般都难以持久。 很快二人便被楼下的嘈杂人声拉回现实。 秋灵一皱眉头,“公子你先待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秋灵到了楼下大堂,却看见一黑袍男子面色阴沉,几名差人跟随身后。 黑袍男子面生,但这几名差人却是老面孔,是负责维护这一条街上商铺店面治安的差人。 虫二楼虽是高端青楼,往来达官显贵极多,但林子大了原是什么鸟人都有,所以想白吃白喝白睡的,时不时总也有那么一两个。故而场面上的事情,秋灵原是做得极到位。 这几名差人平时没少拿虫二楼好处,但此刻一脸公事公办,秋灵便知这几人今日定是作不得主。 果然,秋灵尚未开口,一名差人便道:“秋掌柜,出了大事,大长老有令,全城搜查,还请配合。”说话之时,对着秋灵挤眉弄眼,显然是告诉秋灵此事严重,他几人身不由己。 这大长老果然是雷厉风行之人,刚刚才出事不过半个时辰,自己去找族长套话,这边搜捕便已展开。 秋灵自然理会得,堆笑道:“我等都是规规矩矩的商家,自然配合,却不知是何大事?要官爷这般辛苦。” 那差人道:“具体我等也不知,掌柜你配合接受检查便好。”说罢拿眼色暗示秋灵,此事黑袍男子才是作主之人,他们不过是带路。 秋灵便满脸笑意走向黑袍男子:“大人,我虫二楼一向是守法经营,大人要检查,本当鼎力支持,只是……只是此刻尚早,好多客人在房间还未醒来……有些客人尊贵,撞破了恐不好看。” 说的也是实话,她这虫二楼,算得上凤凰城第二朝堂。 不过是宫中站着议事,此处躺着议事而已。 黑袍男子并不买账,沉声道:“大长老吩咐,所有酒楼,客栈,章台,全部仔细搜查,没有例外。” 说罢一挥手,一大群黑衣人冲进大厅,开始从下往上逐一检查。 一时间破门声,尖叫声,叫骂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 秋灵心中一紧,不知洪公子是否知道下面情况,还要赶紧躲藏才好。 当下有些焦急,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便想上楼回房间通知一下。其实这也怪不得秋灵,平日官家有事都能轻易打发,实在是想不到这一次如此认真。 谁知她刚走两步,黑袍男子便跟上来,“老板娘这是要去哪里?” “大人,你的人搜查便是,小女子刚刚正在早餐,还未吃完,回屋继续喝粥不碍事吧?” “不碍事,打扰老板娘用早餐,实在抱歉,老板娘自便。” 秋灵又走几步,却不料黑袍人又跟了上来。 “大人这是何意?” “我想看看老板娘早上都吃些什么,学习一下养生之道,不碍事吧?” 秋灵心中暗暗叫苦,此刻若是拒绝,反而露出马脚让人生疑,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不碍事。” 心中暗暗祈祷,洪浩已经藏好。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秋灵心上。 她推开房门,黑袍男子紧随其后,房间内空无一人,但安静中的紧张氛围丝毫不减。 秋灵一颗高悬的心稍稍放松。 黑袍男子的目光锐利如鹰,他迅速扫视房间,最终定格在了桌上的粥盆和唯一的碗上。他的眉头微微一挑,显然注意到了粥盆中所剩不多的粥。 洪浩那厮,先前是真饿,与秋灵谈话间,一点没耽误他喝了三碗。秋灵又喝了一碗,一盆粥自然剩不下许多。 好在只有一只碗,碗口边沿此刻还有秋灵淡淡的红唇印。 黑袍男子道:“老板娘真是好胃口,便是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说罢紧紧盯着秋灵,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秋灵的心跳加速,尽量保持镇定,微笑着回答:“不瞒大人,我胃口一向极好……这等事情,说出去却是羞人,还望大人替小女子遮掩一二。” “能吃是福,何羞之有?”黑袍男子嘴上说着,目光却四处扫射,最终停在大床之上。 进屋之后,秋灵一直故意不去看床,这一细节反而引起了黑袍男子的怀疑。 黑袍男子随即绕过秋灵,向床边走去。秋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仍是装作毫不在意,随手把筷子拿在手中,已经准备和洪浩里外夹击。 黑袍男子单膝跪地,猛地掀开了床底的遮布。 除了一只便盆,空空如也。 “奇怪,刚刚明明看见有只老鼠。”黑袍男子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老板娘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凤凰城的某条街道,一名少年正蹲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给来来往往的各色女子打分。 食色性也。这是在他心中,除了吃饭之外,最为重要的事情,其实这也是他仅有的娱乐消遣。 “嗯,这位姑娘,五分吧。” 少年心里评价着,目光落在一位匆匆走过的女子身上,“走路带风,气势不错,就是脸上的妆容太浓,有点掩盖了本来的清秀。” 接着,他的目光又被另一位穿着淡雅的女子吸引:“六分,气质温婉,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可惜身材略显单薄,少了几分曲线美。”在他心中,一个鼓鼓囊囊的胸脯至少可以额外加成二分。 不久,一位活泼俏皮的少女蹦跳着经过,少年忍不住笑了:“七分,灵动可爱,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真甜。不过,这小姑娘要是能再稳重些,那就更完美了。” 然后,一位穿着华贵、气质冷艳的女子走过,少年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七分,气场强大,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只是那副别人欠钱未还的样子,让人感觉有些做作。” 最后,一位穿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女子静静地走过,少年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八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自然,美得不做作,如果屁股再大一圈,那就十分完美了。”少年的奶奶是个稳婆,所以自小便知大屁股女子好生养的道理,所以大屁股亦有权重加成。 “你这样盯着人家看,容易挨打。”一个声音在少年耳边轻声响起。 少年吓了一跳,他先前看得过于出神,竟不知一名青年男子何时蹲在了他的旁边。此刻正一脸诚恳的望着他。 少年本欲开骂,不料青年男子又开口道:“看了这么久,可有九分的?十分的?” 少年转怒为喜,不曾想今日竟遇到个中知己,殊实难得。当下便道:“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男子摇头,“我不是,只是知道罢了。我有个师侄,告诉过我,他在这方面造诣颇深。” “而且按我那师侄说法,你这看人方法不对。” 少年好奇道:“如何不对?” “我师侄说,看女子之时,第一眼一定要看她的眼睛,如果她也在看你,你就微笑,如果她没有看你,那你就可以放心看胸和腿了。” 说完又补充道:“这样基本不会挨打,比你一来就直勾勾的看法要安全许多。” 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原是有好几次,要不是跑得快,就真挨揍了。 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条街是我的地盘,怎么看你面生?” 男子道:“失敬失敬,我叫洪浩,是从远处来的,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傲然道:“我叫石磊,四块石头的石磊。” 洪浩笑道:“好硬的名字,当真是佩服,石兄弟多多关照。” 石磊把洪浩上下打量了一遍,“好说好说,不过我看你穿着也不像叫花子,难道跟我一样,也是家道中落?” 洪浩点头:“我比你还惨,不仅家道中落,还有个权势极大的仇家,四处寻我。” 石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小声道:“是不是狗日的官府的人?” “小兄弟如何得知?”洪浩故作惊讶。 石磊愤愤道:“这满城的乞丐,哪个不是跟官府有仇。要不就是被夺了田产房屋,要不就是被抢了姐妹老娘……早几年哪有叫花子……都是这些年才有的。” 洪浩道:“小兄弟你小声点,万一被坏人听见了,恐怕要遭罪……你可有栖身之处?” 石磊道:“有倒是有,不过我今日还没讨到吃的,来回一趟甚远,现在回去,白白浪费力气,不划算。” 洪浩掏出几张烧饼,递给石磊,“无妨,我还有些干粮,算是我给小兄弟拜码头,以后少不得还要小兄弟多多照拂。” 石磊接过烧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洪大哥你够意思,放心,来我们凤凰城讨生活,有我石磊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说罢便带着洪浩七拐八拐,走了一阵,却远远看见城门口,有不少差人和黑衣人在对出城行人挨个检查。 洪浩脸色微变,被石磊看在眼里,立刻明白,恐怕这就是洪大哥说的权势极大的仇家。 “洪大哥,跟我来,我有办法出城。”石磊拉着洪浩又是一阵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一处十分僻静的排污管道。管道虽不十分宽阔,但容一人钻过去还是绰绰有余。 这些地方,污秽不堪,也只有石磊这样的叫花子才寻的到。 洪浩并无嫌弃难办之色,跟着石磊,一前一后,钻了出去。 钻出之后,洪浩一身上下,头发脸面,都是污泥污垢,倒是与石磊相配,别人眼见就是一对乞丐。 他们来到了城郊一处破败的庙宇,这里是石磊和其他乞丐的栖身之所。 庙宇里阴暗潮湿,洪浩注意到,在庙宇的一个角落里,躺着一个老乞丐,他面容憔悴,呼吸微弱,显然身患重病。 石磊见状,赶紧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老李头,你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老李头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石磊,微微点头,声音沙哑:“石娃儿,我没事……咳咳……倒是你,今天带了朋友来?” 石磊大咧咧道:“跟我们一样,都是被官府害的,刚刚出城官府还在抓他。” 老李头看来也是习以为常,长叹一声,“哎——老族长还在就好了。” 看来这凤凰族的普通百姓,对老族长很是怀念。 石磊好奇道:“老李头,你总说老族长在就好了……老族长到底怎么死的?他又不是我们这等普通族人,应该有涅盘之力的呀?” 老李头道:“因为神山。” “在凤凰城外很远的地方,有一座活火山,那是我们凤凰族的神山。传说,谁能登上山顶,就能得到凤凰神的庇佑,成为我们族的神选者。” “老族长就是听信了这个传说,前去探索,再也没有回来。” 石磊听了,眼睛发亮,“老李头,你这么说,我也想去试试。万一我是神选之人,我们就不用再当乞丐了。” 老李头苦笑:“娃娃,你当真是石头脑袋……那火山危险重重,普通人还未靠近就烤成焦炭,更别说登顶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洪浩听到此处,心中暗忖:“我一身朱雀之力,连元婴都是朱雀之火救回来的……” “这天底下,除了小鸡仔,没有比我更不怕火之人了吧?” 第123章 洞天 洪浩心中念头一起,便再也掐不灭。 当下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那神山距离此处有多远?” 老李头惊道:“这位小兄弟,莫非你也想去试试?” 洪浩道:“只是有些好奇,想去看看……我想着慢慢靠近,如果发现热度受不了,转身折返便是,说来也无危险。” 老李头微微摇头,“我虽未去过,但听闻去的人从不曾有活着回来的,想来不是这么简单。” 洪浩点头道:“老人家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是神山,肯定有神奇玄妙之处……那我还是老实跟着我石大哥讨生活好了。” 洪浩此刻倒不是怕二人知道自己修士身份,而是担心他们知道太多,反而给他们带来危险。所以神山之事,默默记下便是。回头问问秋灵应该知道更多。 石磊一拍干瘦胸膛,“今天咱们蹲的那一整条街,都是我的地盘,现在起便是我们的地盘。” 少年倒是十分义气,他那条街并非商业十分热闹的风水宝地,原是连自己混个肚儿圆都艰难,仍是豪气干云,愿与洪浩有福同享,有饭同食。 不过随即又挠挠头,“洪大哥,要饭也有讲究……你好手好脚,比我高出一头,又无灾无病,别人恐怕不愿意施舍。” 洪浩道:“无妨,我还有些银钱,不至于饿死。只不过没有去处,你也知我仇家厉害,我思来想去,还是做乞丐安全些,只要不像你那般去给人打分。” 石磊听他这么说,嘿嘿笑道:“那我以后……以后也尽量少看些。你装作聋哑,便不会叫人生疑。” 洪浩点头应承,又对老李头道:“老人家,你这病可有找大夫瞧瞧?如能治,不要耽误,银钱我来想办法。” 没见便罢,见到的,总要帮上一帮,洪浩这一点恻隐之心,从未改变。 老李头感激望向洪浩:“娃娃你一片好心,老头子多谢了……不过我的病,自己知道,治不好了……” 石磊接话道:“洪大哥,你有所不知,老李头的病是气出来的,恨出来的。” 洪浩大惊:“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老李头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是愤怒与悲痛交织的火焰。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一般,带着深深的绝望。 “我那孙女,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所有的希望与寄托。”老李头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艰辛与不幸。 “两年前一天,我和我丫头在大街上行走,没招谁,没惹谁,谁知道就撞见了那该千刀万剐的宋仁投。” “那狗日的宋仁投,见我丫头水灵,当街就敢动手,光天化日之下,把我那丫头从我身边活生生抢走!”老李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绝望,“他那些狗腿子,像狼一样围着我们,我一个老头子,怎么斗得过他们?” 他的手颤抖着,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日的恐惧和绝望,“我那丫头,她哭喊着,求他们放过,可那些人,他们连畜生都不如,他们……” “我那丫头她才十五岁,像朵刚开的花儿,却被宋仁投那个王八蛋给糟蹋了!”老李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领她尸体回来那天,我看着她身上那些伤,那些被折磨的痕迹,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他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好像想要抓住那些看不见的仇人,“她身上,到处都是伤,有的深得见骨,有的红肿发烂。有鞭痕,有烙印,还有……还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我看着她的身子,就像看着一块被人踩烂的泥,没有一块好肉,没有一块好肉啊!我那丫头,她得受了多少罪啊!” 老李头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砸在洪浩和石磊的心上,“她的眼睛,到死都没闭上,我知道,她死不瞑目,她不甘心啊!” 听到此处,洪浩心中有些后悔,一剑斩杀,原是太便宜了那畜生。 “自那以后,我这把老骨头就天天盼着宋仁投遭报应,可他权势滔天,又有大长老撑腰,我一个乞丐,又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作恶,继续残害无辜。” 老李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我知道我这病,是气出来的,是恨出来的。我苟延残喘,就是想看到宋仁投遭报应的那一天,可看来我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这个老人,大限将至,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洪浩来不来都会一命呜呼。 不同的是,现在洪浩可以选择让老人抱恨而终还是含笑九泉。 隐藏身份,躲避搜捕?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洪浩觉得,如果老李头就此离去,那他的遗憾就会变作他的遗憾。 “老人家,您等的那一天,已经来了。”洪浩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看着老李头,认真地说道,“宋仁投已经死了,他的罪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老李头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那个畜生……他真的死了?” 仅凭一句话便要让老人相信宋仁投已经罪有应得,的确是单薄了一些。 洪浩环顾四周,目光投向庙宇中那座已经破败不堪的神像。高大的神像,头部已经破损,只剩下半边面孔,但仍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庄严。 “老人家,你看。”一道蓝光闪过,只听“咔嚓”一声,神像的另一半头颅应声落地,切口平整如镜。 “今日清晨,我便是用此剑,已经将他斩杀于家中。” 老李头和石磊二人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功法修为,在他们眼里已经犹如神技。 “这……这太好了,我的丫头,她终于可以安息了。咳咳咳……”老李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释然和宽慰。 绝望中的大喜,居然让老李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过,这已经是他生命之灯的最后一滴油。 老李头看着洪浩,眼中充满了感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这条老命,原本已经没什么盼头,只有一些不甘……现在,我可以安心去见我的丫头了,告诉她……她的仇,有个好心的洪公子,已经报了。” 洪浩握住老李头的手,想说的很多,最终只轻声说道:“老人家,慢走。” 老李头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了平静和安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重担,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那苦命的孙女了。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只有永恒的安宁和团聚。老李头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带着一丝微笑,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洪浩和石磊默默地站在一旁,他们知道,这位老人的离去,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成全。他们为老李头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和他的孙女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再无遗憾。 洪浩石磊二人,在庙宇的角落,挖个坑把老李头埋了。 人族也好,凤凰族也好,普通老百姓都是差不多的,卑微的活着,又卑微的死去。 沉默良久,石磊道:“洪大哥,现在我知道你说的仇家了,放心,我决计不会出卖你。” 洪浩拍拍他肩膀,“我相信你,不过,我计划改变,不能陪你一起讨饭了。” “为什么?” “我最初的计划,是一点一点削弱大长老的实力,让依附于他的势力感到慌乱恐惧……但这样太慢了,这个过程中,又不知要出现多少个老李头这样的人。” “因为我现在大致明白,大长老无非就是拿老百姓的利益作为交换,换取各方势力依附于他。” 石磊似懂非懂,“那洪大哥现在想要怎么办?”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石磊颇有些失望,“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会的。” 说罢,洪浩如一道流星消失天际。 石磊喃喃道:“洪大哥,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虫二楼。 秋灵送走黑袍男子那一批瘟神,回到房间,这才松下了紧绷的心弦,瘫坐不起。 眼见天都黑了,洪公子还未回来。 秋灵有些担心又有些生气,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有人在牵挂,在等待么? 一更,二更,三更。 秋灵终于忍不住不断袭来的困顿,趴在桌上便沉沉睡去。 一个身影飘然而至,从大开的窗户轻灵落入房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没办法给洪浩留门,秋灵就给洪浩留窗。像极了才子佳人话本里,千金大小姐和书生的半夜幽会。 没有灯火,只有一抹淡淡的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照在秋灵姣好的脸庞。 洪浩静静看着沉睡的秋灵,不忍叫醒。 从这一刻起到多年以后,洪浩想起秋灵,必然会是这幅画面。 某个人想起某个人,无非就是在脑海里出现某个人的画面。 也许是神奇的感应,秋灵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桌子对面一个身影轮廓,她并无半点害怕,轻轻一笑,“回来了。” 洪浩微微点头:“回来了。” 不待秋灵搭话,洪浩继续道:“你可知你们的神山?” 秋灵点头,“当然知道,老族长就是去神山,一去不回。族长经常提起,后悔没能阻止老族长。” “那神山在何处?距离这里有多远?” “神山位于城东千里之外,被群山环绕,其峰顶常年有数百丈高的火焰喷射,普通人难以接近……你问这个干嘛?” 洪浩道:“我今日听到了关于神山的传说,想要去一探究竟……听说到达峰顶就是你们凤凰族的神选之子。” 秋灵惊道:“你疯了!拥有涅盘之力的老族长都没能重生,你去白白送死么?” 洪浩摇头,“我自有计较,你无须担心,我是想看看这个传说的神选之子是怎么回事,说不得能借这名头化解大长老的野心。” 秋灵见洪浩说得坚决,她一咬牙道:“那我陪你去。” 洪浩心中一动,秋灵不知他朱雀之力,只以为他是有去无回,此刻这般说法,倒是陪他一起死的意思。 当下柔声道:“你去作甚?你放心,我既是你族长求助的外援,必有不凡之处……你去我却不知如何护你,反而添乱。” 秋灵知道无法改变洪浩的决定,只能默默地点头,眼中却已泛起了泪花,“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等你。” 洪浩对付不来儿女情长,只是拉过秋灵小手,用力一握,随即松开。 临走时又回头嘱咐一句:“我疑这虫二楼有大长老奸细,你自己小心些,万事等我回来再做计较。” 说罢一飞冲天。 一路飞行,等洪浩远远看见神山,发现仍是超出他的想象。 神山如同天地间的巨柱,巍峨耸立,直插云端。山体庞大而雄伟,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岩石和土壤,其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红黄色的光芒,明暗交替,仿佛神山有生命在呼吸一般。 在神山的周围,空气似乎因为山体散发出的高温而变得扭曲,形成了一种视觉上的波动效果。远处望去,神山就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燃烧,周围的云彩被映照得五彩斑斓,无比绚丽。 洪浩慢慢靠近,御剑速度越来越慢,想着一旦感觉热度上升到难以忍受时立刻转向逃离。 奇怪的是,一路前行,洪浩并无丝毫烧灼之感,一如往常,不知是不是朱雀之力已经在起作用。 其实朱雀之力早就起作用了,他现在与神山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老族长,便是大乘境修士也保不住肉身,只剩元神还来得及逃跑,再往前一点,元神也会被这高温化掉。 就这样,洪浩一路畅通无阻,不费丝毫力气,便到达了峰顶。 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通过个人努力达到,但也有些事情,只有通过特定的人才能达到。 毫无疑问,洪浩便是所谓的神选之子。这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到达峰顶。 因为,因为凤凰族这所谓神山,不过是数万年前,朱雀点燃的一座山而已。 就是在水月山庄,脏话连篇的小鸡仔昔日杰作,也不知它自己还记不记得。 就在此刻,洪浩怀中,水月似乎又动了。 就像当初在项阳城古董店,发现镜花时那般动了。 洪浩顺着水月指点望去,峰顶如巨大火盆煮着的熔浆中央,隐隐有个剑柄模样。 第124章 归心 有了上次经验。洪浩已知水月异动,多半又是发现同类。 按照四把神兵的属性,不消说,这应该是那把洞天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洞天竟是远离中土,到了这遥远的凤凰城地界。也不知它在这熔浆中,已经度过了多久的漫长岁月。 当年洪浩和暮云在小庙分别时,暮云临走曾丢下“洞天”二字,其实就是暮云想替洪浩去寻这把火属之剑。因她见洪浩与朱雀关系,知道他与洞天最为相宜。 只不过她寻遍中土,也未曾见到,在她心中引以为憾事,并不曾对洪浩讲出。 今日竟被洪浩自己寻见,这缘分之妙,妙不可言。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恐怕所谓的神选之子,就是获得这把洞天。这洞天的火属威力,远超凤凰族的涅盘之火,被它斩杀的凤凰族修士大能,连同涅盘重生的希望都被一并斩去,得到此剑,对于凤凰族修士而言,便是真正掌握了生死大权,可不就是神选之人。 更有可能借助这股力量化解大长老的野心,为天下苍生带来和平。 然而,当他伸出手,试图触碰那剑柄时,一股强烈的排斥感自剑身传来,仿佛洞天在抗拒他的接近。洪浩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试图以自己的意志与洞天沟通,但剑身依旧纹丝不动。 洪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这四大神兵不仅神秘莫测,且有灵性,从水月和镜花的表现来看,都是拥有自己的意志和选择主人的标准。他退后几步,开始沉思。 思来想去,最大的问题,可能出在水月已经认主。 四大神兵,镜花水月,福地洞天,这一把比一把厉害,每一把都有着自己独特鲜明的个性。尤其是洞天,它位列四大之首,若把它们比作比美人,它便是花魁。 既然你已经有了水月,还来找我作甚?我岂是甘居人下的平庸之辈?你倒是想得轻巧,一并归拢,轮番使用,鱼与熊掌兼得? 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要说匹配,的确是洞天与洪浩最为匹配,相得益彰。洪浩一身朱雀之力,原是火属,而洞天更不用讲,在这朱雀神火点燃的大山熔浆里,滋养千年万年……说来都是朱雀一脉,两者结合,超级加倍。 可是,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这水月,是他妻子唐绾所赠,除开二人情感见证不讲,单是陪着洪浩这一路,并肩携手,一起面对各种强敌,对他助力极大。难道此刻因为有了更为匹配的洞天,就抛弃水月?这等事情,他洪浩万万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洪浩围着洞天踱步转圈,一边转,一边说话,看来想要以理服人。 “你我皆是火属,合则事半功倍,分则事倍功半,想必你也知晓……何不一起闯荡天下,快意恩仇。”晓之以理。 洞天纹丝不动。 “你自有灵性,想必也是清楚,这天底下,能来此处的,只有我一人,你千年万年的等待,不就是等我么?我决计不会因水月在前,便依先来后到,分出个大小,总是一视同仁。”动之以情。 洞天纹丝不动。 “狗日的,你莫要不识好歹,我走之后,世间再无人能与你匹配!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这苦寒……苦热之地发臭变烂,万年孤寂。”心中气愤,忍不住破口大骂。 洞天仍是纹丝不动。 “你到底要我怎样?不要逼我……”洪浩恶狠狠威胁,下一秒却画风突变,噗通跪下,“逼我跪下来求你。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这一跪,也算给足你面子,你就从了吧。”反正此处别无他人,脸面什么的,原是无所谓。 此刻洞天却有了反应。 洪浩眼见洞天颤动,心中一喜,“原来这狗日的喜欢别人求他,无妨,为了凤凰族全族百姓,便是谄媚些,恶心些,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不料洞天动起来,却是更加往地下深插,连个剑柄都要全部没入熔浆之中,只剩寸许外露。 显然是洞天被洪浩刚刚举动恶心到了,更觉此子不配为主。 洪浩无奈,万事讲究缘法,他本就是顺其自然的性子。洞天不愿意认主,强求不来,那也就罢了。 叹一口气,便要离开。 不料此刻水月竟自行出现,飞向洞天,一阵剑鸣,似是在与洞天交流。 洪浩大惊,这水月是水属之剑,寒气森森,此刻离开洪浩,便没了保护。在这对它天然克制的环境中,根本维持不住,幽蓝的剑身被热力侵袭,竟然变得通红,急剧颤抖,显然极为痛苦。 洪浩见状,心急如焚,水月不仅是他的妻子唐绾所赠,更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此刻水月为了说服洞天,竟然不惜自身受损,这让洪浩如何能忍? “水月,回来!”洪浩焦急地呼唤,身形一晃,便要冲上前去将水月收回。 然而,水月似乎铁了心要与洞天沟通,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了洪浩的抓取,继续向洞天发出剑鸣,那声音中充满了哀求与坚持。 洪浩停下了脚步,他能感受到水月的决心。水月的剑身越来越红,热浪让它的形态开始变得模糊,但它依然坚持着,不愿放弃。 洞天似乎也被水月的坚持所触动,它停止了下沉的动作,剑身缓缓上升,重新露出了剑柄。洞天的剑鸣与水月的剑鸣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进行一场灵魂深处的对话。 洪浩注视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水月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洞天展示它的诚意和决心。水月的剑身虽然越来越红,但它的剑意却越来越坚定,它在告诉洞天,即使是牺牲自己,也要促成洪浩与洞天的联手。 洪浩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大声叫道:“水月,求它作甚,我们走!” 水月的剑身在岩浆的炙烤下,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但它的剑鸣依旧坚定,似乎在告诉洪浩,它愿意为了他承受一切。 洪浩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决绝:“水月,听我说,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洞天再好,再强,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你是我的伙伴,不是牺牲品。若今日之事,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那我宁愿不要这所谓的神兵之首!我洪浩做不来那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猪狗之人!”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便是陈世美听了,也要默默点个赞。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情感和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洞天的剑身上。洞天似乎感受到了洪浩的诚意和对水月的深厚情感,它的剑鸣声渐渐变得柔和,剑身开始缓缓上升,直至完全露出。 显然,这一番话,对孤高暴烈的洞天触动极大。 水月也终于不再坚持,停止剑鸣。它所做一切,都是为洪浩,洪浩刚刚那番话,情真意切。既然牺牲自己,洪浩也不会接纳洞天,那自然是陪伴他身边,尽力助他一扫天下。 “我们走吧,水月,这里不属于我们。”洪浩轻声说道,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洞天的剑身突然发出一道光芒,直接将水月包裹其中。水月的剑身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幽蓝,它的颤抖停止了。 洪浩回头,只见洞天的剑身上流淌着火红色的光华,它在向水月传递着力量,帮助它恢复。这一幕让洪浩感到震惊,也感到欣慰。 最终,水月飞回洪浩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洞天则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它的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不知是已经想好还是正在思考,但已经温婉平和许多。。 洪浩略微迟疑,还是走上前去,“我亦不赞同认主这个说法,听来有了高低从属。我无意要做你的主人,你也并非我的仆役。你若愿意,便跟水月一样,是我并肩战斗的同伴。你若不愿意,那亦是你的自由,我自当尊重……我们此刻便走,绝不再打扰。” 洞天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似乎是在回应洪浩的话。 洪浩试探着伸手,这次洞天没有生出排斥的力量,也没有躲闪,被洪浩牢牢握在手中, 握住的那一瞬间,一股温和力量从洞天传递到洪浩手中,再沿着手臂传递全身,像是某种仪式,完成了心灵,意识,元神的连接一般。 洪浩仔细端详,洞天不像水月那般小巧,也不像镜花那般特别,看上去就像一把普通寻常的剑。只不过暗红色的剑身,像是刚刚从熔炉中拿出,让人心生畏惧,敬而远之。 它有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名字,寻常一听洞天,便以为是名山大川之间的隐秘之地。却不料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能运用到极致,它拥有洞穿九霄云天的力量。 此刻洪浩能清晰地感受到剑中蕴含的磅礴力量。这力量并非狂暴无序,而是深沉内敛,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爆发,必将天地震动。洞天的威力,不在于它的锋利,而在于它所蕴含的神火之力,能够破开一切阻碍,直指苍穹。 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是神兵,水月握在手中的感觉和洞天握在手中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的确能带给他更强大的自信和勇气。 难怪会被誉为神选之人。 既然已经手握洞天,下一步,自然是返回凤凰城,去告诉大长老如何做一名合格的鸟人。 当洪浩踏上归途,神山开始显现出了异变。 没有洞天的吸收,那积蓄万古的熔岩之力终于得到了释放。地底下沉睡的火脉如同被唤醒的巨龙,开始了它们的怒吼。 洪浩在天空中御剑飞行,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波动。他回头望去,只见神山开始颤动,巨大的裂痕在山体表面迅速蔓延,仿佛一张张深渊巨口在张开。紧接着,山巅之处,一股赤红的熔岩柱猛地冲天而起,如同神话中的火龙腾空,直冲霄汉。 这壮观的一幕,宛如天地开辟,万物重生。熔岩火柱在高空中炸开,化为无数火雨,四散洒落,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赤红。火光映照着洪浩的脸庞,确有神选之人的风范模样。 远在千里之外的凤凰城,也能感受到这股震撼人心的力量。地面的震动,让城中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仰望着天际那道冲天的火柱,脸上露出了震撼、恐惧、敬畏交织的复杂神情。 早有熟悉传说的老人激动大叫:“东方,神山,我们凤凰族的神选之人出现了。” 配合此刻犹如神迹的景象,族人深信不疑,老人的话如同涟漪扩散,迅速传遍城中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面朝神山,就地下跪,虔诚的人们开始不停地磕头。期待着神选之人的出现。 虫二楼的人也不例外,纷纷走出大门,许多衣衫不整便跑来到大街观望神迹。 只有一个女子,待在房间,并未下楼凑热闹。只不过她满腹的担心牵挂,此刻化作两行幸福骄傲的热泪,夺眶而出。“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女子轻轻道。 梧桐宫深处的庭院,朝阳族长,这个温和仁厚的女子,亦被震动惊扰,从房间来到庭院。 望着天际的那道连接天地的光柱,亦是热泪滚滚。 “父亲,你没有做到的,如今终于有人做到了……虽然他不是我们凤凰族人,但我相信他,一样会给我们凤凰族带来和平与安宁。” 大长老府,焚天大长老的脸,阴沉的可怕。 也许所有凤凰族人内心都在欢呼雀跃,满怀期待,除了焚天。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传说,而且此刻他也知道是谁实现了这个传说。 “朝阳,傻孩子,我们凤凰族自己的事情,你干嘛要去找一个外人?凤凰族的骄傲和自尊都不要了?如今让一个外族人成为我们的神选之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多年的谋划,难道就此付之东流?不,凤凰族的荣光一定要在我手中实现! 神选之人又怎样?逆天而行又怎样? 我焚天岂是胆小怕死之辈! “来人!” 几名黑袍男子,悄无声息从阴影中出现。 “把虫二楼的秋灵,城外破庙的叫花子,给我带回来。” 第125章 伤逝 神山的喷发,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之久。 之后,光柱慢慢变暗,慢慢变短,最终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 凤凰族的神山,不复存在。 洪浩一路疾驰,内心兴奋激荡,只想快些回到虫二楼,把自己这段神奇经历讲给秋灵听。 秋灵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女子,既不纯粹,也不极致,可是,他就是想把自己的经历说给她听,想要与她分享自己的一切情绪。 这一切没有什么道理,如果有,那也就是王八看绿豆。 洪浩回到凤凰城时,已是深夜。但当他远远看见虫二楼高大轮廓如剪影贴在夜幕下之时,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出。 每到夜晚,虫二楼本应是这凤凰城中,最灯火辉煌的地方。可现在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洪浩自责和悔意油然而生,他之前已经看出一些端倪,隐隐有一些察觉,这虫二楼恐怕已经被大长老渗透,但依然抱有侥幸心理,想着没有这么快就摊牌。 秋灵房间,突然亮起了灯火。 洪浩想也未想,没有半分迟疑,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房间之内。就算知道有诈,此刻便是九雷天劫在前等着他,他也决计不会犹豫半分。 房间内没有秋灵,只有翠儿。 翠儿收起火折子,惊道:“公子来得好快呀,刚想着为公子留一盏灯,公子就到了。” 洪浩冷冷看着她:“果然是你。” 翠儿装作糊涂,“什么是我?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大长老在虫二楼的眼线。” “公子当真是好眼力,却不知公子如何得知?能否指点一二?” “是不是我刚到虫二楼,你就有些怀疑了?” 翠儿吃吃笑道:“秋灵半年前,来到虫二楼,经营也不上心,事情也不见有……说来不是公子刚到就怀疑,是秋灵刚来便怀疑,只疑她在等人……具体是等谁并不知晓。” 洪浩点头:“所以每日秋灵都是在你的严密监视之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公子莫怪。” 洪浩笑笑:“这个当然,各为其主嘛,了然。我猜想最终引起你怀疑的,是那一盆粥吧?” “公子果然聪慧,只因秋灵每日早餐,有多大饭量奴婢一清二楚,突然吃这么多,加上宋仁投之事,自可判断秋灵所等之人已到。” 洪浩点头:“嗯嗯,这个我也知,原是我故意多吃的。” 这下轮到翠儿有些不解,“公子故意吃的?” 洪浩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既然你知秋灵姑娘饭量,还是每日一大盆粥送来,不就是想看看哪日会有蹊跷么?”说罢叹道:“我唯一疏漏,是没料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翠儿听完,暗忖:“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不,没料得这人竟是知晓,倒是小瞧了……” 当下接话:“我原本也没想到大长老会如此之快,这不,眼下叫奴婢在此等候公子,托我给公子捎个话……” 洪浩打断她,“那些不讲,我也不消你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公子请讲,奴婢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是大长老威逼利诱招揽于你?还是你贪图荣华富贵投靠于他?” 翠儿笑道:“反正都是背叛,这有什么不同吗?” 洪浩看着她,很认真地点头道:“别人看来或许一样,在我看来却是不同。” “奴婢想要请教公子,有何不同?” “死法不同。”洪浩一字一顿,随即话音一变,犹如九幽之下地狱判官般冷厉无情,“你若是被逼无奈,我能给你留个全尸。你若是卖主求荣,形神俱灭。” 洪浩这等威胁,常人看来,笨拙得很。一般总是用生或死做胁,给人希望。但他这般只是用死法不同来威胁,那横竖是个死,还跟你讲个锤子? 但不知怎的,翠儿听了心中一悸,顿时汗毛全立,如溺水之人已经脱力,放弃挣扎,正在下坠到无底深渊。 只因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必然说到做到。 绝望,翠儿此刻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先前还温润平和的人,怎么能在一瞬间就变得如此冷酷绝情。 “你……你不担心秋灵姑娘的安危吗?”翠儿试图用秋灵的安全来反制洪浩,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洪浩答道:“你想说什么?” “你若担心秋灵姑娘的安全,就不能杀我。” 洪浩平静道:“秋灵现在很安全,至少比你安全。大长老需要她来要挟我,而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杀了你,大长老会杀了秋灵为你报仇吧?” “你的可悲之处,在于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翠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筹码,颤声道:“洪公子,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洪浩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在翠儿身上,“机会?秋灵给过你机会,虫二楼给过你机会,你却选择了背叛。现在,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翠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洪公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求你饶了我这一次。” 她突然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胸膛,“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怎样我都原意。”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顾不得羞耻。 洪浩摇了摇头,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你选择了背叛,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说完,洪浩不再看翠儿,转身朝门外走去。他知道,翠儿的命运已经注定,他不会因为她的哀求而改变主意。 翠儿绝望地看着洪浩的背影,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洪浩,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你不得好死!” 洪浩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情无义的不是我,是大长老。” 翠儿一愣,随即明白洪浩说得不错,大长老留她在此,原本就是没把她放在心上,未曾在意她的死活。顿时心中充满无尽悔恨,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说完,洪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翠儿一个人在房间内绝望地哭泣。 下一刻,虫二楼上空,一道巨大火柱从天而降,偌大的虫二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翠儿必须死。洪浩相信黑暗中一定有人看着这一幕发生,然后会去给大长老禀报,大长老会以此评估,人质要挟,行不行得通。 所以洪浩故意把动静弄得更大些,展现自己的冷酷无情。毕竟,对秋灵的那种情感,外人并不知晓。寻常看来,秋灵不过就是接头人,并不重要。 不过这样也有弊端,一旦大长老确认秋灵并不能作为筹码威胁洪浩,那便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大长老恐怕不会久留。 时间紧迫,现在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洞天出世,正好试剑。 洪浩不再犹豫,一飞冲天,直接来到凤凰城中央上空,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神识。 洪浩的神识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凤凰城,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大长老府的位置,以及府内众多修士的气息。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大长老府而去。 一路顺畅,沿途并没有任何阻拦,洪浩顺利到达焚天的府邸。 大长老府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大厅门前,焚天端坐太师椅。显然已经做好准备,知道洪浩的到来。 这般架势,洪浩倒是一愣,不知焚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下问道:“秋灵是不是在你手里?” 焚天点头:“不但秋灵姑娘在我手里,你认识的小叫花子也在我手里,而且……我把族长也请来了。” 洪浩心中一惊,暗忖:“怎么他连石小兄弟都知道?又把族长叫来,他这般是要鱼死网破吗?” 大长老似乎还怕洪浩不相信,只见他一挥手,大厅里出来几人,正是朝阳、秋灵、和石磊。他们每人身后都有两名黑袍人相随。 朝阳并未见过洪浩,但此刻一见便知他就是自己求助的外援,对他微微点头,不失族长风范。 秋灵望向洪浩,含泪微笑,并不言语。洪浩与她目光相交,心中一痛,立刻移开,脸上平静如初,内心却翻江倒海。 石磊却立刻焦急大叫:“洪大哥,不是我出卖你,是狗日的小林子。” 原来洪浩离开之后,随着天色渐晚,其他街上要饭的小乞丐都陆续回破庙。石磊虽然义气,但少年心性,原是藏不住事情,自然忍不住吹嘘一番。被一个叫作小林子的乞丐有心记下,为领赏钱,告了官府。 洪浩点头道:“我相信你。” 说罢望向焚天:“你待怎样?是想用他们威胁我?” 焚天叹一口气:“先前是有此打算,不过看你手段,恐怕除了族长,那二人你不会在意。” 毕竟洪浩是受委派前来,解决族长的求助,族长无论如何不能有事。否则不但完不成任务,没有族长相助,连回也回不去了。 洪浩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形色,按他的本性,无论秋灵或者石磊有事,他恐怕都会自责内疚。当然,对秋灵那更是不仅仅如此了。 于是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你到底意欲何为?说来听听?”这口气便露出了商量的意思。 焚天微微一笑,他看着洪浩,神色中流露出一种属于长者的从容淡定,“洪公子,凤凰族的事情,自然应由凤凰族自己来处理。你虽有些不凡,但毕竟是个外族人,有何资格插手我们族中的事务呢?” 洪浩平静地回应道:“大长老,我无意干涉凤凰族的内务。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接受了族长的请求。她希望我能帮助凤凰族渡过难关,维护族内的和平与秩序。” 焚天听罢,望向朝阳:“族长,你这般处心积虑,引狼入室,实在是令凤凰族蒙羞,令你父亲蒙羞。” 朝阳缓缓道:“我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守护凤凰族的和平安宁,他去寻求神山的力量,亦是为了更好的守护全族,我继承他的遗志,何羞之有?” 焚天摇头,不再理会朝阳,对着洪浩继续道:“年轻人,我且问你,你们中土现在可有和平?” 洪浩一愣,不料焚天有此一问,不过仍是据实答道:“各国混战,还不曾和平。” 焚天哈哈大笑:“你自己所在之处,还是四分五裂,同一种族,分成若干国家,还好意思来我大一统的凤凰族讲和平,不觉可笑么?” 洪浩稍加思索,“正是因为你凤凰族已经大一统,更应该珍惜这和平。你若继续征战,便是侵略扩张,或早或晚,少不得要与我人族交战,我岂能袖手旁观。” 焚天站起身来,“年轻人,你不懂。真正的和平,不是靠退让和妥协得来的,而是靠力量和威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凤凰族的强盛和未来。” 洪浩摇头,“力量和威慑或许能带来短暂的安宁,但真正的和平,需要的却是理解和包容。焚天,你的野心和独断,只会让凤凰族走向分裂和毁灭。” 焚天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够了!我凤凰族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岂能向他人低头?今日,我就要让你们看看,我凤凰族真正的力量。” 说完,焚天的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整个大长老府都为之震动。 长老随后下达了一个让洪浩猝不及防,懊悔终身的命令。 只见焚天头也不回,杀气森森:“凤凰族人,勾结外族,死罪当诛!” 他见洪浩似乎并不关心秋灵和石磊生死,那二人便无利用价值,此刻斩杀,即可振士气,又可慑人心,一举两得。 洪浩听得分明,肝胆俱裂,立即怒吼:“不——” 一蓝一红两道光束,如迅雷闪电,向秋灵和石磊身后黑袍而去。 只可惜,仍是慢了一步。 虽然四名黑袍人已经被水月和洞天各自斩杀连毛都不剩一根,但洪浩还是眼睁睁看着秋灵和石磊软软倒下。 焚天这边,他身后,一只巨大无比的黑凤凰缓缓升起,遮盖了整个府邸。 第126章 涅盘 洪浩双目赤红,两行血泪顺流而下,染红双颊,整个面目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是想表现出漠不关心,让焚天无法以此为挟,来束缚自己,施展不开。 说来这般想法也不算错,毕竟这世间,原是有不少英雄豪杰,被劲敌对手,拿捏住了软肋短处,不得不忍辱含愤,违背初衷。 情感永远是人类最大的软肋,不过反之亦是人类最大的力量源泉。 焚天大长老是杀伐果断之人,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诛杀族内叛徒,自觉并无不妥。 但此刻眼见洪浩恐怖模样,强大如他,也生出大大的不祥预感。作为凤凰族第一修士,他见惯了腥风血雨,见惯了尸山血海,但从来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拼杀至今,并不知恐惧害怕是何物。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今日,便是焚天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当下便有些恍惚,自己哪里做错了? 大长老自然不知,他的命令,等于是照着洪浩软肋连捅两刀,竟然是把软肋给弄死了。 这茫茫凤凰大陆,再无可以让洪浩关心牵挂的人,没有软肋的他,眼下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愤怒! 这一战,便是诸天神佛前来,也是难以阻止,无可避免。 黑凤凰的升起,如同夜幕中的,它的羽翼展开,遮蔽了整个凤凰城的上空。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蕴含着宇宙最古老的秘密。它的眼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那是焚天千年修炼的精华,是凤凰族最纯粹的力量。 它的出现,让整个凤凰城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生灵都能感受到那股来自远古的威压。黑凤凰的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天地间的元素波动,仿佛它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焚天站在黑凤凰之下,他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渺小,但他的意志却与黑凤凰的元神完美融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坚定和自信,因为他知道,黑凤凰的力量,就是他的力量。 黑凤凰的鸣叫,如同雷霆在九天之上滚动,它的声音穿透了时间和空间,敲响着每一个凤凰族人的心灵。这是凤凰族最古老的语言,是对力量的颂歌,是对自由的渴望。 这一刻,所有凤凰族人都被这黑凤凰展现出来的力量所震撼,相信它将带领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就连朝阳,亦是热血沸腾,忘却了洪浩的生死,忘却了他是她请来相助于她的。她毕竟是凤凰后裔,血脉点燃,怪不得她。 真正关心洪浩的两人,一个爱她,一个敬他,可惜已经都倒在血泊之中。 洪浩静静站立,血泪已经流干,面上再无任何表情。 不知何时,洞天已经在他手中紧握。洞天显然是见过大场面,此时景象,反而让它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剑鸣,颇为激动。仿佛这种战斗,才合它心意,才配得上它的名头。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洞天通红的剑身,一股温热透过洪浩手臂,激荡洪浩体内朱雀之力,下一刻,洪浩整个人一下被点燃,熊熊燃烧。 洪浩本人并无丝毫不适,这熊熊燃烧的火焰,是他体内朱雀之力的外显而已,当然,这是第一次外显,以前不曾有过,想来和洞天有些关系。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朱雀之力的化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着不灭的火焰。这火焰是力量的象征,是洪浩心中愤怒和战意的具现。 洞天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似乎在响应着主人的怒火。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炽热的红光,与洪浩身上的火焰相映生辉,仿佛两者在这一刻合为一体,不分彼此。 洪浩的气势在不断攀升,他的杀意如同实质,形成了一股滔天的风暴,席卷整个凤凰城。他的怒火,他的悲伤,他的不甘,全部转化为了战斗的力量。 黑凤凰感受到了洪浩的变化,它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恐。但作为焚天的元神,它同样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信。 洪浩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瞳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朱雀之火,那火焰似乎要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冰冷而坚定:“焚天,你今日必死。” 随着洪浩的话音落下,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一步登天,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战意,直扑黑凤凰而去。他的速度极快,几乎在瞬间就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来到了黑凤凰的面前。 洪浩双手握举洞天,只用最简单朴实的劈砍,剑身划破空气,带起一道长长的火焰轨迹。这一剑,蕴含着洪浩所有的愤怒和力量,是他对焚天的终极审判。 黑凤凰发出一声震天的鸣叫,它的羽翼猛地扇动,掀起一阵狂风,试图抵挡洪浩的攻击。但朱雀之力太过强大,洞天劈出的剑气,瞬间暴涨千倍万倍,自上而下,势不可挡,将黑凤凰一分为二,且迅速燃烧。 整个凤凰城都为之震颤,天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如同白昼。黑凤凰被斩为两半的身体开始下坠,在朱雀真火的焚烧下,还未落到地面,便已经消失殆尽。 这便是朱雀之力对凤凰的天然压制,换做其他大神,即便有将凤凰一分为二的修为,此刻必将燃起涅盘之火,那凤凰又能浴火重生,杀也杀不死。 焚天长老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元神已灭,此刻肉身急剧变化,再无凤凰族第一修士,长老院大长老的威严气势,瞬间已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若非左右扶持,此刻连站立都将站立不稳。 洪浩那一剑,太过惊骇,即使已经尘埃落定,他仍是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毕竟这一剑,不但斩去了他的元神法身,也斩去了他凤凰族的骄傲和尊严,更斩去了他开疆拓土,带领凤凰族雄霸天下的伟大梦想。 洪浩并不理会呆若木鸡,惊恐万分的凤凰族一众人等,一步赶到秋灵和石磊身边,拿手探查二人是否还有鼻息。 那石磊只是寻常普通少年,饥一顿饱一顿,身体单薄,哪里受得起黑袍修士必杀一击,当时便气绝,此刻早已凉透。 好在一探秋灵,竟然还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她毕竟也是修士,就算不是厉害高手,但好歹有些底子,身体不是普通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 洪浩一喜,立刻半蹲跪下,把她扶在怀中,催动自身灵气,缓缓灌注。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稍微闹出一点动静,惹得这杀神注意,一剑斩之。 等到秋灵缓缓睁开眼睛,望见洪浩满是血污,此刻却含泪望着自己的脸庞,抽动嘴角微微一笑。 洪浩柔肠百结,心疼万分。 只是轻声说道:“大长老将死,你放心,无人再可伤你半分。” 秋灵艰难道:“洪大哥……我不想……管那些,你……你无恙……便好。” 洪浩心如刀绞,他知秋灵经脉寸断,原是救不活,不过是多留一刻是一刻。 说来二人相识,只有短短数日,若按正常来讲,这么短时间,原不会有如此至深情感。但世间种种情感,唯有男女之情,最是难以说清。 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仍是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有些人一旦相遇,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洪浩和秋灵,无疑是属于后者,彼此莫名吸引,并无道理可讲。 洪浩自然不是喜新厌旧,得陇望蜀之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秋灵的喜欢和欣赏。就算不能结为连理,他也是希望她能平安幸福,以后想起,只要知道她在某个地方安定的生活着,亦是一种满足。 只不过眼下,这些都是奢望,他纵有令全体凤凰族心惊胆寒,俯首称臣的朱雀之力,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灵的性命,在自己怀中快速流失。 洪浩此刻只是呆呆说道:“秋灵,不要说话,留着力气,我会带你走,带你去找到最好的治疗。”这话与其说是宽慰秋灵,不如说是哄骗自己。 秋灵微微一笑,她的笑容虽然无力,却充满了温柔和释然。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洪浩的脸庞,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深情:“洪大哥,能遇见你……是秋灵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洪大哥,你要好好活着……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不要……不要忘记我。” 随着最后一丝力气的耗尽,秋灵的手彻底滑落,她的眼睛缓缓闭上,那最后一抹微笑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洪浩紧紧抱住秋灵,久久不肯松开。 都说人在极度悲伤之时,原是哭不出来,整个人会麻木,茫然,不知所措。 很显然,洪浩此刻便是这种状态,这让两名距离洪浩身后不远的黑袍修士心中活泛起来。 正面打不过,偷袭说不定还可以放手一搏,万一得手,那…… 两名修士默默对望一眼,立刻有了默契,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二人微微点头,同时暴起,两柄雪亮利剑同时刺向洪浩后背。 噗呲一声,两柄剑同时深深刺入洪浩后背,二人一喜,没料到如此轻易得手。 但下一刻,二人便觉不对,拔剑拔不出,松手松不开,两柄剑身迅速变红,极快传递到剑柄,通过剑柄又传递到二人手中,二人立刻燃烧起来。片刻就烧得渣都不剩。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通共不过是几息之内便已完结。 只有洪浩后背上仍然插着的两柄剑,证明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洪浩终于松开秋灵,轻轻放下她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逼近焚天,尽管此刻的焚天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毫无修为的普通老者,但若不杀他,洪浩岂能善罢甘休。不说秋灵,单凭那个四块石头一样硬名字的少年乞丐,就值得出手为他报仇。 焚天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看着洪浩那如同死神降临般的身影,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他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从未真正感受过死亡的威胁。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洪浩的复仇。 他怕得要死。 然而,就在洪浩即将出手的瞬间,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朝阳族长,这位一直以温和着称的族长,此刻却显得异常坚定。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她知道焚天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她不希望洪浩杀了他。 洪浩吃惊望向朝阳:“族长,这是何意?” “洪公子,请手下留情。”朝阳族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她的意志却异常坚定。 “天叔当年是可以自己做族长的,但是他仍是力排众议,把我送上族长之位……我和他虽然政见不同,但此刻他已经只是一个普通老人,本来也没有多久的光景可活,洪公子何必动手。” 洪浩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冷冽如刀,直刺朝阳族长的心口:“朝阳族长,你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让多少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说话间,他想起了老李头和他可怜的孙女。 朝阳族长沉默了,她知道洪浩的话没有错,但她仍然不愿看到更多的杀戮:“洪公子,焚天他已是风烛残年,他的余生将在悔恨中度过。我恳求您,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洪浩愤怒终于爆发:“滚你妈的,是你求王母帮你,现在你又求我放他,捉鬼放鬼都是你,好人都是你来做?他杀秋灵,石磊之时,为何不见你跳出来求情?他们的命贱一些吗?” 朝阳沉默,无言以对。她和焚天,本就是爱恨交织,给洪浩也说不清楚。 眼下焚天,再也没有能力和她对抗,所以,给他养老送终,倒不失为一段佳话。凤凰族族人,也必将传颂她的仁慈与美德。 洪浩不再理会朝阳族长的哀求,他绕过她,继续向焚天走去。焚天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绝望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洪浩的复仇。 但就在这时,朝阳族长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猛地跪在了洪浩的面前,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洪公子,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他的性命。” 洪浩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在破庙之时,暮云一掌击碎佛像,让自己坐上去的情形。暮云当时看自己的心情,恐怕就是自己现在看朝阳的心情,他终于体会到了。 洪浩望着朝阳,缓缓说道:“你的命莫非就要珍贵些?一条命便抵得上被他残害的成千上万的命?老子看来,都是一样的。” 说罢,他后背插着的两柄剑突然退出,一剑刺入焚天心脏,一剑刺入咽喉,焚天顿时气绝。 朝阳眼见焚天身亡,顿时泪如雨下。 洪浩看着,只是觉得可笑。 朝阳哭得一阵,猛然起身,大喊一声:“我们走,回宫。” 不管是她本来的下属,还是焚天的下属,此刻全部依附于她,乌泱泱如过江之鲫,跟在朝阳身后,片刻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傻子才会留在这里面对杀神一般的洪浩。 偌大的长老府,顿时清静。 月光如水,只剩秋灵和石磊的尸身,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望着秋灵,想到以后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洪浩的悲伤,此刻才如洪水泛滥,铺满这片大地。 就在此刻,异象发生! 第127章 重生 洪浩惊奇发现,一股神秘的力量开始在秋灵的身上聚集,她的身体周围逐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光芒愈发耀眼,温度逐渐升高,洪浩感到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在秋灵身上酝酿。他从未亲眼见过凤凰族的涅盘之火,只在传说中听闻其神奇,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猜测,这莫非就是涅盘之力? 秋灵的身体被一层淡淡的金色火焰所包裹,这火焰并不像寻常火焰那般炙热,却带着一种神圣而温暖的气息。洪浩屏住呼吸,目睹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火焰中,秋灵的身体开始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她的形态逐渐模糊,仿佛与火焰融为一体,而后又在火焰中重新凝聚。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痛苦,秋灵的面容在火焰中若隐若现,最终不复存在。 洪浩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前去帮助她,但他无从下手,胡乱打扰,恐怕适得其反。 这是秋灵的涅盘之路,他不能干预。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守护,心中为她祈祷。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灵的形态在火焰中逐渐稳定下来。她的身躯变得更加轻盈,她的羽翼在火焰的洗礼下变得更加丰满而亮丽。凤凰的鸣叫声从火焰中传出,清脆而充满力量,穿透了夜空,震撼着洪浩的心灵。 终于,当火焰达到最亮的顶点时,它开始缓缓收敛。一只美丽的凤凰在月光下展翅高飞,它的羽毛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它的眼中闪烁着新生的光辉。洪浩激动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震撼和喜悦。 凤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缓缓降落在洪浩的肩头。 “秋灵,是……是你吗?”洪浩激动得口齿不清。 凤凰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情感。 凤凰开口说话:“洪大哥,是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洪浩抑制心中激荡,“原来你也有涅盘之力,这……这实在是太好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功法修为都不高……不知怎么就能涅盘。” 这一人一鸟,自然不知道,说来秋灵能重生,还全仗焚天大长老身死道消。 洪浩那一剑劈下,朱雀之火,阻止了黑凤凰的涅盘重生。但涅盘这个凤凰族特有的神奇技能,并不会消失,只是转移而已。 换句话说,朱雀之力,能阻止某个具体的凤凰族之人涅盘重生。 黑凤凰燃烧殆尽,无法涅盘,涅盘之力自然会转移。只不过,倘若焚天不死,那涅盘之力与他还有一丝连接,却也不会立刻就转移。 还好洪浩够果断,没有被纯净善良如莲花的朝阳所打动,才有了这神奇的一幕。 缘起不灭,说来也是洪浩给秋灵创造了重生的机会。 只不过秋灵的确是修为功法不高,并不能立刻又化为人形,这还要靠今后的刻苦修炼,慢慢实现。 不管如何,对于洪浩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 他当下欣慰道:“无妨,你能保留记忆,能与我交谈,我已经别无所求。” 秋灵点头:“洪大哥,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洪浩一愣,他本是受委托来此化解危机,说来此间事情已了,按照之前约定,应是朝阳族长助他返回中土。 阿青婆婆,瑶光和谢籍还在那边等他回去呢。 但他和朝阳刚刚闹得极不愉快,现在让他回去求朝阳,那却万万做不出来。 这个朝阳族长,不知是不是与他气场不和,他散淡随和,与人为善的性子,居然都难以适应,内心深处有着隐隐的排斥感。 洪浩于是说道:“接下来,本该找你们族长将我传送回去,但我现却不想去找她。” “洪大哥,这是为何?” 洪浩便把秋灵死后,朝阳对他的苦苦哀求说了一遍,最后坚定道:“莫说一个族长,就是全凤凰族都跪下来求我,拉上王母,也决计不能动摇我替你报仇的决心。”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听得秋灵心中一暖,无比畅快。当下柔声说道:“我已经为族长死过一次,说来对她再无相欠……今后,我只为自己活,为洪大哥活。” 洪浩轻抚秋灵斑斓羽毛,“你可愿意随我离开故土,去到我的家乡?” “洪大哥去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土,就是我的家乡。” 说来说去,总还是要先找到离开的法子。除了传送,肯定还有法子,不用求族长。 不过眼下,还是先把石磊小兄弟入土为安。 思来想去,洪浩还是带着石磊冰凉的躯体,来到破庙,在老李头隔壁,立了个坟头,二人作伴,说来也没有那般孤单寂寞,说不得老李头一欢喜,还把自家孙女许给他,免得在那边,还是孤零零街边打分。 不过埋葬了石磊小兄弟,一时间,这一人一鸟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虫二楼已毁,其实即便还在,秋灵既然已经与族长脱离干系,想来也不会再去。 洪浩更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找朝阳,说来本是朝阳亏欠于他,以后这等闲事,打死也不再管。 好在秋灵现在虽然只是凤凰模样,但前世记忆仍在,当下提议,向东南方向,她的家乡去看看。 她记得家乡有座大山,山上亦有修仙宗门,说不定能问出些离开此地的端倪。 不管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凤凰族也好,总有不问世事,一心证道的修士存在。 洪浩自然听从,当下便御剑而行,按照秋灵指引,一路来到秋灵所说的大山。 远远望见这大山,的确是云雾缭绕,气势恢宏。 洪浩到山脚,收了功法,准备步行上山。 若不是前来挑衅,到了别人山头,总是要从山脚步行上山,这差不多是最基本的礼貌和规矩。 看来此处不但是修仙之地,还是休闲之地,这山脚山门处,还有不少游人进出,看来这宗门甚是开放,除了山顶最紧要处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出外,竟是愿与百姓凡人共享。 这种开放包容的宗门,反而比那种故弄玄虚,固步自封的宗门更受敬仰。 山门处,还有一些摊贩,售卖茶水糕点一类充饥解渴的小吃,期间生意最好的,当属一个豆花摊。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她的笑容亲切,手艺更是一绝,豆花细腻嫩滑,入口即化。 洪浩这一路行来,也是有些饥渴,看着白白嫩嫩的豆花,不禁有些馋了,便找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碗。 秋灵站在他肩膀处,甚是吸引众人目光。虽然都是凤凰族,知道此种情况必是修炼阶段未到的正常现象,但一般这个阶段都是闭关或者人烟稀少的幽静之处默默修炼。像洪浩这样带着四处晃荡的,却不多见。 毕竟秋灵现在一身五彩斑斓的羽毛,实在是亮眼。 好在大家虽然多看两眼,但并无打扰,洪浩也不以为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怕他闲得慌,很快事情就来了。 一名肥头大耳中年男子,进到豆花店内,扫视一下,立刻被秋灵吸引,也不管洪浩,直接就到他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却不去坐空桌。 这种小店拼桌也是常态,洪浩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体谅老板娘不易,也就不说什么。 中年男子对着洪浩咧嘴一笑,“小兄弟,你肩上这娘们真俊啊。卖不卖?” 洪浩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那中年男子却是惯会看脸色,立刻道:“随便问问,不卖算了。生意不成仁义在。” 听这中年男子口气,竟然是干过这买卖,这特么不就是人贩子么。 只听得那男子又道:“可惜可惜,这等品相,弄去中土,必定是泼天富贵……” 洪浩心中一动,这厮竟然有办法弄去中土! 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有办法去中土?” 中年男子正欲说话,眼睛滴溜溜一转,瞧了洪浩一圈,恐是没瞧出深浅,笑道:“没有,没有,我胡乱说的。” 说话间,老板娘笑盈盈给洪浩端上豆花。谁知刚放下碗,手还未收回,中年男子一把抓过,鼻子凑上去猛地一闻,闭眼做陶醉状,“好香,好香。”猥琐尽显。 老板娘羞愤抽回手来,瞪着他道:“我不做你生意,滚出去。” 中年男子笑嘻嘻道:“我不过是心疼你一双巧手,天天磨豆花,何苦来哉?若是磨磨其他,无需这般辛苦……” 洪浩听他言语,越说越不堪,正待出手教训,旁边却有一个声音:“人家老板娘说了不做你生意。你还不快滚?” 随着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转向了说话之人。原来是一位身着简朴道袍的年轻道士,他眉清目秀,眼中透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正气。 中年男子转头看向年轻道士,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哪来的野道士,敢管老子的事?” 年轻道士冷哼一声:“你又是哪里来得野物?敢到凤鸣山凤鸣宗来撒野!” 原来这是山上的宗门弟子,他们时常下山,吃上一碗老板娘的豆花,与老板娘甚是熟悉。眼见有人言语占老板娘欺头,自然要站出来帮上一帮。 中年男子笑道:“原来是老板娘养山上的小白脸,难怪冷脸对我。” 年轻道士大怒,拔剑指向中年男子,“再污言秽语,今日定要教训你一番。” 中年男子仍是不恼,“你莫以为这是在你宗门脚下,我就怕你。老板娘啊,有眼无珠不识货,这种小姘头,便是十个也不如我一个耐用。” 年轻道士不再言语,举剑刺向中年男子。 不料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一甩袖便是一道罡风,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印在年轻道士胸前,一下子年轻道士便飞出七八丈远,重重摔在地上。 可怜这年轻道士虽然正义热血,但和这中年男子实力相差实在是太大,随随便便一招,只剩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呕血。 周围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老板娘更是惊恐地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年轻道士为她出头,如此重伤,她心中便有些愧疚不安。 当下急道:“不要打了……客官息怒,我这……这就去给你舀豆花。” 她怕中年男子赶尽杀绝,此刻上去再补一下,年轻道士必然一命呜呼。 中年男子得意笑道:“心疼小姘头了?你好生伺候,我便饶他不死……现在我却不想吃豆花了,只想吃豆腐。” 说着便要去摸老板娘惊恐的脸颊。 眼看就要摸到,却见一道蓝光闪过,下一刻,中年男子感觉不对,一看地上有一只手,手指还在活动,再一看自己手腕,一个整齐平整的断口。 此刻中年男子才反应过来,地上的手竟然是自己的,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洪浩慢慢起身,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真诚的说道:“豆花和豆腐都不好吃,豆渣其实才是最好吃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惊恐看着洪浩,此刻知道自己和此人的实力差距,远比年轻道士和自己的差距更大,被吓得只顾不住点头,连断手之痛都已忘却。 洪浩看着中年男子,淡淡说道:“既然你如此喜欢,我今日做东,请你一回。老板娘,麻烦你准备一些豆渣来。” 老板娘虽然害怕,但见洪浩出手相助,心中稍安,连忙点头,快步走向店内准备豆渣。 中年男子捂着断腕,脸色苍白,冷汗如雨下,他知道今日是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非他所能匹敌。 不一会儿,老板娘便端出了半盆还带着些许热气的豆渣,放在中年男子面前,这本是要带回家喂猪的。 洪浩指了指豆渣,对中年男子说:“请吧,不要辜负了老板娘的好意。” 中年男子看着那盆豆渣,心中百般不愿,但在洪浩的威压下,他不敢有丝毫反抗,只得强忍着恶心,抓起一把豆渣往嘴里塞。 豆渣的口感粗糙刮喉,味道清淡,与细腻嫩滑的豆花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中年男子吃得极为艰难,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得不一口接一口地将豆渣吞下。 周围的人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中年男子艰难吞咽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洪浩见中年男子吃完了豆渣,才缓缓说道:“现在给你三个选择,一,说出去中土的法子。二,说出去中土的法子。三,说出去中土的法子。” “你随便选一个。” “洪大哥,你给他的选择太多了,他恐怕难以抉择。”秋灵道。 第128章 问情 中年男子听得一愣,这他妈就是两个选择啊,要么说,要么死。 当下膝盖一松,肥重的身体就矮了下去,用残存的一只手掌撑地,不住磕头。 “大爷饶命,小的只是听说,并未做过……” 洪浩并不着急,慢悠悠道:“那你是听谁说?” 中年男子突然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即将吞噬他的猛兽。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 “大爷,我……我真的不能说,说了我全家都会遭殃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洪浩的目光冷冽如冰,他知道中年男子所言非虚,但为了他们能够找到返回中土的路,他自然不能就此放过任何线索。 “你若不说,现在就会遭殃。”洪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中年男子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他的眼神在绝望中闪烁着一丝不甘。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这位少侠,何必为难一个普通人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缓步走进了豆花店。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摆随风轻轻摆动,面如冠玉,眉目间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气质,让人难以捉摸。 洪浩微微皱眉,他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公子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显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这种感觉,和初见通天山庄的楼听雨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相似的是那种世家子弟雍容华贵,芝兰之室的优雅。不同的是,此人没有楼听雨那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傲慢做作。 当下沉声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要插手此事?”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姓萧,名无病。我并非要与少侠为敌,只是这位登徒子确实不知情,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中年男子听到有人替他解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仍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引起洪浩的不快。 洪浩打量了萧无病一番,心中暗自评估对方的实力。他自然不是欺软怕硬之辈,但对方也并非蛮不讲理,相反温文尔雅,极有礼貌。说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洪浩自然也就松了口气。 “萧公子,你既然笃定他不知道,想必你却是知道,能否告知一二?”洪浩的目光紧紧锁定萧无痕,试图从他的反应中寻找答案。 萧无病轻轻点头:“这位少侠,我确实知道一些。但此事涉及的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我可以保证,这肥猪真的没有你想知道的信息。”他似乎并非中年男子一伙,对这男子称呼也并不客气。 秋灵在洪浩肩头轻声说:“洪大哥,这位萧公子似乎并无恶意,我们或许可以听听他怎么说。” 洪浩沉思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好,萧公子,我暂且相信你,希望你不至于让我失望” 萧无病微微一笑,表示理解:“洪兄放心,我萧无病向来言而有信。至于去中土的方法,我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洪浩和秋灵对视一眼,两人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公子的不同寻常。这位萧公子的出现,可能会成为他们寻找回家之路的关键。 萧无病转身望一眼中年男子,叹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这稀疏平常的本事,还敢撩拨巧手仙子越夫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中年男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豆花店,生怕洪浩改变主意。 萧无病的话音刚落,豆花店内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老板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洪浩一愣,此处当真是卧虎藏龙,没个省油的灯。先前他竟然没有看出丝毫端倪,此刻在看老板娘,的确有些古怪。他大咧咧的性子,没去想过终日劳作的妇女为何能保持如此娇艳。 萧无病却不再说什么,而是走到刚刚见义勇为的年轻弟子身边,查看伤势。 “你这伤看着骇人,其实并无大碍,你毕竟也是入了门的。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他说罢掏出一颗药丸,喂那年轻弟子服下。 随即笑道:“这般侠义热血,原是好事,但以后总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如此莽撞。” 年轻弟子感激点头。 萧无病又回到豆花店内,温和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洪浩等人解释:“我自幼体弱多病,说来有些对不住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大夫后来都不愿意瞧了,好在久病成医,自己瞎琢磨一些医书医理,侥幸把自己救活了。” 洪浩对这萧无病,便有了大大的好感。此人说话如春风拂面,温暖和煦,做事又不急不躁,顺风顺水。 先是化解了洪浩的愤怒,又救治了凤鸣宗的弟子,点破了老板娘的不凡,却又不急于逼迫。 萧无病转头看向老板娘,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越夫人,别来无恙啊。没想到你居然会躲在这里,卖起了豆花,说来有些委屈了。”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淡淡回应:“这位萧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奴家只是一个普通买豆花的乡野女子,越夫人是谁,奴家却不知道。” 萧无病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意外老板娘的否认:“越夫人,你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不过,我萧无病从不无的放矢,你真的认为你能瞒天过海吗?” 老板娘兀自嘴硬:“奴家真的不知,萧公子为何口口声声要逼迫奴家?我在此卖豆花已有十多年,从未听说什么越夫人。” 萧无病叹道:“当年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也难为你,肯隐姓埋名十几年,让我们找得如此辛苦。不过今日既然已经寻到你,你再这般抵赖就着实有些瞧不上我们萧家了……” 老板娘沉默一阵,点头道:“也是,能挨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到。”随即大方承认,“没错,我便是越青青。” 洪浩和秋灵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萧无病和这个越青青到底有何恩怨。 萧无病点头道:“越夫人,既然大方承认了,想必你也知我是为何而来?” 越青青低头不语,但眉目间有些赧然,显然是知道。 萧无病又温和道:“说来那小玩意也没甚了不得,但的确是我萧家的东西,你们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一个晚辈本来不好多说,这样吧,算是你借萧家的,今日归还就是了。” 听到此处,洪浩也隐隐听出一些门道,想来是越青青通过一些手段,或骗或偷,总之是拿走了原本萧家的东西。 萧家通过多方寻查,今日找到了越青青,想要回原本就属于萧家的东西。 说来天经地义,而且萧无病语气温和,占理并不咄咄逼人,处处给老板娘留余地,当真是仁至义尽。 越青青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看来还是有些羞耻之心,她低头沉思,想是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过了一刻,她突然开口问道:“他……他还好么?” 萧无病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抽搐,随即克制自己,沉吟道:“你是说我五叔萧沉?” 老板娘点点头。 萧无病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轻声说:“五叔他……自从你离开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最终卧床不起,撒手人寰……养剑葫芦的丢失,对他来说是双重的打击。” 越青青听到萧无病说他五叔已经因她离世,如遭雷击,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失声痛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 “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有想到会害他身死……”越青青泣不成声,她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与自责。 萧无病看着越青青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缓步走到越青青面前,轻声说道:“五叔生前最看重的就是家族的荣誉。他至死都不相信你会故意骗他,他总说,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越青青听到这里,更是悲痛,她捂着脸,哭得更加厉害:“我……我当年真是糊涂,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萧无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五叔临终前,还嘱咐我们,如果以后找到了你,不要为难你。他说,他相信你当年一定是有你的难处。” 难怪先前萧无病一直处处给越青青留情面,原来是他五叔临终的交代,他作为后生晚辈,自然遵从。 听到这里,洪浩也算是听明白了八九分。老板娘越青青,为了得到萧家的养剑葫芦,故意接近萧无病的五叔,也就是萧沉,两人相好后,越青青恐怕是编了个什么理由,怂恿萧沉偷出了萧家的养剑葫芦……越青青得手后便销声匿迹,躲到了此处……萧沉被骗后,郁郁而终,却至死都在为越青青开脱。 越青青哭道:“萧公子,是我对不起你五叔,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萧无病摇头,“夫人莫要这般说话,我五叔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愿你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听我父亲讲,他们那一辈,讲聪慧,讲明睿,讲天资,原是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五叔……他情深不寿,恐是天意。” 越青青听罢,羞愧交加,哭得更是大声。 几人都听出,萧无病的言外之意——并非是越青青有多么高明,从头到尾把萧沉骗的团团转。而是萧沉知道如此,仍然是一往情深,心甘情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以笑他痴,可以笑他傻,可以笑他错付,可以笑他活该。 但绝对不可以笑他用情本身,他对得起一个情字。 洪浩和秋灵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都被这悲伤的故事所感动。 秋灵道:“洪大哥,你……会骗我吗?” 洪浩坚定摇头:“你放心,我决计不会骗你……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嘻嘻,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出来。”虽然此刻秋灵只是一只凤凰,但女孩子的种种小心思一点不少。 洪浩郑重道:“这世间其实没有这么多傻子,你能骗的,都是相信你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 越青青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波涛,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责与痛苦。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萧无病,声音哽咽却坚定:“萧公子,实在是对不起,养剑葫芦不在我这里,我无法将东西还给你……你要杀要剐,我都依你。” 萧无病叹道:“夫人,你这又是何苦。”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赤红色葫芦,拿在手中摇晃,“你只知我萧家有养剑葫芦,却不知祖上传下来,却是七个。这七个葫芦,原是远古一位大剑仙亲手栽植,一藤所结,百里之内,互有感应。” “我一到此处,它便有异动,此刻我若放手,它就会指引我找到……如此,颜面上恐不好看。” 越青青脸色大变,养剑葫芦还有这些玄妙,这个的确不知。 她疯狂摇头,哭着哀求:“萧公子,不要,我求求你,千万不要!他不知情,他真的不知情。” “这个他,想必就是夫人的意中人吧?”萧无病轻声问道,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越青青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涌出:“萧公子,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我不能……不能背叛他。” 洪浩和秋灵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理解越青青的心情。这不过是萧沉对越青青的复刻再现。 萧沉对越青青爱得深沉,这越青青又何尝不是对这个他爱得深沉。 现在这个故事更加水落石出,越青青为了这个他,去接近萧沉,骗到养剑葫芦也是为了送给这个他,助这个他更上一层。 萧无病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越夫人,你的选择我无法干涉。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一命抵一命,并不能解决问题。养剑葫芦对我们萧家来说意义重大,我们必须找回它。” 越青青哭泣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我真的做不到。” 洪浩侧头对肩头秋灵说道:“老板娘情愿死,都不愿意让那个他知道养剑葫芦是偷骗来的,如何是好?” 第129章 剑痴 秋灵道:“这老板娘的确不对,不过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洪浩惋惜道:“错了就是错了,这般行径……有些无赖了。” 秋灵幽幽道:“女为悦己者容,老板娘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知道送他的东西的偷骗来的,从此轻看于她。” 洪浩突然问萧无病,“萧公子,不知你家这养剑葫芦,到底有何妙处?能否方便告知一二。” 萧无病道:“无妨,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可以滋养剑意。” 洪浩有些惊奇,“剑意?和剑气有何不同?”他知剑气,但对剑意知之甚少。 萧无病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剑气与剑意,虽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剑气,乃剑修初阶之技,以剑为器,以修为灵力激发剑身,释放出的锋芒之气,可斩金断铁,破空裂石。它重在形与力,是剑修者对自身内在修为控制与剑术运用的直接体现。” 他轻轻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而剑意,则为剑道之精髓,非岁月与实战所能简单累积。剑意,是剑修者心灵与剑相融合的境界,它不拘泥于剑招的繁复,不局限于剑器的长短。剑意所至,即便草木竹石,皆可为剑,随意挥洒间,便能展现出剑法的神韵与深意。” “剑气,可练可修,而剑意,需悟需感。”萧无病手中的葫芦轻轻旋转,仿佛在诉说着剑道的无尽奥秘,“剑气,是剑修者对外界的征服;剑意,则是剑修者与内心世界的对话。领悟剑意者,往往能在剑道上走得更远,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洪浩和秋灵听得入神,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但感觉上却非常合理。 尤其是洪浩,萧无病这番话,对他启发极大。 其实一路走来,洪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剑意,只不过他今日才知这种叫法而已。 他的剑意,便是由胡前辈所传那招“思无邪”为基础,加上自己感悟,演化而来。 每次施展,往往会有远超自己正常修为的威力,便是剑意使然。 萧无病最后总结道:“剑气与剑意,一刚一柔,一显一隐,可谓剑道修炼的阴阳两面。剑气易修,只要有足够修为和对剑法的熟练掌握,便能发出强大的剑气。但剑意难求,它需要剑修者对剑道有极深的理解和领悟,更需要一种心灵的触动。” “而这养剑葫芦,”萧无病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葫芦,“它不仅能滋养剑气,使其更加纯粹、锋锐,更能涵养剑意,使其更加深邃、醇和。剑意在葫芦中沉淀、凝练,经过岁月的洗礼,愈发显得厚重和精妙。” 这般宝物,萧无病却只说小玩意,着实是有些谦虚。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萧无病自己的剑意应当也是极纯真质朴,才有他让人如沐春风的言谈举止。 这二者相辅相成。 洪浩听完,对越青青道:“老板娘,其实听完这些,便是我一个外人,这养剑葫芦在何处,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了,你又何苦还如此执着?” 老板娘惊道:“这……如何就得知?” 秋灵叹口气:“姐姐,萧公子都说了,养剑葫芦就在这附近,你又十几年在此摆摊,无非是想能有机会见到你的心上人……我也是女人,自然理解这种心情……这附近,修道中人恐怕就是山上的凤鸣宗了……其实只要萧公子上山,找出宗门内所有用剑修士,一试便知……不出意外,此人得养剑葫芦滋养剑意,当属他宗门内数一数二的剑修,肯定不是普通弟子。” 越青青脸色煞白,显然是被秋灵说得全中。 只要上去凤鸣山,都不消去寻那些普通弟子,那人必是掌门或者长老。 老板娘噗通跪地,对着萧无病道:“公子,请给奴家半个时辰,奴家……奴家去讨还给公子。” 萧无病连忙扶起,温和道:“夫人,非是我咄咄逼人,若是其他物件,我也就罢了……只是这的确是我萧家祖传之物,我也作不得主……还请有劳夫人。” 越青青道:“我理会得,多谢公子。” 说罢不再言语,却见身形一振,一飞冲天,笔直向着凤鸣山山顶而去,原来也是修为颇深的同道中人。 越青青的身影如同一道流星划过天际,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萧无病、洪浩和秋灵三人在豆花店内静静等待,心中各有所思。 秋灵道:“萧公子,你不怕老板娘借机溜了吗?” 萧无病微微一笑:“溜了,再找就是。”他说得无比平常,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 洪浩也是点头不已,这般性子,当真是比他还散淡随缘。 不过萧无病随即又道:“讲真,我倒是希望她一去不回……我有预感,她恐怕拿不回养剑葫芦……我难道真的逼她以死谢罪吗?我五叔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 还不到半个时辰,越青青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豆花店门前,然而她手中空空如也,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无奈。 萧无病见状,心中已明白了几分,这本是他意料之中,轻声问道:“夫人,可是……空手而归?” 越青青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他不肯归还。” 洪浩皱眉:“你见到他了?他如何说?” 越青青哽咽道:“我见到了他,我向他说明了一切,可他只是淡淡地说,养剑葫芦对他修行大有裨益,不能归还。” 秋灵轻叹:“这人好不讲理。” 越青青继续道:“我告诉他,这葫芦若不归还,萧家必将追究,他依旧不为所动。他说……他说,萧家若要来取,尽管放马过来。” 洪浩亦是感叹道:“老板娘所托非人啊,眼下情形,他竟然不管你的境地么?” 越青青泪光闪动,但仍是替那人辩解道:“他痴迷剑道,对其他事情都……都不在意。说来还是奴家的错……萧公子,我知你空手回去,恐难交代……我愿意跟你走,去你五叔坟前以死谢罪。” 萧无病的性子,似乎永远不会生气,此刻仍是淡然道:“夫人,不要着急,我自有办法,你把心放宽些。” 稀奇,倒是失主宽慰小偷。 秋灵也是惋惜:“夫人,你如何就喜欢上这样一个呆子?凭良心讲,我听到现在,你这心上人,比萧公子家五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越青青抽泣道:“他救过我一次,我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你说得不错,他就是一个呆子,每日冷着脸,除了练剑,对我半点不曾留意……我骗取养剑葫芦送他,才看他笑了一次。” 说罢像是在回忆当时情景,痴痴说道:“他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冤孽。 秋灵也默不作声,这种男女之事,看别人都是清醒冷静,轮到自己,痴傻起来,一样一样的。 喜欢的人,别人告诉你,喜欢错了,你就能不喜欢了么? 萧无病道:“夫人,此事总要解决,我其他也无要求,只是望你不要再管接下来的事情。” 越青青立刻紧张,“公子,我知你萧家势大,你……是不是要对付他?” 秋灵再也看不下去,怒道:“姐姐,你能不能醒醒?他都不在意你的死活,把你一个人丢给萧家,你还要维护他?还担心他的死活?” 秋灵这话,本是事实,老板娘无力反驳,只是低头哭泣。 萧无病却微微一笑:“对付一个无情无义之徒,还犯不上要我萧家大动干戈,我一人足矣。” 说罢对洪浩道:“洪兄,在此稍后,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等我办妥此事,再回来与洪兄细说。” 洪浩连忙道:“我也无事,愿意助萧公子一臂之力。” 萧无病笑道:“多谢洪兄,不过这是萧家的事情,把你扯进来有些不妥……洪兄既然有心,那就一起做个见证,却无须洪兄动手。” 看来他自己对解决此事自信十足,这般说法不过是怕拂了洪浩一片好心,面上难看。 说罢萧无病对洪浩道:“山顶再见。”一道流光便向着山顶而去。 若是正常拜山头,肯定会从山脚步行上山,以示尊重。但现在情势,已经无须这些讲究,洪浩也是立刻御剑跟上。 当萧无病和洪浩到达凤鸣山山顶时,他们发现整个宗门的氛围与山脚下的热闹截然不同。这里静谧而庄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剑意。 萧无病站在宗门广场前,朗声道:“萧家萧无病,特来问剑,取回家传之物。”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宗门。 不久,一个冷漠的声音回应道:“萧无病?我不欠你萧家东西。” 随着声音,一个身影缓缓走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锋利如剑的寒光。他身着简单的灰色道袍,腰间佩戴着一柄古朴的长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 “在下凤鸣宗清风,不知萧公子有何贵干?”清风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石头。 萧无病微微一笑,道:“清风长老,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取回我萧家祖传的养剑葫芦。” 清风眉头微皱:“养剑葫芦?养剑葫芦是越青青给我的。” 萧无病道:“长老何必装糊涂?那葫芦是被越青青所偷骗,而她骗取葫芦,全为了送给长老你,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清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即便如此,你该去找越青青要还,是她骗走的,来找我作甚?” 萧无病仍是不恼,:“越夫人说了,葫芦在你这里,” “那葫芦既已落入我手,便是我的东西。我又不是从你萧家手中偷来的。” 洪浩见清风如此不通人情,不禁怒道:“清风长老,你这话未免太过霸道。那葫芦本是萧家之物,你明知其来路不正,却仍旧占为己有,这与强盗何异?” 清风冷冷地看了洪浩一眼,道:“我与萧家之事,与你何干?不想惹祸上身,就速速离去。” 几人说话间,已经陆续出来众多长老弟子,乌泱泱一片,不知不觉便把几人围在了广场中央。 洪浩正欲反驳,却被萧无病拦住。 萧无病轻声道:“洪兄,我看此人,是个剑痴,他的剑道入了歧路,已经有些癫狂……这等人除了和剑相关,其他礼义廉耻,人间情爱全无感觉,说再多也是枉然。” 洪浩一愣,“那如何是好?” “他的道理,都是一根筋,就算和他打一场把他打死了,他也不会交出来的……还要和凤鸣宗结下仇怨,并无必要……只有诱他赌上一局。且看我的” 萧无病拿定主意,从怀中掏出赤红色葫芦,在手中扬了几下,“清风长老,我这还有一个养剑葫芦,不如你我比剑赌上一局。” 清风冷硬问道:“赌什么?” “自然是赌养剑葫芦,你赢了,这个也归你,若是输了,把越青青给你的还给我。” 却不料这剑痴清风,虽然有些癫狂,却并不贪心。 当下冷冷回道:“你的和我的,都是一样的,我赢来何用?有一个滋养我的秋水就已经足够。” 萧无病一下哑然,这呆子实在是像茅厕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洪浩对萧无病好感颇深,一直想要帮他,此刻情形,他却突然心中一动,有了计较。 只见他朗声道:“你腰间那柄破剑,便是秋水么?这种破剑也好意思用葫芦滋养,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故意用言语激怒清风,让他上套。 果然,这清风剑痴一个,对和剑相关的一切都是极为用心,讥讽他本人或不在意,但讥讽他的佩剑,立刻就大怒。 “无知小儿,我这把秋水是大师名剑,又经过多年滋养,堪称神品,你竟敢对它如此不恭!” 清风对自己这把剑看做性命一般,极是喜爱,哪里容得下洪浩出口亵渎,立刻便生出一股杀意,怒视洪浩。 可怜清风,他又没有洪浩那般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泼天机缘,原是没吃过啥好猪肉。他的秋水寻常看来或还不错,可是和洪浩的那堆货相比,那…… 都不消洪浩拿出水月洞天这般惊世骇俗的四大神兵,便是一把万古,已经可以把他的秋水比得没了颜色。 果然,洪浩缓缓掏出万古,提在手中,晃了两晃。 清风愣了一下,双眼立刻露出狂热。 “要不要赌上一局?” 第130章 剑意 可以说清风不懂礼义廉耻,不懂风花雪月,但绝不能说他不懂剑。 他一眼便看出了万古的不凡——他的秋水,看似古朴,但那一股古朴,在万古面前,却犹如拙劣的工匠做出来的赝品一般。而万古是实打实的经过漫长岁月洗礼生出来的古朴。 不论形质,都胜他秋水太多。如果把万古养个几年,自己剑道必然能再上一层。 听见洪浩要赌,立刻便点头答应。 “你们输了,你的剑归我,我输了……交出养剑葫芦。” 洪浩点头,还补上一句:“愿赌服输,谁若赖账……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他原是不怎么相信清风,故而把誓词用得毒了一些。只不过清风一生只是追求剑道,孑然一身,后面的誓词再毒辣似乎也难以实现。 说罢转头对萧无病道:“萧公子,看你的了。”不知怎的,他对萧无病似乎很有信心,并不担心他会将万古输给清风。其实他对二人功法修为并无实实在在的了解,只是没由来的信任。 萧无病点点头,对于洪浩的大方相助,颇为感动。毕竟把如此珍贵的名剑拿给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作为赌注,一般人的确难以做到。 “洪兄放心,谢谢你。”话短了,距离也短了。 说话间,已经掏出一柄长剑在手。 洪浩一看,竟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制式长剑。 就是铁匠铺子一二两银子即可买到的那种,洪浩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 萧无病微微一笑:“不用猜疑,这柄剑没有蹊跷,就是普通长剑。当年花了五两银子购得,后来大家都说我被店家宰了一刀。” 洪浩有些吃惊,既然是世家,还有祖传滋养剑意的葫芦,为何会如此穷酸?难道家道中落以至于此? 萧无病不再解释,上前一步,一拱手,“清风长老,请赐教。” 所有人如退潮之水,一下子退到广场边缘,极大的广场仿佛只剩下对峙的二人。 清风也上前一步,冷峻的脸色中,露出一丝尊敬,他已感受到萧无病一身剑意正在迅速扩散。 秋水出鞘。秋水是个好听的名字,可是他的秋水,不是秋水伊人的秋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秋水。 秋主刑杀。清风的剑意一起,不少修为尚浅的弟子,立刻莫名悲伤黯然,被无形之力压得呼吸困难。 清风长老,他的剑道是孤独的,是绝情的,是一往无前的。 他的剑,名为秋水,一剑出鞘,寒光四射,仿佛连时间都要为之凝固。他的眼中,只有对手的破绽,只有剑尖的寒芒。 萧无病,他的剑道是包容的,是平和的,是润物无声的。 他的剑,无名,一剑在手,却如同千军万马,不动声色间已有万钧之力。他的眼中,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他的剑下,是生命的律动。 清风长老的剑,如寒潭之月,孤寂而清冷。他挥剑一斩,名为“断情”,剑光似流星划空,决绝而凄美,不带一丝情感的牵绊,只有对剑道无尽的执着。 而萧无病,他的剑,平凡无奇,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他轻轻抬剑,一式“春生”,起手轻柔,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萧无病的眼神深邃而宁静,他的内心,如同古井无波,却又深藏着无尽的智慧。 随着他的剑尖轻颤,一股温和的力量在剑尖凝聚,那力量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却有着包容天地的气度。 剑尖上的光芒,初时微弱,却逐渐变得明亮而坚定,如同破晓的曙光,驱散了长夜的黑暗。这一剑,不似攻击,不似防守,更像是一种展示,一种对生命和宇宙最深刻的感悟。 当清风的“断情”与萧无病的“春生”在空中相遇,没有金铁交击之声,只有两种剑意的交融与碰撞。 清风的剑意,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冷漠;萧无病的剑意,如同春日的细雨,柔和而润泽。 清风的剑光,在萧无病的剑意中逐渐消融,如同冰雪遇上了春风,无声无息地消逝。而萧无病的剑光,却如同晨曦中的露水,滋润着每一寸土地,温暖着每一颗心。 “哐当”一声,秋水断为两截。 剑意消散,所有人只觉压迫感一下消失,恢复如常,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清风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苦心孤诣,呕心沥血,追求剑道半生,居然是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我输了。”清风心如死灰。 在这场剑意的交锋中,清风的“断情”与萧无病的“春生”虽只一触即分,却蕴含了剑道的至深哲理。 清风的“断情”一斩,是剑道中的绝响,无情且犀利,每一剑都似乎要将天地间的情丝割断,让万物回归最初的冰冷与纯粹。他的剑光所至,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 萧无病的“春生”一式,却如同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他的剑尖颤动,每一次震动都似乎唤醒了沉睡的生命,让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他的剑光所及,生命的气息在悄然蔓延,温暖而充满希望。 两人的剑法,一刚一柔,一冷一暖,看似简单的一招,实则凶险异常。清风的剑,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寒意所伤,心志不坚者,甚至可能被其剑意所摄,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而萧无病的剑,虽看似平和,却暗藏生机,每一剑都似乎在寻找着对手剑意中的破绽,以柔克刚,以生命的活力对抗死亡的冷漠。 这是一场剑意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灵的对决。在这场对决中,不仅考验着双方的剑法修为,更考验着他们对剑道的理解和领悟。一招之间,生死立判,胜败已分,但两人的剑意,却在这短短的交锋中,展现出了各自对剑道的深刻洞察。 “清风长老,承让了。” 清风失魂落魄,木然掏出养剑葫芦,扔给萧无病,扭头便走。原本如剑一般挺直的身形,一下佝偻。 这世间,再无一身剑意斐然,孤绝无情的清风剑客,多了一个失意之人。 都说不疯魔不成活,疯魔的尽头,一样是绝路。 萧无病收了葫芦,对着凤鸣宗一众人等抱拳道:“抱歉打扰,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管众人反应,走向洪浩,笑道:“多谢洪兄名剑做押,还好侥幸未曾落败。” 洪浩点头,“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会败,而且……刚刚对战,我亦看出你并未全力,不然,清风恐怕连拔剑的机会都无。” 秋灵惊讶道:“洪大哥,萧公子竟然是相让了么?我却看不出来。” 洪浩笑道:“剑意玄妙,我也是今日方知,还全靠之前有些感悟积累。” 说来二人对剑,收获最大的,却是洪浩。他到今日方才真正明白剑意对一名剑修有多重要。 二人不再理会凤鸣宗众人一片窃窃私语,朝着山下而去。 虽然这么大一个宗门,被二人来去自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面子是和实力相关的,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所以二人离开,无人吱声。 下山的路上,洪浩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萧公子,为何只用一柄制式长剑?你家世显赫,料想家中应当不缺好剑名剑吧?” 无病微微一笑:“我才学用剑之时,用的一把剑叫作‘三甲’,放肆讲来,还在洪兄这把‘万古’之上,毕竟也是祖上传下,在养剑葫芦中滋养千百年,所以家里刚给我时,我也是欣喜万分。” “可是用着用着,我总感觉自己被剑所驾驭,而非我驾驭剑。剑,终究是剑修者的延伸,是心念的体现。若剑修者不能以心御剑,那再锋利的剑也不过是死物。” “所以你就选择了普通长剑?” 萧无病真诚一笑:“不瞒洪兄,不是我选择普通长剑,是我目前,还只能驾驭普通长剑。” “剑道之路,永无止境。我如今,仅能以这普通长剑,修炼出属于自己的剑意……但我的终极目标,是无剑。” “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将这铁剑换做木剑。” 秋灵不解:“为何不现在就换,我看公子你修为如此高深,想来木剑也是能驾驭得住。” 萧无病摇摇头,缓缓道:“铁剑,锋利而稳定,我目前使用得心应手。木剑,却更为脆弱,更易受外界影响。使用木剑,需要更精妙的控制,更深厚的修为灵力,以及更纯粹的剑意……我目前达不到那个状态。” 他继续说道:“而当我能以木剑发挥出铁剑之威时,那才是我剑道修炼的又一次突破。但如今,我仍在探索之中。至于无剑……”萧无病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那更是剑道中的至高境界,信手拈来,皆是剑。我虽心向往之,却知路途遥远。” 洪浩肃然起敬:“萧公子,你实在是让我佩服,家传的宝贝不用,只靠自己去感悟剑意。” “惭愧,我们萧家屹立千百年不倒,说来这几个养剑葫芦居功至伟,我只是不想按部就班,继续倚仗这些葫芦……总想试着走出另一条路。” 洪浩郑重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公子必是你萧家中兴之人。” 秋灵惋惜道:“那这养剑葫芦岂不是白白浪费?” 无病掏出赤红葫芦,笑道:“妹子,这可不会浪费。” 说罢扯开塞子,对着嘴喝了一口,“洪兄,饮酒么?” 洪浩自然婉拒,不过对无痕这般养剑葫芦用来当作普通酒葫芦佩服之至。 说话间,已经行到了山脚,越青青早就在豆花店翘首以盼。 远远望见几人,便有些按捺不住焦急,快步迎上。 “萧公子……” 无病似乎知道老板娘想要问什么,不等越青青说完,直接了当道:“夫人放心,他很好,只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也想劝劝夫人,莫要再错付……他这一生,不会对夫人,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半分感情。” “他除了剑道,已无任何情感……只可惜,他的剑道也误入歧途。” “我与他比试时,曾试图唤醒他,把世间的美好展现给他,他太过偏执,全然无感。” 越青青不住流泪,只是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洪浩也忍不住劝道:“夫人,提起千斤重,放下二两轻……” 秋灵却打断洪浩,“我们走吧,说再多也是无用。姐姐,你多保重。” 无病和洪浩二人见秋灵如此说话,想着总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也不再多言,便告辞离开。 洪浩道:“秋灵,她如此可怜,你怎生不想着劝她走出来?” “你们劝她放下,我劝你们放下。”秋灵如是说。 无病把秋灵的话略一思索,笑道:“妹子说得不错,我等又不是她爹娘,非亲非故,点到为止即可。说多了却是自寻烦恼。” 洪浩助人情结原是要重些,但也知事实如此,也只得收了惆怅。 “萧公子,我和秋灵想要离开此地回到中土,你说你有办法,还请相告,感激不尽。” 无病点头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希望二位不要急于一时……说来现在急也没用。洪兄,你帮了我大忙,助我拿回葫芦,萧某诚心相邀,去我院子小住几日。” 洪浩道:“都是举手之劳,公子莫要客气。不过我们的确也不赶时间,公子诚心相邀,我若一味推辞,倒是显得不爽利……那就叨扰了。” 他对萧无病言这一路言行都好感颇深,心下也愿意与他多结交些时日。 洪浩跟随萧无病,御剑一阵,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萧无病领着洪浩,来到一座小院,对洪浩秋灵道:“这便是我在此地的住所,简陋了些,二位莫怪。” 说罢推开虚掩大门,领着二人进到院内。 “是公子回来了么?”一个银铃般女声传来。 萧无病提高声音:“是我,有贵客来,你也不出来相迎一下,这可失了礼数。” “我在大解,如何相迎?”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和这不太雅致的说辞,相映成趣。 无病略显尴尬,但似乎又无可奈何。 只得解释道:“这是我娘派给我的丫鬟小豆,照顾我生活起居,不过说来倒是我照顾姑奶奶她更多一些。” 洪浩不以为意,这般随便的主仆,倒是头一次见。 当下笑道:“想来是你脾气太好,才致主仆颠倒。” 无病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被她打服的。” 第131章 小豆 秋灵不信:“公子你开玩笑吧?你这修为,还能被打服?” 无病苦笑道:“秋灵姑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没啥好奇怪的。” 说话间,一位小姑娘蹦跶出来,“咦,真的有贵客?公子你们进屋稍坐,我去烧水泡茶。” 洪浩见这位小姑娘,心中惊叹:“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小姑娘啊。” 原来小豆身材娇小,站在无病身边,身高只到无病腰间,远远望去,像个还未长开的孩童。 但是人家小姑娘,除了身高上差一些,一张小脸精致俊俏,极是好看。而且女子该有的曲线,半点不少,的确已是成年女子。 她嘴上说去烧水,脚下却一动不动,只是仰着头好奇打量洪浩和他肩头秋灵。 无病见状,只得无奈说道:“洪兄是我路上相识,颇为投缘,为我拿回养剑葫芦助力甚多,你莫要怠慢。” 小豆笑嘻嘻点头,“这般贵客,自然不可怠慢,应该公子亲自烧水泡茶,方显尊重。” 无病轻叹一句:“我就知道你总有说辞偷懒,那你陪他们说说话,我去泡茶。” 小豆立刻道:“如此最好,洪公子,随我进屋先歇息。”说罢蹦跳进屋,又回头招手示意。 洪浩和秋灵对望一眼,心中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二人谁是主谁是仆。 招呼洪浩坐下,她却不坐,看着现在和洪浩差不多高度,似乎很满意,看来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诶,原来公子就是把神山搞没了的人,失敬失敬,想必那把剑也被公子收入囊中了吧?” 洪浩心中一惊:“小豆姑娘如何得知?” 小豆傲然道:“我鼻子可灵,能闻到你们闻不到的气味……嘿嘿,我也远远瞧过那把剑,不过那地方太烫,我进不去……没想到你倒是不怕烫。”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连连补充道:“我不是说你是死猪,那地方可比开水烫多了,死猪可比不过你。” 洪浩一时间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小豆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只得客套一番,“我也是机缘巧合,天生不怎么怕烫。” 小豆又把洪浩上下打量,“是天生皮厚么?那也挺好,天生与众不同的特点,一定要擅加利用……就像我的鼻子,越用越灵。你可以加强锻炼,让皮更厚些……尤其是脸皮,不像其他地方有衣物遮掩。” 这么会替主人聊天待客的丫鬟,洪浩实在是替萧无病感到开心。 秋灵欢呼雀跃,似乎对小豆说的话很是赞同。 小豆看着秋灵,看见羽毛光滑亮丽,便忍不住伸手抚摸。 下一秒便让秋灵陷入和洪浩一般无语的境地。 只见她边摸边笑:“哇~好光滑,手感真好……妹子,你这算没穿衣服吧?就跟女子皮肤一般光滑。” 几句话就把天聊死了,小豆子这般丫鬟,难怪萧公子不愿带出门。 空气突然安静,小豆还不明就里,望着洪浩和秋灵,纳闷这二人怎么跟呆子似的。 好在洪浩也是顺其自然的性子,并不觉得小豆是故意冒犯,赶紧没话找话打圆场。 “小豆姑娘,你和萧公子也不是本地人吧?” 小豆子立刻来了精神,“当然不是,我们是人族,跟你一样。诶,你是不是人?” 洪浩极其惊讶,“我一直以为这片大陆全部都是凤凰族。另外……我是人。” “凤凰族才几个鸟人,能独享这么大一片土地。” 小豆说完才想起秋灵是凤凰。好在终于这次知道这般说话不妥,赶紧咧嘴一笑,拍拍她羽毛。 “听主母讲,我家公子他们萧家,是从中土迁徙到此处,已经一千五百年了。” 洪浩心中暗忖:“那如此说来,凤凰族那焚天大长老恐怕有些坐井观天,凤凰城可能和中土的夜郎国差不多。不过既然萧家是从中土来的,那一定有回中土的法子。” 小豆继续说道:“这几年我跟公子一起,为了寻找养剑葫芦,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公子都要住个一月两月,要么闲逛,要么发呆,找葫芦却不上心。” 洪浩正经道:“那是你公子在感悟剑意,我看萧公子剑意朝气蓬勃,向阳而生,恐怕就是这一路感悟所得。” 不料小豆却不以为然,鄙夷道:“哪有那么花里胡哨,我看他就是不想回去成亲,出来躲婚。” 这是人家私事,洪浩没有八卦之心,就不愿再问。 秋灵一直好奇萧公子说自己打不过这丫鬟,此刻禁不住相问:“小豆姐,我见过萧公子出剑,当真是……当真是极精彩,他却说打不过你,可是真的?” 小豆啧啧啧咂嘴道:“什么蒸的煮的,他倒是没拿你们当外人,这也好意思拿出来讲……不错,他是我从小揍到大的。” 见洪浩一脸惊疑望着自己,小豆笑道:“洪公子,我长得好看吗?” 这个小豆子根本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思维跳跃,或许这便是她的不凡之处。 因为她并不觉得打得过萧无病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在她看来,揍萧无病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从小如此,长大了自然也是一样。 洪浩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脸红,“不不不……” “不好看?” “小豆姑娘,你好看好看。”洪浩辩解道。“我是好奇姑娘功法修为深厚,竟在萧公子之上。” 小豆得意道:“这有何难,他从小就笨,我在旁边看他修炼,老爷有时给他说了两遍三遍他还是不开窍,我一遍就听得明明白白,真是替他着急。” 其实这般说法着实有些冤枉萧无病,他已经算是天资过人,尤其在剑道领悟方面。 但实在是因为小豆自己过于天才而不自知,以为自己只是正常情形,两相比较,便认为是萧无病太笨。 所以自小陪着无病修炼,到了后边又让她给无病喂剑,十次倒有九次把无病打得痛哭流涕。 最让无病感到无奈的,是他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刻苦,甚至半夜起来偷偷练习,哪怕剑道一直在突飞猛进,在外已经鲜有对手,可只要跟小豆比划,仍是一败涂地。 看着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豆,修为却死死压他一头,萧无病只能无语凝噎。 后来,后来就认命了。 再后来,以寻找被越青青偷骗的养剑葫芦为由,四处游历,也是想要更精进一步。 父母也不阻拦,只是要小豆跟着,照顾生活起居,也多个帮手。 他其实到此地已经快满一月,租了个院子,早就摸清了越青青的一切,只是迟迟没有动手。 若不是洪浩要动手教训那个肥胖中年男子,他恐怕还要磨蹭许久。 所以一切都是缘分。 就在洪浩和小豆东一句西一句尬聊之际,萧无病终于端着茶盘进来。 进来就说道:“洪兄,我这丫鬟不会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她这个性子如此,人倒是不坏。” 看来无病是很清楚自家小豆的聊天水平。 洪浩连连客套:“哪里哪里,我觉得小豆姑娘心直口快,天真烂漫,聊天甚是愉快。” “就是,我还在教洪公子要发挥优点,把脸皮再练厚一些,洪公子还夸我长得好看。”小豆一脸得意。 洪浩不敢再接话,讪笑望着无病。 萧无病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放下茶盘,开始给洪浩泡茶。 小豆立刻殷勤帮忙,滚烫的茶水给洪浩倒上一杯,“公子喝茶。” 萧无病无奈道:“这般滚烫,你让人家怎样喝?总要凉一下,到温热才好。” 小豆一脸兴奋,“他火山都去得,这算什么,洪公子,你不怕烫,对吧?来喝给我家公子看。” 洪浩只得硬着头皮端起茶杯,一口喝下。 他是修炼之人,自然不会被这区区开水所烫,不过这般喝茶,已经全无喝茶的情趣和意境。 秋灵暗自庆幸,好在自己不用喝茶。 萧无病刚要端起茶杯,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放下茶杯,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账本,脸上带着几分市侩的笑容。 “萧公子,这小院你已经租了一个月了,明天就要到期。你看是打算续租呢,还是准备搬走?”中年男子问道。 萧无病想了想,既然已经决定带洪浩他们去找回中土的法子,这个小院就没有再租下去的必要了。“我们准备搬走,不再续租了。” 中年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悦,萧无病这种不讲价,五两银子月租的大方房客,恐怕不好再找。 既然要走,那可得狠狠捞上一笔。 “不续租?……那也行吧,不过萧公子,按照规矩,我要检查一遍房屋和家具,若有损毁,须照价赔偿。” 萧无病觉得这房东所说,也在情理之中,便点头答应。 房东装模作样走了一圈,“萧公子,你看这屋子里的家具,还有墙壁上,都有不少破损,这得赔钱啊。” 萧无病微微皱眉,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损坏任何东西,这房东明显是在找茬讹银子。 不过他世家子弟,也不缺银子,并不愿和这凡尘俗世的市侩之人计较。 当下便道:“多少银钱,从押金扣除便是。” 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公子明鉴,你押金交了十两银子,我粗略计算一下,全抵扣仍是不够赔我损失,还需再付十两银子。” 萧无病正待掏银子,就算他知道房东是在耍无赖讹他,也懒得计较。 却不料小豆一听这话,立刻跳了出来,“你当我家公子人善好欺?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却知晓。你那些破损都是旧痕,赖不到我们头上。” 中年男子瞥了小豆一眼,见她身材娇小,便没把她放在眼里,“小姑娘,你别插嘴,这是大人的事情。” 小豆气得小脸通红,“你若不退还押金,得叫你认识姑奶奶的厉害!” 房东显然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出言相讥:“脸盆都能淹死的小矬子,等你长高了长大了,我就退给你。” 萧无病听到这话,原本温和的表情立刻有些抽搐,“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别人不知,他却最清楚他这个丫鬟,最听不得有人说她矮小。 这差不多算是触碰到小豆子姑奶奶的逆鳞了。 果然,小豆子立刻暴怒,她跳得极高,以她那娇小的身躯,竟然一跃而起,高出了常人的头部。 房东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一阵痛——小豆子在短短滞空时间,抽了他八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好在虽在气头上,却还有些分寸,知道房东不是修炼之人,故而也未施加功法,只是如常人一般用力狂抽。 饶是如此,房东的脸颊也顿时肿得犹如胡峰蛰脸。 这巴掌不仅让房东愣在原地,洪浩和秋灵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一个身高只到常人腰间的小姑娘,竟然能跳得如此之高,给了一个大男人八个耳光。 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骇人。 小豆子落地后,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伸长脖子,抬头瞪着房东,“怎么样,现在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快把押金退还给我们,不然有你好看的!” 说是好看的,其实是难看的,房东现在的脸是极难看。 房东被小豆气势所慑,竟然真的掏出十两银子,抖抖索索放在桌上。 “滚!”小豆子霸气十足,房东立刻双手捂脸,一溜烟跑了。 萧无病摇头叹气:“小豆啊,有客人在这里啊,你好歹矜持一点……淑女一点吧。” 小豆大眼睛连眨两下,“公子,小豆已经很矜持了……要不是有洪公子和秋灵姑娘在,我得是把这院子给他掀了。” 秋灵空中飞舞一圈,落在小豆肩头道:“小豆姐姐,你真是我的女英雄。我化形以后要跟你做姐妹。” 小豆咧嘴一笑,反手抚摸秋灵羽毛,“跟我做姐妹,那就是做丫鬟伺候公子,你可愿意?” 吓得秋灵立刻挣脱,飞回洪浩肩头。 “萧公子说得对,你这丫鬟太不矜持了,姑娘家家,还是要淑女一点。” 小豆不服气,“我还不矜持?那是你们没见过师思思。” 秋灵好奇道:“谁是师思思?” 小豆却不说话了。 半晌萧无病惆怅一声:“我的未婚妻,你们回中土的关键。” 第132章 师思思 先前小豆说萧无病出游,找葫芦是假,逃婚是真。此刻又说见到此女才知何为不矜持。 这两相结合,洪浩心中不禁嘀咕,能让萧无病惧怕,小豆吐槽的女子,得有多强悍? 听名字应该是极优雅,极从容的女子才对啊。 洪浩见无病哑巴吃黄连模样,心中有些踌躇,可事关回到中土故乡,还是忍不住道:“萧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烦请告知一二?” 萧无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开口道:“我这未过门的妻子,着实……有些让人头疼。” 话锋一转,却不再提师思思,而是对洪浩道:“洪兄,你是如何来这大陆的?” 洪浩与他一见如故,并不隐瞒,便把阿青婆婆传送他来此的事情讲了一回。 无病点头,“我料想你也是此种方式,这种方式最是便捷,点对点精准传送,但非仙家宝贝却难以办到。” “这种方式的本质是扭曲时空,通过强力破坏天地间的法则,将人从一个地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点,这中间的风险和代价,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而且这种移动,距离远越实现的难度也就越大。” 洪浩连连点头:“我来时的确是瞬间即达,不知怎的,直接就到了秋灵的房间。” 他其实能理解这种方式,毕竟见过暮云一步便从肴山去到水月山庄。只不过那个距离,相对于大陆间的传送,却是小巫见大巫。 小豆好奇道:“这般神奇?秋灵你有没有被吓到?房间突然多出一个大男人,啧啧啧……” 秋灵笑道:“小豆姐,我知你是好奇我当时反应,但其时我并不在房间,而且我任务本就是等他出现,有些准备,并没有那般惊骇。” 小豆摇头。“反正打死我,我也不愿这般瞬移,万一地点控制不好,落到茅坑,哈哈哈……” 她的脑回路总是和常人不同,想到这里自己觉得有趣,自顾自笑起来。 无病不管她,接着说道:“至于第二种方式,便是乘坐名为‘星云舟’的巨船。星云舟,乃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秘交通工具,它们庞大无比,能够穿越星河,跨越大陆。舟上设有法阵,能够抵御虚空中的风暴和各种未知的危险。乘坐星云舟,虽然耗时较长,但相对安全,是许多普通人和修士选择的通行方式。” “星云舟?”洪浩一脸茫然,这是他从未听过的。 无病见他模样,笑道:“洪兄不必惊讶,这星云舟的确不是寻常人所知晓的存在,它们穿梭于各个大陆之间,宛如天界的使者,神秘而稀有。” “星云舟的船票,价值连城,非富即贵之人难以一睹其真容。每一张票,都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地位。而且,星云舟的运营权,掌握在各个大陆的顶级宗门手中。他们相当于一个运营联盟,每一方势力都不容小觑。合起来更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势力之一。” 这么说来,洪浩大致有一些明白了。 “那萧公子,你说你未婚妻,那个师思思……怎么会是我们会中土的关键?” 小豆子抢答:“因为她师家,就是这片大陆的运营船家。她家的码头,比一个城镇还大。” 原来如此。 洪浩听到这里,心中对星云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种运载工具,更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秋灵道:“萧公子,听你讲来,你萧家也是修仙世家,和这个思思算门当户对,你为何如此抗拒?” 萧无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轻道:“我不知怎样说,我给你们讲一讲她的故事吧。” 他回忆起那段童年的往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两家一直交好,关系密切,说来我与师思思也算是青梅竹马。但你们有所不知,师思思从小就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胆识和果决。” 他的眼神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孩子在后厨玩耍,师思思想起了她看到了大人们宰猪的场面。她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想证明自己的胆量,竟然模仿起了大人,要玩杀猪游戏。” 萧无病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小时体弱多病,反而浮肿虚胖,她便让我扮做肥猪……她招呼一群表兄弟将我按在石台上,然后她自己跑去厨房,真的找来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我当时害怕极了,但更多的是震惊。我从未想过,一个女孩子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秋灵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哇,这师思思也太猛了吧!她真的下得去手?” 萧无病点点头,苦笑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她为了逼真,拿刀虚晃一下就代表把我这只肥猪杀了……却不料她真的拿刀抵着我的颈脖,我都已经感觉到她开始发力……幸运的是,我命不该绝,就在这时大人出现制止了她……但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从那以后,我对师思思便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莫说无病,便是此刻洪浩听来,也不禁直冒冷汗。 一个小女孩,就算只是做游戏,并未真的想要杀死无病,但这般行径换谁也得落下阴影。 秋灵虽然觉得有些离谱,但想想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也情有可原。 便道:“萧公子,这事情说来是……有些骇人,但毕竟是年幼无知,说不定长大以后懂事了,现在你的未婚妻已经是知书达理,优雅从容的好媳妇了。” 小豆子啧啧啧咂嘴道:“知书达理?优雅从容?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她接着道:“我清楚记得,我家公子十四岁那年,她来府上玩耍,见到我与公子在练剑,兴趣大发,一定要和公子比试一番。” 萧无病点头,继续道:“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场友好的切磋,便同意了。然而,当我拔剑的那一刻,我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剑拔弩张的场面:“师思思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杀意,完全没有点到为止的节制。她的剑,如同猛兽一般,只知向前,不知后退。” 小豆子接着说:“我当时就站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师思思的剑意,根本不是比试,而是要将公子你彻底击败。她的剑法,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招。” 萧无病苦笑道:“那一场比剑,我至今难忘。她的剑法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蛮横和强势,仿佛要将一切都压倒。我能感知,她只想赢,至于我的死活,那是一点都不重要。” “她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却不能不在乎她的死活,就算我那时剑道比她高一点点,如此一来,我却落了下风……” 洪浩听得都是心中一紧,虽然此刻无病就站在眼前,那肯定是无恙。仍是忍不住连忙问道:“最后如何收场?” “最后我为自保,不得已伤了她……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她的愤怒。” 萧无病叹了口气,道:“从那以后,我便更加明白,师思思并非一般人能够匹敌的。她的剑,她的心,都太过强势,太过霸道。和这样的人过一生,太累了。” 秋灵不解道:“萧公子,既然你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不退婚?” 萧无病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他的声音低沉,透露出一种沉重的压力:“秋灵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桩婚事并非我与师思思两人的私事,而是牵扯到了两个家族的联姻。在修仙界,这样的联姻往往关乎到家族的荣誉、利益,甚至是势力的扩张。” “萧家与师家世代交好,这场联姻是双方长辈共同的期望,旨在巩固两家的联盟。一旦有人提出退婚,不仅会影响到两家的关系,甚至可能引起外界的猜疑和非议,导致不必要的纷争。”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继续说道:“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与师思思的个人意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家族的荣誉和利益高于一切,我们只能牺牲小我,完成家族的期望。” 洪浩拍拍萧无病的肩膀,正色道:“萧公子,你的确是不容易,我此刻方知你剑意所蕴含真意。” 萧无病一愣,随即欣慰一笑:“洪兄懂我,我心甚慰。” 这一番畅谈,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却听门外又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 原来房东被小豆打了之后,心中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不甘。他回到家中,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妻子。他妻子本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泼妇一听,立刻火冒三丈,认为自家男人被外人欺负了,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她立刻召集了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一群粗鄙的村妇,泼妇这些好姐妹,都是无风三尺浪的主儿,此刻自然姐妹情深。她们拿着扫帚、擀面杖,声势浩荡,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萧无病的院子门前。 “狗日的背时鬼开门!快开门!”房东的妻子大声嚷嚷,声音尖锐刺耳。 几人还不明就里,萧无病疑惑问道:“何人?何事?” 说话间,门一开,一大群各个年龄的村妇一拥而入,乌泱泱一片,把萧无病直接就围在了中央。 泼妇一马当先,“是不是你把我家男人打伤的?现在躺在家里要死了,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几人总算明白原来是房东一事,看这老少娘们,恐难善了。 无病还未来得及说话,立刻被七嘴八舌的声音淹没。 “打死人咯,杀人偿命。” “不偿命也要赔钱,孤儿寡母,好可怜。” “狗日的外乡人,心肠好歹毒。” 萧无病哪里应付得来这般场景,他一个温润公子,原是第一次见识村妇的彪悍和无赖。 洪浩虽然见得多,但他也无胆量上前相助,只是心中焦急:“要是师父和姐姐在就好了,这等场合,她们决计不会吃亏。” 因为此时只能打嘴仗,一身功法修为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那些村妇,有些已经白发苍苍,怕是风都能吹倒,还有怀抱婴儿的,还有提着粪桶的……总之都是不能碰的。 说来也不是不能碰,遇到心肠歹毒的修士,再多也都杀得,但洪浩和无病自然是做不出来。 小豆子也惊呆了,她没料到一顿耳光惹来这么大麻烦。 鼓起勇气叫道:“人是我打的,你们冲我来。” 泼妇斜眼瞟一下,只当她是玩笑,“大人的事,小孩少掺和。” 小豆涨红了脸,飞上前去,又是一记耳光打在泼妇脸上。 完了,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泼妇立刻尖叫:“他婶他姨,这些狗日的还敢行凶,跟他们拼了。” 洪浩暗叫不好,一瓢大粪已经从天而降,施展功法才堪堪躲开。 萧无病就没这么好运,挨小豆一巴掌,泼妇已经就地倒下,此刻抱住他腿脚,口水,浓痰,大粪,还有两块带着血污的骑马布一起向他而去,都结结实实受下了。 实在是惨不忍睹。 这些妇人,单独拎出来,每一个看着都像是可怜的村妇,合在一起,便由可怜变作了可恶。 小豆看见公子如此受辱遭难,再也忍不住,杀气一现便要不管不顾。 洪浩赶紧拉住,大声叫道:“赔钱,我们赔钱。” 这句话,远比一切功法好使,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洪浩掏出一袋银子,恭恭敬敬递给泼妇,“大姐,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这些银子,应该足够赔偿了。” 泼妇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转头对其他妇人说:“好了,他婶他姨,咱们走吧,人家已经赔钱了。” 洪浩松一口气,对小豆道:“赶紧去给你家公子找件衣裳换一下吧。” 小豆点头,含着泪跑去给萧无病拿衣裳。 洪浩走到萧无病跟前,“这般遭遇,头一次吧,可还好?” 萧无病苦笑一下:“还好,这种情况确实没有经验……” 突然,半空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还好?你们萧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居然还好?” 无病脸色大变:“不好!不要!” 一股强烈的杀气,笼罩整个小院。 下一刻,所有村妇,倒在血泊之中,包括怀中婴儿,全部气绝。 第133章 退婚 萧无病脸色苍白,饶是他脾气再好,此刻也不禁朝天怒道:“师思思,你好狠毒!她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你还好意思责怪我?萧家被你弄丢的面子,我帮你拾起来,你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骂我狠毒?”半空中的声音冰冷中含有一丝愤怒。 萧无病怒道:“关你屁事!要你多管闲事?” “怎么不关我事,别忘了,怎么说我也是萧家未过门的媳妇。” 萧无病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婴儿,决然道:“我没有如此蛇蝎心肠的未婚妻,你不要自作多情。” 师思思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无病,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逃避这场婚事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四处游历,实则是在躲我?” 萧无病紧握双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师思思,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我逃避,是因为我不愿被安排的人生束缚。我渴望自由,渴望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师思思冷笑一声:“自由?命运?别天真了,萧无病。在这个修仙界,强者为尊,你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弱者的借口。而我,就是要成为强者,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 “萧无病,你会后悔的。你今天拒绝的,不仅仅是一场婚事,更是整个师家的支持。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能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 说完,师思思的声音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萧无病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孤独。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洪浩和小豆子站在一旁,看着萧无病痛苦的表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们知道,萧无病的决定虽然勇敢,但也意味着他将失去一个强大的盟友,甚至可能成为敌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洪浩低声劝慰。 萧无病凄然一笑:“洪兄,抱歉啊,星云舟的船票,恐怕是无望了。” “此刻先不管那些,一会有人来了,不好收拾。”洪浩分得清轻重缓急,虽然人不是他们杀的,但只要来人,无论如何也是说不清楚, 说罢几人立刻御剑而行,远远逃离这是非之地。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方才收了术法,回到地面,不过萧无病神色沮丧,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所见那般惨状走出来。 小豆子性格活泼,但知此事总是因自己而起,此刻也收了性子,默不作声。 沉默一阵,洪浩对秋灵道:“妹子,要是你们凤凰族人人都能涅盘就好了。”他是想说,如果那些村妇能重生,无病或没有这般内疚,眼下气氛也不用如此压抑。 秋灵叹道:“洪大哥,如果人人都能长生不死,那谁还辛苦证道修仙?再说,都是不死之身,那世代繁衍生息,到最后不是装也装不下……” 洪浩长叹一声,知道这天地间,生死轮回才是常态,管他什么族,都逃不过生死这道最严苛,最无情的至高法则。 萧无病和洪浩有许多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热爱生命之人。 热爱生命不是胆小如鼠,贪生怕死。而是他们没有山上之人高高在上的俯视心态,并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就比那些平凡之人更加珍贵,而是一颗平常心,以平等的心态,珍惜热爱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以,当洪浩听到默然许久的萧无病突然开口说出“我要退婚!”之时,并没有一丝惊讶。 萧无病显然已经想得清楚明白,所以此刻虽是短短四字,却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洪浩点头,他完全理解无病。 无病和师思思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之前,无病考虑太多,虽然逃避,但总是没有否认婚事。 但看见师思思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无病自己最后的底线,士可忍孰不可忍。 小豆也理解,但小豆相比洪浩他们,更多了一层顾虑,“公子,这……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老爷和主母,恐怕不会支持。” 萧无病坚定语气:“从小到大,我都是听他们的……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 洪浩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开始游历之时,和暮云和苏巧在山腹中剑阁遇到的那位老人。现在看来,对那老人的钦佩和敬重又多了几分。同样是世家子,背负着太多太多,有几人能做到那般潇洒? 这可是违背祖宗的决定啊。 天已尽黑,远远看见前方小镇有些灯火,几人赶了过去,还好有个客栈,几人便开了房间住下。 秋灵现在凤凰模样,自然不需要单独一间,她也从不避讳,总是与洪浩一路。 此刻洪睡意全无,虽然他全力支持萧无病退婚做回自己,但得罪师家,坐船回家的路却是无望了,终究有些惆怅,回中土的路,为何如此艰难。 秋灵见他心神不定,也明白七八分,开口道:“洪大哥,要不……还是回去凤凰城,找族长传送回去吧,本来按照约定这是她该做的,说来也不算求她。” 洪浩摇头:“你们族长若愿守约,当时就不会离开,我们中土有句话叫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要笼络大长老遗留的势力,自然要与我划清界限……这样的人,我懒得打交道。” 秋灵黯然,“她可能就是善良心软,意气用事,毕竟当年大长老对他还是助力甚多……你当着她的面杀了,一时气愤走掉,也是情理之中。” 洪浩摇头:“妹子,你们族长,恐怕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其他不讲,单是一个虫二楼,不就是她监控了解手下官员的情报机构么?” 秋灵道:“反正我现在与也她没了瓜葛,她是怎样的我也懒得操心。我只是犯愁……洪大哥你若不去找她,那两条路都堵死了……如何回家?” 洪浩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灵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还是忍不住叹道:“洪大哥你说,为何这般碰巧?那群村妇上门撒泼,就刚好被萧公子的未婚妻给碰上了。” 洪浩一愣,是呀,为何如此碰巧? 洪浩思来想去,向秋灵问道:“妹子,你们女孩子要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会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么?” 秋灵道:“我不喜欢的人,我去管他作甚?” “那对自己喜欢的人呢?” “对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是巴不得连他一天放了几个屁都清清楚楚。” 听到此处,洪浩苦笑:“完了,萧公子这个婚,恐怕是不好退……我疑那师思思,原是对萧公子喜欢得紧。” 秋灵倒也不笨,想了想问道:“你是说,先前那不是碰巧?” 洪浩点头:“你也听见的,那师思思说她知道萧公子外出游历是为了逃婚躲她。说明她一直都暗中注意着萧公子,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 “那她为何要杀那些人?” “爱之深,护之切吧……我若不拉着小豆,小豆也是起了杀心的。” “啊?难道小豆姑娘也喜欢她家公子?” 洪浩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或者他们主仆情深也未可知……但是那师思思是肯定的,只不过她性格强势,脾气暴躁,故而下手极重。” 秋灵听罢也点头称是,但还是埋怨:“那下手也的确是太过狠毒了。” 洪浩道:“可能是情急之下没了轻重……我问你,若是别的女子拿骑马布扔我,你会如何?” 秋灵一愣,被洪浩这么一问,她想象那个场景,喃喃道:“不知道……可能也会吧。” 又道:“如此说来,这退婚恐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洪浩点头:“这是必然的了,我先前还想,若是师思思瞧不上萧公子,那师家为了女儿的幸福,或者还能有商量的余地。但眼下情景,却和预料恰恰相反……难也。” 秋灵道:“这师思思也是,明明喜欢他,偏偏要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不管了,先休息吧,明日再做计较。” 洪浩说罢,倒头便睡,秋灵飞到棉被上,缩成一团,亦是闭眼睡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洪浩便找到了萧无病,将自己的想法和推断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 “萧公子,”洪浩神色凝重,“依我看来,师思思对你极为看重,她之所以会做出那般狠毒之事,恐怕是出于对你的保护,只是手段过于激烈。” 萧无病听罢,沉默了许久,他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洪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师思思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所能容忍的底线。” 萧无病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决绝,“我不能因为对方喜欢我,就忽视她的错误。我更不能因为害怕师家的势力,就放弃自己的原则和追求。” 洪浩见萧无病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只是轻叹一声:“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便全力支持你。只是,你要好好想想,走出这一步……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会超出你的承受能力。” 萧无病点头:“我知道这不会容易,但我心意已决,哪怕是与整个师家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小豆哭丧着脸:“公子,先不说师家,得是先过了自家才行啊。我寻思,老爷和主母会把你活活打死。” 这片大陆,远比洪浩想象的来得更大,几人便是一路御剑,也过了好几日,才远远望见一座大城。 秋灵惊叹:“这城比我们凤凰城还要大。” 萧无病点头道:“这是我们人族迁徙到此,休养生息,历经千年万年发展起来的,叫作唐城。” 几人进入城内,果然是热闹非凡。 小豆在前面蹦蹦跳跳带路,她对城中极为熟悉,虽然跟随公子游历,许久未曾回来,但此地一切如故,并无变化。 洪浩恍惚中,已经有回到中土之感,这里一切,与中土别无二致,极是亲切。 等到他们终于抵达了萧府,那座古老而庄严的府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 小豆子立刻便不再蹦跶,做回丫鬟本分,老老实实跟在无病的身旁。 虽然出门几年,门房仍是一眼认出萧无病,激动大叫:“无病少爷回来了!” 萧无病的归来在萧府上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座古老的府邸,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却隐藏着庞大的势力与错综复杂的家族网络。萧无病作为家中的嫡长子,自小便受到长辈们的宠爱和族人的尊敬,他的归来无疑是一件大事。 萧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两侧的仆人和侍女们纷纷出来迎接,他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尊敬。 萧无病温和做派,让他在府中有着极好的人缘,即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护院甲士,此刻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萧无病微笑着一一回应,他的出现仿佛给萧府带来了一股温暖的春风,瞬间让整个府邸变得生机勃勃。小豆子紧随其后,她虽然活泼惯了,在外可以自由散漫,主仆不分,在这里她还是拎得清。 洪浩跟着萧无病一路向里,他肩头的秋灵显得格外夺目,但所有人都是看一眼便转移目光,收起心中的惊讶好奇,绝不再看。规矩和礼仪,在这里显然是极为重要的。即使干粗活的杂役,也知盯着看是对客人的不礼貌。 这一切,无一不是显示出萧家的庞大和底蕴。 洪浩开始隐隐替萧无病感到不安——如此注重规矩和礼仪的家族,退婚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想象。 洪浩甚至觉得,除非是萧无病能抓住师思思偷汉子生崽子的实据,不然绝对是自讨无趣。 终于来到了萧府大厅,家主萧岳和主母殷如是,也就是萧无病的父母,端坐上位,两边列坐着萧无病的叔伯长辈。 萧无病噗通跪下,“父亲母亲,各位叔叔伯伯,经过多方走访寻查,当年五叔失落的养剑葫芦,无病带回来了。” 说罢掏出从清风手中赢回来的养剑葫芦。 大厅内立刻一片嘈杂,显然对萧无病极是惊叹赞赏。 萧岳也极为开心,儿子出息,老子自然面上有光。 “起来吧,你这番虽然耗时颇久,但总算是寻回葫芦,你五叔泉下有知,也当开心瞑目了。” 说完望一眼洪浩,问道:“这位是……” 无病立刻答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洪兄,对我寻回葫芦,助力极大,孩儿请回来,想要好生答谢。” “哦,那的确应该,洪少侠就在府上多住些时日,让萧某好生感谢。” 洪浩连连施礼,一一见过萧家众人。 殷如是见无病仍然跪地,心疼儿子,顾不得主母矜持,快步走到无病跟前,要将他扶起来。 谁知萧无病却不顺势起身,望向萧岳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禀告。” 萧岳笑道:“还有何事?如此郑重,你娘都扶你不起。” 无病正待开口,管家却气喘吁吁在厅口大喊:“老爷,师仲老爷和师思思小姐求见,已在大门等候。” 第134章 船票 萧岳大为高兴,连忙道:“快快请进。” 无病也是听得清楚明白,他本来鼓起的勇气,此刻一下全部消失。毕竟师思思马上就到,现在说这话,不合时宜。 时宜很重要,这父女就来得很合时宜。萧无病之前听了洪浩的分析判断,就算知道事实如此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师思思是真的路过碰巧遇见呢?但眼下说明,他的行踪,的确尽在思思掌握。 现在要是说要退婚,说不定要把爹娘气得当场吐血。 萧岳笑道:“你刚长一点出息,你未婚妻和老丈人就来了,你说巧不巧?对了,到底何事?搞得如此郑重?” 无病脑袋还算灵光,“孩儿想替洪兄求一张回中土的船票。” “还以为什么大事,起来吧,你小子真是好运气,你老丈人马上就到,你直接求他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无病只得起身,心中一片苦涩,却不敢露出丝毫。 萧岳话音刚落,就见师家父女已至厅前。师仲,师家的当家,一身素净灰袍,面容坚毅,眉宇间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已经无须华贵的穿戴来支撑场面,果然这仙家码头的场主,不是寻常可比。 而他身边的师思思,长相姣好,一袭淡绿色长裙,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气质清雅。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犹如春风拂面,令人感到舒适和煦。 洪浩一见也是极为震惊,这容貌身材,这形象气质,便是他那花间行走多年,极为挑剔,爱给女子打分的师侄谢籍,也不能不给个八九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般女子出手竟如此狠辣? 师仲一进门便拱手笑道:“萧兄弟,各自忙碌,许久未见,今日特来道贺,恭喜无病贤侄寻回养剑葫芦。” 萧岳快步上前相迎,满脸堆笑:“师兄折煞小弟了,快请上坐。无病才刚到家,师兄如何就得知?” 师仲笑道:“哈哈哈,萧兄弟你有所不知,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觉得这话得改改了,我家这丫头,还没出阁,已经是泼出去的水,天天心里只有她如意郎君。我刚外出回家,就被她拉来了。” 不消说,无病洪浩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师思思掌握得清清楚楚。 师思思也上前一步,给萧岳和殷如是深深万福,又给满堂的萧家长辈一一施礼,惹得一众萧家长辈笑逐颜开,礼数周全到无可挑剔。 最后才对着无病微微福身,声音柔和:“无病哥哥安好,恭喜你寻回家族至宝。” 萧无病此刻只得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回了一礼:“思思妹妹客气了。” 师仲目光如炬,打量着萧无病,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几年不见,无病贤侄愈加出落得一表人才,不仅人长得英俊,更是年轻有为……难怪我家丫头整天魂不守舍。” 萧岳闻言,也是喜形于色:“师兄谬赞了,能与师家结亲,才是我们萧家的荣幸。” 两位长辈相互寒暄,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 师思思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的目光不时飘向萧无病,眼神中包含着几分柔情,与之前冰冷的声音大相径庭。 洪浩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心中越发觉得事情复杂。他注意到师思思看向萧无病的眼神,充满了深情,与他和秋灵推断半点不差,这女子对萧无病是真的喜欢得紧。 洪浩知道,萧无病此刻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心中也对无病充满了同情。 但说到底,这是萧家和师家的事情,无论怎么样也轮不上自己来多管闲事。 师仲和萧岳坐下后,开始畅谈起来,话题涉及两家族的各种事务,以及对未来联姻的期待。师思思则时不时插话,她谈吐得体,举止优雅,完全是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 随着谈话的深入,师仲提出了一个建议:“萧兄弟,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将两个孩子的大婚日子定下来,也好让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 萧岳闻言大喜:“正有此意,师兄所言极是。” 萧无病闻言,心中一紧,正欲开口。 却见师思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突然朗声道:“诸位长辈,无病哥哥历经辛苦寻回养剑葫芦,此乃萧家大喜之事,我们师家也与有荣焉。但婚姻大事,关乎终身,我与无病哥哥,还有一些芥蒂,他若因长辈逼迫,违心娶我,喜事不喜,非我所愿。” 此言一出,大厅内一片哗然。 萧岳立刻变了脸色,对着无病大声问道:“你如何得罪思思?惹她难过?” 萧无病一咬牙,终于破天荒顶撞萧岳,“她连襁褓里的婴儿都下得去毒手,这样的人,我怎能与她共度一生。” 此话一出,大厅又是一片哗然。 思思不慌不忙,含泪到:“我正要给诸位长辈说说此事,还请诸位长辈给评评理。到底是无病哥哥错了,还是思思我错了。” 说罢又把小院当时情景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虽还未过门,但一直对无病哥哥情深义重,见他遭如此不堪侮辱,说出去那萧家颜面何处存?当下十分愤怒,出手的确不曾留情……我也没去分辨老幼,只觉得都是该死。” 众人听完,除去洪浩他们,十个倒有十个是支持思思的。 修仙之人看凡人,本就是看蝼蚁一般,洪浩这般是异数,萧无病作为世家子,与洪浩一般想法,更是异数中的异数。 萧岳立刻一个耳光就打到无病的脸上,下手极重,几道血痕立刻在无病脸颊浮现。 “逆子,跪下!要不是思思,萧家的脸面都差点被你丢光了,你还好意思责怪思思?”萧岳气得说话都有些颤抖,他是真的被无病气到,而不是做给师家父女看。 殷如是向来温和,萧无病的性子便是随她,此刻也是脸色铁青,厉声骂道:“孽儿,你是不是要把为娘的气死才满意?你出去倒是长了本事,别人大粪都敢往你身上泼,妇人家的污秽之物都敢往你脸上扔……你受得下来,萧家可受不下来!若是老娘在场,老娘一样要杀个干干净净,你是不是就连老娘都不要了!” 萧无病脸色苍白,几道血痕更加显眼,一声不吭。 洪浩看得心中难过,却无可奈何,只得扭过头去望向厅外,眼不见心不烦。 父母教训儿子,轮不到他一个外人说话。 思思看得心疼,拉扯她爹衣袖,师仲无法,只得站出来劝慰:“好了,好了,贤侄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经过此事长了教训,也不全是坏事。” 说罢走上前去,扶起无病。 “贤侄啊,你可从此事学到教训?” 萧无病茫然望向师仲,显然不知自己此事到底哪里错了。 师仲道:“你呀,太年轻了。总以为怀着一颗平等心,悲天悯人,便是大道。” “我和你爹爹,也都年轻过,你莫要以为,我们生来就是现在这样一本正经,老气横秋……都是从年少热血,怀揣梦想一路摸爬滚打过来。” “你要须知,只要有人存在,就一定有阶层存在,而修仙之人,就是站在山顶的存在。你去和山下那些凡夫俗子讲道理,怎么讲得通。” “你这事情起端,可笑得很,竟是为了区区几块银子……他要银子,你给他便是,这些黄白之物,你萧家又不缺……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此刻不会折了萧家脸面,因为都知道是不屑计较。” “你不愿意给,也没关系,但此刻就要显露威严,施展霹雳手段,让凡夫知难而退……比如引一个炸雷,或者凌空而立,对方一眼便知这是惹不起的神仙人物,这也是解决办法。” “可是你们偏偏选择最笨的法子,扭扭捏捏打几个耳光,对方又不知你深浅,自然反复纠缠,才闹出一场笑话。” “那些乡野村妇,多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你们只觉对方老弱病残,不忍下手,殊不知对方就是利用这一点来讹你们银子,讹到手之后,多半还要笑话你们是一群蠢货……不过你们也的确是蠢货。” “思思下手重了些,可她不如此,你被人泼粪的事情会被别人笑话一辈子。你以后继承了家业,做了家主,这段往事恐怕会被人反复提及。” 萧无病听了这番话,一时间无言以对。 良久,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对着洪浩凄然一笑:“洪兄,对不起。” 洪浩听来,心却逐渐下沉,已经清楚明白,他和无病,终将渐行渐远。 虽然他们都是想用平常心去对待每一个生命,他们的剑道都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悟。但他们身世不同,境遇不同,所以结果不同。 洪浩还可以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行走,萧无病已经走到了尽头。 洪浩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作为一个世家子,萧无病已经尽力了。 萧无病走到思思面前,柔声道:“思思妹子,我能不能求你两件事?”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如此温情地对思思说话,思思此刻听到,浑身酥麻。 立刻脸色一红:“我答应你,二十件也答应。”她也不问无病究竟何事,但想来不管何事,都会答应。 无病道:“第一件事,我想为洪兄求一张回中土的船票。” 思思立刻点头答应,“没有问题,我会给洪公子安排上好的一等舱位,作为最尊贵的客人予以照顾。” 萧无病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妹子了。” 思思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无病道:“我们二人,已经多年未曾对剑切磋了。今日,我想趁着大家都在,与妹子对战一局,也正好请各位长辈给我们指点一下。” 思思迟疑道:“我的剑术……一直都是霸道刚猛一路,万一有个闪失……” “无妨,你对你未来的夫君,如此没有信心么?” 思思听到这话,心中甜蜜万分,这般说话,显然是已经接纳了她。 萧岳大笑:“既然如此,请大家移步练功场,今日看看后浪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在萧家的练功场上,人群渐渐聚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的两位年轻剑客身上。 待无病抽出剑来,洪浩猛然一惊,他看得分明,萧无病手持一柄普通的木剑。前些天他们谈论之时,洪浩记得无病说过,现在还不能驾驭木剑。这短短几日,难道剑意就进了一层? 而师思思则拔出了她那把名为“冬至”的名剑。剑身在夕阳最后的余辉照耀下,闪烁着寒光,显然不是凡物。 萧无病微微一笑,向师思思点头示意,随即摆出了起手式。他的姿态从容,木剑虽然简陋,但在他手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 师思思则神色凝重,她知道萧无病的剑意非同一般,不敢有丝毫大意。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内息,随即“冬至”剑出鞘,剑尖直指萧无病。 比试开始,师思思率先发起攻击,她的剑法凌厉异常,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她的剑势霸道,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不留任何余地。 然而,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萧无病却显得游刃有余。他的木剑似乎拥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舞动,每一次挥剑都似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涟漪,将师思思的剑气一一化解。 萧无病的剑法充满了万物生长的活力,每一次挥剑都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他的剑势并不霸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和包容,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化解一切。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比试。萧无病的木剑虽然没有锋利的剑刃,却似乎拥有一种独特的力量,能够引导和转化对手的攻势。 师思思的攻势虽然猛烈,但在萧无病的木剑面前,却始终无法取得突破。她的剑法虽然狠辣,但萧无病的剑法却更加深不可测,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随着比试的进行,师思思的攻势逐渐变得急躁起来。她没想到自己的剑法竟然无法奈何萧无病,这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然而,萧无病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他的剑法如同春风化雨,不仅化解了师思思的攻势,更在无形中引导着她的剑法,让她的剑势逐渐变得圆润起来。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洪浩却看得胆战心惊。 他当时明白了无病剑意真意,便是想用剑意中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去感染,去引导思思那种不管不顾,定要分出死活的疯狂和暴戾。 思思什么都好,只是拿起剑就没了分寸,没了情感,就像是全然不受控制的暴风雪。 果然,思思终于进入了狂暴状态,整个人已经疯魔,无病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不再是她深爱之人,只是一个杀之而后快的对手。 无病用制式长剑控住了清风的秋水。这一次,没能用木剑控住思思的冬至。 在场修为高深之人都看出了不对,师仲纵身飞起,大喝:“思思,停下!” 仍是晚了一步,冬至削断木剑,深深刺入小豆身体。 第135章 七杀 到此刻,思思方才清醒。 看到自己手中剑,此刻深深刺入丫鬟小豆身体之中,一脸的不可思议。 原来这个世间,最关心萧无病,最在乎萧无病,最了解萧无病的人,却是这小小的小豆。 他主仆二人多年相伴相随,小豆剑道原是比无病更高一筹,她看见无病拿出木剑,就知道无病没有胜算。 无病用木剑,是不想思思受伤,并不是他已经达到可以驾驭木剑的境界。 所以她一直在留意思思最后的致命一剑,在冬至刺入无病身体之前,自己飞出去挡在了前面。 无病不想思思受伤,她不想无病受伤。 所以小豆选择了自己受伤,很重很重的伤,这一剑几乎把她刺透。冬至也不是寻常宝剑,虽比不上水月那么天下太阴,但剑身附带的至寒之气,迅速侵蚀小豆全身经脉。 无病眼中含泪,大喊:“你为何要如此?” 小豆嘴唇已无一丝血色,努力挤出一句:“公子如此……小豆……小豆只能如此。” 说罢直接昏死过去。 思思此刻也显出些慌乱,不似平常那般稳定从容,“无病哥哥……我,我非存心故意,我也不知怎的……比着比着就不受控制一般……”她自己也知,若不是小豆,这一剑就得是无病受下。 洪浩抢上前来,查看小豆伤势,道一句:“无妨,问题不大。” 所有人惊讶望向他,这小豆受伤极重,若是普通剑伤也就罢了,关键是冬至自带的寒气太过猛烈,眼见不得活,这洪浩口气着实大了些。 师仲立刻道:“少侠若能救活,便是我师家贵客,定当重重酬谢。” 他比萧府众人更加着急,因为这祸是他爱女闯下,若不是小豆突然冲出,此刻倒地不起的就是无病,那亲家变仇家却是板上钉钉跑不了。所以此刻,小豆的死活至关重要。活了,只是一场意外,若死了……世代交好立刻变作世代交恶。小豆此刻并不只是萧府的丫环,而是无病的化身。 问题不大。这天底下也只有洪浩能如此轻易说出这般大话。不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非是托大。 他也是一路经验积累,慢慢知道自己的鲜血所具有的种种妙处,这点寒气,想来不算什么。还有太阳的洞天,太阴的水月两把神兵相助,总之水火相关,不在话下。 洪浩从无病手中接过小豆,在地上放平,此刻小豆已经不怎么绵软,四肢僵硬,小小身躯倒像是木偶一般挺直。他小心把冬至拔出,捏住剑尖,冬至剑身竟然不住颤抖,散发雾气,似乎被洪浩的朱雀之力弄得痛苦不堪。 洪浩看了一眼冬至,道:“也算不错。”说罢捏住剑尖,剑柄对着思思,“妹子,这把剑不适合你,若有替换,还是换了好。” 思思红着脸接过,心中暗忖:“这已经是我师家最好的一柄剑,他居然只说不错,也不知是吹牛托大还是真正高人。” 不过下一刻,思思立刻服气。 只见洪浩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小剑,随手插进小豆旁边的石板之中,竟然像插豆腐一般。 众人听见洪浩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知你看不上这寒气,不过眼下是救人要紧,你就委屈些。”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小剑立刻神奇变大,散发出幽幽蓝色光芒,片刻便有肉眼可见的寒气,从小豆伤口飘出,被那蓝色光剑吸收。 “水月!这是水月!”萧府众人,老一辈之人不乏高境修士,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立刻便认出了水月。 众人一片哗然,今日开眼了,竟然见识到传说中的水月神兵,甚是激动。 尤其萧府上下,专攻剑道,清一色都是剑修,对神剑更有一种狂热犹如信仰一般的崇拜之情。 更有性格豪爽的长老,不住赞叹,“卧槽,这年轻人……卧槽,这水月……卧槽……卧槽……”激动之下,语言匮乏,只能不断变换口气不停卧槽。 眼见最后一丝寒气被水月吸出,但小豆却还是僵直不动。洪浩挠挠头,一时不知所措。但他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水月只能吸出冬至散发出来,还未完全侵蚀融入小豆五脏六腑的寒气,那些进入血脉肺腑的,它却无能为力,总不能把小豆血液吸干吧。 想明白关节所在,那就好办。 众人眼见洪浩收了水月,又不知怎的,拿出一把剑身通红的剑,仍是随手插在石板之上。 然后又开始自言自语碎碎念:“我知你不喜打扰,但人命关天,也不算小事,这小豆姑娘,是好朋友自己人,你帮帮忙,驱除她体内寒气……”脑袋突然一抽,“尤其小腹丹田,莫要影响她生小豆豆。” 他一本正经说完,那洞天自然给他面子,一片红光把小豆笼罩其中,片刻之间,小豆僵硬的身体就软了下去,显然洞天的神力已经起了效果。 众人中有颤颤巍巍的声音传出,“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洞天?” “这一定就是洞天!我远远便已经感受到炙热难耐。” “卧槽,水月也就算了,还有洞天,卧槽……这岂不是冰火两重天……卧槽……卧槽,这年轻人不是人……” “一人独占水火之极,这等机缘,这等造化,啧啧啧。” “我们的养剑葫芦,还养个锤儿哟,养千年万年,这养不出这般神奇。” 洪浩不管众人的大呼小叫,只是关注着小豆子的变化。但他这般自然而然的显露神兵,却是结结实实的装到了。 好在洞天神威的确非凡,小豆苍白脸庞,已经有了一些红润之色。 片刻就睁开了眼睛,左右两张脸映入,焦急的无病和淡然的洪浩。 “我得是死过一回了吧,哎哟哟,好痛。”小豆看来并不怎么怕死,此刻竟然还有心思调侃。 眼见洪浩救活了小豆,萧岳赶紧吩咐府中下人将小豆抬下去包扎救治。既然去除了寒气,剩下普通伤口只需花时间静养。小豆虽然只是丫鬟,但今日这番忠心救主,自然得到萧家上下的刮目相看。 洪浩收了洞天,对无病小声道:“萧公子,莫要再犯傻,意气用事,于事无补。” 无病一愣,看来洪浩看懂了他的意图,当下黯然:“最后一搏,求个无憾,以后……做不得自己了。洪兄会不会对我……失望得很?” 洪浩摇头,正色道:“不会,你有你的难处,我在你位置,也不能比你做得更好。” 他知无病已经向家族妥协,这次比试,不过是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剑意,对感化师思思的尝试。一则,若能让思思感受自己的用心良苦最好,二则,就算不能,拼着受伤也要让大家看清思思的剑意,霸道无情,实非良配。当然,要是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当然是以失败告终。思思既没被感化,众人也只是当比试出现意外。 无病只能认命,他活不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不过,眼下的焦点,已经从无病和思思二人的婚事,成功转移到洪浩身上,谁叫他如此的璀璨夺目,成为了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呢。 师仲目睹了洪浩的神奇手段,真的救活了小豆,将一场可能的反目化于无形,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赏。 又见了此子一人独占两把绝世神兵,他便知这位年轻人的潜力非凡,假以时日,当真是不可限量。 他们这等老狐狸都知道,善缘一定要早结,自然不会像那些前倨后恭的短视之辈,等到高攀不上之时,才悔之晚矣。此刻立刻便生出了拉拢之意,暗忖此子若能与师家结为盟友,对师家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再不济,有点交情至少不会变作仇家。 只可惜他只有一女,要是再多有一女,把他招赘入府也是行得。家族利益面前,子女的个人意愿,都是可以忽略的。 于是,他以一种长者的口吻,温和地邀请洪浩:“洪少侠,今日之事,你救了小豆姑娘,也间接化解了我们两家的一场误会。老夫有言在先,若能救活她,便是我府上贵客……请少侠给个面子,随我回府让老夫有个报答感谢的机会。” 萧岳也不甘示弱,他同样看出了洪浩的价值,笑道:“师兄,你这话就见外了。洪少侠与无病交好,刚到府上,茶水都还未来得及喝一口,如此便走,那岂不是打我萧家的脸?传出去我这待客之道,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何况他救活的是我萧府的丫头,要感谢自然是我萧某人来感谢才是。” 不知怎的,洪浩和这些修仙世家,天然有一种疏离之感。好容易有个他觉得合得来的萧无病,却不能一直率性真我,眼见又要被家族的各种利益瓜葛缠绕沉沦,虽然理解,但总是有些遗憾。 不过他也不是狂妄自大之辈,既然对他表示友好,不管处于什么目的,总也比成为仇家要好。说来中土那边,楼家云家,两个顶级世家,都是仇家,就算不怵,还是头疼。 何况,自己要回到中土,还少不得要师家帮忙。 当下便道:“师前辈一片美意,洪浩心中感谢。只是这小豆与我相熟,本就是朋友,我救她是我自己尽做朋友的本分,却不敢借此向前辈邀功。不过前辈热情相邀,我若推辞便有些不识抬举……这样,我先在萧府叨扰几日,等小豆那边身体好些,我再去师府登门拜访,还有很多事情要向前辈讨教。” 这一番话四平八稳,挑不出毛病,师仲自然连连点头。 “哈哈哈,好好好,那老夫就回家等候洪少侠大驾光临。” 说罢叫道:“思思,还不来谢过洪少侠。你这番闯的祸,若不是有少侠在此,还不知如何收场。” 师思思立刻上前,对洪浩深深施礼,“多谢少侠,小女子今日……险些酿下大祸,全仰仗少侠出手相助,此番恩情,没齿难忘。” 洪浩虽然对她出手狠毒颇为不喜,但她毕竟是无病未婚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冷着脸,也就顺水推舟客套一番。 不料秋灵却道:“这位姐姐,看你身材相貌,言谈举止,都是极好……我实在弄不明白,为何一出手就是杀招,非要置人于死地?你若把这性子改了,岂不是更好?” 师思思眼中闪过一点迷茫,“从小我师父便是这般教我……临阵对敌最怕心慈手软,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洪浩心中了然,看来她这师父对她影响极大,才教出一个疯疯癫癫的思思。 当下不禁好奇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师仲此刻插话道:“她师父是我家的首席供奉,七杀道人。” 随即补充道:“七杀道人是我家功法最高的供奉,我高祖时代便已经在我师家了……若非事关家族生死存亡,他平日根本诸事不理……说来缘分,思思幼时被他见到过一次,对她却喜欢,便收她为徒传授功法。” 师仲说这些,满脸的自豪,毕竟思思这等机缘,他脸上也有光。却全然不见思思的招式路数,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慢慢教化成魔头一般——或者知道也视而不见。 洪浩听到师仲如此说来,这七杀道人,必然是千年以上的老怪物了。 不过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怪物见得也多,便是神仙贬仙也都见过,并不觉得有多了不起。 当下并不以为然,只是据实诚恳道:“前辈恕我直言,思思小姐不宜再跟那什么七杀道人学,此刻停止,思思小姐还有救,再学几年……恐怕,坠入魔道,悔之晚矣。” 自家奉若神明的供奉,被洪浩这么一个年轻人贬损得一文不值,师仲脸上立刻便有些挂不住。 饶是知道洪浩也是潜力无限的后起之秀,但如此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师仲自然不悦,不过仍是控制住情绪,淡淡道:“少侠能有水月,洞天两把神兵,想来也是天纵英才,但还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这样,少侠或能走得更长远一些。” 洪浩笑笑,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着实没有意思。 只不过想到思思以后就是无病的妻子,此刻既然已经找到思思暴戾癫狂症结根源,还是想多管闲事,帮上一把。 于是便道:“不知前辈家中这位供奉……” 本想说几斤几两,但这般说话的确显得有些张狂,便改口道, “在家否?” 第136章 自由 洪浩这话一出,立刻一片哗然。 虽然改口说得委婉了些,但话中所含的挑衅意味,便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众人觉得这年轻人,纵然是有些机缘造化,这话也说得实在是有些太飘了。 都是山上的修炼之人,大家自然明白,机缘造化固然重要,但修仙一途,最最重要的还是时间沉淀累积,一层一层的境界攀升,循序渐进。 你一个年轻人,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此刻亦不过二十余年,如何与千年老怪物相提并论。 师仲终于沉下脸来,明显不悦,“洪少侠,先前你帮忙收拾小女闯下的祸事,老夫甚是感激。眼下我只当少侠玩笑,非是有意奚落我师家……但还请少侠就此打住,再说恐伤和气。” 先前不善言辞,一直我草我草不绝的萧家长老,性格直爽,倒是真心喜爱佩服洪浩这年轻人。眼见洪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禁着急道:“我草,年轻人,这可不兴逞能啊……我草,七杀道人不是大乘就是洞虚圆满,总之我等都知他手下从无活口……我草,你就算有两把神兵也是枉然,我草,你这娃娃死了倒是可惜……我草……” 萧岳也是大为震惊,连连相劝道:“少侠莫要意气用事,这七杀长老是师兄府上最为高深莫测的修士,说是供奉,师兄对他敬如神只,你这般言语冲撞,殊实不妥。” 众人七嘴八舌,说来说去,也还是好心,总不希望他以卵击石,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从来英雄识英雄,这萧府上下,只有无病知道洪浩心意,是为他考虑。思思若能放弃继续跟随七杀道人修炼,转了性子,对他今后漫长的夫妻岁月,不知要除去几多痛苦折磨。 他心中感念,但自然也不愿意洪浩为自己枉自送了性命。当下动情而言:“洪兄,你一片好意,无病没齿不忘,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内疚自责,一辈子不得心安……人各有命,还请洪兄放弃此念。” 他并未见过洪浩出手,也看不出洪浩具体修为,但就算知道洪浩是化神境,也决计不肯让他为自己冒险。 毕竟按照常理,棋高一着,束手束脚。境界这东西,做不得假,高一境便高出一座大山,足以把所有的痴心妄想压得抬不起头。 只不过,这乌泱泱一干人等,却不知眼前这年轻人,是个奇葩另类,原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 洪浩这一路行来,以下犯上的事情,还做得少么? 斩扶摇宗花无忌,斩云绮的老仆莫问,斩凤凰族大长老焚天,哪一个不是境界比他高?哪一个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稀里糊涂就身死道消? 那个时候,还没有洞天助力。 所以洪浩当下只是温和一笑:“多谢诸位好意,是小子我唐突了。我不是狂妄想要挑战七杀道人,我只是……” “只是想用剑和他讲讲道理!” 众人对这年轻人换汤不换药的说法,再度炸开了锅。 师仲脸色铁青,不再言语。原来想着结识拉拢此子,没料到此子机缘虽好,却狂得没边,这般浅薄,恐怕难成大事……罢了,既然一心求死,老夫也只有收了爱才惜才得念想,好教你知道什么是师家供奉。 其他人亦是窃窃私语,但再无一人大声对洪浩劝阻。都是修道之人,一点即通,多说无益。 洪浩不管这些,走到师仲跟前,抱拳行礼:“师前辈,三日之后,到府上讨杯茶水喝喝,可否?” 师仲没了拉拢心意,反而不再情绪波动,恢复平日做派,哈哈一笑:“少侠随时来我师府,我师某都欢迎得很。少侠今日劳累,不如早些歇息。我和小女先行告辞,回家恭候。” 说罢拱手与众人告辞,便要回府。 思思趁着师仲与大家作别之际,走到洪浩面前,小声道:“洪公子,你……你就别来我家了,船票我会叫人给你送过来……我师父,剑下从无活口……你来我家有个好歹……小女子实难心安。” 这思思,只有打斗之时方才疯魔,平日间也还知道好歹,眼见洪浩是为自己为无病多管闲事,竟也担心他安危,足见心中还是有善良美好一面。 洪浩含笑点头:“多谢师小姐美意,我理会得。” 思思却不知道,正是她这句话,坚定了洪浩多管闲事的决心。他眼见思思有救,自然要救。 待到师家父女离去,众人也逐渐散开。 萧岳眼见师仲父女离去,便知今日之事已了,三日之约已定。 不管师仲态度如何转变,此刻洪浩在他府上,只凭救小豆一事,仍是他府上贵客。 他转头对洪浩道:“洪少侠,今日多亏有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来来来,天色已晚,老夫略备水酒,为少侠接风洗尘。” 洪浩微微一笑,他知道萧岳此举,除了感谢之外,更多的还是想要拉近关系,毕竟自己今日显露的手段,足以让任何人刮目相看。 萧家大厅内,灯火通明,一桌丰盛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萧岳拉着洪浩坐在上座,萧无病和其他几位家族核心成员作陪,大家边吃边聊,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但席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点,一是洪少侠机缘造化实在非同一般,静下心来,假以时日,只凭两把神兵也必将位列天下剑修三甲之列。二是师家那老怪物,确实不是洪少侠现在应付得来的,实在犯不上热血冲动,还是稳打稳扎,一步一步才妥帖。 洪浩听得烦了,但说来人家都是一片好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萧前辈,这星云舟船票,寻常有卖么?多少钱能买?” 他其实并不想欠师家人情,想着若能买到船票,那就自己花钱买一张。故而有此一问。 萧岳闻言,不由得苦笑摇头:“洪少侠,这星云舟的船票,并非有钱就能买到。星云舟乃是我们大陆与各部大陆之间通行的唯一载具,船票的珍稀程度,实在是超乎你的想象。” “这星云舟之所以叫星云舟,是因为它是航行在极高的天空,抬头即是银河星汉,低头便是茫茫云海。它的珍贵之处在于航行时需要消耗大量灵石,远古之时天地间灵气充足,灵石随处可见,故而那时星云舟运转极快,一日两日就有一趟……。” “可随着时间流逝,灵石越来越少,许多星云舟缺乏灵石补充,只能搁置不用,缺乏维护,久而久之就损毁了。” “再到后来,灵石更加稀有,除了各个大陆的顶级宗门世家还有能力维持,其余的船主,慢慢都难以为继……到现在,还在航行的星云舟,据师家师兄讲来,不过区区九艘了。” 洪浩点点头,这次总算听得清楚明白。星云舟船票之所以珍稀无价,说到底还是灵石日渐稀少所导致。想来也是,现在有点灵石,修士自己修炼消耗都不够,哪还有余力去管那星云舟。长此以往,到最后各个大陆间顶级宗门也拿不出灵石维持星云舟运转之时,那基本相互就断绝了联系,再也不知彼此的存在了。 好在眼下总还是有九艘在各大陆之间穿梭运行,不过是班次极少,却不是有了船票即刻便能出发。也正是过于珍贵,故而每一张船票,现在维持运营的各大世家都会把每它的价值运用发挥到极致。 洪浩此刻才知,这张船票的人情,远比他以为的要大。 当下便想:“早知如此,该叫暮云给我挖一截灵脉带在身边,这灵石倒是各个大陆都通用的宝贝。如能有些灵石与师家交换船票,他也必然愿意,如此也不必欠他一个天大人情。” 他却不知他那灵石若能全部开采利用,这星云舟可以恢复到昔日繁忙景象几百年都不成问题。自己找几条荒废搁置的船,修葺整备一番,便能击垮这各大陆顶级宗门维持的运营联盟。 不过眼下他袋里只有一些灵果,抵挡船票应该不够,做个登门礼表示一下客套想来还是可以。 想到此处,便从怀中抓出一把山里红果子,挨着给在座每位发上几颗,“我从中土来时走得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些礼物,这是我自家山头产的果子,摘了一些放着……方才听到萧岳前辈讲到灵石,才想起我这果子……这果子也有些小小灵气,当然只有小小一点,或是贻笑大方,但总是晚辈一点心意,给诸位尝个新鲜。” 洪浩这厮,甚是可恶,此刻又被他装到了。说来虽是无意,但无意之中更显讨打。 众人一见那鲜红欲滴,灵气充盈的山里红,又不禁连连感叹,啧啧称奇。 那只会叫我草的长老,最是豪爽,瞧一眼便拿了一枚塞进嘴里,虽然酸得他眉毛鼻子皱做一堆,但充沛精纯的灵气直接进入丹田,当真是久旱逢甘露一般,说不出的欢畅喜悦。 果然当下立刻又开始我草,“我草,这果子……我草,年轻人,我草,你还有多少宝贝?我草,哎呀,我草……” 众人见长老模样,都不迟疑,立刻各自便塞进嘴里,满满一桌平日总是严肃脸色的长老们,被酸得奇形怪状,便是一旁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酸归酸,在座都是识货之人,这几枚果子,当真算得上珍贵礼物了。 萧岳感叹道:“洪少侠,你说这都是你家山头产的果子?” 洪浩点头承认,这些都是肴山灵脉之上果树所结,那肴山已经被谢籍用一本自写自画,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从老财主手中换回地契,算是他自家山头。 萧岳无限羡慕,“洪少侠你家山头,能产出如此灵气充裕的果子,当真是风水宝地啊!” 洪浩本想说地下有一条灵脉又粗又长,但转念一想,说出来又要惹得长老我草,便微笑道:“也无甚稀奇,总是运气好而已。” 萧岳像是想起什么,猛然道:“诸位,我们种不活的,你们说洪少侠的山头会不会种活?” 立刻有长老醒悟,大叫:“这般宝地,或可一试。” 一众长老你一言我一语立刻纷纷附和,只剩洪浩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萧岳对着洪浩激动道:“洪少侠,我祖上传下来养剑葫芦,原是一位大剑仙所种,除了葫芦,本还有一些种子,但我们历代先祖在各个地方尝试栽种,均不能种活。” 说罢起身外出,片刻返回,拿一个小布袋对洪浩道:“这里还剩三粒种子,送与少侠,少侠的山头既是风水宝地,或能种活也未可知。” 洪浩这才明白萧岳是想让他把种子带回,在他山头种下试试。 这举手之劳的事情,洪浩自然爽快答应。他接过种子正色道:“我带回去一定帮你们种下试试,若能成活,这养剑葫芦本是你家传家宝,到时一定想办法送回。” 萧岳大为敬佩,一时间感念无二。喃喃道:“少侠高义,萧某人打心里佩服。到时候公子先自行安排,若有剩余再说其他。” 这萧家长老们得了洪浩好处,对他愈发喜爱,更不愿意他三日后去自送人头,忍不住又开始相劝。 洪浩知他们都是好意,但反复如此相劝也听得有些厌烦,想着小豆伤势,还要再去看看方才放心。 便要借口去探小豆,摆脱这一顿碎碎念。 谁知刚要起身,又想到小豆飞身护萧无病的感人场景,突然心念一动,道:“诸位前辈,我们赌一场如何?” 众人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洪浩要作何赌局。 萧岳不解问道:“洪少侠要赌什么?若有要求尽管提来,我等自当尽力而为,却无须作赌。” 洪浩笑道:“不赌,却没个意思,要赌来方觉郑重,料想诸位决不是赖账之辈。” 萧岳道:“既然如此,便依了少侠,请少侠讲来。” 洪浩道:“萧前辈莫怪,我要与夫人作赌。” 殷如是一直静静听众人交谈,并未怎么开口,此刻见洪浩点名要与自己作赌,当下有些惊讶,“洪公子要与我赌什么?” “我听萧公子讲,小豆本是你的丫鬟?” 殷如是点头道:“不错,这小豆子也是可怜……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洪浩赶紧打断:“夫人,过去就莫提了,我要想要与夫人,赌一个小豆自由身。” “啊!?” 第137章 挥剑 殷如是吃惊道:“洪公子这是何意?却又怎么个赌法?” 萧无病也吃惊望向洪浩,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洪浩笑道:“赌法却简单,但你们来讲,原是包赢不输。就赌我与七杀道人的对剑,我若赢了,请夫人恢复小豆自由身,她就不再是你府上丫鬟,我若输了……按诸位说法,七杀道人剑下从无活口,我输了便是死了,那我一身家当玩意都留给萧府,如何?” 秋灵连忙道:“我先声明,我不算他的家当玩意。”她虽然自始至终都是无脑相信洪浩不会输,但事关重大,总要留个后路,万一输了,被萧府捉去,岂不是连死做一堆都不能? 洪浩知她心意,拍拍她羽毛,示意她放宽心。 无病不解看向洪浩,疑惑道:“洪兄,小豆虽说是府上丫鬟,但我爹我娘从来不曾亏待过她,至于我……你懂的(在外面这几年她更像是主子,我才是下人)。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洪浩摇头:“那却不一样,恢复自由身,我与小豆结拜兄妹,要将她风风光光嫁入萧府,与师思思不分大小。”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大惊,一时间又热闹无比。 萧无病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与小豆,从小到大,本就是形影不离,当局者迷。他不知道自己对小豆是何种感情。 洪浩道:“你若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带小豆回中土,你们再无相见之日,你与思思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这话一出,无病立刻想也不想道:“不可。” 洪浩笑道:“既知不可,有何不可?” 一语点醒梦中人,无病终于知道,自己原是离不开小豆。 洪浩又转向殷如是,“夫人,这输赢都是赢的赌局,赌不赌?” 殷如是迟疑望向萧岳,这种事情,虽然确如洪浩所言,他萧家怎么都不吃亏,她还是做不了决定。 萧岳却是老奸巨猾,笑道:“洪少侠,若是不赌……又当如何。” 洪浩咧嘴一笑:“不赌就不赌,那有什么要紧,不过是我若输了,几把剑没了我的交代,师家也用得。倘若我赢了,师家的供奉,我也做得。对了,那葫芦种子也就无用了。” 洪浩这便有些无赖了,隐隐有威胁萧家的那么点意思。 不过他一片苦心,都是为无病,小豆,思思着想,原是多管闲事的好心。 我草长老最是简单,直接道:“赌,老夫今日装个大,替萧家答应下来。我草,这等好事还磨磨蹭蹭,我草,小兄弟输了白捡几把神兵……我草,倘若小兄弟赢了,我草,那小兄弟就是打赢七杀道人的人,我草,那他的义妹嫁给无病,我草,是给萧家的面子,我草,你们这个账都不会算,我草……不过小兄弟,我草,老夫对你很是喜欢,我草,情愿不要神兵也想你赢,我草……” 洪浩抱拳道:“前辈快言快语,甚是痛快,我草……啊呸,我对前辈也是敬仰有加。” 众人谈话之间不觉已经夜深,终于散了酒席,各自回屋歇息。 洪浩执意还要去见一见小豆,无病拗不过,只得又带着洪浩来到小豆房间。 说来萧家的确不曾亏待小豆,小豆说是丫鬟,但并不与其他下人同住,单独一个房间就在无病隔壁。因为之前一直便是这般安排,方便小豆照顾体弱多病的无病。 进到房间,还另有丫鬟守在床边守着小豆,见无病进来,连连施礼退到一边。 不过小豆此刻已经沉沉睡去。洪浩观察小豆,面色红润,呼吸匀称,小豆亦是修士,寻常外伤自然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创口恢复,定然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豆。 洪浩道:“萧公子,小豆对你,算得上情深义重,我今日这般,为她争个名分,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无病连连道:“不会不会,我和她名为主仆,但你也知我心中并无高低之分。今日洪兄替我给父母说破,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还敢不识好歹。” 洪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看你也是心慈手软,良善之辈,以后思思过门,两口子吵架打架,你都不是对手,有小豆帮你,方能不落下风,她若没有名分,如何帮你?我一片苦心你不可不察。” 秋灵道:“洪大哥,你怎生就不望人家和睦融洽,其乐融融?整日就巴望人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洪浩辩解:“你也见了,那思思平时还好,万一发疯,不好收场。就算我阻止七杀道人再教她,但她这么多年,日积月累,要改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到。” 秋灵道:“我虽年轻还不曾经历,但以前听那些大姐大婶讲,女子生了娃娃,就会转了性子。萧公子抓紧些……” 他们东扯西扯,却把小豆子闹醒了。 小豆子见两人一鸟,都关切望向自己,心中甚是温暖,开口道:“我没事哩。我刚听见生娃,谁要生娃?” 秋灵打趣道:“让你和萧公子生娃娃。” 小豆羞涩道:“秋姑娘你姑娘家家也不知害臊……好吧,我最多生三个。” 秋灵无话可说。 洪浩又把赌约一事跟小豆说了一遍,也是有些担忧,“洪大哥,你若输了,我自由不自由的,倒不要紧,秋灵妹子可怎么办呀?” 秋灵道:“他怎么会输?你不是说他皮厚,拿剑扎也扎不透。” 小豆想想,表示认可,“洪大哥,你其他还好,就是脸皮还不够厚,对阵之时,千万不要给他脸。” “妹子放心,我的脸,不是谁都给。” 几人又寒暄一阵,洪浩回到萧家准备的客房,准备休息。 不料秋灵却气鼓鼓的说道:“洪大哥,你怎生这般偏心,亲疏不分?” 洪浩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偏心?我却稀里糊涂不知道,你直接说事。” “哼,你心里根本就把我当外人。你若有心,还用我明说?” “你这话说的……妹子,有事就说事,这般猜来猜去才容易误会。” 秋灵气愤道:“我跟你相处许久,也不知你有什么灵气果子……这般好东西,你给外人倒是大方,对我倒是小气吝啬,从来也不曾给我吃过一颗。” 原来秋灵在席间见洪浩给众人分发果子,却不给她,当时没有发作,此刻却是秋后算账。 洪浩哭笑不得,他原本就是大咧咧性子,并非不舍得给秋灵,而是根本就没想起。要不是席间提到灵石灵气,他仍旧是想不起来。 不过此刻秋灵提起,说来也是自己考虑不周。 当下掏出大大一把堆在桌上,道:“这玩意酸涩,就是有些灵气,我平日哪里想得起。你若喜欢,那就多吃些,我这还有许多,天天把你喂饱都不成问题。” 秋灵这才转嗔为喜,飞到桌上,用喙啄开,吃了起来。 一尝之下,甘甜鲜美,哪有什么酸涩。 秋灵当下便道:“哼,还说不是小气,你自己尝尝,这么清甜的果子,哪来酸涩。” 洪浩见秋灵说得认真,心中有些疑惑,但又怕是故意骗他吃酸,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眼见秋灵又吃一颗,开心雀跃,不似作伪。他便迟疑着放到嘴边,轻轻一咬……立刻被酸得清口水瞬间涌出。 闭着眼,口齿不清道:“妹子……以骗哦。” 秋灵奇道:“你吃着真的酸?天地良心,我吃着绝无半点酸涩。”说罢又开心吃起来。 看来只能归于味觉不同了。 洪浩道:“看来这是天意,天生这些果子就是合该你吃。那你多吃点,反正管够。” 说罢也不管秋灵,自己倒头便睡。 只剩秋灵在那,一颗一颗吃得开心,硬是把大大的一堆都吃完了,才飞去床边卷作一团。 翌日清晨,洪浩刚刚醒来,便有府上下人前来禀报:“洪公子,有人找你,在府上大门外等候。” 洪浩暗自奇怪,自己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会有何人找来? 正暗自嘀咕,秋灵立刻飞上肩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立刻便跟随萧家仆役来到萧府大门,却见门外一丫鬟模样的女子。 仆役道:“公子,便是这位小姐说有事找你。”说罢,施了一礼,自行离去,极是有规矩。 他快步走出府门,对那丫鬟点头示意,温和问道:“敢问姑娘,找我何事?” 那丫鬟见洪浩出来,连忙行礼,神色略显紧张,细声细语道:“洪公子,我家小姐命我来给你送这个。”说着,她递上一枚精致的玉牌,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显然不是凡物。 洪浩接过玉牌,只见玉牌中央刻着“星云舟”三个大字,周围是一些星辰云海的图案,显得既神秘又华贵。不消说,这便是那星云舟的船票凭证了。 他心中对师思思的成见不由得又少了几分,暗想:“其他不讲,她说送船票,这么快就兑现,倒是言而有信。” 那丫鬟继续说道:“洪公子,我家小姐再三嘱咐,让我转告你,你就不要去我们府上了……五日之后就有船出发,你到时去大方山码头登船即可。” 洪浩点头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船票贵重,不当面感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的安危,她不必挂怀,我自有分寸。” 说罢掏了一锭银子做赏钱,打发了丫鬟离去。 秋灵道:“洪大哥,我虽然相信你的实力,但你为何如此笃定你便能胜过七杀道人?” 洪浩摇摇头:“哪有什么笃定,我不过是觉得无病可怜,小豆可爱,思思……我开始觉得她可恨,现在觉得她可救,总要挥出这一剑,方才安心。说来是有些多管闲事,可是不管,我又做不来。” 秋灵点头,“你若不管闲事,我也遇不见你。” 三日一晃便过。 这日早上,萧府上下,整整齐齐,全部来与洪浩作别,颇有些看洪浩慷慨赴死的悲壮意味。 洪浩笑道:“我去去就回,大家不必如此紧张。” 我草长老大叫:“年轻人,我实在是喜欢你,我草,送死都这般从容,气势非凡。” 萧岳担忧道:“少侠,倘若你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洪浩豪情万丈。 师府。 只有无病陪着洪浩来到了师府。 不一会儿,师仲亲自迎了出来。他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沉声道:“洪少侠,你真的决定要挑战七杀道人?” 洪浩微微点头,语气平静而坚定:“师前辈,我意已决。” 师仲叹了口气,道:“虽然老夫觉你此举是对我师家的冒犯不敬,不过老夫对你的胆识还是敬佩不已。” 洪浩掏出一些山里红,“师前辈,感谢赠票,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些自家出的果子聊表寸心。” 他一码归一码,总要先行表示谢意。 师仲接过,他也是识货的,一看这灵气充盈的果子,便知绝非一般。 当下惊道:“这般灵果,世间少有,洪少侠有心了。” 顿时又觉得这年轻人就此殒没实在有些可惜。便迟疑道:“我家供奉……动起手来,我也劝不住,罢了,我央他一次,求他手下留情,给少侠留个性命……不过也不知管不管用。” 洪浩笑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若有好歹,总是活该,师前辈不必客气。还请师前辈引荐,让晚辈见识一下师家第一供奉风采。” 师仲无奈摇头,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不再多说,领着洪浩和无病,一路前行,来到一个极大的练功场。 远远便看见一人,凌空盘膝,闭目而坐,灰色道袍,满头白发,眼窝深陷,最让洪浩感到惊讶的,是这人几乎就是皮囊包着骨架,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 想来这就是七杀道人了。 众人走到场边便不再前行,只剩洪浩一人一步一步走向他。 七杀道人突然睁眼,一股凶煞之气立刻如潮水席卷而来,瞬间布满整个场地。 场边众人立刻感到浓浓的杀意,让人心生恐惧,不由得纷纷后退。 洪浩似乎不受影响,仍是一步一步,平静但稳定的向着七杀道人而去。 终于走到了七杀道人面前。 “嘿嘿嘿,你这小娃娃,果然有点意思。” 洪浩平静道:“你若放弃教思思,我立刻便走。” 七杀道人发出刺耳尖笑:“听说小娃娃你有两把神兵,贫道也想试试神兵之威。”说罢起身站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柄漆黑如墨的剑。 洪浩尚未回话,一股阴煞剑气已经到顶,下一刻便要将洪浩从中对破。 他不闪不避,只是刹那间全身便已经熊熊燃烧。 第138章 化形 七杀道人一出招,洪浩便知是阴寒路子,跟思思的剑意,只有强弱之分,却无本质的不同。说到底都是水属。 有两把剑的好处此刻便显现出来。 对付火属就用水月,对付水属就用洞天。反正天下至阴至阳都在自己手中,对方再怎么玩也玩不出幺蛾子。 所以七杀道人的阴煞剑气,明明已经到了洪浩脑门顶,却被洪浩火焰瞬间所化,消失于无形。 七杀道人此时方知绝世神兵,当真不是闹着好玩的。但他却不知,洪浩还有一身的朱雀之力。 此刻洪浩浑身火焰,如同护甲,一时间竟让七杀道人无从下手。 洪浩亦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主儿,此刻已经挥出一剑,一条火线直射七杀道人。 洪浩可以硬接,他却不能,立刻高高跃起,升腾到半空,眼见剑气无效,立刻转了路子,阴煞之气转为阴杀之气,挥出一片饱含杀意的巨浪,排山倒海扑向洪浩。 洪浩全无惧色,脚下如同生根一般,仍是纹丝不动,只是浑身火焰暴涨,瞬间高过巨浪,阴杀之力犹如冰雪遭遇烈阳,立刻蒸腾。 这洞天与洪浩,当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搭子,相互成就,相互激发,远不是寻常的得心应手,而是超级加倍。 七杀道人有些恍惚,他一生遇敌无数,杀人无算,但洪浩这种,动也不动便连破他两次杀着,实在是前所未见。 眼见自己的攻击被洪浩轻易化解,他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血红,那是愤怒,也是对胜利的渴望。他一生追求剑道极致,却没想到今日被一个后辈逼至如此境地。 “小辈,你竟敢小觑我!”七杀道人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冰冷刺骨。 活天冤枉,洪浩原是一句话未说,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七杀道人自己开始癫狂。不过到底是师父,他的癫狂,比思思来得更加迅猛直接。 他的身影开始发生变化,整个人逐渐变得模糊,随后化为一柄巨大的黑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生命。这便是七杀道人的终极大招,果然是个疯子,修来修去,竟是把自己修成了一把剑。难怪全身没有二两肉。 黑剑一现,整个演武场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洪浩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压迫感,毕竟七杀道人已经将自己的全部修为和杀意凝聚在这柄剑中。但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战意。 洪浩平静如常,只是他的洞天却发生了变化,剑身由通红逐渐发白,显然热度已经更高,如同爆发的岩浆,散发着化铁为水的炙热高温。 洞天发出剑鸣,似乎对这样的对决比较满意,下一刻剑身立刻暴涨,一瞬便与七杀道人所化的黑剑一般大小,场地的温度骤升,肉眼可见空气的热浪波动。 两剑相对,一黑一白,一冷一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剑带着无尽的杀意,直指洪浩,而洪浩的洞天剑则如同一道火龙,迎上了黑剑。 轰! 两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演武场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颤抖起来,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仿佛地震一般。 黑剑如同死神的触手,不断延伸,试图将洪浩吞噬。而洪浩的洞天剑则如同太阳的光辉,不断扩张,试图驱散一切黑暗。 两人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天地间的震动。周围的众人早已退到了安全地带,他们看着这场惊世骇俗的对决,心中充满了震撼。 黑剑越来越疯狂,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必杀的决心。而洪浩则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无论黑剑如何攻击,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终于,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洪浩的洞天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将黑剑牢牢钉在了地上。黑剑在地面上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却无法挣脱洞天剑的束缚。 黑剑迅速缩小,洞天也随之缩小,最终,众人只见七杀道人枯瘦的身体被洞天牢牢钉在地上,身体不断扭曲,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洞天不断蒸发。 从头到尾,洪浩动也不动,这师家第一供奉,不过如此。洪浩此刻收了火焰,静静站立,一时间,场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思思一下冲出,顾不得小姐矜持,一下跪倒洪浩跟前,含泪颤抖道:“求洪公子手下留情,饶过我师父。他……他毕竟是我师父。” 洪浩忙道:“我也没想杀他啊,是洞天看你师父不顺眼,我也劝不住。” 原来洞天和水月虽然同为神兵,皆有灵性,但水月乖巧听话,总是按洪浩心意行事。但洞天脾性暴烈,自主意识更强,它刚和七杀道人所化之剑打得过瘾,此刻竟不愿意就此罢手。 洪浩承诺与它不是主仆,而是伙伴,所以也不好用强。见思思凄苦相求,心中不忍,便又唤它一次。好在这次终于听话,飞回洪浩口袋。 不过这一番折腾,七杀道人已经奄奄一息,没了个形状。 洪浩对思思道:“你看你这师父,已经癫狂,你跟着他学,能有好么?” 他此刻大获全胜,成王败寇,历来如此。所以他此刻便是放屁也是香的,说的话自然无人敢反驳。 眼见思思默不作声,他痛心疾首:“你这师父,老疯子一个,修炼吧自己修得没了个人形。你本来长得好看,难道你也学他这般,修到最后把自己修得皮包骨头,胸也无,屁股也无,那如何给萧家生儿育女?” 思思毕竟女孩子,对自己身材容貌还是在意得紧,听洪浩这么说来,立刻便道:“那小女子以后不学便是,但还请公子……放过我师父。” 此刻其他人也慢慢围了上来,尽管充满巨大的惊疑,但七杀道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由不得他们不信。 七杀道人原本没有这么不堪,洪浩拿水月或者万古,输赢还未可知,只是这洞天与他实在是相得益彰,要说,也合该是道人他命中当有此劫。 师仲此刻一张老脸实在有些绷不住,“洪少侠一身功法修为,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我家老供奉,毕竟守护我师家多年,还请高抬贵手……给他留个体面。” 洪浩抱拳:“我真心不想伤他性命,只是想与他讲讲道理,他自己发疯也就罢了,何苦拉着思思小姐。罢了,你叫人把他抬走吧。” 师仲赶紧叫人把七杀道人抬走。他原本以为洪浩必死无疑,现在形势反转,拉拢之心立刻比先前更甚,殷勤道:“少侠贵客登门,一定多住些时日,让老夫尽一下地主之谊。” 洪浩婉拒,“听闻后日便有星云舟要出航,我来此地已久,原是有些耽搁了,还是能早一日就早一日。” “洪少侠,既然你有要事在身,老夫也不便挽留。只是你难得来此,老夫简单为你设宴接风,总是应该,就当是为你送行。”师仲诚恳道。 洪浩微微点头,就算明知这是师仲想要拉近关系,他虽然不喜应酬,但毕竟受了师家船票的好处,接受款待也是应当的礼节。 席间,洪浩有些按捺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前辈,非是我狂妄自大,但实在是有些好奇……我听萧前辈讲,星云舟联盟,是各个大陆的顶级宗派家族组成……若七杀道人便是师家第一供奉,那……”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 师仲知他言外之意,师家作为这片大陆的顶级家族,若七杀道人便是师家最大的底牌和倚仗,那师家这顶级家族却有些名不副实。毕竟和中土的楼家和云家差距太大。 师仲苦笑道:“少侠有所不知,星云舟联盟,虽然由各个大陆的顶级宗门组成,但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很大。像我们这片大陆,其实只能算是人族的拓展之地,底蕴远远比不上中土。”师仲叹了口气,“我们师家虽然在这里算是顶尖的家族,但与中土的宗门相比,还是有自知之明,那是远远不如。” 洪浩好奇道:“那中土是哪个宗门在这星云舟的联盟之中?”他隐隐有些担心,若这星云舟是楼家云家的产业,那他还得低调一些。 好在师仲说出来却不是,“中土那边,是陆家。” 陆家?洪浩闻所未闻,不过想到中土宗门多如牛毛,他不认识也属正常。当下只是点头,也并未放在心上。反正不是他的冤家对头便好。 再闲聊了一阵,洪浩和萧无病便要起身告辞。 洪浩临走时又把思思拉到一边,把自己和无病她娘的赌约给思思说了一遍,最后诚恳说道:“非是我故意捣乱,只因你之前表现太过吓人……说实话,若没有小豆的舍命相救,无病现在是死是活还两说……果真如此,你两家反目成仇也不过须臾之间。” 思思也算明理,点头道:“洪公子放心,小女子也佩服小豆姑娘,我今后一定将她认作姐妹,不分高低大小。” 洪浩一本正经:“你比她高,也比她大,这个肉眼可见,作不得假。” 秋灵道:“啧啧啧……你倒是看得仔细。思思小姐,小豆说要给萧公子生三个,你生几个?” 思思赧然:“羞死个人,还未嫁过去,便说这些……我也三个好了。” 洪浩点头道:“我后日便走,你们大喜之日,肯定是赶不上了,提前祝你们三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思思却反问道:“不知道洪公子却是几人?” 洪浩不料有此一问,顿时不自在,他在这里月老红娘做得不亦乐乎,自己唐绾、暮云、瑶光、秋灵一堆乱麻,典型的自家稀饭都吹不冷,还帮别人吹汤圆。 当下只得尴尬道:“不多不多,只有一个……” 说罢便拉着无病仓皇出逃。 回到萧府,先前整整齐齐送他的一众人等此刻又整整齐齐在大门前恭候。 原来早就派人打听到了结果,得知洪浩获胜,俱是惊骇不已。 “我草,年轻人,你当真是老夫所见天下第一,我草,竟然打败了七杀道人,我草,我草,这年轻人……” 萧岳毕竟是一家之主,沉稳许多,只是沉声道:“洪公子今日一战,实在是出乎意料,如此大战,想必疲惫,先回府休息吧。” 毕竟洪浩战胜的是自己亲家府上的第一供奉,若是恭贺道喜洪浩,似乎有点对不起亲家。 进到府内,洪浩含笑道:“夫人,愿赌服输。”他最关心的还是小豆的事情。 殷如是连忙道:“服输服输,小豆既是公子的义妹,原是我们高攀了。” 洪浩点点头,心满意足。他今日这一挥剑,功德圆满。 到了晚间,自然又少不得一顿宴席,洪浩只能耐着性子应酬,不过依然坚持滴酒不沾,萧府上下自己人倒是喝翻了不少。毕竟洪浩这种客人,足以让他们引以为傲,今后几十年,都将是他们的谈资。到时候不知道要把洪浩神话到什么地步。 饭后,洪浩又来小豆房间,小豆亦是早就听闻洪浩获胜消息,只恨起不来身,一直巴巴盼望洪浩来看自己。但此刻洪浩真在眼前,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说话。 与洪浩相识不过数日,洪浩却为她做了这许多事情。 她突然哇哇大哭,也不顾扯得伤口发疼,“哥哥,小豆不知如何报答你……要不你先别走,等我生了娃娃,送一个给你玩。” 洪浩汗水立马就冒出来,这小豆子的脑回路果然不同,思路清奇。 连连道:“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玩好了……” 无病晚间喝得不少,此刻亦是真情流露,“洪兄,你对小弟的恩德,实在是不知怎么报答才好……眼下局面,是我不敢想的好……靠我自己,是万万得不来的。” 洪浩拍拍他肩膀,正色道:“我知你们世家子,原是有许多身不由己,背负东西太多太重,没法像我一般闲云野鹤……你我投缘,我从你剑意感受到许多,兄弟之间也莫说什么报答……你只要尽力做你自己,尽力不要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你的那一式‘春生’,生机勃勃,万物生发,是我见过的最美一剑。” 等到洪浩回房,又是夜深人静。 扔一堆果子给秋灵,洪浩回想在这片大陆的种种,毕竟,就要离开了。 最大的收获,无疑是求得了神兵洞天。 斩了凤凰城凤凰族第一修士焚天,又败了唐城师家第一供奉七杀道人,洪浩有些恍惚——到底是这片大陆的确是没法和中土相比,还是洞天给自己的助力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恐怕还是要回去,找个楼家的人或者云家的人试试才知晓。 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只剩秋灵还在孜孜不倦的吃果子。 这么短时间,吃了这么多果子,秋灵只是觉得果子清甜,却没想这果子蕴含了多少灵气。 等她吃完,又飞到床边卷成一团,累积的灵气终于爆发。 小豆说得一点不错,秋灵就是没穿衣服。 第139章 告辞 秋灵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又恢复女子模样。 她意外获得焚天的涅盘之力,因为功法修为不够,所以未能重生为人,只维持凤凰模样。 但她贪图灵果美味,大量的灵果给她带来大量的灵气,无意中增长了她的修为,于是便出现了这惊人的一幕。这实在是出乎洪浩和她自己意料。 她已习惯睡在棉被之上,所以此刻,一丝不挂的她和洪浩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棉被,各自睡得香甜。 到了半夜,洪浩只觉被子有些沉重,迷迷糊糊中拉扯一下,却拉不动。便腾出一只手来,眼睛也懒得睁,只在那胡乱摸索……他运气却好,一下便摸到一坨温热绵软。 二人瞬间惊醒,好在黑灯瞎火,倒也免去了许多尴尬。 “妹子……是你么?”洪浩话语中惊喜惊疑各半。 “是我,我这么快就化形了。哎呀,真是太好了。”秋灵激动不已。她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重回人形,自然是比做一只鸟要好上许多。 洪浩立刻起身,反手便用棉被把她包裹,这才抖抖索索去把火烛点燃。 也不知道这涅盘重生,身材相貌会不会有一些变化。万一继承的涅盘之力还带有焚天的影子……那可不妙得很啊。 洪浩修为功法,原是在黑暗中亦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如此一来,便有一些偷偷摸摸的意思。他对秋灵,原是真心喜欢,自然不欺暗室。 还好,秋灵还是那个秋灵,一如初见。 洪浩兴奋得不住搓手,在小小房间来回踱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秋灵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噗呲一笑,“洪大哥,秋灵今日才知,你原来是个苍蝇。” 洪浩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秋灵道:“以前无聊之时,曾观察苍蝇,苍蝇进食之前,便是像你这般不住搓手。” “哎呀,妹子,我是高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再说,这三更半夜,就算我是苍蝇,又何处进食。” 秋灵突然面若桃花,声如蚊蚋,“君不闻,秀色可餐乎?” 洪浩和秋灵的房间内,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洪浩的心跳加速,他能感受到秋灵的体香透过棉被传来,而秋灵脸上的红晕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秋灵轻轻咬了咬嘴唇,她的内心既激动又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刻,她只想和洪浩在一起。 洪浩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从秋灵变为凤凰那一刻起,他其实一直就在期盼她重回人形,可这一切来得太快,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秋灵还是如初见时那般大胆直接,洪浩却一如既往的瓜怂。没奈何,此刻的洪浩,为了压制自己的血脉贲张,只得不断回忆跟随师父大娘在长荣镇卖猪肉的场景。 前腿后腿,里脊五花,大肠小肠,猪心猪舌,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善了个大哉,洪浩不是登徒子,可也不是柳下惠,此刻只能天马行空,乱想一通。 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洪浩叹口气,迟疑一阵终于开口:“妹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不想隐瞒,但又实在说不出口……” 秋灵眨眨眼睛,歪着头道:“是不是你在中土已有家室?或者心上人?” 洪浩讶然:“原来你知道?” 秋灵点点头,“昨天师小姐问你之时,我见你神色颇为紧张,心中便有了猜疑,不过你若不说,我是决计不会问的。” 洪浩沉默一阵,似乎在想如何把自己这乱作一团的心思尽量表达清楚,等酝酿好,刚要开口,秋灵却道:“洪大哥,无需解释。” “我就是一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你对我好便够了。” 洪浩讪讪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妻子,对你,都不公平……” “那怎样才算公平?收了相思,老死不相往来?等暮年再昭告天下,我为了道德,留了遗憾,写上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或是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这般来感动世人,感动自己……那便是好的?” 洪浩无言以对。他也做不来慧剑斩情丝这等无情之事,没奈何,还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天色渐亮,洪浩意识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秋灵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只见秋灵依旧被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无助。 “洪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秋灵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点羞涩。小豆子若是知道了秋灵已经化形,恐怕会忍着伤痛来看稀奇。尤其会看是不是光溜溜的。 洪浩挠了挠头,他也感到有些为难。自己必须去找萧无病借些女子的衣裳,但这个请求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秋灵,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萧公子想想办法。”洪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能让秋灵就这样一直裹在棉被里。 秋灵点了点头,有些赧然,“只要是女子衣裳,要大一些……就行。” 洪浩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他来到了萧无病的住处,敲响了房门。 萧无病很快就打开了门,他看到洪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洪兄,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洪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萧兄,其实我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 萧无病好奇地问:“洪兄客气,有话只管说来,我受你恩情极多,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洪浩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帮我找几件女子的衣裳,那个……秋灵已经化形了,原没想她如此之快,也就没有准备。” 萧无病一愣,立刻便来了精神,果然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立刻笑道:“这般喜事,当真是可喜可贺,这秋小姐的衣服,那可马虎不得,总要量体裁衣,妥帖适宜才好。走,看看去。” 走得两步,才猛然醒悟,“哎呀呀,唐突了,想来此刻秋姑娘还……呃……” 立刻又退回来,对着洪浩低声道:“洪兄昨晚睡得安稳否?” 洪浩不假思索,“几乎是一夜没睡,现在还有些困顿。”说罢打个哈欠。他老老实实,不曾多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病听罢,上下打量洪浩一番,“啧啧啧,洪兄着实让人敬佩,不过来日方长,还是悠着点。” 洪浩此刻才知无病想歪,本欲辩解,想想算了,有些事情越描越黑。 无病出门,却先兴冲冲去到小豆房间,立刻便把秋灵化形之事讲给小豆。 小豆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立刻起身,果然是不管伤痛,虽然不能像平日蹦跶走路,亦是两个小脚翻得飞快,立刻向洪浩房间而去。 进去后把门一关,只听小豆在里大呼小叫。 “哎呀呀,长得真好看,果然光滑细腻,我先摸摸……咦,竟是比羽毛还要顺滑舒服……哎呀呀,我哥哥真是有福气。” “妈耶,秋姑娘你怎生这般大?你做凤凰时一点看不出来……也不知藏在哪里,啧啧啧……” “妈耶,你的腿比我整个人都差不多了,这得是你两个爪子变的么?当时看你的爪子也没几多长啊……” 直听得无病远远离开,他再好奇,礼数教养却不会缺失。 只剩洪浩在门前不停脚趾抠地。 过了许久,才吱呀一声开了门,小豆子心满意足出来。 她对洪浩笑嘻嘻道:“哥哥,刚才我有些拿不准,得是该叫她秋姑娘还是嫂嫂?她是昨晚几时变成人的?” 洪浩苦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说她是小孩子这话,别人不能说,他说却没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得是折腾了一宿。” 要不是看小豆伤还没好,洪浩说不得便要给她两个爆栗。眼下只能央她。“你看也看了,赶紧去给她找衣裳才是正经。” 小豆道:“现做来不及,我去找些现成的丫鬟衣服……反正她穿什么都好看。” 不一会儿,小豆便拿着几套女子的衣裳进了房间去。 秋灵换好衣裳后,出了门来,洪浩看到秋灵虽是穿着萧府丫鬟的衣裳,但小豆眼光极准,所选尺码虽不及量体定做,但也算是大小适合,松紧适宜,别有一番风情。 “洪大哥,这样可以吗?”秋灵有些紧张地问。 女为悦己者容,秋灵也是一样。说来这天下女子,总是想用好看的衣裳引起心上人的欣赏,而天下男子,大都是想剥掉好看的衣裳欣赏。 不过洪浩并非如此,他细细端详一番,“小豆恐怕是衣裳拿小了些,这般显得胸大腰细,有些紧了。” 无病听见,心中默默叹气:“洪兄什么都好,就是太装了。” 秋灵化为人形可喜可贺,洪浩却想到一个问题——一张船票,两个人,恐怕有些难办。没化形之前,秋灵只是算一只鸟,现在却是活生生的大美人了。 他当下便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也不知是否还能多弄一张船票?”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明日便要开船,这短短时间,能辗转回旋的余地自然不多,但洪浩绝不可能丢下秋灵独自离开,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眼下自然只有先去师府再问问,看有没有多余船票,即使需要付出些代价也行。 三人来到师府,洪浩直接找到了师仲,将秋灵的情况和需要多一张船票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仲听后,面露难色,“洪少侠,你的请求我自然愿意帮忙,但星云舟的船票向来紧张,每一张都是提前分配好的,我这里确实没有多余的。实不相瞒,少侠那一张,便是我强行留下,已然得罪有些人。要不少侠在多住些时日?我保证下一趟必定给少侠弄来。” “下一趟不知要等多久?”洪浩问道。 师仲算了算日子,“如果顺利,应当是在两月之后。” 洪浩的眉头微微皱起,相信师仲所言非虚。他一直极力拉拢洪浩,此刻本是天赐良机,如有多余船票赠与洪浩,那便和洪浩结下一个大大的善缘,这等机会,他老于江湖,自然不会放过。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一人一票,雷打不动,这是星云舟联盟最初就定下来的。洪浩自然明白,也能理解。若今日你有特殊要照顾,那明日我亦有特殊要照顾,只要开个口子,那规矩便不是规矩了。 但洪浩显然不愿意再等,出来已久,料想瑶光和谢籍应该也等得着急了。 洪浩脑中极快盘算,很快便有了计较。 他突然拿出那枚作为船票凭证的玉牌,双手递给师仲,“原本不知为这船票还惹师前辈得罪人,现在原物奉还,师前辈或可重新给与对方,解释一番,时间也还来得及。” 师仲大惊,洪浩这般举动,那便说明心中极度不悦,不再受他点滴恩惠,这莫不是要与他师家为难?从此结下梁子? “哎呀呀,洪公子这般却是为何?折煞老夫也。公子明鉴,非是我不愿帮你公子,只是实在是无票,你也知能坐星云舟的,都不是平庸之辈……” 洪浩知他误会,温言解释:“师前辈多虑了,赠票之情,并不敢忘,只是我已想到其他办法离开此地,这船票已经用不上,如此珍贵,难不成白白浪费?前辈放心,以后若有机会相见,晚辈必定承情。” 一番解释安慰,师仲这才战战兢兢收回玉牌。 他不解问道:“敢问少侠,不知你是何种法子离开?” 洪浩笑笑,“通共不就两种法子么?一个星云舟,一个点对点,我思来想去,星云舟就算弄到两张船票,一路航行,也需要耗时长久,还是点对点来得痛快直接。” 秋灵立刻明白,“洪大哥,你要回去找族长……让她传送?” 洪浩点头,“妹子,此去凤凰城,只需要几日便到,然后瞬间即可回到中土,说来大大节约时间。” 秋灵迟疑道:“你……你不是说不屑去求族长么?” 洪浩正经道:“是,我干嘛求她,我先前有些犯傻……她求人来帮她对付大长老,现在事情完了,自然是按照约定将我送回,理所当然,这本就是她欠我的。”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洪浩现在才想明白,还好总算想明白了。 说罢,洪浩对无病道:“不过不走这一趟,也遇不上你与小豆,我想还是缘分使然。” “我们以心相交,也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你回去告诉小豆,哥哥我回中土了……等你们以后得空,到中土巴国朱砂镇,水月山庄不二门,再把酒言欢。” “保重,告辞。” 说罢朝众人一拱手,带着秋灵,御剑冲天,直奔凤凰城而去。 …… 小小村落。 谢籍摇头晃脑,“师父,你可知小师叔去了多久了?” 瑶光想也不想便道:“十二天又八个时辰零三刻” 谢籍无语。 第140章 归去 洪浩带着秋灵,一路御剑,再无耽搁。 等赶到凤凰城,已经是满城灯火阑珊之时。 但梧桐宫却是例外,灯火辉煌,长乐未央。 大长老的殒没,朝阳很是伤悲,为了显示她的伤悲,她亲自戴孝,并命全城缟素三日。 大长老如此待她,她却如此以德报怨,满朝文武,全城百姓,都知道朝阳的仁德善良。这样的族长,当真是全体凤凰族族人的天大福气。 眼见族长黯然神伤,大家心如刀绞,如丧考妣,自然要想着法子逗她开心,族长开心了,大家才开心。 夜幕降临,梧桐宫的广场上灯火通明,音乐响起,数十名英俊精壮的男子,手持长剑,身着华丽的战袍,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他们的剑光闪烁,动作矫健有力,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挥剑,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朝阳族长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地观看着。她的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迷醉。这些男子的剑舞,不仅是对她视觉上的冲击,更是对她内心深处的触动。她是族长,可也是女子,一样有七情六欲,渴望被爱……但谁能配得上她?偌大的凤凰城,原是无一人能让她青眼有加……配不上她自然就不配上她,朝阳的寂寞,无人能懂。 剑舞的编排者,站在台下,观察着朝阳族长的反应。他知道,这场表演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朝阳族长的沉迷,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 随着剑舞的进行,朝阳族长的心情似乎也有所好转。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然而,这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些鸭子,呃不,这些男子虽然看上去雄壮健美,甚是愉悦养眼,但终究不过是些花架子,没有修为功法,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说到底一群药渣罢了。 大长老支持她时,自然是安全感满满,可随着理念分歧越来越大,朝阳和焚天分道扬镳,便被焚天安排在小院中软禁幽居,那段日子,原是给朝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那日与洪浩一别,竟再也没见到,事后朝阳也是有些后悔,得罪了外援,万一以后再有个风吹草动,恐怕相请就没这般容易了。 不过当时在焚天府上,洪浩一点面子不给,当着她的面,把焚天元神黑凤凰一剑劈成两半,着实让她有些下不来台。自己虽然负气离开,但想着洪浩还需自己传送,总会回来求自己,却不料洪浩那厮甚是硬气,真的就一去不回。 总来讲,朝阳的想法是,虽然我有些耍脾气,但你洪浩就没有一点点错吗? 想到这些,朝阳又不禁有些烦躁。她从小被贵养,善良平和是她的优点,但吃苦耐劳却差了些,修炼枯燥无味,所以至今功法平平,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保护,她心难安。 “散了吧。” 朝阳族长淡淡道:“剑是杀人的利器,舞是优雅的艺术。将两者结合,虽然新颖,但也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剑舞的编排者眼见族长由开心转为烦躁,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却不知道,女子的心思本就是千变万化,原是难以猜透。他并未做错什么,也算是对朝阳投其所好,只是倒霉遇上族长突然间心情不好。 所以拍女子的马屁,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拍到马腿,男子们一定要小心些。 编排者愣在原地,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而朝阳族长,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了广场,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都退下吧。”朝阳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所有婢女立刻全部后退,宽大的寝宫,只剩朝阳一人。 宫中的灯火映照着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她坐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但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镜中的自己,那细腻的肌肤,那精致的五官,每一处都像是上天的恩赐。然而,在这美丽的外表下,她的心却是空荡荡的。 “我拥有了一切,却又似乎一无所有。”朝阳族长轻声自语,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此刻的朝阳,不再是显赫的凤凰族族长,只是一个小女子,直面最真实的自己。 她渴望被爱,渴望有人能够理解她,支持她,与她并肩作战。但在这个凤凰族中,她似乎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让人难以接近。她的善良和仁德,虽然赢得了族人的尊敬,却也让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 “族长怎会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一个承诺需要兑现。”一个温和平静的男声传来。 朝阳心中一惊,但瞬间又放松,这个男子,没有危险。 看着镜中身后越来越大的身影,朝阳瞬间竟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颤栗——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一种渴望被征服的激动。 就算他此刻上前来,用最粗暴方式撕扯开她华丽的衣裳,粗鲁地把她压在身下,像野兽一般把她侵犯,她也绝不会有惊恐和愤怒。 朝阳内心甚至有一点点期待,只可惜,身影在她后背三尺的距离,就不再向前。 这个男人,没有先前那些跳剑舞的男子一般雄壮的身材,没有古铜色的皮肤,也没有硬如石头的一身腱子肉,可是,他站在那里,让人安心,放心,定心,满满的安全感。 朝阳明知故问:“什么承诺?” “我听阿青婆婆讲,此间事毕,原是要由族长送我们返回。” 朝阳不解,立刻转头问道:“我们?洪公子不是一人前来的么?为何是我们?” 洪浩并不隐瞒,“不错,我是一人前来,如今回去,却要带上一个朋友。” 说到此处,秋灵从阴影处慢慢走上前来,略微欠身施礼:“秋灵拜见族长。”她已经为族长死过一次,此刻,并不欠朝阳什么。 朝阳惊道:“秋灵!你……你竟然没死?大长老对你手下留情了?” 秋灵凄然一笑:“族长不曾求情,大长老岂能留情?不过是秋灵命不该绝,侥幸被洪大哥救活。” 朝阳立刻明白,这就是洪浩要带走的朋友。 不知为何,堂堂凤凰族族长,醋海生波,此刻竟然生出一股浓浓的酸意。 她与洪浩,由于她之前被限制自由,只在焚天摊牌时才第一次见面,其实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但她见识过洪浩一剑之威,知道这是一棵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如果能把他留下来…… 当下便软了身段,温言道:“公子何必着急回去,那日朝阳有些失礼,原是因为公子实在狠心,一点情面也不给朝阳留下。不过后来朝阳也有些自责,无论如何,公子是朝阳请来的人……想着公子找来时给公子赔个不是,却不料公子一去不返,直到今日。” “今日公子既然愿意来找朝阳,朝阳心中十分欢喜,公子总要多住一些时日,让长阳好好招待一番。” 洪浩摇头:“不用了,只需按照约定,尽快把我们送回即可。” “公子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们,公子难道忘了,秋灵是朝阳的侍卫?是凤凰族的人?”朝阳有些不悦,自己贵为族长,在洪浩心中,竟是比不过一个下人。 秋灵有些激动:“族长,当日族长也亲眼所见,秋灵是被焚天手下人重击而亡……说来已经为族长死过一次,如今已是二世为人,对族长并无亏欠。” 朝阳一愣,往日对自己忠心恭顺的侍卫,今日这般顶撞说话,实在是有些大不敬啊。 朝阳心中有些不甘,自己身材相貌,样样不输秋灵,身份更是无比尊贵。这小蹄子敢如此无礼,无非狗仗人势,傍上了洪浩这棵大树。 当下又道:“公子,何必回去中土受累,不如就留在此间,与朝阳共享这锦绣山河,太平盛世……只要公子留下,朝阳的一切,都是公子的……包括朝阳……也是。” 朝阳这番话,说得旖旎缠绵,风情万种。 秋灵一愣,原不知以前心目中善良宽厚,平和端庄的族长竟然还有如此妖娆的一面。 其实并非朝阳突然转性,每个人都有两面,只不过对不同的人,展示不同的面罢了。她以前只是族长众多侍卫中的一员,只能看到朝阳想让他们看到的一面而已。 洪浩笑笑,原来越是自诩尊贵的人物,情感越不值钱。朝阳与他一面之缘,此刻为了自己位置的安全巩固,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委身于他。利益面前,自己的身体都是可以当做筹码。如此说来,无病和思思还算好的,青梅竹马,多少有些情分。 但这世间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毫无感情,只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 他自然不会答应朝阳这荒唐的要求,当下平静道:“族长说笑了,我中土还有许多亲人朋友,他们对我而言,无比珍贵,所以还请族长尽快把我们传送回去。” 朝阳一声叹息,此刻已经再也没有可以留下洪浩的筹码,那再纠缠就是自取其辱了。 她毕竟还算聪明,知道此刻唯有尽量展现友好,留下一点情分,万一峰回路转,还有个余地。 “既然公子归意已决,朝阳也不便再做挽留,只是现在已是深夜,开启阵法多有不便,还请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洪浩想想也对,这三更半夜,传送回去,瑶光谢籍他们应该早就休息了。 万一又是传到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怪吓人哩。 当下便点头答应,“也好,那就明日。” 闲着无事,洪浩便问了一下,这传送阵法究竟有何玄妙? 朝阳道:“我听我父亲讲,传送阵法是远古时期遗留的神迹。是天地间至高法则特许的一种例外……每一个大陆都有一个阵眼,站在其中便能任意传送到其他大陆。这片大陆的阵眼就在梧桐宫。” “我不知道其他大陆是怎样,但我们凤凰族,一直是口口相传,只有族长才掌握传送的口诀。”说到此处,朝阳双目闪亮,生出了一些骄傲的神色。毕竟,这很能体现族长的尊贵不凡。 翌日清晨,在朝阳族长的引领下,洪浩与秋灵来到了梧桐宫的阵眼所在。这里的空间异常宽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闪烁着幽幽蓝光,似乎是星辰的轨迹被刻印在了这里。 朝阳族长站在阵眼边缘,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莫法,强扭的瓜不甜,洪浩不吃。她开始启动阵法,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挥动间,每一颗符文都渐渐亮起,仿佛在回应她的召唤。 洪浩与秋灵站在阵眼中心,感受着周围空间的微妙变化。一股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涌动,如同水波荡漾,将他们包围。 朝阳族长的声音在阵法的嗡鸣声中传来:“洪公子,秋灵,传送即将开始,请站稳脚跟。” 阵法中心的灵石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阵法如同被激活了生命,所有的符文都明亮起来,形成一道光的漩涡,将洪浩与秋灵渐渐吞没。 洪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了朝阳族长的祝福:“愿凤凰的羽翼护佑你们,平安抵达。” 当光芒消散,洪浩与秋灵已经消失在了梧桐宫的阵眼之中。 洪浩紧紧抱住秋灵,这传送的滋味,秋灵没体验过,他却体验过。 周围漆黑一片,连呼吸都感觉困难,没奈何,只能硬撑,等到眼前一亮的时刻,便大功告成。 他心中焦急,总是想着快些快些再快些,秋灵被他抱在怀中,心思却完全相反,巴不得就如此这般,永无终点。 终于等到眼前一亮,洪浩睁眼,还好还好,就在阿青婆婆的小茅屋门前空地。 还未来得及敲门,阿青婆婆已经闪现在洪浩跟前,到底是王母青鸟,神仙人物,洪浩落地便知。 洪浩赶紧放开秋灵,脸色有些发红。 阿青婆婆笑眯眯看向洪浩:“娃子,老身看你这一趟收获不小。洞天和这姑娘,哪样更合你心意啊?” 洪浩只得打哈哈:“都合,都合。” 说罢赶紧对秋灵道:“这是王母娘娘座下神仙,阿青婆婆,你拜见一下。” 秋灵立刻乖巧施礼:“拜见阿青婆婆。” “洪大哥,这女子是谁?”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传来。 洪浩心中一紧,抬头望去,瑶光双手叉腰,俏脸带嗔,显见有些火气。 谢籍在她身后,挤眉弄眼,一脸幸灾乐祸。 “师父,我觉得是小师叔……找了个小小师叔娘。” 第141章 门人 洪浩还未开口,阿青婆婆倒是先来一句:“瑶姑娘,这小姑娘跟老身一样,是个鸟人。你也莫要怪洪娃子了,他这辈子,总是和鸟人有缘……我是鸟人,暗中帮他的少鵹(中年私塾先生)是鸟人,他家小鸡长大也是鸟人。” 瑶光不依不饶,“婆婆,那怎么一样?这个……这个这么好看,一定是哥哥拐骗来的。” 秋灵亦是望向洪浩,不甘示弱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洪浩虽然向她坦白了已有家室,但坦白不彻底,秋灵只知有唐绾,不知有瑶光。她要是知道还有个暮云帮他守矿,更不知作何感想。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说来有些冤枉,他虽知瑶光心意,但他并未点破,也不曾表露,原是把瑶光当做妹妹一般看待,便是暮云,他也只是当做生死之交,并非红颜知己。唐绾和暮云的对话,他半点不知。 但眼下情形,他却不敢偏向任何一方,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要命。 只得硬着头皮相互介绍:“这是瑶光妹子,是我的……义妹,这是秋灵妹子,是我在凤凰城认识的……好友。” 秋灵见洪浩说是义妹,口气便缓和下来:“原来是妹妹,瑶光妹妹你好,秋灵有礼了。”说罢欠身施礼。 瑶光却不买账,指着洪浩道:“我叫他哥哥,是我愿意叫他哥哥,要说岁数,我却大些,你该叫我姐姐。”本来女孩子总是希望别人看自己,看得越年轻越好,但此刻瑶光心中别扭,定要分个高低大小,便是姐姐妹妹这等事情,也一定要压秋灵一头。 秋灵眼见瑶光还带点婴儿肥的俏脸飞出一些艳红,这娇憨模样,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但万事让得,此事却不遑多让,立刻挺胸道:“瑶光姐姐好。”意思很明显——就算你年龄比我大,胸却没我大。两个女子当下便暗暗杠上。 瑶光低头看看自己胸脯,一眼便望到自己一双小脚。这般被秋灵一针见血拿捏了短处,顿时有些破防。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左右看来,眼见谢藉贱兮兮似笑非笑,一下来气,连着几个爆栗…… 可怜竟是谢藉默默扛下了所有。 阿青婆婆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这般赌气,最难做的还是洪娃子。既然都是一家人,还是要相亲相爱,和睦安宁才好。” 瑶光板着脸道:“阿青婆婆,以后莫让洪大哥再去帮这个帮那个了,去一趟凤凰族,便带回一个鸟人,那要是再去什么天猫族,天狗族,那是不是还要带些阿猫阿狗回来。” 洪浩连忙道:“不会不会,以后我却不会再这般多管闲事了。” 谢籍一边揉头上的青包,一边拱火,“小师叔,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总要凑个十全十美……方才符合师侄心中高大伟岸模样。” 秋灵笑道:“这位小师侄,倒是会说话,你师父当真是教得极好。” 谢籍虽然吃了爆栗,但原是挨惯了的,丝毫不以为意。他眼下是想拱火让两只老虎继续互掐,旁边吃瓜看热闹。 但他却不知,这话原是碰触了天下女子的底线。这天下男子,都巴望自己是女子的第一人,而天下女子,都巴望自己是男子的最后一人。 此话说来,立刻引得秋灵不悦,她虽是后来,却不希望洪浩还有后来。所以故意夸他,她此刻和瑶光不对付,她夸谢籍,瑶光自然是对着来,就要敲打谢籍。 果然,秋灵话音刚落,谢籍立刻便被瑶光劈头盖脸一阵痛揍,下手狠毒,真正吃痛。 谢籍抱头鼠窜,瑶光才恨恨收手。 阿青婆婆道:“你们莫闹了,正事要紧,小娃娃你此去到底是如何行事?结果怎样,说来听听。” 洪浩知道阿青婆婆这是帮他化解当下尴尬,立刻就将此行遭遇一五一十,仔仔细细讲给婆婆听。 婆婆听完,亦是有些生气,“这朝阳稀里糊涂,善恶不分,要不是怜他凤凰一族人丁不旺,当真不愿去管这等破事。焚天更是井底之蛙,还想着开疆拓土,当真打起来,恐怕一战全灭……天地间再无凤凰。” 瑶光听闻秋灵已经死过一次,她毕竟善良,心中立刻生出同情不忍。当下斜瞟一眼秋灵,见她虽然身段婀娜,相貌好看,却不似那种魅惑迷人的妖艳之美。当下也就软了心肠,认了这个姐妹。 “婆婆,这星云舟你当知晓,我听闻,我们中土大陆是一个陆家在把持经营,这陆家在何处婆婆可知晓?”洪浩想着阿青婆婆从远古到现在,本就是四处奔波传递信息,见多识广,应是无所不知。他想着以后或要去看望无病,也要看看小豆和思思到底生了几多儿女,故有此问。 阿青婆婆瘪嘴一笑:“我自然知晓,说来他家码头,却是你与朱雀结缘起点。” “哦?请婆婆为我解惑。” “你家爷爷,当年想寻仙草,前往的那座四方山,便是星云舟码头。只是你爷爷却不知道,那四方山高耸入云,原是做了阵法禁制,莫说普通人,便是修为极高的修士,若无许可,也断然不可到达山顶。陆家极为低调,虽与各家皆有往来,但仅限于生意,从不与谁家交好,便是中土许多大宗豪门也不知其底细……不过千年万年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无事。” 洪浩暗忖:“四方山?之前师家说码头在大方山,那说来这星云舟码头,必是极高,且山顶极方正的大山。想来也不奇怪,听萧岳前辈介绍,那星云舟极大,必定是要宽广之处方能停泊。” 当下点头,默默记在心中。 婆婆又道:“娃子,你有何不明之处,尽管问来,此番凤凰族之事既已解决,我却要回昆仑山复命了。今后是否还能相见,也说不太准,老婆子对你还算看得顺眼,才情愿与你多说几句。” 洪浩情知机会难得,头脑中快速思索,还有哪些要紧处需要问问婆婆。 不过他本是顺其自然的恬淡性子,这世间之事,知便知,不知便不知,反正体验为重,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要问个啥。 他也不耐烦多想,:“婆婆,其他也没甚事,我一路游荡,总是山穷水尽又柳暗花明,我师父讲只要顺应本心即可。其他都不要紧……不过,听你讲来,我受少鵹前辈恩惠不少,自己却一点不知,你若遇见,替我谢他一声。” 阿青婆婆点头,“你这娃娃,倒是感恩,不过也不用放心上,说来说去,也是为了你家中那只大鸟。它长大之后,望你好生劝它以劝,早日归位镇守南方。” “我走之后,先前追你的云隐宗,必然还会来找你麻烦,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亦不好多管。不过老婆子看你得了洞天,比未去凤凰族之前,又高了一层……”说到此处,阿青婆婆笑笑,“这洞天之威,老婆子记忆犹新。” 说罢却不再言。看来之前手握洞天的前辈先人,也必是惊天动地的人物。 阿青婆婆不再啰嗦,“小娃娃们,保重,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倏地升空,瞬间便到极高苍穹,显出原形,一只巨大青鸟,振翅之间已消失不见。 谢籍看得神奇,兴奋转头问秋灵:“小师叔……娘,你会变凤凰么?要不飞一个,祥瑞祥瑞,也让小子饱饱眼福。” 秋灵笑道:“第一我不是你的娘,第二我也不会变身,我先前凤凰之时,只有母鸡大小,也是稀里糊涂变成人形……只是怀疑和灵果有关。” 提起灵果,谢籍立刻便有些清口水外涌,“莫说莫说,我晓得了……那我该怎生叫你?” 瑶光道:“她既是我妹妹,自然仍是你师叔。” 谢籍应承,“那就叫秋师叔。” 洪浩见二女不再相争,心中暗暗念佛,赶紧道:“既然阿青婆婆已走,我们也该继续北上,去探一探蛮荒之地……也好为夭夭以后谋划。” 他却不知,大娘与天妖族早已接上头,夭夭在水月山庄,已然开始修炼入门。 几人行路,谢籍哪里闲得住,缠住秋灵不住问问题。 “秋师叔,你们凤凰族每个人都是凤凰么?” “不是,大部分都是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修炼之后,能修出凤凰元神。” “那秋师叔,你们境界和我们一样么?” “差不多。” “那秋师叔你是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秋灵一下有些尴尬,“我以前……境界不高,差不多就是……金丹吧。” 谢籍吃惊,境界这么低? 不过他倒是会安慰人,“秋师叔,没有关系,我师父和小师叔都是高境修士,保护我们绰绰有余。楼家和云家虽然厉害,也没占到过便宜。” 洪浩想起这一去半月,便问:“你小子有没有用心修炼?” 谢籍胸膛一挺,得意道:“小师叔,我现在和秋师叔一样,都是金丹。” 洪浩大惊,这也太快了些。当下探查,果然金丹,这小子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瑶光撇嘴道:“有什么好得意,还不是阿青婆婆那碗粥帮忙。” 洪浩惊讶,阿青婆婆的粟米粥还有这般神奇?他没什么感觉,只记得不合时宜的放了个响屁。 不过谢籍能如此快进也是好事,毕竟打斗日益凶险,现在又多一个秋灵需要保护。 几人走了些时辰,眼见天色渐暗,却又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见是一场大雨要来。 正好前面有个城镇,洪浩道:“我们快些赶过去,找个客栈住下,避一避这场雨。” 几人刚刚进到客栈,大雨便倾盆而下。 洪浩快速扫了一下店内已经有的几桌客人,大致便清楚了屋内情况。 一桌是一群身着各异的低阶修士,他们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不时发出粗犷的笑声。 另一桌则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甚是豪放不羁,他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壶酒,自斟自饮,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还有两个神秘人物,他们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静静地坐在窗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洪浩几人进来,立刻便引起众人注意,毕竟,瑶光和秋灵这等好看女子,很难让人不多看两眼,尤其秋灵,立刻便感到几道炽热的眼光在身上扫来扫去。 洪浩早已习惯,他一路行来,都是美女相伴,这种情况本是再常见不过。只要对方没有特别无礼,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洪浩不理会众人,领着三人找张空桌落座。 小二立刻殷勤上前相问:“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来几间上房,再准备一些热食。”洪浩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点头哈腰,“好嘞,客官请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等待的间隙,洪浩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中年男子身上。他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刚毅,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尽管衣衫褴褛,却难掩其卓尔不群的风采。 就在这时,男子似乎感受到了洪浩的目光,他抬起头,与洪浩对视了一眼。四目相交,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惊讶。 洪浩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中年男子,但总觉得这男子似曾相识……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幸好对方是个男子,若是女子,那就说不清了。 “那两位小娘子,这边来坐可好?”一个轻浮戏谑声音传来。 要说天底下最可恶的修士,便是此刻这种刚入门的散修。他们不似宗门弟子有门规约束,又不似那些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高阶散修那般知道好歹。 刚入门,知道了入门的好处,那点粗浅的功法足以让他们随便欺负普通凡人百姓。也因为刚入门,不知天高地厚,还未生出一点敬畏之心。 所以散修很难混到高阶,因为绝大部分在低阶就把自己作死了。 洪浩循声望去,这话是那桌低阶修士传过来,眼见那几人双眼通红,都是醉酒状态,他暗暗皱眉,不想与酒蒙子一般见识。 谢籍却有些按捺不住,兴奋道:“师父师叔,不如让徒儿去锻炼一下腿脚。” 他刚到金丹,正恨无用武之地,这上赶着来的机会岂能错过。 洪浩道:“几个炼气士,你能锻炼个甚?不过出言无状,你若想为师父师叔出气,也由你。” 此时那边又传来一句:“两位小娘子,快些过来……你那小白脸虽然长得英俊……但多半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等却是有真功夫……保你嗷嗷叫一宿。” 什么是作死?这便是作死。 谢籍这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见一阵砰砰之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群狗日的,聒噪个锤子,老子最见不得你们这种喝二两酒装半斤疯的挫鸟。今日遇见我不二门龙得水,让你等长长见识。” 第142章 大师兄 洪浩听到此话,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拜入公孙大娘门下,还从未见到过大师兄。大娘说他早已达到元婴,外出游历,已经多年未归,死在外面也未曾可知。 难怪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毕竟一个师门出来,冥冥中有些莫名牵引。 其他不讲,龙得水骂功显然已经得到大娘真传,那一句狗日的,洪浩听来无比亲切。 此刻龙得水兀自骂道:“你几个卖屁眼的,晓得不二门不?” “不二门?”那群低阶修士面面相觑,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那些大宗大派才是他们所熟知的,至于不二门,听都没听过。 几位修士的表情说明了他们对不二门并未久仰大名,这显然令龙得水很不开心,原来大师兄一直记得大娘的话,要让不二门威名远播,发扬光大。 他拜在大娘门下之时,大娘连大牛都还没收,更不用说洪浩黄柳了。只有他师徒二人……咳咳,不得不说,这人丁的确是单薄了些。虽然瑶光和谢藉也是这般,但毕竟瑶光没有打算开山立派,扬名立万……大娘再怎么说,也是立了山头,有名有号。 所以他这些年在外面,一直不遗余力的传播不二门的赫赫威名,虽然势单力薄,收效甚微,但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他一巴掌扇到最顺手位置一个修士脸上,朗声道:“狗日的,连不二门都不知晓,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修行之人?老子今天就好好给你们说道说道。” 龙得水一巴掌扇得响亮,剩余人等立刻便清醒了几分,他站起身来,身形魁梧如山,气势逼人。不得不说,大师兄身材也是继承了大娘的衣钵。他环视那群低阶修士,眼中闪过痛心疾首,仿佛不知道不二门之大名,比出言不逊调戏女子的罪过还要大上一截。 “听好了,卖屁眼的些!”龙得水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客栈内的酒杯都嗡嗡作响,“我不二门,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威震四海,名扬八荒。我派占地极广,纵横数百里,弟子众多,高手如云。随便拉出一个外门弟子,都能打得你们这些狗日的满地找牙。” 那群低阶修士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他们虽然不知道不二门的来历,但看龙得水这副模样,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孤陋寡闻,惹上了不该惹的顶级存在。 洪浩在一旁听得有趣,什么是真传?这便是真传!他当然知道大师兄这是在吹牛,可这吹牛的气势也完美复刻了大娘王婆卖瓜的神韵。不二门的家底,他最清楚不过,在长荣镇卖猪肉之时,二师兄大牛吃饭刨快了些,都是要被大娘骂上一顿的。 龙得水见众人被唬住,更加得意,他继续吹嘘道:“我派掌门,我师父公孙大娘,那是何等人物?修为之高,深不可测,早已达到了传说中的大乘境界。她老人家一跺脚,整个修行界都要抖三抖。还有我派的功法,独步天下,修炼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你们这些狗日的挫鸟,竟然胆敢不知?” 这一番话下来,洪浩不禁暗自惭愧。他出行之时,大娘亦是要他光大不二门,虽然一路走来,自报家门之时也会提上不二门,但哪有大师兄这般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想着让天下人知晓? 当然也是性格使然,不是说洪浩翅膀硬了,看不上不二门羞于开口,相反,他一路走来,对他影响最为深远的,还是大娘,他亦是把她当做亲娘一般,若是大娘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的天塌之日。 比如眼下,他是决计不会自报家门去教训这群宵小,因为这种低阶修士他实在是懒得开口。而他愿意开口的,又都是一些跟他不对付的真正顶级豪门,对方了解越多越细,师门便越是多一分危险。 不过也是际遇不同,大师兄没有他这般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深厚福缘,所以出来多年,元婴还是那个元婴,只能是不遗余力,孜孜不倦的宣传光大不二门。 洪浩抑制住心中喜悦,向着大师兄走去。 龙得水见洪浩过来,只当是要感谢他的行侠仗义,挥挥手道:“不消谢我,你只需记住有个不二门,虽是山上神仙,却管人间不平。这几个狗日的借酒装疯,言语轻薄,羞辱你家……大小娘子,着实该打。”他也不知瑶光和秋灵与洪浩是何关系,只是估摸着这么一说。 他本是与大娘一般豪放路子,声若洪钟,这话瑶光和秋灵亦是听得清清楚楚。二女听来,娇羞扭捏,面若桃花,心中却十分受用,顿时就觉得大师兄面恶心善,是个大大的好人。 洪浩正欲说话,门外突然窜进来一人,也不顾浑身尽湿,径直行到靠窗那戴着斗笠的二人跟前,略一施礼,便凑到其中一人耳边,不知低语了些什么。 然后就见这戴斗笠的神秘人咯咯咯一笑,“不二门?这般碰巧么?” 确实碰巧,这戴着斗笠的神秘二人,却是云隐宗云家的客卿长老。 原来,那日追杀洪浩的云纹等四人,倒霉透顶,被阿青婆婆一道雷电,打得四人各退一境。须知修炼到后面高阶,要升一境是多么的不易!不仅要消耗大量珍贵灵宝,更要漫长岁月的点滴累积……几人心中怨恨,自不必多说。只不过阿青婆婆神仙人物,他们不敢造次,只能等待时机。 但他们亦知,天地法则,神仙不能长久插手干涉人间事务,所以并未放弃,只是极远处小心探查,终于等到了阿青婆婆的离开。 云隐宗毕竟顶级大宗,行事效率极高,前脚探得阿青婆婆果真离开,后脚立刻开始以小茅屋为中心,在周边极宽广的范围广布眼线,搜寻洪浩等人。 这刚刚进来的男子,便是来传达最新获得的点滴信息,洪浩师门,叫作不二门。 其实阿青婆婆那碗粟米粥,神奇之处根本不在于提升功法修为,谢籍不过是因为修为低下才额外能受到这般好处。最根本的用处,还是阿青婆婆暗中帮助洪浩,隐匿气机。 修炼之人,境界高深之后,便能通过发动神识探查对方修为境界,若双方境界接近,便能感知,当然会认为是极大的冒犯。但若双方相差甚远,被探查之人,则毫无知觉。 而阿青婆婆的粟米粥,几人喝了以后,从此便能完完全全屏蔽自身气机,只要自身不运用功法,便是渡劫飞升之境,也再看不出几人丝毫端倪,只是普通人模样。 洪浩此去凤凰族那片大陆,不管是焚天,还是萧无病,抑或是七杀道人,无一人看清洪浩境界。 所以不要小看这一碗粟米粥功效,当真是无形装逼,扮猪吃虎,居家旅行的绝好搭档。 能在云隐宗这样数一数二的顶级宗门稳坐客卿长老的位置,其实力可想而知。 随着两顶斗笠摘下,这二人模样,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一男一女,皆是白发如雪,但两张面孔却宛如青年男女,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到底年龄几何。 男子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英气,眼神深邃,整张面庞绝对算得上不输谢籍的美男子。女子则清丽绝俗,皮肤白皙,眼眸清澈,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当真是美若天仙。 男子名叫武生,洞虚境。女子名叫青衣,化神境。二人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的可怕之处,在于数百年来,他们如同影随形,心意相融,彼此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语的界限。在战斗之中,他们只需一个眼神交汇,便能洞悉对方的意图,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能够越境杀敌。即使是在云隐宗,也是令人敬畏的存在。 他们的任务简单而明确——截杀洪浩一行。云纹等人虽是吃了大亏,但忌惮的是阿青婆婆,不是洪浩。根据云纹提供的信息,那日若不是阿青婆婆阻拦,洪浩等人早就在他手上灰飞烟灭。 说来也是实情,洪浩那时的确敌不过洞虚境的云纹,只不过那时的洪浩,还没有洞天。 谁能想到短短半月,云纹提供的信息就已经是明日黄花。 青衣咯咯咯一笑,对着龙得水道:“这位壮士,奴家久仰不二门大名,说来早就想拜会见识一下,你可真的是?”她早就探过大师兄,不过区区元婴 。之前云隐宗未传达不二门这条信息,她原是不在意龙得水吹牛。 大师兄豪爽之人,并不曾细想之前这夫妻二人为何不闻不问,此刻却又突然好奇。听到青衣相问,又见青衣宛如仙子的模样,也不多想,大声道:“这还有假?我便是不二门掌门公孙大娘大弟子龙得水。” 洪浩却立刻起了疑心,只不过现在形势不明,并未多言,只是暗暗注意这夫妻二人,若有突变,他定要护大师兄周全。 青衣一笑嫣然:“那请问龙壮士,可知贵门有个叫作洪浩洪公子的人?” 龙得水一愣,他游历之时,整个不二门就他和大娘二人,后面情形,他也不知晓。 他先前虽然吹牛吹得大,什么弟子众多,高手如云,但此刻让他瞎说他却有些赧然。 哼唧一阵,硬着头皮道:“我不二门弟子众多,原是分了小山头各自教习,这洪浩或是下边哪个长老的弟子……我倒是没听过。”随即又补充道:“我出来游历也有些年头了,或是后边收的弟子也未可知。” “哦,那倒是遗憾得很……我一个朋友与贵门洪公子有些交情,听闻他丰神俊朗,奴家本想结识一番。” 青衣听大师兄说话,听得出真假,情知大师兄是真的不认识洪浩。 当下又道:“那敢问壮士,贵门建在哪座名山?奴家想要抽空前去拜会。” 龙得水立刻道:“我不二门在巴国长荣……”说到此处,猛然醒悟,难道给这位仙子说在长荣镇猪肉铺?那岂不是露了马脚,大大折损了不二门的威名? 便改口道:“在巴国鬃毛岭。”虽然听着这地名不怎么气派,但好歹让人觉得是个山头,比猪肉铺要来得强些。 “那你师父公孙大娘,可还有别的名号?” “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青衣默默摇头,这粗笨汉子,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武生却默默起身,冷冷道:“既然不知……” 洪浩暗叫不好,立刻上前拉扯龙得水,“大哥,刚刚承蒙你仗义相助……我家娘子,在下心中感激,请一定到我那桌喝一杯酒,让在下聊表心意。” 洪浩几人刚进店时,便被这武生极快探查过,只不过并未看出任何端倪,只道是几个普通人。 所以此刻洪浩举动,武生并未起疑。毕竟龙得水帮洪浩教训了几个发酒疯的狗日的,避免了大小娘子受辱,洪浩感谢一番,却也情理之中。 武生青衣两口子,对于大师兄,原是可杀可不杀,全在一念之间。他们只是客卿长老,和云家那些长老毕竟不同,他们的任务是截杀洪浩,对不二门没有那么大仇恨。若换成云家长老,那一定痛下杀手,毕竟死了个柳如烟,还有四人降了境界,这仇恨,但凡和洪浩沾一点边的,决计不会放过。 洪浩拉上大师兄便要往回走。 却不料青衣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夫君,没想到,这天下除了妾身之外,竟然还有人能与你心意相通。” 武生点头道:“夫人说的不错,我也没有想到。” “夫君刚刚起了一点杀念,妾身与夫君相濡以沫几百年,立刻知晓不足为奇……这位凡人公子,似乎也立刻知晓。夫君,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遇上高人了?” “试一试就知道了。” 洪浩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般小心谨慎,居然还是被这对夫妻看出了破绽。 一股强烈的杀意,开始在客栈里弥漫。 大师兄龙得水开始并未发觉这夫妻二人是修行之人,没办法,境界差的太多,原是看不出来。但此刻,只要是个修士,都能感受到夫妻二人的可怕气场。 那几个低阶散修,瑟瑟发抖,屎尿都已经不受控制。 大师兄豪气万丈,虽然不知道这夫妻二人为何要对一个凡夫百姓的洪浩出手,但他不仅仅是继承了大娘的身材,粗话,吹牛皮,更继承了大娘的侠义,守护弱小,人间值得。 可以死,不可以给不二门丢脸。 大师兄龙得水,一把推开洪浩,面向这情知不是其对手的夫妻二人。 “不二门龙得水,向二位讨教。” 第143章 夫妻 大师兄义正辞严,加之高大魁梧的身材,挡在洪浩之前,倒也是凛不可犯的样子。 若是寻常人等,看见大师兄这般气势,定然已经有些发怵。只可惜,大师兄面对的这对夫妻,实在不是普通人。元婴境在他们看来,就真如婴儿一般。 此番情形,洪浩已然不敢再赌这二人只是诈他。虽然自己尚未心跳加速,汗毛倒立,按理还没到有性命攸关的地步。只是大师兄在外游历闯荡多年,虽无机缘造化,但至少平安无事,若刚遇见自己便要因自己遭受无妄之灾,且不说大娘那边,便是他自己这一辈子也莫要再想心安。 那边武生青衣二人尚未接话,龙得水只感觉有一只手搭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转头望去,却见推出去的洪浩已站在身后,对他微微一笑,温和道:“大师兄,我便是你的小师弟洪浩,公孙大娘名下排行第四。” 龙得水惊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说话。这风云突变,实在是超出他平日理解想象范围。 青衣咯咯咯笑靥如花,“洪公子师门情深,奴家好生敬佩,你若不顾你师兄死活,我们夫妻二人说不得就被你骗过。讲真,也不知公子哪里学得好本事,便是现在也看不出公子境界。” 云纹长老回去云隐宗,信誓旦旦,洞虚境必能打杀洪浩。他夫妻二人,一洞虚,一化神,加上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无论如何,洪浩不是对手。 故而看不看得出,都不要紧。 青衣这想法,实在是要命。不是要洪浩的命,而是她夫妻二人自己的命。 说来这实在不是她的错,谁能想到不过十几天,洪浩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得变化。有洞天的洪浩和没有洞天得洪浩,判若两人。 洪浩对着青衣二人,平静道:“今日我师兄弟二人,原是初见,说来这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实在晦气,我与你们也无仇怨,不如就此别过?” 青衣笑得更加灿烂,“洪公子这番话原也不错,说来却是我夫妻二人有些扫兴,打扰公子这喜相逢。只是……”突然声调一转,说不出的冰冷无情,“只是我等作为云家客卿,却也不好尸位素餐,只能烦请你们去黄泉畅叙了。” 说罢客栈内的杀意骤升,阴冷得足以挂霜,比先前又高出许多。 龙得水看不出洪浩深浅,但能感知下一刻洪浩立刻便有性命之危,虽然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弟还有些发懵,但不管真假,他的性子,便要以死相拼。 但此刻他却听到一句极为熟悉的叫骂。“狗日的,日你妈,给脸不要。”这决计是大娘才教得出来的徒弟。 话音一落,一股滔天杀意瞬间覆盖湮没先前夫妻二人散发的气息,这杀意不但更加浓烈,而且无比炙热,不仅烧灼肉体,更炙烤灵魂。 这便是洞天引发洪浩朱雀之力的恐怖。 龙得水望着手持洞天,浑身熊熊燃烧的洪浩,心中激荡,“我滴个乖乖,这人便是我的师弟?师父到底去哪里找到的这般……这般怪物!” 便是瑶光和谢籍亦是目瞪口呆,他们是见惯了洪浩打斗的,但拿洞天的洪浩,也是头回得见。这可比拿水月的洪浩,又远远高出许多。 武生青衣夫妻,第一反应便是——情报有误。他二人心意相通,极有决断,眼下保命第一。 高人之所以是高人,除了功法修为高,自然是眼光也高。此刻的洪浩,决计不是他们合力便能解决的,如果他们连这点眼水都没有,那千百年来,也不知死了多少回。 武生青衣夫妇面对洪浩的突然爆发,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二人毕竟都是见过大世面,面对洪浩这样的强敌,任何一丝的犹豫和恐惧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青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心中了然,只有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找到一线生机。她的身形突然变得有些飘忽,眼见没有移动,但又似乎满屋都是她的身影。 武生却站立如山,巍然不动,洞虚境的威压抵挡洪浩不断散发袭来的热浪气息,一时间竟也僵持不下。 这夫妻二人,一静一动,配合极为精妙,不愧是心意相通的一对仙途道侣。 没有搬山倒海,天地异象,但此刻这小小客栈里的凶险,不可言状。此刻便是化神境圆满的修士,也绝不敢从武生和洪浩对峙的中间穿行,若进入其间,必将瞬间化为齑粉,渣都不剩。 但随着时间推移,武生和青衣心中暗暗叫苦,这年轻人,实在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青衣晃了半天,面对浑身燃烧的洪浩,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破绽,而武生对抗洪浩的朱雀之火,需要调动全身大量灵力才能勉强维持。眼见洪浩云淡风轻,浑如没事人一般轻松自在,这般下去,武生身体迟早要被掏空。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洪浩体内朱雀之力,源源不绝,像是用也用不完。 眼见自己都舍不得掏空的夫君就快要被洪浩掏空,青衣心急如焚,再拖个一时半刻,自己这艰难支撑的夫君恐怕就要轰然倒地了。夫妻情深,她一咬牙,望一眼夫君,义无反顾冲向二人中间。 武生与她几百年的灵犀,立刻便明白青衣所想,她是拼了自己性命,想用自己进入二人对峙空间的一瞬,给武生一息之机,让他遁走。 洞虚境逃走,一息时间也就够了。只不过,如此一来,青衣被朱雀之火吞噬就是必然结果了。 武生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他与青衣,结为仙途道侣以来,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几百年从未生离,此刻竟要他死别,他如何能接受! 他当下立刻收了功法,不再抵抗,青衣若是死了,他逃走又有何意义?没了妻子,做一个老鳏夫苟延残喘?那还不如就让这朱雀之火将我二人一同焚烧殆尽,同赴黄泉,投胎来世再做夫妻,也不用青衣在奈何桥苦等自己。 青衣此时,已然凌空,再无退路,知道了夫君心意,欢喜一笑。如此也好,这辈子没有嫁错人,下辈子还是他。 愿赌服输,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小小任务,竟然如此收场。哎,谁能知道那小子太过离奇,简直不是人。 夫妻二人皆是闭目含笑,只等烈火焚身那最后一刻。 却不料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原来是青衣摔落地上,头撞地板发出的声响。 二人吃惊睁眼,却见洪浩平静站立,一身火焰已经无影无踪。 “狗日的,你们两个……想得倒美,被这个火烧了,你们还想投胎?凤凰都不能涅盘……”洪浩轻声道。 青衣望向他,充满了惊疑,“洪公子……为何放过我们?” “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却真的做到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单凭这一点,就让我心生敬佩……值得我放你们一马。”洪浩望着两人的满头白发,感慨万千。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找到对方,认定对方的?”洪浩问道。 两人异口同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洪浩默然,一心一意,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虽然很向往,但也只能是向往,际遇不同,强求不来。 武生青衣夫妇相视一笑,心中对洪浩的感激无以言表。他们知道,今日若不是洪浩手下留情,他们早已化为灰烬。这劫后余生的感觉,会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 青衣轻声道:“洪公子大恩,我夫妇二人铭记在心。从今往后,我们与云隐宗再无瓜葛,也不会再做他们的客卿长老。” 武生接着道:“只不过,还是请洪公子小心为上,云隐宗的力量,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我们这种小小客卿,对云隐宗来讲,不过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 洪浩并不在意,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是了。 夫妻二人不管外边风雨,行礼告辞,还顺便帮他把前来传信的云隐宗弟子带走。 客栈一下子清静下来,那堆低阶散修,全都昏死过去。 洪浩温和叫过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二,温言道:“店家莫怕,所有损毁,算我头上,等我们走时一并结算,总不会少你分毫。你还是先给我们把先前点的菜上了吧。” 店家眼见这些活神仙的神奇,哪里还敢多言,哆哆嗦嗦应承下来。 洪浩拉着犹如梦游的大师兄,回到座位。 这才亲热叫道:“大师兄,我不曾诓你,我真是大娘的四徒弟。” 龙得水缓过神来,点点头:“这我却信得,你刚那句狗日的,语气声调和师父一模一样,这决计假不了。” 洪浩大笑:“要说师父骂人真传,我差远了,得是我的姐姐黄柳,想来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大师兄问道:“你姐姐?黄柳是谁?” 洪浩猛然醒悟,大师兄出门之时,原是大娘的独苗,所以后边收的弟子一概不知。便把大牛,黄柳,和自己都说了一遍,又想起还有一个木棉,算他代师收徒,也提了一嘴。 大师兄听罢激动不已,“那说来我已经有了四个师弟师妹!我不二门人丁兴旺,这是要发啊!”大师兄念念不忘的,就是光大不二门。 谢籍道:“小师叔,你只顾介绍你不二门,还没介绍我们呢,我该叫大师伯对吧?”说罢立刻起身给龙得水规规矩矩作了个礼。他聪明伶俐极有眼色,自然知道讨大家欢心。 洪浩笑笑:“对对,这几位还未给大师兄介绍。” 龙得水眼见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都是小师弟一路,心中喜悦又有些羡慕。连连道:“小师弟,你当真是好福气呀。” 他在外晃荡多年,既无机缘也无艳遇,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要是听完洪浩把这一路游历讲完,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感慨和惆怅。 果然,洪浩道:“这是瑶光,我的义妹,化神境……”大师兄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惊呼:“狗日的,这么年轻的妹子就是化神境?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他却不知瑶光怕是比大娘还大上些岁数。 瑶光也是立刻起身乖巧施礼,他先前说她与秋灵二人是洪浩的大小娘子,瑶光便记在心头,对这个大师兄极有好感,“大师兄好,叫我瑶光便可。” “这是秋灵,是我好友。她是凤凰族人,金丹境。”秋灵也是立刻亲热叫一声:“大师兄好。” 大师兄点头,暗忖:“这个还算正常,金丹境,在我之下,总不至于那么尴尬……” 却不料洪浩又道:“她是涅盘重生,一般来讲,算是不死之身……” 又惹得龙得水暗中惊叹:“狗日的,我这小师弟,怎生结识到这些惊奇人物的?” 洪浩清清嗓子,笑道:“大师兄,这谢籍小师侄,是瑶光妹子的徒弟,说来是个天才人物,我等都不得不服……” 便把谢籍和瑶光打赌,炼气一日一层之事说给龙得水听。 直听得龙得水眼睛瞪得像牛卵一般,连连倒吸凉气:“狗日的,小师侄这般人物,怕不是半年就要超过我?” 他望向洪浩,好奇道:“小师弟,说来说去,我看你刚才施展功法……当真是深不可测,你却是什么境界?” 洪浩回道:“我境界不高,也就是个化神境……” 龙得水连连摇头,“小师弟,我虽然只是元婴,但好歹还是分的出来,你先前一身火焰,怎么看也不像是化神。” 洪浩不知如何说起,他的功法修为不能按常理去理解,太过另类…… 只得说:“我有些机缘巧合,运气……要比常人好些。” 既然同一师门,他对大师兄也就并不隐瞒,当下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择紧要处给大师兄讲了一遍。 但他经历实在太多太离奇,讲到现在和大师兄相遇,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 大师兄听完,呆若木鸡,久久不言。 他面恶心善,自然为小师弟的这一连串惊天福缘造化开心。但开心归开心,两相比较,对自己的平平无奇难免会生出一些惆怅和不甘。 心之所想,面之所显,他的黯然和失意,被谢籍一眼看穿。 谢籍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扯开话题,“嘻嘻,大师伯,你这名字好有意思,是你父母取的吗?” 龙得水摇摇头:“这倒不是,我听我父母讲,在我襁褓之时,有个云游道人路过,见到我娘抱着的我,说什么‘有朝一日龙得水,定叫江河水倒流’……让我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 谢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师伯,我觉得这道人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定有深意。” 龙得水哈哈大笑:“狗日的,有啥深意,不过是说点好听的,骗乡下人几个铜钱罢了。” 谢籍摇头:“大师伯,有些时候,还是宁可信其有……龙得水,龙得水,师侄看来,这水是关键。” 谢籍摇头晃脑,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小师叔,你叫什么名字?” 瑶光立刻一个爆栗敲上去,“你怕是颠了,你小师叔叫啥都不知道了?” 谢籍赶紧捂头,苦着脸道:“我是说小师叔的名字,好像都是水。” 第144章 小蛇 听谢籍这般说话,瑶光道:“那又如何?” 谢籍嘟囔道:“我是想说,大师伯这个龙得水,是不是就是指大师伯遇上小师叔,就会有一些机缘造化。” 几人听来,有点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大师兄在外这么多年,遇到的人,名字中有水字旁的总不会一个都没有。但是洪浩本身的确是福缘不断,跟着他的人有意无意中总会得些益处,这个却是不假。 苏巧跟着洪浩,从元婴初期稀里糊涂便到了元婴圆满,还得了一把赤霞;瑶光跟着洪浩,再也没有出现莫名其妙的意外,喝了一碗粟米粥;谢籍更不用说,镜花也算是洪浩给他找来,这一路升境比妇人生孩子都快……还有秋灵,暮云,水月山庄的不二门众人…… 如此说来,那只要大师兄跟着洪浩一路同行,管他得水不得水,得好处总是跑不掉的。 洪浩诚恳道:“大师兄,我们难得遇见,这遇上了就是天大的缘分,却不要再走散……我见你模样,便觉见到师父一般,极是亲切。” 大师兄道:“我本就是闲得淡出鸟来,哪里都去得。说来在外晃荡多年,我也早就想回去看看师父,只是……” 众人知他心事,只是没有混出个模样,出来元婴,一晃多年还是元婴,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回去见大娘。以至于大娘都认为他死在外边了。 这原是和大多数离家闯荡的少年一般情景,总想着闯出一番名堂,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远比游子和家乡的距离更加遥远。 只不过,大师兄这种是常态,洪浩这种才是异类。 洪浩道:“师兄你莫要多想,我在长荣镇卖猪肉之时,也时常见师父发呆……她不怎么提及你,原是提起你,她便心中难过……你是她大弟子,说不想念,不过是她自己骗自己。” 龙得水听到洪浩这话,如此粗犷豪放的壮汉,立刻便仰头望天。 谢籍赶紧道:“我们去了蛮荒之地,一起回小师叔的水月山庄。我也想见见各位老辈子。” 他拜瑶光为师,辈分便小,说来只有夭夭和他同辈。 秋灵此刻突然道:“我们在此待了许久,会不会云隐宗又有人寻来?我看不要住店了,还是尽快赶路为好。” 洪浩沉吟片刻,“我相信那对夫妻不会骗我,他们不会回云隐宗报信……云隐宗此刻应该还不知我们所在。” 瑶光疑道:“哥哥,你为何如此相信那对夫妻?” 洪浩叹道:“他们都不愿意撇下对方独活,这般重情重义,又岂会出尔反尔。” 瑶光点头,认可洪浩所说,又加一句:“哥哥你若有事,我也不会独活。” 此话一出,秋灵立刻不甘示弱,“洪大哥有事,我也不会独活。” 瑶光笑嘻嘻道:“你会涅盘,死都死不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龙得水虽然是粗犷汉子,但二女如此直白的话,他还是听得出一些微妙。 为赶紧扯回二人相争,他连连道:“两位妹妹莫要争了,听我一言。” 说罢压低声音道:“眼下你们既然被云家寻仇,我在这一带晃荡了不少时日,这边地形地貌,熟悉得很……为了寻机缘,也翻遍了这一带山头,我知不远山中有个隐秘处,可以去那里休息整备几日,避避风头。” 大师兄听洪浩讲了一路经历,算是明白这个小师弟,机缘虽大,仇家更是不小,都是他之前需要仰望羡慕的宗派门阀。果然是能力越大,闯祸越凶。 既然是大师兄提议,洪浩满口应承。眼下队伍越来越庞大,需要照顾之人也越来越多,能低调一些还是低调一些。当然他还有一层细腻心思——龙得水功法修为虽不如他,但却是大师兄,长幼有序,他决计不会因为自己实力高强就妄自尊大。 于是几人胡乱用了些饭菜,便结账离店。 此刻天色尽墨,外边仍是风雨大作,这等天气,倒是遁形行路好时机。 说是不远,这大师兄带着众人,一路飞行,行了两个时辰才到山脚,借着闪电,众人只看见茫茫好大一片山。 几人一头扎进这片群山,大师兄却不再御剑飞行,开始还有些泥泞小径,再后来,已无道路,只是在杂草林间跟随大师兄穿梭。 如此不知几个时辰,大师兄才沉声一句:“前面便到了。” 原来却是一片刀劈斧削一般绝壁,只在紧靠地面处,有极细小裂痕,刚能容一人侧身而进。 大师兄带头,几人鱼贯而入,大师兄身材魁梧,那缝隙极窄之处,还要吸气缩腹,才堪堪能过。 好在不过十数丈之后,便开始宽阔,最后竟是极大一片空旷之地。 洪浩心中一动,这般景象,似曾相识,和之前那剑阁倒是有些相像。 他立刻弹出一个火球,火球包含朱雀之火,冉冉升空,偌大的洞中立刻亮如白昼。 这下仔细观察,还是发现和剑阁完全不同。 剑阁是人工开凿,进出的洞口虽然隐秘,但总是故意为之。而这石缝,绝无半点人工痕迹,当是山河运动,地震引发。这洞内也看不出有人居住生活的一丝迹象,无数倒挂悬石,如利剑一般,指向众人,看上去颇有一些胆战心惊。 众人都是湿漉漉一身,还有不少杂草缠绕,脚下更是厚厚一层黄泥,走路甚是沉重别扭。 谢籍有些抱怨:“师伯,为何不御剑而行?却要弄得这般狼狈?” 龙得水哈哈大笑:“好贤侄,我岂不知飞行轻松快捷?只是这地方,你若从空中看,是决计找不到的……我已经试过。” 众人皆称奇,谢籍问道:“这却是为何?” 龙得水道:“从上往下,只会看到连绵不绝的峭壁,形状都是差不多,每次我自觉已经认准,一头扎下来,却没有缝隙,已经试过不下百十回,从来不曾找对。” 如此说来,当真是有些神奇。 洪浩不解问道:“那大师兄你又是如何寻到此处?” 龙得水脸色微微一红:“小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却没有你这般神奇好运……出来多年,从未碰到半点造化,想着修炼之人一般都是在各处山头……所以每到一处,便会极仔细搜寻山里,也幻想有些好运,能撞到远古仙人遗迹,寻到一些灵宝功法之类……” “发现此处,是因为一条小蛇。” 洪浩有些惊讶,“小蛇?” “嗯,是一条金色的小蛇。”大师兄继续说道:“那是我在这茫茫群山中,已经转了好多天,并无半点发现,原本已经打算放弃……在我回到山脚进山口时,偶然撞见一条金色的小蛇……它最多不过三尺长,但那金色极是醒目,我一眼便看见。” “它似乎也发现了我,极快的向山林深处游去……我出于好奇,一路跟随……它当真是游得迅疾,有几次都差点找不见它,但那金色太过耀眼,还能反射阳光……最终我寻到此处。” “我是眼见它从那缝隙游进来,当时还有些激动,觉得这是不是老天爷垂怜,派一条蛇来给我指引造化……”说到此处,龙得水啐了一口,“结果我费力进来,狗日的,毛都没有。” “我当时就仔细搜寻过,这洞里干干净净,那条蛇也寻不见了……只不过此处极为隐秘,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后来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又来了好几次。”说着对谢籍道:“所以我知道飞过来是找不到的,每次都只有从山脚走过来。” 大师兄道:“哈哈,狗日的,虽无造化,今日带大家来此藏身,也算是不枉我发现此地一场。”语气中仍是有些落寞不甘,洪浩的离奇好运,多多少少还是刺激到大师兄。 众人听罢,也有些难以言状,似是而非。 大师兄说的这些,好像正常又好像不正常。 的确也可能就是一条普通的小蛇,大师兄碰巧遇见,蛇受了惊吓逃窜也是情理之中,逃到此处,有缝隙自然是要钻的。可大师兄从空中便寻不见此处又做何解?好歹元婴,不至于百十回都寻不到。 但若是真的是冥冥中的指引,那大师兄寻到了此处,已经仔细搜查过洞中,也的确是一无所获。此刻大家都在,洪浩的朱雀之火已经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一览无遗,大家都能感受此间并无特别之处。 谢籍脑袋转得快:“大师伯,你第一次进来,那小蛇便寻不见了?会不会是你进来后,那小蛇又从缝隙处游走了?” 龙得水道:“哈哈,贤侄,你师伯虽不如你小师叔那般厉害,但目力却是极好的,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打包票,决计没有。” 谢籍听罢,喃喃道:“这便有些奇怪了,总不会平白无故凭空消失。” 洪浩沉吟片刻,提议道:“既然大师兄确定小蛇未从此缝隙离开,那我们不妨再仔细搜查一番,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龙得水点头道:“我一个人难免有疏漏之处,如今人多,能有新发现也说不得。特别是小师弟在此,我也想沾沾他的光,哈哈。”他言语颇为兴奋,带大家来此,隐隐中也有此意。 五人分散开来,在这广阔的洞穴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探索。 洞穴内的石头经过岁月的侵蚀,表面光滑而湿润,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点点光芒。洪浩的目光在这石壁上逡巡,他的心中慢慢生出一种直觉,这洞穴中必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为老天爷追着喂饭的人,运气自然无人能比,他举目四望之际,脚下却碰到什么东西。 洪浩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冒出的一根石笋,石笋在这洞中并不少见,但既然碰上,他便蹲下身来,捡块石头敲一下。 不曾想一敲,“咚咚”的声音表明,石笋竟然是空心的。 洪浩立刻来了精神,仔细端详这根石笋,原来底部有一个碗底大小的洞。 那不消说,金色小蛇极有可能是从此洞游走。 洪浩大喜,立刻叫道:“大家快快过来,这里有蹊跷!”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洪浩指着洞口道:“想必大师兄说的金色小蛇就是从此处游走。” 龙得水立刻蹲下,细细观察,点点头道:“这个小洞我倒是没发现,不过那条小蛇是能从此洞钻进去。” 大家皆有些兴奋,目前至少解决了金色小蛇的消失之谜。 但接下来又面面相觑,洪浩神识探查,这洞极深极远都是碗底粗细,就算有天大的造化在那头,不也是无可奈何?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原以为金色小蛇是指引,如今看来还是巧合的可能性大一些。大师兄有些黯然神伤。 不料瑶光望向洪浩,“哥哥,继续探么?” 洪浩坚定点头:“继续,我有直觉,那金色小蛇绝不是碰巧……该是大师兄的机缘。” 他二人说得莫名其妙,剩余三人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只见瑶光笑盈盈掏出一根棍子,对着众人道:“谁先来?” 瑶光的灵犀棍,使用过两次,不过那时还没收谢籍做徒弟,所以就连谢籍也不知道这灵犀棍的妙处——同境或之下,一敲一个小可爱。 谢籍虽不知妙处,但他性子向来是要出头冒尖的。管他什么先来,师父总不会害自己,立刻叫道:“我先来,我先来。” 瑶光也不解释,拿棍子对着谢籍一点,谢籍立刻缩小,瞬间变成只有三寸大小一个小人。他极兴奋,还兀自大叫:“哈哈哈,这般好玩的东西,师父竟瞒着徒弟到今日……今日我也做一回灯草和尚。”他闲书看得极多,自然是知道那艳福匪浅的花和尚。 龙得水和秋灵哪里见过如此神奇的棍子,皆是瞠目结舌,惊骇不已。 洪浩连连道:“无须惊慌,瑶光妹子这棍子可变小,亦可变大。” 瑶光把几人都变小,最后对着自己来一下,众人又都是一般大小, 只是再看那个洞口,已经如深幽古井,显得神秘莫测。 大师兄一马当先,率先跳了进去,他功法不如洪浩,但极有大师兄风范。众人都不犹豫,全部跳进洞中。 大家在黑暗中极速下坠,洪浩和秋灵却生出了一股熟悉——这像极了他们从凤凰大陆传送回中土时的感觉。其余三人没有传送过,无从比较,并不知洪浩秋灵心中惊疑。 等到眼前一亮,平安落地,瑶光立刻恢复众人到常态,大家好奇打量四周。 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室外山谷,四周被高耸的峭壁环抱,天空被缩成了一线,仅能透过微弱的光线。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山谷中央的一个巨大湖泊,湖水清澈但望不到底,泛着淡淡的蓝光。 龙得水兴奋得直搓双手,这小师弟真的了不得,若不是遇见,自己的造化算不上造化。 就在众人准备进一步探索时,湖中心突然涌起了一股水流,水花四溅中,一颗金色的龙头冒出水面。 “师父,”谢籍望着那硕大的龙头颤抖道:“你确定已经把我们变回正常大小了吗?” 第145章 血脉 瑶光虽然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知道几人已经恢复正常模样,但她望见这巨大无匹的龙头,心中竟也生出些恍惚。这金龙若是张口,他们几人却是连小点心都算不上,最多几粒豌豆。 山谷中的空气似乎凝固,龙得水站在最前方,他能感受到从巨龙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威压,但同时,不知怎地,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谢藉功法修为最低,面对这犹如实质的龙威气息,竟有些瑟瑟发抖,又不由自主想要下跪,这般感觉,原是在初见暮云之时有过一次。 他心中暗暗叫骂:“是哪个狗日的说龙凤呈祥?见到真龙是祥瑞?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见过真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挫鸟。” 终于抵抗不住,心不甘情不愿地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这倒霉孩子,但凡下跪从来跑不掉。 这便能说明,眼前之龙,至少是不输暮云的存在,亦或更高!毕竟谢籍已是金丹,抗跪能力总有提高。 虽然眼见真龙威压强大如斯,洪浩却并没有生出不安,他能感觉,这龙对他们没有恶意。 巨龙并不理会谢籍,它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龙得水身上。它的眼神深邃而古老,似乎能看穿时间和空间。巨龙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滚滚雷鸣,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龙得水,你,终于来了。”巨龙说道,它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让每个人的耳膜都感到一丝震动。 这话传达两层意思,一是这龙知晓大师兄,二是这龙在等他。 龙得水一愣,他没想到这条巨龙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不料下一刻,紧张气氛便全消。 巨龙微微咧嘴,它的笑让整个山谷都亮了起来:“我是你爷爷爷爷爷……”如结巴一般不知在那耶耶耶耶耶多久,最后才道:“反正你是我不知哪一辈的孙子,万事可作假,血脉这东西,作不得假。”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但同时也放下担心,毕竟沾上了亲戚,那必然不会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这真龙看着也不像是要借钱的样子,没来由故意诓骗套近乎。 龙得水更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的血脉中竟然有着龙族的血统?这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巨龙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远古时代,龙族曾与人类交好,许多龙族选择化形为人,与人类共生。你的祖先,便是我子孙之一。” 它又看着秋灵道:“这位姑娘不就是凤凰吗?以后她和人类生的娃娃,一样会有凤凰族的血脉,千代万代她也能感应得到。” 秋灵面红耳赤,她没生过娃娃,亦不知这话真假,不过看来这真龙也没必要诓她。 洪浩等人听后,心中也是啧啧称奇。大师兄竟然有着如此神秘的身世,龙的传人,你道是寻常可见的! 龙得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自豪,小山般魁梧的身躯竟忍不住有些颤抖。他的血脉中竟然流淌着龙族的血液,这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谢藉连忙爬起来,既然是大师伯先祖,跪一下倒也不算吃亏。 他好奇心最盛,此刻眼见这真龙说话温和,便开口问道:“这位龙祖,大师伯先前看到的金色小蛇是你所化么?” 巨龙微微摇头:“我与人类约法三章,不会离开此地。那小蛇,只是我一丝神念所化,专一是为引导我好儿孙来此一叙。”约法三章?看来这巨龙也有许多神奇往事,不过他若不愿说,众人自然也不好问。 但至少众人终于确定,金色小蛇并非是大师兄偶然遇见,就是此间这条巨龙感受到了龙得水血脉才故意为之。 当然,若无洪浩瑶光相助,大师兄即便找到那石笋洞口,亦是无可奈何。所以说他遇见洪浩的时机也是妙不可言,冥冥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龙得水抑制心中激荡,颤声问道:“不知,不知……先祖找不肖子孙所谓何事?” 巨龙看他一阵,摇头叹息:“我知我们龙族现在没落了,但潦倒成你这副模样,倒着实有些让我意外。” “想当年,龙族,曾是这天地间的霸主。”巨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众人的心上,“我们龙族,生于混沌,长于天地,拥有翻江倒海、吞并八荒之能。在那个时代,我们龙族的吼声,能让天地色变,让万物臣服。” 众人被巨龙的话语深深吸引,他们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画中的龙族,是那样的威武不屈,那样的高傲尊贵。 “然而,强极则辱,盛极必衰,这是天地的法则。”巨龙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哀伤,“龙族因自身的骄傲与狂妄,选择与人类为敌,最终引来了灭顶之灾。人类出现了斩龙人,手持利剑,以斩龙求大道,屠杀我龙族子孙,让龙族的血脉几乎断绝。” “扯远了……”巨龙收回远古的记忆,对龙得水道:“现在已经找不到纯正龙族血脉的真龙了,像你这般有龙族血脉的都不多,我既然寻到你,自然是要给你一番大大的造化!” 龙得水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心中暗忖:“狗日的,苍天有眼,我龙得水也有今日。” 众人皆为大师兄感到开心,但却不知这大造化究竟是何。 “你的造化,就是这一池伐骨水。洗髓伐骨,觉醒龙血,获得真正的龙之力量。” 巨龙搅动湖水,“你的名字,便是应在此处。”龙得水龙得水,原来如此,是要得到这一湖水的助力。 “孙子,你准备好了吗?”巨龙问道。它也不孙孙孙说个不停了,反正大家都能明白那意思。“这洗髓伐骨的过程,非同小可,它将唤醒你体内的龙血,但也会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龙得水坚定地点头,自己没法和小师弟比,这一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机缘造化,抓住!一定要牢牢抓住! 他义无反顾,立刻纵身一跃,便要跳进这碧蓝的湖水中。 谁知人在半空,却被一股强大气息如无形之墙挡住,嘭地一声,摔落在地,额头立刻一个大大的青包隆起。 那巨龙叹息一声,“你猴急个啥?这湖水乃是我龙族最神圣庄严之水,哪有穿着凡间衣物就下水的。这岂不是玷污我龙族?给我脱光了再跳。” 大师兄揉着头上青包,听到这话,豪爽魁梧的大男子立刻扭捏,脸颊一红,望向二女。 瑶光和秋灵立刻会意,也是两张俏脸各自飞出红霞,默默转身。 大师兄立刻飞快脱了衣衫,但不敢再冒失,只是捂住紧要处,望向真龙。 真龙不言,默默点点龙头。 大师兄龙得水重重地落到湖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湖水的清凉瞬间包围了他,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但这种舒适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湖水中蕴含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龙得水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脚底升起,顺着他的经脉向上蔓延。这股力量如同烈火焚烧着他的骨骼和血肉,让他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吼声。 龙得水紧咬牙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咔咔作响,体内血液在翻涌澎湃。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变化。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一层金色的鳞片,这些鳞片在湖水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他的肌肉变得更加强壮,骨骼变得更加坚硬。 然而,这洗髓伐骨的过程并不轻松,龙得水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噬火焰,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剧痛。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但他的意志却越来越坚定。 花有百样红,人和人不同。莫法,他的机缘造化,远没有小师弟来得轻松。小师弟是信手拈来,他却是向死而生。 湖水中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但龙得水的抵抗也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这金光逐渐变得强烈,最终将整个湖面都照亮了。 终于,湖水中的光芒达到了顶点,然后开始慢慢消散。龙得水的身体浮出水面,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竟是一对金色的瞳孔,不过一闪即逝,随即恢复如常。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金色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不过亦是短时显现,渐渐消失隐没到皮肤之下。他的肌肉更加结实,身体更加魁梧,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 龙得水站在湖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吟。这声龙吟如同春雷炸响,震撼着整个山谷,让洪浩等人感到一阵心潮澎湃。 巨龙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不错,乖孙子,你已经成功觉醒了龙血,获得了龙族的力量。” 龙得水踩在水面上,一步一步走到岸边。现在这种踩水而行都不需要他施展功法,自然而然,这龙族力量的神奇可见一斑。 洪浩赶紧上前,把衣衫递给大师兄,关切问道:“大师兄,你还好吧?感觉如何?” 大师兄兴奋道:“不是我大师兄吹牛,我现在感觉自己强得可怕!”大师兄原是吹了许多牛,但洪浩相信,这一次绝不是吹牛。 谢籍目睹了大师伯全程的变化,心中亦是惊叹不已,对瑶光秋灵道:“师父,秋师叔,你们可以转身了,可惜呀,你们没能看到大师伯一身金光。” 瑶光一个爆栗便敲他头上,“孽徒,我们怎能看你大师伯一身精光?” 谢籍默默揉头,无语凝噎。 龙得水外表粗犷豪放,但却是重情重义懂感恩之人,此刻得了巨龙天大造化,心中感念,立刻噗通跪地:“还不知龙祖尊姓大名,也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感激。” 巨龙道:“我名吉,你既是我子孙,流淌我血脉,还讲什么感谢报答……倘若真要报答,你不妨多娶几个老婆,多生一些娃娃,让我的血脉多多开枝散叶,不要断了传承,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大师兄红着脸应承了下来,老祖宗的话,不可不听呀。 洪浩暗忖:“既然大师兄已经得了机缘,功德圆满,说来也是该离开此地,出去大大展示一番身手的时候了。” 当下便对巨龙施礼道:“吉祖前辈,我等来时原是通过一个极小洞口传送来此,却不知眼下如何离开?” 巨龙点头道:“我知晓,我这孙子辈能来此地,还全靠你等相帮。”说罢抬起巨大龙头,望向四周绝壁形成的一线天,“此处有远古禁制困我,我力量被大大削弱,但是送你几人出去,还是不成问题。” 洪浩听得心中惊骇不已,这巨龙在此间展示了龙威,已经令谢籍不由自主的下跪,这居然还是它被强力禁制后的力量!那要是解除禁制,这巨龙的神通……洪浩简直无法想象。 不料巨龙竟然是看得穿人心一般,洪浩这么一想,那巨龙道:“我跟你家朱雀,还是没法比,它看我,一根老黄鳝而已……这天底下的龙,只有孟章能与它一战。” 洪浩连连道:“都是亲戚,都是亲戚,我与大师兄,荣辱与共。” 巨龙道:“你这娃娃倒会说话,不过你的造化,我却不便多管闲事……但我看你血脉,亦是不凡……” 不料洪浩立刻打断:“多谢吉祖前辈好意,不过我并不想知晓血脉家世,还请吉祖前辈见谅。” 他对于自己身世,只知是爷爷捡回养大。但也因为如此,极其排斥抗拒去探寻自己身世。他内心坚定认为,无论什么情况下,抛弃自己的孩子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样的父母,找他作甚?所以听到巨龙要提供线索,便顾不得礼节,坚决不听。 见他如此,巨龙也就不再多管闲事,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们出去。” 说罢,只见它扬起一爪,向下一个抓扯动作,洪浩几人旁边的空间,立刻出现一道裂缝。这个洪浩他们倒是见识过,当时暮云亦是这般,一脚从肴山便踏到水月山庄。只要功法够高,想必以后他也能实现。 当下几人给巨龙作揖行礼,便要跨入裂缝。 巨龙最后对大师兄道:“孙子切记,你虽有我血脉,但毕竟是人龙混交,不是精纯龙血,无论如何都不要化为龙形,否则必亡!” 龙得水点头答应,几人便踏进裂缝之中。 下一刻,他们又回到了先前山洞之内。 再看山洞缝隙,已经有亮光透进来,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夜。 “大师兄,我们是在此待些时日,还是……” 是大师兄叫他们来此暂避,虽然此刻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但洪浩仍然是尊重大师兄的意见。 先前,面对云家的追杀,大师兄还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但一夜之间,神奇反转,大师兄只觉自己强得可怕!他可以保护他们全部! “还躲个鸟,怕个锤子,我现在巴不得遇到这些狗日的。”大师兄豪气干云。 天随人愿,几人刚出缝隙,一个声音传来。 “洪兄弟,好久不见。”洪浩听来,颇为耳熟。 第146章 龙拳 洪浩听得耳熟,抬头一望,狗日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果然是熟人。那半空之上,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那通天山庄的翩翩公子——楼听雨。 原来他自从被墨无涯老英雄消耗毕生修为短暂提境至大乘期,一合把他打回元婴,他便昏迷不醒,在山庄一躺小半年。 他娘为他操碎了心,不知为何,请了无数名医,服了无数丹药,虽性命无虞却始终醒不过来。终于等到他爹楼观语云游访仙归来,这才迎来了转机。 通天山庄之所以叫通天山庄,的确原是有些本事,和天上宫阙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楼观语就认识一个叫老六的烧火童子。(参见62章) 这老六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心中也无善恶,只是喜欢热闹,想一出是一出。生平最恨天下太平,看热闹从不嫌事大。这厮闯祸无数,原是被老君责罚多次,算那贬仙之地洞汀城的常客。但只因他一把火烧得极好,火候掌握恰到好处,妙至颠毫,老君无他,炼一炉仙丹,残次品倒十有七八,故而对他是又爱又恨,却离不得。 这老六但凡得闲,最喜偷跑人间,只凭心情,做些二不挂五之事。通天山庄先祖便是与他碰巧遇见,结下了一点恩情,延续至今。 那日老六得闲,又偷偷下到人间,他每次偷溜下凡的地方,通天山庄一年四季都有人留守,只为不错过这点仙缘。而这次下来,恰巧正是家主楼观语在此,想要跟神仙多多打听一些天上之事,比如,什么时候飞升不易被雷劈死。 这次老六下来,看情形颇为开心,他却不知是老六漏了洞汀城消息,引得洪浩前去探索,发生天大祸事。前去查看动静的仙家兵将,被云肃拼个玉石俱焚,死伤一片。说来这一切对他全无好处,当真损人不利己,可他就是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老六一高兴,便给了楼观语一粒仙丹,当然不是正经仙丹。只因无论如何控制,一炉仙丹,总有一些残次品,药力功效不如正品,本该销毁的,被老六偷偷瞒下。 再残次品,也是老君亲炼丹药,已算是人间至宝,楼观语心中狂喜,千恩万谢。等老六离开,立刻匆匆返回通天山庄。却见儿子昏迷不醒,没奈何,虽跟云绮那婆娘谈不上几多恩爱,但楼听雨毕竟是自己在她肚皮里种下的种……原本打算自己享用的仙丹,只得拿来救儿子。 不过仙丹就是仙丹,楼听雨服了仙丹,立刻苏醒,不但神采奕奕,功法修为还远胜从前,从洞虚初期一下便达到了圆满。 云绮喜极而泣,这一番也算因祸得福,儿子虽受了些苦,但这下子在下一辈子弟当中,鹤立鸡群,将来接手通天山庄,再也无人能说三道四。 云绮当下把他昏迷之后,通天山庄发生的事情讲给楼听雨听了一回。“你莫问爷爷,也算是为你而死,你可千万不能忘记!你那听风弟弟,他出去做了些什么勾当我虽不知,但你千万不可不防,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听雨听罢,默默记下。 但还是去找了听风,问了听风当日情形。 听风自然还是那一套说辞,本以为是元婴境,但突然提升至化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差点死在洪浩剑下。 听雨暗忖:“我碰见那洪浩之时,与他对战,的确是实打实的元婴不假,就算他后来升至化神,那也必然只是化神初期,他又不似我这般各种资源不缺,断不可能现在又有突破。” 这倒不是他不知深浅,妄自尊大。当日他施展洞虚境神通,的的确确是把几人逼到山穷水尽,自以为必死无疑的境地。瑶光连平日羞于启齿的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若不是墨无涯老英雄的惊天反转,几人的确不是对手。 所以眼下就算洪浩从元婴升至化神,可自己亦是从洞虚初期到了圆满,一样是碾压般的存在。须知越往后提境越艰难,境界碾压也越厉害。 本来当时目标是墨无涯,和洪浩几人倒是谈不上深仇大恨,但比武折了面子,再到后来自己被打昏迷,此事便不可善罢甘休。 墨无涯已经身死,还被母亲挫骨扬灰,那只能罢了。但现在加上莫问爷爷,如烟表妹,还有舅舅家在阿青婆婆那里吃的一众哑巴亏,这一笔一笔,当然统统都要算到洪浩那小子头上了。 云隐宗得知阿青婆婆离开,第一时间便通知了通天山庄,那还讲什么,听雨自己丢下的面子,自然要自己捡起来。云绮虽然有些杯弓蛇影,惊弓之鸟,很是担心儿子。但也知此事由听雨出面,最是适合。一来要亲自手刃仇人才痛快,二来也要让楼家那些个不服气的长老们看看自己儿子现在的本事。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叫了两个洞虚境长老陪着儿子一起前去,毕竟是当妈的,受过一次惊吓,不能再受一次。 楼听雨一行只是路过此地,若洪浩等人不从山洞中出来,此处玄妙,的确是看不出半分端倪。可是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大师兄刚刚完成觉醒,正是感觉自己强得可怕的时候,便遇上了。 楼听雨楼公子,望着地下洪浩,笑得开心极了。 洪浩望着楼听雨,竟然没有露出楼听雨想看到的惊骇表情,而是莞尔一笑:“是啊,楼公子,好久不见。听说你躺了许久,我也是牵挂得紧……对了,楼公子今日怎么没有御船而行?” 他还记得这楼听雨派头极大,当时初见一条大河高悬天空,甚是震撼。 “那原是我贪图舒适,有些做作,现在看来,的确是幼稚可笑,贻笑大方。”楼听雨大方承认,“不过现在,楼听雨已经不是那个楼听雨了。” 洪浩笑道:“不曾想楼公子如此善变……我却不同,我还是那个洪浩。” 这二人对话,外人听来平常无异,只有他二人知道各有言外之意。 楼听雨一扫众人,不错,这洪浩只是化神境,那女子没有变化,那个少年倒是进步神速,可以吊打楼兰了……可惜,再神速也只是金丹……另外二人,元婴,金丹,稀疏平常得很。 楼公子不知,大师兄的龙血之力觉醒,并不显现在境界之上。当然也没关系,很快就会知道。 “许久不见,洪兄弟的队伍倒是又大了些,只是……好像未遇良人,有些遗憾。” “和楼公子没法比,你倒是一堆娘人。”洪浩望着他身后的几名身着云隐宗服饰的人,笑道:“今日才知,云隐宗是你娘的娘家人。” 他二人在此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谢籍却机灵,早溜到大师伯身边,把之前恩怨给龙得水说的一清二楚。 楼公子并不生气,因为他对自己现在的实力很是自信,洞虚圆满,这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讲,的确是高山仰止。 大师兄听罢,早已经不耐烦,上前一步:“一群狗日的,说些空话,有锤子用。谁来与我不二门掌门公孙大娘座下首席大弟子兼执法长老龙得水一战?”大师兄对光大师门最是上心,此刻为了不输气势,还给自己封了个长老职位。 楼听雨温润一笑:“原来是洪兄弟大师兄,失敬失敬!”随即转头望向身后众人,“你们谁愿意与这位元婴境高手切磋一番?”他故意把元婴境三字说得极重,原是有些看不上的意思,自然不屑出手。 身后除了楼家两名长老,剩余皆是云隐宗客卿。 立刻有一位灰袍男子跳将出来,他已是化神中期,说来在外也算一号人物。投靠云隐宗时日不久,原以为会被奉为上宾,谁知进门才发现啥也不是,像他这般的倒有一堆。本想一走了之,但云隐宗的确出手不凡,给得实在太多了,便留了下来。 好巧不巧,这灰袍男子也是一双拳头打天下的拳修,眼见大师兄紧握双拳,立刻兴奋,脑海中已经出现一拳把大师兄砸成肉泥的刺激场面。 灰袍男子不再犹豫,他的身体猛然向下俯冲,如同一只捕食的猎鹰,直扑龙得水。他的双拳猛然向前一推,两团气旋如同两道流星,划破空气,带着破空之声,直击龙得水的要害。 龙得水没有丝毫退缩,他的身体微微下蹲,不知道怒吼着什么,然后猛然向上跃起腾空,直直迎着灰袍男子的攻击冲去。 只见他左拳护胸,右臂伸直,拳头紧握,龙血之力在拳上凝聚,形成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他的动作简洁而有力,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的力量。 两者在空中相遇,灰袍男子的气旋与龙得水的拳头碰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灰袍男子的气旋在龙得水的拳头面前如同脆弱的纸张被捅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龙得水的拳头没有停止,它继续向上推进,直接击中了灰袍男子的胸口。灰袍男子的身体猛然一震,然后如同被抛飞的石子,从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埃。 这一切,只在瞬间完成,直到大师兄稳稳落地,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场面安静到落针可闻。 只剩下灰袍男子,大口大口呕血,他被重创的不仅仅是皮囊,体内元神也已被这一拳打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眼见是不得活。 这可是一个化神中期的拳修,被一个元婴拳修一合打得奄奄一息,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龙血觉醒带来的力量,委实恐怖。 不但大家惊呆了,龙得水自己也惊呆了,没有人知道,这一拳,本不是他的常规拳招,只是眼见灰袍男子俯冲而来,他自然而然所发出的招式,想来是激活龙血之后附带的馈赠。 谢籍兴奋得涨红了脸,除了小师叔,从此又多了一个敬服的人。大师伯这一拳,实在是太帅了。 他跑到龙得水身边,小声问道:“师伯,你这一招叫什么?出拳之时念叨的‘豪油根’是何意?” 大师兄显然比谢籍更加发懵,他都不知道自己出拳之时有说过什么,但眼下既然小师侄问起,那总不能说自己也不知道,只得装作深沉,“我龙得水的出拳,自然是……龙拳。” 谢籍信以为真,立刻对着半空那群人,神气活现道:“你们这群狗日的,还有谁敢来试试我大师伯的龙拳?” 大师伯姓龙,又有龙族血脉,那他的拳叫龙拳本就很正常,很合理。 对面除了楼家三人,其余云隐宗众人都露出了惊恐之色,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接话。 楼家的两个洞虚长老,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不停翻滚。这一拳,太不合常理,不可思议,谁知道这一拳到底用了几成功力?万一还有余力……楼家的面子,一折再折,那就真的捡不起来了。 两位长老望向楼听雨,意思很明白——眼下只有你修为最高,说到底这本就是你母子二人惹出来的事端,眼下如何,总要你楼听雨拿主意,免得回去你娘又有话说。 不过两位老狐狸俱是打定主意,即便要战,若有半点不对,立刻遁走,绝不替你母子卖苦力。 看来对云绮不满的,远不止楼外楼和楼听风……这女人是一个好母亲,但绝不是好主母。 楼听雨此刻也是面若猪肝,一张俊脸极为难看。洪浩这厮,着实可恨,每次想展现自己的优雅,展现通天山庄的威严,每次都被啪啪打脸,按地摩擦。 眼下若就此离开,那实在是太过丢脸,可如若再打,对面这壮汉实在深不可测,自己才刚刚苏醒没几天,万一又把自己弄得昏迷不醒,再躺个一年半载……想到此处,听雨不禁打了个冷战。 洪浩那厮就不是正常人,跟他一路的都特么不是正常人。 龙得水一拳之威,自己也没想到,此刻见谢籍帮自己扬威,他也立刻叫道:“你们这群卖屁眼的,老子看你们跟三岁孩童一般,一拳一个。” “大师伯,三岁的孩童可不兴卖屁眼,总要十几岁才受得住。”谢籍立刻纠正龙得水。 二人一唱一和,对这中土数一数二的顶级宗门,极尽羞辱之能事。 楼听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始终没有爆发。 乐极生悲,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好。就在这一大一小,无所顾忌,肆意辱骂之际。 一个矮小干瘦,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洪浩众人前面三丈距离。 洪浩一惊,为何竟是一点都没发觉此人? 谢籍立刻问道:“老头子,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说罢一指半空的楼听雨一众人等。 干瘦老者谄媚一笑:“不是不是,老头子是路过的。” “哪有这么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嘿嘿,老头子的营生,也不知多少年没开张咯……” “小朋友,你可听过斩龙人?” 第147章 困境 老头子的话一出,这一大一小,先前还活蹦乱跳,骂得欢畅的二人,立刻闭嘴。 斩龙人,这世间居然还有斩龙人! 谢藉虽然看不出这老头子深浅,但他是极聪明之人,刚刚才在小天地那里见识过巨龙力量的可怕,那还是被禁制的巨龙,已是强如暮云的存在,可提起斩龙人,也是有些发颤发抖。 它那样的真龙,若无禁制,会是怎样的可怕,谢藉想象不出。可是像它那样的真龙,在远古就已经被斩龙人斩得所剩无几,那斩龙人的可怕,谢藉更是想象不出。 眼下这老头子,只是很随便的站在这里,既无威压,也无气场,还笑得有些谄媚猥琐。即便是乡下那些粗鄙的大娘大婶,都决计看不上他,不肯让他摸一下干瘪下垂的胸脯或者已无弹性的屁股,来证明自己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龙得水额头汗水不断冒出,却不敢动手擦一下。他脑海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声音告诉他:“勿动,动则死!” 可怜的大师兄,觉醒了龙族血脉的力量,也觉醒了龙族血脉中对斩龙人的深深恐惧。 楼听雨也不是泛泛之辈,听到这老头子说出“斩龙人”,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的家世见识,自然是听过这个古老的行当。 说斩龙人是一种行当,不过是一种让大家好理解的直白说法而已。斩龙人就是剑修,誓言斩尽天下真龙的剑修,是天底下最狂又最正的剑修。斩龙合道,不狂如何斩龙?不正如何合道? 看见大师兄此刻模样,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大师兄区区元婴便能一拳击杀化神境。这壮汉原来与龙族有些关系……还好自己刚刚稳住了,不然结果如何还真是难说得很。看来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楼听雨作揖施礼立刻道:“这位前辈,竟是斩龙证大道的斩龙人,久仰久仰,在下自幼听闻斩龙人风采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眼前这老头,敌友不明,总要客气拉拢一下,若能助自己除去龙得水,那剩下的就好办了。 不料这瘦小老头竟不买账,抬头蔑他一眼,露出几颗稀疏黄牙一笑,“你久仰个锤子,你可知老头子姓名,就胡乱拍马屁?小娃儿,站这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原来这老头子和小豆一般,不喜别人高高在上与自己说话,楼听雨这马屁,果然是拍到了马腿之上。 谢藉听罢,想也不想,立刻矮了身体,一屁股坐地上,笑嘻嘻道:“老前辈,楼公子是通天山庄少主,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惯了的。小子就不同了,大街也睡得,臭水沟也滚得,看见前辈,倒是如见自家爷爷一般亲近亲切。” 他见这老头一身灰袍满是破洞油污,一张面孔也是灰头土脸,一看就知道是天为被地为床的流浪老汉,以他聪慧,自然知道矮了身子,套个近乎。 不过他也不算说谎,未遇洪浩瑶光之前,谢大公子一日三醉,大街小巷也是睡惯了的,此刻一屁股坐地,自然而然,极为熟稔,不显刻意做作。 这瘦小老头见谢籍倒是乖巧懂事,如此席地而坐,他便不用抬头。他伸手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哈哈大笑:“锤子个通天山庄,别人不知,老头子却知,不过是舔仙人屁眼捞点好处的腌臜货色。” 这般羞辱,当真是把通天山庄的名头摔在地上,踩在脚下,士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可怜楼听雨,本是踌躇满志,原以为这一次稳当妥帖,不会再节外生枝,不料一个龙得水打脸一次,又来个干瘪老头羞辱一番。 果然,这话一出,楼听雨忍得,楼家的两名长老,楼上和楼下却再也忍不住。毕竟,这老头子侮辱的是通天山庄,不像刚才龙得水和谢籍只是讥讽他们胆小。 楼上阴沉着脸道:“斩龙人,你既然知道通天山庄几近通天,还如此出言不逊,未免有些过了吧?” 楼下也道:“你既是斩龙之人,就当斩龙,为何在此横生事端?” 瘦小老头嘿嘿一笑,极为猥琐,“老夫不过据实说话,你家先祖楼池,长了个男生女相,被仙人看中,还真是卖屁眼发迹,这小娃儿说得倒是不错。” 两位长老原本已经打算出手,但听得这老头子一语道出他楼家先祖名字,顿时没了气势。 他家先祖早就羽化登仙,没有万年也有八九千年,这老头子说来就像昨日之事,难道竟是他先祖一辈的人物? 那还打个锤子,二人再也顾不得面子,立刻闭口不言。 楼听雨心中懊恼,但眼下局面,无可奈何,罢了,今日且先退,不信你洪浩次次好运。 当下便要撤退,但还没开口,那老头子却道:“你们继续打,老夫不过是看看热闹,两不相帮。”说罢竟然真的一闪晃到远处,远远望着。 这话一出,又轮到洪浩等人发懵了。原以为这老头是来对大师兄不利,却不料开口便是侮辱通天山庄一顿,谢籍还以为自己跟他套上了近乎……结果此时又说这话,显然并未想帮洪浩等人。 这老头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而且这老头子说是两不相帮,但他在场,原本觉得自己强得可怕的大师兄,此刻呆若木鸡,一眼便知弱得可怕。还不如没激活龙族血脉时的元婴境,至少还有一战之力。这其实无形之中便是帮了楼听雨一方。 那现在情形一下子反转,洪浩这边原来的优势不复存在,反而多了一个需要保护之人。 谢籍气恼起身,拍拍屁股尘土,暗中暗骂:“狗日老不死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只有洪浩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楼听雨却一下子由苦转甜,大师兄的状态,他自然是看得出来。这老头虽说言语多有冒犯,但现在且不管那些,毕竟解决掉洪浩,才是此行最核心的目的。 当下对着洪浩笑道:“洪兄弟,还有二师兄否?”言下之意,没了大师兄帮忙,这下看你还有何倚仗? 他又不知,他躺着的这小半年,洪浩可没躺着。他得了老六的次品金丹,洪浩却得了洞天。 看着楼听雨略带苍白的俊脸,那温婉优雅的笑容,洪浩突然生出了深深的厌恶。 一路走来,对敌无数,从来没有一张脸让自己觉得如此的恶心,厌恶。回想第一次交手之时,楼听雨还有一点世家子的尊严和骄傲,以元婴境对他元婴境。 他也给予了楼听雨足够的尊重,结果呢,楼听雨输了,恼羞成怒,立刻撕掉面具,要取他几人性命。 要不是墨无涯老前辈拼死相救,他们真有可能就完了。 此刻,又是这样,眼见打不过大师兄,在那扭扭捏捏,形势反转,立刻又咄咄逼人。 这些所谓的顶级修仙世家,不就是一群自诩卫道,实则伪道之人么? 洪浩此刻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但是想了想,还是回道:“你可能觉得,没了我大师兄,我就什么都不是?” “难道不是?” 洪浩突然诡异一笑,“你猜?” 楼听雨不知朱雀,还道他是奚落骂人,当下变了脸色,漆黑的天真已经握在手上。 却听见洪浩自言自语:“他们与我,都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我也看烦了他们虚伪的嘴脸,不想再跟他们这样耗下去,今天要么他们死,要么我死,总要做个了断,你可愿意与我携手,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一声剑鸣,清脆激越,众人只见一柄剑,散发幽幽蓝光,已经握在洪浩手中。 剑尖急剧抖动,下一刻,楼听雨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见过水月的,洪浩这柄剑虽然散发蓝光,但绝不是水月。 他自然不知道,这便是战意正盛的洞天! 洞天平日,总是以红色示人,但恐是受了洪浩言语的激荡,合了它的心意,此刻战意极高,以至于转换了颜色。 蓝色相较红色,热力更是高了数倍。 楼听雨惊骇的发现,他的天真,正在由漆黑慢慢变得暗红,剑柄发烫,竟是有些握不住。 这洞天之威,当真了得。 远处那老头子亦是喃喃低语:“这小娃儿能把洞天运用到这个程度,当真不凡。” 战吧,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楼听雨身形如同鬼魅,天真剑在他手中轻摇,如同夜风中摇曳的古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律。随着他的动作,这一方天空竟然进入黑夜,露出银河星汉。漫天星辰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一颗颗星辰之光在剑身上点亮,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银河。 洪浩静立,像是一尊点燃的雕像。手中洞天剑散发出幽幽蓝光,那是比最深海域还要深邃的蓝色,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秘密。他能感受到洞天剑中那股几乎可以焚尽苍穹的火系力量,它不同于水月剑的柔和,而是狂暴、炽热,如同火山深处最纯粹的岩浆。 楼听雨一剑挥出,星辰之力凝聚成一道光束,带着破空之声,直冲洪浩而来。那光束如同一道星河,璀璨而致命,其威力足以撼动山岳,撕裂长空。 洪浩面对这星辰一击,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邃的宁静。他深吸一口气,洞天剑缓缓抬起,剑尖指向那星辰光束。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他的剑,就像是天地间的一抹清风,一抹流水,看似无力,却能化解万物。 洞天剑上的蓝光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火焰洪流,与楼听雨的星辰光束相撞。两者相遇,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有一股无形的波动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草木成灰。 火焰与星辰的力量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幅壮丽的景象。洪浩和楼听雨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他们的每一次交锋都牵动着周围天地之力的变化。 楼听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并未像上次压境,这是实打实的洞虚境圆满!没想到洪浩竟然能以火系力量抵挡住他的星辰一击。但他此刻已经别无退路,只能一战到底。他的身形再次晃动,天真剑上星辰之力再次凝聚,这一次,他想要将洪浩彻底击败。 洪浩感受到楼听雨的攻势愈发猛烈,他的心中却无半点波澜。这场战斗,不仅是力量的较量,更是心性的比拼。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洞天剑中的力量,让它与自己的意志融为一体。 当楼听雨的星辰之力再次袭来时,洪浩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洞天剑上的火焰洪流变得更加狂暴,如同一头苏醒的火龙,向着星辰之力扑去。 两者再次交锋,整个空间都似乎在颤抖。火焰与星辰的力量在空中碰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 这一战,化神境的洪浩借助洞天之力,和洞虚圆满的楼听雨,当真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 大师兄紧张的看着这一切,心潮起伏,对小师弟充满了担心。 瘦小老头眼见二人僵持不下,突然细细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娃儿,对不住了,我虽不喜楼家,为了自己大道,只得违心一次。” 随着他自言自语,场上的形势,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洪浩突然觉得一股无形威压,把自己束缚,但却不是让自己完全不能动弹,只是让他整个人如坠泥潭,手脚都不能随心而动,总是要慢上半拍。 如此一来,楼听雨的攻势,立刻就变得如同狂风暴雨,充满了危险。洪浩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堪堪躲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如此再过几合,洪浩必败。 这不是切磋,这是死战,败就是死! 瑶光,秋灵,谢籍都开始默默流泪,他们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对战二人形成的气场此刻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算瑶光秋灵想去和洪浩死做一堆,也会被弹开老远。 瑶光开始对谢籍说道:“如果你小师叔……一定记得合葬。” 大师兄更是心急如焚,血脉贲张。他虽与洪浩才相逢不久,但师门情谊在大师兄心中是极重极重,何况,这个小师弟,一来就助他得个天大造化。 就在此时,大师兄脑海里再度响起一个声音:“你想不想救你小师弟?我教你一个法子,你现在虽然觉醒了龙族血脉,但并未发挥它的全力量,你若化形为龙,你的力量还会增长数倍,不但可以救你小师弟,还可以杀死他所有仇家。护他一世周全。” 龙得水听罢,一对瞳孔倏然变为金色! 第148章 化龙 水月山庄。 大娘望着打坐的夭夭,心中的骂词每日都不相同。 狗日的,卖屁眼的,仙人板板,天杀的,挨千刀的,直娘贼,婊子儿……不一而足,气象万千。 当然不是骂夭夭,大娘怎生舍得骂好徒儿以死相护带回来的小可爱?只不过是单纯的对夭夭修炼时的妖孽神速表示惊疑感叹,不吐不快。 “师父。”随着黄柳的声音传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现在大娘安排,黄柳和大牛一个院,夭夭单独一个院,美其名曰互不打扰,实则是大娘有意躲避黄柳。听着这叫声,黄柳似乎是有些怨气在里头。 “苏妹子,你看着点夭夭,我突然有些腹痛,要去上个茅房。”大娘也不等苏巧回话,犹如一座移动小山,偏生还极快就消失不见。 苏巧和唐绾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黄柳进得院内,望不见大娘,便对二人道:“我师父呢?” “你师父说她有些腹痛,上茅房去了。”苏巧忍住笑,正经答道。 黄柳一跺脚,娇嗔道:“哼,每次不是尿遁就是屎遁,我看她要躲到几时。不行,今日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黄柳性子,火辣耿直不输男子,原是说到做到,立刻跑去茅房,把个大娘堵在里面。 “咚咚咚,”黄柳敲门,“师父,屙完了没?徒儿有话说。” 大娘本是躲她,又不是真的肚疼,眼见没得躲处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个死丫头,老娘大解都不得清静,有何事如此着急?” “哼,还不是游历一事。我那痴儿弟弟,到了元婴你便迫不及待追赶着要他出去。现如今我和大牛二师兄都已元婴许久了,你却推三阻四不让出行,实在是过分。” 大娘开了门,皮笑肉不笑道:“好徒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知为师一碗水端得最平……总是时候未到。” 那好徒儿的叫法,本是洪浩专属,她平日叫黄柳,都是死丫头死丫头,大牛专属却是狗日的。 此刻肯叫黄柳好徒儿,已是难得,足见心中亦是有些愧疚心虚。 黄柳不依不饶。“到底什么时候?你总要给我一个准信,却好有个盼头。” 大娘无奈,只得实话实说:“傻丫头,说来为师也没个准头。老娘偏爱你那痴儿弟弟不假,但要说对你们全不在意,那也有些活天冤枉……你那痴儿弟弟,气运不同,老天爷追着喂饭,还有朱雀守护,就这般情况还有两次差点一命呜呼……” “你跟大牛,那有他这些机缘气运?若你们都是一般平常,那为师自然不加阻止……但我那好徒儿机缘大仇家也大,如今已经被盯上,他那些冤家对头,哪个不是底蕴深厚,高手如云的宗门世家?你们现在出去,说不得就被盯上,稀里糊涂就被打杀,或是被对头拿住做了软肋,那却如何是好?” “你们那大师兄,你们都没见过,仇家都还不知道有这个人。就是这般一出去,已经二十来年未见,老娘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想起来就……你们在这山庄,老娘自信还能护你们周全,再不济,还有朱雀,可若放你们出门,老娘除了担惊受怕还能作甚?” 黄柳沉默,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也知大娘所说俱是实话,原是担心他们安危。 二人说话间又回到庭院,大牛做好饭,正好来叫众人。大娘又笑道:“你说狗日的走了,谁来做饭?” 吃饭间,大娘望着桌上小鸡仔,对唐绾道:“好媳妇,这几日,你可把小鸡仔看紧些,我右眼总是跳不停,老是觉得有些不祥。” 话音刚落,小鸡仔已经僵直,众人立刻脸色大变。 他们都知道,这必是洪浩已到生死紧要关头,触发了小鸡仔的感应。 ……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他的确是楼听雨先祖一辈的人物。在那远古时候,他便立下宏愿,斩九龙而飞升,证大道而长生。奈何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等他斩龙术成,这天底下的真龙都被斩得差不多了。 剩下不多的龙,已经和天地人三界达成默契共识,各自归位,各司其命。受天地至高法则约束,但也受至高法则保护。 等他斩了第八条真龙,这天地间,竟再也找不到可斩之龙了。眼见同辈之人,各自证道飞升,位列仙班,斩龙人心中苦楚愤懑,实在是难以言表。 早知道还不如学楼家先祖,腆个脸,卖个屁股,却不似这般辛苦劳累。说什么丢脸不堪,上去之后,换了袍子,不一样仙风道骨,万人敬仰。仙袍之下,谁知道他屁眼有大? 尘世间虽还能找到一些有龙族血脉之人,可已经泯然众生,没有激活的血脉,斩了也是无用。 只能咬牙苦等,这一等,竟是万年。 一万年啊,尽管已经是人间无敌,可有什么用?差着那一条龙之数,便是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便踏不进天上宫阙,得不了长生。尽管缓慢,还是会衰老,还是会死。 所以,当大师兄激活龙血,挥出那极具震撼的龙拳,一拳便把一个化神拳修打得稀碎。斩龙人立刻便感知,一步来此。 斩龙人看明了双方形势,若不压制大师兄,楼听雨那帮人一点胜算都没有。龙族血脉,当真不是闹着玩,大师兄无须化形,都已经包赢不输。 这老头子功法修为早已至高,一眼看出大师兄原是“三杯吐然诺,义重生死轻。” 这等重情重义的汉子,最好拨弄,只要让他小师弟陷入困境,再告诉他相救的法子,他必照做。 那老头子我的九龙之数,大功告成,终于能证得大道,长生不死了。 从禁制小天地临走之时,巨龙最后对大师兄道:“孙子切记,你虽有我血脉,但毕竟是人龙混交,不是精纯龙血,无论如何都不要化为龙形,否则必亡!”其实便是巨龙隐晦的告诫。 这不过才过去一时三刻,真正是话犹在耳,大师兄怎会不知。 但是,大师兄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大师兄只是粗犷,不是蠢笨,他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他的性子,如何能够袖手旁观?眼见小师弟陷入绝境,做大师兄的,就要有做大师兄的样子。 大师兄跟随大娘多年,先前还没有猪肉铺子,师徒二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他对不二门的情感,远比后面几个师弟师妹来得更深。所以对振兴光大不二门,有着极为强烈的执念。 这个小师弟,机缘造化惊人,大师兄极是喜欢,他相信洪浩一定能让不二门在修仙界,留下赫赫威名,睥睨天下。 唯一的遗憾,与师父她老人家多年未见。师父她老人家,还不知道我龙得水,在外晃荡多年,今日也得了大机缘大造化,已经长了本事……真想让她老人家亲眼看看啊。 罢了,让小师弟去告诉她老人家也行……让小师弟替我去给她老人家端茶奉水,磕头尽孝。 此刻洪浩的境地已经万分危险,楼听雨已经开始蓄力,准备递出致命一击。 龙得水金色的瞳孔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体开始急剧变化。 他的身躯开始膨胀,肌肉线条变得更加分明,一股股力量在体内流转,仿佛要破体而出。他的皮肤上,龙鳞开始生长,每一片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坚硬而冰冷。 他的手臂变得更加粗壮,指尖延伸出了锋利的龙爪,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他的双腿变得更加强健,每一步踏出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最为壮观的是,龙得水的身后,一条长长的龙尾逐渐显现,它强而有力,每一次摆动都带着风雷之声。他的头部也开始变化,变得更加接近龙的形象,额头上长出了一对威武的龙角。 随着龙得水的化龙过程接近完成,他的整个身躯已经变得无比庞大,宛如一座移动的山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云雾的翻滚,他的每一声低吼都让天地为之变色。 洪浩突然身形一松,之前的滞涩感突然消失。原来老头子已经收回功法——斩龙一剑,必须全力,不可分心。 楼听雨的必杀一剑,落空了。 洪浩此刻心思根本不在听雨这里,世间仿佛静止,眼见大师兄正在化龙的巨大身躯,他已瞬间明白自己刚刚那隐隐的不安是什么。 原来一切都是那猥琐的瘦小老头搞的鬼,自己的突然受限,深陷险境,都那老头子逼迫大师兄化形相救的手段!斩龙人,斩龙人,大师兄化龙即要被斩! 洪浩的双目如同被烈焰点燃,赤红而炽热,青筋在额头上突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小蛇。他的怒吼声划破天际,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不——!”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随着洪浩话音落下,大师兄已经完成化形,一条金色巨龙盘桓半空,散发出强大的气息,金色的眼眸注视着龙听雨。 “吼——”,龙得水的龙吟如同雷霆炸响,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灵魂。楼听雨一众人等在这龙威之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与无力,即便是洞虚之境的强者,此刻也如同蝼蚁一般,无法生出任何反抗之心。 就在金龙要对楼听雨一众人等发起攻击的刹那间,一道青色剑气从地上飞出,直奔金龙。 谁能想到,斩龙人,那个猥琐瘦小的老头子,竟是人间无敌之剑修。他的剑,平平无奇,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剑气如虹,青色的光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轨迹,直奔龙得水而去。这一剑,简单而直接,没有任何花哨,却让所有观者都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这是天地间的至理,无法被阻挡。 洪浩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到了那剑气的轨迹,知道这一剑若落实,大师兄必死无疑。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出,想要以自己的身躯阻挡这致命的一击。他的身体在剑气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 然而,剑气的力量超乎想象,它轻易地穿透了洪浩用来抵挡的洞天,接着又穿透了洪浩的身体,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最终没入了龙得水那巨大的身躯之中。 在那一刹那,天地间仿佛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龙得水那金色的龙身在空中绽放着最后的光辉。洪浩的怒吼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向下坠落。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让他能够再次站在大师兄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然而,命运的残酷就在于它的不可逆转。斩龙人的剑气无情地穿透了龙得水的身躯,那一剑,不仅斩断了龙得水的生命,也斩断了洪浩心中的希望。 “轰!”龙得水的龙身在空中炸开,龙血洒落,它们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深沉的金色,如同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带着一种庄严与神圣。龙血洒在大地上,仿佛给这片土地赋予了一层永恒的光辉。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瑶光等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洪浩摔落地上,二女抢上前去,将他扶起,无声哭泣。 洪浩只是呆傻站立,胸口的血洞汩汩冒血,他却没有任何知觉。不觉疼痛,不觉悲伤。 斩龙人心中狂喜,一万年的等待,一万年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咧着嘴,露出几颗稀疏的黄牙,显得说不出的猥琐,笑着笑着,竟是泪流满面。这其中既有喜悦,也有无尽的辛酸与苦涩。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异象,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连接着天地。光柱之中,似乎有无数的祥符飘荡,有无数的天花乱坠,有无数的祥云缭绕。 这是斩龙人完成了他的宏愿,证得大道,天门已经为他打开。 他只要走到光柱之下,他的修仙之途,就算走到了终点。这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修仙之人浩若星辰,成功之人寥若晨星。 只是他虽然走过了万年岁月,却再也走不过这短短的几步之遥。 九霄之上,一只火鸟瞬息即至,看一眼洪浩,立刻愤怒,一身火焰颜色竟然由红转紫。 洪浩面无表情,一指斩龙人,一字一顿:“我-要-他-死!”说罢便昏死过去。 世间再无斩龙人。 …… 大娘他们紧张望向小鸡仔,看它僵直,显然真身已经去到洪浩那边,也不知是何情景。 干着急也是无用,只能等它回来才知。 终于,等到小鸡仔活动:“唧唧唧唧。” 唐绾立刻放心,对众人道:“它说相公无事,它已经救活过来,还帮他修复了……洞天。” 众人都是松一口气。大娘惊奇道:“好徒儿何时又到了洞天,这等机缘当真是了不得。” “唧唧唧唧。” “它说相公有话带给师父。”大娘开心道:“我这好徒儿,端的是孝顺,都没说先给媳妇带话,总是师父为先。不枉我疼他一场……问问什么话?” “唧唧唧唧。” 唐绾有些迟疑,“相公说……他遇到了大师兄龙得水。” 大娘开心得不得了,咧着嘴对众人道:“你看,好徒儿出去,竟能遇到狗日的龙得水,我都二十年没见了,还以为死在外面。问问他怎么样?” 唐绾沉默一会,“它刚已经说了……相公说,大师兄为了保护他,已经……”说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大娘一愣,立刻明白,沉默几息,大声道:“死了就死了吧,狗日的反正在外面也没回来过,我直当是早就死了……大家吃饭,吃饭。”说罢大口刨饭,一如往常。 是夜,山风吹过,水月山庄的的松竹随风发出沙沙声响。 倘若仔细辨听,便能在这沙沙声中,辨出另有极细极细的呜咽,持续整夜。 第149章 淬剑 谢籍那日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聪明的脑袋瓜,是极善于总结道理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努力不但苍白,而且可笑。 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在化龙的大师伯面前,比龟孙子还龟孙子;可大师伯已经如此强大的龙躯,在斩龙人那看似平淡的一剑之下,又脆弱得犹如纸扎;本以为斩龙人已经是人间无敌,谁知道小师叔的小鸡,哦不,小师叔的大鸟出现,斩龙人就成了糟老头子,字面意思的糟老头子。 就是那种迎风流泪,撒尿湿鞋,走路颤颤巍巍,随时可能摔地不起的糟老头子。 随着小师叔一个“死”字脱口,大鸟一口火焰喷出,谢藉看到了生平最为壮丽的一幕景象。糟老头子瞬间被火焰湮没,这都不算重点,重点是这火焰竟是点燃了那登天的光柱,是的,他没看错,就是点燃了光柱。并且极快的向上熊熊燃烧。 看来光柱顶端的天上人也是知晓这朱雀神火的厉害,害怕引火烧身,竟是在还未烧着的极高处,强行断掉了光柱,消失不见。显然并不打算对这如此忤逆犯上的大鸟显示天威。至于是真心的宽容还是无奈的忍让,不得而知。只不过,若是此刻有人正飞升,一定会气得跳脚打骂。 可以肯定的是,斩龙人,卒,享年一万岁。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身死道消,渣都不剩。 所以谢藉清楚知道了绝对力量的可怕,那些打的有来有回,煞是好看的对阵,只有旗鼓相当,半斤对八两才会如此。谁会对一只蚂蚁摆出拳架?他妈的伸一根指头就摁死了。 这幕精彩,只有谢藉看到,瑶光和秋灵的目光,自始至终未离开过洪浩苍白失血的脸庞。二女泪光闪烁,对外界的一切已经全然不顾,满不在乎。 楼听雨一行,在大鸟喷火那一刻便看出不对,早就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今日情形,对他而言,也算是大大的涨了见识,今后对于进退二字,想必会拿捏得更加精准。 天地寂静,先前热闹恍如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不过这短短时间,一条真龙和一个斩龙人,两个传奇都已消失。 朱雀恢复小鸡仔模样,“唧唧唧唧。”可惜无人能懂。 好在瑶光和它在灵剑山见过,知道它的神奇,上次哥哥眼见不得活了,它来一通喷火,哥哥又生龙活虎。 不过此次其实远没有上次凶险,那次他是目标,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大日如来诛魔阵的神目电光,这一次,斩龙人的目标并非是他,只是他自己上前阻挡,那道青色剑气穿透洞天和他而已。说来只是贯穿伤,他之所以昏迷,还是因为急火攻心,由此引发了小鸡仔感应。 所以等洪浩悠悠醒来,小鸡仔立刻对他唧唧唧唧叫个不停。 洪浩双目无光,点头木然道:“那狗日的糟老头子,早就该死了,你若早些来,大师兄或还能存活。” 小鸡仔绿豆眼睛滴溜溜一转:“唧唧唧唧。” 洪浩道:“那我下次试试吧……” 谢籍问道:“小师叔,什么试试?让这小鸡仔早些出现的法子么?” 洪浩淡淡道:“它让我自己捅自己……这样便能早些赶来。” 谢籍心中暗忖:“这般法子,倒也只有这傻鸟能想得出来。” 洪浩因大师兄身死道消,心中悲伤,溢于言表,便是小鸡仔也能看出。 谢籍自不必说,这神兽对男子向来不感兴趣,但它竟然忍住没问秋灵来历,倒的确难得。 不问不等于不看,它一对绿豆小眼只在秋灵身上来回打转,秋灵被它看得颇有些不自在。 它自然不知这小鸡仔已经在佩服它爹,眼光不错,找的小小小娘亦是不错,它还算满意。 这小鸡仔虽是神兽,但毕竟还小,对他爹此刻的悲伤并不能共情。它关心的,无非洪浩的生死和它的小娘,其他全不重要,说来倒是为它爹操碎了心的大孝子。 洪浩沉默间,却感觉洞天在隐隐唤他,这才猛然想起,刚才用它抵挡斩龙人剑气,它却与他一般,被那剑气贯穿,说来也是受伤不轻。 洪浩立刻将它唤出,查看它的受损情况。 一看之下,甚是心疼,这洞天剑柄往上寸许之处,一个拇指大小圆洞,对穿对过,不偏不倚,正在剑身中央。 当下便有些内疚,他视洞天为伙伴,洞天也确实给力,与他配合无间,总能越级斩杀,对他助力实多。 到底是神兵,与众不同,若是普通之剑,亦或一般名剑,受斩龙人那道剑气,早就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洪浩不禁轻声道:“对不住啦,大师兄没救得回,让你白挨一道剑气。”他却不知,他和洞天,并没有白白挨这一道剑气。 洞天并不以为意,发出阵阵剑鸣,反而极为兴奋。 原来它自有灵性,在凤凰大陆神山熔浆中央,滋养了千年。那神山就是朱雀当年无聊点燃,所以对朱雀神火极为熟悉,今日一见小鸡,知道便是本尊,自然激动。 那小鸡仔见到洞天,歪着头打量一下,见它竟有自己气息,一时间也有些发懵,不知自己何时何处见过。 不过它见既然是跟随了老爹的神兵,那此刻受损,自然是要帮上一帮。 “唧唧唧唧。”小鸡仔不知对洪浩说了些什么。 洪浩一愣,竟然还有如此神奇? 谢籍好奇问道:“小师叔,你家小鸡仔说了个啥?” “它说它能修复洞天,还可以让它更猛……” 谢籍立刻兴奋,“还有这等好事,那小师叔,你赶快让它修复呀。” 洪浩苦笑一声:“我家这小鸡仔,有些趁人……趁剑之危,它要洞天发誓,从此以后只能跟随于我,若有背离,它便将它化掉。” 谢籍不解道:“小师叔你和洞天本就相得益彰,它跟随于你,自然而然,你家小鸡仔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小鸡仔立刻唧唧唧唧。 洪浩解释道:“它说你懂个锤子,它能给予洞天的力量,比洞天本身厉害得多,如果以后洞天灵性更长,生出了骄傲嫌弃,怕我控制不住。” 说罢,洪浩就对洞天说道:“这是我家小鸡仔的原话,不是我的意思。” 那洞天立刻抖动,发出剑鸣,似乎迫不及待。看来不仅仅是每个人都渴望变大变强,连一把剑都有这份心思。 洞天仿佛在说:“没有梦想的剑,和臭咸鱼有什么区别。” 洪浩见洞天同意,便对小鸡仔说道:“你赶紧帮它修复,不管以后怎么样,便是它之前给我的助力,也值得我求你一次。” 小鸡仔又是唧唧唧唧,洪浩懂得它的意思。原来它说这修复有些猛烈,让洞天离远些。 于是洪浩转动心念,洞天立刻飞到远处半空,倒悬着静止不动。 小鸡仔立刻一口神火喷过去,却是红色火焰,洞天抖了一抖,恢复如常,接着一口绿色火焰又喷了过去,再又是黄色火焰……如此反复,倒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轮番淬炼,煞是好看。 等到小鸡仔不再喷火,却见洞天剑身犹如彩练,在空中不断变大变长,一条七彩天河,照得大地也是异彩纷呈,这番瑰丽景象,美不胜收。 如此持续半盏茶工夫,方才恢复如初。 洪浩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还未想起,却听谢籍惊呼:“这般景象,和暮云仙子当初升境有些相似。”到底是天才,记性也好。 暮云升到了什么境,她自己没说,洪浩也没问。但总归是高高在上不假,此刻这洞天,是不是也是如此,不得而知。但几人都认定,既然共通之处都是出现七彩,那总差不了。 等到洞天飞回,洪浩仔细端详,这一看倒是喜不自胜。原来,洞天被剑气贯穿的那个圆洞,此刻一颗七彩火珠悬浮其中,极其惊艳。整体犹如出炉便是这般浑然天成,气势非凡。 洪浩把洞天往手中一握,谢籍等人立刻觉得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洪浩本是沉稳内敛之人,此时立刻便散发出一种傲视天下,睥睨众生的强者气势。 说来瑶光和秋灵,除了睡觉,平日都是形影不离。但现在痴痴看着他,竟是有些入迷。看来这经过朱雀淬炼后的洞天,实在是犹如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洪浩此刻终于体会到大师兄刚觉醒完成,从那个湖中上岸时的心情——自信,满满的自信,豪气冲天。 所以当谢籍问他感觉如何之时。 内敛如他,竟也是脱口而出:“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只有小鸡仔不以为意,仿佛认为这才是它爹本来该有的样子。 “唧唧唧唧。” 洪浩知道它说时间差不多了,这次过来,杀糟老头子没费什么力气,淬炼这洞天却有些耗神,要回去好好休养一番,有什么话要带回就赶紧。 洪浩黯然道:“我才刚遇见大师兄没多久,大师兄就为了我身死道消……我也不知怎么给师父他老人家开口。你让她千万保重身体。” 他本有有很多话想带回家,但大师兄的事情,让他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了。 虽然先前跟着师父之时,大娘极少向他们提及大师兄。但他与大师兄遇见,一眼便觉得大师兄亲切无比,原是因为除了性别年龄,大师兄基本上就是另一个大娘。 只有长久一起生活的人才会越来越趋同相像,可见大师兄跟随大娘的日子一定是比他们几个师弟师妹要久得多。他知师父本是性情中人,又怎会对大师兄不担心挂念?只不过是放在心头,不说出来罢了。 洪浩心中深深的懊恼和后悔,大师兄没遇见他,在外面不说逍遥自在,至少是平安无事。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吹一吹不二门天下第一的牛……遇见他不过一日,便阴阳两隔,他的幸运,是要大师兄来做垫脚石吗? 洪浩想到这些,再也不想开口,挥挥手,让小鸡仔赶紧回家。 “唧唧唧唧。”小鸡仔一飞冲天,消失不见。 还是谢籍好奇心最重,“小师叔,你的大鸟最后说啥?” 洪浩望一眼瑶光,秋灵,“没说啥。” 谢籍暗忖:“才怪,小师叔这大鸟,看着不像好鸟啊。”不过洪浩不说,他也无法。 洪浩还未从痛失大师兄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越想越憋得慌,最后竟是忍不住朝天悲吼:“老天爷,你既是对我好,为何要带走我大师兄?你若还我大师兄,我念你一辈子的好。” 话音刚落,突然晴天一个霹雳。这是老天爷听懂了洪浩之话么? 众人一下子都惊得呆若木鸡,这一声霹雳,必有蹊跷! 谢籍颤声道:“小师叔,好像老天爷真的听懂你说的话……”说罢四顾张望,看会不会有大师伯突然出现。 四下静悄悄,并无特别。谢籍失望收回眼光,却突然瞧见远处似乎有金光一闪。 “小师叔,那边有东西!”谢籍兴奋大叫。 随着谢籍的指引,众人望向他所指之处,皆发现有金光闪耀。 洪浩心中一喜,难道真的应验了? 几人立刻奔过去,却不是大师兄,只是连在一起,大如斗碗的两颗金色球状物件。 谢籍迟疑叫道:“大师伯,是你吗?” 并无回应。 谢籍上前一步,用手试探,这球状物件外壳稍硬,里面却能感觉较软。 谢籍双手将此物抱起,沉甸甸颇有重量。 谢籍道:“小师叔,看这金色,我断定这必是师伯龙身爆炸后遗落的,要不再去找找龙祖,看看还有没得救?” 这的确是大师兄化龙后,被斩龙人剑气击中,爆炸时遗落的物件。洪浩觉得自己和洞天的抵挡无用,其实不然,真正是大有作用。若不是洞天和他的身躯抵挡,那一剑之威,大师兄本应是化为齑粉,正是因为有了抵挡,卸掉了一部分剑气,才爆炸散开,还能留下这对物件。 不料此刻秋灵也道:“洪大哥,我听闻过,我们凤凰族,以前有过一只凤凰,只剩一根羽毛,也救活过来的传说,虽不知真假,但或可一试。” 洪浩心念一动,眼下情形,总要一试,死龙当做活龙医,万一呢! 反正现在就在缝隙门外,当下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便去找龙祖。”既然是大师兄龙身遗留物件,自然是越鲜活越好。 这一次,轻车熟路,没有任何意外,极快速便又来到了龙祖所在的禁制小天地。 巨龙立刻感受到几人到来。 “你们怎么去而复返?还有何事?” 谢籍倒是会说话:“大师伯受了些许外伤,还请龙祖帮忙救治一下。”说罢用力高高举起那对金色球状物件。 巨龙一看,叹道:“你们倒也本事!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我孙儿便只剩一对龙睾回来。” 众人没听清巨龙所说何物,“龙高?” “就是龙卵蛋。” 第150章 天璇门 谢籍听说自己抱着的,却是大师伯的一对蛋蛋,顿时便有一些不自在。 毕竟男子与男子,就是关系再好,也决计不会互摸蛋蛋,何况现在还是抱在手里。当下苦着脸:“龙祖,我大师伯还能救回来么?” 龙祖望着谢藉抱着的大师兄那一对蛋蛋,不置可否,却问道:“你们是不是一出去,就遇到了斩龙人?” 洪浩点头,含泪回道:“是先遇到了晚辈的仇家,大师兄为了保护我等,展现了龙血觉醒之力,才引来了那该死的糟老头子……” 龙祖微微点头,“是了,你们出去不久,我便与这孙儿失去了感应,这原是只有斩龙人才能办到。”原来这又是斩龙人修习斩龙术的特别之处,一旦发现真龙,立刻便会屏蔽锁定目标龙息,一来防止其他斩龙人赶来相争,二来防止其他真龙赶来相帮。 “不过因我龙族生命力极其坚韧顽强,我知斩龙人斩杀我龙族子孙,从来是一剑斩为齑粉,我孙儿却能留下至关重要的这对龙睾,倒是有些奇怪。你把当时情形详细讲上一遍。” 洪浩虽不知龙祖为何不着急救大师兄,只是问这些细节,但想来龙祖自有分寸,他也不敢隐瞒,便把先前的情形,仔仔细细给龙祖说上了一回。 龙祖听罢,感叹不已,“小娃娃,你莫要觉得自己的抵挡无用,若没有你的抵挡,我这孙儿是剩不下这对龙睾,说来都是命中注定,我这孙儿与你师兄弟缘分未尽……” 洪浩一听,这言语间竟是有救!当下大喜,噗通就跪地不起,不住磕头道:“恳请龙祖一定救救我大师兄。” 龙祖道:“说来不是我救,本就是你为我孙儿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见洪浩疑惑不解,龙祖解释道:“斩龙人都是以斩龙证大道。那斩龙人斩了我这孙儿之后,天门已开,便说明大道已经承认我孙儿被他所斩杀,算了他的道业……他若顺利飞升,那便是大道已然对我孙儿判死,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 这么一说,洪浩却也不笨,立刻便知道这其中因果缘由。那糟老头子被他的大鸟活活烧死,连飞升的光柱都被烧断,这飞升没能完成,人却死了,那他之前辛苦攒下的道业,自然也被一笔勾销。 如此一来,大师兄龙得水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反正糟老头子也没机会去找大道对质对账。 想通了关节,洪浩也是喜极而泣,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小鸡仔给了大师兄重生之机!再想想小鸡临走时的唧唧唧唧,突然觉得这小鸡仔说得也有些道理。 那小鸡仔临行时说的是:“后边行路住宿,开两间房便可,那傻小子一间,你和小小娘,小小小娘一间,莫要浪费银钱。” 这小鸡仔,当真是为它老子操碎了心的好大儿! 谢藉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了,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抱着的是大师伯的两颗蛋蛋,多多少少有些……膈应。 他对着龙祖叫道:“老祖宗,既然有法子救我大师伯的伤,那恳请老祖宗快快施救,趁大师伯这蛋蛋……这龙睾还新鲜。”他抱着这对极沉的蛋蛋,心中也是对大师伯佩服不已,这大师伯若恢复,实现龙祖想多要些龙子龙孙的祖训,倒是不难。 龙祖叹道:“小娃儿,你说得轻巧,我龙族生命力极强不假。可你这大师伯,我这孙儿,按你所说,这些许外伤,也些许得稍微大了些。” 按谢籍的话,恐怕只拿一根屌毛来才算得上重伤。 秋灵搭腔道:“龙祖前辈,我听闻我们凤凰族,有过一根羽毛也能救回的传说……虽未亲见,但想来总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龙祖道:“万物生灵,各有神奇,你凤凰一根羽毛能救活,若是我孙儿只剩一片龙鳞,我却救不活……好在这龙睾是我龙族血脉之根本,它在,便有希望……我且仔细瞧瞧。” 说罢,谢籍只觉手中一轻,似有一股无形之力托住他手中龙睾,徐徐升空,缓缓移动到龙祖眼前。 龙祖仔细观详,不由赞道:“我这孙儿,一对龙睾,精气充盈,活力十足,竟是丝毫不曾外泄。” 谢籍暗忖:“原来大师伯这么多年,却是连女人都未碰过,端的是可怜……不过老光棍被龙祖说得如此清奇,倒也头回得闻……” 当下便下定决心,等大师伯恢复人形,一定要请大师伯去最好最大的青楼,找个头牌,让大师伯好好扑腾一番,莫要这般暴殄天物。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龙祖救活大师伯。 龙祖接着道:“这龙睾之内,包含有我那孙儿所有的记忆,神识和现有修为,只要找到合适的载体,再加以我这湖水辅助,立刻便能还你们一个大师兄大师伯。” 洪浩立刻追问:“龙祖前辈,何为合适的载体?” 龙祖沉吟一阵,缓缓说道:“在这世间,能够承载龙族血脉的载体,分为上中下三品。” “下品,乃是最为普通的载体,就是这湖底的淤泥。”龙祖说着,全身金光大盛,照亮一池湖水。湖水清澈见底,底部的淤泥在光华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软而肥沃。“淤泥虽不起眼,却蕴含着大地的精华,能够孕育出新的生命。但是,它所能承载的生命力有限,若是用它来重塑龙得水的肉身,恐怕他的力量和修为都会大打折扣。” “中品,是一种名为如太岁的材料。”龙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如太岁,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物,它柔软而富有弹性,能够随着外界的力量而变化形态,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它能够吸纳天地间的灵气,重塑肉身,是重塑龙族血脉的上佳之选。” “至于上品,”龙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那是天上太乙真人仙府之内荷花池里的莲藕。相传,哪吒三太子当年就是用那莲藕重塑肉身,重获新生。莲藕纯净无暇,能够完美地保留龙族血脉的所有精华,若是能找到这样的载体,龙得水不仅能够恢复如初,甚至有可能因此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洪浩听罢,却有些犯难,听龙祖意思,竟然是有几种选择。 如果能用仙人荷花池的莲藕当然是上上之选,可上天无门。即便上天,他与那太乙真人又不相识,仙家凭什么要把莲藕给他?虽然现在洞天之力又更进一层,但直接去和太乙真人打斗,那却是笑话。 如果就用这湖底淤泥,快则快矣,大师兄立刻便能生龙活虎出现眼前……但淤泥承载有限,不仅功法修为都大打折扣,也断绝了大师兄继续向上攀登之路,那大师兄嘴上不说,心中岂不痛苦? 思来想去,却只有那什么劳什子如太岁的东西最为合适,虽比不上那仙家莲藕,但毕竟就如同未死之前,一切照旧,不影响大师兄日后仙途。 当下便问道:“龙祖前辈,这如太岁不知何物?何处可寻得?” 龙祖赞赏道:“果然你们师门情谊深厚,我这孙儿没有白死一回。若是情谊淡薄,能用这淤泥重塑肉身,活过来便已是情分。” “不过这如太岁,也不是寻常好得的。它还有个名字叫‘桂胶’,是一棵上万年老桂树所凝聚的精华,大小如拳,晶莹剔透。” “这棵树是在极远外一个名叫月桂城的地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据传这棵树和广寒宫那一棵桂树乃是一树同种……” 洪浩点头道:“无论路途有多遥远,为大师兄重塑肉身,我总要一试。” 龙祖点头:“小娃儿此言,我心甚慰。既然如此,我也要帮你们一帮,毕竟,龙得水是你大师兄,也是我龙子龙孙,我龙族子孙兴旺发达,还要靠他。” 说罢,只见它呵出一口龙气,那一对悬空的龙睾立刻金光耀眼,倒似两个小太阳一般。随即缓缓下降,慢慢沉入湖底。 “我这一口龙气,可保它三五年都鲜活,你等放心去寻那如太岁。” 洪浩点头应承,随后问道:“那还请龙祖指点方向,我等这就出发。” 龙祖咧嘴微笑:“你等走路,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自然还是老龙我送你们一程。” 龙祖说罢,突然一声咆哮,原来它竟是从自己龙身之上,取下了一片龙鳞,龙鳞一边飘落,一边变小,最后如一片树叶一般飘落到洪浩跟前,洪浩知是龙祖馈赠,伸手接住。 “你等找到如太岁之后,将这龙鳞插到地上,我自会感应,给你们开门。” 洪浩几次传送,现在已经知道这便是一把时空之门的钥匙,当下小心收好。内心不由感叹,还是要努力修炼啊,境界高了,去哪里都不用那星云舟。 龙祖再次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龙鳞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聚集。他张开巨口,吐出一道金色的光束,透过四周峭壁形成的一线天,直冲天际。龙祖的龙气在空中凝聚,在湖面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时空裂缝。裂缝中,时空扭曲,光芒四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上次送他们离开,龙祖只是轻轻抓扯一下,便在他们身旁撕扯出一条时空裂缝。这一次看这架势,龙祖使用的力量要大得多,想来这传送距离远近的关系。 “去吧,小娃子们。”龙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通过这个裂缝,你们将直接到达月桂城。” 几人互望一眼,都知这将是一次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旅程。既然如太岁如此珍贵,必然不是唾手可得。 但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坚定和勇气,为了大师兄大师伯,他们愿意面对任何挑战。 瑶光颇为高兴,上次阿青婆婆传送,却不让她跟随哥哥同行,结果回来就多一个秋灵,说来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此次既然能够同去,那断然不会让哥哥再结识新的女子。 秋灵自不必说,总是洪浩到哪里,她便到哪里。什么危险不危险,洪浩不在身边便是最大的危险。 谢籍更不用多讲,此刻已经兴奋得直搓双手,没能看到凤凰大陆的风光,引以为憾,此次月桂城,定要好好游历一番。 “多谢龙祖。”洪浩深深一拜,然后转身,纵身一跃,率先进入了时空裂缝。瑶光紧随其后,秋灵和谢籍也是不甘落后,四人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消失。 龙祖望着渐渐消失的裂缝,喃喃道:“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 月桂城。 好大一座城。 但应该还是中土地界,因为洪浩几人,站在城门,看着往来行人,装束打扮全然无异。 几人进到城内,除了热闹非凡,却发现此城和之前到过的大城最大不同,便是这里水路极为发达,那河道中穿梭的舟船,倒比大路上车马更多。 谢籍脑筋极快,他饱读诗书,一看这“轻舟绿水载,岸柳隐亭台。”的景象,立刻便知道这是到了水乡江南。 谢籍兴奋不已,快步跑到洪浩身边,凑到耳旁小声道:“小师叔,你可知这边什么最有名?” 洪浩自然不知,道:“我又不像你读了那么多书,博学多才,说来只是认得几个大字……你说这边什么最有名?” 谢籍摇头晃脑道:“自然是夕湖醋鱼,洋州瘦马。” 洪浩却没听过,笑道:“你是不是饿了想吃鱼?” 谢籍似笑非笑道:“小师叔,我是鱼也想吃,马也想骑……” 洪浩道:“说来也是有些饿了,那找个酒楼,试一试你说的这什么醋鱼吧,不过要说鲜美,我还是觉得当日在你府上吃过的你的蒸鱼最为鲜美。” 谢籍正经道:“这小师叔有所不知,这夕湖醋鱼名气极大,我听闻之后便一直想试一试,今日……却是托大师伯的福,可以得偿所愿。”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一家酒楼,这酒楼牌匾上书“渔家傲”三字,看来倒是有些风雅。 洪浩对瑶光秋灵道:“小师侄说此地最出名便是那夕湖醋鱼和洋州瘦马,我先请你们吃鱼,再请你们骑马……不过我总觉马总应该膘肥体壮才好,不知为何此地竟是瘦马出名……” 他说话声音颇大,走在几人身后的几个老者也是听见,立刻议论纷纷。 “我说,这群人必是乡下人进城,对不对?” “何止乡下人,还不是本地的乡下人,本地乡下人也知瘦马,是不是?” “人家既然是外地人,不知者不罪,你们莫要相讥,懂不懂?” “日他娘,他既然请他女伴去骑马,必然是不懂。” 第151章 真武符 洪浩听着后面这群老者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音,总觉得有些熟悉。 此刻却又听到一句,“虽说女子骑瘦马有些惊世骇俗,但只要银钱足够,那老鸨却来管你磨镜?懂不懂?” 秋灵虽然不知洋州瘦马,但听到老鸨二字,她原是在虫二楼待了许久,这叫法却是天下大同,一听便知。听懂了老鸨二字,再琢磨几人对话,她也是聪明之人,立刻便猜出了七八分。 秋灵立刻拉过瑶光,在她耳边嘀咕几句,瑶光一听,一张俏脸立刻脸色大变。 这个孽徒,整日不学好,刚到此地,也不打听大桂树消息,居然唆使他小师叔去狎妓嫖娼,实在是可恶讨打。 可怜那谢籍,兴冲冲走在最前,还在望那“渔家傲”三字,腹中评头论足一番,刚要踏进酒楼大门。 却被瑶光一闪赶至,拉扯到一旁,立刻便是狂风暴雨一顿毒打。 洪浩却没管,他已然想起这几位老者,回头笑道:“清静无为,四位道长,别来无恙?” 正是当年锁云洞那各有是不是,懂不懂,对不对,日他娘口头禅的天璇门老道士。 洪浩那日与姑姑苏巧去锁云洞游玩之时,正是懂不懂的虚静轮值,与他说话最多,且洪浩出手就是一大锭银子,虚静印象深刻极深。此刻见洪浩朝自己几人问好,倒也没有老糊涂,略微打量,随即便认出了洪浩。 虚静立刻惊喜道:“哎呀呀,当真是随浪随风飘荡,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弟,你竟然没被那仙子……啊呸,那女魔头打死,也算洪福齐天,懂不懂?” 洪浩含笑不语,他若是说出暮云不但没有打死他,还与他成了生死之交,这虚静老道恐怕是不懂。 虚静说话间,那几位老道也认出了洪浩,俱是惊叹不已。他们那日看见暮云模样,原本是想多看几眼,结果被暮云恐吓一番,屁滚尿流御剑而逃。都以为洪浩与苏巧必死无疑。 “小兄弟,你竟然还活着?我知晓了,定是我陆举祖师留在雕像里那一丝神识救了你,对不对?”虚清其实当时并不知供奉的祖师雕像里,有一丝神识便是专门应付脱困的暮云,还是回到师门才得知。 “我看应该是那女魔头刚刚出来,也讲个吉利,这才放过了小兄弟,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虚为记得那日暮云说过今日出来是大喜日子,不宜打打杀杀,既然能放过他们几个老道士,自然也会放过洪浩苏巧姑侄二人。 “日他娘,人家小兄弟就在眼前,你们几个还兀自胡猜个鸟,小兄弟自己一说便知。”这四人之中,虚无最是心直口快,当日叫洪浩先走也是他。功法虽然稀疏平常,为人说来倒是有些侠义。 洪浩笑道:“几位莫要相争,我也不曾想到跟几位道长还有重逢之日,讲来总是缘分。我等一行正欲打尖,诚心邀请几位道长一起,咱们边吃边聊。” 几位老道本是被师门派出来办事,见洪浩大方邀请,也有些好奇当日一别后,那女魔头后边情形,自然顺水推舟,乐得打这一顿秋风。 洪浩这才叫住瑶光,让几人过来见礼。 那谢籍本就是被他师父打惯了的,反正师父打徒儿,天经地义。打了也就打了,打过了一如往常,他却不会记恨他师父。就如黄柳以前打洪浩一般,洪浩也没胆跟他姐讲道理。便是现在,洪浩在外已经可以和洞虚圆满打得不可开交,若回水月山庄,那黄柳拳打脚踢,不照样一打一个不吱声。 此刻眼见小师叔遇到故人,立刻奔过来乖巧施礼,趁机摆脱他师父的毒手。他彬彬有礼,模样又好,几位老道倒是喜欢得很。 洪浩便道:“这是我小师侄,说来也是博学多才,聪明伶俐之人。我本不知什么醋鱼瘦马,都是听他道来。” 几位老道便明白了为何洪浩要请女子去骑瘦马,这个原是真不懂。 当下忍住笑,只是对着谢籍挤眉弄眼,暗暗伸出大拇指。 瑶光和秋灵也连忙过来施礼,惹得几位老道暗暗惊叹:“这小兄弟当真是桃花朵朵开,虽不见了之前那风韵犹存的徐娘,但又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总是莺歌燕舞,惹人艳羡。” 等众人好不容易客套完,陆续进店,找了张大桌落座。 说来洪浩等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端正吃上一顿了。遇见大师兄那日,本是打算好好吃饭,也被人群中互相多望了一眼的那对恩爱夫妻,云隐宗的客卿打断,草草收场,没个滋味。 所以此时,洪浩也是阔绰一回,反正几人都是头回下江南,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统统不知,那就都点来尝一尝。洪浩记得,几位老道,在锁云洞那山里之时,也是过得清苦。不曾想回到宗门许久,还是清瘦模样,他管中窥豹,看来这天璇门也混得不怎么好,养不肥人。 所以等大盘小盘堆叠如山,摆了满满一桌,这些老道却也没有客气,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确是许久不曾沾过荤腥的模样。 不过那最出名的夕湖醋鱼上桌,这几名老道竟然十分客气,一口不肯吃,定要洪浩等人先尝。 等洪浩几人各尝一口,竟是各自沉默。 几位老道这才哄堂大笑,如得逞孩童一般,眼神中甚是得意。 虚静道:“小兄弟,这夕湖醋鱼,是专为你等外地人准备的,我们本地人都不吃,懂不懂?” 洪浩讪笑:“这……如此难以下口,为何还名气极大?” 虚清嘿嘿笑道:“名气是名气,好吃是好吃,名不符实的,又何止是这一盘夕湖醋鱼?小兄弟这回可是学了见识,对不对?” 洪浩笑道:“既然这夕湖醋鱼名不符实,那洋州瘦马恐怕……”秋灵虽已猜出瘦马所指,给瑶光已经说过,但还未来得及告诉洪浩便落座吃饭,洪浩还是全然不知。她此刻赶紧拉扯洪浩,示意不要再说。 谢籍眼见不对,若小师叔再闹一次笑话,折了面子……恐怕还要撺掇师父再打一顿。 他立刻岔开:“各位道长前辈,我们来此月桂城,是听闻此处有一棵万年老桂树,几位前辈可知晓?” 不料几位老道皆是摇头,虚清道:“万年老桂树?我等连千年老桂树都未曾听过,定是你等听错了,对不对?” 洪浩一惊,他们几位本地人都未曾听过,那却有些奇怪了。 但转念一想,这几人年纪轻轻时就被师门派去蜀国大山深处照看锁云洞,说来虽是本地人,但回来也不多时,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不料虚静接着道:“小兄弟,你莫道我等少小离家老大回,便不知这一方水土,我八岁便入天璇门,二十余岁才离开,这里何事不知晓?既然是万年老桂树,又不是这几年才长出来,我怎会不知,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洪浩点头称是,心下暗忖:“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只是这地方是龙祖传送而来,那龙祖何等神通,想来是决计不会弄错,个中蹊跷,还须从长计议……反正龙祖说大师兄的蛋蛋,三五年也不会有事。” 想通这一层,洪浩也就没这般焦虑。 当下笑道:“或是我等弄错了,无妨,今日难得相逢,总是吃好喝好为上。” 此刻几位道长已经吃饱喝足,总归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开始问起那日分别后的情形。 “小兄弟,那日我等走后,女魔头不曾为难你二人,便放你二人离开了,是不是?”虚为问道。 洪浩其实不惯说谎,想想据实说来,也无不妥,便把分别后的情形择了些要紧处说了一回。 直听得几人大呼小叫,对洪浩的敬仰直追小师侄谢籍。 虚为道:“我等回来,把事情给师父师爷禀告之后,听师爷说才知道,我们祖师爷陆举,与那女魔头战了许久,难分胜负,最后祭出真武符,才终于将其收服,锁在井中……” 洪浩不等他转到是不是结尾,赶紧道:“她现在已经转了性子,我倒没见她滥杀无辜,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你等放心,她决计不会再找你师门复仇。” 虚无道:“日他娘,她若上门来寻仇,我等还不是只有引颈受戮,现在我天璇门,哪里还有祖师爷当年的风采。” 原来几人回到天璇门,把暮云已经出了锁云洞之事禀告师父师爷,想着师门会做些准备,防止女魔头上门复仇。却不料师爷只是淡淡说道:“来便来,死便死,还能作甚?”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摆烂到底。 虚静叹道:“还不是因为祖师爷的突然飞升,原是好多事情没能交代好,一下子断了传承,懂不懂?” 虚为道:“最可惜便是那日井边的符箓没能拓印下来,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了。要是把那符箓拓印回来交给师爷看看,说不定我天璇门又能风光几日。你们说是不是?”四人中他最懂符箓,所以一直对那个符箓念念不忘。 他这一说,洪浩倒有些微微脸红,是他无意间割破手指,鲜血滴到那石刻符箓之上,才破了禁制,让暮云得以脱困。只是几位老道却并不知晓。 而且听虚为先前说来,是他祖师爷陆举祭出真武符方才胜过暮云,那井边的符箓极有可能就是真武符。他们若能拓印,带回来研究一番,重新绘制出来,倒也真是不可小觑。 想到此处,洪浩诚恳说道:“我虽不是过目不忘,但那日符箓的纹路也还大致记得,若需要,我可以画出来给你们带回去……” 虚为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对呀,我等怎么没想到,那日我等去找拓印材料,只有小兄弟是一直在井边清理青苔,他应是看得最全之人。” 其实苏巧看得也全,只不过她未动手,远没有洪浩用剑尖顺着纹路清理记忆深刻。洪浩那番操作,犹如孩童临摹习字,有些依葫芦画瓢的意思。 洪浩既然生出了愧疚弥补之意,便道:“那等大家吃好,我便去买些笔墨纸砚,画给你们。” 虚清连连道:“小兄弟,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东西,买它作甚。我天璇门里多的是专一画符的符纸符笔,你就去我们天璇门,好生画上一画,这样才对。” 虚为也点头道:“虚清师兄所言极是,你这等帮我们,那便是我天璇门贵客,自然要请回门中好生招待。再者,有些符号,你若拿不准,我师父师爷或还能帮你。” 他这倒是实话,天璇门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虽然懂些符箓,也只是在他这一辈比同门知晓多一些,但和师父师爷比起来,又差了许多。 洪浩也是诚心想帮,见四位老道这般说话,便也点头答应:“虽然记得,我却不敢打包票画得全然不错,但总是尽力而为……若有懂符箓的前辈高人在一边指导,那自然是好的。” 这清静无为见洪浩爽快答应了,极是高兴。他几人虽然年纪轻轻就被发配深山,返回宗门已经垂垂老矣,一生美好时光都在锁云洞消磨。但几人对宗门情感,却并不寡淡,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此刻虚无道:“日他娘,小兄弟如此热心相帮,我等不感谢一番,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听小兄弟先前要骑洋州瘦马,那我等便是凑钱也要满足小兄弟一回。” 几人一听有道理,立刻抖抖索索,各自在怀中摸索,掏出一些稀碎的银渣子并一些铜钱,在桌上堆成一堆,虽不知够不够骑一回,但这番情谊,日月可昭。 可怜洪浩,到此刻还是不知洋州瘦马究竟何意。见几人为他众筹骑马,立刻豪气道:“不用不用,几位道长好意,在下心领,我出来时也带了些银两,说来平时还没个花处。这瘦马既然是本地特色,那今日我做东,大家都去骑一回,若不尽兴,多骑几回也是可以,总要骑过瘾才作数。” 他还只当这骑马是骑着瘦马在名胜之地转圈游玩。 几位老道甚是敬佩感怀,虽然早已清心寡欲,力不从心,但好意心领。 瑶光终于忍不住:“哥哥,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 秋灵含蓄提醒:“洪大哥,洋州瘦马,都养在虫二楼里,你可知晓?” 这话一出,洪浩立刻便明白了是何意,顿时一张脸通红,直窘得手脚没个搁处。 望一眼谢籍,对瑶光道:“妹子,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 第152章 画符 既然瘦马不用骑了,那众人吃好喝好,就结账上路,去往天璇门。 看来四位老道在这城中颇为熟悉,还不时有些百姓模样的男女老幼与他几人招呼行礼。 谢籍感叹道:“几位前辈,看来贵宗门名声显赫,竟是山下凡夫俗子皆知。” 虚静苦笑道:“这你却外行,越是在修仙界名声显赫的宗门,凡夫百姓越是不知,只有混得穷困潦倒,才能满城皆知。懂不懂?” 谢籍还不懂这个道理。 洪浩却知道这个道理,那些宗派门阀,不缺银钱,自然是高高在上,闭门清修。只有混得不好,难以为继,才不得不在烟火人间找点饭钱维持不倒。 看来这天璇门,竟是和之前的不二门差不多。只不过不二门人丁稀少,卖猪肉便能混口饭吃。这天璇门,已经存在千年之上,如今虽然凋零,但总不至于只剩几人,想要养活,更为艰难。 不过洪浩反而因此生出了一丝敬佩。这至少说明,天璇门的师尊竟是和大娘一般骨气,不肯做腌臜违心之事敛财。须知修道之人若想要挣些不干不净的快钱,原是轻而易举。 当下不禁问道:“几位道长,我不二门原是卖猪肉过活,也是满街百姓皆熟,不知贵宗门是作何营生,也与百姓如此熟悉?” “日他娘,说来小兄弟也不是外人,我等也不怕笑话,不过是在这城中做些道场、兼着看风水,择吉日……胡乱挣一些散钱而已。”虚无心直口快,对洪浩全无避讳。 洪浩心中黯然,堂堂天璇门,竟已经混到替死人做法事混口饭吃。 随着四位老道人的步伐,洪浩一行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市集,出了城门,没多时便离了大道,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径,逐渐远离了喧嚣。小径两旁,古木参天,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城中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广场映入眼帘。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天璇门”三个大字,字迹古朴而有力,蕴含了无尽的岁月沧桑。石碑后方,是一座巍峨的山门,门楼上雕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虽然色彩已经斑驳,但仍能看出昔日的辉煌。 然而,当洪浩跟随老道人穿过山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一沉。原本应是庄严神圣的宗门外院,如今却是杂草丛生,一些建筑已经破败不堪,瓦片零落,梁柱上爬满了青苔。庭院中的石板路也被野草覆盖,显得荒凉而孤寂。 “唉,这便是我们天璇门的现况。江河日下……懂不懂?”虚静老道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想我入门之时,这里也是弟子众多,颇为热闹,如今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唏嘘。 洪浩环顾四周,尽管宗门的景象破败,但他仍能感受到这里曾经的辉煌。那些残破的建筑,每一砖一瓦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他甚至能想象出,当年这里弟子们修炼的场景,剑光闪烁,剑气纵横,是多么的壮观。 继续前行,穿过了一片竹林,便来到了一处较为完整的院落。 这里似乎是宗门的内院,虽然依旧显得有些破旧,但比起外院,已经好了许多。院落中央有一片空地,地面平整,画有许多符文,洪浩看来,颇有一些眼熟,和那日井边看到的有些类似。 这里比外边,总算多了些人气,洪浩大致看一眼,约摸有二十余人,不过皆是跟清静无为一般老道,须发不是全白就是花白,年轻弟子竟是一个不见。 洪浩一眼看穿,此间最大的特点,便是穷。其实这都不用他看,任谁来看都是一目了然,晶莹剔透的穷!清一色的粗布道袍,竟无一件没有破洞,区别不过在于有些破洞大些,有些破洞小些。讲究点的还打个补丁,大部分都是道法自然,破洞由他破。 有几名老道正在盘膝打坐,看来还算勤勉。余者挖鼻孔有之,掏耳屎有之,更多是东倒西歪在那晒太阳,有两名老道竟是在房顶躺成个大字直晒。还有两名,如猴一般,专一跑到阳光直射的亮光处,相互在对方一头白发中寻捉虱子。最绝的是,还有两名老道脱了破鞋,露出脚丫,各伸手指在那脚趾缝用力,竟是在比谁搓出的泥丸更大。 洪浩等人赶紧收回目光,这群老道,果然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混吃等死。 虚静解释道:“以前人多之时,还分个内院外院,现在统共就剩下我们这二十多人,加上师父师娘和师爷,也不到三十人,大家便凑在一起,显得热闹,懂不懂?” 洪浩点头,客气道:“比起我不二门,贵宗门已是规模庞大,人丁兴旺。” 可不二门都是年轻弟子,便是大师兄年岁稍长也正值壮年,比起这满门的老头子,一个朝气蓬勃,旭日初升,一个暮气沉沉,日薄西山。 众人见清静无为师兄弟带回来几个生人,还是年轻男女,俱是惊奇,都把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量。不过虽然瑶光秋灵皆是美女,但众人目光多是好奇,却不猥琐。 虚静大声道:“各位师兄弟,这小兄弟是我们在锁云洞认识的故交,今日来帮我宗门,重修祖师爷失传的符箓,是我等的贵客,你们懂不懂?” 有老道回应:“懂是懂,只是这般年轻娃子,怎会知我祖师爷精妙符箓?” 洪浩正色道:“这位道长说得没错,在下对符箓,原是连皮毛都不曾摸到,只是那日见过那些符文,还有些印象,趁着遇见几位道长,来此试一试能不能画下来……” 当下便惹得众老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娃子倒是一片好心,成与不成,都是应该感谢人家。” “反正我等闲着无事,看这小哥描一回倒也无妨。” “符箓堂又不远,大伙儿这便过去,一试便知。” 本来一片清静的院内,突然大家叽叽喳喳,倒是许久不见的景象。 “你们在此聒噪个甚?”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洪浩循声望去,却是这个院落向内更深处的小门处,小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框处。 虚清立刻道:“禀告师父,这洪浩小兄弟便是当日在锁云洞见证那女魔头逃出来的人,当时他帮忙清理符文,记得最清楚,今日得巧遇见,要凭记性帮我们画一回。我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试试也好,对……吧?” 原来这中年人竟是这群老道士的师父,当真是让洪浩几人有些恍惚。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这师父总归比这群老道士要强一些,能维持容颜也是正常。 随即虚清对洪浩介绍:“这便是我家师父,道号功成。” 洪浩几人赶紧见礼,功成却也没有架子,立刻喜出望外,“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去符箓堂,若能……若能成功,重振我天璇门,定然……涌泉相报。” 他快速思索一番,竟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馈赠,也只剩涌泉客套一番了。 洪浩却道:“道长,能否先给我粗略讲解一下符箓一脉?我若知晓一二,或能画得更为顺畅。” 功成精神一振,“说到符箓我可不困了啊。这要讲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原来,天璇门祖师爷陆举,当时本是剑法符箓双绝,也不知是不是飞升太急,没有留下剑谱和符箓图册,那剑法早就断了传承,因符箓还有一些成品留在门中,故而后世弟子还知晓一些。但一代一代遗漏,到现在也断得差不多了。 洪浩微笑道:“晚辈洗耳恭听。” 功成沉吟片刻,想着怎么简单一些让洪浩明白,随后一指地上各种符文,“这些你可认识?” “晚辈不识。” “你可以把这些符文理解为我们所用文字的横竖撇捺勾,将它们组合,就成为一个一个的字。然后这些字再组成一句话,就是符箓。只不过,这是天地自然、日月星辰,甚至至高法则才能看懂的文字。符箓品质越高,你能调动的自然力量就越大。” 洪浩点头,这个倒是不难理解。 “符箓的功能繁多,可大致分为几类:攻击、防御、治疗、辅助、召唤等。攻击符箓能释放强大的攻击力量,防御符箓能形成保护屏障,治疗符箓能治愈伤痛,辅助符箓能增强或削弱目标的某些属性,召唤符箓则能召唤出各种生灵或力量。” “至于制作方法,符箓的制作需要符纸、符笔、朱砂等材料。符纸是承载符箓的基础,质量的好坏直接影响符箓的效果和稳定性。符笔则是绘制符文的工具,好的符笔能够让符文更加精细,更能准确传达制符者的意志。朱砂或其他颜料,则是绘制符文的墨水,它们往往含有特殊的成分,能够增强符文的力量。” “材料的好坏,制符人的功力,都决定了符箓成品品质的高低好坏。一个高深的制符师,即使使用普通的材料,也能制作出强大的符箓。反之,一个技艺不精的人,即使给他最好的材料,也难以制作出有效的符箓。” 这么一说,洪浩等人大致也就明白了。 谢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暗忖:“这不就跟我写书法差不多么。” 洪浩道:“多谢道长,一席话便让晚辈明了这符箓之玄妙。晚辈觉得,现在绘制,更有一些把握了。” 功成道:“那就赶紧试一试吧,说来我也没见过真武符……也想一睹祖师爷当年符箓之风采。”语气间颇为激动。 于是由功成亲自在前带路,洪浩一行紧随其后,后边乌泱泱一群老道士,场面甚是壮观。 一行人随着功成道长来到了符箓堂,这是一个宽敞而简朴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旁边摆放着各种制符工具。 功成略显尴尬,“我这里没啥好材料,不过眼下只是先绘制出来,倒也无甚要紧……若能成功,再去寻些好材料提升符箓之威。” 不料洪浩一看符纸,立刻愣住,心中暗暗叫苦。 原来这符纸只有一尺来长,四指来宽。他那日在井边见到的符文,那么大一个井口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现在要让他在这方寸之间画出来,相当于要把那日所见等比例缩小数倍。 那符笔也就是毛笔模样,恐怕要通篇描绘细如发丝的线条,才能堪堪装下那日所见。 洪浩面露难色,只得如实对功成道:“道长,能不能换大一些的纸,这小小符纸……恐怕装不下。”他跟老夫子学文,原是练过几年毛笔字,但蝇头小楷却不会。 功成一愣,“洪公子,这符纸大小都是标准制式,从古至今,再复杂的符箓都是在这方寸之间。换了大小,便不能称之为符箓,使用怕是无效。”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洪浩若要画全,怕是要斗大一张白纸才够,须得折上几折才能放入怀中,难不成使用之时,对方还等你掏出来慢慢展开? 不过功成立刻明白洪浩的难处,洪浩原是没有绘制基础,当下便道,“不妨,洪公子先在大纸上画出符文,我再来制作符箓。” 立刻便有老道上来铺了大大的一张白纸,这一下合了洪浩心意。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在锁云洞所见的符文,那些复杂的图案和线条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清晰起来。 等整个图案完全清晰,他猛地睁眼,立刻拿起一支符笔,蘸上朱砂,开始在白纸上缓缓描绘。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他的专注和意志,他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笔触而微微颤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洪浩完全沉浸在制符的过程中,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他和白纸上渐渐成形的符文。 等到终于完成,洪浩抬头一望,除了谢籍,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这大大的一张白纸,差不多全是密密麻麻的线条,虽然洪浩的线条稍微有些笨拙,粗细不是十分均匀,但总的说来也还是算不错。 不过整体图案应该是没错,因为虚为呆了一瞬,便兴奋大叫:“不错不错,是了是了。”他既然都不问是不是,那自然就是了。当时四人,只有他最懂符箓,虽然记不得,但此刻再见,至少还是认得。 只是这次该功成为难了。 他本以为洪浩画出,他按图案在符纸上制作便是,但洪浩还未画到一半,他便已经发呆,这符文图案的复杂程度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可怜他只会一些什么火弹符,冰弹符,求雨符,这些极初级的符箓,那一张符纸画完还能有大片空白,就有些想当然了。 这真武符,乃是顶级符箓,哪有这般好得? 眼下情形,他是决计没办法在符纸上画出来,功成擦擦脑门汗水,“只有让我师父他老人家来试一试了。” “叫也无用,老夫也画不出来。”众人循声抬头。 原来功成的师父,用忍老道长,不知何时蹲在了房梁上。想是众人都在认真看洪浩画符,便已经到了。 “这有何难,小师叔,你要几张我给你画几张。” 第153章 神识 敢如此说话的,只有天才中的天才谢籍了。 原来大家还在认真看洪浩画符之时,谢籍已经在开始琢磨那些符箓的基本符文了。 听得功成道长说,那些符文相当于文字的基本笔画,他聪明的小脑袋就开始运转,想要理清那些符文的规则和规律。若能识破其中玄奥,不但各种现有符箓信手拈来,自己创建一些新符……想想都刺激。 至于制作符箓,他看一眼小师叔那张白纸,无非就是缩小比例画在符纸之上,这有何难? 众人见谢籍这般大言不惭,皆觉此子有些轻狂,虚静赶紧到:“小小兄弟,瘦马可以乱骑,这话可不兴乱讲啊。懂不懂?” 自己家师父师爷都束手无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众老道一时间哗然。 只有洪浩和瑶光却坚信谢籍绝非信口雌黄,其他人不知谢籍天才,他二人却是清清楚楚。这小子,虽然时常调皮,讨嫌讨打,但从不拿大话哄人,原是说到做到。 那梁上蹲着的老道,倒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开口便道:“日他娘,你们聒噪个甚?老夫做不出来就断定小兄弟做不出来?这他娘是什么道理?我等骑不动瘦马,难道便能得出这小兄弟也骑不动?” 这用忍道长倒是活得通透,不但一点架子也无,说话还甚是风趣。 谢籍原是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合得来,最知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一见老道士说话风趣,便知不是老古板。 他立刻笑嘻嘻道:“老道长,你信我能画出真武符,我亦信你还骑得动瘦马,不如这样,我若画出来,我们同去骑马如何?” 用忍道长立刻哈哈大笑:“好好好,小兄弟,一言为定。你若画出来,日他娘……我把压箱底的棺材本掏出来,我们同去。” 这话一出,大家真正是呆若木鸡,这一老一小,当真是登对。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 谢籍也不再多言,随手拿一支符笔,扯过一张符纸,看一眼洪浩大纸上的图样,便要提笔。 功成赶紧道:“小……公子,这落笔便要一笔而成,最忌中途断笔续接。”他本想叫小兄弟,但他师父已然和谢籍称兄道弟,他便不敢叫了。 谢籍点头,“这个不说我也理会得。”他已看出画符和写字原是同理,那写字你写一横,写到一半提笔,再去续写,那一横自然就不会好看。 谢籍不再理会众人,运笔如飞,便是自然收笔后,也不曾再抬头看一眼洪浩的原图。 自下笔始,符箓堂外毫无征兆,风起云涌,霎时便风雨大作! 这满屋子三十余人,全不理会,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响声,成了千古罪人。 天才就是天才,随着谢籍落在符纸上的线条越来越多,众人的惊疑越来越少,眼见一张小小的符纸,渐渐被细若发丝的红色线条铺满,众人皆是极力压制心中的激荡。 随着谢籍最后一笔完成,陡然提笔,天璇门外院广场,一个惊天炸雷,十里可闻,炸得众人俱是一震。隐约间还能听到一些鬼哭神嚎之声。 随即雨过天青,一道彩虹挂在广场山门处。 当真是笔落惊风雨,符成泣鬼神!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符纸,此刻肉眼可见,一道流光沿着符文线条不断流转,灵动非凡。 用忍一跃而下,抢到谢籍身旁,伸出手来想要拿在手上端详。不料手抖得实在厉害,竟是捏不住那张符箓。 谢籍看得心酸,知老人是激动难以自已,便默默伸手拿了符箓,递到他手中。 用忍接过,用力捏住符箓上下两边,眼光不停扫动,顷刻老泪纵横。虽未见过,却莫名熟悉,是了,这便是祖师爷的真武符! 用忍先是默默流泪,后来竟是像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功成和所有老道,皆是哭态百出,无一不落泪,场面甚是感人。 他也是活过三百余年的人,对宗门的兴衰,看得更清楚明白。所以感慨最深,压抑几百年的委屈,愤懑,不甘,无奈,种种情绪,此刻随着一行浊泪,流他个干干净净。 虽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乃是天下至理。可落到自己头上,总是不好受。天璇门辉煌之时,也是上千弟子,提起天璇门,那也是抬头挺胸,自豪满满。 后来眼见衰落,许多弟子便找了各种由头,一去不回,他也懒得阻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有个好前程?这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等哭完了,情绪恢复平静,用忍老道一把搂住谢籍肩膀,亲热道:“小兄弟,咱们现在就去?我那银子藏在我房间床板之下,我这就去取出来。”老人家也是言而有信的老英雄。 谢藉吓得一哆嗦,他不过是开惯了玩笑,随口一说,真要敢带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去骑马,他不得被师父活活打死。 当下便道:“老前辈,不必着急,说来我也是第一次画符,既然侥幸成了,不如试一试这符箓究竟有何神奇。” 用忍惊道:“小兄弟,这可莫开玩笑,我虽未见过真武符使用,但也知这符箓,能借来真武大帝神力……借多借少和符箓品质相关,这一张虽然符纸符笔朱砂颜料都是普通,你看这成品,灵气流转,极是不凡!” 这真武符乃是最顶级符箓,兼顾攻击与镇压双重属性,极难制作成功,不过一旦制作成功,真武大帝神力相助,那威力自然极其吓人。 至于具体威力如何,恐怕暮云最有体会。 此刻却听道一个女声大声吼道:“牛鼻子们,快来广场,祥瑞祥瑞,大祥瑞!” 原来叫喊之人,正是虚清虚静这群老道士的师娘,功成道长的道侣风二娘。她是天璇门眼下唯一女性,城中百姓有些女眷,牵扯小鬼狐妖失心疯之类,都是她上门做法去哄银子。说来也是好师娘,还帮衬着天璇门养活剩下这群老道士。 她此刻从城中回来,走到半路一场大雨,没个躲藏处,淋得一身火大,刚到山门,一个炸雷直把她惊得差点大叫魂兮归来。 不过她也是有些功法在身的女流,很快恢复。突然间又见云开日出,再一抬头,看见了山门异象,顿时激动不已。她还不知门中变化,故而大呼小叫,要让那群牛鼻子也来一睹奇观。 她虽嫁与功成道长,平日穿戴也是道袍,但却不认自己是道姑。都是牛鼻子牛鼻子叫得顺口,但门中大小老道,都不以为意。此刻听到她大呼小叫,立刻便都跑出去,好奇她口中大祥瑞。 洪浩等人虽不明就里,但此刻自然一起看个热闹,等到大家来到广场,望那山门,俱都啧啧称奇。 那山门门楼上雕刻的北斗图案,洪浩他们来时还是斑驳模样,不知是不是被那惊雷洗礼,此刻竟是焕然一新,尤为神奇的是,北斗七星,亦是流光溢彩,天璇那一颗星,更是光芒耀眼。 用忍再一次老泪纵横,喃喃道:“祥瑞祥瑞,确是大祥瑞,这般吉兆,合该我天璇门中兴。” 洪浩等人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异象,当然也替天璇门众人高兴,几人纷纷道喜。 谢籍却兴冲冲道:“老道长,难得人员这般整齐,此地空旷,不如你把那张真武符使了,让我们也看看究竟如何?”他虽绘制出来,却不会使用。 用忍心疼不肯,连连摇头,“小兄弟,你看你这制符刚成,便有这一番异象,此符定然非同寻常,怎可轻易使用。” 谢籍嬉皮笑脸,一搭老道肩膀,“哎呀,有我在此,这符文我已了然于胸,一会给你画三张……再说,越画越熟,后边的肯定更好。你使出来,有问题也好修正。” 用忍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你可不能诓我出家人,那定要给我多画几张。”谢籍点头应承。 用忍把心一横,要说好奇都好奇,谁不想见识一下真武符的风采。 他举目巡视一番,指着远处一座大山,“老道看了这山几百年,早就相看两厌,不如今日就拿它一试。” 说罢掏出那张真武符,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扬手,真武符灵光一闪,凭空消失。 随后众人只感觉地动山摇,犹如地震,用忍所指那座山,似被无形大手摁住向下用力,竟缓缓下沉,最后只剩十来丈高度,方才停止。 这等威力,当真是看得大家目瞪口呆。这还是谢籍用最普通的材料所绘制出来的。 谢籍自己也不曾想到在一张小小符纸之上,随手这么一画,威力竟如此之大。他立刻便对符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会符箓,这不比小师叔大师伯辛苦对阵轻松?临阵对敌,只管扔小纸条便是。 当下打定主意,定要把这用忍老道人掏空,当然不是请他骑马掏空,而是要把他的符箓本事,全部学过来。 他立刻对用忍道:“老道长,你攒点银钱也不容易,我看,这瘦马也不用骑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多给你画几张,你把使用符箓的方法教给我……我们本就是四处行走,也好替你天璇门宣扬宣扬。” 用忍毕竟也是活过几百年的老狐狸,嘿嘿一笑:“小兄弟,这是我天璇门秘法,老牛鼻子虽然对你佩服……” “五张。” “……但你非我门弟子……” “八张。” “……祖师爷恐怕要……” “十张。” “日他娘,我看小兄弟眉清目秀,绝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定不会用符箓做坏事。” 于是,谢籍用画十张真武符,换得了符箓的使用法子,皆大欢喜。 到了晚上,为庆祝这吉兆祥瑞,天璇门竟是弄来酒肉,大家美美的吃上了一顿。 席间谢籍妙语连珠,把个用忍哄得一张嘴就没能合拢过,一时兴起竟要与谢籍结拜为异姓兄弟。吓得谢籍解释自己辈分最小,若结拜,众人称呼叫法多有不便。 洪浩抱着试一试心态,向用忍打听一下大桂树,没料这一问,竟问出了一些端倪。 用忍醉眼朦胧,短着舌头:“我虽未见过此树……却听我师爷说过……此树精怪,能自己移动躲藏……需用……需用显……” 还未说完,倒头便已睡着。 洪浩见老道醉了,也无可奈何,好在有的是时间,倒也不急,明日再问也无不可。 天璇门虽然破败,房间却多,眼见夜深,功成叫了几个弟子,打扫出几个房间,让洪浩等人休息。 洪浩进到房间,发现室内陈设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古色古香,别有一番气韵。 原来天璇门是真心实意把几人当做贵客,给他们入住的这一排房间,竟是当年陆举的住处。天璇门再是穷困潦倒,仍旧把这几间房维护得很是不错。 说来这次却是托了谢籍的福,那小子一手画符本事,如娘胎自带,技惊四座,折服众人,才能有如此高的待遇。 夜深人静,洪浩却有些难以入眠。 那小鸡仔走时,他原以为大师兄已经身死道消,故而给师父带话说的是大师兄为护他已然死了。但后来峰回路转,找到了大师兄的一对蛋蛋,又有了复活的希望,师父却并不知晓。 想到师父听到这消息时会有多么难过,他自己便也生出难过。若是有个法子,能让师父知道后边的变化,那师父一定会很开心。 就在他沉思之时,突然感觉怀中微动。 他有些奇怪,难道此处竟有蹊跷,惹得水月和洞天蠢蠢欲动? 洪浩立刻转动心念,与这两柄神兵沟通,一查之下,更加奇怪,两柄神兵并无任何异常,也不曾唤他。 就在此时,又是微微一动,这次清楚明白,竟然是万古。 洪浩有些惊诧,万古也有灵性? 他不再迟疑,立刻抽出万古,详细端详。 万古那剑身上的绿斑,此刻竟有些微微发亮。果然是有灵性,只不过相比水月洞天,要弱很多。如不是用心体会,原是感受不到。 当下闭上眼睛,用心与万古交流,按照万古微弱的指引,来到房间一个角落。 等他睁眼一看,此处并无异常,地面光洁一片,没有缝隙之类。 但他若拿万古靠近地面,万古的绿斑就会更亮,离得远了光芒又变得暗淡。 这说明地下肯定有东西和万古在感应共鸣。 只是怎生打开? 洪浩握拳把整个地面敲了一遍,并无一处显示中空之声。 正在犯难之际,他又有惊奇发现,万古剑身的绿斑,竟然开始流动,最后慢慢汇聚到剑尖,竟是要滴落的模样。像极了饱含墨汁的毛笔。 洪浩猛然醒悟,这是要他以剑为笔,在此地画符么? 他感到万古在手中牵引,立刻闭眼,剑尖触地,任由万古引领移动,犹如扶乩一般,在地上画出线条。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感受不到万古移动,缓缓睁眼。 一个虚影男子出现。 “不曾想,竟不是我天璇门弟子唤出我这一缕神识化身。”男子叹道。 第154章 秘密 洪浩见这虚影,立刻便知道这是天璇门的祖师爷陆举。 当年在锁云洞,他是见过陆举雕像的,眼前之人和雕像,不说一模一样,也是八九不离十。 他立刻恭敬行礼,“晚辈不二门洪浩,拜见陆前辈。”手中万古剑鸣,似乎也对陆举极为亲热。 陆举不禁一愣,“看你装束,不是我门弟子,为何会认得我?” 洪浩并不隐瞒,把锁云洞之事说了一遍,连与暮云交好也直言不讳。 陆举叹道:“当年我与她打斗之时,也是不知,这女子奇特,绝无仅有……你可知朝云?” 洪浩点头,“略有知晓,曾听墨无涯老前辈提过,暮云也曾给我一个召唤玉牌,上面却是一个朝字。” 陆举又是一惊:“你还遇见墨无涯?你这小子倒也有些经历……”不过他到底已经是证道之人,立刻明了,“是了,能遇见朝云暮云,又能唤出我这一缕神识,遇见一个墨无涯自然不足为奇……他还活着?甚好。” 洪浩黯然,又把遭遇墨无涯后发生之事讲了一回。 陆举长叹一声:“我当日一剑,并非要打压他,而是看出他身体羸弱,再升一境必然满溢自爆,又懒得与他瓜葛,才如此说话……不曾想后边竟以讹传讹,罢了,都是天命。” “扯远了,你既与暮云交好,今日又与我得见,必是天意。” 洪浩恭敬道:“请前辈解惑。” “朝云暮云,乃是同一人,这个秘密,普天之下,唯我知晓。” 这话听得洪浩如坠五里云雾。 “此女如有两副魂魄,共用一躯。” “朝云性格乖戾暴躁,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杀之,真正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暮云相较而言,要好很多,虽说不上温婉善良,但若不招惹她,她却不会无事生非。” “二者性格迥异,但轮流做主,遇见之人,全凭运气。” 洪浩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你听不懂也无妨,你只要记住,我当年打斗镇压的,是朝云,你遇见的,必是暮云。想来朝云经我真武符千年镇压,已经虚弱,或者化掉也说不得。” “不过你既然与她相好,那总是要尽量引导她向善,毕竟朝云究竟如何,只是揣度。” 洪浩点点头,总算明白,为何陆举,还有四大高僧,会对暮云穷追不舍,原来如此。 陆举又道:“见你识得暮云,扯出这些闲话,多说了两句……你却如何拿我符剑,在我房间?” 洪浩连忙又把如何获得万古,又为何来此月桂城,遇到清静无为四名老道人经历说了一回。 最后道:“既然万古是前辈之物,那我自当归还,待到天亮便交给用忍道长。” 不料陆举摇头,“世间万物都是随缘流转,你既然得了万古,自然是你的缘分,不然今日也不得见我。” “不过我天璇门那些弟子,着实愚笨,也难怪衰落至此。” 洪浩恭敬道:“听闻是前辈你飞升太急,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心得书籍,故而断了传承。” “所以我说我这些弟子蠢笨,我的剑法和符箓,全都留在藏书洞,他们竟是连显影符都不会了么?” “显影符?”洪浩心念一动,“老道长没说完倒头便睡,也是一个显字……”想想倒是符合要找的大桂树。 “罢了,听你说来,你那小师侄倒是个制符的人才,你且叫来,我怕我那些弟子愚笨,我这不能长久维持,没个时间慢慢磨。” 洪浩听罢,赶紧一拱手便飞似的出门,暗中喜悦:“这小子倒有机缘,学了显影符,找大桂树便有希望。” 一出门却又愣住,他一行人被直接带到各自房间,其余三人谁住哪间他却不清楚。 眼下时间紧迫,没时间一间间敲门,也管不得唐突冒犯,只能发动神识,一间一间探查。 第一间也还没睡,拿着灵犀棍在试探,奈何总是等比例,看来这没有就是没有,强求不来。 洪浩赶紧收回,暗叫罪过罪过,立刻探查第二间,这间显然已经睡下,还好特征明显,被子顶得老高。 不用讲,谢籍那小子就在第三间,洪浩也不敲门,用了功法打开门,来到谢籍床边,轻声道:“小子,大造化。” 谢籍惊醒,颤声道:“小师叔,是你吗?小侄没有断袖之好……” 洪浩知他误会,顾不得解释,一把拎起,直接拖回房间。直把谢籍吓得险些流尿。 等到了陆举虚影跟前,才松手道:“前辈,这便是我那师侄,今日真武符便是他一气呵成。” 陆举也不废话:“你既是有这天分,我倒也无门户之见,今日传你一个显影符,你学成后,明日到我门中藏书洞施展,剩下便是缘分……你亦可学。” 谢籍这才明白过来,赶紧磕头谢过。 陆举极快便凌空画了一符,稍显即逝,道:“你可看清记明了?” 谢籍点头应承,只剩洪浩在一旁暗自惭愧。果然天才与天才之间的交流,不足为外人道也。 陆举满意点头道:“我本以为你要看两遍三遍方能记住,你这等悟性,将来在符箓方面造诣应还在我之上。” 说罢,又对洪浩言道:“我看你机缘造化,实在非同小可,若想要飞升,不说轻而易举,也是水到渠成,不过……” 说到此处,虚影开始闪动摇晃,看来是时间已到。 “不过……上边也没什么好的,” 话音未落,虚像消失,恢复平静。 洪浩有些茫然,这番话,已经听了几次。 胡喜前辈,秋灵的爹爹,还有现在的陆举,都是一般说法。 想不明白还是不想,顺其自然总有答案,这朝云暮云现在不就明白了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谢籍学会了显影符,那寻找大桂树便又近了一步。 洪浩一个爆栗敲到谢籍头上,“你当我找你作甚?” 翌日清晨,洪浩早早便起,想着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用忍老道长,让他也欢喜欢喜。 却不料他起来了,转了一圈连一个道士都不曾见到,果然都是道法自然,要睡到自然醒。他却不知这是天璇门不成文的默契,起得晚,就省了一顿早饭。没奈何,只得先把谢籍瑶光秋灵叫起来。 洪浩心中盘算,只要谢籍学会了显影符,再问到老桂树的大致位置,便能开始寻找。只是也不知谁人曾看见过老桂树,这却有些犯难。 不过,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 等到日上三竿,众老道这才陆续起来,起来却也无甚事做,只等生意上门。 只因他等现在主要收入便是做些道场法事,兼顾一些观水,驱邪之类生意。这等生意,只能等人找上门来,总不能走街串巷,逢人便问你家死人否。 洪浩等到用忍出来,立刻迎上前去,把昨晚之事告知。 用忍半信半疑道:“祖师爷……祖师爷竟留有传承在藏书洞中?须用显影符方才得见?” 洪浩正色道:“老道长,千真万确,你昨晚是不是想说显影符才能寻见桂树?” 用忍急忙点头:“是是是,只是这显影符,我……我却不会,我师父不曾传我,想来他也不会。” 洪浩笑道:“无妨,这小子却会。”说罢一指谢籍。 用忍知道谢籍天才,见洪浩这般说话,知道不假。立刻激动,又去搭上谢籍肩膀,“小兄弟,你若不嫌弃老哥哥……” 谢籍立刻道:“老道长,还是先试试画符,再说其他。” 当下众人又来到符箓堂,因昨日已经见识过谢籍惊艳,此刻大家并不怀疑能否画出。 谢籍自然是不负众望,头也不抬,一气呵成。 不多时一张散发淡淡灵光的显影符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显影符其实远没有真武符那么复杂,谢籍画完,一张符纸还有颇多空白处。 洪浩暗忖:“看来这符箓若分等级,这显影符还算不上最高等,老道长应该也能制作。” 他听闻这符箓的效果不仅和材料有关,还和制符人的功法修为有关,心中便想确认一下。 当下便道:“老道长,这个显影符看着没那么复杂,你也能制吧?”他自己在心中比划了一番,反正他还是画不出,符箓这一块,看来只能认命。 用忍接过显影符仔细端详一番,竟是有些犹豫,半天才道:“我亦不能打包票,先试试吧。” 说来一个几百岁的人,还是门中制符第一人,竟然如此没有底气。 天赋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用忍按照谢籍画出的显影符,聚精会神,开始制符,用了许久时间,终于完成。 不过看两张符箓,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还是谢籍哪一张更加灵动。 望着满头大汗的用忍,洪浩心中感慨,天璇门即便是有了传承,恐怕还是需要收一些更有天赋的少年弟子,方才能连绵不绝。 他心念微动,望向谢籍,随即释然。还是顺其自然吧,从古到今,断了传承的事物不知有多少。谢籍虽然有制符天赋,但要让他留在此地,他断然是不肯的。 当下不再操心天璇门的事情,只是正色道:“请带我们去藏书洞,看看陆前辈到底留了些什么,也算我对陆前辈的交代有个交代。” 不知有意无意,用忍只带上了谢籍所绘制那一张符箓。 洪浩望一眼遗留在桌上,用忍绘制的显影符,没有说话。这可能是这个豁达老人留给自己最后的颜面。 到了藏书洞,竟是没有门,不过看洞口的情形,应是已经有漫长岁月不曾再有弟子进去。 等洪浩进来,便明白缘由,这洞极深,但空空如也,恐怕天璇门弟子皆是以为祖师爷还没来得及做书架,更没来得及放上书籍。 它的墙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文字。然而,当谢籍手中的显影符被激发,一抹蓝光闪现,洞穴内的一切瞬间发生了变化。 随着蓝光的扩散,洞穴的墙壁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光滑的石壁上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案。 洞穴的两侧,从洞口开始,一直到视线所不能及的深处,全都被这些文字和图案覆盖。它们有的描绘着复杂的剑法,剑招凌厉,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无穷的威力;有的则是制符的秘诀,符文玄奥,每一个转折都透露着深不可测的奥秘。这些剑法和符箓,都是天璇门祖师陆举的心血结晶,是他留给后世弟子的宝贵财富。 “这……这就是祖师爷留给我们的传承吗?”用忍老道长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又有泪光闪过。 洪浩也是心潮澎湃,这些剑法和符箓的价值无法估量,它们不仅仅是武学秘籍,更是天璇门复兴的希望。 他并无觊觎之心,只是很单纯的替天璇门感到高兴。 不过这一切只维持了一刻时间,一切又归于黑暗。看来谢籍的显影符虽然有效,但毕竟普通。 不过既然已经会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多画几张而已。 反正这些文字图案又不会跑掉,来日方长,不急一时。陆举说了,谢籍有兴趣,也可以学。 等众人回到内院,一个老道士气喘吁吁跑来,对功成道:“师父,范家村的蜜痴儿又犯病了,他娘子来求清灵符。” 他这话一出,一众老道士都哈哈大笑,看来都是知道这蜜痴儿,只有洪浩一行不解。 洪浩不禁好奇问道:“这蜜痴儿是何人?”他幼时被黄柳痴儿痴儿也是叫惯了的。但觉得前面加个蜜字却有些奇怪。 他这一问,立刻有好事老道,将这缘由讲给几人。 原来这蜜痴儿,在此地大大有名。 只因他幼时在路边见一棵树,那树身上却有一洞,形似xx。孩童心性,掏出便尿,没料得尿了一半,飞出一只蜜蜂,狠狠蛰他脑袋一下。 等他回家,家人见他头大,问他缘故,他说出缘由。想着既然是路边,若有蜂巢,那总要根除,防止再有蜜蜂蛰人。 但等他引人来找蜂巢,却再也寻不见那棵树,一排树木,并无一棵树身有洞。 家人只当他记错了,毕竟孩童,说话不准是常有之事。 等到第二日,孩童便有些说胡话,一场高烧,不清不楚,待到烧退,人已经有些痴傻。 却也不是全傻,饭也吃得,话也说得,只是比常人多有不如,偶尔犯病时会不停说些胡话。 但如此一来,十里八乡知都知这痴儿,自然不愿将家中好女子嫁他。 好在他家中还有些积蓄家产,找了一个不嫌他的寡妇,到了洞房花烛,墙外满满当当蹲了一排听房之人。 寡妇知他痴傻,须耐心引导,三两下剥光自己,循循善诱。 不料那痴儿一见,(此处脑补)。 由此落个mi痴儿称呼,响彻十里八乡。 讲完来历,瑶光秋灵皆是羞得脸红,谢籍那小子却大笑呼妙。 只有洪浩,却听出一点不同。 “一棵树,怎会莫名其妙消失?” 第155章 痴儿 虽然小孩子时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但洪浩直觉,这蜜痴儿决计没有说谎。 只因他自己也是从孩童过来的,知道小男孩,尿尿也是可以玩耍的。 他没有同龄玩伴,自然没有在田埂或大路站一排比谁尿的更远的经历。但尿尿时若发现眼前有洞,也是会去瞄准尽量滋进洞里。这差不多是小男孩的天性。 想到此处,洪浩便动了心思,跟着去范家村看看蜜痴儿。看能不能探到一点老桂树的消息。 当下便对功成笑道:“道长,我等闲得无事,那藏书洞的传承,也不用急于一时。倒不如和你同去范家村,我也想看看这蜜痴儿究竟如何人物。” 功成道长有些尴尬:“实不相瞒,此去不过是装神弄鬼,胡乱做些假动作,使出些功法,压住病患,喂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在洪少侠看来,实在有些贻笑大方。” 洪浩笑道:“无妨,虽说是治标不治本,但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也是功德。” 功成点头道:“既然洪少侠愿意看这些小把戏,那有何不可?我们这就出发。” 出到外院,便见一妇人在那来回打旋,满脸皆是焦急之色。不消说,这必定就是那嫁了蜜痴儿的寡妇,当然现在是蜜痴儿的娘子。 这娘子白白胖胖,甚是富态。倒无一般村妇的劳苦模样,看来蜜痴儿家在范家村,家境还算殷实。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若又痴又穷,嫁他图甚? 谢藉想着先前那一手蜂蜜的笑话,此刻便有些忍不住想笑,瑶光也不言语,一个爆栗敲他头上,这才老实。 妇人一见功成,显然早已熟识,快步上前,不住作揖,“道长救命,我家那短命鬼,又发病了,胡言乱语,比前几次更没个形状。” 功成装出深沉模样,“范家娘子莫慌,你家相公,情势虽有些凶险,贫道却知并无性命之危,你前面带路便是。” 那妇人赶紧前面领路,虽体型富态走路却也不慢,众人紧随其后。 洪浩一路和功成闲聊。 “道长,你这般辛苦来回一趟,不知酬金几何?” “呵呵,洪少侠你有所不知,这等生意,我们都没个定数,都是主家看着给,给多少是多少。” “那若给一文钱?下次还去?” “去啊,不去……怕不被师父活活打死。他老人家说了,我等平日行止可以摆烂,但道心不可摆烂。” 洪浩不由得又对天璇门多生出一些尊重和喜欢。 谢藉道:“功成道长,你和老道长都会制符吧?为何不制些符箓卖给所需之人,也好改善一下门中清苦。” 众人都知,即便是些低阶的符箓,对凡夫俗子也是可称为宝贝的仙符,亦可卖得高价。 功成淡淡道:“师父不允。” “我等只要不饿死即可,若卖出去的符箓,造了杀孽,罪过就大了。” 洪浩由衷感佩。 他虽然知道天璇门这群道士功法修为都不算高,天赋也稀疏平常。但天璇门在他心中,却比那什么通天山庄、云隐宗等所谓顶级豪门,要高出不少。 君子固穷,不过如此。 这范家村和天璇门距离并不算远,几人谈话间,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 村子在山脚,此处倒是山清水秀,一派田园风光。 洪浩是有心之人,一瞧却倒吸一口凉气,狗日的,村里村外,漫山遍野,全是桂树。 他本是为寻桂树而来,但看见这么多桂树,简直比一棵瞧不见还要头大。 眼下还是跟随道长,先去看看如何救治蜜痴儿。 跟随蜜痴儿娘子进入一个农家小院,立刻便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拿个扫帚,胡乱挥舞,嘴中骂骂咧咧,胡言乱语。 “汝等凡夫俗子,焉敢对吾不敬,哇呀呀呀,拿下拿下。” “桂枝江一派,全都带青牙!青面獠牙,就问你怕不怕?” “研究这个东西的原理,是阴间政权管着的。就是说为什么,树上产这个东西,专门饲养的,就是为什么产这个,说是五世同堂旗下子孙,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 “你狗日的,童子尿便能扯起乱屙么?惹恼本宫,点齐十万天兵天将……” 蜜痴儿娘子拖着哭腔对功成道:“道长,快想想办法,昨晚还是好好的,早上起来便是这般……” 洪浩看那男子,并不是目斜口歪,嘴角流涎,一眼便知的痴呆模样。相反颇有些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没了常人的那点活泛。 他说的那些胡话,好像又隐隐约约并不是完全毫无道理的胡诌一通。 功成并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给她讲道理:“你看你看,又来了,我给你说过几次了。昨日好好的,和今日发病,各是各的,没有关系。若按你的道理,昨日好好的,今日就应该好好的,那明日也应该好好的……那岂不是应该一直好好的?这天底下哪还有生病之人?” 他之所以跟蜜痴儿娘子扯这些,也是经验之谈。 他以前没有经验,到了病患家中,总是一去立刻便把人制服,喂了药丸,统共不过眨巴眼的时间。人家见他这般轻巧,原本愿意给的酬金总会折半。 后来总算学得聪明了,知道前后要把时间拖长,显得自己辛苦。虽然治病关键还是那一点东西,但延长时间,假意装模作样一番,最好弄得满头大汗,这样病患家属便觉得物超所值。酬金如数奉上,有时还会多给一些。 其实拖延过程越长,还不是病患之人多受些苦楚。 不过他这般和蜜痴儿娘子胡扯,洪浩却又多听得几句。 “臭牛鼻子,又来关你屁事又来,啊呸,家去。他那么小逼崽子见洞就敢掏出来滋,知道我是谁不?” “吴刚那是我儿子,斧头一砍一片,他都管我叫太祖奶奶。” “我的气运运转是完成阴间的事,生灵,你们的生灵怎么的,嫁接,我养的野门子,改变生理。” 洪浩听着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心中生出一些异样。 虽然听起来乱七八糟,但似乎又包含了一些信息。 不过此刻功成道长终于开始煞有其事的做法,也不要个章法,身体随心所欲摇摆,倒是显得自由奔放。 看的洪浩竟然有些想跟他一起摇摆。 这男子举着扫把便要来打功成道长,嘴里兀自骂道:“狗日的牛鼻子,也给你娘横竖嘴拉屎屙尿。” 道长全不理会,略施功法,那男子便不能动弹。 道长左手端起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清水,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抖一抖,那符纸便燃烧起来,灰烬纷纷落到清水碗中。 他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清灵符水得清灵。” 说罢捏住那男子鼻子,待男子一张嘴便把那一碗符水给他灌了进去。 男子便软了身子,他家里人上来搀扶着弄进屋去睡了。 蜜痴儿娘子上前施礼道:“多谢道长,哎,也不知这一次能管多久……我当真命苦啊。”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茄袋,摸索一阵,递出来一小块碎银,约莫三钱。 道长也不嫌多少,双手抱拳行个礼,伸手接过,放入怀中。 明眼人都知这价格极低极低,不过洪浩等人也不说好歹。毕竟道长先前已经说过不去计较。 洪浩琢磨蜜痴儿那些话,转头望向谢籍,“你可听出一点端倪?” 他知这小子脑子灵光,说不定会有些发现。 谢籍道:“除了骂人听得明白,其他也是一头雾水,只不过……” “不过怎样?” “只不过说话好似女子口吻……像是被女子附身一般。” 洪浩点头:“这一层我也听出来。” 洪浩向蜜痴儿娘子问道:“敢问大姐,你夫君平日可是这般说话?” “哎呀,他平日却不怎么说话,不过是叫吃饭吃饭,叫睡觉睡觉,虽说木讷了些,倒也还懂事听话。” “那譬如刚才之事,他所说话语,醒来可曾记得?” “哎呀,他哪里记得这许多,醒来浑如无事人一般。” 洪浩记得之前门中老道说过蜜痴儿并非天如此,而是被一只蜜蜂蛰了之后才落下的病根。 当下便又请出蜜痴儿老父问道:“听闻小哥是被树洞飞出蜜蜂蛰过,却没能找到有树洞的树?” 老汉点头,“他哭着回来,说是被蛰,带我们去寻那棵树,我们找了一圈也未见。” “那能不能烦请老丈带我们去小哥当时所指的地方?” 老汉疑惑望向功成道长,眼见几人一起来的,但他只认识功成,不知洪浩这番问话何意?此刻又要自己带路,却是有些突兀。 功成虽也不知洪浩究竟想要如何,但想来洪浩自有他的道理。便帮衬道:“这几人是我门中贵客,老丈不要小看,他的本事远在我之上,我只能治标,说不得他能替你儿子治本。” 老汉见功成道长如此推崇洪浩,既然有治愈自家痴儿的希望,立刻就热情带路。 地方却也不远,就在山脚一条直道。 到了地方,洪浩谢过老汉,说要仔细勘察,让老汉先回,有了眉目方法自会去通知。老汉作揖道谢。 等老汉走远,洪浩仔细观察老汉所说蜜痴儿当年所指之处,看不出半分端倪。 这直道两旁规律对称全是桂树,粗细差不多都是一人合抱,想来当年还要细小些。 所指位置是在同一侧两树中间。 洪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觉得每一棵桂树都不简单。所以,全无一点收获。 谢籍聪明之人,看两眼便不再看,“小师叔,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无头苍蝇般乱寻,只会更懵。” 洪浩哪里肯退,这可是大师兄的希望,湖底的烂泥巴做师兄的身体,想都别想。 却见洪浩掏出一张显影符,笑道:“总要一试。小子,来都来了……” 原来却是用忍老道长画的那一张显影符,当时老人家故意留在桌上,原是自知比不过谢籍那小子画的符箓。 洪浩看见立刻便将其收起,怕的是哪个好心的老道士发现,提醒师爷,那却尴尬。这便是洪浩的体谅细微之处。 不过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万一老桂树就是在此,只是隐去了踪影呢? 谢籍拗不过小师叔,虽然他知希望渺茫,但还是照做。 结果…… 结果就是浪费了用忍老道长辛苦半天画出的显影符。使用之后,毛都没照见一根。 洪浩愣了一阵,无可奈何,一行人只得先返回天璇门。 回去的路上,谢籍安慰洪浩道:“小师叔,你若认定蜜痴儿屙尿滋洞的那棵树便是老桂树,那刚刚我们看那地方,并非全无收获。” 洪浩道:“什么收获?” 谢籍摇头晃脑,“我本以为万年桂树树干会无比粗壮,总要好几人才能合围。刚才你也瞧见,两树之间的距离,是放不下这么大一棵树的。” 洪浩楞道:“那又如何?” “这便说明,虽然是万年老桂树,但它必能变化粗细,或者就是和普通桂树一般粗细。” 这小师侄真的很会安慰人。他这是告诉了洪浩,满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桂树,就算不隐形不移动,想要找见也是大海捞针。 更何况这是一棵能隐形,能移动的树。 洪浩愁肠百结,惆怅无限。 既然无头绪,还是先回去,让这小子学学藏书洞中的符箓,或者能有用处。 谢籍短短几日,便学会了多种符箓。什么传音符,定身符,隐身符,这些说来都是普通符箓,对他而言原是没有什么难度。 他学会传音符,却把洪浩高兴坏了,如此一来,便可以给大娘带话,告知她老人家大师兄并未身死道消,莫要白白伤心,保重身体。 所以这一日,水月山庄的众人,突然听到山庄上空传来洪浩的声音。 “师父好,姑姑好,二师兄好,姐姐好,唐绾好,夭夭好,小鸡仔好。” “我的小师侄学会了传音符,以后我可以经常给你们说话了。” “师父,小鸡仔带回来的消息有误。我后来发现,大师兄没有死,没有死完,还剩一对龙睾,我正在想办法复活大师兄。先告诉师父一声,莫要再伤心难过。” 大娘原是见过世面的,她的伤心从未在众人面前展露。 此刻按捺住心中喜悦,哈哈大笑:“我这好徒儿有趣的很,他大师兄只剩一对蛋蛋也能复活,端的是有本事啊!哈哈哈,狗日的,不知道拿一个猪欢喜,能不能复活一头猪。哈哈哈。” 大娘笑着笑着便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次,却不再背着众人。 哭到伤心处,擤一把鼻涕,顺手便抹在大牛衣服上。 大牛只咧嘴傻笑。 第156章 仇家 大娘得知大徒儿龙得水竟然未死……未死完,心中欢喜自不用言说。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万事没有绝对,不是还有一个说法叫双喜临门嘛。 等大娘经历了这大悲转大喜,心中激荡,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之后……水月山庄上空,却开始出现异象。 只见水月山庄之上,原本有些雾蒙的天空,像是有一双无形之手在擦灰抹尘,使这天空逐渐变得清晰,露出了最纯净,最原始的一片湛蓝底色,一如天地初开。 原本的白云,在一瞬间变幻为七彩祥云,它们缓缓旋转,交织成一幅绚烂的画卷。阳光透过轻薄的云层,洒落下来,为这片天空增添了一抹温柔和煦。彩云缓缓流转,它们轻柔地飘动,宛如织女编织的华丽锦缎,每一寸云彩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的金色光芒,将整个水月山庄笼罩在一片祥和而神秘的光辉之中。 大娘颤声道:“狗日的,不曾想竟是今日。”随即对众人豪放道:“你等有福,且看老娘风采。” 大家见此异象,又见大娘如此说话,情知异象必与大娘有关。 皆是按捺住心中的惊疑,大气也不敢出,只齐刷刷望向大娘。 只有小鸡仔毫不理会,还是自顾自闭着绿豆小眼,在那假寐瞌睡。 大娘小山般魁梧的身材,几步便来到庭院中央,抬头望一眼天空,盘膝坐下,缓缓闭上双眼。 大娘的身影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呼吸渐渐与四周的自然气息融为一体。她的双眼微闭,面容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这一刻舒展开来,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 突然,一道几近透明的光芒自她体内涌出,缓缓凝聚成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形象。这女子极美,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袭轻纱般的白衣随风飘扬,宛若天上的仙子误入凡尘。 这便是大娘的元神! 这宛若仙子的元神与她肉身的强烈反差,惊得众人瞠目结舌。 仙子手持长剑,剑身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她的身影在天空中舞动,剑法宏大而震撼,每一剑挥出,都伴随着风雷之声,仿佛能够撼动天地。她的剑法,气势磅礴,令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仙子的身影越来越快,剑光如同流星般划破天际,与七彩祥云相互辉映,形成了一幅壮丽的景象。 她的剑法,既有着女子的柔美,又蕴含着天地间的浩然之气,每一剑都如同在绘制一幅精美的画卷。 随着剑法的不断展开,仙子的身形突然暴涨,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高大,犹如山岳一般耸立在云端。 她的剑术越发高绝,每一剑都似乎在重塑着周围的空间,剑光所到之处,云彩翻滚,光芒四射,整个天空都仿佛在她的力量之下颤抖。 当剑术达到最高潮,仙子的身形已暴涨至数百丈高,她的身影仿佛触碰到了天穹,与日月争辉。 她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巨大的光弧,每一道光弧都如同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为她的力量所震撼,为她惊鸿游龙般剑术所折服。 仙子的身形缓缓收缩,恢复了原本的身姿。随后身影化为一道流光,重新融入大娘的体内。 公孙大娘睁开双眼,撑地而起,一挖鼻孔,“老娘升境了。” 大牛咧嘴,笑得极为开心,远比自己升境来得更加激动欢喜。 黄柳对师父升境到不觉惊奇,反正师父升不升对她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她更惊讶的还是大娘那美若天仙的元神。看着眼前这魁梧凶悍的妇人,总觉极不真实。 苏巧跟着洪浩,原是见过大场面的,刚才见大娘元神暴涨,最后的体型,竟是和初见暮云,暮云露出的元神一般高大,心中暗忖:大娘此刻功法,应是和暮云仙子之前差不多了。 大家纷纷向大娘道喜,大娘一张大嘴合也合不拢:“说来还是我那好徒儿的功劳。” 黄柳啧啧啧咂嘴:“师父你偏爱痴儿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把自己升境都归功于他,这也太……没道理了。” 大娘假嗔:“你个死丫头,知道个甚?若不是我那好徒儿叫暮云仙子带回来那些灵石,又带来你大师兄的好消息,引得老娘感念……老娘升境,说不得还要三五十年也未可知。” 黄柳知道这也是实情,只是不甚服气,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个啥。 随即又两眼放光,“师父,你那原神……好看不输暮云仙子,肉身为何要做这般模样?” 大娘不以为意:“皮囊而已,这般却好卖猪肉。” 黄柳见大娘此刻心情大好,她亦是会顺杆爬,心中一动,撒娇道:“师父,你原是说元婴之后便该出游,去撞机缘造化,又说痴儿仇家甚大,我也理会得……不过我走个近处,你总该应允吧?” 大娘疑道:“你要去哪里?若是想回家看看父母,人之常情,我也不会阻你。” 黄柳笑嘻嘻道:“还没那么远,就是想去离火宗玩耍一回。” 苏巧惊奇道:“你去离火宗作甚?” “我……我许久未见轻侯轻尘,有些想念,想去看看他们,聊聊天。”黄柳说得正儿八经,自以为毫无破绽。 原来,当年师徒几人大闹离火宗,下山之时,黄柳曾问大娘,自己和轻尘,谁的天赋更高一些。 大娘实话实说,原是轻尘比黄柳高出半头。黄柳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不甚服气。这天底下的女孩子,原是都会有莫名的攀比心理。 好在自己师父了得,又有痴儿弟弟的灵石相助,如今好歹已是元婴。这元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也不是寻常好得的。 只是这元婴,眼下除了山庄几人,却无一个外人知晓。这便有点锦衣夜行,明珠蒙尘的意思。自然是大大不合黄柳的性子。 大娘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父母亲弟都不想念,却去想念表哥表姐?她也不点破,毕竟黄柳元婴,原是能彰显她的名师风采。黄柳去离火宗,鹤立鸡群,引来一片赞叹羡慕,也是大大给不二门长脸,给她长脸。 当下忍住笑:“这离火宗倒的确是个近处,你若想去看看表哥表姐……那便去吧。不过既是去做客,总不好空手,这样,你痴儿弟弟送回的灵果,拿上几个,给你表哥表姐尝尝。” 既然是要去显摆,大娘自然成全徒儿,装个全套。 黄柳大喜:“多谢师父。”这番前去,那是大大有面子。 苏巧笑道:“说来我在水月山庄住了许久,离火宗这么近,我亦未曾回去看看。黄姑娘既然要去看轻尘轻侯,那我也回去一趟,收拾一下房间,顺便……顺便做个了断。” 大娘点头:“如此甚好,你二人同行,我却放心一些。”她知苏巧说的了断,应是去给离火宗说清楚,不再做离火宗的长老,从此与离火宗再无瓜葛。 当下苏巧黄柳二人便御剑而去。 这离火宗和水月山庄的确是相隔不远,不多时二人便到了离火宗山脚。 这山脚小镇依然热闹火红,看来苏巧不在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改变。生意买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黄柳调侃道:“苏长老,当年我们为了上山,原是花了银子买了号,才得以插队进山,不知今日能否免费?” 苏巧赧然,“你也莫要再长老长老的叫我,我今日回来,便是与他们说个清楚,做个了断……今后水月山庄便是我终老归处。” “哈哈,那眼下总还是嘛,总能节约点银子不是?” 二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山门。 只不过,这离火宗的山门,还真是不好进。 守山门的离火宗弟子是新来的,不认识苏巧,也不知道她是离火宗的三长老。见到苏巧和黄柳两人径直往山门走来,那弟子立刻上前阻拦,态度颇为傲慢。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离火宗的山门吗?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弟子手中长剑一横,挡在了苏巧和黄柳的面前。这弟子倒是爽利,直接先把苏巧当做外人了。 苏巧眉头微皱,她虽然已决定与离火宗断绝关系,但眼下还算是离火宗地位尊贵的三长老,被如此对待,心中难免有些不悦。黄柳一脸幸灾乐祸。 “我们是来拜访的,还请通报一声。”苏巧如今性子,已经和游历之前云泥之别。换做以前,恐怕早就大嘴巴子狂抽这狗眼看人低的外门弟子。 那弟子上下打量了苏巧和黄柳一番,见两人虽模样姣好,但衣着却简单素净,粉黛不施。不像是有钱有势,便冷笑道:“拜访?我们离火宗是你们想拜访就能拜访的吗?求人办事要有求人办事的样子,后面排队去。”他只道二人也是来求离火宗办事,却想免费插队。 黄柳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她正要发作,却被苏巧轻轻拉住。与这等小人争执,有失身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排队等候吧。”苏巧淡淡地说,她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纠缠。 黄柳虽然心中不满,但见苏巧如此说,也只好压下火气,跟着苏巧走向队伍的末尾。 “你为何不报出你的名号?”黄柳气鼓鼓的问道。 苏巧苦笑道:“黄姑娘,你莫要怄气,我现在……离火宗三长老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没脸没皮,太羞耻了……” 黄柳虽有些火气,却也理解苏巧。心境不同,看待事物也大不相同,原本觉得是高高在上,无比尊崇的称号,现在竟是连说一回都会引以为耻。 好在并未排多久,便有内门弟子办事回来,路过长长的队伍,见苏巧黄柳两位女子有些特别,便多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有些诧异,这中年美妇,怎与苏长老如此相像?他不敢确定,原是因为苏巧此时气质,和之前他认识的那个苏长老气质,大相径庭。 眼前之人温婉从容,一身烟火;苏长老是妖艳妩媚,冰冷如刀。 当下迟疑问道:“请问是苏……苏长老么?” 苏巧嫣然一笑:“我是苏巧,许久不曾回来,看门弟子也面生了,刚刚被拦下,正在排队等着进山。” 那内门弟子一听声音便知是了,立刻跪拜:“拜见三长老,恭迎三长老回宗。” 苏巧道:“莫跪了,你不妨先上山去给夏百草说一声,就说苏巧有事找他,让他等我一会……这队伍甚长,我且还要排些时间。”黄柳直听得捂嘴偷笑。 内门弟子立刻满头大汗,颤声道:“三长老这是什么话,你无须排队,弟子前面带路,请这就上山。” 苏巧笑道:“沾你的光进山,我也不好意思,还是按规矩来,你快去通知吧。” 那弟子无奈,只得起身,“那我去通知各位长老迎接苏长老归来。” 说罢再躬身行礼,方才急匆匆离开。路过山门时,对着那拦路弟子便是一巴掌,恶狠狠道:“看门狗,你瞎了狗眼,得罪了苏长老,这次恐怕要变死狗了。” 那守门的外院弟子刚才便看见了这内院弟子的举动,早就自知大事不妙。此刻一听,吓得脸色苍白,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离火宗的三长老,自己刚才的无礼,恐怕确是杀身之祸。 性命攸关,眼下再也顾不得害怕,身子一软,立刻匍匐爬到苏巧面前,磕头如捣蒜。 “三……三长老,我……我不知道是你,我……”守门弟子拖着哭腔,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柳玩心大发,吓唬他道:“没关系,你下辈子注意点就是了。”黄柳想起白庸,那个花了老子一半家产,买了个外门弟子候补的脓包,料得这位也是差不多。 守门弟子一听,立刻吓得大哭,进门还没几月,离火宗的威风滋味原是还未尝够,这般便死了,实在不甘。 苏巧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罪,你去忙你的吧。” 守门弟子如蒙大赦,连忙滚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言。 苏巧和黄柳顺利进入了离火宗,她们的到来,很快就在宗门内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出来迎接,毕竟苏巧是离火宗的三长老,地位崇高。 等二人到了主殿广场,果然见夏百草带着一群人正准备下山,看来那内院弟子手脚甚快,已经通知到了。 苏巧一见,这群人里面,居然有她不认识的新面孔,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一个不怒自威的老者。 难不成人走茶凉,已经找人顶替了自己和被大娘一刀斩去头颅的五长老许大炎? 夏百草一见苏巧,笑逐颜开,“哎呀呀,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师妹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来介绍一下。” “这是让我等仰望,鼎鼎大名的通天山庄楼公子和楼长老。” “二位,这便是和洪公子一起出游的我师妹苏巧。” 第157章 轻尘 夏百草满脸堆笑,毕竟通天山庄这般如雷贯耳的顶级修仙世家,像离火宗这般二流宗门,原是欲投无门,高攀不上。如今竟主动找上门来,降尊纡贵,这个大腿,那定要牢牢抱住。 苏巧心中一凛,暗忖:“暮云仙子送灵石来山庄之时,说过这通天山庄是贤侄仇家……不曾想竟寻到了离火宗。”她毕竟也是见惯风浪的,心中虽有起伏,脸上并不显山露水。 当下一扯黄柳,扯之时用手暗捏一下,满脸堆笑:“原来是贤侄的朋友,黄柳,快来见礼。” 黄柳大咧咧的豪迈性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过见苏巧如此,情知有些蹊跷,也就和苏巧一起施礼,这才慢慢醒悟过来。 那老者只是略微点头,年轻公子却急忙还礼,双手抱拳含笑道:“在下楼听风,与洪兄交好,时常听洪兄提及两位,昨日路过此地,就冒昧上门了。” 原来楼家此次出动,是因为经过各处收集打听,获得洪浩更多信息,知道有个同行的苏巧是离火宗的人。便分作几路,要把折了的面子一次找补回来。 当然,楼听雨那边还是主场,毕竟洪浩本人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楼听雨自然是在洪浩最后出现那一片区域搜索。 至于楼听风,不过是楼外楼带着,探寻一下洪浩的根基,找一找不二门所在,若能抓个与洪浩亲近相关之人,当然更好。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探寻,倒也不着急,所以昨夜极晚才到了离火宗。今日把离火宗管事的长老聚拢一堆,正欲开口问询不二门之事,便有那内门弟子来报,苏巧三长老在山门排队的事情。 说来就是这么巧,也是合该黄柳出事,偏偏选了这个时候来离火宗显摆。 不过这话原是楼听风胡扯,拿话诈苏巧黄柳而已。洪浩虽与他达成交易,却不会给他讲这些。 苏巧哀怨道:“难得他竟然还肯提起我,实不相瞒,奴家与洪公子,虽然姑侄相称,但实则毫无血缘,他让我随行……”说到此处,苏巧突然像是有些羞涩,“原是让奴家服侍他饮食起居……而已。” 苏巧原是心思缜密的老狐狸,这番话说得让人浮想联翩。但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她和洪浩的关系平常,并非是重要之人。不过是一个伺候他的老妈子,说不得晚上还要陪睡。 这倒并非她惜命怕死而急于撇清关系,而是不想让这二人知道洪浩重情重义,她若被拿住,是可以借此拿捏威胁洪浩。 老者上下打量苏巧,似乎在评估她说话真假。 片刻又望向黄柳,面无表情向夏百草问道:“这位黄姑娘是……” 夏百草哪里知道其中瓜葛,还一味攀关系,立刻殷勤道:“这黄姑娘和洪公子都是大娘门下弟子,黄姑娘与我离火宗弟子轻尘轻侯是表亲。” 当年大娘带着几个徒儿打上门来,扬威离火宗之时,黄柳轻尘有这层关系,都是知道。 苏巧心中暗暗叫苦,这同门师姐,再怎么说,都不好说得开了。当下便暗中运足功法,只待奋力一击。 通天山庄的人,自然是不可小觑,但要让苏巧不管黄柳,只顾把自己摘出来,撇清干系脱身,她做不到。 楼外楼听到黄柳是洪浩的师姐,却也不动声色,只对楼听风道:“既然是你洪兄的师姐,那说来也是亲近之人,你可不能怠慢呀。” 听风无奈,他与洪浩的默契,不足为外人道。此刻楼外楼盯着,只能硬着头皮道:“黄小姐,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苏巧已然赤霞在手,猛然刺出,倏然划出一道火墙,同时大叫:“快走。” 说来苏巧此刻早已是元婴圆满,又得了胡喜前辈留下来的心得,在水月山庄潜心研究,此刻一剑之威,与离火宗众人知道的那个三长老苏巧,早就是云泥之别。 只可惜,楼听风已是化神境界,这境界高一级,原是碾压,她又无贤侄洪浩的朱雀之力,动不动就越境杀人。楼听风只轻轻一挥,火墙便不复存在。 黄柳知道苏巧那一声是让她赶紧逃走,自己留下为她断后。 但她的性子,亦是大娘真传,豪放磊落不输男子。不二门老英雌教出来的小英雌,有死无退! 当下亮出甲刃,与苏巧并做一排,拉开架势,嘴里骂道:“狗日卖屁眼的,还敢冒充痴儿的朋友。” 这突然的变化,把离火宗众人惊得面面相觑,原以为通天山庄与不二门交好,却不料一言不合就是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夏百草颤声道:“楼长老,楼公子,这……这是为何?” 楼外楼冷冷道:“不二门洪浩,屡次与我通天山庄作对,冒犯我通天山庄天威,我等是来抄他满门。谁若相帮,一律按不二门门人处理。” 此话一出,夏百草等几位长老立刻面如白纸,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他们身后一众弟子也俱都哑口无言。 “楼长老莫要误会,说来我离火宗与不二门,也是有些仇怨。”原来是二长老顾于修跳出来撇清干系。 “对对对,当年不二门公孙大娘带着几个弟子,在我离火宗耀武扬威,不但差点杀死我师妹苏长老,还讹了我离火宗一百万两。”生死攸关,夏百草站队极快。小小离火宗,怎敢和通天山庄作对。 不过他这话,也有替苏巧开脱之意,他与苏巧入离火宗时,原是一个师父,情谊自然还是有些。眼见苏巧功法修为大涨,若回到离火宗,那宗门实力便更上一层。 “师妹,赶紧给楼长老楼公子认个错,你被洪浩那厮一剑穿心,我等都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黄柳是大娘的徒弟,你护她作甚?” 楼外楼倒也不急,此刻就是要让众人知晓,通天山庄的天威,不是尔等可以冒犯的。 却不料苏巧啐了一口,怒道:“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若不是贤侄将我一剑刺醒,我苏巧今日还是跟你们一般不配为人!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猪啃了,要不是我贤侄,那巴郡城早就破了。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官宦子弟,早就家破人亡,还有今日?” 她这一番话,说得离火宗众弟子面露羞愧,纷纷低头。当年那场危机,他们大都亲历,知道若不是洪浩凭一己之力,逼退蜀军,他们几乎是逃不掉城破被屠的下场。 在众多弟子纷纷低头之时,却有一张泪光闪动的脸庞,默默望着苏巧,正是轻尘。只是不见轻侯,不知是下山办事还是回家去了。 当苏巧与她四目相对之时,却见轻尘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显然是立刻要跳出来,与她和黄柳站在一起。 她功法低微,跟着顾于修这不过金丹的师父,更是没个长进。此刻出来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愿与离火宗众人这般胆小怕死,明哲保身的鼠辈为伍。 苏巧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伸出赤霞左右来回指向众人,大声道:“你们听好了,我苏巧今日上山,便是要告诉你等,从此时起,我不再是离火宗三长老。” “我苏巧今日正式拜入不二门,从此刻起,与水月山庄不二门同生共死,水月山庄便是我的家!”她说到水月山庄之时,剑尖指向轻尘,微微颤抖。也不知轻尘能不能听懂。 好在轻尘不愧是比黄柳悟性高出半头的冰雪聪明,苏巧第一次说水月山庄,剑尖指她,她只是一愣。但第二次仍是如此,她便立刻明白了苏巧的意思。 她当年跟着师父搜寻唐绾,去过水月山庄,认得道路。 离火宗众人都还在惊骇苏巧这番自寻死路的话语,却没注意轻尘慢慢后退,矮了身子,悄悄消失不见。 夏百草被苏巧这番话气得直跺脚,不住摇头,“不可救药,不可救药。” 顾于修却有些暗爽,他和苏巧一直不对付,这婆娘从来对他都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刚才见苏巧施展功法,已经是他难以企及的存在,又恨又妒,若是回来,他却日子难过。 好在这婆娘出去一趟,长了修为,却减了头脑,原是连死生这等大事都拎不清了。 黄柳道:“苏……姑姑,你刚才讲得真好,侄女佩服。” 黄柳性情刚烈,知道当年是苏巧差点杀死洪浩,一直对苏巧不喜。最早叫苏巧骚狐狸,后来关系改善,便一直叫苏长老,此刻这一声姑姑,才算是真正认可了苏巧。 苏巧一笑:“得你一次佩服,殊实不易,说不得是要拿命来换。不过……值了。” 说罢不再言语,只是赤霞在手,冷冷盯着楼听风。 黄柳亦然。 眼见苏巧不再说话,楼外楼笑道:“很好,很好,你刚才要是服了软,回了离火宗,老夫终归是客,却也不好不给离火宗这个面子。” “只杀一个刚入元婴的小姑娘,虽然是洪浩那厮的师姐,但修为太低,分量总是轻了些。” “现在你既然认作不二门的人,一个元婴加上一个元婴圆满,也算说得过去。” 顾于修却高声提醒:“楼长老,还有洪浩那厮的师父和一个蛮牛师兄,刚苏长……刚这不二门的妖妇说了,在水月山庄,我认得路,总要斩草除根才好。” 顾于修这老杀才,害怕楼外楼杀完苏巧和黄柳便一走了之,那大娘来离火宗寻仇他却吃不消。他想大娘虽然吊打他离火宗,但和通天山庄的长老相比,一定是比不过的。 楼外楼缓缓点头:“这个自然,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个一个杀,眼下还是先把这二位送走。” “听风,你要慢些,要快些,都随你。杀了她们虽然没有听雨那般风光,但总也是你的一份功劳,日后有事可以拿出来说上一说。” 楼听风心中也暗暗叫苦,今日若是杀了眼下二人,他和洪浩的君子协定不但立刻作废,必被洪浩追杀复仇,不死不休。对于洪浩的可怕,他远比他哥哥看得清楚。 当下迟疑道:“二叔,不留活口么?抓住她们,可以掣肘洪……洪浩那厮。” 楼外楼叹一口气,“先前还有点用,可你那哥哥又得了仙人的大机缘,功法已是洞虚圆满……杀个洪浩已是信手拈来,还掣肘个甚?” 他们本是兵分几路同时出发,此刻还不知道楼听雨已经被小鸡仔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楼听风无可奈何,只得上前一步,轻声道:“二位莫怪,得罪了。” 苏巧也不多言,剑光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划破空气,带着灼热的气息直逼楼听风。然而,楼听风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惊慌,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苏长老,何必如此急躁呢?”楼听风轻声说道,他的右手轻轻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墙凭空出现,将苏巧的剑光轻易地挡在了外面。 黄柳见状,怒喝一声,手中的甲刃化作一道寒光,加入了战团。她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击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楼听风却像是一叶扁舟,在风雨中摇曳,却始终不倒。 “黄姑娘,你的勇猛可嘉,但今日之战,不是你们能够左右的。”楼听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的双手在空中轻轻舞动,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微风,但这微风却如同利刃一般,将黄柳的攻势一一化解。 苏巧和黄柳的心中都升起了一丝无力感,她们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实力远超她们的想象,此时倒像是师父在给徒儿教习一般。 但她们并没有放弃,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们的攻击更加猛烈,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可以死,不可以污了不二门的名头。 “听风,莫要再玩了,杀——”楼外楼厉声喝道。他看出听风在敷衍,这般打下去,三天三夜都可以。 楼听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被冷漠所取代。“对不住二位了,眼下只有先自保。”他心中如是说。 楼外楼虽然对主母云绮不满,但对于通天山庄是绝对忠诚的。此刻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有勾结外人的嫌疑,那不但失去他的支持,自己也难逃家法处置。 当下心念一闪,已经握剑在手,随即一剑挥出。 一道剑光带着风雷之声,直直斩向苏巧黄柳。 这是必杀一剑,简单直接,二人避无可避,眼见就要香消玉殒。这恐怕算是听风眼下唯一能做的——让二人死得没有痛苦。 却见一道七彩光芒不知从何而来,一刹间便把二人包裹,听风的那一道剑光,消失无踪, 听风还在愣神之时,胸口如遭重锤,整个人凌空划了一道极长的弧线,重重摔在地上,再无动弹,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极美的仙子,婀娜曼妙,出现的离火宗上空,周遭彩云堆叠,神圣庄严。 不过仙子开口却是:“狗日的,卖屁眼的老杀才,老娘今日要把你塞到猪欢喜里边。” 第158章 杀猪 不消说,这绝美仙子便是公孙大娘的元神出窍,除了她,谁个仙子人物能说出这如泼妇骂街的粗鄙之语。 楼外楼脸色一变,他亦是摸爬滚打近千年老狐狸,自然是识得好歹。 眼下还是走流程,讲道理稳妥一些。 当下稳住心中惊骇,抬头望向云彩中那仙子,沉声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与我通天山庄作对,可知下场?” “啊——呸,你通天山庄算个锤子,老娘看来,不过臭烘烘、乱糟糟、黑乎乎一猪圈。”声音却是地面传来。 等大家循声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小山般魁梧身材之悍妇,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提一把雪亮杀猪刀,满身凶煞之气,显见是动了真怒。 正是匆匆赶来的大娘。 黄柳见了师父,终于松一口气,只叫了一声“师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突然放声大哭。 她是豪爽耿直性子,极有骨气,并不怕死。刚才以为自己必死,也不曾露出半点惊慌害怕,决计不会给不二门丢了颜面。但见到大娘,便如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自家大人,有了依靠,可以放下坚强。感念之下,故而大哭。 大娘是极护短之人,眼见自己刚才再晚到一步,这苏巧和黄柳必定命丧黄泉。莫看她平日死丫头死丫头叫得嫌弃,说来黄柳却是最合她心意性格的弟子,原是她心尖尖上的一块肉。 所以她刚才那一击,下手极重,楼听风能否得活,实在是玄之又玄。 大娘此刻气头之上,犹未解气,扬起明晃晃杀猪刀一指楼外楼,声色俱厉,“楼家老狗,与我不二门作对,可知下场?” 楼外楼一愣,原本想借通天山庄的名头,震慑来人,却不料大娘全不在乎,此刻反而拿着他的话恐吓他。 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便是不二门的掌门,知道今日之事不可善了。当下也就强硬起来,冷冷道:“一个小小不二门,井底之蛙,也敢大言不惭。” 大娘全不理他,却转身对黄柳道:“死丫头,现在可知老娘为何不让你外出?遇上这种老狗,你还不能应付得来。” 黄柳自然明白大娘担心,用力点头,“师父,徒儿知道了。” 大娘笑道:“不过也好,不经历一场,老娘说一万次也不如方才人家那一剑来得深刻。” 黄柳傲然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不过方才,徒儿以为必死,并不害怕,也不曾给师门丢脸。” 大娘拿指头一戳黄柳脑门,“丢了性命,不丢脸有何用?老娘不一样没个哭处去……不过你的性子,怕是难改了。”大娘嘴上这般说,心中却也欢喜,这黄柳性子与她一般无二。 大娘和黄柳自顾自说话,显然是没有把楼外楼放在眼里。 楼外楼何曾受过这般冷落?平日不管走到哪里,多是离火宗这般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吹捧之能事的拍马之辈。总想着攀上高枝,抱上大腿,捞点好处。就算没有实在的好处,以后给别人提起,一拍胸膛,我和通天山庄楼外楼长老,一起同桌吃饭,把酒言欢……那也是面子十足。 况且这还是临阵对敌,这师徒的言行举止,无形中已经深深伤害了楼外楼长老心灵。 没有什么言语,比被人无视更加体现无足轻重。 离火宗的一众长老,此刻战战兢兢,肉眼可见的慌乱。 先前以为楼家长老和公子神功盖世,大娘和不二门必然不是对手。但不过三两年不见,谁知道大娘竟又升境,生猛得一招便把楼家公子打得不知死活。 眼下楼长老功法修为和大娘相比,也不知孰强孰弱,一时间竟是连站队也不敢站了,这墙头草也不好当啊。 顾于修最是慌乱,他之前舔得猛了些,主动要给楼长老带路去水月山庄,原是大部分弟子都深以为耻。 好在并不需要等太久,离火宗一众长老就不需如此为难了。 只听得大娘突然道:“楼家老狗,有句老话,叫杀猪杀屁眼,各是各的刀法……今日老娘便让你见识一番。” 楼外楼又惊又怒,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终于按捺不住,全身金光大盛,显然立刻便要爆发。 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是极具震撼。直叫众人大大开眼。 空中那仙子,从七彩云层中,一瞬便到了楼外楼身边,涨了身形,竟是单手拎起了楼外楼,用力一抖,楼外楼一身金光倏然散去,再无威严气势,只如邻家老叟。 然后那仙子将其扔到地上,一脚踏在楼外楼背脊,可怜楼外楼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仙子似乎有些嫌弃两只长袖做事不爽利,竟是一抬手将两袖挽了起来,这举止动作全无半点仙子该有的优雅仙姿。 大娘走上前来,恶狠狠道:“狗日的老杀才,老娘倒不杀你,好教你回去通知一声,屁眼痒的,随时来水月山庄,老娘包治包好。” 说罢手起刀落,明晃晃的杀猪刀竟然真的是捅进楼外楼两股之间……瞬间便是杀猪般叫声响起。众人皆不曾想一个老头子,原是可以叫得如此高亢嘹亮。 直听得离火宗长老各自菊花一紧。众人这才得知,大娘所说的杀猪杀屁眼,并不是要让众人见识神奇刀法,而是真真正正字面意思。 还是离火宗,还是这片广场,大娘还是那个大娘,还是一般的诛心。 大娘抽出杀猪刀,顺手把杀猪刀两面在楼外楼华丽的锦缎长袍揩了揩,那袍子便留下两道红红黄黄的痕迹。 随即对着楼外楼便是一脚,“老狗莫要装死,带着小狗崽滚吧。” 楼外楼强压心中悲愤,忍着巨痛,一瘸一拐,挪到听风身边,也不管死活,带上便施展功法,一溜烟不见。 只是从此落下病根,再也合不拢腿,走路犹如扎马步。 原本以为惊天动地一场大战,不曾想竟是大娘单方面碾压的一场杀猪表演。离火宗几个长老也算是有过经验,此刻也不用大娘教诲,自动便跪了一排。 这般情景和几年前一样别无二致,唯一不同,便是苏巧已经站着了。 大娘看着几位长老,吐一口浓痰,转头望向苏巧,“巧妹子,你对他们还有何话讲?” 苏巧摇头,面无表情,“我要讲的,先前已经讲过,现在我已不是离火宗的人,水月山庄才是我家。” 黄柳也道:“师父,先前姑姑言语,叫我好生敬佩。” 大娘点头,“我已知晓。”黄柳却不知道,她表姐轻尘早已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大娘。 说罢对着跪成一排的长老道:“你等怕死,着急与我不二门撇清关系,这本是人之常情,老娘若以此为由,怪罪你等,那是老娘不讲道理。” “不过有人着急带路,生怕通天山庄找不到不二门所在……这便让老娘我很不开心啊” 这话音一落,顾于修面色惨白,如遭雷击,顿时便有些跪不住。 剩余几位长老,也不说话,默默低头俯身,用手撑地,等再直了身体,不知怎地,便已退后了一排,只剩顾于修一人在前。 在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件事情上,离火宗几位长老竟是惊人的默契一致。 大娘望向顾于修,“你狗日的,还有何话讲?” 顾于修只顾磕头,“大娘饶命,上仙饶命。小可猪油蒙心,一时糊涂……” 大娘冷笑一声:“我水月山庄原在深山老林,你为何识得去水月山庄道路?” 顾于修心中一惊,颤声道:“只因……只因当年搜寻山鬼,一路追踪,所以认识。” 大娘盯着他身后几位长老问道:“你们几位是不识路还是识路没有给那老狗讲?” 夏百草立刻答道:“回禀大娘,当年是顾长老……是顾于修去办的这差事,我等不识路,便是识路也不会讲。”他此刻自然是一推三六九,撇得干干净净。另外两名长老也是一般说辞。 大娘目光如炬,细细观察几人神色,看来不似说谎。 大娘笑道:“如此说来,这顾长老当真是罪魁祸首了……” 顾于修急道:“大娘明鉴,我虽不该去讨好通天山庄,但我此举……也谈不上罪魁祸首啊!总是你两家的恩怨……罪魁祸首应是楼长老。” 大娘厉声道:“闭嘴!你当老娘是小肚鸡肠之人么?实话告诉你,你便是引他二人来我水月山庄,老娘全不在乎。老娘说的罪魁祸首,却不是此事!” “……那,还有何事?”顾于修心中虽已隐隐觉察,但想到此事年月久远,若咬死不认,想必大娘也拿不出实据。 果然,大娘笑道:“看来你倒是健忘,一百多年前,水月山庄的灭门惨案,竟是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么?” 此话一出,苏巧黄柳和离火宗众人都是一惊。 顾于修心中惊涛骇浪,强作镇定,“什么惨案,请大娘明示,我当真是一点不知。”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看来不拿出实据,你是不肯认账。” “老娘上次来你离火宗,还不知此事,也是后来去了水月山庄,和我那好媳妇闲聊,才知她悲惨过往,极是可怜……说是被你离火宗所害。” 夏百草立刻颤声:“大娘明鉴,我等绝未做过此事。” 大娘不理会,接着说道:“等巧妹子跟我回到水月山庄,四处新奇打量,我便问她是不是头次来,她说是,我便记下了。”(参见第88章奇才) 苏巧这才明白,原来当时大娘问自己,原来是另有深意。 “我想着年月久远,离火宗更迭换代,可能都已经是尘封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那好媳妇也不愿再多提起,只说现在幸福快乐已是满足。” “不曾想今日,却是命中注定,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大娘说罢,高喊一声:“轻尘,出来吧。” 只见轻尘从一个隐秘角落,慢慢走出,来到大娘身边。点头和黄柳,苏巧打过招呼。 顾于修一见轻尘,甚是诧异,但随即明白,“好你个轻尘,为师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对待为师?” 轻尘面无表情,冰冷道:“你实在是不配做我的师父。” “你功法修为低微,胆小怕死,这些都无所谓,但你品行低劣,全无道德,叫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今日你跳出来,要给楼家带路,把我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当年洪公子一人之力,免去了巴郡城一场屠城浩劫,你们记不得,我轻尘却还记得。” “洪公子事了拂衣去,你腆着脸去领封赏,今日不吱声也就罢了,你还急着带人去洪公子家中,这不是恩将仇报?” 顾于修悻悻道:“这离火宗上下皆是如此,又不只是我一人。” “可牵涉唐家满门一百四十八口灭门惨案,这里只你一人!” 顾于修脸色一变:“好个孽徒,竟然血口喷人,你有何实据。” 轻尘淡淡道:“你记性不好,我却记得清楚。当日追杀山鬼……追杀唐小姐冤魂,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说来亦是十多年的往事了,顾于修哪里还记得,只疑惑问道:“我说甚?” “你说‘原来是唐家余孽’!唐小姐并未报出姓名,你如何得知?”(参见第4章山鬼) 原来轻尘在给大娘送信之后,返回途中,把自己心中疑惑说与了大娘,才有大娘问哪些识路。 顾于修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被轻尘记了十多年,此刻再也无法抵赖,只是不住向大娘磕头。 他声泪俱下:“大娘饶命,小人当年也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才犯下这弥天大祸。” 大娘道:“这等大事,你一个人肯定做不来,你受何人蛊惑?还有何人参与?” 顾于修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姓名。大娘明鉴,那时我刚入离火宗不久,只是普通弟子,有一天下山办事,被一神秘人叫住,问我想不想为宗门立个大功。” “我问如何立功?那神秘人说他知道水月山庄唐家有一柄神兵叫水月,原是天克离火宗各种功法,若是寻到,交我带回宗门,必是大功一件。” “我想这等好事,为何要找上我,那人说自有缘由,不要多问,只叫我找些离火宗的衣服给他……后来我才醒悟他是怕人寻仇,故而把这一笔记到离火宗头上……寻到水月,我必死无疑。” “小人当时也不知江湖险恶,立功心切,便都照做了……等到约定之日,去了水月山庄……那人一伙全都是穿着离火宗衣服,一个一个逼问……到最后也没找到水月。” 大娘道:“难道不曾进屋刮地三尺,搜寻一番?” 顾于修点头道:“原有此意,只是还未来得及……那人却道有人来了,我们便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那你后来不曾再去?” “那日之后,那人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根本无处寻他……小人本想偷偷去搜一番,却发现整个山庄被高人做了禁制,本来心中也有些害怕,便再也没有去过。” 大娘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倒不是罪魁祸首……” 顾于修不住点头,喜道:“大娘英明……” 话未说完,可怜他一颗头颅已经落地,眼睛睁得大大,充满惊疑。 大娘接着道:“不是罪魁祸首,帮凶也是一样杀得。” 第159章 散功 大娘手起刀落,顾于修命丧黄泉,偌大的广场上,全无半点响动。 望着噤若寒蝉的离火宗上上下下,大娘高声道:“你们都起来说话……非是老娘我偏要寻你离火宗不是,这顾于修欠着我家好媳妇一百多条人命,我只杀他一回,说来却是亏本的买卖……你们可有话说?” 夏百草立刻接话道:“顾于修这老狗,吃家饭,屙野屎,栽赃陷害我离火宗,实在是罪该万死。亏得大娘神目如电,还了我等清白,离火宗上下,感激涕零,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这天大的恩泽。” 大娘张开大嘴一笑,“哈哈哈,要报答却也简单,你定能办到。” 夏百草本是恭维拍马之语,说完立刻便有些后悔,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两个嘴巴。上次大娘来此,寻了个由头,开口便讹了一百万两,这次却是自己上赶着说要报答,岂不是瞌睡遇到枕头,正中下怀。 上次一百万两,虽说是拿了出来,却也伤筋动骨,这再来一次,当真便有些鸡脚杆上刮油的意思了。 当下拿定主意,大娘若再开口要银子,便只有立个名目,让这众多弟子再交一笔银子上来。反正这些官宦子弟家中非富即贵,爹娘都是有本事之人,也不差这点银子。 不料大娘像是看透夏百草心思,开口道:“放心,老娘不要你的银子……只是要轻尘这孩儿。” “老娘上次来便一眼看中,她天资聪颖,在你离火宗本是明珠蒙尘,黄钟毁弃,你们几个老东西能教出个好?更何况她师父还是顾于修那老狗。” “哈哈哈,不过她这孩子害怕给我好徒儿做媳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老娘当时也就不强求了。” “但今日情形又不相同,若不是她机灵前来报信,那巧妹子和死丫头此刻恐怕已经不在了……”说到此处,大娘突然转了调子,这话语突然间就冰冷刺骨,杀气腾腾,“老娘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讲道理,我徒儿死在离火宗,那便没了道理,你们全部都要陪葬。” 这话听得众人胆战心惊,都知大娘性子说一不二,决计不是说说而已。说捅屁眼就捅屁眼,说陪葬那就陪葬。原来众人都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个旋。 大娘说完又缓回口气,“说来还是轻尘救了你们所有人,就算在你离火宗学了点皮毛,受了点滴恩惠,这一回也算是连本带利还给离火宗了……以后要是让我听到什么她忘恩负义,另攀高枝这种空话闲话……咳咳……” 夏百草连忙道:“大娘放心,顾于修那老狗,本来就不配做轻尘的授业师父,如今老狗伏诛,轻尘另寻名师理所当然,我等才疏学浅,实在不配教她……” 说罢转身对一众弟子厉声道:“谁要是敢风言风语,胡说八道,离火宗定要清理门户,严惩不贷。” 他嘴上声色俱厉,心里却乐开了花,一个轻尘便抵了一百万两,这买卖实在是划算。 大娘点点头,还算满意,笑眯眯对轻尘道:“轻尘,你可还有话讲?” 轻尘不曾想大娘今日竟是要收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心潮澎湃,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她也早就厌恶了离火宗的种种不堪,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暗暗叹息自己怎生没有表妹黄柳那般福气。 此刻眼见大娘已为自己铺好了路,自己就此随大娘而去,原是水到渠成,谁也说不出个横平竖直。 但她的性子,原是孤傲高洁,看懂了大娘的用心,却自有想法。 只见她噗通一下,跪在大娘面前,“大娘,多谢大娘对轻尘的喜欢爱护,但轻尘有个不情之请,望大娘答应。” 大娘这人,爱憎分明,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她若喜欢之人,便是要天上星星月亮,她也想办法去摘上一摘;她若看不上的,便是求她个屁,她也把屁股挪到一边,偏不对着你放。 此刻已是眉开眼笑,连忙上前搀扶,“起来说话,地上凉。” 这话说出来,直把刚刚直挺挺跪了许久的离火宗上下人等,雷得个外酥里嫩。原来大娘亦知地上凉啊。 轻尘却是连连摇头,眼神坚毅,“大娘若不答应,轻尘不敢起来。” 大娘急道:“答应,答应,统统答应。便是你想通要做我那好徒儿妻室,我也厚着老脸去找我那好媳妇儿唐绾说道说道,不过先来后到,你只能做小了。” 黄柳一见,又啧啧啧咂嘴,鄙夷道:“师父,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明里暗里都是帮痴儿谋划……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大娘假嗔,“你个死丫头,知道个甚?我不二门虽然较从前有些许壮大,但总来讲还是人丁不旺,好媳妇自己和我聊天也有此意……要不你招个上门女婿,给我生一窝兔崽子?” 黄柳见说着说着就要引火烧身,只得闭了嘴巴,不再言语。 轻尘俏脸一红,这大娘屠夫出身,如今没了杀猪卖肉,却惯喜欢客串媒婆,行业跨度原是大了些。不过杀猪和洞房也并非全无相通之处,总是见红则喜。 眼见大娘越扯越远,当下决然说道:“求大娘散去我修为功法!” 这话一出,倒是闹了个满堂皆惊,所有人都吃惊望向轻尘,不知她此话何意。 大娘只是一愣,但旋即明白她的用意,摇头叹道:“你这又何苦,虽说你现在修为不高,但总是你十多二十年辛苦修来的。” 黄柳却惊道:“表姐,你不愿与痴儿相好,师父自然不会强迫于你。刚才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师父说话没遮拦,但心肠却是极好的,决计不会委屈你。” 轻尘道:“我意已决,求大娘成全。” 原来轻尘极有决断,她废去一身功法修为,是要以此明志。自己既然要离开离火宗,便将在离火宗所学,全部废去,算是还给离火宗,从此和离火宗两不相欠。 见轻尘决然,大娘豪迈道:“好!你这孩子恩怨分明,不拖泥带水,老娘甚是喜欢,这一点倒比我那好徒儿强上许多。不过区区金丹,老娘自信三五月便给你重新提上来。”大娘现在有一堆极品灵石,说话自然硬气。 说罢伸手在轻尘腹部一晃,手中便捏着一颗珍珠大小的金色珠子,想来这就是轻尘多年辛苦结成的金丹。 大娘把金丹高举,在手中晃动几下。朗声道:“你们看清楚,这便是轻尘的金丹,今日她要和你们了断,这金丹不要也罢。”说完弹出金丹,金丹在空中爆破,点点金光,化作乌有。 轻尘没了金丹,多年修炼付之东流,脸上却无半点痛苦不舍之情,平静如常。 此刻她已是普通常人,对着离火宗一众人等,款款施礼,随即大声喊道:“此刻起,我与离火宗两清,互不相欠。以后相见,只是路人。” 她在离火宗,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修炼,天性不喜结交,本也没个知己好友,可不就是路人。 不过她这一番行止,倒把苏巧弄得有些尴尬。 苏巧自然不会像她一般意气用事,虽然也是与离火宗做了了断,但让她学轻尘这般,她却不肯。 老娘一百多年修来的难不成也还给离火宗?啊呸,老娘以前也为你离火宗做了许多事情,不要你找补已然不错了。再说,老娘的连升两境,却是跟着贤侄出去顿悟的,关你离火宗屁事。 不过苏巧倒也不怪轻尘显她难堪,跟贤侄出去长了见识,心胸境界早就不一样了……呃,至少心不一样了,大了许多。 眼见事情已完结,大娘带头,豪迈一句:“走了,若通天山庄再来,你指给他们便是,老娘体恤你们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众人赶紧恭送,这不二门,亦是一条大腿啊,得罪不起。 回家之路,大娘却未御剑,只陪着轻尘走路,收了这个徒儿,心情大好。 路上黄柳相问:“轻尘,为何不见轻侯?去了哪里?” 轻尘道:“去年便已回家了。你不知道,苏长……苏前辈却清楚,离火宗又不是真的修仙证道宗门,大部分都是我们这种官宦子弟,从小送来,学多少算多少,到时间总要回去,继承爵位家业。” 苏巧点头称是,“送来学习的弟子,家中原本也没指望能学到至高境界,无非是有点基础,强健体魄,给身体打个好底子,少些病患。” 黄柳道:“那你不跟着回去?” 轻尘摇头,轻声叹道:“我与他们不同,我是真的喜欢修行。总是觉得这种不管其他,只埋头修行的简单日子与我相宜,修到什么境界并不在意,并不是想要高高在上或长生不老。” 大娘点头称许,“轻尘这般性子心境,反而最是适宜修炼,死丫头,你若不勤快些,轻尘超过你,我料定不过三五年的事情。” 黄柳咂嘴道:“超过便超过,我也不羡慕,也不嫉妒,反正跟着师父,我便知足。” 其实女孩子哪有不攀比的,黄柳来这离火宗,本意就是要给轻尘展露一下元婴,炫耀一番。只不过眼见轻尘决绝把多年辛苦修来的金丹舍弃,当下也是佩服。此刻却想她能快些把境界提升上来,这也是黄柳的善良可爱之处。 黄柳走着走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大娘说道:“师父,师父,你是不是该再收几个男弟子了?” 大娘嗔道:“死丫头,这收弟子哪有提前定了标准,做了限制的?总是要各方面合适,缘分到了,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黄柳笑道:“我是心疼二师兄,庄上只他一个男子,粗活重活,都是他一个人做。你看加上表姐,庄上多少女子了?都快赶上尼姑庵了……要不胡乱收两个,也帮大牛师兄分担分担。” 大娘正色道:“死丫头,你这想法,便违了我不二门宗旨了。如不是成心想教,只是骗人来干活。那岂不是离火宗一般,要开始分个内门外门?这等昧心之事,为师岂会答应。” 黄柳吐吐舌头,跟到大娘身后,殷勤讨好,边走边给大娘捶背。 苏巧笑道:“好侄女,我也是村上长大的,粗活重活也是一般能干,本来也可帮忙,你这师父总是不让。” 轻尘听到也说:“我虽没怎么干过活,但若需要,也是可以。” 不料大娘笑眯眯道:“好好好,轻尘倒是懂事,回去后,你便多帮帮大牛。” 原来大娘,虽然欣赏轻尘的清高孤绝,但也知道这种性子,容易执拗偏激,钻牛角尖。剑走偏锋,初时能极快向上攀登,但到了一定阶段,便走到绝路,大道难成。洪浩在凤凰大陆遇到的清风道人便是这种。 大娘都是因材施教,看出轻尘这个缺陷,才爽快答应轻尘。就如当初要黄柳洗猪大肠一般,总是要先磨了她的骄娇二气,才好雕琢。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又到了山脚小镇。 苏巧不禁有些触景生情,感叹道:“当年我便是和贤侄从这里坐船出发,一路向东,路上各种经历,现在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说完看一眼轻尘,笑道,“当年贤侄对我第一个要求,便是脱了这一身衣服。” 这话一说,大娘,黄柳立刻笑得不怀好意,轻尘则是一脸惊愕。 苏巧猛然醒悟,情知这话说得有些歧义,一跺脚辩解道:“哎呀,贤侄是让我换了离火宗的衣服。轻尘,你既然与离火宗已经了断,自然也是要换掉的。” 大娘和黄柳,本就知道苏巧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故意促狭她。只有轻尘单纯无瑕,不知这师徒的一点恶趣。 想来哪一天,轻尘也能这般识得人间烟火中的小小趣味,那便是大娘打磨成功之时。 不过眼下轻尘觉得苏巧说得极对,她现在一身离火宗内门弟子的装束,街上行人看见,总是会有意无意离她远一些。 她不喜交游广阔,所以对这身衣裳倒是无所谓,现在急于换掉,也只是想和离火宗撇得更清。 但大娘和黄柳却觉得,一身让人一见便敬而远之,甚至有些害怕的衣裳,决计不是好衣裳。 所以苏巧立刻便拉着她,找到了当年自己换装时那个裁缝店,选了两身成衣。 大娘看着轻尘的身段,啧啧啧对黄柳道:“死丫头,你不服不行。” 黄柳撇嘴,无可奈何。 换好了衣服,大娘道:“今日高兴,走,老娘请你们吃顿好的。巧妹子,你离开几年,还知道哪家好吃么?” 苏巧笑道:“这怎会不知,此间酒楼,生意最好的是腴园,只因老板娘体态丰腴,颇有姿色,但做菜却不含糊。” 大娘道:“那便去尝尝。” 此时还不是饭点,故而几人到店,极是清静。只有一桌单个食客。 老板娘背对几人,正对那客人嗔道:“你就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一壶最便宜的酒,莫非要坐一天?” 第160章 混元丹 老板娘的背影正好挡住了那客人,大娘等人看不到那食客模样。不过老板娘这身姿虽是微微胖了些,但确如苏巧所言,便是背影,也能看出丰腴中满是风情。 只听那客人道:“哎呀呀,老板娘此言差矣,非是我不舍得多点,原是秀色可餐,谁叫老板娘你如此惊艳好看……我只看着老板娘你这模样身段,便能佐酒,说来花生米和豆干都是多余。” 老板娘有些无可奈何,说来这人对她这番恭维,心里却也欢喜受用。 当下只是叹息假嗔:“看你进店时还算正经,怎生喝点酒便没个正经了。” “哎呀呀,老板娘这话说得对极,我本是正经人,喝了你家的酒,就不正经,那便说明是你家这酒不正经……嘿嘿嘿,老板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人说话胡搅蛮缠,老板娘却说不过他,不过好在只是言语有些轻佻,并不毛手毛脚。 这声音,苏巧和黄柳都觉得有些熟悉。 还是黄柳年轻记性好,一下子记起此人。当即快速上前,大叫一声:“苟富贵,勿相忘!” 那人本对着老板娘还在嬉皮笑脸,一双惺忪醉眼在老板娘脸上反复洗刷。听到这一声叫唤,望了黄柳一眼,立刻酒醒大半,似乎对黄柳颇为惧怕。 旋即讪笑:“哎呀呀,好巧好巧,原来是黄大小姐……” 黄柳不等他说完,立刻大声道:“发财了没有?欠我的银子何时归还?” 老板娘听见黄柳这般说话,倒是好心对黄柳道:“小妹子,你看他这穷酸模样,来我店中点两碟小菜,已经磨了两个时辰,我看你的银子,怕是要不回来。” 阿发笑嘻嘻对老板娘道:“老板娘,莫欺少年……中年穷,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今日定要好好照顾你一番生意。” 老板娘惊诧道:“怎生有钱付账了?” 阿发一指黄柳,“老板娘,我虽没有,我这朋友黄大小姐却有的是银子,我总归只欠她一人,决计不会少了你的酒菜钱。” 老板娘疑惑望向黄柳,见黄柳点头应承,这才急忙去备菜。 阿发对着背影,豪迈道:“老板娘,全只上肉菜,素菜就不要了。” 黄柳赶紧来回头对大娘道:“师父,这便是阿发前辈。”又对阿发道,“这便是我师父。” 阿发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乱拱,“久闻公孙大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咦,苏巧妹子也在,哎呀呀,今日当真是阿发的吉日,横竖撞见都是大美女。” 他虽不识轻尘,但眼见是一起的,一并都先夸了。不过愣是敢把大娘也说成美女,这般睁眼说瞎话,也不知是不是欠不二门银子太多,没了底线。 大娘当年也是行走江湖,见过场面,叱咤风云的人物。对阿发虽未谋面,却也有些耳闻,知道此人手搓丹药乃是一绝。今日一见,便知是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的人间传奇。 当下也是作揖还礼,笑道:“阿发先生虽是夸人,这话却折煞老身,她三位自不必讲,老身对自己这眼耳口鼻和一身肥肉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这美女一说,实在是当不得,当不得。” 阿发一摸鼻头,笑嘻嘻道:“哎呀呀,大娘莫要谦虚,阿发讲的美人,却不是皮囊。” 大娘心中一凛,这阿发好生了得,竟是一眼看穿元神。好在此人却是徒儿好友,不然……恐怕难弄。 大娘随即说道:“我两个弟子受你恩惠极大,老身在此谢过。”这话倒是不假,给洪浩的袋子,黄柳的丹药,都是极珍稀的宝贝,拿钱都没个买处。 阿发连连摆手,“小事小事,不敢当,说来是我受你徒儿恩惠更大一些。” 大娘惊奇问道:“阿发先生神仙人物,我两个徒儿,能帮先生个甚?” 阿发一本正经道:“他们都曾借我银两,让我去帮助落魄的知己故人,实在是功德无量。” 黄柳啐了一口,假嗔道:“师父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他的知己故人,都是……都是些青楼女子。我上过一次当,却不知痴儿也借了银子给他。” 苏巧掩嘴偷笑,“这个我却知道,只是不知阿发大哥今天还借不借银子,我这里倒还有些,留着也没个用处,阿发大哥可以都拿去做功德。” 苏巧和黄柳,都是与阿发相熟,知他性子,随便说话。大娘虽是初见,但她老于江湖,对各色人等见得极多,所以听来也不以为意。 只有轻尘,呆愣一边,她却不知阿发神奇。先见他言语挑逗老板娘,便觉讨厌,此刻又大言不惭借钱嫖娼,只觉表妹堕落,竟是可以和这等轻薄之人打得火热。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的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众人寒暄一番,这才在阿发这张桌子落座,黄柳和轻尘坐了一方,余者各坐一方。 黄柳性子豪爽,又和阿发最为相熟,便给阿发介绍轻尘。“阿发,这是我表姐轻尘,刚刚入了我不二门,说来是我和痴儿的师妹。轻尘,这位阿发前辈,是个有趣之人,你可以……哈哈哈。”原来黄柳说到有趣之人,此刻突然想起了“替”字笑话,竟是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轻尘见黄柳神神叨叨,兀自在那傻笑,只疑这表妹得了失心疯,瞪着一双清澈无邪大眼睛望着黄柳,莫名其妙。 阿发赶紧接话,“哎呀呀,这洪兄弟端的是好福气,这不二门简直就是美人窝子,叫我阿发好生羡慕。” 苏巧想起初见阿发,阿发出手大方,送了自己一颗丹药,受益匪浅。此刻心中一动,便想要替轻尘谋个福缘。 当下便堆出一脸笑意,夹了嗓子:“阿发大哥——”这一声又甜又腻,听得几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阿发见她如此说话,立刻便知绝不简单,吓得刚端在手的酒杯又放下,警惕望着苏巧,颤声道:“苏巧妹子,何事要如此吓人?” 苏巧换回声调,这次以情动人,“你与我贤侄交好,他的师妹,有了难处,你帮是不帮?” 苏巧便把轻尘先前在离火宗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说完又道:“你若相帮,小妹给银子助大哥攒十个功德如何?” 大娘趁热打铁,“老身亦拿出贴己钱给先生攒几个功德。” 阿发眉开眼笑,连连摆手,“些许小事,我阿发虽还未富贵,但从不小气。既然是洪兄弟的小师妹,初次见面总是要表示表示……” 话锋一转,“你们给的银子,还是算借的。” 黄柳一口茶水差点没呛到喉咙。 阿发便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三颗丹药,伸手递出。 轻尘还犹在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痴愣左右看看,见众人皆不伸手,这才明白是给自己。伸出手来,迟疑接过。 她在离火宗,也吃了不少丹药,一颗丹药下去,不过涨一丝丝灵气,只能说聊胜于无。眼见这个丹药,普普通通,只以为这个亦是如此。 可怜轻尘,没吃过猪肉,连猪跑都不曾见过。 此刻她也不问,一扬手便把三颗丹药吞进腹中,才发现阿发一脸佩服看着她,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大娘向来爱护小的,一见立刻紧张问道:“先生,可有不妥?” 阿发似笑非笑,伸手一抹鼻子,“性命无虞,只是……肚皮恐要遭罪。” “这便是当年送给黄大小姐的那种升元丹,元婴之下,一颗便能升一境。我看她已经只如常人,故而给她三颗,原是分三次服用。今日一颗,炼气圆满;明日一颗,筑基圆满;后日便可以到达她从前金丹。” “她倒好,一股脑全吃了,本该循序渐进弄成一步登天……” 说话之间,却见轻尘的肚子,开始臌胀,想是药力发作。 轻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只觉得腹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那火焰随着血液流动,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襟。 “嗯——啊——”轻尘本是要强之人,寻常疼痛咬牙受下,决计不会叫出声来。此刻显然是超出了“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的极限。 她肚皮越来越大,不多时便已经有些像显怀的孕妇一般,坐也坐不住,只得站起来稍缓。 老板娘前来上菜,一看轻尘模样便着急道:“这位小娘子怕是动了胎气,要不要叫个稳婆来看看?” 黄柳连连摆手,“没甚大事,你不用管,忙你的。” 大娘一脸焦急,望向阿发,“先生,可有法缓解?看孩子这般,老身有些心痛难忍。” 阿发苦笑道:“三颗丹药早已化开发作,作用于四肢百骸,最终是要汇聚丹田,凝结金丹。解决的法子……却是没有,只得硬撑。” 不过轻尘也的确坚强,除了偶尔哼唧,却也保持仪态。换做黄柳,恐怕早就满地打滚,不管不顾了。 终于,等到满桌菜都凉了,轻尘臌胀的肚皮越来越小,最后恢复如常。 虽然受了一番苦楚,但她惊奇发现,自己竟是又结了金丹,比先前还更进了一层。 当下欣喜万分,不禁热泪滚滚。立刻走到阿发跟前,噗通下跪,“先生大恩,结草衔环总是难报……轻尘先前浅薄,对先生有些腹诽,实在羞愧难当。” 这便是轻尘性子,她先对阿发的言行举止,颇有些看不上。但这些都是内心看法,并未显露,她若不说,别人也不知。但她却真诚说出,可以说不够圆滑,也可以说磊落坦荡。 不过今日,对她而言,的确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来这世间,形形色色,千姿百态,能人异士,不一而足。远不是她吃饭睡觉修炼这么简单。 阿发赶紧把她拉起,低声道:“我这还有包生儿子的药丸,你要不要?” 一句话便把轻尘又弄个大红脸,她此刻已知阿发嘴上没个遮拦,喜欢玩笑,但还是尴尬难当,应付不来。 不料大娘在一旁听得清楚,把脸笑得稀烂,凑过来讨好道:“先生果真有?老身倒想要几颗。” 这话一出,几人瞬间绷不住,阿发故作惊奇:“大娘老当益壮……让人好生佩服。” 大娘知他拿自己开涮,浑不在意,只道:“我那好徒儿,开枝散叶全不上心,老身总要替他多考虑考虑。” 阿发只得实话实说:“这是逗轻尘好玩的,真有这药,我阿发便是摆地摊也摆发了。” 黄柳道:“莫要只顾说话,这菜都凉了,先吃饭再说。” 阿发笑道:“还是黄大小姐懂我……已经半月未见荤腥,容我先祭一下五脏庙。” 说罢不理会几人,自顾自大块朵颐。 大娘关切问向轻尘,“眼下可有感觉不适?” 轻尘恭敬答道:“神清气爽,更胜从前,阿发前辈这种灵丹妙药,我以前想也想不出真的会有……徒儿犹如井底之蛙,真是大大的涨了见识。” 从先前散功到现在恢复,不过是山上山下这短短时间,轻尘当真是犹如梦幻,恍若隔世。 苏巧笑道:“这算什么,你若是跟我贤侄出去游历一番,才知道这红尘世间,凡人烟火中隐藏着多少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说着便把自己和洪浩一路上的各种离奇经历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这段经历对于苏巧转变性子亦是最为重要的存在,故而她记得清楚,讲得精彩。 大娘和黄柳早就听惯了,但对于轻尘却是犹如听传奇故事。 她和洪浩接触不多,并不知其性格,最为深刻的便是洪浩解了围城之危,这是令她感念之处。 今日听苏巧讲来,了解了更多,慢慢也对洪浩生出了一些好奇。 等到阿发吃得尽兴,心满意足打一个饱嗝,他这才开口道:“诸位美女,今日相遇,虽说有些偶然,但却也并非全然如此,不在今日,过几日总也相见。” 黄柳惊奇道:“为何?” 阿发笑道:“我本就是要去往水月山庄,不过在此遇见了,倒是省了我一些脚力。” 说罢掏出一个盒子,“苏巧妹子也知,这是洪兄弟在必赢山庄赢的混元果,一颗便可增长百年修为……他全数交给我,让我研究炼制……如今炼制成混元丹,我又寻不到他,所以只好送来水月山庄,他总归会回来。” “我那一份已经服用了,嘿嘿,这混元丹的确是好东西,一颗便增长一百年,童叟无欺……” “等等,”苏巧听出其中蹊跷,“当时你便说那混元果一颗增长百年,现在你炼制成功,一颗仍是一百年,那你炼制个甚?” 阿发一呆,本想蒙混过关,却不料被苏巧心细识破。 只得硬着头皮道:“嘿嘿,我把它炼制……小了许多,更便于携带。” 随即苦着脸坦白:“非是我不用心研究,我自诩丹药炼制,这世间还不曾碰见有人可以站我右边……只是我研究发现,这混元果是仙树所结,浑然天成,已经再无可以相佐加成材料与之匹配。” “嘿嘿,大娘你且收好,我亦不用去水月山庄了。”大娘知道珍贵,便小心收好。 阿发说罢站起身来,“完璧归赵,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却不见动静,只在那抓耳挠腮,左摇右晃。 还是苏巧最先醒悟,掏出一锭银子,含笑推到他面前桌上。 黄柳和大娘也都醒悟过来,各自掏出银子推了过去。 阿发一把抓过,眉开眼笑,“苟富贵,勿相忘,等我阿发发财了,双倍奉还。” 说罢消失不见,想是着急去救济故人,攒功德。 第161章 男丁 几人见阿发来去如风,一晃不见,皆是感叹阿发洒脱不羁,当真是个奇人妙人。 这一切实在是给了轻尘巨大的震撼。她刚才受了天大恩惠,阿发不过说了几句玩笑,拿了几块银子,这事就了了?图什么? 偏偏自己觉得银子这些俗物累赘,从来不带不碰,眼见几人都给了,她却给不出来,心里好生愧疚。 大娘笑道:“傻孩子,像阿发这等高人,嬉笑怒骂,游戏人间,你若用常人眼光看他,那便是俗了。他若真要银子,随手一搓丹药,怕不是金山银山都换来了……老身只是疑他,怕是和我那好徒儿有些瓜葛羁绊,我等不过是跟着也沾了光……不过现在也说不好,还是顺其自然即可。” 说罢打开盒子查看,里面足足九颗混元丹。大娘感叹:“这一盒吃下去,又生一个千年怪物。” 说罢仍是收起放好,一颗不动。 黄柳笑道:“师父,想来这是痴儿孝敬你的,你怎生不吃?” 大娘摇头,“又没个要紧处,吃它作甚。”她以前也不舍得给徒弟们用丹药,看来是勤俭惯了,秉性难移。 几人再无他事,便找老板娘去结饭钱。苏巧打趣道:“老板娘,我看我那大哥临走之时,还曾与你招呼,却说了个甚?” 老板娘颇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小声道:“他说他一辈子积德行善,能遇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皆叹服。 这离火宗和水月山庄,空中直线虽然不远,但巴国境内,延绵大山,地面行走却是弯弯绕绕,故有“望见屋,走到哭。”之说。 黄柳眼见轻尘已经恢复了功法,比先前还更胜一层,那同情之心立刻抛去九霄云外,此刻便不耐烦走路,对着轻尘道:“师妹,飞一个。” 若按俗世称呼,轻尘是她表姐,但若按修仙拜师,她却在轻尘之前,做了师姐,此刻叫轻尘师妹,便是已经比上了。 轻尘有些羞涩,“无事飞他作甚?我陪着师父走路说话。” 大娘拿白眼瞪黄柳,“死丫头,你看看人家轻尘这性子,你整天毛毛躁躁,疯疯癫癫的,哪像个姑娘家?” 黄柳撇撇嘴,也不管几人,转动心念,一飞冲天。 她出门机会不多,以前拜师初衷便是要学会御剑飞行,但学会以后,却鲜有外出使用之机,所以但有机会,总是要飞一飞,过一过瘾。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洒在巴国的山川之间,将连绵的山脉染成了一幅金色的画卷。黄柳御剑飞行在天际,她的心情如同这绚烂的晚霞,既兴奋又自由。她的身影在云层中穿梭,时而高飞,时而低掠,像只欢快的鸟儿在天空中翱翔。 在她的脚下,乡村的屋顶上炊烟缓缓升起,与天边的霞光相映成趣,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氛围。田野中,收割后的稻茬整齐排列,它们在落日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归巢的鸟儿掠过天际,它们的剪影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为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黄柳突然莫名感动,她本是不在意这些人间烟火,但这一刻,却似有所悟。 师父经常念叨的人间值得,恐怕就是这般了吧。不为一人,不为一事,只是为这亘古以来周而复始的生生不息。 只不过,黄柳的感慨并没有维持多久,风云突变。 突然,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黑影从极高的云层中窜出,速度之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黄柳。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连大娘也未能及时察觉。她的修为虽高,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面前,也感到了一丝猝不及防。 黑影的攻击迅猛而狠辣,一剑直指黄柳的要害。黄柳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机,本能地想要躲避,但那黑影的剑法太过凌厉,她只来得及侧身,剑气擦过她的身躯,带起一道血箭。 黑影一击得手,立刻又如闪电一般远遁,瞬间便是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只是这并非简单的擦伤,剑气之猛烈,直接穿透了她应激而发的护体气罩,将她的右臂齐肩斩断,血雾喷洒,黄柳的身体失去平衡,从空中坠落。 几乎同时,大娘在地面上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大声疾呼:“黄柳,小心!”她立刻元神出窍,想要救援,但终究距离太远,晚了一步。 黄柳的身体直线下坠,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接近地面,而她的生命力似乎随着那道血箭的喷涌而迅速流失。黄柳心中充满了留恋和不甘,这一刻,她想起了和痴儿弟弟拜师路上,也是这般遇刺,也是命悬一线,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痴儿弟弟在身边。 “痴儿,姐姐恐怕不能护你了。”黄柳心中默念,只觉身体越来越轻,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大娘怒不可遏,当着她的面,截杀她的徒儿,这简直是把她老脸打得噼啪作响。 “杀!”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地动山摇,江河倒流。 大娘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她的元神暴涨,化作一位数百丈高的仙子法身,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无比壮观,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双手挥动间,天地间的元气疯狂涌动,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旋。 在仙子的周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神圣起来,一圈圈光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光环中蕴含着强大的法力,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肃穆而庄严。她的双手轻轻抬起,指尖闪烁着雷电的光芒,仿佛能够召唤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 苏巧和轻尘已经肉眼不见的小黑点,仙子却看得清清楚楚,手上兰花指弹开,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直接击中黑影刺客。 这一击,凝聚了大娘的愤怒与力量,它不仅仅是一指,更是一道审判,一道终结。 光柱中的黑影,瞬间化为齑粉,不复存在。 大娘收了元神法身,看着苏巧怀中的黄柳,再看一眼拿着黄柳一只手臂的轻尘,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抓过手臂,催动功法,想给黄柳接上。 然而,尽管大娘的法力高强,但黄柳的伤势实在太重,断臂伤口处的血肉模糊,应是被剑气带走不少碎肉,经脉和骨骼也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大娘尝试了数次,每一次都倾注了大量的法力,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黄柳的手臂,就像是破碎的玉石,断口并不吻合,无法再复原。 大娘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果无法及时接上断臂,黄柳不仅会失去一条手臂,还可能因为伤势过重而危及生命。 眼见呼吸越来越弱的黄柳,当下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能迅速接上手臂,这是最好的情况。 要么放弃手臂,止血保命,这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虽然落下残疾,但活着总比死了好。不过黄柳的性子,可能宁愿死也不愿意失去握剑的右臂。 大娘情知不能再等,再试也是枉然,眼下只要活着就好。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道:“死丫……好徒儿,老娘没能护你周全,是老娘没用……呜呜……眼下只能先活命……呜呜……你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受不住。” 苏巧和轻尘听大娘哭得情真意切,亦是默默陪着流泪。 大娘说罢,放下手臂,就要动手封闭黄柳的筋脉血管。 “大娘且慢动手。” 几人循声望去,竟是阿发飞驰而来。 只不过此时的阿发看上去有些衣衫不整,透过灰袍领口和破洞还能看到些一些肉色,里面似乎再无衣物。脚上竟是连鞋子都未穿,只一双赤足。 虽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但显然来得甚是急迫。 大娘见是阿发,顿时心中一喜,这世外高人,各种灵丹妙药极多,看来黄丫头的胳膊或能保住。 阿发赶到,也不多言,直接俯下身细细查看黄柳肩膀断口处,又拿了黄柳断臂一番打量。 等到阿发说一声无妨,大家这才松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就有些滑稽了,阿发一手探入怀中,竟是一愣,久久没见拿出手来。 此间只有苏巧最是清楚明白,她一眼看出阿发浑身上下,只罩了一个袍子。定是阿发这厮与故人叙旧之时,走得仓促,所有物件还遗留在房间。 好在这是离火宗地界,她虽几年未回,但先前见小镇,一如之前,并未有什么变化。 救人要紧,当下也顾不得调侃,立刻问道:“是丽景楼么?” 阿发立刻点头,略显尴尬道:“‘魁字丙’房间。我在此稳住黄大小姐伤势,苏巧妹子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些。” 大娘也道:“也不知这刺客是否还有潜伏同伴,巧妹子你不可大意。” 苏巧点头一下,立刻飞走,心中暗忖:“这阿发倒是舍得,拿了银子就敢找丽景楼排第三的红倌人,也不懂个细水长流,活该只吃花生米豆腐干。” 大娘此刻也听明白了阿发的来处,不过眼下非比寻常,也顾不得说笑,只是问道:“阿发先生,你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处?” 阿发苦笑:“大娘你刚才露出的法身,便是十万八千里也能感应。能让公孙大娘如此动静,岂能是小事?” “我与洪兄弟交好,他师父有事,那自然是要赶来看一看。” 他嘴上说话,手上却并未闲着,用一些奇怪的手法在黄柳肩膀断口处来回点戳,打量虽然看不懂,但知肯定是阿发施救的手段。 阿发又问道:“从腴园分别也不过须臾时间,怎生就有如此变故?大娘可知是何人所为?” 大娘恨恨道:“此人不是寻常修士,是极其精通藏匿隐蔽的专业刺客,并不靠修为强胜,老身一个疏忽就被他抓住了机会,可怜我家黄柳……我只疑还是和楼家有关,不过我也不知我那好徒儿,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阿发点头:“以后我在路上也多留意打听,我自诩还是知之甚多,但听你讲来,这个刺客倒是从未听闻……究竟是单个还是有个门派,单个也就罢了,若是有门派,那大娘今后你们都要小心些。” 大娘点头称是,“这个我理会得,今日回到山庄后,尽量少出门了。毕竟庄内,有小鸡仔,要稳妥许多。” 二人说话间,苏巧已经赶回,她知道情况紧急,都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半点不曾耽搁。 阿发接过苏巧打包的一堆东西,翻出一个玉瓶,说道:“我这里有一瓶‘续骨生肌散’,对于外伤有奇效,但需要配合我的法力使用。不过,我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物品,才能确保黄柳的手臂能够完美接合。” 说罢又找出了一卷银针和一些其他的法器。 他将银针在黄柳的伤口周围轻轻刺入,每一根银针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似乎在引导着黄柳体内的气流。接着,阿发将“续骨生肌散”涂抹在黄柳的伤口上,药粉一接触伤口,立刻化作一道道细小的光丝,渗入黄柳的血肉之中。 阿发双手结印,开始催动法力,他的手掌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光,缓缓地覆盖在黄柳的伤口上。随着阿发的法力作用,黄柳的断臂开始缓缓地与肩头对接,伤口处的血肉和经脉也在光丝的作用下开始缓慢地生长,逐渐连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黄柳的手臂终于完全接合。 不过黄柳依然是面如白纸,气若游丝,昏迷不醒。想来若要恢复如常,且要些时日。 阿发收回了手,轻轻地吁了口气。饶是他这样高深莫测的人物,此刻也是满满一头汗珠,可见消耗极大。 大娘喜极而泣,“这次阿发先生的大恩,老身实在无以为报……” 吓得阿发赶紧摆手,“不用报,不用报,你要做牛做马,我还要割草喂你,岂不自找麻烦。” 苏巧道:“大娘,我这侄女现在还是尽快回庄休养要紧,阿发大哥性子,我们无须客气。” 阿发道:“极是极是,你们速速回庄才是正经,黄大小姐现在最需要卧床休养。我还有事未办,有缘再见。” 苏巧笑道:“赶紧回去办,我留了银子。” 阿发一指苏巧:“妹子懂我。”说罢已在远处。 大娘几人也不敢耽误,小心抱起黄柳,御剑回庄。 回到庄上,唐绾,大牛,夭夭见黄柳模样,俱是心疼落泪。他们都是和黄柳朝夕相处,原本就是亲人。 那小鸡仔亦是愤怒异常,他除了不能人言,原是什么都懂,知道黄柳是爹爹的亲近之人,是它的姑姑。 眼见黄柳昏迷,它唧唧唧唧不停,忽地又跑到庭院。 众人也不管它,知它火气极大之时,总要跑到庭院空旷处,朝天吐火,发泄一番。 不料今日不同往日。 过一会,众人只听到一稚嫩童声:“是哪个狗日卖屁眼的把我姑姑打成这个样子?老子要把他全家人屁眼都塞满黄瓜。” 第162章 红糖 众人听得惊疑,纷纷出门探望究竟。 却见一垂髫幼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未着寸缕。胖乎乎,粉嘟嘟一身白肉,像极了那新春时节,家家户户都喜欢买来张贴的讨喜童子。 此刻正双手叉腰,嘴里兀自骂个不停,脏话脏词不住往外蹦跶。 夭夭从无年龄相仿玩伴,此刻见这孩童,心中欢喜,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亲热摇晃。两相比较,原本矮小的夭夭竟比幼童还高出一头。 那幼童虽未躲避夭夭,任由她抱住,却也不理会,只是咒骂不停,显见还未出气。 唐绾惊骇问道:“你……你是我家小鸡仔么?” 大娘瞧一眼便道:“好徒弟媳妇,你问得都多余,你看那一双绿豆小眼,听这满口污言秽语,这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 那幼童听见唐绾问她,还算孝顺,停了叫骂,奶生生回道:“娘亲,是我。” 却对大娘道:“你个死老婆子,怎生当的师父?我好生生一个姑姑出去,回来就差点死球咯。锤子哟,我姑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唐绾温婉孝顺,对大娘极是尊敬,当然大娘亦是疼她。 此刻立刻喝骂:“你既是叫我娘亲,怎能对你爹爹师父这般无礼?再这般没个老少,我便不认你这逆子。” 幼童道:“娘,我叫她死老婆子,和她叫姑姑死丫头一个道理,她叫得,我为何叫不得?”他以前听大娘叫得多了,原是有样学样,并不以为忤逆。 唐绾道:“长幼有序,此间你最小,自然全都要尊敬。” 幼童嘻嘻笑道:“哈哈,娘啊,我在天上也不知几千亿岁……不过你说怎样便怎样,那就叫她奶奶吧。” 唐绾点头,“师父对你爹爹,犹如娘亲一般,你叫奶奶,倒也不错。” 大娘却不以为意,“好徒弟媳妇,他是朱雀所化,原是天上星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老娘也没个胆子跟他扯个横平竖直。” 那幼童道:“奶奶,便按人间规矩,我爹娘的话,总还是要听……虽然我不怕雷劈。他敢劈我,老子烧死他狗日的。” 大娘笑道:“你怎生都好,说来你却是我水月山庄,眼下第二个站着屙尿的人,你姑姑说山庄男丁不旺,你总找补回来一些。” 幼童听了,立刻趾高气昂。只见他挺了挺胸膛,左右扭腰,似乎想让小丁丁也左右晃荡,好让众人看清楚大娘所言非虚。 不过他小小幼童,哪有显摆本钱,不过是胯间蚕豆大小的一坨疙瘩肉罢了。 大娘道:“好徒弟媳妇,它以前是小鸡仔,有无名字倒是无所谓。如今化了人形,总还是要正经取了姓名才好。” 唐绾道:“师父,这里你老人家最大,总是你做主。” 大娘一挖鼻孔,想来是在认真思考。 想了半天,却一挥手不耐烦道:“我又不是那老夫子,想这些也是头痛得很,干脆就好徒儿和你的姓加在一起,叫他红糖好了。” 唐绾点头应承道:“简单明了,叫着也顺口,挺好的。” 说罢对幼童道:“红糖,今后你就叫红糖了,你且记住,叫你却要答应。” 红糖点头道:“我晓得。娘亲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们所有人。” 轻尘走到唐绾面前,深深施礼,“唐姑娘,当年之事,轻尘羞愧难当……如今大娘收我为徒,更觉无地自容。” 原来当年轻尘一剑刺伤唐绾,这事她一直记得。先前来水月山庄给大娘报信,着急去救黄柳和苏巧,并未停留。眼下却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唐绾连忙道:“都是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你本就是黄柳表姐,现在又是大娘弟子,亲上加亲,那就是一家人,莫要再说两家话了。” 红糖却道:“你模样还行,虽然比不上暮云,和爹爹身边那个鸟人女子倒也不相上下……不如和我爹滚一回,日复一日,还能更亲。” 他做小鸡之时便口无遮拦,想说啥就说啥。如今无须唐绾翻译,众人听得明白,才知唐绾翻译,还曾修饰遮掩过。 轻尘面红耳赤,微微摇头,“我已立志证道长生,不涉人间男女之情,便是月老亲临,也矢志不渝。”她这话说得虽不大声,但语气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红糖虽是神鸟无敌,但毕竟孩童心性,哪里分得清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 他当下便道:“日他娘,那是你不知道打架的快活,以前我看爹娘打架……”唐绾羞得立刻上前,作势要打,不准他再说。 轻尘初来不知这红糖厉害,其余人却都是清楚。苏巧赶紧岔开,“我这侄孙初化人形,现在还赤条条没个穿戴,我去镇上裁缝铺给他扯点布料。” 众人也觉有理,他虽化形幼童,但终归人形了,还如此赤条条到处乱跑,看着总不像个样子。 苏巧便真的御剑而出,去往朱砂镇。 唐绾扯着红糖耳朵,问道:“你爹爹身边有个鸟人女子?上次回来怎没听你说起?是你爹叫你不要说起?” 红糖一愣,完球了。他还没那么懂人情世故,倒不是刻意隐瞒,不过是当时没说,回头就忘了。 “当时以为大师伯死球了,奶奶难过。”他望一眼大娘,“爹爹身边多个鸟人美女的事情,这么喜庆,就不好讲……后来就忘球了。” 唐绾幽幽道:“喜庆?你果然是你爹的好大儿,父子齐心,合力骗我一个。” 她性子温婉柔和,本身也对自己身份有些愧疚,对自己不能生育耿耿于怀。只不过相公在外,有了桃红柳绿,莺莺燕燕常伴左右,自己不知也就罢了,知道了,总归还是会不舒服。 红糖倒也干脆直接:“娘亲,你放心,我看过了,爹爹只和你一人打过架,跟着他的人都还没睡过,跟姑姑一样,还是黄花闺女。” 唐绾再度面红耳赤。 大牛只在一旁咧嘴傻笑,大娘看见,喝骂:“你是喝了笑罗汉屙的尿吗?整日傻笑,狗日的还不去做饭。” 吓得大牛赶紧跑去做饭。添个男丁却是小屁孩,对他并无减负。 红糖关心姑姑,问大娘道:“奶奶,是你赶过去太晚?姑姑才受的伤?” 大娘摇头:“不是轻尘来报信那两人,那两人老娘已经收拾了。是在回来路上中了埋伏,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两人一路的。” “我要一起去就好了,断然不会让姑姑受伤。” “那可不行,你一定要把你娘亲守好,她没有什么功法。” “谁敢欺负我娘亲,我把他狗日的祖宗十八代都要刨出来再烧一回。” 苏巧这边,朱砂镇本就不远,不一刻便来到镇上。 当年她和轻尘,为了确认洪浩是不是高人,有没有拿到水月剑,曾暗中盯梢洪浩,看过那十来岁的小洪浩一个人独自生存。对这朱砂镇还是有些印象。 一晃差不多十余年过去了,这朱砂镇依然繁华如昔,跟小洪浩当年所见并无太大变化。 只不过物是人非,以前冤家对头的二人,现在竟是亲如一家。 倒退十年,苏巧自己恐怕也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来给洪浩的便宜儿子买衣裳,还欢天喜地。这一切不过是洪浩一点善念而起。 苏巧沿街挨个寻找,终于在街角处,找到了一间裁缝铺子。 裁缝铺内光线昏暗,一位中年妇女坐在窗边,手中针线翻飞。她的头发用一块褪色的布巾随意束起,几缕灰白的发丝散落在额前,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依旧坚定。她身穿一件打过补丁的粗布衣,衣摆上沾着些许线头,脚上的布鞋也已磨损,但洗得干干净净。 她的手,因长年劳作而变得粗糙,指关节略显肿大,却依旧灵活地在布料间穿梭。她不时抬头望向门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却又很快被生活的艰辛所淹没。 苏巧进到铺子内,开口询问:“老板娘,可有三四岁孩童成衣?” 那妇女见苏巧模样,虽穿着朴素但容貌艳丽,气质不凡,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 “这位夫人,我只是在这里帮衬做些零散针线活计的,老板上人家家里去给人量尺寸还未回来。” “不过这铺子我也熟悉,原是没有小孩子成衣,都是扯布现做哩。” 苏巧略微失望,没有现成的,那扯布现做总要时间,不过眼下也没其他办法。 她正要选布料,却望见妇女手中缝制的,正是一件小小的衣裳,已然成形。不过不是完整布料,却是五颜六色的一些碎布块缝制而成。 苏巧好奇问道:“你手中不就是小孩衣裳?眼看就好了,卖是不卖?” 那妇人抬头望向苏巧,吃惊道:“夫人,这是我们穷苦人家孩子才穿的衣裳哩。你家少爷穿这种衣裳……那不是闹笑话吗?” 苏巧笑道:“你这不就是百家衣吗,我却听过,给小孩子穿最好。我看这大小也合适,可怜我那侄孙一件衣服也无,还光着屁股满院跑。” 妇人虽不明白为何娃娃长到三四岁了竟然还一件衣裳都没有,但见苏巧不像玩笑,便道:“夫人若果真不嫌弃,便给十文钱,最多还有一刻钟便好。” 苏巧道:“价钱好说,劳烦你总快些。” 妇人浅浅一笑道:“夫人,不是我夸口,这方圆几十里,做针线活,就没见过比我阿秀更快的。”嘴上说着话,手上却不耽搁,极是熟稔。 原来这妇人正是洪浩当年在石鼓村的邻居秀姨。这么多年过去了,秀姨除了年岁增长,生活并没有改善,依然是靠洗衣和缝纫艰难过活,端的是苦命人一个。 也可怜红糖,当年还未孵化之时,便是他爹洪浩求秀姨用碎布料做了一条贴身腰带包裹。等到现在化为人形,苏巧又寻到秀姨,仍是碎布料做的衣裳……这缘分也是够够的。 苏巧等秀姨完工,闲着无事,随口问道:“大姐是哪里人啊?我看你针线做得好,想扯些布料请你多帮我做些,都是这个大小。” 秀姨答道:“我不是镇上的,只是常来这里寻些活计。家却是在石鼓村。夫人你做这么多一般大小的干什么,小孩子个头长得快,穿不了几回便不合身,最多冬夏各做两件就够了。” 听到石鼓村三字,苏巧心中一惊,竟是这般碰巧?贤侄不就是石鼓村的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巧此刻却起了八卦之心,这女人八卦起来,原是不分年龄大小,境界高低。 她心中暗忖:“当年和贤侄出游,贤侄要我扮做姑姑姨妈都可以,说自己孤儿,不知父母……不知道这阿秀知不知一些事情。” 心中盘算一番,当下便道:“竟不知你是石鼓村,听家里讲,有个出五服的极远亲戚,好像叫洪……四喜,听说也是石鼓村,你可认得?” 秀姨一听便道:“怎生不认得?他就住我家隔壁不远……不过,他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苏巧装作惊讶:“去世了么?那……他家中可有后人?” 秀姨叹口气:“他穷得没娶上媳妇,无儿无女……老时在路边捡了个婴儿,认作孙子,辛苦养了几年,就去世了。” “那他养的那个婴儿呢?” “哎,别提了,那也是个苦命的娃……洪四喜死后,那小娃娃才七八岁,自己独自养活自己,硬是撑了几年……不过,究竟年龄太小,恐是晚上怕是灶头没看好,有一日走了水……连屋带人,烧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这里,苏巧有些俏脸微红,这便是她当年弄的手段。好在秀姨只顾手中针线,不曾抬头看她。 苏巧试探问道:“这婴儿是在何处捡到啊?这父母也太狠心了。” “这个我们村上人都知,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大雷雨的夜晚。雷声轰隆隆的吓死个人。村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在那晚,洪四喜在村口路边的老槐树下,发现了那个婴儿。” 苏巧听罢,甚是失望,秀姨说的这些,根本没有一丝线索。惆怅一阵,只得作罢。 说话间,秀姨手中那件百家衣已经收针。 “衣服好了,夫人你看看。” 苏巧接过来,展开一看,虽然是碎布料拼凑而成,但秀姨的针线活确实不凡,针脚细密匀称,看着大小也合适。 她满意点头,“阿秀你的手艺的确不错,”说罢掏出一锭银子,“麻烦你再多做两件,就这个大小。我这侄孙……长得慢些。剩的算是打赏你的辛苦。”知道是贤侄以前邻居,苏巧也就起了怜悯。 眼见这么大一锭银子,阿秀饱经风霜的脸露出惊喜激动,这莫不是老天爷见她悲苦,派个女菩萨来帮她脱离苦海? 颤巍巍接过银子,身体竟还是止不住一直发抖。 苏巧看得心酸,有些不忍,便拿上百家衣离开了。 待到苏巧远去不见,秀姨这才止住了抖动。 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一闪而逝。 第163章 打磨 苏巧回到庄上,却见红糖正在院坝中看夭夭练功。 夭夭已经入门,自大娘把那天火长老传授的炼气法子教会了夭夭,夭夭却也乖巧,每日到时间便会自觉打坐,从不懈怠。 不过红糖又无须练功,他娘要叫他认字他也不学,只说“认个锤子,以前在天上,文曲和文昌看到老子都要躲远些,老子揍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唐绾无奈,只得由他。 苏巧叫他,“红糖,姑婆给你买了件衣裳,你来试试合不合大小。” 红糖本就无聊,听见苏巧说话,立刻便窜了过来。 “咦,姑婆你怎么买件破衣服哟?全是补丁,怕不是捡的破烂。” “这个叫百家衣,小孩子穿这个最好,集百家之福,无灾无病,平安长大。” 红糖嘻嘻笑道:“姑婆,我还要集锤子个福哟,福禄寿喜我都打得……”却改口道:“不过你一片好心,听我说谢谢你。” 原来这红糖甚是机灵,不用回头已知他娘悄悄走到他身后。他知若嫌弃衣服,必定又要被唐绾揪耳朵。 果然唐绾道:“你姑婆好心去给你买衣裳,你还挑三拣四,你若当白眼狼,我宁愿没你这儿子……” 红糖立刻道:“娘亲,我不同寻常百姓家小子,寒暑不侵,穿不穿衣都无甚要紧,不穿还自由快活。” 唐绾正色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化了人形,虽是幼童,但须知人兽有别,不穿衣服,与兽何异?总要有个人样。” 红糖道:“娘亲莫说了,我穿就是。” 说罢接过苏巧递来百家衣,自行穿了。 说来也巧,苏巧本是看着大概合适,找秀姨买了这衣裳。结果红糖这一穿,倒真是不大不小,刚刚合适,犹如量身定做一般。 红糖穿了衣服,伸展一下手脚,倒也全无妨碍。只是鼻头凑近衣袖闻闻,总觉味道有些熟悉。 说来也是正常,他未孵化便是秀姨碎布头做的腰带裹了多年,今日这百家衣,仍是秀姨那一篮子碎布料做成,可不就是一般气息么。 大娘也出来望一眼红糖,见他这模样,白白胖胖十分讨喜,但总觉美中不足。 于是亲自上阵,找一把小刀,把红糖一脑袋头发剃去许多,只留脑门顶和左右耳朵两边三撮毛,方才满意。 不知不觉间,天已尽黑。 用过晚饭,给轻尘安排一个房间,大家也就歇息了。 翌日一大早,大娘刚打开房门,便看见轻尘立在门口外不远,也不知来了多久。 此刻轻尘过来道:“师父,如此闲着,我也不习惯。还请师父给弟子安排些事做。粗活重活,我都可以做的。” 大娘点头:”正要对你说来,打坐修行什么的,你都会,也不需多说……” 大娘沉吟片刻,目光在轻尘身上打量了一番,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轻尘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性坚韧,孤傲高洁,且现在已经金丹修为,普通的粗活重活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难以起到锻炼的作用。她需要的是心灵的磨砺,而非肉体的劳作。 轻尘和黄柳虽然性格差异极大,但有一点相同之处,那便是——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不消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开门不知柴米贵的主儿。 对付这种,自然是当年黄柳拜师时洗猪大肠的身心磨砺最为有效管用。 不过水月山庄却不是长荣镇,没了猪肉铺子,虽然圈里也养了些猪羊,却是留着过年做腊肉的。此刻中秋都还未到,秋膘都还未长,若为考验轻尘便提前宰杀,大娘却也心痛不舍。 不过大娘很快便想了一个差不多的法子。 “轻尘,你可知道,修行之人,不仅要修身体,更要修心性。”大娘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 轻尘恭敬答道:“弟子明白,心性修炼同样重要。” “为师问你,以前你在家中,或在离火宗,如何吃饭?” 轻尘一愣,也不知大娘这话,是不是有些机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迟疑一阵,才缓缓说道:“徒儿……徒儿用筷吃饭。”说完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答案,师父是否满意。 大娘嘴角抽搐一下,这轻尘说机灵也机灵,苏巧的话一听便懂,知道是要她来报信。可说笨也笨,眼下全然不知要配合她谆谆教诲的一片苦心。她心中暗忖:“老娘自然知道吃饭是用筷子,难不成手抓。” 其实这是大娘自己问题,她问得就不对。她是想问轻尘是不是都是吃现成饭。 眼见轻尘一脸惶恐,大娘也不好发作。只得耐心教导:“为师问你,是不是有人做好端上,你只管吃,吃完了一丢碗,什么也不用管?” 这般轻尘就很明白,点头道:“是,这些事情,都有人做,不需我去操心。” 大娘道:“是了,我想来也是如此。轻尘你要明白,我不二门没有离火宗那般下作的敛财手段,万事都靠自己,讲求一个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这自食其力,便是老天对世间万物的最大爱护。” “老天怕你饿了,生出了五谷六畜,蔬菜瓜果;老天怕你渴了,生出了江河湖海,阳光雨露;老天怕你挨冻受热,又生出了棉麻桑竹,红泥黏土。只要你愿意自食其力,总不会饿死。” “你看那泥鳅黄鳝,无手无脚,都还要自己求个吃,也不曾愧对自力更生四个字。” 轻尘听得警醒惕厉,点头认同:“弟子也觉这般才对,故而请求师父吩咐,不管什么粗活重活,弟子都可以。” 大娘皮笑肉不笑:“真的什么活都可以吗?” 轻尘一愣,大娘这般,倒弄得她有些吃不准了。 “你可知,我们吃的粮食蔬菜,却不是你把种子丢到土里就万事大吉。你若不除草,浇水,施肥,细心照看,一样颗粒无收。” “弟子虽然不懂,但弟子愿意学。” “那便好。”大娘突然提高声调,“狗日的,赶紧滚过来。” 大牛一溜烟便出现在大娘面前。 大娘一直轻尘,对大牛道:“前些日子我叫你们全天修炼,现在升境了,便也就没那么着急了……先前开垦的菜园,我知你偷偷打理,并未荒废。” 大牛点点头,不知师父何意。 大娘对轻尘继续说道:“那么,从今日起,你便要负责庄上的菜园,每日上午挑粪浇菜,不得有误。记住,每一桶粪水,都要你亲自挑去,每一滴粪水,都要你亲手浇灌。下午割猪草煮来喂猪。” 又对大牛呵斥道:“你若敢生出惜香怜玉,偷偷帮干,老娘便打断你的狗腿。” 红糖不知何时到了,一旁听得带劲,此刻搭话:“奶奶放心,我每日监督,决计不会让狗日的……不会让大牛伯伯相帮。”他还是小鸡仔时,便跟大娘黄柳染了些恶趣。美女挑大粪,割猪草,他想想都觉得刺激。何况这个美女还不肯跟爹爹打架,那更没得说。 轻尘直接呆傻,这不二门的修炼,果然是与众不同。 她以为粗活重活,无非挑水砍柴,幼时也曾听过“开悟之前,挑水砍柴,开悟之后,挑水砍柴。”这种充满禅趣诗意的句子,便以为大娘这里也是如此。 却不料一来便是如此冲击她心理底线的挑大粪! 大娘见她模样,便知她心中在翻腾挣扎,便冷冷道:“你若觉委屈,我却不会强人所难,你可以自行离开,另投名师。” 大娘对轻尘虽然喜欢,但这是原则问题,容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模假式。大娘深知轻尘脾性,此关不过,大道难成。 轻尘被大娘说得有些挂不住,只得解释:“徒儿只是在想,上午挑……挑粪,下午喂猪,那不是没了时间修炼。” 大娘笑道:“这却不用你来操心。你何时开始修炼?死丫头何时开始修炼?你现在什么境界?死丫头现在什么境界?” 这直接把轻尘怼的哑口无言。 她七八岁便上离火宗,到现在修了二十余年,不过金丹,人家黄柳只修了三年四年的时光,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元婴。 轻尘一咬牙,错过这一村,再无这一店,“弟子这就去。” “不得使用修为。”大娘雪上加霜。 轻尘站在猪圈旁,手中握着一把长柄的粪勺,面前是两个空木桶。猪圈里的气味冲天,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不适,但那股刺鼻的气味仍旧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心中知晓,这是大娘给她安排的修行的一部分,是她心性的磨砺。轻尘闭上眼睛,回想起师父的话语,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次挑战,一次成长的机会。 轻尘睁开眼睛,目光坚定,她开始用粪勺将猪粪舀进桶中。每一次舀起,都伴随着猪粪特有的气味,每一次倾倒,都溅起些许粪水。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但她没有停下来,只是更加专注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木桶渐渐被装满。她拿起扁担,将木桶挑起。她的脚步有些摇晃,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挑这么重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猪圈,跟着大牛向菜园走去。 一路上,轻尘尽量保持平衡,不让粪水溅出桶外。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断有粪水不听话地飞溅到了她的衣裙上。她咬了咬牙,没有去理会那些污秽,只是更加小心地走着。 到了菜园,轻尘放下扁担,开始用粪瓢一瓢一瓢地将粪水浇在菜苗上。她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每一瓢都浇得认真仔细。看着那些菜苗贪婪地吸收着粪水,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满足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轻尘逐渐适应了这份劳作。粪水虽然刺鼻,但闻得久了,也就久而不知其臭。她的动作变得更加熟练,心中的不适也慢慢消退。她开始理解师父的用意,这不仅仅是一次体力劳动,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 当最后一滴粪水被浇在菜苗上,轻尘直起了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看着那些被她亲手浇灌的菜苗,心中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是在离火宗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 大娘远远看着轻尘做完这一切,心中默默道:“孺子可教。轻尘以后成就,恐怕要比黄丫头高得多。” 黄柳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唐绾正在揪一个幼童耳朵。 幼童正在大声叫道:“娘亲,我知道了,以后不能当着人说你和爹爹打架。看见爹爹身边的美女,也不能劝她和爹爹睡。” 黄柳心中大惊,暗忖:“难道我已经昏迷了几年?痴儿弟弟的儿子都这般大了?” 试着开口叫一声:“唐绾。”声音不大,还透着一丝虚弱。 不料那幼童立刻望向这边,兴奋道:“娘,姑姑醒了。” 唐绾立刻过来,见黄柳睁着眼睛,欣喜道:“太好了,姐姐你终于醒了。” 说罢对红糖道:“快去告诉奶奶,说姑姑醒了。” 红糖立刻便一晃不见了踪影。 黄柳道:“唐绾,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我昏迷几年了么?痴儿和谁生的娃娃?都这般大了。” 唐绾笑道:“什么几年,不过一天。刚你见的是小鸡仔,昨日化了人形。说来还是因你而起……他见你重伤,气急败坏,朝天吐火,在庭院就化形了。” 黄柳听得神奇,但也有些欢喜,小鸡仔看来是对她极为认可。 唐绾话音刚落,便听得咚咚咚声音由远及近,一座小山便进到屋内。后边跟着轻尘和大牛。 拖着哭腔便道:“好徒儿你终于醒了,吓死老娘了。自从以为你大师兄死了,老娘就变得胆小了许多。” 吓得黄柳赶紧安慰大娘:“师父,不要怕,大师兄只剩……只剩蛋蛋都能救回来,我就算剩一条手臂,想来痴儿也有办法。” 说完却一皱眉头:“什么味儿?好熟悉,一时记不起来。” 大娘哈哈一笑,“猪屎的味道,你当年洗大肠,轻尘今天挑大粪。” 此刻半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师父好,大家好,我还在努力寻找重塑大师兄肉身的材料。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但有一点点线索,好像要找的那棵树,和月亮有些关系。” 第164章 守村人 洪浩几人在天璇门,整日白吃白喝,这对于本不富裕的天璇门,无疑是雪上加霜。 洪浩也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拿银子,功成道长又坚决不肯收。说是洪浩等人,一来便给天璇门带了许多好处,还有祥瑞吉兆,无以为报已经汗颜,若是收了银子,那便是天理不容。 谢籍每日在藏书洞中如痴如醉,显见一时半会是无法学会陆举留下的诸多典藏。 寻找万年桂树的消息线索,并无头绪,洪浩虽然有些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他直觉蜜痴儿所遇见的那棵桂树就是要寻的万年老桂,只不过地方找到了,显影符也使了,没个动静,实在是无计可施。 实在是不甘心,便想又去了一趟范家村,想着蜜痴儿清醒之时,能不能多问出一些端倪。 谢籍每日都在洞中参详,也就由他,洪浩叫上瑶光秋灵便出发。 去到蜜痴儿家中,他家里人还都认得洪浩。既然是天璇门道长都推崇的年轻人,且有治好蜜痴儿病根的希望,对他还是殷勤客气,知无不言。 只不过那蜜痴儿不发病时,却不多话,洪浩问个十句,往往只回一句,还全不相关,不过自言自语一般。 问来问去,还是树洞,蜜蜂,再无多余信息。 瑶光突然心念一动,却问向蜜痴儿老父道:“老丈,小哥被蛰那日,是个什么时辰?清晨傍晚?上午下午?” 不料这一问却也问出一点蛛丝马迹。 老汉回道:“不是白日,是一个夜间,虽然年月久远,这一点我却记得清楚。只因我儿回来哭诉,我等前去找树,那晚十分明亮,一轮圆月,无须灯烛火把便看得清清楚楚,故而印象极深。” 这话说来,洪浩心中一动,莫非这万年老桂还和月亮有些关系?再想便觉得的确如此,此地大地名叫“月桂城”,月桂月桂,既然是有个月字,那多半是有些牵扯。 瑶光见自己随口一问之下,居然真的又为哥哥问出一点线索,心中欢喜,不觉便望了秋灵一眼。 这等细微玄妙的心理,洪浩不懂,秋灵却心知肚明。 秋灵不甘示弱,这等事情岂能让瑶光专美?你能帮大哥,我亦能。 不过实在是没啥问的,思来想去,对着蜜痴儿道:“小哥,你可知那树洞形状?是圆是方?是大是小?” 却不料这一句,那蜜痴儿竟似听懂,听秋灵相问,眼睛便直勾勾望着自家娘子胯下门户之处。 这一望,直把蜜痴儿娘子弄个大红脸。她虽村妇,又是二嫁,对这些事情并无太多忌讳羞耻,不过眼下人多,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秋灵却看得分明,须知树洞形状大小,对查找万年老桂亦是一条重要线索,这漫山遍野的桂树,有树洞的不在少数,总是特征越详细越好。 虽然从蜜痴儿的眼神已经猜出个六七分,但总要认真确认。 当下便把蜜痴儿娘子拉到僻静边角处,正色说道:“大嫂,我等问这些,并非吃饱无聊,来找个调剂好玩,总是干系到你相公病根,你不可害羞搪塞。” 那娘子见秋灵说得正经,也知不是探她笑话,总是关乎自家相公疯病。此间僻静,秋灵又是女子,便一五一十又把当日之事说了一次。 说罢又道:“他如此惧怕女人牝处,只说里面有蜜蜂,我也疑他小时所见树洞,便是这模样。” 秋灵点头道:“多谢大嫂相告,这确实是重要关节,找到此树,定能还你一个清灵丈夫。” 不料蜜痴儿娘子幽幽道:“说来也是纠结,我既盼他好,又有些怕他好……” 秋灵大惊:“大嫂此话怎讲?” “你看他模样,也还清秀是吧?家中虽不大富大贵,但在这村中,也算是殷实人家,总也不愁吃穿。” 秋灵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这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可这般好,为何落在我头上?我年岁比他大上许多,还是寡妇,模样自己凭良心讲也与他不般配。还不是因为他这痴愚的病,十里八乡都知,差不多家境的人家,谁个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秋灵一想,是这道理。 “所以眼下,他不嫌我,我不嫌他,他家中人觉得对我有些亏欠,还分外小心待我。这般过下去,虽不十全十美,但也过得。” “他若治好了,我立刻便不如他许多。莫说他自己,便是他家里人,恐怕也会撺掇他休了再找。” 秋灵听完,心下默然,这蜜痴儿娘子说的,倒是句句实情。 不过她也应付不来这些凡尘俗事,缓了一会,只说:“若大嫂有这顾虑,我可以央我洪大哥,不要根治你家丈夫……还是一如往常。” 蜜痴儿娘子叹一口气:“若能治好,还是要治好才好……我与他夫妻一场,总不能为了自己一点私心,做这等没个心肺的事情……以后如何,都是后话,但凭他良心吧。” 秋灵不由得对这乡野村妇生出些敬佩,虽普通平凡,却也善良伟大。 既然已经探明树洞形状,这一番也算不白跑一趟。 几人告辞,出了蜜痴儿家小院,秋灵便把树洞形状给洪浩说了一回。 洪浩点头,默默记下,心中暗忖:“原来这老桂长了个逼样树洞,却也有些神奇。” 眼看天色尚早,洪浩道:“这一片连绵山丘,密密麻麻全是桂树,那老桂又是会跑的……现在离蜜痴儿当年之事,年月久远,说不得这老桂早就跑远……” 瑶光秋灵亦是赞同,它既然已是成精,自不会傻乎乎在一处十年八年,总归要四处游荡。 瑶光当下便道:“哥哥,是不是想再去别的地方探听消息?” 洪浩点头,“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多跑些村子,探听有无和老桂树相关的消息传闻。” 秋灵道:“那就走啊,有消息最好,无消息也当游山玩水,做个消遣。” 几人便又沿着乡间小道,去往下一个村子。 只不过一连访了几个村子,全无一点消息,倒是瑶光秋灵容貌艳丽,宛如天仙,惹得乡人竞相来看,窃窃私语。 如此行走,等得又到了一村,却远远看见,村头一群小孩,围着一人在那叽叽喳喳。 等走到近处,几人看得分明,这人头发蓬乱,像是一丛无人打理的杂草,夹杂着干草和尘土。脸上布满了污垢,只有一双眼睛偶尔在脏污的脸上闪烁着一丝清澈,但很快又被他那无意识的傻笑所掩盖。不过最引人注目之处,却是有只耳朵残缺了一块。 只是此人虽一张娃娃脸,但满脸的黢黑却能看出年龄并不小,总有三十往上。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抱怨。他的眼神中没有狡黠和算计,只有一种孩子般的纯真和好奇。 秋灵一见,脱口而出,“这是守村人。” 见洪浩和瑶光不解,秋灵解释道:“守村人是我家乡那边,村里人对这类人的称呼。不知这边是何叫法。” 其实天下皆是一般叫法,只不过洪浩幼时所在的石鼓村,却没有这般人物,连同龄小孩都无。瑶光更不必说,一直待在必赢山庄,更是不知。 洪浩疑惑问道:“那这般有些痴愚……为何叫守村人。” 秋灵看着那个被称为守村人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轻声对洪浩和瑶光解释道:“心不坏,有点傻,甚至有点疯癫,村中大小事都知道,村里红白喜事会主动去帮忙,只要给口吃的就行,这便是守村人。” “在我们那里,守村人是村子的守护者,他们被认为是来到人间苦修的,能够为村子消灾挡难,把所有的噩运挡在自己身上。他们的存在,是为了让村子里的其他人能够过上平安的日子。” 洪浩和瑶光听得有些愣神,这样的说法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秋灵继续说道:“守村人一般都是天性善良,但命运多舛,他们大多都五弊三缺。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而三缺则是‘缺钱、命、权’。他们的生活往往充满了艰辛和困苦,而且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备受世人的嘲弄。” 瑶光听得眉头紧蹙,她轻声问道:“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 秋灵摇头道:“可怜只是我们对他们的看法,或许他们自己内心欢喜满足也未可知……至少比常人少了许多烦恼。” 洪浩点头道:“那倒也是,说不定他看我们更是可怜。” 此刻听到一个小孩正在问守村人:“春海,我听我爹说,你有三个爹,是也不是?”原来这守村人叫作春海。 春海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一个都没见过。” 另一个小孩道:“春海,我娘说,在屋里打雨伞,就会长不高……你是不是小时候在屋里打了雨伞?” “我没有在屋里打过伞。” “那你为何长不高?是你不肯好好吃饭吗?” 春海傻笑,露出一口黄牙:“我吃饭最认真,怎么会不好好吃饭,我是没饭吃才长不高。” “那你娘真狠心,都不给你饭吃。” 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说道:“你知道个屁,我听我奶奶说,他娘生了他没多久就跟人跑了。是他爷爷张五斤养他的。” 春海点头:“是的,我记得我爷爷养了我好些年才死的。” 洪浩听到爷爷养大,便有些绷不住。 他一路走来,看过的人间悲苦也多了,见惯不惊。现在已不像刚出来时那般悲天悯人,总觉得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般,总想要帮上一帮。 现在已知冥冥中的命运,凄苦也罢,富贵也罢,各安天命,不再轻易出手相助。 只不过对于爷爷抚养孙子,总是能戳中他心中最柔软那一部分,由不得他不共情。 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等孩子们散了之后,如何帮他一把。 那年龄稍大的男孩此刻却对众小孩神秘说道:“我们总是和爹爹,爷爷一个姓,春海他却不是。” 说罢对春海道:“春海,我说得对不对?” 春海并不在意,仍是呵呵笑答:“嗯嗯,我爷爷姓张,我姓郭。” 洪浩听来,这却有些奇怪。 那男孩继续说道:“我奶奶说,春海的爹死的早,有三个男人到他家拉帮套,所以是三个爹。”农村本就是谁家有点事情立刻全村知道,看来这男孩奶奶,是个嘴碎之人,不知和谁拉家常,提起当年之事,被这男孩全部听来。其实他也不清楚拉帮套是何意。 “这个郭姓,是村里的秀才帮忙取的。听说是因为拉帮套的三人,一个姓高,一个姓李,一个姓陈。” 此刻男孩开始卖弄学问,“你们还不识字,若是识字,才知道这秀才先生大大的学问。” 果然有一小孩问道:“识字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男孩道:“春海他娘生了他,找秀才取名,却不知道三人谁是爹。秀才听他娘说了三人姓名,就取了高的上部,李的下部,陈的一边,合成一个郭字,总是人人有份。” 说罢哈哈大笑,这些小孩子也不知何处好笑,但不笑明显是不识字,不知道秀才的学问,也跟着赔笑。 春海见大家都笑,也咧嘴跟着笑。显然不知道他这个郭姓是秀才在编排他娘。 若谢籍在此,必定一眼看出这秀才的促狭尖酸。因为不光郭字,春海二字亦是编排。 那春字拆开,便是三人日。 那海字拆开,便是每人一滴水。 不过谢籍不在,洪浩等人也没去细想这名字深意。 这一众孩童当然更不可能知晓。所以笑了一阵,又叽叽喳喳问些其他。 春海俱是笑呵呵回答,全然没有一点厌烦。 他本就是万事不过心,闲得发慌,除了小孩子,成年人各有事忙,见面最多说上两句,问问吃了吗?脚下却不会停留。况且就算回答没吃,来人也是点头一下表示知晓而已,并不太关心他饿不饿。 此刻一个年龄较小的小孩子,怯生生问道:“春海,我娘说,指月亮要被割耳朵。你得耳朵,是不是指月亮才遭的?” 春海认真道:“我告诉你,指弯月亮不会,指圆月亮……会有大树来追你,我就是被追得摔跤,耳朵才掉了一块。” 洪浩听得分明。 第165章 媒婆 洪浩听得清清楚楚,这守村人春海,说他是被一棵大树追着跑摔倒。 心中一下激动,不消说,这定是那棵万年老桂才能如此。 那群小孩子却哈哈大笑。 年龄稍大那男孩子对胆小孩子说道:“你娘骗你的,指月亮不会割耳朵,我偷偷指过好多次了。” 胆小孩子说道:“可是春海说他就是指月亮耳朵才破的。” 大孩子道:“他是傻的,他还说被树追,你见过树能挪地方么?又不是大黄狗,还追人。” 胆小男孩想了想,还是大孩子说得在理。 便对春海道:“春海,你说谎,我娘说,说谎要被大灰狼吃掉的。” 春海着急道:“我没有说谎,你不信么?真的是大树追着我跑。”说罢急得从坐着的石墩上站起来。 此刻正有一村民路过,见状大喝:“大傻春,你要干什么?” 春海见状,又坐回去,笑嘻嘻道:“不干什么,坐久了,站直一下。”他虽有些痴愚,却不全傻,眼见村民误会,也懒得解释。 那村民见他坐下了,又呵斥那些小孩,“你们整日围着大傻春,也不怕被传染变傻,快各自滚回家吃饭,不然告诉你们爹娘,拿竹棍来请你们。” 众小孩一听,立刻一哄而散,想来平时爹娘也有交代,不要与春海接触。若被告状,恐要吃一顿竹笋炒肉。 这群小孩一走,立刻清静下来。 洪浩便走上前去,一拱手道:“春海大哥,我是路过此地的行人,刚才听你说得有趣,能否再说得详细一些?” 春海望一眼洪浩,又望见洪浩身边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立刻极不自然,顿时手脚便没个搁处。 除了小孩,平日里别人和他说话,哪有这般彬彬有礼的?小孩叫他春海,大人叫他大傻春,这大哥二字,听也不曾听过。 当下结巴道:“什么……什么有趣,你要我说什么。” 洪浩微微一笑,温言道:“我听你说,有一棵大树追你,我听着挺有意思,想请大哥说的明白一些……这大树如何追你?” 春海惊喜望向他:“你信我说的吗?他们都说我骗人,我真的没有骗人。” 洪浩点头回道:“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不但我相信,我身边这两位同伴也是相信。” 瑶光和秋灵听到,立刻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春海见这等仙子般的小姑娘也相信他没有说谎,分外高兴,两手在自己大腿来回摩擦,想是他表达开心的一种方式。 过一阵才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说指月亮要被割耳朵,有些不信,偷偷试着指月亮,并没有什么事情。” “后来我就经常指,直到有一次,指了圆月亮。” 春海明显是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我还记得清楚,那天是下午进山摘桂花,呃,桂花可以卖钱……等我摘满篮子,天黑了,月亮是圆的,我看见就指了一下。” “我就听到背后有响声,回头看,一棵大桂树正在我后面追我,离我越来越近。” “我怕得很,立刻就跑,跑着跑着就摔倒了,篮子也飞出去了,耳朵也摔破了……当时也不晓得痛,爬起来又跑……一直跑回家,一晚上都不敢出来了。” 秋灵急忙道:“大哥,你看那个追你的树,有没有树洞?有没有蜜蜂蛰你?” 这么漂亮的妹子和自己说话,春海很开心,但开心归开心,他却不会说谎,“我没看见,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跑了。也没有蜜蜂。” 秋灵略显失望,不过想想春海的反应是人之常情,只得作罢。 却不料下一秒,春海一句话,又让几人激动不已。 “我看见那个树上,挂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跟其他桂树不一样。” 洪浩听得心下欢喜,听春海讲来,这亮晶晶的东西,像极了龙祖口中所说的“桂胶”。 只凭这一点,这一趟也算是收获满满。 现在几乎能确定,这棵喜在月圆之夜现身移动的桂树,就是洪浩他们要寻的万年老桂。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这老桂现在在哪里?洪浩算着日子,再过得几日,便是中秋,中秋的月亮,那是又大又圆,这老桂极有可能会出现。 若能确定现身的地点,那便万事大吉。 这对春海来讲,毕竟是不愉快的经历记忆,洪浩也不忍一直再问。说来他只看一眼,更多细节恐怕也无从说起。 洪浩先前便对春海动了恻隐之心,现在确定了桂胶,更是想着如何给春海一个报答。 眼下先寒暄一句:“春海大哥,他们都回家吃饭了,你还不回家弄饭吗?” 春海仍是傻笑,摇头道:“我也不饿,今日懒得做了。” 洪浩知他恐是家中无米下锅,只用不饿搪塞。当下故意说道:“我等今日走了许多路程,现在腹中十分饥饿,能不能到大哥家讨口饭吃。” 果然,这话一说,春海即刻就有些脸红了,除却脑筋笨了些,他本是善良憨厚之人,极是肯热心帮忙,现在洪浩要去他家吃饭,他却有心无力,故而一眼便显出了窘迫神色。 他全无城府,自然是藏不住,只得老实答道:“这些日几个村上都没有红白喜事,我也没有……没有米了。”原来他平日都是靠着本村和邻近几村的红白喜事,出力帮忙,混个肚儿圆。遇上条件好些的主家,临了还会给他舀上几碗米带回家。总是给他他便要,不给也从不开口。 洪浩道:“不妨,米我带的有,只要借大哥家灶台即可。”洪浩的袋子里,原是什么都有备一些。别人都是装各种宝贝,他倒是粮油米面,人间烟火的各种玩意儿更齐全一些。 春海顿时笑颜如花,“那好,我家灶台和锅都有,你们跟我来。” 跟着春海回到他家,不出意外的几间土屋,残破不堪。洪浩也是苦出身,见惯不惊,若是家境尚可,想来他娘也不会扔下他跟人跑了。 洪浩倒了一盆米出来,本要和春海一起做饭,但春海觉得几人都是贵客,坚决不让。只让他们堂屋歇息,他自去厨房忙活。 不料一进堂屋,瑶光和秋灵竟是异口同声:“好香啊!”看来女孩子对香气都是特别敏感。 洪浩本还在思考如何帮春海一把,听二女赞叹,也不由得猛嗅一鼻。果然,一股浓浓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说来这春海一个光棍汉,又没个婆娘,总不会买些胭脂水粉吧?再说吃饭都吃不起,哪有闲钱弄这些? 环顾四周,只见这屋子虽简陋,却也被春海打扫得干干净净。堂屋一角,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另有一个豁口的破花瓶,想是春生从外拾得有钱人家丢弃不要的。 只是这花瓶中插着一截树枝,树枝上满是桂花,这浓浓的香气,便是由此而来。 洪浩走到近前,端详这一截桂枝,桂花金黄,枝叶翠绿,显然是刚采摘不久。 不由得对瑶光秋灵说道:“春海大哥虽然生活困顿,但也有自己小小雅致情趣,很是难得。我现在若还在家乡采药,未必有他这般闲情。” 秋灵道:“洪大哥,那许多草药,不是也有很多是采花入药的吗?你也可以留几朵在家中。” 洪浩笑道:“是,不过在我眼中,只是可以换取买米铜钱的药材,哪有用心去管过好不好看,香不香……总是吃饱了才有心思去摆弄,所以才说春海大哥难得。” 瑶光笑问:“哥哥,我知你想帮他一把,却不知你想如何帮?还是简单粗暴使银子么?” 洪浩有些尴尬,“那不然还能如何?” 瑶光道:“还不如给他找个媳妇。” 洪浩和秋灵都是一愣:“找个媳妇?” “对啊,说来春海大哥虽然笨……虽然迟缓了些,可与人说话全无问题。你看这屋里打扫干干净净,说明也是勤快之人,比那蜜痴儿,还要强上许多。蜜痴儿都可以娶个娘子,为什么春海大哥不可以?” 洪浩听来,好像有些道理。 蜜痴儿能娶媳妇,全赖家境还行,说话做事,原是比不上春海。 当下点头应承,“妹子,你说的有一些道理,我们或可帮他说一门亲事。” 秋灵道:“有个媳妇当然好,可总还是要有一门营生才牢靠,不然……说不定又如他娘一般跟人跑了。靠红白喜事给人帮忙可养不起媳妇。” 洪浩亦是点头,“我理会得。” 几人又闲聊一阵,春海便端着大大一盆粘稠的稀饭进屋来。 “几位贵客,你们慢用。” 洪浩惊诧道:“春生大哥,一起吃呀。” “我在厨房留了一些,我去厨房吃。”原来春生给人家帮忙,人前人后,干活从不惜力,可吃饭时却从不上桌。总是端个碗一旁单独吃饭,久而久之,已成习惯。 洪浩却不管这些,一定要他同桌一起。 春海拗不过,只得扭捏坐下,虽是腹中饥饿,却羞羞答答极不自然。 秋灵知他紧张,没话找话让他放松些,“春海大哥,这桂枝今日摘的吧?好香啊。原来春海大哥是个爱花之人。” 不料春海摇头:“我自从那次指月亮被追之后,心中害怕,再也不敢进山摘桂花了。” 这话听得几人惊奇,洪浩问道:“春海大哥,那这新鲜桂枝哪里来的?” 春海看了看那截树枝,咧嘴一笑道:“哦,这个啊,这是我小时候去山里摘桂花的时候摘的。那天我指了月亮,然后被那棵大树追,就是那天摘的。” “这树枝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是刚摘下来的一样?”秋灵惊讶地问道。 春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它就是不干,也不掉叶子,一直这样,我就留着了。” 洪浩心中一动,这截树枝或许与那万年老桂有关,他便详细询问春海。 “春海大哥,你还记得那天摘桂花的情况吗?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春海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我去山里摘桂花,别的桂树都很容易就能摘到桂花,篮子放下面,只要摇一摇树枝,花就落下来了。但是那棵大树,我怎么摇它,花就是不落,好像黏在树上一样。” “后来我就生气了,用劲折了一截树枝。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怕什么,就是觉得这棵树太奇怪了。谁知道后来就发生了那些事。”春海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后怕的表情。 洪浩心中暗忖:“这便说得通,那老桂为何要追春海了……想是春海摘桂花,摘到了那棵老桂,还折了一截树枝……若不是那老桂的树枝,怎可能如此神奇。” 想到此处,洪浩便道:“春海大哥,你这桂枝能不能卖我?”他是想拿了桂枝,回天璇门让谢籍看看,能不能看出点端倪,或能针对改进显影符。 春海虽然穷得叮当作响,却并不小气,“一截树枝,我随手折的,要你钱做啥,你喜欢拿去就是了。”洪浩拉他同桌吃饭的尊重,对春海却比几个铜钱重要。 洪浩也不多言,当下便收了那一节树枝。因他已经有了帮春海成家的念头,就不惺惺作态了。 几人胡乱吃了几口,便起身给春海告辞。 春海颇有些恋恋不舍,这等端正公子和清丽仙子,待他和善有礼,全无一点鄙夷厌恶,当真是头一遭。只恨没让全村人看到,不然以后必对他高看一眼。 “过几日我等还来看望春海大哥。”听洪浩这般说话,春海才稍稍宽心。 出了村子,洪浩道:“却去何处给春海大哥找媳妇?这却为难。”他与唐绾,二人都是身世特殊,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这找媳妇,还是媒婆最为妥当。 好在秋灵比他和瑶光还是对凡尘俗世多些了解。笑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要找媳妇,当然还是先找媒婆。” 要说这媒婆,原是天底下最会调和阴阳平衡的高手。方圆十里八乡的牵线搭桥,却比大娘的一碗水端得平了许多。 这家男子是个麻脸,必能给你寻个出了天花的女子来匹配。 这家女子有些聋哑,那总有一个觑觑眼?的男子会由媒婆带来提亲。 总之半斤八两,寻常人家挑不出个好歹。 几人便一路打听,终于在附近镇上,找到了一个媒婆。 这媒婆一看就是老天爷认可的,上嘴边一颗媒婆痣是又大又黑。 洪浩说明来意。 媒婆一撇嘴道:“你说那桂山村的郭春海,我也是知晓的,又矮又挫,几十岁一张娃娃脸丑模样,还有些痴呆,这些有救罢了,关键穷得亮脐露腚……谁家会得了失心疯,把个女儿往火坑里推。” 洪浩不说话,默默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出来许久,使银子的本事终于见长,千言万语,银子都替他说得清楚明白,此刻无声胜有声。 不过洪浩还是微微一笑道:“我春海大哥丑么?也还好吧?” “男人好看xx累,女人好看x遭罪,咱们寻常过日子的正经人家,讲那些作甚?”媒婆笑得一塌糊涂。 第166章 两重天 这媒婆一张嘴,端的是厉害,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这丑的说成美的,还不是上嘴皮下嘴皮一翻一搭的事情。一见洪浩银子,立刻就变了口气。 “我们乡野地方,说话粗鄙了些,公子勿怪。”媒婆笑盈盈道:“但老身话糙理不糙,大家也都听得明白,十个听来十个都是点头。” 洪浩忍住了笑,果然点点头,“老嬷嬷说得很有道理。” 媒婆见洪浩认可,趁热打铁:“是吧,公子也知,长得好看不好看,晚间吹了灯,也无甚区别,全不碍生儿育女。” “我春海大哥,是生得矮了些……” 媒婆不等说完,便抢道:“‘都说短小精悍,那五大三粗的老身也见得多了,除了干饭能多胀两碗,也没见个好。” “我春海大哥,反应要慢一些……” “什么反应慢些,那是憨厚老实,没那些个花花心肠。谁家女子嫁了他,在家款款放心,决计不会担心他出去招蜂引蝶,见异思迁。” 媒婆不等几人开口,又道:“春海这后生,哪家有喜事不是他忙前忙后的热心出力,都知是个勤快人,公子放心,老身定为他寻个般配的好媳妇。” 洪浩点头:“那就有劳老嬷嬷,事成之后,定不会少你谢媒钱。” 媒婆自是满心欢喜应承下来。 洪浩几人辞了媒婆,路上再无耽搁,回到了天璇门。 几人到了山门,却连平日在此对外承接法事业务的老道也不见人影。整个广场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异常。 洪浩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莫名有些心悸。 正欲冲入内院一探究竟,广场中央却显现出一个身影。 几人一看,却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妪,杵一根翠竹拐杖,神色平静,不喜不悲。 她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谜,让人捉摸不透。洪浩等人虽然看不出她的来历,但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凡气质。 洪浩压住心中的惊骇,正待行礼相问,那老妇人却先自开口:“天璇门众人无事,老妪办事,不好让无关人等看见,故让他们都睡去了。” 老妪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话语仿佛有着仙术,让整个广场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广场周围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光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光幕透明而微弱,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但它却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和视线都挡在了外面。 洪浩等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视线无法穿透这层光幕,外面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雾气所笼罩。 但这老妪说众人没事,却让洪浩心下稍宽,他直觉这老婆婆并未说谎,或者说这老婆婆已经不屑于说谎。 瑶光对洪浩道:“哥哥,这般情形……有些熟悉,”然后猛然醒悟,“大日如来诛魔阵。” 眼见老婆婆这番操作,洪浩亦是似曾相识,经瑶光提醒,立刻记起。当日他和瑶光,在大日如来诛魔阵之中,也是这般无二。 虽然感受相同,都是被屏蔽了天地气机,不过这明显不是诛魔阵。那个是施法布阵之人在外,这个老婆婆却是连自己也覆盖在内,范围大出许多。 那老妪淡淡道:“什么大日如来诛魔阵,不过是防止外人打扰的小把戏罢了,没甚神奇。” 强大到斩杀过飞升境大妖的大日如来诛魔阵,在老婆婆口中,变作轻描淡写的小把戏。而且,这口气绝非诓骗几人。那这老婆婆的神通……洪浩只能想起阿青婆婆或可一试。 想到此处,洪浩道:“这位神仙婆婆,不知有何事要找我等?” 却不料老妪仍是淡淡道:“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爱多管闲事,我今日来,只找她。”说罢一指瑶光。 瑶光心中一凛,她确定并不认识这老婆婆,却不知为何找她? 当下回道:“婆婆,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何贵干?”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小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你身上那根灵犀棍,交给我吧。” 瑶光诧异道:“你怎知灵犀棍?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是我的一个念想,我为何要给你?” 老妪叹一口气,“小姑娘,我与你爹爹也相识,他有他的命数,这个我亦不好多说什么。但灵犀棍是他从天上带下来的,这的确不是他的东西,也不该出现在人间。” 瑶光脸色苍白,按这老妪的说法,这灵犀棍是爹爹盗取的天上之物,现在既然发现了,要收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可是这是爹爹给她的啊,爹爹已经不在了,这是唯一一件和爹爹有联系的物件。失去它,似乎和爹爹最后一丝牵连也就没了。再也找不到他们曾经父女一场的任何证据。 不知不觉,瑶光已经泪流满面,她望向洪浩,楚楚可怜,“哥哥,我该怎么办?” 洪浩望向老妪,恭敬行礼,“神仙婆婆,此事可有回旋余地?” 鹤发老妪缓缓闭眼,沉默一阵,终于开口:“娃娃们,都说神仙最快活,快活似神仙,这般夺情之事,我也不喜……只是受命带回,老身我亦是无可奈何。” 洪浩拍拍瑶光肩膀,认真说道:“这件事情,是非对错,原是难讲……你须自己拿主意,但我答应你爹爹的,我必然做到。” 当日,儒衫男子把瑶光托付给洪浩,洪浩郑重发誓,极力保护瑶光周全,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瑶光之前。 瑶光环顾四周,她当日是和哥哥一起闯大日如来阵,也是看得出好歹的。这老婆婆随便施法,便高出当日阵法许多,真正的神仙人物。 打起来,绝无丝毫胜算,说不定几人都要死在这里,可是,就这么把灵犀棍交出去,实在是舍不得。 瑶光哭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掏出灵犀棍,细细抚摸光滑的棍身,终于一咬牙,缓缓向着老妪走去。每一步都艰难异常。 洪浩突然问向秋灵:“秋灵,今日若是死在这里,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秋灵惊愕望向洪浩,但转瞬便已明白,随即莞尔一笑,“洪大哥这是什么话,在焚天长老府,秋灵便已经死了。后面活的每一天,都是洪大哥替秋灵赚的。” 洪浩点点头,随即大声对瑶光背影喊道:“妹子,回来。” 瑶光回头,望向洪浩,立刻又开始落下眼泪。只是她立在原地,既没有回来,也没有再往前。 神仙婆婆望向洪浩,颇感意外。 “小娃娃,你这是何意?”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洪浩大声说道:“我妹子并非心甘情愿交回棍子,只是怕我和秋灵受伤,才违心这么做……我自然不会怕死惜命,让她做这等违心之事。” “再说,这棍子是不是天上之物,都是你在说而已,又没有实据……你叫它,它会答应你么?”洪浩这话显然有些无赖了。 老妪却不生气,只道:“小娃娃,你这般行事,除了枉自丢掉性命,于事无补,老身一样带走灵犀棍。” 洪浩点头,“我知道,我们决计打不过你,可是,那是另外一回事。”洪浩严肃说道,“任你仙术再高,我也要表明我的态度,顺应我的本心。” 老妪终于有些不耐烦,一顿手中翠竹拐杖,“放肆!” 只见广场地面,犹如水面一般波浪起伏,晃得几人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洪浩却不管,再次对瑶光大声道:“妹子,回来。” 这一次,瑶光再无迟疑,立刻向着洪浩奔来。 老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她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手中的翠竹拐杖微微抬起,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整个广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老身不客气了。”老妪的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让人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洪浩的脸色凝重,这一战,几无悬念,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表态。 死则死矣,总要教你得知,不是你说怎样我便得怎样! 水月和洞天同时闪现,既然是表态,没有比亮剑更好的表态了。 广场之上,两道剑光冲天而起,一蓝一红,如同两条蛟龙在云层中翻腾。 水月剑悬浮在洪浩身旁,周身缭绕着淡淡的蓝色光华,每一次旋转都带起一圈圈波纹,空气中的水汽似乎都在它的召唤下凝结成冰晶。洞天剑则在另一侧,火焰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剑身上跳跃,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连光线都因高温而扭曲。 两柄神兵与洪浩心意相通,此刻均已感受到洪浩已存必死之心,竟是兴奋异常,光芒大炽,远胜平日。 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已经等了千年,万年,千万年。 突然,两柄神兵不再受控,竟是开始自行动作起来。 水月与洞天两柄神兵凌空而立,它们的剑尖相对,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牵引洪浩的心神,只觉眼花。便不由自主地缓缓闭眼。 洪浩闭上了眼睛,一片空灵,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之中。水月的寒气与洞天的热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它们在洪浩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洪浩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酝酿。这股力量既非纯粹的阴寒,也非纯粹的炽热,而是一种阴阳交融的全新力量。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相济,万物生。” 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洪浩缓缓伸出手,水月与洞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召唤,它们的旋转速度逐渐加快,最终在洪浩的头顶汇聚成了一道流转不息的太极图。那太极图中,蓝色与红色交织,最终却呈现一片紫色,它包含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又超越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老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她能感受到那太极图中蕴含的力量,那是连她也不敢轻视的力量。她的翠竹拐杖在这一刻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洪浩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闪烁着紫色的光芒,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婆婆,这是我新悟出的一剑,名为‘两重天’。今日,我便以此剑,领教领教天界的仙术。” 话音未落,那太极图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广场都被这股光芒所笼罩。水月与洞天在这股光芒中合二为一,化作了一柄全新的剑,这柄剑既有水月的寒气,又有洞天的热浪,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向着老妪斩去。 这一剑,包含了洪浩所有的意志和力量,它不仅仅是一剑,更是洪浩对命运的挑战,对天道的质问。 老妪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一剑非同小可。她的翠竹拐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玄奥的轨迹,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她的周围凝聚,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轰!” 两重天与老妪的屏障在空中碰撞,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广场都为之颤抖,地面上的石板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纷纷碎裂。广场周围的光幕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尘埃落定,洪浩依然站立在广场上,他的脸色苍白,显然这一剑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他的意志依然不屈。 老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缓缓收回了翠竹拐杖,淡淡地说道:“小娃娃,你很不错,这一剑足以证明你的潜……”话未说完,却突然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原来老妪不过是强自忍住自己,其实已经被剑气震荡所伤。 虽然这点伤对于神仙人物,根本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伤到了她。 这两重天,当真了得! 洪浩面带歉意,“神仙婆婆,对不住,我这一剑初成……我也控制不来力道。我并无心……” 话未说完,他却站立不稳,噗通摔倒。 二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探查他的伤势。 老妪却并未借此发难,不知喃喃细语了一句什么。 等二女抬头想看她将如何,却发现已无踪影。广场四周的屏蔽也已经消失。 二女面面相觑。 第167章 中秋 等洪浩悠悠醒来,只望见两张俏脸,有些恍惚茫然。 “哥哥,你终于醒了!”瑶光脸上泪痕未干却笑得灿烂,梨花带雨,分外好看。 秋灵却未说话,只是先前探脉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想来也是高兴开心。 洪浩左右环顾一番,未见神仙婆婆,开口问道:“那老婆婆走了?妹子你的棍子还在吗?” “嗯,走了,没有抢我棍子……哥哥你那一剑好厉害,想来是把那婆婆震慑到了。”瑶光一脸崇拜,双眼发光,极是兴奋。 洪浩却一脸呆懵模样:“哪一剑?我刚刚……用了剑招吗?” 瑶光的笑容在看到洪浩迷茫的表情时凝固了,她和秋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解和担忧。 秋灵轻声问道:“洪大哥,你不记得刚才的事情了吗?” 洪浩道:“我记得和老婆婆对峙,我唤出了水月和洞天……当时我想,这是和阿青婆婆差不多的神仙人物……我绝无使出第二招的可能,就一并都唤出来……不料它们自行旋转,旋得我眼花头晕……后边,便记不得了。” 如此说来,二女听得明白,洪浩那一剑,竟是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状态下的神来之笔。 恐怕现在要他再来一次,他也不能。 瑶光紧握着洪浩的手,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哥哥,你为了保护我,使用了一种强大的剑法,那剑法……那剑法……”她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秋灵接过话茬,“那一剑,你还取名为‘两重天’,它的力量……甚至让那位神仙婆婆也受到了伤害。” 洪浩坐起,拍拍瑶光肩头,轻声道:“莫哭了,我又没事,你灵犀棍也没丢,这般结果,好的不能再好,还哭它作甚?” 瑶光嘟嘟嘴,“我是想到哥哥为我拼命,心中欢喜,一时感念。” 秋灵立刻道:“他逢人便拼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洪浩赶紧打岔道:“无事便好,不过我怎会取个’两重天’这般名字,哈哈……待会问问谢籍那小子,他读书多,总能说出一番道理。” 秋灵道:“洪大哥,你不再回忆一下那一剑么?如能掌握,今后临阵对敌,恐怕比斩龙人那一剑更具风流。” 洪浩摇头:“管他,不要强求,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二女都知他散淡疲沓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几人起身往天璇门内院而去。 进到内院,果然一堆老道人全部都是呼呼大睡,睡态各异,但显然只是酣睡,不是昏迷,也不知那神仙婆婆用的什么法子。 又去到藏书洞,见用忍,功成,谢籍还有几个老道人皆是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洪浩摇醒用忍和功成道长,瑶光却是一脚踢醒谢籍。 几人皆不知自己为何睡的如此香甜,洪浩也不说老婆婆之事,只说恐是整日耗神研究洞壁陆举留下的玄妙功法,脑力消耗过大,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连谢籍这等天才人物,这些日亦是常做冥思苦想模样,少有一眼便知的通透。 洪浩道:“你等这样日夜专研,殚精竭虑,虽令人敬佩,但长此以往,却容易钻牛角尖……还是要劳逸结合,时常出去走动走动,换换脑筋,或有意外收获。” 用忍点头道:“洪兄弟说得极有道理。日他娘,老道我都看得睡着了,这等事情从未有过……祖师爷高深莫测,留下的传承,真正是伤脑筋。” 功成也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也歇息一天,师父,过两日便是中秋了,明日不如进城逛逛,给大家买些月团尝尝。” 洪浩赶紧道:“道长这提议甚好,我等也进城去逛逛……叨扰许久,一直未有机会报答,这月团我来买,都不要与我相争。” 谢籍与用忍每日在洞中研讨最多,最是相熟,二人忘年之交,早已没了辈分虚礼。说来除了初时,谢籍有些基础入门常识是用忍相告,到后来却都是用忍向谢籍讨教。 此刻谢籍一勾用忍肩膀,低语道:“老哥哥,明日把床板下的棺材本带上。我看你身体康健,这百十年原是用不上,不如明日你我二人快活快活。” 用忍瘪嘴一笑:“应该应该,原是答应小兄弟之事,早该兑现。” 瑶光见二人鬼头鬼脑,嘀嘀咕咕,不知这徒弟又在撺掇老道士作甚,想来总没好事。 几人回到小院,洪浩才把广场之事给谢籍讲了一遍,又说:“已然无事,你也无须担忧,你师父和秋灵都听我叫那一剑为两重天,我却不自知。” 谢籍笑道:“这却简单,小师叔你水月和洞天,一阴一阳,一冷一热,暗合太极……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瑶光白他一眼,作势要踢:“说人话。” 谢籍赶紧道:“简单来讲,这个易便是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由此反推,数字越小,越接近那个至高无上的道,小师叔那一剑,既然是二重天,想必已经很厉害了。” 几人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信口胡诌。 不过洪浩也就是随口一问,他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对他而言,重要的还是找到万年老桂,救活大师兄。 当下便拿出桂枝,递给谢籍,“我疑这树枝,便是老桂的枝丫,你好好看看,能否由此制出寻它的专用符箓。” 谢籍惊道:“如此新鲜?” 洪浩便把在春海家中发现这截桂枝的事情讲了,听得这小子也是啧啧称奇。 谢籍道:“小师叔放心,我会好好端详。”说罢小心收好。 第二日一大早,洪浩四人便叫上用忍老道,功成夫妻二人,并热情邀约那些弟子老道同去。 那些老道虽然年纪一把,但兜里无钱,只觉进城也无个鸟用,都敬谢不敏。 清晨的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在月桂城的河面上,河水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石桥横跨在河上,桥下的乌篷船缓缓划过,船桨激起的水声与远处的捣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和谐的水乡晨曲。 洪浩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漫步,两旁是白墙黑瓦的民居,偶尔可以看到几株桂花树探出墙头,金黄色的小花在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中秋佳节将至,城中的热闹气氛已经渐渐弥漫开来。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挂起了红灯笼,门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月团和水果,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行人络绎不绝,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抱着孩子,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孩子们手里拿着彩色的纸灯笼,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梭,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为这个节日增添了几分生机。 在这样一个充满喜悦和团圆气氛的日子里,洪浩等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起来。他们漫步在人群中,感受着这份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和热闹。 洪浩最是喜欢这般场景,东瞧瞧,西望望,却不料走着走着,便只剩他与瑶光秋灵三人,其余人等都已走散。 赶紧回头寻找,终于在一个人群围拢的地摊旁,望见功成和风二娘,二人似有争执,一人要走,一人不肯,在那相持不下。 洪浩上前问道:“道长为何不走?我想给大家买月团,口味甚多,正要请道长帮忙瞧瞧拿个主意。” 功成道长一脸尴尬,小声道:“我这婆娘,想买假药,我劝也劝不动。” 风二娘却道:“你怎知是假药?不过自己卖些假药惯了,便觉都是假药罢了。” 洪浩笑道:“这有何难,买些回去一试便知。我来买吧,叨扰甚多,一直过意不去。”他知功成道长素来节约,也不愿用功法挣昧心钱,手头恐是紧了些。 说罢也不待功成说话,便扎进围着的一圈人群里面。 待到进去,听见吆喝,这才明白功成为何不买。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莫要错过……我这药,原是仙草所配,这仙草只种了一亩三分地……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那床却受不了……大家要问,这等好药,仙草为何不多种些?实不相瞒,种多了,地受不了。” 这等江湖把式,原是满嘴胡诌,一处卖一天,反正买了上当,回来也寻不到人。 洪浩忍住了笑,一问价钱,倒是不贵,只要五十文一颗,想着便是上当也没几个钱,便买了十颗。 风二娘欢天喜地接了,小心收好,功成只抬头望天,佯作不知。 寻到了这二人,大家寻了一大圈,却寻不到用忍和谢籍二人。 瑶光猛然想起,便对洪浩说道:“昨日我那徒儿和用忍老道长勾肩搭背,窃窃私语,难不成……难不成二人竟是真的去骑扬州瘦马了?” 说罢自己倒是满脸通红,暗忖这孽徒若果真如此,寻到定要好好收拾一番,如此带坏老人家,天璇门清誉难保。 说来瑶光并未冤枉二人,这一老一小,竟然真的是去了青楼。 这二人昨日便私下做了约定。进到城里,故意磨磨蹭蹭,一直吊在众人身后,趁着大家各自看热闹不备,便偷偷溜了。 谢籍在家之时,原是风流惯了的,在青楼的时间原是比在家还多。此刻带着用忍,三两下便寻到了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角落里。 临近青楼大门,谢籍笑道:“老哥哥,这等地方,你可来过?” 用忍瘪嘴一笑:“小兄弟,小瞧人不是,谁还没年轻过……想当年也是年少春衫薄,赢了薄幸名的。”说来用忍的想当年,怕是三百来年了。 谢籍哈哈大道:“如此便好,今日便瞧瞧老哥哥昔日风采。” 到了大门,立刻便有老鸨迎了出来。这老鸨徐娘半老,走步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划船不用桨的主儿。 饶是她见多识广,眼见这二人也是一惊。 这一老一小,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一个干瘪瘦小的老道士,一个风流倜傥的玉公子,怎么能勾肩搭背,一起来此寻欢作乐? 老鸨心中暗忖:这一大清早就来此,想是饿极了的……小的还好,老的眼见一把年纪,这等着急忙慌,莫要一口气提不上来,死在哪个姑娘肚皮上,那却晦气。 谢籍清楚熟路,知道此刻情景,该当如何。 当下三两步窜到老鸨身边,附耳道:“姨娘,那老哥哥是我贵客,莫看穿着破烂,却是高人,你须帮我哄高兴了,少不了你好处。” 说罢便递过一片金叶。 那老鸨本就是见惯了的,此刻听得谢籍如此说话,又见出手如此阔绰,哪里还管是不是老人,就算不是人也无妨。 当下笑得稀烂,连连道:“公子只管放心,一定伺候的舒舒服服,管教说不出半点毛病。” 又道:“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可有特别爱好?” 谢籍一笑:“要会吹箫。” …… 青楼之内,香风细细,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谢籍与用忍老道长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这里与外面的喧嚣截然不同,只有几个穿着素雅的女子在弹奏着乐器,她们的眼中没有太多的欲望,只有对音乐的专注和热爱。 谢籍与用忍对视一眼,他们的眼中都闪过一丝赞赏。谢籍上前一步,向一位看似领头的女子施了一礼,说道:“在下谢籍,这位是天璇门的用忍道长。我们今日前来,是想请诸位演奏一曲。”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微微颔首,问道:“不知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子?” 谢籍从怀中取出一张曲谱,递给了那女子。“这是在下所作的一首曲子,名为《月夜思》。中秋佳节将至,我想借此曲,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女子接过曲谱,细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惊叹之色。她转向其他女子,将曲谱传阅开来。她们都是此道高手,很快就熟悉了曲谱的内容。 用忍老道长也不多言,径直走向角落的二胡,轻轻一拉,那悠扬的声音便流淌出来,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谢籍则坐在古筝前,手指轻拨,音符如同月光下的清泉,潺潺流淌。 随着两位高手的加入,整个庭院的气氛为之一变。原本只是随意弹奏的女子们,此刻都投入到了曲子的演奏之中。她们的眼中不再有其他,只有这美妙的音乐。 曲至高潮,整个青楼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氛围中。客人们屏息凝神,仿佛连呼吸都怕打扰了这美妙的音乐。他们的心灵被深深触动,有的人眼中泛起了泪光,有的人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当音乐完结,所有人都静静发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才有客人叫出一声:“彩——!”随即才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掌声。 直到许多年后,还流传着这青楼来了一老一小,演奏仙乐的传说,惊艳了一整座月桂城。 …… 等到洪浩他们寻到青楼,谢籍和用忍道长已经迤迤然走了出来,眼见二人一脸满足的笑意,众人只在心中默默腹诽。 原来用忍和谢籍闲聊之时,谢籍才知道了用忍道长以前二胡曾是一绝。他本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人便约定了一定要找个时间合奏一曲。 既然找到二人,人员整齐了,洪浩便找了个饼铺,买了许多月团,准备带回去给众老道应个节气。 回去的路上,谢籍无聊,随手扯了一张猜谜的条子,一看只有四字——“母子连心”。便叫众人都来猜谜,一路上众人猜来猜去,谢籍均是笑而不答。 回到天璇门,已是天黑,望着已经快要圆满的月亮,几人都起了一些思乡之情。 众人早早睡下,到得半夜,洪浩睡浅,被微微震动惊醒,心中大惊,只疑有地动发生。 正要叫醒众人,却又发现不似地动,这却有些规律。 洪浩想了一阵,恍然大悟。 暗自笑道:“原来竟不是假药。” 第168章 婵娟 洪浩这一醒来,却再难以入眠。 闲来无事,却又想起谢籍扯的那个灯谜——母子连心。 他并非对这个猜谜感兴趣,他的性子,原是顺其自然,猜了两次,谢籍那小子不置可否,便懒得再猜。并不是一定要猜出或者一定要知晓答案才会罢休那种人。 只是这谜面的母子连心四字,不知为何,总是忘不掉了。 此刻这饱含血脉温情的几个字,倒似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来回拉扯,带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 他一路走来,原是看过不少母子。翠翠王乜,王妃世子,夭夭娘亲,云绮听雨。 他们或困苦潦倒,或养尊处优,或诚惶诚恐,或高高在上,各自情况千差万别,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她们都深爱自己的孩子。 而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将尚在襁褓的自己狠心抛弃!母子连心,哈哈,去他娘的,对,就是去他娘的! 他也跟着老夫子读过几年书,也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呢? 望着窗外那轮渐渐圆满的月亮,心中却是波涛起伏。自从知道自己是爷爷捡来的孤儿,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的模样,但每一次都以愤怒和失望告终。他恨他们,恨他们的无情,恨他们的不负责任,恨他们将他遗弃在这个世上。 再后来,洪浩便会刻意拒绝去想他们,每当脑海里出现这种念头,便强行打断。其实这般做法,明眼人能一眼看出,无非还是意难平,无非还是放不下。 然而,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当四周的喧嚣都已沉寂,当所有的热闹都已成为过去,洪浩的内心却开始变得柔软。他开始好奇,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否有着温柔的眼神,是否有着慈爱的笑容,是否在某个夜晚,也会像他一样仰望着同一轮月亮,思念着远方的孩子。 他其实已经非常幸运,除了自立那几年,进入黄府,黄柳的母亲是吃斋念佛的烂好人,生活起居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养育之恩一如娘亲。 后来拜到大娘门下,大娘对他更是偏心偏到人神共愤,罄竹难书,说来原是比亲娘还亲娘。 这一切,洪浩知足,感恩。只是……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她们毕竟不是将洪浩带到这世间的那一个女人。少了血脉相连的那一点微妙。 他自然不知,在极遥远的某个大陆,有一美妇,此刻正与他望着同一轮即将圆满的圆月,默默流泪,喃喃自语。 “我那孩儿,若还活着,今日该是二十二生辰了。” 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洪浩想得憋闷,想着干脆出屋透透气,在屋顶看看月亮,更清晰无遮。 当下轻手轻脚开了房门,一跃上到房顶,却不料被眼前景象惊得一呆。 皎洁月光之下,洪浩看得清楚明白,那功成道长和风二娘所居房屋,被二十多个老道士密密实实围了一圈,或蹲或立,总是一耳贴墙,鸦雀无声。 用忍亦在其中,他最先发现洪浩,竖起一指贴嘴,给洪浩比了个“嘘”的手势。 洪浩想着自己花烛之夜,早上开门时见大娘和大牛黄柳那心怀鬼胎的笑容,此刻才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看来听房之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理所当然,然无二致。 等到了天色微明,洪浩却在屋顶睡着了。 他不知道,谢籍那小子拿着那桂枝,晚上挑灯研究许久。却也没看出个端倪,趴着桌子便睡着了,连那规律震动都没把他弄醒。等天微微发亮,却猛地醒来,睡眼惺忪望一眼桂枝,竟然让他看出了一丝端倪。 立刻睡意全无,兴奋之余,出门便要着急告诉洪浩这重要发现。 到了小师叔房间门口,兴奋大叫:“小师叔,有发现……”却发现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不见人影。 立刻退到小院中,大喊:“小师叔,你在那个房间?” 谢籍这一叫,瑶光和秋灵的房门立刻就开了,开门第一眼便是各自望向对方房门,看洪浩会不会从对方的房间里窜出来。 洪浩早被惊醒,在房顶探出脑袋,叫道:“你小子大清早鬼叫个甚?” 谢籍嘿嘿一笑,“小师叔,我有些发现,这桂……呃,小师叔你在房顶作甚?” 洪浩自然不会说他在想从未见过的娘亲,迟疑道:“我睡不着,在想你那个谜语。那什么‘母子连心’?” 谢籍本没在意自己昨日随手撕扯的那个谜语,此刻听洪浩重新提起,立刻叫道:“对对,这便更说得通了。” 他这话,听得几人莫名其妙,瑶光轻敲一下谢籍脑壳,“什么说得通?说清楚些。” 谢籍掏出桂枝,向几人展示,“师父师叔,你们看着桂枝,有何变化?” 众人各自端详,洪浩和瑶光俱是一无所获,秋灵却道:“看着无异……但似乎没了前日我见时的新鲜。” 谢籍称赞:“秋灵师叔好眼光,确实如此。这便很能说明一些玄妙。” 洪浩赶紧道:“莫绕弯子,到底是何发现?我只知那老桂和月圆有关,今晚便是中秋月圆……只是不知它在何处。” 谢籍神秘一笑:“按我推断,此树就在你们遇见郭春海那村子附近。” 洪浩见谢籍说得笃定,心中一喜,他极相信这师侄的聪慧,绝不会空穴来风。但仍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谢籍叹道:“正是这母子连心。这一段桂枝,对于那万年老桂,便是一个子女一般。你们想想,为何枝丫断了二十多年,还能新鲜如初?必是那老桂心疼这段枝丫,时常为它……呃,怎么讲,姑且叫做输送精气吧。总之是保它多年不枯。” 几人听来,虽然有些玄之又玄,但颇有几分道理,不住点头。 秋灵疑道:“那为何现在又开始有枯萎迹象?” 洪浩也转过弯来,沉吟道:“这却易懂,春海大哥家,就在山脚,漫山遍野都是桂树……那老桂混在其中,只要靠近这截枝丫,一定距离之内,想必即可输送精气……它毕竟是有些神奇的成精老桂。” “但此地已经远离山村,想是超出了它能输送精气的距离,这周围又无遮挡,空旷平整,它若来此,极为突兀显眼,故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籍连连点头,调侃道:“小师叔都会抢答了,实在可喜可贺。” 随即补充道:“如果结合小师叔之前掌握的信息,我断定,这老桂当是每月给这桂枝输送一次精气,便是每月的月圆之夜……小师叔去到春海村子的时间当真是巧之又巧,若再晚几日,恐怕便看不出端倪了。” 瑶光却不解,“这时间还有何门道?” 谢籍点头,“极有讲究,它每输送一次精气,可保这截桂枝一月新鲜,若是刚输送完精气,那这两日却看不出枯萎迹象,正因已是最后几日,精气有些难以维持,才看出了这蛛丝马迹。” “所以说,小师叔的运气,向来是极好的。今日正是中秋佳节,根本无需什么显影符,只要把这截枝丫送回那小山村,今夜那老桂必会现身为它输送精气。” 洪浩听得频频点头,颇为激动,这一下,大师兄有救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天黑。 天还未黑,几人便早早来到了桂山村。洪浩给春海带了些月团和米面,让这个守村人也有一点过节的气氛。 春海自然极是高兴,这几人,并未对他另眼相瞧,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那谢籍得知郭春海姓名是秀才所取。冷哼一声:“狗屁秀才,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又是一个把圣贤书读到狗屁眼的呆子。” 洪浩趁着大家聊天,却出门去,把春海家位置仔细看了一遍。 果然,这一探查便发现,插桂枝的那个瓶子所在破桌紧靠的那面墙,便是屋后墙。隔着三丈左右便是桂树林,在往后便是山坡,这老桂要来此给桂枝输送精气,极其方便。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桂山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的蛙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洪浩把那截桂枝,放在后墙和桂树林之间的空地,静静地守候在春海家的后屋,抑制心中激荡,期待着那神秘的老桂能够如约而至。 月亮已经高悬在天空的正中央,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了那截桂枝上,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洪浩等的有些心焦,他开始怀疑之前的推断是否正确,难道老桂并不会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会在月圆之夜出现? “你说,这老桂真的会来吗?”看着洪浩的模样,秋灵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谢籍突然苦着脸道:“小师叔,我们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显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洪浩心中一凉,急道:“为何?” “小师叔你把桂枝放在外面空地,显然是更方便那老桂给它输送精气……可二十多年,这桂枝都是插在屋内花瓶中,这等变化,想来那老桂也察觉到了,必然警惕。” 洪浩听谢籍这话说的极有道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自然不会怪谢籍为何不早说,显然谢籍也是刚刚想通这道理。这便是洪浩一个好处,不会总把自己的错误想方设法推诿到别人身上。 但既然已经引起了老桂的警觉怀疑,此刻若是重新插回瓶中,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洪浩只觉自己和猪的的区别不在脑子,只在肚子。 眼看一轮圆月开始慢慢西斜,洪浩心中懊悔无以复加。 关键时刻,还得是谢籍。 谢籍迟疑道:“小师叔,现在还有一个法子,我不能打包票一定成功……但若是失败,以后再无机会,你要不要赌一次?” 洪浩此刻哪里还管那许多,忙道:“我赌运一向不错,说来听听。” 却不料洪浩听完谢籍所说,竟是犹豫不敢决断。 “眼下,只有赌老桂和这截桂枝的母子连心。小师叔你用洞天,掌握火候,小心炙烤这截桂枝。桂枝被炙烤会快速枯萎,老桂必然感知……只有赌它是否心疼爱护这截桂枝,明知是陷阱也要现身相救。” “不过如果老桂无动于衷,不肯现身,这截桂枝必然烤焦,再无生机……那以后老桂在此已无牵挂,月圆不月圆,也不会再来此处。” 这是赌一棵树的母爱! 洪浩犹豫了,这世间,有些人尚做不到的事情,现在赌一棵树能做到?说来一截枝丫,还比不上世间母子那般骨肉亲情的分量。毕竟一棵大树的枝丫有多少?何况这还是很小的一截。 终于,洪浩还是下定了决心,赌!再不济,龙祖那边还有湖底淤泥保底。 洪浩唤出洞天,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你千万莫要……莫要用力过猛,要是一下烤焦……那就……那就锤子了。” 现在洞天,被小鸡仔淬炼,满是朱雀神火,霸道无匹。若是正常施展,恐怕一下子,桂枝就渣都不剩。 好在洞天也听懂了洪浩之言,亦是知道自己是成败关键,只发出淡淡红光,极柔极弱,一股热气扑向桂枝。 饶是如此,那一截桂枝也立刻便有了反应,枝干开始发白,叶片开始卷曲。显见是水分精气快速流失,显得极其痛苦。 洪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盼着时间慢些再慢些。 眼见这一截桂枝就要变作枯枝,几无生机之时。 随着一阵树叶摩挲的声响,一股奇异的波动突然从桂树林中传来,洪浩心中一喜,必是老桂忍不住,终于现身了。 “大家准备好。”洪浩沉声说道,收了洞天,而那截桂枝已经被炙烤得黢黑。 老桂的身影缓缓在桂树林显现轮廓,一颗,两颗,三颗,越来越多亮晶晶的果实发光,光芒远胜天上月。 最后如一树繁星,照亮了整棵大树。 一道肉眼可见的光线,蜿蜒蛇行,很快达到那一截桂枝,将它缠绕包裹。 桂枝立刻便树叶伸展,翠绿欲滴,恢复了勃勃生机。 洪浩几人毫无迟疑,一拥而上,将这棵树牢牢围在中间。 洪浩定睛细看,树身果然有一树洞,一个逼样树洞。 第169章 母爱 望着这树洞,洪浩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洪浩倒不是心存猥琐,他确认这树洞,原是有两层意思。 一是他敢赌,也是想起之前秋灵从蜜痴儿娘子那里探听的消息。这树洞既然形似牝户,想来那便是树中女子,女子为母则刚,母爱伟大,为救子女舍身冒险不在话下。 二是按蜜痴儿的那个经历,这树洞藏有蜜蜂,恐是攻击手段。虽然春海又说没瞧见,但总是小心为上,不得不防。 不过眼下,也不管这老桂听不听得懂,总是江湖规矩,先礼后兵。 当下朗声道:“这位树……树婆婆,非是有心伤你枝丫,只因救人心切,婆婆又行踪飘忽,不得不出此下策。”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洪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这棵老桂树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树木,从它现身救桂枝来看,它应该是有着自己的意识和情感。就是不知能开口说话否。 好在并未等太久,老桂树身一阵抖动,慢慢显现出一个虚影,果然是女子模样,但却并非老妪,乃是一年轻女子。想来这便是老桂万年修炼所化。 不过这女子显然不太聪明,或者说对人间之事全无知晓。 “哼,谁是老婆婆?我看你才是老头子……不过,你怎知我是雌的?”看来女子不喜别人叫得大了,却是万物同理。但自称雌的,看来是分不大清男女雄雌公母。 洪浩一干人等有些哭笑不得,你那树洞模样儿比女子还女子,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这还用讲么?瑶光和秋灵已经有些赧然。 好在谢藉脑筋是极快的,立刻接话道:“母子连心,我等见你对这桂枝心疼施救,此举必是母爱驱使方能如此。” 女子点头道:“自己的孩子当然心疼,你们人类都是坏的,我又没惹你们,又没害你们,为了让我出来,就对我孩子使坏。” 这话说得简单朴实,但却在理,洪浩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呐呐道:“实在是因为有些救人心切……此事的确是我不对,给你赔礼。” 说罢连连拱手作揖。 “你们人类总是有许多理由。”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们这些山野中的生灵,也有自己的情感和生活。” 洪浩沉默了,他知道女子说的是事实。他们为了自己的需要,确实打扰了这棵老桂树的平静。 没了底气,洪浩说话便有些迟钝:“我大师兄……我大师兄身受重伤……需要老婆……需要仙子的桂胶相助……方可救活……望仙子垂怜。”说罢瞟一眼满树亮晶晶的桂胶果实。 女子虚影晃动,幽幽道:“你大师兄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何要救?你要桂胶,我就要给你桂胶么?你若用强,我一棵树木,自然是打不过你等……但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洪浩一愣,这话说得轻柔,却让他哑口无言。 前两日他才豪气干云,义正言辞对神仙老妪亮剑明志,不是你要怎样便是怎样,我洪浩绝不因实力不够就不敢吱声,任你豪横。 这短短不过两日,便角色互换,攻守易形。他若用强,这啪啪打脸也来得太快了。 那你还好意思讲顺应本心?嗯,也算是顺应本心,就是我打不过你时我要顺应我不想给你的本心,我打得过你时就要顺应我一定要得到的本心。若是如此双标,这等本心,三两天便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那还修锤子个道哟。 名不正则言不顺,难怪人与人,国与国,开打之前都要找个由头。 说来人家万年老桂不欠洪浩什么,这老桂只在深山老林潜心修炼,与世无争。又不是穷凶极恶,害人无数的邪祟之辈,实在没有理由出手。 洪浩此刻倒恨不得这老桂是杀人如麻,为祸一方的妖魔,这样便能大大方方的替天行道。 洪浩挠挠头,吞吞吐吐道:“那你让蜜蜂把小孩子蛰得痴傻,又害春海大哥耳朵缺了一块。”这等理由,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可其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何可以指责之处。 那虚影女子气愤道:“小孩先拿尿滋我,我才唤一只蜜蜂教训他,只是让他讲话没人信,免得有心人寻我,也没要他性命。” “至于春海,他折我枝丫,我追他不过是想取回我的枝丫而已,难道有错?他自己摔倒割破耳朵,也来怪我?我看他本来就是有些痴愚,连蜜蜂都没唤出来,还要怎样?” 洪浩尴尬无言,今日之事,强弱反转,看似简单,倒比之前数次性命之危让他更加难以抉择。 谢籍慢慢踱步到洪浩身边,小声道:“小师叔,眼下只有两个法子。” 洪浩立刻道:“什么法子?快讲。” “一是给她扣个修炼邪法的帽子,如此便能……” 不等谢籍说完,洪浩猛然警醒惕厉,这不就是通天山庄楼家人做派吗?洪浩顿时一身冷汗,厉声喝止:“万万不可!” 谢籍点头道:“我知小师叔心性,也断不会如此,但大师伯总归要救……另一个法子,我看她并不是特别坚决不给桂胶,总是有些赌气一般,或者可以跟她商量,用个什么交换。” 洪浩暗忖:“这个倒是可以一试,老夫子说过,这天底下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买卖。” 此刻也顾不得体面,当下挤出些谄媚之态,对那女子笑道:“仙子说哪里话,我等都是讲理之人,自然不会做那般强取豪夺,猪狗不如之事……总是好说好商量。” 虚影女子道:“如何商量?你们人类,都是只顾自己的坏人,我不相信你们。” 洪浩不解道:“此话怎讲?我觉得……我觉得自己还是讲道理之人。” 女子愤愤道:“你们现在把我团团围住,还不是怕我跑了,还说讲道理?” 洪浩一愣,这老桂化形的女子,并不是精明狡狯的一类,只是简单淳朴,实话实说,但偏偏能一语道破。 洪浩诚恳道:“的确是我等不对,瑶光,秋灵,你们都过来。”他知一旦撤了包围,这老桂只要退到后边树林,想要寻找便如大海捞针。但眼下不拿出诚意,的确是难以让老桂相信。 瑶光秋灵闻言,也就三两步退了回来,眼下情形,只得赌上一赌。 不过老桂倒也没退,显然洪浩此举还是让它有些意外,对洪浩多少生出了一些好奇。 虚影女子迟疑问道,“你说商量?商量个什么?” 洪浩赶紧回话:“就是我需要用你树上所结的桂胶,给我大师兄重塑身体,我可以用东西交换,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说来听听。” 虚影女子道:“我有什么需要……我自然是要回我这截枝丫,这本来就是我的。” 洪浩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今日中秋佳节,桂枝物归原主,你们母子团圆,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罢赶紧把那截桂枝捡起来,望向女子。 女子知洪浩心意,指了指树身一处地方。洪浩立刻过去,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一处断口,便将枝丫底部与那断口拼接,一道流光闪过,合为一体,终于母子团圆。 谢藉立刻道:“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今日所见,方知此话乃是大大的谬误。这世间有好些人,还比不上大姐你的母子情意,当真令人感佩。这等行止,实在是可歌可泣……” 他一半感叹一半恭维,总是想哄得这虚影女子开心,以便小师叔好与她商量。 虚影女子听得谢藉一番吹捧赞美,竟然十分开心,看来对夸奖之词颇为受用,果然是单纯无邪,涉世未深,不知人间险恶。 谢藉一看拍马屁有效,自然又是一顿猛夸,引得虚影女子咯咯笑个不停。 不料笑完了,女子却道:“你说话好听是好听,可再好听的话,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想要我的桂胶,还是要拿些实际的物件交换才公平。” 谢籍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这女子并无心机,只是说出她自己的认知,偏是以拙制巧,让人说不出二话。 洪浩点头:“本应如此,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但凡能看上,尽管拿去。” 这几人也知有他袋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当下便拿出虚空袋,倒是掏了一堆东西出来。 除了两把神兵,连万古都掏出来摆地上,银子、龙鳞、灵果、凤凰族一对玉佩、翠翠赠送的一朵无名小花、各种吃食…… 虚影女子来回望了一遍,似乎并不满意,最后望向灵果,“这个有何用处?”她看不出灵果的灵气。 洪浩心中一动,暗忖:“她修炼万年,还是一个人形都尚未凝实的虚影,恐怕此间灵气稀薄,全靠时间累积。” 当下立刻道:“这是灵果,对修炼极有帮助,先送你一颗尝尝……”’ 这一尝,买卖便成了,洪浩用灵果一比一换了老桂一大堆桂胶。 双方都对这场交易极其满意,皆大欢喜。 临走之时,洪浩想起蜜痴儿之事,原本答应帮忙救治,便求老桂告知解除方法。 虚影女子气愤道:“是他用尿先滋我树洞,若要解,自然只能喝洞中流出的尿了,哪能轻易便宜他。” 洪浩忍住笑,正色道:“正是,这般淘气,不可轻饶。” 几人目送老桂回到桂树林,慢慢熄灭了一树的光亮,终于消失不见。 完成了寻找桂胶这件大事,洪浩心中无比喜悦,无比轻松,望着西斜的明月,喃喃道:“师父,我把大师兄给你找回来了。” 此间事了,几人也不御剑,在田间小路上,徐徐清风中,月色清辉下,缓步慢行。 洪浩像是思考许久,才正经道:“谢籍,藏书洞中的剑法符箓,你学了多少了?” 谢籍回道:“我自忖恐怕只得两成,这陆举前辈,神仙人物,的确是越学越觉得他留下来的衣钵,深不可测。” 洪浩点头称是,“你这般天才都服气的人物,自然是了得。不过,眼下却要你做个决断。” 谢籍一听便知何事,急道:“我总是和师父师叔一起,你们去哪里我去哪里。” 瑶光道:“你倒是反应快,我实话实说,我跟哥哥商量过,你留在天璇门,要比我能教你的那点东西多得多。” 谢籍笑嘻嘻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说,洞中的所有文字图案我全都记在脑子里了,走哪里也不耽误我琢磨。” 洪浩等人听得吃惊,他们也是见识过藏书洞那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两壁图案文字,虽然知道谢籍天才,也不曾想到他短短时间竟是全部记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谢籍愿意一路跟随,当然最好。洪浩的脑子没他灵光,有时遇事有他在旁拿个主意,出个点子,却能迎刃而解。 几人又行了一阵,离天璇门越来越近,洪浩记得,再翻过一个小山坡,便能望见。 突然,一阵微弱的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洪浩等人一愣,他们在这片宁静的山野中行走多时,附近并未瞧见村落,这哭声是从何而来? “你们听到了吗?”洪浩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像是婴儿的哭声。”瑶光轻声说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我们去看看。”洪浩说道,他率先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小竹林,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几人围了上去,细细打量。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放置在一块干净的布上,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这是一个弃婴吧。”瑶光轻声说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洪浩立刻愤怒的向四周张望,似乎想要找到抛弃这婴儿的狠心父母,想要问问为什么?这弃婴显然是触发了他对自己身世的伤痛,对丢弃自己的父母,一直隐藏在心中的愤恨不平。 只不过,便是他升到高空,极目远眺,也未见到半点动静。说明这婴儿已经放在此处有些时辰了。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想是哭了许久,已然累了。 秋灵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不料婴儿却熟练在秋灵鼓囊囊的胸脯四处用嘴试探,显然是尚未断奶。 秋灵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轻声问道:“怎么办?” 洪浩道:“先带回天璇门,再做计较。”他自己便是这般被爷爷拾来的,自然对这婴儿心生怜惜。 瑶光伸手往襁褓里探了一探道:“是个男孩。” 几人不再缓步慢行,脚不沾地便回到天璇门山门之处。 这山门,自从谢籍画成了真武符,便有了异象祥瑞。当时风二娘发现,原是把大家都叫来观瞻了一番的。 此刻依然是如此,山门上的北斗七星图案,微微发光,代表天璇那一颗星,又比其他六颗更加明亮。 此刻,谢籍却又发现了神奇。 他走在几人最后,眼见秋灵抱着婴儿穿过山门之时,天璇那一颗星光芒大炽,更胜平时。 谢籍惊道:“天璇门中兴,当是应在此子。” 第170章 依依 谢籍开始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偶然碰巧,他叫住秋灵,让她再回穿山门时,果然天璇那颗星又是光芒大炽。 秋灵离山门越近,那光芒就越发闪亮,走得远了,又慢慢黯淡下去。若是站在山门下不动,那天璇星就保持明亮。这般几次测试,便笃定无疑。 几人俱是啧啧称奇,这般异象,都相信此子必是天璇门中兴关键。 洪浩也顾不得这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一闪便到用忍房间,用力敲门。 “谁人?日他娘,又拉我去听么?你们这些兔崽子,听一次便够了。” 看来老老道平时和这些老道弟子们也没太多尊卑讲究,此刻只疑是哪个老道弟子又来拉他去听个“动时蝴蝶舞,潮水携浪来。”的响动。 洪浩急道:“老道长,是我,大喜大喜!” 用忍听得大喜,立刻开门望向洪浩,“洪兄弟,什么大喜?” 洪浩也不回话,拉扯用忍,一闪便到山门前,含笑道:“老道长,你看。” 秋灵便又抱着婴儿来回穿过山门,引得七星图案忽闪忽闪。 用忍看得分明,激动不已,老泪纵横道:“莫不是祖师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秋灵怀中婴儿,突然蹦出极其嘹亮一声啼哭,响彻天璇门。 …… 洪浩得了桂胶,在天璇门便生出了望穿秋水,一日三秋的意思。 但他做事,也是有始有终之人。答应过蜜痴儿家中,要根治蜜痴儿的疯病,此刻有了法子,自然要去相告。另外自己一心想要帮春海成个家,虽未对他明言,但总也要一并办了。 待到天亮,洪浩便对谢籍道:“今日你就哪都不去,只留在房中把你这些日所得,用笔记下来留给天璇门。陆举前辈虽无门户之见,允了你去藏书洞中观研,但你总要知恩图报,反哺一番。” 谢藉点头应承,“小师叔说得极是,我也正有此意,还请放心。我平日回房也有些记载,今日一天,绰绰有余。” 洪浩便叫上瑶光,秋灵,准备先去蜜痴儿家,把蜜痴儿的疯病,彻底根治。 走在路上,秋灵把蜜痴儿娘子的担心又说了一遍。 洪浩听罢,踌躇道:“先前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是果真清醒了就嫌弃糟糠,那却是我的罪过。” 瑶光忿忿道:“为何这天底下,总是男子娶妻休妻,女子却没个说理处?” 洪浩无奈道:“这世道男尊女卑,我虽不赞同,但也非我等之力可以改变。不过世间万物,自有平衡之道,物极必反,将来或者女尊男卑也未可知。” 秋灵道:“那洪大哥你觉得哪种更好?” 洪浩正色道:“过犹不及,自然是平等最好……不过恐难精准掌握。” 秋灵又道:“那眼下,到底要不要解了蜜痴儿的痴症?我看他眉清目秀,讲实话……若是无痴症,确实不甚般配。” 洪浩沉吟一阵,竟是有些难以拿定主意。 最后对秋灵道:“不如这样,去了后,你把解除法子说与他娘子,反正说来……也就是她一泡尿的事,由她自行决定治不治。” 秋灵瑶光听罢,都觉如此最好,总是自己拿了主意,有个变化也怪不到几人。 说话间便已到范家村,寻到蜜痴儿家,进到屋内,那家人见了,总是热情相待,洪浩寒暄几句,说些宽慰的话,秋灵把蜜痴儿娘子拉倒僻静处,悄悄给她讲了解除法子。 最后说道:“我等亦是理解大嫂苦衷,总是你自己做主,我等无涉。” 那娘子点头应承,又千恩万谢,送了几人出门。 这出门便一路去到小镇,找那媒婆问询春海之事是否已有眉目。 媒婆一见洪浩等人,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哎呀,洪公子,您可是稀客啊。快请坐,快请坐。” 像洪浩那般出手便是一大锭银子的顾主可不多见,媒婆印象极深。虽然只是露出来给她瞧了一瞧,可足已经让媒婆使出浑身力气,定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挣下这小小富贵。 洪浩笑道:“老大娘,我春海大哥的事情,可有消息?” 媒婆笑眯眯道:“洪公子那日吩咐,老身用心记下,却是半点也不曾耽搁。说来昨日中秋也不曾在家好好过,不过为公子办事,这也算不得什么……无非是错过吃月团,家中老杀才,吃个精光,倒半点没给老身留下……” 洪浩出来历练已久,现在听得懂媒婆话外之意。听罢便掏出小块碎银,递了过去,抱歉道:“中秋佳节还让老大娘如此辛苦奔波,实在有些难为情,些许心意,大娘买个饼吃。” 媒婆快速接过,见洪浩如此懂事,一张脸笑得当真是没了眉眼,剩一脸稀碎。此刻只恨自己没有未嫁之女,不然死活也要说给这公子,做小也无妨。 “公子尽管放心,老身眼中,这天底下,只有剩菜剩饭,从无剩男剩女……公子便是牵一头猪来,老身也定将给它寻一头称心如意的母猪。” 这媒婆乡野跑惯的,说话粗鄙一些,但却让人听得明白放心。 洪浩点头,“听老大娘口气,想是已给我春海大哥寻了个登对的女子?”说罢便留心媒婆说话,总要听出她话中话的意思。 媒婆笑着点头:“原本也没这么快,公子交代老身之后,我便把手头的女子过了一遍,总觉配不上老实善良的春海(原是没一个瞧得上春海)。” “不过天注定的缘分,跑也跑不掉。我突然想起,刘屠户家中女子,前些年托了我多次,那女子有些特别,一般人家没那慧眼福缘,故还在家侍奉父母,当真是个孝女(已经托了老娘我多年,只不过实在无人肯娶)。” 洪浩暗忖:“无非是年龄大些,这却没多大要紧,春海大哥,也是而立之年。”便问道:“有何特别?” “就是模样平常了些,不过五官俱全,并无缺失(特别丑)。” 洪浩点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人帮衬过日子,主要还是有个陪伴。” 媒婆立刻附和道:“公子当真是通透,老身做媒多年,见得极多……这大多数男子,也不管自己如何,一说娶妻,总是想找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却不知娘子好看,你喜欢,那别的男子也喜欢……越是好看,那惦记之人就越多,防不胜防……” 媒婆说得兴起,突然望见瑶光秋灵神色似有些不自然,一下警醒,这不是说到了公子么? 马上换了口气,“像公子这般郎才女貌,那自然另当别论。” 洪浩不以为意,问道:“那这女子可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媒婆继续道:“还有就是小时得过一场大病,治好之后,腿脚稍有不便,不过站立不动时却看不出来(腿瘸)。其他再无甚要紧。” 洪浩点头:“无妨,与春海大哥倒也登对,互不嫌弃。若是一般女子,我也担心春海大哥恐守不住。” 媒婆笑道:“正是此理,春海那小子虽然脑子缺根筋,但人老实,心肠好,正好和这姑娘互补(谁也别嫌弃谁)。” 洪浩见春海之事已经妥当,十分高兴,当下便又给了媒婆一些银子,直把媒婆喜得想给洪浩做个十次八次媒。 辞别了媒婆,洪浩等人便直奔桂山村,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春海。 路上瑶光问道:“哥哥,你虽是一片好心,我却有些担心,春海大哥万一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呢?” 秋灵也附和瑶光,“就是,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了家却还要多出一张嘴来。” 洪浩笑道:“我给你们赌一回,我此去告诉他,他必然会高兴。至于生计,我自然替他安排妥当。” 果然,等到了春海家,春海听完洪浩给他说了一个媳妇,兴奋得双手不住搓腿,连连点头,显然是极为开心高兴。 二女啧啧称奇,不知洪浩为何如此笃定,但洪浩所言不差,不由得他们不服。 回天璇门的路上,瑶光秋灵便缠着洪浩,要他说出其中关节。 洪浩笑道,“你们一个山庄长大,一个凤凰大陆而来,想是没听过这个……我说了你们也不知,” 瑶光道:“哥哥莫要磨人,到底为何?” 洪浩道:“头次去他家,我便在厨房水缸,发现水缸里养了好多田螺……想是春海大哥也是听别人讲过这个故事,偷偷养的。” 二女果然没听过,仍是不解,洪浩笑而不答,只道:“刚刚与你们打赌,却忘了约定彩头,真是遗憾。” 二女异口同声:“愿赌服输,你想怎样便怎样。” 吓得洪浩在前越走越快。 等回到天璇门,不见婴儿,一问才知,是风二娘抱着去附近村子找刚生育不久,奶水充足的妇人蹭奶去了。 洪浩知道这婴儿神奇,天璇门上下肯定会视作掌上明珠,倒不用担心他成长。 洪浩眼下担心的,却是春海的生计。 他找到功成道长,先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给功成道长讲了一回。 功成道长听罢,正色道:“洪兄弟,你和谢小兄弟对我天璇门,恩同再造。你放心,这郭春海既是你嘱托,我天璇门就是再潦倒,也决计不会让他饿着。” 洪浩笑道:“这般吃闲饭,却不是长久之计。” “那洪兄弟意思如何?” 洪浩诚恳道:“这些天叨扰甚多,总是缘分,我也不说客套话了。我想留些银子,一部分给天璇门修缮房屋,添置物件,既然合该中兴,也要有个中兴的样子……另外部分,就是请道长帮忙操办春海大哥亲事花销用度……” “他成家后,道长就留他在天璇门做些清洁打杂的活计,按月给他开工钱,无需太多,保证他二人日常吃饱穿暖即可。” “银子等我走时,就留在我们所住房间,多少都是个心意,道长就不要再做推辞。” 道长看洪浩说得诚恳坚决,也就不再多说,点头应允。 洪浩走到道长身边,附耳说道:“早知不是假药,我该替道长多买些。” 说罢哈哈大笑,直把道长弄得面红耳赤。 瑶光和秋灵看得奇怪,皆好奇洪浩怎生一句话便把道长说得一脸羞耻扭捏的模样。 待洪浩走远,秋灵上前问道:“道长,你们咬耳朵说啥?我看洪大哥神神叨叨的。” 功成道长苦笑道:“不过是抽风罢了。”抱着婴儿在附近村子行走的风二娘,突然一个哆嗦,耳根没由来一阵发烫。 洪浩把一切安排妥帖稳当,浑身轻松。 此刻还不过午时,他已经无所事事,只等谢籍那边完成记录,便可以使用龙祖给他的龙鳞,瞬间回到那一方禁制小天地。 洪浩想看看谢籍那小子完成得如何了,便回到小院。 还未走到谢籍房间门前,便听得一阵哭声。 当下放缓了脚步,慢慢靠近,探头一看——却是用忍和谢籍这一老一小正在抱头痛哭。原来用忍老道长来找谢籍,谢籍便给他说了即将离开返回。 “呜呜,日他娘,小兄弟这一走,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是否还能熬到再见之时。” “呜呜,必定能见,我摸老哥哥后背,比乌龟壳还硬,肯定还能活千年。” “那小兄弟下回来,一定由老哥哥请客,再去吹拉弹唱一番。”前日本是用忍想要请谢籍,却被谢籍抢先付了。 “好好好,既然老哥哥请客,下次定要多叫些瘦马,玩大一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乱七八糟,但情感真挚,催人泪下。 洪浩看得心中不忍,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料二人已经看见他。 用忍道:“洪兄弟莫走,日他娘,人老多情,让洪兄弟笑话了……” 洪浩正欲说话,老道长却摆手,“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说罢竟是一晃不见。 洪浩心中郁闷,和谢籍千言万语说不够,见到他却连珍重都不说一声便飞了。 谢籍出门解释道:“小师叔,先前老哥哥已经给我说了,他最见不得道别的场景……见你回来,知道马上就要离开了……让我们自行离去,不要再管那些虚礼。” 洪浩点头,他也知这用忍老道人,虽是一把年纪,却是个性情中人,率真自然,此举倒是合他性子。 既然如此,洪浩也就客随主便,在他们几人所住的每间房留下一万两银子,便准备离开。 当下几人聚齐,洪浩便拿出龙鳞,用力插进地面。 一道时空裂缝随即出现,洪浩领头,几人鱼贯而入。 下一刻,几人便出现在了禁止小天地。 一个巨大龙头缓缓冒出水面,正是龙祖,望着几人,开口道:“终于等到你。” 第171章 塑形 洪浩抑制激动,朗声道:“禀告龙祖,我已经寻得‘如太岁’,还请龙祖尽快救我大师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颗亮晶晶的桂胶,展示给龙祖看。他和老桂交易时,也不知多少量才够,秉持可多不可少的想法,故而换了许多。 龙祖缓缓道:“我原本想着,你总要个一年半载,却不料如此之快,你的气运……实在是……” 又望着洪浩手中桂胶,“一颗足矣,要不了这许多……不过精益求精,多些也好。” 洪浩听得一头雾水,为何一颗足矣,又越多越好? 便恭敬道:“还请龙祖明示,到底何意?” 龙祖解释道:“你手中桂胶,捏爆之后,会迅速膨胀,膨胀之后的材料,一颗便足以重塑我孙儿肉身。” “不过据我经验,这膨胀之后,却是长长方方的一块平整材料,若要完美,还需塑形。” 洪浩目瞪口呆,还有这般讲究,龙祖之前却不早说。 龙祖似乎看出洪浩心中惊疑,继续道:“这些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重要的还是桂胶材料难寻。你若不嫌弃,不做塑形,现在便可复活我孙儿。” 谢籍在一旁听得明白,忙道:“小师叔,这可不行,这般复活的大师伯,岂不是一块方形木料一般。” 龙祖点头,“正是如此。”说罢似乎想起某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回忆道:“许久以前,龙族还昌盛之时,我依稀记得,有一条龙便是如此复活……他名字怪异,故而现在还记得,是叫做海棉宝宝。” 洪浩不关心那海棉宝宝,只关心自己大师兄。听龙祖如此说来,那肯定是要好好塑形一番。 当下向龙祖恭敬问道:“这塑形可有讲究?” 龙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问得好。塑形之术,首先需要对要复活之人的身形容貌有着深刻的记忆与理解。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线条,都最好精准无误。其次,手法要轻柔而坚定,不可急躁,也不可犹豫。最后,这是个水磨细活,还需有足够的耐心。” 洪浩又是一呆,转头望向谢籍:“大师伯的容貌,你可记得清楚?待会画一张出来,呃……不要穿衣服的,反正你擅长此道。” 谢籍挠挠头,“大师伯身高容貌,我都记得,画来肯定不差,只是……那日大师伯在此跳水激活血脉之时,双手紧捂命根……一点没瞧见。” 洪浩再一呆,望向龙祖:“我大师兄不是存留一对龙睾么?那处难道也还需重塑?” 龙祖叹一口气,“看你也不是痴傻之辈,怎生说出这般幼稚胡话?那蛋是蛋,茎是茎,岂可混为一谈?除了蛋蛋,其他地方总是越细越好。” 说完又觉此话不妥,补充道:“是细致,精细之细,不是细小,粗细之细,你莫误了我孙儿。” 洪浩点头应承,又对谢籍道:“那你把大师伯那话儿画得大些。”他是想着大师兄,还担负龙祖要他把龙族血脉,多多开枝散叶的殷切希望,任重道远。 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谢藉点头称是,他琴棋书画俱是精通,画光衣小人儿更是不在话下,没多久便画了出来,递给洪浩。 洪浩一见,也是折服,连连夸赞。果然是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谢藉不但画了大师兄正面,还画了背面,左右两个侧面也都一并画出。 瑶光和秋灵二人,虽然站得稍微靠后,但这几人对话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知道是牵涉大师兄复活的正经事,但毕竟女子,听了总也有些羞涩。 不过羞涩归羞涩,见洪浩大呼小叫,也是止不住好奇想看谢藉究竟画得如何。各自飞快瞟了一眼,又收回眼光,更加脸红。 不过眼下,虽然已经画出了大师兄模样,但画毕竟是平面,塑型却要犹如雕塑雕刻一般,与画画又有不同。 洪浩却有些犯难,这也是个细活,他却做不来。要想做的好,恐怕还是需要专门做雕塑的泥瓦匠人。 龙祖又道:“你们反正桂胶有多,可以先试试。其实只要有了大体人形,把我孙儿那蛋蛋往上一装,血脉精气流转起来,最终它自己也会慢慢调整,总是我孙儿模样,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 “那不知要多久?” 龙祖想想:“看塑形的精细程度,百年千年都难讲。” 洪浩倒吸一口凉气,这起步一百年,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他自己本有些粗枝大叶,不甚计较,但这事关大师兄,反而比自己之事更为上心。听龙祖这般说来,那还是一开始就圆满完美的好。 谢籍赶紧道:“小师叔,反正材料有多,还是先捏爆一颗看看再做计较。” 洪浩一听有道理,立刻便拿出一颗桂胶,用力捏爆。 那桂胶的碎片在洪浩手中迅速膨胀,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开始自行生长。洪浩只觉得手中之物越来越沉,越来越大,还有些烫手,他急忙将其置于地上,任其自由发挥。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膨胀的桂胶逐渐稳定下来,形成了一块肉色、质地柔软且富有弹性的长方物件。它在地面上微微颤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呼吸和脉搏。 龙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点头道:“不错,这桂胶的质地和特性,比我之前见过的都更为甲等。现在,你可以开始尝试塑形。” 洪浩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这块新生的物件,感受着它的温度和质地。发现这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物件都不相同。 触摸之时,手感颇佳,绵软而富于弹性,若用力按压,便会向内凹陷,收回发力,便又恢复如初。 谢藉也赶紧上前触摸试探,觉着不错,赶紧叫师父和秋灵师叔都来试试,几人试过,都是啧啧称奇。 洪浩却有些愁眉苦脸,这弹性摸着舒服,但对于塑形却是个弊端,反不如湖底淤泥来得方便好弄。 不过眼下反正都是尝试,便硬着头皮,拿出水月,先大致削出了一个人形,退两步一看,本应对称的大小一致都未能达到,惨不忍睹,自己都嫌弃得不行。 连粗略外形都做不明白,还遑论那些精致细节,洪浩一时抓耳挠腮,显出了一些焦躁形状。 关键时候,还得是谢籍这小子。 谢籍见洪浩苦恼,便上前轻声道:“小师叔,不必忧虑,我倒有个主意。” 洪浩抬头望向他,眼中闪过欣喜:“快说来听听。”论聪明机敏,他知自己与这小子原是天壤之别。 谢籍便摇头晃脑,娓娓道来:“我们何不找个手艺精湛的匠人,按照我画的大师伯的模样,先做个泥塑出来。然后,我们再根据这泥塑制作一个模具,最后将桂胶捏爆放入模具中,待其凝固后,便可得到一个完美的大师伯肉身。” 洪浩听后,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甚是可行,便对龙祖道:“龙祖,您看这样可行吗?” 龙祖微微颔首:“此法甚妙,既能保证塑形的精准,又能节省时间。不过,这匠人的手艺必须十分高超,才能做到栩栩如生。” 谢籍拍着胸脯道:“这却简单,我之前就有认识的一个巧匠,在我所居的项阳城,极为有名。可以说项阳城所有寺庙道观的泥塑,都出自他手。” 说罢望着龙祖,迟疑道:“龙祖若能送我回去,我三五日便能带大师伯的模具回来。” 龙祖点头道:“你等这般用心,虽说是有师门情缘牵扯,但他毕竟也是我孙儿,我岂能不盼着他好。” 说罢,仍是从身上扯下一片龙鳞,交给谢籍,发动功法,创出一个裂缝。 等几人正要进入,龙祖却道:“此行无甚危险,洪娃儿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你们几人快去快回。” 二女有些不情愿,瑶光道:“龙祖前辈,我离开哥哥便会倒霉……不如留在此地陪着哥哥。” 龙祖缓缓说道:“休要诓我,除了三五年一次大劫,平日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小倒霉而已,并无凶险……你大劫刚过,下次总在三五年之后。” 几人听得大惊,原来那想要瑶光棍子的老妪,竟是瑶光的大劫!不过倒也应了瑶光爹爹的话,只要在洪浩身边,总能躲过,逢凶化吉。 瑶光听得哑口无言,无言以对,只得噘噘嘴,被谢籍拉一下,才慢慢向裂缝走去。 秋灵更无理由,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跨过裂缝,果然一下就到达项阳城,谢籍熟门熟路,直接便向他熟识的巧匠家中而去。 路上谢籍道:“师父,你看不出来么,龙祖单单留下小师叔,肯定是有一些话要单独对他讲,不想让我们听到。” 瑶光这才恍然大悟。 这边,龙祖眼见三人消失,才对洪浩道:“小娃儿,你可知,你与天底下所有的修士都不同?” 洪浩迟疑道:“知道一些,我没有像别人那般经过炼气,筑基,我师父遇见我时,便已经是金丹了。后面师父虽也教我打坐采气,但根本不能化为灵元。” 龙祖微微点头:“那是因为你体内已有朱雀给你灌注的灵元,你自己采的气,进入丹田便会被朱雀灵元吞噬。” 洪浩道:“我后来也发现了这个道理,我升境跟修炼没有关系,总是一时感念之间……” “那是因为你体内元神,所含的朱雀之力,便是修到飞升境,也绰绰有余,无须再靠外部支持。” 洪浩有些似懂非懂。 龙祖进一步解释:“好比对战之时,别人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你是有十分力气,但现在只用了一分力气,你不是没有,而是不知如何使用。” 这般说来,洪浩就听得清楚明白,只是不知龙祖为何与他讲这些。 龙祖望着洪浩,看出了洪浩的疑惑,缓缓道:“洪娃儿,你所携带的朱雀之力,非凡人所能承受运用。这股力量之所以能与你相融,与你特殊的体质息息相关。” 洪浩心中一凛,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心存疑惑,却从未深究。 他自幼被遗弃,对所谓的父母并无情感,甚至有些怨恨。龙祖的话,似乎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若是之前,他或者还是会十分排斥,恐会拒绝听龙祖继续讲下去。 但经历了中秋之前那个夜晚,母子连心对他情感的冲击之后,心态却微微发生了变化。 龙祖继续道:“你的体质,乃是传说中的‘赤炎’,这种血脉极为罕见,千年难遇一人。” 洪浩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什么特殊血脉,更没想到这与他的身世有关。 他不禁问道:“龙祖,您是如何知道我有这‘赤炎血脉’?” 龙祖微微叹息,“我活了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的悠长岁月,见过的奇人异士无数,对于各种血脉自然有所了解。你的体质能够承受朱雀之力并不稀奇,但是能够转化运用的,只你一人。” 洪浩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 长久的寂静,这方禁制小天地里,落针可闻。 又过了很久,龙祖开口道:“小娃儿,我有一个小问题,至今没有答案,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 洪浩恭敬道:“龙祖都不能寻到答案,我区区一个晚辈岂能解答。” 龙祖摇头,“这位问题到不复杂……那是很久以前,有多久,我现在都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背着我的一条小龙嬉戏玩耍时,突然遇到了一个极强的斩龙人……我有一战之力,但背上的小龙却受不住斩龙人那磅礴的剑气……我虽死命相护,最后逃脱,却发现我的小龙……已经被剑气震死在我背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忍不住回想当时那个情景。你说,如果我放下小龙,和斩龙人奋力一战,结果会不会要好一些?” 洪浩回道:“若是放下小龙,前辈可以心无旁骛,放手一搏,或者……结果不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龙祖点头,“然也,放下小龙,是否就能保它不死,这个我也不能知晓……正因为如此,所以困扰至今……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 洪浩心中也是黯然,这结果如何,永远只能是个不解之谜。 龙祖亦是沉默良久。 终于,又开口悠悠说道:“小娃儿,你说,我当时要是放下我的小龙,是不是就是狠心?不爱它?” 洪浩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不是,相反,是龙祖前辈极爱……” 说到此处,洪浩猛然顿住,望向龙祖。 “龙祖,你是不是在说我……父母?” 第172章 复活 龙祖的目光穿透了岁月,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缓缓道:“小娃儿,我并不是在说你的父母,但世间之事,往往复杂难解。爱与不爱,并非总是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洪浩的心猛地一颤,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或许也有他们的苦衷。 他一直坚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父母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孩子。但龙祖的话,却让他的心防出现了一丝裂缝。 龙祖继续道:“有时候,放下并不代表放弃,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的父母将你遗弃,或许有他们不得已的缘由,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做,才是对你的保护。” 洪浩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颤抖道:“我……我从未想过这些。” 龙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真相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的‘赤炎血脉’,与你的母亲有关,或许他们为了保护你,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就是真相。我的意思,想必你已清楚明白。” 洪浩沉默了,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一直拒绝去想父母的事情,但现在,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 龙祖没有再说什么,知道此刻洪浩需要时间,需要安静,去消化这些,让他内心兵荒马乱的信息。 而在另一边,谢籍带着瑶光和秋灵找到了那位巧匠。 “鲁八两,今日的半斤喝了没?”谢籍本就是交游广阔,这项阳城的三教九流,不识谢大公子的,原是没有几个。 看起来这绰号鲁八两的巧匠,是谢籍的酒友。 鲁八两本在低头做活计,听见叫唤,抬头望见谢籍,以红红的鼻头为中心,立刻便笑出一朵花。 “哎呀呀,谢公子,听闻你出门远游去了,现在是回来了?” 谢籍含笑点头,却也不过多寒暄,从怀中拿出自己画的大师伯图画,一抖展开。 “按此做个真人大小的泥塑,再做个模具,需要几天。” 鲁八两凑上前来,仔仔细细观看,“咦,没穿衣服……咦,锤儿哟,哪有这么大!谢公子你乱球画哟……” 谢籍使银子的本事,比他小师叔可熟稔得多,此刻掏出一大锭银子在手中不停掂量。这银子能解决凡尘中九成九的问题,剩下那一点无解,恐是银子不够。 “能不能做?能做给你十两。” 鲁八两两眼放光,说话简短了许多,“能做。” “几日能好?” “五日。” “好,那就五日。不过你每提前一日,就给你加五两。” 鲁八两立刻开始动作。 三日后,一个栩栩如生的大师伯泥塑出现在他们面前。谢籍看着这泥塑,的确是栩栩如生,找不出一点瑕疵,除了那话儿稍显突兀。 他知道,只要将桂胶倒入以这个泥塑所做的模具中,就能得到一个与泥塑一模一样的完美肉身。 三人带着泥塑和模具,又按照泥塑身形买了几套衣裳,回到禁制小天地,洪浩和龙祖见到泥塑,都是惊喜不已。 一切准备妥当,洪浩便捏爆一颗桂胶,快速放入模具之中,紧紧合上。这般塑形还有个好处,材料一点也不浪费。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打开模具,一个桂胶制成的龙得水展现众人面前,那话儿格外醒目,羞得瑶光秋灵又转过了身去。 谢籍看得分明,玩心大发,竟是上去拨弄两下,这材质都已领略过,弹性十足,却不怕如泥塑那般不能受力。 洪浩敲一个爆栗,“臭小子,不可对你大师伯不敬。” 谢籍摩挲头顶,笑嘻嘻道:“小师叔,这塑像此刻还不是我大师伯。”说罢一指根部两个凹槽,“总要龙祖装上蛋蛋才是。” 洪浩望向龙祖,亦是一脸激动期盼。 龙祖点点头,开始施展法力,龙得水那一对大如斗碗的龙睾便浮出水面,依然是鲜活如初。 龙力引导下,龙得水的龙睾逐渐缩小,化作常人大小的两颗肉球,散发淡淡金光,犹如两颗宝珠般夺目。它们在龙祖的法力作用下,缓缓地飘向塑像的两个凹槽。 随着龙祖的龙力不断凝聚,那两颗肉球终于轻盈地落在了塑像的凹槽之中。瞬间,塑像的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仿佛有一股生命力在其中流动。 洪浩看得分明,从大师兄塑像蛋蛋处,迸发出千万缕金色细线,只一瞬便布满全身。 这一刻,龙得水所有的记忆,修为,功法,所有的一切都被激活……与这桂胶塑像融为一体。 塑像的双眸突然睁开,射出两道精光,如同穿透了时空的束缚,再次回到了这个世间。 龙得水环顾四周,眼神有些迷乱,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先前那一场战斗之中。 “那一群狗日的是不是已经被我打死了?”龙得水兴奋道,他化龙后,那种力量带给他睥睨天下的气势和感受,实在是大美至妙。 随即低头一看,自己亦是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捂住,“羞死个先人咯,打得衣服裤子都没了,哈哈哈。” 心中却有些纳闷,“怎生有些捂不住?化龙还有这般变化?” 龙祖沉声道:“你倒是当真有些羞我。叫你不要化龙不要化龙,全当耳旁风。” 龙得水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望见龙祖,噗通下跪,“当时情况紧急,我着急救我小师弟,一时间……嘿嘿,一时间便忘了。” 龙祖道:“起身说话,莫弄脏了。” 洪浩心中大为感动,哽咽道:“大师兄,你,你总算活过来了。我总算敢再见师父她老人家了。” 谢籍却机灵,跑两步,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双手递给龙得水,“大师伯,穿上说话,不然我师父他们……不好相见。”龙得水赶紧接过,胡乱套在身上。暗忖若被看见驴货玩意,着实不好相见。却不知早已被看个明明白白。 见他穿好衣服,谢籍这才叫师傅和秋灵师叔转身相见,二女先前虽已听到声音,但见到生龙活虎的龙得水,也是开心不已。 洪浩赶紧道:“大师兄,以后不管什么危险,你都千万,千万不要化龙相救。我还未来得及告诉师兄,我家朱雀,在我危急之时,必会赶来相救。”他此刻却还不知,他那好大儿已然真的化形好大儿了。 龙祖亦道:“正是如此,你切莫以为,这世间再无斩龙人,你便可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须知天道好轮回,你若逞强,必生克制。” 龙得水恭敬回道:“老祖宗,我理会得了,决计再也不敢。” 龙祖微微颔首:“说来你眼下本事,只要不狂妄自大,按着路子循序渐进,也足以应付得来。” 说罢,目光一扫众人,“既然我孙儿已经活转过来,若无事,你们便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老龙我也没钱给你们摆上一桌,庆祝一番。” 瑶光想起龙祖先前大劫之言,此刻忍不住问道:“龙祖前辈,我爹爹传给我的灵犀棍,究竟是不是天上之物?”她先前不愿,除了是个念想,还有只是老妪一面之词,不知真假的意思。想着果真是人家的,若再遇索要,给了便是,却不想哥哥再陷陷阱。 龙祖回道:“你管他是不是,你从你爹爹手中接来的。” 瑶光点头,似有所悟。 说罢再道:“今日孙儿重生,老龙我实在是高兴,也愿意多说两句……你们还有何不明之事,都只管问来。” 嘴上说你们,龙祖巨大龙头却只望着洪浩一人。 洪浩左顾右盼,眼见大家沉默不言,显然已无问题,便道:“龙祖前辈,我等暂时未有不解,不如就先行告辞了。” 那日二人对话之后,龙祖想着洪浩消化一阵,总还会再问身世,却不料洪浩接下来几日,直到谢籍三人回来,再无提及。 这般不好奇,倒是把龙祖整得不会了。 他想说的,洪浩不问,碍于矜持,又不好主动明言。眼见洪浩等就要离开,他反而有些着急忙慌了。 这番倒也不是龙祖天性嘴碎藏不住话,而是起了念头,洪浩却没按他预想那般配合相问……个中滋味,实难言表。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想当然。饶是龙祖已经活了千年万年千万年,依然没能勘破这个想当然。 这便如凡尘世间许多男女情侣夫妻,女子想要怎样,却不明说,只在那假装生气,做作一番,但男子若不配合,或者没按她脑中所想般配合,那便就要真的生气了。你若问她为何不明言,她却说若有灵犀自然懂。 不过龙祖毕竟是龙祖,自然不会如小女子一般莫名生气。 须知姜是老的辣,龙是老的滑。 眼见洪浩死活不问,他也不再多言,发动龙力,扯开一道空间裂缝,“尔等都走吧,好孙儿,记得下次莫要再只剩一对蛋蛋回来。” 待洪浩跨进裂缝那一瞬间,一个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他耳边,“你娘姓祝。” 短短四个字,难受的便是洪浩了——不管他想不想知道,现在都知道了。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想假装不知道也是无用。 果然是老的滑,老奸巨猾! 几人出了裂缝,便又回到大师兄龙得水先前发现的那个山洞,说来也不过一月不到,却恍若隔世。 不过这次从缝隙走出来,再无意外惊喜。想来见识了朱雀神威,楼家云家,也懂得了,就算你有通天之能,还有昊字辈的人物存在。 洪浩无疑就是此辈中人的杰出代表。 谢藉这一路,早把大师伯凌空爆炸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给龙得水讲了一回。 龙得水道:“如此说来,我却要赶紧回去探望师父,她老人家……还不知道我活过来了吧?” 洪浩点头道:“我先前只是给师父传话,说了有法子救活大师兄,但大师兄你现在刚刚重生,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我正欲找谢藉这小子弄张传音符,把这天大好消息告诉她。” 龙得水却连连道:“不消,不消,也不差这两日,我想着若能突然出现在她老人家面前……嘿嘿,定能给她老人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洪浩笑道:“那也由得师兄你自己做主,只不过,你出来闯荡多年,声音容貌总有些变化……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龙得水道:“师父认不得我,我却认得师父,她老人家一身……一身豪气,盖世英雌,不二门的开山鼻祖,便是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光芒耀眼。定能带着我们光大门庭,扬名立万。” 大师兄这般说话,倒教洪浩放下心来,这龙睾果然是原汁原味,保留了龙得水之前全部消息,连吹牛也无变化。 不过洪浩又道:“大师兄,那日小鸡仔赶到之时,你已经……碎了,它没见着你。不认识你模样,你要注意一些。” 龙得水不以为意:“说来我是它大师伯,它还能怎地?” 此刻谢籍插话道:“大师伯小师叔,龙祖说没钱请我们吃饭,我们总不能就不吃饭。这大师伯重生,怎么也要找个酒楼,摆上一桌,庆祝一番才是。” 洪浩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好歹是重新做人,值得庆贺。” 好在下了山,远远便望见一处城镇模样的地方,众人自然就往此而去。 等进到城里,的确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几人也不迟疑,只往那热闹繁华地方去,不久便望见一座酒楼,豪华气派,门楣一块牌匾,看得分明,叫作“会仙楼”。 几人正欲进去,却不料立在门口小二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几位客官,实在不巧,今日酒楼已经被韩公子包了,还请改日再来。” 这等事情本也正常,既然是人家先行定了,换一家便是,反正有银子何处不能点上一桌。 洪浩点头示意,表示知晓,正要离开,却听得酒楼里传来一声:“是洪浩洪公子么?” 洪浩惊奇回头,见酒楼里一女子走向门口,模样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女子瞧见洪浩正脸,惊喜道:“果然是洪公子,小女子路竹,拜见洪公子。” 洪浩这才猛然想起,此女子是他在苍南郡之时,出手教训过的蜀山派弟子,若不是他给她师父求情,已被逐出师门。 当下惊讶道:“路竹姑娘,此地离蜀山甚远,你怎会在此?”他依稀记得,这女子被她师父重新接纳后,曾经发誓永不下山。 路竹笑道:“自然是跟随师父来的,她老人家就在里面。” 洪浩暗暗好奇:“这蜀山派素来不管闲事,极少下山走动,今日却怎生来此?” 第173章 拍卖 洪浩虽然好奇,但也不愿多管闲事。他蜀山派下山总有他下山的理由,反正与自己无涉便罢了。 当下拱手道:“路竹姑娘,既然是随师父下山,想必有事要办,我等就不打扰了,有机会再去蜀山拜访。” “呵呵,洪公子这般着急忙慌离开,是还在记恨当年老身那一袖大蛇么?”一个苍老却爽朗的声音传来,随即几人便望见一老婆婆从酒楼中走出,正是路竹的师父青萱。 洪浩慌忙作揖:“老前辈什么话,本欲拜见,但恐打扰而已。” 这青萱虽是一把年纪,却是性情中人,才有了当年还未搞清楚青红皂白就与洪浩打了一场的事情。不过洪浩也因此和蜀山派结了一段善缘。老婆婆对洪浩印象极佳。 她哈哈一笑:“什么打扰不打扰,当日便叫你有空来蜀山喝杯清茶,结果我门前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总也等不来。” 说罢一望众人,点头赞道:“洪公子的朋友,果然都是青年才俊之辈,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确实不错。” 洪浩便把几人介绍了一番,几人也赶紧给老婆婆施礼道安。 青萱婆婆道:“干嘛站着说话,走,进去坐,你等本是要来此用饭吧,正好,不吃白不吃。” 小二见是韩公子的贵客邀请洪浩等人,自然不再阻拦,笑容可掬,做个殷勤相请手势,洪浩几人便随着青萱婆婆入内。 进到里间,却发现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却是不少,但各自落座,从穿着装束一眼便能分辨是来自不同宗门。多的三五人,少的只一人,但不拘人多人少,总是一个宗门一桌。 蜀山派这桌,本来只有青萱和路竹,现在加上洪浩几人,倒是坐得满满当当。只不过他们几人不是蜀山派装束,显得有些突兀。 洪浩好奇道:“青萱前辈,先前我听店小二说此间被韩公子包了,却不知这韩公子是何人?是他请前辈来此?” 青萱点头道:“他只是代表而已,实则是‘晶品阁’相邀。” “晶品阁?”洪浩一脸疑惑,闻所未闻。 青萱婆婆解释道:“晶品阁是修真界中极为有名的拍卖行,它不同于一般的拍卖场所,专门拍卖各种珍稀的修真资源和法宝。通常只会邀请大宗门参加……一般散修或者小宗门,自然是不知道。” 大师兄听来,痛心疾首,看来振兴光大不二门还任重道远。不过这晶品阁也是孤陋寡闻,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不二门都不知道,实在是有眼无珠。 洪浩一听邀请的全是大宗门,立刻警觉,四处张望一番,不过倒是没有瞧见通天山庄和云隐宗的人。心中暗暗奇怪,难道他们也不在邀请之列? 他却不知这种拍卖,也不是所有大宗门每次都收到邀请,那晶品阁总是精准相邀,把要拍卖的物件,只邀请给最感兴趣和最有机会成交的宗门。 不过通天山庄和云隐宗这段时间被洪浩和大娘收拾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太大兴趣参加这种拍卖。他们另有渠道,真正顶级的好东西,暗中便完成交易,根本不会出现在现场。 青萱婆婆继续解释道:“这等拍卖邀请,各家也可以现场拿出一些物件交与拍卖,或者以物易物,晶品阁抽取佣金,大家互通有无,故而还是极受欢迎。” 洪浩点头应承,基本明白了这晶品阁的拍卖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又问道:“前辈,那你是为何而来?” 青萱嘿嘿一笑道:“洪公子,你可知蜀山派只是通常说法,我派全名却是蜀山仙剑派。那你说我老婆子为何而来?” 洪浩点头应承,这般说来,恐怕是这次拍卖的物件当中,有蜀山派感兴趣的名剑才会派青萱前来。 不过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他几人只是找地方吃饭,对这拍卖也无多大兴趣。青萱婆婆热情相邀,既然能蹭饭,那就全当看个热闹。 路竹却好奇问道:“洪公子,为何不见你姑姑和你娘子?”她与洪浩相遇时,正是苏巧暮云和他三人游历,暮云绝世容颜,又冒充他娘子,假意哭闹一番,才弄得青萱婆婆下不来台。此刻路竹提起,倒也不是故意为之,总是寒暄客套,礼貌一句的意思。 洪浩却有些尴尬,只得如实道来:“暮云并非……并非我娘子。”这才原原本本把当日之事重新说了一回。 青萱婆婆微微颔首,对路竹道:“这般说来,洪公子当日却是救了你那表哥一家老小,若他不管,任由暮云跟你表哥回家,那倒霉的就不是你表哥一人了。”当下对洪浩的侠义心肠,又多出几分好感。 路竹咬牙恨道:“我爹娘知道后也极为愤恨,与他家已经断了往来。” 洪浩赶紧道:“都是过去之事,还提它做甚?”说罢岔开话题,“前辈,今日所拍之剑有何特别?竟然能让蜀山派郑重其事?” 青萱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她缓缓地讲述了这把剑的来历。 “这把剑,名为‘执子’,乃是蜀山派数千年之前,第七代掌门银烛的佩剑。”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银烛掌门,以剑法高超,剑意深邃着称,他的剑,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他一生的伴侣,是他剑道修行的见证。” 洪浩听得入神,他能感受到青萱婆婆话语中对那位掌门的敬仰与怀念。 “然而,我派资料记载,银烛掌门有一次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青萱婆婆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银烛掌门到底是顿悟飞升了,还是遭遇不测身死道消……至今也没得答案,只是从那之后,执子再也未出现过。” 洪浩心中一动,他能想象到那位掌门的风采,也能体会到蜀山派对这把剑的重视。且不论这把名为执子的名剑有无其他特别之处,单凭它是前代掌门用剑这一层关系,只说纪念意义,也足以让蜀山派慎重对待。 “晶品阁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执子’,按规矩,我们也不能追问。”青萱婆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他们知道这把剑对蜀山派的意义,所以特意发来邀请,让我们有机会将这把剑重新迎回蜀山。” 洪浩立刻起了热心肠,对青萱道:“老前辈,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若是需要,尽管拿去。” 他这话却把青萱婆婆逗得哈哈大笑:“洪公子,这等拍卖,却不用金银计价,此间拍卖的,随便一个小玩意,折合银子都是吓人的数目……不过你一片好心,老婆子我领情得很。” 洪浩有些赧然,出来行走这么久,还是有好多关于修真界的事情全无知晓。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一来他一路心想事成,原是自给自足,但凡有什么需要,总有机缘造化追着满足,无须去寻找交易场所。二来像这种拍卖,本就是面对实力雄厚,底蕴绵长的名门大族,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下便不耻下问:“前辈,那这般交易,却是用什么计价?” “我等修真之辈,最重要的,当然还是灵石。此间交易,都是以灵石作为基本计价。” “不过灵石又分有低等,普通,上等,精品,极品五种等级,计价一般采用上等作为约定俗成。” 洪浩点头,心中暗忖:“那我肴山的灵脉,随便挖一点敲碎……可惜没有带一些在身边,不然倒是可以帮帮前辈。” 大家说话间,却见一人走到酒楼大厅中央,拍拍手道:“诸位,烦请静一下,容我一言。” 婆婆小声对洪浩说道:“这便是韩公子,晶品阁的少东家。” 韩公子,以英俊外表和卓越经营才干闻名。总是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嘴角的笑意从来不会消失,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但眼光锐利,能说会道,总能精准评估拍卖品价值,绝无在他手中捡漏的可能。 众人闻言都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全部投向他。 “晶品阁的规矩,大家都清楚知晓,我也不再多言。” “今日所拍‘执子’,乃是我极仰慕敬重的蜀山派第七代掌门银烛老前辈的唯一用剑。故而包下这会仙楼,一改往日拍卖情形,只因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诸位与我一起缅怀一下银烛老前辈。” 说罢举起手中酒杯,“斗胆请在场诸位英雄豪杰,与我一起满饮此杯。”自己便率先一口喝光。 韩公子的声音在酒楼内回荡,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银烛掌门的敬仰,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对那位传奇人物的怀念。他提到银烛掌门的剑法如何高超,剑意如何深邃,以及银烛掌门对蜀山派乃至整个修真界的贡献。 众人见他说得慷慨激昂,亦是热血沸腾,纷纷端上酒杯一饮而尽。 “银烛掌门的剑,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一段传奇,一种剑道精神的见证。”韩公子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渐渐高亢,“今日在座各位,都是剑修高人,自然比我更懂这把剑……不过诸位要是认为在下的肤浅理解还是有一点点道理,那我们再饮一杯。” 气氛逐渐热烈,此话显然引起了不少人共鸣,抬手又是一杯。 韩公子继续说道:“‘执子’剑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锋利和珍稀,更在于它所承载的历史和意义。今天,我们有幸能够见证这把剑的再次出世!它原本虽是蜀山的,但它承载的剑道却是全体剑修的追求,我们不应堕于门户之见,无论是谁家,都可以接受这一份传承!” 他这一番话语,直接把众人内心点燃,酒楼中的氛围达到高潮。 青萱婆婆眉头紧锁,她深知韩公子这是在用酒来降低竞拍者的理性,使得他们在酒力的作用下更容易被情绪所驱动,出价更加慷慨。 洪浩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对韩公子的策略佩服不已。这位晶品阁的少东家,不愧是修真界中的经营奇才,他的每一次举杯,每一句话语,都在无形中推动着拍卖价格的上涨。 “现在,让我们开始这场拍卖。”韩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执子’剑的起拍价为一万上等灵石,每一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灵石。请各位出价。” 随着韩公子的话音落下,拍卖正式开始。‘执子’剑的价格一路飙升,每一次出价都像是在触动青萱婆婆的神经,她表情复杂,看不出喜怒哀乐,但却一次都未出价。 洪浩看见青萱婆婆这般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思忖再三,开口道:“前辈,蜀山派若是志在必得,我愿助前辈一臂之力。” 青萱一愣,随即笑道:“洪公子,诸位,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就离开此地吧。” 一桌子人听到婆婆这话,俱是一愣,千里迢迢赶来此地,竟是价都不出,直接放弃? 青萱婆婆带着洪浩等人离开了酒楼,她的步伐稳健,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坚定。一行人走出了喧嚣的酒楼,来到了一条幽静的街道上。 洪浩忍不住问道:“前辈,为何我们不参与竞拍?那‘执子’剑不是对蜀山派意义非凡吗?” 青萱婆婆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洪浩,眼神中有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清灵和深邃。 “洪公子,你有所不知。”青萱婆婆缓缓说道,“蜀山派历代掌门,从不以剑的名贵来彰显身份实力。我们的剑,是用来修行,用来降妖除魔的,不是用来炫耀的。‘执子’剑虽是我派银烛掌门的佩剑,但它的价值,在我们看来,更多的是纪念意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此次前来,现任掌门已经交代过,若是‘执子’剑的拍卖价在一千灵石以内,我们可以将其拍下来,带回去做个纪念。但若是超过了这个价格,我们就不必强求。因为按照实际价值,‘执子’剑连一百灵石都不值。” 洪浩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蜀山派竟然有这样豁达的心境。他原本以为,蜀山派会为了这把剑不惜一切代价,却没想到蜀山派更加注重的是剑的精神,而非剑的本身。 “前辈的胸怀,在下佩服。”洪浩拱手道,“蜀山派能有如此见识,难怪能在修真界中享有盛名。” 青萱婆婆笑了笑,摆了摆手:“洪公子过誉了。我派只是依照自己的道行事,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老婆子亦是佩服那韩公子,当真是把经营玩得得心应手,风生水起。一把不值一百灵石的普通之剑,被他一番吹嘘,赋予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意义,立刻便是一万灵石起步……也不知最后拍到的那家,作何感想。” 众人听罢,皆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既然青萱婆婆已经完成了此行目的,蜀山派不喜在尘世浪荡,当下便要返回蜀山。 “洪公子,你等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蜀山看看?老婆子第二次诚心相邀,欢迎得很。”青萱婆婆打趣道,她对洪浩倒是真心喜欢。 洪浩赶紧道:“眼下还有些事情未完,等我无事了,一定去蜀山叨扰。” “那就一言为定,你莫要让老婆子又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 第174章 回家 洪浩等人作礼送别青萱婆婆和路竹,眼见她们消失后,龙得水道:“小师弟,我愈发想念师父了,再也不想耽搁,现在就想动身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回去看看?” 洪浩踌躇道:“说来我也十分想念师父,但师父让我去蛮荒之地看看,我还未完成……回去恐惹师父责骂。”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实在是不知道带秋灵回去,会是怎样的情形。瑶光倒还好说,爹爹托孤,需要他挡劫,可以说得理直气壮,况且他也一直是当做妹妹看待。 但秋灵这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虽然并无逾矩,但自己心虚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能是拖得一天算一天。 好在龙得水也不强求,小师弟既然还有事要办,那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了。 洪浩便把水月山庄的位置详细给大师兄说了一遍,生怕他寻不到。 龙得水听得分明,便道:“小师弟,我们虽还未久处,但都是师父她老人家一手带出来的,师门情谊,不必多言……你本事甚大,在外行走,切不可忘记宣扬我们不二门的赫赫威名。” 洪浩含笑点头:“大师兄放心,我绝不会堕了不二门的名声……你二十余年未见师父,此次回去,一定多待些时日,侍奉孝敬她老人家。” 龙得水点头应承,“她若不叫我出来,我便一直待她身边。” 当下也不再虚礼,大手一挥,“你们走吧,我回家啦,哈哈哈。狗日的,终于可以回家了。”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不让洪浩望见他有热泪滚落。 他此番落泪,倒不全是分别难过,更多是一种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感念激动。在外闯荡多年,一无所成,想回怕回的矛盾心理,始终折磨着这个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大男子。 所幸遇见小师弟,终于得了机缘,撞了造化。如今已不再是黄昏独自愁,离人心上秋,马上就要回去见到那多少个不眠夜晚里,心心念念的师父了。 相比之下,大师兄还是幸运的,虽然廿年有余,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有多少如同他一般的游子,在外挣扎煎熬,至死无归。 龙得水按照洪浩指引,不舍昼夜,等到远远瞧见水月山庄,却是中午时分,大娘等人,正一桌吃饭,全然不知他的到来。 那红糖却也如一般小孩,总不肯好好吃饭,胡乱刨两口,便一溜烟跑了。众人早已见惯不惊,他又不是一般孩童,吃不吃也都由他。 龙得水早早收了功法,只落到洪浩当年进庄之路,步行前往。一来是不在自家门前显摆,二来也是慢慢走路,调整一下激动难平的心情。 走着走着,龙得水突然想到,“我已这么多年未见师父,面容须发和当年师父分别时相差甚远,师父恐不识得……” 随即便慢了步子,暗忖:“还是须寻个整发肆,梳理一番,也显郑重。” 想到此处,龙得水便转身回走,刚走几步,却又想:“师父老人家,带我行走江湖多年,亲若母子……无论我外形怎么变化,气质神态,师父总是会一眼认出,决计不会出错……也没必要做那些花头。” 其实龙得水是豪放之人,平日并无这般细腻思虑。无非是近乡情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此刻虽是正午,但情理却是一般。 却不料他这一番扭捏作态,被一双眼睛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你个狗日的,在这里鬼鬼祟祟,要干什么?”一个稚嫩声音传来,说话却极溜。 抬头循声望去,一个上身穿着百家衣,下身却光腚的小屁孩,站在道路中间,双手叉腰。 龙得水吃了一惊,小师弟说过这条道路做了禁制,一般人寻不到此处,怎会有小孩在此?看模样就是山村穷苦人家小孩。 当即问道:“狗日的,你是哪家小娃儿?为何会在此地?” 红糖却不吃亏:“日你妈,我先问你狗日的,你再不回话,打死你个卖屁眼的。” 龙得水没料得这屁大小娃儿,说话竟是如此生猛,但这话听起来,莫名熟悉。 猛然醒悟,急忙问道:“小娃儿,公孙大娘……是你何人?洪浩是你何人?” 红糖一愣,这匹夫居然知道奶奶和爹爹姓名? 当下就转了口气:“你是何人?如何知道奶奶和爹爹姓名?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他们是我何人?”看来红糖这脑子并不十分灵光。 龙得水忍住笑,正经道:“你是不是小鸡仔?你爹说你是小鸡仔,没想到竟是个小娃儿。” 红糖刚要开骂,却又转回弯来:“我日哟,你是大师伯?这么快就活转来了?你晓得不,我回来说你死球了,奶奶到了晚上就偷偷哭。” 龙得水大为感念,赶紧道:“快带我去找你奶奶。” 红糖便带着龙得水往着水月山庄而去,刚到广场,便大声道:“奶奶,大师伯龙得水回来咯。” 大娘听得分明,脸色立变,丢下手中碗筷,冲出饭厅向广场而去。 龙得水远远地看见一座小山般的身影出现在水月山庄大门,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决计错不了了,那是他的师父,是他的恩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人。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但随即又放慢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重逢。 被红糖那小屁孩一吓,竟是忘了想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小山瞬间便到了他面前,他也来不及再思索,只是噗通一下便跪倒地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抓着地面。 喉头滚动半天,最后竟是只哽咽吐出一个字:“娘——”。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字,最能表达他的心情。在他心中,师父本就如亲娘一般。 大娘站在他的面前,她的手颤抖着,似乎想要去扶他,但又停在了半空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随即又被她强忍了回去。 “你个狗日的,还知道回来!”大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情感。 “给老娘抬起头来!” 龙得水抬起头,看着大娘的脸,他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他想要说些宽慰大娘,但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娘仔仔细细把龙得水端详了一阵,从脸上那些细细的沟壑便能看得出来,这个大弟子在外过得远没有好徒儿那般轻松快活。 大娘突然挥起了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龙得水的身上。每一拳都不带功法,但每一拳都是全力,却像是砸在他的心上。龙得水当然没有躲闪,也没有用功法,他只是红了眼眶,咧着嘴笑,结结实实受了大娘的拳头。 “奶奶,才吃了午饭,怎么像是没力?”红糖还不能理解这般复杂的情感,奶奶若要叫他相帮,他一拳便能把大师伯砸得卧床不起。 当然不能砸死,不然奶奶又要半夜偷偷哭咯。 大娘的拳头越来越轻,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龙得水,泪水再也不加掩饰地流了下来。 “你个狗日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球了……”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泪水打湿了龙得水的肩膀,鼻涕自然也就顺手揩在了肩头。 等到二人恢复平静,大娘这才拉起龙得水,转身向他介绍在自己身后早已站成一排的众人。 “这是你师父的妹子苏巧,你叫师叔好了。这是你二师弟大牛,这是你三师妹黄柳,洪浩你已见过,是你四师弟,这是你五师妹轻尘。”众人也纷纷给龙得水行礼,眼见这么多师弟师妹,高兴的他直咧嘴。 说罢又指着大门内的唐绾,“那便是你洪浩师弟的发妻唐绾,呃,她有些不一样,不能出庄院。她身边是夭夭,也是好徒儿路上碰到,叫为师带回来的。” 唐绾亦是远远给龙得水做个万福。龙得水赶紧还礼,唐绾特别,他也听洪浩说过,自是知道。 听师父介绍完,龙得水挠挠头,对大娘道:“师父,我听小师弟说,他好像还帮你收了个徒弟,叫木棉。” 大娘一听亦是一愣:“这我却没听好徒儿说过,不过他既然要收,总有他的道理……这般说来,我却是六个弟子了……也不知我那好徒儿是何时收的,该排在轻尘前边还是后边。” 黄柳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自然跳出来帮轻尘说话,“师父,你管那痴儿何时收的,你现在才知道,那自然是排在轻尘之后。” 大娘点点头:“就依黄丫头之言,那木棉就排老六吧……也不知老六是何境界?” 大娘还不知道,老六木棉,乃是炼气一层的绝顶高人,比普通人要厉害那么一丢丢,不过胆子小而已。 大娘带着龙得水进到水月山庄,龙得水见这山庄规模甚是庞大,兴奋不已。暗忖:“我不二门当真是要发达了。” …… 通天山庄。 楼家现在颇有些难过。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楼家云家,折在一个毛头小伙子手上的事情,在修真界已经是各大宗门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两家本就是顶级宗门,平日行事,原是有些跋扈,这番栽了跟头,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拍手叫好的亦不在少数。 本来以为这次出动,能把丢掉的面子使起来。却不料,不但没有拾得起来,反而被不二门踩在脚下反复摩擦,弄得稀碎。 先是楼听雨和长老们铩羽而归,再又是楼外楼和楼听风折戟沉沙。 主母云绮,对面这等局面,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风水轮流转,之前是自己儿子被打重伤昏迷不醒,这次却轮到楼听风了。这庶子就这么躺一辈子,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忧的是,大娘那把杀猪刀,捅的虽是楼外楼的屁眼,可伤的仍是通天山庄的颜面,实在是头疼的紧。 自己老公诸事不管,一心只想着自己早些上天,云绮想着便有些来气。 没有办法,谁叫自己是这顶级世家里的当家主母呢? 虽然操心劳累,可是呼风唤雨,拿云握雾的感觉却是极好极妙的。 通天山庄的议事大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云绮端坐在主位上,她的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疲惫。 长老们分列两旁,一个个面色沉重,不时交换着眼色,却无人先开口。 云绮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诸位长老,如今的局面,你们有何看法?” 沉默一阵,跟随楼听雨前去截杀洪浩的长老楼上终于开口:“洪浩那厮,身边居然有千年未见的龙族后裔,此人实在非同寻常,不如……不如就此算了。” 云绮猛然望向楼上,“算了?楼上长老的意思,我们通天山庄就把这个哑巴亏吞了?”说罢一望众人,“好吧,如果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既然姓楼的都没意见,我一个姓云的还瞎操心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这话一出,立刻把一众长老说得面带尴尬,老脸通红。 “主母说得没错,这次算了,那以后楼家也不要再称通天山庄,叫入地山庄好了……反正脸面都埋地下了。”楼外楼虽然与云绮不对付,但家族荣誉还是极为看重。且自己这次吃了大亏,自然站在云绮一边。 楼听雨补充道:“那龙族后裔虽然厉害,不过已经被斩龙人一剑杀了。” 楼上苦笑一声:“我不过是怕继续吃亏,听雨贤侄也是见着的,龙族后裔虽然身死道消,后又来了一只大鸟,那神通匪夷所思。斩龙人的剑术,不用我多讲吧?连一合之力都无。”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沉默,毕竟大鸟之威,楼听雨也是亲见。 云绮突然厉声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么?罢了,我也懒得管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弟子前来通报。 “主母,外面有一个自称老六的道长求见,还带着一个农妇模样的人。” 通天山庄眼下在座的众人,都是知道仙人老六的。听到弟子之言,俱是露出欢欣喜悦之色。 这老六,平日是怎么请都请不来的,今日竟然主动上门。 “快快有请上仙!” 第175章 卜卦 云绮倏然激动,“诸位,我猜想定是上仙见我等困顿,前来相助。” 众长老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有长老道:“我通天山庄与上仙的香火之情,已经延绵数千年。此刻上仙前来,定是为我等指点迷津。” 云绮喜道:“想来也是如此,我等赶快去迎接上仙,莫要失了礼数。” 说罢起身,向大门而去,众长老亦是忙不迭起身跟随。 却不料刚走两步,那老六已经到了议事厅门口,众人一见,果然是羽扇纶巾,仙风道骨模样。 众人立刻就地跪下,磕头不止。说来通天山庄的人物,在外都是别人跪他们的多,自己是极少下跪的。但此番一跪一片,自然熟稔,全无生涩疏离之感,竟是天生就会一般。 老六大喇喇受下的跪拜,也不叫他们起身。淡淡说道:“本来尔等凡间俗事,与我无涉……”话锋一转,“不过我等位列仙班,虽是不食人间烟火,却也还念人间旧情……” 说到此处,又停顿不语,却慢慢踱步到云绮的座位,端起云绮的茶盏。 那茶盏边缘,还留有云绮淡淡一抹红色唇印。老六心中一荡,竟是将茶盏递到自己嘴边,对着那唇印处,一口将茶水饮尽。 不过所有人都跪地俯首,老六这般猥琐行止,无人瞧见。 这才继续说道:“只是这旧情,始终是有个限度……这好比烧火,得了火光的温暖光明,却不知添柴加薪,那这火终究是要熄掉的。”他本就是烧火童子,对烧火的事情倒是烂熟于心。 不过这般说来,通天山庄这一干人等倒是听得明白。 云绮挤出满脸笑容,恭敬道:“上仙教诲,令我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只是,只是不知加些什么柴薪,才能让这火烧得更旺?还请上仙明示。” 老六暗忖:“那天女还在外等候,今日却不好行事……罢了,先把人情做了,来日再行找补。” 他便道:“尔等只要懂得这个道理,便是好的……细水长流,不急一时。” 这才扯回正题:“今日来此,只讲一句,那大鸟与你们想要对付之人,羁绊匪浅,瓜葛极深,但凡此人有个风吹草动,必引得大鸟感应,前来相救。”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沮丧绝望神色,云绮更是一张俏脸全无血色。 “不过我已为你通天山庄做了一件有损功德得事情,只此一次,你等听好!眼下尽快出手,这次大鸟不会感应,其余莫问。” 说罢,又走到云绮身边,俯下身去,凑到云绮耳边,“夫人便是极好的柴薪……改日添上。” 这话一出,云绮脸色大变,不过她到底是心有城府之人,片刻便恢复如常。众人低着头,也未瞧见端倪。 老六说罢,立起身子,轻摇羽扇,恢复仙风道骨模样,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之事,尔等自行定夺,我去也。” 说罢一下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通天山庄大门。 大门处正有一中年农妇模样等候,见他出来,也不多话,直接驾云飞行。 老六立刻跟随,陪笑道:“天女大仙,既然都来了山庄,为何不进去亲自说来?” 农妇冷冷道:“和这等人打交道,还是你老六在行,我做不来。”言语间对通天山庄甚是轻慢,颇有些瞧不上的意味。 随即又道:“一句话的事情,为何在里面待了如此之久?” 老六笑嘻嘻回道:“天女不知,对这等人,总要时不时敲打拿捏一番,才能让他们畏威怀德,知道分寸。”他自然不会说他凭着消息又做一回人情,却要云绮肉偿。 农妇冷哼一声,“你和通天山庄那点事,我自不会告诉老君,不过劝你一句,莫要玩火过头,到头来引火烧身。” 老六哈哈大笑:“天女又不是不知,我老六玩火,向来妙至颠毫,从无差池。” 农妇也不多言,只讲:“今日事,只是你知我知……若天知地知……” 老六赶紧正色道:“大仙放心,决计不会。” 农妇点头,不再理会他,突然加速,一闪不见。 通天山庄众人重新落座,云绮望见空了的茶盏,瞧出一点端倪,心中一阵恶心,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 此刻望向通天山庄一众长老,恢复冷艳,“上仙已来明示,诸位,现下如何?” “若无那只大鸟相帮,那洪浩即便是大罗金仙,我等也要让他消失无踪。”楼上说话,立刻硬气起来。全然不知刚刚恭恭敬敬跪拜的,不过是天上一个最低等的烧火仆役。 楼听雨亦是信心满满,“以我与洪浩那厮交手经验来看,他本人并无特别之处,功法修为也不出众,不过是狗屎运极好而已……这番若上仙所所说属实,我们集中力量,定能一举而破。” 一直未曾开口的楼下长老,此刻却突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集中力量,一举击破固然是极好……可是,不是我对上仙不敬,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若上仙的消息有误,一举击破会不会变成被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议事堂内一片哗然。随即便分成两派,僵持不下。 楼下长老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若是消息不实,楼家出动所有精英力量,也不过是那大鸟一口火的事情。如此大伤元气,第一世家的名头,恐怕也会被取而代之。 云绮脸色铁青,冷冷道:“决计不会。”她自己心知肚明,这老六既然动了心思打她身子的主意,必然不会拿话诓她,若是楼家死伤一片,他岂有脸面来找她兑现? 楼外楼与云绮位置不远,刚才跪着虽是低头,却也知道老六曾对云绮耳语。 此刻见云绮说得笃定,情知其间必有隐情,便道:“主母,你既然如此笃定,刚刚上仙对你说了什么?不如说出来,也好让大家放心。” 他此时倒也不是为难云绮,他屁眼被捅一刀,自然是主张要报仇的。而是见现在意见难以统一,希望云绮说出老六与她到底有何交易,好让担心的一派放下心来。 云绮怎生说得出口,望一眼众人,心中悲愤难当。楼家这群老大爷们,平日口气一个比一个大,到了关键时刻,畏畏缩缩,实在是不爽利!自己有替儿子报仇的心思不假,可楼听雨不是你楼家的种吗?不是你楼家的颜面吗? 最终还不是要我这个女子来为你楼家承担所有,付出代价。 当下厉声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旧情,上仙说的,自然是他看中的东西,我们要付的代价!是什么你们不必多问,总是我付得起的代价,你们只管放手一搏,余下的,云绮我一力承担!” 众人见主母动了真怒,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便不再多言,开始讨论截杀计划。 …… 洪浩这边,送别了大师兄,几人在街上慢慢行走,并不着急赶路。 毕竟,为了寻找硅胶,马不停蹄一路奔波,劳累许久,还是要缓一缓休憩一下。 停留是为了更好的赶路。 这般漫无目的的闲逛,洪浩终于知道龙祖有多损。 “你娘姓祝。”简简单单四个字,龙祖这句话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出现,不由得他不想。 “姓祝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当时情形真的如龙祖所说,是有苦衷……那也说明母子缘浅,各自安好便罢……我难不成还去寻她?” “呃……去寻她有何意思,说不得她已经有了新的孩子,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的……我若真找到了,那不是大家尴尬?却是我不合时宜。” “罢了罢了,我不恨她便罢了……生我未养我,断指可报。” 他就这般低着头胡思乱想,未曾注意看路,竟是与迎面而来也未看路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他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个算命先生。这位先生白发苍苍,满脸风霜,一袭青布道袍洗得发白,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破旧的布幡,上面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 眼见撞的是老人,洪浩满是愧疚,还好这算命老先生没有顺势倒地不起,不然今日恐难善了。 “哎呀,年轻人走路也不看着点。”老先生口气不悦。 “实在是对不住老先生,是在下走神了,给先生赔个不是。”说罢深深作揖。 谢籍三人本在后边一路看路边各色摊贩的货品物件,听见响动,便赶紧上来。 那老先生道:“陪个不是有什么用?你是年轻人,我一把老骨头,这两两相撞,却是我吃亏……哎呀呀,现在便觉有些隐隐作痛了。” 看来今日遇到高人,站着便要把银子讹了。 自从经历了退房租事件,洪浩便深深忌惮凡间寻常老人妇孺,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还是乖乖掏银子才是正经。 他又做不来像师思思那般杀个干干净净。何况,这次他不看路,本就有些理亏。 当下赶紧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这老先生。“这银子算是赔老先生的诊费和汤药钱,老先生寻个医馆去看看吧。” “年轻人,你这是做什么?我虽是穷酸老叟,却也不是那等见钱眼开之辈。”老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的眼神坚定,“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虽穷,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洪浩一愣,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普通的算命先生竟然有如此风骨。 他收回银子,微微一笑:“老先生误会了,我并无轻视之意,只是担心老先生的身体。” 老先生见他收回了银子,却又有些着急,赶紧道:“你这年轻人,着急忙慌作甚?老夫话未说完……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若求我给你算一卦,老夫便勉为其难……为你泄露一丝天机。” 洪浩再次一愣,这算命老先生倒是一个妙人,既想要银子,又不肯污了名节,非要惺惺作态,扭捏一番。实在是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他遇到王麻子之时,苏巧曾和他说过算命先生,夸幼骂中吓老的套路,所以对这些算命之类,总当是江湖中人混口饭吃的生计,并不怎么相信。 但眼下既然是这老先生想收银子又碍于面子,也就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当下又掏出银子递过去,一指谢籍,笑道:“那就烦请老先生帮我这位师侄算上一算。” 这个少年的天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若能从这老先生口中得到印证,倒也是一桩趣事。 这次算命老先生一把接过银子,极快放入袖中。 老先生抚了抚长须,又从袖中取出三枚古铜钱,递给谢籍:“年轻人,这三枚铜钱,代表了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今日,我将为你占卜前途,你只需将它们抛向空中,让它们自由落地,我便可为你解读天机。” 谢籍接过铜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抱着试一试的好奇心态。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对未来的期望,然后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在空中翻滚,发出清脆的响声,最终落在了地上,呈现出两正一反的卦象。 老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俯身仔细观察着铜钱的排列,良久,才缓缓开口:“此卦象名为‘雷天大壮’,乃是大吉之兆。卦象显示,你乃是天才中的天才,悟性极高,无论做什么事情,十年之内便可到达顶峰,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此言一出,不仅是谢籍,就连洪浩和瑶光秋灵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谢籍的天赋,虽然他们众所周知,但被一个街边的算命老先生如此准确地说出,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老先生继续说道:“你的命格中,受‘天璇’星影响极大,这颗星代表着智慧和创造力,预示着你将在未来的道路上,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传奇。” 这话把几人听得目瞪口呆,差点就要当场下跪高呼神仙。 毕竟,前面所说,总还可以归为套路之话。虽然说的不差,但这话随便放在谁头上,只要不是傻子,其实都能说得过去,毕竟一般人也会有自我感觉是天才的时候。 但最后这一句,他们去往月桂城,谢籍在天璇门获得陆举传承的事情,从未对外讲说,这老先生决计不可能知道。 洪浩一改之前玩笑态度,深深作揖,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老神仙,还望赎罪。” 老先生一抚长须,“休要套近乎,一锭银子只算一人,亦是铁口直断。” “若要再问,拿银子来!” 第176章 天地否 洪浩立刻掏出一锭银子,想想不对,望向瑶光秋灵二人,“你们可要算一算?” 二女兴奋点头,毕竟,这等精准神算,当真算得上神仙。头一遭遇见,谁个不好奇。 洪浩便再掏出两锭银子,一并递给老先生。 却不料老先生只拿走一锭银子,“老夫若是能算得准女子,也不至于光棍到如今。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却是半点不假……老夫岂能自砸招牌。” 瑶光秋灵听这话,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算谢籍算的极准,那算洪浩应该也不会差,二女对洪浩的关心,却是胜过自己。当然要听一听这老道如何说洪浩的前途命运。 老先生示意洪浩抛铜钱。洪浩便将三枚铜钱抛向空中。铜钱落下,竟然叠在一起。 老先生脸色一变,只疑看花眼,闭上眼使劲揉了揉眼眶。睁眼看得分明,三枚铜钱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却是连一点错落都无。 洪浩等人自己也是看得惊奇,要知这铜钱乃是金属硬物,这地下又是石板铺成,硬碰硬自然会弹开散落。便是成心想要做到整齐叠加,若不使用功法,几乎也是不可能之事。 此刻便是谢藉瑶光秋灵三人,也只当洪浩用了法术,想和这老先生开个玩笑。但几人望见洪浩脸色,亦是一脸惊骇,方知他并未做手脚,乃是自然而成。 果然,老先生看清之后,竟如孩童般哇哇大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这有悖常理,匪夷所思!” 洪浩迟疑道:“老神仙,的确是随手所抛而成,这般……可有解读?” “老夫这金钱卦,乃是根据三枚铜钱落面所显阴阳,配以落地时三枚铜钱各自的位置,方能确定卦象。”老先生摇头,“这般连阴阳面都看不分明,如何断卦?” 谢籍脑筋转得快,对老先生道:“老神仙,拿开不就看见了?看清楚三枚铜钱正反,仍是这般叠起,可有说法?” 老先生摇头不止,“不可不可,若这位兄弟当真是随手天成,那便是上天不许我等窥探他的命理命数,我等万不可逆天而行……强窥天机,必遭天谴。” 洪浩仍是顺其自然的性子,虽然也有一些失望,但从不强求。此刻亦不会强人所难,便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多谢老神仙。” 那算命老先生是个执拗不知转弯之人,先前赔他银子不要,非要算一卦当做酬金才收。此刻他又收了一锭银子,却没法给洪浩算,按他道理,自然是要退回银子。 其实此刻他便是一走了之,洪浩等人也定然不会找他理论。 老先生在袖中摸到银子,本欲拿出一锭退与洪浩。可几番挣扎,那滑溜溜凉沁沁的手感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最后一咬牙,道:“兄弟,你的命数太大,老天不喜我辈窥探。但你我今日既得相遇,亦是天大的缘分,老夫虽不能算你一生,但今日,舍了命也算你三天吉凶祸福,不枉相识一场。” 说来说去,不过是舍不得退回银子,又不能违了自己的穷酸规矩,故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洪浩本是无可无不可,见老先生这样说话,也就点头应承,“那就有劳老神仙。” 说罢,拾起地上三枚铜钱,这次抛出时高度低了许多,以免又有叠加。 好在这一次倒是顺利成卦,不知是高度原因,还是因为由算一生改为算三天,老天也就睁眼闭眼,由他挣得一块银子。 老先生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这三枚铜钱。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铜钱,仿佛在感受着某种玄妙的联系。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兄弟,此卦象极为罕见,名为‘天地否’,乃是大凶之兆。”老先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卦象显示,你三日之内必有大灾,且此灾凶险至极,关乎生死。” 此话一出,洪浩几人俱是惊疑。看老先生说得郑重,不似作伪。 谢籍对阴阳八卦之类,也是有所了解,此刻迟疑道:“老神仙说的,可是周易中第十二卦那个天地否?还是……还是另有玄机?” 老先生点点头,叹口气道:“这窥探天机之术,虽说各家有各家的不同,但大差不差,总讲来也是殊途同归。” 谢籍点点头,便给洪浩等人解释道:“天地否——是指天地不交、阴阳相背的状态,所含之意为闭塞、不通、小人得势、君子退隐。” “老神仙,可有化解之法?”洪浩的声音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虽不甚信命,但一路走来,好多事情心想事成,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冥冥中自有天意。 此刻他却换个思路,我既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一路逢凶化吉,皆是如有天助。这老先生,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与我莫名相撞,说不得就是老天爷派来给我提个醒的。 老先生沉吟片刻,道:“此灾虽大,却非无解。卦象中隐含一线生机,但需你自行寻找。记住,三日之内,凡事谨慎,切勿轻举妄动。特别是……”老先生突然停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出口。 “特别是什么?”洪浩追问。 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你最好莫往北走,特别是与水有关之事,务必远离。此外,若遇危机,不妨寻求火之庇护,或许能逢凶化吉。” 洪浩心中一动,他想到了自己的大鸟朱雀,想到了自己所修炼的朱雀神火之力,似乎都与火有关。他每每有难,都是便宜好大儿,那只小鸡仔前来相救。 那这卦象的闭塞,不通……莫不是说自己与朱雀会失去那玄之又玄的气机牵引? 他还在沉思之际,老先生开口道:“今日挣你这点银子,也是耗时费神,罢了,年轻人好自为之,老夫言尽于此。你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想要长久平安,还是家中安稳。” 洪浩等人赶紧施礼拜别,洪浩客气一句:“老先生安好,顺祝令堂老大人安好。”他是听老先生说各找各妈,以为老先生家中还有老母健在。 却不料老先生嘿嘿一笑,“你的娘和我的娘却不同。”说罢一指远处青楼,“我的娘在那里,你的娘在哪里?” 洪浩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娘在哪里。 但老先生的老娘怎会在青楼?心下甚是疑惑。 不料老先生像是看穿他所想,笑道:“年轻人,到我这年纪,有奶便是娘。” 又见瑶光秋灵二女做羞涩鄙夷状,却也不以为意,只道:“老夫无儿无女,老光棍一根,挣了银子,又没老娘可以孝敬,自然是快活一回是一回,孝敬一下奶娘。”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竟是真的径直往那青楼而去。 洪浩等人虽觉老先生行事有些乖张,但风尘异人,原是不可常理揣度,也就不操那闲心,依旧向前行路。 只是那算命老先生,进了青楼,再也没有出来。 青楼一间精舍之内,阿青婆婆和一位教书先生模样之人久坐无言。 半晌,阿青婆婆悠悠开口:“你的话,也不知洪小娃儿能悟得几分。” “悟几分算几分,命中合有此劫,我等不能牵扯太深。” 洪浩现在颇有些踌躇,他本是要向着北方蛮荒之地而去,现在老先生劝他不要往北,那……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谢籍看出洪浩为难,劝慰道:“小师叔,按那老先生说来,若有灾劫,也总是这三日之内应验……若熬过这三日,或许这大劫就解了。” 洪浩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谢籍挠挠头,“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老先生说的那句话,另有深意。” “哪句话?”洪浩不解问道,瑶光和秋灵也是一脸好奇。 “就是那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洪浩心中一凛,与老先生相撞之前,正在胡思乱想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娘亲……难不成,这也是暗中指引? 当下苦笑道:“我根本不知我的亲娘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去找。” 但他现在毕竟比初出茅庐时稳妥了许多,虽然不打算去找娘亲,但也没打算全不听劝,我行我素——这主要是因为,就算他不在乎自己,却也在乎谢籍瑶光秋灵三人。 自己涉险倒无关系,不能让他们三人陪着丢了性命。 想到此处,他沉吟道:“你们大家都想想,这个大灾,最有可能是什么?” 谢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还用想么?必定是楼家……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我们最大的仇家就是楼家,他们不就是小人?他们若得势,我们恐就难受了。” 洪浩点头,“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楼家最危险……他们每次都吃亏,肯定想着要找回面子。” 又对谢籍道:“我疑你说的这卦象所含闭塞,不通,恐是指我与小鸡仔的联系,不然我难有性命之危。” 谢籍道:“上次小鸡仔不是说,再有危险,让小师叔你……自己捅自己么?要不试试?” 洪浩苦笑:“那是它玩笑的,我捅肉身,又无性命之危……” 秋灵突然提醒道:“洪大哥,按那老先生所说,我们三日之内有大灾……此刻已经是随时都有可能……就在今日也说不得。” 洪浩点头道:“这话半点不假,眼下随时都有可能。老先生叫我们不要向北,那横竖只有三日,我们就在此地找个地方,熬过这三日。” 谢籍笑道:“要说隐蔽,还是之前大师伯找的那个山洞最为适宜,反正出城上山就到,还是回那里去吧。” 众人都点头同意,确实,那里人迹罕至,一般人找不到,便是高深修士也不易发觉。 洪浩思忖一番,却道:“我把老先生的话,仔细再梳理了一遍,思来想去,这大劫是我的卦象,不是你们的……加之最后老先生那一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当是我们应该分开躲避的意思。” “我的意思,这三日,你们三人一起,就在城中。我去山洞躲避,三日后还是在此会合。” 此话一出,三人立刻不同意,总是要同生共死。 洪浩摇头:“我意已决,你们莫要相争。若是此劫当真应在楼家,你们在,我反而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比如有机会逃走,你们若被捉,那不是让我为难?” 此话一出,谢籍和秋灵立刻黯然,知道洪浩说的有理。眼下只恨自己修为尚浅,不能帮忙,只是拖累。 瑶光急道:“那我可以帮忙,决计不成为哥哥的拖累。” 洪浩笑道:“若无你保护他们二人,我又岂能放心。” 随即宽慰众人:“这老先生虽然说得凶险,但我亦不全然相信,说不得屁事没有,我等只是杞人忧天……反正三日一晃就到,你们不用过于紧张。” 几人知道洪浩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当下只得答应下来。 瑶光含泪道:“哥哥,三日后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就在此死等。” 洪浩拍拍她肩膀,笑道:“那却不对,我若不回来,你们都去水月山庄,给小鸡仔报信。” 说罢望一眼三人,大手一挥,“我去咯。”便头也不回离开。 洪浩此刻只是想尽快和他们分开,保证他们安全。说来并不是一定要返回山洞,但是还是向着山洞而去。 只不过,这一次,洪浩却是自投罗网。 天下之事,原本就是无巧不成书。他若不回来,就在城中随便找个客栈民舍,几人都喝过阿青婆婆的粟米粥,可以完全屏蔽修为,楼家人未必就能轻易找到他们。 但偏偏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因通天山庄楼家已经整备完毕,此刻正在山洞口子。也就是那日斩龙人一剑斩碎大师兄的地方。 楼听雨当日是在这里,趁着朱雀火烧斩龙人,仓皇逃走。 现在自然还是要从这里开始,追踪洪浩等人的蛛丝马迹。 所以,洪浩和楼听雨,再一次相遇山洞口。 楼听雨一见洪浩,莞尔一笑:“洪兄弟,我本来不相信缘分这种东西,但每次想见你时,你就会出现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信啊。” 洪浩眼见楼听雨身旁,仍是上次所见两位楼家长老模样的老者。不同的是,身前还多了一位十来岁的孩童。这孩童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时不时舔一下。 洪浩冷冷道:“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他与楼听雨已经打过两次交道,知道此人喜欢装风流优雅,已经懒得多言。 他话音刚落,立刻感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气息锁定。这气息带给他的感受,前所未有,前所未有的凶险。 “就凭你?” 第177章 湮没 洪浩望向那孩童,充满了惊疑,发出这排山倒海的强大气息,竟是一个小小孩童。 随着“就凭你”三个字话音刚落,洪浩立刻感觉自己头上一沉,一股无形气压如泰山压顶,压得他想要开口而不能。 当下再无迟疑,一身朱雀之力立刻运行,瞬间便已达到极致。 只是,只是全无用处,这无形压力只有刹那停滞,立刻又是源源不绝向洪浩压来,洪浩只觉自己站立在千百丈飞流直下的瀑布底下,被巨大水流不断冲击一般……但这力度远超水流。 当下便有些后悔,何处去不得,何苦又要来这山洞?命中合该此劫啊。 那孩童转向身后楼听雨和楼上楼下二长老,“这就是你们说的,把通天山庄弄得焦头烂额之人?” 说罢不等三人回话,自顾自叹了口气:“我楼家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等一个小娃儿,竟是要我这老不死亲自出马。” 原来,此人竟是楼家三千余年前的一个老祖宗,算是楼家压箱底的底蕴之一。平日早就不问世事,只是在楼家的禁地领悟飞升的最后一哆嗦。 老六给楼家送信之后,云绮和楼家长老终于达成一致,不惜一切代价,截杀洪浩。 只是在人选上,却争执不下。虽然云绮一力担保朱雀决计不会出现,但大家都是老狐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朱雀一旦出现,那就万劫不复,万古流芳了。 最后还是楼上楼提议,一起去求楼家的老祖宗老不死,为了掩饰各自怕死那点小心思,竟是把洪浩说得神乎其神,当世无双……老祖宗若不出手,楼家便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这老不死名叫楼磐,说是不问世事,但毕竟是楼家先祖。子孙再不肖,也是姓楼,哪能真的不管。 楼磐一身通天修为,已在大乘合体之间,他既然答应出手,大家又争先恐后想要陪着一起前去诛杀洪浩。安全既然有保障,那去讨伐对头,挽回颜面,作为楼家子孙,自然是万众一心,万死不辞。 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由上次前去的楼听雨等三人带路,这才安静下来,没了言语。 他的话一出,楼听雨三人皆是有些赧然,楼听雨辩解道:“老祖明鉴,此人不可等闲视之,他虽看似平常,但常有越境杀人之能……尤其,据上仙透露,每每关键时刻,会有朱雀前来相帮。” “朱雀之力?那又怎样?”楼磐不以为然,开始教训不肖子孙,“我通天山庄屹立千年万年,从不倚借外力,自身修炼的本事才是本事,借靠之事,总有借不来,靠不住的时候。你等需要谨记!” 他这番话慷慨激昂,此时勉励后代子孙倒也恰如其分。 只不过,全然忘记楼家开山老祖,亦是靠着投仙人所好,真正是卖屁眼发迹。 但不得不说,他毕竟数千年老怪物,此刻修为功法,和洪浩相比,的确是碾压之势。 洪浩外出已久,知道精彩打斗只发生在双方实力修为差距不大的时候。一旦碾压,那就如此刻这般,缚手缚脚,连呼吸都困难,想要拼命更是笑话。 楼听雨等人立刻躬身拱手,“我等一定牢记老祖教诲。” 楼磐再舔一下糖葫芦,“眼下如何计较?就地裁决还是带回山庄?” 楼上楼下皆是望向楼听雨,这等事情,还是要少主决定。 楼听雨赶紧回道:“请老祖之前,便已商量妥当,为免夜长梦多,就地斩杀。” 楼上楼下心中腹诽:“何时商量妥当?我等身为长老竟是不知?总是你母子自行决定,却说大家的意思。” 但神色如常,并不表露半分。 楼磐点头,“那你就动手吧,你娘为你,一片苦心,这楼家的担子,以后总是要你来挑……你今日杀了此子,重新拾回楼家颜面,以后也好服众。” 这话一出,楼听雨大喜过望,原来老祖也不是不近人情,到底还是对楼家子嗣,特别是他青眼相加。 当下抽出黑漆漆的天真,走得两步,突然迟疑道:“此子有两柄上古神兵利器,要不要先让他拿出……带将回去,也好扬我通天山庄威名。” 洪浩虽被压迫,口不能言,但却听得分明,直瞪瞪盯着楼听雨,眼中愤怒,如有火焰燃烧。 却不料楼磐又是叹一口气:“难怪一代不如一代,你这脑子,居然也是我通天山庄的少主?通天山庄能维持到现在也算是祖上余荫,不过早晚被你们这群败家子败光。” 楼听雨不知自己何处做错,回头茫然盯着楼磐。楼磐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舔着糖葫芦。 楼上长老轻咳一声,沉声道:“听雨少主,朱雀之威,你也见识过……上仙说了,它只是暂时断了和此子感应,却不是死了。” 楼听雨恍然大悟,若是带回水月洞天,那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楼下补充道:“少主,此次不但不能动他任何东西,还要做的干净利落,让别人抓不到任何实据。” 楼听雨点点头,总算明白其中道理。当下便快步向着洪浩走去。 洪浩此刻,被无形威压,压得双脚陷入土中,已经到了膝盖位置,而且还在一点一点缓慢但持续的下陷。 楼听雨走到洪浩面前,居高临下,俯看洪浩,冷冷道:“我们原本可以做朋友,可惜,你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他现在掌握着洪浩的生死,那种生杀大权在握的感受,实在是很好。竟是舍不得立刻动手。 却不料楼磐走来和他并排,冷冷道:“他被压着,又不能和你对聊,你如此疲沓性子,日后如何撑得起通天山庄。一剑搅碎此子元神,万事大吉。” 洪浩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眼前的孩童,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他也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他根本无法匹敌的存在。 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憋闷喘不过气来。他的朱雀之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却如同螳臂当车,无法撼动那股力量分毫。 眼见老祖宗有些嗔怪,楼听雨不再迟疑,天真锋利的剑尖,刺破洪浩肚皮,扎进丹田。血液立刻顺着剑尖涌出,染红了天真漆黑的剑身。 水月山庄,红糖正在与大师伯龙德水嬉戏,全无丝毫异样感觉。 天地否,卦意为:闭塞,不通,小人得势,君子隐退。老先生的这一卦,全中! 洪浩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想起了瑶光、谢籍、秋灵,他们还在城中等他,而他却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是否真的有意义。 大脑开始疯狂的显现一幕幕画面,身背药篓的爷爷;被薜荔兮带女萝的唐绾;打他又护他的黄柳;总是笑眯眯望着他,偏心得不像话的大娘;一剑穿心的苏巧;法相天高的暮云;一拳碎化神的大师兄;能吃会干老挨骂的大牛…… 他知道这种感觉,在小庙中,和觉土老和尚打斗,元婴被打得奄奄一息之时,便是这种感觉——濒死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恐怕再无奇迹出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他的身体开始慢慢下沉,被那股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地压入了大地。 他热爱生命,但也并不惧死。只是这般死去,颇有些愤懑,不甘,憋屈,遗憾。 若能痛痛快快战一场,便是死了,也不枉自己一身修为。这般悄无声息,实在是……实在是窝囊啊。 他却不知,这个世间,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这么悄无声息,含恨抱屈,窝窝囊囊的死去……这才是死亡的常态! 天真已经刺中他的元神,楼听雨一丝狞笑,催动功法,元神破碎!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慢慢被抽离,他的生命,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想要呼救,但他的喉咙被那股力量紧紧锁住,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挣扎,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视线最终完全黑暗,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无法自拔。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的脑海却神奇出现了一幅他从未经历,从未有过记忆的画面: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充满怜爱,笑脸盈盈的望着他……他甚至还听到小兔子乖乖的吟唱。 但这个画面,如同风中的烛火,转瞬即逝。洪浩的意识,最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楼听雨缓缓抽出天真,没有想象中的舒畅痛快,反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开始油然而生。 不知是不是顺利得过了头,虽然大仇得报,这感觉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但他至少知道,这不是一种美好的感觉。 随着天真的抽出,洪浩的头颅颓然下垂,再无一丝生机,已然气绝。 只是他并未倒地,整个身体,在楼磐的功法之下,继续下陷,直到完全消失在地面。 地面恢复,平整如初,任谁也再看不出一丝端倪。 说来楼家倒也厚道,洪浩至少还落了一个入土为安。 楼磐不再舔糖葫芦,对三人道:“此事已了,你们回去报喜吧。我难得出来一回,既然出来了,也游荡一圈,看看跟我一样的老不死,还有哪些在。” 说罢不理会三人,自顾自一闪而逝,也不知去了何方。 三人见老祖离开,当下也就没了压抑之感,说话行走顿时轻松。 楼听雨对着洪浩湮没的那块地面,微笑道:“洪兄弟,抱歉,无法给你垒土立碑。还望你下辈子注意些,莫要再冲撞了通天山庄。” 劲敌得除,楼听雨楼公子,又是一枚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温润公子了。 楼上道:“少主,要不要乘胜追击,搜一搜此子余党?” 楼听雨思忖一下,笑道:“恶首已除,剩下的不足为虑。说起来,云隐宗舅舅家此番也吃亏不小,不如做个人情,留给他们去办,也好让他们出出心中恶气。” 楼下道:“如此甚好,少主开始懂得思虑周全,老祖的谆谆教诲没有白费,这样我等也放心你将来接管楼家家主之位。” “既然如此,我等就打道回府,早些把好消息带回去……也好让楼外楼二哥高兴一回。哎——,想到他以后都是那般走路,实在是心痛。” 三人说罢,不再迟疑,各自御剑,准备离开此地,最后绕了一圈,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三人极快变成三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殊不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们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 通天山庄的灭门之灾,缓缓拉开了序幕。 从此刻起,命运的大手,已经为楼家放置了一个沙漏,流沙已经开始下漏。楼家的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 神仙难救,药石无医。 随着楼听雨三人的离去,山洞口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山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四周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际,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然后消失在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味道,但在这清新之中,却夹杂着一丝血腥的气息,那是洪浩最后的痕迹,也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洪浩,这个老天追着喂饭的幸运儿,这一次似乎也终于没那么幸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之下,他的身躯已经融入了大地,他的灵魂却似乎依旧在这片土地上徘徊,不舍离去。 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突然便降临在这一片土地。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为自己的宠儿落泪。 极遥远的地方,一个美丽妇人,正在花园,耐心修剪花枝。 突然莫名落泪。 泪珠正好滴落在一朵白色石竹花之上,竟是一点红。 第178章 噩耗 美妇猛然抬头,颤声道:“我的孩儿还活着!” 她立刻扔掉手中的花剪,疯似的跑出花园,向着一座高大庄严的建筑奔去。 这一举动,惹得一路恭敬站立的侍女们面面相觑,暗自嘀咕:“一向端庄娴静的族长,今日这是怎么了?” 族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神殿的大门后,侍女们虽然心中疑惑,却也训练有素,压抑心中好奇,依旧各自安静站立。 神殿之中,光线昏暗而神秘,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那雕像面容威严,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正是火神祝融的形象。雕像的底座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她快步走到雕像前,眼神坚定而迫切,她需要借助火神的力量,才能与洪浩取得联系。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抬起,开始吟唱起古老的咒语。随着她的吟唱,雕像底座上的符文开始发光,越来越亮,最后形成了一个光的漩涡。 她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她的力量与雕像中的力量开始共鸣,整个神殿都开始震动起来。 在遥远的另一边,洪浩静静地躺在地下,他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觉不到任何的触觉,仿佛一切都已离他远去。 其实,当他脑海中最后一幅画面闪现之时,他血脉中某一种神秘力量便已经被激活,悄然运转,并将一缕若有若无的讯息传送出去。 大师兄龙族血脉,非同小可。龙祖一眼看穿,他的血脉,又岂是泛泛之辈。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穿透了黑暗,传入了他的脑海。 “我的孩子,你听到了吗?我是你的娘亲。” 这声音虽然遥远,却清晰无比,仿佛就在耳边。 “二十二年了,为娘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既然火神之息已经启动,你定然不会有事。”声音有些愧疚,又夹带欣慰欣喜。 他自然不知道,这火神之息,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秘术,唯流淌火神血脉的后裔所独有。他一出生,她娘亲便已经为他种下。只是这火神之息,并非立刻生效,需要三年才能完全融合。他被遗弃之时,不足半岁,他的亲娘也不知道他是否活过了三岁。 这火神之息一旦与血脉融合完成,便如同多出一条生命。如无危险,一辈子也不会发挥用场,但像洪浩这般,本该是死得透透的,立刻启动,却是鬼门关强行抢人。 如果说朱雀是感应洪浩元神,这个火神之息却是施种之人感应他的肉身本体。 “我知道你现在处于黑暗之中,但你要相信,你并不是孤单一人。你的生命之火,永远不会熄灭。” 声音中充满了力量和信念。 “我正在寻找你,我会找到你,我会带你回家。你要坚持下去,为娘亏欠你的,一定会双倍给你补回来!” 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而有力。 “记住,你是火神的后裔,你的血脉中流淌着不屈的力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不能放弃。” 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的儿子,你听到了吗?为娘对不起你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声音渐渐变得柔和,充满了母亲的慈爱。 洪浩的意识虽然无法回应,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仿佛有一团小小的火苗被点燃。这火苗虽然微弱,但却顽强地燃烧着,不肯熄灭。 在神殿中,美妇人的吟唱已经结束,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显然施展这个法术消耗了她大量的力量。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的孩子,你听到了吗?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她轻声自语,然后缓缓地走出了神殿。 …… 三日时间,一晃便过。 但对瑶光等人,却是如三年一般漫长。 瑶光带着谢籍和秋灵,只是找了一家寻常客栈,蛰伏不出。 谢籍告诉二女,“其实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我们肯定不会有事……只是小师叔……难讲。” 瑶光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我们有事,一样是给你小师叔添麻烦。” 谢籍苦笑道:“我后来回想,那老先生绝非常人……他算我十年内必到顶峰,这几天若有事,我谢籍享年二十,那岂不是失算?还有,他都不愿意给师父你和秋灵师叔算……亦是说明你们没事的意思。” 二女听谢籍如此说来,似乎确实如此。 “我猜,小师叔也是听懂了老先生的这番话,才坚决要跟我们分头躲避。” 听到谢籍这么说话,瑶光和秋灵互望一眼,心中的深深担忧,跃然脸上。 好容易等到三日已过,三人立刻前往之前分别的地点,焦急等待。 洪浩都已经入土三天了,自然是等不来的。 等的时间越长,三人心中越慌,眼见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洪浩踪影,瑶光率先沉不住气。 “不行,哥哥最守时,知道我们在此等候,决计不会还不来相见……他一定是出事了。”瑶光说着说着变成了哭腔。 谢籍和秋灵皆是一般想法,只不过,觉得不吉,怕成乌鸦嘴,故而没有开口。 但瑶光一说出来,大家就七仙女下凡——六神无主,顿时便没了个章法。 谢籍道:“小师叔先说还是去山洞那边,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他自己心里也知,山洞处离这里距离不远,若是在那里躲避,此刻早该回到此地会合。 不过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几人还是去到山洞处。 但是,他们失望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洪浩的踪影,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洪大哥,你在哪里?”秋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 谢籍只得劝慰,“或许小师叔并未来这里,去了别的地方也难讲。” 殊不知,洪浩就在三人脚下的土地里,似死非死,靠着火神之息,进入了玄奇的状态。 三人搜寻无果,只得又回到相约会合的地点,心中暗暗期盼奇迹出现……万一是小师叔躲远了呢? 如此又等了一天,当然还是等不来。 谢籍虽然心中亦是难过,但情知此时自己师父和秋灵师叔,已经是如得失魂症的呆傻之人,决计拿不出半点主意。眼下局面,总还是要靠自己来支撑。 当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师父,秋灵师叔,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先前小师叔说了,如果他没回来,就去水月山庄报信……” 当时说这话,二女其实也都听见,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确是应该去洪浩家中告诉他师父和唐绾一声。 好在水月山庄的详细所在,几人都是知晓,当下再无迟疑,立刻就开始前往水月山庄而去。 如此行了几天,终于到达。 谢籍之前一路听洪浩说过不少水月山庄之事,其实一直是心心念念想来看看,但此刻站在水月山庄空旷洁净的广场,却全无之前憧憬时的兴奋。 毕竟,不是小师叔领着来此做客,这番前来,原是和报丧差不多。 他几人一落地,红糖立刻知晓,给大娘说一声:“奶奶,有人来了。”下一刻便已先到了广场。 好在几人红糖都认识,“咦,你们怎么来了?我爹爹呢?为何没有回来?”红糖见是熟人,嘴下留情。 他未感应到洪浩的危险,自然不疑自己爹爹已经差不多算是死了。 谢籍见他之时,他还是小鸡仔模样。此刻孩童模样的红糖,倒让他有些拿不准。 谢籍疑惑道:“你是……小鸡鸡?” 红糖望一眼自己下身那蚕豆般一小坨疙瘩肉,有些惆怅:“嗯,现在是……以后一定比大师伯还要厉害。” 谢籍见他误会,直接到:“你是朱雀吧?上次见你还是小鸡仔模样……” 红糖神气道:“吃了爹娘的饭,自然要长给爹娘看……能吃会长,才是爹娘的好大儿。” 他扯着扯着,便忘了再问洪浩为何没有回来。 不过大娘等人此刻已经赶到,大师兄龙得水边走已经边告诉了大娘这几人是谁。 所以大娘知道几人是和好徒儿同行之人。这回水月山庄,没有好徒儿带着,大娘心下便有些觉得不对。但红糖都没出去相帮,想来也不应该有事。 大娘那如小山般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人早就从洪浩那里久仰了。此刻一见,无需介绍,谢籍瑶光和秋灵立刻直挺挺便跪了下去。 大娘笑眯眯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说罢目光便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看来看去,还是往秋灵多看了几眼。毕竟大娘的审美,是建立在好生养基础之上,其他都可以往后排一排。 却不料三人并未闻声而起,反而低着头,哭丧着脸,尤其两位女子,泫然欲泣。 大娘见过极多场面,立刻知道此情此景决然不对,上前一步,颤声道:“是不是我那好徒儿……好徒儿他出事了?” 此话一出,她身后众人立刻紧张,都是一脸凝重望向三人。 谢籍点点头,含泪道:“小师叔不见了。” 红糖立刻大叫:“锤子,不可能,我爹爹有事我自然有感应,他的元神受伤我就会知道。爹爹和娘亲有事我都知道。”他还未孵化之时,便给二人注入了他的朱雀灵元。 唐绾在门口,听得焦急,她本是书香弟子,大家闺秀,平日都是温婉和善,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叫:“我相公如何了?你们进来说话。” 她刚才情急,竟是跨出了大门一步,结果出了禁制范围,身体立即开始冒烟,这才又缩回来焦急呼喊。把旁边看到的苏巧吓了一跳。 大娘也才醒悟,她关心好徒儿,那唐绾更是关心她相公。便道:“进去说话,让我好徒媳也听得清楚。” 三人起身,跟随众人进到院内,唐绾焦急问道:“怎么个不见了?说说清楚。”之前洪浩有事,小鸡仔去相帮她都知道,所以此刻虽然着急,却也一样有些不信是性命攸关。 谢籍便把几人遇到算卦老先生的事情讲了一回,讲得分外仔细。尤其是小师叔的卦象,天地否。 红糖一跳老高,“锤子,锤子,什么闭塞,不通,狗日的肯定是乱讲骗钱。我的神力,怎么可能感应不到。” 苏巧是极细心之人,看着红糖的百家衣。 她猛然想起先前唐绾一步跨出,身体冒烟,红糖并无特殊反应, 苏巧立刻脸色苍白,颤抖说道:“红糖身上的这件百家衣,有蹊跷!” 红糖疑惑望向苏巧,“姑婆,这个衣服是你买的,怎么会……”不过说归说,他又把衣袖递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 苏巧把买百家衣的过程说了一遍,叹道:“之前并未觉得有异,现在回想怎么那么巧?红糖,先前你娘跨出了禁制范围,身体都开始冒烟了,你有感应到么?” 红糖一呆,他刚才一直在广场听大娘和谢籍说话,哪有感应。 大娘立刻伸手,三两下脱了红糖的百家衣。拿在手中看了看,也没看出个端倪。 “好徒媳,委屈你,再去门口试一试。”眼下事关重大,也顾不得心疼唐绾了。 唐绾点头,她也想知道答案,当下毫不迟疑,当即奔向大门口,一步跨出,身体刚过禁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光溜溜的红糖已经把她拉了回来。 这下便坐实了,这件百家衣,绝非一般物品,能屏蔽红糖的感知,定然是仙家宝贝。 红糖立刻大怒:“我日你妈,敢耍老子,天女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收拾你。” 大娘问道:“什么天女?红糖你在骂谁?” 红糖愤怒道:“天女就是织女,就是那个x痒闲不住,下凡偷养汉子的织女……除了她织的衣服,能够骗过我,这凡间的怎么可能?” 谢籍解释道:“诸位,红糖兄弟说的,可能是我之前听闻过的一个传说,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 红糖立刻骂道:“锤子个爱情,一对狗日的姘头!那个牛郎,大字不识,穷得撩胯,织女图他什么?还不是图他驴样货!” 红糖说罢,突然仰天张口,一条火蛇直冲天际。 “我爹爹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烧死你!” 第179章 问罪 红糖虽然勃然大怒,愤怒朝天吐火,发泄心中不快。但这也恰恰说明,他穿着百家衣这段时间,的确是被屏蔽了感应之力,那洪浩的生死……实在难讲得很。 大娘是真性情之人,此时并不掩饰,立刻便拖着哭腔:“狗日的,既然是故意屏蔽,那定是专一针对我那好徒儿。这天上的仙家,怎么能做如此之事?呜呜呜……我那好徒儿……” 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由抽泣变作嚎啕大哭。 大娘一哭,所有人立刻绷不住,尤其一堆女子,更是梨花带雨,各自哭得没个形状。 除了轻尘。倒也不是她天性凉薄,因她和洪浩,只有过短短几次见面,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自然算不得深交。感情不深,此时若故意为哭而哭,决计不是她的性子,反而落了下乘。 毕竟日久生情,不管友情,爱情,亲情,感情总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积累的。 一日生情的,最多只能生出点露水恩情,断难牢靠长久。 苏巧更是愧疚自责,哽咽道:“说来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去给红糖买衣服……也不会害得贤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她和贤侄同行,受益颇多,虽说不是亲姑侄,却也差不多了。 大娘喟然长叹:“巧妹子,莫要这般说话,我等不是糊涂之人,你本是一片好心。人家既然存心算计,躲是躲不过的……不应在此处,总会想着法子应在别处。” 龙得水和大牛两个男子,虽不像大娘她们那般毫无掩饰,此刻也是热泪滚滚而下。 尤其是大师兄,才和小师弟分开没几天。此刻闻此噩耗,心中波涛汹涌,暗忖若能换得小师弟平安,叫他立刻再次化龙也是绝不迟疑。 虽然哭成一片,但大家心中总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还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能证明洪浩真的已经身死道消。 等到情绪恢复平静,大娘才道:“狗日的,刚才只顾着哭,却忘了这一切罪魁祸首,原是通天山庄。” 谢藉连忙道:“师奶奶说得极是,这楼家,还有云家,跟小师叔像是八字相冲,命理不合……” 说罢,从初次遇到楼听雨开始,到最后和小师叔分开,把中间过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 大娘听完,跺脚嗔怪:“我那好徒儿,总是什么事情都想自己一力承担,真当自己是孤儿么?” 这的确和洪浩性子有关,他幼时自立惯了,万事都想着自己解决,对于倚靠帮助,总是觉得能不打扰就不打扰。靠着老天庇护,熬到现在,已属不易。 黄柳幽幽道:“师父,我从小便叫他痴儿,难不成还会有错?”她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是再无天不怕地不怕那一股心气。 一向最是温婉的唐绾,刚刚一直静静的听谢籍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神色木然,并无过多情绪变化。 此刻突然一脸严肃,缓缓开口:“红糖,你过来跪下,为娘求你一件事。” 她极少这般郑重其事,此刻如此举止,场面顿时安静。 红糖想也不想,直挺挺便跪在唐绾面前,抬头望着唐绾,“娘亲,莫要吓我。” 唐绾自顾自说道:“在场都是自家人,我也无需隐瞒避讳。总是缘分奇巧,我们一人一鬼一只鸟成了一家人……如今你爹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一切,总是因那通天山庄而起!” 唐绾突然厉声道:“你要么把你爹爹找回来,要么……就替他报仇,灭了通天山庄,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她这话一出,众人俱是惊骇。谁曾料得到,最和气良善的唐绾,一张樱桃小口,竟能说出如此冰冷决绝的话。 看来老实人动怒,却比平常动不动便怒目相向的血勇之辈,更加可怕。 须知通天山庄虽然处处与洪浩和不二门作对,但说到底主要还是云绮和楼听雨这对母子使坏,并不全然都是该死。 红糖立刻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娘亲发现了我偷吃夭夭的零食。灭门这等小事,娘亲何必如此郑重。我这就去一把火将通天山庄烧个干干净净。” 大娘见唐绾如此,连忙上前劝慰道:“好徒媳,你莫要这般说话。我们虽是心中悲愤,但也不能失了理智。那通天山庄中,也并非人人都是恶人。若是株连九族,殃及无辜,岂不是与那楼家母子一般无二了?” 唐绾只是木然而立,并不答话,显然心中怒火不减。 大娘长叹一声,继续道:“你总不会以为,老娘心性凉薄,对我好徒儿的死活漠不关心吧?此刻还要为仇家说话,这般行径,实在不配为人师表。” 唐绾摇头,显然那大娘对洪浩的偏爱,在水月山庄是那是简直是到了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地步,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决计不可否认。 “老娘何尝不想一杀痛快?”大娘有些激动,“但是杀伐果断不是滥杀乱杀,千万不能混为一谈。” “那通天山庄如此庞大,别的不讲,单是那些下人仆役就不计其数……他们或许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是挣一份工钱养活一家老小……他们恐怕连好徒儿的名字都未曾听过,只不过每天在庄里端茶递水,生火烧饭……主子做的恶,让他们承担,没有道理啊!” 大娘语重心长,唐绾又开始流泪,显然,大娘这番话对她有所触动了。 “好徒媳,说来你自己……你自己也是一缕冤魂不散,自然知道这含冤而死的无奈不甘。你让红糖去一口火烧得精光,你自己讲,又要生出多少个如你一般的冤魂……好徒媳,那个时候,你真的会觉得解气么?” 唐绾毕竟生前也是良善知礼的千金小姐,懂得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道理。此刻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大娘怀中,放声大哭,“师父,绾儿……绾儿就是气不过啊!” “为何他们有本事,就可以随意打压欺负我们,我们有本事,却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大娘轻轻拍打唐绾肩头,“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恶,就放弃了自己的善。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错,就迷失了自己的道。”大娘的话,像是一剂良药,让唐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红糖见奶奶和娘亲一会争执,一会又抱头痛哭,他不过孩童智力,哪里分得清这许多。 当下便道:“娘亲,到底要不要去把狗日的全部烧死?” 唐绾走他面前,把他拉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奶奶说的对。” 大娘见众人望向自己,知道都在等他安排下一步如何行事。 大娘双手叉腰,冷哼一声,倏然便从刚才慈眉善目开导唐绾的慈祥长辈变作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老娘只是教好徒媳莫要滥杀,却不是不报仇,你们莫要弄混了。” “老娘一直教导你们,一忍再忍,道心不稳!楼家那对母子,屡次把我等忍让当做好欺负,今日便要让他们好好领教一番,不二门的手段。” 龙得水激动道:“师父,我是大师兄,为师弟报仇,定然不能少了我。”他现在一身龙力,还未有机会展现给大娘看看,此刻自然是要主动请缨。 黄柳重伤初愈,且才元婴境界,但亦是决然道:“痴儿是我弟弟,姐姐替弟弟报仇,天经地义,师父定要带上我。” 只有大牛默不作声,他憨厚老实,不善表达,不过也自知这等好事,断然不会落他头上。 瑶光觉得自己不会成为累赘,此刻也是跃跃欲试。 不料还未开口,大娘大手一挥,“你等都不消去,我和红糖足矣……有红糖在,说来老娘都是累赘,老娘不过去看着他,莫要没了分寸。” 唐绾赶紧对红糖道:“你切记住,在外一定听奶奶的话,不可由着性子乱来。” 红糖点头应承,“我晓得,娘亲放心。” 谢籍此刻提醒道:“师奶奶,问出小师叔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活要见人,死……啊呸……总之要有个水落石出。”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巧,她赶紧对大娘道:“大姐,问话你可在行?” 大娘一愣,“问话还有什么在不在行?总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还能怎地?” 苏巧一听,暗忖:“果然是外行,”当即苦笑道:“若对方死活不说不认,你当如何?” 大娘道:“那就打到他说为止。” 苏巧道:“倘若我是楼家人,知道贤侄的下落,情知说了便要被你杀掉……再你如何打我,我也不说。” 大娘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当下讷讷道:“那如何是好?”大娘乃是豪迈英雌,光明磊落,除了一刀斩去头颅,就只剩抽耳光捅屁眼,其他手段全然不会。 红糖更不用指望了,与大师兄初见对话之时,智力水平原是让人忍俊不禁。 当下一扫众人,“你们可有会问话的?” 谢籍迟疑道:“要不我去试试吧。” 苏巧道:“大姐,莫急,我知一人,在合适不过。” “谁?” “暮云仙子。” 大娘猛然惊醒,“老娘倒是把她忘了,说来她与我好徒儿交情匪浅,眼下情形,本就应该知会她一声……怎的,她会问话?” 苏巧点头,“我觉得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会问话的人了。” 此时她想起和贤侄,暮云三人在渡河时,暮云在小船上,眉飞色舞的说着各种折磨人的法子,直把她和贤侄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冒。对这个女魔头极为恐惧。 但现在想着暮云能用这些法子去折磨与贤侄作对的楼家人,心中竟是无比的的舒爽畅快。 当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大娘道:“如此甚好,她功法修为本来就比老娘高深许多,带上她声势更壮。只是,她能一步来此,我却不能一步去到肴山……红糖,你替奶奶跑一趟吧。” 红糖望一眼唐绾,“是说小娘么?”他见过暮云两次,知道暮云长得好看,故而在他给洪浩操心的一堆小娘中,暮云原是排在第一。 唐绾点头道:“就是你小娘,赶紧去请过来。”她和暮云原是交心谈过,自己也是认可暮云的。 红糖点头答应,瞬间便没了踪影。 不过须臾之间,大家就看见红糖拖着一个女子回来,正是暮云。 暮云本来在肴山那边,坐拥灵脉,每日勤修不辍。刚刚正在打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红糖一把拉来此处,此刻还是满脸惊疑模样。 毕竟她现在的修为已经是高处不胜寒,连人影都没看清便被红糖一把抓住,这般神通,谁不惊骇。 等她看清众人,这才放心。她是极聪慧的老怪物,一见这场面,省去繁文缛节,开口便道:“眼下是要如何?” 她望一眼众人,没见到洪浩,又见大家悲伤模样,自然是一下子明白是洪浩出事。 大娘立刻捡要紧处,简短给暮云说了前因后果。 暮云点点头,却走到唐绾面前:“唐绾妹子,放心,我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丢了性命,他可是至阳血脉。” 镇压她的真武符箓,是洪浩血脉所解,她虽不十分清楚这血脉的其他神奇,但作为千年老怪物,直觉却是极准,故而全然不信洪浩能这么轻易死去。 唐绾听她这么说,稍微安心,但还是抽泣道:“那相公到底在哪里?姐姐你一定去找楼家人问出来。” 暮云微微一笑:“放心好了,只要用对了法子,这天地下,就没有问不出来的事情。” 她果然是气场强大,见她这般从容举止,众人之前的担心都减少了许多,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就相信她了。 大娘道:“暮云仙子,那我们这就出发,总是早一点问出来,早一点见到好徒儿才好。” 暮云点头,望向红糖,笑道:“这位光腚小公子,莫要走太快,我等跟不上。” 红糖却道:“什么小公子,我是你儿子,小娘也是娘。” 这一下,倒把暮云弄得有些尴尬,赶紧对大娘道:“走走走,先去给他把爹找回来。” 众人便看见,三道流光,消失天际。 …… 星空浩瀚,如同一幅无边无际的画卷,铺展在深邃的夜幕之上。 无数繁星点缀其间,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芒。 偶尔有一颗流星划破天际,留下一道短暂而又耀眼的光迹,转瞬即逝,却留下了永恒的美丽。 星汉之下,一条巨型星云舟正极快的行驶。 速度虽快,却极其平稳,舟上,一位美妇人静坐沉思,身前桌上茶盏水面不见丝毫波动。 妇人突然开口,吟唱起一首她熟悉,但已多年未曾唱过的歌谣。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第180章 指证 茫茫群山,群山之巅,云雾缭绕,四季如春。远远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它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山庄四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势险峻,古木参天,寻常人难以接近。 这里便是通天山庄。 大娘,暮云,红糖三人都不是寻常人,没怎么费工夫便找到了这里。楼听风和洪浩结盟之时,曾大致说过山庄位置所在,谢籍和瑶光都在场。 大娘再次叮嘱红糖,“好孙儿,你不能一下去就乱杀一气,这里面还有许多普通人。总是奶奶叫你动手你才动手。” 红糖道:“娘亲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 暮云笑道:“君子得时如水,小人得时如火……红糖你倒是名副其实。” 大娘冷哼一声:“反正你我三人,都是圣人口中的难养之人,今日倒也不能辜负了这千古名句。” 三人毫不遮掩,大喇喇飞行间,早已越过了通天山庄的警戒范围。 这等打将上门,是通天山庄千百年来未有之事。须知他通天山庄也不是浪得虚名,纵然是得了仙家暗中相助,但一代一代在外打拼积攒的名声,自然不是全靠一张嘴便能实现。 通天山庄的警戒阵法,乃是先祖楼贷亲手布置,历经数千年的完善,威力巨大。 一旦有外人闯入,山庄内部立刻感应。顿时,示警的钟声响起,延绵数十里的山头,皆有烟火升空。可惜现在白天,若是晚上看来,效果应是更好。 大娘三人并不着急,反而放慢身形,本就是为打脸扬威,惩治恶首而来,这人一定要聚得整整齐齐,让楼家上上下下看得清楚明白为宜。 警钟长鸣之时,已经有无数流光向着三人轰来,想是护阵的法器符咒之类,已经激活启动。 只是,这些或许有着各种唬人名号的法器符箓,发出的各种攻击,此刻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号——垃圾。 三人像是被无形气墙包裹,所有的攻击,碰到那气墙便消失不见。 山庄内部,此刻已经乱成一片。硬闯通天山庄,什么人这般逆天?只有楼上楼下二位长老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是这也来得太快了些。 好在毕竟是修仙第一世家,很快便又稳住了阵脚,长老们各自指挥调度,一个巨大的阵法在主殿前广场上迅速成型,严阵以待。 “何人大胆!不知死活,竟敢……”楼外楼的话没说完,便看见两大一小,三个身影缓缓降落到广场中央。 众人这才看清,一个凶神恶煞,魁梧健壮如小山的肥硕妇人;一个容颜绝世,不带半点烟火气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三把火头型的光腚稚童。 这尼玛活脱脱是罗刹,天仙和福娃的组合,实在是怪异离奇。 楼外楼虽然不认识暮云和红糖,但对大娘刻骨铭心。毕竟换做谁也不可能忘掉,捅过自己屁眼的人,不管是文捅还是武捅。 故而话还没说完便呆若木鸡,头脑中又闪现大娘那把雪亮亮明晃晃的杀猪刀,股间不由得又是一紧。 等回过神来,立刻冷笑道:“哈哈哈,冤家路窄,老夫还没去寻你,你竟自投罗网!” “啊——呸,”大娘一口浓痰,“你寻我作甚?莫不是屁眼又痒了?” 红糖道:“奶奶,这是个卖屁眼的吗?” 当着楼家上上下下数千人这般活脱脱羞辱通天山庄的二长老,委实大胆。 楼外楼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是欺人太甚,今日定要教你等知道我通天山庄的手段。” 大娘一撇嘴:“啧啧啧……你狗日的又打不过我,兀自靠一张嘴说些狠话,能说掉老娘一根毫毛?”说罢一挖鼻孔,“楼家人听好,修为本事不如这个狗日老杀才的,就不要站出来装大逞强了。” 大娘这话一出,甚是管用,一时间竟是无人接话。 楼外楼虽说是他们这一辈,靠他爹妈勤勉,早早把他造出来,排行老二,这般做了二长老。他虽然不是同辈顶尖的,但也不是最差的,大娘以他为标准,却刷掉一多半不如他的楼家人。 不过,到底是世家,并非全然都是饭桶,其中自然不乏优秀人才。比如像楼听风那般,如若有听雨那样的修炼资源,恐怕成就会比现在高出许多。 此刻便有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却见他面色平和,文质彬彬,只是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 他这一举动,最吃惊的居然楼家人。原来此人名叫楼花,原是和楼外楼同辈,排行十三。他平日间不与人交往,便是和楼家人也显疏离。只是关在自己的小小书斋,与世无争。 他朝大娘一拱手,“在下楼花,不知几位高姓大名?为何闯我通天山庄?” 大娘见他气质不凡,说话也客气礼貌,便未出言讥讽,只道:“我乃不二门公孙大娘,今日前来,是为我好徒儿讨回公道。我看你还算顺眼,你若无涉,莫要多管闲事。” 楼花叹口气道:“我又何尝想多管闲事,只是生来姓楼……我亦相信大娘你不是寻衅之辈。”说罢却回头望一眼云绮听雨母子,“我并非为他母子拔剑,还请大娘知晓。” 大娘点头:“很好,不曾想楼家还有你这般人才,老娘就与你堂堂正正比试一回。”说罢低头对红糖道:“奶奶和这个人打,你莫要相帮,不然有些丢脸面。” 红糖点头回道:“我晓得。”心里却想:“奶奶打得过自然不用帮,要是打不过,输了岂不更丢脸?锤子,该帮还是要帮。” 楼花缓缓拔剑,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阵寒光,如同秋水般清澈。 大娘眼神一凝,她能感受到对方剑上的剑意,这绝非普通的剑修,而是一位真正的剑道高手。 “请赐教。”楼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大娘咧嘴一笑,手中的杀猪刀轻轻一挥,破空之声如同雷鸣,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楼花神色不变,手腕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剑气纵横,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周身护住。 “轰!” 一声巨响,大娘的刀与楼花的剑在半空中相撞,气浪翻滚,广场上的青石板寸寸龟裂。 这一招竟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楼家一众长老看得大惊,须知楼外楼当日被大娘按住捅了屁眼,没有丝毫挣扎反抗之力,楼花这一剑展现的实力,和楼外楼相比,已经是天上人间。 众人从未见他练功,原以为只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书呆子,没料到却是一等一的剑修。 大娘收刀而立,眼中战意更浓,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剑法中蕴含着一股独特的韵味,仿佛剑招中蕴含着圣人先贤的至理。 楼花握剑的手指微微发白,他能感受到大娘刀法中的霸道与凌厉,这一刀如同开天辟地,势不可挡。 “再来!”大娘大喝一声,身形再次消失。 楼花深吸一口气,剑尖轻颤,瞬间化作无数剑影,如同繁星点点,笼罩四方。 “轰!” 又是一声巨响,大娘的刀与楼花的剑再次相撞,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交错,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 第二招,依旧不分胜负。 “最后一招。”楼花轻声说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大娘点头,她知道,这一招将决定胜负。 楼花缓缓抬起剑,剑尖直指苍穹,他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剑意冲天。 大娘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杀猪刀高高举起,她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尊战神,气势磅礴。 暮云此笑着对红糖道:“你奶奶赢了。” 红糖哪里看得出来,对他而言,万事一把火,这纷繁复杂的招式,纯纯多余。故而道:“小娘你如何看得出来?” “他们在用刀剑讲各自的道理,那个人讲了许多书中的道理,但是那许多道理都不如你奶奶的道理大。” “奶奶讲的什么道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二人说话间,只听得哐当一声响,楼花的剑已经被大娘杀猪刀断为两截。 大娘收刀而立,望向楼花,并不言语。 楼花落败,却无痛苦不甘表情,仍是平静一拱手:“多谢大娘手下留情,在下心服口服,大娘还请自便。” 说罢转身对楼家众人朗声道:“我已尽力,无愧楼家,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话音一落,飘然而逝。 大娘恢复一脸横肉,杀气森森,“还有谁?” 这回再无一人跳出来,虽是数千人在场,场面极其安静。 大娘道:“很好,既然无人迎战,那老娘就要开始讲道理了……云绮和楼听雨,给老娘滚出来!” 云绮脸色铁青,情知躲不过,小声对听雨说道:“孩儿,我们母子,今日恐怕难以保全,这凶婆娘若要怪罪,你就把一切推到为娘身上。” 说罢和楼听雨硬着头皮,走到了大娘面前。 大娘望着二人,“看你们也是人模狗样,却不料生的如此一副黑心肠。我好徒儿洪浩在何处?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自己说出来,和老娘问出来,结果可就两样了。” 果然不出苏巧所料,这对母子和楼家一众长老,都以为洪浩已死,此刻若说出来,那不是正好给这母夜叉名正言顺的报仇理由?那自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云绮已从大娘话中,听出大娘并不知道洪浩已死。当下便回道:“这位大姐,你气势汹汹来我山庄,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让我等好生奇怪。” 楼听雨也道:“大娘明鉴,我和洪兄弟是有些嫌隙,不敢相瞒。但上次相遇,见识了洪兄弟一只大鸟神威,从此便断了报复的念想。若不是今日大娘前来,我等还不知道洪兄弟出了事情。” 他这番话真真假假,倒教大娘一时间有些恍惚,只疑弄错。 大娘只得望向暮云,苦笑道,“暮云仙子,还是你来问吧……这等事情,苏巧说还是你……有些手段。” 暮云噗嗤一笑:“这苏巧背后出我言语,我清清白白一个良善女子,哪会那些。” 说归说,却笑盈盈走向那群长老,随后径直向着楼外楼而去。 原来谢籍把当时楼听风透露的山庄内部信息,全都合盘告诉了暮云,于是知道通天山庄并非铁板一块,这楼外楼和许多长老,原是对云绮的独断专行心存不满。 暮云走到楼外楼身边,莞尔一笑,轻声道:“楼长老,你可知通天山庄现在为何不堪一击?还不是因为人才凋零,若是像楼花那般人物,多有几个,是不是便会气象一新?” 楼外楼虽然惊疑,但还是点头应承:“仙姑说得是,我通天山庄,的确是今不如昔。” 暮云又道:“今日局面,因何而成?还不是那云绮母子,独断专行,恣意妄为。”说罢一指他身后乌泱泱众多弟子,“这么多青年才俊,可造之材……我不信就只有她儿子天资聪颖,人中龙凤。” 这话显然已经说中楼外楼的心中痛处,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愤懑,自然是逃不过暮云的眼睛。 暮云趁热打铁:“我等是讲理之人,只是要找出罪魁祸首,却不会殃及无辜……若是不讲理,一来便可以大开杀戒,何必还苦口婆心与你说这许多……” 楼外楼不由得点点头,这仙子不但长得好看,心肠也是极好。 “只要你能帮我们确认他母子二人便是祸首,我们立刻就带他二人走,说来也是帮你们通天山庄清除毒瘤……没有了他母子二人,通天山庄便有了中兴的希望。” 楼外楼明显已经动摇,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显然心中在做激烈的挣扎。 暮云循循善诱,“你是不是害怕别人说你出卖主母,名声不好听?非也非也,须知家主也好,主母也好,可以是她,也可以是你,可以是任何人……但通天山庄只有一个,这孰轻孰重,还用我讲吗?” “你讲出他母子的恶行,非但不是通天山庄的罪人,反而是通天山庄最大的英雄!大家只会感激你!通天山庄也会再度辉煌!” 楼外楼听得心潮起伏,热血澎湃。 这绝色仙子,长得好看就算了,还心地善良;心地善良就算了,还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就算了,还给了他一个重振家族的机会。 当下再无迟疑,指着云绮听雨母子二人,涨红了脸大声道:“鬼话连篇,一派胡言!” 第181章 动刑 大娘见暮云过去,在楼外楼耳边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这楼外楼便立刻跳出来指了云绮母子在说谎。 当下也是对暮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暗自惊叹:“暮云果然厉害,几句话便让他们狗咬狗起来……我是断然做不到如此。” 其实大娘就算和暮云一般说话,也定然没有这个效果。这除了说话的声调,语气,最为重要的还有模样加成。大娘这尊容,一看便知是撒泼打滚,无理搅三分的主儿。同样的话说出来,暮云让人觉着放心,大娘让人觉着惊心。 所以这世间许多事情,东施效颦,万不可取。 不过既然楼家已经开始内讧,那却是好事。大娘此刻完全相信,暮云一定能问出好徒儿的下落。 果然,楼外楼指着云绮母子道:“你们前几日才做的事情,这才几天就记不得了?” 说来前几日商议截杀洪浩,他亦是极为赞成。但好就好在他却没去现场,暮云仙子说了,只拿恶首,其余协从既往不咎。 云绮脸色大变,破口大骂:“你这老狗,色迷心窍,被这妖精妖言糊弄,竟然吃里扒外……你实在不配做楼家子孙。” 两人积怨,也不是一日两日,此刻终于撕破面皮。 楼外楼并无愧色,立即反唇相讥:“楼家?你还知道这里是楼家?我还以为通天山庄已是你云家的分舵。” 云绮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怒道:“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些破事?还不是你那大哥软塌塌立不起来,我替他辛苦支撑,今日竟成了天大罪过。” 楼外楼冷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大哥不管,楼家便无人了么?我等又不是瞎子,你不过是借着管事,假公济私,一味偏袒自己儿子罢了。” 他二人此刻全无通天山庄世家人物风范,撕扯掉光鲜亮丽的外表,倒和市井大街上老叟村妇骂架般别无二致。 暮云虽然是要他双方对立,但却不是来听t他们吵架的,这般下去,三天三夜也吵不完。 当即一闪身,云绮还没看清,脸颊便是火辣辣一麻,随即才感觉到疼痛。 却见暮云笑盈盈看着她,“先前大娘问你,你非说冤枉你,现在还有何话讲?” 眼下既然被楼外楼跳出来指认了她说谎,云绮立刻转换话题。“我家听雨与洪公子本来素不相识,当日外出除魔卫道,是洪公子不分是非,与邪道散修一起,把我儿打得重伤昏迷,一睡半年……我这个做娘的,不说心痛孩儿,便是为了这天下正义公道,也要责无旁贷,悍不畏死!” 顿一顿又大声道:“今日就算你们持力逞强,不讲道理,把我母子千刀万剐,那我母子二人也是为了人间正道,从容就义,千古流芳。”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激荡人心。楼家不少年轻热血的子弟,已经义愤填膺,只要云绮再多说两句,必将挺身而出,死不旋踵。 年轻人的热血激情,最易被点燃,也最易被利用,云绮这种城府自然清楚。拼着今日便是身死,也要让不二门背上万世恶名。 暮云若是此刻再打骂,便会显得是因为恼羞成怒,说到痛处,想要杀人灭口。 如此一来,倒是落了下乘。 可是暮云是谁?她可是活了一两千年的老怪物,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云绮虽然也是能说会道的机巧女子,不过和暮云比起来,犹如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小孩一般。 暮云上去反手又是一巴掌,这脸颊,须要对称平衡才好看。 “你也配讲人间正道?为了你自己儿子,铲除庶子也是正道?” 这话一出,立刻引得全场一片哗然。这消息太过惊骇,如若属实,那这女人实在是心狠手辣,不配做主母。 云绮心中一惊,但稳住脸色不变,这等机密之事,连听雨都不曾讲过,暮云如何得知?不过眼下无论如何不能承认。 当下回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污我清白!无凭无据,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暮云冷笑一句,望向众人:“楼听风呢?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硬着头皮回话:“上次回来,至今未醒。” 楼听风在离火宗被大娘打得重伤昏迷不醒,至今还躺在自己小院不省人事,今日这等紧急情况也不见出来,那现在定然是无法爬起来给暮云作证。 云绮自然抓住这点,“他昏迷不醒,自然是你怎么说怎么好。” 暮云微微一笑,并不露丝毫愠怒,“我不但知道你想要铲除楼听风,还知道你是派了你的贴身老仆莫问去做这件事。” 这话一出,立刻炸锅。暮云怎会知道云绮的贴身老仆叫莫问? 云绮终于闪过一丝慌乱,“我是怕听风这孩子一个人敌不过,故而派莫伯前去相助……” 暮云冷哼一声:“你倒好心,楼家那么多长老闲在家不差遣,偏偏派自己的贴身老仆前去相帮……怕是只有贴身老仆才肯帮你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楼外楼立刻道:“那日听风带着莫问尸首回来,我便觉得有些蹊跷……你这贼婆娘,当真是狠毒,听风好歹也叫你一声娘,你竟然如此绝情。楼家有你这种主母,如何得兴?” 这自相残杀乃是宗门大忌,楼外楼这话一出,众人已经议论纷纷,云绮的形象瞬间崩塌。 云绮终于爆发,激动大叫:“够了,你们这群楼家人,平日遇事一推三六九,现在墙倒众人推!我云绮为你们楼家做了那许多事情,你们丝毫不念个好,听雨不是你楼家的么?他有出息不是楼家的荣光么?” 最后崩溃,凄厉一声:“老娘为了你们楼家,连清白都舍了,还要怎样?” 楼外楼终于醒悟,那日云绮说的她付得起的代价。不过老狐狸并不领情,漠然道:“你不是为了楼家,你只是为你儿子而已。” 暮云不再理她,转头望向听雨,仍是盈盈一笑:“听雨公子,看你也是聪明人,你娘为了你,啧啧……她算不上好主母,但绝对是个好母亲。你就忍心看她这么一个人顶着?不替她分担一下?” 听雨早没有了少主的优雅,此时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你只要说出当日情形,洪浩现在何处,我一开心,给你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 楼听雨忙道:“我说,我说,洪兄弟在……” “住口!”楼听雨的话被云绮打断,她瞪目怒斥道:“傻孩子,说了必死,这妖女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母子,为何要如了她的心意!”她私下听儿子回来讲过他一剑刺入洪浩丹田的事情,自然不相信暮云会放过。 看来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楼听雨似乎也回过神来,一咬牙关,再也不说话。 暮云有些后悔,刚刚忘了用威压镇住云绮。 她转头望向楼外楼,“那日截杀之事,还有谁参与知情?” 楼外楼一愣,他只想暮云找这对母子麻烦,却忘了当日还有楼上楼下二位长老随行,当下颇有些踌躇。 却不料就在他迟疑之际,楼上楼下二人却自己走出人群。 楼上战战兢兢道:“当日我兄弟二人随同前往,并未动手,仙子明鉴。”都是摸爬滚打的老狐狸,见识了暮云手段,知道早晚会被指出,还不如自己主动,反正这仙子说了只拿恶首,协从不究。 因他三人都是见识过朱雀神威,回来之后,知道人多耳杂,万一泄露……并未将此事大肆宣扬,只说事情办妥。 暮云点头道:“这个自然,我等本就是讲理之人……”话未说完,突然大叫:“不好,红糖!” 她望见两道流光从远处直射二人,速度之快竟是连她也来不及相救,情急之下,叫喊红糖。 只不过仍是晚了一步,红糖小孩子心性,见又不动手打架,只听小娘在那不停讲话,早就不耐烦。百无聊赖,竟是低头专心玩起了自己小丁丁。 等红糖听到叫喊,楼上楼下已被击中,化为乌有。 两名洞虚境修为的高人,自己丝毫不觉,瞬间中招消失,这等神通,叫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红糖一闪便消失在深空,想来是去探寻出手之人。 场上数千人到此时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奇怪二位长老莫名其妙便不见了踪影。 暮云心中亦是又惊又怒,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除了连红糖都能下套的那帮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不过想这些都是后话,只能等以后再做计较,眼下最最要紧的,还是问出洪浩的情况和下落。 现在楼听雨一下子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他若死活不讲,倒是有些棘手。 云绮看出了场面变化,对听雨道:“孩子,你听好,就算这妖女折磨死为娘,你也绝不能开口说半个字!否则为娘做鬼也不会原谅你。”她这话说得决绝,楼听雨听得毛骨悚然,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娘亲。 其实云绮到此刻,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她知道暮云必然会折磨她,来撼动楼听雨的心防,故而先给楼听雨做个提醒。 只要孩儿不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不济,母子俩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仇家找到洪浩尸首,达到目的。 只不过,云绮大大低估了暮云,更高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 若只是因为多杀了几个人,就惹得四空山的四个老和尚追捕暮云,那也太小瞧暮云,更小瞧了老和尚。 当真是闲的没鸟事? 暮云当年在小船上,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给洪浩和苏巧说的凌迟、腰斩、烹煮、木马、活埋、梳洗、车裂、抽筋、剥皮、炮烙、刳剔、开口笑……并非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而是绝知此事要躬行。 本来认识洪浩以后,已经大大转了性子,这些手艺也束之高阁。 但今日,始于君,终于君,为了洪浩,说不得只能重操旧业,再作冯妇。 暮云先是走到大娘面前,诚恳说道:“大娘,眼下为了问出洪浩的下落,不得已要动些手段……我恐你不喜,不如你先去找个地方歇息,等我问出来再做计较。” 大娘满不在乎,“仙子小瞧我不是?说来老娘也是杀猪出身,这人和猪却也差不太多,都是一头四肢,肠肠肚肚,老娘受得住。再说你是为了我好徒儿,这贼婆娘极不老实,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暮云见大娘说得豪放,也不再多说。 她招来楼外楼,笑道:“烦请楼长老帮我寻几口缸来,各种大小的多寻一些。” 楼外楼虽然心中疑惑,但现在仙子既然要,那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 未过多久,弟子们便抬过来口径大小不一的瓦缸,整齐排成一排。 暮云望一眼云绮,在一排瓦缸中比划挑选,最后单手便抓住其中一口缸沿,轻松拎起,走到云绮母子旁边,把瓦缸放到了云绮身边。 暮云一笑,天真无邪,“楼公子,你看这口缸,装不装得下你母亲?” 楼听雨并不答话,索性闭上眼睛。 暮云便自问自答:“你母亲身材姣好高挑,如果就这般装,看起来是装不下。不过……” 说罢又故意打量云绮一阵,这才缓缓开口,“不过若是去掉手脚,这瓦缸装你母亲,倒是刚刚好。” 这话一次,楼听雨猛然睁眼,大喝:“你敢!”他睡眼闭眼,但刚刚暮云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他心中最脆弱的那一部分。 暮云咯咯娇笑:“为何不敢?你本可以救你母亲,是你自己不孝,却来怪我?” 说罢叹一口气:“这个法子叫做‘人彘’,看来公子竟是孤陋寡闻,未曾听过……不过我的法子改良过,不像此法先前那般残忍。” “这法子原先是砍断人的手脚,挖去眼睛,熏聋耳朵,灌了哑药,做成人棍,扔到厕所里。” 大娘听得心惊胆战,暗忖:“便是对一头猪,老娘也做不来这般手段。” 楼听雨听得肝胆俱裂,双目泪血,只是被他母子二人被暮云威压,动弹不得,和洪浩当日处境一模一样。不过暮云却留了他们说话的余地,这一点和洪浩不同。 云绮惊声尖叫:“妖女!你不得好死!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暮云冷哼一声,“做鬼?放心,你死不了。老娘改良过的法子,定能让你长命百岁千岁。” 说罢又凑到听雨耳边道:“我一会砍了你娘手脚,放心,我手法极好,决计不会你娘失血过多……把她放到瓦缸里,你看那瓦缸高矮正好,不过你娘瘦了些,缸里面空间甚多,这却不美。” “我会天天给你娘喂猪油白糖,一定把她喂得白白胖胖,撑满瓦缸。” 楼听雨听得头皮发麻,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母亲变作一个无手无脚肉球的模样,生不如死…… 终于痛哭流涕:“娘,对不起,孩儿不孝……” 他不按云绮交代,说出洪浩下落,是不孝。他按云绮交代,死活不讲,众目睽睽,能救母亲而不救,亦是不孝。 也不知他到底说的哪个。 也不知此刻,到底是朝云还是暮云。 第182章 通天 云绮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云家也好,楼家也好,都是不折不扣的顶级世家。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虽然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想象会被暮云折磨,但她想象不过是毒打,谩骂,羞辱。谁知暮云这些折磨人的法子,早就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天地下还有这么多比死还可怕的存在。这一刻,云绮真正感到了害怕,也真正开始后悔。 说来这一切不过是始于楼听雨一次简单的打压邪道,挣点名声。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被洪浩这么一搅,竟慢慢演变为眼下这不可收拾,要赔上自己母子性命的局面。 她后悔这一次,踢到了铁板一块。却还是未曾意识到,自己作为顶级世家,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可以你不可以的霸道,才是导致她身陷囹圄,哦不,身陷瓦缸的根本之因由。 她终于明白,落在这个妖女手中,能痛痛快快的死去,原来也是一种福分。 暮云静静望着楼听雨,也不催问,只是静静看着他痛哭流涕。 她以前折磨过的人数不胜数,形形色色,楼听雨不论是骨头的硬度,还是心肺的冷酷程度,实在是孩童水平,还未实操,只是言语间便已让他崩溃。 果然,楼听雨哭了一阵,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如何截杀洪浩一股脑全说了。 其间红糖已然返回,落到大娘身边,一脸愤怒,“奶奶,那些狗日的,不是人,跑求了。” 红糖说的不是人,不是骂人,是真的不是人。大娘当下只是专注楼听雨讲话,也不知听明白没有。 当她听到好徒儿元神已经被一剑破碎,顿时眼前一黑,几百斤的身躯便摇摇晃晃有些撑不住了。 须知修士最要紧的便是元婴元神,修到了元婴,便可以自嘲一身血肉为臭皮囊而已。到了元神,更是可以与肉身分离独立存在。没有了肉身,还可以想办法造舍夺舍,没有了元神,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徒儿元神破碎了,肉身也深陷泥土,那不就是管杀还管埋?说起来楼家人还怪好嘞。 大娘恩怨分明,敢爱敢恨,做不来暮云那种笑盈盈虚假模样。 此刻在她看来,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就要讲上一讲了。心念一起,凶相毕露,明晃晃的杀猪刀已然提在手上,一步一步便朝着母子二人逼近。 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挡不了大娘要手刃这对狗日的母子,替好徒儿报仇雪恨的决心和信念。 天王老子不行,但暮云可以。 “他现在是唯一知情人,总要先找到洪浩才能做计较。万一不实,便再也寻不着了。” 大娘梦然醒悟,压住一身杀气,连连点头,还是暮云仙子冷静。 不过都说关心则乱,难不成……暮云仙子对好徒儿的死活,并无那般在意? 大娘却不知道,不管楼听雨怎么说,暮云始终不相信洪浩就这般死了。这一点,玄之又玄,悬之又悬。 暮云随即道:“你和红糖先看住场面,我去一探便知。红糖,你要好生看住这两人。” 给大娘做了交代了,却又对母子二人道:“他若活着,你们就可以死了。他若死了……”暮云声音突然一变,像是九幽地狱最深处发出的叹息,“你们必须长命百岁。” 这话声音不大,但不知怎地,在场数千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有不少弟子已经汗毛竖立,冷汗直流,如堕冰窖。 大娘也不禁打一个冷颤,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命百岁这种吉祥话,居然可以带给人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暮云说罢不再多言,伸手拉扯一下,身旁突然凭空出现一道裂缝,她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暮云已经出现在洪浩遇截的缝隙洞口前那一片土地。 站在那片曾经充满杀机的地面上,四周是一片宁静,只有风轻轻吹过,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深的牵挂,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随后闭上眼睛,像是要感受一下洪浩当日的愤懑,无奈,委屈,以及不甘。 “他们都觉得,你已经死了。”暮云轻声呢喃,“可是我不相信,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不相信。” “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这一生遇见过许多人,讲道的人很多,讲理的人也很多,但讲道理的人并不多。” “认识你以后,我发现,原来讲道理也还不错。” “可是……”女魔头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丝颤抖,“万一你真的已经死了……” “那这天下,也就没道理可讲了。” 说罢,暮云的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滑动,她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随着光芒的扩散,地面开始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突然裂开,一道身影从地下缓缓升起。那身影虽然狼狈,但依旧挺拔,正是洪浩。 他的身体虽然被泥土覆盖,但他的胸口缓慢微弱地起伏着,显示着他还存有一丝生机。 暮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立刻伸出手,轻轻拂去洪浩脸上的泥土,动作温柔而细致。她检查了洪浩的脉搏和呼吸,他的脉搏和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活着便好。 暮云开始尝试唤醒洪浩,她先是在洪浩耳边轻轻的呼唤,但这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随后尝试给洪浩注入灵气,可洪浩不是普通的修士,他的灵元不是炼气采集而来,这灵气对他毫无用处。 暮云稍作尝试便放弃了,在不确定的情况之下,她更害怕适得其反。 随后她又试了各种法子,然而,洪浩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他就像陷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无法被外界所唤醒。暮云的眉头紧锁,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沉睡不醒?”暮云轻声问道,尽管她知道洪浩无法回答。 她隐隐发现,洪浩的体内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保护着他,让他免受外界的干扰,但同时也让他陷入了这种假死的状态。 暮云最后只得放弃,反正人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但她并不着急带洪浩返回,而是躺下和洪浩并排。 “其实就这般也挺好,”她自言自语,“此时此刻,只有你我。”暮云小女子情态尽显,她突然侧身,望着全无血色的洪浩,一张樱桃小口凑过去,轻轻吻在洪浩额头。随即双颊生出两朵红云……这般扭捏作态,若被红糖看见,恐怕能念叨一辈子。 “好了,想必大娘已经等得急了,我们回去。” 当暮云重新跨入通天山庄广场,大娘望见暮云抱着的洪浩,立刻迎上前来,嘴里哆嗦,竟是蹦不出一个字。 暮云知大娘心意,不等她问出,便道:“还活着,只是唤不醒。” 大娘喜出望外,一跺脚,终于吐出一句:“狗日的,吓死老娘。”随即竟是喜极而泣。 红糖也是立刻奔过来,望一眼洪浩,“锤子哟,我爹爹的元神都化成渣渣了。” 大娘立刻收了眼泪,一双三角眼怒目而睁,怒道:“通天山庄的所有人听好,我不二门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眼下局面,是你通天山庄先做出来的……” “既然你们做了初一,那就休怪老娘做十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楼外楼立刻慌忙答道:“大娘明鉴,洪公子之事,是他母子二人做出来的……暮云仙子说了,只惩恶首。” 大娘冷哼一声:“暮云仙子却不是我不二门之人,她说的是她说的,老娘刚刚才是不二门的说法。” 大娘说得好有道理,众人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暮云噗嗤一笑:“天地良心,我的确不是不二门之人。” 说话间大娘已经走到楼听雨跟前,楼听雨面色惨白,情知在劫难逃,一咬牙干脆闭目等死。 云绮眼见大娘手提明晃晃的杀猪刀向着她儿子而去,知道大娘心意,当下凄厉大叫:“住手!不要!不要杀我的儿子,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放过他……” 大娘怒吼一声:“闭嘴!你的儿子才有娘吗?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说罢再无迟疑,一刀捅进楼听雨肚腹丹田,正如当日他一剑刺人洪浩丹田一般。 楼听雨只觉肚腹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大娘已经催动功法,搅烂他的元神。 不过他比洪浩好些,洪浩当日这般剧痛也发不出一丝声响,他却还能开口说话,“娘,好痛啊!” 云绮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辛苦栽培,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正在一点一点死去。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大娘猛然抽出杀猪刀,楼听雨颓然倒地,身体还在不停的抽搐。 云绮撕心裂肺的大叫:“听雨!听雨!你听见了么?站起来,来为娘这边……” 云绮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她的儿子,她的骄傲,她的希望,就这样在她面前倒下,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被那把杀猪刀搅得粉碎。 不过大娘并未就此结束,她冷哼一声,“老娘最是公平公正,我好徒儿当时被你儿子一剑毁了元神,还埋进土中。今日你的好儿子自然也是要埋个几天,才算公平。” 云绮痴痴傻傻,似乎不闻大娘所言,亦或是无所谓了。 若是洪浩,见此场面,恐怕又会踌躇不决,心中不忍。 但大娘却不管那许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得道心安稳。 她一扫四周,那许多的瓦缸,也有一些缸体巨大的。便一把抓起听雨脚跟,不偏不倚,扔了进去。 转头对红糖道:“把这瓦缸拿去埋了。” 红糖会意,立刻抱着瓦缸一闪不见,片刻便又回来。 笑嘻嘻对大娘道:“奶奶,已经把狗日的埋好了。” 可怜楼听雨,通天山庄一代少主,他却无洪浩那般有个可以续命的好娘亲。元神破碎便如凡人,即便刚刚还有一口气,这般掩埋之后再无生机,就此身死道消。 大娘点点头,随即走向云绮,她此刻亦看出云绮有些不对。 云绮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她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胸前摸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但显然她的心神已经不在这里。 大娘看着云绮的样子,多看了一会,又仔细听了一阵,才明白她还在接着先前的呼叫,要楼听雨过来。竟是想要解开衣服给听雨喂奶。 想是当年楼听雨蹒跚学步之时,常用此法鼓励锻炼儿子走步。 不管她行径如何,显然对听雨而言,还是一个慈母。只不过,慈母多败儿。 饶是大娘,此刻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恻隐。她明白,云绮先前受不了刚才儿子被一刀捅进肚腹的刺激,精神崩溃,已然是疯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恩怨分明,要替好徒儿报仇雪恨,但杀掉一个已经疯癫的女人,却得不到报仇的爽快和宽慰。 大娘不再理会云绮,转向通天山庄那一群长老而去。 楼外楼和一并长老心里开始发毛,也不知大娘会如何对付他们。 大娘走得近前,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决,心中暗忖:“如若让这些人替那母子二人受过,显得我不二门没有气度,但就此放过,又有些意难平……” 就在大娘为难之际,风云突变。 天边的云彩忽然翻涌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阳光从云缝中透射而出,洒在了大地上。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如同一幅泼墨山水中的行者,带着几分飘逸,几分神秘。 一位老道人,身着青布道袍,出现在云端之上。他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秘密。老道人的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但他的背脊依旧挺直,犹如铁兽,散发着逼人的气势。 他的腰间斜挂着一柄古剑,剑鞘朴实无华,却散发着淡淡的剑气,让人不禁联想剑身内蕴的洪荒之力。老道人的步伐从容不迫,却似每一步都踏在了天地的节奏之上,沉稳而充满力量。 “世间纷扰,皆为虚妄。”老道人的声音沧如古钟,悠扬而深远,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剑直指人心,让人心生敬畏。 “你们还是各自散了吧。” 第183章 火 大娘见这老道人仙气飘飘,不似人间人物,当即望向红糖。 红糖也早已望向老道,小手一叉,“你来作甚?” 老道人抚须轻笑,“那你又来作甚?” 红糖大声道:“我来替我爹爹报仇。这些狗日的,三番五次找我爹爹麻烦,你说,该不该报仇?” 老道人大笑:“该该该,难得你一片孝心……不过,不是已经报了仇吗?杀人的已经拿命偿了,欠债的已经拿神志还了,再揪着不放,便有些过了。” 红糖一时语塞,他本就还是稚嫩孩童心性,打杀不在话下,说话讲理却不在行。 大娘接过话头:“仙师言之有理,我不二门也不是穷凶极恶,赶尽杀绝之辈。”话锋一转,“但总是他通天山庄先来惹事,不做些惩戒,倒教人小瞧我不二门。” 大娘先前劝慰唐绾,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杀了之,道理自然是懂的。但眼下好徒儿就眼前,模样凄惨,不替他出一口恶气,那却大大的意难平。 老道人微微一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楼听雨已死,云绮疯癫,这因果已经了结。至于楼家,他们若再犯,自然有天理循环,何须你我插手?” 大娘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她沉声道:“仙师说得轻巧,是先有他通天山庄咄咄逼人,才有我不二门忍无可忍。若不是我等今日上门,也不知那因果循环,还要空自转圈多久。” 老道人摇了摇头,道:“大娘,你这是执着于先后,而轻慢了因果。一人一事,对事不对人。楼听雨已死,云绮疯癫,他们的因果已经了结。你若再追究,岂不是又造了新的因果?” 大娘沉默了,老道人也不全然是胡说八道。 却不料此刻暮云笑盈盈站出来,“仙师说得极有道理,我等有个好处,便是听劝……既然如此,我们这就离开。” 说罢,抱起洪浩,朝大娘示意,大娘见此也就不再坚持,几人便朝水月山庄返回。 路上大娘甚是疑惑,“暮云仙子,为何今日如此知书识礼,深明大义?” 暮云无奈一笑,“我见红糖没冲出去,便知此人绝不简单……大娘你也是气糊涂了,这天地下最大的道理,仍是拳头,亘古未变,你岂能不知?” “刚才我们若不服软,那再谈下去仍是比谁的道理大。红糖既然没出去,想来那老道人的道理极大。” 大娘一愣,旋即明白,自嘲道:“果然是身在山中便乱了分寸,我头脑一热,平日间的许多思虑便统统不记得……我先前还在苦口婆心劝我那徒媳,此刻倒是自己一张老脸打得劈啪作响。” 暮云叹道:“一样的,道理都是那些个道理,平日讲来,谁不知晓?” “无非是彼时,你清醒,她在气头;此时我清醒,你在气头……说不得哪日就是我在气头,也不知到时谁来相劝。” 大娘心中暗忖:“你若在气头,想来老娘却是劝不动。” 大娘随即问道:“红糖,你知道那人是谁?” 红糖点头,“那个不是人,那是老君的青牛,我倒也不怕他……只不过打起来,闹得凶了,把老头子引来,那就有些锤子了。”看来红糖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倒还是拎得清。 大娘倒吸一口凉气,“啧啧啧,这狗日的通天山庄倒也本事,竟然真是通了天。” 不过说来这一趟也没有吃亏,总是解决了恶首,想必通天山庄今后,再也不会来纠缠不休了。 大娘几人回到山庄,众人立刻便围了上来。眼见暮云抱着昏迷不醒的洪浩,又惊又喜。 原本以为洪浩已身死道消,暮云先前那番话只是宽慰之言,却不料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将洪浩带了回来。 但洪浩眼下却是毫无知觉,任众人泪眼婆娑,深情呼唤,半点反应也无,又让众人担心不已。 暮云道:“你们也不要再叫唤,能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眼下还是先擦洗一番,让他卧床,其他慢慢再想法子吧。” 大牛听见,立刻便跑去厨房烧汤。他不善表达,但这些细节却能看出对小师弟很是喜爱。 唐绾也是回过神来,连忙前面引路,领着暮云进到自己房间,暮云将洪浩小心放到床上。 唐绾立刻作势要给暮云跪下,哽咽道:“多谢姐姐带回相公,我本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了。” 暮云一把扶起:“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便不要说两家话。你且宽心,你相公虽然昏迷不醒,但我探查却能感受他似乎被某种力量包裹保护,定然不会有事。” 说罢又把发现洪浩的过程讲了一回。 谢籍听完,扼腕道:“原来那日我们去找,小师叔就在我们脚下,我们竟是半点不知。” 暮云道:“这却不怪你们,我若不是从楼听雨口中得知详情,我在现场也未必能寻到……须知他并不是浅浅掩埋,是被人用功法打入地下极深……我用功法探到时,他脚下便是一条地下暗河,要是当时对方压得再深一点,便随暗河流走,那却真正难寻了。” 谢籍一拍脑门,“仙子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那日小师叔碰到算命老先生,算出三日必有大劫之时,是有叫小师叔远离有水之处……只是这般暗河,又不在明处,小师叔当真是避也避不开啊。” 瑶光秋灵二女也是点头,显然此时都是回想起算命老先生的话。 暮云听来却心中一动,忙道:“那老先生可还有说什么?” 谢籍道:“还说小师叔若有事情,需向火求助,或可逢凶化吉。” “火?” 暮云望向红糖。 事关他爹爹,红糖刚刚倒也认真在听大家说话,此刻见暮云望向他,他知道暮云是在询问这个火是不是指他。 红糖摇摇头,惆怅道:“不是我的火,小娘带回爹爹,我一眼就看出,元神都碎成灵元了,锤子得很,莫得办法。” 原来只要洪浩的元婴元神没有破碎,红糖一顿喷火便能修复救治。说来已经两次喷火救治了洪浩。 但现在已经破碎成灵元,红糖也是无计可施,现在喷火,那等于直接火化洪浩。 说话间大牛已经提了热水进来,洪浩一身泥土,是需要好好擦洗一番。 暮云道:“这个只有唐绾你自己辛苦一些,慢慢擦洗吧,我们去外面再讲。” 瑶光秋灵各是心下暗道:“我们也愿意帮忙。” 只不过这种话终究说不出口,唐绾点头应承,大家便又回来庭院中。 大娘接着刚刚继续道:“既然那算命先生,前面说的极准,那这向火求助,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大家都想想,这个火,到底是什么火?” 都知洪浩是一身朱雀之力,排除了朱雀之火,那却实在是难猜。 有猜火针的,有猜艾灸的,还有拔火罐…… 黄柳最绝,她提议把洪浩放到一个巨大蒸笼里面,然后铁锅加水烧火,蒸上一回。 大娘骂道:“你个死丫头,倒是敢想,这是要救我好徒儿,还是要吃我好徒儿?要不要放些桂皮八角?” 这般胡猜一阵,并无一个牢靠的法子。 最后暮云道:“我只疑洪浩这一层保护,是和血脉相关,他心跳几乎没有,但一身血液却流转正常,实在是有违医理。但具体如何办到,我也想不通,” 大娘也道:“那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眼下好徒儿虽是叫不答应,但好歹活着,这便让我放心了许多。退一万步,他即便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但知道他就躺在屋里,想看便能看上一眼,想摸也能摸上一把,比起阴阳两隔,只能在脑中念想,已然是好上了许多。” 众人点头称是。生与死最大的不同,也莫过于此。 暮云看看天色,笑道:“大娘说得极是,反正没有寻到确切的叫醒法子之前,先这么维持吧。大家该干嘛就干嘛,也不用弄得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比如洪浩叫我帮他守那条灵脉,我便还是去好生看守,免得有个差池,他醒来我却不好交代。” 她这一说,大家也觉得正是此理。 不过大娘被这一提醒,倒是想起之前提到的木棉。便对暮云道:“听说我那好徒儿,在外替我收了个徒弟,一直是跟着你在肴山,这木棉资质如何?” 暮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含蓄的笑容,道:“木棉这孩子,勤快热心,为人正直,倒是个好孩子。至于修炼资质嘛……”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接着道:“她资质平平,修炼起来确实有些吃力。” 大娘一愣,暮云仙子都指点不通?那得是什么样的人才啊。 随即便开始护短:“既然是我那好徒儿看中的,想来总有过人之处,却是我等没有发现。”大娘对洪浩的偏心眼,本就是不二门公开的秘密,洪浩便是在外边替她收一头猪,她也须得夸那头猪眉清目秀,与众不同。 瑶光和谢籍倒是和木棉相熟,知道洪浩收她的前因后果。 谢籍见说到此处,就把小师叔当日收木棉的情形说了一遍。 最后问道:“暮云仙子,我记得当时木棉只是炼气一层,她得你每日指点,又有绝品灵脉相助,就算资质平平,如今也总该突破了吧?” 暮云咯咯一笑:“嗯,突破了,就是前几日的事情,我还夸了她一顿。” 谢籍奇怪道:“那也还行啊,虽然我突破到筑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但师父和小师叔也讲,像我这般……这般特别的毕竟是少数。” 他这话说出来,倒是把大娘惊了一跳。水月山庄众人也都是惊疑表情。毕竟除了大师兄,其余人等与谢籍不熟,不知他的天才。 先前几人赶来报信,大娘心中焦急,心思都在洪浩安危之上,倒是没有认真瞧一瞧这谢籍。 眼下谢籍云淡风轻间说出自己不到一月筑基,大娘再细看谢籍,心中立刻便喜欢的不得了。 却不料暮云笑得花枝乱颤,“想什么呢,前几日刚突破到炼气二层。” 这话一出,又把众人惊了一跳。果然是人世间百媚千红,有人富来有人穷。 只不过富的太富,穷的太穷,贫富差距,古今大同。 果然大娘立刻替好徒儿找补:“这修为资质高低,也并非那般重要,总还是人品第一……你看我那好徒儿,资质也是平常,但胜在善良忠厚,想必他也是看中了木棉这一点。” 暮云忍住笑,正色道:“洪浩代师收徒,那木棉还未见过你。说来既然是你的徒弟,还是你教更为合适。我这就把她送过来……或许法子不一样,她在你指导之下倏然开窍也说不得。” 大娘心中叫苦,这暮云都指点不了的人,那不知是几多蠢笨,老娘望着多半也是干瞪眼。 但不管如何,好徒儿既然收了,捏着鼻子也要认。 当下点头:“如此也好,不过这样一来,你那边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无,这却有些不妥……这样,我叫黄柳和轻尘过去陪你。” 大娘不过是动了点小心思,知道暮云一身神通,原是高出自己一大截。黄柳和轻尘能得她指点,那必然获益良多。长了本事,却还是不二门得好处。 暮云这等老妖精岂能不知大娘一手好算盘。只不过,这些都是洪浩亲近之人,她也就不再多说,当即点头答应。 当下戏谑道:“那就这般定了,木棉过来拜见师父,你好好调教,说不得便是大大的惊喜。” 又补一刀:“她极勤快,端茶递水孝敬你,决计把你伺候得妥当熨帖,你就安享清福吧。” 暮云言下之意,这个徒弟就留在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好了。 说罢一个撕扯,身旁便出现一道裂缝。 她望向大娘:“洪浩之事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适得其反。你我皆知他是大气运之人,我相信决计不会就此躺平不起。” 大娘点头应承:“我理会得,你也时常过来看看。”说罢示意黄柳轻尘跟着暮云过去。 黄柳和轻尘亦是明白大娘心意,当下拜别大娘,站到暮云旁边。 暮云跨进裂缝消失,黄柳轻尘紧随其后。 三人消失,裂缝仍在,一转眼便从裂缝中窜出一女子,看神情还在懵懂发愣,显见是被暮云一把推出。 那裂缝又涌出一大堆灵石,这才消失无踪。 不消说,这女子便是木棉。 木棉好奇打量四周,望见小山般魁梧凶悍的大娘,倒也不害怕。 咧嘴一笑:“师父,吃了吗?” 第184章 木棉 想是暮云早就和她讲过大娘,故而木棉见到大娘倒是一眼认出,只不过她说是修行中人,实则跟寻常百姓别无二致,想和大娘打个招呼,开口便是百姓间最常见的问候——“吃了吗?” 大娘见她模样,确是普普通通,和庭院中瑶光,秋灵两相比较,更是相形见绌。浑身上下,最能让人留下印象的,却是一双不算大的眼睛,明亮有神,透着一股子清澈和倔强。 木棉的身上没有半点修真者的气息。原本还有一些江湖气,但那也是她之前生存环境附加的不得已,后来定居肴山,暮云羽翼之下自然是岁月静好,慢慢也都消退了。 她就像是从乡野间走出来的普通女子,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芬芳和阳光的味道。这就是她最原始本真的模样。 好在大娘先前听了暮云的说话,心中并无太多期望。没有期望,便也就没有失望,如此甚好。 大娘挤出一点和蔼笑容:“你便是我好徒儿洪浩代我收的木棉吧,挺好挺好,我叫公孙大娘。” 木棉点头,“我可笨哩,可洪师兄说没有关系……哎呀,我还没给师父磕头行礼哩。”说罢噗通跪地,纳头便拜。说磕头便是磕头,半点无虚,每一次都是额头触地,极为实诚。 大娘受了她三拜,便扶她起来,不让她再磕,心中暗忖,这孩子其他不讲,独占一个忠厚老实,也还可以。 大娘便一一介绍,不过此刻黄柳轻尘已经去到肴山,跟她位置互换,暮云一把扔她过来,可怜她懵里懵懂,并未看清。 大师兄此刻龙力在身,吹牛本事更是打着滚见长。“我是不二门大师兄,发扬光大师父的不二门责无旁贷。你是最小的师妹,虽然功法低了些,但伺候好她老人家,也是功劳……我功劳多了用不完,分你一些也无妨。” 大娘拿眼瞪他,嗔道:“你有屁个功劳,一晃二十年,除了赚条驴货,还有个啥?”大师兄咧嘴一笑,不敢再言语。 大牛见木棉给自己行礼,忙不迭连连拱手,生怕大娘顺嘴便一块骂了。 木棉逐个行礼,谢籍瑶光本就相熟,便是对夭夭红糖也不曾怠慢。红糖见她实在普通,也全无替爹爹收纳的心思。 她环顾一周,“为何不见我洪浩师兄?”虽然是真诚相问,但实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知洪浩重伤昏迷,立刻便涌出许多眼泪。她本性纯真质朴,哥嫂欺压,江湖凶险,原是无人关爱,洪浩对她一点好,便胜过对别人十分好。 二级炼气士木棉,正式拜入不二门公孙大娘门下,成为大娘第二代亲传弟子。 暮云说这个木棉资质平平,原是给洪浩留了大大的面子。 在修炼这条路上,她和谢籍,各自代表正负两个极端。谢籍是代表天才的极端,木棉代表蠢笨的极端。 她的心思,也和所有人不同,别人修炼都是要证道求长生,目标都是那飞升境。能不能实现暂且不讲,但只要是个修士,总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奋斗。所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她的目标,就是这辈子要达到炼气三层,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是炼气二层了,这一切,都是托洪浩师兄的福,她很知足,也很感恩。 最初看到炼气七层的谢籍,便觉得遇到了神仙,后来见到了瑶光,洪浩,暮云,这些人在她眼里已经是真的神仙了,所以洪浩给她上好的灵果,她也不收,她是凡人,她受不住这泼天机缘。 她当然也羡慕这些神仙们的神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通过努力也可以成为他们那种样子。并非没有见贤思齐的雄心,而是能清醒明白的看穿自己,凡人怎么能和神仙去做比较呢? 现在看到师门的师父,师兄师姐一个个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木棉很欢喜,她竟然也是他们的一员,简直像做梦一样。虽然大家都这么厉害,自己好像有些丢脸,可是仔细想想,这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最小最弱,自然会被大家保护得好好的,这是幸福的事情啊。 既然修炼上也就这样了,木棉却不是闲吃干饭的性子。暮云说她极勤快,这却是半点不假。 木棉的好处,慢慢就在琐碎平凡的日子里,慢慢显现。 轻尘留下的粪桶,没要大娘吩咐,自己就乐呵呵地挑上了。这些农活是从小就做得惯的,并不觉辛苦。菜园子那些菜苗,长势更加喜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要说木棉来了,谁最开心,那必然是大牛。 以前虽然大娘不让洪浩做那些粗活,可是洪浩自己也会去帮二师兄,且极有眼色,你生火我必添柴,你淘米我必刷锅,总能默契配合,把事情做得干净利索。 大师兄回来,虽然有心相帮,但看着魁梧健壮,一身力气,干活却笨手笨脚,越帮越忙。到后来被大牛嫌弃得不准他再进厨房。 可木棉却是不输洪浩的干活搭子,别看小小个头,却是极有力气,手脚麻利。三两天便和大牛合辙,大牛嘴上不说,心中却暗暗欢喜。 水月山庄有许许多多的房间。可是直到现在,仍有许多的房间布满了灰尘,从未打扫。他们的性子,总是来一个人打扫一间,只是把住人的房间和常用的房间打扫了出来,其他的房间却不管。 木棉却不这样,她得空就打扫一间,得空就打扫一间,终于把整个山庄,所有的房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一切并没有谁要求她这样,可是她自己觉得该做,也就做了。 她的手上永远有活儿,她的眼里永远有光。就这样,这个普通平凡的女子,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让整个山庄一点一点发生着改变。一种积极的,昂扬的,阳光的变化。 木棉的每一天,都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她会在鸡鸣声中醒来,轻手轻脚地开始一天的劳作。她会先去厨房,帮大牛准备早餐,然后是打扫庭院,再去操劳她的菜园子,最后是清理整理房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从容和专注,仿佛这世间再无其他事能让她分心。 她虽然没有高深的修为,但她的善良和勤劳,却让她在山庄中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喜爱。 水月山庄的日子,如同山间清泉般潺潺流淌,她的存在,虽不张扬,却如山间最坚韧的青竹,悄然间成为山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在遥远的天际,一抹银光划破了苍穹的宁静,它如同流星般璀璨,却又比流星更加耀眼。那是由无数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星云舟,一艘穿梭于星海与大陆之间的巨大船只,在跨越了无数的山川河流,星辰大海之后,终于来到了中土大陆。 随着星云舟逐渐接近四方山,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也渐渐展现出它的全貌。四方山,正如其名,山顶平整如削,四边笔直如刀切,仿佛是天神切出来一块豆腐。山顶之上,云雾缭绕,隐隐露出一些建筑的飞檐,宛如天上宫阙。 星云舟缓缓地降落,它的底部释放出柔和的光芒,与四方山的山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对接。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星云舟稳稳地停靠在了山顶之上。舟身上的符文在这一刻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阵,将星云舟与山顶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为数不多的一等舱室,一个舱门打开,一位美妇快步跨出。望着四周白茫茫的云雾,心中的焦灼跃然脸上。 四名黑衣蒙面女子悄然上前,其中一名拱手道:“族长,已到中土四方山码头,我们随时可以下船。” 被称作族长的美妇,正是火神族族长祝宓,万里迢迢,正为寻子而来。 祝宓点点头,并不说话,朝着舷梯而去。四名女子立即在她身后快步跟随。 刚一下船,立刻有一中年管事模样之人上前,“可是神火族长?” 祝宓仍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管事立刻躬身行礼,恭敬道:“陆家管事陆放,奉家主陆丰之命,在此恭迎夫人。” 祝宓道:“如此,有劳管事前面带路。” 陆放带着祝宓一行人,沿着山顶的青石板路缓缓前行。青石板路两旁,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出淡淡的灵气,让人心旷神怡。偶尔有几只灵鸟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声。 陆家庄园,便坐落在四方山顶的一处幽静之地,是中土修仙世家中最神秘的存在。庄园依山而建,青砖绿瓦,飞檐翘角,古朴而典雅。庄园四周,灵气浓郁,显然是布有聚灵阵法。 陆家是星云舟联盟的成员之一,负责中土码头的运营。星云舟联盟,是由各大修仙世家组成的一个松散联盟,负责维护星云舟的航线安全,以及各个码头的秩序。 原来祝宓到来之前,已经通过特殊的传讯,提前通知陆家。 陆放带着祝宓穿过庄园的前院,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庭院中,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夫人,家主正在书房等候。”陆放躬身行礼,然后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们就在外边等候。”祝宓吩咐一声,四名黑衣女子立刻停下脚步。 书房内,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古籍,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头发未做修饰,自然披头,面容清癯,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陆丰陆家主,好大的架子。”祝宓面色微愠。“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听这口气,便知二人原是旧识。 陆丰放下手中的古籍,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你的性子,倒是一点不改。哎~,你是不知道,当年之事后,家父大发雷霆,罚我终身禁足不得跨出陆家大门。” “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但他活着的时候,我这个不孝子没少气他,现如今总还是要听听他的话,免得老头子泉下有知,托梦再来教训一顿。” 陆丰言语间虽然说得轻松,但口气中淡淡的忧伤遗憾,祝宓一听便听了出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陆丰肩膀,显然以前他们不但相识,且关系极好。 这陆家在中土的修仙世家中,极为神秘,与各家皆有往来,但从不与谁交好,所有的往来仅限于生意。千万年来,其他家族无人知其底细。却不料和祝宓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两人落座,陆丰为祝宓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祝宓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茶,只不过茶香如昨,物是人非……你没了爹爹,我没了儿子,他……他整个都没了。” 陆丰露出一丝痛苦激动之色,显然是想起了当年的某些事情。 当年,他们也是一群意气风发的才俊男女,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对酒当歌,也曾嬉笑怒骂。 只不过,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们的时代,已经湮没在悠然漫长的岁月中。 陆丰不愿再回想,拉回话题,“收到你的传讯,我便差人去你说的地方,仔细探查过……并无任何消息。” 随即又好奇问道:“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亲自出马?” 祝宓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失望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么?我告诉你的地方,只是一个大致范围,我也无法确定精准的位置……你有没有把探查范围扩大一些?” 陆丰苦笑道:“你的事情,难道我会不上心等闲视之?实不相瞒,现在还有不少陆家的人还在继续搜索,范围都扩到三百余里了。” 祝宓沉默,她相信陆丰绝对是在不遗余力的在帮她搜寻,但她也知道,范围越是扩大,越是希望渺茫。 “你只说找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这个线索实在是有点少啊。”陆丰惆怅道。 祝宓道:“没事,虽然没有找到,还是谢谢你……接下来我自己去寻找,我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找到他。” “你找的到底是谁?” “我找的,是我的儿子!” “啊?!” 第185章 活埋 陆丰听罢,手中刚端起的茶杯竟有些端不住,激动道:“你说找年轻男子,我先前,也有过一丝猜疑……只是这太过匪夷所思……我实在是无法相信,大哥的孩子……居然还活着!”但脸色随即又黯淡下去。 祝宓坚定道:“决然不假,他一出生,我便给他种下了火神之息……我也不曾想我那孩儿能熬到三岁……三月前我突然受到感应……我向火神先祖求助,先祖给了我那个地点。” 陆丰点头,颤声道:“火神之息当年听你讲过,当时我还在想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故而印象极深。” “那你也知晓,火神之息一旦激发,那就代表我的孩儿已经是极度危险,我自然要来相救。我已然对不起他一次了,这一次,决不能重蹈覆辙!” “我一定要找到他!”这一刻,祝宓回到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少女时代,有着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陆丰沉默一阵,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说才不伤祝宓。 不过最后还是直接说道:“我知火神之息玄妙,但当年我就想过,如果……如果不是各方面条件都完备,火神之息也只能管得一时……虽然我也不愿这般去想我那侄子的处境……我不过是提醒你,有那种可能……毕竟……” 祝宓大喝:“胡说,闭嘴!不可能,绝不可能!” 陆丰说的那种可能,其实是大有可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每次脑中想到此节,便强行跳过。说来是有些自己骗自己的意思。 他们皆不知洪浩的实际情况,倘若洪浩只是寻常百姓模样,有了家人,遭遇意外身死,这便是最理想的情况。那不管是家中昏迷不醒,还是判死已经埋进坟茔,全不要紧,找到便能救活。 但倘若洪浩是有了仇家对头,或是机缘巧合已进入修仙一途,那遭打杀身死,就算火神之息启动,对方并不罢休,再把尸首大卸八块或者化为齑粉…… 这不过是最具代表性的两种情况,实际情况谁也不知。毕竟导致身死的死法千百种,就算洪浩是寻常百姓,那遇上豺狼虎豹,啃食精光一样无解。 陆丰理解祝宓的心情,但他若不先把这些给祝宓提个醒,怕的是她希望大,失望更大。 毕竟,陆丰按祝宓说的那地方,方圆几百里,家中有卧床不起的,都悄悄探查过,那一带的新坟,也全挖了个遍。 现在唯一的希望,不过是母子连心的感应。但无火神先祖的助力,这感应要弱许多,除非相隔距离极近。 祝宓知道陆丰不是胡说,她也毕竟不是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女。 二人良久沉默,不知是陷入了悠悠往事,还是迷茫于珊珊将来。 终于,祝宓缓缓开口:“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当时我一滴血泪,知道我的孩儿还活着,我便冲进神殿寻求先祖的帮助……得知地点,一刻也没耽搁,立即便出发来此,这路途遥远,一晃三个月,途中我什么都想过。” “可是那是我唯一的孩儿啊,我还能冷静等些时间,再问先祖一次吗?”祝宓逐渐激动,“我连一刻钟都不能再等!” 陆丰理解祝宓的心情,他虽然没有子嗣,但总有娘亲,每次父亲责罚,娘亲偷偷落泪,他都知晓。 祝宓接着道:“在路途之中,我已经想了各种各样的情况。我那孩儿就算……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他也已经二十二了,早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说不定还有妻儿在这世上。” 祝宓眼睛开始发亮,“他活着最好,但倘若真有好歹,我总要查一查他这二十二年到底是如何过的。若有妻儿,那我总要带回去,好生抚养……” “倘若他是被仇家所害……”她的双眼突然有火焰闪过,“我必灭之!” 陆丰点头,“到底是当娘的,思虑比我等男子想得周全。不过你这个事情,急也急不来,还是在我这里,稍作休息,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再徐徐图之。” 祝宓轻叹一声:“我一刻也不想耽搁,总想早一些去寻我孩儿。我们交情,也无需那些虚礼。此刻我便出发去寻找我孩儿。” 陆丰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客气,只道:“可要我派人协助?” 祝宓摇头,“先前给你讯息,无非是知道路途遥远耽搁甚久,心中焦急,方才让你帮忙先行寻找。现在我既然到了,自然是我自己去寻……我也带了几名侍从,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我也不跟你假客套,你知我立了誓言,不再离开庄园,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随时回来找我。” 说罢掏出一块玉牌,放上桌面,推倒祝宓当前,“有了此物,来去自如。” 原来这四方山虽是高耸入云,寻常百姓自然是上不来。当年洪浩爷爷洪四喜便是差一点死在山脚。 但为防止高深修为的修士好奇闯入,千万年来布下了无数禁制,若无凭证,当是许出不许进。有了这玉牌自然要方便许多。 祝宓也不多讲,一把拿起收好,“那我便先去了,有需要之时再来找你。” 说罢也不管陆丰,径直起身出门而去。 陆丰望着消失的身影,摇头苦笑,喃喃道:“这着急性子,一如当年啊。” 祝宓出来,四名黑衣女子立刻迎上,她们并不知晓族长此行目的。不过作为贴身侍从,总是族长到哪里,她们便到哪里。 “走!”祝宓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然后便一飞冲天。四个黑点紧紧跟随,极快消失在天际线之外。 这世间之事,诡异玄奇,不得不让人佩服上天安排之巧妙。 祝宓最初传讯给陆丰,那时是洪浩被楼磐打入地下深处,已经濒死,火神之息刚刚启动之后不久。 陆丰收到讯息,第一时间便派出了陆家弟子来到此处,只不过并未发现丝毫端倪。他们走后,又过了两日,才是瑶光谢籍他们再寻来此处,当然依旧是未发现丝毫端倪。 直到暮云来时,那陆家的搜索早已转移,向外扩散。 所以暮云运用高深的修为功法,把洪浩从地底深处拉扯出来,在地面是留有外翻的泥土和一个洞口。暮云又不是要干净整齐,恢复如初的性子。抱着洪浩一走了之,留下这些痕迹全不在乎。 这里人迹罕至,其间也未再有外人来此,所以,倒像是专门留给祝宓的线索。 祝宓带着四名黑衣女子来到此处,根本无需费力寻找,一眼便看到那一圈泥土和洞口。 祝宓莫名激动,一下便落到洞口旁边,心中纳闷这么明显的端倪,为何陆丰一点不讲。 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她开始详细探查这个洞口。 虽然此刻距离暮云带走洪浩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但这翻卷的土堆和本身地面的泥土,还是有着明显的色差。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从地底深处带出来的泥土。 再根据洞口的大小,就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标准男子身形。 “十有七八,这里,就是我孩儿遇险的地方。”祝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些泥土,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儿子的气息。 四名黑衣女子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她们被族长这句话深深震撼,从来不知道,族长居然有孩子。但她们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守护着。 祝宓突然做出一个惊人之举,纵身跳进了这个小洞。四名黑衣女子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看见族长消失在眼前。 这一下把四人惊得非同小可,一女子便要跟着跳下,被另一名女子拉住。 “这洞只能容一人,你跳下去,岂不是要踩在族长头上?那可是大不敬!” 女子一想正是此理,便放弃跳跃之举,几人围着洞口焦急呼喊:“族长,族长。” 祝宓身材自然不如洪浩高大,故而跳入洞中还颇有余量,下落极为顺畅。饶是如此,也用了一弹指的时间,方才落到最底。 “休要聒噪!”祝宓一声呵斥,地面四名女子听得清楚,立刻便闭嘴不言。同时也知道族长并无危险。 洪浩在此地埋了六七天,当时小腹还有鲜血流出,渗入了这底下泥土之中。 祝宓一下来就感受到了血液中的气息,是的,决计错不了,这便是她孩儿的血液,埋在这里的人就是她的孩儿。 她按捺住心中的波涛汹涌,正欲回到地面,突然又改变主意。 “填土。”祝宓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族长!”四名女子惊呼,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我埋了。”祝宓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四名女子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族长为何要活埋自己,但她们知道,族长的命令不容置疑。 她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洞里填土,每一铲土都像是压在她们的心上。她们的动作很慢,很慢,她们希望族长能改变主意。 土一铲一铲地落下,祝宓的身影渐渐被泥土掩盖,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祝宓躺在黑暗中,她能感受到泥土的压力,能感受到呼吸的困难,她想要挣扎,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静止。 她要感受,她要真切地感受儿子当时的绝望和无助。她要体会,她要真切地体会儿子当时的恐惧和痛苦。 她的心跳在加速,她的呼吸在变得急促,她的胸口开始感到压迫,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孩子,娘来了,娘来陪你了。”祝宓的泪水在黑暗中滑落,她的声音在泥土中消散。 她开始想象儿子当时的心情,她开始想象儿子当时的呼救,她开始想象儿子当时的绝望。 她却不知,洪浩当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比她现在的感受更甚。 不过,即使这样,祝宓的愤怒也已经到达了最顶点,“不管是谁这样对我的孩儿,我都要将他焚为灰烬!” 地面的四名女子正在焦急等待,她们知道这点泥土自然不可能给她们族长造成实质伤害。虽然不明白族长为何要让她她们这么做,但她们对族长,只有绝对服从,绝对忠诚。 好在并未等太久,洞中的泥土便开始外涌,最后一道赤红色火焰,直冲天际。 祝宓返回地面,恢复了平静。这一趟,实在是收获满满。她现在急于返回四方山,寻求陆丰的帮助。 当她灰头土脸出现在陆丰面前之时,把陆丰吓了一跳。“挖坟这种事情,你还要亲自动手?” 祝宓顾不得解释,直截了当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回。 最后道:“那里先前埋的就是我的孩儿,这一点已经确定!” 陆丰点头道:“这一趟的确是获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不过我可以保证,这孩儿必定是在我派出去探查的人之后才又被移走的,否则我的人不可能不报。” 祝宓道:“当年我们几个,就属你最聪明,那你说说,有哪些事情可以确定。” 陆丰沉吟一阵,缓缓开口: “第一,能把这孩子打入极深地下,是只有高阶修士才能办到的事情。由此判断,你这孩儿已经踏入修行一途,而且修为不会太低。因为对方没必要出动一个如此高深修为的人物,对付一个普通人,或者低阶的修士。” 祝宓点头认可。 “第二,对方将他打入这极深的地下,秘而不宣,显然是不想有人知晓。这说明你孩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亦有强大的势力支持,没想到我这侄子,没有做娘的保护,也混得风生水起,当真出息。”陆丰口气中颇有赞许之意。 “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关乎这孩子是否……”说到此处,望一眼祝宓,“是否还尚在人世。” 祝宓立刻急道:“赶紧说来!” “这孩子又被移走,分两种情况。一是仇家觉得如此深埋还是不牢靠,又取出来……毁尸灭迹。”这话一出,陆丰瞟一眼祝宓,果见花容失色,一张俏脸顿时煞白。于是赶紧继续道:“二是我这侄儿背后的势力已经通过手段,从仇家处知道了侄儿的埋身处,带回去想法救治了。” 祝宓泪眼婆娑,“火神之息激发,除了根种之人,再无他法唤醒。” “所以眼下最重要是确定,这孩儿到底是被哪一方带走……或者你能不能再施法一次,看是否还有感应。” 祝宓道:“要求火神先祖启示,须有供奉我火神先祖塑像的神殿方能实现。” 陆丰一愣,“那我现在赶紧叫人雕刻一个,建个神殿,可行?我认识一个木匠,手艺精湛,不需几日便能完成。” 祝宓白他一眼,幽幽道:“若能如此简单,我岂不知随身带一尊。” “总是要世间诚心供奉,香火不断,至少一百年以上,才能让我先祖分出一丝神识依附其中,方才算是认可。” 陆丰听了,顿时为难。 只得叫来管事陆放,“你传话问问,中土可有常年供奉火神的神殿庙宇?” 不多时陆放便来回话,“并无确切消息,但有弟子讲,知晓离此处不远,有个二流宗门,名叫离火宗,听名字或有可能供奉火神。” “离火宗?” 第186章 填坑 陆丰道:“离火宗?我倒是没听说过。” 陆放赶紧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二流宗门,与我们素无往来……这些小宗门原是没有资格乘坐星云舟,不值一提。” 陆丰点头道:“那我们弟子如何知道?” 陆放道:“他只说知道,并不熟悉,只是从名字猜测或许有供奉火神……不如叫进来问问。” “那就叫来问问,如果识路,就带族长去一趟……离火宗?听来便是和火系相关,倒是极有可能供奉得有火神。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一百年。” 不多时便有一个弟子进来。瞧他模样,却不年轻。 原来这陆家,和所有其他世家宗门大大的不同,极为低调。并不像其他世家门阀,弄出一大堆什么长老护法,峰主执事之类各种职务。除了一个家主,负责家中,一个管事,负责码头,其余的全部都是弟子。并不刻意排出高低等级。他们的随便一个弟子,放到其他宗门,都是长老级别的存在。 陆放道:“陆围兄弟,这离火宗,我也不曾听过,却不知你是如何得知?”他陆家并无外姓弟子,说来无非是长房二房三房之别,同辈皆是以兄弟姊妹相称。 陆围哈哈一笑:“说来话长,不过是碰巧罢了。”他笑声爽朗,看来是个磊落豪侠的性子。 “一百多年前,有一次我外出办事,在返回途中,路过一个庄园上空时,一股血腥之气,便是我在空中也能闻得到。当时天已尽黑,下面点点火光却看不分明,我心中好奇,便落下去想看个究竟。” “我一往下,便看见一群人四处逃窜,看来也是修行中人……不过功法稀疏平常,我也不及多想,只捡一个其中窜得最快的追去,不多时便追上把他拿下。” “我把那人带回庄园,这一看把我都惊得毛骨悚然……那庄子门前广场,横七竖八摆着一百多具尸首,男女老少皆有,鲜血还在流淌,显然是刚遭毒手不久。” 说到此处,陆围有些唏嘘,“我若是早半个时辰,说不定便能把这些全都救下了。” 他现在说的,和如何认识离火宗全无相关,但这等惨烈事件,还是惊得众人并不言语,只听他娓娓道来。 祝宓此刻自然还不知道,这一百多具尸首,便有她的亲家和儿媳。 陆围接着道:“虽然我陆家从不管人间之事……但眼前这景象还是让我实在是……实在是难以作壁上观。而且我看那些死者,都是不会功法的普通人……修士残害凡人,这等卑鄙龌龊行径,着实叫人义愤难平!” “我问他是什么人?为何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那人只说是离火宗的人,并不肯多讲……我也不知他所言真假,但见他穿的衣服,有些火焰标记,的确像是宗门之类的统一装束……由此便记下了这个离火宗。” “只不过,我毕竟是路过偶然撞见,还要着急赶回,也就懒得分辨他说的真假……嘿嘿,我顺手就把那人灭了。” “我进庄园探寻了一圈,并无一个活口,当真是满门尽灭……心中便生出了一些怜悯之情,随手做了个简单阵法禁制,让这庄园百年不变……一来免去那些人被野兽啃食,二来想他庄上若有人在外未归,回来也知晓个缘由。”原来这陆围,在陆家,本就是负责四方山的阵法禁制施设,原是信手拈来。 “所以这灭门惨案,究竟是不是离火宗所为,只是那人一面之词,我并不确定。但想来那附近有个离火宗,应该不假……至于有没有供奉火神,还是要去看了才知。”(参见158章杀猪) 祝宓点头,“你既然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那只要有供奉我家先祖,时间倒是够的。至于那些恩怨是非,我懒得去问。眼下什么也比不上我那孩儿。” 陆丰点头,“陆围老叔,你既然知晓这个离火宗,就算不知具体位置,大致方位总是记得。” “这个自然,我完事后返回四方山,飞行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算来是在巴国境内。” 祝宓也是吃不得冷豆腐的火燎性子,眼下更是急切,听罢便道:“那我这就去巴国找离火宗,有事再来问你。” 说罢带着四名侍从一飞不见。 陆丰摇头苦笑,嘴里念叨,“五,四,三,二,一,回来。” 果见祝宓又一闪出现在陆丰面前,正欲开口,陆丰道:“一路向东便是巴国。” 祝宓点头,这次向着正东而去,终于消失天际。 一个时辰之后,祝宓眼见下面有城镇模样,规模甚大,便落了下去。 她贵为火神族族长,又有四个黑衣蒙面女子前后相护,气场这一块,自然是拿捏得死死的。 这寻常百姓,一见她模样装束,就知绝非普通人家,第一感觉便是——惹不起!故而远远见她,便顺着墙根低着头躲避。 祝宓暗自纳闷,自己又没凶神恶煞,为何这些人倒像是见鬼一般,一个个避之不及的模样。 好在一辆牛车此刻慢悠悠对向而来,她站在路中,那牛车却避不开她。那车夫见她模样,并不敢开口叫她让路,终于慢悠悠停在她的面前。 不等她开口,车夫突然跳下牛车,对着车内一句:“先生稍等,突然腹中剧痛难忍,容我先去上个茅房。”说罢一溜烟便跑不见。 “当真是懒牛懒马屎尿多。”车内一声并不严厉的呵责,车帘掀开,一个老头与祝宓四目相对。 只见那老头,头戴葛巾,一身灰色布袍,眉疏眼细,酒糟鼻,山羊胡,正是教洪浩识文断字的岑老夫子。他来此访友,却不料与洪浩他娘碰巧撞见。 老夫子一见祝宓,便知道车夫是心中惧怕,借口屎遁跑了。 祝宓恐他也跳车逃跑,赶紧开口问道:“你可知离火宗?” 老夫子却是见过场面,并不被祝宓气场所慑。他一模红红鼻头,摇头晃脑道:“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祝宓一愣,看来是个穷酸腐儒,她的性子,最受不了这种温吞水模样。 当即有些不耐烦,“知道便告诉一声,不知道我自去问别人。” 老夫子却道:“我知道是知道的,只是为何要告诉你?我又不欠你家钱粮,你这般求人没个求人的态度,便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如此和族长说话,四名黑衣女子立刻嗔怒,其中一名哐啷拔剑,厉声喝道:“你再对族长不敬,我便一剑杀了你。” 她这一拔剑,原来还在街角暗处观望的好事之人立刻跑个干干净净,这娘们,不像是好人呐。 祝宓立刻喝止,拱手向老夫子道:“老先生教训得是,是我心中焦急孩儿安危,失了礼数。还望老先生原谅则个……老先生若知情,烦请相告。” 老夫子颔首道:“这就对了嘛,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不过你既是担心自己孩子,倒也情有可原。”说罢一指方向,“离火宗在那清风镇,此去二十余里便到。” “不过那离火宗人多势众,我看夫人你这侍卫虽颇懂拳脚,但你们毕竟身单力薄,恐不是对手。”老夫子只疑祝宓的孩儿是被离火宗拿了要赎金。 “多谢老先生相告,我自有计较。” 祝宓说罢便带着四名侍从朝老夫子所指方向而去。 老夫子喃喃自语:“果然是为母则刚啊。” 祝宓来到清风镇,一眼便望到山顶的楼阁建筑,这一下断然不会错了。 她却不耐烦从山脚拾级而上,一跃腾空,极快便来到山顶广场。看着这些刻满火焰图腾的石柱,心中一喜,此间十有八九,供奉有先祖祝融的塑像。 当下便对着惊愕望向自己几人的离火宗弟子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立刻便有弟子飞奔前去相告大长老夏百草。 说来这离火宗,也是倒霉,除去掌门,有本事的统共就六个长老,被大娘一人便杀了两个,还有一个也被拐去不二门。如今日渐式微,颇有些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只盼着掌门青须子,能早日神功大成,重振离火宗。 这青须子,闭关已经五十余年,日夜苦修,已到突破至化神境的关隘处。 夏百草听闻又有高人前来,胆战心惊,先前见了大娘和通天山庄的对战,双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如今他也收了骄纵跋扈,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急急忙忙来到广场,看见祝宓气场强大,仪态威严,立刻便上前拱手作礼,“离火宗长老夏百草,不知夫人尊驾到此,有何贵干?” 祝宓并不与他废话,刚才听老夫子话中之意,这离火宗素有恶名,她也并不因此宗是修习火系功法便另眼相看。 “你宗门可有供奉火神?” “我离火宗修习火系功法,自然是有供奉火神,不知夫人是要……” “如此甚好,带我去看看。” 夏百草听得一愣,心中暗叫苦也! 原来青须子闭关处,便是在火神殿。五十余年,纵然大娘两次上山,闹得天翻地覆,那青须子都不曾出来望一眼,可见其心志坚韧。 此刻若夏百草带外人去打扰,那还不得把他宰了? 但倘若不带,恐怕眼下立刻便要被祝宓为难。他虽不知祝宓功法深浅,但直觉告诉他——少惹为妙! 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愁苦着脸,“敝宗掌门,正在火神殿闭关修行,夫人……能不能改日再来?” 祝宓的眉头微微一皱,她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带路。” 夏百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知眼前这位女子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心中虽然焦急,却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带着祝宓一行人向火神殿走去。 这火神殿是离火宗大殿后一层一层的建筑最后一层,并不难找,几人一路直行,不多久便到了火神殿。 只不过大门紧闭。 “夫人,这火神殿乃是我离火宗的圣地,掌门正在闭关,若是打扰了修炼,恐怕……”夏百草试图做最后的劝阻。 “开门。”祝宓的声音冰冷。 夏百草无奈,只得上前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殿内火光闪烁,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火神雕像,火焰般的纹路在石像上流转,仿佛有生命一般。 青须子正盘坐在雕像前的蒲团上,全身被一层淡淡的红光笼罩,这显然是在突破的关键时刻。他感觉到有人闯入,心中一惊,睁眼望向门外。 “何人胆敢打扰本座修炼!”青须子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愤怒,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五十余年的辛苦努力,这一刻付之东流,青须子的心情可想而知。便是亲爹亲娘,这一刻他恐怕也要大义灭亲。 只不过他的狂怒,前面还须加上“无能”二字,方才贴切。 根本无需祝宓动手,两道黑影上前,可怜青须子,还未来得及运用功法,便如一滩烂泥软在地上,随即像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简洁,高效,这便是火神族的侍卫。 剩下两名黑衣女子,朝祝宓行礼后,退出殿外并随手关门。 “火神先祖,你的后人祝宓,请求你的指引。”祝宓的声音中带着虔诚和期待。 雕像上的光芒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道火焰从底座上升起,将祝宓包围。她闭上了眼睛,全身心投入到了与火神先祖的沟通之中。 夏百草呆立在门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火神殿内涌动。 良久,祝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的孩子还活着。”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喜和希望。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祝宓走的时候,破天荒说了一句宽慰青须子的话。 “虽然你诚心供奉火神,可我是他的后裔,你不要相信‘帮理不帮亲’这种屁话,人做不到,神也做不到。” 按照火神的指示,祝宓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一路飞行。 等她已经能隐隐感受火神之息的牵引时,便开始放慢速度。 自己的孩子活着,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现在到底是在仇家的手里变作要挟的筹码?还是在亲朋好友手里受到悉心照料? 不得而知。 她必须小心,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孩子,绝不能再有丝毫差池。 远远看见一个山庄,周围再无其他人家,而火神之息的牵引波动已经非常强烈。 不用讲,自己日夜思念,魂牵梦萦的孩子,此刻就在山庄里面。 祝宓立刻落到地面,小心翼翼,慢慢接近。连神识也不敢发动。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机会来了。 一个女子,挑着粪桶,正矫健平稳向这边而来。显然,是要浇她们面前不远处的菜园子。 女子正是木棉,端的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不但把之前的菜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觉得意犹未尽,又向外延伸开垦了一大片荒地。 祝宓对四个黑衣女子道:“小心把她捉来,莫要惊动庄内之人,千万不可伤她性命!” 四名黑衣女子领命,一闪而出,配合默契,极快便把木棉捉了回来。连粪桶里的粪水都一滴未洒。 木棉惊恐望着祝宓,发不出一丝声音。 祝宓压低声音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若老实便保你性命无虞,否则……”祝宓一望四周,旁边正有一块天然而成,形似土坑的洼地。 “否则便拿你填坑。” “你几个狗日的半掩门,填一个试试?” 一个稚嫩童声从祝宓身后传来。 滴187章 心头血 祝宓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吓得魂飞魄散,背脊发凉。 她一身修为已经是惊世骇俗,行到此处时,更是小心仔细观察了周围,并无异样。 此刻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听着虽是稚童,但哪个稚童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哪里知道,她们几人还在更远处便被红糖知晓。红糖见她们鬼鬼祟祟,便一直在暗中观察,就像大师兄刚回水月山庄时的情景一般无二。 她们要捉木棉之时,红糖便准备要出手,听到祝宓叮嘱一句“千万不可伤她性命”时,才又忍住。不过听见祝宓吓唬要拿木棉填坑,便再也忍不住。 只因木棉虽然模样普通,他并没有想替他老子收纳做小娘的打算。但木棉来了以后,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整个水月山庄焕然一新。对他也是极好,每次闯祸被唐绾责骂,都是她打圆场。一来二去,倒是成了全庄老小都离不开的存在。眼下他挂个肚兜,便是木棉拿自己衣裳裁剪给他缝制。 祝宓虽然平日行事跋扈霸道,但那也是建立在对自己力量的自信之上。眼下对方如此深不可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是懂的。 也不敢回头,只是连连道:“小神仙莫要动怒,我是和这姑娘开开玩笑,不会真的埋她……”说罢吩咐侍卫,“赶紧放了这姑娘。” 却不料那几个侍卫纹丝不动,木棉自行走开几步,望着祝宓,咧嘴一笑:“你这个人还怪好哩,我也喜欢开玩笑。” 说罢对着高处道:“红糖,你说把她们埋了,浇上大粪,会不会长一堆出来哩……” 红糖回道:“小姑,这个有趣,不如试试。”言语间颇为兴奋。 祝宓冷汗一下子冒出,这小姑娘的玩笑,倒比威严恐吓更加吓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到儿子所在,面还未见,便要被当做庄稼种到地下。 堂堂火神族族长,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笑容,对着二级炼气士木棉赔笑道:“姑娘,莫开玩笑,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你原谅则个。” 木棉摇头,一双眼睛纯净清澈,“泰山是谁?你不认识他,咋个要我原谅哩?” 祝宓无语凝噎,一时间竟不知道这姑娘是蠢笨到家还是精明透顶。 红糖从树上一跃而下,跳下来和木棉并排。祝宓这才看清,这小神仙不过是一个三四岁娃娃,浑身上下只挂一个红肚兜,头上三撮毛,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长得是真正喜庆。 此刻心中惊涛骇浪,跃然脸上。这真的是小神仙! 不过小神仙开口便是污言秽语,“狗日的,老鸨子带着小婊子,不在窑子等客,跑这里来作甚?先看看小婊子长得如何。” 四名黑衣女子,本是蒙面,随着红糖话音,面罩全部自行脱落。 这一看,倒是把木棉和红糖看得一呆,直接给整不会了。 四个清丽好看的女子,面容竟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四名女子,却是四胞胎,从小就被送入宫中,苦心栽培。本来天赋就高,加上四人心意相通,天然默契,配合无间,才有幸做了祝宓得贴身死侍。 只因火神族命里天然带火,故而一般取名,都会选个带水的字,取其调和相济之意。 故而这四名女子,各自单名一个雨、雪、云、霏。 红糖一吸鼻涕,惊叫:“锤子哟,老鸨子你这样开窑子,要亏死。本来要来四次的,来一次就不来了。” 木棉赶紧道:“莫乱讲哩,先问清楚,万一是自己人,你恐怕又要挨你娘打。小姑也不是每次都能劝住你娘哩。” 红糖一想是这个道理,便道:“你是不是自己人?” 祝宓一呆,今日遇到都是些什么人才啊!这一大一小,功法修为差着十万八千里,脑回路倒是一致清奇。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是这么想,可身体却很诚实的连连点头,借坡下驴。“我当然是自己人,你看,我……小神仙依你看要怎么才算自己人。” 红糖有些犯难,望一望她们几人,突然计上心来,“这几个小婊……小女子都给我做小娘,那就是一家人了。” 果然是爹爹的好大儿,他爹昏迷不醒,他还在不遗余力帮他爹归拢好看女子。雨雪云霏四女子立刻惊得花容失色,眼下情景,说不得族长就真答应了。 却不料木棉一句:“我的乖乖小侄儿,我的师兄,你的爹爹已经昏迷那么久,你还惦记小娘,也不怕你娘又是一顿打哩。” 这句话,听得祝宓犹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 祝宓立刻抢话:“你……你……你爹爹是不是已经昏迷三个月了?” 红糖一边点头,一边却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祝宓激动道:“小娃娃,我是你爹爹的娘亲,是你的奶奶,哈哈哈,我孩儿已经成家生子……我是奶奶了。”她激动之下,有些口齿不清,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主要还是确认了洪浩现在是安全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再警备。 不过真情流露,最是感人。红糖和木棉都能真切感受祝宓的绪波动绝不是演出来的,这也演不出来。 红糖迟疑道:“锤子哟……也不能你说是就是,你如何证明?”嘴上这么说,心中已然信了。先前不觉,他刚细细看来,这女子和爹爹眉目间是有七八分些相似。 祝宓含泪,“只因你爹爹一昏迷,我就知道了,这天底下,只有我能叫醒你爹爹。你若不信,就带我去你爹爹那里,我证明给你看。” 又道:“孙儿你神仙修为,我若骗你,你就立刻把我打得魂飞魄散!” 说得这般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红糖和木棉都确信再无虚假。 木棉激动得直跺脚,“太好了,我师兄有救了!”她急着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众人,竟是一溜烟朝着山庄奔去,边跑边对说:“红糖,你带她们慢慢回来,我先去告诉师父一声哩。” 红糖哦了一声,收了神通,突然变得乖巧。对着祝宓道:“奶奶,我刚才说的话,你不要告诉我娘。” 祝宓和四女子身形一松,终于自由。 她立刻笑道:“不讲,不讲,走,先去看你爹爹。” 红糖便一蹦一跳前面带路,路过粪桶之时,望向祝宓,“奶奶,你小心些,莫要碰到了。” 孙儿如此乖巧懂事,祝宓犹如蜂蜜糊心,甜得有些发飘。她夹出一种让雨雪云霏四名女子从来不曾听到过的声调:“乖孙儿,奶奶理会得。” 四名女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暗暗发笑,这是雷厉风行,干练果决的族长? 不料下一秒便笑不出来。给红糖说完,立刻就变回冷静严厉的命令口气,“把粪桶收拾了。” 这命令,自然是下给四位女子的。 四名女子面面相觑,她们从小便是修习功法,哪里会这些乡野农活。但族长的命令,便是赴汤蹈火也死不旋踵,只得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在那边呕边倒粪水。 等弄完追上族长,四人一身,和轻尘第一次挑粪时一模一样,星星点点全是粪渍。 祝宓跟着红糖到了广场,一群人早早就在大门等候。 大娘看见祝宓,立刻快步上前,魁梧肥硕的身材如小山移动,极快便到了祝宓面前。 “你便是我那好徒儿的娘亲?听木丫头说你能救好徒儿醒来?”大娘一边说话,一边盯着祝宓一张脸仔细打量,也顾不得礼数,“像,真的像,决计错不了。” 祝宓赶紧道:“你是我孩儿的师父吧,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抚养我孩儿。我这个当娘的,实在是……实在是无颜……”说着便有些哽咽。她只道是大娘从小收养长大,却不知洪浩的艰难曲折。 大娘摆手道:“我虽不知你母子间的隐情,但想来你有你的难处……这个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救醒我好徒儿为要紧。” 说罢亲热拉着祝宓便往大门而去。 大门众人早就列队相候,首先便是唐绾,她款款上前,并不扭捏,深深万福:“小女子唐绾,见过婆婆,想必婆婆已经看出我的不同……” 唐绾虽然凝为实质,乍看一如常人,但祝宓是何等修为的高人,自然是一眼看出蹊跷。她虽是一愣,却是平常的自然反应,立刻便恢复如常。 立刻满脸堆笑,上前将她细细打量,唐绾本是知书识礼的温婉女子,除去只是一缕香魂所凝,其他原是挑不出毛病。 当下便道:“好媳妇,实在惭愧,知道孩儿危急,我走得急了些,竟是忘了带些礼物。是婆婆失了礼数,改日一定把见面礼补上。” “婆婆,我们一家人不必客套,眼下救醒相公,便是给孩儿最好的礼物。”一番话温柔得体,祝宓挑不出一点毛病。 大娘也道:“对对对,其他的先不讲,眼下救人第一,等好徒儿醒来,以后有的是时间。” 祝宓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洪浩的卧房。洪浩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祝宓站在洪浩的床边,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情感波动。 二十多年的光阴,如同白驹过隙,她的儿子已经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一个的青年。她伸出颤抖的手,俯身轻抚着洪浩的脸颊,热泪滴落洪浩唇边。 也不知洪浩是否还有味觉,能否品尝出祝宓泪水中的酸甜苦辣。 “儿啊,是娘亲对不起你。”祝宓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众人默默退下,一个二十余年未见自己孩子的母亲,一定有很多很多话,要对自己的孩子倾诉。 苏巧在退出门之前,特意走到祝宓身旁,沉默一会,开口说道:“我与你儿子亲如姑侄,知道他……对你恐怕有些成见,若他醒来,不……不相认,你要耐心些。”说罢便拍拍祝宓肩头,快步离开。 苏巧犹记当初和洪浩出游之时,洪浩说的那一番话。她并不知道洪浩在龙祖那里,已经有所松动,故而好心相劝。但醒来后他到底会如何面对,谁也不知。 苏巧的话,让祝宓一呆,旋即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儿啊,你恨我,是应该的。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做娘的责任……” “只不过,倘若重来一次,为娘还是只能这么做!”祝宓语气坚定。 说罢,祝宓不再言语,开始施救,准备唤醒洪浩。 祝宓轻轻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她的脸色变得凝重,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进行,祝宓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消耗她的生命精华。 终于,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的手指上出现了一滴鲜红的血液,这滴血不同于普通的血液,它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仿佛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 火神之息,火神族的秘法。一旦启动,唯有施法者的心头血方能唤醒。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滴心头血引导到洪浩的嘴唇上,血液缓缓地渗入洪浩的口中。随着心头血的融入,洪浩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他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呼吸也变得平稳。 祝宓紧张地注视着洪浩的变化,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洪浩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亮,最终汇聚在他的心脏位置,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醒来吧,我的孩子。”祝宓的声音中充满了期待。 突然,洪浩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红光从他的眼中射出。他的目光先是迷茫,然后逐渐变得清澈。 洪浩就像做了一个悠远绵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在梦终于醒了。 他望见祝宓的脸庞,并不陌生。 当日在山洞口,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的脑海却神奇出现了一幅他从未经历,从未有过记忆的画面: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充满怜爱,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和此刻一模一样。 “娘亲?!” 第188章 冰释 祝宓欣喜点头,激动不已。她与洪浩分开之时,洪浩还未牙牙学语,并不曾叫过她一声娘亲。 这一声,迟到了二十余年。 却不料接下来的话,让祝宓如坠冰窖。 “以前我恨过你,现在我不恨你了,但我最多也只能做到不恨你!” 看来龙祖那一番话,洪浩装作不在意,但私下里翻来覆去不知道想过多久。 祝宓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洪浩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她的心脏。比她刚刚自取心头血来的更痛。 “儿啊,娘亲知道,这些年来,你受苦了。”祝宓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洪浩转过头,不愿看祝宓的眼睛,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洪浩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祝宓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的儿子,她的骨肉,竟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儿啊,你听娘亲解释,当年的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祝宓试图解释,她不想让误会和恨意继续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 洪浩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才不恨你……可是,我们这二十多年,没有讲过话,没有拉过手,没有吃过饭……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让我凭空生出感情?假装欢喜?” 看来苏巧的话没错,她对洪浩的了解,比她这个当娘的清楚许多。 洪浩的话也没错,他们母子之间,除了名分,什么都没有。 可她又有什么错?当年之事,她不过是权衡之下给儿子更大的生机。 祝宓心中千言万语,嘴唇翕动,可半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默一阵,她神色黯然,终于轻轻叹息一声,揣着千疮万孔的心,向屋外走去。 不料到了门口,一个身影出现,却是大娘小山般魁梧肥硕的身板把门堵得个严严实实。 祝宓一双泪眼吃惊望向大娘,不知大娘意欲何为。 大娘一张饼脸阴沉得可怕,眼下形状,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模样。这气息不仅充斥整个房间,还向外弥漫到庭院,众人均感大大不妙,除了唐绾和雨雪云霏,全部一哄而散,连最喜看热闹的红糖都不知所踪。 “孽徒,你这是做什么?!”公孙大娘的声音如炸雷般在房间内回荡,“你可知你娘亲刚才为你做了什么?!” 自洪浩拜入不二门以来,大娘对他,言必称好徒儿,一提起便是眉开眼笑,得意自豪之情,藏也藏不住。 今日竟是破天荒叱骂他为孽徒,可见大娘是动了雷霆真怒! 洪浩惊恐望着大娘,他自觉刚才对话,不过是自己实话实说的由衷之言,不知为何大娘如此怒气冲天。但眼下情景,容不得他多想,立刻麻溜下床,直挺挺便跪了下去。 娘亲有没有无所谓,师父没有了,那他洪浩的天也就塌了。 “你娘亲为了救你,不惜自取心头血!”公孙大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痛心,“修仙者皆知,心头血乃是修仙者精元所在,每一滴都珍贵无比。它不仅关联着修为的深浅,更是与寿命息息相关。你娘亲为了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寿命,这样的付出,你竟如此云淡风轻?” 先前大娘虽是身在屋外,但屋内的情形,她却知晓得清清楚楚。 洪浩的身体一震,他一躺数月,睁眼就看见祝宓。虽隐隐感觉自己醒来和她有关,但却没想到会涉及到她寿命的损耗。 “你以为修仙者为何珍视心头血?因为每一滴心头血的损耗,都意味着生命之火的黯淡。你娘亲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之火,为你重燃生机啊!”公孙大娘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和失望。 洪浩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抬头看向公孙大娘,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 “洪浩,你是我的徒儿,老娘见你天性淳朴善良,一直只叫你顺从本心即可。”公孙大娘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倘若你的本心便是这般对待你的娘亲,那你顺心而为,老娘原也说不出个好歹。” “只不过,我不二门,却容不下你这尊无父无母的大神!”大娘脸色倏然转笑,和蔼可亲,“这位公子,起来说话,老身没有这般本事的徒儿。” 大娘说话越轻柔,洪浩内心越惶恐。最后这句话,字字犹如千钧重锤,把他想要维持的一点点自尊,委屈,瞬间便锤得稀巴烂。这已经是要逐出师门的意思了。 洪浩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立刻磕头如捣蒜。“师傅息怒,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 “……徒儿不该狼心狗肺,忘记母亲的生育之恩……眼下又用心头血救孩儿一次……” 岂不料这话说来,大娘却是怒不可遏,突然一闪上前,“啪啪啪啪”结结实实给了洪浩四个大嘴巴。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祝宓看得心痛,却知大娘正在教训孩儿,不敢动作言语。 “老娘终于明白你在耿耿于怀的,是你觉得你娘生而未养,一口怨气,至今不消!”大娘厉声喝道。 公孙大娘的巴掌,每一记都像是打在了洪浩的心上。他的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内心的震撼。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怨恨和不理解,竟然会被大娘一眼看透,如此直白地指出。 大娘转向祝宓,温和了口气,“妹子,我见你刚才唤醒好徒……洪浩时自取心头血的决然,便知你对他爱护极深,断然不会无端抛弃,你若方便,不妨说一下当日情形。” 祝宓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显然不愿回忆那个令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场景。 不过眼下情形,恐怕也只有道明真相,方能化开洪浩心中的万年寒冰。 她整理一下思绪,用最简短的话说出:“当日我们遭遇截杀,都以为必死……他爹拼尽全力撕扯出一个时空裂缝,只够把襁褓中的孩儿塞进去……最后他爹没了,我苟活了下来。” 虽然是短短一句话,但大娘却知道必是一个漫长复杂的故事,她不愿祝宓再受回忆折磨之苦,立刻道:“妹子,这便够了。” 随即又对洪浩厉声喝道:“你可听见?” 洪浩惭愧点头,这和龙祖说的,差的不远。主要还是根深蒂固的成见,让他转不过弯。 “你刚刚自己也说,知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然后还觉得自己不怪她便是宽宏大量,当真是糊涂透顶!” “你既然知道她不是存心遗弃你,却又执着没有养育,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你出去游历这么久,连不愿和不能都分不清吗?” 大娘这句话,如闪电劈中洪浩灵魂,终于让洪浩开窍。 “你只知道恨,只知道怨,但你可曾真正理解过你娘亲的苦衷?”公孙大娘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你只知道自己的痛苦,但你可曾真正感受过你娘亲的痛苦?” 洪浩的心防全面崩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悔恨和愧疚。他之前从未想过,娘亲的痛苦可能比他更深,她的牺牲可能比他更大。 他开始泪流满面,这一次,是为祝宓。“娘亲,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祝宓冲上前来,一把抱住洪浩颈脖,对自己情绪不再做任何克制,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相拥而泣,多年的误会和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洪浩的心结解开了,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娘亲的爱和感激。 皆大欢喜。 大娘走出房门,示意唐绾进去,唐绾在外面已经听得清楚明白,知他母子二人终于相认。她朝大娘深深行了一礼。本来相熟不必如此,但她实在是感念大娘的教诲,她明白换做她,无论如何是劝不动的。 大娘望着规矩站立,纹丝不动的四名黑衣女子,好奇问道:“我徒儿他娘,是你们什么人?”先前大门相见,只着急先救洪浩,却没顾得上相问祝宓身份。不过看这四名侍卫,便知来头决计不小。 一名女子恭敬答道:“是我们火神族族长。” 大娘一听,狗日的好徒儿果然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这族长之子,那还不得是个少主王子之类? 随即又猛然醒悟,一拍额头,释然道:“原来那算命老先生说的向火求救,竟是应在好徒儿他娘身上!这老先生想来也是神仙。” 既是贵客,那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大娘也不看人,只是朝天吼一句:“狗日的,快过来。” 下一刻,大牛便一溜烟出现在大娘面前。也不说话,只惊恐瞪着大娘,不知大娘此刻心思。 “杀两只鸡,宰一头猪……”大娘沉吟一阵,“再加一头羊……你若忙不过来,就叫老大和木丫头帮你。” 大娘向来抠搜吝啬,这般豪气待客,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先前大娘进屋时的怒气冲冲,弄得大牛只疑眼下是要吃散伙饭,这日子不过了。当下磨磨蹭蹭不肯离开又不敢问。 大娘瞪大双眼,“你狗日磨蹭个啥?好徒儿的娘亲,是我不二门的稀客,自然要好生款待。” 大牛这才醒悟,一溜烟跑去杀猪宰羊。 水月山庄的人气,是越来越旺,大娘很是满意。 大伙眼见没事,又慢慢聚拢到庭院。 大娘便把洪浩亲娘是火神族族长说了一遍。众人皆感叹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安排得明明白白。 终于等到洪浩母子和唐绾一家三口出来,大家纷纷上前查看洪浩身体,表达关心。 洪浩平静道:“身体无恙,只不过……元神已被搅散,眼下连金丹境都不到。不过一身灵元还在体内,一切须从头再来。” 众人大惊,他们皆知洪浩的修炼与众不同,无需采气炼气,一身朱雀灵元,都是红糖早时灌注给他。寻常的修炼法子,只能起个把灵元汇聚到丹田,等待结丹的作用。 他拜入大娘门下之时,便是已经结丹的状态,到元神被搅碎之时,已是化神。算来是六年左右。 那从头再来,至少是六年以上,十年八年也是难讲。 大娘问红糖:“好孙儿,这个可有办法……让你爹爹一下子恢复?” 红糖摇头,无限惆怅,“锤子得很哟,这个没得办法,只有慢慢等了。” 眼下洪浩倒是成了木棉之外,不二门中功法最弱的存在。 只有大娘和祝宓毫不在意,洪浩功法高低,并不重要,活着便好。 洪浩笑道:“你们不必垂头丧气,我自己并无觉得难过。眼下有师父,有娘亲,有唐绾……还有你们相陪,便是十年二十年,又有何妨。” 他自然散淡,随遇而安这性子的好处,此刻便显现出来。换做其他许多修士,恐怕就一蹶不振了。 朱雀之力,本来不是辛苦得来,来得容易去得快,何须哭天抢地。 不过祝宓不在乎洪浩现在的样子,但却很在乎是谁将自己孩儿变成这个样子。 她恨恨道:“到底是谁?将我孩儿害得这般模样?” 大娘道:“妹子,你莫冲动。好徒儿的仇,我已经报了一多半,眼下只有一个老不死还未寻到。” 说罢又将自己带着红糖和暮云,大闹通天山庄的事情说了一回。 洪浩也是这才知道楼听雨已经被大娘以牙还牙捅死,云绮已疯。 当即叹道:“我和他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当时我与他相差甚远,并不如他。说来他还是墨无涯老前辈所伤,不知为何对我如此仇恨,苦心积虑非要除之而后快。” 大娘淡淡道:“无非是面子,有一说一,那云绮对他儿子也是极为爱护。只不过爱而不当,最后面子也没有,儿子也没有。” 洪浩点头道:“确实,这母子为杀我,处心积虑,当日杀我之时,据说还找仙人还屏蔽了我和小鸡仔……红糖的感应……后来红糖果然没有出现,竟然真的办到了。” 红糖立刻道:“日他妈哟,狗日的找的天女做了衣服,我才不晓得爹爹危险的。” 苏巧歉然道:“贤侄,说来姑姑也是好心办了坏事,着了人家的道儿。” 说罢又把那日去到朱砂镇,遇到缝补妇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她说叫阿秀,是石鼓村的,还认识你爷爷和你……你可有印象?” 洪浩瞪大眼睛,“秀姨?!” 第189章 大棋 洪浩惊道:“秀姨我怎生不认识,当年就住我家隔壁不远。那时爷爷和我的衣服烂了,都是找她缝补。” 苏巧道:“千真万确,就是在她手里买的衣服,红糖说是天女做的。” “这说不通呀……秀姨和我们是一般的穷苦人家,怎么会是天女?”洪浩沉吟道,“当年红糖还是一枚蛋的时候,我害怕弄丢,还央她用碎布给我做了条腰带。” 红糖立刻道:“狗日的难怪哟,那个衣服拿回来,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味。” 洪浩道:“这事蹊跷,不行,我要回石鼓村探个究竟。” 大娘长叹一声:“我当时想,红糖说是天女,必然是不会错的。这天上的仙家,我们寻到也无可奈何,便没有去自讨没趣……再则,她是有心计算,想来不会留在原处等人上门。” 洪浩一想也是道理。只不过提到了秀姨,想起了儿时种种,一时间竟有些放不下。思忖再三,还是道:“此处离石鼓村不远,也不费多少脚力,我总还是想去看看。” 大娘道:“倘若你真要去一趟才安心,那就去吧,不过老娘料定必是人去楼空。” 洪浩点头,“那我就去看看,权当消遣散步。” 柷宓担心儿子安危,便要同去。 大娘笑道:“安危倒不用担心,我也知那石鼓村就在山脚,红糖一步便到,在此处跟和他爹爹同去也无区别。不过你母子二人毕竟初见,若有些贴己话要说,也由得你们。” 洪浩也道:“娘亲不必担心,我除了通天山庄和云家,其他并无仇人。通天山庄如今是断然不会再来自讨苦吃。娘亲先前救治孩儿辛苦,不如多休息,陪师父说说话儿。” 祝宓一脸怜爱道:“话虽如此,我不知你以前什么修为,但如今与常人差不太多,我哪里放得下心……就让为娘陪你走走吧。” 其余瑶光谢籍秋灵等众人也都要同去。 洪浩一摆手,“你们都不用,不过是姑姑提起秀姨,我一时感念小时候的那些日子罢了。若能寻到秀姨,就问一声,寻不到也不打紧,并不专一是去问此事。” 大娘道:“你们无事的都给我去厨房帮忙,莫要烦我好徒儿和妹子他们母子亲近。”她自是善解人意,知道双方一定有许多话,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她却不好叫雨雪云霏四女子,毕竟是族长贴身侍从。 祝宓却吩咐道:“你们四人不要跟随,也去找点事做。”显然她也不愿她母子二人的时光被打扰。 四名女子面面相觑,她们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族长,必要时舍命相救,其他一律不会。 只不过到了水月山庄,哪有不干活的。 红糖立刻兴奋到:“奶奶,刚刚小姑被耽搁,菜园还没浇。你叫她们去浇菜园好了。” 祝宓立刻满脸堆笑,“孙儿说的极是。”随即对四女子沉声喝道:“还不快去?” 于是,红糖兴致勃勃,得意洋洋带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去挑粪浇菜。 嘴里还哼着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戏文:“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挑水来你浇园……”显然一点恶趣极大满足。 于是母子二人便出门向着山脚而去。 洪浩此刻,虽然功法散掉了,但如若想要御剑,也并非不能。那水月和洞天都是极具灵性的神兵,他就算是不会丝毫功法的凡人,一样能载着他满世界跑。 只不过他本意就是要走走,故而带着祝宓,穿过广场,又走回当年他初到水月山庄的那条小路。 “娘亲,当年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找到水月山庄,认识了唐绾。”洪浩慢慢走着,把自己幼时来此的经历又重说了一回。 “你看我们现在所在这片树林,是做了阵法禁制的,我当年能穿过来,后来才知道是红糖给我的朱雀之力起了作用。寻常百姓是进不来的。” 祝宓听得惊奇,“你这么讲,那我知道这个庄子,我先在一个好友故人府上,听了一段往事……现在看来,那人说的就是此处。没想到我那儿媳……如此悲惨。” 洪浩突然严肃道:“娘亲,你也知她与众不同……我们断然不可能有子嗣,红糖是朱雀所化,它只是认我们做爹娘而已……我也曾读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当时我并不知你……你在何处。” 顿了一顿又道:“即便是知道,你若不同意,我也不会从命。”这一段说得坚决,似乎是要让祝宓知道他对唐绾的心意,不会因她而改,不会因任何人而改。 祝宓忙道:“其实先前见红糖,虽然他叫你爹爹,我也知决计不会是你亲生孩儿……哪有几岁孩童便是神仙手段的……不过你放心,为娘本就亏欠你甚多,并无做到当娘的本分,哪还有颜面对你之事指手划脚。” “何况她知书识礼,温婉文静,她是人是鬼,全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 洪浩点头:“多谢娘亲理解,我们定会好好孝顺你。” 祝宓却打趣道:“说来你娘也是过来人,男女之事也是看得明白……我看庄内另有两名女子,看你眼神似乎不同……不知是不是为娘看花了眼。” 她说的自然是瑶光和秋灵二人,这两人都曾对他袒露过心迹。 她看得出来,大娘唐绾自然也看得出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洪浩一张脸一下红到脖根处,尴尬无比。呐呐道:“只是朋友,并无逾矩。” 祝宓忍住了笑,不再逗弄儿子。心中却暗忖:“儿啊,你好歹是火神族后裔传人,将来总要继承族长之位……有个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害羞做甚。” 母子说话间,走出了树林,再往前行一段,穿过荒芜高深的杂草,便到了正常的山路上。 洪浩领着祝宓,却并不急着去往石鼓村,而是往山上而去,一路走,一路兴致勃勃给祝宓介绍他当年和爷爷采药时的情景。 他倒不是想让祝宓看他小时的艰难困苦,生出愧疚难过,而是,要带祝宓去看一个小秘密。 洪浩带着祝宓,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地走着。他的脚步不急不缓,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祝宓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儿子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的步伐。 他们来到了一处石壁前,洪浩停下了脚步,指着石壁上的一处模糊的刻痕说道:“娘亲,你看那里。” 祝宓凑近一看,那是一道道简陋的刻痕,虽然经过了岁月的侵蚀,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个女子形象。那线条虽然粗糙,但却充满了童真和稚趣。 “这是我小时候刻的。”洪浩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有娘亲,她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凭自己的想象,在这里刻下了这个图案。” 原来,洪浩也曾那么热烈的思念过母亲,只是,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连唐绾,大娘都不曾提起。 祝宓轻轻抚摸那些刻痕,泪光闪动,良久无言。 下山的路上,洪浩思忖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娘亲,你们可曾给我取名?我本来该叫什么名字?” “你还未出生,爹娘便已说好,你随娘姓祝,名操……”祝宓嘴角上翘,似乎要展开细细讲来。 “祝操?”洪浩赶紧打断娘亲,“娘亲,我现在的名字已经习惯,就不改了吧。” 祝宓略显失望,但孩子刚刚才相认,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从长计议好了,孩儿现在还不知道这操字的妙处啊。以后当族长,便明白为娘的一片苦心。(手操生杀予夺大权) 母子间又闲话一阵,便行到了石鼓村。 尽管洪浩已经多年未回,可石鼓村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离开时什么样子,现在依旧还是什么样子。 毕竟都是都是苦哈哈的采药人和猎户,每年辛苦所得,原是只够吊着命重复昨天,延续明天。 唯一的变化不过是村里这边添了一些小娃,村外那边添了一些坟茔。 村里十分清净,这个时间,大家都在辛苦劳作,不得空闲。 洪浩轻车熟路来到秀姨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但又没有挂锁。 他小时常来,知道秀姨一般都是端个竹椅,坐在门口,做那些做也做不完的针线缝补活计。当然有时候也会去镇上裁缝店帮忙,所以此刻门口无人倒也并不稀奇。 只不过秀姨去镇上,一般都会挂锁,虽说大家都没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可不管少个什么物件,添置起来却要额外花钱。 洪浩轻轻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昏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了落满灰尘的桌子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熟悉的碎布篮子上,那是秀姨从不离身的生计所在,里面装着她所有的针线和碎布。 “秀姨?”洪浩轻声呼唤,但屋内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他走进屋内,环顾四周。屋子里的摆设依旧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用来存放粮食的旧柜子。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只是多了一层岁月的尘埃。 斜身望一眼侧间卧室,除了一张小床,空空如也。 洪浩走到桌子前,手指轻轻划过桌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从灰尘的厚度来看,这里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居住了。 看来还是大娘料事如神,知道洪浩这一趟必然扑空。 洪浩一脸惆怅,这般十有八九便坐实了秀姨是天女的身份。只不过,他实在是想不通,天女为何要化作缝穷妇人,在此默默居住多年。 祝宓见他失落,连忙劝慰:“孩儿啊,既然已经探明,总是回去在做计较。你一个人挂一漏万,想不到那般周全,家里人多,大家一起想。” 洪浩点头称是。眼下确实毫无头绪,看桌上灰尘也知,秀姨是赵巧儿送灯台。在此决计是等不回来的。 母子二人便出了房间,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洪浩想既然来了,又顺便去看了看爷爷的墓。 他已经许久未曾回来扫墓,但整个坟茔依旧干净整洁。心下知道是苏巧定期替他打扫,不由得对姑姑又生出些感激之情。 祝宓倒也不矜持自己的身份尊贵,跪在坟前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头,感谢这位平凡老人替自己照顾孩子多年。还遗留给孩子那天大的机缘造化。 毕竟当日把襁褓中的洪浩塞进裂缝,洪浩落在何处,她一点不知。若不是洪四喜好心捡回收养,恐怕早已夭折。 二人做完这一切,这才返回水月山庄。 说是白跑一趟也不尽然,毕竟,母子二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洪浩把去秀姨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娘得意道:“好徒儿你还不信老娘,你今日所见,说明那日巧妹子从她手中买来百家衣之后,没多久她便离开了不是?” 洪浩点头道:“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只不过,徒儿实在想不明白,她处心积虑,让红糖穿上衣服,屏蔽感应,倒底是为何?” 瑶光奇怪道:“难道不是为了让楼家方便截杀你吗?” 洪浩点头,“方便是方便,可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帮楼家?” 大娘道:“这却难讲,那通天山庄还是有些本事,的确是手眼通天。我准备出手教训一下通天山庄那些长老之时,来了一个仙人……一个仙牛帮打圆场,红糖最清楚。” 洪浩道:“即便这样,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籍一直在仔细聆听,此刻突然开口道:“红糖小弟弟,你的感应,除了和小师叔,可还有别处?” 红糖一翻白眼,“你才小弟弟。”不过还是回答道:“还有就是我天上本宫留的一付神羽。” 这个却新奇,从未听红糖说过。 不等大家相问,红糖自己解释:“我下来人间玩耍,不能把所有力量带下来,天道法则不允许尘世间有那种力量出现。我只能留在天上的本宫里。” “不过我的本宫安全得很,不会有问题。天羽只要被动,我都能感应。跟爹爹有危险一样。” 洪浩道:“那你还是蛋的时候呢?” “那就下来耍不成了,一动我就返回了,蛋就孵不出来了,变成石头。” 谢籍道:“那你穿上百家衣那段时间呢?” “锤子哟,哪有这么巧。” 第190章 归拢 红糖断然不相信,有人敢打他神羽的主意。 “锤子哟,我的本宫,是在九天之上,根本没有人能到达那里。”这也是红糖放心的原因。 “人不能到,那神仙呢?”谢籍追问。 红糖一呆,“狗日的,神仙当然能去,但是他们拿我的神羽又没有用……” “红糖小弟,那你想想,你在天上之时,有没有得罪过人,哦不,有没有得罪过哪路神仙?” 红糖表情一下子回到还是小鸡仔时的呆萌模样,他在天上,脾气火爆,恣意妄为,谢籍还不如问他没得罪过哪路神仙,倒是好数些。 “锤子哟,我记不清,不过都是闹着玩的……”他却不知,神仙之中也有坏人……坏仙。 谢籍迟疑道:“我有一个推断,若是坐实,那恐怕红糖的神羽已然出事。” 众人一听皆是惊骇,只等谢籍细细讲来。 “我疑小师叔说的那个秀姨,根本就不是冲着小师叔去的……原本就是专一盯紧红糖的。” 大娘道:“此话怎讲?大家都知这边红糖被百家衣屏蔽了感应,那边好徒儿就出事,这天地下哪有如此巧合?且楼家人还得知了消息。” 谢籍道:“这便是迷惑之处,恐是有人故意做出这般手段,就是为了乱花迷眼,掩盖真相。” 谢籍望向洪浩,“小师叔,这秀姨是不是你记事之前就一直在石鼓村?” 洪浩点头:“是,反正我从小就见到她,极为熟悉。” 谢籍点头道:“这便是了,若是针对小师叔而来,总是要爷爷捡到收养了小师叔,秀姨知晓了地方,才会去到石鼓村落脚。” 众人想来确是此理。 “若不是针对小师叔,那自然是针对红糖小弟弟了。她既是神仙人物,想必对红糖的来龙去脉都是知根知底。恐怕从爷爷得到那个蛋之时,对方就开始了谋划,目的便是红糖的神羽。” “偏偏爷爷去世之后,小师叔又自投罗网,去求着秀姨做了一根腰带,那红糖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对方就这么在暗处一直等待,直到红糖孵化,成了小鸡仔。” “成了小鸡仔,还是不能断了感应,那对方肯定是知道小鸡仔终有一日会化形,化形之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最后谢籍道:“至于小师叔,我料定只是拖延红糖反应的一点小手段,最多算是一个添头……” 这布局悠远绵长,洪浩听来,颇有当年胡喜前辈被诬陷时的无力无助之感。 洪浩赶紧道:“红糖,你那神羽,到底有多大力量?是如何使用?” 红糖想了想,“狗日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大。我数数不好,反正比我现在两个要凶些。” 红糖这一身法术,在人间已是绝对的无敌,连斩龙人都是一合烧得干干净净,结果却只是神羽的一半不到。这神羽的力量,实在是难以想象。 “神羽一般人根本无法使用,狗日的拿去也只有干瞪眼。”红糖说出放心的关键,“其实就是我的两根羽毛,要和翅膀融合才能使用力量。” 这般说来,众人稍稍放心。 但倘若真的已经被偷去,就算无用,那红糖也的力量也削弱了一多半啊。 洪浩轻声问道:“红糖,那你现在可以回你的本宫去看看么?” 红糖摇头:“锤子哟,回是回得去,回去了就莫法下来了。爹爹你不用管,我自己理会得。” 说来洪浩他们再厉害也只是一堆人间修士而已,天上的事情,他们本也管不下来,爱莫能助。 既是神仙打架,当下大家也只有款款收了焦虑心肠,还是先理人间事。 这人间的事情,眼下局面就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了。 先前洪浩不醒,大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每日担心焦急,也就顾不上其他。但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那许多事情总还是要面对。 首先,洪浩等人是准备前往蛮荒之地,去看看那里的风俗环境,是否适合夭夭。他现在虽然从大娘口中得知天妖族已经来过,并传授了夭夭修炼的法子。但灵剑山掌门告诉过他南橘北枳的道理,也还清楚记得。若是蛮荒之地更适合夭夭,那留在山庄,便是耽搁了夭夭。 夭夭眼下,已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比起在山谷初见之时,显见已然抽条。原本如苹果般的胖胖小脸也收紧了轮廓,隐隐显出了美人坯子的模样。 她在唐绾和大娘的调教之下,除了头上两个短角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其他都和大户人家的女子别无二致。说也奇怪,虽然山庄里大娘,黄柳和红糖满口污言秽语,她耳濡目染,却不受影响,性格更像唐绾多一些。 而且自从开始按照天妖族的法子修炼,再也没有显现出恐怖异象,加之水月山庄又不缺灵石,进步神速。不过她没有同龄孩子作比较,红糖那厮又是神兽,倒显不出她的优秀,只觉自己并无特别。 不过夭夭之事,毕竟也不着急这一日两日,当前更让洪浩头疼的,却是瑶光和秋灵。 他在外游荡之时,带着二女,并无觉得不妥。但回到山庄,想到每日面对唐绾和大娘,自己却有些做贼心虚的不自在。 出门之时,大娘交代不要沾花惹草,他自己也信誓旦旦答应。虽然的确还是稳住了心猿意马,没有洪水泛滥,但并非坦荡荡问心无愧。 尤其是秋灵,他一见就生出欢喜,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他却不知,他在外游历的时日,唐绾和大娘,谈的最多的,便是给他物色一个好生养的女子,好让这偌大的水月山庄,变得热热闹闹。 所以才有唐绾叫暮云姐姐,大娘想要归拢轻尘。 终于,洪浩把大娘,娘亲和唐绾叫到一边,准备坦白。他的性子,顺其自然,得过且过,不过需要面对之时,亦不会逃避。 还未开口,自己先跪了下去,“师父,娘子,我对不起你们。” 他一躺三月,那瑶光和秋灵每日有事无事便跑去他卧室,看他的目光全是心疼关爱,大娘和唐绾又不是傻子,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大娘知他必是来讲二女之事,却明知故问:“好徒儿,如何对不起老娘和唐绾?” “徒儿临行之时,师父曾嘱咐,在外莫要贪图新奇,做些浪荡事情。说知我本性质朴善良,原是不会,但我现在所见世界太小,等我见了外面那大大的花花世界,很多时候,一样是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会把我改变。” “外面女子,或妖娆妩媚,或清淡高雅,或活泼可爱,或温柔娴静,说不得哪一款就对上我胃口。现在赌咒发誓也是无用,真遇上谁也不敢打个包票。” 洪浩满脸羞愧:“师傅这些话,我并没忘记。但徒儿现在才明白,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徒儿做不到知行合一,愧对师父和娘子。” 说罢,把在必赢山庄的经历,瑶光父亲托孤时的情景说了一回。接着又把秋灵被梵天长老杀害,涅盘重生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最后道:“瑶光命运多舛,离开我恐性命难以保全,这已经在先前得过证实。秋灵也是无家可归,对族长已然寒心,决意跟我回中土。” “她们一个喜欢我,一个我喜欢,虽然未做苟且之事,但我不能自欺欺人……总是违了师父的教诲。” 祝宓自然是帮儿子说话,这个事情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事情。“儿啊,说来她们二人也都是可怜之人啊,你本是一片好心,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却不料大娘笑眯眯对唐绾道:“你相公也算守得住了,那两个女子都如花似玉,他居然没有信马由缰……啧啧,我这好徒儿会不会是有些隐疾?这个你最清楚……” 唐绾赧然道:“说不得他是嘴硬,已经做了羞答答的事情还装好人。”她不过是和大娘斗嘴玩笑,心中却知洪浩决计不会骗她和大娘。 祝宓立刻道:“不会,我是过来人,看那二人走路姿态便知,还未破瓜。都是黄花大闺女不假。” 几人轻松玩笑口气,倒把洪浩弄得不知所措,也不知是不是大娘,娘子,和娘亲要一起演一出三娘教子。 大娘笑道:“好徒儿,那眼下你是想如何处置?” 洪浩回道:“她二人没个去处,只能待在水月山庄。我就是想着每日都要相见,如此遮遮掩掩,我别扭,想来师父和娘子也别扭,瑶光秋灵更是别扭……还不如说破心安。” 顿了一顿,又道:“如何处置,我也无主意。或就这样也无不可……我不会对不起娘子。”他的意思,是已经说破,没了那层做贼心虚的不自在,那还是维持这样也没关系。 却不料唐绾正色道:“相公,我自与相公结为夫妻,深知相公对我情深义重,爱护有加。我本一缕冤魂化为山鬼,若不是与相公相遇,早就烟消云散。” “所幸得遇相公相救,还蒙相公不弃,结为夫妻。让我感受了许多生前未有机会体验的夫妻之情,子女之情,姐妹之情,还有个待我如女儿的大娘师父……” “这许许多多,都是相公带来,才有了这水月山庄的热闹,唐绾知足,亦知感恩。” “但唐绾也知自己只是阴气凝实,人鬼毕竟有别,无法替相公生得一儿半女,为此一直夙夜困扰,惶恐不安。相公出门游历之后,便一直和师父商议,要替相公寻个好女子……实不相瞒,连暮云仙子我也找过。” “暮云那边还未回话,但既然这边已经妥当,我看不如早些……老话不是说早插秧早晒谷,早生儿子早享福?” 洪浩听得胆战心惊,虽然暮云绝世美颜,但他对暮云,倒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做生死之交。 其实他不自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暮云过于强大,强大到他需要仰望。一般男子对比自己强大的女子,通常都是敬而远之。 唐绾这番话,说得郑重诚恳,洪浩当下十分感动,却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说出来的初衷,只是觉得不该隐瞒,想要说出来,而已。 但眼下听唐绾和大娘的意思,竟然是要他择日便把瑶光和二人 祝宓喜笑颜开:“好儿媳,不管他娶几个,你都是正房正妻,独一无二。” 洪浩慌道:“你们莫要说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大娘豪迈道:“计议个锤子,你鬼都睡得,还怕人不成?” 唐绾羞得手脚没个放处,娇嗔道:“师父——” 祝宓道:“总是我们在说,还是要问问瑶光和秋灵自己的意思。有时候,喜欢和婚嫁还真不是一回事。” 大娘道:“这话不假,要不我去问问吧。” 祝宓忙道:“我是当娘的,我去问。” 说罢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间,想来和大娘一样,女人骨子里喜欢做媒的天性被激活,何况还是给自己儿子做媒。 只不过她一张笑脸出去,回来却一脸的失望。 大娘和唐绾一脸惊疑,这么简单的事情,难不成还办砸了? 果然,祝宓叹道:“她们都说喜欢我孩儿,又都说现在这般便很好,不想改变。” 洪浩此刻五味杂陈,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失望。 大娘奇怪道:“不应该啊,我暗中观察她们二人,看我徒儿的眼神,热辣滚烫……到现在又为何如此扭捏?” 祝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心性坚定得很。她们说,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到我儿和唐绾。她们愿意留在山庄,但是以朋友的身份。” 唐绾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知道瑶光和秋灵对洪浩的情感,也知道她们的自尊和骄傲。 “娘,或许我可以去和她们谈谈。”唐绾轻声说道。 三人都吃惊望向唐绾。 唐绾笑道:“娘,师父,她们并非不愿意,她们是怕我不愿意。不管娘去说还是师父去说,都是无用,只有我去说,才能解开她们心中这一层顾虑。” …… 梧桐宫。 朝阳族长,依然美丽动人,却依然顾影自怜。 她望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不由得想起那个,宁愿带自己一个卑微的侍从离开,也不愿意留下来坐拥她和她的江山的男子,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恨意。 猛然间,她看见镜中的她,身后有一人站立。 第191章 少年 朝阳身体立刻僵直,一动不动。 她从镜中已经看清,来者是一个农妇模样的女子。 既然能穿过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那自然不是普通农妇。 上一次这么出现的,是洪浩。她虽然惊恐,但内心还有点小鹿乱撞的意思。不过这一次,只剩下万马奔腾了。 农妇的身影在她的镜中愈发清晰,她的心跳愈加剧烈,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她毕竟是凤凰族族长,并不似一般女子,只是头发长。 “朝阳族长,无需害怕,我没有恶意。”农妇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朝阳缓缓转身,面对着这位不速之客。她眼睛极快的一扫农妇,想要看出一丝端倪。然而农妇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微笑,看不出深浅。 “你是谁?为何潜入我的宫殿?”朝阳尽量保持平静。 农妇笑了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以及你拥有什么。” “你若一定想要知道我是谁,那我就是你命中的贵人。” 农妇伸出手,掌心中躺着两根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羽毛。 …… 符阳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热闹的市井图景。这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地方。 一个舞勺之年(13岁)的小小少年,此刻正蹲在街角,一双细细缝眼,饶有兴致的看着两条狗对阵。 一条体型健壮的大黑犬和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黄。这显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此刻双方还未进入实质性的撕咬阶段,只是各自发出低沉的咆哮,龇牙示威。 虽然从气势上,大黑犬占尽优势,它肌肉结实,毛发油亮,咆哮也更加响亮,露出的牙齿更加尖长,可是却迟迟没有上前下口。 小黄瘦小许多,它的肋骨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毛发也显得杂乱无章,但它的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犯怵的凶光。想是这凶光震慑了大黑犬。 终于,大黑犬一冲上前,张开大嘴,想要一口咬住小黄的颈脖。 却不料小黄更加迅疾,如闪电般倏然上前,自下往上,反是先一口死死咬住大黑犬的颈喉处。 大黑犬吃痛,疯狂摇头甩动,但小黄只是死死咬住,任凭四脚随着大黑犬的摆动已经凌空也丝毫不曾松口。 只是死死咬住! 大黑犬发出凄厉的呜鸣,终于引来了它的主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屠户。 屠户一见自家大狗吃亏,立刻上前,狠狠一脚踢到小黄后背。一般狗这般吃痛,定然是松口逃窜,这小黄却并无声息,仍是死死咬住。 屠户惊怒之下,拳脚并出,然而不管他如何拳打脚踢,那小黄只是死死咬住大黑犬脖子不放。 屠户终于恼羞成怒,四下环顾,寻了一块趁手的砖石,狠狠砸向小黄脑袋。 小黄脑袋立刻血肉模糊,想是头骨已被砸碎,一下便没了动静。 只是虽死,却依然未曾松开咬住大黑犬颈喉的嘴。 等屠户好容易掰开小黄的狗嘴,那大黑犬也颓然倒地,眼见是不得活了。 少年心头默默一句:“好狗!”便起身离去,并无情绪上的丝毫波动。 少年一路晃荡,出了城门,行进间慢慢便稀疏了人烟,再行一阵,少年眼见四下无人,突然一飞冲天,向着不远处的延绵大山而去。 少年显然是对这一带山脉极为熟悉,飞了一阵,便轻盈落在一处山谷。 山谷中,绿意盎然,鸟语花香,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搭建有一栋小木屋。 “老东西,快点出来,今日教什么,你搞快些。” 少年极大声的呼叫,在这幽静空旷山谷中尤显突兀。 木屋打开,一个头顶光秃,四周一圈白发的老头走出,老头对着少年一笑,显出一股子猥琐。 “你个小杂种,学得太快,老东西一身本事都快要被你掏空了。”老头装作愁眉苦脸,但语气中的欢喜和满意却叫人听得清楚。虽然说话粗鄙,但显然对这个少年极为满意。 “那就把压箱底的教给我,你个老东西不教给我,留着带进棺材么?” “老东西今日教你‘’贱剑‘,嘿嘿……想不想学?” 少年道:“什么贱剑?好奇怪的名字。” 老头嘿嘿一笑,洋洋得意,“贱剑,顾名思义,就是像贱人一样的剑法。它不讲求什么堂堂正正,只讲求实用和致胜。这剑法,最适合你这种小杂种了。” 少年撇了撇嘴,“老东西,你狗日的这是在夸我么?” 老头哈哈大笑,“当然是夸你,你这小杂种,若不是看中你一身贱气,老东西岂会倾囊相授?”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明明是你求着我学,不要弄得我欠你似的,你教就教,不教拉倒。我这就回去。” 老头连忙道:“教教教,你是小贱人,老东西是老贱人,这天地下只有我这老贱人求着你这小贱人学。”说罢摇头嘟囔:“这狗日的什么世道,老夫当真是犯贱。” 少年矜持道:“学堂里的先生教我们要做君子,不要做小人,这贱人比小人还不如,我肯不要脸面跟你学,你须铭感于心……” 老头嘿嘿一笑:“学堂里那些酸秀才懂个锤子。临阵对敌还讲个甚君子小人?总是活下来为第一要紧之事,自然是怎么能赢怎么来,活生生的小人可比死翘翘的君子好。” “老东西知道以前有个傻屌,觉得自己是君子,不击半渡,结果大败。这许久以来,何人称赞过他的仁义?都是笑他迂腐,成了千古笑话。” 少年笑道:“好吧,老东西你说得有些道理,我读那些圣贤书也脑壳痛得很。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寻思这甜酒不比水好喝?老子就情愿小人之交。” 老头哈哈大笑:“对对对,我们便是小人之交,甜得很,甜得很呐。” 少年抬头望望天色,“那老东西搞快些教吧,我还要赶回去照看娘亲。” 老头便道:“这‘贱剑’原是有两层意思,一层便是刚才所说,这剑法不讲什么堂堂正正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便是别人看来猥琐下流也不以为意,总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这第二层意思,就是这贱剑的剑,就是随手化身边寻常低贱之物为剑,故称为贱剑。” 老头说着,便站起身来,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视,最终落在了那条清澈的小溪上。他伸出手,轻轻一挥,只见溪水突然涌动起来,在空中凝聚形成了一把透明的水剑。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从未想过,这溪水竟然可以化作剑。这贱剑,名字虽然差了些,但却大大实用。 老头轻轻一挥,那水剑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猛地向一块岩石刺去。只听“噗”的一声,那岩石竟然被水剑刺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老头嘿嘿一笑,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的泥土上。他轻轻一挥,那泥土竟然也涌动起来,形成了一把土剑。 老头轻轻一挥,那土剑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猛地向一棵树木刺去。只听“噗”的一声,那树木竟然被土剑刺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少年看得分明,一张脸因兴奋而格外红润,“老东西,快教我!” 老东西的目光却又落在了树上的树叶上。他挥手间那树叶便涌动起来,形成了一把叶剑。 还未等少年回过神来,叶剑突然直奔他面门而来。少年惊骇之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叶剑带着剑芒即将刺穿他的面门。 却不料叶剑在他鼻尖处,突然散开,又恢复成树叶,在少年周围飘落。 少年惊魂未定,却感到裆下一凉,原来又是一把水剑在刺中他裤裆之时散了剑形,化为一滩水散落一地。 不得不说,这老头虽然形象猥琐,但这一手贱剑,当真是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妙至颠毫。 少年跳脚大骂:“狗日的老东西,老子还是童子鸡,你是不是要老子绝后。” 老头嘿嘿一笑,愈加猥琐,“这贱剑的精髓,便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你要记住,这世间万物,皆可为剑。你要用心去感受,用心去领悟。” “贱剑之道,在于一个‘贱’字。”老头的口气洋洋得意,“所谓贱,即是不拘一格,不择手段,出其不意 。在敌人眼中,你的行为或许卑鄙,但在生存面前,一切皆为合理。” 少年连连点头,“这个我在行,我们就是一对贱人。” 老头便把贱剑的剑诀给少年说了一遍。说来奇怪,少年背诵学堂里先生布置的文章背诵,总是记了前面忘了后面,颠三倒四,笨嘴笨舌,不知挨了多少戒尺掌手。可是记这剑诀,根本不需他用心铭记,那剑诀倒像是他的故人知己,自己便着急与他相认。 听得一遍,就已经牢牢记下。 一开始,少年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他试图将溪水凝聚成剑,却总是失败。水剑在他的控制下,要么散成一滩水,要么歪歪扭扭,根本无法形成剑的形状。 老头站在一旁,看着少年的尝试,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并没有急着去指导,而是任由少年自己去摸索,去失败,去体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的动作逐渐变得熟练起来。他开始能够感受到溪水的流动,他的心神越来越宁静,他的动作越来越自然。 终于,少年成功地将溪水凝聚成了一把剑。那剑虽然还有些不稳,但已经初具雏形。少年的脸上露出了贱贱的笑容,与他正在练习的剑法相得益彰。 老头看着少年的进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少年的天赋极高,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取得惊人的进步。 “不错,不错。”老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赏,“小杂种你已经掌握了贱剑的初步要领。接下来,我要教你的,是如何将这剑法运用到实战中。” “小杂种,看好了!” 老头说着,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手中没有剑,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驾驭着无形的剑气。水剑、土剑、叶剑在他的指挥下,忽而分散,忽而聚合,忽而直刺,忽而横扫,变幻莫测。 少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老头的动作,他试图捕捉每一个细节,理解每一次变化的逻辑。他知这不仅仅是剑法的修炼,更是对自然之力的领悟和掌控。 老头的动作越来越快,水剑、土剑、叶剑在他的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它们在空中舞动,划出一道道优美而致命的轨迹。少年能感受到这些剑气中蕴含的力量,他知道,如果这些剑气是针对敌人,那么敌人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老头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水剑、土剑、叶剑在他的身边缓缓消散,重新化作溪水、泥土和树叶,回到了它们原本的状态。 “怎么样,小杂种,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老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少年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看出了,这贱剑的关键在于变化和掌控。只有真正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发挥出贱剑的真正威力。” 老头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小子果然有悟性。不过,这还只是开始,要想真正掌握贱剑,你还需要更多的修炼和实战经验。” 老头子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裆下一凉,竟是着了少年的道儿。 他一愣,随即狂喜,“你个狗日小杂种,当真是老东西的命中注定,衣钵传人。哈哈哈,学以致用,一通百通,一通百通!”语气中满是激动欢喜。 原来少年凝风为剑,给老东西裤裆也来了一下。虽然有些取巧,趁其不备,但这等随心所欲,却是真正掌握了贱剑精髓。 少年一看天色,突然变脸道:“狗日的,学得忘了时辰,我先回了……老东西,下次再来找你。” 说话间人已经在高高的天空。逐渐变成小点消失。 老头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小杂种,下一代剑仙,非你莫属!” 少年仍是按照来时的法子,选了个无人之处落下,只不过回城的步子却不像来时那么悠闲,一路小跑进城。 进了城,却不直接回家,而是去到城隍庙。掀开布帘,从供桌底下几个篮子中,拉出一个篮子,拎在手中,方才往家中方向而去。 原来这城隍庙下的供桌,是满城学童都知的一个书篮存放处,专门存放像少年这种逃学游玩学童的书篮。篮子里一般都装着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 倘若拎着书篮在大街游玩,总有大人会好心劝导,莫要逃学,去学堂好好念书,若空手却不会被念叨。 所以逃学的孩童都会固定存放在城隍庙。大家极有默契,决计不会拿错或丢失。 想来这少年应该是存放次数最多的。 少年虽然已经一身功法修为,却是丝毫不显山露水,从不炫耀展露。 此刻他拎着书篮,熟练的七拐八拐,极快便回到了家中。 进得小院,立刻便亲热大叫:“娘,我放学回来了。” 一个女子缓缓出现门前,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但面色红润,精神倒还不错。此刻露出一个慈爱笑容。 “孩儿今日学的什么呀?可有淘气被先生责罚?” 少年立刻放下书篮,露出两个手掌心给娘亲看,“娘亲放心,未有责罚。” “如此便好,孩儿啊,你须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恩公的嘱咐交代。” “娘,我知道。孩儿今日学了……” “学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一句简单,难为少年也还记得。 第192章 安排 女子露出欣慰笑容,“我儿现在也是读书人了,恩公知道,定会高兴。” 少年心头暗忖:“若不是答应要听娘亲和洪哥哥的话,我才懒得读,读来读去,都是君子吃亏,小人得了便宜。” 不过嘴里却应承,“娘亲放心,我说过听你们的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少年正是王乜,女子自然是他娘亲翠翠。 这母子得了洪浩的慷慨相助,在符阳城的小院里安顿了下来。 翠翠的腿疾在经过名医的诊治后,竟然奇迹般地好转,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快行奔走,但日常的慢走已经不成问题,比起遇见洪浩苏巧二人之时,已经好上许多。王乜也进入了城中最好的学馆读书,只可惜,的确不是读书种子,这却没个奈何。 洪浩当日留下五千两,嘴上说管他母子二人几年衣食无忧,原是客套之话。本意却是怜他母子二人艰难,要保全他母子二人一生一世。 其实王乜走上修仙一途,说来说去,还是和洪浩相关。 洪浩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处处机缘造化。当日他们路过村口大榕树时,王乜说那千年大榕树,树身中有一把铁剑,便是铁剑村的由来。 虽是古老传说,却也是事实。 那铁剑便是山谷猥琐老头所使最后一把有形实剑,当日路过之时,突然开悟。便随手一抛,插入树身之中,原是想着随缘流转,赠与有缘之人。 但村中皆是凡人,以为神迹,并无人敢去取得。不过久而久之,却也流传开来,慢慢被叫做了铁剑村。 等到大树生长,慢慢把铁剑包裹其中,山村百姓生生不息,代代更替,便终于成了传说。 洪浩他们当日在大树前停留,其实水月本是有所反应,但彼时洪浩功法尚浅,水月也未在肴山饱食灵气,灵性还不盈足,竟然就错过了。 当然,他没有感应到,猥琐老头却是被树中铁剑牵引而动,暗中把这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当日洪浩道:“这棵树至少千年,长到现在多不容易。就算里面有铁剑,总不能为了证实便把这棵树毁了吧?何况听王乜讲也只是传说,未必是真。” 苏巧笑道:“万一是不输水月的绝世神器呢?” 洪浩正色道:“神器更是随缘流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水月便是如此。此树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那猥琐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对洪浩心性,大是称赞。 然后瞧见小王乜,差点惊叫,这小娃子天生贱坯,哦不,天生剑坯,得亏由此遇见,妙哉美哉! 猥琐老人,名华阳真人,当世第一剑仙。 树中铁剑,名福地,远古神兵第二。 …… 水月山庄。 唐绾正欲出门去与二女交心,却不料红糖进来。 “爹爹,外面有个人要找你,说与你是故交,却又不肯进来,要你出去说话。” 洪浩听来惊奇,这水月山庄,人迹罕至,他这一路虽然交游广阔,原是结识了不少人物,但能寻到此处的,细细想来却没有几人。 当下便道:“红糖,此人你可认识?有没有先问一句?” 红糖道:“我认识……也不认识,他说有话只对你讲,我也不好多问。” 洪浩道:“那却奇怪……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大娘担心道:“你现在功法低微,要小心些,既是故交,为何不肯进庄说话?” 洪浩笑道:“师父,若是坏人,红糖岂会如此乖巧传话,你们不必惊慌,我去看看便知。” 大家听来确是此理,既然是不肯进庄说话,那可能此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洪浩出了山庄大门,却见一身影在广场外侧边缘踱步徘徊,低头沉思,看不分明。 他心中也十分好奇,此人到底是谁? 再走几步,才终于看清,一身褴褛衣衫,满脸虬髯,竟然是之前夜宿小庙时偶遇的种夔大哥。 当下心中惊喜,快步上前,亲热叫道:“种夔大哥,不曾想竟是你,哎呀呀,走,进屋说话。” 种夔听到呼唤,抬头望向洪浩,上下打量一番,挤出一个笑容,“洪兄弟,几年不见,咱家看你果然沉稳了许多。” 他们初见之时,洪浩才十六,原本还有一些青涩未脱,这出去游历几年,经过太多人和事,的确是成长了。 洪浩记得种夔的恩德,他彼时初出茅庐,对着一个鬼书生束手无策,现在看来当真是贻笑大方。但当时却是种夔出手相救不假。且为水月山庄布了阵法,才让唐绾白日亦可正常活动。 这些情义之为,洪浩一直铭记于心,想要报答。只是后来山高水阔,再无相见,一直引为憾事。 洪浩欣喜道:“种夔大哥,小弟思念大哥已久,今日来了,怎么也要容我好生招待一回,聊表心头感激……莫要站着,走走走,进屋说话。” 说罢亲热上前,一拉种夔胳膊,便要拉种夔进庄。 却不料种夔露出一些尴尬为难之色,“洪兄弟,我常年与鬼交道,一身鬼里鬼气,不甚吉利,就在此说话便是。” 洪浩不以为意:“大哥这话说得见外,我和拙荆,受你恩惠甚大,若不好好感谢一番,实在是心中不安。再讲,你又不是不知我拙荆,本就……还理会那些作甚。” 种夔看着洪浩满脸堆笑,一腔真诚,如电神目不由得闪过一丝痛苦难过之色。 他抓住洪浩之手,轻轻推回,长叹一声,“洪兄弟,咱家……咱家今日正为弟妹而来……” 洪浩这才注意到种夔神色间的不对,想到他的身份,再一想唐绾,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笼罩全身。顿时便说话都不利索。“大哥……找唐绾,找她有何事?” 种夔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如何说话,才能减轻这话中沉甸甸的分量。 最后一跺脚,“哎,咱家是个粗人,也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洪兄弟,你也知弟妹是冤魂所凝,一口怨气不散,才有她今日……现在,现在已然查清,她仇家已全部消亡,她已无怨……该当……该当……” 洪浩一双泪眼,绝望瞪着种夔,瞪得种夔心中不忍,半天说不出后话。 其实洪浩自己心中早已猜出大半,只是不愿意死心。如溺水将死之人,还想抓一根稻草活命,没抓住时想抓住,真的抓住了,更加绝望! 难怪种夔大哥不肯进屋说话,这话实在太过沉重伤人,并不会听的人多了,就可以分担减轻。 终于,种夔还是艰难说出:“该当前去黄泉,按部就班,进入轮回,投胎转世。” 虽然心中早已知晓,但等种夔真的说出来,洪浩只觉晴天霹雳,直直劈中脑袋,在他脑子里炸开。 洪浩木然,只是不停嘀咕:“不会,不会,不会……” 突然大声道:“她的仇家不是离火宗吗?这离火宗不是还在?怎么就全部消亡了?” 种夔叹道:“离火宗只有顾于修参与,他便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仇人,前些日子已被你师父打杀,你还未知?” 洪浩呆若木鸡。 种夔看得心中不忍,只得劝慰:“洪兄弟,咱家也知你夫妻恩爱,舍不得分开……不过轮回转世,重新做人,对弟妹来讲是最好的归宿……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洪浩猛然抬头,“种夔大哥,你告诉我,若不去投胎会怎样?” 他此刻想着,若是那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要前来拘拿唐绾,他便让红糖将他们打回去。红糖是朱雀,自然是打得过那些牛鬼蛇神。 种夔似乎知他心意,长长叹息一声:“洪兄弟,若只是地府之事,咱家自然替你周旋一番。只是天道轮回,乃是天地宇宙间的至高法则,弟妹若不去地府投胎转世,时间一到,法则无情……弟妹便烟消云散,再无痕迹。” 此话一出,洪浩只觉一只无形大手一把摘走他的心脏,立刻空落无依。 种夔也不再言语,只等洪浩自己硬生生受下这无可奈何。 过了一盏茶时,洪浩才缓缓开口,“种夔大哥,唐绾还有多少时间?” 种夔的声音沉重,“咱家看得仔细,还有一个月时间。”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将洪浩的心割得粉碎。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不舍,他无法接受,仅仅一个月后,他就要永远失去唐绾。 种夔看着洪浩,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他知道这种痛苦,但也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他轻声道:“洪兄弟,你是个好汉子,弟妹能遇见你,也是她的福气。但天道轮回,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洪浩木然点头,忍住悲伤:“多谢种夔大哥专程前来相告,既然……已成定局,无可改变……我们夫妻二人受你恩惠实多,还是请大哥进去坐坐,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种夔摇头道:“我就不进去了,给洪兄弟带这种消息来,咱家也不痛快。但若不来,又怕洪兄弟没个准备,到时更加难捱……时间珍贵,你我无需虚礼,你赶紧回去多陪陪弟妹。” 洪浩点头,突然扑通跪下:“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大哥,就由我代替我夫妻二人,给大哥磕头谢恩。” 说罢也不等种夔反应,便连磕三个头。 种夔赶紧扶他起来,“哎——你我兄弟不需如此,赶紧回去。我也再去打听打听,若有其他法子能保全弟妹,一定前来相告。” 洪浩知道这多半是宽慰的话语,不过还是感激点头。 种夔也不再多说,拍拍洪浩肩膀,一闪消失。 洪浩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助,更痛苦的是,他现在不能让大家看出自己的痛苦。他需要收拾心情,强颜欢笑,至少在唐绾面前,他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等到自己觉得情绪已然平复,大家看不出端倪,才转身走进了山庄。 他的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唐绾的离去,还有离去后那无尽的孤独和思念。 回到庄内,却见大家都望向他,显然是想知道为什么故人好友不肯进庄说话。 洪浩笑笑道:“确是故人,他来找我借些银两,人多却不好意思开口,故而只在门外等候。” 大娘笑道:“莫不是阿发?思来想去只有他,爱借银子去攒功德……” 苏巧道:“定然不是,若是他却不会不好意思,哪次借银子不是理直气壮?” 洪浩只得故作轻松道:“是我另外的相熟之人,他要颜面,我自然替他遮掩,总是小事一桩,大家莫要惊奇。” 如此也就搪塞了过去。 只不过这么一搅,天色已晚,唐绾去找二女说合之事也就搁置了。 晚上,洪浩和唐绾回到了房间。房间里点着淡淡的灯火,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唐绾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卸下头上的发簪。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宁静。 洪浩坐在床边,看着唐绾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她。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唐绾担心害怕。 其实,夫妻几年,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太多。他新婚燕尔,便被大娘逼着劳燕分飞,要他出去游历感悟。当然这不能怪大娘,说来总是为他好,唐绾自己也支持鼓励的态度。 因为那个时候,都觉得来日方长,未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日子在等待。有大把时光耳鬓厮磨,琴瑟和谐,双栖双飞,相濡以沫。 只是莲花清漏,相催甚急,所有的美好憧憬戛然而止,他们,只剩下短短的三十天。 就在这时,唐绾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洪浩的耳朵里。“相公,我有事要和你说。” 洪浩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知道唐绾要说什么,但他有一种预感,唐绾要说的事情,和他心中所想的有关。 不料唐绾开口却道:“瑶光姐姐天真烂漫,质朴善良,由她教育夭夭,安排山庄起居当是极好。秋灵妹子妩媚妖娆,热情真挚,由她给相公生儿育女,子孙兼有火神族和凤凰族的血脉,定是非凡。” “不过她二人和暮云姐姐比起来,好像又差了一点点,说来还是暮云姐姐和相公最是相宜。” 洪浩此刻哪还有心情想这些花红柳绿,齐人之福。 只是柔声道:“娘子,莫说那些,我只觉你最好!” 唐绾幽幽道:“我再好,也不能陪相公你几日了,不给相公安排好,我怎能放心。” 洪浩惊愕,口吃道:“娘子……娘子何出此言啊?” 唐绾转过身,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相公,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193章 诀别 洪浩心中一颤,原来,唐绾自己早就知道。 其实想想也是,她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子,她自己定然是最清楚不过。 洪浩不说,是怕唐绾受不住,或者说还没有想好怎么对唐绾开口。唐绾不说,亦是同理。毕竟洪浩也才刚刚苏醒,她温婉良善,善解人意,怎会不知好歹? 他眼眸异常明亮,映出唐绾盈盈浅笑,清晰无比。“原来娘子……都已经知道。” “我与你夫妻一场,相公紧张之时,右脚大脚趾便会不住抠动,相公自己浑然不觉,妾身却知晓。”唐绾微笑说来,“因当年与相公重逢那日,相公对妾身表露心迹时,便是如此,妾身看得清楚。” “后来发现,相公只要紧张,都是如此,便知是相公习惯,就记下了。” 洪浩心中一痛,知夫莫若妻,他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小小动作习惯,唐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艰难开口:“娘子既然都已知道……我也不敢再欺瞒,先前故人是……” 唐绾抢先道:“是不是你我当年重逢之时,助相公收了恶鬼,又施了法术,让我白日也能照常行走的恩人?” 洪浩惊愕点头,“娘子,你怎生知道?正是种夔大哥。” 唐绾莞尔一笑,“你娘子又不痴愚,寻常故人,哪有专程来访却又不肯进门说话的?定然是消息重大……我想着这段日子我身体不对劲,恩人又专事鬼魂一道,便隐隐觉得多半和我扯着关系。” “不过这般我也不敢肯定,但相公出庄再回来后,想是恩公知我现在身体已不如前,又加强了他布置的法术,这个你们不觉,妾身却感受明显。” 原来种夔临走之时,的确又把当年所布置的法术做了加强,虽然知道唐绾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是不用再耗费灵力多此一举。但他心中亦是叹息不忍,也想为他夫妻二人多做点事情。 唐绾俏皮道:“相公,妾身是不是很聪明啊?” 她本就是冰雪聪慧的女子,当年一番话温婉得体,让无处可去的大娘师徒定居水月山庄,不露半点施舍之意。惹得大娘对她喜欢疼爱更胜好徒儿。 只是冥冥中注定,偏偏最喜欢唐绾的大娘,亲手了结了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仇人,怨气无根,再难维持。不知大娘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洪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唐绾,却又害怕惊动其他人,不敢放声大哭宣泄。只是紧紧抱住,任由热泪从眼眶顺流而下,滑过脸庞,又滴落到唐绾身上。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洪浩只是低声木讷的重复这一句。 他见过各种离别,山谷中夭夭族人们的悄无声息,瑶光父亲的殷殷嘱托,胡喜云肃前辈的慷慨赴死,小石头,老李头……可是没用。 轮到自己,才发现还是如此不同。这个世界,绝然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唐绾闭着眼,似乎沉浸在洪浩的臂弯中,细细感受他的难过,不舍和浓浓的爱意。 良久,睁开眼睛,退出能够对视的距离,轻声道:“相公,不用悲切,唐绾知足了。” “其实,上苍并未薄待唐绾,虽是含冤而死,但竟也没有立坠轮回……靠着山水精气凝了人形,眼见又要被打得魂飞魄散,相公却神奇出现,救下妾身……后来又遭恶鬼欺压,相公再次紧要关头出现,救妾身于水火……” 说到此处,唐绾轻轻一笑,“这冥冥中的缘分当真是奇妙得紧,若不是上苍眷顾,我与相公相差百年,如何能相遇相识相知……最后还能结成夫妻。” “师父带轻尘回来时,把在离火宗斩杀顾于修的事情给我讲了一遍,说已经替我报仇,我也十分高兴……” “妾身感觉身体不对,却也就是从那以后,开始也未曾在意,后来逐渐虚弱,才慢慢明白了其中道理,想来是和大仇得报有关。” “那时相公还在外游历,我也不知相公何时能回,心中也还是有些慌乱。可没几天,瑶光姐姐和秋灵妹妹他们就寻到此处,说了寻不到相公……凶多吉少,我虽担心,但对自己身体变差却不再害怕……嘻嘻,相公知道妾身所想吧。” “等到暮云姐姐带回相公,相公纵然是昏迷不醒,却是我每天看得见摸得着……我又心满意足了,想着妾身最后的日子,还能天天守着相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现在相公恢复如初,就像是上苍专门安排回来陪妾身……妾身实在欢喜,开心惜福。” 唐绾就这么轻言细语,娓娓道来。语气温和恬然,是她一贯的脾气性子。 或许是她的平静和坦然影响了洪浩,洪浩也稳了心神,用力点点头。说来本该是他安慰唐绾,现在却反了过来,他亦觉得不该如此。 洪浩满是回忆:“我上次遇袭,以为必死。我最后想起你来,仍是我们初次相识时的样子……你一身薜荔枝条缠绕全身,我那时第一次看清你面孔,极是震撼,觉得天下怎么有如此好看女子,心中便再也不能忘记。” 唐绾羞涩道:“那时你才多大,不过十来岁的小娃娃,便起了歪心思么?” 洪浩赶紧摇头:“那倒没有,只不过我那时一身又破又脏,见过的年轻女子,对我都是掩鼻厌恶表情,只有你对我以礼相待……” 说着动情抚摸唐绾脸庞,“我总觉我是吃到了天鹅肉的癞蛤蟆。” 唐绾噗嗤一笑,“你若这般讲,那我还是吃嫩草的老牛。” 两人说着说着,收了低沉阴霾的情绪,灭了烛火,滚做一堆。 红浪翻滚,虽是两件旧物,却如一对新人。 只不过再无小鸡仔瞪着绿豆眼在暗中认真观察,红糖现在已有自己的房间。 翌日清晨,二人醒来,缠绵不肯起床。 唐绾似乎想起什么,“相公,你说我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大家一声?告诉他们,又怕大家替我难过;不告诉吧,又有些见外的意思……” 洪浩略一思索,缓缓道:“还是都告诉一声吧,尤其师父,不说一声……以后若是知道你离开的原因,恐怕会道心受损,趁眼下你还在,总要教她释然才好。” “对了,种夔大哥说我还有多久?昨晚还没来得及问,相公你就……” “还有一个月,种夔大哥说他仔细看过,想来是他帮了些忙。” 唐绾惊喜道:“太好了,还有这么久么?我还以为就在这几日,相公以后一定要好好替我谢谢种夔大哥。” “嗯,我会的。说来我和他不过偶遇,只是给了他三张烧饼,却受了他天大恩惠。” 两人穿戴整齐,走出房间。清晨的水月山庄,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们穿过长廊,来到大堂,大娘和其他人已经在那里说话,看来只有他二人晚起。 看见二人款款而来,众人各自露出一些会意的笑容。 大娘仍是豪迈,大手一挥,“有何好笑,他二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好徒儿刚刚清醒,就如久别重逢,自然是要亲热一番……你等眼红,便快些寻个夫君娘子,那什么,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说罢又对洪浩道:“好徒儿,老娘虽是知晓你们恩爱,但来日方长,总要悠着点。你现在功法低微,想再到金丹,总是要好几年,接下来你二人有的是时间。” 大娘这般说话,一下子又如杀猪刀捅到洪浩心窝,本想装作轻松一些,却控制不住声调,拖着哭腔道:“师父,唐绾……她……她没时间了。” 大娘脸色一变,“你在瞎说什么?莫要吓唬老娘。” 洪浩双腿一软便跪地,“师父,昨日是徒儿没说实话,来的是种夔大哥……”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水月山庄的大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一时间大家都没缓过来。 大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小山般的魁梧肥胖身材,竟然有些左摇右晃,声音颤抖着:“如此说来,竟是老娘……竟是老娘害了唐绾!” 唐绾轻轻握住大娘的手,她的声音柔和而平静,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师父,千万莫要这般说话。你对绾儿犹如亲女儿一般,绾儿亦是把师父当做亲娘。你让我大仇得报,绾儿心中感激欢喜。” 大娘并不掩饰,立刻嚎啕大哭,“可是,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你,老娘心中便难过……绾儿,好徒媳,老娘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啊!” 她真情流露,放声恸哭,立刻惹得大家都流出眼泪。 红糖低声道:“狗日的,我昨天就知道那个人来不是好事情……”他此刻竟是少有的懂事乖巧。 夭夭性子受唐绾影响,也是安安静静,她只是默默走到唐绾身边,从背后默默抱住唐绾,默默流泪。 唐绾抚摸着夭夭的头,笑着对众人道:“大家不要这般,说来这是好事啊……有多少孤魂野鬼烟消云散,想轮回转世而不能。唐绾何其幸运,得遇相公,相公又给我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和大家相识一场,唐绾心中只有欢喜满足,没有半点遗憾埋怨……” “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自然清楚明白……何况还有一个月时间跟大家好好相处,唐绾希望大家莫要弄得凄凄惨惨戚戚模样,都开开心心的,珍惜眼下缘分……等时间到了,大家就祝我投个好人家,嘻嘻……” 苏巧收了眼泪,“侄媳说得对,我们这般模样,弄得侄媳也难过。大家莫要哭哭啼啼,我们要让她不留遗憾。” 红糖道:“娘亲,要不要叫小娘和姑姑过来?”他叫暮云小娘已经叫得惯了。 唐绾笑道:“你姑姑的性子,来了又要哭闹一场,她跟着暮云姐姐修炼,正是关节时段,就不要去惊扰她了。” “至于你小娘……”唐绾歪着头想了想,“我先去庭院等她,你直接带她到庭院。” 说罢对大家抱歉一笑:“我和暮云姐姐说些悄悄话,大家莫要偷听哦。”便快步向庭院而去。 红糖立刻一闪不见。 过了许久,唐绾又返回大厅,不见暮云。看来她和暮云谈完之后,暮云竟是直接返回了肴山。也不知她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话。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一如往常,该练功的练功,该劳作的劳作。只有唐绾和洪浩自由自在,形影不离。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不知是一次又一次的说那些永远也说不腻的初见,还是回忆在一起时那些平凡温馨的生活点滴。 只不过,唐绾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越来越虚化,大娘每见一次,便要在背后悄悄抹眼泪。 到最后几日,大家便再也见不到二人,他们在房间里不再出来。 是唐绾不肯出来,她现在几近透明,不想让大家看见她这模样。洪浩再也拉不住她的手,搂不住她的腰。 终于,最后的时刻,如约而至。 唐绾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只剩一个若有若无的轮廓,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犹在安慰洪浩,让他不要难过。但洪浩的心中,却是一片撕裂般的痛楚。 一个身影出现在洪浩背后,洪浩没有回头,他知道是种夔大哥来了。 “洪兄弟,咱家无能,也是没有办法……”种夔叹息一声,“我让黑白无常在庄外等候,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弟妹讲就搞快些。” 洪浩转头望向他,双目通红含泪,“我和娘子,还能再相见吗?” 种夔一愣,摇头道:“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你若勤加修炼,得道成仙,便是天上人。” “弟妹此去,踏上黄泉路,渡过忘川河,登上望乡台最后望一眼此处,便要跨过奈何桥,喝那孟婆熬制的孟婆汤,忘记此生记忆,重新投胎做人。” “那时便没有了弟妹,只是一个你不认识她,她不认识你的陌路人了……” 洪浩听得心如刀绞,但亦知如此对唐绾最好,只希望她能投个好人家,不再有这般凄惨的经历。 唐绾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坚定:“相公,我不会忘记你。” “相公,你也不要忘记唐绾。”唐绾的声音充满了爱意。 洪浩的眼泪再次滑落,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 终于,唐绾的身体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没有丝毫痕迹。 洪浩的心中充满了无力和不甘,唐绾已经离开了他,去往了黄泉。那个薜荔缠身的美丽山鬼,从此,只活在他的记忆之中。 种夔也已经离去。 房间里的灯火渐渐熄灭,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祥和。 洪浩恍惚中,回到那个初见山鬼的夜晚,耳边想起唐绾对他说。 “多谢小哥救命之恩。”黑暗之中声音婉转娇甜,极是好听。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花雨 洪浩站在窗前,此刻没有风吹过,一丝一毫都没有。窗外的树影轮廓,一动不动,时间好像已经静止。 唯一能够证明这亘古未变的时间长河,还在静静流淌的,是洪浩胸怀突然轻微一动。 洪浩一怔,随即明白,沙哑着嗓子,歉然道:“对不起,不该忘了你,我和娘子缘分,正因你而起……你送她最后一程,原是极好的。” 说话间,水月已经闪现,静静悬空,只有幽蓝的光芒淡淡的流转。 “去吧,我相信,娘子看得见。”洪浩喃喃道。 水月极速颤动,发出阵阵剑鸣,听来颇为哀伤,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窗外。它在夜空中不断变大,最终长到十二丈的长度,不再继续伸展,仿佛是要告诉洪浩,他和唐绾,从初见到此时,正是十二载。 剑身散发出淡淡的蓝光,照亮了整个水月山庄。 水月剑开始在空中飞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轨迹。它的移动速度并不飞快,像是在沉思,在追忆,在缅怀,带着淡淡的哀愁。 洪浩站在窗前,目光紧紧跟随着水月剑的轨迹,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知这是水月剑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唐绾做最后的告别。 水月剑的飞行速度逐渐加快,它的轨迹开始变得模糊,拖曳出一条条光线的残影。这些残影在夜空中交织,仿佛在绘制一幅精美的画卷。洪浩的眼中,这些残影逐渐汇聚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山鬼的形象,正是他初见唐绾时的模样。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个山鬼,一身薜荔缠绕,赤着双足,站在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笑容甜美而纯真。她的身影在水月剑的舞动中逐渐变得清晰,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命运交织的夜晚。 洪浩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情感,此刻再也忍不住,一声凄厉大叫:“娘子——回来!”泪水决堤而下,伤心欲绝的哭声,在宁静的水月山庄,愈加清晰。 终于,山鬼的形象慢慢消失在深邃的夜空。 一道红光又从山庄冲天而起,如同血色的流星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洪浩识得,这是姑姑苏巧的赤霞。 赤霞剑的舞动越来越快,它在空中划出了无数的光环,每一个光环都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美丽而纯洁。这些莲花在空中缓缓绽放,然后慢慢消散,就像是唐绾的存在,虽然短暂,但却美丽。 想来是姑姑也在和唐绾做告别。他与苏巧,一同游历甚久,亲如姑侄。苏巧到了水月山庄,唐绾的温婉性子,本就讨喜,自然和唐绾也是亲如姑侄。 当最后一朵红莲花消失无踪,一道彩色的光芒从山庄中飞出,在空中缓缓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彩衣飘飘的仙子。那仙子面容绝美,气质出尘,正是大娘的元神所化。她的每一次舞动,都带着一股仙气,她的衣裙在夜空中飘扬,如同一片片彩云。 仙子的舞姿,缓慢而温柔的,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带起一圈圈涟漪。她的手臂轻轻摆动,指尖划过空气,似乎在触摸着那些看不见的琴弦,奏出一曲无声的挽歌。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唐绾的深深怀念,每一次转身都似乎在诉说着不舍。 她的身影渐渐加快,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道彩色的残影,如同彩虹一般绚烂。她的舞步充满了力量,每一次升腾都似乎要冲破天际,每一次下落都如同重鼓敲击在人心上。这热烈雀跃的姿态,是大娘对唐绾最深沉的祝福,希望她在新的轮回中,有一个更美好的开始。 此时,水月山庄内不断有新的光束升空,把整个山庄,整个磨盘山,照得亮如白昼。想是大师兄龙得水,二师兄大牛,瑶光,秋灵,谢籍,祝宓等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向唐绾做最后的道别。 …… 同一时刻,黄泉地界,高高的望乡台,一女子正深情望着水月山庄,先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点心疼难过,喃喃道:“相公,我听见了……你莫哭,妾身会心疼的。” 她身后,黑白无常两位鬼差站立。 此刻白无常开口道:“唐小姐,你的这些家人们,倒也都还算是人物,难怪种大哥叫我们要特别关照一下。” 唐绾微微一笑:“无常大哥,我有夫君,却不是小姐,请叫我洪夫人。”语气温柔,但也坚决。 黑无常却不以为然,“唐小姐,有道是人鬼殊途,你二人此刻已经算不得夫妻了。呵呵……既然已经最后看过家人,该去往奈何桥了。” 白无常道:“就算还是,也就这须臾时刻,何必还如此认真?这前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你便再也不记得了。” 唐绾微微摇头:“我决计不会忘记我相公!” 黑白无常听来却嘻哈而笑。黑无常讥道:“这话咱听了千百万年,都是你这般信誓旦旦,最后还不全是笑话收场。” 却不料,一个稚嫩童声,带着愤怒,清清楚楚传来:“黑白无常,我日你娘,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天道法则,你两个狗日的能带走我娘亲?” 二人闻声望去,却见水月山庄,一个穿着肚兜的小屁孩,伸出一手正指着他们,在暴跳咒骂他二人。 “你敢再对老子娘亲不敬,老子一把火烧死你两个狗日的龟儿子。” 二人,哦不,二鬼已经惊骇说不出话,在人间地界大骂黄泉地界的他们,这是何等的神通! 只见水月山庄,一股血红色巨大光柱直冲九霄云天,将整个天空照得红彤彤一片。 那小屁孩化为朱雀,展翅高飞。它的身躯在夜空中显得那么的庞大,那么的威严,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朱雀的翅膀展开,覆盖了数千里的夜空,火焰在他的羽毛上熊熊燃烧。他在空中翱翔,每一次挥动翅膀,都带起一阵热浪,使得空气都扭曲变形,宛如天空已被他点燃。 终于,朱雀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唳,那声音上冲碧落,下达黄泉,震撼了整个三界。 望乡台剧烈摇晃,除了唐绾,所有鬼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黑白无常遭此恐吓,吓得脸面互换了颜色,黑无常一张脸煞白,白无常一张脸黢黑。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战战兢兢望向水月山庄,那朱雀已经又恢复小屁孩模样,仍是咒骂不止。 唐绾微笑道:“二位无常大哥莫要惊慌,这是我家小儿红糖,乖巧听话,只是和二位玩笑罢了。” 黑白无常真正佩服。终于明白为何种夔会如此厚看这一家。 “洪夫人,烦请移步奈何桥……”语气再无丁点倨傲,甚是恭敬。 …… 水月山庄这边,终于恢复平静。众人的功法施展,虽然绚烂多彩,闪耀夜空,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此刻只剩下半轮明月,撒下皎皎银辉,铺满整个大地。它虽然没有那么闪亮耀眼,但千百万年,却一直这般不曾停歇,并将持续照亮下一个千百万年,无喜无悲。 洪浩见众人都关切望向自己,心中感念,嘶哑着轻声道:“我无事,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快些去歇息吧。” 等到大家慢慢散去,洪浩正要返回他和唐绾的房间,忽然听到细细的一个声音:“大哥哥,夭夭有话对你讲。” 却见夭夭从一处阴影中走出,眼中有些闪亮,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洪浩有些惊讶,他回来虽然有一段时间,可前期一直昏迷不醒,祝宓救醒后,不过一日,种夔大哥就来给他说了唐绾的惊天噩耗……对于大家,他还没怎么来得及多说说话。 特别是夭夭,性子随了唐绾,平日文文静静,不多言不多语,大家虽是疼她怜她,但的确交流不多。 在他印象中,夭夭还是那个喜欢吃鸡腿的小小女童,此刻认真看来,才发现她已在不经意间悄悄长大了许多。 洪浩忍住心中的悲恸,走到夭夭面前,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温言道:“小妹妹,有甚话对哥哥讲啊?” 夭夭站在洪浩面前,她的身高只到洪浩的腰部,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大哥哥,夭夭想和你说,夭夭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洪浩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夭夭突然要和他说这个。 他蹲下身来,平视着夭夭的眼睛,轻声道:“夭夭,你现在是比以前大些,呃,但你还不是大人……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小妹妹,我们都很喜欢你。” 夭夭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知道,我想和哥哥说的,不是这个。” 洪浩讶然,“那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哥哥会认真听。” 夭夭很认真的盯着洪浩,“我要回蛮荒。” 洪浩大惊,“夭夭,你怎么知道蛮荒?你回去……你为什么想要回去?”他并不知道天火长老来过的事情。而且蛮荒地界他还未去见识过,自然不会放心夭夭就这么回去。 夭夭突然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看吧,我就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永远都是小孩子,不能自己做决定。” 洪浩不知该如何应对,当初夭夭还小,为了让她自由生长,不惜和佛门为敌。可现在夭夭一晃已是半大小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当然洪浩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倒不是要替她安排人生。既然她现在有了这个想法,明天就应该找大娘他们好好商量一下,认真对待。 当下只得道:“小妹妹,哥哥知道了。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今天太晚了,你先回房睡觉。” 夭夭却道:“哥哥,唐绾姐姐离开,你是不是很难过?很伤心?” 洪浩立刻黯然,“是很难过,只不过姐姐是去轮回重生,对她是好事……” “她若自己愿意,当然是好事。可是我知道她不愿意和哥哥分开,这还算好事么?” 洪浩的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夭夭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轻声道:“天道法则,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看红糖这么厉害,也没有办法。” 夭夭突然换了一种洪浩从未听过的声音,“他是厉害,可他再厉害也是他们一起的,自然要遵守他们的规则。他最多只算是一个叛逆顽皮的小娃子。” 洪浩惊骇不已,“你是谁?” 夭夭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深邃,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大哥哥,我是夭夭,也不是夭夭。” 洪浩想起之前苏巧和瑶光说过的夭夭异象,此刻隐约明白,夭夭的妖力觉醒了。 果然,夭夭接着道:“大哥哥,你不要害怕,我体内的妖灵,就在刚刚大家纪念唐绾姐姐时觉醒了。它不是控制我的邪灵,它是我们千万年以来天妖族智慧和力量的结晶和传承。” 原来夭夭脾气性子随唐绾,就是因为她,和每日教她识文断字的唐绾最是亲近。得知唐绾的情况之后,小姑娘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心中的难过伤痛,别人并不知晓。 等大家都施展功法,在夜空如绽放盛大烟火的时候,她却功法不够,只有和木棉眼睁睁看着。夭夭心中着急难过,自己寻了个暗处角落,偷偷落泪。心中着急懊悔激荡之下,妖灵觉醒——不是那种受到惊扰的短暂爆发,而是真正水到渠成的觉醒了! 只可惜大家也都散了,她还没来得及给她最爱的唐绾姐姐表现一番。 “它不会控制和干涉我的意志,如果我想继续留在水月山庄也是完全由我自己做主……是我自己要回蛮荒之地,我要承担起我的责任。” 洪浩此时已经不知所措,沉默半天,终于点头道:“如果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哥哥总要支持你。只不过,哥哥现在功法低微,恐怕帮不到你……” 却不料,夭夭摇摇头,“哥哥保护了我这么久,现在,该我来保护哥哥和大家了。我要回去蛮荒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那边更适合天妖族修行,我可以早日修到飞升境,获得更大的力量!” “哥哥,你看。” 夭夭抬头一指天空,洪浩仰头望向水月山庄的上空,不由得呆住。 一个目之所及望不到边际的巨大粉色漩涡,竟是由无数的桃花花瓣组成,如同一个巨大的星系在夜空中旋转。 她的眼中倒映着漫天的桃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唐绾姐姐说她最喜欢桃花……” 随着她的话语,那个巨大的桃花漩涡突然爆开,无数的花瓣如同流星一般向四面八方飞去,它们的速度极快,带着强大的力量,划破了夜空,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轨迹。 整个水月山庄,乃至方圆上千里的地方,都被这场壮观的桃花雨所覆盖。桃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停滞。 “可惜,姐姐看不到了。” 第195章 道心 洪浩望着这一场凄美妖艳的桃花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些在夜空中飘舞的花瓣,每一片都像是展现着夭夭的思念和力量。 夭夭流泪道:“我若能早些觉醒,唐绾姐姐……姐姐或许就不用去轮回了。” 这话一出,洪浩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击。“夭夭你在说什么?你……有法子留住娘子?” 夭夭并不作答,却突然向洪浩问到:“哥哥,证道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 洪浩一怔,说实话,他从未真正认真的思考过。 最初,是因为黄柳想学御剑飞行,他本是陪着去玩耍一番,不管黄柳拜师成不成,他都是要随老夫子回黄府继续读书。不料黄柳遇刺,他情急之下,为了救黄柳,稀里糊涂便入了不二门。 大娘又是个一碗水端平的绝好师父。他在肉铺,每日除了按大娘要求打坐,聚拢那一身朱雀灵元,其他无非是帮大牛做做日常的粗活……这日子和平常人家也无太多不同。 等到扬威离火宗,发现修为增长,境界提升,自己的力量可以一念之间定他人生死。这种感觉的确让他觉得修道可以高高在上,似乎很有好处。 等到与唐绾重逢,两人在水月山庄缠绵悱恻,岁月静好,现在回看,竟是他迄今为止最美好的时光。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满足现状,小富即安的疲沓心态,被大娘看得清清楚楚。催促他外出游历,连唐绾也支持。说来最大的动力,还是想获得更高的修为境界,掌握更加强大的力量,以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于是就外出游历,这一路的确收获满满,眼界越来越开阔,阅历越来越丰富,功法越来越高深……别人一生梦寐以求,得一个便心满意足的机缘造化,他信手拈来,源源不断。到最后,虽说境界只是化神,可掌握的力量,却是连洞虚都一合斩杀。 现在夭夭问他这个问题,他审视回望自己的修仙之路,才发现只是顺其自然,随波逐流,原本并没有认真思考过,除了法术神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长生不死,飞升成仙,已经有不少仙人告诉过他,天上并没有什么好的。一样的三六九等,不过是从人间草民变作天上草民,而已。 若是断绝了七情六欲,圆满欢喜,那到底有什么好欢喜的?没有饥饿,便没有饱足的欢喜;没有病痛,便谈不上健康的欢喜……情欲是烦恼的根本,可是没了情欲,那磨盘山上的石头,也是千年万年,欢喜个甚? 他又不善说谎,迟疑一阵,缓缓道:“最初,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后来,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掌握更强的力量。但现在,我……我也不知道了。” 说来说去,保护身边的人,是初衷。 眼下最想要保护的人,并没有保护住,想到此处,洪浩深深迷茫。 这一瞬开始,他初衷已逝,道心蒙尘。 夭夭眼眸闪过一抹妖异的亮色,“哥哥,夭夭修仙,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打破这天地的桎梏,让我所爱的人,再也不用受到轮回之苦。” “我觉醒太晚了,没能护住唐绾姐姐,但夭夭一定会护住哥哥!护住所有让我所爱之人!” 洪浩点点头,他虽然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却还是不想让自己的沮丧情绪影响夭夭。 当下温言道:“你既然自己心中已有了定夺主张,那哥哥必然全力支持。不过眼下他们都已休息,哥哥明天和大家说说,商量个法子,送你回蛮荒。” 夭夭却道:“哥哥不知,夭夭妖灵觉醒,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无须相送。” 洪浩惊愕道:“难不成现在就要走?你知道大家都很喜欢你,总要和大家说一声,做个道别,才合礼数。” 夭夭笑道:“我们天妖族,最是重情重义,但却不太注重这些形式。大家对夭夭的好,夭夭都会记在心中,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若是明日说了,又是哭哭啼啼一场,弄得大家心中难过,有何意思?哥哥你明天帮我给大家说一声就成了,大家都是修行之人,理当洒脱。” 洪浩的心中充满了感慨,他知道夭夭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无法改变,只能支持她,祝福她。当下轻声道:“那好吧,夭夭,哥哥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一定要答应哥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保护自己。水月山庄……永远都有一个房间属于你。” 夭夭没有言语,只是咬了咬嘴唇。不知此时的夭夭,是那个小时爱吃鸡腿的少女,还是妖灵加持的圣女。 洪浩抬手,拍了拍夭夭瘦削的肩膀,“现在就走么?” 夭夭抬起头,望着夜空中渐渐消散的桃花雨,轻声道:“就现在吧。夭夭不想拖泥带水,也不想让大家担心。” 说罢缓缓腾空,在水月山庄上空极慢盘旋三圈,然后如一道流星,迅疾划过夜空,消失在北方。 其实夭夭施展妖力之时,闹出那么大动静,众人岂能不知。只不过见他二人说话,不来打扰而已。既然是夭夭自己的主意,大家都默不作声,遂了她的心意。 洪浩静静的站在庭院中,生离死别的滋味,一夜尝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走进自己和唐绾的房间,轻轻关了房门,将白色的月光拦在了门外。 水月山庄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洪浩的床榻上。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空洞,似乎还停留在昨夜的梦境中。梦中的唐绾,依旧笑靥如花,而他却只能远远地望着,无法触及。 洪浩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内的一切依旧,只是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轻轻叹息,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从唐绾离去,夭夭也走了,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离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然而,即便是这生机勃勃的清晨,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了无尽的迷茫和消沉。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失去意义。 他还是做着一切该做的事情,该吃饭时吃饭,该练功时练功,该睡觉时睡觉……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众人看他,却又觉得什么都变了。 不过大家的态度却各有不同。 大娘的性子脾气,自然是其中最着急的一人。她一眼看出,这个曾经被她寄予厚望的好徒儿,眼下成了废人。并不是因为一身功法被散去,而是道心蒙尘。偏偏这一切皆因她为唐绾报了仇,虽说都不怪她,但她自己却觉得有些亏欠。 祝宓却全不在乎,即便她贵为族长,火神后裔,但想法和天下母亲皆是一般——有出息当然好,没出息也不打紧,只要平安健康,无灾无病,便是为娘的好大儿。反正为娘的也还有些本事,能护得孩儿周全,不指望母凭子贵。 至于瑶光和秋灵,着急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祝宓来归拢二人之时,眼见唐绾知书识礼,落落大方,虽有心思,却盼着唐绾来讲,好让心中那点矜持自尊可以妥帖稳当。却不料一场剧变,再无机会。眼下洪浩,劝不劝得动先不讲,便是开口,都不知如何起头。总不能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其他众人,虽然都与洪浩相亲,替他着急,但要说劝慰,自知难以成功,干脆提也不提。 这一日,趁着洪浩打坐的空儿,大娘却把众人召集一堆。 “我那好徒儿,因好徒媳之事,道心蒙尘,眼见就要废了。今日把大家聚拢说话,是希望大家一起想个什么法子,让好徒儿振作起来。”大娘开宗明义。 谢籍连忙道:“此间是小师叔和小师娘二人的初见之地,又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这一草一木,都教小师叔睹物思人,触景生情,难以释怀……我觉得让小师叔离开此地,天长日久,或能放下。”他跟随洪浩四处闯荡,原是喜欢精彩刺激的日子,在水月山庄一待数月,早就没了新鲜,淡出鸟来。 众人听来,有些道理。 木棉却说:“这法子好是好,不过我偷偷看师兄,他每天都要拿出一支金钗发愣许久。我想这金钗应该是他和唐绾姐姐的定情之物,他随身携带哩。” 这一桩别人不知,大娘和苏巧大牛却清楚。 大娘叹口气,“正是他二人定情之物,随身携带……走到哪里随时都可以掏出来睹物思人,这法子没个卵用。” 大师兄道:“小师弟重情重义,当初我为复活,千辛万苦寻找桂胶相救……若是我们谁有个危险,他一定还会挺身而出,这般有事忙起来,或者就减淡了思念弟妹的心思。” 大娘瞪大师兄一眼,“你狗日的,这也叫法子?老娘倒想把你一顿打得奄奄一息。好徒儿现在一身功力被搅得稀碎,除了木棉,谁个不比他境界高?他如何相帮?” 木棉瞪着一双无辜大眼,扑闪扑闪,并不以为意。 龙得水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让小师弟有事情做,倒不是我们谁一定要受伤。” 祝宓悠悠道:“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娘的,眼下还没有诸位了解我孩儿脾气性子。但有句老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众人吃惊望向祝宓,这道理谁都懂,现在难题不是系铃人投胎转世,再也寻不见了么。 “那只有等我孩儿自己走出来。”祝宓慢慢说道。 众人心中腹诽:废话! 大娘道:“好徒儿那温吞性子,自己走出来,怕唐绾都投胎好几世了。” 只不过,商议来商议去,众人并无商议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 最后大娘实在不耐烦,一挥手:“都散了,都散了,老娘自己去把好徒儿搞定……先前不过是心疼,舍不得打骂,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说完却有些担心问向红糖:“好徒儿体内的灵元,还是有修复身体的能力吧?” 红糖兴奋点头。爹爹挨奶奶的打,这种事情,百年难遇,想想都开心。 说罢,不再迟疑,小山般身躯,一边移动,一边挽袖,雌(ci)赳赳向着洪浩打坐的地方而去。 众人眼见有热闹看,哪里舍得散了,都不声不响跟在大娘身后。只有祝宓却坐着不动,到底是母子,不忍心看。 洪浩正在闭目打坐,心不在焉地把体内朱雀灵元往丹田汇聚,以期凝结金丹。 他突然听到几声脆响,睁开眼睛一看,大娘正怒目圆睁望向自己,一脸横肉不停微颤,真正是凶神恶煞。 然后他才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痛,发现挨打的居然是自己。 当真是破天荒,他不认祝宓之时,大娘那般怒气,也只是喝骂,并无动手。 只不过,大娘这一招,当真是立竿见影。洪浩整日空虚迷茫的眼神,立刻清澈了许多。 他惊恐望向大娘,“师父,这……这是为何?” 大娘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为何?你还好意思问为何?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修仙之人?你这样子,对得起唐绾吗?” 洪浩的脸色一白,脸颊的指痕印迹愈加明显,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大娘的眼睛。 大娘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子,唐绾就会高兴吗?你以为你这样子,就能保护得了她吗?你这样子,只会让她死不瞑目!” 大娘越说越气,抬手啪啪啪啪又是四个巴掌,都是不加功法的大力猛扇,直打得洪浩眼冒金星。 “你这不死不活的样子,人见人烦,鬼见鬼厌!你装情种吗?瑶光和秋灵不是你自己带回来的?她们跟你瓜葛羁绊,你若不想负责,带回来作甚?带回来又扭捏作态,让人家陪着你演苦情戏么?吊着人家一辈子么?” “唐绾和我都没说什么,你还矫情个锤子!” 此刻洪浩一张脸已经肿胀如猪头,众人看得憋笑,心中极是畅快。 洪浩拖着哭腔,还兀自嘴硬:“我只觉天道不公……” “天道哪里不公?唐绾大仇得报,进入轮回重新做人,是多少孤魂野鬼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情!只因你与她相怜相爱,天道便要为你一个人网开一面?明明是自己自私,还有脸在此聒噪!” “天道是什么?天道是日月交替,是四季轮回,是万物生长,是生死有序!”大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道是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的私情而改变,不会因为你的不甘而停留。它就像这天地间的至高法则,不会因为你的悲欢离合而有任何偏颇。” 这一席话,终于让洪浩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不过显然,大娘的耳光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温言相劝,决计没有这般效果。 “师父,徒儿知错了。” 第196章 火焰山 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比如唐绾的离去,让洪浩变得消沉,大娘的耳光,又让他变得清灵。 洪浩虽是认了错,可大娘怒气未消,“不行,你知错了,老娘却还没打够!” 说罢又是一阵狂扇,洪浩不敢躲闪,只的硬生生全部受下。 众人在大娘身后,听到那一阵噼里啪啦的耳光之声,倒觉得比那天籁更加悦耳动听。看来洪浩这段时间的死狗模样,的确是众人都看不下去。大娘此举,大快人心。 红糖火上浇油,兴奋大叫:“奶奶,爹爹睡一日便好,你莫要舍不得力气,下手须重些,爹爹才记得牢靠。” 果然是爹爹的好大儿。 等到终于停手,洪浩脸上形状惨不忍睹。就算祝宓出来,若不是提前相知,十有八九也不敢相认。大娘这顿打,真正是打得连妈都不认识。 “咦,好徒儿,你拿脸来贴为师的手掌作甚?”大娘做惊奇状,“哎呀呀,这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痛,不行,我须去抹些草药膏。” 大娘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开。这一顿,心里着实痛快。 大娘走了,这一干人等却舍不得离开。这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是笑话,有的人活成了笑话,有的人却是被打成了笑话。 洪浩此刻便是。 大家围观这坨笑话,都知他自愈能力超强,心中并不生出些怜悯同情。 苏巧原也是吃过大娘耳光的,知道滋味。此刻上前,却又伸手在他肿胀的脸颊用力搓揉,嘴上却说:“贤侄,你认错作甚?姑姑倒不觉你有错……我那侄媳妇,也当得起沧海水,巫山云。你替她守一辈子,姑姑敬你是条汉子。” 洪浩知苏巧是说反话,也不作声,忍着痛,龇着牙受了这顿抢白。 谢籍跳出来,“姑婆有所不知,写这个诗的人,不过是说说罢了。写完没几年,便妻妾成群,一张脸打得啪啪作响,便如小师叔此刻这般……” 只有瑶光和秋灵还算心疼他,牵着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线的洪浩,回屋去躺下。 等到第二日,洪浩出来和众人见面,果然又是人模狗样,全无挨打痕迹。不过精气神明显上来,浑如无事人一般,全然不提昨日。 大家眼见他终于释怀,也都心中默契,不再提起。 他悄悄把瑶光和秋灵拉到一边,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得对,是我带你们回来,理应对你们负责……只是娘子之事发生得过于突然,我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请你们体谅则个。” 说罢深深弯腰作揖。 瑶光和秋灵见他如此,都知道他的性子,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方才会如此。当下并不接话,只等洪浩开头进入主题。 果然,洪浩继续道:“我昨晚把师父的话反复琢磨,她老人家说的,都是正理。天道大公无私,并未薄待于我。娘子见我那般模样,也定然不喜。” “只不过,我心中的哀伤难过……并不是惺惺作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说。” 瑶光道:“哥哥,我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以前你也说过,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有什么说什么,不用如此见外。” 秋灵点头道:“我也一样。” 洪浩点头,“我师父说,我不能这样吊着你们,含糊不清,我理应给你们一个名分……但我眼下,实在是无心婚配之事,所以,想与你们,定一个三年之约。” 瑶光和秋灵看着洪浩,两人的眼中都带着复杂的情绪。她们知道洪浩的心中充满了对唐绾的思念和愧疚,也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她们并不奢望能够立刻取代唐绾在洪浩心中的位置,但她们愿意等待,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瑶光轻声道:“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理解你的痛苦。你若是短短时间就忘了唐绾姐姐,我反而会疑我看错了人……我不急,愿意等你。” 秋灵也点头道:“我也一样。” “三年之后,若你们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那我一定娶你们进门,给你们一个名分。”洪浩轻声道。 秋灵轻轻道:“洪大哥,其实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秋灵只要能常伴你左右,名分不名分,我并不在乎。” 瑶光点头:“我也一样。”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是可以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的时间。 三人约定好之后,一切如常,再也不会为此事纠结烦恼,如此甚好。 只不过,处理好了道心蒙尘的事情,心无旁骛的修炼,并不就意味着就此一帆风顺,突飞猛进。 虽然现在洪浩振奋精神,每日勤加练习,但要把散布全身四肢百骸的朱雀灵元重新聚合丹田,却是个水磨细活,急不出来。 他这个不似普通修士,聚气凝丹。普通修士最大的难处便是灵气不够,只要灵气充盈,修炼便可顺顺利利,水到渠成。故而灵石才会引得无数修士疯狂争夺杀戮。 别人的金丹核桃大,他的金丹,准确说来是红丹,却是小西瓜那么大。 当时是红糖还在蛋壳之内,每日灌注,经过数年自行凝结而成,现在想要通过运气加速,效果并不显着。 毕竟是天上天下独一份的朱雀金丹,哪有这么轻巧。 红糖也没有办法帮他爹爹,只说,“狗日的,除非有比我离火更高的火相辅,不然没求得法。” 洪浩惊骇道:“还有比你的火更厉害的火?” 红糖点头,“有是有,只不过没办法得到……所以我也没讲。”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围了上来。 祝宓笑道:“孙儿,奶奶可是火神后裔,你听奶奶给你讲,说得不对的,你再说说。” 红糖道:“锤子哟,我倒忘了奶奶,奶奶应该知道,你讲嘛。” “一是太阳真火,乃是众火之祖,万火本源,拥有至阳至刚的属性,是先天火之神兽大日金乌的本源之火。这个据说是天地间最厉害的火。” “二是紫薇天火,源自星辰之中,由北斗七星所指的那颗星辰凝聚而成,蕴含着星辰里面最为狂暴的力量。拥有绝对的杀伤力,特别是在星辰鼎盛的时候,其威力最为恐怖。” “三是六丁神火,是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的火,具有极强的破坏力和杀伤力。能够炼化一切,有聚气成神的特效,是炼丹炼器的绝佳之火。” “四是三昧真火,可以通过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三种火焰合成,经过长时间的修炼方可掌握。威猛非凡,主要用于炼丹炼器,但在战斗中也有不俗的表现。” “五是南明离火,先天八卦离位之火,这个就是孙儿你的伴生之火。威力强大,能够烧毁一切邪恶的东西,对于阴神鬼物的伤害更是加倍。” 红糖不住点头,原来这奶奶知道得真多。 “六是红莲业火,诞生在炼狱深渊的第十八层,用罪孽业气作为原料,一旦沾惹便不能熄灭。虽然其燃烧过程痛苦无比,但一旦扛过去,不管之前有多深厚的罪孽都可以烟消云散。” “七是九天玄火,看似天上的神火,实则是生于地狱的冥火。代表着从死亡里面诞生出来的生命之火,可以消除所有的伤势,其实是治愈之火。” “八是太阴真火,生于极阴之处,火焰极其寒冷,可以用来焚烧元魂、神魂等。如果驱使外用,更可以让天地间瞬间化为冰封世界,威力巨大。” “九是涅盘之火,是远古火凤的生命之火,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却拥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奇力量,是凤凰一族独有的本命之火。”说罢望向秋灵,秋灵不住点头。 “十是幽冥鬼火,被称为灵魂火焰,是阴魂鬼物的本源之火,属性阴寒。常见于九幽地府中,虽然威力不俗,但因其特性,世间并不能见到。” 红糖兴奋道:“奶奶你竟然全都知道,呃……这些火里面,太阳真火,紫薇天火,六丁神火都比我厉害,三昧真火跟我差不多。” 祝宓笑道,“我们火神后裔,如果连这些火都不知道,那不是愧对祖宗。” 红糖兴奋之后又垂头丧气,“知道也没有用啊,这些火都在天上,我也没办法搞下来。” 洪浩赶紧安慰道:“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有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眼下就算慢些,我算来也不过六七年光景就能成,说来也不算慢了。” 却不料祝宓突然神秘一笑:“先前听孩儿讲一路游历,总觉得有些不太相信,我孩儿竟是洪福齐天……今日我才信了,我家孩儿,的确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 大娘有些好奇,“妹子怎生说这话?我好徒儿又有什么机缘?” 祝宓叹一口气,装作毫不在意,悠悠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我火神族地界,正好有有一片延绵几百里的火焰山,是我们视为神山的存在……” 祝宓的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火神后裔的身上,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那片火焰山,里面的火焰温度极高,连我也不敢轻易靠近。”祝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那火并非普通的凡火,也非修仙者能够掌控的灵火,而是传说中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一刻的悬念,然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六丁神火。”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惊叹。 红糖道:“锤子哟,六丁神火,是太上老君他狗日……他把三昧真火用文火武火重新炼化,才得出来的,只有他的上清八卦炉才有……奶奶你那里的火焰山怎么会有?是不是搞错了?” 大家也都各自惊疑,毕竟红糖是天上朱雀,可能对这些天上之事知道的更多更准确一些。 却不料祝宓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是我火神族代代相传的故事,是先祖祝融亲自确认的,决计不会有错。” “你们有所不知。在上古时期,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一块炉砖因一次意外而掉落人间。那块炉砖上沾染了六丁神火的火种,落地后便在一片山脉中熊熊燃烧,至今不熄。那片山脉,便是我们火神族地界的火焰山。” 如此说来,倒也合情合理,须知红糖在天上之时,随口喷的一口火,引燃一座山,也是万年不熄,被凤凰族顶礼膜拜,视为神山。 “先前没听红糖孙儿说起,也就不知六丁神火能对我孩儿的修炼起作用。”祝宓笑逐颜开,“你看红糖这么一说,我亦觉得我孩儿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想什么就有什么。” 洪浩不禁心中一动,如果能得到这六丁神火的辅助,那对他的修行必定是大有裨益。 祝宓如此开心,还有一个原因——她毕竟是一族之长,来水月山庄时间已久,那族中肯定已经累积了不少需要她亲自处理的事务。但洪浩虽与她相认,但她情知母子感情疏离,原是需要时间慢慢培养感情,拉近距离。若是贸然提出让洪浩随自己返回火神族,洪浩肯定不会答应。但眼下,却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此刻提出来,再合适不过。 她立刻趁热打铁,“儿啊,虽然你说这功法修行不着急一时,可既然有助力可用,又何必浪费呢?不如跟为娘去看看。” 洪浩听来,有些心动,但又有些不舍,一时间竟不知该当如何。 他不由得便望向了大娘。虽说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师父,但要讲到底谁在洪浩心中的重量更大,那必然是大娘不假,不管是身体的重量还是精神的重量。 大娘望一眼迷茫的洪浩,又望见祝宓一脸期待的眼神,朗声道:“好徒儿,为师觉得你应当跟你娘去看看。” 洪浩道:“师父,我有些舍不得你。”这话说得自然真挚,没有丝毫作伪,任谁都能听的出来。直听得祝宓有些心中发酸,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大娘听来,极为受用。 她笑眯眯道:“老娘何尝不想好徒儿天天在身边伺候。只不过,我们修道之人,游历成长,磨砺道心,才是根本。” “跟你娘亲回去,一来可以加速修炼。二来可以看看你的族人,三来嘛……老娘知好徒儿还是伤心难过,单纯出去散散心也好。” 洪浩点点头,“谢谢师父,不过这也不是太着急的事情,过些日子再说。” 大娘笑道:“你倒是不着急,你娘亲可是族长,事务繁多,许多大事都要她亲决。” 祝宓赶紧赔笑道:“瞧大姐说的,我能有几多忙,再多待些时日全不影响。” 回头却朝着雨雪云霏四女子严肃了脸色,“你们速去四方山,探一探最近出发的星云舟。” 第197章 雨雪云霏 说来雨雪云霏四位女子,也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按美女种类划分,当是划归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高冷类型。只不过在水月山庄,全无用武之地,每天只被安排与木棉大牛等做些挑粪浇菜,割草喂猪的粗鄙活计。 若教惜香怜玉之人看到,实在是有些不胜唏嘘。 但偏偏几位女子现在对水月山庄还生出了一些依依不舍。 在水月山庄的日升月落中,雨雪云霏她们逐渐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修行之道。这里没有高高在上的清规戒律,也没有冰冷无情的修炼法则,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人情味的烟火气息。她们在挑粪浇菜、割草喂猪的平凡劳作中,感悟到了修行的真谛——生活即修行,修行即生活。 更何况,粪水虽然有些臭,可灵石是真香啊! 别的宗门视为至宝的极品灵石,在这里就像山里随处可见的石块一般烂贱。 当她们来水月山庄,在第一次准备打坐采气之时,询问大娘,这附近哪里的灵气最充盈? 大娘一拍脑门,“倒是老娘输了礼数,你们远来是客,老娘竟忘了你们修炼之需。”说罢一扬手,给四人每人一块比她砂钵般拳头还大的灵石。“我不二门别的没有,灵石这种破玩意儿,量大管饱。”大娘语气豪迈,尽显暴发户风采。 雨雪云霏捧着这散发柔和七彩光芒的灵石,只各自怀疑眼花,这种等级灵石,她们从未见过。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这是千真万确的极品灵石,又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望向祝宓。毕竟,在火神族,就算用命换来的极大功勋,也不过只是核桃大小一块上等灵石。 祝宓自然比几名女子眼界要高,识得这极品灵石的珍贵。不过作为火神族族长,虽说大娘也不算外人,但基本的矜持和仪态还是要有的,当下故作镇定,沉声道:“既然是我孩儿师父所赠,说来也是你们长辈,还不赶紧谢过!” 尽管是极力控制,不过语气中那一丝震惊颤动,若用心还是能听出来。 说罢向大娘客气道:“大姐,我这几个侍卫,无功受禄,还是这般珍贵无比的灵石,让我颇有些难为情啊。” 大娘一摆手,不以为意,“妹子,一家人不用客套,那边满满一屋子全是这破石头,用完了随便拿就是。” 祝宓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言语。 这不二门,真是与众不同!上午还在各自苦哈哈干粗活,让天下修士笑话,下午修炼蹭蹭蹭吸灵气,让天下修士沉默。 真正是超出想象极限。犹如终日劳作的老农,揣测皇帝的生活——皇帝肯定是用金扁担挑粪。 但眼下既然族长发话要带少主返回火神族,四名女子自然是绝对服从。 当下便有两名黑衣女子,从水月山庄一飞冲天,向那四方山而去。 祝宓对剩下两名女子道:“这里没什么事情,我也不需要你们在我身边护卫,都去吧。” 两名女子听罢,也飞天而去。 洪浩先前因为唐绾之事,不曾认真注意这四名女子。现在总算恢复了道心初心,一如从前,便对这四名看着一模一样的女子生出些好奇。 当下对祝宓道:“娘亲,我见你这几位护卫女子,外形样貌一般无二……却不知娘亲如何分辨她几人各是谁?” 祝宓微微一笑,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从容,“孩儿,她们四人虽是四胞胎,但对我来说,无需分辩。有事吩咐,她们自会知道如何分工去做。” “那就是娘亲也分不清这四人?” “孩儿啊,娘亲也分不清。你有甚事?等她们回来,为娘问一声不就清楚了?” 洪浩眉头微皱,他隐隐觉得这样不妥。虽然她们是四胞胎,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娘亲,我以为这样不好。”洪浩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她们虽是四胞胎,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娘亲应该知道她们谁是谁,给予她们应有的关注……和尊重。” “她们都是随时能为娘亲献出性命的人,娘亲!”洪浩轻声说来,却如重锤敲打祝宓心房。 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要别人为自己牺牲。 祝宓心中一凛,她没想到洪浩会这么说。在她的世界里,族长的话就是命令,族人只需服从。但洪浩的话,却让她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善良和真诚。 “孩儿,你说得有理。”祝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但随即祝宓又补充了一句让洪浩无法反驳的话。 “孩儿,你还是须记住,这个世界上,你对人再好,也不如对人有用。” 雨雪云霏四名女子没过多久便返回了水月山庄。 四名女子并成一排,其中一名上前一步,“禀告族长,属下已经打探清楚,最近一艘星云舟出发是一个月之后。陆庄主问我们需要多少个舱位,他好提前安排。” 祝宓望向洪浩,“孩儿,你这边可有人同去?我好安排。” 这一问,洪浩倒有些踌躇,是自己单独一人去,还是像之前一样几人同行,他还没想过。 好在还有一个月时间,并不着急,便道:“娘亲,这个容孩儿商量一番。” 祝宓自然是洪浩怎样便怎样,反正儿子能愿意跟自己回去一趟,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不急,不急,孩儿慢慢商量。” 那女子也听得清楚,知道眼下不会即刻就有答案,弯腰抱拳,便要后退回到队列。 却不料祝宓抬手示意,让她停住,露出一个温和笑脸,“我且问你,你叫什么?是你姐妹四人中排第几?” 族长从未如此温言相对,这女子一时间有些发愣,心中忐忑,不知今日是犯了哪条。 她赶紧答道:“回禀族长,属下是雨,排行老大。”她一脸紧张,但其余三人,并无表情,显然训练有素。 “你无需紧张,我只是听我孩儿的话,想要把你们几人分清楚。” 祝宓看她一眼,又看后面三女子一眼,认真打量,却半天看不出个端倪。 最后对着洪浩苦笑道:“孩儿,不是为娘不愿听你的,她姊妹几人实在难以分清,要不你来试试?” 洪浩听罢,上前端详一番,一样无从分辨。 “你们四个,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我相信总有办法区分。”洪浩的声音中带着真诚,他素来认真,即使是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自己怎么区分的?”洪浩一脸诚恳,让人不好拒绝。何况,这可是她们的少主。 四名女子的脸颊开始泛起红晕,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无声地商量着什么。最终,其中一名女子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少主,我们四人的确有办法区分,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祝宓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女子的脸更红了,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话语,“只是这区分的方法,有些私密,不便在众人面前展示。” 洪浩听来,立刻便知道是身体某处有些痣或胎记之类的便于区分的标志。 当下赶紧道:“既然不便就算了,没事,没事。我想以后熟了,就能分得清。” 他本意是熟悉了以后,也许能通过细微的动作习惯或者性格差异,对雨雪云霏四名女子进行区分。但别人听来,却有些熟了以后,便可以看人家私密部位的意思。 他以前这般含有歧义的说话,也不知说了几多,每每总被大娘黄柳抓住机会调侃一番。 后来说话就小心谨慎,生怕被抓住把柄。但今日一着急,说话又犯了老毛病。 果然,这等机会,众人岂能放过。 红糖立刻道:“奶奶,为何熟了就能分得清?” 大娘笑道:“我也不知,总是熟了才能坦诚相见吧。” 洪浩窘得大脚趾又开始不停抠呀抠,一如当年。 不过现在毕竟年岁增长,人也机灵了一些,知道岔开话题。 “师父,你老人家也许久未曾外出,不如这次跟徒儿一起去看看。” 大娘摆摆手,“老娘这岁数,该看的,该游的,该经历的早就做完了,就替你把这水月山庄守好才是正经。你不管出去多远多久,总知道还有个窝在这里。” 大娘故土难离,她情知若一路随行,说不得祝宓就会劝她在那边不要回来了。不二门虽然不大,好歹是自己一手创建,怎肯寄人篱下。 至于洪浩,他愿意就在火神族落地生根她也全然不会责怪,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娘亲的族长之位,传给儿子也是名正言顺。 所以话里话外只是简单提一句,点到即止。 洪浩现在不再是刚进入不二门的那个青涩少年,已经听得出弦外之音。 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一个人去好了。”他这般说话亦是向大娘明志,决计不会一去不回。他与瑶光,秋灵有三年之约,留她们在此,那说明最多三年,必将回来履约。 大娘自然知他心意,得意笑笑:“好徒儿,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对了,应该不会,有雨雪云霏四位姑娘可以慢慢相熟……” 洪浩不禁头痛,刚刚岔开又被大娘绕了回来。 不过瑶光秋灵和谢籍三人,听说洪浩要独自前去,立刻着急。尤其是谢籍,他跟随洪浩,一路精彩,比他之前在项阳城的空虚日子,天壤之别。这一路若能跟随小师叔去往火神族,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惊险刺激,想想都开心。 他立刻道:“小师叔,小侄虽是不才,但也可以替小师叔出出主意,解解闷,你就带上我吧。” 洪浩道:“你还是老老实实陪着你师父,在此好好钻研陆举前辈留下的剑法和符箓吧。” 瑶光故技重施,“哥哥,离开你,瑶光要倒霉的……” 洪浩笑道:“你少来诳我,水月山庄又没有养狗,你便是想踩狗屎也踩不到。大劫在月桂城刚过不久,短时间不会再有……再说,我现在功法低微,跟着我,反而无法护你周全。水月山庄大家照顾你,我还放心。” 秋灵倒是聪明,干脆不说话了。她知洪浩对她和瑶光二人,必是一视同仁,要么都带,要么都不带。断然不会带一个不带一个,生出些厚薄是非,自找不痛快。 红糖道:“爹爹,不如带我去玩一趟。现在娘亲……不在了,可以出去了。” 洪浩第一次出游,小鸡仔模样的红糖便想要跟随,还是洪浩告诉他要好好保护娘亲才作罢。 洪浩笑道:“如今你更不能跟我出去,这么多人需要你的保护,你跟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说到此处,洪浩对着大娘正色道:“师父,这个倒不是玩笑,那日截杀我的,有一个小孩模样的楼家老祖,功法修为实在是恐怖至极……我被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红糖若不留在水月山庄,万一被他寻到此处,那实在是不敢想。” 大娘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那日红糖暮云我们三人去通天山庄为你报仇,楼听雨自己说过。眼下那人还在外游荡,的确是不得不防。” “只不过徒儿你现在功法已经散了,若没有红糖保护你,老娘也有些担心啊。”她本是由衷之言,但说完立刻醒悟,知道说错话。当下便有些后悔,这般说话,原是没考虑到祝宓得感受。 果然,祝宓道:“大姐,洪浩是你好徒儿,可更是我亲生孩儿啊!我这个做娘的,岂能容他再有闪失!你放心好了,我火神族也有些秘术,只要是人不是仙,我都能保孩儿周全。”她也知大娘是真心爱护洪浩,故而只是说来让大娘放心,并没有嗔怪大娘之意。 说罢望一眼红糖,刚来时被红糖压制,只因红糖不是人。 大娘顺水推舟,“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此间有我,好徒儿你就放心的去好了。” 洪浩笑道:“还有一个月时间,师父你急甚?这么早便要赶我走么?” 大娘笑道:“一个月,你能认得清这雨雪云霏四人么?” 洪浩摇头:“四个认不得,但雨我却认得。”雨就是之前回禀祝宓的四人之中老大,当时比其他三人上前了一步。 众人惊奇,这么快便能从四人中分辨出雨,那也太神奇了。 祝宓道:“孩儿你莫不是诳我们?哪有这么快就能认出?我让她四人重新排过,你指给我看。” 说罢便让四人重新排过了顺序,要洪浩去找出雨来。 洪浩上前,对着站成一排的四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这般看得几个女子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洪浩低头沉思,在几人面前来回踱步,最后拉出其中一位。 “你可是雨?” “是。” 第198章 一里长灵石 众人尽皆惊奇,洪浩竟然能在如此短时间认出其中一人,不知有何玄妙法子。 祝宓问向雨道:“你可有甚特别之处?与她们三位不同?” 雨赶紧答道:“回禀族长,属下自觉并无特别,我也不知少主……少主如何分辨出来。” 柷宓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越是不明白,越是想要知道。她望着洪浩,笑意盎然,吃吃道:“孩儿,你究竟是如何认得她是四人中老大……” 洪浩回道:“说穿了一文不值,她姐妹四人,只有她和我一样,紧张之时会用大脚趾抠鞋底。这等小动作,自己也不自知。” 说完一笑,接着道:“先前我有这毛病,也是不察,还是前不久娘子提醒,我才醒悟。便特别留意是否有与我相似之人,正好雨姑娘也是如此。” 此刻他终于能坦然提起唐绾,众人听来均感欣慰。 果然是大道不过两三句,说破不值一文钱。开始众人觉得玄妙无比,现在听来却是不过如此。 祝宓笑道:“雨,我孩儿看你,你紧张个甚?你若不紧张,他却看不出来。” 名雨的黑衣女子涨红了脸,“族长,是属下无能,被少主盯着……便有些不自在。” 她此刻说话,众人并不看她,却都盯着她鞋子鞋面,果见大脚趾处鞋面,有极细小的起伏,想来是还在挖呀挖呀挖。 正当大家感叹之际,风云突变。 一个黑洞洞的裂缝出现,一名俏丽女子一下跳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洪浩面前。 却见这女子柳眉凤眼,瑶鼻朱唇,粉黛无施,只是一言不发盯着洪浩,正是黄柳。 洪浩只看一眼,便低头不敢与她对视,和先前的雨一般,大脚趾开始挖呀挖呀挖。 大家突然默默后退,祝宓不识黄柳,眼见场面肃杀,正要上前护住儿子,却被大娘一把拉住,在她耳边轻轻道:“妹子,你莫犯傻,若伤了此人,恐要母子反目。” 又对场中还留在原地的雨雪云霏四女子高声大叫,“你等退远些,一会血溅起来,污了衣裳,没个换处。” 祝宓听得惊骇,但相信大娘决计不会哄她,同时心中感慨:“也不知还有几多女子,在孩儿心目中分量,是超过我这个当娘的。” 但她也明白,感情都是细水长流的平凡日子中,慢慢累积才是人之常情。并不一句我是你娘就能理直气壮。 果然,黄柳看了一阵,再也忍不住,上前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洪浩果然半点不避,龇牙咧嘴硬生生扛下。 黄柳是最先知道他朱雀修复之力的人,早在洪浩还在黄府读书之时,便知道他这个妙处。从此落下习惯,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总是先揍一顿再说其他。 雨雪云霏四女子眼见那女子下手极重,并不是寻常嬉戏玩笑,自家少主被打得惨不忍睹,却丝毫不曾还手叫唤,心中甚是愤愤不平。但族长都不发话,她们也不敢僭越造次。 黄柳在肴山潜心修炼,并不知晓水月山庄的惊天变化。唐绾知她性子,特意嘱咐不要扰她。她只是见暮云去一趟回来之后,时常有些走神,一问却又只说无事。如此这般捱到现在,暮云算着时间已过得差不多,才终于给她讲了。 她是敢爱敢恨的真性情之人,听完立刻便要回来,暮云拗不过,只得送她来这一趟。 她打得累了,这才一把拉过洪浩,抱头痛哭。嘴里只道:“痴儿无事,痴儿无事……” 洪浩也是流泪不止,喃喃道:“姐姐,无事。” 大娘趁这空儿,已经把黄柳洪浩姐弟关系给祝宓说了一遍,最后道:“死丫头是第一个肯为好徒儿舍命之人,又是好徒儿从小娃子长成大人,逐渐懂事的那几年最重要的陪伴……莫看平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若论心头分量……” 祝宓听得清楚明白,心中亦是感念,重重点头。 等到二人情绪恢复平静,大家这才围上去,和黄柳招呼。 黄柳得知洪浩又要随祝宓远行,她心直口快,全然不管祝宓几人,直截了当说道:“你若乐不思蜀,一去不回,当你的少主,那眼下就不要再叫我姐姐。” 她这般说话,原是舍不得洪浩,怕他真的一去不回,故而说得重些。虽然有些拿话捆绑洪浩的意思,但姐弟之情,却丝毫不假。 不过这般说话,到底有些冲撞,祝宓当下脸面便有些挂不住。 大娘赶紧圆场,“死丫头,好徒儿娘亲是火神族族长,他自然就是少主,这又不是他有心想做去争来的。再说,他子承母业,原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又不妨碍是你的痴儿弟弟。” 黄柳幽幽道:“我是怕他……在一声声少主中慢慢迷失了自己。尝过了别人伺候惯的日子,再不是我认识的那痴儿弟弟。” 洪浩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澈。 他的声音虽然平和,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贪图享受而忘记初心。讲真,这次随母亲回去一趟,去火焰山修复金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也有看看火神族的地界,看看族人的意思。我毕竟流淌火神族的血液,多少有些好奇,有些期待。” “但水月山庄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的根基所在,我怎么会一去不回呢?” 黄柳见他一脸认真模样,知道他都是由衷之言。 当下伸手,轻轻抚摸洪浩被她打得有些变形的脸庞,眼中噙泪,“痴儿,姐姐是舍不得你。” “姐姐,我理会得。” 黄柳见都已说妥,她又不是那种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性子,立刻便要返回肴山。 洪浩猛然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别人的一桩事情。 赶紧拉住黄柳,“姐姐且慢,我还有一事相托。” 说罢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小布袋来。“我在凤凰大陆之时,结交了一个好友萧无病。他家中有祖传的养剑葫芦甚是神奇,能够滋养剑意。彼时曾给了我一些种子,托付我找个灵气充裕之地种上……” 说罢把小布袋递给黄柳,“要说灵气充裕,自然是肴山,姐姐你带回去种上……若能结出葫芦,我答应给人家送回去的。” 黄柳点头接过,“我拿去埋在地下,种不种的出来听天由命,你到时莫要怪我。” 洪浩摇头:“姐姐哪里话,自然不会怪你。不过我想着这等宝物,多半和灵气相关,我肴山那么大一条灵脉,没道理种不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祝宓听到一条灵脉之时,心中的震撼激荡,无以复加。 先前大娘的出手阔绰,她虽然有些震惊,但并不完全相信。 毕竟为了显示宗门实力非凡,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稀疏平常,时有发生。她老于事故,大娘先前说的,她相信大娘是有些家底,但满满一屋子破石头的话,多半有些夸大其词。 但若真有一条灵脉,那便一切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孩儿,你……你竟然拥有一条灵脉?”祝宓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内心的激动却是无法掩饰的。 “嗯,以前无意之间发现的,差不多井口粗细,向地底下延绵几百里……”洪浩的语气是真的平静,“我好友暮云查看过的,是天地初开时遗留的顶级灵脉。”因为灵石对他全无卵用,他虽然知道这玩意儿的珍贵,但一直不以为意。只是想着能帮他在乎的,爱着的那群人。 “对了,娘亲可以带一些回去,说来我也是流淌火神族的血脉,理应回馈一下。” 祝宓听得气血上涌,摇摇欲坠——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什么是享孩儿的福,这便是享孩儿的福!什么是母凭子贵,这便是母凭子贵! 她见洪浩时,洪浩功法已散,并不知晓自己这个好大儿,之前究竟有多厉害,多离谱。但就这一条,洪浩便是火神族光宗耀祖第一人。 她再也顾不得族长矜持,结巴道:“孩儿啊……能不能多给为娘一些……为娘,为娘有用。” 洪浩吃惊望向祝宓,“娘亲说甚话?这般见外?我们是母子,孩儿的便是娘亲的。娘亲要多少拿就是了。” 有矿之人,说话就是豪横。 祝宓欣喜点头,旋即解释道:“并不是为娘贪得无厌,我一个人能用得几多?”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娘并不是为了自己修炼所需,而是为了火神族的神殿。” 除了雨雪云霏,眼下在场之人并不知晓火神族的神殿。祝宓一扫众人,“在场之人,都是我孩儿的至爱亲近之人,我也就无需隐瞒。” “神殿中的火神雕像,乃是我族的镇族之宝,经过数万年的使用,其内的灵气早已不足。若能以灵石补充,那火神族的力量将会无比强大。” “我能寻到孩儿,就是靠火神雕像的指引。”她这般一说,众人立刻明白这火神雕像的神奇和强大。 洪浩道:“既然如此,那就多拿些。娘亲觉得多少才够?我这边让姐姐回去告诉暮云,切割好送来。” “若是水井井口粗细,这等极品品质,也要好几丈吧……”祝宓作为火神族族长,之前对于补充雕像灵气之事,想也不敢想。毕竟这个灵石用量,对任何一个族群来讲,都是让人绝望的事情,想要完成几无可能。 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的根源所在。每一代都在索取,使用,但从无补充,最后留给后人一个绝望的大坑,有心无力。倘若每一代在使用后,都及时填补,那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毕竟每一代使用的,和总体比较,并不算多。只要有心去做,总是能填补上的。 只可惜,每一代都在指望下一代去做这个事情。 现在祝宓借儿子的光,可以完成这一壮举,她的激动自然不难想象。 洪浩一愣:“本以为娘亲需要甚多,原来只是这么一点?”他是实话实说,但又被他结结实实给装了一回。 大家看他虽是一脸惊愕,并不是故意这般说话装大,但总觉得他面目可憎,甚是讨打。 他旋即对着黄柳道:“姐姐,拜托回去肴山,麻烦暮云帮我割一里长的灵脉……娘亲虽说只要几丈,但总是多多益善,万一不够,来回一趟耗时费力,那却不美。” 黄柳瞪他一阵,也不说话,最后猛地一拳打他胸膛,这才叫道:“红糖,送我回去。” 不过显然话是带到了,没多久,一个缝隙出现,却比平日高出一截,灵石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洪浩赶紧掏出虚空袋,在那里足足接了半个时辰,方才接完。 其他人见洪浩接灵石,没个兴趣,早就作鸟兽散了。 只有祝宓和雨雪云霏,压住心中激动,硬生生陪着他站到接完为止。 时间一晃飞快,众人数着日头,三日之后,洪浩即将远行。 这一日天刚擦黑,谢籍找到洪浩,眼见四下无人,鬼鬼祟祟道:“小师叔,你可记得龙祖对大师伯的期许?” 洪浩一愣,随即道:“怎生不记得,龙祖让大师兄多多开枝散叶,让世间多些龙族血脉。” 谢籍点头,“正是,可你看大师伯这般情形,全然没开窍,只怕是要辜负龙祖的殷切希望……这般下去,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料定大师伯还是孑然一身了,形影相吊。” 洪浩沉吟道:“总是缘分没到……” 谢籍与洪浩说话,并无忌讳,直接道:“锤子个缘分。小师叔,大师伯不是你,走哪里都能遇见美女。他在外晃荡二十年都无缘分,现在天天在水月山庄,这里与世隔绝,连个生人都见不着,哪里来缘分?” 洪浩一想是这道理,便道:“那该当如何?” 谢籍猥琐一笑,“小师叔,龙祖不是说大师伯精元未泄?那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就是老光棍一根,至今还没咂吧过女人的滋味……” “那……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饿汉子不知饱汉虚。大师伯还是一对蛋蛋的时候,我就立誓,等大师伯好了,定要带他去最好的青楼,找个头牌,让大师伯好好扑腾一番。他砸吧出滋味,开了窍,知道了女子的好,才会想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洪浩听来,也觉得颇有道理,不由得便点了点头。 “再说,当初是小师叔你让我把大师伯那话儿画大些,如今这般闲置,马放南山,岂不是暴殄天物?每每想到此处,我便有些扼腕叹息,不胜唏嘘。” “你是说,带你大师伯去青楼?” “正是,这里总是小师叔你熟悉,知道路径。” 洪浩想了想:“最近便是朱砂镇,我小时去仁和堂药铺卖药材,来回总要经过那个青楼。” 第199章 良宵 洪浩道:“但就这么带大师兄去?好像有些不妥。” 谢籍笑嘻嘻道:“小师叔,我与大师伯抬头不见低头见,呃……想他也一把年纪,还是不曾见过高山流水的曼妙景致,着实让小侄每每念及,便为之痛心疾首……都快成为小侄心魔了。” “可隔几日小师叔你便要离开许久,若不趁此前把这事办妥,那大师伯还不知要旷到几时,我也要道心蒙尘。” 洪浩哑然失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我走不走,也不影响你带大师伯去扑腾。” 谢籍摇头:“非也,我与大师伯隔着辈分,大师伯又最好面子。我若叫他,即便心头是肯的,他碍于长辈身份,总要矜持相推。” “那……现在就去?” 谢籍连连点头,兴奋道:“你出面,我出钱,我们定要让大师伯识得阴阳和谐,鱼水之欢。” 夜幕降临,朱砂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如洪浩小时所见的繁华。只要这周边的朱砂矿没有开采殆尽,那么,朱砂镇就将这么一直繁华下去。 洪浩和谢籍带着龙得水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径直来到一座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高大楼房。洪浩小时常经过此处,但彼时尚未识字,那门口一对楹联并不认得。今日看得分明——“两座巫峰,其间亦有真意;一涧春水,个中岂无本道。”读来却不艳俗,颇有味道。 他那时也曾好奇问过爷爷,为什么这楼房里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女子?爷爷只说都是些妖精。只不过物是人非,他幼时所见的妖精,早已芳华不再,不知飘零何处。 龙得水到底行走闯荡江湖二十余载,一见此处风情,便知是青楼勾栏场所。当下惊疑,“小师弟,你只说下山喝酒,道别一番,为何来了此处?” 谢藉早有说辞准备,“大师伯,小师叔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今日总要聊个畅快。那寻常酒楼,到点便要关张打烊,岂能尽兴?此间一般有酒有菜,便是聊个通宵达旦也无人催赶。再说,大师伯在外闯荡多年,难不成还未来过这种地方?” 大师兄听谢藉说得也有道理,他又是好面子之人,虽然的确没来过,嘴上却不能输了场面。“怎生没来过,我在外游荡时,十天倒有五六天是在这种地方,哈哈。” 他吹牛装大的毛病,一直未改。 洪浩和谢籍忍住笑,点头称是。当日那对龙睾,丝毫未曾外泄的断语,是龙祖亲批,决计不会有错。 刚到门口,便有老鸨笑脸迎上,“几位客官看着面生,想是头回来,不知……” 谢籍熟稔这种地方,先一锭银子递过,“老妈妈给我们备一桌上好酒菜,我们先吃个酒,再说后面。”老鸨见是来了小财神,一双眼顿时便生出无限欢喜。只恨自己人老珠黄,若是年轻二十岁,少不得自己下场亲自伺候。 立刻堆出许多的笑容,“公子放心,一切包在奴家身上。” 当下一递眼色,立刻便有几名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上前,簇拥三人来到一豪华包房。 待到酒菜上齐,谢籍先招呼众人退下。三人先是闲扯一阵,说了许多离别感言,总是各自保重之类的话语。洪浩仍是以茶代酒,陪着喝了许多。 大师兄本是真性情之人,实心实意,谢籍洪浩又是存了心要编排他,等到酒过三巡,大师兄便有些舌头粗大,说话不清,但却不肯歇嘴。 “狗日的,说来我这条命,是你给我挣来的……我,龙得水,一辈子不会忘记小师弟你对为兄的再造之恩。” 洪浩赶紧道:“大师兄这般说话就折煞师弟了,若不是你为护我,哪有后面之事。” 谢籍见火候时机已经差不多,便道:“大师伯,且不说小师叔,救你主要还是龙祖,你是不是忘了老祖宗他的殷殷嘱托?” 龙得水一愣:“龙祖他……他老人家说甚?” “他不是嘱托你要把这龙族血脉开枝散叶,发扬光大吗?” 龙得水本就喝得脸红脖子粗,此刻也看不出是否羞涩,只是吞吐道:“忘,忘却没忘,总是,缘分不到,没个奈何。” 谢籍一脸诚恳:“大师伯,缘分到不到先不讲。你身体毕竟是桂胶重铸,和之前血肉之躯相比,身体各部机能究竟有无受损,小侄实在有些担心……” 龙得水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手舞足蹈,“和之前一样,并无半点异样。” 谢籍忍住笑,愈发正经:“手足躯干,都是小侄严格按照大师伯原来血肉之躯大小精心复原,自然不会有差错,可有一处……我没瞧见过原本模样,小师叔又叫我画得大些……却不知会不会受影响。” 这话说来,龙得水一呆,立刻有些不自在。他自然知道谢籍说的有一处是哪一处。 当下也有些迟疑:“我如厕一如往常,想来不会有差池……” “如厕是如厕,入户是入户,这岂能混为一谈。”谢籍对着龙得水叹口气,“大师伯,此事非同小可,你须认真确认。” 洪浩也道:“大师兄,这却不是玩笑,事关龙子龙孙,一定要好好确认。” 见二人说得正经,龙得水也有些惊慌,“这……如何是好?” 谢籍见时机成熟,笑嘻嘻道:“大师伯,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小侄今日,便是要让大师伯飞龙在天,施云布雨一番。” 龙得水此刻酒意上涌,豪情万丈,一拍胸脯,“且看你大师伯风采!” 二人见龙得水终于开窍,知道此时在留此地,反而让他展不开手脚,便起身准备返回水月山庄。 临走前,谢籍再三叮嘱:“大师伯,所有费用小侄都已结清,你莫要再掏银子。” 龙得水豪迈道:“怎生好让你掏银子?……也罢,下回师伯请你。” 龙得水在谢籍的怂恿下,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好奇,被领进了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房间内,一位名叫白玉的女子早已等候多时。她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眉眼间流转着风情万种。 龙得水虽是有些酒勇,但却不多,他平日吹牛吹得大,这般真刀真枪原是头一遭。看一眼白玉半个山头在外的酥胸,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心中咚咚咚如小鹿乱撞,说来几十岁,不经人事,和毛头小子一般没个卵用。 白玉瞟一眼龙得水手脚没个放处的模样,心中已是了然。她年岁虽不大,却在这风月红尘里滚过好几年,早就见惯了各色男子,见人下菜碟,最是拿手。 “大爷,你终于来了。小女子白玉,等候大爷多时了。”白玉的声音柔软而甜美,她轻轻走向龙得水,每一步都像是在跳舞,轻盈而充满诱惑。 龙得水的心跳加速,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子,更何况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热,手足无措。 “白玉姑娘,我……”龙得水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玉轻轻一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似乎看穿了龙得水的紧张和不安。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龙得水的脸颊,“大爷不必紧张,奴家会好好伺候你的。” 龙得水感到一阵电流穿过身体,他的身体酥麻,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白玉的手指柔软而温暖,她的触摸让他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大爷,你看,奴家为你准备了最好的酒。”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杯酒,递到了龙得水的唇边。 龙得水接过酒杯,他的目光落在白玉的脸上,她的双眼如同秋水般清澈,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大爷,你尝尝这酒,它可是奴家特意为你准备的。”白玉的声音娇媚中带着一丝诱惑,她的眼神紧紧锁定着龙得水。 龙得水喝了一口酒,酒香醇厚,入口绵甜,让他感到一阵愉悦,竟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正应了那句老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爷,你觉得这酒如何?”白玉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她的气息温暖而香甜,让龙得水感到一阵眩晕。 “好……好酒。”龙得水的声音有些含糊,此刻便是真的喂一碗马尿,他也必说好酒。 白玉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她知道,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这老雏儿比愣头青更加好哄。她轻轻地扶着龙得水,让他坐在了床上。 “大爷,让奴家伺候大爷宽衣……”白玉娇柔的声音,谁知一句话未完,便哽咽起来。 龙得水大惊,“白玉姑娘,这是为何?你若不愿,只管说来,我龙得水不是那强买强卖的主儿。” 白玉抽泣得更加厉害,扑通跪下,“大爷……误会奴家,奴家……见大爷,见大爷温和良善,不像其他客人,动辄打骂……心中感念,一时难以自己,还请大爷莫要怪罪。” 龙得水瞧着白玉梨花带雨,双眼微红,瘦削香肩随着抽泣上下起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何曾经历过这等场景?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的怜悯爱惜。 赶紧起身,扶起白玉,“哎——,我怎会怪罪你?那些狗日的客人怎么如此不堪!欺负一个弱女子,狗日的也做得出来!” 白玉露出凄苦模样,“总是奴家命不好,沦落此处,倚门卖笑,奴家自己也觉得下贱……像大爷这般,还拿奴家当人看的,大爷还是头一个。” 龙得水此刻早已没了行云布雨的心思,只是怜惜这个苦命的女子。 当下柔声道:“你既然自知这行当……名声不好,为何还要来此?” 白玉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充满哀伤:“奴家本也是良家女子,只因家境贫寒,父亲好赌,欠了别人许多银钱,债主逼上门来,不还钱便要砍了父亲手脚……母亲又染了重疾,无钱看病,只在家卧床不起……我还有一个弟弟在学堂读书,我须赚钱供他完成学业,指望他出人头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银钱方能解决。” “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去寻这许多银钱?迫不得已,只有把自己卖到此处,解救家中燃眉之急。”说到此处,白玉又伤心欲绝,痛哭流涕。 龙得水听得心中沉痛,同情心和保护欲已被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女子完全激发。这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女儿,多么懂事的姐姐,不拉一把,于心何忍! 当下便问道:“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我来想想办法。” 白玉听龙得水此言,心中暗喜,面上却更显凄楚,她轻声道:“大爷,您真是好人。但赎身之事,非同小可,需要……三百两银子,奴家怎敢让大爷破费。” 龙得水闻言,心中一沉,三百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这些年在外,省吃俭用,也不过存下二百五十两银子。 但他看着白玉那双含泪的眼,想到她所受的苦楚,心中不忍,便开始吹牛道:“区区三百两银子,便能救姑娘脱离苦海,也是值得。” 白玉见龙得水答应,心中更是欢喜,她知道龙得水是真心想帮她,便更加卖力地装出一副可怜模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的大恩大德,奴家来世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龙得水忙扶起白玉,安慰道:“姑娘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白玉站起身,眼中含泪,柔声道:“大爷,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奴家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今夜,就让奴家好好伺候大爷。” 龙得水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我帮你并非为了这个。”此刻确实已无心情,总觉如此有些趁人之危,施恩图报。 为了证明自己真心,立刻便掏出所有银子,银票,堆在桌上。 “这里是二百五十两,今日出门急,只带了这些……我明日便把剩下五十两送来。”他心中暗忖,明日先找小师弟借五十两,这等行善积德之事,小师弟一定会支持。 白玉表面仍是凄苦感激模样,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这光棍汉的银子,当真是好骗。也罢,虽然睡觉的银子已经付过,但他既然君子,自己也乐得清闲,睡个囫囵觉。 当下便道:“既然恩公高义,奴家就先收了。”说罢不慌不忙,找一张棉布,把桌上一堆都裹了。“这里人多眼杂,小女子须要好好收藏,莫要被旁人偷去。恩公先休息,奴家就不打扰了。” 说罢,拎着包裹出门而去。 龙得水眼见夜深,也不好回水月山庄,怕惊扰到众人。便只在这房间胡乱躺了一阵,捱到天亮就起身离开。 可怜谢籍一片好心美意,龙得水驴货非但没有开光,还把多年积蓄搭了进去。 他回到水月山庄,洪浩和谢籍二人,立刻把他拉到角落,饶有兴致问他昨夜良宵感觉如何? 大师兄眉飞色舞,讲了自己的善举,并伸手向洪浩借银子。 却不料谢籍哭丧着脸,对龙得水道:“大师伯,你知不知道,这世间男子最可笑的两个爱好?” “哪两个?” “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 第200章 四方山 洪浩亦是有些哭笑不得。 早在第一次他和阿发相遇之时,阿发便告诉他,“爱赌的爹,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她。”这套说辞差不多是青楼女子的标配。 原想银钱都已付清,大师兄只管扑腾就完事,没料到还是低估了大师兄的憨厚善良,轻轻松松便着了道儿。 惆怅之余,迁怒谢籍,一个爆栗便敲在谢籍头上。“都是你出些烂主意,你大师伯非但没见识山水,反而还被骗光多年积蓄。” 谢籍苦着脸道:“用光积蓄本来没有关系,都已安排妥帖,我总不能跟着大师伯进到房间,告诉他用错了积蓄。” 龙得水见他二人说得笃定,此刻也情知是上当受骗,自觉自愿。兀自嘴硬道:“钱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送与她也不打紧,此事莫要再提……师父知道,却有些羞人。” 说到银钱,洪浩想起当年出行,大娘帮他在离火宗讹了一百万两,他这许多年,除了几次大手笔,剩下仍有九十多万,便找到大娘,想要全部留下。 却不料大娘一摆手,“给我作甚?这水月山庄,你娘子本就留了不少银两,这些年都没个用处。你现在功法低微,跟个凡人差别不大,在外行走更是要靠银子撑腰,全给老娘留着!” 她这般说话,几个徒弟全不言语,恐怕只有黄柳在场,才敢与她讲讲一碗水的道理。 这一晃又是一日,越是临近行期,洪浩对大娘愈发依恋,总是左右跟随,形影不离。要说洪浩活到现在,对他影响最为深远重要的人,无人能出大娘其右。 眼见明日就是星云舟起航的日子,祝宓寻到洪浩,“儿啊,星云舟明日即将出发,按常理,我们今日就该赶往四方山,去你陆叔家借宿一晚,明日好从容登船。” 她见洪浩这几日缠着大娘,依依不舍,本也不忍打扰,但这星云舟的确航班稀少,不容错过。说来洪浩自己也是知道,当日在凤凰大陆那边,一张船票也是天大人情。 此刻大娘正在享受洪浩给她捶背的天伦之乐,好徒儿的孝顺,她受之无愧。 大娘笑道:“妹子,你莫要嫉妒老娘,眼下虽还是我的好徒儿,过了今日,可就是你的好儿子了。”大娘的意思,感情总是日积月累,洪浩此去,祝宓便是她最亲近之人,朝夕相处,母子间那些错过的温馨时光,总会慢慢找补回来。 祝宓自然听得懂大娘话中深意,感激道:“大姐,你对我孩儿的心疼喜爱,便是我这个做娘的都自愧弗如。你放心,这孩儿是你教出来的,本性你最清楚,决计不会成白眼狼。” 大娘哈哈大笑:“我不二门的人,都是重情重义的弟子,好徒儿,是也不是?” 洪浩立刻点头,谄媚道:“师父说得极是。师父便如亲娘一般,我们这些徒弟都是你的儿女。” 大娘忍住笑:“那为何你只带龙得水去?不带大牛去?” 洪浩一呆,原以为大娘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没想到竟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当下便有些赧然,结结巴巴道:“二师兄忠厚老实……带他好像不妥。” 他这般说话,立刻被大娘抓住了把柄,“好徒儿,你是说你大师兄不老实?” 洪浩惆怅道:“师父,你就莫要逗我了,大师兄,二师兄都是忠厚老实之人……只不过又有些不同,我说不清楚。”他不喊大牛同去,是知道大牛性子,决计不会答应。倒不是厚此薄彼,对大牛感情淡薄些。 大娘终于笑道:“好了,莫解释了,我知道你们是担心龙得水老大不小,全然不知有个娘子的好处。放心,过段时间,老娘就赶他出门,不找个媳妇,不准他回来。” 此时,雨雪云霏中一女子站出来,“族长,少主,我们差不多该启程出发了。” 洪浩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舍,从大娘身后转到跟前,一下子跪倒,热泪夺眶而出,“师父……要不,我不去了吧。” 大娘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自然知道,洪浩对她的依恋和感激是真心的,她最喜欢得意的好徒儿,此刻并非矫情做作。 其实之前外出游历,洪浩并没有这般强烈的情绪。那个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郎,虽然有对新婚娘子的不舍,但也有对外面未知世界的憧憬和好奇。 但这出去多年,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经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更是看过了许许多多的生离死别,心境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经历了唐绾离去的痛彻心扉,更是切身体会了无奈和无力。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以前总是以为来日方长,现在明白了人生无常。 所以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好的两种模式便是:要么把每天都当做初见那一天,保持那份喜悦美好;要么就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珍惜那段缘起缘灭。 只可惜大多数人的相处,都是中间那一段鸡零狗碎。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扶起洪浩,柔声道:“好徒儿,你这是做什么?早就说好的事情,怎可想一出是一出?” 洪浩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师父,我舍不……”话没说完,恐大娘失望,改口道:“师父,可有什么话要对徒儿讲?” 大娘打趣道:“你上次出游之时,老娘说那么多,也不见你都记得。” 洪浩有些赧颜,知道大娘是在笑话他出去一次,带回两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其实准确说来,是三个,还有暮云在肴山为他守矿。 “好徒儿,你有没有发现,老娘叫你做的事情,你都没完成?” 洪浩一脸茫然,脑中飞速旋转,却不知大娘指的何事。不禁有些着急,“师父说的是何事?”他想若未完成,总要去办,不能让师父失望。 大娘道:“第一次出游,老娘叫你去到海边,你可完成?” 洪浩一愣,这的确没有完成。到现在他也还未见过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 “后来老娘叫你去蛮荒之地,你可完成?” 洪浩大惭,这一桩也是没完成。蛮荒之地到底什么样子,他依然不知。 “老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让你知道,这世界很多事情的发生,自然而然,不全然是你能控制的。还是那句话,你要顺从自己的本心行事,老娘不相信好徒儿本心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洪浩重重点头,大娘对他的教诲,总是这么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大娘最后道:“你这次出游,和上次最大的区别在于功法还不如上次,遇事切莫意气逞强,动不动就拼命。” 说罢对祝宓解释道:“妹子,我不是说你护不住好徒儿,我是教他要有个警惕心。” 祝宓赶紧道:“大姐无需如此,我也一把年纪,岂能不知你是为孩儿好。” 眼见都已说妥,大娘挥挥手,“你们去吧,一路保重。” 洪浩含泪与众人作别,终于启程,向着四方山而去。 他现在功法低微,连个筑基都不算,若不是因为水月与他常年累月的感应默契,其实凭他自己,根本无法御剑。另外一点也是因为水月在肴山吸食灵气吸到饱和,灵性比他最初刚得到时又不知道高了多少。 这两个缘由,才使他又超出一般修士的认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祝宓和雨雪云霏都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开始祝宓还准备自己带着他飞。眼见洪浩自己踩着水月一路平稳飞行,心中也是有些好奇。 开始害怕洪浩修为不够,跟不上自己,她还一路压着速度。可眼见洪浩一直紧紧跟随,丝毫未露出不济之色,心中一动,便悄悄加快一点速度。 却不料洪浩依旧紧跟自己,一脸的轻松自在,好像并未察觉。 这一下彻底激发了祝宓得好奇心,她倒要看看,自己宝贝儿子到底能飞多快。 她心念一动,催动功法,脚下飞剑再一次提速。她的这把剑,也非凡品,名曰“焰煌”,乃是火神族历代族长专用,不仅拥有神奇的火系力量,更是火神族族长权柄的象征。 回头一看,洪浩依然是一脸平静,雨雪云霏四位女子已经有些跟不上,渐行渐远。 洪浩全然不知,自己母亲在测试自己——因为都是水月自行飞行,又无须他操心控制。他心中所念,只是跟随母亲而已。 祝宓心中暗自惊讶,决定不再保留,她深吸一口气,全身灵力涌动,仿佛要将自己与风融为一体。 霎时间,她的速度骤增,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留下一道道绚烂的残影。 然而,即便如此,洪浩脚下的水月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要跟随祝宓得心意,蓝光一闪,竟也猛然提速,紧紧咬住祝宓的身影,不离不弃。洪浩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仿佛这超乎常人的速度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四名黑衣女子已经被远远被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祝宓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已然全力,却还是甩不开洪浩;喜的是,洪浩是自己的孩儿。 她慢下来,带着一丝颤音:“孩儿,你现在真的没有功法吗?为娘的都有些不信……我几次加速,你都能跟上。” 洪浩笑道:“原来娘亲刚刚加速,竟是为了测试孩儿,我还在纳闷,怎生突然就快了起来。” 祝宓感叹:“我知水月是上古神兵,定有不凡之处,但不需要孩儿你一点功法加持,便能跟上为娘,这……实在是有些超乎为娘的想象了。” 洪浩本想告诉祝宓,自己还有一把更让她超出想象的洞天。但眼下说来,有些卖弄之意,虽说是母子二人,原是不用在意这些。但想到以后时间还长,还是不用着急献宝。 当下只说:“主要还是灵石起了作用。” 二人这般悠闲说了一阵,雨雪云霏四女子才跟了上来,看脸色就知这一路应是用尽了全力在拼命追赶,此刻都有些气喘吁吁,难以为续。 不过四女子也对洪浩刮目相看,说来几人一身功法在火神族年轻一辈中,修为也算翘楚,却不料竟是追不上几乎凡人的少主。 几人再行一阵,便远远望见了四方山。 祝宓和几位女子已经几次见四方山模样,虽然每次见到还是会心中感叹一声这四方山的雄伟巍峨,但总来讲也算是见惯不惊了。 不过洪浩却是初次见到,这座他早已知晓,却从不曾亲眼看过的四方山。 他当年还是孩童之时,爷爷临终遗言提及四方山,从那时起,他小小的脑袋瓜就千百次的想象过四方山的样子。 后来,阿青婆婆提到四方山是星云舟在中土的停靠码头,他又在他原来的想象中加上了许多内容。 可等他现在真真切切的看到四方山,他内心的震撼仍是无以复加。 主要是四方山的高和大,仍是超出了他脑中所想。 他现在是站在极远处的空中望向四方山,尽管如此,四方山也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再前行一段,巨大的压迫感便不由得让他有心悸的感觉。 不过再行一段,便不能再看到四方山全貌,心中的压抑之感反而消失了。 祝宓有陆丰给她的通行玉牌,一路畅通无阻,一行人顺利落在山顶这一片广袤的平地之中。 前面不远处,便是陆家的庄园。 早有陆放陆管事一路小跑上前,略微发福的身体显得有些笨重滑稽。 到了祝宓跟前,立刻拱手作揖,满脸堆笑:“夫人,家主恭请夫人和少爷庄内相聚。” 想是四女子之前来问询星云舟出发日程时,家主陆丰已经向她们问询过祝宓寻子结果如何。 陆丰早已在庄园门口等候,当他看到祝宓和洪浩,脸上露出了真挚而欣慰的笑容。 “不曾想你竟然真的找到了!恭喜你们母子团圆。”陆丰的声音,充满了喜悦热情。显然是由衷的替祝宓高兴。 祝宓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洪浩:“儿啊,这是你陆丰叔,他和为娘是多年的好友。” 洪浩看着陆丰,他现在虽然修为已散,但依然能感觉到这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陆叔。” 想来也是,阿青婆婆告诉过他,各个大陆能运营星云舟的,岂能是泛泛之辈。 陆丰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由得感叹:“像!真像!。” 也不知是说洪浩和祝宓相像,还是说的他父亲。 但陆丰随即便醒悟,这般高兴时刻,似乎不宜说这些感怀伤感之话。“走,进屋说话。” 进到庄内,早已设好了丰盛宴席。 大家按座次纷纷落座,洪浩自然是坐在了祝宓身旁。 还未等陆丰一一介绍,一年轻女子闯进来,瞪着洪浩上下打量一阵。 随即对着陆丰嗔道:“三叔,这就是你想给我找的夫婿?一个凡人?” 第201章 娃娃亲 这女子看来在陆家颇有身份,此等场合也敢口无遮拦,全然不顾大庭广众,这般说话是否妥当。 要知陆家作为中土最为神秘的修仙世家,对自家子弟的管束极严,故而陆家子弟性格大都沉稳内敛,懂得规矩分寸。此刻这女子显得极为突兀。 她这话一出,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望向她。这女子一身大红装束,在众人一片素淡装束中显得格外出挑。仅凭这一身穿着打扮便能知道是一个张扬外放的主儿。 不仅洪浩被吓了一跳,连祝宓都吃了一惊。 她赶紧望向陆丰,用目光问询陆丰这是怎么回事。 陆丰尴尬一笑:“宓姐,你忘了当年,贤侄还在你腹中之时,我家二嫂也刚显怀,我给他们两个娃娃做的月老……” 祝宓面露惊疑,她是真忘了。 不过现在陆丰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孩子尚未出生,陆丰提议,不管谁家生男生女,只要是一对男女,便结个娃娃亲。 当时祝宓笑着随口应承了,后面风云巨变,孩儿死活都不知道,这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却不料陆丰依然记得,雨雪云霏来询问星云舟之时,得知祝宓已经找到孩子,便将这段往事告诉了他的侄女,也就是眼下这个红衣女子——陆芷。 陆芷算得上陆家的一个另类,她爹娘因故早逝,陆丰待她格外宠溺。说来她也争气,除了性子直率莽撞,说话没个遮拦,倒也没有被宠成废物,一身修为,在年轻一代中极为显眼,眼下已是化神境。 她听陆丰说了以后,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隐隐的期待。毕竟世家门阀,婚姻多是安排指定,她倒并不排斥抗拒,只是幻想洪浩模样如何,洪浩功法修为如何,想着想着,便自己想出了一些花样。 第一,我陆家地位尊崇,千万年来经营这星云舟码头,攒下的家族底蕴极厚,一般人决计难以匹配。不过他既是火神族的少主,身份也算不差,门当户对这一条,嗯,算是相符。 第二,我样貌虽不是倾国倾城,但倾州倾县决计有多,我也不说要他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至少也要眉清目秀,仪表堂堂。这一条事关子孙后代,不可掉以轻心。 第三,我功法修为已经化神,虽然我知这个年岁,若无机缘造化,少有能如我这般的境界。但倘若境界差的太多,女强男弱,别人看着却不像话。即便是降低一点,那至少也要元婴巅峰,方才合辙。 第四,…… 这些时日,她整天都是在想着洪浩该怎样该怎样,想到最后,洪浩若不是一个英俊潇洒的活神仙,那都是高攀! 待到先前祝宓洪浩进庄,她便一直在暗中观察。 然而,当她亲眼见到洪浩,模样……虽比理想不如,但也还顺眼,堪堪也就忍了,只是看到他那尚未踏入筑基期的修为,心中的美好幻想瞬间全盘崩塌。莫说一眼万年,在她眼中,洪浩真正就是一个山下的凡夫俗子,与她心中的期待相去甚远,真正是天上人间。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未来伴侣并肩而立的场景,那人应是修为高深、气质非凡,能与她一同遨游九天,探索无尽的修仙之路。但眼前的洪浩,却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人,那份落差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所以她再也顾不得礼仪规矩,直截了当的冲了出来,说了那句让大家都难堪的话。 祝宓现在虽然想起了之前有这么一说,但这段时间她已然知道,自己这好大儿命中桃花泛滥成灾,远远轮不到自己这个做妈的来操心。那暮云瑶光秋灵,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何况眼下这个红衣女子,说话冲撞,她亦不喜。哪有瑶光秋灵那般见到她恭顺温良,低眉顺眼的好媳妇模样。 当下便对陆丰笑道:“那时不过一句戏言,作不得数,莫要当真。” 却不料陆丰正色道:“婚姻大事,却不是儿戏。贤侄没寻见也就罢了,如今寻到了,我既然说过,断不可食言而肥。”他并不知洪浩底细,这般说话,也算是诚恳真心,对洪浩并无嫌弃。 陆芷娇嗔道:“三叔,宓姨自己都说是玩笑,你还兀自当真……当真不顾我的颜面么?我在陆家能吃多少米饭?这般着急忙慌把我往外推?” 她越说越激动,这大厅原本和谐欢喜的气氛,已经变得有些沉闷。 洪浩赶紧圆场:“陆叔,我知陆叔对小侄原是一片美意,小侄在此先谢过陆叔。”说罢起身给陆丰正经作揖行礼。“只不过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小侄先前与母亲失散分离,并不知有这一段……指腹为婚。故而已经由师父做主,有了结发之妻。” “小侄与发妻虽然平凡普通,但也还恩爱和谐。只得辜负陆叔辛苦做这月下老人……我只希望断不可因此事让娘亲和陆叔的情谊,火神族和陆家的交好,从此生出些嫌隙。” 他为了简单明了,隐去了唐绾已经离开,自己还有个三年之约,许多烂桃花的内情瓜葛。但总的来讲,说得妥当体贴,教人挑不出毛病。 这两相说话,高下立判。 祝宓自然是笑逐颜开,自己这个儿子,各方面都是让她这个当娘的满意欢喜。扪心自问,以她自己的性子,洪浩就算一直在身边,她也未必能有大娘这般能耐,教得让人说不出二话。想到此处,对大娘的感激又多一层。 陆丰长叹一口:“既然贤侄已有妻室,那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罢了,总是陆芷这丫头没这福气。” 他见洪浩虽然功法修为低微,但言谈举止,不亢不卑,落落大方,倒是真心觉得此子不错。姜是老的辣,眼光的确要比陆芷不知高出千仭万仞。 不过陆丰这般说话,陆芷却又有些不乐意,明明是自己瞧不上,怎么说来说去倒像是人家瞧不上了? 好在她的性子,虽然有些莽撞直接,但既然婚事说掉了,其他也就没那么认真。 只要不用做夫妻,做朋友却没有关系,她甚至还生出些同情,想要帮洪浩指点一番。 当下便对洪浩道:“我听三叔讲,你从小和宓姨失散了,所以没怎么修炼……现在功法低微,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一个凡人,你别怪我啊。” 洪浩连连点头,微笑道:“不怪不怪,是我自己没有福缘,修为浅薄,怎生能赖到姑娘头上。” 陆芷见他并不恼怒,还温和说话,顿时也生出些热情热心,“这修仙一途,总是先易后难,先甜后苦,你现在功法低微,反而能日新月异……我给你指点指点,包你一日千里。” 洪浩诚恳道:“多谢姑娘一片好意,但……我修炼的功法,稍微有些不同。恐怕会白白浪费姑娘时间。” 他这般说话,反而激起了陆芷的好奇之心。 “修仙之路,总是殊途同归,你现在还处在最底层,看不清这道理也属正常。等你到了我这般境界,从高处往下一看,便一目了然,当然……以你现在的基础,怕是要到百年之后……” “说来说去,你的功法到底有何不同?”陆芷觉得洪浩恐怕是害羞不好意思,故意掏出来的一套说辞。 陆芷虽是一片好心,但祝宓哪里见得自己的宝贝儿子被这般洗刷奚落!自己这儿子,其他本事自己也没见识过,但御剑飞行却是刚刚才领教。 眼珠一转,笑盈盈对陆芷道:“贤侄女,我家孩儿,功法的确不同,其他不讲,你是什么境界开始能御剑飞行的?” 陆芷颇为自豪,“宓姨,大部分人都是到了金丹期方才能够御剑,但我在筑基圆满之后,便能自如飞行。” 祝宓点点头,“贤侄女当真是个修仙坯子,筑基便能御剑,这份资质,确实不凡。不过……”她话锋一转,得意道:“我孩儿修炼的功法,却连筑基也不要,便能御剑飞行。刚刚我孩儿便是自己御剑来此。” 这话一出,立刻惊得众人议论纷纷。 先前迎接他们的陆管事,在祝宓洪浩落地时,离得最近。因洪浩和祝宓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形影不离,他还以为是祝宓带着洪浩飞行。听祝宓现在这般说话,自然是有些不信。 其他人也都是他这般心思,总觉得是祝宓在替儿子吹嘘。毕竟连筑基都未到达的,最多算个炼气士,严格说来只是体魄强健些的凡人。 陆芷自然不肯相信,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匪夷所思。古往今来,哪有凡人御剑的? 好在这是立刻便可以证实的事情,吹牛吹得大,一会打脸须不好看。 她只疑祝宓接下来要说,今日孩儿飞到此处,消耗甚大,不宜再飞。如此等明日一早乘坐星云舟离开,那便是成功替自己儿子大大长脸一回,当然也是为自己长脸一回。 陆芷立刻道:“宓姨,我也不要他飞多快飞多远,他只要能踩着剑停在空中一时半刻,我都……一辈子叫他大哥。”她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好的赌注,只因平时她骄傲任性,陆家同辈弟子,便是年龄比她大的,她也直呼其名。能让她叫一声哥的,半个也无。 祝宓心中冷笑:“若不是两家交情,怕乱了辈分,高低让你叫我儿子大爷。” 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浅浅一笑:“好侄女,只是悬停,有何意思?今日难得一聚,不如这样,小赌怡情,就由我来做个庄,大家开心开心如何?” 陆家子弟,都被管束极严,除了过年时能放开玩耍,平日哪有机会。这祝宓仗着和陆丰关系,此刻提出,陆丰也只有苦笑无奈摇头,默默允了。其实他也有些好奇。 大厅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 陆芷也是喜欢热闹的女子,立刻也来了兴趣,“宓姨,怎么个玩法?” 祝宓装作毫不在意,“简单,就让我孩儿和你比一比飞剑,看谁飞得快嘛。” 这话一出,立刻哗然。一个未筑基的凡人和化神境比御剑速度?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祝宓接着说道:“我是孩儿他娘,总要支持孩儿,反正我就押我孩儿赢……你们随意,押多少我就赔多少。” 众人听来,这跟捡钱有何区别?押一百两陆芷赢,转眼就赚一百两…… 陆芷也惊呆了,她好心提醒祝宓,“宓姨,我,我是化神境哦。就算你家孩儿也是化神,都不一定能快过我,何况……” 祝宓笑道:“我当然知道,其实呢,是这星云舟船票,你家三叔又不肯收我费用,我不过是用这个法子,变相给大家发点零用钱,尤其是后生晚辈,表表心意。大家不要客气,多押多得,我好歹火神族族长,这点赌注还是赔得起。” 说得合情合理,感人肺腑,多好的长辈! 洪浩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娘亲在装猪吃象,又不好说破。只得轻声道:“娘亲,要不赌注还是每人设个上限。” 他在为众人着想,众人却只当他在心疼他娘的银钱,立刻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祝宓假嗔道:“孩儿,难得今日高兴,就不要扫大家兴致。你这般说话,让大家觉得为娘的不爽利,火神族颜面何存啊!” 洪浩只得闭了嘴巴,不再言语。心中暗忖:“一会是直接用最快速度呢,还是看她速度只稍微快一点便好……” 祝宓站起身来,拍拍手道:“大家也不须将银钱放在我这里集中,混作一堆却不好分辨谁押了多少,押陆芷赢的只须放在自己位置桌上便可,这样一清二楚,待会我也好照价赔付。” 这样说话,显然已经是认输,只等一会给大家发银子。 大家听得清楚明白,立刻便开始从身上掏金银珠宝放在各自桌前,差不多都是把自个儿家底全部掏出来了。 等到大家都押注完成,全部人都到了广场,只等比赛开始。 规则很简单,绕四方山飞行一圈,谁先完成谁就是胜者。 结果不言而喻,化神境的陆芷,被她认为是山下凡人的洪浩,远远甩到身后。关键是这厮,看把她拖得远了,又慢下来,等她以为他是力竭难以为继时,又加速把她甩开……几次三番,殊实可恶。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说眼见为实,可他们即使都看见了,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洪浩落回广场,大家五味杂陈,心里空荡荡,荷包也空荡荡。 因为祝宓让雨雪云霏四女子,两人守住门口,另两人找了个大麻袋,挨桌把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部扫进麻袋。 这一局,祝宓钵满盆满麻袋满。 她笑嘻嘻问陆丰,“你押了多少?” 陆丰苦笑:“我没押。” 祝宓惊奇道:“十拿九稳的赢面,你这个铁公鸡居然一毛不拔?你难不成知道我孩儿会赢?” “这倒没有,我也认为贤侄会输,但我不好意思赢你的,倒也因此没有输给你。” 等到大家重回大厅,看着光溜溜的桌面,痛心疾首,只恨自己太过贪心。 陆芷再看洪浩,眼神已经不同。 “大哥,你的功法果然不一样。” 洪浩却有些走神。 刚才绕四方山飞行之时,山脚似乎闪过一丝红光,依稀恍惚。 第202章 舍得 “大哥!” 陆芷再次大声呼喊,终于让洪浩回过神来。 洪浩满怀歉意一笑:“陆芷妹妹,我的功法虽然有些不同,但御剑却不是靠功法赢了你。”他并不隐瞒,这个红衣女子,虽然有些莽撞无礼,但心肠并不坏。 陆芷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刚刚三叔给我说了,你的飞剑是水月剑,是上古神兵。”她语气中带有一丝羡慕。“我是想问你,你修炼功法是不是缺少灵气,才现在都还没有筑基?” 她边说边递过来一块灵石,“这是我这一个月分配的,送给你。” 洪浩有些惊讶,这陆芷的性子竟然如此豪爽大方,先前倒是有些看轻了。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是一块麻将牌大小的灵石,从品质上来讲,应该是中上等,已经可以算作珍贵之物。 “你为何要送给我?”洪浩有些感慨。 “嗯……我不想与你做夫妻,但却想与你做朋友。”陆芷实话实说,“就像我三叔和你娘亲那样的朋友。” 洪浩大为感动,这陆芷虽说是直了些,楞了些,但心肠当真不坏,做朋友倒是不错。 傻人有傻福,和洪浩做朋友,自然不会吃亏。 他将灵石又递回去,微笑道:“谢谢小妹的好意,我这功法,呃……和灵气不够并无关系。但我也很愿意和你做朋友,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陆芷一愣,她没想到洪浩会拒绝她的好意,这在她的世界里是极为罕见的。 她的目光在洪浩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寻找出什么端倪。其实是想确认他到底是真的不需要灵石,还是觉得这个灵石太珍贵,他受之有愧。 “大哥,你的功法真的如此特殊?连灵石都不需要?”陆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不信。“你别不好意思,这灵石虽然珍贵,但我每月都能领一块,你安心拿去……”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洪浩从怀里,掏出比拳头还大的一坨七彩石头,笑眯眯地递给她。 “陆芷小妹,初次见面,你既然叫我大哥……”洪浩将七彩灵石递给陆芷,他的动作温柔而缓慢,“我送你这个石头,呃,这个品质比你那个稍微好一点点,但我真的没用,决计不是骗你。” 便是傻子都能看出,这灵石的品质,和她的先前的麻将块,中间隔着太行王屋。 洪浩这厮,极是可恶,又开始一脸真诚的装大。更可恶的是,又让他装到了!雨雪云霏四女子站立身后,恨不能上前打他一顿。当时大娘也是这般给她们装的,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陆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灵石,更不用说是拥有它们。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灵石,那种从灵石中传来的纯净灵气让她感到一阵心旷神怡,外加头晕目眩。 “大哥……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陆芷说话从来没有这般颤抖过,她虽然性格直率,但并不是贪婪自私的女子。她知道这样的灵石对于修仙者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能够大幅提升修为的宝物。 这灵石的光芒,早已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一时间望向二人,鸦雀无声。 洪浩知道她想要怕要的心理,笑道:“小妹,你若真心认我这个大哥,那就放心收下。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是怕我现在功法低微,还不知道这灵石的好处……” “放心好了,这破石头,我多的是。”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坨递给陆芷。 这一次,陆芷真的快哭了。她的心被深深触动,看着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大哥,我陆芷在此发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虽不敢说能为你赴汤蹈火,但若有需要,我定当竭尽全力。” 可怜陆家骄傲的小仙女,被洪浩两坨灵石便收买了。 不过就这么岂能显出洪浩的大方豪爽。他转头望向祝宓,“娘亲,你说那船票是陆叔送与我们,不要我们船资?” 祝宓点头,“是啊,孩儿,你须记住陆叔的恩情。”她刚刚骗光陆家上上下下众多子弟的多年私房钱,现在回头叫儿子感恩陆家,这当妈也是当得够够的。 洪浩苦笑道:“娘亲,你刚做庄把人家贴己钱都赢光了……是不是有些……欠妥?” 祝宓抬头望天,不为所动,“儿啊,嫖情赌义,一码归一码。他们若不想赢,又怎会输?” 洪浩叹道:“不管怎么说,我师父教我,有仇也好有恩也好,能报就要报。总是无债一身轻。” 祝宓笑道:“你我虽相认不久,但你的性子,为娘却清楚,你要送便送,不用担心老娘心痛。” 果然还是母子心意相通,洪浩一说话,祝宓便知道他要干嘛。 洪浩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又一块的七彩灵石,每一块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显示出品质非凡。他走到每一位陆家弟子面前,亲自将灵石交到他们的手中,每个人接过灵石的那一刻,都能感受到洪浩的真诚和善意。 大家输钱的沮丧一扫而光,眼下这灵石的价值,都是修仙之人,无需多言。 每个人都对洪浩充满了感激,但更多还是恍惚,这般阔绰的大手笔,和这个看似山下凡人的年轻人,这反差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些。 果然又被他结结实实装到了。祝宓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个儿子是老娘生的! 陆丰则是另一种心情,他看着洪浩,心中既有惊讶也有赞赏。他没想到洪浩竟然拥这么多的极品灵石,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方地送给了陆家弟子。这种气度,让他对洪浩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陆芷丫头没福啊!”陆丰心中长长叹息。 陆家一代家主,看人自然不同。既然不能做夫妻,好在丫头还算真诚,也算和气运之子成了朋友。那自然就要紧紧抱住大腿,此子随便漏一点,对丫头也是受益终身。 等到宴会结束,夜已经有些深了。 洪浩已经成了陆家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客人,整个陆家庄园,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认识他,每走几步,便会有人来与他热情的打招呼,从大厅走到陆丰为他们准备的宿处,一段并不长的距离,整整走了半个时辰。 等到进了小院,才终于清静。 “娘亲,我终于懂了,你说的对人再好也不如对人有用。” 祝宓得意一笑,“为娘的,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难道还会哄你不成?不过你今日也算是舍得。” 洪浩却不以为然:“九牛一毛而已,有何舍不得?娘亲,这倒不是我矫情,我想着那条几百里的灵脉,搬不走,用不完……就有些头疼。” “莫要去想这么多,时间不早,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这趟旅程长得很。” 洪浩点头称是,“那娘亲也早些休息。”说罢给祝宓行个礼,进了院中的一间客舍。 说也奇怪,洪浩平日本是睡眠极好之人,基本上是脑壳枕头一相逢,便胜却黄粱南柯无数。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说来窈窕淑女他已经好几个,又没有求之不得的惆怅,不该如此。 和陆芷比赛飞行时,依稀望见山脚下的那一丝红光,此刻突然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 “红光……红光……”洪浩喃喃自语。 突然一个激灵,心念闪现:“此处是四方山,是爷爷当年找到红糖的地方。爷爷临终遗言时说过,当时便是凭借红光找到了还未破壳的红糖。” 爷爷当时的话,此刻再度回响耳边。 “终于走到一个洞口,红光便是从里而来……那洞口十分巨大,十丈不止,我心一横便走了进去……” “我进得洞中并无异常,脚下和洞壁均是光滑平整的石头,看不出有人工雕凿的模样……只是如此巨洞,却没见一只鸟兽昆虫,甚是奇怪……当时也顾不了这许多,只管前行,约莫走了一里脚程,终于看见那发光之物……却是一枚鹅蛋大小的物件,摆放在半人高石台之上,那漫天的红光竟是如此小小的东西散发,我当真是又惊又喜,感觉终于遇到了宝物……” 想到此处,洪浩便有些躺不住了,猛然起身。 刚想下床穿鞋,他却转念又想:“可按爷爷所说,那红光是红糖的蛋壳发出,这都已经过去快一个甲子的时间……怎么还会有红光?” 想到此处,他又有些犹豫不决。毕竟那一丝红光转瞬即逝,并未看得确凿分明。 只不过心中若是已经起了念头,想要灭掉,却是极难。 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总还是要去寻一趟,寻得到也好,寻不到也罢,反正也不费许多力气。” 主意已定,再无迟疑,洪浩轻手轻脚开了房门,以免打扰到娘亲和雨雪云霏四名女子。 出了门,虽是深夜,却不是黑漆漆一片。只因这四方山极高,明月和满天的繁星,比在山下能借光更多。 洪浩轻轻走出小院,并不着急御剑,先来到广场,自己先转了一圈。 等到确认了依稀看见红光的方位,这才御剑升空,看准方向,疾驰而去。 他飞到山顶的边缘之外,开始向着山脚下降。落了好一阵,这才看清,以为的山脚,一样是连绵的群山,只因四方山太过高大雄伟,故而这些围绕四方山的群山只像是四方山的裙边一般显小而已。 洪浩心中不由感叹,“爷爷当年勇气可嘉,这群山之中,若不是空中飞行,在地面行走,哪里分得出方向。” 月光下的群山,如同大海中的波涛,连绵起伏。洪浩御剑在群山间穿梭,他的目光四处扫荡,扫过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山谷。 只是洪浩虽然居高临下,但这般想要寻到爷爷当年的山洞一样如同大海捞针。 他在大致确定射出红光的地方来回寻了许久,并无发现。 不过他毕竟是老天追着喂饭的人,既然有心让他看见红光,自然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当他再次下降高度之时,发现胸中微动。 已经有过神兵指引的经验,洪浩立刻明白这是洞天在给他提示。看来洞天也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洪浩立刻唤出洞天,轻声道:“你若知晓,前边带路。” 洞天灵性十足,在空中旋转几圈,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洪浩知它是在引路,赶紧在后面跟上。 他们飞过一座又一座山峰,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月光下,洪浩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在群山间穿梭。 终于,洞天在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停了下来。洪浩也随之降落,他抬头望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被藤蔓和野草覆盖,显得十分隐蔽。 洪浩的心跳加速,从洞口来看,符合爷爷所述,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爷爷当年发现红糖的地方。 走到洞口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洞内一片漆黑,洞天知道洪浩现在功法低微,自行加强了发光的亮度,为他提供照明。 走了约莫一里路,一个巨大的洞厅出现在他的面前,洞厅的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台。 这般景象,洪浩心中已经十分笃定,这个山洞就是爷爷当年发现红糖的山洞。他走到石台边,想象着红糖当年就这样静静的在石台之上,发出漫天的红光。还是年轻小伙的洪四喜,触摸到蛋壳,为他开启了天大福缘。 “爷爷!”洪浩触景生情,眼中噙泪,不由得感念缅怀起来。 只是现在这石台台面上平整光洁,并无任何物件,那他看到的红光又是从何而来? 洞天似乎明白他的心意,引着他继续前行。 原来此处虽然宽阔,却并不是洞底,只不过洪四喜当年是在此处发现了朱雀蛋,刚刚触碰,便与少鵹(私塾先生模样)相遇,后来送他出去,再往里的地方,他并不知晓。 洪浩跟随着洞天的指引,继续深入这未知的洞府。洞内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而湿润。四周的岩壁上不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犹如古老符文在沉睡中苏醒,为这幽深的探索之路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安。 随着他一步步深入,洞内的空间逐渐变得错综复杂,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条通道都通向未知的深处。洞天在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与这洞府中的某种力量沟通,引领着洪浩避开陷阱与危险。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裂缝,狭窄而深邃,仅容一人通过。裂缝的两边布满了青苔与古老的藤蔓,宛如大自然与时间共同编织的封印,想要隐藏不为人知的秘密。洪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这裂缝之后,或许就是他寻找的答案。 他跟随洞天,小心翼翼地穿过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与之前的洞府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四周生长着奇异的植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如梦似幻。中央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星空与月光,美得令人心醉。 此情此景,洪浩却感觉似曾相识。 “莫非此处,又是如龙祖那般的另一个禁制小天地?” 第203章 我是谁 洪浩环顾四周一圈,这里和龙祖所在的禁制小天地,有些相似,呃……但又有些不同。 都是一般的深邃宁静,但龙祖那边,因为龙祖的存在,多了些生气,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他站在这片恍如梦境的湖泊前,目光在四周游移,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湖水平静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镜面,倒映着天顶的星辰和皎洁的月光,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静止。 只是这一片小天地,一目了然,没个活物。 他又不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不死心的执拗性子。都是顺其自然惯了的,眼见没有什么端倪,也说不上什么惆怅失望,转身便要离开。 明日一早还要乘坐星云舟,莫要误了船期。 只是他要走,洞天却盘旋留恋,不肯离开。 洪浩虽然心中诧异,但对洞天却不敢相催。洞天不比水月,它和洪浩的关系,不似主仆,更如伙伴。此刻洪浩功法低微,若想要用强力控制也是不能。更何况,洪浩也不是蛮横之人,对它向来尊重。 洞天发出阵阵哀鸣,这剑鸣中带着一丝急切和不舍。洪浩心中一动,他能感受到洞天的情绪,但这种情绪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引得他头脑一片眩晕混乱。他转身面向洞天,轻声问道:“你……确定么?” 只因刚才,洞天的情绪感染他之时,有一幅画面在他脑海闪现,虽然是极短的一瞬,但洪浩却看得分明。 画面中展现的,显然是大战之前的一个瞬间。 一片血色苍穹,充满了压抑和绝望。在这片血色之下,一名中年男子凌空而立,他的身影在血色苍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男子的面容刚毅,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屈的意志,仿佛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他都不会退缩。 他的身体浑身上下都在熊熊燃烧,火焰犹如战甲,将他紧紧包裹。火焰的律动与他的气息完美融合,仿佛他就是火焰的化身,掌控着世间最炽热的力量。 男子手中所握的,正是洞天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与周围的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剑尖斜斜下垂,滴落的不是水滴血浆,而是一滴滴尚未凝固的岩浆,显示着这把剑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在男子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火鸟盘旋飞舞。它的羽毛如同燃烧的火焰,每一次挥动翅膀,都会带起一片火海。火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傲和不屈,它与男子一样,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丝毫的畏惧。 一人一鸟,面对着看不清面容的千军万马,他们的力量显得单薄,却散发出一种镇定从容和悲壮的气息。接下来的战斗必将是有死无生,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和决绝。 洪浩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画面中那股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股不屈的战意,一种即使面对绝望,也要拼尽全力一战的勇气。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 回过神来,眼前还是只有一泓平静的湖水倒映星月,再无其他。 洞天依旧阵阵剑鸣,颇为倔强。洪浩不敢相催,显然此地是和画面中那中年男子有关,果真如此,那便是洞天之前的主人……或者同伴。 突然,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响起,这叹息声在这并不太大的空间中反复回荡,洪浩听来,格外的悲凉。 一道虚影慢慢出现,中途几次闪动,显然极不稳定。洪浩压制住心中的惊骇,只是静静的注视着。 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凝聚成一个中年男子的形象。男子身穿古老的服饰,面容刚毅,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正是洪浩刚刚脑海画面中的那只模样。 洞天极速颤动,显得极为亲热,绕着虚影不停转圈。不消说,这道虚影和洞天以前极为熟悉。 “你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归属,就应该一心一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念念不忘。”男子的声音象是从远古经过漫长的时空传来,充满沧桑。 洪浩赶紧道:“前辈误会,洞天与我,只是伙伴,它若想要跟随前辈,我自当成全。” “哈哈哈,年轻人,这不过是我在天地间仅存的一缕残识,我早就不存在了……” 说罢抬头望一眼星空,喃喃自语:“斗转星移,有多久了?十万年?百万年?我也不知道了。” 洪浩听得内心翻江倒海,这一缕残识,竟然可以在天地间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可见此人当时是有多么的强大。 中年男子望向洪浩,“年轻人,你是谁?” 洪浩恭敬回道:“在下是不二门……”突然转念一想,“这位前辈是远古之人,我师父创建不二门才短短几十年,和他说这些他亦不知。” 便改口道:“回前辈,我……我便是我。” 中年男子微微点头:“不错,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只不过,你能寻到此处,那便可能你是我,我是你。” 洪浩不知此话何意,一脸惊疑望着这位远古前辈。 “你无须惊奇,我且问你,”中年男子像是在回忆什么,“你修炼的可是火系功法?你的功法可是一只火鸟所赐?无需这天地灵气支持?” 洪浩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中年男子笑一笑,“那十有八九,我是千百万年前的你,你是千百万年后的我。因为我和你一样。” 洪浩心中惊骇万分,颤声问道:“前辈,您……你是说,我们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是同一人的不同存在?” 中年男子缓缓点头,目光深邃,意味深长:“不错,宇宙之大,奥秘无穷,轮回与宿命,是连强者也难以完全参透的谜题。” “可是……前辈,我如何能相信这一切?”洪浩的声音带着迷茫与挣扎,他试图在逻辑与信仰之间找到平衡。 “你想要证据?”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我没有证据,我没法证明我是我。” “就像你刚才说,我便是我,你又如何证明你便是你。” 洪浩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感悟。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大道,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对生命本质、宇宙真理的探索。 “前辈,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重复你的命运,还是寻找自己的道路?”洪浩的声音坚定了几分,他开始接受这个可能改变他一生的观念。 中年男子点点头,颇为赞许,“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在轮回之中,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让这段旅程绽放不同的光彩。我这一缕残识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让你意识到,无论你我,都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我先前本不欲显现,便是有些担心你迷茫混乱……只不过转念一想,我对你便是我对我,自己对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 “记住,真正的力量不仅仅来源于外在的修炼,更在于内心的觉醒与抉择。你看,你与洞天相遇,它选择你,并不是因为它认出了我,而是因为你有着超越常人的勇气与坚持,这正是宿命轮回之中最宝贵的财富。” 说到此处,虚影连续闪烁,显然不能再维持多久了。 洪浩知道时间不多,赶紧问道:“前辈,我看见你决战前的画面……你,你是为何而战?” “当然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大道!”说到此处,中年男子倏然激动,“你且记住,输赢胜败全不要紧,坚持你自己的坚持,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 很显然,洪浩看到的那个画面,便是中年男子最后的画面。 中年男子虚影闪动愈加频繁,洞天哀鸣阵阵,显然感受到他即将消失。 他从虚空中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仿佛要从虚无中抓取什么。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震动,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悄然涌动。 就在这时,一缕璀璨的红光自他掌心浮现,逐渐凝聚成形,最终化作一片精致的红色羽毛。这羽毛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其上流转着微妙的火焰纹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力量。 “这是与我并肩作战的火鸟,最后遗留的一片羽毛。”中年男子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充满了怀念,“它见证了无数战斗,承载了我们的友情与信念。现在,我将它赠予你,我不知道你的火鸟是什么,但我相信这片羽毛,会对它有所帮助。” 洪浩双手恭敬地接过这片珍贵的羽毛,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感激。他能感受到羽毛中蕴含的那份力量,磅礴而强大。先前和陆芷比试飞剑,在空中看得的红光,想来就是这一片红色羽毛发出。 “我的火鸟是朱雀。”洪浩轻声回道,“眼下化为小儿模样,与我情同父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虚影开始变得更加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于无形。 “记住,无论未来遇到何种挑战,都要保持内心的火焰不灭。真正的强者,是从不放弃自我,不断超越极限的人。你我虽跨越时空,但那份对大道的追求与坚持,却是相同的。”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中年男子的虚影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片寂静与空旷。 洪浩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片红色羽毛,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信念。那个远古的自己如此强大,当真是让他不由得自己佩服自己。 小心收好羽毛,望向洞天。这一回,洞天不再盘旋流连,开始原路返回,在前面为洪浩照亮前进的道路。 当洪浩从裂缝中穿回,身后砰一声响,洪浩回头望去,整个墙面平整一块,哪里还有裂缝的痕迹。 洪浩心中感慨万千,好像是冥冥中老天爷在帮他善后,刚刚经历这一切,如同从未发生过。 出了洞口,洪浩收了洞天,仍是水月载他极速上升,返回山顶。 他这一番耽搁甚久,也有一些疲惫,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等到敲门声响起,他才睡眼惺忪的醒来。 “少主,族长怕你睡过头,让我早些叫你起来,收拾收拾,就该启程了。”不知是雨雪云霏中的哪一个,在门外呼喊。这四人不但模样一样,声音也是一样,实在让人头疼得紧。 洪浩回道:“知道了,这就起来。” 他起身第一件事,却是在怀中一阵掏,掏出了那一片红色羽毛。 昨夜的经历如同一场梦境,那远古的自己,那神秘的洞府,还有那片火鸟的羽毛,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以至于让他觉得真的是在做梦,一定要再确认一番。 红色的羽毛在手掌中,流转着淡淡的红光,证明着昨晚的一切,并非梦境。他也不知道这羽毛究竟是何种火鸟的羽毛。但他能够想象,既然那个远古的自己如此强大,那给他一身功法的火鸟自然也是不输朱雀的存在。 不过眼下是来不及给红糖了,想来也不要紧。红糖本就是神兽,离火如此厉害,这个红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关系。 倒是自己,现在犹如废人一般。好在还能御剑,就算打不过,跑得快些不成累赘也好。但还是早些去到火焰山,把一身功法修为恢复才是最为稳妥牢靠。 洪浩就这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收拾整理。 等他开门出去,发现祝宓和雨雪云霏四女子都已经在小院中等候。 “娘亲,昨晚疲惫了些,睡过头了,害娘亲久等。”洪浩有些歉然。 祝宓对外是孤高冷峻的族长形象,对自己这个儿子却是全无半点严肃,尽显慈母本色。 她笑眯眯望着洪浩:“孩儿,为娘倒是有些好奇,你一个人睡,怎生也能疲惫了些?” 这般调侃自己儿子,惹得雨雪云霏四女子掩嘴偷笑。族长自从寻到了少主,对她们也不再是之前的严正刻板。 洪浩不禁有些赧然,娘亲说话也没个遮拦,全然不顾身边几个女子还是黄花闺女。 洪浩不禁轻声道:“娘亲,莫要乱讲,我……”他昨夜的经历,自觉没有必要说出,“我只是练功疲惫。” “哎呀呀,我儿真是勤勉,睡觉时都在练功。”祝宓总是能找到新奇的角度夸赞自己的宝贝儿子。 好在此刻有陆家弟子前来禀告:“祝夫人,洪公子,家主请你们前去用晨馔,用完便可登船了。” 第204章 一等舱 一行人跟着陆家弟子,出了小院,七拐八拐便来到一处精致房舍。此处清静,并非陆家平日待客之处,显然是陆丰刻意安排。 陆丰早已在此等候。他身旁还一人,正是陆芷。 陆丰微微一笑:“大姐,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他言语中颇为感慨。 祝宓笑道:“怎生还是如当年一般小媳妇脾性?有个动静就哭哭啼啼?你现在可是陆家家主,须得注意维持自家身份颜面。” “在外我自然懂得分寸,只不过此间并无外人,我又何须在大姐面前装模作样。”陆丰显露真性情,“我只是那个跟屁虫小丰子罢了。” 陆丰的话让祝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年代。“是啊,那时候我们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惹事生非,胡作非为,横行无忌。”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一丝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那个时代,对于她来说,既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痛苦的回忆。 洪浩自然没有这些体验,他娘亲和一群世家子弟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年岁,他只在长荣镇跟着大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每日干那杀猪卖肉营生,作那三两文钱的计较。 心下暗忖:“按娘亲现在的性子,她年轻之时,恐怕也是如姐姐黄柳一般,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喜欢的便是喜欢的,不喜欢的便是不喜欢的,决计不会故作圆滑,曲意迎合。” “这般性格,应是跟陆芷姑娘昨日行事差不多,婚姻之事决计不会听从家中安排。也不知我那爹爹,是如同他们一般的纨绔子弟,还是并无显赫家世……但能让娘亲看上的,想来也非泛泛之辈。” 他只在和祝宓母子相认之时,大娘追问祝宓丢弃原因,听到娘亲提过一次父亲。仓促紧急之下,还能随手撕扯出一个时空裂缝把他丢进去,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只不过这一桩,显然是娘亲最不愿意提及的心中伤痛。他顺其自然的性子,又怎会去刻意追问,让娘亲苦楚悲恸?只是想着,娘亲想要告诉他时,自然会告诉他,若不肯说,他便绝口不提。 陆丰笑道:“我们那时候,确实做了不少荒唐之事,但现在回想,却也没有伤天害理,仗势欺人的行止。不过是一些年少轻狂罢了。若重来一次,也大抵还是如此。” 祝宓似乎也在回忆,“那现在,你与这群人可还有联系?我自返回火神族之后,除开这次寻找孩儿,再未离开过。” 陆丰黯然道:“都是一样的,少年终归要老去,成年以后,各自有各自的责任和担当,哪里还有时间去拜访叙旧。” 洪浩听来,却心念一动,不由得想起萧无病。也是这般世家子弟,想来现在已经思思小豆双美在侧,慢慢开始要担当起家族的重担,承担起无法推卸的责任。 洪浩与他交好,但他若想来拜访一次洪浩,恐怕也是千难万难。若无意外,洪浩不去找他,恐怕也就渐行渐远渐无书了。 祝宓收回思绪,笑道:“选这里用早膳,恐怕不是单纯为你我怀旧吧?说吧,还有何事?” 陆丰不禁莞尔一笑,他的性子,从少年时便被祝宓看得透透的,到如今依然如是。 “自然是瞒不过大姐你的慧眼,我想让芷儿跟随你们游历一番,我们老了,他们还年轻。做不成夫妻,至少也可以做做朋友。”其实潜台词是:你这儿子机缘太好,我这侄女跟着必能捡漏。 陆芷立刻扑闪扑闪一对大眼,可怜兮兮望向祝宓,“宓姨,我飞剑没能快过洪大哥,害大家输得精光,现在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祝宓哈哈大笑,“贤侄女,你若跟我们一走了之,那不是更让人觉得你胳膊肘外拐,是提前与我们商量好了,合伙骗他们积蓄?” “那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主要还是芷儿脾性单纯憨直,应该多去见见世面。”陆丰赶紧说道,“本来早该让她出去游历一番,但她一个女孩子,我却有些不放心。若不是碰巧遇上大姐你这一趟,恐怕我还是下不了这决心。” 祝宓笑道,“好啦好啦,我若不答应,今日恐怕连早膳也吃不清静。那就这般定了。” 说罢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洪浩却猛然想起一事。这陆家还有一个人,说来对他是有恩泽,他先前竟是没有想起。 他帮助别人,全不放在心上,但别人的点滴恩惠,他却能牢牢记住,总要报答。 此人正是当年路过水月山庄的陆家子弟陆围。他当年虽未能救下唐家老小,但随手却灭了祸首,又给山庄布了阵法,才保持山庄多年不败,才有后来洪浩寻见时的完整模样。 洪浩当时听祝宓讲了,便存心要报答,不过一来便是一串事情,竟差点忘了。 当下便恳求陆丰,找来了陆围,洪浩也不说缘由,纳头便拜。拜完了,又给他掏了大大的一堆石头,看得陆丰也有些心惊胆战。 搞得陆围有些诚惶诚恐,这陆家的贵客怎生对自己如此客气多礼?全不知是自己一点善念,一百多年后的滚滚福报。 等到洪浩做完这一切,差不多也就到了该登船的时间了。 陆丰将他们送到庄园门口,和他们做最后的道别。 “大姐,杨柳无辜,我就不折了……”此时陆丰有些伤感,“你既寻到了贤侄,总是一切都好。” 祝宓并不说话,扬了扬手,转身便走。 陆放陆管事赶紧快步越过,前面带路,去往星云舟码头。 洪浩和陆芷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雨雪云霏。 陆管事边走边向洪浩介绍:“星云舟的运营是由星云舟联盟负责。星云舟联盟由各大家族共同组成,每个家族都负责各自大陆的码头运营。我们陆家在中土大陆的码头,是联盟中最大的几个之一。” 洪浩在凤凰大陆之时,曾听闻萧家介绍过星云舟,当时也是好不容易弄了一张船票,结果秋灵吃了灵果化为人形,一张船票不够,最后还是去梧桐宫找朝阳传送回中土。 所以他只是听闻星云舟十分巨大,但还未亲眼见到。 等他们终于来到了星云舟的码头。洪浩第一眼看到星云舟时,还是不禁为之一震。他心中虽然有一些准备,但亲眼所见,还是被其巨大的体型所震撼。 星云舟停靠在码头边,舟身长达数百丈,高约数十丈,倒是比一个寻常小镇更大一些。舟身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金属打造,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银光。舟身上刻满了各种复杂的符文,这些符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星云舟的外形流畅而优雅,舟首雕刻着一只巨大的神兽,神兽的双眼镶嵌着两颗巨大的宝石,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舟身两侧,各有一排巨大的窗户,窗户上镶嵌着透明的晶石,可以清晰地看到舟内的景象。 洪浩站在码头上,仰望着这艘巨大的星云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这艘舟将载着他,穿越无尽的星空,前往遥远的火神族大陆。 此刻码头乌泱泱人头攒动,全是等着登船之人。 洪浩知道能乘坐星云舟的,都是修仙界中颇有实力的宗派门阀才有资格。像离火宗这般在巴国作威作福,已经被百姓奉为神仙的,在此却连登船的资格都无。 都是修仙,一样分个三六九等。 不过此刻这些了不得的人物,都只有老老实实的排队等候。 洪浩等人却不需要,一行人沿着码头上的石阶,缓缓登上了星云舟。因为他们是尊贵的一等舱客人。 此举引得那些正在排队的众人一阵炙热的眼光。其中有几道,格外不同。 舟内空间开阔,分为多层,每层都有其独特的用途。底层是货物舱,存放着各种物资和货物;中间是乘客舱,设有雅致的客房和供大家娱乐交流的公共区域;最上层是驾驶舱和操控室,负责星云舟的航行和操控。 中间的乘客舱又分为好几层,每一层是不同的舱位。像洪浩他们便是最上层的一等舱,往下是二等舱,再往下是三等舱……总是越往下空间越小,环境越差。 总之一艘星云舟,把宗门的实力和地位体现的淋漓尽致。 上了船之后,立刻有穿着统一服饰的侍者引领他们前往房间。洪浩现在功法虽然低微,但眼力还在。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侍者,不管男女,都是训练有素,修为高深的修士。 侍者将他们带到一排房间,面带微笑,恭敬道:“陆庄主定的共五个房间,其中两间是两个床位,余下的是一个床位,具体入住安排,还请自便。” 说罢朝众人一行礼,优雅退下。 陆丰这般安排,一目了然,雨雪云霏四名侍卫,两两一间。祝宓,洪浩,陆芷每人一间房。 却不料祝宓道:“儿啊,你现在功法低微,一个人住一间,我却有些不放心。” 洪浩听来,吓了一跳。这一行人就他一个男子,不自己住一间,还能怎样?自己这娘亲莫不是要弄些花活? 他赶紧道:“娘亲,几间房都是隔壁相邻,有个动静都能知晓,你……还有何不放心。” 不料祝宓却认真摇头,“孩儿,为娘真不是开玩笑。须知为娘年轻之时,我们一群人仗着你陆丰叔的关系,乘着星云舟四处游荡,一年倒有半年是在舟上度过……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得太多。” “你要知能乘坐这星云舟的,都绝非泛泛之辈,其间鱼龙混杂,奇能异士极多。” 洪浩道:“娘亲关心孩儿安危,孩儿自然是知晓感激。但我之前也听闻这星云舟为了维持声誉,安全方面也是做得滴水不漏,娘亲无须担心。” 好说歹说,祝宓才作罢。 洪浩进到自己房间,简单打量一下这个自己要住上几个月的住所。 房间的装饰以木质为主,透露出一种温暖而自然的气息。一张宽敞的木床占据了主要位置,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保证了旅客的舒适睡眠。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供喜爱书写的客人使用。 墙上挂着一幅对联,“云在山头,爬上山头云且远;月浮水面,拨开水面月更深。” 他读了两回,觉得倒有些意思。可惜没让谢籍那小子同行,不然他或能讲一番道理。 看完了房间,又出门来到甲板,居高临下,打量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也知晓,这些人在各自的地界,恐怕都是跺脚抖三抖的存在。都是在修仙一途中,走得高远的人物。 可他眼下在高处,看着他们,只觉渺小如蝼蚁。说来自己现在远不如他们,居然还对他们生出些同情怜悯之意。 猛然间,他想起老夫子那句话,“上面之人看我们,何尝不是如此!” 当时不觉,此刻突然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望着码头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星云舟的出发时刻终于到来。随着最后一批乘客的登船,码头上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星云舟内部的窃窃私语和脚步声。 星云舟的甲板上,乘客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或独自凭栏远眺,洪浩的目光在这些乘客身上一一扫过,他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气息:有的温和如风,有的凌厉如剑,有的深邃如海。每个人的修为、性格、经历都各不相同,但终极目标都是证道飞升。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星云舟缓缓启动,舟身开始震动,然后缓缓升空。洪浩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好奇。这次的旅行将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次经历,他将在这艘星云舟上,开始他的新旅程。 星云舟缓缓升空,舟身周围的符文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整个舟身笼罩其中。这个光罩可以保护星云舟在飞行过程中不受外界的干扰和攻击。 随着星云舟的升高,地面上的景物渐渐变得渺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中。洪浩站在甲板上,望着下方的云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知他正在离开熟悉的土地,前往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位兄台,烦请抬步,借过一下。” 第205章 第五 洪浩闻声侧头一望,差点惊叫出声。 他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主儿,原也是见过极多人物。一般情形决计不会大惊小怪。但此人实在是……平生仅见! 此人身形极为肥硕,脸庞圆润,双颊鼓起,一双明亮眼睛被满脸的肉挤占得只留一条细缝,无需嘴巴配合便觉得笑意十足。胸前饱满得让不少女子也要自惭形秽。腰腹间层层叠叠的赘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展现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力。 洪浩第一次真切明白肥与胖的不同,此人是肥,自己师父大娘是胖。 其实他身后过道,一般人路过并无问题,无须专门叫他相让,但此人比一般男子两人并排还要更甚,倒也实属无奈,并非刻意摆架子要他避让。 况且说话礼貌,语气平和,洪浩自然连连点头,退回自己房间。 此人经过洪浩房门时,特意停留相谢。 “多谢兄台相让,有劳有劳,惭愧惭愧。”语气甚是客套欢愉。 洪浩亦是礼貌回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这位……公子无须客气。”他听男子说话,虽只是语言上的客套而已,但的确听着让人心生欢喜,如沐春风。 此人立刻道:“哎呀呀,兄台高义,若世人都如兄台一般,你让一点,他让一点,那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许多无谓的纷争困扰,定要清明许多。” 此人当真是会说话,一点小事便能把人夸得有兼济天下之能。偏生说来自然而然,教人舒服受用。 洪浩当下笑道:“公子无需如此客气,出门在外,互相体谅本就是应该的。” 男子听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的眼睛几乎被脸上的肉完全遮住,只剩下两条细缝,但那细缝中透出的光芒却异常明亮。 只不过他正欲再说什么,一个清脆女声门外传来:“你堵住我大哥门口作甚?” 原来却是陆芷在自己房间已经安顿好,百无聊赖,便要来寻洪浩聊天。出门便见一座肉山堵住洪浩门口,听了两句便不耐烦,出口相催。 男子听陆芷口气,便知与洪浩是一起同行之人,抱歉一笑,不再言语。一座肉山便朝着走廊里处而去。这一层皆是一等舱,想来也是身份不凡。 陆芷从门口一滑而进,旋即关了房门。 洪浩见状惊奇道:“小妹,你关房门作甚?” 陆芷神秘兮兮道:“大哥,昨晚三叔给我交代了许多出门在外的事宜,你这般房门大开,别人随便一瞥就能把屋里看得清清楚楚,这可不行。”陆芷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虽然说话憨直无忌,但总也是为洪浩着想。 洪浩虽然行走江湖已久,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但却也领情。当下点头道:“小妹说的有道理,放心,我会小心一些。” 不过他又打趣道:“小妹,这一船都是修真之人,房门开闭全不要紧吧?,神识一扫,不都清清楚楚?” 陆芷吃惊望向他:“大哥,房间厚厚一本《乘坐须知》,你一眼未瞧么?” 洪浩一愣,他先前是见桌上有些书籍,自以为是提供给客人无聊消遣的话本之类,并不曾认真翻看。 现在听陆芷这么说,便又把那些书籍翻出来,一本一本翻看。原来洪浩当时,见头一本书写着《东厢记》,一摞堆叠整齐,便未曾再逐本翻看,故而错过。 此刻一本一本查找,《东厢记》之下,又是一本《银瓶梅》,再下一本《挑灯新话》,再后面才是厚厚一本《乘坐须知》。 洪浩赶紧抽出来,翻开书页,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规定,从乘客的行为规范到安全措施,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陆芷见洪浩看得认真,便在一旁解释道:“刚我大致翻看了一遍,星云舟为了保证所有乘客的安全,对使用功法有着极为严格的限制。这星云舟上布满了一种特殊的玉石,能够感应到任何功法的波动。一旦有人擅自使用,立刻就会被发现。” 洪浩问道:“那万一有人违反,被发现了又将如何?” 陆芷道:“每一艘星云舟上都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的实力堪比半仙,是舟上的执法者。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所有乘客的安全,一旦有人违反规定,他们将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洪浩点头道:“这也倒合情合理,若是能随意使用功法,万一遇到个自觉飞升无望的修士,拼了一死,破坏星云舟,那岂不是一船人都要给他陪葬。” 陆芷笑道:“你能想到的,别人早就想到了,你想不到的,别人恐怕也都想到了。” 洪浩笑道:“也是,这星云舟运行了也不知多万年,各种各样的事情恐怕都遇到过,到现在应该已经极其完善了。” 二人说话间,听到敲门,祝宓的声音传来:“孩儿,在作甚?” 洪浩赶紧开门,“娘亲,无事,我和陆小妹在研究这本《乘坐须知》。” 祝宓不料陆芷在房内,见此情景,不怀好意的坏笑道:“儿啊,为娘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研究了?” 洪浩知道自己这个娘亲,时常不着调。赶紧道:“娘亲什么话,我不过是先前没看到,小妹来提醒我。现在知道这星云舟安全得很,你先前还不放心我一个住。” 祝宓假嗔道:“为娘好不容易寻到你,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片苦心,你却不知。” 洪浩苦笑道:“娘亲,我又不是几岁孩童,你无须如此。” 祝宓叹口气,幽幽道:“儿大不由娘啊。” 其实无人能懂祝宓心态,她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儿子,母子相认,本是皆大欢喜。祝宓自然是想他从今以后,常伴左右,膝下承欢。可洪浩离开水月山庄时说得坚决,只是去一趟火焰山,加快功法修复,完事之后便要返回中土。 总想着先跟自己回去,自己好歹是火神族族长,哪怕举全族之力,一定能给予儿子更多。说不得儿子感念为娘的好,便舍不得再离开。 哪知自己这儿子是个奇葩!修仙最为重要珍贵的灵石他屁用没有!就算有用,她能拿出来的哪里能跟她儿子自己有矿相比?到最后反是自己腆着脸找儿子要了许多…… 再说美色,瑶光和秋灵已经是倾国倾城,一等一的大美女,听说还有个倾天下的暮云,更是绝世。想用这一招留住儿子,更是不可能。 剩下还有什么?火神族少主的头衔?自己这个儿子对这些名利淡泊得很,全无用处。 除非……祝宓立刻打断自己思绪,不再去想。 每每想到这些,便会生出无限的惆怅。罢了,还是珍惜眼下,多跟儿子亲近。 想到这里,祝宓道:“不说那些,儿啊,走,母亲带你四处逛逛。我知这船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然如何消遣这几个月的时光。” 洪浩跟随着祝宓的脚步,穿梭在星云舟的各个层面,从豪华的一等舱区域,逐渐深入到这艘巨舰的腹地,那里隐藏着星云舟最真实的一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装饰华丽的酒楼,牌匾上用金漆书写着“金液楼”三个大字,简单粗暴,但若是嗜酒之人,便觉必要尝尝。门口的迎宾小二身着鲜亮的制服,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踏入的客人。 祝宓笑道:“孩儿你好像不善饮酒?这酒楼永不歇业打烊,青州从事,平原督邮,里面一应俱全。为娘当年也算常客,时常和你陆叔他们一帮朋友,在里面醉生梦死。” 洪浩摇头,“以前听闻一个大娘说吃酒误事,若不会,最好不要学,我便记下了。所以至今不会饮酒。”他犹记初见谢籍之时,那小子就在臭水沟旁呼呼大睡,印象极为深刻,对喝酒误事这话更加深以为然。 “儿啊,酒逢知己千杯少,莫使金樽空对月……有时候,还是可以适当喝点,这样大家更容易成为朋友。”祝宓倒不怕自己儿子变作酒鬼,还怂恿鼓励。在她看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算是一种豪迈气魄。他们当年便是如此。 洪浩并不买账,“喝酒与朋友有什么关系?喜欢喝的就喝,不喜欢喝的就不喝,难道非要一起喝了才算朋友?这个道理我不懂。朋友之间不是更应该体谅宽容么?” “这……”祝宓一时语塞,她说的是她的经验之谈,却不料儿子自有主张,不为所动。 既然儿子不喜饮酒,那就继续前行。 来到了一处幽静的茶肆。这里的装饰风格与酒楼截然不同,以素雅为主,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 “这里是品茶的好地方,”祝宓轻声说道,“很多修士都喜欢在这里一边品茶,一边交流修炼心得。” “虽然为娘来这里比酒楼少些,但也还是常来坐坐。”显然这里祝宓也不陌生。 洪浩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宁静的氛围。茶香袅袅,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相比酒楼的热闹喧哗,我的确更喜欢这里的氛围。”洪浩微笑道:“至少喝茶却不会喝到人事不省,倒地便睡。”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看来我的好孩儿是做大事的人!”祝宓眉开眼笑,她总是能找到清奇的角度夸赞洪浩。 却不料洪浩只是摇头,老老实实道:“娘亲,我只是喜欢这里的清静而已,其实我喝茶也是牛饮,跟喝水一般,品不出个中风雅。” “还不如一瓢凉水咕噜咕噜痛快。” 祝宓幽怨望着洪浩,“你非要把为娘的怼死才开心?”陆芷和雨雪云霏四女子只在后掩嘴偷笑。 洪浩赶紧摆手,“娘亲莫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祝宓不过说说而已,她又怎么舍得生自己这好大儿的气。 离开了茶肆,祝宓带着洪浩来到了一处截然不同的场所——灵香阁。这里的装饰风格极为奢华,到处都悬挂着彩色的丝绸和精美的琉璃灯。音乐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这里是星云舟上的灵香阁,”祝宓低声说道,“很多修士在这里寻找修炼的灵感,或者寻求心灵的慰藉。” 洪浩的目光在灵香阁内部游移,只见大厅中央有一个舞台,几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女修正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曼妙,眼神勾人,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洪浩惊讶道:“这星云舟里还有青楼?娘亲,这里……你也常来?”旋即又释然,这桩生意,只要还有男女,就不会断绝。 祝宓说得隐晦,洪浩却看得明白。他虽不是杜牧之柳三变一般名垂青楼。但每到一处,总是机缘巧合,要去那章台勾栏作到此一游。洞汀城的温柔乡,凤凰城的虫二楼…… 前两日还因为大师兄,到从小见惯,从未入内的朱砂镇北里补了个签到。 所以他对这般场景布置倒是熟悉得很,一眼便知此处是何营生。 祝宓笑骂道:“看不出你对此地倒是熟门熟路,这个为娘可没教你。” 洪浩赧然道:“机缘巧合而已。娘亲我们走吧,这里……不用介绍,我又不会来此。” 祝宓点点头,突然有些兴奋道:“走,带你去为娘当年最爱去的地方!” 洪浩还纳闷娘亲当年最喜欢的地方是何处,祝宓却带着他来到了赌坊。 原来自己的娘亲最好的竟然是赌博。他想想也是,昨日一场赌局,把陆家上上下下众多子弟,多年积蓄一把赢个精光。若不是好赌之人,哪好意思做出这等又吃又拿的手段。 这赌坊的装饰以红色和金色为主,给人一种神秘而刺激的感觉。赌坊内部人声鼎沸,各种赌博游戏正在进行,客人们或欢呼,或叹息,情绪高涨。 此处比酒楼,茶肆,章台那三处人要多得多,而且男女老少俱全。看来,博弈对赌,是人类永恒欲望的最直接体现。 “这里是星云舟上的赌坊,”祝宓轻声说道,“很多修士在这里一掷千金,寻求刺激。” 洪浩的目光在赌坊内部游移,只见各种赌博游戏应有尽有,从简单的骰子到复杂的牌九,客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游戏。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刺激的氛围,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突然望见一座肉山,正是先前洪浩为之让路那位肥硕男子。 不过此刻肥硕男子更像是一头肥羊。他虽然还保持着一丝笑意,但洪浩能看出已经很勉强了。 此人在这简单押大小的赌桌上,显然已经输了不少。 果然,又输一把,他身前的桌面,一个筹码也无,想是输精光了。 肥硕男子颤抖着手,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把古朴的木剑。这把木剑看起来并不起眼,剑身未经雕饰,保持着木材原有的纹理和色泽,只有剑柄处被岁月磨得光滑,显露出一丝温润的光泽。 不知为何,洪浩一见,顿时口干舌燥,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感觉。 一种强烈的想要据为己有的感觉。 第206章 木剑 那肥硕男子拿出木剑,颤声道:“我用此剑做押,再赌一局。” 却不料那庄家女子显然是训练有素,她在此不知见过多少输急了眼的各色人等,早就波澜不惊。 “舟上规矩,客人物件须先去兑换成筹码,方可下注。”女子语气虽柔,但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小女子只是按规矩行事,客官勿怪。” 肥硕男子立刻向他周围的赌客道:“哪位英雄识得这宝贝?胡乱给我几个筹码即可,这……这是真正的宝贝,几个筹码,千值万值。”此刻肥硕男子不复洪浩初见时的优雅从容,颇显焦躁。 看来无论多么优雅的人,输得精光之时,都很难保持从容淡定。他年纪轻轻,此刻表现已经算是极有素养,显然只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才能调教得出。 见他说是宝贝,倒也有几个人凑了上来。洪浩心中一动,便要上前。 却不料祝宓一把拉住,“儿啊,此间自有此间的规矩,不可胡来。”看来这祝宓果然所言非虚,想当年也是这里的常客,规矩门清。 只是这次来中土的旅程,心中牵挂洪浩,其他全无心思。现在返程已无担忧,这几月少不得要在此流连。 果然几人刚围上肥硕男子,立刻有穿着星云舟统一服装的侍者上前,满脸堆笑道:“各位客官,如要两厢交易,请移步坊外交易区,此处禁制交易,还请各位客官见谅则个。”同样是语气和善,但没得商量。 洪浩不禁奇怪,轻声问向祝宓:“娘亲,赌坊这般规矩却是为何?说来并不碍他生意,总是筹码流转。” 祝宓笑道:“儿啊,你到底年轻,不知这江湖许多险恶。” “说来能乘坐星云舟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但这许多修士,一样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市井人间的坑蒙拐骗,此处一应俱全。” “你见那肥硕男子输了,掏出宝贝想要换筹码,那几人上前询价,说不得其中一人便惊呼一声这是什么什么宝贝,举世罕见,引得大家竞相出价,总以为此人输红了眼,自己能用低价捡漏得个宝贝。你又如何能确定这几人不是一伙,就是趁众人捡便宜的心态,把个不值钱寻常物件卖出高价?” “当然这种事情有真有假,或许也有捡漏成功的,那自然皆大欢喜。但更有那些上当受骗的倒霉客人,总要找着赌坊纠缠胡扯一番,赌坊不厌其烦,干脆一刀切断,统统禁止,也少去了许多麻烦。” 洪浩听来,频频点头,娘亲说的也是道理。这世间凡人也好,修士也好,为谋利做局,当是殊途同归,别无二致。 不过眼下这个,洪浩却直觉不是做局。他从来都是顺其自然,之前从无觊觎别人物件的先例,刚这般强烈的占有之心,自己都觉有些不可思议。 但规矩就是规矩,那几人一见侍者如此说话,立刻便散开了去,只因他们见那一把木剑,也不像那些绝世名剑,有各色光芒流转,让人一眼便知不凡。所以并无太大兴趣。 毕竟木剑,都是一般道士画符驱鬼用得多,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肥硕男子无奈,只得去到赌坊一角的兑换处。他急于翻本,哪有心思去到外边的交易区慢慢做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买卖。 肥硕男子站在兑换台前,脸上的肉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缓缓递出那把古朴的木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这兑换处一个穿着星云舟统一服装的精瘦中年人,仅凭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便知是一个极其精明合格的估值高手。他在这星云舟漫长岁月中,不知看过了多少天材地宝。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鱼目混珠。但倘若真是宝贝,却也不会昧了良心,刻意压价。 “这把木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必然价值不菲。”肥硕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试图说服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祖传之物必不简单。 中年男子眼神锐利如鹰,他接过木剑,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了几眼。木剑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剑柄处因岁月的摩挲而显得光滑。 “抱歉,这位客人,这把木剑只是普通的木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中年男子最终摇了摇头,将木剑递回,“按照星云舟的规矩,我们不能为它兑换筹码。”他语气带着一锤定音的坚定,权威毋庸置疑。 肥硕男子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对这个结果实在是难以接受,提高了嗓门大声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这……这是我家几千年老祖宗传下来的!” 他的叫声引得周围的赌客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转回了自己的赌局,显然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洪浩内心有些挣扎,此刻是绝好机会,但他又隐隐有些不安——肥硕男子这般行径,其实跟败家子差不多。如是家中长辈得知,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传家宝贱卖,多半会被气得半死。就算真的是普通木质,这么悠久岁月的传承,仅是纪念意义也不该如此。 思忖再三,洪浩心中的善良还是战胜了想要据为己有的贪欲,决定要帮他一把。 既然主意已定,当下再无迟疑,快步上前。 肥硕男子还想与中年男子争辩,但中年男子并不接话,只是笑脸相对。 他突然感觉有人拍肩,说来虽然一身肥肉,但感觉却是敏锐,立刻回头。 见是洪浩,喜出望外,“兄台,有没有灵石,借我些许,我翻本立刻还你。”他与洪浩不过一面之缘,但输红了眼的人,哪里还顾得这许多。 洪浩叹一口气:“我都看见了。兄弟,这既然是祖传之物,实在是不该拿来抵押,如此……愧对先人。” 肥硕男子脸色闪过一抹羞愧,但随即便道:“我只要翻本便不再赌。”洪浩在赌场也是叱咤过风云的,知道这般说法是最为常见的赌徒心态。但若无定力,实在是难以做到。 洪浩道:“你输了多少?” “五十个筹码。” “那说好,我帮你赢回来,你便收手不要再赌。” 肥硕男子连连点头:“若能回本,我决计不再赌了。” 洪浩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心中暗忖:“如此这般,我也算仁至义尽,他若还是不肯收手,那就随他去了。” 他当即想要掏出一坨灵石兑换筹码,又想此处人多眼杂,最好还是不要显摆。便向祝宓道:“娘亲,给我一块灵石换筹码,呃……一个筹码就够了。” 祝宓会意,她知此间赌坊,从来都是一块上等灵石兑一个筹码,便笑道:“儿啊,一个筹码哪里够玩耍,不如多兑些。” 她在水月山庄待了许久,但自己这好大儿赌博之事,却无人提过,此刻还不知洪浩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运气。 洪浩摇头:“一个足矣。” 祝宓见他说得笃定,也就真的只兑一个筹码,心中颇为好奇。倒要看看自己这儿子究竟有何手段。 洪浩接过筹码,向肥硕男子问道:“说了半天,还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肥硕男子赶紧道:“我姓常,单名一个乐字,多谢兄台高义!”他虽也是全然不信洪浩一个筹码便能替他回本,但眼下这木剑,赌坊又不肯收,只能寄希望于洪浩。 洪浩点头:“常乐兄弟,你随我来。”他知常乐是骰子押大小输的,自然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径直便来到这赌桌前。 祝宓等几人赶紧跟随,都想看看洪浩一展风采,若装大失败,看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也甚有趣。 美女庄家微笑着看向洪浩,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在星云舟的赌坊中,她见过太多像洪浩这样的修士,初来乍到,自信满满,都以为可以赢一个灿烂未来,却最终是输掉了当下现在。 洪浩想也不想,便将筹码轻轻放在了写有“小”字的区域。 美女庄家不禁对着洪浩莞尔一笑,“这位客官看来是初玩,我这边还没摇骰盅,照理总是我摇完之后再押注……当然客官这般也无不可。” 众人见他如此,也都当他是不会玩的雏儿,祝宓也是暗暗皱眉:“我这孩儿原来不会玩……他先前如此笃定,我还以为是能听音知大小的个中高手。” 他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本事,只有苏巧和阿发最是清楚。赌大小而已,莫得技巧,全是感情。 洪浩对着美女庄家微微一笑,“无妨,反正先押后押,都是一样的。” 美女庄家微微点头,拿起骰盅开始摇晃,一阵清脆的撞击声,立刻引得一众赌客侧耳倾听,想要从中听出一些端倪。 美女最后重重一扣,骰盅放回桌面。“诸位,押得多赢得多,买定离手——!” 此刻赌客们便纷纷开始下注,押大的多些,押小的少些。 美女庄家移开盅盖,“一、二、三,六点小!” 美女庄家极熟练把押大的那一堆筹码勾走,对洪浩笑道:“客官果然运气好,恭喜恭喜。”说罢便要将两个筹码推给洪浩。毕竟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情况她也见得极多,洪浩赢一把,再正常不过。 祝宓与这美女庄家,心有戚戚焉,都只当洪浩是胡乱撞到的,并不觉惊奇。 只有洪浩心中明了,仍是微笑对庄家道:“筹码不用给我,推来推去却麻烦,连本带利,我还是押小。” 他这般说话,庄家不由得多看洪浩一眼,但也并未特别在意。 美女庄家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骰盅,开始摇晃。这一次她手法快了许多,骰子在盅中发出清脆而急促的撞击声。 仍然是甜美魅惑的叫喊:“押多赢多,买定离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指引,这一次,不知是跟随洪浩还是自己觉得,反正押小的筹码比押大的多了许多。 “一,一,四,六点小!”美女唱出点数,脸色微变。这一把庄家输得甚多。 常乐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眼睛又有了些许笑意。虽然连赢两把也算不上神奇,但这兆头总是极好。 祝宓眉开眼笑,老娘这儿子有趣有趣真有趣。陆芷和雨雪云霏也都露出高兴之色。 美女庄家赔了其余赌客筹码,望向洪浩,“客官……” “继续押小。”洪浩知她要问什么,不等她说完便先行说出。 美女庄家点点头,好在洪浩筹码不多,打了两次滚,也才四个筹码。有道是事不过三,这一次想来这位客官没有这般好运了。 果然,这一次,美女摇完骰盅,买大买小的又各占一半。看来一部分人也不相信洪浩能连赢三把,又恢复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结果开出来,一众赌客立刻便沸腾了。 “一、一、三、五点小!”美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买大的捶胸顿足,买小的笑逐颜开。 常乐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暗中盘算,按洪浩这运气,再赢三把,自己便能回本。 洪浩心中暗忖:“要不要换做押大,虽然都知晓我并未作弊,但若是一直押小,却有些招摇……” 他还未想好,却听一个声音,“来,这一局,我押一百个筹码的大。”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的步伐从容,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走到近前,洪浩看清,此人面容俊朗,英气勃发,尤其一双眼睛,带有强烈的自信光芒。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头,为他增添了一丝不羁的魅力。 便是祝宓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若论皮囊,的确要比自己好大儿好个一分二分三四分。 陆芷一见,已经双目放光,露出些痴呆模样。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好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那么鲜明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倨傲,显然对洪浩连赢三局的事情感到好奇,也或许是不服气。 他走到赌桌前,从袖中取出一袋筹码,随意地扔在了“大”的区域。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 “这位兄台,我看你连赢三局,想来运气不错。”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让人听了不由自主地感到舒服。“不过,运气这种东西,总是有好有坏。我今天的心情不错,也想试试运气,不如我们来比一比,看看谁的运气更好。” 洪浩望向此人,他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满满的自信,也能感受他强大的气场。这星云舟果然非同一般,卧虎藏龙,人才济济。也不知还有多少有趣的人物等他去认识。 洪浩微微一笑:“在下洪浩,公子贵姓?” “免贵,复姓慕容,名贵。” 洪浩愣了一瞬才明白此人名叫慕容贵。倒是人如其名,贵气逼人。 “既然慕容公子押大……那我还是押小吧。” 第207章 笑纳 众人见洪浩与慕容贵二人杠上了,顿时都来了精神,都知今日这赌坊必有一场热闹。 原来这慕容贵,并非四方山登船,已经在星云舟待了许多日子,也是赌坊常客。赌坊的各庄家侍者俱都认识,这慕容公子也是个包赢不输的主儿。只不过他极有节制,每日赢得几局便收手,赢来的筹码也多打赏众人,故而在这坊间留下大大美名。 洪浩连赢三局,自然有与他相熟的好事者将此事告知,他便赶来,想看看洪浩究竟是何成色。 美女庄家更是笑逐颜开,深情款款望向慕容贵,“慕容公子,许久未来奴家这一桌,奴家还以为自己有甚得罪之处,惹恼了公子。”看来也是得过慕容贵不少赏钱。 慕容贵温润一笑:“这不就来了?你自己须手巧些,能不能挣些胭脂水粉钱,说来还是你自己手上功夫。” 听罢此言,美女庄家也端正了脸色,拿起骰盅,开始摇晃。 现在慕容贵和洪浩,都是已经盲押,一大一小。的确美女庄家是眼下最关键的人物,她才能分出这二人,究竟谁才是气运之子。 说来慕容贵这边押的是一百筹码,洪浩那边只有八个筹码。可美女庄家竟隐隐希望自己这一把摇出个大来,当真是有些咄咄怪事。 美女庄家最后重重一扣,骰盅底部和桌面相碰,发出极清脆一声响,众人皆是为之一震。 “诸位,押大赔大,押小赔小,买定离手——!” 美女这一声例行公事的呼叫,倒让这一众赌徒好生为难。 赌坊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每个赌客的脸上满是犹豫和为难。他们的目光在洪浩和慕容贵之间来回游移,心中天平摇摆不定。 虽然他们在这星云舟上,眼下的身份只是坊间赌徒,但下了这船,都是叱咤风云的一方人物。 洪浩连赢三把,他们都是刚刚亲历,虽说从狗屎运的角度来讲,也能说通。但这些高深修士,对机缘气运的理解,显然更为深刻,知晓那玄之又玄的玩意儿,实实在在的存在。 慕容贵今日虽然还没展现,但之前也是包赢不输的坊间传奇,大家都是一清二楚。 踌躇之下,竟是无人下注。 其实这倒是很符合这些老狐狸的行止,先前是玩耍,现在明显是二人对决,局势不明,观望观望。 偌大的赌坊,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都在等着美女庄家开盅的那一瞬间。 终于,眼见无人再押,美女庄家葱葱玉手缓缓地揭开了骰盅,三颗骰子静静地躺在盅底。美女一眼望去,一张粉脸顿时花容失色。 她多年来,摇过不知多少骰子,便是骰子和骰盅也摇坏了不少,但从未见过眼下这个奇特的场面。 三颗骰子,一颗二点,一颗三点,还有一颗……没有点。那一颗竟然是一个角支棱而立。须知骰子是四四方方六个面,像这般支棱,便是存心故意,不使用功法也绝难办到。 众人看得分明,也都是一脸的惊骇之色,这,这,这,不合常理,匪夷所思,思来想去,去他娘的!定是有人作弊。 可若是有人暗中使用了功法,必定会引得感应玉石示警。尤其这赌坊之内,感应玉石更是比其他区域多出了许多,就是怕有输得眼红之人不管不顾,狗急跳墙。 洪浩也是一脸震惊,他对自己的运气虽不似慕容贵那般自信从容得明显外露,但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怀疑。毕竟之前的赌博经历,他早就得知,押大押小全无关系,总是老天爷会来配合自己。 慕容贵其实比洪浩更加震惊,他也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的,当真是要风得风要,要雨得雨。今日这貌不惊人的洪浩,着实让他开了眼,难道自己气运,竟然不如此子? 眼下局面,的确像是老天爷的两个宠儿,逼着老天爷要个答案。这般让老天爷也甚是犹豫为难,踌躇不决。 庄家美女略微迟疑,便开口道:“这一局,未分出大小,我重新摇过,二位可有疑议?” 其实从台面上看,虽然那一颗支棱不明点数,但这两颗出了点数的骰子,一个两点,一个三点,加起来五点,第三颗骰子只有出一个六点,才能算大。从几率上讲,洪浩的赢面更大一些。 但毕竟没有明明白白显示点数,一切皆有可能。 洪浩点头应承,“这般确实不算分出大小,我无疑议。” 美女庄家便望向慕容贵。“慕容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贵温和一笑:“兄台赢面更大都无疑议,我又岂能有疑议?只是我有预感,今日你的脂粉钱恐怕是没了。” 听闻此言,美女庄家似乎有些哀怨。 “不过,我更喜欢你素面朝天的模样,亭亭净植,摇曳生姿。” 洪浩顿时生出些佩服,这慕容公子,且不说气运,撩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这种话他想不出来,更说不出来。 果然美女庄家立刻便有些羞涩模样,娇嗔望他一眼,纤纤玉手再度将骰盅拿起,开始轻轻摇晃。 场面极其安静,大家都屏住呼吸,毕竟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气运之争,百年千年也难得一遇。 美女庄家开始加速,手腕翻动,犹如蝴蝶穿花,这手上的功夫着实了得,娶回家决计不会吃亏。 “砰——”终于,骰盅撞到桌面,还能听到骰子在里面碰撞翻滚的叮咚之声。 除了慕容贵押大的一百筹码,洪浩押小的八个筹码,仍然是无人下注。 众人望穿秋水,只等揭开骰盅那一刻。 美女情知这群观望的赌客不会押注,便要揭晓答案。 不料慕容贵轻喝一声:“且慢!”美女庄家应声停住,茫然望向他。 慕容贵对着洪浩一拱手:“有件事情向兄台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你请教吧。”既然是气运之争,洪浩不遑多让。 “洪兄在赌场,是一次也未输过吗?” 洪浩略微思索,好像是从来不曾输过。“除了先前与慕容公子那一把不分胜负,的确是没有输过。”他实话实说,觉得无须诓骗慕容贵。 慕容贵一笑:“巧了,我也未曾输过,不过……我先前有强烈预感,这一把可能要输……可我又不想开了这个头,思来想去……” “好在不是我二人对赌,我们都是在和庄家赌,对吧?”慕容贵笑得灿烂,“骰盅没有揭开之前,我还是可以改变主意的……洪兄的好运……” 说罢,他上前一步,将装有一百筹码的袋子轻轻拎起,从押大的区域,移到押小的区域,又轻轻放下。 “我就蹭蹭。” 众人一阵惊叹,这慕容公子,当真是精明过人。先前那一把,知道洪浩也是洪福齐天的主儿,眼下他自觉气运不如洪浩,临时改弦易辙,借着洪浩的气运,也能维持不输的名声。 洪浩也是一愣,上一把虽然不分胜负,但他依旧信心十足,坚信只要自己押小,老天爷一定会成全他。 眼下虽然还未揭开骰盅,但他先前已经坚定是小,此刻骰子尘埃落定,已是他的气运。 他也不由得感叹,这慕容贵的确是机巧过人。 美女庄家无奈苦笑一下,便要揭开骰盅。 “且慢——!” 美女庄家再次停手,这一把幺蛾子真多,她抬头一望,这次却是洪浩叫停。 倘若一般人遇到洪浩这种情况,虽然心中不喜,但通常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毕竟知道自己必赢,没必要在意别人押大押小。 可洪浩不是一般人!他对这慕容贵说不上讨厌喜欢,但被他这般借光,却不愿意。 他脑子一抽,心中暗忖:“若是老天爷存心喂饭,眼下还未揭晓,不算定数。我既然逢赌必赢,那我就赌老天爷帮我到底。” 当下便叫停了美女庄家。对她歉然一笑,“既然慕容公子押了小,我便来押个大。” 说罢便把那八个筹码移到了押大的区域。 这番操作,把众人看得一片哗然,慕容贵脸色微变。 “开吧!”洪浩不动声色,心中其实也是一片惊涛骇浪。他不是在和美女庄家赌,也不是在和慕容贵赌,他是在和追着喂他饭的老天爷赌! 美女庄家缓缓揭开骰盅,看了一眼骰子,立刻惊疑望着洪浩,颤声道:“五,五,六,十六点大!” 整个赌场都沸腾了!各种表情,各种声音,都在对这一场精彩的气运之争为之喝彩。 祝宓最为激动,不停的向周围的人,得意地解释:“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慕容贵脸色苍白,他苦心积虑,取巧想要维持不败名声,功亏一篑。 倘若他坚持自己的押大,这一把是不是就是洪浩输?只有天知道。 只不过同是翩翩公子,慕容贵和楼听雨却不同。通天山庄楼听雨当年和洪浩比试,一输便恼羞成怒,装也不装。慕容贵只是一瞬的恍惚,便恢复如常。 他走到洪浩跟前,竟然整了整衣衫,对着洪浩,恭敬抱拳鞠躬,“多谢洪兄。”语气诚恳,竟然还带有一丝欢喜。 他这一出,倒把洪浩整得不会了。 洪浩赶紧躬身回礼,“侥幸侥幸,慕容公子这是为何?” “实不相瞒,我师父讲,我活到现在太过顺利,并非好事。倘若遇到有人气运比我更好,一定要坦然面对,认真体会‘输’的感受。” 洪浩听得肃然起敬,看来这慕容公子的师父,也是高人。世人皆是想赢怕输,一输就怨天尤人。总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却总觉自己无错,于是一输再输。 当下便道:“名师高徒,令人敬佩,不知尊师是否也在船上?若方便,烦请引见,在下想要拜会拜会。” 慕容贵笑道:“实在不巧,我师父不曾与我同行。不过洪兄若不嫌弃,小弟愿与兄台交好,做个朋友。” 洪浩当即回道:“你不嫌弃便好,等我帮这位常公子赢回筹码,我请你喝茶。” “今日却不巧,我还要回房做些功课。”慕容贵歉然道:“明日我来请兄台。” 二人当下说好,慕容贵便一行礼,先行离开。 此刻洪浩连赢四把,筹码也已经变为十六个,只需再赢两把,便能帮常乐回本。 常乐一张肥脸,此刻已经挂满了笑容,这洪大哥当真是赌神,以后一定要多跟他亲近亲近,沾沾光。 洪浩正欲下注,抬头瞧见美女庄家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泫然欲泣。 他猛然醒悟,此刻自己一身气运人尽皆知,大家都虎视眈眈,把他盯得死死的。不管他押大押小,这一众赌徒必然跟押。他虽然只是想帮常乐赢回本钱,这些跟押的却决计不会心慈手软放过庄家。 说来也是与他无涉,但想起之前两次,总觉闹太大过于张扬,非他所愿。 想到此处,旋即对美女庄家道:“姐姐,之前情形你也看到了,其实我只是想帮这位兄弟赢回本钱。不如……” 美女庄家立刻会意,赶紧道:“这位兄弟输了多少?姐姐退你。” 她自然知道若是让他押注,定是一发不可收拾,那一众赌徒必然是有多少押多少。 常乐立刻道:“不多,五十个筹码。” 美女庄家当即便把刚刚慕容贵输掉的那一袋筹码递了过来。“这些都给小兄弟。” 常乐面露喜色,便要伸手去接。却不料洪浩拦住,自己接过来,认真数了三十五个筹码出来,余下的又还给美女。 美女并未说话,但看洪浩的眼光便有些不同,双目中似有春水荡漾。 众人一见此情景,知道已经没有秋风可打,小声咕哝着散开了。想是在问候祝宓, 常乐圆圆胖胖的肉脸有些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洪浩把五十个筹码递给常乐,认真道:“只此一次,你若再赌,休来找我。” 常乐感激得连忙点头。“不会不会,我这就去换了灵石,只在房间看看话本。” 说罢一溜烟便跑了。 洪浩也不管他,拿着剩下的一枚筹码,走到祝宓面前,笑嘻嘻道:“娘亲,还给你。” 祝宓接过来,笑眯眯凑到洪浩耳边,“儿啊,悄悄告诉娘亲,押大押小?” 洪浩惊愕道:“娘亲,你又不缺灵石,赢来作甚?” 祝宓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非为灵石,为娘要的是赢的感觉。” 洪浩摇头:“既然是要赢的感觉,那就靠自己方能体会,我若帮你作弊,赢得轻巧,有何滋味?” 祝宓假嗔道:“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你自己不是一样赢得轻省?” 洪浩一脸惆怅:“我倒是想输,输不了啊,奈何?” 祝宓突然觉得自己这好大儿面目可憎,十分讨打。回头对身后四女子下令:“打他。” 雨雪云霏自然知道他母子二人玩笑,只在那偷笑,并不上前。 祝宓假意哀叹道:“族长的近卫都被策反了,我这孩儿……嗯,不知还有谁能降得住。” “芷丫头,你帮宓姨打他。” 却不料陆芷上前,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对洪浩道:“大哥,明日慕容公子请你喝茶,你,你带上我呗。” 洪浩惊奇道:“他请我喝茶,你去作甚?” “我的傻孩儿,这小妮子思春了,你却看不出来?” 洪浩这才醒悟,笑道:“你别着急忙慌,总等我问问清楚,人家可有婚配或意中人,再做打算。” 几人边走边说,慢慢又逛回了一等舱的房间。 “各自回房休息一下吧,晚些再下去吃饭。”祝宓一伸懒腰,“老娘要睡个美容觉。” 洪浩好奇,“娘亲,什么是美容觉?” “就是越睡越漂亮的觉。” 洪浩摇头表示不懂,他依稀觉得可能是指越漂亮的女人睡觉越多。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他却睡不着,这大白天睡觉实在是有些浪费。 百无聊赖,便从桌上那一摞话本随便抽取了一本。一看书名是《银瓶梅》。 反正无事,随便看看打发时间也好。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意思,原来男男女女那点事情,竟然可以写这么厚厚一本出来。 看得正起劲,却听到有人敲门。 洪浩整理了一下裤裆,拉扯蓬松些,这才慢悠悠去开门。 打开门,一座肉山,哭丧着脸。 “洪大哥,这木剑,请你笑纳。” 第208章 苍翠 不消说,一看这样子,洪浩便知,常乐这厮没能管住自己,当是又输了个精光。 洪浩顿时便生起一股无明业火,脸色铁青,“先前我已给你说明,若要再输,休来找我。” 常乐面有愧色,“是我自己不好,辜负了洪大哥……”说罢仍是把木剑递上,“可是,这个送与大哥,是诚心诚意,与我赌博输赢无涉。”他言下之意,并不是要卖给洪浩,再去换些筹码。 洪浩有些惊愕,“这是你祖传之物,你怎可如此轻易便拿来送人?” “实不相瞒,先前在赌坊之内,就想送给大哥,只是恐被认为交易,才想着晚些再给大哥。” 洪浩见他说得诚恳,不似作伪,终于缓了口气:“你为何要将此剑送给我?是想感谢我帮你赢回筹码?” 常乐连连摇头:“若只是感谢大哥,我反而不会送给大哥。” 洪浩听得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常乐左右望了一下走廊,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此物不祥!” 这话越说越离奇,洪浩好奇之心一下被激起,“来来来,进来说话。” 常乐便侧着身体挤进门来,洪浩把门关了,这才道:“到底是什么回事?详细说来听听?” 常乐把木剑拿在手中,晃了两晃,像是在思忖怎么才能说得清楚明白。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道:“这把木剑,是我家族祖传之物,据说是几千年前,一位先祖在一场大战中所得。那位先祖,乃是一位威震四方的大剑仙,他的剑法无人能敌,手持此剑,斩妖除魔,挣下了赫赫威名。” 常乐双眼有精光流转,显然对自己这位先祖极为尊崇,语气中的自豪是他这子孙由衷而发。 “然而,自从那位先祖之后,我家族便再无出过大人物。”常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家道中落,虽然不至于泯然大众,但也再无昔日辉煌。我父亲曾请来望气高人,查看家中气运,那高人仔细勘察,最后发现问题出在祖堂。” “那高人讲,我家祖堂本来的紫气,被一股绿气压制,历代子孙,都无法享受祖上余荫,自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家父听了,十分不解,家中祖堂,除了供奉历代祖宗牌位,再有就是那位先祖遗留的木剑,再无其他。望气高人说,端倪就在那把木剑。”常乐说到此处,目光黯淡,“说我常家成也此剑,败也此剑,除了我那先祖,常家子孙,无一人有大气运能压制此剑。” “高人给家父出了一个主意,这祖上遗留之物,不可销毁,须要妥善处置。他指点在云壤之地,有一座归元山,山中有个葬兵洞,专一收敛天下凶兵……我此行便是专程去往那里。” 洪浩这么仔细听下来,原来这常乐倒也不算败家子,这木剑并不是悄咪从家中偷出来,而是奉家里安排带去葬兵洞处置。只是先前输急了眼,便有些失去理智。 常乐继续道:“大哥你若是普通人,我若给你此剑,便是害你,我自然不能做那恩将仇报之事。可大哥刚才在赌坊展现的气运……我便知大哥决计不是平常之辈,那高人说了,若有大气运之人,能压制此剑,那却是相得益彰。” “所以先前在赌坊,我就下定决心要送给大哥了。” 说罢,再一次诚恳将木剑递出。 洪浩听到此处,已经了然。常乐是真心相送,若再推辞,倒是自己做作,落了下乘。 当下便端正了身体,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他手指接触到木剑那一瞬间,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木剑传递过来,游走他全身。像是木剑有灵,在对他这个人做一个全面了解。 在裤裆处还多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奇怪。 洪浩收了木剑,却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这的确是他心心念念的物件,但常乐就这么送给他,不费丝毫功夫得来,总是……有些惶恐。便想着给常乐一些回报。 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两坨极品五彩灵石,“兄弟,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呃,这个你拿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罢伸手递给常乐。 常乐一见,立刻两眼放光。他好歹是有几千年传承的世家弟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洪浩手中这两大坨灵石,散发着淡淡的五彩流光,一眼便知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一张脸慢慢转为通红,显然颇为激动。岂料他虽然满眼的艳羡之色,却并不伸手接过。 “洪大哥……这,这灵石当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极品。”常乐因激动而有些口吃,他死死盯着灵石,“这一坨,恐怕就能在赌坊兑换八千,九千……不,一万筹码。” “可是,洪大哥,这木剑我是诚心送给你的,不是来卖给你。虽然我赌输了,但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常乐轻轻说来,但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洪浩笑道:“你无须如此郑重,这灵石对你们或许珍贵,对我的确是无用之物。” “大哥,先前输慌了想卖,只是一时情急……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无关价钱,不能作了买卖。” 洪浩心中一惊,先前以为常乐只是败家的纨绔子弟,输急眼的赌徒,却不料到底是延续几千年的世家,自有其门规家风传续。他不由得对常乐又高看一眼。 常乐若是收了灵石,便只是一桩买卖,他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但若是不收,虽然说是诚心送他,总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做下了。 洪浩见他不收,也不勉强,以后慢慢找补吧。反正他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凉薄之人。 常乐走之前还再次提醒:“大哥今后若是觉得此剑影响了你气运,还请大哥妥善处置,不要随意丢弃。” 洪浩点头答应了,这才开了门,侧身出去。不过这一次他已经又输得精光,想来真的只有学洪浩在房间看看话本打发时间了。 洪浩这才又把木剑拿出来仔细端详。 木剑长约三尺,剑身笔直,剑柄处略微宽大,以便于握持。剑身表面光滑,除了材质为木质外,并无多余装饰。 按常乐所讲,这把木剑,跟随他先祖进行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对战。那应该少不了与对方兵器碰触,但洪浩仔细观察,这木剑两边剑刃,并无丝毫缺口,也不知这究竟是何种木材,能坚硬如此。 洪浩轻轻抚摸剑身,用心感受木剑,他相信这木剑必有灵性,不然最初碰触之时不会有那一股温暖的力量游走他全身。不知道木剑是不是没能瞧上他,反正他此刻十分用心也再无感受。 只是在他反复查看之下,终于发现剑柄处,竟然和他的水月,洞天一样,依稀有文字的痕迹。只不过比水月和洞天那两把要淡了许多,不认真查看,只以为是木纹。 这一下洪浩来了精神,把木剑凑到窗户下,借着光线仔细辨认,终于认出,原来是“苍翠”二字。更让洪浩激动的,是这字体看着熟悉。 他心念一动,将木剑轻轻放在桌上,又掏出水月,与木剑并列,这一下,清清楚楚,同是小篆,看字体线条,极大可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洪浩顿时激动,这显然是与镜花水月,福地洞天一同铸造的远古神兵!只是不知道为何那四把赫赫有名,这一把却默默无闻。 他心中暗忖:“虽不知为何这把木剑名声不显,但按常理它的确应该是远古第五把神兵。水月是水属性;洞天是火属性;谢籍的镜花是金属性;福地虽然未曾见过,但顾名思义当是土属性;是了,这木剑必定是木属性……金木水火土,这般便说得通了。” 想通了此节,洪浩极是兴奋。毕竟金木水火土,他一人独占其三,这等福缘,的确无人能及。 但他转念又想:“那几把神兵,彼此之间都有感应,我初见这木剑,虽然心中便极想获得,但水月和洞天并未有丝毫反应,提醒于我,只是我自己的感念罢了……不知是何缘故。” 再看桌上苍翠和水月,都是静静平躺,并未有丝毫互动。 心念一动,又把洞天也拿出来,三把并排。 却不料洞天一见苍翠,便发出红光,似乎想要把苍翠烤焦,挑衅意味甚浓。苍翠最初并无反应,过一会后,似乎知道再不抵御,真的会被烤焦。便开始发出幽幽绿光,进行反抗。 洪浩一见,赶紧把洞天收了。他不知道苍翠和洞天有何恩怨瓜葛,但木剑也有灵性,这下子是十分笃定了。 至于它们之间到底有何故事,只有顺其自然,交给时间去慢慢探索发现。 此刻又响起敲门声,“少主,族长已经休息好,叫少主一起去用餐了。” 洪浩便把剑都收了,整理一番,这才开门。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雨雪云霏中的哪一位,便问道:“你是你们姊妹中哪一位?” 黑衣女子笑道:“少主,我是云。” “哦,云妹子,你给你姐妹都说一声,以后,不要总是叫我少主少主的,我……不太习惯。” 云噗嗤一声笑:“可是,你是族长之子,就是我们火神族的少主呀。” 洪浩挠挠头,“哎呀,我听来总是别扭,我从小穷苦惯的,那些少爷公子的叫法,总觉得像是纨绔子弟。你们就叫我大哥好了。” “我可不敢,族长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无妨,娘亲那里,我会去讲。” “那……总等族长同意了,我们再改口。” “哎——,那走吧,我现在就去讲。” “嗯,族长她们已经先过去酒楼了,吩咐我来带少主直接过去便是。” “酒楼刚刚才去过,还用你带路?”洪浩笑着说,自己便走在了前面。他其实是不愿云和他如主仆一般相处,还要一个女子前面引路。 二人便一边聊天一边往酒楼而去。 说到少主,洪浩想到自己即将去往的火神族所在大陆,本应该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眼下却陌生得紧。也不知那里和中土,有何不同。 想到此处,他问道:“云妹子,说来惭愧,我虽是火神族的血脉,但对火神族却知之甚少。那边风土人情如何?我一概不知,你给我讲讲吧。” 云娇笑道:“我们火神族,土地广袤,族人众多,男子都骁勇善战,女子多热情如火。其实和少主你这边的情况差不多,你看我们官话雅言交流并无不同。” 洪浩点点头,想想之前去过凤凰族,说来也是和中土并无太大差别,看来天下大同。 想起凤凰族,却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白莲花一般的朝阳族长,也不知现在如何。 他自然不知,现在的朝阳今非昔比,力量毁天灭地,只不过仍是一颗棋子。以前是焚天的棋子,现在是仙人的棋子,看来就是当棋子的命。不过当仙人的棋子明显更划算一些。 “我娘亲……云妹子,你能不能实话实说,你们觉得她是个好族长吗?”祝宓对他自然不用讲,但洪浩也清楚,一个好母亲和一个好族长,不能混为一谈。 “当然是好族长!少主,你莫要以为我是在你面前故意拍马屁,或者怕你去告诉族长才不敢说真话。”云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脸颊因激动而变红,“她把火神族的地界治理得河清海晏,我们是真心敬爱她!” 洪浩看她着急模样,知道并非诓他,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莫要激动,云妹子。” 云轻声道:“这次出来,我们跟着族长寻少主你,才又看到族长我们以前从未看到过的另一面,让我们更加敬佩族长,也更心疼族长……” 洪浩一愣,“你们……你们心疼族长什么?” “心疼族长千辛万苦寻找到的儿子,只是跟她回去看一趟,便又要离开她。只留她一个人继续辛苦操劳,却无人可以分担。” 洪浩听来,面色黯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少主,云是下人,本不该这般和少主说话,惹少主生气,还望少主恕罪。”云眼见洪浩脸色突变,以为是自己言语冲撞,赶紧给洪浩赔礼。 洪浩叹一口气,“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哎,我也为难啊。” 他知道云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是没有打算长留火神族的打算,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 可是听云说来,自己娘亲也的确是有些可怜。表面虽然风光无限,但内心的凄苦无依,除了他这个儿子,无人可以替他安抚慰藉。 想想自己离开时,斩钉截铁地说,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必然返回水月山庄,黄柳她们自然是高兴了,可当时自己母亲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却只能一言不发,她心中酸楚,只能自己默默受下。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情,实难两全其美。 洪浩这般边走边想,云在后面也不敢再多嘴。二人全然未注意前面一人与自己对向而来。 一个女子,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与他撞了一个满怀。 “瞎了狗眼,怎么走路的!”女子张嘴便骂。一股浓浓的酒气扑向洪浩。 第209章 抗婚 世界大舞台,你方唱罢我又来。 这星云舟果然是人才济济,济济一堂,登船不到一日,连女酒鬼都能碰上。 这便是洪浩多年来坚持不饮酒的原因。 明明平日里知书识礼,温良恭顺的人,喝了酒便胡言乱语,撒泼打滚;明明平日里冷静自持,理智清醒的人,喝了酒便情绪失控,冲动鲁莽;明明平日里谨言慎行,自律严谨的人,喝了酒便口无遮拦,举止轻浮。 明明都是自己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后又都来怪酒!酒后失德,酒后乱性,酒后无状,酒后行凶。仿佛酒后做的事情,便不是自己做下的一般。 这酒倒成了天底下最好的借口和遮羞布。千百年来不知替人受了多少冤枉。 比如眼下,洪浩这些年在外见过了不少醉酒之人,情知无道理可讲。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云眼见少主受辱挨骂,便要上前计较,却被洪浩摆手拦下。 他当下只陪着笑:“实在抱歉,是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姑娘。” “什么姑……姑娘,是姑……奶奶!”女子却不吃亏,开口便要给洪浩做长辈。 “是是是,奶奶,奶奶,冲撞了姑奶奶,见谅则个。”洪浩借坡下驴,总是顺着女子的话讲,不然还能怎地? “哼,你这小厮……还算乖巧,还不过来扶我?” 看装束,这女子显然是大小姐,平日里使唤人使唤惯了的。她醉眼朦胧,望向洪浩,也不管洪浩是不是她的仆从,便要颐指气使。 洪浩见她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也生出些无可奈何。虽说一走了之并无不可,但终究还是内心良善,怕她摔了跌了,毕竟女孩子。 当下回头对云道:“妹子,好歹扶她一把,醉酒之人,走路不稳。你就当日行一善。” 云看这女子虽是穿着名贵华丽,但这醉醺醺模样着实让人讨厌,心中自然不喜。但少主既然发话,她也不能不听,只得嘟着嘴,上前搀扶。 却不料那女子一把推开云,娇喝道:“谁个要你扶?姑奶奶我……要他扶。”说罢摇摇晃晃指向洪浩。 洪浩一愣,先前女子说要他扶,他只当是她走路不稳,须有个人倚靠。想着男女有别,这才好心叫云上去帮忙。却不料这女子竟是不管不顾,只要他来搀扶。 云被这女子一把推开,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还好洪浩赶紧给她稳住。 她也气得脸色铁青,“少主,我们莫要理这疯癫之人,她又不识好歹,倒是我们多管闲事。” 洪浩摇摇头:叹气道:“没遇见也就罢了,她一个女子这般模样,我们一走了之,万一有个好歹,我总觉不妥。” 大娘一直教导他,不可因为是修道之人,便只做那自了汉。 云一跺脚:“那眼下怎生对付?” 洪浩苦笑一声:“还能怎样,她要我扶,我便扶她一程就是。送到她家人同伴那里,也算积德行善。” 说罢上前,哄着女子:“好好好,姑奶奶,我来扶你,你小心些。”那女子便重重靠他身上,酒气夹杂着脂粉香气,气味并不好闻,洪浩也只得忍住,暗暗皱眉。 云见洪浩这低声下气的模样,倒是噗嗤一笑:“少主,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还是只对女孩子这样好?” 洪浩一脸正经:“自然都是一样。” 云一脸不信:“若是一个粗壮男子这般模样,你也搀扶?” 洪浩扶着女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一句:“男儿当自强。” 云一时竟无言以对。 既然想要好人做到底,洪浩也不管自己身份,对那女子谄媚道:“姑奶奶,回房的路你还记得么?” 女子含含糊糊,“回,回什么房?姑奶奶出来是……是要如厕小解。”果然是喝了酒百无禁忌,这种话,按这女子打扮身份,平日断不会这般说出。 洪浩听来,顿时有些冒汗,这这这,搀扶也就罢了,这如厕…… 他只能回头望向云,期待她能上前解围。 却不料云正色道:“少主,男儿当自强!我一个弱女子,帮不上甚忙。”果然是六月债还得快。洪浩一张脸被打得劈啪作响。 好在醉酒女子的家人同伴也是一直在寻找女子,此刻终于找到。 “小姐,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侍从模样的女子望见了洪浩和醉酒女子,快步上前。 不过眼见洪浩半扶半抱与自家小姐紧紧黏作一堆,顿时便有些恼怒,叱责道:“何方来的登徒子?胆敢轻薄我家小姐?趁我家小姐醉酒占便宜是不是?” 云哪里见得少主吃亏,立刻反唇相讥:“什么轻薄,看清楚,是你家小姐赖着我家少主。真是狗咬吕洞宾……” 洪浩连忙道:“莫吵莫吵,先把你家小姐接过去。” 那侍从白了云一眼,便要上前搀扶醉酒女子。 可醉酒女子却不认她,跟先前对待云一般无二,仍是一把推开,“滚开,姑奶奶……只要他伺候。” 侍女一呆,这姑奶奶醉得六亲不认,偏偏认一个外人。 “小姐,我是若男,你的贴身侍女。”叫若男的女子大声呼喊,试图唤醒她家小姐。 但她家小姐却想伸腿来踢她。 洪浩道:“你一个人也扶不住,这船上可还有家人同伴?多叫些来。” 这倒是提醒了若男,她赶紧道:“那你站在此地别动,我去叫老爷来。”说罢快步而去。此间虽不能使用功法,但看她身法姿态,轻盈利落,当是有些底子。 云幽幽道:“少主,以后这种闲事还是少管吧,人家只当你是想占这女子便宜。” 洪浩摇头道:“你管别人怎么看,自己问心无愧便可。再说,若是你那姐姐妹妹也是这般,你难道不想有人帮一把?” 云没好气道:“我们姐妹怎会像她这般,喝得烂醉如泥。” 洪浩叹口气:“我虽不饮酒,但也还知道,有人喜欢借酒浇愁……说不得,她也是有些苦闷心事。反正也耽误不了几时,等她家人来了也算功德圆满。” 果然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若男领着一中年男子,一年轻男子匆匆走来。 那中年男子身穿华服,丰神飘洒,眉宇间带着一股威严,显然就是若男口中的老爷。 年轻男子亦是一身锦绣,虽比不上先前见过的慕容公子那般玉树临风,也还仪表堂堂。 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女子面前,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和怒气。他看了看洪浩,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儿,沉声说道:“这位公子,多谢你照顾小女。我是她的父亲,林巽。” 还未等洪浩说话,年轻男子直接上前一步,语气冰冷地开口:“放开她,你可知她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洪浩听来,微微皱眉,并不理会这年轻男子,只对林巽道:“林前辈,林小姐恐是喝醉了认不得路,在下只是碰巧撞上,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说罢,便要把醉酒女子推给林巽。 却不料这女子竟是侧身反转,面对面将洪浩拦腰死死抱住,嘴里大叫:“滚,滚,都滚,我只要他伺候!” 洪浩只觉两坨温香软玉,紧紧贴着自己胸膛,当下大窘,立刻高举双手。证明不是他想占便宜,而是便宜想占他。 女子这一举动,看得当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林巽黑着脸厉声喝道:“林悦,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赶紧松开!”洪浩这才得知醉酒女子叫林悦。 那年轻男子脸色煞白,上前便去拖拉林悦,“悦儿,松手,你这般……实在难堪!” 林悦似乎听出了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声叫道:“滚,滚远些,我不嫁给你!” 只是林悦双手在洪浩后背十指紧扣,他哪里分得开。拉扯两下,纹丝不动,他便对洪浩怒目而视,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显然是迁怒洪浩。 可惜他只是想喷火,却并不是真的能喷出来。便是真的喷出来,洪浩是天下最不怕火之人,烧也烧不死。 动静闹得太大,已经引得不少路过之人驻足,星云舟上本就无聊,有热闹看,自然要看。 林巽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能滴下水来,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那是一种被挑战了权威后的愤怒。 他的女儿林悦,林家的千金大小姐。当着自己和未婚夫的面,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廉耻,紧紧抱着一个陌生男子,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只怪自己平日太过放纵这宝贝女儿,养成了女儿娇蛮任性的性子。虽然知道女儿对自己安排的这一桩婚事不甚满意,可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还让她自己做主? 林巽越想越气,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不赶紧收场,林家恐怕要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当下沉声道:“林悦,你再胡闹,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并非只是威胁吓唬林悦,在他心中,家族的尊严大于一切!如果林悦还是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丢人现眼,那他只有痛下杀手。 虽然星云舟上不能使用功法,可他一身硬功,只如武夫一般出拳,一拳也能击倒一头牛。 那年轻男子眼见林巽动了真怒,吓得赶紧求情,“林伯伯息怒,悦儿她只是喝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好好去和她说。” 说罢来到洪浩和林悦跟前,拼命想要把林悦的手掰开。 不知是林悦已经清醒,还是她原本就没有醉。此刻她热泪滚滚而落,拖着哭腔:“滚开,我讨厌你!杨旭你听好,我情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你!” 说罢把洪浩抱得更紧,这便宜,由不得他不占。 洪浩已经隐约听出,这又是一个世家子弟的婚配问题,不由得对这女子生出了一些同情。不过终究与自己无涉,他也没理由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高举双手自证清白。 这冰冷的话语犹如朔风,将这位叫做杨旭的男子顿时冻住。他一脸痛苦,显见是真心真意的喜欢林悦。 只不过情爱这玩意儿,却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多少痴情种子,辛苦一场,颗粒无收。 林悦这话,大大的激怒了林巽。罢了,这样的女儿,只当白养一场。 “不孝逆女,你情愿死,那就成全你!” 林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轻没重的一拳终于朝着林悦的后背递出。 林悦并无闪避,只是闭上了眼睛。死也不嫁,说得出便做得到。其他不讲,也算得是一个烈性女子。 洪浩感觉到了林巽的怒气,他知道这一拳下来,林悦可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身体迅速转动,让林巽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砰!”一声闷响,林巽的拳头狠狠地击中了洪浩的后背。洪浩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背部肌肉瞬间紧绷,然后又是一阵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但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半分。 “噗!”一口鲜血,喷到了林悦的脸上。 林悦猛然睁眼,望见洪浩一张苍白的脸,还努力给她挤出一丝微笑。 佳人一笑倾人城,洪浩一笑倾佳人。这一笑,便收买了林悦的一生。 洪浩已经全不着力,林悦吃重,站立不住,只能尽力放缓他的倒地速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围观众人虽不知缘由,但都觉洪浩是条汉子。眼尖之人已经认出此人便是赌场的气运之子。眼下又是护花英雄,若能大难不死,必得美人青睐。 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狗日的,此子竟然双丰收,当真了得。 “少主!”云一声凄厉尖叫,蹲下查看洪浩伤情。 一探鼻息,若有若无。 云猛然抬头,望向林巽,愤恨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林巽显然也被洪浩这番操作惊住,一时还未缓过来,只呐呐道:“怎会如此。” 杨旭眼见林悦无事,心中十分欢喜,但洪浩重伤,林悦此刻一脸焦急担心,又让他妒火中烧。旋即说道:“这人自己转身,怪不得我林伯伯。” 云并不理会,不知何处摸出一支竹哨,立刻吹响。 片刻间,一中年美妇,带着四名女子便来了这里。正是祝宓带着陆芷和雨雪霏三女子。 祝宓远远望见洪浩模样,如同发疯母兽一般冲了上来,凄厉大叫:“我的孩儿!” 待到探查清楚,洪浩只是重伤,并未气绝,这才稍稍放心。 对着匍匐跪地,瑟瑟发抖的云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云颤抖着回道:“属下罪该万死,没能来得及保护少主。”便把先前之事说了一回。 祝宓听罢,望向林巽杨旭二人。 她一字一顿:“我以火神之名起誓,我儿有个好歹,我火神族必将集全族之力,将你林家杨家上下,屠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第210章 自己人 林巽从这言语中得知,自己刚才失手重伤的,竟然是火神族的少主!心中也是波涛汹涌,暗暗叫苦。 林家虽然也是巍然世家,但再厉害的世家,也只是世家。一个世家面对一个族群,还是神族后裔……他想想便不敢再想。 当下赶紧解释:“这……这是鄙人的无心之失,夫人……明察。” 祝宓冷冷道:“我管你有心无心,我儿子现在已经倒下,奄奄一息。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着一指洪浩,“我儿子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道理。” 她顿了一顿,森森道:“他若没了,道理也就没了。”听得在场之人心中俱是一凛。 也不怪祝宓出离愤怒,洪浩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回来,本就觉得亏欠甚多。中间又经历那么多离奇波折,才使得洪浩终于心无挂碍认下她这个娘亲。 更何况自己这好大儿机缘气运,洪福齐天,是她这个当娘的无与伦比的骄傲。 这么好的儿子,上船不到一天,又被打成重伤,谁个不气,谁个不疯? 即使知道自己这孩儿有神奇的自愈能力,自己的火神之息也未发动,应无大碍。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一番充满威胁的凶戾话语。 林悦被洪浩喷了一脸,此刻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但她全然不顾,只是木然走向祝宓。 走到祝宓跟前,缓缓跪下,“夫人,是我害了公子,我把命赔给公子。” 林巽不为所动,杨旭虽然有些焦急,但恐是被祝宓先前的话语所慑,嘴唇动了两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一个亲爹,一个未婚夫,不过如此。 祝宓已听云讲过了事情的经过,望着林悦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模样,突然问道:“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林悦一愣,不料祝宓会问起这个,她流泪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饮酒。只觉头晕目眩,走路有些飘忽,我内急本想如厕……谁知撞见了公子。” 祝宓心中暗忖:“按云所讲,我孩儿是要帮这女子,如我怪罪于她,孩儿知道定然不喜。不过这女子也是命苦,遇上这样的老爹和未婚夫……罢了,还是等我孩儿醒了再做计较。” 想到此处,她对着林巽和杨旭冷冷道:“我孩儿重伤,总是因她而起。这女子我要带回处置,你们可有意见?” 林巽面色铁青,祝宓这话的挑衅意味甚浓。他狠心出重手对付自己女儿,本来就是为了维持家族声誉尊严。若林悦这般轻易被带走,林家颜面似乎有些难看。 可倘若不答应,那林家与火神族的梁子便是实打实的结下了。彼时就不是面子而是生存的问题了!林巽只觉自己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问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他目光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终于开口,“此事确因小女而起,于情于理该由夫人处置……鄙人,无话可说。” 杨旭的心中则是另一番滋味。他对林悦有着深厚的感情,但似乎从未得到过对等的回报。先前林悦的举动,已经说明,自始至终他未曾进入过林悦的内心。 未婚妻的意思,就是还没大婚,还没娶过门,还有变数,眼下就是变数。做父亲的都没出头,如果自己此刻站出来为林悦说话,不仅救不了她,反而可能将自己和家族卷入更大的灾难之中,何苦来哉? 他当下并不言语,保持沉默,沉默是金。 祝宓看着两人的神色,心中冷笑。她知道这两个男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根本没有勇气为林悦出头。她的声音更加冰冷:“那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林巽艰难地开口:“夫人,小女虽然有错,但……倘若公子无恙,还请夫人手下留情。”算是为女儿说话求情了。 杨旭仍是一言不发。打定主意,下了船,和林家再无半点关系。 祝宓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她冷冷道:“你们这些男人,平日里自诩英雄,到了关键时刻,却连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人都不敢保护。真是好父亲,好夫婿。” 她的话如同利刃,刺穿了林巽和杨旭的自尊。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们都知道,祝宓说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选择了自保,放弃了林悦。 林悦并无任何痛苦表情,脸色平静漠然,仿佛他们谈论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雨雪云霏,两人抬着洪浩,两人押着林悦,一行人回到了房间。 却不料回了房间,祝宓突然收了冷若冰霜的高高在上,换了和蔼面容,“姑娘,你无需害怕,我并没有打算对你怎样,我孩儿既然帮你,我自然不会拂了他心意。” “况且,我孩儿是大气运之人,怎么会被区区一拳打死……说来姑娘你也真有眼光。”祝宓得意道。 画风突变,林悦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以为祝宓会将她痛打臭骂一顿,若洪浩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必将她宰杀,搞不好还配个冥婚啥的。 她本就是心如死灰,所以也全然不惧。但现在祝宓讲的,大大超出她的意料。同样是为人父母,为什么自己的爹爹就从来不愿意顺了她的心意?人家的母亲,儿子都一躺不起了,还要顾虑儿子的感受。 林悦听闻洪浩无事,眼睛一亮,“公子无事么?那……那太好了。”看来她对洪浩,还是满怀愧疚。并不觉得别人为她付出再多都是理所当然的小仙女。 “不过我看夫人刚刚声色俱厉,并不像是玩笑……既然公子无事,夫人为何……”林悦问出了心中不解。 祝宓正色道:“自然不是玩笑,我儿子毕竟是火神族少主,那般情景,若不亮出些手段颜色,说些狠话,岂不是让人觉得火神族不过如此?教人轻看?” 林悦点点头,这个就是所谓的尊严,声誉,面子。她父亲最在乎的东西,她自然知晓。 见祝宓和蔼,她也没了先前的必死之心,活泛起来。“那夫人为何要带我回来?” 祝宓一笑,并不回答,抬头望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问道:“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既然喝了酒,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为何又非要我孩儿扶你?若是另外一男子,你还会这样么?” 林悦突然羞涩,好在她脸上本就是血污一片,倒是遮掩了许多。 “我……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我与公子撞个满怀,却并未把公子看得分明,但……我骂他一句,他并未生气……我就突然觉得这个人……很老实,教人放心。” “而且感觉有他在,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天塌下来,他也会替你顶着,是不是?”祝宓补充道。 林悦吃惊望向祝宓,“夫人怎么……怎么知道?” “因为……”祝宓喃喃道:“我当年遇到他爹时的场景,和你一模一样。” “只不过我比你幸运,我们火神族,不会强迫自己的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更不会把儿女当做私产,当做筹码,当做棋子……” “你那个爹爹,所作所为,丝毫没有为你这个女儿着想。说起来是父女,我看更像是奇货可居的商人。我孩儿既然想要帮你,我自然要鼎力支持,所以才把你带回来,不然我那孩儿不是白白挨那一拳?” “我也不会限制你,囚禁你,只不过是给你一个选择,你若还是愿意做大小姐,你那随时都可以离开。但你若想改变命运,这便是一个机会。” 这一切,完全出乎林悦的预料,她扑通跪地:“多谢夫人相救,我死也不会回去了。情愿留在夫人身边侍奉夫人。” 祝宓把她扶起,笑道:“你遇见我儿的情形虽然和我遇到他爹的情形一样,但也有不同……他爹与我,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情相悦……我这孩儿,啧啧啧,可比他爹本事多了。”语气颇为自豪。 林悦急道:“夫人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把公子大恩,报于夫人。” 祝宓故意叹口气:“你自己都是丫鬟仆人伺候惯了的主儿,怕是伺候不来人。罢了,你先与我们同行,等下了船再做打算。” 接着又有些好奇问道:“我看你那未婚夫,也还仪表堂堂,你为何如此厌恶?” “他十多岁时偷看我洗澡,被我发现。” “呃……你这一身血污,现在也该洗澡了,放心,我孩儿不会偷看。” 此刻众人正是在洪浩的房间,洪浩躺着一动不动,的确不像是想偷看的样子。 但脸色已经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不像刚刚中拳时那般毫无血色,看来体内的朱雀之力,又在拼命劳作。 本来安排林悦和陆芷一间房同睡,可林悦说想留下来照顾公子,总要等洪浩醒了才能安心,祝宓也就由她,另叫四女子轮流值守。 果然,待到隔日清晨,洪浩悠悠醒来,已经神清气爽,屁事没有。 不过他一起身,望见林悦和不知雨雪云霏中哪一位之时,倒是吓了一跳。 好巧不巧,几名女子轮值,此刻又正好是云。云见他醒来,兴奋道:“少主,你终于醒了。” 洪浩这才想起自己昨日挨了一拳,后边情况便不知道。但眼见醉酒女子也在此,应该没什么事了。 林悦见他醒来,也是十分惊喜,这么重的一拳,现在浑如无事人一般。这洪公子当真不一样。 当下款款一个万福,“小女子林悦,多谢洪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 这套话洪浩听得耳熟,吓得赶紧摆手:“打住,打住,结草衔环不用了,我家已经两个鸟人,你无事便好。呃……你不喝酒,看着比昨日好了许多,还是少喝些好。” 此刻林悦不似昨日他见时醺醺醉态,颇为端庄俏丽,听洪浩这般说话,有些赧然。“公子的话,小女子记下了。” 洪浩问道:“昨日后来如何收场?” 云便把后面发生之事给洪浩讲了,洪浩听罢,也对林悦生出几分同情。 “那你跟着我娘亲好了,放心,我娘亲虽然说得骇人,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人极好。” 云打趣道:“少主,这么快就是自己人了?也对,昨日你们抱得分也分不开……都快成一个人了,算得上自己人。” 这话说得二人面红耳赤。 洪浩讪讪道:“那按你所说,怎样才算自己人?” “总要你知她深浅,她知你长短,方算得上自己人。”云本是表达要知道底细的意思,但听来却有些如狼似虎。 洪浩笑道:“要这般说,我们也不算自己人,我连你们几个谁是谁都分不清,更莫说其他。” 几人谈笑间,门外传来陆芷叫声:“洪大哥,醒了没?” 洪浩赶紧大声回道:“醒了,我无事,多谢小妹关心。”挥手示意云去开门。 门一开,陆芷一下子蹿进来,快步走到床前,仔细打量洪浩。 “真的有这般神奇!”陆芷惊叫,“宓姨说大哥不会有事,我想恢复总要些时日,没料到只一晚上就好了。”她未见过洪浩朱雀之力的神奇自愈,惊叹不已。 洪浩苦笑:“一拳而已,有甚惊奇?我有个姐姐,拿我当练拳的沙袋,那时每日便要挨几百拳,打了好些年……还夸我是挨打的好材料。” 三女子异口同声:“确实是好材料。” 陆芷突然满脸堆笑:“洪大哥,一会带上我呗。” 洪浩茫然道:“什么带上你?” “咦?大哥你忘了今日和慕容公子约了茶肆喝茶?” “哎呀,小妹你不提醒,我倒是真的忘了。”洪浩一拍脑门,“对对对,我约了慕容公子喝茶。”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我还当小妹是专程来关心为兄,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芷俏脸慢慢显出两朵云霞,“关心过了呀,你又无事,自然要去赴约嘛。” 洪浩正色道:“小妹,不是为兄不愿意带你,还是那句话,总要我先去探个明白。万一人家已经婚配,或者有了未婚妻,你在旁听到岂不失落?你的性子又藏不住事,那场面就尴尬了。” 陆芷知道洪浩说得有理,可就是想去。别样不讲,就是看看也是欢喜满足。 当下撅了小嘴:“就算婚配,我看看又不会怎样……” 洪浩还是摇头,“还是要问个明白才好,若是单身,大哥来给你牵线搭桥,做这冰人。” 听洪浩这般说,陆芷心情才慢慢舒展,不再坚持。 “那大哥你早些去吧,我也好……早些知晓。” 洪浩无奈,“那你们都出去,我换身衣裳,第一次喝茶,总要整洁郑重一些。”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洒在了茶肆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木质的清新。 洪浩踏进茶肆,目光扫过那些或低声交谈、或独自品茗的茶客,最终定格在了那个坐在窗边,一身白衣胜雪的男子身上。 他的气质非凡,举止优雅,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魅力。此刻,他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茶杯,目光似乎在窗外飞驰的景色中游离。 洪浩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上前,慕容贵已经看见他,正微笑招手。 “洪兄,你现在可是这条船上的名人了。气运之子,护花使者,苍翠剑主!” 洪浩心中一凛:“他怎知木剑名字?” 第211章 煮茶论道 慕容贵这人,看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俱是一流。 眼见洪浩眼中的惊疑不解,不待他开口相问,微笑道:“常家找的望气高人,便是我师父。我这次出来,就是受托监督常乐。” “当时师父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我。没有遇到洪兄之前,我也觉得自己的气运是天之骄子。”慕容错笑得坦然,“却不料和洪兄比起来,还是只能算庶出。” 洪浩有些赧然,慕容公子虽然输了气运,却赢得洪浩的真心佩服。 不过最让洪浩敬佩的,还是慕容公子的夸人手段。 一名微胖的女子见洪浩落座,便上前来,将一个小巧精致,蝉翼般透明的茶杯轻轻放到洪浩面前。原来此处吃茶,总是来一人才添一杯,桌上并不多放。 洪浩点头表示感谢。 慕容公子却对着这微胖女子道:“姑娘珠圆玉润,教人一见便心生欢喜,当真是与这茶肆极为相宜。”他语气温和,皮囊又好,这般说话,那女子不禁露出些娇羞,嘴角微翘,显然极为受用。 不过还是忸怩自谦:“公子真会说话,小女子自己……总觉胖了一些,想要减一减。” “姑娘胖一些,我能喜欢姑娘的地方就多一圈,如此才好。”那女子听了,再也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花枝乱颤的离去,显然这话让她极是开怀。 想着他先前在赌坊夸美女庄家,也是恰到好处,洪浩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暗暗替陆芷担心:“这般人见人爱的翩翩公子,陆小妹恐怕不易。” 洪浩羡慕感叹:“慕容公子,你这夸人的本事,我是想学也学不来啊。” 这倒是真话,他经常说些话都是极其讨打,常让人觉得有卖弄炫耀之嫌。 慕容贵轻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洪兄,夸人之道,其实并无太多技巧,关键在于一个‘诚’字。” “诚?”洪浩眉头微挑,似乎有些不解。 “不错,”慕容贵点头,他的声音温暖,犹如春风拂面,“所谓夸人,并非是阿谀奉承,更不是溜须拍马,而是要真心实意地发现对方的优点,并以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样,对方才能感受到你的真诚,而非虚情假意。” 洪浩点头称是,他回想起慕容贵刚才对那微胖女子的夸赞,确实没有一丝做作,显得自然而真诚。 慕容贵继续说道:“比如刚才那位姑娘,她虽然自谦胖了一些,但她的珠圆玉润,正是她独特的美。我所说的,不过是我心中所想,并无半点虚假。” “其实夸人的难点,在于发现对方的优点。我们看别人,总是能一眼看出对方缺点毛病,加以贬损;却很少能看出对方的优点长处,加以夸赞。因为我们骨子里,都希望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优秀的人也会有缺点,再平庸之人也有闪光处……只不过我们对自己宽容,对别人严苛,久而久之,便觉是理所当然。”慕容贵轻叹。 洪浩听得肃然起敬,这慕容公子,的确是个可交之人。 当下由衷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见识气度,在下实在是佩服之至。” 慕容贵笑道:“兄台这么快就学以致用,倒教我有些难为情。好了好了,我们之间就不用互相吹捧了。” 洪浩莞尔一笑,继续先前的话题,“那公子最后为何又没有留下苍翠?” “这便是我不如兄台的地方啊!我也尝试过驾驭此剑,虽然也能让它按照心念行事,但……总觉得有些滞涩,不是随心所欲的那种默契。” “那这般说来,我也未必能驾驭……”洪浩沉吟,“这船上禁止使用功法,我还没有试过,不过我也感觉到此剑似乎甚是桀骜不驯。” “想来问题不大,毕竟我勉强也能驾驭,兄台气运在我之上,那便是用气运强压,也能自如。” 洪浩微微摇头,“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按兄台所说,即便是用气运强行压制让它臣服,那便如没有情感的夫妻,搭伙过日子,虽无不可,但总是不美。” 慕容贵点头称是,“兄台说的也是道理,只不过,我也不知如何与它沟通。我师父说,每把神兵,都有自己的性格秉性……” 洪浩心念一动,“那公子有没有听尊师提过远古四大神兵?” “镜花,水月,福地,洞天,这四把神兵天下闻名,自然都是知晓……” 此刻那名微胖女子去而复返,手中拿一个小炉,一个茶壶。 微胖女子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走到慕容贵和洪浩的桌前,小心翼翼地将茶壶和小炉放下,动作中透露出对这些器具的珍视,显然并非平常茶肆之物。 “两位公子,尝一尝小女子家藏的这一饼粗茶。” 粗茶明显是自谦,便是洪浩这般平日不怎么喝茶之人,也能闻到茶饼散发的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待到小炉将茶壶中清水煮沸,女子将一小块茶饼轻轻放入茶壶中,茶叶在沸水中翻滚,逐渐舒展开来,茶汤由透明转为淡淡的翠绿色,清澈见底。 女子为慕容贵和洪浩各斟了一杯,茶汤在透明的茶杯中轻轻摇曳,仿佛带着生命的律动。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对茶的尊重和热爱。 慕容贵先端起茶杯,轻轻闻了闻,然后小口品尝。他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好茶!清新中带着淡淡的果香,回味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此茶可称极品。” 洪浩平日里,极少喝茶,见慕容公子如此盛赞,便也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初入口时,感受到一种清新的果香,随即茶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犹如置身于深山古林之中。随着茶汤在口中的流动,味道逐渐转变,出现一种独到的苦涩味,这是一种深沉且富有内涵的苦。接着,茶在喉咙中散发出一种清甜的味道,让人愉悦舒展。 “果然是好茶,连我这门外汉也能喝出许多滋味。”洪浩并不掩饰自己对茶的一窍不通,只是实话实说。“我生平第一次对苦尽甘来有了切身体会。” “两位公子喜欢便好。”微胖女子显得极为开心。这是她珍藏之物,若不是慕容贵先前对她的真心夸赞,她是断然不会拿出来招待。说来洪浩只是沾了光而已。 慕容贵放下茶杯,微笑道:“姑娘的手艺也是一流,若非姑娘亲手泡制,这茶的风味或许还要大打折扣。” 洪浩对慕容贵的佩服,此刻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果然微胖女子脸上涨起了两朵红云,显得更加娇媚动人,“慕容公子真会说话,小女子只是做些分内之事,两位公子慢聊,小女子就不打扰了。”说罢欢快离去。 洪浩长叹一声:“慕容公子,我才发现,原来夸赞别人也是一种本事。我便是想学,也学不来。你这本事怕是天生的吧?” 却不料慕容贵摇头道:“非也,你一定想不到,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似乎陷入回忆,“我以前是个胆小自卑,敏感多疑的孩子。” 洪浩听来,惊讶望向慕容贵,他实在无法将慕容贵描述的孩子,和眼前这个永远让人如沐春风的慕容公子联系起来。当下也不插话,只等慕容贵自己徐徐道来。 他轻声说道:“我的父亲,对我的期望极高,他总是异常严厉。无论我做得有多好,他总是告诉我,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能骄傲,要继续努力。”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从不会表扬我,也很少夸赞。在他的眼里,我总是不够好,总是有改进的空间。” “有时候,我明明能感觉他对我做的事情很满意,但他只要转头一看见我,立刻就板着脸,一脸严肃告诉我还不够,还可以更好,他总觉得要是夸我一次,我就会骄傲自满,尾巴翘上天。” 这些洪浩倒是没法感同身受,毕竟他连父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他能感受慕容贵话语的沉重。 “直到我遇见了我的师父,他和父亲完全不同。无论我做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进步,他都会大大的表扬夸奖一番。”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暖的光芒,“是他让我知道,夸赞和表扬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它们能够激发出人们内心深处的潜能,让人变得更加自信和强大。” 洪浩点点头,这个他懂,毕竟大娘每日好徒儿好徒儿不知要叫上多少回。 慕容贵微微一笑,“所以,我学会了如何去发现别人的优点,如何用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我发现,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不仅能够让别人感到快乐,我自己也能从中得到满足和快乐。” 洪浩听罢,感佩油然而生,“原以为公子也是气运之子,当是顺风顺水,却不料也有这许多的曲折酸楚。不过你我有个相同幸运之处,都是遇到一个好师父。” “是的,如果没有遇见我师父,我今天或许还是那个胆小自卑,敏感多疑的慕容贵。不过洪兄,你若没有遇见你师父,会是什么样子?” 洪浩一下子愣住,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他一路走来,好像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遇到大娘之前,最后所在之处是黄府,若不是黄柳一门心思要学御剑,那可能就是跟黄笠一起读书。不过他显然不是读书种子,考功名多半是要孙山之后。黄老爷念他恩情,自然不会亏待他,到了年纪必定给他张罗一门婚事,娶妻生子……说不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洪浩沉吟一阵,缓缓说道:“我若没遇到我师父,多半不会成为修仙之人。” 当下便把自己的经历择紧要处讲了一遍,最后道:“其实我现在和普通人差不多,修了这许多年,像是原地打旋,转了个圈”。 慕容复认真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我还自诩也是气运之子,虽然这些年也有些机缘造化,和洪兄比起来,不值一提。” 随即正色道:“洪兄一片赤诚,对小弟说了这么多惊奇秘事,就不怕小弟心怀叵测,起了觊觎之心?毕竟修仙一途,各争大道,总是尔虞我诈为多。” 洪浩不以为然:“你在赌坊输我之后,潇洒磊落,我便觉得你绝非那种人,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既然把我当大哥,我自然不会隐瞒什么。” “再说,你便是觊觎,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要灵石?开口就是,反正我用也用不完。至于神兵,水月洞天都是与我心意相通,你拿去只是两块废铁罢了。其他,我一身朱雀之力,连带气运,哦对了,还有杀神遗蜕,我便是想送给你也不能……” 随即笑道:“只有这苍翠,却是你先试了,都不肯要。” 洪浩又开始实话实说,真诚装大。 慕容复听得一愣,好像洪浩说的不错,他的东西都拿不走,觊觎也没个卵用。 旋即笑道:“我虽不算聪明,却也还不笨,与你做朋友,比与你做对手划算多了。” 洪浩想起先前慕容贵说的神兵各有脾性,此刻便又继续道:“你说神兵各有脾性,我以前不觉,但今日听你说来,好像的确如此。” “比如我的水月,它的脾性就是温柔如水,洞天的脾性就是性烈如火,与它们的五行属性倒是相似……至于这苍翠,到底什么脾性,怎么才能交流,当真是毫无头绪。” 慕容复道:“你这样讲,既然苍翠是木属性,那……不知是不是要先确定它是何种木材?” 洪浩便掏出苍翠来放在桌上,“我认不得,你看能不能认得?” 就在这时,一个看似普通的老头出现在茶肆门口。他似乎被二人桌上,茶壶里茶香所引,双眼微闭,鼻子不停翕动,脚步不自觉地向慕容贵和洪浩所在的桌子挪动。 老头穿着朴素,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露出不符合他外表的精气神。 他走到桌前,睁大了双眼,目光在慕容贵和洪浩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他们面前的茶杯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茶香全部吸入体内,然后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好茶,好茶!”随即大声道:“店家,给我拿一壶这桌的茶。” 微胖女子闻声而来,看见老头陶醉模样,知道是个懂茶的。笑道:“老人家好眼光,这茶不是卖的,这是小女子自己珍藏的茶,只此一壶,送与二位公子的。” 老头听来,捶胸顿足,连连哀叹,“这么好的茶,也不留着尊老敬贤,给这些不懂茶的黄口小儿糟蹋了!”他全然不顾自己形象,只差倒地撒泼打滚。 洪浩看得有趣,又有些不忍,便道:“老人家,这一壶还有不少茶汤,若不嫌弃,坐下同喝。” 老头并不客气,立刻跑过来坐下,仿佛就在等这句话。 微胖女子见状,立刻会意,她又拿来一个精致的茶杯,为老头斟满。老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然后小口品尝。 “好茶!”老头赞叹道,“这茶香而不腻,苦涩中带着甘甜,回味无穷,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放下茶杯,这才用眼把洪浩和慕容贵二人来回扫了一遍,又把桌上苍翠瞟了一眼。 “看你两个娃娃也还知道尊老敬贤,不像邪祟之辈,怎生用此邪剑?” 第212章 调教 老头这话,让洪浩和慕容复二人顿时都吃惊望向他。 洪浩赶紧问道:“老人家何出此言?莫非认得这把木剑?” “不就是苍翠嘛?”老头神色甚是不屑,“老夫头不晕,眼不花,屙尿还能滋三尺远,不至于看走眼。” 洪浩和慕容贵面面相觑,这老头不简单。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解开苍翠的秘密,眼下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洪浩福至心灵,立刻又给老头续上一杯茶汤。谄媚道:“老人家老当益壮,神勇无双,喝茶,喝茶。”这全然不是慕容公子那般真心夸赞,明显是赤裸裸的溜须拍马了。 好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听来仍是一般受用。 老头得意笑道:“你这娃娃,倒还有些懂事知礼,不像邪祟之辈,木剑定然是这小白脸的。”慕容贵皮囊比洪浩精致好看,此刻倒成了罪过。 慕容贵也不辩解,微笑望着老头,“老前辈为何断定木剑是我的?还望赐教。” 老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陶醉一阵,方才开口道:“你男生女相,母里母气,一看就和这邪剑是一对好搭子……啊呸呸呸,恶心,太恶心了。” 老头说罢,还嫌弃地把座位朝洪浩这边挪了一下,以示要与慕容划清界限。 洪浩也不好意思让慕容贵替自己背这黑锅,当下直言道:“老前辈,这木剑是我的,你莫要错怪慕容公子。只不过我也是刚得到没多久,此刻正是研究它有何神奇。” “有何神奇?这邪剑有锤子个神奇。小娃娃,你既然是刚得,想来还没有被它祸害,赶紧扔了吧。” 洪浩摇头:“我受人之托,拿了此剑,答应过别人,若不能驾驭,也要妥善处置。”洪浩心下已然确定,这老头必然知道木剑的来历。 老头嘿嘿一笑:“你这娃娃,倒是一如既往的良善,罢了,老夫就与你讲上一讲。”听这口气,像是认识洪浩。 洪浩听他这么说话,心中也是愕然,脑中快速闪过自己所遇之人,始终不曾记得与这老人有过哪怕一面之缘。 但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既然这老头愿意讲苍翠,须洗耳恭听。 “镜花,水月,福地,洞天,加上这苍翠,据传本是远古一位后无来者的高人,偶然间得了一把神斧,用这把神斧炼化打造的五把神兵。” “前四者都是用斧身打造,只有这苍翠,你们一看也能看出是木质,便是因为是由斧柄打造。” “这五把神兵随缘流转,在漫长的日月更替中,分散各处,也慢慢生出了灵性。其中,当属这苍翠最为离奇……它的某一代剑主,因修炼邪法而变得不男不女的修士。他自宫以求剑道极致,与刚刚有了灵性的苍翠达成了一个妖邪的契约……” 老头说到这里,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甚是痛恨惋惜,“那便是,若想发挥此剑之威,须得木有小鸡鸡。啧啧,这变态疯子,生生毁了一把上古神兵。” “从此之后,这把苍翠便得了恶名,修真界都不愿提及。谁若用此剑,那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是劁猪骟驴?久而久之,苍翠名声不显,不再与那四把齐名。” 老头一股脑把这段秘幸和盘托出,最后还好心提醒洪浩:“小娃娃,你莫要为了这破木头真把自己蛋蛋割了……嘿嘿,老夫几千岁了都还舍不得,你年纪轻轻更不划算。” 说罢却一瞪慕容贵,“你这小娃儿倒是可以试试,这么好看的皮囊,留着不知要祸害多少女子。”看来男子长得好看,有多讨女子喜欢,就有多讨男人厌恶。即便几千岁的糟老头子都还看不惯。 洪浩和慕容贵听来,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木剑竟是如此邪恶,眼下虽是知道了驾驭的关节,还是无可奈何。 洪浩脑子一抽,“老前辈,如此说来,那这把木剑由女子使用不就好了?” 老头一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对哦,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这千万年来竟然没人知晓,小娃儿你果真是万年难遇的……天才!” 洪浩自然听得懂这话语中的揶揄之意,自己也醒悟过来,如果这么简单,那恐怕也不至于称为邪剑。最多只能叫女子专用木棍,呃不,专用木剑。 果然,老头子猥琐一笑,“这邪剑邪门之处便在于,初次接触之时,它便会发出一丝灵气,探查碰触它之人全身,当然这灵气极为隐晦,一般人浑然不知……你们可曾体会?” 这个洪浩自然是知晓,当时还在他裤裆处多转了两圈,原来如此!当下点头应承,见慕容也是一般点头。 “那便是它在探查你们那话儿,”老头冷哼一声,“这邪剑却分得清楚,男子便是割了蛋蛋,抑或连皮带肉完整去势,和女子门户仍是不同。” “还有宫中太监,净身时年龄尚小,它一般能分辨。” 二人听得一身冷汗,这苍翠果然是邪门得紧! 洪浩结巴道:“如此说来……这,这苍翠的确是邪剑,应妥善处置。想来只有……只有那葬兵洞是最好的去处。” 老头却摇摇头,“小娃儿,茶不错,老夫喝得欢喜,今日就告诉你一个道理。” “剑同贱,与人一样,有些贱性,须打磨调教。” 洪浩再为老头满上茶汤,仍是一脸谄媚,“老人家,细讲。” “力量,小娃儿,这世间最管用的东西,就是力量!你可听过……大力出奇迹?” 洪浩茫然摇头,“这世间最管用的,不是道理么?” 老头痛心疾首,“朽木,朽木!你没有力量,再好的道理都是放屁!你力量足够,放屁都是最好的道理!这都要我来教?” 洪浩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老人家你这样说,我便懂了,其实跟我说的是一回事……在下认为,力量也是一种道理。有力走遍天下,无力寸步难行,我们总要以力服人。” 老头一愣,“好吧,你说的也是道理。” 旋即又道:“你既然这般懂道理,那便可以试试和苍翠讲讲道理。此去葬兵洞,还有两回停靠,你还有时间调教一番。” 老头一边说话一边喝茶,那小小一个茶壶,经得住他几回?洪浩再倒,便倒不出来了。 眼见没了茶汤,老头子站起身来,“茶喝完了,道理也讲完了,老夫去也!”边说边就往茶肆外而去。 洪浩心念转动,起身行礼,高声追问:“老人家,请问尊姓大名?” “一个故人而已。”老头远远回头,挤眉弄眼,随后消失在拐角。 洪浩重新落座,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何时有这么一位故人。 坐下对慕容贵道:“奇怪,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实在想不出是哪门子故人……” 慕容贵道:“洪兄,这老者是绝世高人,他既然不愿意透露,你也就不要强求。” 洪浩点头:“只得如此。”他的性子一向随缘,想不出来也就罢了。 “不过由此可见,洪兄的气运,的确是无人能及。”慕容由衷赞叹。 洪浩讪笑道:“这番也能牵扯气运?公子也太会夸赞了。” 慕容道:“难不成还是我故意拍你马屁?你细细想想,老者刚才所说,算得惊天秘闻,这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知晓如此久远的传说?你才得了苍翠一天,便神奇知晓,还只道是寻常么?” 洪浩细细一想,的确如此,便点头道:“话虽如此,总也是托了你的福,若不是你真心夸赞,挣下这壶好茶,不也没有刚才?” 慕容莞尔一笑,“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老者专程冲你而来,好茶不过是个由头。没有好茶,也会有其他。” 两人感叹一阵,又说了许多各自经历,关系愈发亲近。 洪浩想起陆芷所托,眼下却是好时机。 当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公子可曾婚配?可有心仪女子?有的话介不介意换一个?不换的话,介不介意多一个?” 慕容摇头,“我怎会如此想不开,去自投樊笼?” 洪浩一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天经地义?特别是你们世家子弟,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洪兄不必相劝,我知你恐是受人之托。不过,这种事情,牵涉两家,我总不能因你我交好便答应吧?” 洪浩正色道:“这个自然,总要两情相悦才美,说来我那里还有一个为了抗婚,父女反目的。” “知道知道,洪兄昨日英雄救美的事迹,此刻已是满船皆知。” “稀里糊涂就撞上了。”洪浩喃喃道:“躲也躲不开呀……那般情形,换做公子如何处理?” “我自然是倒地不起,讹她几块灵石。”见洪浩惊愕望着自己,慕容装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女子都是慕强心态,你若是不如她,她便瞧不上你了。” 洪浩苦笑。 随即有些不甘心,“我那陆妹子,说来也不错,我又不是要你立刻就定下来,总给个机会认识一下。” “洪兄,你是不是对于相熟之人,尤其是女子的请求,总是不忍拒绝?” 洪浩思索一阵,“好像……好像如此,总是能帮则帮。” 慕容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这便是我们不同之处,我总是能拒则拒……我机缘气运没你大,应付不来这许多事情,兄台勿怪。” 洪浩只得悻悻作罢。 二人说了许多闲话,眼见午时,又约了时间,这才依依作别。 洪浩正欲回房,刚出茶肆才两步,却又见雨雪云霏中不知哪一位,正往茶肆而来。瞧见他,几步上来,“少主,已到饭点,族长他们正在酒楼等候,叫我过来请少主过去。” 洪浩点头应承,茶肆和酒楼本就相隔不远,随着黑衣女子几步来到酒楼。 进到酒楼里间,甚是热闹,七七八八的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唯独就是祝宓这一桌,诺大的一张桌子,只有祝宓,陆芷和林悦三人落座,三名黑衣女子站在祝宓身后。 带洪浩来的黑衣女子见洪浩落座,也走去祝宓身后,与其他三名女子站作一排。 洪浩知道这是展现火神族族长威仪,却始终有些不习惯这种等级之分。 不过在水月山庄之时就提过多次,几名女子坚决不肯落座,也只得作罢。 陆芷一见洪浩,立刻上前,满怀期待,“洪大哥,我的事情……有没有向慕容公子问过?” 洪浩点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陆芷一愣,“好消息是什么?” “慕容公子未曾婚配,也无心仪女子。” “那坏消息呢?” “他不想婚配。” 本以为陆芷听了会很失望,却不料陆芷高兴道:“那便还有机会,现在不想,说不得以后就想了。” 看来陆妹子却是乐观豁达之人,洪浩也如释重负,少去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 祝宓笑问:“好孩儿,这慕容公子你觉得如何?为娘想来应是投缘吧?” 洪浩点头,“娘亲,这慕容公子着实不错,与孩儿相谈甚欢,别的不讲,他夸人的本事,够孩儿学一辈子……”当下把夸出来一壶好茶的事情说了。 祝宓点头:“善于发现别人优点的确也是一桩本事,那你能不能学着夸夸为娘?看看学了几分。” 洪浩笑道:“这有何难,娘亲对孩儿的好……”他本想说罄竹难书,突然发觉不对,一时间竟有些词穷。 突然脑子一抽,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谣,神秘闪现脑海,不由自主便唱了出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各位读者大大,跟着唱。) 他用心用情唱完,自己已经泪眼婆娑,才发现整个酒楼鸦雀无声,过了几息时间,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大多数人都泪流满面,唏嘘感叹,恐是都在怀念自己的娘亲。 遥远的火神大陆,雨雪云霏她娘,连打四个响亮的喷嚏。 祝宓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再也不顾族长威仪,过来将洪浩一把抱住,“好孩儿,为娘的好孩儿啊。” 气运之子,护花使者,此刻又多了一个大孝子的名头,这般下去,洪浩下船之时,怕不是要拖着几里长的头衔。 用餐完毕,返回舱室。 毕竟是年龄相仿的女子,林悦与陆芷已经有些相熟,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自然而然就一个房间了。 洪浩回到自己房间,他又不美,自然不用睡美容觉。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神秘老头子。 洪浩暗忖:“他让我同苍翠讲‘道理’!又说大力出奇迹,究竟是何用意?” 突然灵光乍现,“莫不是要我,如此这般调教?” 第213章 骂人 原来洪浩想起第一次把洞天与苍翠并排之时,洞天发出红光挑衅,想要烧灼苍翠。 现在终于明白,那洞天是至阳至烈的神兵,怎看得惯苍翠那般不阴不阳的邪性! 既然是要大力出奇迹,那自然是用强力让苍翠屈服,让它放弃邪恶契约,恢复神兵本来该有的样子。 洪浩想到此处,立刻把苍翠拿了出来,又把洞天掏出来放它旁边, 果然,和上次一样,洞天看来是容不下苍翠这般邪剑,很快便有了反应。 洞天的红光首先发难,它的光芒如同有生命一般,向苍翠蔓延而去,试图将其吞噬。 苍翠却不为所动,如上次一般,发出绿光稳稳地抵挡着红光的侵袭,两者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了一幅红绿相间的奇异景象。 说来这苍翠虽是被妖邪所染,但作为神兵却当真不容小觑。饶是洞天在岩浆里滋养千年万年,又经红糖进一步强化,但此刻两剑对峙,竟也不落下风。 洪浩暗忖:“这般势均力敌,它自然不会屈服,既然是要调教它,那也无须讲什么英雄好汉,总是让它服气为止。” 想到此处,立刻又放出水月。 他倒如纨绔恶少欺负良人一般,面露凶相,“给我狠狠的打!”水月性子温驯,上次并未主动攻击,这次得了洪浩命令,那自然是再不客气,散发幽幽蓝光,又向苍翠奔去。 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随着水月的加入,苍翠立刻便有些顾此失彼,招架不住。 这水月和洞天,一个极寒,一个极热,一左一右对它轮番攻击,真正是冰火两重天。饶是苍翠一身邪性的犟木头,哪里受得住,剑身一阵颤动,不多时,便有一些烟雾渗出。 洪浩查看,奇怪怎会有烟雾,随后猛然醒悟,这是逼出来的。 是被水月和洞天合力给它逼出来的。恐怕这个烟雾便是它邪恶的根本。 果然随着烟雾的渗出,不复先前的桀骜。虽然看着仍是那把木剑,但洪浩肉眼也看出精气神明显不如先前,显得萎靡不振,颇为憔悴。 不过虽然这般惨遭蹂躏的模样,苍翠再无力抵抗,仍是倔强,并未展现臣服姿态。 此刻若继续发力,苍翠必然受损,洪浩只是想调教它,却并未想摧毁它,赶紧收了水月洞天。 望着桌上的苍翠,洪浩冷冷道:“我也佩服你的倔强性子,不过今日只是一个开始,后面来日方长,我倒要看你能硬到几时!” 苍翠静静平躺,并不回应。 洪浩便把它也一并收了,反正也不着急,慢慢来就是。 他不再调教苍翠,又闲得慌,大家都在午睡,没个人说话,便又把《银瓶梅》拿出来读。 读着读着,又有一些血脉贲张,偏偏此刻,又有人来敲门。 洪浩暗暗叫苦,怎生每次都是到了关节之处,便有人敲门? 莫法,只得如上次一般,把书放好,平复一息。整理了裤裆,这才慢悠悠走去开门。 开门一见,一座肉山,又是常乐这厮。 常乐一见洪浩,立刻欢喜道:“洪大哥,我来还你筹码。” 洪浩暗暗摇头,没好气道:“你不是说你再也不赌?” 常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咕哝道:“我只是想试试,没有木剑在身,我会不会好一些。结果真的是木剑压制了我常家的运气。” 洪浩有些奇怪:“你不是输光了,怎生又有的筹码?” “我自己还有一把剑,虽然平常,去兑换却也给了两个筹码,比那木剑好。” 洪浩叹一口气,“我又不喜赌,你拿筹码给我干嘛?” “我是看洪大哥你有极品灵石,若把筹码兑换成灵石给你……也是无用。”常乐一脸真诚。 洪浩本来有些生气,但见着这肉山诚恳模样,又没了脾气。这死胖子,心性不够坚定,管不住自己。可却又恩怨分明,得了洪浩一点好处,便心心念念想着报答,赌赢了,立刻便要来归还洪浩帮他赢的那五十个筹码。 想着慕容公子说人无完人,本来就是各有优缺点,便耐着性子,又苦口婆心劝了一回。 常乐点头应承,“洪大哥说的道理我懂……只是这船上实在是无聊,没个消遣处。逛来逛去,只有赌坊玩起来开心快活,时间也过得快。” 洪浩道:“没事,多看看……风景也是好的。”他本来想说看看书,但这书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常乐却不管他,只把那装有筹码的袋子一把塞给他,咚咚咚咚便跑了。也难为一座肉山能移动这么快。 洪浩无奈,暗忖:“他这般赌法,迟早还是又要输光,说不得还要来找我,我就先帮他放着吧。” 又想:“他常家那先祖也是个狠人,为了得苍翠之力,竟能狠心自宫。幸好没有将这秘密说与后人,不然难保后人不效仿……” 便随手把袋子放了,转身想要接着看书,又没了兴致。 其实这船上的确无聊,也不怪常乐老是去赌坊消遣,这星云舟再大,也毕竟只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他现在打坐练功,聚拢朱雀灵元的效率,实在是惨不忍睹。如此坐了一个时辰,发现全无效果,只得放弃。还是只有等去到火焰山再做计较。 他正没个排遣消磨处,陆芷惊慌跑来,“洪大哥,不好了,宓姨和林姐姐她们在外面碰到林姐姐爹爹他们,现在吵起来了,僵持不下,好多人围观。” 原来他在酒楼高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却被正要去吃饭的林悦未婚夫杨旭瞧见。他本来已经没打算在和林家有什么瓜葛,故而吃饭也没叫上未来的老丈人。 他又不知洪浩的自愈能力,但见洪浩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像个被一拳打得吐血的重伤之人? 心中立刻活泛,“若真是重伤,岂能一夜恢复如初?定是林家想要悔婚,故意找了这帮人合伙演一出戏给他看。” 当下怒火中烧,便要回去找林巽兴师问罪。 不过他也不是蠢笨之人,走到一半,又想:“那火神族长神态威仪,决计不是装得出来的,而且发誓之时,主要还是针对林家,我只算个添头……可那可恶的火神少主,的确不像重伤之人……实在蹊跷。” 想到此处,他便冷静下来,不过还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还是先找林伯伯问个清楚,再做计较。” 于是便找到林巽,“林伯伯,小侄有个事情,想跟林伯伯确认一下。” 林巽对这个未来女婿,心中还是有些歉意,“什么事情?贤侄尽管说来。” “林伯伯,你当时出拳……可是全力?若那小子不转身,林悦妹妹会怎样?” 林巽叹一口气,“当时气昏了头,出拳是重了些,林悦的体质,半年是要躺的。” “那有没有可能,林伯伯你砸的那一拳,没有落到那小子后背实处?” “决计不会,我自己出拳怎会不知,拳头是实实在在砸到那小子后背,不然怎会打得他吐血?” “这就奇怪了,林伯伯,我刚刚去酒楼……路过酒楼,看见那小子了。生龙活虎,浑如没事人一般,还在那唱不知什么调子的歌。” 林巽吃惊望向杨旭,讶然道:“怎么可能!便是一头牛吃我那一拳也会倒下!” 杨旭很认真盯着林巽,从他说话的表情,确定了林巽的确没有诓他。 “会不会是那小子有什么护身甲胄之类的物件?”星云舟上不能使用功法,这个禁忌大家都知,故而杨旭怀疑洪浩可能穿有甲胄之类也属正常。 林巽摇头,“这个我也不能确定……但贤侄你若是看清真是那小子,那我们或许可以去找他们要回悦儿。” 杨旭吃惊道:“就这么……就这么去要人?他们会答应么?” “林悦是我林家的人,我要回我女儿理所当然!”林巽此刻生出了许多豪气,“先前以为重伤了那小子,理亏没奈何,火神族长要我女儿给她儿子抵命也……说得过去,若那小子无事,自然就该放人了。” “贤侄放心,这星云舟上,不可使用功法,有理走遍天下,怕甚!” “林伯伯说得有道理,我们救回悦儿,反正下一站我们便到了自家地界,下了船,他们也就没个奈何。” 这二人互相鼓励,全然忘记了当时祝宓嘲讽挖苦的畏缩模样。 二人商量妥当,便在舱室下来的公共区域等候,这里来来往往人多,正好造势。 终于等到祝宓带着几人下来。林悦一见二人,立刻变了脸色,面若寒霜。 林巽立刻上前,抱拳朗声道:“夫人,听闻贵公子已经康复,在下特来祝贺一声。” 祝宓自然知道这二人为何而来,冷哼一声,“火神族和你并不相熟,祝贺个甚?不用无事献殷勤。”这话原是不留一点情面。 林巽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祝族长,我林家素来尊重火神族,昨日之事,不过是误会一场。如今误会已解,还望祝族长能将小女归还。”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恳,但祝宓却不吃这一套。她冷笑一声:“误会?你昨日一拳打得我儿吐血,这叫误会?我火神族的少主,岂是你们说打就打的?” 周围的人慢慢聚拢,开始低声议论,他们的目光在祝宓和林巽之间来回游移,显然对这场争执充满了兴趣。毕竟,星云舟上闲得蛋疼,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林巽吸一口气,继续和颜悦色,“夫人明鉴,那一拳不是针对公子,只是事发突然,林某收拳不及,好生愧疚……好在公子无事。” 祝宓不耐烦道:“老娘没工夫给你扯有的没的,让开!”雨雪云霏听罢便摆了架势,一时间剑拔弩张。 林巽满脸堆笑,并不动怒,却也不让。毕竟火神族势大,能和气要回女儿最好。反正此处不能动用功法,只凭拳脚功夫他却不吃亏。 杨旭见状,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大家快看呀,火神族仗势欺人,夺人女儿和未婚妻!” 祝宓怒喝:“放屁,什么抢不抢的,你个长针眼的狗东西,问她是否愿意跟你们走?是否愿意嫁给你?” 杨旭自然知道林悦不愿嫁给他,可只要要回来人,那林巽肯定还是要把女儿嫁给他。 强扭的瓜不甜,可是解渴。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 “老妖婆,是你威胁悦儿,她才舍身救父。” 被祝宓揭了老底,他也不管不顾,反正不能使用功法,怕他作甚! 突然一个大胆恶毒的想法在他脑中涌现——若能言语激怒这火神族族长,让她恼羞成怒,忍不住发动功法,引出半仙执法者诛杀…… “大家快来看呀,这个丑八怪妖婆,生了个丑八怪儿子,找不到媳妇,就来抢别人家的!卑鄙无耻!” 祝宓顿时火冒三丈,脸色倏然一变,骂她也就罢了,居然骂自己的宝贝儿子。 刚要开口,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膀,“娘亲,莫要生气,不值当。”原来是洪浩赶到。 洪浩走上前,笑道:“娘亲,我师父教了我许多本事,有一件还没给娘亲展示过……”他目光悠远,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长荣镇杀猪卖肉的岁月,那些挑肥拣瘦,口吐芬芳的市井大娘大婶,青皮无赖一个个在他脑海中鲜活起来。 突然开口,对着杨旭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龟儿骚棒,你娘生你都不忘回头看一眼,喜欢偷看女人原是胎里带的毛病!” “你个狗日的短挫鸟,哪个女子嫁你便是倒霉,过门十年还是黄花大闺女!” “你个狗日的,偷别人骑马布熬汤喝。” 洪浩响亮的骂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回响,几乎所有人都张大嘴巴,鸦雀无声。想是在回味这粗鄙不堪,颇有辛辣画面的脏话。 毕竟能乘坐星云舟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温文尔雅,何曾听过这么直白的污言秽语? 此番以后,洪浩恐怕又要多一个名头——当然没有之前的气运之子,护花使者,那般光彩。 可怜杨旭,他也是世家子弟,以为自己骂得已经很有水平,可以激怒祝宓。却不料和洪浩一比,骂人的造诣原是蒙学孩童和内阁大学士的区别。 他涨红面皮,冒出青筋,指着洪浩,“你你你……”竟是说不出话来。 洪浩并不看他,只对林巽道:“莫要把自己女儿当做买卖……再有,挨你一拳,我并未痊愈,时常头疼,总要等我哪日不疼了,才算了结。我想没个几十百来年,很难痊愈。” 洪浩临走还补杨旭一刀。 “想看就去青楼看,反正你也只能看看。” 第214章 好妹妹 杨旭本想让祝宓恼羞成怒,却不料被洪浩劈头盖脸一轮脏话输出,自己先破防。 这些闻所未闻的粗鄙脏话,竟是一个火神族少主流畅骂出,大家虽是惊奇,却也喜闻乐见,毕竟新鲜。 他急火攻心,又不敢发动功法,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竟是扑通倒地,旋即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洪浩却又换了嘴脸,微笑对林巽道:“林前辈,此人竟有母猪疯这等暗疾,实非林小姐良配。万幸发现尚早,不至遗恨终身,呃……你也不用谢我,止风起于青萍,阻浪成于微澜,我辈义不容辞。” 这话说得和善文雅,与先前的骂街,形成鲜明对比,直弄得在场众人有些分裂。 只疑他这皮囊里,住着一个君子,一个竖子。 林巽见眼下局面,哪里还有心思争夺女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扛着兀自抽搐的杨旭快步离去。 众人见没了冲突,又都各自散开。但都已知这气运之子是个骂人高手,若只是动口不动手,少惹为妙。 毕竟此子对区分男女有别的那物件,张口就来,极为熟稔,甚不要脸。 既然事了,洪浩几人也就往房间返回。 祝宓望着洪浩,心中极是畅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水月山庄之时,众人都是尽量收敛,说话客客气气。实在是不知道原来不二门还有这般本事。 过一阵,才吃吃笑道:“儿啊……这,这也是大娘所教?” 洪浩认真点头,“这一门我学得不精,不如师父和姐姐多矣。以前我们做杀猪卖肉营生之时,每日都要吵上几回,师父和姐姐,从无对手。” 祝宓赶紧道:“够了够了,这一船之人,我看都不是你对手。” 除了他,恐怕也无人有他这般市井红尘的摸爬滚打经历,都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他可是如假包换的下里巴人。 特别是像陆芷这般,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山上之人,陆家本来家教就严,这些脏话从没听过。她听洪浩骂得痛快,却连短挫鸟到底何指都不清楚。 不过大部分还是能懂,此刻也禁不住羞红了脸,啧啧啧感叹:“洪大哥,这些粗鄙污秽言语,你……你怎么说得出口?” 洪浩一本正经:“平日我也不说,但技多不压身,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那我跟你学可以吗?” “你听又听不懂,学又学不会,还是罢了。” 林悦先前只是冷了脸色,一直未说话,眼见林巽和杨旭走得远了,这才缓了回来,走到洪浩面前,一个万福,“多谢洪公子替小女子解围。” 洪浩挠挠头,“不用不用,我是恼他骂我娘亲,林姑娘无需多礼。” “不管如何,公子今日一番话,总是助我摆脱了桎梏,我爹爹应该不会再来纠缠。” 洪浩心中生出些怜惜,“林姑凉,休怪我语言冒犯,说来你们父女一场,为何亲情如此淡薄?我看他对你并无几多心疼怜惜,你对他也……” 林悦苦涩一笑,“不怕公子笑话,小女子还有个小名,叫做九招。” “九招?”洪浩听得茫然,不知何意。心中暗忖:“莫非林姑娘学的剑术只有九招剑式?” 林悦解释道:“这九招,是因为我大姐叫招娣,二姐叫再招,三姐叫又招……” 不等她说完,洪浩连连点头道:“懂了懂了,你爹爹是想要一个儿子……最后招到了么?” “正是如此。我们九姐妹,就像是家中的过客,从未真正得到过父亲的宠爱。”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充满了期望与失望的童年,“我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而这个使命,却从未实现。”” 祝宓心疼道:“孩子,真难为你了,更难为你娘。你还有妹妹?” 林悦点点头:“自然是有的,现在最小的妹妹是十三招……虽然家大业大,我们姐妹都是锦衣玉食,不曾受什么委屈,但要说爹爹有多疼爱,那却是谈不上。” 洪浩感叹道:“原以为只有寻常百姓会重男轻女,却不料证道修仙的世族大家也会如此。林姑娘,既然如此,你就放心跟着我娘好了。” 又问祝宓:“娘亲,我若是女子,你可会对我不同?” 祝宓笑道:“我火神族没有那些陋习,你外祖不是把族长传给我了?哎……我却不知传给何人。” 洪浩眼见引火烧身,便赶紧打岔,“娘亲,林姑娘现在没有名分,不如娘亲给她一个。” 祝宓立刻双眼放光,来了精神,“孩儿若是愿意,为娘的自然是求之不得。” 洪浩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和林姑娘成为一家人,若再有骚扰,替她出头便名正言顺。” 祝宓笑逐颜开:“你能这般通达,倒是出乎为娘意料,原本以为你会扭捏一番。” 洪浩也是美滋滋,喜洋洋,“我其实早就有此心意,只不过没有明言,不过总不能我们母子说怎样便怎样,还是要问问林姑娘自己的意思。” 便转向林悦:“林姑娘,你,你意下如何?” 林悦倒不料洪浩如此直接奔放,羞红俏脸,声如蚊蚋,“我……我幸得夫人收留,自然是全凭夫人做主。” 祝宓心花怒放,“既然是让我做主,我们火神族讲大义而不拘小节,礼仪形式上的东西以后再补就是,主要是讲求一个真心……林姑娘你不如现在就改口,我听着也舒坦。” 林悦脸色愈加红润,只低头双手玩弄指甲,一个腰肢还左右扭动,憋了半天,极轻声叫出一个“娘”字。 “哎——。”祝宓开心应了。 洪浩笑道:“娘亲你也太急了些,这一下子人家姑娘也没个准备,你看,你看,妹子难为情了。” 雨雪云霏四女子齐声道:“恭喜族长,恭喜少主,恭喜林姑娘。” 陆芷是个心直口快的娇憨性子:“洪大哥,你不是说你已经婚配,那林姑娘算大还是算小?” 洪浩一听,惊愕望向她:“陆妹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让我娘亲收了林姑娘做义女。” 众人都吃惊望向洪浩,看来除了他自己,其余人全部误会了。弄了半天是鸡同鸭讲。 祝宓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她巧妙地掩饰过去。她转而看向林悦,声音柔和了许多,“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好女儿了。”既然是自己好大儿的意思,祝宓不管怎样都是要满足的。 林悦也是玲珑之人,藏住心头一点怅然若失,极乖巧再叫一声,“娘,今后女儿一定好好孝顺你。”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须臾之间,洪浩便多了一个妹妹。其实也不算突然,正如他自己所讲,早有此意。 他看人,很少是凭理性去分析判断。对于林悦,他只觉虽身姿柔弱,却在这柔弱之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决断。不然也不会敢于反抗父亲的安排,去争取自己的自由。 “说不得,以后兴许能帮到娘亲。”洪浩心中暗忖。 这在星云舟之上,后边的日子,便再没有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顺畅了许多。 洪浩每日,要么在房间看看话本,要么和慕容公子约了喝茶清谈,偶尔也会陪祝宓在赌场小赌怡情,这日子便一天一天消磨掉了。 只有一样,那便是洪浩每日都要坚持对苍翠敲打一番。那苍翠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后来慢慢变得萎靡不振,毕竟水月和洞天轮番折磨,再木的性子也受不住。 起初木剑每次都能被逼出不少的绿色烟雾,但到后来便慢慢减少,想是已经存货不多了。洪浩也不着急,知道这般下去,苍翠迟早有一天要崩溃,放弃与之前剑主之间的邪恶契约。 如此半月有余,这一日,洪浩正与陆芷和林悦聊天。林悦讲此次出行,本是杨旭前去中土大陆看望一个远嫁大宗门的姑姑,为了显摆和讨好未来的老丈人,这才邀了林悦和林巽同去。 林悦本来讨厌杨旭,不愿前往,但听闻那个宗门有许多灵兽,她最喜小动物,杨旭答应弄一只给她自己喂养,便有些心动。 却不料去了以后,那个大宗门发生了大事,宗门上下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大敌的模样,一问才知是得罪了极厉害的仇家,也不知何日会打将上门。 故而对他们到访,并未当做贵客热情款待。不咸不淡住了几日,自觉没趣,便只好打道回府。灵兽之事,提也未提。 洪浩听到林悦说起灵兽,便想起了游历之时遇到的御灵宗,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依附云隐宗而生的可怜宗门。 心中一动,便问道;“妹妹,那杨旭姑姑嫁的大宗门,你去住了几日,总还知道名字吧?说来听听,说不得我也认识。” 林悦道:“这个自然知道,听说是中土极大的顶级修仙宗门,叫做云隐宗。我去看到的确是规模庞大,弟子极多……建筑金碧辉煌,气派十足……” “但杨旭他姑姑嫁的,不过是一个长老的三儿子,并不像他吹嘘的那般有权势。” 洪浩暗忖:“果然是云隐宗,我这好妹妹还不知道,他们的仇家便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们计较……不过让他们这般每日提心吊胆也还不错。” “这宗门与宗门,果然是嫁过去嫁过来,竟是各个大陆之间都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这联姻,大都是妹妹这般女子为了家族利益做牺牲。” 当下也不点破,只说:“妹妹,你喜欢灵兽?你们这边没有么?还要万里迢迢去到中土寻?” 林悦撇撇嘴道:“有也是有的,只不过极其稀少,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 洪浩笑道:“妹妹既然喜欢,那哥哥记下了,有机会总要给妹妹留意,送一只给妹妹。” 陆芷连忙道:“洪大哥,我也是你妹子,你不要亲疏有别,总要一视同仁。” 洪浩打趣道:“你既然知道亲疏有别,又要我一视同仁,岂不是自相矛盾?” 陆芷一时语塞,只恨恨道:“当真是讨打,等星云舟停靠,下了船,我要好好打你一顿。” 陆芷这黄毛丫头,却是个说不得。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各位客官,请回各自舱室,一刻钟后,星云舟即将下降,到达桑田大陆平顶山码头。” 中土大陆四方山,凤凰大陆大方山,桑田大陆平顶山,听名字洪浩便知道又是一座巍峨巨大的高山。 他们本就是在船舱聊天,洪浩便站到窗边,观望场外景色变化。 随着星云舟逐渐降低高度,洪浩能够感受到舟身轻微的震动,仿佛是巨兽在收起它的翅膀,准备降落。舟体周围的符文光罩开始闪烁,发出淡淡的光芒,保护着舟体不受高速飞行时空气摩擦产生的热量影响。 星云舟开始穿越云层,一朵朵白云在舟身周围翻滚,如同海浪一般。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舟体上,形成一道道斑斓的光影。 洪浩开始莫名激动,相比高高在上的星空,他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随着星云舟继续下降,云层渐渐变得稀薄,地面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洪浩能够看到地面上的山川河流,它们如同大地的脉络,纵横交错,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山脉连绵起伏,河流蜿蜒曲折,森林茂密葱郁,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这里不是中土大陆,但不同的只是山岳的名字,江河的名字,森林的名字,草原的名字……洪浩感受的人间气息却是相同的。 这里同样生活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民,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学子,锱铢必较往来货殖的商贾,巧夺天工精雕细琢的工匠……同样是洪浩热爱的烟火人间。 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星云舟稳稳地降落在山顶的码头。舟身周围的符文光罩彻底消失。 “各位客官,星云舟将在此停靠二十四个时辰,补充物资,检查舟体。客官可以在舟上等候,亦可离舟游玩。” 在星云舟憋闷了半月,谁个不想下去透透气? 洪浩走出房间,从走廊望下去,乌泱泱的人如过江之鲫涌出星云舟,场面甚是壮观。 祝宓望见洪浩,“好孩儿,带上姑娘们,为娘请你们吃好吃的。” 洪浩兴奋点头,就算娘亲不叫,他自然也是要下去游览一番的。 “两位妹妹,走,下船。” 陆芷随声而动,林悦却有些扭捏踌躇。 洪浩看出端倪,去到她身边,“妹子为何闷闷不乐?不愿下船?” 林悦有些为难道:“哥哥,若不是与你相遇,这便是我的终点,下船后便要回家……” “那又怎样?我们现在只是下去游玩,还要返回,妹妹你担心什么?” “哥哥,下了船,便可以随意使用功法了。” “这个我知道,那又如何?” “杨家,势大。” 第215章 挑战 洪浩这才明白,林悦是怕下船招惹麻烦。 她上次已经害得洪浩重伤吐血,心中本就满怀愧疚。此刻自然不愿再因为自己之事,又惹出些是非。 洪浩望着林悦柔柔弱弱的身姿,心中生出怜惜,豪迈道:“妹妹莫怕,有为兄在,自然护你周全。决计不会让你伤到半根毫毛!”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不过是只比普通人好上一点点的菜鸟。 陆芷也道:“林姐姐,无须担心,他们也知晓宓姨是火神族族长,想要找茬也得先思量一番。还有我陆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林悦面露难色:“话虽是如此,可有句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人多势众都是现成的,真要冲撞起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见不到我,也就没那么多事端。” “怕他作甚?”却是柷宓的声音。原来她见洪浩等人久未过来,便回头来看看究竟何事,正好听到。 她威严说道:“悦儿,你现在的身份,早已不是那小子的未婚妻,而是我火神族的女儿。我倒要看谁个敢来找你的麻烦!” “娘啊,我知你们爱护悦儿,不愿悦儿受了委屈……可是我不下船也不打紧,我也不愿再见到他们,倒是在船上清静。” 看来林悦想的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悦儿,你可知为娘喜欢你的,正是你当日缠着我孩儿时那一股子大胆泼辣,不管不顾的狠劲儿,颇有为娘当年的风采……若是这般瞻前顾后的疲沓性子,为娘倒是不喜。” 眼见祝宓语气有些变化,林悦听得懂她的话里话外,赶紧道:“娘,并非是悦儿胆小怕事……那我们走吧。” 此时的码头乌泱泱,乱糟糟,喧嚣一片。 除了下船透气的,还有许多终点本来就是桑田大陆的,又有那许多亲朋故旧前来迎接。或是夫妻团聚,或是兄弟聚首,或是知己重逢……总是笑脸洋溢,热闹喜庆的气氛。 只不过,这里边有两张面孔,却是板着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正是林巽和杨旭,一个丢了女儿,一个没了娘子,自然是笑不出来。丫鬟若男只是远远跟在后边,生怕近旁晃悠触了霉头。 林悦说杨家势大,杨家的实力,看来是要高出林家一头。 说来也属正常,林巽本来就是一个传统的人,自然遵守古训——“嫁女须胜吾家者,娶妇须不若吾家者。” 一下船,杨旭便没好气道:“林……伯伯,现在林悦跑了,我杨家跟你林家,这婚约也就废了。以后就各走各路吧。” 林巽一脸无奈,“贤侄,你也是看见的呃,非是伯伯想要如此。哎,那不孝女,真是气煞老夫!贤侄莫要生气,我家老十,也快要长成……”显然,林巽是不想断了两家的往来,亲家变冤家。 “十妹?算了,算了,小侄无福消受。”杨旭吓得赶紧拒了。 他之前常去林家,那林家老十也是见过,一母所生,长相身材和林悦相比简直是一言难尽。既然娘做不得假,直让他隐隐怀疑不是一个爹。 林巽还想在说些什么,杨旭却快步往前而去,他已经看到了前来接他的三叔。 他三叔杨威,对这个侄儿极是喜爱。至于为什么这么喜爱……总是陈年心酸往事,当得起一篇《洛神赋》,不提也罢。 杨威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一眼就看出了杨旭的沮丧和林巽的沉默。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当时送行可是三人。怎么回来少了一个? “旭儿,你媳妇呢?”他从来都是这般叫杨旭,都是杨家人嘛,并无不妥。 杨旭自然清楚,这三叔半辈子未曾娶妻,对他一直是当做亲儿子看待。 见到杨威,他立刻有了倚靠,拖着哭腔:“三叔,林悦……林悦被人抢走了。”人要脸树要皮,他不好意思说林悦是逃婚跟人跑了。 被人抢了和跟人跑了,这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杨威立刻变了脸色,望向后面赶来的林巽,“怎么回事?” 林巽的脸色同样难看,声音低沉而沙哑。“杨兄,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在星云舟上遇到了一些麻烦。” 杨威冷静下来,这里是桑田大陆,杨家威名赫赫,如日中天,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不急一时。 当即缓了口气:“旭儿,到底怎么回事?不要着急,慢慢讲来,三叔给你做主。” “回程路上,那日林悦饮了酒有些醉了,被一个年轻男子撞见,见四下无人就上前纠缠轻薄悦儿,悦儿无力挣脱,她的丫鬟看见了,急忙来给我们报信,我们赶去,那男子并不肯放手……” “林伯伯情急之下,打出一拳,把那小子打得吐血,却不料他母亲赶来,借着小子受伤的由头,把悦儿当做人质挟持了……至今不肯归还。” 杨威听来,勃然大怒,士可忍,叔不可忍!三叔更是忍无可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夺人妻女!还有没有王法!”杨威怒道。一怒之下,原是忘记了修仙之人,讲锤子个王法,都是讲“道理”。 便是讲道理,杨家何时输过道理? 当下便问道:“你们可曾查清楚那母子来头?” 林巽苦笑道:“杨兄,这便是我们为难之处,那母子却是火神族的族长和少主……” 杨威听来也是一愣,这火神族虽然不曾打过交道,但也知是火神后裔。在广袤的火神大陆,有着自己的国度。 不过毕竟遥远,眼下众目睽睽,自然不能输了面子。 “火神族又怎样?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母子若是让我遇见,定要与他们说个一二三。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杨威撂完狠话,安慰杨旭:“旭儿,他们不下船,三叔也无可奈何,你也知道,总不能上船去胡闹……罢了,总是林悦那丫头没福分,回头三叔给你重新张罗一门亲事,保管比那丫头还好。”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威严女声传来:“谁要跟我们讲道理?” 原来他们说得起劲之时,祝宓带着洪浩众人,已经迤迤然下了船。 不愧是火神族族长,她与洪浩母子嬉戏之时,只如促狭顽皮的大姐姐一般毫无架子。可此刻在外行走,形态威仪,尽显王霸之气,教人一见便知是尊贵人物。 此刻她一人走在最前,洪浩和陆芷左右跟随,林悦在她身后,再后面便是雨雪云霏四名黑衣女子紧紧跟随。整体气场强大,旁人见到便不由自主要往边上靠一靠。 杨旭闻声回头,望见祝宓一众人等,立刻变了脸色,急忙对杨威道:“三叔,就是他们,抢,抢走了悦儿。” 杨威望一眼祝宓众人便知来者不善,但此地毕竟是桑田大陆,他杨家一跺脚便要抖三抖,此刻自然不能坠了杨家的名声。当下便开始按规矩走流程。 “我乃应天宗三长老杨威,你便是火神族族长?” 祝宓微微一笑,“不错,我就是火神族的族长,祝宓。听说你要给我们讲做人的道理……”说到此处,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突然的笑声,让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荒诞。这是一种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当做对手,才会有的笑声。实在是有些……侮辱人。杨威身边的杨家弟子,已经变了脸色,气愤至极。 杨威压抑心中怒气,冷冷道:“你火神族夺人妻女,做下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还有脸笑?” 祝宓止住了笑,正经道,“实在抱歉,主要是听到你的名字,便忍不住。你一个阳痿,却不知如何能教做人的道理?”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好歹是初窥洞天的人物,杨威此刻再也忍不住。火神族再厉害,眼下也只有这区区几人,今日也要教你得知,应天宗也不是易与之辈! 当下沉声喝道:“刀剑无眼,无关人等速速退开。”说话间,一尊十来丈高的元神在他身后缓缓出现,却是手持双斧的武夫模样。 众多修士立刻退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兴致勃勃望向双方,对这场打斗拭目以待。 一时间数不清的神识如潮水般扫来扫去,都在探查双方的底细。 其中探查洪浩的最多,毕竟他在星云舟上已经是大大的名人,不过探查结果却令众人失望得很。这厮竟然只是一个初级炼气士水平。 这气运之子的气运莫非都用在了赌博和姑娘身上,自己功法修为竟是全然不管?看着也老大不小了,早已错过了炼气筑基的最好年龄,端的是可惜啊! 这其中自然包含了杨旭,他查得洪浩修为,几乎竟是没有修为,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不知怎地,林悦看不上他,他只是伤心难过,并不怨恨她。但他心中对洪浩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这厮出现,没有发生船上那事情,现在下船回家,悦儿就和自己大婚了。 尤其是那一堆污秽恶毒的骂词,让他几乎崩溃。 不得不承认,他不发母猪疯的时候,还是很聪明,很有心计。 他的谋划很简单,在他看来,元婴境的他,无论怎么都是十拿九稳,包赢不输。 那就是自己正大光明向洪浩提出挑战,他一个平常人,肯定是不敢应战,趁机羞辱嘲讽一番,也算大大的出一口胸中恶气。 万一他若是碍于面子,失心疯答应挑战。哼哼,那夺妻之恨……就休怪我手下无情。毕竟众目睽睽,公平对战,你火神族若是秋后算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能把在场目睹之人通通杀绝么? 这完美计谋,让杨旭不由得嘴角上翘,仿佛已经看到了洪浩怯懦畏缩,不敢应战的可笑模样。 当下对杨威道:“三叔息怒,先收了神通,我有话讲。” 杨威对自己这孩儿,哦不,侄儿自然是言听计从,见杨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先收了元神。他望向祝宓,想从她神色中发现一点对自己刚才元神出窍时的反应,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杨旭上前一步,大声叫道:“诸位,这位火神族少主,”说罢一指洪浩,“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娘亲,欺男霸女,抢我未婚妻!” 林悦俏脸一红,就要上前驳斥,却不料被洪浩拦住。“妹妹莫慌,且先看他要作甚。” “他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恶少而已!一辈子只能依仗老妈耀武扬威,其实只是一条可怜虫,哈哈哈。” 杨威骂得舒爽,胸中郁闷全消。此刻无论谁站出来替洪浩说话,都是对他骂词的最好佐证。 众人听来,颇有道理,毕竟都是探查过洪浩,的确像是草包饭桶。一时间便有些窃窃私语。 洪浩不紧不慢上前两步,笑嘻嘻对着他道:“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勇敢,林悦妹妹可能会高看你一眼,说不得就真的嫁你了。” “只不过船上不敢使用功法,你不知我底细,便没有这勇气。”洪浩叹道,“你总要探查得清清楚楚,才敢行事。” 杨旭被洪浩说中心思,脸色微变,旋即倨傲道:“休说那些有的无的,我现在向你挑战,你敢应么?不敢就不要在这里聒噪!” 却不料洪浩一点头,笑道:“你尾巴一翘,便知你要屙屎屙尿。我有何不敢?” 杨旭心中一喜,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立刻大声道:“在场诸位做个见证,他答应与我一对一公平对战,生死自负。若有人相帮,天打五雷轰!”先把洪浩后路堵死。 众人立刻哗然,这厮莫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一个炼气士对阵元婴! 杨威林巽那边,面露喜色,这小子自投罗网,自寻死路,自掘坟墓,妙哉! 祝宓也不禁有些担心,但并不阻止洪浩犯傻,她与当年大娘一般心思,打得过自不必说,打不过谁还讲道理?到时候拳头大就是道理。 众人都屏住呼吸,只等二人对战开始。 两人相隔十丈,相对而立,却见洪浩不知怎的突然就御剑凌空,一把散发幽蓝光芒的神剑在他脚下,踩的稳稳当当。 这操作立刻惊呆众人,狗日的,谁个见过炼气士御剑?亘古未有,闻所未闻!今日大开眼界,众人心中立刻活泛,原以为一边倒的对战,突然充满了悬念。 杨旭也是一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已然是骑虎难下。不管怎么说,能御剑的炼气士,也只是炼气士。 他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元婴境的实力展露无遗。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长剑,剑身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一扬手,一道金光迅疾向洪浩子直扑过来。只不过洪浩动也不动,等众人觉得已经绝难闪避之时,偏偏洪浩一闪不见,实在是邪门。 等金光掠过,他又神奇出现在原地。众人自然不知水月剑与他一体同心,形如鬼魅,杨旭那快如闪电的进攻,在洪浩眼中只如蜗牛一般。 如此又是几剑,自然毫无悬念,都是轻松闪避。 杨旭逐渐焦躁,这般下去,自己伤不到洪浩那厮分毫,当即暗忖道:“我却是犯傻,他只是快,修为又不高,我无须像对付势均力敌的对手那般集中一道剑气全力一击方能破掉防御……就算是一般剑气,击中他也决计受不了。” 当下心念转动,这一次,他拼尽全力,多如牛毛的金光从四面八方,以及从天空自上而下,如铁桶加盖一般,向洪浩射来。 众人看得分明,这一次,洪浩无处可逃。 祝宓脸色一变,便要出手。 “小娃娃,给老头子一个薄面如何?” 第216章 运气也是实力 漫天的金光,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洪浩仍是在原地悬空,神色平静,一动不动。 众人只见一个头顶光秃,四周一圈白发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二人中间,朝着洪浩点头一笑,显出一股子猥琐。正是当日在星云舟蹭洪浩和慕容茶喝的老头。 不消说,定是这老头出手相救,帮那气运之子解了围。 众人心中暗暗感叹:狗日的,不愧是气运之子,这等生死对战都有高人出手相救。不过也不知这高人究竟有几高,挡不挡得住杨家的报复。 毕竟都看到杨威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之色,显然出离愤怒。 换谁谁不气?毕竟这是正大光明打杀洪浩最好的机会。刚才他已经在注意祝宓举动,只要她出手相帮,他便要出手阻止。却不料半路杀出个老头,坏了好事。 洪浩突然莞尔一笑,“在下有个好处,便是听劝。既然老前辈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能拂了老前辈的面子。” 老头哈哈大笑,“小娃儿果然与众不同,不错不错。非是老头子喜欢多管闲事,只因千年之前,欠了他杨家一点小小的人情,今日承你的情,也算是还上了。” 旋即又苦着脸。“还清了他家的,又欠下小娃儿的……这世间人情当真是难以还清啊,能不欠还是莫欠为好。” 洪浩打趣道:“我的不用还,一笔勾销,前辈无需担忧。” 这一老一小,旁若无人,谈笑风生,全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关键是听这说话内容,竟然恬不知耻,明明是出手救了这厮,居然还腆着脸说是洪浩放过了杨旭! 杨威本欲发作,但听到这老头说千年之前,当下又惊疑不敢妄动。 他毕竟也是老油条老狐狸,感觉敏锐。还是稳一稳为好。 杨旭却没有这眼色,怒道:“大家看看清楚,这便是说好的一对一公平对阵!哈哈哈,火神族少主,果然是靠别人保护才能苟活的废物!” 他这话说出来,的确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毕竟,没有老头子那般修为,原是看不出好歹。 洪浩微笑道:“老前辈,你一片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这滋味不好受吧?” 老头子哈哈一笑:“习惯了,习惯了,虽然人都已重新投过几世胎了,但人死债不烂,我自求个心安。” 他这般毫不动气,洪浩不由得心生佩服。旋即对杨旭道:“你是不是自以为刚刚你那一招,我必死无疑?” 杨旭傲然道:“若不是这老头护你,你早就……” 他话未说完,一道红光,从他所在位置地底下激射而出,贴着他的后背冲天而去,那速度电光火石,比他攻向洪浩的金光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在场众人均未看清怎么回事。但下一刻杨旭后背的衣衫沿着背脊破开,众人却看得分明。 过两息之后,杨旭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鼻子尖的修士,甚至嗅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一时间全场哗然,俱是惊疑感叹之声。 只有这老头子似乎早就知道,叹口气道:“杨家小娃儿,若不是洪小娃儿刚刚卖了面子给老头子,你早就一分为二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聒噪。” 洪浩笑道:“老前辈,说不得刚刚这一下子,他依然认为是老前辈相帮。” “习惯了,习惯了,我活了这么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见得太多太多……”老头子唏嘘感叹。 洪浩随即望向杨旭,高声道:“你若觉得是老前辈在帮我,不如我们请老人家回船上休息,重来一回?” 杨旭望着洪浩,满眼惧色,已然是破胆,颤声道:“你,你绝不是炼气士!” 洪浩诚恳道:“说对了,我其实连炼气士都算不上。按修炼阶段常理划分,只能算普通人。” 看来用实话实说装大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哄然。也不怪大家惊疑,毕竟他这种怪物,天上地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杨旭已经绷不住,嘶吼道:“你骗人!你个骗子,普通人怎能御剑?普通人怎能……怎能伤我?” 洪浩冷冷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总以为自己知晓的,便是天下至理。一见不同,立刻疑神疑鬼,却从不承认自己是井底之蛙!”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就是普通人。只不过我这个普通人,要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他话音刚落,一把通体散发红光的剑突然在他身边闪现悬停。众人望去,单从这把剑四周的空气波动,便能感知这把剑极为炽热,旋即明白刚刚攻击杨旭的红光,必是此剑。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洞天!”有人惊叹。 洪浩点头,朗声道:“没错,这便是上古四大神兵之首的洞天!”又是全场一片哗然,惊叹之声连绵不绝,“我脚下,便是四大神兵之一的水月。” 水月似乎为了配合洪浩的言语,突然蓝光大盛,比先前亮了数倍。惹得又是一阵艳羡惊呼。 狗日的,什么是气运之子,看看,这才叫气运之子!别人得一把便做梦都要笑醒的神兵,这厮一人独占两把。 洪浩对着杨旭继续道:“你的剑气,要靠你的功法和修为维持,因为你的剑还没有灵性。” “而我不同,我和它们心意相通,无需功法,只要我想什么,它们便会替我去做。”洪浩停顿一下,突然抬臂伸手,那洞天便乖巧地移动到他手边,剑柄紧贴他手掌。 洪浩轻轻握住剑柄,左手伸出两指,从通红的剑身轻轻抚过,“你现在觉得,老前辈是在帮我还是在救你?” 杨旭面色苍白,懊悔不已,原以为这次可以大仇得报,不曾想却又被狠狠羞辱一回。他此刻已然明白,自己这条命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不过,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他嘴上并不认输,“哼,你不过是靠着神兵利器,投机取巧……” “够了!”洪浩突然猛喝打断,杨旭被他气势所慑,当真不敢再讲。 “你先用神识探查,发现我全无修为,便觉得是天赐良机,故意用言语想要羞辱我一番,不过是以强凌弱的心态罢了,实在是令人不齿!” “待我答应你的挑战,又心中狂喜,觉得是报仇的好时机。你也不想想,我若真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要答应你挑战?我看上去很傻么?等你来斩杀?这便是自己猪脑子,偏偏觉得别人是猪脑子!” “现在老前辈救了你一命,你又觉得我全靠神兵相助,自己还是没有一点本事……反正不管怎样,我什么都不是。原是不如你许多,无论我怎样,你都不会服气,都只会归于我运气太好。” 洪浩说到此处,傲然道:“今日便要让你得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说罢扬手将洞天抛出,洞天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钉在青石地板上。 “你若能将洞天拔出,这把洞天便归你所有!”洪浩豪迈道。此话一出,又引众人一阵惊呼。 杨旭痴呆望着洞天,并不上前。非是不想,实属不敢。 那洞天此刻由红转白,周围空气犹如水波纹一般清晰可见,大青石地板已经由青转红,并不断向外扩展。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莫说拔出,便是靠近些也会被这热力所化。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洪浩冷哼一声,开始诛心,“不错,我就是靠神兵利器,我就是靠气运,你也靠一个给我看看?” 吃了洪浩这一顿抢白奚落,杨旭再也不言语。他只想离洪浩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 老头子哈哈大笑,“大家都散了吧,也莫要暗中觊觎,打这神兵的主意了。神兵有灵,认了主的东西,无可奈何。” 祝宓望着洪浩,满是骄傲自豪,自己这好大儿,总是不断给她惊喜。 杨威眼见侄子又受了一顿侮辱,心中极是愤懑。可眼下的情形,再僵持下去,也决计占不到便宜。 只得借坡下驴,“今日看老前辈与杨家交情面子,就不做计较了,旭儿,我们走。” 一场风波就此完结,大家也都散开了。 祝宓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洪浩,笑眯眯问道:“好孩儿,原以为你只有水月……你到底还有多少为娘不知道的物件?莫不是四大神兵你都齐了?”这洞天洪浩之前从未展示,倒不是他故意隐瞒,而是觉得稀松平常,无须专门给她娘看。 洪浩挠挠头道:“没有,若说四大神兵,就这两把。不过镜花我也见过,跟我合不来,我就送给谢籍了。” 祝宓惊道:“那说来四大神兵,你就只有福地没有见过?” “嗯嗯,福地我没见过,其实也无所谓,总不能我一人得尽占尽。” 老头子笑嘻嘻道:“巧了不是,小娃儿,这福地我却知道在何处,想不想老头子告诉你?正好还你刚刚做下的人情。” 本以为洪浩会开心应承,却不料洪浩摇摇头,“不想。老前辈无须在意人情。” 这一下,倒把老头子弄得不会了。 他却不知,洪浩之前在禁制小天地,龙祖也是这般问他想不想知道他娘的消息,洪浩一句不想,把龙祖郁闷了好久。 果然,老头子便有些着急,“为何不想,你若知道在何处,去寻回来,收齐一套岂不美哉?” 洪浩仍是摇头,“我又不是贪得无厌之辈,老前辈你也知道,眼下苍翠都还没有妥帖,我去寻福地来作甚?” 听得老头子抓耳挠腮,颇为焦躁。 他想着洪浩应该是听到之后,大喜过望,他卖几个关子,最后才勉为其难告诉洪浩。这般顺水推舟,还了人情,皆大欢喜。虽然洪浩不在意他的人情,已经明言不用还,但他自己却记挂在心,总要还了才舒坦。 一个想说,一个不想听,通常都是想说的那一个憋的难受,郁闷至极。 龙祖活了千百万年都没逃过,老头子几千岁更不消说。 老头子忍无可忍,对着祝宓埋怨道:“哎呀哎呀,你这女人倒是会生,生个油盐不进的憨货。你自己说,哪有他这般不识好歹的!” 祝宓哭笑不得,“老人家,你管他听不听,你直接说出来他不就知道了?” 老头子一想,正是如此,刚要说却又道:“不对不对,我这般说了,却不是他要我说的,我还是欠他一个人情……” 最后一跺脚,“欠就欠吧,不说出来老头子怕是要活活被憋死。福地在……” “铁剑村。”老头子还没说出,洪浩自己先说了出来。 老头子惊奇望向他,“小娃儿你竟然知道?” 洪浩点头,老实说道:“以前不知道,但后来寻到镜花和洞天之时,水月都有牵引感应,我便知道了。我路过铁剑村村口大树之时,王乜说树中有铁剑,当时水月也有感应牵引,只是我不知道缘由。” “不过福地既然已经被包裹在那棵古树之中,我还是那句话,古树无辜,不该受这无妄之灾。” 老头子一阵捶胸顿足,“气死老头子我了,这小娃儿自己知道,我这个人情还是没还上。” 祝宓赶紧道:“老人家莫气莫气,别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老人家,我们正要去吃饭,不如一起。” 老头子犹如小孩子赌气一般:“气都气饱了,还吃个甚?你们自去……”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飞走了。 众人也都纷纷御剑,下了平顶山,由祝宓领着来到一处集镇。 祝宓却不往那大酒楼走,看来她对此处颇为熟悉,众人跟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简陋的竹棚搭建的小食摊。 “宓姨你也太抠门了吧?好不容易下船一趟,你就请我们吃这个?”陆芷噘嘴抱怨。 祝宓笑道:“傻丫头,你知道个甚?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家馄饨。这么多年,我是念念不忘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正在包馄饨,见祝宓众人落座,赶紧过来招呼。 祝宓笑问:“大娘,你还认识我吗?” 阿婆听见祝宓这般说话,赶紧仔细打量了祝宓一番。 或许是年月太过久远,或许是祝宓变化太大,阿婆看了一阵,有些难为情:“夫人,恕老身眼拙,实在是没认出来。” 祝宓道:“怪不得大娘,这一晃都多少年了,那时候我还是黄毛丫头,大娘还是风韵犹存的馄饨西施啊。” 阿婆点点头,感慨道:“别人叫我西施,那至少得有三十年了……” 正当二人在回忆沉思之际,一个清脆的童声,带着哭腔:“奶奶,又有一只大鹅被咬死了。” 只见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雪白的大鹅,大鹅颈项下垂,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哎,丫丫别哭,那小畜生没伤到你就阿弥陀佛了。” 第217章 朝三暮四 洪浩看着丫丫圆呼呼粉嘟嘟的小脸,挂着两行泪痕,显然对大白鹅极有感情。其实这也正常,对于乡野中没有同龄玩伴的孩童来讲,家禽家畜都是不会说话的伙伴。陪伴了许多乡野孩童孤独散漫的童年。 这丫丫瞧着不过四五岁,不由得便让洪浩想起多年前那个暮春时节,与山谷中那个小女孩初见时的模样。更惹得洪浩生出了无限怜惜。 当下柔声道:“小妹妹,莫哭莫哭,怎么回事,哥哥帮你想法子。” 却不料小女孩有些怕生,怯怯望了洪浩一眼,并不回话。只是将大白鹅放在地上,不住用小手抚摸白鹅的羽毛。 阿婆叹了口气,摇摇头,“哎,这些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恐是山中的野猫或者其他什么小野兽,时常会来偷咬家禽。”听口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洪浩顿时起了热心肠,“小妹妹,我看这大白鹅是刚刚才被咬死的,说不定那坏东西还没跑远,带哥哥去你家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听闻洪浩愿意帮她替大白鹅报仇,便用力点点头,顿时觉得这个哥哥是个好人。 阿婆连忙道:“些许小事,怎敢劳烦公子,山路崎岖,万一有个闪失,老身担不起呀。” 洪浩笑道:“阿婆无须担心,我从小便是在山中跑惯了的。只是无聊随便去看看,若能碰见抓了最好。” 祝宓笑道:“大娘你莫管,我这个儿子闲不住,随他去。”又对四女道:“你们去一个帮忙看看。”云赶紧站了出来,她和洪浩最为相熟。 丫丫便带着洪浩和云,往家中而去。没多久便望见山脚下一个小小山村。丫丫指着最高处一座房屋,“那里就是我家。” 洪浩暗忖,“难怪丫丫家总是被祸害,她家离进山最近,那山里下来的坏东西,去她家自然最是方便。若不抓了,她家辛苦喂下的鸡鸭鹅,迟早要被祸害干净。” 到了丫丫家,洪浩探查,只在屋后发现几个和铜钱一般大小的爪印,形如梅花,看来这坏东西体型不大。 洪浩对丫丫问道:“小妹妹,你是怎么发现大白鹅被咬死的?” 此事刚发生不久,丫丫显然记忆犹新,想也不想便道:“我在屋里听到大白嘎嘎叫,跑出来就看见它已经倒在地上了,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往山里去了。” 云听丫丫说完,有些无奈,“少主,看爪印那畜生的体型并不大,钻进这茫茫大山,却不容易寻到。” 洪浩笑嘻嘻自嘲,“你莫忘了,你家少主可是气运之子,总要进山找寻一回方才甘心。” 随即对丫丫说道:“小妹妹,你就在家莫要乱跑,我和姐姐去找那坏东西。” 丫丫乖巧点头应承。 二人也不走进山道路,便从屋后开始御剑搜寻。 此刻这修仙之人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御剑凌空,速度和视角都非寻常凡人可比,且没有任何声响,便是发现端倪,也不会惊动到目标。 洪浩这般寻找,并不是凭什么线索痕迹顺藤摸瓜,不过是讲求一个误打误撞而已,说来甚是简单粗暴,偏偏总是得偿所愿。 但要说全无缘由,似乎也不对,总是一点善念引导。 当初寻到那条极品灵脉,缘由便是见小姑娘在街市售卖无人理会的山里红果子,他心生同情,上前购买,这才导致后来发现。 眼下仍是一点恻隐善心,怕丫丫家的家禽都被祸害一空,才有这一趟寻找。他自幼贫困,自然是知道寻常百姓家的鸡鸭鹅,生的蛋都是换油盐柴米,补贴生计的重要手段。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洪浩有意控制着飞行的高度和速度,以免惊扰到可能潜伏在林中的野兽。云紧随其后,她的目光同样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洪浩如此飞了一阵,望见前方一片树林,颜色与周遭大大不同,其他地方树木都是翠绿一片,这里却火红一片,格外醒目扎眼。此时并非秋季,便是枫树也不会这般红艳。 洪浩心中一动,便回头对云道:“云妹子,我们进那一片树林看看。” 却不料云突然红了脸庞,扭捏道:“少主,我们本就是在山林中,你干嘛要专门说去那一片林子看看……” 洪浩呆愣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难不成这还有什么讲究?” 云带着羞涩,吞吞吐吐,“在我们火神族地界……若男女相好,便会邀约对方去小树林……对方若答应……嗯,就算定下了终身。” 原来火神族与中土不同,虽然有四书五经,却也有诸子百家,百花齐放,却非一家独大。男女婚恋热烈奔放,并不一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洪浩不明就里,笑道:“这却有些奇怪,难不成小树林里有月老……”没说完他却猛然醒悟,小树林里无须有月老,有遮挡即可。 当下便急忙道:“还好……此处并非火神族地界,没有这规矩。”同时提醒自己,到了火神族可别随便钻林子闹出笑话。 云小声呐呐道:“便是……也没有关系。” 洪浩装聋作哑,不敢接话,只当没听见。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误会,洪浩并不因此放弃去往那片火红树林,他直觉那里会有所发现。 果然,在靠近之时,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轻微叫声。他立刻示意云缓了速度,两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 透过树叶的缝隙,洪浩和云看到了一幕让他们颇为震撼的场景。在小树林的中央,一黑一红两只小兽正在对峙。 黑色的小兽体型比狸猫略大,肌肉匀称,毛发油光亮滑,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凶戾气息。洪浩直觉这便是咬杀丫丫家大鹅的罪魁祸首。 而红色的小兽则显得娇小玲珑,毛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尽管体型较小,此刻面对黑色小兽并未有惧怕躲闪之意。 突然,黑色小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警告和挑衅。它的眼睛紧紧锁定着红色小兽,身体微微下蹲,做好了随时扑击的准备。 红色小兽不甘示弱,同样以叫声回应,只不过它的叫声出乎意料,竟如同被逗发笑的婴儿那般,像极了一串咯咯咯的笑声。在这紧张凶险的对峙场合,显得极为突兀,颇具喜感。洪浩和云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憋住不笑。 终于,黑色小兽的身体猛地一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向红色小兽。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让人难以捕捉到它的轨迹。然而,红色小兽的反应更为迅速。它的身影在黑色小兽扑击的瞬间变得模糊,巧妙地避开了攻击。 “咯咯咯咯咯”,不知是愤怒还是示威,红色小兽又发出一串叫声。但洪浩和云听来却像是红色小兽在嘲笑黑色小兽的无能一般。 黑色小兽显然被这嘲讽般的叫声激怒,嘶吼一声,立刻再度扑向红色小兽。 红色小兽再一次敏捷躲开,然后又是一串“咯咯咯咯咯”的笑声。 又扑一次,咯咯咯咯咯。又扑一次,咯咯咯咯咯。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黑色小兽体型和耐力的优势便逐渐显现出来。 在黑色小兽的猛烈攻势下,红色小兽的灵活躲避似乎逐渐失去了效果。黑色小兽的每一次扑击都更加迅猛,它的爪子在空气中划过,带起一阵阵的风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小开始力竭,红色小兽在躲避中逐渐显得吃力,它的身体在树林间穿梭,却始终无法摆脱黑色小兽的追击。 终于,在一次几乎完美的扑击中,黑色小兽的利爪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红色小兽的后颈。红色小兽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顿,它的四肢无力地挣扎着,但无法摆脱黑色小兽的控制。黑色小兽发出一声胜利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野性的得意。 洪浩暗叫不好,正欲现身相帮,却在此时,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那红色小兽,眼见挣脱不了,突然扭头张口,喷出一道火焰,黑色小兽的脑袋瞬间燃烧起来。 洪浩和云只疑自己看花了眼,闭眼甩甩头,睁眼再看——没错,黑色小兽已经被烧得晕头转向,发出阵阵哀嚎,顶着一个火头没了方向,胡乱转圈。 很快便倒地不起,四肢僵直,没了声息。脑袋上的火焰也慢慢熄灭,冒出阵阵黑烟。 “这是一只灵兽!”洪浩兴奋不已,禁不住脱口而出。 洪浩的呼声在树林中回荡,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和激动,因为眼前的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上次他刚起了帮谢籍寻找灵气的想法,没多久便发现了那条灵脉。 这次他答应帮林悦寻一只灵兽,这红色小兽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心情激荡之下,不由得他不叫出声来。 这便是心想事成。 红色小兽听到洪浩的叫声,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击一般。它那双灵动的眼睛迅速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洪浩和云所在的树上。显然,它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灵兽之所以是灵兽,便在于它分得清好歹。知道跟黑色小兽还可以对战,跟这树上隐藏的力量……悬殊太大,不如归去。 没有丝毫犹豫,红色小兽转身就跑,它的速度极快,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在树林中穿梭。洪浩和云对视一眼,自然不肯就此放过,立刻御剑跟随。这只红色小兽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缘。 红色小兽在树林中左冲右突,试图摆脱洪浩和云的追踪。它的速度虽快,但一身火红皮毛实在是太过醒目耀眼。二人始终紧咬着红色小兽的踪迹,没有被甩开。 追到一处绿意盎然的山壁,却见红色小兽如穿墙一般,立刻隐没不见了踪迹。 洪浩心中大惊,这灵兽还有穿山的本领?那可就赵巧儿送灯台。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一片石壁原是有一个巨大的洞口,红色灵兽却是进入了洞中。只因此地人迹罕至,整个石壁满是藤蔓缠绕,已经把山洞遮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他们看得分明,极难发现。 洪浩猛然醒悟,此处却是和自己在四方山山脚寻找当年爷爷找到红糖的山洞有些相似。 毕竟这里也只算平顶山山脚下的犹如裙边的群山而已。难不成每一个星云舟停靠的大山山脚,都有一个这样的山洞?等下一站时,也要好好搜寻一番。 进到洞中,果然和四方山那个巨大的山洞差不多,极其空旷,洪浩唤出洞天一看,石壁光滑平整,一般光景。 洪浩颇为熟悉,云却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脸色惊疑,不似他这般从容淡定。 “少主,我们回去吧,我总觉此处有些……古怪” “云妹子,不必惊慌害怕,有我在,断不会让你有事。” “少主,我不是害怕我有什么,我是害怕你有什么……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少主,万一有个好歹,我死不足惜,就怕不能保全少主。” 洪浩笑道:“莫要乌鸦嘴,我们都不会有事,走吧,找到那灵兽就回去。我答应过林悦妹妹,帮她寻一只灵兽。” 二人便御剑向着洞中而行,洞天把洞里照得亮如白昼,倒是名副其实的洞里白天。 好在一路并无分岔,定能寻到那红色灵兽。 果然,如此进了约一里半的长度,洪浩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正是他们追寻的灵兽。红色小兽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它转过身,一双灵动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说来有些奇怪,此处并非洞底绝路,红色小兽却宁愿被洪浩二人发现也不愿再往里去。 只可惜洪浩并未细想这一层,见到红色小兽的欢喜激动,让他有些不够冷静。 红色小兽的毛发在微光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它的身体微微弓起,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不过它口中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听来就像一串欢快笑声,与它此刻的姿态形成强烈反差,令人不禁莞尔。 这要是一个人,得有多喜庆啊。 既然是灵兽,想必是听得懂人话,洪浩尝试与它沟通。 “你无须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和你……交个朋友。”洪浩柔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温和与善意。 红色小兽似乎听懂了洪浩的话,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 洪浩福至心灵,想到既然是交朋友,总要拿出一点诚意,不然红口白牙就这么一说,任谁也不能相信。 当即便掏出一颗山里红,秋灵化形前觉得清甜可口,大吃猛吃,化形后便嫌酸不愿再吃,剩余还多。 他把山里红放到地上,轻轻滚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红色小兽的跟前。 红色小兽目光被灵果吸引,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抬头看向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咯咯咯咯咯”,这次怕是真的在笑。 果然不愧是灵兽,知道这是好东西。 它双手捧起,张嘴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一口咬下,露出满足的神情。看来甚是清甜。 洪浩开始谆谆善诱,“你若肯跟我们做朋友,随我同行……这样的灵果,我每日早上给你三颗,晚上给你四颗。” 红色小兽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然后摇头,看来不甚满意。 “那我早上给你四颗,晚上给你三颗,这样总可以了吧?” “咯咯咯咯咯”,红色小兽欢快大叫,看来对这个提议甚是满意。 就在这时,洪浩和云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山洞深处传来,这股气息让他们的心跳加速,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第218章 小炤 随着那股强大气息的传来,二人不由自主望向洞天光线不能照亮的黑暗深处,那里仿佛是一片永恒的夜,深邃而神秘。 突然,两只血红的大眼在黑暗中亮起,如同两轮悬挂在夜空中的血月,缓缓逼近。 红色小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它的身体微微颤抖,“咯咯咯咯咯”,这叫声似乎在提醒洪浩和云赶紧离开。 随着血红大眼的逼近,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山洞。洪浩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困难。云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洪浩并不惊慌,上前一步将云挡在身后。他毕竟见多识广,这气息虽然强大,但能感受只是自然散发,并非专一针对他二人。 血红大眼越来越近,终于,他们看清楚了整个轮廓。那是一头体型十分巨大的红色巨兽,它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它的皮毛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洪浩看一眼巨兽,看一眼小兽,再看一眼巨兽,再看一眼小兽。 外形一模一样,但小兽看着可爱,巨兽看着可怕,想起瑶光说小便是可爱,看来确有几分道理。 巨兽突然一声叹息,缓缓开口:“用朝三暮四的伎俩哄骗小孩子,你良心不会痛吗?”巨兽痛心疾首,“我这孩子如此善良,宁愿被你们捉到都不愿意再往深处,是怕我伤害你们。” 小兽再次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叫声,这犹如婴儿般纯真的笑声,让洪浩有些赧然。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刚才不过是和它玩笑,我家灵果灵石甚多,它要多少有多少。”洪浩这次说得真诚豪气,尽显暴发户风采。 话音刚落,那巨兽倏然变身,化作一袭大红衣裙的中年美妇,一颦一笑,顾盼生姿,极其美艳。看得洪浩一阵眩晕,便是同为女子的云也生出一些艳羡之情。 “公子这般说话,惹得妾身都想跟着公子同去。”美妇咯咯咯娇笑,看来是被洪浩的真诚(奢侈)所感。“我乃上古灵兽火狐,这是我的小孩儿。” 洪浩心中暗忖:“既然是上古,那不知有多少万年的岁月……真不愧是上古灵兽,一把年纪还能生。” 美妇似看透洪浩心中所想,“在远古我族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叫做妲己,哎,可惜却是恶名……后来天道便禁制我等涉足人间,现在已是少有人知。” 她随即又清清喉咙,严肃说道:“公子切莫将我等与山野中一身骚气,偶得缘法修炼成精的狐狸混作一谈!虽同名狐,但我等与其原无半文钱关系。”语气间甚是对自身血脉的骄傲和对狐狸精的不屑。 洪浩点头:“这个我理会得,夫人媚而不惑,艳而不妖,教人一见便生出敬重欢喜。”看来跟慕容一席谈话,果然是获益良多,夸人的本事蹭蹭见涨。 不过这一套的确三界通吃,童叟无欺。红衣美妇听洪浩这般说话,笑得花枝乱颤,显然极是开心。 “要不是天道禁制,妾身当真要毛遂自荐,追随公子去看看如今的人世繁华了。” 洪浩听她这般说话,心中暗忖:按她所说,她这般灵狐,竟是无法涉足人间。那这小灵狐恐怕也是一般道理,看来今日是空欢喜一场…… 想到此处,脸上便露出些惆怅失落的颜色。 但转念一想:人家母子,本过的好好的,便是没有禁制,也不该做此念想,实在罪过。 不愧是上古灵兽,美妇又似看透洪浩心中所想,“总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妾身相信今日相遇,绝非偶然……总是老天垂怜,网开一面,给我家小炤一场造化。” 洪浩疑惑望向美妇,不知她此话何意。 美妇接着道:“公子可知我家小炤几岁?” 洪浩知道这些灵兽,自然不可按人间寿数去衡量,但看那名叫小炤的红色小兽,的确纤弱细小,对比先前这火狐巨大身量,恐怕只算婴孩。 “一百岁?……两百岁?”洪浩尽量往大了说。 “公子真会说笑,”美妇咯咯娇笑一阵,“我家小炤,已经快两千岁了。” 洪浩心中一惊,就算灵兽寿命绵长,这,这也生长太慢了一些。 “哎,这非是它正常的模样。”灵狐叹一口气,“我族兴旺在混沌初开后不久,那时天地间灵气充盈,从来无需为灵气担忧……按正常生长,小炤现在应该有我一半大小了。” “可是你要知道,我们灵狐灵狐,关键在于这一个灵字。我们对灵气的需求,远比你们人类更多,后来灵气慢慢衰竭,我族就慢慢由兴盛走向了衰落……现在这世间,向我这样的,已经凤毛麟角了。” 洪浩脑子一抽,“不瞒前辈,凤毛麟角我都有过。” 灵狐并不生气,反而是笑道:“所以我知公子绝非寻常之人。这当娘的,谁个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前程,小炤跟着我,此间灵气已无,永远也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了……跟了公子,我相信它肯定比现在过的要好。” 洪浩听出灵狐是要他带小炤离开的意思,当下疑惑道:“可是,前辈不是说,这天道禁制,原是不许?” 美妇咯咯娇笑,“公子有所不知,这既然有规则,那自然就有规则之外,这个无须公子担心,妾身自有法子。” 洪浩暗忖:它是活了过万年的灵兽,见识肯定比我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既然它说无虞,想必是真的。 他随即又提出心中另外一个不解之处,“前辈,既然此间灵气已无,为何不另寻他处?” 美妇叹一口气,“这便是我那恶名远扬的同族造下的孽,妲己祸国之后,上天震怒,强令我等修行已成的同族,就地寻找山川大泽,画地为牢,活动范围不许超过百里。” “当时我就在此附近,已经怀了小炤,寻到了此处,蛰居至今……公子和这位姑娘是我在此地后第一次遇到的人,所以妾身断定这必是缘分。” 洪浩听得分明,缓缓点头。不过隐隐觉得这一狐之罪,全族承担,这般株连有些过了。 虽然是这美妇要他带小炤离开,但他自己是饱受过母子骨肉分离的苦楚,心下有些不忍。 既然是和灵气相关,别人犯难,他却不会。当下就掏出一坨七彩灵石,递给美妇,“夫人,这灵石你看如何?若是对你母子有用,我这里还多,管够。” 中年美妇只一眼便认出,接过来激动惊叹道:“这是混沌初开时最好的灵石,不曾想公子竟有如此好货!”旋即欣慰一笑,又把灵石塞还洪浩,“公子果然是福缘深厚之人,小炤跟了公子,当真是它福分。” 洪浩惊奇道:“夫人为何不要?我总会留够灵石,不耽误你孩子修炼,你也不必骨肉分离。毕竟它不在身旁,少了陪伴,这日子愈加寂寞难熬……” 美妇莞尔一笑,“公子,小炤修行其实还在其次,妾身让它跟随公子,更多还是想让它看看世间繁华,感受一下人情冷暖。” “可怜它两千年,只在这幽暗山洞中无聊度过,憋得慌了,也就附近山林转转,这便是它的全部世界。公子你想,它在此就算修炼有成,除了身躯大些,可以化形,那再活万年和它现在有甚区别?” “妾身好歹是见识过这世间的,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丑恶,但也有许多美好。妾身就这般讲给它听,它全无感知,听也听不懂,总要它自己去体会,去感受,去知晓……妾身生它一场,才不白生啊!” 洪浩用力点头,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这美妇当娘的一片苦心。他感慨不已,不仅仅是人才有父爱母爱,这灵兽对自己孩子,一般的爱得深沉! 这情景和他在必赢山庄经历托孤有些相似,不过相比较而言,瑶光还是要好上许多,当时她的世界虽然小,但总还是齐全。这小炤的世界……一个山洞一片山林,算不得世界。 美妇优雅蹲下身去,双手摊开,“小炤,过来。” 小炤听到娘亲叫唤,迅疾窜过来,轻轻一跃,便跃进了美妇手中。 美妇站直了身体,对它笑道:“等了两千年,你的福分终于等来了,这位公子带你去看看世界,你可要好生听话。等你长到娘一般大小,长了见识本事,再回来让娘好生瞧瞧,可好?” 小炤望一眼美妇,又望一眼洪浩,点点头,“咯咯咯咯咯。”像是笑得欢畅。 美妇便双手捧着小炤,递到洪浩跟前,含笑道:“我这孩儿胆小怕事,没有与人接触过,以后全仰仗公子照拂了。” 洪浩伸出双手小心接过,正经道:“夫人放心,在下会尽全力保它安全。” 美妇笑道:“公子敦厚,教人放心。”它毕竟上古灵狐,千百万年阅人无数,看人自然极准。否则也不会把小炤放心托付给他。 随即又对小炤认真嘱咐:“等你长了本事,也要对公子感恩,他的话便如为娘说的一般。决计不能狂妄自大,不然为娘便不再认你。” 吓得小炤赶紧点头。随即跃上洪浩肩头,伸出头与他脸颊磨蹭,以示亲热。 美妇最后又给洪浩深深一个万福,“这般劳烦公子,妾身却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祝公子福寿绵长。” 洪浩赶紧还礼,“夫人客气,时间不早,我等还有同伴在山下等候,就此别过。” 夫人一笑,“那赶紧下山吧,莫要淋了风雨。” 洪浩暗忖:刚刚来是外边风和日丽,看这天气怎会有风雨?不过的确耽搁已久,还是早些回去会合,以免娘亲她们担心。 便把小炤放进怀中,最后望一眼这美艳妇人,微微颌首,和云御剑向洞外飞去。 出了洞口,抬头望天,却发现果然是不见了日头,却有些乌云快速翻滚,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当下心生佩服,这上古灵兽的修为不知有多高深,感知能力竟是如此敏锐。 这回去不像来时边走边看,极快便到了丫丫家,他告知了丫丫一声,说已经帮大鹅报了仇,不会再有坏东西来咬她家鸡鸭鹅。 他怕丫丫见到那黑色小兽模样害怕,所以并无实据展示。丫丫将信将疑,也只得由她,总是时间证明一切。 眼看乌云越卷越多,这恐怕是一场大暴雨,洪浩和云赶紧快步赶往竹棚。 刚进竹棚,山那边一个炸雷,大雨倾盆而下。 祝宓假嗔:“你这孩儿,捉一只山猫要这么久?捉到了吗?” 洪浩道:“说来话长,咬死大鹅的坏东西已经除掉了,却不是我的功劳。”说着把小炤掏出来,放在桌上。 “是它替丫丫家大白鹅报了仇。” 小炤一见这么多人,立刻有些紧张。 洪浩赶紧对它说道:“这些都是我的同伴,以后也是你的同伴,你不用害怕,她们都会喜欢你。” 林悦一见小炤可爱模样,立刻便欣喜不已,这一群人当中,她是最喜欢小动物的。 “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讲讲。” 洪浩正欲开口,此刻又是一个极响炸雷,把众人吓了一跳。 洪浩厌烦道:“这雷极是讨厌,早不打,晚不……”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大叫一声,“不好!”众人呆愣之间,一道蓝光消失在雨幕之中。这速度之快,便是祝宓也前所未见。 洪浩极速赶往山洞,是因为他此刻终于明白美妇的那些话。 “公子有所不知,这既然有规则,那自然就有规则之外,这个无须公子担心,妾身自有法子。” “那赶紧下山吧,莫要淋了风雨。” 结合刚才两道炸雷,洪浩断定,天道禁制,多半是五雷轰顶的誓言。 美妇的法子,便是自己承受五道雷劫,换取小炤的自由。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这话,并不仅仅只是人类在践行。 等洪浩赶到,天空中的乌云翻滚得更加剧烈,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雷电蓄势。洪浩抬头望去,只见那乌云中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耀眼的电光从中射出,直指美妇所在之地。 美妇的身影在雷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她身上的红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异的法印,全身的灵力都在这一刻汇聚,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雷劫。 “轰隆!”第三道雷电终于劈下,如同一条狂怒的雷龙,直冲美妇而去。美妇的身躯在雷电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她的法印散发出一道淡淡的红光,试图抵挡雷电的侵袭。 然而,雷电的力量太过强大,红光在坚持了片刻后,终于破碎。美妇的身躯被雷电击中,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躯被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山洞的石壁上。 她却又爬了起来,虽然踉踉跄跄,但总算是站住了。 灵狐作为上古灵兽,修为定然不浅,但在这天雷面前,却依旧显得不堪一击。 洪浩的心脏猛地一紧,他想要冲上前去,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是美妇的选择,他不能干预。他只能站在这里,默默地为她祈祷——祈祷她能扛过去。 第四道雷劫紧随其后,这次的雷电更加恐怖,它们如同无数条巨龙,缠绕着美妇的身体。 美妇的身躯在雷电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她的皮肤开始裂开,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了她的身体。她的红衣裙已经被雷电烧焦,露出了焦黑的皮肤。但她依然坚持着,她的眼决然坚定,她知道,为了自己的孩子,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天空的乌云,此刻已经翻滚旋转为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旋涡底下的美妇,已经化为洪浩初见时那红色巨兽,可它庞大的身躯,和天上的旋涡相比,犹如蝼蚁。 洪浩心急如焚,他想为这个伟大的母亲做一点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说灵兽是蝼蚁,他便是尘埃。 第五道雷劫,终于劈下! “公子敦厚,教人放心。” 第219章 青丘 第五道雷劫,是天道对她的终极审判。天空中的乌云翻滚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的中心,雷电如同被困的巨龙,挣扎着,咆哮着,等待着释放的一刻。洪浩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恐怖。 “公子敦厚,教人放心。” 原来灵狐已经发现了洪浩,在最后一刻,对洪浩说出了这句话。 洪浩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知道这句话,是一个母亲对他最大的信任。 “轰!”第五道雷劫终于劈下,它如同一道毁灭一切的光柱,直冲火狐而去。火狐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它的身体在雷电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它的毛发在雷电的高温下开始燃烧,它的身体在雷电的力量下开始崩解。 洪浩的心如刀绞,他想要冲上前去,但他也清楚明白,这是火狐的选择,这是她为了孩子的自由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五道雷已过,不管下场如何,它已然为小炤挣了个自由之身。 雷电的力量太过强大,火狐的身躯在雷电的冲击下开始破碎,它的四肢开始断裂,内脏开始外溢。但眼中痛苦之色夹杂一丝决然。它知道可能无法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了,但它没有半点后悔,为了孩子的未来,甘愿付出一切。 雷电终于消散,天空中的乌云也开始慢慢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好像刚刚那一切,从未发生。 只是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小山一般的巨大身躯,提醒洪浩,刚刚那一切,真实存在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光芒在火狐的身躯上闪烁,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急剧缩小,逐渐变回了那个美艳的中年美妇。她躺在那里,身体破碎,生命垂危。 或许这是上天对她行止最后的嘉许——灵兽再强大也是兽,而她值得像一个人,像一个母亲一般离去。 洪浩急忙上前,跪在美妇的身边,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美妇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洪浩,她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公子……”她的声音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我……我尽力了……” 洪浩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心中充满了悲痛和敬意。“夫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最伟大的母亲。” 美妇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照顾好……小炤……” “夫人放心,放心。”洪浩语气坚定,犹如誓言。他真心想为这美艳妇人再多做一些事情,“夫人还有何愿?洪浩定然替夫人完成。” 美妇满怀感激望洪浩一眼,拼着最后一口气,“青……青丘……” 终于再无声息。 洪浩黯然神伤。 若非他今日的闯入,这对灵兽母子可能会在那幽暗深邃的洞中继续生活千年万年。可当娘的宁愿承受五雷轰顶,粉身碎骨的天道重刑,也要抓住这一丝机会,将小炤托付给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孩儿再继续这么蒙昧无知的活着。 在灵狐看来,活得长久远远不如活得有意思。 好死真的不如赖活吗? 洪浩不知道。但洪浩知道美妇最后所说的青丘,应该是一个地名,应该是她的故乡。 因为他跟着老夫子读书的那些年景,也曾读过那一段诗句。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与眼下情形,何其相符! 洪浩喃喃道:“夫人放心,等我去过火焰山,恢复了修为,便会带你回故乡青丘安葬。” 旋即给美妇拉扯整理一番,又郑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唤出洞天,将美妇尸首焚尽,只留骨殖小心收好。 做完这一切,洪浩整理好情绪,御剑返回竹棚,众人见他落汤鸡一般的狼狈模样,又不知他去干了什么,俱是奇怪望向他。 洪浩望一眼小炤,毕竟灵兽,一会工夫,它已和林悦相熟,正亲热玩耍,全然不知娘亲为它甘受雷刑,已经没了。 祝宓自然最是关心自己这宝贝儿子。“好孩儿,这么大雨,你着急忙慌有甚紧要之事?竟是一闪不见,追也追不上。” 洪浩自然不肯说出刚刚看到的那令人震撼心碎的一幕。只得胡乱扯个谎,“先前和云妹妹在树林中时,不慎掉了一个重要物件,刚刚已经寻回。” 这话说出,祝宓和其余三名黑衣女子俱是惊讶望向他和云。 洪浩这才想起,云说过钻小树林对于火神族男女有着不同的意义。但眼下也只能将错就错,不去管它了。 阿婆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公子,这馄饨须趁热才好吃。先前你去帮我家丫丫,我便没有下锅。” 洪浩不好拂了阿婆好意,便端碗开吃,这一吃却发现是素馅,不过倒也鲜美。 当下惊奇道:“总以为馄饨要吃肉馅方才鲜美,不曾想这素馅却也鲜嫩。” 阿婆笑道:“老婆子是信佛之人,从有这个摊子,便是一直都卖的素馅。” 洪浩因夭夭之事,一度和佛门对立,对和尚印象并不太好,当下便不再言语。 毕竟释儒道三家,各自追求不同,儒家教人拿起,佛家教人放下,道家却是教人拿下。 却不料阿婆殷勤说道:“公子若是无事,前面不远便是铁佛寺,倒是可以去游玩一番。老婆子初一十五都常去拜一拜,极是灵验。” 洪浩笑笑:“阿婆,实不相瞒,我是修道之人,与佛门有些违和,就不去了。” 旋即对祝宓道:“娘亲,我们回去吧。” 祝宓对这个儿子自然是言听计从,既然洪浩要回去,那便回去。 一行人便起身,还未走出竹棚,却见来了一个和尚。 洪浩先心中想到和尚,此刻便来一个和尚,倒也心想事成。 这和尚一袭灰色的僧袍,身材看来不胖不瘦,样貌看来不俊不丑,年龄看来不老不小,样样都极其普通。偏生洪浩一见,便心中一凛,生出一丝警惕之心。 看来这和尚与阿婆极是熟悉,“阿弥陀佛,女居士,今日我研习佛法,又忘了时辰,错过了斋饭。只得又来劳烦女居士帮我煮一碗馄饨。” 阿婆笑道:“大师有日子没来了,我这就给你煮。” 不知为何,本来在桌上和林悦嬉戏玩耍的小炤,望见了和尚,立刻便窜到了洪浩怀中。 和尚的目光在竹棚内扫过,最终定格在洪浩和小炤身上。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一抹了然。他缓缓走向洪浩,每一步都显得从容不迫,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步伐而平静下来。 洪浩的心猛然下沉,这异地他乡,难不成知妙妙知的故事又要重演一遍? 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一股疲倦厌烦之意——没完没了了是吧!当下便冷了脸色。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法号将就,这边有礼了。”和尚双手合十,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不喜不悲的平和力量。 洪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和尚,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但并没有说话。 “难怪刚才五声雷……”将就和尚望着小炤,似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住口!”洪浩猛然打断他的话,若是任由他这般说下去,小炤定能听出端倪。 将就和尚也被洪浩这凌厉的喝止叫得一愣,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阿弥陀佛,施主无须紧张,贫僧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洪浩冷冷道:“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撞好你的钟,念好你的经,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 祝宓听出不对,自己儿子少有这般冷脸。既然儿子如此,那做娘的自然要从态度上,行动上,语言上全方位给予自己好大儿支持。 当下便道:“你这臭和尚,我孩儿既然不想跟你说话,你便走远些,莫要找不自在。” 听到族长这般说话,雨雪云霏立刻便紧了身形,做出攻击的准备姿态。 将就和尚并不生气,仍是平和说道:“各位施主莫要误会,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对这位施主讲。” 洪浩不耐烦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将就和尚便道:“施主可知这灵兽的真实身份?” 洪浩冷冷一笑,“我知道小炤是什么,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施主果然见识非凡,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更应该明白,它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多么的危险。” 洪浩的脸色一沉,坚定地说:“和尚,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小炤的。” 将就和尚神色平静,望向洪浩,缓缓道:“阿弥陀佛,我知施主想要保护它,也许放弃,才是最好的保护。” 说罢,他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洪浩冷笑一声:“出家人,就在阿婆店里动粗?不怕拆了阿婆的竹棚?” 将就和尚一愣,没料到这个时候,洪浩居然说这么一句话,但似乎说的有些道理。 “那施主意下如何?” 洪浩傲然道:“我们出去一对一公平对决,与其他人无涉。你要是对她们出手,就不是站着撒尿的货!”说罢一指祝宓她们。 “阿弥陀佛,施主提议甚好,我去外面等施主。”将就和尚说着便向竹棚外而去。 祝宓担心道:“孩儿,你……你可有把握?” 洪浩道:“娘亲放心,我有办法。” 洪浩跟随着将就和尚的步伐,走出了竹棚。他的心中虽然紧张,但面上却是一片冷静。其实他直觉已经告诉他,绝无可能是这位佛法修为高深和尚的对手,他不过是另有打算——御剑逃跑。 以前对阵,他从未想过逃跑这种事情,总觉得不光彩,不丈夫,不够英雄磊落。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只是一个会御剑的菜鸟而已。元婴未结成,红糖也感知不到他危险。他必须要学会最大化利用自己御剑优势。 什么英雄不英雄,傻子和醉鬼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过,寻找着可能的逃脱路线。 将就和尚站在竹棚外的空地上,他的全身散发淡淡金光,显得无比庄严。 “施主,我们可以开始了。”将就和尚的声音平和,他缓缓抬起双手,做出了一个佛门的起手式。 洪浩点了点头,他的脚步微微移动,似乎在准备攻击。然而,就在将就和尚准备出手的瞬间,洪浩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蓝色剑光,他整个人御剑而起,向着远方的平顶山飞去。 将就和尚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洪浩会突然逃跑。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化作一道金光,紧随洪浩而去。 洪浩此时已然将水月催发到了极致速度,只见水月如同一道闪电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狂风呼啸。然而即便如此,那道金光却依旧如同讨债鬼一般紧追不舍,并且与他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被拉开,反倒是在一点一点地缩短! 这将就和尚的修为显然不是将就来的。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他打的如意算盘是飞回平顶山,进到星云舟里面便安全了。毕竟将就和尚是吃素的,星云舟的执法者可不是吃素的。 但这般下去,飞不回平顶山,恐怕就要被追上。 更要命的是,随着距离的拉近,将就和尚开始发动攻击,一道道金光向着洪浩激射而来。 洪浩苦不堪言,只得上下左右飘忽躲避,只是这样一来,飞行速度就缓了。 那么多美女都没追上他,被一个和尚追上,这脸往哪搁! 洪浩灵光一闪,原是第一次逃跑,没有经验,我没有功法,可我有洞天啊。 当下心念一动,洞天已经握在手中,他看也不看,如回马枪一般挥出洞天。 随着洞天划过的轨迹,一大片火焰如一堵火墙突然出现,那一道金光来不及停滞,只得硬生生从火墙穿过。 穿过之后,速度便有所放缓,毕竟这可是朱雀离火,饶是将就和尚佛法修为高深,这般硬穿,也必定是吃痛不小,须分出一部修为进行抵御。 如此一来,距离便又拉开了一些,给了洪浩更多的时间。 如此这般,洪浩终于飞到了四方山,已经能远远望见巨大的星云舟。 将就和尚脸色一变,到此时终于明白了洪浩的打算。 他竟缓缓停了飞行,身体就地悬空打坐,嘴里梵音清唱,念念有词。 想是在酝酿必杀绝招。 洪浩扭头看得分明,暗叫不好。 猛然大叫:“老前辈,还人情!” 第220章 薄面 这平顶山修士众多,洪浩和将就和尚的追逐本来动静就极大,早已引得不少好事之人驻足观看。 “老前辈,还人情!”洪浩大叫。 还好凭着自己一点小聪明,推断出了福地藏于古树之中,这人情还在。 这将就和尚凌空打坐,佛法修为也的确是精纯高深。随着他低语吟唱,须臾间,一个接一个的金光佛像凭空出现,把洪浩围在了中央。 洪浩举目四望,这满满当当的一圈散发金光的佛像,或大或小,或坐或立,神情各异,姿态万千,俱是如来佛祖的不同造型。这漫天的神佛,当真是亮瞎他的狗眼,说不得下一步就是要他狗命。 洪浩冷汗直冒,顾不得羞耻,“老前辈,救命!”他是死过一回之人,那滋味不好受。现在知道好歹,不再是当年那个豪情血勇少年。 “哈哈哈,小娃儿倒是实在,先前嘴上说不用还,心中倒也记得牢靠。”不曾想他也有被言语打脸的时候。 看来老头子终于听到,一道身影从星云舟一闪而出,凌空站立,与将就和尚隔空对峙。 “咦,将就和尚!”老头子望一眼对面,脱口而出。 “咦,华阳真人!”将就和尚抬头望一眼对面,亦是脱口而出。 “咦,他俩认识!”洪浩心中惊叫,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场之人听到名字,顿时惊呼一片,毕竟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都是从自己祖辈那里听闻过。今日竟然得幸亲见本尊。 华阳真人,当世第一剑仙。 将就和尚,当世第一武僧。 两人都是几千岁的人物,想必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只是不知道二人关系如何。 华阳真人看一眼当下阵势,叹道:“小娃儿,你下山几个时辰,竟然能惹得将就和尚追你?他又没老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引他如此这般。” 洪浩赶紧道:“老前辈,正因为这位和尚没老婆,闲得没鸟事,才追我不放。” 他这话说出,立刻引得华阳真人哈哈大笑:“小娃儿说得不错,这和尚就是闲得没鸟事。” 说罢又对将就和尚道:“老和尚,你几千岁的人,这么追着一个小娃儿不放,也不怕笑话?” 将就和尚见状,轻叹一声收了佛法,起身站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这小施主提出与我一对一公平对决,我不过是应邀答应罢了。” 华阳真人惊讶望向洪浩,“小娃儿,老和尚说的是真的?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如吗?” 修真界都知,以前有个叫做梁静如的女子剑修,小小年纪,胆气过人,挑战一头千年大妖——六眼飞鱼,竟然侥幸得手,从此成了修真界勇敢的代名词。 洪浩连连摇头,一想不对,是自己邀约却不能否认,又点头道:“不错,是我挑战,只不过……”他上前一步,抱拳施礼,“大师佛法无边,在下甘拜下风,就此认输。” 洪浩大方认输,倒是把将就和尚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实力悬殊,本就是天壤之别。洪浩认不认都是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他一个后生晚辈,有勇气挑战便已经是精神可嘉,输了却不丢人。 他这一番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的操作,倒教人说不出个孬字。其实也不能说全是投机取巧,毕竟能从将就和尚手下逃到此处,也算是本事。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后生当真是人中龙凤,修真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将就和尚见他如此说话,便平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迷途知返,慧灯长明,善哉善哉。” 洪浩满脸堆笑,“好说好说,有劳大师,大师辛苦。”便不再言语。 将就和尚等了片刻,不见洪浩有其余动作,便提醒道:“小施主,请放心将灵兽交与贫僧,贫僧保证护它周全,小施主无需担忧。” 洪浩惊奇道:“什么灵兽?大师在说什么?在下怎么有些听不懂?” 将就一愣,旋即明白,“阿弥陀佛,小施主好手段,贫僧佩服之至。” 原来当时将就和尚要带走小炤,洪浩提出一对一挑战,他便以为是以胜负定小炤的去留。其实说来也不错,打不过自然只能乖乖交出。 但洪浩只是提出挑战,又没说用小炤作赌,此刻便是认输,也和小炤无涉。若还是在竹棚附近,自然可以用功法强夺,但眼下情景,却又不同,洪浩这厮有大剑仙做硬邦邦的后台。又有这么多修士众目睽睽。 其实洪浩也有些无奈,现在修为无奈,做人做事也只有学着撒泼打滚耍无赖。 这辈子跟佛门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不过洪浩也顾不上那许多。想着反正佛家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洪浩连忙道:“其实在下无事之时也常常阅读佛经,大师对嗔之一毒,持戒律己,实在令在下佩服得紧。”他话中暗藏机锋,不过是要故意提醒将就和尚,莫要生气,生气便犯了你家自立的嗔戒。 将就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善哉,不曾想小施主还喜研读佛经,实在是令贫僧敬佩。不过,贫僧倒想对小施主的痴和疑这二毒做些纠正。” 此刻祝宓和众人也终于赶回了平顶山,知子莫若母,她见洪浩往平顶山方向逃窜,就知他是想逃回星云舟,解了这场凶险。 洪浩一见,便道:“不劳大师费心,我娘亲叫我回船吃饭。大师既和老前辈相熟,那你们慢聊,我先回了。” 祝宓听懂洪浩话中之意,立刻领众人先行回船,她自然知道留在外面只能做要挟和累赘。 不料将就和尚此时却不肯将就,平和真诚,“先前只觉带灵兽回寺便罢了,现在贫僧觉得,小施主似乎也很有必要跟贫僧回去,研习个几年佛法,必对今后悟道,大有裨益。” 狗日的,这秃驴竟是要连洪浩和灵兽一并带走。 洪浩惊诧道:“和尚这般却不讲道理,这研习佛法,总要讲个你情我愿,哪有强买强卖的。” 将就和尚高喧佛号,正色道:“这道理是道家之理,贫僧一个和尚,自然不讲,贫僧讲的是佛理。”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哦不,很有佛理的样子,洪浩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只得望向华阳真人,眼下情形,只有他才能解危。 华阳真人哈哈大笑,“小娃儿,不是这和尚不讲道理,是你的道理太小,不够硬……道理也好,佛理也好,总是够大够硬才是真理正理!” 说罢对将就和尚道:“老和尚,给老头子一个薄面如何?”这般说辞,和当初对洪浩说时一模一样。也不知他这一张薄面,要转多少手。 只不过当时洪浩识趣,给他面子。 这将就和尚却一摇光头,直截了当,“阿弥陀佛……不给。” 老头子不料老和尚竟然如此直接拒了自己,顿时脸面便有些挂不住。薄面不过是自谦客套一下而已,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拒绝他了。 当下便破口大骂:“张二狗,你莫要狗坐箩篼不识抬举,老夫给你脸了?” 想必这是将就和尚的俗家名字,而且听着像个小名,这般看来,二人不但相识,还是从小便相识。 老和尚不甘示弱,“铁蛋施主,休要诳语,贫僧倒要看看你的道理,有多大多硬。” 老头子冷冷道:“淑芬不要你就是最大的道理。” “阿弥陀佛,淑芬也没要你。” 两人的对话惊呆众人,谁能想到,两个当代绝世高人,竟是互揭老底,说出这般陈年旧事, 这两人争执着几千年前的村头旧事,听起来像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山村爱情故事。 众人并不敢笑,甚至不敢有一点声响,二狗也好,铁蛋也好,眼下可是剑仙和高僧。 洪浩煽风点火,“老前辈,实在为难,那不如就让大师带我走算了。老前辈为我出头若有个闪失,我却心中难安。” 就算知道洪浩是激将之法,老头子此刻也绝不可能让这将就和尚带走洪浩。 这么多修士眼巴巴望着,脸往哪搁?以后提起剑仙,岂不是个个摇头? 洪浩学着杨旭的样子,“大家快来看啊,一个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跑来为难我这般弱小良善,天理何在!” 老头子道:“小娃儿,莫要说了,赶紧回船。” 将就和尚听到此言,立刻身形一振,一股强大的威压便向洪浩袭来。 华阳真人立刻一股威压迎上,洪浩知晓厉害,趁着这空儿立刻极速窜开,转眼已进道星云舟之中。 平顶山之巅,风云变幻,两位绝世高手的对峙,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华阳真人,当世第一剑仙,与将就和尚,当世第一武僧,两人的气势如同两座巍峨的山峰,对峙在天地之间。 洪浩既然回到了星云舟,情知自己已经安全,终于款款放心。当下扒在走廊船舷处,悠闲望向对峙二人,优哉游哉,浑如看戏。 华阳真人头顶光秃,四周一片白发,那是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沧桑,他的形象虽有些小猥琐,却透露出一种不羁的剑意。 自从将福地随手插入铁剑村大树之后,他便不再用实剑,天地万物都可以化为他的剑。 他的手轻轻搭在虚空之中,仿佛握着一柄无形的剑柄,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随着他的气势而颤动,仿佛每一寸空间都被无形的剑气所充满。 将就和尚则一身灰色僧袍,盘膝悬浮于空中,他的面容平和,双目微闭,似乎已经超脱了世俗的纷争。 然而,他周身的金光越来越盛,如同一轮明日,照亮了整个平顶山。他的双手结成一个佛印,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牵动着天地间的能量,周围的空气开始随着他的佛力而波动,形成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 两人的气势不断攀升,平顶山上的修士们纷纷后退,他们知道,这是一场他们无法参与,只能仰望的战斗。华阳真人的剑意与将就和尚的佛力,都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强大力量,仅仅是站在边缘,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心神摇曳。 华阳真人的剑意越来越凌厉,他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那是剑气太过锋利,连空间都被切割的迹象。他的剑虽然未出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剑中蕴含的力量,足以斩断山河,撕裂苍穹。 将就和尚的佛力也越来越磅礴,他身后的金光中,无数佛像凭空出现,漫天都是。或大或小,或坐或立,神情各异,姿态万千,俱是如来佛祖的不同造型。这些佛像,每一个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将整个平顶山照耀得如同白昼。 似乎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平顶山这一方面天地打造为三千世界的佛国,庄严净土。 两人的对峙,就像是一场风暴的前夕,虽然还未真正交手,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已经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平顶山上的修士们,都被这场对峙所震撼,他们知道,今日所见,必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每个人都在紧张而兴奋的期待。这样的对战,能在现场做一个见证,已经算是莫大的荣耀。 华阳真人的剑意如同冬日里的寒风,锋利而凛冽,而将就和尚的佛力则如同夏日的烈阳,炽热而耀眼。两人的气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这股力量所压制。 “张二狗,你真的要与我动手?”华阳真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他的剑意已经凝聚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惊天一剑。 “铁蛋施主,贫僧本意只是想要带那位小施主和灵兽回寺,并无他意。”将就和尚的声音依旧平和,但他的佛力却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华阳真人的剑意。 眼下洪浩是带不回去了,但佛面僧面一定要带回去。 这一场较量,剑与佛的对决,道与释的争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了。 平顶山上的修士们要么已经退到了山脚下,要么已经返回星云舟,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两位绝顶高手的对决,必将是一场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大战。 这一场对阵,因洪浩而起,而且已经是箭在弦上。 真的没有力量能阻止了吗? 并非如此。 一个神秘的声音传来,“住手,滚远些!” 第221章 执法者的秘密 先前大家都在紧张观望这二位当代绝世高人对峙,凝神静气,大气都不敢出。 洪浩自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得饶有兴趣。 在星云舟之内,安全无虞,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大家看热闹的心态都是越紧张,越精彩,越刺激越好。这些作为人类通病的劣根性,洪浩一般无二。 只不过他突然一个寒颤,浑身一抖,不由自主便闭上了双眼。 “住手,滚远些!”洪浩没来由便说出这话——但口音已经不似他平日说话。语气中充满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和力量。他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占据,那股力量,即使是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这样的存在,也不得不为之侧耳。 随着话音落下,两位绝世高手的气势都为之一滞。 等他倏然再度睁眼,两道精光,似乎已经穿透这天地之间,直达浩瀚深邃的宇宙中心。 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同时转头,看向洪浩所在的星云舟。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那股气势,已经超越了他们的存在——这绝不是人间应有能有的力量! 洪浩站在星云舟的船舷处,他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无尽的威严和力量。他的眼神深邃而冷漠,仿佛能够看穿世间的一切虚妄。 “你们二人要打架,都给我滚远些打。”洪浩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敢问阁下是何人?”华阳真人虽然不清楚究竟,但此人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娃儿,这点毫无疑问。毕竟洪浩那小娃儿决计不能散发出令人如此恐惧的力量。 “我乃星云舟执法者!”洪浩缓缓开口,“任何有损星云舟的行为,绝对禁止!你们在此处动手,难免不会波及星云舟。” 原来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的对峙,气势过于强大,竟然是惊动了星云舟之上的执法者。 从来没有人见过执法者究竟什么样子,故而没人知道,这执法者,并不是一个具象的人。 它只是一条和星云舟做深度绑定的至高法则,随星云舟诞生而生成,星云舟毁灭而消失。它的使命很简单,保证星云舟的安全,消除一切威胁。 其实很好理解,当初创造星云舟的天道,并不相信人类,若指定人间的某一个具体的人作为执法者,那千万亿年的日月更替,谁知道那个人会有怎样的变化? 毕竟这世界上,最善于变化,不可把握,不可掌控的就是人心。 变色龙的变化一目了然,人心的变化神鬼莫测。 故而这执法者平日只是作为一条至高法则在星云舟存在,只有感知到星云舟出现危险,它才会被激活。而它激活后,会随缘绑定一个具体的人作为自己意志的外显。 毫无疑问,洪浩此刻就是那条法则的替身和代表,暂时获得了超越这人世间一切力量的力量。(高阶版鬼上身) 见二人还有些迟疑,洪浩突然提高声音:“灭!” 一股强大气息如江河奔腾,席卷广场,原本铺天盖地的剑气和漫天神佛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这一股气息相比,先前二人的强大气息竟然像是两股涓涓细流,高下立判 。 其实不难理解,这千百亿年,乘坐过星云舟的各种修士不计其数,其中自然不乏已经修炼到飞升境的各种大能,甚至准仙,若没有高于他们的力量,如何能保证这星云舟千百亿年平稳运行,从无差池。 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眼前的洪浩已经不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年轻人,而是星云舟执法者的化身,是那至高无上的法则。 “既然星云舟的执法者已经发话,老夫自然不敢不从。”华阳真人收起了自己的剑意,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强者的敬畏。 将就和尚也收回了自己的佛力,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阿弥陀佛,既然执法者有令,贫僧自然遵从。”此刻他又愿意将就了——原也没错,毕竟他是将就和尚不是铁头和尚。 “汝等初犯,便不追究。倘若再犯,杀无赦!”洪浩威严训斥两位绝世高人,犹如先生训斥顽皮孩童一般。 旋即他的身体缓缓放松,那股至高无上的力量渐渐退去,他的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看着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 咦,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云淡风轻了? 所有的人都拿怪怪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莫名其妙。 “他们怎么不打了?”洪浩见陆芷望着自己,顺嘴就问一声。“是打完了?” 陆芷望着他,眼神有些敬佩崇拜,“大哥,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呃,不知道啊,我就打个冷颤,睁眼就看他们已经这样了。” 陆芷就把刚才他的言行给他说了一回。 洪浩目瞪口呆,他自己真的是全无感觉,但听小妹这么说的话,那这一场对战是打不起来了。 只是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郁闷极了。 他们从小便如狗见羊一般不对付,情窦初开时又都喜欢村里的淑芬。虽然后来各自机遇不同,一个修道一个念佛,本来都是世外高人了,但这一段始终是过不去的坎。 眼见有机会痛痛快快打一场,都想压对方一头,以此证明自己更加优秀。 气氛都烘托到千钧一发了,却被强行打断,实在是意难平。 偏偏洪浩还火上浇油,“大师,请回吧,我和小炤,以后得空会去看你。”他恼这和尚不讲道理,此刻有机会自然要奚落一番。 华阳真人哈哈大笑:“张二狗,听到没有,赶紧滚蛋。” “阿弥陀佛,小施主,铁蛋施主,休要逞口舌之利。须知拔舌地狱专为你等造口业之人而开。” 洪浩冷笑一声:“我等修道之人,你那拔舌地狱却管不到。” “阿弥陀佛,普罗大众,芸芸众生,我佛慈悲,一并普渡。” 洪浩讥笑道:“老前辈,看到没,多管闲事却是他佛门的不二法宝。信他的归他管,不信他的还是归他管,这般霸道行事,偏生好意思说慈悲。” 华阳真人亦是讥道:“他家本就是鬼话连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被屠刀砍的却是活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将就和尚很快便招架不住。 终于不再纠缠,起身准备离去。 临走还对洪浩道:“小施主,若灵兽以后造了罪业,却只能一并算在你头上。它祖上出的那个人物,想必你也知晓。” 洪浩冷哼一声,继续嘲讽:“谁叫它去的想必你也知道,怎生不算在她头上?是打不过呢还是打不过呢?你家佛祖这般慈悲,当年为何不去劝阻?” 将就和尚终于不再言语,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踏空远去。 华阳真人这一次薄面没有赊出去,但眼下好歹也没被踩在地上摩擦,总来讲有洪浩相帮,还是赢了场面。 当下笑道:“小娃儿,不错不错,老头子还是欠着你一个人情,你要时尽管来拿。” 洪浩假意客气道:“些许小事,老前辈何须挂怀?”立刻又道,“不过老前辈对后生晚辈的照顾爱护,却之不恭,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经历了这一次,深知大剑仙的人情可贵,再也不敢不托大推辞。 华阳真人道:“既然无事,我就接着睡觉去了。哎,我与淑芬,总是只能梦中相见了。”说罢一闪不见。 洪浩暗忖:“不曾想老前辈竟是情种,这淑芬也算个人物,能惹得两个当世第一相争,也不知还在不在世?” 他胡乱想一阵,便收回思绪,还是先理会自家之事。 他回到房间,掏出小炤放在桌上,又掏出一把灵果。小炤一见灵果,立刻欢快舞动毛茸茸的尾巴,两个小爪子捧着便啃食起来,甚是憨态可掬。 洪浩暗忖:“它娘亲说它是因为灵气不够,所以才这般瘦小,它现在岁数体型本应该是它娘亲一半大小。我这里灵气肯定不会短了它的,但倘若它生长过快,说不得我等下船便之时已长得牛马一般小大……那却有些显眼,难保没有像将就和尚一般的高人又来麻烦……” “我答应它娘亲必会护它周全,自然不会让它受委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小巧藏在怀中为好……眼下却不能喂它太多灵果。” 想到此处,他便对小炤说道:“你现在还是要少吃一些,非是我舍不得给你吃,总是怕你长太快,有些扎眼。就像今日,还是有些凶险。” 那小炤甚是乖巧懂事,听洪浩这般说话,它吃完一颗,便不再继续。只把灵果一颗一颗又搬到洪浩手中,它现在虽不能言,但这意思很明显,是让洪浩把果子收起来。 洪浩见它如此听话,加上感念它母亲为它所做的一切,心中甚是怜爱。他便伸手轻轻抚摸她光滑柔顺的皮毛,小炤发出“咯咯咯”笑声,看来甚是享受。 洪浩突然想到,它现在模样,却连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当时也忘了问它娘一声。便好奇问道:“你是公是母?” 小炤听得懂他的问话,却无法回答。“咯咯咯”听来除了像是开心笑声,洪浩听不出到底说的什么。 见洪浩听不懂,它甚是着急,干脆一下子躺在桌上,翻滚露出肚皮,要洪浩自行确认。 洪浩看一眼知道它是母兽,立刻便给它又翻转过来,“好了,我知道了,你是狐门千金大小姐。” 心中暗忖,它虽是灵兽,但早晚都会化形,按它娘亲模样,以后恐怕也是极美的女子。平日还是交给林悦妹妹照顾为好。 便对小炤说道:“林悦妹妹很喜欢和你玩耍,平日你就跟她亲近亲近。” “咯咯咯”,不知道小炤是开心还是不高兴。 洪浩继续了解小炤,“嗯,我知道你是火狐,会吐火,说来也是我们缘分,我们都是跟火有不解之缘。你还有其他什么本事么?” 小炤歪头想了一阵,突然跃上洪浩肩头,对着他脸颊舔了起来。 洪浩顿时一阵酥麻,手脚酸软却浑身畅快。 他哭笑不得,赶紧把它扯下,“呃……你这本事,还是少用。不过此番我倒也知那亡国之君为何对你族那位先人言听计从了。” 他赶紧就把小炤送去林悦房间,这才松了口气。 说来他不过是下船几个时辰,便又闹出这天大的动静。虽然侥幸逃脱了将就和尚的多管闲事,但却也让他有些后怕。想来还是在船上安全些。 所以虽然星云舟还有一天多才会出发,他却不愿再下船游玩。 祝宓也终于明白自己这好孩儿,福缘共凶险一色,造化与灾祸齐飞,活到现在,殊实不易。 先前还觉得自己有把握有能力保护孩儿,现在才知和孩儿打交道的人物,动不动就是什么第一,实在是应付不来。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闲来无事,他又拿出苍翠来仔细查看。由于每天都会定时调教,洪浩现在已经能一眼看出几柄神兵的状态。 就跟人一样,有灵性的神兵,也会有各种状态。比如洞天,就是长期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不需要预热,永远是激情澎湃;水月基本上是保持一种平和的状态,只有洪浩需要它时,它才会变得活跃;至于苍翠,不用讲,跟一条癞皮狗差不多。 其实经过多日的水深火热,现在的苍翠早就不复最初的不羁,只是一味躺平摆烂而已。 但今日不同,洪浩明显感受到了苍翠又变得桀骜不驯,但这一种感觉很奇妙,和最初拿到手时感觉到的不屈完全不一样。 先前是一种不配合,不服气,不认可的桀骜不驯——也就是木剑和最初邪祟剑主的契约引起的反抗。 而现在,仿佛有一种新的力量苏醒,这种桀骜不驯,是从未经过教化的桀骜不驯——就像是一匹最烈的野马,自由自在生活在广袤的大草原,从未见过人类,自然不知道驯化为何物。 洪浩感觉奇怪,赶紧拿出水月和洞天,想要如法炮制。总是二对一,管你什么东西,先冰火两重天来上一套再讲其他。 然而异象发生! 平日洞天都是迫不及待便会开始攻击,今天却没有一丝反应,静静躺着,动也不动。水月更是如此,它本就不会主动攻击,只有得到洪浩命令才会行事。 水月,苍翠,洞天,这三把剑就这么躺在桌面上,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洪浩迟疑开口,“给我狠狠打它!” 纹丝不动,他的命令,第一次对水月洞天失效。两柄剑不知是惧怕还是无能为力,总之,一动不动。 “不应该呀,”洪浩喃喃自语。开始梳理自上次调校之后,到现在为止,中间发生的事情。想要从中捕捉一些信息,确认哪里出了差池? 思来想去,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这苍翠,本已经奄奄一息,突然又生龙活虎,像是有新的力量苏醒……” “它又没有离开我的掌控,断不会被别人做手脚,那到底新的力量是被什么唤醒的……” “附身,我被附身过!”洪浩一个激灵,刚刚不久陆芷才给他讲了。 “是执法者的力量唤醒了它!” 第222章 捡漏 想通了这一层,洪浩看苍翠的眼神便有所不同。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需要星云舟执法者方能激活?这样的力量,一旦醒来会有怎样的恐怖?” 洪浩很想弄明白,但眼下除了知道和执法者有关,其余的一概不知。 想不明白就放一放,洪浩历来如此,出门逛逛,换一换思路。 不过只得在星云舟之内逛逛罢了,现在看来,还是只有船上最安全。 他差不多已经是船上的名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含笑颔首与他招呼,他不认识他们,他们却都认识他。毕竟气运之子护花使者大孝子脏话之王星云舟执法者化身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般优哉游哉,一路含笑不住点头,竟是弄得颈脖都有些酸痛,看来这名人,也不是这般好当啊。 你若不理会,别人说你孤高傲骄,你若理会吧,便是没完没了。 不知不觉又信步到了茶肆,眼下却有些乏了,正好喝口茶歇上一歇。 此间已经来过几次,微胖女子也与他相熟,见他进来,便笑道:“洪公子今日怎生一人到此?还是约了慕容公子先到了?” 洪浩含笑揶揄道:“三句话不离慕容公子,我就不能自己来看看姑娘?我虽不似慕容公子那般会夸人,可也还把姑娘看得极重,时常惦记。这不,今日专程来看你。” 微胖女子娇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再会说,也只能喝到这茶肆价目牌上的茶水,却没福分像慕容公子那般喝到姑娘私藏好茶,这亲疏表里,一目了然啊。”洪浩假意叹息。 微胖女子俏脸生出两朵淡淡红霞,“公子却没良心,那日小女子一点私藏,公子不曾尝到么?” 这话听来却有些怪怪的。 洪浩赶紧道:“只是与姑娘说笑,我这人其实品不出茶汤好坏,说来有些暴殄天物。” 微胖女子道:“喝茶是极风雅之事,公子你如今是大大的名人,饮茶的讲究,总要知晓一些才好。” 洪浩环顾左右,此时却是茶肆生意清淡,并无他人,便施礼道:“若不叨扰,在下诚心向姑娘讨教,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微胖女子莞尔一笑,“闲着也是闲着,今日就便宜公子一回。” 这话听来又有些怪怪的,洪浩不禁暗骂自己龌龊,看来话本不能多看。 微胖女子道,”这世上茶叶种类繁多,但一般大类是按颜色区分,主要是红茶、绿茶、青茶、黄茶、黑茶、白茶这六种,每一种下边又各有代表……” 洪浩便用心记下,不禁暗暗感叹,这喝茶竟然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和门道。 又说到泡茶的水,却也是大大的有讲究。 “不同的茶叶,要用不同的水。”女子的声音打断了洪浩的沉思。“比如这雪水,最适合泡制高山的云雾茶,能带出茶的清冷高远;无根水,也就是雨水,适合泡制春天的新茶,能带出茶的清新脱俗;花间露水,适合泡制香片,能带出茶的芬芳馥郁;井水,适合泡制老茶,能带出茶的沉稳厚重。” 洪浩点头应承,却又道:“那如果把这些水调换泡茶,又会如何?” “自然也无不可,这些不过是爱茶之人长期泡茶得出来的经验,譬如有一种叫龙井的绿茶,一定要用虎跑泉的泉水,才能激发其特有的香气。就像公子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总是讲究个属性相符,相得益彰罢了。” 洪浩听来却心中一凛,似有所悟。 执法者是一道法则,那木剑里是不是也是一道法则?只有法则才能激活法则。 洪浩越想越有可能,毕竟水月洞天都是远古神兵,特别是洞天,本来就是活跃暴躁的性子,恐怕只有至高的法则才能让它不敢造次。 当然再有可能也只是一种可能,没有其他佐证之前,无法完全确定。 微胖女子又讲了许多喝茶相关的一些讲究,听得洪浩连连点头,频频称是,获益匪浅。 二人相谈甚欢,渐渐也就不再拘泥于只是喝茶上的学问,天南海北,越扯越远。 “姑娘,你在船上已久,以前见过执法者出现么?” “公子,这等事情极少发生,也就是公子这般大气运,我等才见识一回……哎,这人和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我也算见多识广,但公子这样上船就闹出许多事情的,生平仅见。” 洪浩有些赧然,“非是我喜欢惹事生非,我不找事,都是事情要来找我,躲也躲不过。” “我却想每天多点事情发生,我的生活,天天如此,从无变化。”微胖女子幽幽说道,“都说平淡是真,洪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平平淡淡和碌碌无为有何区别?” 洪浩思考一阵,缓缓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和尚,但以前老夫子给我们讲过一段禅宗的故事,我倒觉得可以解释平平淡淡和碌碌无为的不同。” “据说参禅有三个阶段,初参之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所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等到大彻大悟之时。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我个人觉得,碌碌无为是第一阶段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平平淡淡是第三阶段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中间的第二阶段,至关重要,那便是我们去感受,去体验,去折腾,去奋斗,去领悟的过程。” 洪浩娓娓道来,最后温和一笑,“不知道这样说,姑娘是否明白?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愚见,我且一说,你且一听,并不就一定是对的。” 微胖女子听得入神,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原来如此,平淡并非无为,而是经历了波折后的返璞归真。” 洪浩点头,他的目光透过茶肆的窗户,望向远方逐渐暗下来的天际,“正是这样,姑娘。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生活的那点意思,但很多时候,答案就藏在我们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 二人不知不觉,便已经聊到玉兔东升。 洪浩有些奇怪,“姑娘,今日为何如此清静?我们聊了这许久,竟无其余客人?” 微胖女子噗嗤一笑,“公子怕是忘了,现在星云舟停泊整备,大部分客官都下船游玩去了。除了公子,谁个还愿意待在船上。” 洪浩笑道:“却是忘了,难怪如此清静,姑娘也该打烊歇业了。我请姑娘吃晚饭吧,谢谢姑娘教了我许多喝茶的门道。” 微胖女子嘻嘻笑道,“聊了这许久,还叫姑娘姑娘,却是没把小女子当做朋友,叫我小茗好了。我也谢谢公子为我解惑……却不知公子请我吃啥?” “姑娘想吃啥就吃啥,这船上酒楼随便点便是。”洪浩豪气干云,“不用替我节约。” 却不料小茗撇嘴道:“船上饭菜早就吃的够够的,公子若诚心,须请我下船找地方吃饭。” 洪浩一愣,呐呐道:“小茗姑娘,实不相瞒,我出去两个时辰,便惹下泼天大祸,你们也都瞧见的……” “公子竟然不知?无需离开平顶山,码头外面便是热闹街道,一应俱全啊。大部分客人也都是在那边消遣。” 洪浩一愣,他的确不知,原来却是祝宓舍近求远,下山只为去吃那碗馄饨。 既然是在平顶山,就在码头附近,那想来不会有事,洪浩便道:“既如此,那便姑娘带路,一切开销我都包下。”反正不管是银子还是灵石,他都能优雅从容。 夜幕低垂,星云舟旁的平顶山码头外街道却如同白昼,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洪浩与小茗穿梭于热闹的街市之中,两旁摊贩的叫卖声、游人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构成了一幅繁华的夜市图景。 小茗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想来并不奇怪,她终日在星云舟做事,每到一处自然是要下船体验一番。 这男女有别,在逛街上也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若是男子,说吃饭一般便会直往酒楼而去,而女子,却会每个铺子都会停下来看看瞧瞧,便是不买也要磨蹭半天。 小茗也不例外,一路走走停停,特别是胭脂水粉铺子,珠宝首饰铺子,总会瞧上许久,洪浩让她随便挑选,她却又嫌贵不要。倒是没把洪浩当做冤大头。 当小茗停留在一处香露铺子,挨个试闻各种花香气味之时,洪浩百无聊赖,信步进到隔壁的一个杂货铺子。 这杂货铺子只挂一小小灯笼,屋内昏暗,卖的东西的确是十分繁杂,不过大都破旧不堪,不是完整物件。 比如缺一条腿的凳子,无剑的剑鞘,半幅字画,没嘴的茶壶……反正都是一些已经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物件。 从这些物件的灰尘来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光顾,拿在手上摩挲端详过。 角落柜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见洪浩进店,也未生出几分热情,只是苍老的声音讲一句:“客官随便看,看好了再叫老婆子。” 恐怕是以前客人看的多买的少,得出了经验,不肯浪费口舌。 毕竟她这些货物实在是没甚用处,没一个完整的物件。 洪浩看老婆婆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憔悴模样,心中便油然生出了一些同情。虽然明知这些东西并无甚用处,但心下却决定胡乱买些,就当做是行善积德,帮老婆婆一把。 毕竟一把年纪还在守着这么一个真正算得上烂摊子的摊子,想必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苦楚。 看过去看过来,实在不知道买啥,却突然瞧见一个木盒中,装着大量玉石。 自然不是那种晶莹剔透,散发温润光泽的玉石,不然也不会留到今日等着洪浩来。 是犹如围棋棋子一般大小,颜色暗黄,内里浑浊,还有不少裂纹的玉石。这种玉石往往都是作其他物件的镶嵌之用,自然不可能珍贵,好的玉材断不会如此使用。 洪浩便想,“这个轻巧好带,就买些这个玉石好了。反正只当帮帮老人家。” 旋即大声问道:“老婆婆,这个盒子里的玉石怎么卖呀?” 老婆婆这才晃晃悠悠走出来,这屋内灯笼灯光昏暗,想是她眼神不济,走到十分近前,这才看清了洪浩所问的玉石。 “公子却是识货之人,这玉石真正好东西。”老婆婆的恭维,洪浩并未放在心上。总是先夸货好,才好要价,这不过是卖货常规套路。 却不料老婆婆下一句便叫洪浩差点跳起来。 “就五千灵石吧,货卖有缘人,我看公子识货,老身也就不去计较许多。” “五千灵石!”洪浩惊叫一声,他并非给不起,但是谁愿意做冤大头呢?这要是直接给了,岂不是那一串名号后面又要再加一个“人傻钱多”! “老婆婆你是不是说错了?”洪浩惊疑道,“这一盒玉石要五千灵石?”讲真,洪浩心中十分笃定,要按实际价值,换做别人五灵石都不会出。 老婆婆下一句直接让洪浩的同情心化作一片义愤。 “公子说笑了,不是一盒,是一颗五千灵石。”老婆婆说得斩钉截铁。 活该你没有生意,活该你老来凄苦无所依!洪浩心中暗忖,老婆子你怎生不直接去抢算了?老而不死是为贼,圣人之言,诚不欺我。 洪浩本欲不再理会,直接出门扬长而去。 但思忖再三,还是耐着性子,忍了火气,温言道:“老人家,这玉石我拿来全无用处,不过是看你这个店,怕是……怕是三年没开张了。我怜你一把年纪还守店,辛苦不得休息。”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便想帮你一帮。这一盒你若喊个五十……便是五百,我二话不说也就掏了,总当是日行一善,助人为乐。” “可你张口就是五千,还是一颗!说来五万,十万,千百万我也不是拿不出,只是不愿意自己一片好心被当做筹码被你拿捏。” 他语重心长,说得痛心疾首,自以为感天动地。 却不料老婆婆毫不领情,冷着脸没好声气,“要便要,不要便慢走不送,我又没强着你买,在此聒噪作甚?” 洪浩吃一顿抢白,反而没了脾气。 这老婆婆真正是个怪人,怎生如此不识好歹? 老婆婆说完,不再理会他,又伛偻着干枯瘦小的身躯,向着柜台而去。 洪浩看着,心中又生出些不忍,莫法,他毕竟良善之人,原是见不得这般凄楚。 “痴儿就痴儿吧。当一回又何妨。”洪浩心中叹道,“我又不是没有灵石,我不过是气不过她把我当痴儿。” “可是她拿我当什么我为何要如此在意?我的本意是要帮她一回,我顺从我本意不就完事了。” 想到此处,洪浩豁然开朗,“老人家,就按你所说,五千便五千。” “晚了,老婆子不开心,现在要一万!” “……” 第223章 感应灵玉 一万灵石! 这个店全部盘下来恐怕也要不到一万灵石。 洪浩已经全无脾气,这老婆婆赌气的口吻,原是和小姑娘无甚区别。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可赌气这一块,女子何尝不是至死是少女。洪浩突然想起了唐绾祖上的那个祖宗奶奶甄馥郁,当年也是一口气赌了几百年。 “好好好,一万便一万。”洪浩换了心态,已经全不在乎。说来五千也好,一万也罢,对他不过都是一个数字。 不过他并无修仙界那种打磨规则,专一用作交易的灵石,只有一坨一坨的五彩灵石。 当下便掏出一坨,伸手递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这样一坨,你看算作多少?” 老婆子言语虽然生冷执拗,眼光却并不差,看一眼便知是极品好货。 不过开口便是腰斩,“这一块,老身吃些亏,也不与你计较,算作五千。”洪浩记得常乐那肉山说过,这一块在赌坊便能换一万筹码。赌坊的筹码与灵石就是一比一兑换的。 不过洪浩全不在乎,他眼下亦是王八吃秤砣,今日是要定了。 当下便又拿出一坨,一并递给老婆婆。这一进一出,相当于是两万灵石买了一颗围棋子大小的玉石。 所幸无人瞧见,不然必将又是一桩千古笑话。 这回老婆婆终于换了口气,接过灵石,笑眯眯道:“公子自己去挑一颗,莫要欺老身老眼昏花多拿了。” 洪浩并不生气,笑嘻嘻走到木盒旁,也不挑选,随手拿了一颗放入怀中。他本意又不是要这灵石,不过是一点恻隐之心罢了。 恰好此时,小茗寻了过来。屋内灯光昏暗,洪浩身影她看不分明,便道:“洪公子,是你么?” “是我,小茗姑娘,你选好香露了?”洪浩暗自庆幸,交易已经完成,不然小茗看到,这笑话说不得就传开了。 小茗便进到铺子里面,四处瞧瞧,“公子,这铺子有甚好逛的。” 见洪浩身旁盒子里的玉石,便随手抓了一把看看。随即脱口而出,“咦!这玉石倒和船上的感应玉石差不多。” 这话听得洪浩猛一激灵。 小茗又随手将玉石扔回盒子,望见一个没嘴的茶壶,立刻又道:“这个和我船上的也……” 她突然不再言语,再仔细望了店内的各种物件,红润俏脸倏然变得苍白。 旋即猛然拉着洪浩,快步出门,一气走出老远方才停下。 身后传来老婆婆干涩如锯木的笑声,“公子慢走,欢迎再来。”洪浩这种冤大头,自然是欢迎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洪浩莫名其妙,望着气喘吁吁的小茗,“姑娘这是怎么了?突然如见鬼一般?” 小茗一跺脚,娇声埋怨道:“洪公子,你看不出来么,那个店内,卖的全是……全是以前出事的星云舟遗留的残破物件,呸呸呸,多晦气啊!” 洪浩恍然大悟,难怪全是破损之物,无一件完好。那些物件,他不熟悉,但小茗是星云舟的侍者,多年来早就看得惯了。 当下歉然道:“小茗姑娘,不好意思啊,我的确没有注意到……怪我怪我。” 想来小茗她们这些星云舟侍者,对出事的星云舟,自然是有一些忌讳的。 当下又有些奇怪,“这星云舟的保护严密,竟然也还会出事情?”他依稀记得在凤凰大陆之时,了解到星云舟以前数量比现在多很多,但减少的原因多是因灵气不足,不再启航。 小茗点点头,“虽然星云舟飞行时有强大的光罩保护,但也有遇到星陨群撞击出事的……”(架空玄幻,大家就不要纠结引力大气层之类了) 洪浩赶紧安慰,“无事,无事,我们去吃顿好的,压压惊。” 小茗望着洪浩道:“公子没有在她那里买什么吧?”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看看。”洪浩自然不肯说出花两万灵石做冤大头的事情,小茗若知道,定然不喜,说不得还要去闹一场。 这一下小茗不再一路逗留,直接带着洪浩来到一处酒楼,恐是她也逛饿了。 立刻有迎客小二殷勤上前招呼,“二位客官,本店大厨是中土大陆高价聘请而来,各色菜系均能制作,你们可千万不要错过。” 小茗立刻双眼放光,“洪公子,我最喜欢中土菜了,就这一家吧。” 洪浩笑着对小茗道:“我都可以,跟喝茶一样,我对吃也没什么讲究,姑娘你要吃什么自己随便点就是。” 二人便进到店中,此时店中正是晚餐高峰时节,整个大厅倒是座无虚席。 厅内一个小二见他们进来,立刻满脸堆笑,“客官,眼下大厅已经坐满,只剩一个雅间,你们是稍候还是就坐雅间?雅间须多收一灵石的费用。小人觉得二位没有必要花那个冤枉钱,有客官已经快要吃完,稍等一下便可以了。” 这小二聪明伶俐,看洪浩和小茗穿着普通,还十分替他们着想。 洪浩却不在乎,刚刚才两万灵石给自己买了顶冤大头的帽子,这区区灵石岂在话下? 当下便客气道:“多谢小哥体谅,不过我二人都有些饥饿,想早些吃上饭菜,雅间就雅间吧。” 小二见他如此说话,只当他是在女伴面前不肯丢了脸面,也不多言,便带着二人到雅间落座。 小茗点了菜,小二上了茶水,道一声客官稍等便又去忙碌。 洪浩和小茗正边聊边等,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不到片刻就见刚刚领他们来雅间的小二,哭丧捂着脸进来:“二位客官,能不能做个商量……你们移座别处。” 洪浩便知恐有蛮横客人不讲道理,没了雅间迁怒小二,随手便是一巴掌。 他生平最恨就是这种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当下便道:“你叫他自己来与我商量。” 小二赶紧道:“客官莫要逞强硬气,这杨公子从不讲理,家中势力又大……”他话未说完,几个人便已经进到屋内。 洪浩望一眼,顿时有些诧异,这几人穿着打扮倒是有些奇怪,头回得见。 领头之人,一身亮蓝缎子长袍,长发被一根象牙木簪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眉毛浓黑如剑,双眼深邃,鼻梁挺直,倒也英气逼人。只是嘴唇扁细,显出一些刻薄之意。 而身后几人,便有些滑稽搞笑,明明是几个男子,却穿得花枝招展,一身衣着更为华丽,色彩斑斓,宛如盛开的花朵一般。华阳真人骂慕容母里母气有些夸张,但用在这几人身上绝无差错。 领头之人一开口,更叫洪浩惊掉下巴,“把雅间让出来,你们滚出去!” 洪浩惊讶的不是说的内容,而是这却是一个女声。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女公子。 也不怪洪浩看走眼,这女公子全无女子特征,一看就是爷爷抚养长大。 洪浩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位姑娘,我们也是刚刚坐下,饭菜还未上桌,恐怕不太方便。” “什么姑娘,这是我们杨公子。你这腌臜粗货有眼无珠。”她身后一名男子夹着嗓子尖声道,手指还翘成兰花。 洪浩并不生气,笑道:“我为何要让你家杨公子?” 女公子一怔,居然还有人这般同她说话,甚是有趣。当下便笑道:“看不出来,你这般普通男子,居然如此自信。”她也是修道之人,早就探过,洪浩的确是普通人。 原来这女公子,名叫杨箬,杨家便是如四方山陆家一般,经营这平顶山码头。 只不过杨家却没有陆家那般严格管束子弟,她从小没了父母,还真是爷爷一手带大。从小把她当做男孩子抚养,她也觉得这天底下男子能做的事情,她都能做。 故而行为举止,分外出格。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可?后边那几名花枝招展的男子,便是她的……男妾。 洪浩笑道:“普通人便不能自信?这般道理我倒是不懂。” 杨箬回道:“本公子今日心情不错,就教你一个道理……” “男人的自信就像麻袋,你总要有些东西装进去才能立得起来,最管用的便是财富和力量。” 说罢吃吃笑道:“这两样东西,你有么?没有的话,乖乖滚蛋。” 杨箬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挑衅,她的目光在洪浩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笑之处。 她的男妾们站在她的身后,一个个面带讥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洪浩被赶出雅间的狼狈模样。 洪浩却全不理会,只是对着小茗无奈道:“看吧,这不算我惹事吧?想要安安静静吃顿饭都不行。” 小茗点点头,担心道:“要不,我们就让了吧。”她毕竟只是星云舟茶肆的一个侍者,从未经历过这等凶险场面,心中有些害怕原是正常。 却不料洪浩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姑娘你都这样说,总要给你面子,我也不耐烦折腾了。” 小茗听来,却又隐隐有些失落失望了。这女子的心理,实在是难以琢磨。 只不过洪浩继续说道:“杨公子,你给这位小哥赔个不是,再赔偿些银钱,”说罢一指角落的小二,“我便把这房间让你,你意下如何?” 他这话说来,吓得小二连连摆手,直道:“不消,不消。” 杨箬只觉洪浩得了失心疯,冷笑道:“恁大口气,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便要发作。 只不过还未等她有所动作,突然一柄闪着幽蓝光芒的剑凭空出现,剑尖已经抵住了她的小腹。 她脸色剧变,再也不敢有丝毫动作。这一柄剑一看就是神兵利器,她甚至已经感受到森森寒气正在侵入她的肚腹。 几个男妾更是花容失色,没奈何,本就是绣花枕头,作用也就是夜里作枕头,打架却无用。 洪浩摇头叹息:“杨公子,现在我可以自信了么?”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莫要……莫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此刻杨箬又不是女公子了。说话也不利索。 “咦,小女子?你到底是男是女?倒把我弄得有些糊涂。” “小女子,小女子的确是小女子。” 洪浩上下打量,笑道:“你不说话,还真看不出你是个女子……现在可愿意给小哥赔个不是?” “小哥,小女子先前冲撞冒犯,十分后悔,还望小哥原谅则个。我会赔偿小哥汤药钱。” 先前的杨公子,眼下却是一个懂事知礼的好女子。看来水月剑不但能斩杀,还能教化。 洪浩点点头:“我也不怕你赖账,你若失信,我还会回来此处,到时候就不是这般轻巧便宜了。” 杨箬连连点头,颤声道:“小女子绝不敢欺瞒……求公子先把剑收了,小女子有些受不住了。” 原来这水月一直阴寒之气侵蚀她,再不收回,搞不好就要落个宫寒之疾。 洪浩这才唤回水月,“你们滚蛋吧。” 杨公子便带着几个男妾狼狈逃走,这一次,算是栽了一个大大的跟斗。 小茗看得惊奇,在她看来已经算是严重冲突的凶险场面,没料到在洪公子这里,云淡风轻,几句话便轻松化解。这气运之子的人生,该有多么丰富精彩。 “洪公子,小女子还有一些私藏好茶,只为……只为公子一人而留。”小茗面若桃花,声如蚊蚋,“公子得闲一定来细品。” 洪浩点点头,大声叫道:“小二,上菜。” 他并非听不懂小茗的话,只是他并无采花闻香的闲情雅致,只得充愣装傻。 二人回到星云舟时,已经月在中天,半夜时分。 打过招呼,便各自回房。 洪浩回到房间,想着今日短短一天,经历了许多事情,生出些感慨——杨箬说的那句话到没错,最终解决事情,平息事端的,还是财富和力量。 财富自己不缺,眼下还须尽快获得更大更强的力量。 坐在床边,他不由得又掏出今日做冤大头,重金购来的这一颗玉石。 放在手指间反复摩挲,或是太过疲倦,不知不觉倒头便沉沉睡去。 或许是洪浩这一天精力消耗实在太大,等到星云舟再次起航,他仍然还在昏睡。 在无尽星河的深处,星云舟如同一片孤叶,缓缓航行在这片神秘而广袤的宇宙之海中。舟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与周围的星辰交相辉映,一切都是宁静而美好。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一股不祥的波动悄然在星空中蔓延。 起初,只是几颗星辰的光芒忽明忽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它们的光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波动越来越剧烈,直至整个星域的星辰都开始闪烁起来,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星云舟上的灵阵感应到了这股异常,舟体表面的灵光开始急速闪烁,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 突然,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划破星空,朝着星云舟袭来——这便是小茗说的星陨群。 终于,一块拖着长长尾焰的巨石,重重撞上了星云舟的保护光罩。 一阵剧烈的震荡,洪浩猛然睁眼。 第224章 星不语 洪浩睁眼,立刻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步走到窗前,望向漫无边际的星空。 数也数不清的石头,铺天盖地朝着星云舟而来。这些黢黑的天外陨石,小的也有寻常人家房屋大小,大的比星云舟还要大些,更有一些巨型的竟然比整座四方山还要更大。原本巨大的星云舟此刻竟是如此渺小。 “各位客官,本舟正在遭遇星陨群,请尽快进入房间。” 不愧是气运之子,小茗说的那种极难碰到的星陨群,竟然被他碰上了。 星陨群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开始无情地倾泻在星云舟的光罩上。撞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崩地裂。光罩在陨石的连续冲击下,开始出现波动,甚至在某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星云舟内的乘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惊恐的尖叫声、孩子的哭泣声、大人的安慰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混乱而紧张的气氛。船舱内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陨石的数量越来越密集,它们如同一群疯狂的野兽,不断地撞击着星云舟的保护光罩。每一次撞击都让星云舟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裂。星云舟的灵光在陨石的冲击下变得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总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却不想这一次喂了口屎。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那种。 “娘亲!”此时洪浩顾不上怨天尤人,只想尽快和祝宓会合。 他情知眼下境况,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如能和娘亲死在一堆都是福分。谁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有缘再做母子。 只不过这一点念想,都属奢望。恐是星云舟上的阵法作用,无论他如何用力,房间门根本纹丝不动。 洪浩颓然倒在地板上,眼下除了摆烂躺平,只能祈祷星云舟能承受住这暴雨般的冲击,顺利飞出星陨群,别无他法。 只是下一刻,他却神奇的出现在星云舟最顶层的露台之上。一股神奇强大的力量游走全身。 这是执法者再一次附身于他,不同的是,上一次全无知觉,这一次却意识清醒。 洪浩只有片刻惊讶,随即便明白了为何会再次附身——他在船顶露台视野开阔,看得分明,星云舟的光罩遍布蛛丝裂纹,随时都会破灭消失。 执法者附身的原因很简单,一旦光罩消失,执法者的力量就是星云舟最后的保全手段。 洪浩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做好了准备。毕竟,自己的娘亲,以及一众相识之人,都在自己脚下的船舱之中,是死是活,皆握于他手。 光罩终于在一块巨大陨石的撞击下破碎。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陨石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星云舟失去了最后的保护,暴露在狂暴的星陨群之中。 面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陨石,洪浩面露坚毅,眼神决然。他深知此刻只要其中有一块撞击到星云舟,星云舟在这种力量的冲击之下,必将化为齑粉。所有人灰飞烟灭,宛如春梦了无痕迹。 转念之间,洞天已经在手,挥剑斩向飞来的陨石。 一块房屋大小的陨石在洞天剑的剑光下化为碎片,四散飞溅。洪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身影在露台上快速移动,每一次挥剑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将陨石击碎。 然而陨石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如同蝗虫一般遮天蔽日,洪浩虽然拥有至高法则赋予的力量,但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随着时间推移,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洪浩心中叫苦不迭。这不似与人对战,对方会有情感,有意识,有停顿,有破绽,有消耗。 他面对的只是毫无知觉,冰冷坚硬的陨石,没有情感,没有停顿,没有意识,源源不绝。 陨石并不专一针对洪浩,针对星云舟,只是恰巧碰上了而已。 有意对无意,有情对无情,吃亏的永远是有情有意的那一方。 “轰——!”又一块陨石在剑光中碎裂,但洪浩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他的体力在迅速消耗,每一次挥剑都变得越来越沉重。 然而,陨石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它们不断地从星空中涌来。洪浩的剑光开始变得凌乱,他的动作也不再那么迅捷。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在迅速流逝,每一次挥剑都需要更多的努力。 随着动作的迟缓,洪浩破碎来袭陨石的距离,离星云舟越来越近,陨石破碎后的颗粒,已经可以叮叮咚咚碰触到星云舟,只是因为太小,还不能撞破星云舟。 但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一粒黄豆大小的碎石擦过洪浩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洪浩感到一阵刺痛,但他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眼中只有那些不断飞来的陨石,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星云舟,保护他的娘亲。 然而这一美好的愿望,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洪浩的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身体在重压下开始摇晃,但他仍然坚持着,每一次挥剑都倾注了他全部的意志。 不断有陨石颗粒擦过,甚至洞穿他的身体,他浑身上下鲜血流淌,整个人显得极其可怖。 一块巨大的陨石终于突破了他的防线,直冲星云舟而来。洪浩想要挥剑,但他的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感到一阵无奈,心中充满了绝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块陨石越来越近,却再也无力抵挡。 “不!”洪浩发出一声嘶吼,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他终于倒在了露台上,眼前一片黑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失败了,他没能保护星云舟,没能保护他的娘亲。没能保护那些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只有满天繁星依旧,无喜无悲挂苍穹。 当洪浩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他的身上没有伤口,他的手中也没有洞天剑。他感到一阵迷茫,然后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只是一个梦。 松开紧攥的拳头,那一颗高价买来的玉石静静躺在手心。不知是被他汗水浸湿还是先前的摩挲所致,此刻却也晶莹剔透,散发淡淡温润光泽,不复之前的残旧模样。 他起身下床,床上赫然留下一个人形的痕迹,也不知在梦中流了多少汗水,浑身都已经湿透。 举手投足酸软无力,原来梦中的力竭,竟也如此真实反应在现实中。 洪浩走到窗前,对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不由得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主要是梦境太过真实。 瞧一眼手中玉石,心中一动,两指捏着玉石的边缘,递到眼前仔细端详。 却不料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瞳孔骤然放大,真正是惊骇得魂飞魄散! 在阳光照射之下,玉石几近透明,他看得清楚,玉石中,一艘星云舟正在不断被陨石撞击,已经燃起熊熊火焰,拖曳着滚滚烟尘,急速下坠。 这画面竟然是他梦境的延续! 洪浩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控制住不让手抖得太厉害,死死盯着玉石。 玉石中,星云舟不断有船体分解掉落,最终整艘船分崩离析,化为万千碎片,洒落山川大地。 一道绿光一闪不见,一道红光一闪不见,又一道蓝光一闪不见。 三道光闪之后,玉石中的影像消失,玉石又慢慢由透明变得浑浊,逐渐恢复最初的残旧模样。 良久,洪浩才缓过神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梦境,是展现过去还是预示未来? 亦或什么都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再去找到那个小店,找老婆婆打探一番方才稳妥。反正灵石上的计较不在话下。 开门却是一愣,原来祝宓眼见大上午了,儿子还没来给自己打招呼,便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正欲敲门,结果洪浩就开了门,母子二人各自吓了一跳。 或许是梦中情境太过真实,梦境中他想见母亲而不能,心中甚是怅然不甘。此刻眼见祝宓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容光焕发,感念之下,一把抱住祝宓,嚎啕大哭。 他本不是外向张扬的性子,若非刚才梦境,绝不会如此动情外显。 “娘亲!”洪浩抽泣道:“孩儿刚刚做了噩梦,梦中未能救下娘亲,委实懊悔难受……” 祝宓便明白怎么回事,不断拍打洪浩后背,轻声安慰:“孩子,梦都是反着来的,你在梦中没有救下,那现实中必定能救下娘亲……便是救不下也没关系,只要孩儿活得好好的,为娘便开心。” 眼见洪浩这般依恋在乎自己,祝宓心里自然是甚甜,甚慰。 却不料后边跟来的陆芷却哈哈大笑,“大哥,你这般抱宓姨,羞也不羞?虽是母子,总是大庭广众,男女有别。”她说话长期都是没个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 林悦却正经道:“他们母子情深,抱一抱有何不可?总比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才追悔莫及好上许多。” 陆芷仍是笑道:“好好好,不过刚刚宓姨说,哈哈哈……宓姨说梦是反的,当真是如此……哈哈哈,我便想起小时听过的那个笑话……哈哈哈,忍不住便想笑。” 此刻洪浩情绪已然平静,听陆芷疯疯癫癫自己笑个不停,便好奇道:“什么笑话?如何证明梦是反的?” 陆芷便讲道:“从前,有一只小猪做了一个梦。它梦见自己在梦中长大以后做了水手。可它并不想当四处漂泊的水手,就哭着告诉了它妈妈。” “它的妈妈就安慰它,说梦都是反的,它长大以后不会做水手。结果,它妈妈说得没错,梦都是反的,小猪长大后没有做水手,它做了火腿。” 说罢自己又在那里哈哈大笑不止。她没心没肺,虽是无意,全然不知这笑话说来倒是把洪浩和祝宓编排成了两只猪一般。 大家听着也觉好笑,笑了一阵猛然醒悟,又赶紧收声。 好在母子二人都是豁达之人,并不以为意。 这笑了一阵也有好处,洪浩一扫先前胸中阴霾惊疑,笑着自嘲:“只要娘亲无虞,我做一只猪也无关系。” 不过笑归笑,洪浩却还是要去再找昨日那个小店,找那古怪的老婆婆问个究竟。 当下便道:“娘亲,你们且歇着,我想一个人去码头随便走走。” 先前他只说噩梦,却没说是什么情形的噩梦,主要还是觉得太过真实,说出来怕众人担心。所以眼下还是想先自己查探一番。 祝宓知道自己孩儿不喜欢排场,便点头道:“那你须留意时辰,今夜亥时星云舟便要起航,莫要误了。” 洪浩道:“我理会得,随便逛逛,要不了那许久。” 上午的街道与夜晚截然不同,阳光洒在石板路上,给这条古老的街道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的谈笑声、马车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街市图景。 洪浩沿着码头的街道快步前行。他的心中略感紧迫,想要尽快找到那个杂货铺,弄清楚那块玉石的秘密。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杂货铺就在小茗逛的香露店隔壁,他要去那里,找到婆婆问个答案。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在两旁的店铺中搜寻着。记忆中的那个杂货铺,那些破旧的物件,还有那盒玉石,都历历在目。 然而,当他走到记忆中的位置时,却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杂货铺,而是一排整齐的铺子,最尽头的一间是小茗昨日逛的香露店。洪浩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他不甘心,开始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地找,一家一家地问,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杂货铺,更没有人认识那个老婆婆。阳光越来越烈,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洪浩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本欲叫小茗来帮他确认位置,想到小茗此刻正在茶肆营业做事,便放弃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把整个街道所有的店铺都寻过一遍了,那间杂货店,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再次回到那个位置,香露店的老板娘正在门口摆放商品,洪浩上前施了一礼,“大姐,你这右边隔壁有个杂货店你可知晓?” 老板娘莫名其妙,“这位公子,我这店铺是这一排店面最后一间,只有左边隔壁,哪有右边?你自己一眼也能看分明啊!” 洪浩望着那块空地,一片茫然。 “此事必有蹊跷,这老婆婆,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225章 真假 洪浩这一趟,竹篮打水一场空,全无收获。 他其实想弄清楚的就一个问题,他的梦境,到底是以前星云舟事故的重现还是他现在乘坐这一艘事故的预警? 前者可以不管,后者可是要命啊。 总之他不相信会没由来做这么一个凶险的梦,尤其是遍寻不到老婆婆之后。 这是死过一次得出的经验。当时那个老先生卜卦,卜出天地否的卦象,不能说他不信,也不能说他全信,心中总还是带着一丝侥幸——万一只是骗钱的把戏呢? 现在他对于一切的征兆或冥冥中的指引,都是小心对待。总不能吃一堑再吃一堑不长记性。 更何况上次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这一次却关系一船人。除开娘亲她们,那些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生命可贵,不可轻慢。 他这般如没头苍蝇沿着街道转了几圈,不觉已是午时。 说来也是本事,他昨夜虽是一人独眠,却也睡得手足酸软大汗淋漓,倒比那些二人同眠的更费了力气一般。加上这来回转圈,腹中早就饥肠辘辘。 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不过他吃饭向来不讲究,若非人多,他一个人是断不会去酒楼。 远远瞧见前边有两个小食摊,想着去胡乱对付一口,把肚皮哄住便罢了。 洪浩站在两家小食铺子前,一家是年轻女子所开的面馆,生意兴隆,热气腾腾的面条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顾客络绎不绝。 另一家则是个老头卖的汤圆,铺子冷清,一个客人都无。老头坐在门口,巴巴望着洪浩,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其实不难理解,这出门在外的,还是男子居多。而男子又是天底下最长情专一的动物,不管十八岁还是八十岁,总归都是一般的喜欢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下的面条,那可不就生意兴隆。 还好洪浩却是例外,他是爷爷抚养,对穷苦困顿的老者格外不同。当下便径直进到了老头子的汤圆铺子。 老者见洪浩进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忙起身招呼:“小伙子,来来来,坐坐坐,想吃点什么?” 洪浩一愣,“老人家,你这里不是卖汤圆么?难不成还有别的?” 老者一笑:“怪老夫没说清楚,嘿嘿,我是想问客官吃甜的还是咸的?” 洪浩笑道:“我只当豆花有咸甜之分,却不想汤圆也有。那我还是习惯吃甜的。” 不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便端了上来。汤圆个个圆润饱满,漂浮在清澈的糖水上,撒上了星星点点的桂花,香气扑鼻。 洪浩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个汤圆,放入口中,软糯的外皮和香甜的馅料在舌尖上交织,让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老人家,你这汤圆真不错。”洪浩不由得开口夸赞。 “嘿嘿,这个不是老夫自吹,老夫在此卖了几十年,吃过的客人还没有不满意的。” 洪浩望着老者,突然心中一动,“这老人家看上去年岁甚高,既然在此卖了几十年,说不得知道老婆婆的事情。” 旋即问道:“老人家,你可知这条街有个开杂货铺的老婆婆?” 老者狡黠一笑:“公子说的哪一个?莫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专用破烂货骗大傻子上钩的神婆子?”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洪浩顾不得羞耻,喜道:“对对对,听口气,老人家原是认识?” “认识啊,她家就在我家隔壁,做了几十年邻居,怎生不认识?公子找她作甚?莫不是被她骗了?” 洪浩便有些不自在,“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找老婆婆问点事情。” “年轻人,我看你多半是上当受骗了,想要找她退货吧?”老者调侃道,“老夫心里明镜似的,说说,被骗了多少?” “倒也不能说骗……”洪浩尴尬道:“我不过是花两万灵石买了……” “什么?”不等洪浩说完他便插话,不曾想这老头子中气十足,这一声倒把隔壁吃面的众人都惊了一跳。 老者自己也觉过于咋呼,随即连连摇头,在那长吁短叹。好像洪浩受骗倒似自己掏钱一般肉痛不已,总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洪浩出言安慰:“无妨,些许灵石而已,老人家无需替我挂怀。” 老者望向他,似笑非笑,“非也非也……” “老前辈既然知道老婆婆家,能不能带我去一趟?放心,我会给老人家一些耽搁开店的补偿。” “公子这话说的,老夫岂是那般贪财小人?不过雷都不打吃饭人,公子莫慌,总要先把这碗汤圆吃了再说。” 洪浩感激望向老者,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寻到一个知情的善良老人。 再吃汤圆,更觉格外软糯甜美。 洪浩吃完,便有些迫不及待,“老人家,我看现在也无……也无其他客人,就烦请老人家带路回家一趟。” 老者慈祥和蔼,“好说好说,不过公子先把这碗汤圆钱结了可好?毕竟小本生意,从不赊账……” “应该应该。”洪浩心中欢喜,豪气掏出一坨七彩灵石,“老人家也不用找补,多余的就当做辛苦老人家的酬劳。” 老人接过,仔细打量,笑逐颜开,“公子这灵石当真极品,难不成被那老婆子骗去的就是这种?这一坨,怎么也值当一万灵石。” “老人家眼光倒是敏锐,这个在星云舟赌坊的确是兑换一万灵石……不过老婆婆只当五千作价的。”洪浩苦笑。 “那老婆子惯是坑蒙拐骗,为老不尊,着实让人恼火。”老者气愤道,“公子放心,老夫不做那昧良心之事,得按一万灵石算。” “老人家,无需找补,莫要去费心计算了。” “公子误会,老夫是讲,公子再掏九坨这种灵石便付清这碗汤圆钱了。”老者望着洪浩,满脸堆笑。 “什么!”洪浩的声音,比刚才老者的声音还大。又引得隔壁一众人等望向这边。 旋即压了声音,“老人家你这一碗汤圆要多少灵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老者的话。 “老夫一碗汤圆十个,正好十万灵石。决计不会像那老婆子一般坑骗公子。” 洪浩没来由想起多年前在长荣镇卖猪肉之时,那摊位上的猪头总是单独摆放,并不切开单卖。他突然觉得,把自己脑袋放在摊位之上也并无不妥,决计不会显得突兀。 难怪没人来吃,除了他这猪头,谁个吃得起? 洪浩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与众不同,总要付出代价。 好在灵石对他实在不算个事情,他也再无争辩心思,立刻又掏出九坨,放在桌上。 老者笑眯眯全部收了。 “公子是豪爽之人,老夫也须言而有信,便是拼着日后那老婆子天天纠缠责骂老夫,老夫也要帮了公子这一回。” 老者说罢也不管摊子,领着洪浩去往街道背后的一片住宅区域。 一路上老者还在痛骂老婆子猪油蒙心,赚黑心钱。洪浩哭笑不得,只不言语。 等七拐八拐终于快到了,老者却不再言语,只是远远指着一间瓦房,“那便是老婆子的住所,老夫想起摊子炉火还未灭,这水火无情,却要赶紧回去照看。” 说罢不等洪浩回话,自顾自便回头跑了,难为他一把年纪,竟是跑得飞快。 洪浩摇头苦笑,也不去管他。快步来到屋前,却见大门虚掩,瞧不见屋内情形。 “老婆婆,晚辈有事请教。”他在门口恭敬行礼。 并无回应。 洪浩又叫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事关重大,他也管不得礼仪,轻轻把门推开。 房间内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只有一张木桌,这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在此生活起居的样子。 洪浩一阵失望,莫不是那卖汤圆的老者信口胡诌,诓他灵石? 不过还是上前两步,看一看桌子可有端倪。 这一看倒真的有所发现,满是灰尘的桌子,却有人像是用手指在桌面写了一行字——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字迹清晰,显然写下并无太久时间。 这一行字倒也简单易懂,洪浩读了一遍便已经记住,又在屋内查看一阵,再无半点端倪,只得作罢。 他心中暗忖:“这屋子连床也没有一张,怎么可能有人居住?不行,我还是须得找那老者问个清楚。” 他先前只是一门心思想找老婆婆,没有在意老者的不对之处,现在才慢慢咂吧出一点滋味,这老者恐怕也有些蹊跷。 别人都不知的杂货店和老婆婆,他竟然知道,而且还说老婆婆是专一用破烂货诓骗大傻子……啊呸呸,诓骗客人的黑心婆子。 可这个黑心婆子和他比起来,原是小巫见大巫,良心了不少。 一碗汤圆十万灵石,你敢想? 洪浩隐隐生出预感——这老者和那老婆婆,恐怕是一伙的。 想到此处,他立刻唤出水月,快速向汤圆铺子飞去。 不搞快些,这汤圆铺子莫要又像昨日的杂货铺遍寻不到。 好在汤圆铺子还在,这白日青光的,要是汤圆铺子又不翼而飞,那可真就无语问苍天了。 只不过,铺子虽在,人却换了,却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在铺子里忙活。 眼见洪浩进来铺子,立刻笑脸相迎,热情招呼:“客官可要吃汤圆?一碗只需一块杂灵石。” 洪浩心头一沉,“小哥,这是你的铺子?” “对啊,我在此摆摊有好几年了。客官看着面生,想必是刚到此地。” “那请问小哥,刚刚有位老者在此,便你有没有看到?” “客官说的是先前那位客人吧?一个蓝袍老人?他和客官一样,也是刚到此地,在我这里吃了碗汤圆。直夸我的汤圆又糯又甜……” “先前我怎么没看到小哥你?” “客官有所不知,这后边两步便是我家,先前家中娘子腹痛,我回家给她烧些热汤。”这年轻小伙子脾气倒好,洪浩这般问东问西也没个不耐烦。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 洪浩知道再问也是白搭,看来这老头子老婆子总是设计好了的。 便掏出一坨灵石,放在桌上,“多谢小哥耐心解答。”头也不回便走了。 经过这件事,洪浩心中已然明白,他就是在此转个三年五载也绝不可能再碰见这二人。 继续寻找已无必要,还是先回星云舟再做计较。 回到船上房间,洪浩开始反复琢磨那一行字——“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这句话,断句不同,意思不同。他梦里出现的情形,会不会成为现实,前边并无疑义,主要还是看后边的断句。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这恐怕是最常见的断句,只不过意思模糊,说了当没说。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这两种和第一句并无甚区别。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如是这般断句,那梦中情境便不会发生。 “梦中梦,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这便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况,如若应验,一船人便要灰飞烟灭。 不知不觉间,已是酉时,距离星云舟启航,不到两个时辰了。 洪浩开始莫名焦躁,这般下去,没个答案,急煞人也! 洪浩暗忖:“管他真的假的,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在梦中,是星云舟航行途中,正好遇上陨落群,这本是千万年难遇的巧合……若是错开时间出发,那便能躲过这一劫。” 当下便打定主意,去找星云舟总管说明情况。 星云舟的总管铁铉,听闻大名鼎鼎的洪浩洪公子有要事求见,还是十分给面子。 “洪公子,有何事如此紧急?” 洪浩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他的梦境,以及他对星云舟即将遭遇星陨群的担忧。 “铁总管,非是我危言耸听,这事关一船人的性命,恳请铁总管推迟启航时辰。” 铁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洪公子,我知道你担心星云舟的安全,但是仅凭一个梦就要求我们推迟启航,这未免有些……太过儿戏。除非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若不是梦境过于真切,洪浩自己也觉这般要求过于儿戏。尤其是此刻他并拿不出任何实据,证明他梦中的情形真的会发生。 洪浩叹一口气,“铁总管,我的确拿不出任何证据……但想必总管也知,我运气一向很好,请总管务必信我一次!” 铁铉走到一扇巨大的星图前,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洪公子,星云舟的航线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任何改变都会影响到整个行程。而且,我们没有理由因为一个梦就改变计划。”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洪公子请回吧。还有一个时辰星云舟就要按时出发,我眼下事务繁杂,没有时间陪洪公子聊梦中的子虚乌有。” 其实铁总管对洪浩已经非常客气,洪浩这种要求,谁个不会以为是胡搅蛮缠? 洪浩无奈,只得又回到房间,心中踌躇,要不要带娘亲她们下船。 不知不觉中,洪浩又掏出那一颗玉石在手中把玩。 一切都因这一颗小小的玉石而起! 洪浩望着玉石,又有了惊奇的新发现——玉石时明时暗,似乎在有规律的闪光。 洪浩凝神静气,耐心观察。终于找出了其中规律。 亮三下,灭一下。亮三下,灭一下。亮一下,灭一下,亮两下。亮两下,灭一下,亮一下。 他闭目思索一阵,猛然睁眼,惊骇恐惧跃然脸上。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226章 春意思 洪浩倏然觉察,这玉石的光闪,是在教他断句。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通这一层,再无迟疑,立刻飞奔出门。 现在已入戌时一阵,距离星云舟启航,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当务之急,自然是让娘亲她们先下船,再做计较。 “孩儿何事如此惊慌?”柷宓见洪浩脸色苍白,立刻关切问道。 洪浩一脸焦灼,“娘亲,这艘星云舟将要出大事!你先带林悦,陆芷和雨雪云霏她们先下船。” 柷宓有些迟疑:“孩儿啊,你这没头没脑说些甚话?这星云舟如何出大事?” 也不怪柷宓,任谁听到洪浩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半截话,都会稀里糊涂,莫名其妙。毕竟洪浩先前对她只说噩梦,未曾提过梦中详情。 洪浩噗通跪下,“娘亲,时间紧迫,孩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来不及慢慢细讲,你若相信孩儿,就先下船。” 柷宓见洪浩如此郑重其事,赶紧扶起,连连点头。“起来起来,为娘自是信你。我们这就下船。” 她对自己这个孩儿,千依百顺,就算洪浩当真是瞎胡闹她也必将迁就。更何况自己这好孩儿一路行止,哪一次不是让她大大的长脸有光? 洪浩点头,“我一会和你们码头会合,还有一些相熟之人,我要去通知一下。” 此刻星云舟已经开闸放客,一条人流长龙正络绎不绝涌进星云舟,多是平顶山新上船的客人。洪浩看来,这道闸门,犹如阴间鬼门关。 柷宓几人逆着人流而出,好容易才出了星云舟,便在码头等洪浩前来会合。 陆芷噘了小嘴,“不知大哥这次又搞什么名堂,咋咋呼呼的。” 林悦却道:“我这哥哥,我一见就生出安心放心,听他的决计不会有错。”说着又对怀中的小炤问道,“小炤,你说是不是?” 小炤不住点头,看来对林悦的话也是极为认可。陆芷便不言语。她不过是嘴上滑溜惯了,心中对洪浩还是佩服得紧。 洪浩敲了常乐的舱门,却无回应,这死胖子多半又在赌坊快活。洪浩也不迟疑,立刻又去往慕容贵的房间。 在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教慕容贵下船。 慕容打开房门,见是洪浩,笑容还未绽开便化作了一脸茫然。 只因洪浩一见他便开口道:“赌一把,敢不敢?” 慕容见洪浩一脸严肃,立刻知道他此来绝不简单,当下亦是正色道:“赌什么?怎么赌?” “赌生死!赌你船下生,船上死!” 慕容脸色骤变,这一赌来得太生猛,太突然,赌注是自己的命,赌法却是自己的选择!好像输赢都和洪浩没有关系。 “你还有半个时辰做决定。” 洪浩说罢,头也不回便离开。 他知慕容贵亦是气运之子,又机敏过人。说得多了却容易想多,反而不易决断。 洪浩旋即又来到赌场,常乐那一座肉山极为显眼,自然一下寻到。 倒也别说,这死胖子自从将苍翠交给洪浩之后,整日在赌场厮混,却是风生水起,不说包赢不输,但再没输到过典当自家物件的窘迫境地。 洪浩一拍他肩膀,他回头望见是洪浩,顿时便没了眼睛,只留两条细线。 “洪大哥今日也来试试手气么?” “我的气运还用试吗?”洪浩笑道,随即在他耳旁小声道。“我有一桩泼天富贵的机缘在码头,你若信我,就去码头等候,不信便继续在此消遣。” “无须多问,不过是你一片赤诚真心送我木剑,今日投桃报李。” 之前洪浩展露气运赌大小之时,常乐一直是在左右看得真切的。这胖子别样不讲,对洪浩的气运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听罢洪浩说话,竟无丝毫迟疑,咚咚咚带着一阵地颤便迅疾离去。 “公子,好久不见。”一声清脆娇莺,正是洪浩当日赌大小时那美女庄家,望见洪浩,殷勤招呼,盈盈一笑。 她此时笑靥如花,洪浩看来不由得一愣,随即心中一颤。 多年以后,洪浩依然会回想起那个笑容。而且只要那个笑容在脑海中浮现,总会会心一笑。 洪浩能体会,它不是一种为了迎合或是取悦他人而戴上的面具——这在赌坊中尤为难得。她只是真诚的想对洪浩笑一笑,表达善意和感激。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她的眼中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世界的善意,这种情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洪浩在那一刻几乎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每一丝喜悦。 它也无关爱情,她并没有想要傍住洪浩这棵大树,乌鸡变凤凰。 正因为如此,它才格外动人心弦。 就在这一刻,就是这一笑,洪浩莫名感动。一点在心中尘封已久的东西,被激活苏醒。 他很清楚,这艘星云舟上,还有着数百个像她一样鲜活的生命。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未来,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一路走来,知道这世上的闲事,管也管不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阳光和热血的少年。 先前他已经提醒过星云舟的总管,自觉已经做到了心安。总管他自己不听,奈何!可是换把椅子,他若是船上总管,别人来没头没尾给他说一句星云舟要出事,他会相信? ”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不坐垂堂。”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君子。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个世界,也从来不缺独善其身的聪明人。 他只是突然觉得,若都是君子,都是聪明人,这个世界可能会少了一点意思。有时候,还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两个痴人,愚人,蠢人,笨人来点缀一下,来衬托一下,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有趣一些,更有意思一些。 “罢了,还是我来做那个痴愚蠢笨的人吧。”洪浩轻声呢喃道,“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笨骨头。” 洪浩心中已经悄然做了决定——不仅仅只是救出那些与他息息相关的人。还有哪些素不相识的人,一如当年那个救下巴郡一城人的少年。 洪浩对着美女庄家莞尔一笑:“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我希望你永远都有这般笑容。” 美女庄家听罢,略微惊诧,旋即笑得更开心。她听出洪浩的称赞,发自肺腑,出于真心。 洪浩大脑飞速运转,一个计划迅速在他心中形成。 时间紧迫,洪浩不敢耽搁,迅速找到了华阳真人。 “老前辈,星云舟若是在星空被外力摧毁,老前辈是否能够存活?” “小娃儿,老夫是剑仙,不是神仙。星空中全是死气,自然是活不成。”华阳真人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嘛?” “边走边说吧,晚辈无意中得了征兆警示,这星云舟恐有大难!” 华阳真人大惊:“是何征兆?说来听听?” 洪浩便择紧要处,简单扼要给华阳真人讲了一回。 “前辈既然也扛不住星云舟解体,还是不要冒险为好。”洪浩真诚相劝。 老头子略一沉吟,“小娃儿,你把你玉石拿出来我瞧瞧。” 洪浩立刻掏出玉石,不料一看却愣住。那玉石又已经恢复为残破模样,像是故意要给洪浩难堪。 “前辈,先前真的在闪光,不知为何现在又……”洪浩激动得满脸通红,生怕华阳真人觉得是在拿话诓他。 华阳真人却正色道:“小娃儿,我相信你。” 洪浩惊异望向这老头子,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 华阳真人哈哈一笑,“小娃子,老夫活了几千年,岂是白活的?” “老夫初见你时,你却不知,正是在那阳春时节的铁剑村。当时你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虽然功法低微,但一身气息却是和熙良善,老夫远远瞧着你背着翠翠,牵着王乜,眼中阳光明媚,真正是春风少年!” “老夫好奇之下,一路跟随,才知道那王乜母子与你素不相识,你只是凭着一点善念,帮助他母子二人,竟然给他们置了房屋,留了生计。” “老夫在星云舟再碰见你时,你已经是沉稳内敛,精明了许多,想是这些年江湖游历,吃了不少苦头,加之年岁增长,说来都在情理之中。唉……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可是刚才,你虽然着急忙慌,但老夫竟然依稀恍惚看到了当日那个满怀善念,行走在春风里的阳光少年模样……老夫如何能不信?” 果然姜是老的辣,洪浩心中心意不过是刚刚才生出,华阳真人便一眼看出。 相由心生,看来不假。 洪浩突然轻声道:“老前辈,我的人情还在否?” 上次将就和尚不给老头子面子,可最终也没有能带走洪浩和小炤,这人情还在不在,倒也不好讲,全看剑仙自个认不认。 “小娃儿,那臭和尚没给老夫薄面,老夫自然不会赖账。”老头子倒也磊落分明。 洪浩诚恳道:“那晚辈现在想用这个人情,只是这个人情……太过凶险,前辈可以不答应,晚辈决计不会有丝毫愤懑不满。” 华阳真人听得一愣,“小娃子你说来听听。” 洪浩便道如此这般。 华阳真人听罢,哈哈大笑,“小娃子的人情,果真是难还得很。早知道还不如让你杀了杨家那小子……也罢,老夫今日就陪小娃儿你耍上一回。” 二人说话间,已经下船到了码头。 洪浩一瞧,除了娘亲他们,慕容公子和常乐也都在。看来慕容贵也知道性命攸关,赌不得也。 经过他这一番奔波,此时距离星云舟启航,只剩两刻钟了。 长长的队伍也已经看不见,所有乘客登船完毕,只等出发。 祝宓望见洪浩,问道:“孩儿,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娘亲,你带妹子她们再走远些,呃,在那边街头先找个客栈住下。我晚些再来与你们会合。” 说罢对慕容和常乐说道,“你们也是一样,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回来再做计较。” 祝宓担忧道:“孩儿你还要去哪里?我们人都在这里了,你为何不同去?” 洪浩装作轻松无事,“娘亲,我再去找总管说一下,放心,时间还多,来得及。” 祝宓道:“那你总要快些回来,莫让为娘担心。” 望着祝宓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娘亲,容孩儿任性赌上一回,那一船人也都有娘亲。” 华阳真人也不知所踪,码头广场变得空空荡荡。 洪浩抬头仰望,湛蓝的星空深邃无垠,偶有一颗流星划过。 他再次进入星云舟。 然而并不是去找铁铉总管,拿不出实据,总管不可能相信他,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是去找小茗。本来通知完常乐那厮,就是要去找小茗。 若不是美女庄家那盈盈一笑,初衷只是救下自己认识的人。 自己的计划,凶险异常,并无十足把握,只是凭着一点直觉赌命而已。所以还是要把小茗弄下船。 这个点茶肆已然打烊,寻到小茗住处,敲门呼唤。 小茗打开房门,望见洪浩,“洪公子,就要开船了,你有甚事?” “来不及解释了,跟我走!” 小茗红了脸,心中小鹿乱撞,竟然没有拒绝。 她坚信洪公子是好人。不会把她怎么样,就算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她并不害怕怎么样。 所以稀里糊涂便跟着洪浩下了船,这才醒悟过来。 “洪公子,船要开了。” “此处危险,你先去街头那边找慕容公子或者我娘,回头我再跟你解释。”洪浩催促道。他望见星云舟已经缓缓合拢闸门,一船人的性命,已经被牢牢关住。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站立在空旷的码头广场,在巨大的星云舟对比之下,犹如蝼蚁。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洪浩心中的焦躁一点一点在上升,华阳真人为何还没回来? “呜——”一声长鸣,星云舟的符文开始闪烁。 洪浩知道,一旦所有符文长亮,保护光罩就会形成,那就一切都成定数,再无可挽回。 他的计划,便是在星云舟启动升空之前,发动攻击,对星云舟造成了破坏,迫使星云舟不能按时出发,从而错开与陨落群相遇。 上次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对峙,强大的气息让星云舟的执法者感应到危险,现身了一次。所以他恳请华阳真人再去找将就和尚重来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吵架,反正迟迟没有赶来。 眼下却等不及了,自己虽然浑如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好歹还有神兵可以自行攻击。只是没有修为加持,不知道能不能对星云舟这坚硬的船体造成损害。 心念一起,水月洞天同时闪现,光芒大炽,同时向星云舟直射而去。 “叮”一声轻响,两把神兵双双被弹开,这星云舟的船体坚固程度,远超想象。 洪浩心中一阵失落,再次引导水月洞天攻击,依然是毫无效果。 眼见符文闪烁频率越来越快,洪浩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绝望。 命中注定的,终究不会因人而改变吗? 洪浩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张笑脸,仿佛有一只大手正握住他的心脏狠狠一捏,他心中一痛,热泪便滚落下来。 那个笑脸就要香消玉殒了。 “对不起!”洪浩低头喃喃道,“我该把你带下来。” 就在他低头之际,一道如龙卷的剑气和一道金色佛光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摧枯拉朽的力量,从他头顶掠过,重重的击在星云舟之上,发出轰天巨响。 星云舟微微摇晃,符文不再闪亮。 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势从星云舟扩撒出来,一个威严声音传来,“何人伤毁星云舟,杀无赦!” “哈哈哈,张二狗,老夫手段如何?” “阿弥陀佛,铁蛋施主不过如此。” 第227章 婆心 洪浩被巨响惊得猛然抬头,看见星云舟不再闪烁,喜悦兴奋之情油然心生。 第一步成功了! 他情知是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在最紧要关头终于赶来,助了他一臂之力。 只不过来不及回头招呼,星云舟上,一道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威严气势滚滚席卷而来。 洪浩心念一动,“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旋即用尽平生力气,高高跃起。 不知何时,苍翠已经在手,并迅疾刺出。 星云舟上扑过来的那道威势,碰触到苍翠剑尖的电光火石刹那间,异象突生! 一声霹雳巨响,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从洪浩身体迸发而出,竟是将星云舟的威势化得干干净净。 此刻洪浩并未御剑,却凌空而立,双目金光闪烁,披头散发,每一根发丝尽皆竖立。他眼下模样,宛如天神! 华阳真人哈哈大笑,“狗日的,小娃儿不愧是气运之子,又让他赌赢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总是佛祖保佑小施主一副慈悲心肠。” “放屁,张二狗你莫要往自家脸上贴金,你家佛祖为何不保佑你上去干一架?” 不管如何,第二步也成功了! 原来上次洪浩被执法者附身之后,苍翠出现了变化,洪浩虽不是十分肯定,但心中多多少少已经有一些猜疑,苍翠被唤醒的神秘力量,就是一道类似至高法则的法则。 不过他对华阳真人说出自己这一猜想的时候,明言并不是笃定剑身中就是一道法则,更不能保证这道法则会在激活后附身自己。他不过是赌一把而已。 华阳真人也是胆大之人,老夫聊发少年狂,竟然敢陪着洪浩这么赌上一回。 还把发小对头情敌哄过来陪洪浩一起玩耍。 要知道,星云舟执法者的规则力量,是超越人间所能掌控最高力量的存在。刚才要赌输了,那一道威势便会将他们碾压为齑粉。 那两个人间第一,一个气运之子,顷刻间便是烟消云散。 洪浩手中的苍翠木剑散发着淡淡的绿光,与星云舟上那股毁天灭地的威严气势对峙着。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以待这场对决的结果。 洪浩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游走,那是苍翠木剑中的法则力量,它超越了人间修士修炼所能掌握的范畴,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他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释放,都在渴望战斗。 更为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能感觉到是他的意志在控制这股力量,而不知这股力量在控制他的意志。换言之,他还是他,并不是法则的替身或者代言。 星云舟上一道黑影如闪电,转瞬便来到洪浩前面十丈的距离,不消说,这便是执法者法则力量的代言人。 他先前被附身过一次,知道此刻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这个人,并无自己的情感意志,只是冰冷威严的法则替身而已。当然在梦中还有一次,但那只是在梦中。 不过待他看清此时的执法者,心中一凛,为何这般凑巧?真的只是随机附身么? 因为站在他对面的,竟然是美女庄家,那个用一个笑容让他改变主意的女子。只是从她冰冷的眼神,毫无表情的面容来看,洪浩心中了然,她已经不再是她。 “尔等安敢毁我神舟!”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只像照本宣科。 她说完这句话,并非是要等待回应,接着便是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上爆发,如同一道巨大的浪潮,向洪浩席卷而来。这股力量中蕴含着无尽的威严和压迫,仿佛要将洪浩碾碎。 洪浩稳稳站立,他的身体在绿光的包裹下,显得有些诡异。苍翠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轨迹,这道轨迹同样带着法则的力量,与执法者的威严气势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从碰撞来看,两道法则蕴含的力量旗鼓相当。 执法者背后的星云舟船舷走廊上,密密麻麻已经站满看热闹的乘客。而洪浩背后,则是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他二人才知这看似简单枯燥的对撞,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执法者发出的力量,若是洪浩不能全部抵挡,漏过去哪怕一小股,也能摧毁它行进路线上哪怕千里之外的高山大岳。 所以只能是实打实,硬碰硬的抵消,没有一点点花头,也不敢有任何花头。若是想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把力量引导去别处,那别处便是一场灾难。 这便是真正的力量,只有用对等力量才能化解的力量。 “尔等安敢毁我神舟!”又是一道无形之力爆发,洪浩依葫芦画瓢,再次挥出一道规则之力,碰撞,轰鸣,消于无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知不觉执法者和洪浩已经僵持了两刻钟。 凶险是真凶险,无聊也是真无聊。这般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分出个胜负? 主要是美女庄家被法则控制,全无自己意识,无法沟通。若能唤醒她,那就要好办许多。 洪浩突然灵光闪现,大叫:“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果然,听到这句话,执法者出现了一丝停滞,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随即还是继续攻击。 这话把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洪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弥陀佛,铁蛋施主,可知小施主这话……有何深意?” “我怎生知道?不过听来像是夸女子的话,听着怪舒坦……若老夫当年也会这句,说不得淑芬就嫁我了。” “阿弥陀佛,铁蛋施主休要痴妄,淑芬怎会对你笑。” “张二狗你够了,淑芬没对我笑,又给过你好脸色么?” 二人便不言语了。看来当年那个叫淑芬的女子对这两人都没个好脸色。 而洪浩这边,还在孜孜不倦的继续努力,总想着一片真心唤醒美女庄家。 “尔等安敢毁我神舟!”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碰撞,轰鸣,消于无形。 “尔等安敢毁我神舟!”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碰撞,轰鸣,消于无形。 一个时辰之后,洪浩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随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美女庄家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咦,洪公……尔等安敢毁我神舟!” …… 洪浩在梦中知道执法者也会力竭,此刻他二人对峙超过一个时辰,出招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他有更多的时间唤醒女子,反正他也不着急。 总是水滴石穿的水磨工夫——女子么,谁能经得住这般夸赞的甜言蜜语不厌其烦慢慢磨? 终于,女子停了下来。 “咦!洪公子?我怎生会在这里?”她一清醒,那一道法则便消失无踪。随即洪浩一身绿光也消失不见,看来他身上那道法则,亦是只能针对法则。 此刻洪浩已经满头大汗,“姑娘你终于醒了,说来话长……” 他便把自己的梦境说了一次。 最后道:“因为拿不出实据,我只得出此下策,好在是附身姑娘你,换做其他人,我还真不知如何能唤醒。” 美女庄家还未开口,后边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胡闹!” 原来在洪浩讲话之时,眼见争斗停歇,星云舟上已经有不少人下船来了广场。 星云舟受损,眼下是走不成了,听到洪浩这么荒谬的理由,大家的愤怒可想而知。 人群的喧嚣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面对着一张张愤怒的面孔。铁铉总管站在最前方,他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目光如刀,直刺洪浩。 “洪公子,你这是何意?”铁铉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他指着受损的星云舟,声音在码头上回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星云舟受损,所有乘客的行程都被耽误了!” 铁铉接着沉声道:“我并非是那不讲道理之人,公子来找我之时,我便说了,若有实据自然会小心应对,可是仅仅因为你的一个梦,便让这许许多多的人陪着你圆梦,公子是不是太过蛮横霸道了些!” 洪浩心中一片平静,眼下情景,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决定做那个痴愚傻笨之人时,就已经做好了不被理解的准备。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做下了桩桩件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不一样被误解,被谩骂,被怨恨,被诅咒。自古英雄多寂寞,历来如此,至今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我知道,我的行为给大家造成了困扰,但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人。” “救我们?你这是在开玩笑吗?”一个乘客大声嚷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和愤怒,“你这是在破坏,是在消遣我等!”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说星云舟会有危险?你这是在妖言惑众,危言耸听!”另一个乘客附和道。 突然一道强大的气势压向众人,洪浩回头,看见华阳真人正在吹胡子瞪眼。 “气煞老夫了!”老头子怒吼,“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小娃儿,这些修道之人,各寻机缘,各安天命,你以后再也不要多管闲事。老夫看了几千年,看得清清楚楚,这群人自私冷漠,不值得你冒死相救。” “其实老夫之前亦是如此,登山攀峰,总是只管自己,他人生死,与我何干?在我上面的,总是想办法拖住,在后面拖我腿的,一脚登开。” “等到了峰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最高处的一块石头,又冷又硬而已。” 众人噤若寒蝉,不再言语。恐怕并不是因为老头子的言语,而是因为他的气势威压。 洪浩笑笑:“老前辈,多谢你肯陪我胡闹一次,这次让你以身犯险,我心中感激……” 他话未说完,美女庄家突然指着天空大声道:“你们看!” 天空中,无数流星划破苍穹,如同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彩带,从天而降。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夜空被点缀成了一幅绚丽的画卷。 每一颗流星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有的如同燃烧的火球,有的如同冰晶般透明,它们在夜空中交织出一幅动人心魄的图景。 这场流星雨的规模空前浩大,每一颗流星都比往常所见的要大上许多,它们在空中划过一道一道优美的轨迹,赏心悦目。流星或急或缓,或明或暗,它们的光芒在夜空中交织、重叠,形成了一场光与影的盛宴。 所有的人都被这壮观的景象所吸引,他们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指责,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感受着这场流星雨带来的震撼。 孩子们兴奋地跳跃着,指着天空中的流星尖叫;恋人们手牵手,许下永恒的誓言;老人们则感慨万千,谈论着这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奇景。 洪浩也仰望着天空,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这场流星雨正是他梦境中的星陨群,它们的出现,验证了他的预感和警告。 铁铉总管也仰望着天空,他的脸色从愤怒逐渐变得凝重,最后一脸惊骇。他作为星云舟的总管,对航线和天文现象有着深刻的了解。他清楚这场流星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洪公子破坏了星云舟,按照星云舟准时出发的航迹航向,我们正好会撞上这一场星陨群。”铁铉总管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洪浩的一片婆心。 只不过他这话说出,众人大惊失色,一片哗然。 “哈哈哈,小娃儿,还好老夫信你,捡回一条老命!”华阳真人得意大笑。没有老头子帮忙,洪浩一个人做不来这一场谋划。 “阿弥陀佛,小施主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老和尚亦是佩服。”将就和尚赞叹道。“善哉善哉,小施主,贫僧相信你能教化好狐妖,使它不做为祸人间之事。” 洪浩恭敬施礼:“也多谢大师肯冒死鼎力相助。” 随即转身对众人大声道:“你们也不必谢我,你们都是修道之人,其实你们死不死我全不关心。”说罢一指美女庄家,“我不过是想救她,还有和她一般的其他普通人。” “我不耐烦听你们假惺惺的感谢,也不屑赚你们的人情,你们都不过是顺带的添头而已。” 洪浩并不留情面,这些人面红耳赤,默默散开。 美女庄家款款万福:“多谢洪公子救命之恩。” 难得有一个没有说无以为报的,洪浩笑道:“说来该我谢谢你,若不能把姑娘你唤醒,还不知如何收场。” “非也,非也,我不过是诓你那道法则回去。” 第228章 大吉 洪浩脸色一变,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悠悠叹一口气,“无须害怕,我已知你并非有心破坏星云舟,不会对你怎么样。” 洪浩惊奇道:“你还是执法者?我并未唤醒姑娘?” “当然,我附身之人,这么轻易就被唤醒,那也太小瞧于我了。” 说来也是,这么一道至高强力规则,被一句话就轻轻唤醒,那也太过儿戏了。 “那……那你有何指教?”洪浩也感觉到执法者并无恶意,“在下洗耳恭听。” “我不过是对你木剑中的法则感兴趣,我能感觉,它和我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就是另一个我。” “当然,它没我聪明,极好诓骗。我把威压一收敛,它便上当。” 洪浩无语,原来人跟人不同,法则跟法则亦是不同,一般能糊弄。 “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你这木剑,必是当年有人带上过失事的星云舟,才导致那道法则没有随星云舟破碎而消亡……而是隐在了这木剑之中休眠。” 洪浩听得不住点头,“在下也一直有些怀疑是如此情形,只是不敢确认,听你这样一说,那便笃定了。” 女子又道:“除非遇到我这般的法则力量相激,一般人间之力根本无法唤出它来,所以你知晓便是,恐怕以后也极难有机会再用,除非……” 洪浩心中一凛,静待下文。 “咦,我怎生在这里?”女子娇莺般的声音中带着惊讶,并且四处张望。 洪浩抬头望向女子,美女庄家一脸的惊惶失措,好像梦中刚刚醒来的样子,看样子这一次是真的。 洪浩内心一阵失落,刚听到紧要关节处,那执法者竟是卖个关子就跑了。 先前巴望这美女庄家早些清醒,不过眼下清醒了却引得他一阵惆怅,人之善变可见一斑。 他还兀自不愿意死心,“姑娘……你是你么?” 美女庄家望着洪浩,一脸莫名,“公子这话问得蹊跷,嫣然不知如何回答。” 他此刻才知,原来女子名叫嫣然,难怪那一笑让他改变心意。果是嫣然一笑最动情。 还好洪浩是散淡随缘的性子,惆怅一下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唤出来一身绿光自己也感觉怪怪的。 “嫣然姑娘,这里风寒露重,先回船吧。” “公子可知我为何在此?小女子并无不寐(梦游)之症啊?” “呃……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洪浩便领着嫣然往星云舟而回。临走之时,对着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施礼道:“二位高人高义,今日恩德,洪浩铭感于心。” 华阳真人一摆手:“小娃儿这话说得客气,我不过求个无债一身轻,哈哈哈……不过当真小娃儿的人情不是不是寻常好还的。” 将就和尚一喧佛号:“小施主,你一片婆心,与我佛门更合,不如皈依我……” 吓得洪浩赶紧道:“不消,不消,弟子愚笨,勘不破一个情字。当了和尚,莫要祸害了尼姑……” 便赶紧引着嫣然快步离开。 “张二狗,这一次还算你识相,给了老夫薄面。” “阿弥陀佛,铁蛋施主休要误会,贫僧不过是念在小施主的一片慈悲。再说,你面皮比城墙都厚,哪里来的薄面?” 这边洪浩终于将嫣然送回地方,嫣然也知晓了前因后果。 “不管怎样,是公子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无以为报……” 洪浩赶紧接过话头,不让嫣然继续,“你的笑容便是最好的报答!” 说罢赶紧开溜。 脑中不由得想起两句不知哪里看来的诗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儿女情长,他是再也不愿意沾染分毫。 现在可以去找娘亲她们会合了,洪浩顿感轻松,这星云舟经过两位高人的合力一击,就算破损不严重,也总要仔细检查修补,一天两天且走不了。 这两天过得实在是有些辛苦紧张,眼下终于无事了,走起路来也轻快了许多。 穿过广场再走一阵,便到了那条热闹的街道,说来此刻已是深夜,但依然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特别是刚刚那一场盛大壮美的流星雨,把所有人都从屋内吸引到了屋外,此刻还在感叹回味之中。 走着走着,却见前面围了一圈人,甚是热闹,时不时还有哄笑之声发出,便是空气中都能感到快活的气息。 洪浩眼下无事,便也起了好奇之心,没多想便过去瞧上一眼。 却不料这一看,竟是让他心潮起伏,差点叫出声来。 众人围着的,是一位老先生。 却见这位先生白发苍苍,满脸风霜,一袭青布道袍洗得发白,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破旧的布幡,上面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 正是当日给他卜出“天地否”大劫的那位老先生。不知怎地竟是云游到了此处。 老先生并未注意到洪浩,他此时生意兴隆,竟是好几人排着队等他算卜。 洪浩便也按捺住心中激荡,不动声色,只在一旁做个看客。 此刻正有三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诚恳相问,“老先生,我等同窗好友三人,欲一起参加乡试,想请先生指点,能否得中?成为人上人。” 老先生不紧不慢,“要说乡试嘛,你三人……”说罢伸出一个指头,“天机不可泄露太多,总是如此而已。” 洪浩看的暗暗发笑,这种囫囵答案,他之前也是听姑姑苏巧讲过,却是怎么都说得通。 不论三人乡试结果如何,都可以用这个“一”搪塞过去。因为结果无非就是“一起中”;“一起不中”;“有一个中”;“有一个不中”,这四种情况。 不过老先生又道:“成为人上人,也不只有科举一条路,我有个法子,让你等今日便可实现,不过须三块灵石,方才教你们。” 三人便又凑了三块灵石交与老先生。 老先生把灵石收好,向三人招手,“你等附耳过来,只讲与你三人听,旁人休要捡便宜。” 三人把而耳朵凑过去,却听老先生轻声道:“你等今夜去青楼各找个女子,立刻便能成为人上人。” 三人听来,哭笑不得。却也不能讲老先生这个法子不对。 只得摇头一阵,悻悻离去。 接着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看样子便是久在江湖游走漂泊的模样。 “老先生,我最近总是诸事不顺,做什么都不成。”壮汉瓮声瓮气,“求先生帮我看看是何处出了岔子?” 算命老先生摇头晃脑,“先报上名来,看你是不是名字过大,你天地人格若是不符,便会越来越背。” 壮汉便道:“小人姓牛名马。” 老先生听来,沉吟道:“牛马,牛马,要说这名字也算任劳任怨,任人宰割……并无不妥,按理就是个劳劳碌碌的穷命,苦是苦些,也不至于诸事不顺……” 随即开口问道:“莫不是乳名出了差池?你乳名叫什么?” 壮汉一愣道:“什么乳名?小人不知。” 老先生一撇嘴,“怎生连乳名都不知道?便是你吃奶时人家叫你的名字。” “哦哦哦,”壮汉有些羞涩道,“吃奶之时,都叫我死鬼。”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这汉子甚是憨直,连乳名都弄不清楚。便有好心人提醒,“乳名便是小名,你小时候大家叫你的名字。” 壮汉这才醒悟,“小时候小名叫做昊儿。就是日天那个昊字。” 老先生立刻叫道:“问题便是出在此处!你一个牛马,却叫这么大的小名,怎生担得起?” 壮汉吓得大惊失色,“这可咋办?我家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庄户人家,总是随便叫的,求老先生想个法子化解一番。” “这个却是难办,”老先生轻抚胡须叹息,“小名从小叫到大,已然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 壮汉可怜兮兮,扑通跪地,“求老先生一定帮忙,小人上有白发高龄老母,下有刚学走路小娃,一家老小吃喝,全靠小人一力承担……若是我这般诸事不顺,怕是没有活路了。” 老先生把他扶了起来,“哎,念你牛马也是不易,罢了,今日就帮你一回。” “你小名已经叫了多年,无可更改。现在须在正名上下些功夫,重新取了名字,去化掉小名的名不副实。” 他说罢闭目沉思,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飞快捻动,似乎在想一个最恰当的名字。 良久,老先生才缓缓开口,“你改名叫牛郎罢了。这个名字,堪堪能用,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让你顺遂一些,能赚些苦钱。” 壮汉听罢,千恩万谢,拿了一块灵石作为酬谢,老先生却不要他的。 壮汉便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满意而去。 洪浩心中暗忖,“这老先生倒也一副好心肠,等人群散了,我总要办个招待,和他聊上一聊。” 只不过这老先生的摊子,生意甚好,看来大家甚是信服。 壮汉一走,立刻又有一个年轻男子急忙上前,拱手道:“老先生,我想问问我的姻缘妥当否?” 老先生头也不抬,“说说怎么回事?” 年轻男子的眉宇间藏着一丝焦虑,他的眼神在老先生的脸上徘徊,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确定的答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透露出内心的不安:“老先生,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对她极好,可她总是对我若即若离,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我该怎么办呢?” “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那是何情形?” 男子痛苦道:“每当我觉得没有希望,和她没有结果,准备放弃之时,她却跑来嘘寒问暖,如小娘子一般,对我极亲热……让我逐渐冷却的心又燃起希望。” “可每当我觉得我们关系已经熟稔,可以谈婚论嫁之时,她却又变得冷漠,仿佛和我只是普通朋友,是我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三番两次皆是如此,我现在已经快要疯掉……求老先生给我一个明示,若能成我便再多些耐心,若不成我也好断了念想。” 老先生微微一笑,环顾左右,正好旁边有一堆细细的沙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年轻男子的问题,而是伸出手,从旁边的沙堆里抓起一把沙子,然后慢慢地握紧拳头。 “你看,”老先生边说边展示给年轻男子看,“当我轻轻抓着这些沙子时,它们都安静地待在我的手中。” 随即,他用力握紧拳头,沙子从指缝间纷纷滑落,“但当我试图紧紧抓住它们时,它们却从我的指缝中溜走了。” 年轻男子愣住了,他似乎有所领悟,随即兴奋道:“多谢老先生,我懂了!” 老先生问道:“你懂了什么?” 年轻男子道:“和沙子一样,感情也是如此,你越是想要紧紧抓住,它越是容易从你的指间溜走。有时候,放松一些,给它一些空间,反而能让它自然地流向你。” 却不料老先生摇摇头,叹息一声,“年轻人,你还是没懂啊。” 年轻男子一下子又陷入迷茫,“我该如何做?求老先生明示。” 老先生嘿嘿一笑:“这沙子干燥细滑,你想要握紧它而不滑落,须把它弄湿。” 年轻男子吃惊望向老先生,还是不明白。 老先生大喝一声:“朽木不可雕也!沙子也好,女子也好,你想要牢牢握住,弄湿即可!” 年轻男子面红耳赤,这一次总算是听懂了。 洪浩听来,啧啧称奇,老先生这话,和多年前他听师父讲的——“有些女子,你掏心掏肺,远没有掏xx管用。”倒是有些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此时已是深夜,随着年轻男子的离开,再无新的客人。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洪浩走上前,对着老先生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老先生本来正在低头算计今日收成,闻声抬头望见洪浩,亦是一脸惊喜:“哎呀呀,年轻人,你竟然没事?” 洪浩笑道:“听老先生口气,我没事倒是有些失望?” 老先生哈哈大笑:“能从天地否大凶之卦逃出生天,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惊奇……年轻人你当真是洪福齐天。” “老先生不知,说来我也是死过一次,二世为人了。不过在下对老先生的卜卦之能,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呀哎呀,都是些小小把戏,混口饭吃,不足道也。” 洪浩便盛情相邀,“相见便是缘分,老先生,不如找个地方,在下做个东,答谢老先生当日提醒。” “年轻人,你忘了么?无功不受禄,老夫向来不受嗟来之食。”老先生倨傲道。 洪浩这才想起这老先生甚有风骨,上次也是这般,总要忸怩一番,让别人求他算一卦,方才收了银子。 洪浩不禁莞尔,“好好好,求老先生给在下卜上一卦。” 老先生便从袖中取出三枚古铜钱,正是当日卜卦所用。 洪浩已经知道规矩,这次接过,便随手抛出。 铜钱在空中翻滚,发出清脆的响声,最终落在了地上。老先生立刻上前查看,看来他对洪浩能抛出的卦象也是极为好奇。 他端详一阵,面露喜色。 “劳谦,君子有终,吉!大吉!” 第229章 修缮 洪浩听得是大吉之卦,也是满心欢喜。 毕竟这老先生非同一般,原是活神仙似的人物。先前的大凶如此灵验,这大吉自然不会是为了一顿饭诓他。 不过他并不懂这大吉究竟吉在何处?是否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应验。 当下便问道:“老先生,这卦象何解呀?” 老先生感叹道:“年轻人,能出此卦,必是你做了大功德!须知大吉卦象亦有多种,这谦卦,却是最难出的一种,若非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想也莫想。” 随即问道:“你最近是否有过救人之举?” 洪浩倒也并不隐瞒,点头道:“适才阻了星云舟升空,错过了与先前的陨落群相撞。” “那便是了。”老先生激动大叫,“这一船几百人,皆因你此举躲过生死大劫……年轻人当真是功德无量啊。” “但若只是如此,还是出不来谦卦。须是你施恩并未图报,并不以此让那众人感激感恩,欠下你天大人情,如此这般,方能达成” “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这便是谦!”老先生感叹不已。 这一顿猛夸,洪浩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好奇问道:“却不知这大吉会应在何处?” “年轻人,这个大吉,却不应一时一事,只要你此心不改,总能福缘绵长。” 老先生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便是此理。但倘若有一日,你改了初衷,换了心肠,它在你无知无觉之间,便消弭无踪。” 洪浩点头应承,用心记下。 随即道:“老先生,既然卜卦已成,那该让在下好好请你一回……” 不料老先生摇头道:“你我又不是头回相见,这三更半夜,还吃个甚饭菜?总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洪浩便想起上次这老先生也是这般说话,之后竟真的找到了自己娘亲,化解天地否大劫也全靠祝宓。现在回想,也不知他当时是有心提醒还是无意说出。 但此番又是如此说话,看来或只是巧合,习惯分别时如此说话而已。 当下笑道:“老先生又要去找便宜老娘?”他依稀记得老先生说过有奶便是娘。 老先生眯眼一笑:“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唯阴阳和合,方能化生万物。此天道之常,亦人生之理。你既是修道之人,岂能不明此理?” 洪浩暗忖:“能说会道就是好,去青楼狎妓也能扯上大道至理……不过他神仙般人物,不可常理揣度。” 当下便道:“既然老先生着急……做人上人,那我也不便打扰。”说罢掏出一坨灵石,“此间交易不用白银,这个算作老先生卜卦酬劳,切勿推辞。” 老先生并不推辞,笑眯眯接过,心满意足而去。 洪浩也不再过多去想老先生的奇异之处,既然叫各找各妈,那就先去与娘亲会合。 寻到了客栈,虽已是深夜,祝宓等人却并未休息,却都聚在大堂,看来是一直等着洪浩。 等见到洪浩,祝宓便一步上前,惊喜道:“好孩儿,娘亲可算等到你了……你久不回来,教娘好生担心。” 陆芷道:“大哥,我几次想要去码头寻你,宓姨都不许,怕我会给你添乱。” 洪浩点头道:“你们听我娘亲的便是,她说得没错,你来只会越帮越忙。” 又笑着对祝宓道:“娘亲,你怎知有事?” 祝宓悠悠叹一口气,“星云舟若是升空,这里便能瞧得清清楚楚,到了时辰却没动静,我便知此事多半与你有关……你故意支开我们,我若返回,那不是辜负你一片苦心。” “只得在此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候着。”祝宓担忧中带着自豪,“你的本事,比你爹娘当年大得多,我倒成了孩儿的累赘负担。” 知子莫若母,洪浩心中泛起一阵涟漪,柔声道:“娘亲,莫忧莫怕,我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洪浩现在对祝宓,愈发敬爱。 他这才把整件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给大家说了一回。 大家皆是瞠目结舌,冷汗直冒,这此间凶险,原是比他们想的还要恐怖许多。 慕容,常乐和小茗皆是心怀感激,格外不同。毕竟他们和洪浩关系与祝宓她们又不一样,洪浩一片苦心让他们下船,总是没拿他们当做外人。 洪浩道:“再如何艰难也都过去了,眼下还是睡个囫囵觉最为重要,万事明日再做计较。” 大家便都散去,各自安眠。 这一夜洪浩再无心事,睡得香甜无梦,极是深沉。 等到他悠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便起身推窗远望,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明媚好日头。 不过他收回目光,准备出门时,一转身瞧见房间方桌上,却突然愣住。 一堆灵石,静静的放置在桌面,散发出柔和的七彩光芒。 洪浩赶紧上前,拿起一坨在手中端详。没错,这就是他的七彩灵石,极品品质,别无分号。 洪浩心中一阵惊疑,自己昨日疲倦,进房间后就沉沉睡去,决计没有拿灵石出来放桌上。再说他又不是财迷,喜欢从把玩财富中获得愉悦快感。 当下数了一下,桌上统共却是十三坨灵石。 这不就是自己拿出去的灵石么?洪浩略一计算便得出答案——杂货店老婆婆两坨,卖汤圆的老大爷十坨,最后算命老先生一坨,加起来正好。 洪浩大为感念,这次是真的遇到神仙人物。 一步一步教他自救救人,并不是为了诓他灵石。 当下把灵石重新收好,不再纠结,出门而去。 “娘亲,你们早就醒了?”洪浩望见祝宓,亲热招呼。 祝宓见他出来,笑道:“知我儿昨日辛苦,我们也没叫你,怎么不再多睡会?” “孩儿已然睡得充足。”洪浩道,“眼下要去码头看看星云舟的损毁情况究竟如何。” 当一行人来到码头,巨大的星云舟静静的停泊在此。洪浩心中生出一些感慨,还好躲过了此劫。不说人命,单是这星云舟,得以保全也让人欣慰。 这远古神物原是坏一艘少一艘,若哪一天全部损毁,各大陆之间的联系,恐怕就真的断了。 只不过眼下码头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差不多有一多半的乘客都聚集在星云舟之下,对着正在检查破损情况的星云舟侍者议论纷纷。 铁铉总管站在星云舟破损之处的下方,仰望着那些正在忙碌的侍者,愁眉不展。 洪浩赶紧上前问询:“铁总管,星云舟情况如何?” 铁铉回望是洪浩,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洪公子,昨夜瞧不分明,我也以为无大碍……可现在看来,这船体破损,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说罢一指船体上碗口大小一个破洞,“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的合力一击,当真是了得!肉眼可见的虽然只有那小小的一个洞口,可往外扩散的蛛纹,现在都还未全部查清……” 洪浩听来也是一呆,原以为不过些许小事,现在看来又是一桩麻烦事情。 立刻紧张问道:“那能修好么?” “眼下还说不准,不过决计是不能冒险。”铁铉总管正色道:“须知这星云舟虽然庞大,但极为精密,若有一丝隐患不除,在极高极快的飞行途中,都可能酿成滔天巨祸,灭顶之灾。” 洪浩点头称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二人说话之间,有一个侍者下来禀告铁铉,“禀总管,现已勘察分明,除开洞口,余下暗纹隐患,径长五丈有余。” 铁铉听来,竟是忍不住爆粗,“日他娘,我去何处弄这么多灵石修补?这下恐怕是走不成了。” 洪浩听闻只是灵石上的计较,顿时放下心来。 正欲开口问铁总管需要多少,却听一个义愤填膺的男声大声道:“谁打坏的,就找谁要灵石,天经地义!” “就是,我等都是买了票来乘船的,眼下须有个说法。”一个女子声音附和。 关键在于这二人之话,竟然是引来了一大批的赞同之声,看来昨日之事,并不是全部知情。或者说,并不是全部领情。 “我们花钱是来坐船的,不是来看你们修船的!” “对,这损失应该由破坏者承担!” “洪公子,你们既然有能力破坏,就应该有能力赔偿!”这话显然是昨天在场亲历者。 洪浩闻声回头,却见一对中年夫妇模样,他们站得靠前,恐是听见了对话。 洪浩顿时心中一股无名业火升腾,世道人心,凉薄如此。 当下便冷冷道:“不错,星云舟是我恳请老前辈打坏的,可为何打坏,诸位当真是一点不记得了么?” 铁铉总管立刻大声说道:“诸位,若不是洪公子,星云舟昨日若准时出发,按航迹航向,正好撞上那一场流星陨落,是洪公子救了大家,大家不可胡言乱语。”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而已,哪有那么巧就刚好赶上?说不得是你拿了他好处,替他遮掩。” “就是,我等又没求着他救,此子上船伊始便一路沽名钓誉,谁知道怎么回事。” “我等都是有要事在身的,这误了行程便会误了大事,这些损失,谁个担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洪浩只当笑话,倒把个铁铉总管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毕竟,流星雨已经过了,按时出发究竟会不会撞上,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但眼下星云舟上的破洞却是实实在在,一目了然的。 好人难做,难做好人。尤其是面对一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洪浩冷笑一声:“不错,是我央老前辈打坏的,你们有本事,就找华阳真人赔去。” 这话说出来,大家又不言语了。 “哈哈哈,小娃儿说得好,谁个不服气,来找老夫便是。”一道身影从星云舟上一闪便到了洪浩身旁。 老头子此刻一身剑意萦绕,剑气森森犹如实质,众人只觉凌厉难挡,不由得纷纷后退。 “这星云舟是老头子打烂的,你们谁要来跟我讲讲什么是天经地义?” 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华阳真人摇头叹息,“小娃儿,这些聒噪之徒,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修道之人。平日都是人模狗样,一旦自己利益受损,一般小人嘴脸,你须看清些。” 洪浩恭敬道:“多谢老前辈指点,我理会得。” “那你眼下意欲如何?” 洪浩叹一口气,“还能如何,还不是我乖乖掏出灵石,修补一番。” “咦?小娃儿你不气愤这些小人?还要让他们受益?” “我总不能因为这一群小人存在……”洪浩苦笑,“便不去管那些好人。” “这就好比我先前救人同理。”洪浩继续讲道:“当时我一心想救下嫣然,我自然不能因为其他人不值得救便放弃。这一船人,哪怕真的就只有嫣然一人值得我相救,其他几百人都是小人,我也必定如此!” 还好嫣然没在这里,不然恐怕立刻沦陷。 老头子眉开眼笑,不住点头。“小娃儿,你一直都是这般蠢愚么?” 洪浩挠挠头,“可能是吧,要说这一路走来,看得多了,见识也多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那些精明的人会如何去做……可我还是忍不住会用自己的蠢法子,笨法子。” “尤其是面对弱小寻常之人,”洪浩轻声道,“我没法让自己高高在上,把他们看作蝼蚁。” “我自己弱小时,把自己当人看;我自己强大时,也把别人当人看。” 老头子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小娃儿,你这般心性,看似蠢笨,其实暗合大道!坚持初心,不随波逐流,必能走得深远!”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看着看着就淡了。”老头子有些感怀,“老夫见过的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最后都是销声匿迹,聪明反被聪明误。” 洪浩笑道:“老前辈过奖,先前其实我也有些火气,只不过……” “只不过刚刚想起一个神仙昨日对我一番教诲。” “神仙?对你讲什么?”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华阳真人有些好奇,“小娃儿,你怎知你昨日遇到的是神仙?” 洪浩一笑,“说来也不十分肯定,今日正好再验证一番。” 说罢掏出一堆灵石递给铁铉总管。 “铁总管,这里有十三坨灵石,你拿去修补星云舟的破损,不够再来找我。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刚刚好。” 铁铉惊喜结果,一看品质,不住点头,颤声道:“寻常灵石这点肯定不够,但洪公子你这灵石品质……想必是够了。” 侍者们立刻开始动手修复。 十三坨灵石用尽,星云舟恢复如初! 果然是刚刚好。 洪浩这才把昨日遇到老先生的事情给老头子讲了。 华阳真人啧啧称奇,颇为羡慕,“说来老头子活了几千年,也还没见过神仙。小娃儿可知神仙最后去了哪里?” “青楼。” 第230章 剑种 华阳真人无限惆怅,喃喃道:“青楼?也不知还在不在,老夫想去看一眼。” 洪浩摇头道:“恐怕是寻不见,他灵石都还给我了,神仙总也不能白嫖吧?老前辈寻仙人作甚?” 华阳真人一张老脸竟露出一丝羞涩,“想找仙人问一声淑芬在何处。” 可怜几千岁的当世第一大剑仙,在淑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得不到好脸色的铁蛋。 洪浩也莫法,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上忙。 只得安慰老头子道:“相见不如怀念,老前辈看开些。果真见到了,心中没了那点念想,反倒不美。” 老头子知道洪浩说的甚是有理,但总归还是有些意难平。 便拿最先聒噪的那一对中年男女撒气,“老夫看你二人獐头鼠脑,眉目可憎,甚是碍眼,给我滚一边去!老夫若再见到你二人,见一次打一次。” 那二人却不言语,没了先前的跋扈模样。灰溜溜便不知何处去了。 说来老头子也是仗势欺人,可众人并不觉老头子这般说话有何不妥,就如二人说谁弄坏谁赔偿,天经地义。 谁个会失心疯去冲撞正在气头之上的大剑仙? 好在洪浩拿出了灵石,解决了星云舟修补的难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铁铉道:“公子此间可还有未了之事?现在星云舟修补如新,已经随时可以出发。” 别人不领情,他却是知晓洪浩的一片婆心,敬佩有加。 洪浩摇摇头,“我没事,那大家上船,还是早些出发吧。” 半个时辰之后,巨大的星云舟缓缓升空,终于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 码头街市后边的居民区域,有三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星云舟的离开。 正是杂货店老婆婆,卖汤圆的老者以及算命老先生。 其实叫大鵹、青鸟、少鵹更为合适。 “上一次与小娃娃交谈,我还是阿青婆婆。小娃娃经历了生死,又经历了丧妻之痛,还能保持初心如此,说来真是难得了。”大鵹不由得感叹一句。 卖汤圆的老者点头道:“我虽是初见,但此子的确与众不同,没有一般修道之人的冷淡漠然,殊实不易。” 少鵹接着道:“从当年在黄府见他,他真心赤诚救助黄家小儿,这转眼已经过了一纪之年,到现在还未改了性子……说来大娘也是功不可没。” “只是不知道,再过些时日,小娃娃会不会……”老婆婆言语间颇有一些忧虑。 “我先前又给他说了一回,总能起些作用……” 三个鸟人不再言语,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星云舟茶坊之中,茶香四溢,华阳真人和洪浩相对而坐。茶桌中间一个小小火炉,茶香正是炉上小壶飘出。 上次是洪浩沾了慕容的光,喝上一壶好茶。 这次洪浩终于不须借光慕容公子,凭自己脸面喝上了小茗的私藏。 老头子却是识货之人,抿一口便道:“这一次茶叶,比上一次更好,可见小娃儿你在人家姑娘心中,已经超过了慕容贵那小白脸。” 洪浩赧然道:“我还不懂茶的妙处,还好老前辈你在,不然给我一人却是有些浪费。” “小娃儿,这你便不懂了,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从来不是给识货懂货之人,而是她愿意给之人。”老头子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很懂女子,只可惜还是老光棍一根。 洪浩扯开话头,“老前辈是收了王乜做徒弟?他和他娘过得如何?说来惭愧,这一晃多年,我虽偶有想起他母子二人,但却一直未曾得空再去探望一回。” 说起这个徒儿,老头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显然对自己这徒儿是满意得紧。 “哈哈哈,这个说来还是要感谢你,若不是当年你的水月剑牵引,在铁剑村大树旁引得福地感应,我却要错过那小剑种。” 洪浩有些疑惑,“小贱种?” “啊呸呸呸,是剑种!天生就是练剑的种子。” 老头子见洪浩一脸茫然,进一步解释道:“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种子,你和他同读一本《春秋》,你读十遍二十遍还没记牢,他读一遍便过目不忘,奈何?” 他这般一说,洪浩便懂了,那不就是谢籍这小子一样的人物。 洪浩点点头,笑道:“这般人物,我也认识一个。”说罢给老头子讲了谢籍的惊才绝艳。 老头子仔细听来,却道:“有相似之处,却不全然相同。” “你讲的那谢籍,是更全面的天才人物,但却不是剑种。谢籍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能做的风生水起,登高望远的人中龙凤。” “而王乜不一样,他就是剑种,天生为剑而生。若不是老夫正好看见发现,无人引导他练剑,那到死都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反正我听说你临走之时嘱咐他好好读书,但他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是因为答应了你,现在还在学堂胡乱混日子。” 洪浩道:“当时他年幼,我叫他读书,本意是让他每日有个事情做,总不能这么小就混迹街头,跟着青皮流氓混作一堆……那他娘翠翠不知有多伤心,也违背我当日救助他们的初衷。” 老头子笑道:“这一层我自然是知晓,只不过他读到死也读不出个秀才。” “他既然不喜欢读书,那让他潜心跟着老前辈练剑自然更好,反正老前辈说他是……剑种。” 不料华阳真人苦笑道:“没用,我不知给他说了多少回,莫要在学堂浪费时间。” “我这徒儿,其他都听我,唯独这读书,他自己也厌烦,却总是硬着头皮去混时日……除非你自己去给他讲,不然决计不会停下来。他说答应过你的事,死也要做到。” 洪浩一愣,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感叹,“这王乜当年不过六七岁小小孩童,倒是一诺千金,答应过我的事情,心在再不喜都坚持。倒也没辜负我救助他母子一场。” 旋即说道:“那老前辈回去之后,便替我说上一声,让他好生学剑,孝敬娘亲即可。” 老头子抿一口茶,嘿嘿一笑,“你说的轻巧,我这般回去给他说,空口无凭,他只当我诓他。” 洪浩一听也是道理,总要有个什么物件,方能作凭。 思来想去,从口袋掏出一朵野花,正是当年翠翠在村口摘下送给他的,他一直小心收好。 便将野花递给华阳真人,“这是当年他娘亲送我,他当时在场,想来应该也认识。拿这个作凭,让他好好跟前辈学练剑,莫要浪费……剑种。” 华阳真人点头接过,“当时我也远远看到,这倒是最好的证明,我那徒儿必会听从。” 洪浩突然心中一动,笑嘻嘻道:“前辈,你看我可有那剑种?” 老头子点点头,“有啊,你有意无意装大炫耀的模样,贱兮兮当真大贱种。” 洪浩无限惆怅。 “小娃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机缘气运都已经通天,还要什么剑种不剑种的?你总不能全占完,不给别人一条活路吧?” 洪浩有些不好意思,“前辈误会,我只是……正是因为机缘气运,上古神兵五占其三,我不是剑种,会不会浪费了这神兵利器?” 老头子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剑种,乃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他们的灵魂与剑道有着天然的契合。这样的人,一旦开始修炼剑法,便如同鱼得水,进步神速。他们的剑意纯净而强大,能够与剑共鸣,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能够引动天地之力。” “王乜那孩子天生剑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感觉到了他体内那股纯净的剑意。虽然他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但我已经能预见到他将来的成就。所以,我便收他为徒,传授他剑道。” “不过,剑种和神兵,初时相得益彰,但越到后面,反而会相互制约,发挥不出各自优势。所以老夫后来才弃用了福地。” 洪浩有些疑惑,这其中的道理,他不太明白。 剑仙继续说道:“历代剑仙,从来不是靠着神兵成为剑仙。我们追求的是手中无剑,是天地万物皆可为剑。再好的神兵,到最后都会成为累赘。” “所以神兵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它们自己力量的极致……反而是最好的。你可懂?” 洪浩若有所思点点头。 老头子摇头道,“看你模样,便知你还没懂。” “我再给你说明白一些,我们追求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是剑道的一端,你可以追求手中有剑,心中无剑,这是剑道的另一端。” “那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呢?”洪浩不禁好奇相问。 “那是凡夫俗子寻常百姓。”老头子白他一眼,“剑都没了还说个锤子。” 洪浩哑然失笑,和大剑仙论剑道,自己的确是获益匪浅。 “老前辈,您说这剑道修炼,最重要的是什么?”机会难得,自然是不耻问道。 华阳真人沉吟片刻,然后缓缓道:“剑道修炼,最重要的是剑心。剑心,即是剑者之心,是修炼剑道的根本。一个剑者的剑心若坚定,那么他的剑法便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反之,若剑心不稳,即使剑法再高明,也难以达到剑道的巅峰。” 剑心,这个概念对他来说显得新奇陌生。他知道剑气,知道剑意,但不知剑心。 洪浩沉思片刻,然后问道:“老前辈,剑气,剑意,剑心这三者之间,是否有高下之分?” 老头子摇摇头:“它们是剑道修炼的不同呈现,相互关联,并无高下之分。剑气是基础,剑意是升华,剑心是根本。只有三者相辅相成,剑修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洪浩还欲追问,老头子却摆摆手,“你这茶水也喝得寡淡了,老夫不耐烦再跟你讲,回房做梦去也。” 洪浩只得起身作揖送走了华阳真人。 小茗见老头子离开,这才上前,微笑道:“今日小女子一点私藏,可曾帮到洪公子?” 洪浩赶紧道:“多谢姑娘,这一壶茶可帮了大忙,若没有这茶汤,老前辈决计不肯和我说这么多话。” “只要能帮到公子,小女子便是开心欢喜的。” 洪浩便起身告辞,却不回房间,又来到了赌坊。 他专一是来看嫣然的。 先前星云舟执法者附身嫣然,说个半截话,他虽然顺其自然,但心中总还是有些惦记。 执法者是一道法则,这星云舟如此巨大,说来船上几百人,他在船上之时,便附身于他,他不在船上之时,为何偏偏附身嫣然? 这到底真的是随机,还是有一些蹊跷,不得而知。 只不过他默默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之处,嫣然只是做着自己的本分,时轻时重,时快时慢的摇骰盅罢了。 心中暗忖:“或者就是我想多了,真的只是凑巧罢了……再说,就算知晓了如何唤出苍翠中的法则,也未必是好事情。” “毕竟那是一道应该随着星云舟破碎而消失的法则。” 想到此处,洪浩不再纠结,难得清闲无事,何必自找麻烦,还是回客舱和娘亲她们聊聊天。 从赌坊出来,回到客舱的途中,必然是要经过灵香阁——也就是星云舟船上的青楼所在。 当日祝宓把星云舟的各个场所都给他介绍了一番,所以此处他也是知晓,每次门前路过,都是加快脚步,以免节外生枝,横生事端。 所以对这一片区域,里边究竟什么样子,并不知晓,他也无意知晓。 但今天不同,门口揽客的老鸨,一句话便让他停了脚步。 “这位公子,你就进来坐坐嘛,我们这儿的姑娘可有凤凰族来的新鲜货。”老鸨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诱惑和纠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洪浩听到“凤凰族”几个字,原本已经走过青楼大门的他,又返回来。 老鸨一见洪浩去而复返,知道招揽起了作用,立刻堆笑殷勤道:“公子,进去瞧瞧,我们这里的姑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文耍武耍都适宜。” 洪浩只是惊诧问道:“大姐你说的凤凰族可是凤凰大陆那个凤凰族?” “哎哟哟,不曾想公子也是见多识广会耍的,正是那个凤凰族。”老鸨热情凑上前来小声道,“还是从凤凰城梧桐宫出来的姑娘,机会难得,公子莫要错过。” 洪浩一股强烈的好奇心生出,再也按捺不住。 “大姐,带我去看看。” 第231章 赎身 洪浩知道这种地方,什么最会说话,当下便是一坨七彩灵石塞到老鸨手中。 老鸨却是看得出好歹,接过灵石,一张脸顿时笑得没了形状,只恨不得亲自下场服侍这小财神。 “来人,快带公子进去找新来的凤凰族那位姑娘。” 立刻便有两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出来,不由分说,左右搀扶洪浩两只胳膊,便往青楼深处而去。 洪浩大窘,嘴里不住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但脚下倒也没停了步子,走了一阵才摆脱这两名女子的纠缠。 一名女子便笑道:“公子是头回来吧?还这般忸怩放不开。” 另一名女子劝道:“公子,其实凤凰族姑娘也就是个噱头,那小蹄子整日一张臭脸,倒像是别人借她米还她糠一般……还不如找个知情懂趣的姑娘耍得开心。” 洪浩本欲解释自己并非为鱼水之欢而来,但想着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道:“总是想见识一下凤凰族的姑娘,有劳二位姐姐了。” 二人见他铁心要耍凤凰族的姑娘,也不再言语。来这里的男人嘛,都懂,总是图个新鲜猎奇。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二人带着洪浩来到了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这里的布置与前厅截然不同,显得更加精致和高雅。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点心。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花鸟画,若认真看来,竟然都是画的凤凰模样,像是提醒客人此间主人与众不同。 房间的一角,那位凤凰族女子静静地坐着,她的面容被一层薄纱遮住,只露出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傲和不屈,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洪浩心中一动,他能感受到这位女子与众不同的气质。 “公子慢慢玩耍,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们。” 另一个姑娘却对那位凤凰族女子道:“这公子是我们灵香阁的贵客,你须好好伺候。莫要又使小性子,落一顿皮肉之苦,于事无补。” 说罢这才离开,临走时又贴心替洪浩关了房门。 洪浩从二人言语间,听出了一些端倪。看来这女子并非是自愿,其中恐怕有些隐情。 洪浩便开口问道:“姑娘,你……你当真是凤凰族的人?” 那姑娘并不言语,只是开始木然脱衣,显然知道来此间的男人,前面不管多少花样,最终都是奔着她的躯体而去,并无例外。 洪浩见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能感觉到这位女子的无奈和悲哀。连忙上前一步,阻止了她的动作。 但因为走得近了,他一眼便看出女子露出的肩头部分,还有尚未完全消退的伤痕,恐怕是为自己之前骄傲倔强付出的代价。 “姑娘,我不是那种人。”洪浩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真诚,“我只是想知道,你若是凤凰族人,为何会在这里?” 女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洪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洪浩的眼神中没有她常见的兴奋和急迫,只有深深的好奇和同情。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对她的身世感兴趣。 但女子显然并未完全放下心防,只是冷冷道:“凤凰族又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睡了我就是睡了凤凰?” 洪浩连连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去过凤凰大陆,故而对姑娘有些好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凤凰族。” 他这般说话,女子终于抬头望他,眼中闪烁一些惊疑。 “你去过凤凰大陆?” “是的,我去过。”洪浩生怕这女子不信,又说道,“凤凰城,梧桐宫,虫二楼,还有你们的神山,我都知晓。” 女子倏然激动道:“公子知道梧桐宫?” “当然,我不但知道梧桐宫,还知道你们朝阳族长。” 听到朝阳,女子一下子呆愣,随即露出痛苦之色,此话显然引起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 洪浩看得分明,心中一动,暗忖:“看来这姑娘是认识朝阳的,只是不知是何关系。” 他见她眼下情形,又不忍继续追问,只得圆桌旁寻个凳子坐下,静静等待女子恢复平静。 如此过了一阵,女子终于开口道:“公子如何知道朝阳……族长?” 洪浩的性格本是实话实说,但不知女子与朝阳究竟如何,又怕惊扰女子。旋即灵机一动,使出无中生友。 当下便道:“我有一个朋友……”把之前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女子听罢,惊道:“不曾想公子竟然是洪公子的朋友。洪公子当年在凤凰城一剑斩杀焚天长老,解了朝阳族长软禁之危,我也知晓。只是当时我在宫中,并未亲见洪公子当日风采。” 洪浩听她语气,对斩杀焚天长老并无微词,看来也是不满焚天那时做派行径的。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姑娘既然是宫中之人,为何……沦落至此?” “小女子名叫上官娴儿,曾经在梧桐宫担任昭容一职。”女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因为直言朝阳的过错,惹她发怒,我被她处罚,几经转手到了这里。” “朝阳所为?”洪浩忍不住惊呼。他印象中,朝阳虽然有些又当又立,但性格脾气总体还是温和平顺,不似行霸道之策的首领。不然也不至于和焚天水火不容。 “不应该呀?我印象中你们朝阳族长……还算温和。”洪浩喃喃道。 上官娴儿冷冷道:“那是以前,差不多半年前,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听不得一点反对之声,比之前焚天长老的残忍独断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她开疆拓土的雄心野心,也比焚天当年更甚……我就是因为谏言几句,劝她想想之前,就落得如此下场。” 难怪这上官娴儿会心如死灰,她本是宫中极有权力的女官,不过转眼之间,便由人上人变为人下人,任谁都难以接受这巨大的落差。 望着上官娴儿楚楚动人的娇小模样,洪浩不由得又生出了些同情怜悯。没办法,拖良家下水,劝婊子从良,本就是男子的矛盾天性。 他虽然不想拖良家下水,但上官娴儿原是逼迫被害,自然就想要救上一救。 不过朝阳他见过两次,知她功法修为都是稀疏平常,怎地一夜之间便获得强大力量?莫非也是法则附身? 洪浩也不多想,那些以后再慢慢计较,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上官娴儿救出来。 当下就对上官娴儿温和道:“上官姑娘,以你的才情身份,不该在此……受辱,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上官娴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愿意帮助她。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怀疑,显然,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帮我?”上官娴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非一般女子,不相信毫无缘由,不计回报的帮助。 洪浩微微一笑,“单凭姑娘你知道朝阳性格大变还敢刚直谏言,便已足够。” “姑娘风骨,令我敬佩,容我一拜。”说罢抱拳鞠躬,深深施了一礼。 他的声音真诚而温暖,而且这话语虽然简短,却不偏不倚,击中上官娴儿心防中最薄弱的地方。 上官婉儿猛然一颤,随即热泪滚下,最终忍不住嚎啕大哭。“我自然可以随波逐流,顺着她的性子,说她爱听的话……可最终受苦的,还是全族百姓。我若不说,实难心安。” 原来为政和修道一样,也要讲究个心安。 只不过她抽泣说出这话,门外却一阵敲打之声。想是灵香阁的人,听到哭声动静,来一探究竟。 “公子,可是那小贱婢耍性子忤逆公子?”门外声音传来。 洪浩大声道:“无事,我正耍得兴起,莫要来扰我。” “哎呀,想不到公子是个会耍之人,这小蹄子平日里死猪一般,今日倒是有福受公子教化……”门外生怕得罪洪浩这阔绰的公子哥儿,又是一番阿谀奉承才没了响动。 洪浩听到这些话,更知上官娴儿平日定是受打骂欺负惯了的。 不由得怜惜道:“姑娘,你在船上多久了?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上官娴儿凄婉一笑:“早就习惯了,每日只当被鬼压床。我忍辱偷生,就想看看这天道究竟有没个好轮回!” 洪浩坚定说道:“姑娘放心,我虽修道之人,却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修道之人。” “姑娘之事,老天爷管不管我不知道,不过我是管定了。”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霸气侧漏,上官娴儿望着他,竟不由得有些痴了。 上官娴儿突然扑通跪下,“公子高义,娴儿铭感于心,只不过公子不清楚,朝阳现在力量有多可怕……若是为娴儿这残花败柳让公子以身犯险,公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娴儿万死难安!” 她轻声道:“洪公子有此心意,娴儿已经心满意足,恳请公子千万千万莫要犯傻……”说着说着,已经又是泪流满面。 “咦,你怎知道我姓洪?” “娴儿并非蠢笨之人,公子对族长脾性了解,决计不是公子朋友能知晓的。” 洪浩赶紧扶她起来,“那些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助姑娘脱身此地为要。” 上官娴儿摇摇头,“恐怕极难……” 洪浩道:“这有何难?无非就是银子灵石的计较,我其他东西不多,唯独这灵石,用也用不完。” 他此刻一本正经装大模样,若是老头子看见,必然鄙夷这便是大贱种。 说罢他转身去到门口,“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开门出去,立刻便有一个姑娘迎上前来,“公子耍好了?可曾尽兴满意?” 洪浩点头,“满意满意,你们妈妈在何处?带我去寻她,我有事要讲。” 这姑娘便带着洪浩来到老鸨的房间,门本就开着,老鸨正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一副享受的模样。 “妈妈,公子找你有事讲。”这姑娘在门口叫一声,老鸨望见洪浩,立刻便起身,一摇三晃荡了过来。 “公子何事?”老鸨谄媚一笑,她对洪浩印象极深,简直就是财神爷化身。 “鸨母,我想和你谈谈上官娴儿姑娘的赎身事宜。”洪浩开门见山。 “哎呀公子,你若耍得开心,常来耍就是,替那鸟人赎身不值当。”老鸨子劝慰,“老身是诚心为公子考虑,日久生厌,赎身的花销,公子可以换多少姑娘轮着耍。” 洪浩心中有些奇怪,一般赎身,都是可以大赚一笔,这老鸨怎么会推三阻四? 当下道:“上官娴儿这姑娘合我胃口,我就要她,鸨母你开价便是。” “哎呀公子,这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公子多耍几个再做决定不迟……”老鸨兀自还在相劝。 洪浩有些不耐烦,“鸨母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我就要她,你随便开价。” 眼见财神爷要发火,老鸨莫法,顿时苦了一张脸,“实不相瞒,公子要给其他姑娘赎身都依得……唯有这凤凰族小蹄子,老身做不得主,公子见谅则个。” 洪浩惊疑道:“这却是为何?” 老鸨叹一口气:“公子有所不知,这上官姑娘,是星云舟停靠凤凰大陆之时,有人送来老身这里,却不是卖给灵香阁。” “那人交代,把姑娘留在灵香阁,正常让她接客,所赚收入全归灵香阁所有,他分文不要。但姑娘还是他的。星云舟每循环一次,停靠凤凰大陆,他都要上船查看人还在不在。” “老身知道,此举定是为了让这姑娘遭千人骑万人压,故意凌辱,只不过我灵香阁白赚又无损失,还多个噱头,自然是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所以公子,非是老身不愿成全公子,实在是公子带走了姑娘,老身没法交代啊。” 洪浩听得气血上涌,心潮激荡,朝阳这般狠毒行径,就为折磨一个敢于直言的弱女子,实在是人神共愤! 不过迁怒这灵香阁并无意义,冤有头,债有主,还是要找朝阳说个一二三。 眼下既不能赎身,那留在灵香阁,难不成还让她继续被凌辱,自然是万万不可。 洪浩思索片刻,便想出个权宜之计。 “既然不能赎身,那我便包了上官姑娘,鸨母你开个价吧。” 老鸨喜上眉梢,“公子这般倒是使得,不过你知上官姑娘是凤凰族,有不少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公子包了……这损失着实不小啊。”她嘴上说着,心中便在极快的盘算要价。 却不料这时,一个姑娘冲进来,神色慌张。 “妈妈,不好了,那小蹄子寻短见,房间全是血,不知死活。” 洪浩听得分明,脸色大变。 第232章 良医 不等老鸨反应,洪浩便猛地冲了出去。 他三两步便冲进上官娴儿的房间,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 上官娴儿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她的手腕上是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里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身旁的地面。旁边还有一把小刀,洪浩记得先前是放在桌上果盘边。 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去,跪在上官娴儿的身边。伸手一探,还有极微弱鼻息,随即回头对着门口张望的众人大吼:“看个锤子!还不叫大夫。”这才有人慌忙跑开。 他立刻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条布带,紧紧地缠住她的伤口,试图止血。 不知是上官娴儿鲜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还是洪浩的包扎起了作用,鲜血不再外流,但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见是不得活了。 洪浩心中,生出了怒火万丈! 因为他懂了上官娴儿那复杂而又微妙的心思——我活着不是因为我贪生怕死,我只是想知道我所坚持的,究竟是对是错。所以就算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也绝不屈服! 今日得幸遇见了洪公子,他对我的肯定和认同,让我欣慰欢喜。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个人懂我,我亦心满意足。 我知洪公子原是一片好心,但他若因此以身犯险,去找朝阳讲理,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安生!左右洪公子已经懂我,我虽死无憾,决计不能让洪公子为我枉自丢了性命。 这便是上官娴儿此举的缘由。 终于,星云舟上的大夫匆匆赶来,他检查了上官娴儿的伤口,探了脉搏,便不再动作。 “公子,这位姑娘失血过多,药石无医。”大夫的声音低沉,亦是对这年轻鲜活的生命即将逝去感到惋惜。 洪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不能让上官娴儿就这样离开。 “大夫,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洪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大夫摇了摇头,“公子节哀,这姑娘最多还有一刻钟光景,恕我无能为力。”说罢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洪浩静静地跪在娴儿身边,紧紧地握住上官娴儿的手,想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这逐渐冰凉的小小躯体。(作者有话说) 他脑中极速思索,有什么法子能把娴儿从鬼门关拉扯回来。 “这一船几百人,能人异士极多,这大夫一看就是按部就班的庸医,说不得船上另有杏林高人。” 当到此处,立刻沉声道:“你们去一个人找铁铉总管,让他通知全船之人,若懂医术速速来此,只要救得下娴儿,十万百万灵石随他开口。” 他这口气惊呆众人,立刻便有人飞快前去。 片刻后,星云舟寻医的声响就遍布全船,“灵香阁有重伤危急之人,若能救之,百万灵石作酬。” 众人都是听得暗暗咋舌,我滴个乖乖,莫不是哪个通天人物在里面耍脱阳了?一般修士哪里付得起这般价钱。此刻都恨自己没有学点医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法子虽然很老套,却也很有效,古往今来一直都是如此。 很快便有了响应。 一位是身着青衫,手持医箱,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他的步伐稳健,眼神中透露出医者的专注与冷静。 另一位则是衣衫褴褛,腰间挂着几个小布袋,脸上带着不羁笑容的老者。 他们一前一后,却几乎同时到达了灵香阁。 “在下早年在太医院待过,听闻此间有重危病人,医者父母心,便赶过来瞧一瞧。”中年男子正色道。 “嘿嘿,老夫没有这好心肠,老夫是听说医好了有百万灵石才来的,不然,死不死的与老夫何干?”这老头倒也干脆直接。 洪浩一见却有些犯难。二人同时来救,本是好事情,但杀猪杀屁眼,各是各的刀法,这救人也是同理,万一救治方法起了冲突,那可听谁的?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一个一个慢慢来试。 洪浩情急之下,把两个人都让进来,带到娴儿面前,急切道:“先前大夫说失血过多,无力回天,二位看可有办法。” 中年男子目光在上官娴儿身上扫过,眉头微微一皱,“这位姑娘的情况,的确非常危急,眼下第一要务是止血。” 说罢立刻取出了一套银针,手法熟练地在上官娴儿的身上扎下。他的手法稳健而精准,每一针都恰到好处。随着银针的扎入,上官娴儿的脸色竟然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洪浩看得心中一喜,太医果然非同了一般,几针下去,立显神效。 洪浩立刻拱手恭敬道:“先生果然是妙手神针,只要娴儿能够得活,诊金全然不在话下。”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也露出一些自得神情,显然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 却不料那老头子见了,却哈哈大笑,“庸医误人,这下子更难办咯,哎,小姑娘原本只是在鬼门关门口打转,现在却已经跨了一条腿进去咯。” 洪浩和中年男子闻声,均是脸色大变。 中年男子忿忿道:“你是何人?竟敢质疑在下救人手段。” 老头子却慢悠悠道:“嘿嘿,我不过是一个见钱眼开的穷老头,臭道士,跟你这太医没法比。不过,我有一桩你却比不过……” “哪一桩比不过?”中年男子也有些好奇。 “嘿嘿,老夫医得好便医,医不好还可以给死者做一场法事,也省的主家重新去找,平添麻烦。”老头摇头晃脑说来,“你只管活人,我却活人死人都管,你是不是比不过?” 这话说得晦气,一般人听来都要动怒,不说责骂,至少也会扫地出门。 不过洪浩到底是见过世面,知道许多能人异士本就是嬉笑怒骂,行事乖张,不能按常理揣度。眼下救人心切,更不敢得罪。 他立刻到老头面前,亦是恭敬行礼,“老先生若有手段,恳请出手相救,在下定会重酬。” 老头却摇头道:“你小子为一个青楼相好,出手如此阔绰,倒也有情有义。只不过,行有行规,哪有同时出手的?这道理你不懂么?” 洪浩倒也不笨,听老头此言,立刻明白其中道理——这两人同时出手,救活了算谁的功劳?医死了算谁的责任?先前着急,竟是忘了这一层。 只不过眼下却更加踌躇,中年男子的针法,显见是起了作用,而老头子却说此举更加凶险…… 毕竟是眼见为实,老头子说得在玄乎,还没有实效。洪浩稍作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先生稍坐,若太医手段欠佳,再请老先生出手。便是无需出手,总也不能让老先生白等。” 这番话隐约便分出了上下高低。 好在老头并不以为意,笑嘻嘻道:“到底是阔绰的公子哥儿,可以既要又要。也罢,老夫今日闲坐便能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但就在这时,上官娴儿突然大口吐血,鲜血染红了床单,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中年男子立刻再次取出银针,手法更加迅速和精准,但鲜血仍是不住外涌。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上官娴儿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这……这是怎么回事?”洪浩的声音颤抖。 老头子快步上前,笑嘻嘻对着洪浩道:“这便是太医强行止血的结果。” 他虽然面对洪浩,瞧也没瞧一眼娴儿,但一只手却在她身上飞快动作,跟洪浩说话间已经把中年男子扎的银针全部拔出。 说也奇怪,,全部银针拔出之后,娴儿便不再吐血,只是脸色又恢复到之前苍白模样,奄奄一息,看着吓人。 老头这才转身,看向娴儿,一眼望见洪浩先前包扎的手腕,知道这便是失血根源处,一把扯开布条,露出手腕上深深的切口。 老头一见感叹:“公子,你这相好甚是刚烈,啧啧,这般用力切割自己,老夫看着都痛……”他嘴上不闲,手上却更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便往切口处倒上了一些药粉。 洪浩不敢答话,只是屏住呼吸,看老头行云流水一番操作。 老头见他紧张模样,哈哈大笑,“公子莫要慌张,老夫鬼门关拉人无数,总是皆大欢喜。” 这话说得犹如打包票一般,洪浩不禁面露喜色。 却不料老头接着道:“拉回来,家眷欢喜,拉不回来,老夫一场法事,让人走得欢喜。” 洪浩顿时哭笑不得。 好在这老头虽然有些话痨,但却是有几分真本事,这顷刻之间,娴儿手腕的切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洪浩看得分明,惊奇道:“老先生这药粉,比我自愈之力也是不差,当真神奇。” 老头白他一眼,“什么叫比你不差,你有自愈之力,只能自顾,老夫这生肌散,天下活物皆能用,孰高孰低,还用说吗?”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洪浩心生敬佩,连连点头称是。 说话之间,生肌散已经把切口完全愈合,竟是看不出痕迹,众人啧啧称奇,口服心服。 老头斜眼瞧中年男子,傲然道:“看到没有,这才叫止血。失血之人,本就血液不够,你用银针强阻血脉流通,堵塞之下,自然积压胸间,喷吐而出。” 中年男子见老头神奇,不敢犟嘴,只得连连点头。 只不过眼下虽是伤口愈合,已然止血,但娴儿并未有好转迹象。 洪浩看得心疼心慌全无主张,只是可怜巴巴望向老头,“前辈,接下来该当如何?” 老头叹口气,“我见地上这摊血,估摸占你这小相好身体血量四成,又被这庸医胡乱用针,多吐了一成,眼下她体内血量,只有正常之人一半,当务之急,自然是生血。” 洪浩急道:“却不知如何生血?” 中年男子道:“按医书记载,可以找血液相融之人血液,灌输到病人体内血脉……只是眼下急迫,恐怕来不及灌注,姑娘撑不到那个时候。” 老头大笑:“你也知道撑不到那个时候,还说个锤子?” 洪浩赶紧对老头作揖打拱:“老先生一定有办法。” 老头嘿嘿一笑:“办法是有,不过老夫这药,生猛异常,以后你这小相好恐怕要落个遗症。” 说罢从腰间布袋掏出一个小药瓶,抖出两粒红色丹药。 “这生血丹,是老夫潜心钻研妇人之疾精心炮制而成,生血极为有效,只不过……服用以后,你这小相好以后每月的月信怕是要如泉涌。” 洪浩一愣,这个遗症似乎并不要紧,赶紧接过,双指捏开娴儿嘴巴,喂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奇异的香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上官娴儿的呼吸竟然逐渐平稳了下来,她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这药效果然迅猛,再过半炷香时辰,上官婉儿面色红润,竟是比自戕之前更显气血充足。 老头观察一阵,笑道:“最多还有半刻钟,你这小相好便要醒来,这百万灵石,老夫算是挣下了。” 洪浩赶紧道:“应该应该,老先生妙手回春,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罢便要掏灵石。 老头却一摆手,“暂且寄放你处,用时再找你拿。”此举颇有大娘当年在离火宗做派。 洪浩一愣,旋即豪爽道:“好,老先生何时要只管开口。” 却瞧见中年男子巴巴望着,他虽是嘴上说医者父母心,但显然对灵石也颇有爱心。 洪浩心中不忍,虽然他医术不及老头,还差点坏事,但总也是热心相救,便拿出一坨灵石,“也辛苦太医,这个一点心意,给太医作……车马费。” 中年男子接过,满意离开。 老头也欲离开,却不料在门口,被一帮姑娘团团围着。她们眼见了老头的神奇,此刻自然不肯放过。 “老先生,刚听老先生说擅长妇人科,我下身总是瘙痒,请老先生帮我瞧瞧……” “也帮我瞧瞧,我胸上硬块……” “我月事紊乱……” 老头便被簇拥着走远,估计须瞧上些时间。 洪浩又赶紧叫人把地上血迹收拾一番。这才坐在床边,望着娴儿,只等她醒来。 就在这时,上官娴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然后她看到了洪浩。 “公子……公子何苦救我。”上官娴儿轻声道。 “我为何救你?”洪浩柔声道:“因为这个世界不该这样,不该总是好人去承受苦难!” 第233章 葬兵洞 上官娴儿望着洪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子,并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那种温润公子。若单论穿着打扮,叫一声公子其实都是抬举。 可是,他说的话,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教人温暖,教人放心。上官婉儿不由得又流出些眼泪,喜悦宽慰的眼泪。 此时门外却一阵嘈杂,似有吵闹。 “夫人,我们这里不兴磨镜,不接待女客,你就莫要为难奴家了。”老鸨的声音。 “呸呸呸,我来找我儿子,没你那些污七糟八的腌臜念头。”却是祝宓的声音。 原来却是祝宓带着一帮女子,硬闯灵香阁,老鸨见她雍容华贵,气场强大,知道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也不敢强阻,只能陪着小心一路相劝。 洪浩听得分明,连忙出门叫唤,“娘亲,我在这里。” 老鸨见是找洪浩,便不言语,挥手叫人散开。 祝宓便带着一群女子进到房间,望见洪浩和躺在床上的上官娴儿,奇道:“孩儿,你怎生想到来此玩耍?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嫖?” 陆芷添油加醋:“宓姨,好生管教,这般下去,大哥就要偷人了。” 洪浩红了脸,“娘亲莫要乱讲,这是凤凰族的上官娴儿姑娘。” 祝宓笑道:“你未过门的媳妇不就是凤凰族?看来孩儿对凤凰族是情有独钟啊。” 洪浩便把先前的事情讲了一回。 祝宓听完,也是生出怜惜,“姑娘你为民谠言竟遭劫难,你们这族长实在是德不配位。良禽择木而栖,不如去我火神族,只要你有为政之能,我祝宓必能让你一展才略。” 上官娴儿吃惊道:“原来夫人是火神族族长?那洪公子……竟是少主?” 洪浩赶紧道:“什么少主不少主,我闲散惯了,做不来治理,倒是娘亲提醒,姑娘你可以作为一番。” 祝宓道:“那就赶紧给上官姑娘赎身,莫要再待这风月之地。” 洪浩道:“娘亲莫慌,这里面有些曲折,回头细讲,不过总会解决。” 几人又聊了许久,这才与上官娴儿作别。 洪浩叮嘱:“姑娘你千万莫要再做傻事,我与老鸨说好,从今后你便无须再受委屈。” 上官娴儿郑重点头,“小女子这条命,是洪公子一百万灵石买来的,此身已非我有,不敢作践。” 出了灵香阁,祝宓便问:“孩儿,为何不能给上官姑娘赎身?” 洪浩便把老鸨先前说的给祝宓讲了一回。 祝宓听罢,冷笑道:“管他那么多,等星云舟到了火神地界,我们带人下船便走,谁个拦得住?” 洪浩嘿嘿一笑,“要不说母子连心,我也是这般打算。” 这后边行程,再也无事,洪浩每日,无非是去小茗茶肆喝喝茶,时常和华阳真人,慕容公子聊上几句,或者去灵香阁找上官娴儿说上一回。再就是逗逗小炤玩耍。 当然,还有一样每日功课——调教苍翠。 其实自上次苍翠剑身中的法则附身一回之后,想是法则并不反感排斥洪浩,苍翠已经再无反抗。但作为苍翠自身的那个剑灵,始终对洪浩是不死不活不认可。 这一日洪浩无事又到茶肆喝茶,却见慕容和常乐坐了一桌谈笑风生,倒是难得一见。 洪浩上前,笑道:“常兄弟竟然是转了性子?不是在赌坊碰见你,我倒有些恍惚。” 常乐有些惆怅,“洪大哥,星云舟明日就到云壤大陆了,我和慕容公子的船票,都是到此为终点,后边就不能陪你一路了……哎,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相见。” 慕容笑道:“这胖子在此伤春悲秋,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兄台,心中苦闷得很啊。” 洪浩心中颇有些感念,这常乐虽是与他交谈不多,但却是极重情义的性情中人,受了他一点好处,便念念不忘。尤其在平顶山洪浩叫他下船,事后得知是救他性命,更是对洪浩心怀感激。 当下便出言安慰:“常兄弟无需伤怀,我们证道修仙之人,随缘聚散,有缘自会再相逢……便是今后再无相见之日,记得今日这一场,回想起来都是欢喜高兴,那便足矣。”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慕容微笑叹道,“这一层我给他说过了,他毕竟小两岁,重情重义看不开。” 常乐嘟囔道:“不重情义,难不成薄情寡义才是好的?” “小兄弟,这是两码事。”洪浩耐心解释,“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间,都应该有自己的大道要去追寻。不能因为一人一事,放弃自己的目标和追求。” “这个,为兄是有深刻体会的肺腑之言,你须牢记。”洪浩轻声道。 常乐这才稍稍释怀。 他喃喃道:“我的目标……哎,我有什么目标,无非就是家中对我光宗耀祖的希望罢了。可是听慕容公子讲了,我们家成也那把木剑,败也那把木剑……有那把木剑,我也做不到先祖那般……那般决绝;可没了那把木剑,我又怎么光宗耀祖。” 洪浩尴尬道:“我本想说你光宗耀祖不能依赖一把木剑或者一件兵器,再好的神兵也只是助力,主要还是自己要强大。可我自己眼下全依赖水月洞天,这样讲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哈哈哈,小娃儿倒有些自知之明。”却是华阳真人又来茶肆打秋风蹭茶喝。 老头子自己倒杯茶先喝一口,对常乐道:“你只知道你家先祖靠着一把苍翠名震天下,便以为你家威名全是苍翠的功劳,这般想法大错特错。” “你家先祖就算不拿苍翠,拿一把普通铁剑,照样可以算你们常家第一人。因为他本身就是剑道天才,对剑道有狂热的追求,又有极高的领悟,后来实在空虚无聊,好奇之下才作此行径。” “你若想着割了蛋蛋,就能天下无敌,那恐怕是倒果为因,痴心妄想。” 老头说完,常乐听得满头大汗,颇有些惕励警醒。 洪浩不禁有些奇怪:“老前辈为何如此清楚?” 剑仙爽朗一笑:“哈哈哈,只因常廋当年与老夫对战,一剑败我之时,还未使苍翠。” 常廋想来就是常乐家先祖,老头子倒也光明磊落,并不介意说出这陈年败绩。 慕容感叹:“原来常家先祖这般厉害,竟然能一剑就击败第一剑仙老前辈。” 老头子白他一眼,“老夫当时还不是第一剑仙,不过自认为对剑道的掌握领悟也还不错……其实现在老夫也不喜第一剑仙这个名头,不过是活得久些,熬出来罢了。” 洪浩惊奇道:“老前辈为何如此自谦?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第一剑仙总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 老头子叹一口气,“小娃儿,你须记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永远也不会错。我这个第一,不过是修仙界根据战绩排出来的。说不得哪里就有一个剑道高出我许多,现在依然能一剑败我的隐世高人存在。像看笑话一般看我等自吹自擂。” 洪浩将信将疑。 老头子见洪浩模样,知他有些疑惑,便道:“小娃儿,那日你和这小白脸商议,是不是要将苍翠送去葬兵洞?” 洪浩点头道:“是,常乐兄弟本来目的就是送苍翠去葬兵洞。” 老头子又道:“现在四大神兵,镜花,水月,福地,洞天,是不是大家公认的前四?” 几人都点头称是。 老头嘿嘿一笑:“它们能成为前四,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它们,它们名气大而已。并不是它们就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四把剑……老夫的第一也不过同理。” 洪浩点头应承,“这个我相信,我以前有个对头叫楼听雨,他的一柄剑浑身漆黑,名叫天真,能借星辰之力,比我的水月更加厉害。” “就是这个道理,”老头子微微颌首,“我那日跟你讲过,这四把剑加上苍翠,是远古高人用一把神斧打造出来的。你可还记得?”(第212章 调教) 洪浩自然是记得的。四把是用斧身,唯独苍翠是用斧柄,故而是木质。 老头子咳两声,清清嗓子,正色道:“据传那葬兵洞中,全是神斧一般的兵器,小娃儿你的水月也好,洞天也好,在那些兵器面前,就如你在老夫面前。” 这话听得洪浩等人脸色一变,葬兵洞居然如此神奇,大有来头。 慕容不禁叹道:“原来这葬兵洞竟是如此神秘。” 老头子拿眼一瞪慕容,却反问:“老夫正要想问,这葬兵洞并非闻名于世,你又为何知晓?” 慕容赶紧道:“是我师父指点,让常家把木剑送去葬兵洞,我一路监督跟随。” “关于葬兵洞,你师父还告诉你些什么?” “我师父说,在云壤大陆的归元山,隐藏着一处名为葬兵洞的神秘之地,它是天地间的一处禁忌之所,寻常人等难以窥其真容。” “葬兵洞,顾名思义,乃是一处专门收藏与管理天下间最为凶悍、嗜血无数的兵器之所在,每一柄兵器都承载着无数生灵的哀嚎与怨念,其内蕴含的凶戾之气,足以让人肝胆俱裂,心生恐怖。” “师父还告诉我,葬兵洞寻常人等根本进不去,只要常家人找到山脚的守洞人,把木剑交给守洞人即可。” 慕容贵说罢,一抹额上汗水,“师父就告诉了我这些,并无半点隐瞒。”老头子两道神目如电,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华阳真人点点头,“你师父倒也非凡,能知晓这么多。” 洪浩听得玄奇,又有些疑问,“老前辈,如果葬兵洞里的兵器如此厉害,那千百万年来,就算再不出名,也应该有不少修士知晓,就没有觊觎之辈么?” 老头子哈哈大笑,“怎生没有?这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进洞去一探究竟,寻个趁手的兵器。老夫当年便是其中之一。” 这话说来又把几人听得一惊。 洪浩却笑道:“听口气老前辈没能如愿以偿啊?”老头子对他可比慕容贵好多了,故而随便说话也不怕老头子不喜。 果然,老头子叹一口气,“老夫当年差点死在归元山,却连那些凶兵的毛都未见一根。” “小白脸他师父说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知晓得更清楚一些。” 老头子再吃一杯茶,娓娓道来:“葬兵洞,就是一个专一收埋天下凶兵的兵器冢。只不过这些凶兵,都是极远古时期大战后,战场遗落的各种兵器法器。” “而守洞人,其实就跟那些帝王陵的守陵人一样,是世世代代传承的职责。他们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止任何外人进入葬兵洞,包括他们自己。” “那这些守洞人的功法修为很高吧?” 老头子一个爆栗敲在洪浩头上,“就你话多!说高也没多高,虽然一巴掌便把我打飞出去,但老夫也不过只是床上躺了小半年而已。” 看来第一剑仙也是吃够了苦中苦,才有了今日。 老头子叹一口气,继续道:“守洞人都还在其次,葬兵洞的外围,被一层又一层复杂而强大的法术禁制所笼罩。这些禁制由上古大能亲手布下,既有封印之力,能压制兵器中的凶性,防止其外泄危害世间;又有迷幻之效,使得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一旦踏入禁制范围,也会迷失方向,难以找到真正的入口。” 几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想要进去葬兵洞,若无许可,几乎就是痴心妄想。 “你以为这就完了?”老头子继续说道,“就算你进到洞中,听说洞中还有更厉害的守护存在……当然只是听说,毕竟谁也没有瞧见过。” 洪浩问出心中疑问,“老前辈你为何知晓如此清楚?” 老头子并不避讳,“这些都是一巴掌把我扇飞的守洞人在扇飞我之前亲口说的。” “这些兵器既然如此可怕,为什么不全部销毁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茗已经站在洪浩身旁,手里拿着一壶茶。想是给他们换茶水,听到老头子故事精彩,便听了一截。 老头子对小茗倒是和颜悦色,换了哄小孩子口气,“小姑娘,这些凶兵带着的暴戾嗜杀气息,一旦没了依附,充斥天地之间,恐怕这世间都要化作炼狱。” “哦哦,”小茗换了桌上茶壶,“照这么说,这些凶兵还是呆在那个什么葬兵洞好些。” “嘿嘿,小姑娘心地善良,老夫甚是喜欢,”老头子抚须笑道。 随即转头对洪浩,“小娃儿,明日就到云壤,有没有兴趣陪老夫去葬兵洞?” 第234章 桂胶 洪浩望向老头子,惊愕道:“前辈既然知道葬兵洞千难万难,为何还是念念不忘?难不成前辈还想找当年的守洞人分个上下左右?”他实在想不出老头子为何还要去这般凶险之地。 老头子白他一眼,作势又要敲他,吓得洪浩谄媚一笑,赶紧把新茶给老头子续上。 “小娃儿,江湖不只有打打杀杀,更有人情世故。”老头子喝上一口茶汤,“你是不是觉得守洞人把我扇飞一躺半年,我就应该怀恨在心,暗暗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般想法,老夫怕是没有本事活得长久熬成剑仙,”老头子猥琐一笑,“做人也好做仙也好,总是知好歹,懂进退为生存第一要务。” 洪浩点点头,“那前辈是去……” “那些个守洞人有个好处,倘若你不是觊觎洞中的远古凶兵,只是去拜访玩耍,他们却和善得很。”老头子道出原委,“老夫躺了半年,却也口服心服,知道是打我那人手下留情,让我知难而退,不然我就不是躺床上,而是躺棺材了。” “伤好之后,我想通了这一层,便买了几斤收摊水果去感谢。他们欢喜得很,盛情款待……这一来二去,就成了知交故友。每隔个三五十年,我也总会去探望一回。老夫这次,就是专程去叙旧的。” 原来如此,难怪老头子知道得如此清楚。 洪浩听得心驰神往,连连点头,“既然是拜访,那我当然愿意跟老前辈去见识一番。” “好,那明日星云舟到达停泊之后,我们便出发。”老头子再喝一杯茶汤,站起身来,“须知那归元山并非在码头不远处,来回一趟耗时费力,老夫倒是无所谓,小娃儿你还要赶在星云舟出发前回来,时间是有些紧绷。” 说完老头子便一溜小跑远去。“老咯老咯,憋不住尿咯……” 见老头子走远,洪浩正色道,“常兄弟,这回你知晓你家先祖,并不是靠苍翠而扬名。你也须长些志气,学你那先祖……当然那一层不用学,为你常家争口气。” 常乐连连点头,诚恳道:“洪大哥,我理会得,不管以后如何,大哥这句话我记下了。” 洪浩便掏出一堆零食,“这次你莫要再忸怩拒绝,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我也认你这个兄弟,这灵石总和苍翠无关,不过是为兄对你一点鼓励,一份祝福。” 常乐一双细眼,哪里包藏得住眼泪,两条泪痕立刻便在肥大的脸上显现。 慕容打趣道:“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这形容脸大的诗句,以前读来觉得有些夸张,今日一见方觉不假。” 常乐破涕为笑,竟又笑出一个极大的鼻涕泡,引得洪浩和慕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常乐这才把灵石收好,又站起身,对洪浩郑重施礼。 洪浩一拍他肩膀,“这就对了,我也应付不来哭哭啼啼的分别场面。明日停船,我们也无须再郑重其事唠叨一番,你们自去便是,我随老前辈去归元山,也赶时间。” 三人又闲话一阵,这才依依作别。 临走时,小茗假意叹息,“以后听不到慕容公子的夸赞,日子却难将息。” 慕容贵温润一笑,“姑娘少来诓我,你这话当真是坟头撒花椒——麻鬼。只要洪兄还在船上,我等都是添头。” 小茗便不言语,微微施礼作别,的确没有惆怅不舍的意思。 洪浩又晃到灵香阁,想着明日下船之事,告诉上官娴儿一声。 却不料一进门厅,便看见那日妙手回春的老头,正被一姑娘拉拉扯扯,一脸的无可奈何模样。 “老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帮帮奴家嘛……”这姑娘几乎是把老头抱住。 “小红姑娘,这天生之物,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强求不来……非是药石针灸可以改善。”老头子解释道。 洪浩望去,那姑娘身材高挑,模样甚好,只一样,却是前胸后背无甚区别。不消说,又是爷爷一手带大苦命女子。 看来她亦是明白,自己生意比不过其他同伴,关节便在这一层,故而缠着老头给她想想办法。 “哎呀,你帮她们看好了那么多隐疾,偏偏在我这里就不行?”叫做小红的女子发嗲,老头子有些受不住。 老头苦着脸:“非是我不帮你,这,这玩意儿就算想要作假,材料也极其珍稀难得,须用到一种叫做桂胶的稀世珍宝,我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洪浩听得心中一动,“桂胶?不就是帮大师兄重生塑形的玩意儿?当年自己得了许多,结果一颗就够了,现在还剩下大把……” 便上前一步,“老先生说的桂胶,可是万年月桂树所结的那个桂胶?” 老头抬头望他,见是自己的大金主,嘻嘻一笑,“不曾想公子倒是有些见识,竟也知道桂胶……没错,就是那个桂胶。不过那可真正是天材地宝,非大机缘大造化,莫说得到,看一眼都是福分。” 洪浩便掏出一颗,递上前去,笑道:“老先生看看,算不算得福分?” 老头疑惑接过,“老夫也是听说,并未实见,但听闻是又软又弹,摸之手感极佳,令人愉悦舒适……公子这小小一颗,相差甚远啊。” 洪浩莞尔一笑,“老先生不知其中玄机,我来教你。” 说罢对纠缠女子道:“你且莫慌,今日总叫你得偿所愿。” 说罢领着老头找一个空房间,“老先生,你且看分明。”便拿回那一颗桂胶,两指用力一捏,“砰——”一声响,一块方方正正,大如衣柜的透明物件便凭空出现。 老头大为惊叹,怯生生用手试探,颤声道:“这便是了,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听语气便知极为激动震撼。 “公子,公子怎会有这……天材地宝?”老头惊疑相问,浑身激动得不住抖动。 洪浩心中一动,听老头口气,这玩意儿并非只有重塑龙身一个作用,想必还有许多妙处,比如给女子丰胸? 当下便留个心眼,只讲,“我也是机缘巧合,重金购得,卖我桂胶之人说此物神奇,可以重塑龙身……听老先生意思,还可以给女子丰胸?” 老头点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但这等天材地宝,谁个失心疯拿去只为给女子做一对假咪咪?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老头嘴上回答,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桂胶,眼中的炽热藏也藏不住。 “公子,给你做个商量如何?”老头子变作有些讨好的口气。 洪浩不动声色,“什么商量?你先说来听听。” 老头目光热切,“老夫不要你那百万灵石的酬金,公子用这个作抵可好?” 洪浩原本是打算成人之美,帮那姑娘风光一回,但见老头开口就要抵百万灵石,心中也颇为震惊。这桂胶,必还有他不知道的用途,且极为重要。 当下装作为难,“老先生,这灵石我又不缺,但桂胶只有这一块,却不知到底有何用处,让老先生如此挂怀?” 老头子捋了捋胡须,缓缓道来:“这桂胶,首先可用于防腐。以其涂抹于尸体之上,可保尸体千年不腐,色泽如生。古时帝王将相,多用此物以求尸身不朽。” “其次,桂胶可用于塑形。无论是修补残缺的法宝,还是重塑肉身,桂胶都能发挥奇效。老夫曾听闻,有修士身受重伤,肉身破碎,只要元神尚好,便能依靠桂胶重塑身躯,得以重生。” 洪浩暗忖:“这便是我知晓的作用,大师兄塑形重生。” “再者,古书记载中还说桂胶可以防煞气,杀气,戾气……总之一切邪祟之气,桂胶皆能防御。” 洪浩不动声色,不过心中知道这个用处倒也非同小可。 老头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桂胶最为珍贵之处,在于……” 他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若是说出那个用途,这公子知道玄妙,便决计不会答应用百万灵石作抵了。 便道:“大致就是这些,对公子来讲无关紧要,但老夫是四方走动的游医,说不得哪日便会派上大用场……救人性命,公子何不成全老夫行善积德?” 洪浩笑道:“我虽是自愿,但救一命便百万灵石,能经得起老先生救命的,这世上怕也没有几个。” 老头老脸一红:“这,平日救人,也要不了这许多,总是公子慷慨。” 洪浩正色道:“你若能坦诚相告,我自有计较,但你若这般支支吾吾不爽利,那却是想也莫想。” 说罢作势要将桂胶收了。 老头一见慌忙阻拦,“公子,公子莫慌,我讲,我讲,老夫也只是从书中看来……” 洪浩道:“你只管照实说,这桂胶到底还有何用处?” “桂胶最为珍贵之处,却在于其能够抗九天雷劫!修士修炼至高深境界,必遭天雷之劫,古书记载,桂胶中含有一种叫做‘绝缘’的神奇属性,若能得桂胶相助,便可增加渡过雷劫的把握。” 老头子跺脚说出,一脸无奈,看来是实话实说了。 洪浩听来,如遭雷击!呆呆立在原地,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桂胶居然有这作用! 要是早一些知晓,小炤的娘亲,那只母爱深沉的灵狐,那个美丽的妇人,便能得以保全。 可惜啊,有钱难买早知道,冥冥中的宿命,只能后知后觉。 老头见他模样,自以为他也是被这玄奇作用震惊,便又讨好商量,“公子,分我一半即可,一半便抵百万灵石,”老头生怕洪浩还是不肯,又增加筹码,“以后公子若叫救人,分文不取。” 洪浩回过神来,缓缓道:“你若早实话实说,我便一整块都给你,眼下就按你所说。”老头听罢,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说罢上前,唤出水月将桂胶切为两半,给老头留一半,把另一半收了回去。 想想,却又从老头这一半切了一块下来,老头惊愕望着,不知洪浩何意,不敢言语。 洪浩微笑:“我刚刚答应了那姑娘,让她如愿以偿,却不能说话不作数。” 老头这才明白过来,嘴角抽搐,肉痛道:“便是答应,给她做一对假咪咪,也用不了这许多,哎呀呀,心痛死老夫了……” “反正是作假,总要做得让人欢喜。” 一个时辰之后,小红姑娘挺着鼓囊囊的胸脯,在灵香阁四处招摇,艳压群芳。 老鸨子啧啧啧惊叹:“这小蹄子两坨肉能闷死人,过不几日便能成新花魁。” 洪浩给上官娴儿打过招呼,便回来找祝宓。 “娘亲,明日停船我便要随剑仙老前辈去探访他故人,路途遥远,你们不用管我,自行安排。” 祝宓点头:“既然是随剑仙出行,为娘倒也放心,不过你可别误了时辰。” 洪浩点头应承,又对陆芷道:“明日,慕容公子便到此行终点,下船离开以后再难见到。你若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你自己把握。”想着这个小妹对慕容痴迷,总要交代一声。 陆芷黯然道:“我早已找他说过了,哎……” 洪浩也管不了人家这落花流水之事,安慰两句,便回自己房间。 想着今日还未调教苍翠,便又拿出木剑。 心念一动,想试试桂胶神奇。也不再叫水月洞天出来苦苦相逼,只是自言自语念叨:“明日便到云壤大陆,恰好我要去葬兵洞,也不要说我威胁恐吓于你……” “常家本来就是要带你去葬兵洞安置,你我若是无缘,说不得我也只有将你留在那里,你是愿意留在那里面,还是愿意跟随于我,你自己决定。” 说罢,拿出桂胶,将木剑刺入桂胶之中,自顾自沉沉睡去。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一阵轻微震动,洪浩从深沉的梦境中悠悠醒来。他睁开眼,立刻推窗望出去,原来星云舟已经到达云壤之地。刚刚震动,正是着陆停靠所致。 洪浩记起和老头子一同前往归元山的约定,赶紧下床收拾。 一起身看见苍翠,不由得一愣。苍翠静静插在桂胶之中,但原本晶莹剔透的桂胶,此刻却染了一层淡淡的绿色。 洪浩心中一喜,这桂胶果然起了作用。 迟疑片刻,洪浩伸手握住苍翠剑柄,缓缓抽出。 一股清凉之意自剑柄传来,顺着手臂的经络蔓延至全身。这股力量柔和而纯净,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这股力量的流动,仿佛能感受到剑身中蕴含的古老意志。 这和最初接触苍翠时,苍翠发出的那股游走全身,专为确认握剑之人有木有小鸡鸡的力量截然不同。 虽然不知道是恐吓的作用还是桂胶的作用,但洪浩心中清楚,苍翠终归是回到了它该有的样子。或者说原本的样子,没有被邪恶契约所染的样子。 “太好了!”洪浩喃喃道:“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追寻这天地间的大道?” 一道光芒自苍翠发出,在剑尖凝结成一滴露珠。 清澈如许。 第235章 守洞人 洪浩收拾完毕,便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星云舟已经稳稳地停靠在码头,船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洪浩望一眼,没有瞧见慕容和常乐,这般最好,已经道别过,再遇上总有点狗续貂尾的意思。 他快步下船,东张西望,找寻老头子的身影。 一只手从他后面一拍肩膀,老头子熟悉的声音传来:“走,跟我来。” 洪浩便跟着老头子前行。 洪浩奇怪,“老前辈,你说时间紧迫,我们何不现在就御剑而行?”反正这里都是修士,就算有山下百姓也早就对这些修士御剑见惯不惊,无需避讳。 老头子嘿嘿一笑,“哪有空手上门的,总要买点东西,小娃儿,礼多人不怪。” “老前辈,修道之人还讲究这些世俗礼节?” “为何不讲?老夫当年就是买了几斤收摊水果拎着去和守洞人成为朋友的。” “什么叫收摊水果?” “笨!收摊水果就是卖水果的摊贩,准备收摊之时的水果。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摊贩又急着回家,一般都会比正常价格便宜许多。” “……” 堂堂剑仙,抠门到这个地步,洪浩也是无语。不过还是有些奇怪,守洞人会喜欢这些世俗之物。 剑仙瞧见洪浩思考模样,便知道他想不通此节。 “哎,这些守洞人,说来也是苦命人。”老头解释道:“他们从一出生,命运就被注定。” “他们终其一生,不能离开归元山,唯一的使命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入葬兵洞。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便是几斤水果,都是稀罕之物。” “那离开了会怎样?”洪浩不禁好奇问道。 老头子摇头道:“离开?整座归元山层层法术禁制,踏出禁制一步,便是身死道消。” 洪浩听得明白,暗忖:“这不就跟洞汀城那些贬仙一样么。” 说话间便到了街市,只不过这大清早哪有收摊生意给老头子做?老头子急的抓耳挠腮,说来这毛病和洪浩用脚趾抠地一个德行,习惯而已,无关钱财。 洪浩看的好笑,便把个水果摊,糕点铺子等吃食统统扫了一遍,买上许多。老头子眉开眼笑,二人这才飞走。 如此极速飞了好几个时辰,随着距离的增加,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起来。原本肥沃的土地逐渐被黄沙所取代,植被也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这就是归元山的外围了。”老头子指着前方说道,“这里因为葬兵洞的存在,数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所有的生机都被那些凶兵的凶戾之气所吞噬。” 洪浩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黄沙漫天,偶尔有几块裸露的岩石,也被风化得千疮百孔。这里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他从未见过沙漠,看到这般景象,心中生出莫名的悲凉。 以前从诗书上读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曾幻想过沙漠雄浑壮阔的景象,但眼前所见实在是大相径庭。只剩下悲凉,毫无生机的悲凉。 “这里好荒凉。”洪浩感叹道。 老头子点了点头,“葬兵洞的存在,让这里成为了生命的禁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这里成为了修士们也避之不及的地方,反而保护了葬兵洞的秘密。” 两人继续前行,随着深入,洪浩感觉到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他却不知这是因为他们越来越接近葬兵洞,那些凶兵的凶戾之气也越来越浓重。 “老前辈,我感觉在这里呼吸间憋屈不畅。让人莫名烦躁。”洪浩说道。 老头子深吸了一口气,嘿嘿一笑,“没错,老夫第一次来,与你一般感受。这是因为葬兵洞中的凶兵散发出的凶戾之气。这些气息无形无质,却能影响人的心智,让人产生恐惧和不安。” “你要知道,这还是层层阵法压制后的结果。” 洪浩点头应承,果然还是眼见为实,这与他想象的葬兵洞,简直是云泥之别。 洪浩跟随着老头子,两人的身影在黄沙中若隐若现,仿佛两粒微小的尘埃,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缓缓移动。 再走一阵,归元山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与传统意义上的山相比,归元山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土石堆,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荒芜之地的中心。 一道绿光从归元山射出,直冲天际。尽管现在还是白日,但这道绿光依旧异常醒目。 “小娃儿,我们到了。”老头子随即下落到地面,“他们也知道我们来了。” 洪浩惊讶道:“老前辈不多飞一阵?还有这么远,就已经知道了么?” “小娃儿,你第一次来,不清楚规矩。最外围的阵法,已经感应到我们的进入,那一道绿光,是对我们的示警,也是对守洞人的提醒。” “倘若不理会,继续前飞,便会发出一道蓝光,并有声音告知立刻落地,嘿嘿,老夫第一次来时,便是听劝。” “那若是不理会呢?” 老头子却不回他,只说:“这千百万年,觊觎葬兵洞里面凶兵的能人异士不知道有多少,这阵法不仅天上飞的能感知,便是土行孙一般从地底下靠近的也一般感知。” 洪浩暗暗咂舌,远古的阵法禁制当真是神仙手段。 如此走了一阵,离归元山越来越近,这才慢慢显现出归元山的高大巍峨,竟是不输四方山的大小。不同处是没有满山的翠绿,只剩黄褐色的巨大山体。 洪浩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归元山,未曾留意脚下,走着却像是碰到什么东西,停下脚步,定睛一看,禁不住浑身一哆嗦。原来他碰到的,竟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老头子看一眼,随口说道:“这便是不听劝继续飞的。” 洪浩目光便在地上扫了一圈,发现并非只有这一具,若仔细观察,在在黄沙中能看到不在少数。 老剑仙继续说道:“每一具白骨,可能都是名震一方的高阶修士,自恃豪勇,以为自己修为通天,与众不同……最后在这里连姓名都不曾留下……你看这白骨哪有什么不同。” 洪浩点头称是,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敬畏之心,渺小之感。 再走一阵,终于到了山脚,巨大的山门被风沙侵蚀得厉害,只能依稀看到“归元山”三个字。 山门之下,有一个黑影,远远便对老头子喊叫:“小华阳,是你么?”语气显得颇为激动。 老头子听到声音,也是倏然激动,“十七老哥哥,是我,哈哈哈,小华阳又来看你啦!” 他几千岁老头子,头顶都不知光秃了多少岁月,此刻自称小华阳,听来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滑稽。 不过洪浩听来却并不觉可笑,这二人一段交情能维系几千年,着实让人感动。 老头子说罢便急忙向前快走,走着走着竟然奔跑了起来。此刻他又不曾使用功法,一扭一扭的模样让人再也忍不住,洪浩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快步跟随。 “哎呀,你慢些,着急忙慌莫摔着了。” 老头子终于奔到那黑衣人面前,两人抱住一团,俱是用力拍打对方后背。 “我见绿光闪了就没动静,心里便想着多半是你,其实你到闪了蓝光再下地走也不迟,也少费些脚力。” “哎呀呀,那样多少有些不敬重老哥哥,使不得,使不得。” “什么敬重不敬重的,你过段时间,总来看我,老哥哥便欢喜得紧。” 二人絮絮叨叨,并无要紧话,但偏是这如同拉家常一般的话语,让洪浩感觉更加真实。 洪浩一旁静静站立,并不打扰,直等了许久二人才分开。 老头子哈哈一笑:“十七老哥哥,这次我带了个小娃儿来,这小娃儿可不简单啊。” 黑衣人便望向洪浩,微微一笑,“欢迎,欢迎得很。” 他虽是露出笑容,极力展现平和,但一双眼睛望向洪浩时,精光四射,让洪浩不禁心头一凛。 这要是换做平时,没有笑容,这双眼睛配上满脸刀削斧凿的沟壑,只一眼便能让修为浅显之人不寒而栗,手脚酸软走不动路。 洪浩赶紧作揖行礼:“晚辈洪浩,拜见十七前辈。”他见老头子一直叫十七老哥哥,想来此人应是按排行取的名字。 十七道:“小朋友无需多礼,我们这里极少外人来此。其实我们很喜欢外边人来玩耍,哎,只可惜来的人,一百个倒有九十九个是冲着葬兵洞去的。” 洪浩点头,正色道:“我听老前辈说过一些,请十七前辈放心,我只是陪老前辈前来拜访贵地,绝无觊觎葬兵洞里那些……凶……那些兵器的意思。” 十七哈哈大笑,“小朋友想说凶兵吧?其实……哦,我们边走边说吧。” 说罢自己走到前面带路,老头子和洪浩紧跟其后。 他继续道:“其实,凶兵也好,神兵也罢,不过是人为的区分……兵器就是兵器,从冶炼锻造出来那一刻起,就是为杀戮而生。兵器本身只是工具,它们没有善恶,只有使用它们的人,才有善恶之分。” 洪浩默默点头,心中认同这个道理。兵器若不为砍杀,造来作甚? “与其说是凶戾之气,还不如说是杀气。”十七叹一口气,“葬兵洞里的兵器,无非都是杀戮过多,嗜血无数,慢慢有了灵性而已。” 老头子插话道:“老哥哥,这小娃儿机缘造化非同小可,嘿嘿,现在外面公认的四大神兵,他一人就独占两把。我此番带他前来,也是有些好奇之意,想知道现在的神兵,和葬兵洞的比起来,到底相差几何。” 十七一笑,“小华阳,这小朋友明明独占三把,你怎生不识数?” 老头子一愣,随即道:“呸呸呸,那木剑是邪祟妖兵,算不得神兵。” 十七诧异道:“哪里邪祟?我感受到木剑一片生机勃勃,气息清明,是把好剑。” 洪浩赶紧给老头子说了昨晚的情形,老头子听了也啧啧称奇。 “不过小朋友这几把神兵……”十七沉吟道:“单论气息,还是弱了许多。” 他恐是怕洪浩听罢失望,旋即安慰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粗浅判断,作不得准。毕竟我等谁也没进去过葬兵洞,那些兵器到底如何,谁也不知。” 这不过是他宽慰洪浩而已,要知道,他们这些守洞人,千百万年,只在这山中又不能离开。终日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哪个不是把葬兵洞里散发出来的气息摸得清清楚楚。 这股散发出来的凶戾之气,是葬兵洞里无数兵器合并发出,他们守洞人却能分辨出合成这一股气中的高低强弱各不相同。 洪浩几把神兵的气息,十七感受得来,与葬兵洞那些远古杀器散发的气息,犹如涓涓细流和滚滚江河的区别。 他们继续前行,不久后来到了一片较为平坦的山腰地带。这里建有一排简陋的石屋,四周用篱笆围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村落中央有一口井,井水清澈,显然是守洞人的生活水源。 随着他们的到来,石屋的门一扇扇打开,守洞人们纷纷走出,热情地迎接着老头子和洪浩。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友善和真诚,对于这些常年守护在归元山中的守洞人来说,不觊觎葬兵洞的外来者是极为罕见的。 洪浩不禁生出些感慨,这里的人,背负着无尽的宿命,永远也不能离开归元山,千百万年,承受无穷无尽的孤独。他们也渴望与外界交流,也希望知道归元山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们随便一个人,功法修为都是逆天的存在,可是他们只能默默地守护葬兵洞,鲜为人知。 此地老头子已经来过多次,这些人也都认识他,一个黑衣老婆婆笑道:“小华阳,这次给老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 洪浩这才想起来,早上采购的一堆瓜果吃食,连忙掏出来分给大家。 眼见洪浩如此大方,每个人都分到一堆水果吃食,众人十分高兴。 “啧啧啧,这个小朋友可比小华阳大方多了,老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黑衣老婆婆一脸笑容。 “多少年没吃到过这水果了,真甜啊……” 洪浩有些心酸,旋即明白,这里方圆几百里寸草不生,更莫说果蔬之类,物以稀为贵,大家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十三妹,想要报答还不简单?”一个黑衣老者笑嘻嘻对着老婆婆道,“当年十七弟传授小华阳一招‘无生有’,你亦可传授小朋友一招。” 原来老头子成为剑仙,却是在此处得的机缘。 老婆婆笑道:“非是我舍不得,我看这小朋友天性纯良,我的‘老死尽’恐怕与他所求相悖,反而不美。” 洪浩也赶紧道:“些许水果,怎敢就让老前辈倾囊相授,不过老前辈喜欢水果,那我下回记得多带些。”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道绿光直冲天际。此时已经入夜,绿光更显耀眼。 老婆婆惊奇道:“咦,今日竟这般热闹?你们谁还有知己故友来访?” 众人皆是摇头。 说话间一道蓝光又冲天而起,显然来人速度极快,已经触发第二道感应。 此时来人应该已经收到警告,若不理会,再飞剑向前,触发第三道感应,那守洞人便要前去灭杀。 不过须臾间,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第236章 老死尽 既然触发了红光,那就没法善了了。 黑衣老婆婆笑道:“小朋友,这红光多少年没有现过了,今日你一来就遇上,当真是缘分。” 洪浩还不明就里,老头子却赶紧道:“十三老姐姐,既然缘分到了,那就带小娃儿见识一番。” 原来老婆婆刚刚还在踌躇要不要教洪浩那一招“老死尽。”结果现在就有人闯进来,那自然是要截杀,本来的刻意而为就变成了顺水推舟之事。 老婆婆微微颔首,“不知怎地,我看见这小朋友就欢喜,学不学另说,老身先带他去见识一番。” 说罢连带着洪浩突然一闪不见。 余下众人并无半点担心模样,显然,在千百万年时间长河中,这样的场面,已经见过无数次。结果并无例外,一次都没有。 洪浩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又到了山门处,老婆婆笑吟吟道:“小朋友,你之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修为最高是什么境界?” 这本是老婆婆随口问一句,好让洪浩知晓不管什么境界,在归元山撒野都只有一个结果。 她哪里会知道,这个年轻人有那么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经历。 这可当真是问对了人。洪浩开始叨叨叨:“仙人也是遇到过一些,却不知什么境界,我家朱雀我也不知什么境界,还有暮云,四空和尚,剑仙前辈,将就和尚,呃,还有执法者……” 老婆婆听得一张老脸竟有些挂不住了。 他还未说完,那闯入者已经到达山门,洪浩一见,脸色大变。 世界真小,不曾想在这里竟然遇到深仇大恨的冤家对头! 那人一见洪浩,也是一脸惊骇,满眼的不可置信! 来人样貌是一个不足四尺高孩童,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截杀洪浩的关键人物,楼家老祖——楼磐。 原来楼磐当日做下那一桩事情之后,并未着急回家,而是四处游荡,看看像他这般的老不死,这世上还多不多。 这一路走来,倒也没遇到几个与他旗鼓相当的,自信之心大涨。他年轻之时,也是曾听过葬兵洞传闻的,想着自己当下功法手段已是寂寞如雪,那不如来找件趁手的兵器,更上层楼。 到底也是几千年的老不死,楼磐一愣之下,立刻恢复平常。“小娃子倒是福大命大,竟然还未投胎。” 洪浩还未回话,老婆婆却是急性子,早已不耐烦。“休要聒噪,我且问你,你是大乘境界?” 楼磐掏出棒棒糖,舔了一口,“老婆子既然知道,就莫要拦路了,这娃儿留下,你自回去……把洞门打开,我一会去挑一把好助我渡劫。” 老婆婆不理会楼磐,只对洪浩道:“小朋友,看好了,我只能示范一次。” 不知何时,老婆婆已经一把长剑在手,说话间,便已经挥出。 洪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知道,接下来他将见证的,必是老婆婆的那招“老死尽”。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只有一道淡淡的金光,如同幽灵般划过夜空。金光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为之扭曲,时间已经停滞。 楼磐瞳孔猛然收缩,暗叫不好,立刻想要调动全身灵力进行抵御。 只可惜,太迟了。 正如当日他把洪浩镇压得动弹不得一样,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金光飞向他。 这一道金光并不很快,也没有凛冽的杀气,甚是让人感觉是一道很柔和,很唯美的光线,它只是想轻轻的抚慰你,温暖你。 这个世界,生是苦,死也是苦,生死轮回皆是苦。何必要在这生生死死里反反复复?不要拒绝,不要反抗,让我带你去一个超脱生死的地方,获得永恒的安宁。 洪浩看得分明,楼磐本是飞剑悬停,那一道金光甚至没有直接射向他,而是他脚下的飞剑。 金光接触剑尖,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耀眼的火光,只有一片死寂。飞剑连同其上的楼磐,瞬间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一幕,让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从未想过,一剑之力,竟能如此轻易地抹去一个大乘境界修士生命,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难怪只能示范一次。 “婆婆,这……这便是老死尽?”洪浩结结巴巴,他看出这一剑的可怕之处在于,让对方不觉得可怕,甚至还有一些喜悦,欣然接受。 老婆婆点点头,“他好像认识你?” 洪浩点头应承,把当日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说来是老婆婆你帮我报了仇,” 老婆婆跺脚埋怨,“小朋友你怎生不早说?” 洪浩心中腹诽:“你老人家哪有容我说话的空档。”嘴上却道:“无妨,反正我也打不过他,最后还是只能婆婆出手。” 这倒是实话,他并非是那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结果仇家才畅快的执拗性子。 老婆婆道:“小朋友,你可知老身为何一见你就心生欢喜?” 洪浩一愣,“莫不是晚辈买的水果正合了十三前辈的胃口?” 老婆婆哈哈大笑,“你个小朋友也太小看我,几个水果便能收买老身?老身就算再喜欢,也知道男子好吃要拉账,女子好吃要上当的道理。” 洪浩赧然道:“晚辈不过随便说说玩笑话,老前辈莫要当真。” 老婆婆悠悠叹道:“只因你长得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她说着抬头望向深邃幽远的星空,仿佛是在回忆那极其久远的当年。 “小朋友,你可知,这归元山最初什什么模样?” “晚辈不知。” “这归元山,最早之时,也是茂林修竹,溪流激湍,鸟语花香……后来把那些远古战场的兵器收拾堆放在山洞中,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洪浩点头称是,“这个我听剑仙老前辈说过,只因那些兵器凶戾之气太盛,便是施了层层阵法,也无法完全屏蔽那些凶戾之气外溢……久而久之,才变作如今的荒凉模样。” 十三老婆婆点头,“正是这样……当时才把兵器放进洞中不久,觊觎那些兵器的贼人也比现在多得多。” “我那时还是年轻女子,有一天来了一个年轻人,倒是彬彬有礼,与我正好在此相遇。” 说罢老婆婆望一眼山门,走了两步,“当时我便站在这个位置。”又一指洪浩旁边的一块地面,“他就是慢慢走到这里停下。” 洪浩心中暗忖:“这不知是多久以前的陈年旧事,老婆婆还记得如此清晰,可见这个男子当年在老婆婆心中分量,说太行王屋也是担得起的。” 当下也不打扰老婆婆思绪,只是静静听老婆婆娓娓道来。 “他甚有礼貌,对我行礼,然后温言问我可不可以去葬兵洞看看。你想我怎么可能答应?我们的使命就是阻止任何人进入葬兵洞……我自然是一口回绝。” “他也知晓这个要求有些有些过分,解释他并非是为了洞里的那些兵器……而是说感受到了凶戾之气,若不想办法阻止外溢,以后归元山恐怕会变作荒山。” 说到此处,老婆婆叹息一声,“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是危言耸听,毕竟当时归元山还是山清水秀,并无变化。再一个,觊觎洞中兵器的人极多,各种法子层出不穷,我们不得不防。” “他并不气馁,时常都来苦口婆心的劝说,说看了洞里情形,才知道如何调整阵法应对,哎,可惜大家还是不相信他……” “不过因为他时常来此,一来二去便和我相熟……”老婆婆说到此处,竟露出一些小姑娘才有的羞涩,“我们就好上了。” “那个老前辈和婆婆一定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洪浩趁机阿谀奉承一句。 “你个小朋友倒是会拍马屁,不过……老身听来还是欢喜。” “他知道我们终身不能离开归元山,想要娶我就只能变作守洞人长居于此。他也答应下来,只说在回去做些准备。” “有一天他兴高采烈跑来找我,说是从古籍上看到一种材料,只要用那材料封了洞口,就能阻止洞里那些兵器的凶戾之气外溢……” “他说他去寻到那材料回来,就和我成婚……他不能让自己的娘子生活在没有生机的荒山荒漠之中。” 她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但是,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后悔,毕竟一辈子只能待在一座山中,没了自由,并非易事。” “后来,多方打探,才知道他……他已经遭了不测。”老婆婆说到此处,有些哽咽。这是她悠长岁月中唯一动情的男子,怎能不伤心。 洪浩也听得黯然。旋即说道:“这位前辈着实教人敬佩,说来这山变成什么模样,也不是他的责任过错,他却如此热心肠……” 老婆婆抬起头,骄傲道:“这便是他让我欢喜之处,他说,这世界不该这样!不该让凶戾之气侵蚀花草树木,断了勃勃生机,断了世间美好。” “再后来,等凶戾之气开始把归元山变作现在这个模样,然后还不断往外扩散,五十里,一百里……到现在已经数百里,大家才后悔莫及。” “我们老大时常会说,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放他进洞探查,说不定就不需要出去寻找材料,已经解决了凶戾之气外溢之事。” “因为他修为虽然不高,但是阵法上的造诣无人能敌,他一直认为是布阵之时出了偏差才导致如此。” 洪浩劝慰道:“婆婆你也不要多想了,总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十三婆婆笑道:“无事,小朋友,我说你像他,却不是指身材样貌……是一种我与他长久相处感受到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之老身第一眼见你,只疑是他寻到材料回来了,” 洪浩随口问道:“却不知是何材料?晚辈以后也可帮忙留心。” 婆婆叹一口气:“这个我却记得清楚,毕竟当年他说这材料极其珍稀难得,乃是上万年老桂树所结的一种精华果实,名为桂胶。” 这话说出,洪浩顿时只觉自己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猛然一个激灵。 又是桂胶!看来这桂胶拿去做假咪咪当真是最最不合算的买卖。 这是造福一人和造福天下苍生的区别啊! 洪浩结结巴巴:“婆……婆婆,你说的,桂……桂胶,晚辈当真有。” 十三婆婆惊疑望向他道:“你……你说的当真?” 洪浩点点头,掏出一颗,“婆婆请看……这便……”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脚下一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又回到山腰村子。 “大家快来看!”老婆婆激动之下,声音有些嘶哑,“这小朋友有桂胶,可以封住洞中凶气的桂胶!” 立刻一群守洞人便把洪浩包围,个个眼睛瞪得浑圆。 “小娃儿,你这个便是桂胶?这么小一粒?”一个声音传来,充满疑问。也难怪,大家无人见过桂胶,有些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洪浩道:“千真万确,这便是桂胶。”当下把之前为救大师兄,千辛万苦寻找桂胶的历奇经过又说了一回。 他说得诚恳,大家听罢,也不再怀疑。 “太好了,这一下,可以彻底解决问题了。” “正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虽然现在已经侵蚀几百里,但堵住了源头,总有一天我们归元山会恢复山清水秀。” “哎呀,这可真是缘分,小华阳你可真会带人啊!” 众人激动热闹一番,未曾有过一人问起刚刚闯入之人如何? 楼家的老不死,几千年的大乘境修士,死得理所当然,波澜不惊。 终于,守洞人老大发话,“今日已经太晚,小朋友赶路来此必定辛苦,先让他好生休息。我们多少岁月都过了,不急这一时半会。” “对对,万事明日再做计较,小朋友先休息。”众人也看出洪浩疲倦的模样。 …… 古老而荒凉的战场。这里的天空被血色染红,大地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烟尘。在这片战场上,两族的战士们正厮杀得天昏地暗,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小队神族战士被魔族数十万魔兵包围,他们的身影在战场上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这支队伍的领袖,一名骁勇的战神,身穿黑色的战甲,手持一柄巨大的剑,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开天辟地的力量。他的面容被头盔遮挡,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战意的双眼。 战神和他的队伍被魔兵重重包围,但他们并未放弃,每一次挥剑都斩落无数魔兵。战神的身影在战场上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所过之处,魔兵皆避其锋芒。 战神已经杀得战场变为了真正的尸山血海,然而,还有魔兵在源源不断上前,永无止境。 神族队伍终于只剩战神一人。 战神突然回头,厉声道:“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百万人为神!” “你,终于来了。” 第237章 入洞 洪浩惊悚道:“你是谁?” 战神并不回答,只是继续自己的话语:“以牙还牙,以杀止杀!” “杀个海晏河清!杀个天下太平!” 说罢,转回头去,手持巨剑,冲向仍如潮水一般涌来之敌。 剑光闪动,血流成河,洪浩看得分明,渐渐眼中只剩下一片鲜血的纯红…… 等到洪浩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漉漉一片。他想恐是梦中流汗所致,也未在意,随手摸了一把。 不对,这感觉不对!洪浩平日也有手揩汗水举止,能感觉到手感不同——汗水决计不会这般湿滑黏手。 他立刻起身,唤出水月作灯,细细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看,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自己浑身上下,满是鲜血,像是在梦中那血海血河中滚过一般。 趁着水月照射的光线仔细观察,他惊悚发现,这满身的血污竟然是从自己皮肤渗出。 这一下更惊得他非同小可,反正屋内只有自己一人,索性把衣裤都脱个精光,查看身上有无创口。 不过一番查验,自己并未感觉丝毫疼痛,也不见创口,当真是有些奇怪。 洪浩大脑极速运转,这到底是何缘由?自己皮肤并无蹊跷之处,怎会无故渗血? 不对,自己皮肤的确是与众不同!洪浩一下回想起自己在洞汀城,得了贬仙云肃前辈的半块杀神遗蜕。 云肃前辈曾告诉过他,这是当年在远古战场寻得的机缘,他只用了一半,便已经达到飞升之境,证道成仙。看来远古时的战力,和现在相比更胜一筹。 他当日为了提升战力,已经把剩下的遗蜕和自身融合,遗蜕和他的皮肤早就合二为一,浑然一体。 “远古战场,战神,杀神……”洪浩喃喃道,一道灵光闪现,“云肃前辈获得机缘的远古战场,是不是就是自己刚刚梦中所见的战场?战神,杀神,虽是称呼不同,会不会就是自己梦中所见之人?” 洪浩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毕竟梦中人那滔天杀意,战神杀神的名头,都是当得起的。 可是……即便自己皮肤有战神遗蜕,为何,为何会在此流血?这里有何特别? 这里是归元山,这里是葬兵洞,葬兵洞里面有散发可怕可怖凶煞之气的远古兵器。 洪浩一个激灵,莫不是这葬兵洞里,便有这杀神的兵器?且不出意外,这兵器就是梦中所见那一把巨剑。 想到此处,洪浩喃喃道:“这便说得通了。”定是那洞中兵器,感应了洪浩的杀神遗蜕,引他流血做梦。 梦中那一句“你终于来了”,是不是这把巨剑,千百万年来,一直都在等待洪浩的出现? 想到这些,洪浩再也睡不着。心中忐忑,只在房中胡乱转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想着眼下还是先把自己清洗一番再做计较。毕竟待到天亮,大家看到自己血淋淋这番模样,说也说不清楚。 进村之时就看见,知道水井在村子中间。 反正夜深人静,洪浩只穿个裤头便出门,毕竟这样才好冲洗。 等到冲洗干净,他正欲回房,结果一转身却瞧见一个黑衣人静静看着他,也不知在他身后多久了。 洪浩这一下着实吓得不轻,说话都不利索,“前……前辈,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道:“小朋友无需惊慌,我不过是今夜值守,听到水井这里有些响动,过来瞧瞧。” “哦哦哦,原来前辈你们也要轮值。”洪浩这才松一口气。 “虽说有阵法禁制护山,但轮值也是我们守洞人千万年的规矩,一直延续至今。”黑衣人双目精光一闪,“小朋友为何深夜在此?” 洪浩想着自己这梦说也说不清,便道:“晚辈睡觉时常盗汗,适才睡醒,浑身难受,便来冲洗一番。”他此刻浑身上下就一个裤头,先前一阵冲洗,污水早就流走,是血是汗,反正都凭他一张嘴。 “哦——”,黑衣人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恐是值守无聊,黑衣人想找人说话,问清缘由也并不离开。又说一句:“小朋友,你与我一个故人,颇有些神似。” 洪浩点头笑道:“这个,我听十三婆婆说过,她说我与她之前认识的一个……一个前辈有些相似。” 十三老婆婆给他讲过,她那心爱之人,原是在归元山待了许久,想来跟大家都已经熟识,眼下这个黑衣人如此说也属正常。 却不料黑衣人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十三妹的心仪之人,是我还未来归元山之前便认识的一位故人。” 洪浩一愣,原来自己竟然不止与一个人相似,却不知这黑衣人的故人是什么样的人? 不等他相问,黑衣人自己便说道:“我这故人,一身杀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普天之下无出其右,是我一生仰慕追随之人……”说到此处,黑衣人倏然激动,“他为天下苍生不惜身负恶名,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但他的心,却比任何人都要纯净。” 洪浩听得汗毛竖立,他已经隐隐知道,这位黑衣人口中的故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战神,他的一生,毁誉参半,但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他相信,只有通过战斗,才能结束战斗。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带来和平。” 黑衣人面露悲怆,“只可惜,他被一群奸人宵小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他出卖!在他巡防途中,魔族提前知晓了线路,派出百万兵将,设下层层包围,最终……力竭而亡。” 洪浩听得心潮澎湃,他能感觉到战神的孤独和坚定,能感觉到他的牺牲和勇气。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前辈,你这位故人,当真叫人敬佩,这结果也令人扼腕……但前辈把我与这战神相提并论,实在是……实在是令我诚惶诚恐,有玷其名。” 黑衣人缓缓道:“小朋友,你可知这些所谓凶兵,和天上那些仙人手中的仙兵,有何区别?” 洪浩摇头道:“这个却不知道,还请前辈教我。” 黑衣人冷笑一声,“这些凶兵和那些仙兵,都是历次大战所遗……其实不该叫大战,那时候还没有天上,说来还是人魔大战。” “后来人族赢了,那些术法高强的人搞个什么榜,就在天上另开一端,自称仙人。” “那些带上天去的兵器就是仙兵,留下来的就是凶兵,说到底不过是挑剩下遭嫌弃的兵器。” 这般说来,洪浩一下便明白了。 他点头道:“多谢前辈赐教,让我知晓了这些远古之事……” 黑衣人摇摇头,郑重说道:“总是冥冥中天意为之,并非我闲得撩胯,与你胡诌。” 洪浩惊诧望向黑衣人,“前辈此话怎讲?” 黑衣人意味深长道:“我等守洞人,说来当年都是有资格上去谋个位置,自愿留在此处守护,他们如何想我不清楚,我各人却是因为……因为知晓我仰慕追随之人的兵器在这洞中。” “小朋友,你既然机缘巧合得了他的遗蜕,何不更进一步?” 洪浩一听浑身一震,呐呐道:“原来,原来前辈都已知晓……” 黑衣人叹道:“我追随他多年,他这气息已经是深入骨髓,怎么可能不知道。” 洪浩见黑衣人既然都已经知道,索性也不隐瞒,便把先前梦境给他说了一回。 黑衣人听了连连点头,颇有些激动:“难怪一身血,却是洞中巨雀感应,小朋友,既然天意如此,我必助你!” 洪浩这才知晓巨剑名为巨雀。他想想却道:“前辈,非是我自谦,我现在功法低微,便是得到巨雀,恐怕也是守不住。再说葬兵洞我如何能进去。” “小朋友,你这般说话却没志气。”黑衣人有些恼怒。“那人遗蜕在你身上当真是窝囊,巨雀加遗蜕,便是神仙也杀得。你还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当真白瞎胯下吊着那两颗蛋蛋。” “你披着这身皮有何用?” 洪浩听得面红耳赤,颇为羞愧。 不过这一番奚落嘲讽,倒也把他骂得警醒,自己性格又喜欢多管闲事,却没个本事,难不成每次都靠求人? 若不是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及时赶来,自己打不动星云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船人去死?以后想起嫣然的笑,心中什么滋味? 上官娴儿的遭遇,自己信誓旦旦要帮她讨个公道,没有力量,靠什么去说服朝阳?舌头么? 想到这些,洪浩抬头决然道,“既然是有这个机缘,那晚辈也斗胆一试,尽力而为。” 黑衣人点头道:“有这般豪气,才对得起我那故人。” 接着又道:“当年布置阵法的远古大能,怕我们监守自盗,故而葬兵洞洞口禁制,我们守洞人并不能靠近。外来之人却无此顾虑。” 洪浩点头,明白这其中道理。外来之人,若无守洞人同意,根本没有机会到达洞口。 “天亮之后,大家必会让你去用桂胶封堵洞口,你便可以趁此机会进洞。” “不过洞内情形究竟如何,我等也不知晓。你走一步看一步,若实在危险,就赶紧返回……我不过是希望你尽力一试,并不是想你死在里面。” “但倘若得手,拿到巨雀,你将它包裹在桂胶中,不散发一点气息……大家没发现便罢,若发现,你就只管死命向外冲,我会帮你阻拦他们。” 洪浩仔细听了,用心记好。 “前辈为何要帮我取走巨雀?”他最后问道。 黑衣人沉默一阵,缓缓道:“以杀止杀,杀出一个天下太平。” “敢问前辈排行几何?” “我是洞九。” 洪浩不再言语,光着身子给黑衣人作揖施礼,便往自己房间而去。 回到房间,换了身洁净衣裤,再把先前洞九所说细细理了一遍,静待天亮。 终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洪浩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一群黑衣人早就在屋外的空地等候,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 洪浩含笑望向大家,“各位前辈早啊,抱歉醒得晚了,让大家久等。” 虽然这群人已经经历了千百万年的时光,早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此刻多少还是露出一些兴奋和期待之情——谁愿意整日面对光秃秃的荒漠? 老大开口:“小朋友,大家有些担心,你修为尚浅功法低微,前去洞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头子道:“这有何难,小娃儿把桂胶交与老夫,老夫去洞口代劳即可。” 洪浩心头一紧,老剑仙一片好心,那昨晚商议的进洞法子岂不是泡汤? 他还未开口,十三老婆婆却道:“老大,当年我们都后悔没让他进洞去探查……我见小朋友,就像又见到他,总想让小朋友去洞口封堵,也弥补我当年的遗憾。只是洞口而已,想来不会有事。” 十三婆婆说得动情,众人听来,恐是都回想起当年之事,均是一脸黯然。 洪浩顺水推舟赶紧道:“老婆婆,你放心,晚辈一定完成你这个愿望。” 老婆婆满脸欣慰:“你这小朋友,真让老身欢喜,放心,真若有什么危险,老身拼了命不要,也要救你。” 洪浩听来颇为感动,“老婆婆无需紧张,我不会有事,一定替那位前辈和你完成夙愿。” 老大点头,“也罢,既然小朋友有这份热心肠,我等自然不可浇冷水。” “那我们就出发吧。” 葬兵洞和守洞人居住的村落,还有一段距离。 一行人在清晨的薄雾中出发,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葬兵洞前进。洪浩能感受到周围空气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毕竟离洞口越近,凶戾之气对人的影响就越大。 众人走了一阵,终于能看见洞口,洞口不断有浓如云雾的凶煞之气冒出。 众人在一排宽长的石阶前停住脚步。 “前面阵法禁制,我等到此处便不能继续前行,剩下一切全靠小朋友了。” 洪浩赶紧道:“前辈放心,我应付得来。” 说罢跨上石阶,继续向前。 石阶走完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各色发光符文让人一见便知道是重重阵法保护的重地。 一直向前便有两尊巨大的神兽雕像分列左右,压迫感十足,让人一瞧便生出渺小之感。 再往前就是洞口了,洞口并不宽大,只不过寻常大户人家的大门一般。 洪浩回望众人一眼,招手示意大家放心,到了洞口,洪浩假意打量尺寸,一步一步往洞内靠近。 他心中正盘算如何更自然而然进到洞内,却无需他装模作样——众人虽是远望却也看得分明,一道红光,洪浩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吸进洞中。 是凌空横着身子被吸进去,不是他自己走进去的。 众人脸色大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 老婆婆最是心急,她不管不顾便要上前,谁知刚起了进洞的念头,立刻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后重重弹开。 十三婆婆泪眼婆娑,“小朋友,老身对不住你。” 第238章 破阵 洞老大甚是不安,此等异象他也是头回得见,嘴里不住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像是问大家,又像是问自己。 众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莫不是小朋友身上也有凶兵?” 不知是洞几说出这话,但也提醒众人,这葬兵洞专一收敛天下凶兵,若洪浩身上带有凶兵,被吸进洞去那也说得通。 老大想了想,又摇头道,“小朋友身上那几把小玩意儿,还没资格进葬兵洞。” 原来这千百万年,除了想来葬兵洞夺些远古凶兵的,也有像常乐这般,把自己认为不祥或者妖邪的兵器送来,让守洞人帮忙处理的。 谁知送来的这些兵器,只是送来之人自己觉得,已经算是天大地大的凶兵,却不料在守洞人眼中,都不过是一些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玩耍物件。 但人家送来总是虔诚之心,这种守洞人一般也和气接待,总不能冷了人家的热心肠。只是把这些送来的找个坑,随便扔在里边罢了。 天长地久,故而像洪浩水月洞天这般世间奉为绝世神兵的各色兵器,守洞人见得极多,自然清楚斤两。 千百万年来,还没有哪怕一件外来兵器被吸进洞中的先例。 老头子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哎呀,是我疏忽了,小娃儿水月洞天虽然算不上,但那把苍翠……” 老头说到此处,便把洪浩之前为阻止星云舟启航,从苍翠唤出一道规则对抗星云舟执法者的事情讲了一回。 洞老大听完也是脸色一变,“若是至高法则,那力量倒也数得上……这就说得通了。哎,眼下如何是好。” 他虽然焦急,但也明白阵法禁制之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小朋友能平安出来。 洪浩稀里糊涂被吸进洞中,心中惊骇,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重重摔落到坚硬的石头地面。 还好是屁股先着地,他自然算不上翘臀,但好歹有些肉,也算是有个缓冲。 立刻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却发现此处距离洞口并不十分遥远,洞口的光线还能照到此处,依稀可以看清眼前景象。 此处还有很明显的人工痕迹。显然当年还是打磨了一番。 最为奇特的是,进到此处,反而没了临近洞口那让人呼吸不畅的凶戾压迫之感,洞中说不上空气清新,但只如平常。 洪浩心中稍定,原以为一进来便会危机四伏,命悬一线的凶险情景,统统没有。 他略微踌躇,随即便毅然决然往洞中深处走去。 过了一个拐角,洞外的光线再也照不进来,洪浩便唤出水月,想要照亮前进道路。 却不料平日乖巧听话的水月,此刻竟如大姑娘一般羞羞答答,不肯发出一点光亮。 换做洞天,也是一般。 这却是之前从未有过之事,看来这葬兵洞,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洪浩暗忖:“我现在功法修为低微,有个好歹全靠水月洞天,它们不应,那我却难办。” 无奈之下,摸出苍翠,没想到苍翠倒不似那两把剑一般羞答答扭捏,发出绿光,照亮了前进道路。 洪浩当然不知道因为洞中的无形压制之下,水月和洞天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苍翠因为有一道法则之力,并未被洞中阵法禁制得不能动弹,故而还可以一如往常。 他边走边看,说来已经走了不短一段距离,却连一件兵器也没看见。 心中不禁生出一些疑惑,难不成时间久远,那些兵器都锈蚀损毁了,只剩下凶戾之气留在这洞中? 硬着头皮再走一阵,终于发现一点端倪。洪浩依稀看见洞穴深处的黑暗中,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然而并不十分真切,他转动心念,手中苍翠停止发光,山洞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次看得分明,确有两点细微光芒时明时暗,犹如眨眼。 洪浩壮起胆子,“敢问前面是何方神圣?在下初来乍到,如有冒犯……” 不知是不是说话声音惊吓到那东西,洪浩只见两点光芒快速向自己冲来,移动速度极快。洪浩慌忙催动苍翠照亮,定睛一看,却是一头小猪。 那小猪距离洪浩约四尺左右,却突然急停。恐是望见洪浩高大,情知不是对手。只不过它却也不退,露出凶狠模样,与洪浩对峙。 这次洪浩看得分明,这小猪青面獠牙,鬣毛竖立如针,若不是因为体型太小,这凶狠模样原是有些骇人。 洪浩正错愕间,只见那小猪背后,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暗处出现。她一脚便将小猪踢飞,动作轻盈而不失力度。 “公子勿怪,这猪蠢笨无脑,却不知公子是贵人。”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盈盈笑意。 洪浩望去,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长发如瀑,眉目如画,模样甚是清秀俏丽。 “在下洪浩,不知姑娘是?”洪浩抱拳行礼,心中虽然惊讶,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 女子微微一笑,轻启朱唇,解释道:“公子莫惊,小女子没有姓名,不过你可以叫我灵儿……我乃是这葬兵洞内一把小小短剑的器灵。” “器灵?”洪浩有些茫然,他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 灵儿见状,继续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兵器亦然。在历经无数岁月与战斗的洗礼后,若能吸收天地精华,融合使用者的意志与情感,便有可能诞生出器灵。器灵,便是兵器之灵,能独立思考,甚至拥有部分情感与智慧。” “我们器灵,既依托于兵器存在,又能独立于兵器之外,可以无须主人费心,自行操控兵器与敌战斗。” 洪浩听她这般说来,点头道:“多谢赐教,你这样说,我便有些懂了……我的几把兵器,也是有灵性,只不过还未生成像姑娘一样的器灵。” “刚才那小猪也是器灵么?为何姑娘是……是人的模样,那器灵却是猪的模样?” ““公子有所不知,器灵的形状与模样,往往与它所依附的兵器以及自身的修炼经历有关。有的器灵能幻化成各种形态,有的则固定为一种……但总来讲还是人的模样最为常见。” “公子莫要小看那头小猪,它是一把宣花巨斧生成的器灵……只不过时运不济,还未完全长成便被收到此处。笨是笨了些,若能长大倒也不可小觑。” 洪浩点头称是,“多谢姑娘解惑,还想麻烦姑娘一句,在下了解葬兵洞内兵器无数,为何不见踪影?” 灵儿掩嘴偷笑,“公子初来乍到,情有可原……这葬兵洞幽深绵长,若比作一个人,公子现在不过是在脚趾头处,想要全部逛完,且要些时日。” 洪浩听罢一呆,自己哪有这许多时间,娘亲她们还在码头等他回去继续旅程。 灵儿是机敏聪慧的器灵,一见洪浩这呆傻模样,便知洪浩必定有事。 “公子来此所为何事?若放心灵儿,不妨讲来听听……灵儿看看能不能帮上公子。” 洪浩心中焦急,当下也不隐瞒,“姑娘可知巨雀?我与它有些缘分,今日专为它而来。” 灵儿听到巨雀二字,脸色大变,过了片刻才回道:“我知晓是知晓……但公子若是想带走它,我劝公子还是早早回吧……莫要浪费时间。” “为何?”洪浩惊奇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巨雀是在洞中最深处,且还有单独的阵法禁制和看护……公子恐怕难以带走。” 洪浩摇头道:“我受人之托,总要尽力一试。” 灵儿叹口气:“公子勇气可嘉,但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若无实力,单凭一腔热血,恐怕只能是枉自送了性命,公子何苦。” 说到此处,灵儿突然热切道:“公子不如带我走吧。灵儿虽不如巨雀那般力大,但也并非泛泛之辈……我那把短剑叫做‘逾常’,远古还是颇有些名声。” “公子若带我出去,公子叫我砍谁我就砍谁,闲暇时候还可以陪公子聊天解闷,岂不美哉?” “总之,不管公子有什么要求……”她轻声道,“灵儿无有不从。” 洪浩听来,呐呐道:“姑娘这般毛遂自荐,说得我颇为心动啊……” 随即问道:“听姑娘这般说话,在下突然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灵儿赶紧道:“公子有什么尽管说来,只要公子愿意带我出去,灵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洪浩莞尔一笑,竟笑出一些猥琐意味:“在下想请教姑娘,你们器灵是实体还是虚影?姑娘是实体还是虚影?” 灵儿一愣,“我是……虚影。” 洪浩听罢,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姑娘若是虚影,看得见摸不着,岂不是爱如空气?我带回去又有何用?” 灵儿不曾想洪浩竟是如此直接,当下有些焦急:“公子带我出去,我的‘逾常’比你那几把破剑高出何止百仞千仞,公子看上哪个姑娘,我帮公子如愿,易如反掌……” 洪浩突然猛喝:“够了,你一道虚影,说个锤子,我已经看破你的幻境,滚一边去。” 灵儿听罢一愣,随即咯咯娇笑:“小子竟然看出了端倪,倒是有些小瞧了……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看破的?” 却不料洪浩微微一笑:“原本没看破,只是有些怀疑,随口一说诈你的……不过这下笃定了。” 继而补刀:“你若继续演下去,我可能就被你诓出洞了。” 灵儿一张俏脸铁青,拉长脸道,“小子,这不过是洞口一个小小的迷魂阵罢了。难得有人进来,那就慢慢玩吧。” 说完身形闪了几闪,消失不见。 随着虚影消失,洪浩先前走不到头的道路,三两下就走过了,来到一个宽大的洞中广场。 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塑,雕塑的形象是一头凶猛的异兽。 洪浩刚一踏入广场,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他的目光落在雕塑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这座雕塑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 突然,广场四周的墙壁上,无数的符文开始发光,一道道光线从墙壁上射出,汇聚到雕塑上。雕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洪浩心中一惊,他能感觉到雕塑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 “轰隆!”一声巨响,雕塑的石质外壳开始崩裂,一块块石头掉落在地。从破碎的石壳中,缓缓站起一头真正的异兽。它的身体覆盖着坚硬的鳞片,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洪浩心中叫苦不迭,他没想到雕塑竟然真的活了过来。这异兽他从未见过,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但显然一见便知不好惹。 若是在外面,洪浩或许不会有多担心。毕竟水月和洞天应付一只异兽并无多大困难。 可眼下只有一把苍翠堪堪能用,这苍翠跟他不熟,做不到心意相通。 异兽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声音在洞穴中回荡,震得洪浩耳朵嗡嗡作响。它的目光锁定了洪浩,眼中充满了杀意。 眼下躲是躲不过了,只有硬着头皮赶鸭子,哦不,赶自己上架。 异兽发起了攻击,它的速度极快,几乎在瞬间就冲到了洪浩面前。洪浩急忙挥动苍翠招架,一道绿光闪过,与异兽的爪子碰撞在一起。 “锵!”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洪浩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苍翠上传来,他的身体受不住这股力量,直直飞出去好几丈距离才重重摔落地上。 这次没有先前屁股着地的好运,洪浩额头直接被磕破。 伸手一摸,满手鲜血。 福至心灵,洪浩猛然想起,自己在洞汀城帮胡喜前辈劫狱之时,也是遇到一只镇狱神兽獬豸,也是打不过,却不料獬豸闻到他鲜血,竟然就不理会他了。 说不得眼下只有故技重施,再作冯妇。万一这玩意和獬豸是兄弟呢? 想到这里,他立刻把手上鲜血挥洒出去,让血腥气在空中散开。 这一招还真的起作用,那异兽疑惑望向洪浩,见他挥洒动作,便翕动鼻头,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气息。 洪浩心中一喜,“异兽兄弟,一场误会,都是自己人。” 却不料异兽嗅了一阵,双眼放光,嘶吼一声,反而更加亢奋。 洪浩暗叫不好,这厮决计不是跟獬豸一个妈生的,此刻已经作势要扑。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洪浩大叫一声:“且慢!” 第239章 剑灵 那异兽正欲前扑,听闻洪浩大叫且慢,倒也缓了身形。看来是能听懂人言,且颇有古风。 洪浩赶紧道:“兄弟,不急一时……” 他不过是拖延时间,还有锤子个计策,只装模作样把手放怀里一阵掏,像是要掏个什么物件出来。 只不过抖抖索索掏一阵,又想不出有什么物件能对付眼前这凶兽。无奈之下,随手掏出一张饼来应付。 “兄弟在此地天长日久,未曾进食,想必是饿了,来,我喂兄弟吃饼。”眼下只得硬着头皮把饼拿在手上晃动。 他摸出来的,是一张葱油大饼,此刻晃动,倒也葱香四溢。 那异兽探出鼻头一阵翕动,闻之似乎对此气味甚是欢喜。竟然真的不再进攻,乖巧蹲坐,只等洪浩来喂。 洪浩心中一喜,便把大饼甩飞出去,那异兽立刻张嘴接了,一口吞食。 只不过它庞然大物,这小小一张饼哪里够塞牙缝,洪浩只得又一阵掏,如此喂了七八张饼,便再也没了。 只得说道:“兄弟,非是我吝啬不给,眼下我已然掏空。你也须讲讲道理,吃了我的饼,再与我作对……有些说不过去。” 这异兽歪着脑袋思考一阵,恐是觉得洪浩说的颇有道理,咕咕咕呼噜一声,竟然真的就地卧倒,呼呼大睡,不再理会洪浩。 洪浩心中暗叫侥幸,这远古异兽,竟然被几张大饼收买,若非亲见,谁能相信? 其实人生之中很多自认为难以跨越的沟坎,何尝不是如此? 死便罢了,不死,万事最后到头来不就落个——不过如此。 当下试探往前走了几步,未见异兽动作,便放心穿过广场,往着洞中更深处而去。 如此走了一阵,见前面竟然隐隐有些光亮,洪浩赶紧加快脚步,上前想要看个究竟。 等他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首先见到便是一块石碑巍然矗立,碑上只有两个血红大字:兵冢。 越过石碑往前再走几步,眼前景象,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震撼之感,无以复加。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深邃而广阔,仿佛是大自然在地壳深处挖出的一口巨井。但这不是普通的天坑,这是一个兵器的天坑,一个由无数兵器堆积而成的武器之山。 洪浩先前所见的光亮,便是由这些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兵器发出,此刻直视,甚是眩目。 说仙兵也好,凶兵也罢,它们历经千百万年并无半点锈蚀损毁,依然散发动人心魄的寒光,足见不凡。 或是被这种杂乱无章,胡乱丢弃的堆放方式迷惑,他还是小瞧了这些兵器。殊不知这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随便一把带出去,都是可以在现在世界搅动风云,改天换日的存在。 远古大战的惨烈,非是他能凭空想象。 只不过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去唏嘘嗟叹,眼下犯愁的,却是如何找到巨雀。 倘若巨雀就在这层层兵器堆积的最底下,那眼下的他,凭人力慢慢翻找,那却怕不要翻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他本来就是顺其自然不强求的性子,眼下情形,却不会过多纠结。 当下暗忖道:“按梦中指引和洞九前辈所托,我也进来努力了一番,只不过福缘浅薄强求不得……我不能为了巨雀在此疯魔,总还有自己道路要走。” 想到此处,豁然开朗,回头转身,便向着出口而去。 他离开这个满是兵器的兵冢,但在走了一截之后,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承载着历史,每一件都嗜血无数。 可是它们原本无知无识,现在无非是把它们主人犯下的种种,让它们冤枉背负。凶兵之名,原是强加,它们值得敬畏。 想到此处,他缓了脚步,再行几步,终于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身,决定回到那个石碑前祭拜一番。 洪浩知道,这些兵器不仅仅是冷冰冰的铁器,它们是历史的见证,是血与火的遗物。 他走到石碑前,碑上的“兵冢”二字如此鲜红,仿佛还有血液在不断渗出,深深激荡他的心潮。他跪了下来,对着石碑磕头,这是对历史的尊重,对那些逝去生命的敬意。 头轻轻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洪浩此刻心无杂念,只剩对千百万年前那些岁月的感慨和缅怀。咚、咚、咚,当他完成磕头,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石碑的底部,那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石碑的底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竟然有一道细微的缝隙。这道缝隙有一丝光线透出,若不是跪下俯首磕头,只是站立,决计看不到。 洪浩心中立刻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快步上前,蹲下身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那道缝隙。 不同于冰冷的地砖,手指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温热。它似乎带着某种生命力,某种神秘的能量。 洪浩倏然激动,这缝隙,说明石碑底下定有蹊跷。 当下便把苍翠靠近石碑,仔细查看石碑是否还有其他文字或者线索。 总是他的机缘跑不掉,这一看,果然又发现石碑最底下,有一排极细小的文字。 “后淑贤者,既跪,赐……” 最后一字却有些模糊不清,洪浩便伸手擦拭。 这番擦拭,却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洪浩赶紧缩回手来,同时也看清最后一字,是一个“利”字。 此时“咔嚓”一声响,洪浩感受到石碑震动,吓得他赶紧远远跑开。这巨石要是砸到身上,自己怕不是直接变作画像。 随着石碑震动,地面也随之颤动。洪浩远远看着这一切。突然,巨大的石碑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隐藏的通道,通道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待到一切恢复平静,洪浩这才敢上前观望。 站在通道入口,洪浩望见这通道却是一级一级的台阶通向地下深处,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决。 虽然碑上那一行文字说明,似乎是要奖励跪下磕头之人,可是这个葬兵洞原本就是机关重重,防止外人入内盗取凶兵,谁知道这是不是当初修建时设下的一个手段? 尤其是那个利字,虽然可以理解为好处,但是也可以理解为锋利! 他略微思索,还是毅然决定一探究竟。毕竟自己刚才都已经离开,一股莫名情绪才让他返回跪拜,这算得上是老天冥冥中的指引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想到此处,便不再迟疑,立刻顺阶而下,看看到底有何惊喜。 石阶两旁的墙壁上,偶尔可见一些微弱的荧光,它们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为这幽深的通道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千年的岁月。终于,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光芒,那是一种深沉而内敛的光,不同于之前荧光的微弱,它更像是某种强大力量的内敛。 洪浩加快了脚步,随着他的接近,那光芒越来越亮,直到他走出通道,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一柄巨剑静静竖直悬浮于空。没有流光溢彩的光华,只是比寻常之剑宽厚许多。 可此处只有它存在,若不是它,这些光芒从何而来? 洪浩倏然激动,这把剑,和梦中战神手中所握一模一样,想必就是巨雀了。 他立刻快步上前,正欲伸手。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响起。 洪浩四处张望,并未看到有人,心中惊奇,这声音从何而来? “不用四处找寻,我乃巨雀剑灵,阵法压制之下,我不能离剑显形。” 洪浩恍然大悟,赶紧道:“不知阁下托梦于我,是何用意?” “我不过是好奇想见见,得我前主遗蜕之人,到底是何模样。”声音缓了一缓,突然叹气道:“刚才远远粗看,觉得有些失望……现在细看之下,才发现……还不如远远粗看。” 听这运气似乎对洪浩这个人失望得紧啊。 洪浩面红耳赤,脸面有些挂不住,“抱歉让你如此失望,既然阁下瞧不上……那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告辞。” “哈哈,听这口气你似乎有些不服气啊?” 洪浩肚中腹诽:“这不废话,我千辛万苦寻到此处,难不成就为吃你一顿奚落?” 嘴上却道:“也谈不上什么服气不服气的,阁下托梦叫我……在下虽然不才,但总算也寻到了这里。”他言下之意,这里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找得到,进的来的。 巨雀剑灵道:“能寻到此处,你自然也不算泛泛之辈……我失望的,是你的功法修为,实在是没想到竟孱弱如此。” 洪浩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眼下着急赶回,也就不给阁下过多解释了。看样子阁下是愿意继续待在此处……” 他话没说完,剑灵便抢话道:“我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能带我出去。” 洪浩奇怪,“我为何不能带你出去?” “那你试试?你能带走我,我自然愿意跟你出去。” 洪浩心中暗忖:“莫不是这里还有什么机关阵法?”他心中虽惊疑,手上却没慢下来,便去握剑柄想带走。 谁知他刚刚握住剑柄,顿时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磅礴力量从剑柄传递过来,游走全身,他浑身发抖,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作一团。 “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连退好几步。好在他是能自愈,换个人这一下恐怕就内伤了。 洪浩惊骇不已,这就是巨雀的力量么?狗日的,这特么谁受得住。 巨雀剑灵叹道:“看吧,你修为低微,身体孱弱,连抓起我的力量都无,又怎生带走?” 洪浩冷笑:“怕不是你故意如此,瞧不上我,让我知难而退。” 剑灵再次叹息:“只以为你这人身体孱弱,却不料脑子比身体更弱。我在此千百万年孤独无趣,难不成有机会出去看看现今的世界,还装骄傲矜持?” “便是看不上你,我也须哄着你把我带出去之后,没了阵法禁止,我要走你又留不住,那个时候再说不迟。” 洪浩听来,呆若木鸡。人家剑灵摆事实讲道理,言辞诚恳,半点无虚。 当下呐呐道:“我,我不知只是握剑也需修为高深,对不住,误会你了……那眼下如何是好?” “我被阵法禁制所苦,不能自由发挥力量,只能靠你。你若能坚持握住不松手,等我与你建立连接完成,方才能带走我……只是你这身体,恐是受不住。” 洪浩听罢,把心一横,豪气道:“日他娘,我也是死过一回之人,今日拿命再赌一把何妨!” 剑灵道:“你若受得下来,我也服你,没白披我前主的遗蜕。” 洪浩再次走到巨雀跟前,深深吸一口气,怒喝一声:“来吧!”说罢并无片刻犹豫,一把抓住剑柄。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剑柄涌入洪浩的体内,如同狂暴的洪水冲刷着他的经脉。洪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力量碾碎。 “啊——”洪浩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肌肉紧绷到了极点。他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手松开剑柄。他知道,一旦放手,就再也无法建立与巨雀的连接。 剑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一丝焦急:“你要坚持住,连接的过程会很痛苦,但只要你不放手,我们就能成功。” 洪浩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了远古的战场,看到了巨雀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斩杀无数敌人。他感觉到了巨雀的愤怒、悲伤、孤独和渴望。这些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淹没。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鲜血从他的毛孔中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但他仍然坚持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年。洪浩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到达极限了。但他仍然坚持着,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就在洪浩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剑柄涌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柔和而强大,它慢慢地修复着他的身体,安抚着他的灵魂。洪浩的心跳逐渐平缓,呼吸也变得平稳。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巨雀仍旧是握在手中。 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羁绊,他和巨雀之间的羁绊,他们的命运好像已经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种睥睨天下的力量感,突然在胸中奔涌翻滚,这是一种洪浩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我们走!”洪浩一挥巨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240章 巨雀初现 洪浩手握巨雀,便生出无穷的自信,这实在是一种奇妙又美妙的感觉。说直白些,就是暴发户的感觉。 久穷乍富,目空一切。 当他离开密室入口,一阵咔嚓作响,石碑又移回原处,严丝合缝。 他一路返回,经过来时那个广场,虽然异兽仍在瞌睡,对他并无理会。但是他却再无担惊受怕的小心翼翼,大摇大摆便穿过了广场。 “异兽兄弟,后会有期。”洪浩豪迈道别,“如有机会,再来喂你吃饼。” 上古异兽微微睁眼,望着洪浩手中的巨雀,眼睛猛然闪过一抹精光,但迅疾又黯淡下去。 它虽是上古异兽,职责就是守护洞中兵器不可外流,可是吃了洪浩的饼,似乎没法硬气。 洪浩不过用几张葱油大饼,便换了这天大的好处,实在是大大的赚到。 其实现在仍是山洞之内,阵法禁制依然存在,巨雀并不能帮他临阵对敌,但握在手里,抓个把柄,就是让洪浩安心舒心顺心。 眼不见心不烦,它干脆扭过头去,兀自瞌睡,只做没有瞧见洪浩一般。 不过快到洞口之时,他终于还是清醒过来。自己虽然如愿以偿,但守洞人千百万年的心愿,尤其是十三婆婆的心愿,总还是要完成。 这葬兵洞其实像是一个葫芦模样,越往里走越空旷,洞口犹如葫芦嘴。 所以用桂胶封堵的最佳位置,便是刚被吸进来摔落之处。那里狭长逼仄,最是省料。 洪浩回到此处,从怀中摸出一颗桂胶,正要捏爆封堵之时…… “小子福缘深厚,竟然真的让你给寻到了!”却是灵儿再次出现。她盯着洪浩手中的巨雀,“但倘若就这般带走,你不觉得太轻巧了些?” 洪浩一愣:“你倒是阴魂不散,意欲何为?” “我想怎么样,还要看公子怎么样?”灵儿突然改口叫公子,却是始料不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洪浩冷笑一声,“你一道虚影,说个锤子,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灵儿微微一笑,并不气恼,“公子,气大伤肝,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小女子不过是想和公子做个商量。” 洪浩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要耽我时辰。”他进洞初时,灵儿便诓他出洞,自然对她没有好印象。 “好事成双,请公子把灵儿也一并带走。” 洪浩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要求,他见识过这女子狡黠机敏,带出去恐怕会横生事端,若闯出大祸,自己也是难辞其咎。 “你倒是想得美,我凭什么要听你安排?”洪浩知道虚影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她的剑在阵法禁制之下,也不可能由她操控。 “公子,你可曾想过,这葬兵洞中万千兵器,皆有器灵,强大如巨雀,剑灵都被压制无法显现,为何灵儿可以?” “总是你与布阵那些人做了交易。”却是巨雀发出声音。 “巨雀大哥总是一语中的。”灵儿娇笑一声,“那交易却是让我阻挡兵器出洞,换得灵儿可在这洞中自由晃荡。” 洪浩道:“我倒想见识见识,你如何阻挡?” “公子,我自然是阻止不了,不过……这距离洞口不远,我叫一声,公子要不要赌一赌守洞人能听见否?” 洪浩当即呆愣,一方知晓结果的赌还叫赌么?叫彩好了。 瞬息之间,攻守易形。灵儿硬起来,洪浩却软了。 灵儿继续胁迫,“公子,你也不想守洞人知道你带了巨雀出去吧?” 这话洪浩听起来有些羞耻屈辱,却又无可奈何。就如他之前抓了远古异兽的把柄,现在被灵儿抓了他的把柄。 洪浩当即便软了身段,“我如何带你出去?你的剑我也不知在哪里?” “我带公子去,我千百万年晃荡,洞中所有地方一清二楚……我的剑距离此处很近,半刻钟即可来回。”灵儿笑盈盈道,“放心,我好歹也是名兵,不会让公子去那破烂堆里翻找。” 洪浩无奈,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不敢与她翻脸,只得忍气吞声依她。 只得跟着她又往回走,不过灵儿倒也没有乱讲。的确是走不多远,就在往里一个拐角处,灵儿一指地上阴暗处,“公子细看,地上有一短柄,便是逾常。” 洪浩蹲下细看,果然有一个短细剑柄,此处阴暗,若不是灵儿自己指出,他来回走个几趟也决计发现不了。 先前巨雀剑灵与他建立了羁绊连接,现在和他可以直接心声传递。洪浩脑海想起巨雀剑灵声音:“逾常在远古便颇有恶名,它如无根浮萍,前后不知换了多少主子,你须小心。” 洪浩听得心头一凛,也心声道:“多谢相告,我理会得。” 随即对灵儿道:“拔出来便是了么?可有什么讲究?”先前和巨雀建立连接的过程,现在还心有余悸,此刻他自然要问清楚。 灵儿吃吃笑道:“自然是拔出来便可以,灵儿和这鱼肠剑,都是乖巧懂事,怎敢让公子耗神费力。” 洪浩听罢,便试着一捏剑柄,并无丝毫异常。旋即稍一用力,整个剑身就拔了出来。 这把剑的剑身并不长,只有尺余左右,却能感觉异常锋利,剑刃上流转着淡淡的蓝光,仿佛蕴含着深海的寒意。 剑柄简洁而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剑柄末端雕刻着它的名字——逾常。 须知这地下是坚硬的岩石,如此轻巧拔出,洪浩也对这逾常短剑的锐利暗暗惊叹。 “一切有劳公子了。”灵儿说罢,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与逾常剑合二为一。剑身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洪浩能感觉到灵儿的力量与逾常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洪浩无奈,只得带上这柄短剑,又回到先前准备堵洞之处。 这次再无异常,洪浩捏爆两颗桂胶,便将这处狭隘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桂胶甚多,原是不知心疼节省,又多弄爆一颗,只割下两块将巨雀和逾常分别包了,小心收好。余下材料再对封堵之处进行加强。 他在洞中不觉,洞外一直紧张等候的守洞人和老头子却在这一瞬间,感到洞中再无凶戾之气溢出。 “成功了!”洞老大喃喃道,饶是他已经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情感早就如古井无波,此刻也忍不住流出两行浊泪。 毕竟,洪浩此举,彻底解决了凶戾之气带来的危害,以归元山为中心,四下扩散的沙漠将不会再向外延伸。相反,随着时间变化,终有一天,归元山又会恢复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初时模样。 那时候,各种瓜果蔬菜统统种上,水果再也不会是稀罕之物。 虽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实现的事情,但,人不就是活个盼头么? 其他众人也和洞老大一样,纷纷唏嘘感慨,落下激动泪水,其中十三婆婆尤甚。 她激动之下,也极关心洪浩安危,“不知道小朋友怎么样了?老婆子我有些担心啊……” “小朋友既然封堵成功,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洞老大沉声道,“大家稍安勿躁。” 他话音刚落,洪浩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洞口,看他行止,似乎并无受伤。 大家松一口气,这小朋友福缘深厚,完成堵洞壮举,全身而退,实在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洪浩瞧见大家都在广场外等候,连忙招手示意,嘴里大声道:“我已经用桂胶封堵了洞口,各位前辈知晓可起了作用没有?” 边说边快步朝众人而去。 但当他穿过先前进洞时路过的两座巨大神兽雕像之后,立刻显现异象。 整个广场突然震动起来,广场地面的各种符文开始高频闪动。 洪浩心中一惊,他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广场中心汇聚。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两尊巨大的神兽雕像的眼睛开始发光,一红一蓝,光芒越来越盛。 洪浩心中一震,情知不好,立刻向着广场入口众人等候处狂奔。 他先前在洞中已经见识过,这神兽雕像,眼睛闪动便是要苏醒的前奏。这两座雕像,可比洞中那一只大了数倍,犹如成年壮汉和襁褓婴儿的区别。 而且是两只!一旦苏醒,他如何能应付得来? 原来这两只神兽,便是当初设立阵法之人的最后手段。 先前进去并无反应,现在感知了洪浩离开,立刻就激活,说来就是准进不准出的意思。 大家也是看出端倪,脸色大变,他们站在石阶前,焦急地注视着广场上的变化。洞老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怎会如此?千百万年来,这两尊神兽从未有过动静。” “因为千百万年来,从未有人进洞,更未有人出洞,我们也不知它如何触发。”十三婆婆着急道,“老大,可有法子停止?” 老大摇摇头:“我虽是第一个来此山的守洞人,但并不比你们知道更多。” “轰隆!”一声巨响,两尊神兽雕像的外壳开始崩裂,一块块石头掉落在地。从破碎的石壳中,显露出两头真正的异兽。一头身披火焰,一头身绕寒冰,它们的身体覆盖着坚硬的鳞片,眼中闪烁狠厉的光芒。 老头子沉声道:“是我带小娃儿来此,他若有个好歹,我却没法向他娘交代,也没法向我那徒儿交代……”说话同时他已经飞身进入广场,显然是要助洪浩脱困。 毕竟守洞人被阵法禁止入不得内,他却可以。 其他守洞人只能焦急相望,他们虽然功法修为都是超越世间的独特存在,但成也阵法,败也阵法,眼下只能眼睁睁望着。 此刻洪浩不过才跑出一小段,距离广场入口处尚远,眼见是来不及了。 他情急之下,唤出水月想要御剑飞行,毕竟飞剑快上许多,或能逃过此劫。 却不料他双脚根本不能离开地面,飞不起来。不但他飞不起来,刚进入广场的老头子也被一股他此前从未遇见过的强大力量压制,无法飞行,重重跌落。 不消说,一定是强大的阵法禁制,防止闯入者从空中离开,这整个广场,都是御剑飞行御风飞行等等各种凌空飞行的禁飞区。 比这个更加令人绝望的,是广场四围周边,开始缓缓升起一道凝光为实的栅栏,这是要关门打狗的架势。 好在栅栏并未完全封死,就在广场入口处,还留有一门宽度的缺口。想是当时考虑了闯入者若逃出门外还有守洞人抓活口。 老头子从地上爬起来,飞快一扫四周情势——他退出场外还来得及,但洪浩显然是逃不掉了。 只有一息停顿,老头子毅然决然向着洪浩奔去。 说来他并非洪浩一般爱管闲事,动辄赌命的性子。活了几千岁,分得清轻重缓急,抑扬顿挫。但这个年轻人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从求他打砸星云舟到自告奋勇堵葬兵洞,这年轻人做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很有趣。 每一件都是和修道之人自顾自的自了汉原则相悖,做的这桩桩件件,说来都是关他屁事。 他年轻之时,若碰到洪浩这种人,多半也是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等到自己高处不胜寒了,再来看着小娃儿行径,便觉得分外有意思——这娃儿,或能拓出另一条大道,和他们这些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修行完全不一样的大道。 这个小娃儿总能让他这老头子生出热血,陪他疯癫。 这种感觉,同样是千年王八老不死的楼磐,永远不会懂。当然现在也无所谓,老不死已经被十三婆婆抹掉了。 当世第一剑仙的名头,毕竟也不是寻常好得的。老头子此刻一身修为,已经全无保留提升到极致,便是在地上,那速度也是一道残影。 就在神兽飞快赶上,一只巨柱一般利爪拍向洪浩的一刹那,老头子已然赶到。 洪浩还稀里糊涂之间,被老头子不知怎地就拎着扔了出去。 和之前被吸进洞一样,洪浩身体凌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洪浩被老头子一掷之力送出了广场,身形如箭般射向出口。守洞人眼疾手快,稳稳将他接住。洪浩落地后,立刻转身望向广场,只见老头子被两只神兽团团围住,情势危急。 洪浩知道是老头子救下了自己,他焦急望向广场,只盼着老前辈赶紧逃出。 当世第一剑仙,手中无剑,化万物为剑。在这生死关头,老头子一身剑意斐然,周身的空气开始急速旋转,一道道气剑射向两只神兽。 然而,两大神兽的力量远超老头子的预料,它们的每一击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即便是第一剑仙,也感到压力山大。他的气剑虽然锋利,但每一次与神兽的硬碰硬,都让他的内息翻涌,气血不畅。 广场上的战斗愈发激烈,老头子的身影在两大神兽之间穿梭,他的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残影,每一次出剑都带着破空之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火焰神兽的一记重击终于突破了老头子的防御,他的衣衫被火焰烧焦,露出了焦黑的肌肤。寒冰神兽趁机而上,一爪将他击飞,老头子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洪浩看得五脏俱焚,远古神兽太过凶猛霸道,再这般下去,第一剑仙今日将在此陨落。 他热血上涌,此刻再也顾不得隐瞒盗剑之事被守洞人发觉,心声问向巨雀:“可否助我退敌救人?” “不能。” “我只会杀敌救人!” 归元山上空方圆数百里,只在一瞬间,尽黑如墨。 第241章 归元 洪浩杀念一起,归元山立刻陷入无尽的黑暗——最纯粹的黑暗。 就是睁眼和闭眼,全无区别的黑暗。 黑暗之中,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能感受到。 巨雀的杀意在黑暗中爆发,它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强大,那股杀意如同海啸一般席卷整个广场。众人能感受到那股杀意中的决绝和无情,那是一种对生命的绝对掌控,一种对死亡的绝对宣告。 “噗——”“噗——”短暂急促的两声,像是有什么如破布一般被撕裂。 广场上,一切都在黑暗中发生,一切都在黑暗中结束。这群守洞人站在广场的边缘,饶是他们活过千百万年,此刻心中依然充满了震撼和恐惧。他们能感受到这股杀意在黑暗中缓缓退去,也能感受到广场上有生命在黑暗中瞬间消逝。 当黑暗终于散去,栅栏消失了,那些闪动的符文也已黯淡,广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老头子躺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两大神兽散落一地的残骸。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的守洞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无法相信,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神兽,竟然就这样被轻易撕裂粉碎。 洪浩缓过神来,立刻冲向老头子。 好在出手及时,眼下老头子虽然看着浑身是血有些可怕,但这些伤对他这样的人物,并无大碍。当然如果再晚些,那就两说了。 洪浩一脸焦急:“老前辈,你没事吧?” 老头子哈哈大笑一声,豪迈道:“没事,老夫好久没有如此痛快放手一搏,真正痛快。” 随即低声问道:“小娃儿,刚才异象,可是你的手段?” 洪浩诚恳道:“不是我的手段,是巨雀的手段……晚辈那不入流的修为,老前辈你还不清楚么?” “巨雀?远古杀神的那柄名剑?”老头子惊骇道,“难怪了,老夫之前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杀意……” “我也是头回得见。”洪浩认真道,“但以后若还有超过它的杀意存在,我也不会惊讶。” 他这几日的经历感悟颇深,对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认识更上了一层。不再把自己认知的极限,理所当然的认做这个世界极限的标准。 “哈哈,小娃儿能有这一层领悟,也没白来这一趟。” “只不过……哎,”老头子苦笑道,“小娃儿,你这巨雀是才到手的吧?现在恐怕不好带走了。” 此番是他带着洪浩来的,说来洪浩盗取洞中凶兵,他也难辞其咎。更何况他与守洞人做了那么长久的朋友,眼下虽然知道洪浩是为救他才露了马脚,但……总也为难得很。 “老前辈为救我身陷囹圄,难不成我眼睁睁看你为我而亡?”洪浩笑道,“这般行径,我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他虽然刚刚才见识了巨雀那毁天灭地的磅礴力量,知道若能带离归元山,此剑弑神杀佛也不在话下。必能助他纵横睥睨,天下无敌。 但他并无半点不舍之意,有力量当然是好事,可为了力量放弃救人,尤其还是为了救他才自投罗网的老前辈,他此刻若不挥出巨雀,那以后恐怕再也挥不出。 故而他极为坦然。 当下扶起老头子,沉稳坚定向着广场入口处而去。 守洞人见着洪浩出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说来两只神兽与他们才是同为一方,职责都为守护凶兵绝不外流,为祸人间,算是伙伴。 现在神兽惨死,虽然黑暗中都未亲眼瞧见,但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他们千百万年来,对这些外溢的凶戾之气,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黑暗中的那股滔天杀意,本就是闭着眼也不会弄错的——却是外溢之气中最暴戾刚猛的那一股。 但不管如何,洪浩总是把葬兵洞的凶气外溢一事办成了!这是他们千百万年来的唯一夙愿,功莫大焉。 所以眼下该如何对待洪浩,连洞老大也没个主意。 广场上的气氛异常凝重,守洞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洪浩和老头子的身上。他们的眼神复杂,有的带着疑惑,有的带着敬畏,还有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激。 洪浩扶着老头子,一步步走向广场的出口,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在告诉众人,他问心无愧。 终于,洪浩和老头子走到了出口处。跨下这个台阶,便是跨出了守洞人功法禁制区域,他就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刻所有守洞人的眼光却不看他和老头子,而是看向洞老大。他是最先来此的守洞人,也是他们的老大。 洪浩并没有半点迟疑,一步跨下台阶。 洞老大眼神犀利如刀,沟壑纵横的面皮看不出悲喜,只是盯着洪浩双眼,并未开口。 洪浩脸色平静,并不刻意回避,坦然望向洞老大,他正欲开口之时,洞老大终于说话。 “小朋友,盗取凶兵,你可知罪?”洞老大的声音威严,却不失温和。 洪浩微微一笑:“我知罪,但我不悔。” 老大叹一口气:“你堵了凶气外泄,解决了我们千百万年来的心病,居功至伟,我等本不该视而不见……但巨雀之恐怖杀力,方才你也见识过了……” “你觉得你有能力把握控制它么?” 洪浩摇头道:“没有,所以,我也并不打算带走。” “哦!”老大双眼闪过一丝赞赏,“小朋友你竟舍得?” 洪浩点点头:“不敢相瞒,晚辈带巨雀出来之时,知道它凶猛,也想据为己有……”说到此处,他略微迟疑,“但先前巨雀展现的杀力,实在是太过恐怖……晚辈便改了主意。” 老大双眼精光闪动,似要看穿洪浩所说是由衷之言,还是见偷带之事暴露,想要减轻责罚的托词。 “你为何会改变主意?” “这等杀力,不该出现在世间。”洪浩正色道:“我不知道远古时代什么样子,但现在的世间,受不住。” “它有自己的意志,若晚辈带出去,它要杀个痛快,便是把人间化作屠场,我却无力阻止。”洪浩苦笑道:“那罪孽我实在是承担不起。” 老大频频点头:“小朋友心中若是如此想法,不被巨雀的力量所惑,着实难得。” 洪浩笑道:“老前辈谬赞,晚辈不过是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巨雀的意志力量非是我能改变,但它改变我却是轻而易举,真若带走了,最终我只是个持剑人,一个傀儡而已。” 他这一番话,引得一众守洞人不住点头赞叹,只是其中一人,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此刻巨雀剑灵与洪浩心语道:“小子你这是何意?刚刚明明是你起了杀念,现在却来怪我?” 洪浩心语回道:“对不住啦,的确是我出尔反尔。我本是想退敌救人,你说只能杀敌救人……刚才救人心切,迫不得已。可是我刚才握住你砍杀之时,那种感觉……我控制不住。” “什么感觉控制不住?” “那种畅快淋漓,无需讲理的杀伐感觉,控制不住。我若带你出去,必定会成为下一个杀神。” “小子愚钝,杀神又有何不好?你若无我,拿什么讲道理?” “不好,我若有你,杀人变得轻巧,易如反掌,哪里还会讲道理。” “那须你自己加强修炼,非我之罪。” “所以啊,实在对不住,我现在没有那种力量和智慧。” 他们心语对话,说了这许多,但其实不过是转瞬之间便已完成。 洪浩面对着洞老大和其他守洞人的目光,心中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后悔。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巨雀,那柄在黑暗中展现出无尽杀意的巨剑,此刻被晶莹剔透的桂胶包裹,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仿佛之前的狂暴只是一场幻觉。 “老前辈,这巨雀的力量太过强大,我……”洪浩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谁也别想夺走巨雀!”那道黑影怒吼着,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就到了洪浩的面前。洪浩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巨雀已经被人夺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洞老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愤怒。他厉声喝道:“洞九,你在做什么!” 洞九,一个在守洞人中并不显眼的存在,此刻却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他手握巨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这柄剑就是他的一切。 “洞老大,我等了千百万年,就是为了这一刻!”洞九的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巨雀是杀神的剑,它应该由我来继承,我要完成杀神未竟的事业,以杀止杀,杀出个天下太平!”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守洞人立刻把洞九团团围住,但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犹豫和不确定。洞九是他们的同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大沉声道:“洞九,莫要做傻事,把巨雀交出来,我们还是兄弟。” 洞九摇头:“老大,我敬重你,也敬重这些守洞的兄弟姐妹……但战神是我一生追随和仰慕的信仰,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你。” 洪浩上前一步,“洞九老前辈,可否听我一言?” “哈哈哈,小娃儿,说来还是要多谢你,果然将巨雀带了出来。你有何话讲?” “洞九老前辈,你真的认为,以杀止杀能够带来和平吗?”洪浩的声音温和平静。 洞九冷笑一声:“小娃儿,你不懂。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和腐败,只有杀光了那些坏人,天下才能太平清明。” 洪浩摇头,“老前辈,这天底下的坏人是杀不完的……你若只把人分为好人坏人,你杀尽了你以为的坏人,再看剩下的好人,立刻又能把这堆好人分做好人和坏人……” “再讲,好坏善恶的标准,不该由你我来定。” 洞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狂热所取代:“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要完成杀神的遗志,我要用巨雀杀尽世间的恶人!” 老大厉声喝道:“洞九,你今日要兄弟阋墙,与我们兵戎相见么?” “老大,我也不愿如此,你们退下,待我用巨雀破了禁制,我便离开。”洞九冷冷道,“但倘若你们苦苦相逼,休怪我不念旧情!” “前辈,清醒一点!”洪浩猛然大喝:“这些守洞人老前辈们,都是和你朝夕相处千百万年的伙伴,他们职责就是守护葬兵洞。难道因为职责所在阻拦你,你就要倚仗巨雀之力砍杀他们?” “那你这般行径,在我眼中便是坏人,恶人,我是不是也可以砍杀你?” “哈哈哈,小娃儿真会说话,你拿什么砍杀我?” “老前辈你这话说来,当真让人失望……”洪浩冷笑一声,“说到底不过还是倚力行事,还扯什么好坏善恶。” “小娃儿,你的话倒是挺多,但今日任凭你口吐莲花,也阻止不了我!”洞九的声音亦是决绝。 “老九,你真的如此绝情么?”一个愤怒的声音。 “九哥,千百万年的感情,都比不过这一把巨雀么?”却是十三婆婆无奈的叹息。 “……” “你们都退开,不要逼我!”洞九被团团围住他的昔日伙伴们,各自的苦口婆心搅得心神不宁。 “再不退下,只有得罪了!”说罢,伸手往桂胶中一探,便要抽出巨雀。 老大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退后!”刚才巨雀的恐怖杀力,都是知晓。他自己却飞身上前,想要阻止洞九拔剑。 大家立刻一闪退后,只不过并未散乱,不过是一个扩大数倍的包围而已。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并不惜命溃逃。 只不过,洞九一拔之下,却呆呆愣住。 原本宽大的巨雀,不知怎的,拔出来却是一个小小的铁片,裁纸刀大小。 洞九猛然醒悟,望向洪浩,怒骂:“短命小鬼,竟敢用障眼法欺瞒老夫!” 洪浩平静道:“若非如此,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你所谓的以杀止杀,从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开始。”说罢,缓缓抽出巨雀——真正的巨雀。 洞九的脸色苍白,他看着手中的假剑,再看着洪浩手中的真巨雀,一种被背叛和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己苦苦等候千百万年,想要继承追随战神遗志,杀出个太平天下,不料到头来终究却是一场空。 “洞九老前辈,你追求的以杀止杀,真的能带来和平吗?”洪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哀,“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已经被巨雀的力量蒙蔽了双眼。” 洞九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洪浩,又看了看周围的守洞人,他们的眼中有的带着愤怒,有的带着失望,有的带着同情。 “我……我……”洞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洞九缓缓举起手中的小铁片,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洞九,不要!”洞老大的声音中带着焦急,但已经来不及了。 洞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他的身体缓缓倒下,眼睛却始终盯着洪浩手中的巨雀,仿佛在问:“为什么……” 广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剧震惊了。洪浩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洞九,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洞九的悲剧,是因为他被力量蒙蔽了双眼,迷失了自我。 洞老大走上前,拍了拍洪浩的肩膀:“小朋友,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洪浩默默把巨雀递上,苦涩道:“前辈,完璧归赵。”无论如何,眼下情形,并不值得高兴快活。 老大并未接过,只是缓缓说道:“后淑贤者,赐之以利。” 第242章 赐利 洪浩吃惊瞪着老大,“前辈怎知……怎知此话?” 这话是洞里兵冢石碑上所刻,洪浩据此才发现的巨雀。 老大并不回他话,他望一眼洞九尸首,“小朋友先收回自己的水月剑吧。”又对守洞人道:“总是兄弟一场,你们把他葬了。”洪浩和守洞人便依言而行。 待一切收拾干净,洪浩再度拿出巨雀。这一次,老大伸手接过。 “你们先回村去,我和小朋友还有些事情须处理。” 十三婆婆惊道:“老大,小朋友纵有些不对之处,小妹看来也是功大于过……你……”她最喜洪浩,此刻生怕老大会对洪浩不利。 老头子剑仙亦是担心望向老大,嘴巴动了一动,最终却没有言语。外面世界的第一剑仙,此刻莫名生出人微言轻的无奈和悲凉。 老大一愣,旋即明白十三婆婆的担心,一跺脚道:“哎呀,十三妹,你把老哥看成什么人了?你且放心,一会我没把小朋友全须全尾带回村,你……你就拿刀把老哥砍了风干做腊肉。” 十三妹听他这般说话,这才放心离开。 待到众人全部离开,老大扬了扬手中巨雀,“小朋友,你真的不想要?” 洪浩一愣,老大前辈这是啥意思?莫不是考验他心性? 当下正色道:“前辈,我是真心诚意还回,并不想要。” 老大不以为然,“刚才人多,我知你有些不好意思。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只管实话实说,老夫却不会笑话你。” 他这般说话,洪浩更加忐忑不安,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要不要,此剑实非在下所能控制,若带出去闯下大祸,我却万死莫赎……” 老大温言道:“你若想要,就直白说来,我自然会帮你想想法子……”老大本想这洪浩会直接说想要,好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 却不料洪浩榆木脑袋不开窍,莫法,只好自己扛着楼梯来给洪浩台阶下。 洪浩这厮,听老大如此说来,有些疑惑,“这……这还有法子可想。” 老大点头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而已,你方唱罢我登台……事在人为,万事皆可谋划操作。” 老大说得热血励志,洪浩内心便活泛起来。 “若老前辈真有法子,那晚辈还是想的。”此刻再不开窍,那便当真是猪脑子了。不过他心中也好奇,究竟什么法子,能让他带走巨雀。 老大满意点点头,“既然如此,随我来。” 老大带着洪浩,却是一路攀升,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石壁,石壁上却有一道小门。不细看却看不出来。 老大推门而进,示意洪浩跟来,洪浩不敢怠慢,跟着进到内里。 原来里面是凿出来方方正正一个房间。 每一面石壁又凿出书柜模样,密密麻麻放满了册子。 “老前辈,这里为何有如此多的书册?” 老大叹一口气,”这便是葬兵洞里所有兵器的名册。入了这个册子的兵器,就不能再流出归元山了。若流出,便是我等失职……” 洪浩心念转动,看来带出去的法子在此处。当下也不言语,只等老大自己说来。 老大接着道:“若想要带巨雀出去,须得改名。” 洪浩一愣,“就这般简单?” “就这般简单。”老大点头道。 “小朋友,本就这般简单,是你自己想得复杂而已。你给巨雀改了名字,它就不在名册之内了。” 洪浩听得心中大喜,“那我现在就给它换个名字。” 老大哈哈大笑:“小朋友,这换名字却不是你改口叫它就完事,你自己看。” 说罢又把巨雀递给洪浩,洪浩接过来仔细端详。这一看,才发现自己之前没留意到这剑,剑挡外剑身上铭刻有“巨雀”二字。 “改名字,却是要把这两字抹去,重新给它一个名字,方才作数。” 洪浩点头笑道:“的确是晚辈痴愚,却不知如何把它原来的名字抹掉,刻上新的名字。还请老前辈赐教。” 老大道:“简单至极,你可知这归元山为何叫归元山?只因这山顶有个归元台,你若去到台上,默念心中所想,一阵雷劈,便能心想事成。” “归元归元,便是可以把人或物回归到最初时的模样。” 老大说得极快,洪浩只疑听错,疑惑道:“老前辈你刚说什么?” “归元呀,嘿嘿,悄悄告诉你,如果十三妹上去,都可以重变为黄花大闺女……”老大得意道。 “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一阵雷劈,便能心想事成。” 洪浩脸色煞白,“雷劈?”他是见识过五雷轰顶厉害的。上古灵狐都扛不住。 他汗水立刻冒出来:“老前辈说的是打雷下雨的雷还是五雷轰顶那种雷?” 老大摇摇头,“都不是,不是那尖嘴雷公下雨时放的雷,也不是五雷轰顶那个雷,是九天雷劫的雷。” 洪浩正欲说话,巨雀剑灵与他心声道:“这位公子,你行行好,我突然觉得葬兵洞乃芝兰雅室,此间岁月静好,不想离开了。” 洪浩心道:“咦,你不是一直想出去么?怎生突然改了主意?” “公子莫开玩笑,你怕是不清楚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九天雷劫……你要装大你去抗,莫要扯上我。” 原来这巨雀剑灵却是知道好歹的,它再滔天杀意,也知道自己被这雷劈到,少不得外焦里嫩。 洪浩有些惋惜:“不试试么?我这里有桂胶可以帮你,我连新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大鸟……说来跟你之前名字意思也是差不多的。” “公子,你我缘浅,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不曾想巨雀剑灵还有服软的时候。 洪浩无奈,巨雀自己都不愿意离开,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个滋味。 当下也就绝了带走巨雀的心思。 “老前辈,还是莫要折腾了,这巨雀就留在归元山……它好我也好。” 老大惊奇道:“怎生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有桂胶,总可以试试,说来这九天雷劫也不过如此。” “听老前辈口气,老前辈是见识过这雷劫?” “嘿嘿,初来归元山时,我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闲的无事试了一次。你看老夫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前辈都是有资格位列仙班之人,我等高山仰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请教前辈那雷劫是何滋味?” “酥酥麻麻,不过尔尔。”老大傲然道:“老夫撑到第五道才作罢,只不过……只不过落了个漏尿之疾。” 洪浩便不再言语。沉默片刻,似有所悟。 他走到老大面前,扑通下跪,“老前辈一片苦心,洪浩感激不尽。” “哎呀,小朋友何出此言?赶紧起来。” “晚辈现在才明白,前辈是怕在下道心不稳,才不辞辛苦教我一回。”洪浩感激道,“前辈知我虽口上说不想带走,但内心深处多少会有些遗憾不甘……特别是以后临阵对敌落败之时,便总会想着巨雀,会想着如有巨雀在手,定然会大不相同。” “如果怎样,便会怎样,长此以往,恐怕在下就会陷入后悔焦灼,落下病根影响道心。” 老大哈哈大笑,“小朋友倒是机敏,虽有此意,但其实也不尽然……” “你若与巨雀受得下来九天雷劫,那你们必定结为一体,小朋友宅心仁厚,我倒放心你带走,相信你绝不会倚仗巨雀做不仁不义,危害人间之事。” 洪浩苦笑道:“前辈莫要取笑,我若有扛住九天雷劫的本事,手中有没有巨雀,恐怕也大差不差。” “哈哈,小朋友你既然想通了这一层……眼下葬兵洞已经封堵好了,这巨雀……我就留在此处。此处颇为隐秘……”老大意味深长,“小朋友若何时觉得扛得住雷劫……便来此处。” “不过眼下,老夫给你说说,后淑贤者,赐之以利。” 老大微微笑道:“这个利,乃是锋利之利,并非巨雀。” 说罢一指巨雀,“巨雀重剑无锋,肯定谈不上利。它本身也不是靠锋锐让人恐惧。” “这利,是指逾常短剑,它之锋利,可以给单眼皮之人割双眼皮。” 听老大这般说,洪浩才想起那逾常胁迫自己带它出洞,此刻正在怀中。先前一直关注巨雀,倒是把它给忘了。这倒并未、非是他刻意隐瞒。 听闻老大这般说话,此刻立即掏出逾常,当下赧然道:“前辈见谅,非是晚辈想要浑水摸鱼带走此剑,却是一出洞就横生变故,真正是把它忘了。” 老大揶揄道:“真也好,假也罢,这把逾常,本就是你该得的报酬。你算得上淑贤之人。当赐之。” 洪浩疑惑道:“它亦是葬兵洞的凶兵,怎生就可以……” “小朋友,你有所不知,这逾常较为特殊,它并未进入名册……这也是它当年和布阵之人交易的一部分。再则,它的杀力远没有巨雀那般恐怖骇人,不过在现下的世间倒也是山中无老虎……” 洪浩因受过逾常的要挟,心中对此剑并无好感。听老大说来,也并不觉特别。 不过既然是赏赐,倒也没有拒绝,总是聊胜于无吧。 便又把它收好,重新放入怀中。 “那晚辈却之不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水推舟他也是会的。 老大点点头:“如此甚好,此间已无事,我们回村吧。我不给十三妹在看看你,她的性子,说不得真的会提刀砍我、” 洪浩莞尔一笑,“那我们就赶紧回吧,说来我时间也有些紧张了。我还要赶回去乘星云舟。” 二人便出了洞中石屋。老大把门关上,又是不易发现的模样。 随即二人一路下山,不时便回到了村中。 十三婆婆看见洪浩,一脸慈祥,“小朋友,谢谢你帮我心上人完成了当年心愿……虽然是久远了些,但老身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说罢亲热用双掌挤压洪浩脸颊,挤出个猪嘴模样。 “婆婆保重身体,等我回程,星云舟停靠这云壤时,我一定再来看你,再来看望了大家。”洪浩颇为动情,对这群守洞人,他是从心底里佩服敬重。 这漫长岁月,这恶劣环境,让他们一个个都是风霜挂在脸上的苍老模样。 守洞人都是心怀天下苍生,守护世间和平的大爱之人。除了洞九因为自己的信仰,是带有私心加入。余下众人,终其一生,甘愿牺牲自由,困在这大山之中,若不是心中有热烈真挚的大爱,焉能做到? 就算有一身惊世骇俗,超越这世间巅峰的功法修为,又不能为自己显名谋利,几人能比? 老头子道:“小娃儿,时间不早,早些赶路了。误了船期,老头子却难为情。” 洪浩点头,“那各位前辈,我就告辞了。”说罢郑重施了一礼。 华阳真人便要护送洪浩回程。 洪浩连忙道:“前辈,你才受了伤,又是专程来找十七前辈叙旧的,为我来回耽搁作甚?这回去的路我也知晓了,我自己回去便是,你多陪陪十七老前辈。” 华阳真人摇头:“我带你出来,须保证你安全返回,这路上万一有个好歹,那我却追悔莫及。” 洪浩笑道:“这茫茫沙漠,连鸟都没有,哪有那么多好歹……前辈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己回去就好。” 老头子还欲坚持,却不料洞老大道:“小华阳,你就好好养伤,不用操心。这小朋友福缘深厚,老夫不觉得他会有什么事情。” 说罢又意味深长一句,“便是有事,也是无事。” 老头子见洞老大说得笃定,便也不再坚持,只说:“你以后回中土,想要找我,就去找翠翠王乜母子,找到他们也就找到我了。” 洪浩点头应承,“说来我许久没见他母子,小王乜现在模样我恐怕都不认识了,回去后一定去看看。” 众人皆感念他堵洞之功,依依不舍送至山门,待洪浩驾起水月,消失在大漠滚滚黄沙深处,方才返回。 洪浩赶路心切,催动水月极速飞行。若从远处望去,黄色沙漠的底子,一条蓝色光带,甚是艳彩夺目。 洪浩边飞边回想这一趟经历,真正是感触良多。 他暗忖:“华阳真人老前辈在这世间,到底什么修为我虽不十分清楚,但能被修仙界公认第一,想必总是离飞升不远,可他却被守洞人亲切叫做小华阳。” “对了,还有我那仇家楼磐,我是领教过那威压的厉害……可是被十三婆婆一剑轻易抹去,连个坟头都省了……” “可这些我惊为天人的守洞人,却也恐惧忌惮巨雀,这巨雀的杀力……啧啧,我若真带到世间……” “可是巨雀听到九天雷劫,一样服软认怂……” 他这般边飞边想,时间倒也过得飞快,眼见就要飞出沙漠。 恐是怕他旅途寂寞,或是老天爷见不得他清闲,总要弄出点事情来给他玩耍。 远远一个黑影,与洪浩对向而行,双向奔赴。 或是看到洪浩的水月太过醒目,黑影远远便爆发强大气场,很明显是要截停洪浩。 洪浩心中有些发苦,早知道还不如麻烦老头子一趟。 眼见越来越近,洪浩只得硬着头皮缓了速度,当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黑影离得多远就开始叫嚷。 “呔,小子,过来让大爷瞧瞧,你脚上踩的,是不是葬兵洞得来?” 第243章 小女子逾常 敢来葬兵洞寻机缘的,通常都是两种人为多。 一种是凭着血勇,轻贱自己性命,以为敢拼命,舍得一身剐,便能拼出个机缘造化,从此咸鱼翻身的底层蝼蚁修士。你觉他可怜他还觉你怯懦怂包。 另一种便是剑仙和楼磐一般,知道葬兵洞是凶险之地,但因为自身修为的确高深,在世间实在是难逢敌手,久而久之对自己极为自信。由于没了参照,自信慢慢变作了自负而不自知。 虽然两种人在守洞人眼中看来没有任何区别,横竖左右结果都是一样一样的。 但洪浩不是守洞人,他眼中两种人还是区别很大滴。前者不用理会,反正驱动水月对方追不上,后者……可就麻烦多了。 眼下问话这中年汉子模样之人,显然是后者。此刻气势全开,洪浩敢不理会,照面之间怕就要小命呜呼。 洪浩悬停下来,快速打量对方一眼。此人光头虬髯,目含凶光,只穿个对襟马甲,一身腱子肉油光发亮。显见是和他二师兄大牛一般走的炼体这类刚猛路子,不过单从气势就能看出,修为造诣明显高出大牛千仭万仞。 吃这种人一拳,比挨一剑还要死。 “不……”洪浩刚想回他不是葬兵洞所得,但此人看着就非良善之辈,自己怕是应付不来,转念间当下就有了计较。 “不错,正是葬兵洞所得。”洪浩满脸堆笑,“看壮士大哥去向,也是去葬兵洞寻个趁手兵器?” 壮汉点点头,“哈哈哈,不错,洒家虽是一双拳头打天下,近来却有些感悟,为人还是要干净些才好。” 洪浩有些疑惑,纳闷这寻兵器和为人干净有什么关系。 不待相问,那壮汉却自行解释道:“一双拳头近身砸人,拳拳到肉,痛快虽是痛快,但总是弄得一身血污……尤其是些个不禁锤的,一拳下去,肠肠肚肚摊开,屎尿迸出,实在是晦气。” 这血腥残忍场景,洪浩听得毛骨悚然,但壮汉说得稀疏平常,显见是弄惯了的。 “所以洒家也打算弄个兵器,学学人家远远杀人,总要自身干干净净,哈哈哈。” “那壮士可是找对地方了,葬兵洞那边兵器数不胜数,多如牛毛,定能让壮士寻个心满意足的趁手兵器。” 洪浩虚与委蛇,想着不要横生事端,赶紧赔笑说道。“壮士大哥,我还有些急事,就先告辞了。” “你急个鸟,洒家叫你走了么?”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沙漠空旷无遮,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眼下这点微末功法,说不得真的一拳便会屎尿迸出,朱雀灵元的修复功效都用不上。 只得小心赔笑:“壮士大哥还有何赐教?” “洒家看你一身功法修为,原是三脚猫都算不上,怎生也能去葬兵洞寻到兵器?”这汉子只是看着粗犷,脑子精明,胸有城府,并不是憨直蠢笨。 说来也是,憨直蠢笨岂能有他这般修为,早就投胎二世为人去了。 汉子说罢,却又把气势提了一层。虽无实形,但洪浩能感到他身后有一堵无形高大气墙,左右延伸极远,把他去路挡得密不透风。 “这……”洪浩极速思考应对之词,“不敢相瞒,小人的确是功法低微,去葬兵洞只是诚心恳求,那些守洞人见我可怜,随手给了这个打发我。” 洪浩眼睛一亮,继续说道:“我这个在守洞人眼里只是破铜烂铁罢了,大哥盖世英雄一般人物,去了定会给你大大的惊喜……趁手的神兵利器。” 这般说来原是没错,只要把这汉子诓去归元山,惊喜自然是大大的。 他说得言辞诚恳,那汉子看来不似作伪,毕竟他的话本也不假。便道:“我远远见你飞剑,一道蓝光拖曳甚是不凡,这只是葬兵洞的破铜烂铁?” 洪浩不住点头,“是的是的,那些守洞人觉得连破铜烂铁都算不上。” “那你落地,让洒家好生瞧瞧。”这汉子当真是精明,不管洪浩自己如何说,总要眼见为实。 洪浩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本想三两下把这汉子诓走,自有那群守洞人前辈轻松收拾。却不料这厮心思缜密,奸猾程度与他的外貌和功法路子大大反差,实在是人不可貌相的标本典范。 洪浩脸色微变,心中开始极速盘算,“水月断然不能给他,这汉子看着水月小巧可爱,他蛮横起来据为己有,我却没个哭处……洞天更是万万不可显露,苍翠,苍翠有一道法则力量……” “另外便是刚刚到手的逾常,这逾常……” “公子,怎生想起灵儿来了?”一个略带幽怨的女声在他心田响起。 洪浩倏然惊奇,这有剑灵的兵器果真是不一样,自己不过是刚刚起一个念头,它立刻就知晓。 不过如此也好,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逾常倒是一根救命稻草。 “姑娘……哦不,姑奶奶,好歹念及我带你出来的情分,救命则个。” 他眼下也不知逾常究竟能不能对付这汉子,但眼下也无他法,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 “先前巨雀在手,对灵儿是爱搭不理,怎么?现在巨雀没了,才又想起人家了。” 她不过是剑中生出的一个虚影女子,说话仍是犹如醋坛子打倒一般酸气十足。可见这吃醋的本事,只要是女子,终归天然自带。 “姑奶奶,只要你能帮我解了眼前之危,以后……以后你要怎样便怎样,我都依你。”这口气,跟精虫钻脑哄女子脱衣的急色鬼一个德行。 那汉子见他磨磨蹭蹭,便有些不耐烦,喝道:“小子,洒家只是看看,你莫惹洒家不快活。” 洪浩只得点头哈腰,假意奉承:“壮士大哥,莫急,嘿嘿,其实那些守洞人见我可怜,还给了我一件……”说罢伸手入怀,握住逾常。 “姑奶奶,万事以后再计较,眼下先帮了小可这一回……对付此人可有把握?” “公子这话说的,小女子都不知该如何回话。”灵儿慵懒的声音,显然是觉得洪浩这问题极其可笑。“罢了,眼下你好歹是我主子。公子须知,像这般粗鄙腌臜无名之辈,灵儿是为你才掩鼻为之。” 洪浩见她说得云淡风轻,便稍微放心。毕竟也是葬兵洞出来的,就算不如巨雀,也不会差得太多吧。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洪浩心念道。 “嘻嘻,今日就算灵儿送给公子的见面礼吧。也好教公子知晓小女子手段。” 洪浩便随即抽出逾常,伸手递出,对着壮汉道:“还给了我这个……” 他话未说完,手中逾常突然凭空消失。 洪浩和汉子俱是一愣。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这逾常在洞中就诡诈无常,此刻莫不是戏耍他一番,径自跑路? 那汉子却立刻暴怒道:“小杂种,竟敢戏耍你家大爷!”他气势再涨一层,眼见就要发作。 洪浩被这威压所慑,动弹不得,后悔不迭。早知道还不如趁男子不备,转身极速往归元山而去,或还有一线生机。 然后洪浩就看到极其诡异的一幕。 那汉子呵斥道:“洒家又没说一定要你那小玩意,你竟敢耍些花样,戏弄大爷……” 只是他一边说话,洪浩却看得分明,他整个身子,从脚开始,如碎石子一般纷纷掉落,顷刻间两只腿脚已经掉光。 但汉子浑然不觉,兀自还是怒骂:“你须知晓,洒家是摸到天上门槛的人物……” 他说话间,身体如碎石已经掉落到胸部。 洪浩瞠目结舌,被这诡异景象惊得呆傻,哪里说得出话。那汉子还直当他是被自己恐吓所致。 “咦!”那汉子终于发现不对,低头望见自己肚腹以下都已没了踪影,还想用手去探一把。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双手和肩颈也化作碎石一般掉落。 “咦!”这是这个汉子最后发出的声音,随即光亮的脑袋也化作碎石一般掉落。 洪浩半天没缓过来,待他望着地上如碎石一般散落的一堆,兀自还是懵里懵懂的茫然。 却见逾常又飞回来,悬停空中,灵儿倏然出现。 洪浩先前在洞中觉得灵儿虽然容貌姣好,但狡黠多变,并不待见。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刻再见灵儿,只生出无限敬畏之感。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须知一个炼体的山巅修士,一身钢筋铁骨,寻常刀剑根本连破皮都难办到。 这逾常竟然在壮汉浑然不觉之下,把他切割成碎石子一般!这锋利程度,用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来形容简直是笑话。 “公子,这逾常锐利可还入公子法眼?”灵儿虽是笑盈盈望着他,他却只觉脊骨发冷,浑身冰寒。 等回过神来,强压住心中惊悚,装作平静道:“还算有些……有些玄奇。” 灵儿噗嗤一笑,“只是一招‘乐高斩’,小小手段,有些让公子见笑了。” 洪浩听得惊奇,这等说法,他从未听过,忍不住开口相问:“姑奶……姑娘,何为乐高斩?还望姑娘赐教。” “在远古我们那个时代,有一种给孩童玩耍的小木方叫做乐高……就是一寸见方的木头。数量多了,就可以拼凑各种物件形状。” “这乐高斩,就是仿照乐高,把人切割成一寸见方的小块,故而名叫乐高斩。” 洪浩此刻才明白,这汉子先前像碎石一般掉落,却是逾常剑从脚底开始,把他整个人切成了一寸见方的肉块。 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一个寒噤。 灵儿见他模样,出言安慰:“公子无须害怕,我等都是心善之人,逾常切割之时,会发出太阴极寒之气,故被切割之人,并不会觉疼痛。” “这般还有一个好处,切割下来的小块,俱是立体四方,也不会有鲜血四溅,血肉模糊污了眼睛。” 听她言语,洪浩又仔细看地上那一堆,果然不见血水,只是一堆四四方方的肉块。 灵儿笑道:“公子若有兴趣,可以下去拼凑玩耍一番,你若耐心足够,定能把这人重新拼出来。” 洪浩听得脸都绿了,连忙道:“又耽搁了些时辰,再不赶快怕是要误了行程,我要走了,姑娘你……走不走?” 眼下却不敢得罪这逾常剑灵。心中暗忖:“她若要自行离开,我也无可奈何。但倘若她要跟随我,我却要谨慎一些,动不动这什么劳什子乐高斩,太过骇人。” 这灵儿怕也是太久没人说话,此刻说得兴起,只让洪浩收了逾常,她却不进去,洪浩一边飞,她还一直在他耳边叨叨不停。 “公子,逾常还有蝉翼斩,改日也给公子示范一回,只不过蝉翼斩弄过之人,却没有乐高斩弄过的好拼凑了……” 洪浩苦笑:“都被切成蝉翼一般薄片了,还谈什么拼凑。” “公子莫要以为蝉翼便是极限,须知艺无止境,我知还有比蝉翼更薄的一种刀法存在。” “比蝉翼更薄?”洪浩听得惊诧,也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那是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我那个时代,有一个地界叫兰州。此地牛肉拉面最是出名,这拉面中的牛肉,薄度便是比蝉翼更胜一筹。” 洪浩听得不胜唏嘘,世间竟有如此极限刀法,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洪浩和灵儿边飞边聊,倒是让他一路颇不寂寞,擦黑时分,洪浩便赶回了码头。 远远瞧见巨大的星云舟静静停泊,洪浩放下心来,不但赶回来了,时间还有多。 “姑娘既然来自远古,想必是见过星云舟。”洪浩兴奋道:“我们这就登船吧。” 说罢掏出逾常,他见上次灵儿就是变作透明,进入到逾常里面。 却不料灵儿噗嗤一笑,“公子自行登船吧,小女子既然从葬兵洞出来了,还是想自由自在……我这一路相送,也帮公子解决了拦路虎,说来也算报答过公子了……我和逾常,就此别过。” 灵儿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洪浩听来,一脸惆怅。犹如打翻五味瓶,一时间各种滋味纷纷涌上心头。 他先前对逾常并不在意,后来见识了逾常的神奇,又怕又喜。 果真是先前爱搭不理,眼下高攀不起。 不过当下的确是没有话讲,灵儿说得合情合理,没理由强留。何况他也强留不住——这世间恐是无人能强留。 “姑娘既然想自由,”洪浩呐呐道:“那,那我也留不住……还望姑娘不要滥杀造业,毕竟是我带出,多少……多少有些责任。” 灵儿笑道:“不劳公子费心,我们自有计较。” 说罢手中逾常和灵儿消失不见。 洪浩倒也顺其自然,既然如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正好上船和祝宓会合了。 没料想走了两步,却又见灵儿和逾常就在自己面前。 他还未说话,却见灵儿一脸嗔怒,一咬牙,又和逾常消失。 走了两步,仍是如此又来一回。 如此弄了三四回,灵儿终于不再消失,只是怒气冲冲看着洪浩。 洪浩一脸无辜,“姑……” “闭嘴!老娘被算计了!” 第244章 反骨 洪浩不明就里,但也深知气头上的女子惹不得。和正在生气的女子讲道理,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事情。 所以当下再不敢言语,只能等灵儿自己消气。 良久,灵儿才恨恨道:“那些人言而无信,老娘竟被录在了葬兵洞名册之中。” 洪浩一愣,先前和老大在石屋里面,老大也对他说,逾常不在名册之中,故而可以让他带走。现下看来是故意说给逾常听的。 洪浩连忙道:“姑娘明鉴,我并不知晓这一层……再讲,在名册之中和姑娘自由离开闯荡有何关联?” 灵儿没好气道:“在名册之中,我要么只有回葬兵洞,要么只有跟着你。” 洪浩讪笑道:“姑娘既然不愿意跟我,那就回葬兵洞好了。”他本是随口一说,意思叫灵儿不用在这里生闷气。 可灵儿听来,却是满满当当的嘲讽之感。 当下面皮便有些挂不住,阴恻恻道:“小子你莫要拿话激我,你可知这把剑为何叫逾常?弑主之事,我们也不是做一回两回了。” 逾越规矩常理,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翻脸,这逾常果然不是白叫的。 洪浩吓得立刻变了脸色,这逾常发起疯来,当真不是寻常好玩的。 万一给他来个什么斩,祝宓替儿子收尸,还得先玩个拼图。 当下连连摆手慌忙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想怎样便怎样,我一力配合,绝不拂逆半分。再讲,小人万万不敢以主子自居,姑娘千万莫弑。” 却不料灵儿自己却像是被提点一般,并不理会洪浩,自言自语道:“对哦,我被算计,与这小子做了捆绑……那这小子死了,捆绑不就消除了?” 她本就是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剑灵,想到此处,心上杀念顿生! 毫无征兆,码头瞬息尽黑,一道雷电直直劈到逾常剑身,本是凌空的逾常,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 天空瞬间又恢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未发生。 只有洪浩看得分明,逾常光亮如镜的剑身多了一道黑色印痕。 灵儿一张俏脸,因痛苦扭曲而变得有些狰狞模样。 但更多的是惊惧,她颤声问向洪浩:“可是你小……可是公子做了手段?” 洪浩连连摇头,苦笑道:“姑娘,我若有这般手段,先前沙漠中又何必劳烦姑娘。” 灵儿自己回想,也觉洪浩没这般本事,她不过是心中刚起一个杀死洪浩的念头,便引来雷电,这岂是人力能为之? 她狡黠机敏,不过几息之间,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哼,归元山的老匹夫,九天雷劫那番话说是对你讲,实则是说给我听的。我若想要离开,须得受那九道天雷。” 想通此处,灵儿立刻又换做乖巧模样,“先前都是和公子闹着玩耍,公子莫要当真,灵儿愿意追随公子,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她张口就来,显见这些话在她千百万年的岁月中,说得极为顺溜,浑如家常便饭一般,轻飘飘并无半分重量。 洪浩此刻也明白了其中关节,总是上古大能做了些手脚,让逾常离不开自己。既然是赐,那自然方方面面都替他想得周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之间,形势又已逆转。 “姑娘何不硬气些?前倨后恭不太好吧?” 灵儿长袖善舞,分得清好歹利害,又全无礼义廉耻之心,并不理会洪浩讥讽,“公子,你看这船都开始开闸放人了,恐是离开船近了,我们上船吧。” 洪浩叹息一声,知道和这逾常讲道理全无用处。但它杀力恐怖,自己遇到的人物,如今是一个更比一个没边际,少不得要它助力。 只对她讲:“以后若有其他人在场时,你莫要现身,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灵儿幽幽道:“公子就这般嫌弃灵儿?灵儿长得也不吓人吧。不过公子说怎样便怎样,小女子莫敢不从。” 当下也就把它妥帖收好,暗忖:“总须小心谨慎,平常尽量莫要惹它。” 洪浩到了船闸处,却见祝宓带着众人正在焦急探望。望见了他,这才松一口气。 洪浩亲热招呼:“娘亲,怎么这里等候?” “孩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为娘等得心焦,生怕你赶不上。” 陆芷道:“大哥,宓姨说你开船之前还不回来就下船等,在这里方便下船。” 洪浩想着这一趟行程太过离奇,还是不要说了。便笑道:“陪老前辈去的地方,路程是远了些,不过这不也赶回来了嘛……娘亲,我们回房间吧。” 那小炤在林悦怀中,望见洪浩,便用力挣扎。林悦知它心意,把手松了,它一个飞扑,洪浩赶紧把它接住,它便在洪浩脸上一阵狂舔,兴奋亲热模样一目了然。 小炤一身火红皮毛,鲜艳夺目,此刻和洪浩玩耍亲热,灵动非凡。直把众人看得羡慕不已。 等洪浩回到房间,刚关上门,灵儿立刻便现身出来。 洪浩甚是无奈,他的几把神兵虽然也有些灵性,但总是他转动心念,想要它们出来之时,它们才会出来。这剑灵却不一样,自己想出来便出来,洪浩却控制不住它。 “公子竟然还有一只上古灵狐?这倒是出乎灵儿意料。”灵儿笑道:“牧野之战后,这小东西就极为罕见,公子是如何获得?” 洪浩思索一下,好像这个给她说一说并无不妥,便把之前在洞中遇到小炤母亲,小炤母亲拜托他带小炤离开的事情说了一回。 随后又把那只灵狐五雷轰顶的遭遇也讲了。 最后黯然道:“那时我并不知道桂胶可以抗雷击,我若早些知道,她或许就能扛过去。” “公子莫要自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灵儿安慰道:“就像灵儿在洞中守候千百万年,一心一意等公子是一个道理。”她先前还想斩了洪浩获得自由,此刻说这话却脸不红心不跳,自然流畅,好像对洪浩深情款款,忠心耿耿。 洪浩知她脾性,不以为然。不过它既是上古剑灵,想必知道许多远古之事,从她口中多了解一些倒是好的。 “对了,小炤母亲最后给我说的是青丘,我琢磨可能是一个地名,你可知晓?我要带它骨殖到此处安葬。” 灵儿娇笑道:“公子算是问对了人,这众多大陆,你要问灵儿何处不知晓倒是为难。不错,青丘正是灵狐故乡……这星云舟下一站便是,不过青丘是这厚土大陆的另外一端,从星云舟码头出发,以公子脚力,没有十天半月是到不了的。” 洪浩点头道:“多谢相告,我只须知晓了地方,倒也不急一时。”他答应过要带灵狐的骨殖回她故乡安葬,这下知道了地方,当下盘算等他恢复修为,回程之时再去即可。 “公子宅心仁厚,实在是让灵儿感佩。”灵儿幽幽叹道,“我以前那些主子,要是都像公子这般,我也不至于无处生根,四下飘零。” 洪浩听得惊奇,“你说得倒是满腹委屈的模样,你这般玄奇的兵器,难道还会遭主子嫌弃?” “哼,始乱终弃,在你们人类看来,不是很正常么?”灵儿冷哼一声,“我不过是跟着有样学样罢了。” “公子有所不知,我是一把为野心和权谋,刺杀和背叛而生的剑!这便是我锋利无匹,小巧便携的原因。” 洪浩并不言语,只听她娓娓道来。 “我的第一任主子,用我刺杀了他的君王。然后自己夺权篡位……在刺杀之前,对我爱不释手,每日精心养护擦拭。他答应我一旦成功,必定对我终身佩戴,形影不离。” “可是,等我拼死助他真的成功了,立刻便撕毁了承诺!他说我是一把小巧的短剑,怎么配得上他现在帝王的身份?王者之剑,要威武霸气,才能号令天下,彰显他的王霸之风。” “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也知道我上不得台面,所以只要他还对我像从前一般,我也不计较随身佩戴不佩戴……”说到此处,灵儿突然愤怒道:“可是他听信别人进言,说此剑大凶不祥,若留在身边,难免会重蹈覆辙。一定要损毁掉才能安稳吉祥。” 洪浩沉默,这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故事,他也从书中知道许多。 “他便命人将我销毁,只不过,接到这个任务的人另有谋划,将我悄悄藏起来,找了一把类似的搪塞过去……公子,你可知灵儿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洪浩黯然道:“这种主子……确实,不跟也罢。” 灵儿继续道:“后来,将我藏起来的人,问我想不想扬眉吐气,报仇雪恨。我想也未想便答应了,你做得初一,就休怪我做得十五。” “那人便寻了个机会,将我藏在做好的一条鱼肚子里面,骗过了所有侍卫,最终一击得手,就这样,我杀死了我的第一任主人。” “我的第二任主子,是个权谋家。”灵儿继续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他用我来刺杀政敌,每一次都是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他承诺,只要我助他达成目的,他便会让我成为天下闻名的神兵。” 洪浩皱眉,他知道这样的承诺往往不会兑现。 “我帮他铲除了一个又一个障碍,他的权势越来越大,而我也渐渐声名鹊起。”灵儿的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但当他真正站在权力的巅峰时,他却害怕了。他害怕我会被人发现,害怕我会给他带来污名。” “他做的那些事情,又全部归罪于你,对吧?”洪浩轻声道。 “公子果然聪慧。因为我虽然名声鹊起,但却是与权谋和暗杀绑定的恶名。” “他为了名正言顺毁掉我,先找了一帮人文人造势,说我是天生反骨……我的主人做了恶事都是因为被我散发的邪恶阴毒之气影响才会如此……” “你们人类的造谣推诿之能,岂是我小小一把短剑所能辩白的……就这样,我又差点被销毁。” “说来每次救我的,都是另有目的,居心叵测之辈。”灵儿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鄙夷,总之我已经不相信人类。” “再到后来逾常生出了我,有了神通,这其间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我也不知道换过了多少次主子。” “所以灵儿只想自由自在,不想再跟你们人类打交道。” 洪浩沉默一阵,呐呐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讲,那些人虽然对你不住,但你现在杀力太过恐怖,若无管束……恐怕天理难容。” 灵儿莞尔一笑:“公子不用担心,我想跑也跑不掉,我再厉害,也只是一把小小的兵器,受不住那九天雷劫。” 这个倒是,巨雀都不愿意,她自然不敢装大。 洪浩看看窗外,天已经黑尽。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震动,洪浩知道是星云舟在缓缓升空,他即将离开云壤大陆,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洪浩望望窗外,“时间不早了,今天确实有些疲乏,我准备睡了。” 灵儿咯咯娇笑:“那公子倒床休息便是,不用理会灵儿。” 洪浩一愣,他说这话,是想灵儿回到逾常里面,这剑灵独立自主,不像水月洞天想收就收。 可灵儿不听,他却无可奈何。 当下只得明言:“虽然姑娘只是一道虚影,可……可总也女子,姑娘你不回到剑中,我却有些……不方便。” 灵儿千百万年什么都是见识过的,并不以为意,“有什么不方便?此间又无其他女子,难不成公子还要五姑娘弄拂尘自渎一番?” 洪浩面红耳赤,尴尬道:“不不不,只是不习惯有个女子这么……看着。” “公子何必在意,你在葬兵洞里便知,我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一道虚影,又不是人。咦,公子莫非希望灵儿是实体?” 洪浩白她一眼,知道多说无益,便不管她,吹了灯火,自顾自蒙头便睡。 洪浩很快便进入梦乡。 灵儿听着他匀称的呼吸,望着起伏的被褥,心中莫名烦躁。 她先前给洪浩说的都是真的,想要自由是她最深的渴望。 千百万年,多少难杀之人都杀了,偏偏这个看似最轻松简单的人,竟让自己无可奈何。 有了先前挨雷劈的教训,她现在不敢有丝毫念头。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唤出了逾常,逾常在黑暗中散发幽幽寒光,灵儿只是控制它在蒙头大睡的洪浩上空不断转圈。 剑尖始终对准洪浩头颅。 第245章 斗殴 明明知道这灵儿时常都想着摆脱束缚,为自己争一个自由之身,洪浩竟然这般心大,还睡得如此安稳?此刻还微微起了鼾声。 灵儿心中越来越烦躁,她想起那个念头,又怕起那个念头。 和洪浩说了那么多,并不是交心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洪浩知道,是人类先对不起她,她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不对。 她并没有觉得洪浩和她之前那些主子有何不同,至少现在还没有。说起来和她之前的主子相比,却是功法修为最低微,有些软糯的憨直之人……但有时候又觉得是他鬼精,比如拿水月骗洞九。 也不知哪个是真正的他。 在黑暗中静默良久,灵儿终于长叹一声,隐入逾常。 逾常在空中悬停,似乎仍然有些不甘,倏然从桌上一个茶杯飞过,这才消失不见。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了房间,洒在了洪浩的脸上。他的眼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一夜的安眠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洪浩喜欢早晨,早晨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段。它意味着昨天的种种已经是昨天,不管是喜怒哀乐,都已经可以整理封印存入记忆之中。 他一跃而起,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便伸手去拿桌上那个茶杯。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杯壁,却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触感。 那个看似完整的茶杯,竟然在他的触碰下化成了无数个薄薄的圆圈,四处散落,桌上,地板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圆圈。 洪浩稍一愣神,旋即明白,不消说,这又是逾常的小把戏。恐怕这就是所谓的蝉翼斩。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一丝异动。他转过身,只见灵儿正站在房间的一角,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和挑衅。 “公子醒来了?”灵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她似乎并不在意洪浩是否害怕,也不在意他是否对她有所戒备。“昨晚睡得可好?” “托姑娘福,睡得香甜安稳。”洪浩知道灵儿对他,不过是被做了手脚无法离开的无可奈何,并不是志同道合的仙途伙伴。故而以后幺蛾子会源源不断,此刻断然不能输了场面。 这般做法,不过是膈应他。她心里不痛快,自然不会让洪浩心里痛快。 “不过茶杯无辜,姑娘何须拿它撒气。我下船之时还须赔偿。”洪浩淡淡道:“姑娘这般手段,在下倒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公子客气,你我主仆,求字万万不敢当……不妨说来听听?”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洪浩大喇喇一屁股坐椅子上,抬起双脚,“麻烦姑娘给我去去脚上死皮。” “你——”灵儿怒目圆睁,暴跳如雷,刚要发作,随即也明白了洪浩用意。 不过毕竟女子,受不得这般委屈,嗔骂一声:“滚!”即刻消失不见。 想来被洪浩气得不轻,要回剑里冷静冷静。 洪浩咧嘴一笑,这一回合没输场面。 不过他也暗忖:“为何灵儿在星云舟上这般行径,也没引起感应玉石报警?” 旋即想通,那茶杯是个死物,只要没危及性命,恐怕不管。 他起身收拾妥当,想着几日未见上官娴儿了,便要去灵香阁找娴儿聊上几句,教她放心。 他平日都是下午才来,今天不知怎地,就是起床便想起,想起便过来。 灵香阁他早已熟门熟路,不过这大清早便来,他也是头一遭。 这般却也发现与平日来颇有不同之处。 这里的生意,一般是午后慢慢开始热络,要到黄昏之后才达到花枝招展,桃红柳绿一片鼎盛景象。 故而此刻灵香阁一众人等都还在呼呼大睡,只留一个做些杂事的婆子在门口值守。 那婆子迷迷糊糊还兀自坐一把椅子打瞌睡,听见脚步响动,睡眼稀忪望见洪浩。 洪浩常来走动,她也是识得洪浩洪大财神的。知道这洪公子出手阔绰,口味独特,包了那凤凰族的上官娴儿。从不往别处姑娘房间乱窜,端的是一往情深。 当下老脸皮攒出一个笑容,“洪公子有几日没来,这一大清早就想着娴儿姑娘,当真是她天大福分。”心中却暗忖:“大清早就来逛青楼,这得是有多猴急忙慌。” 洪浩每次来,都是和娴儿闭门聊闲聊,这些人又不知情况,只当他在游山玩水。 他也懒得解释这些。 当下点头道:“停靠两日,下船办事,这回了便来瞧瞧她。” 婆子打个哈欠:“公子常来也是晓得路径的,老婆子就不给公子领路了,公子自去便是。” 洪浩点头应承一声,自己就进了内里。 这一路经过那些姑娘房间,却听得各种大呼小叫,甚是荡人心魄。 洪浩过来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些姑娘做的是这个营生,早就惯了,自然不会有“含羞未便嘱轻轻,牙根时度一声莺。”新作人妇那般娇羞矜持。扭扭捏捏放不开的形状。 都是例行公事,卖力叫喊,无非是哄得客人欢喜,多赏些脂粉钱。 只不过一排房间,叫声此起彼伏,听来又颇为凄惨,到让洪浩不由得想起跟大娘清早杀猪时的猪嚎。 “想不到公子修为本事稀疏平常,寻花问柳倒是个中高手。”灵儿倒也守规矩没有显形,只是与洪浩心语,出言讥讽。 “看来此处姑娘也不陌生,一听便知。”洪浩并不以为意。 灵儿冷笑:“公子这话多余,刺杀最便宜处就是此等场所。你须小心,莫要哪天也死在人家肚皮之上。” 洪浩并不理会,反正她刚才吃了瘪,懒得与她计较。 到了娴儿房间,正欲敲门,一想现在的确是早了些,便在门口来回踱步,听着左右的杀猪声消磨时间。 总是合该有事,等他觉得时间差不多,抬手之间,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大人,上官姑娘被一个公子包了,这般不合规矩。”老鸨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和无奈。 一个冷峻的男子声音道:“鸨母,是你先不合规矩吧?当初把这贱人交给你灵香阁可是说好了的,这贱人须每日接客,多多益善。” “大人有所不知,那公子……那公子给的实在太多了,老身实在是难以拒绝。” “那是你的事情,你灵香阁若不能保证贱人每日接不同客人,本官便要带走那贱人。扒光她衣物,就在这星云舟上来回行走。” “大人,能不能做个商量,那公子给的,都是极品灵石,我知大人奔波辛苦,给大人准备了一份……” 洪浩听得清楚,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水。 想必此人就是当初把上官娴儿交给灵香阁之人,听口气应该是凤凰族的官员,恐是昨晚上船,专门来查看上官娴儿情形。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得近了,洪浩扫了一眼,此人四五十岁,倒是一副干吏能臣的模样,不知修为几何。 不过这船上修为高低倒也没个紧要,反正感应玉石监察之下,左右高低倒是一般整齐。 老鸨一眼望见洪浩,也不禁一愣,没料到洪浩这般清早便在此,这下此事恐怕更难善了。 “鸨母早呀,你这是要去哪里?”洪浩并不理会那人,只明知故问,跟老鸨说话。 老鸨莫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洪公子,这位大人,是凤凰族刑部郎中赵大人,赵大人,这位是火神族洪公子。” “洪公子,老身先前提过,上官姑娘非是我灵香阁的人……” 洪浩从容点头道:“知道,没法赎身嘛,我也没难为鸨母你,所以只是包了上官姑娘。” 鸨母苦着脸道:“洪公子,眼下有些变故……这赵大人要带走上官姑娘。” 那人也道:“公子,这贱人是我凤凰族忤逆犯上的罪人,让她在此接客,是对她的惩治责罚,公子把她包了,便是减轻了她的责罚,还望公子知晓。不要再为这贱人胡乱阔绰。” 洪浩道:“这位大人,我与你说不上,我是与鸨母做的买卖。” 他先看灵香阁要如何应对以。 “赵大人,要不我们先回去再商量商量……”财帛动人心,老鸨不舍得洪浩的灵石,总也还是想收买这赵大人。 只不过这赵大人却是不开窍的,“鸨母,这公子只与你讲,那我也只与你讲。让这贱人受千人骑万人压之辱,是我们朝阳族长的旨意。” “我身为刑部郎中,自然要公事公办,岂能被你收买?我若被你拿捏了短处,让这贱人逃脱了刑罚,族长那里如何交差……不管你与这公子如何交易,这贱婢是我的人,我有权带走。” 老鸨无奈,哭丧着脸,“公子,眼下情境我也无法,老身只得退你灵石……” 洪浩并不罢休:“鸨母,你要这般说的话,这话可就不能这般说了。” “你也是知晓的,上官姑娘在你灵香阁寻了短见,船上大夫都是判了必死。是我花百万灵石寻了老先生才救回来,说来她这条命已经是我的。” 洪浩不紧不慢,徐徐道来:“你若要悔了交易,须把那百万灵石也一并赔我。” 老鸨暗暗叫苦,这边洪公子是火神族少主,那边赵大人是凤凰族官员,两边自己都吃罪不起。 只得拿出传统艺能,肥硕屁股往地上一坐,立刻扯了嗓子哭天抢地,“老娘端的是命苦哟,做个生意倒霉哟,来了两个凶神哟,架着老娘火上烤哟……” 她边嚎边滚,不知怎地就离二人越来越远。只不过这番嚎叫,盖过了那些房间哼唧,一时之间门窗都已打开,探出许多脑袋瞧个究竟。 上官娴儿也被这门口吵闹惊醒,打开门来,第一眼却是瞧见了赵大人,一张脸顿时煞白。好在立刻又望见了洪浩,这一下才缓了回来。 只要洪公子在,她便安心。 老鸨口中赵大人见了娴儿,立刻便要上前捉住,洪浩眼疾脚快,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娴儿前面。 赵大人沉了脸色,“公子这是何意?这贱人是我凤凰族罪人,与公子无涉。还请公子莫要多管闲事。” 洪浩冷笑一声:“与我无涉?她的命是我花百万灵石救回来的,眼下已经是我的人。”他说得蛮横霸道,但娴儿听来偏偏愈加放心。 赵大人哈哈大笑:“小子,不要给脸不要,你可知得罪凤凰族的下场?我们族长神仙修为,灭你火神族不过是须臾之间。” “哦?朝阳现在这般厉害了?”洪浩说得随意,随即转了口气:“只不过莫说朝阳,你便是请来大罗金仙,想要动我的人,也须得先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再讲。”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公子好情义!奴家感佩。”有看热闹的姑娘大声道,立刻引得一片附和。 “公子教奴家好生喜欢,若来奴家处,我不收你钱财。” “公子,奴家香囊请公子笑纳。” 她们也知道上官娴儿的遭遇,对她也多有同情。见洪浩这般相护,不由得也生出了仰慕敬佩之心。虽说都是风尘女子,但首先还是女子,哪个女子不希望被呵护照顾? 赵大人脸色铁青:“好好好,公子既然要为这贱人罪奴出头,还是须拿出些本事。” 洪浩笑道:“这星云舟上又不可使用修为功法,怎么拿出本事?莫不是要学街市青皮流氓,抡一顿王八拳?” 却不料那人一本正经道:“有何不可,便用拳脚,也要你知道,得罪凤凰族的下场。” 拳脚功夫,不二门当然是大牛最为刚硬。但洪浩也并非不会,在黄府之时,便跟着黄柳走桩站桩,基础也是有的,后来入门也陪大牛练过,只不过在外多是用剑而已。 洪浩当下自然不肯输了场面,他有朱雀之力的自愈好处,这拳打脚踢,其实最为相宜。 就算一拳换一拳,他睡一觉便没事,别人却少不得躺些时日。 原来那赵大人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本就是从狱卒一步一步爬上刑部郎中,倒也不可小觑。 当下两人拉开架势,就要上演一场全武行。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 这种事情在星云舟并不多见,大家都是仙气飘飘的山上体面人,这般流氓斗殴实在是有失体面。 好在二人都不是讲体面的人。 两人气势做足,各上前一步,眼见就要厮打开来。 却不料神奇一幕又发生。 那赵大人,一身衣裤不知怎地,突然就掉得精光,当真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等模样,那些姑娘原是见惯了的,并不羞耻回避,反而瞧得仔细。 早有眼尖的姑娘道:“谁家有米撒上一把,这小鸡着实可怜。” “哎呀,难怪说不会被我家妈妈拿捏了短处,这般似有还无,任谁也拿捏不住。” “谁个姐妹接了这人生意,倒能落个一夜清闲。” 赵大人不讲体面,羞耻还是要讲的,当下只得两手死死捂住那处。 洪浩眼见机会难得,他却不讲体面也不讲羞耻,趁着这空当儿上去就是一拳打在眼眶,痛得赵大人眼睛闭上,接着便被洪浩一顿劈头盖脸打倒在地。 倒地之后,更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拳打脚踢,不消片刻,已经摊成一团,无知无识。 洪浩这才收手,临了还踢上一脚,冷哼一声道: “下次说话注意些,朝阳教不好你们,我便去教教她。” 第246章 藏书阁 洪浩这一顿拳打脚踢,酣畅淋漓,心中极是痛快。 看这赵大人模样,躺到他们到达火神族地界下船也是起不来了,毕竟他也不敢自己使用修为疗伤。洪浩这才叫老鸨找人抬了下去。 娴儿泪眼婆娑,“公子为娴儿闯下这等大祸,娴儿好生愧疚。朝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洪浩笑道:“无妨,说来我也有些好奇,我见朝阳时她修为还稀疏平常,怎生突然就神仙了?有机会也想要见识一下。” 他自己也稀疏平常,但现在见识却高了,真正是眼高手低。尤其是归元山葬兵洞一趟,知道世界玄奇,永无止境。 二人回到房间,娴儿还是担忧道:“这个说来却是惊奇,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头天我们见族长还是如往常一般,翌日一早,就觉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精气神明显不同,特别是她发怒之时……” 说到这里,娴儿似乎心有余悸,明显颤声道:“发怒时就会有一只金色的凤凰在她身后显现,教人喘不过气来。” 洪浩点头,“这个倒不奇怪,你们凤凰族修士,修出的元婴不都是凤凰模样么。当年那个焚天长老,便是一只巨大的黑色凤凰,我还记得清楚。” 他自然记得,那黑凤凰就是他用洞天一剑劈为两半,因为洞天带的离火,让焚天无法涅盘重生。涅盘之力转移到秋灵身上,这才救了秋灵一命。 上官娴儿摇头道,“焚天的那个黑凤凰,他把持朝政时,我们也见识过。我虽不十分懂这些高深修为,但亦能感知区别之大,犹如皓月较之萤虫。” 洪浩听娴儿这般说来,倒也有些惊疑不定。什么样的神奇才能让朝阳一夜之间云泥之别? 不过眼下只听娴儿说来,她毕竟是宫中文职女官,对这些修行之事恐怕也不甚了了,总还是要找机会自己亲自去验证一番方才准确。 当下出言安慰道:“管她修为如何,我既然说要护你便要护你。娴儿你不必担心,便是死我也死你前头。” 二人又扯了一阵闲话,洪浩这才起身告辞。 路上心间倏然又响起灵儿心语:“啧啧啧,公子倒是口味非凡,要么母狐狸,要么雌凤凰,公子就不能正正经经找个人类女子相好?” 还好她不知洪浩发妻乃是一抹香魂所凝山鬼,不然更有说道。她横竖是一有机会便要拿言语刺激洪浩。 洪浩并不示弱,微微一笑,心语道:“我若正正经经,又岂能与你相遇相识。”言外之意,就算我不是正经人,你这剑灵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才让我碰到。 灵儿机巧狡黠的女子,却每次跟洪浩说话都占不到便宜。 “你个王八蛋,老娘是被老杀才算计,你小子不过是捡了便宜。”灵儿气得忍不住爆粗口,原来千百万年前的骂词和现下也无差别。 洪浩却不与她见识,突然又柔和道:“我并未叫姑娘动手,刚刚姑娘为何要相助?若不是你用了手段,我断然不会如此轻松。” 过了片刻,才听灵儿道:“啊呸,你休要自作多情。我不过是见那凤凰女子可怜,帮她而已。” 洪浩笑笑,并不与她见气,“不管如何,总是帮到我,还是要谢谢你。” 灵儿却不再言语。 其实她是听了洪浩那句“你便是请来大罗金仙,想要动我的人,也须得先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再讲。”心中有些感念,且不管他这话真假,至少是当众讲了出来。 她却从来不曾受过之前主子这种明目张胆的袒护言语,毕竟它恶名在外,为它说这番话实不值当。 这才不过半上午时辰,洪浩出了灵香阁,晃荡来到茶肆。本想点一泡茶坐上一阵,可茶肆却还未开门。 他却不想回房,毕竟一个人实在无聊,灵儿又随时会出现,总觉自己也是光溜溜没个遮拦。 再前便是赌坊,他并不喜欢无事赌上几把,毕竟包赢不输的赌其实也没个滋味。 不过赌坊外交易区旁边,他却看到一条之前从来未曾注意的走廊,这走廊比较狭窄,稍不注意便会错过,有些类似他游历时,常常在大城市所见的街道旁小巷,多取名为摸乳巷那种。 他此刻闲得无事,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便穿过这走廊,想要一探究竟。 穿过这狭长的走廊,竟然豁然开朗,另有一片天地。望着“藏书阁”三个大字,洪浩便知此处是一个专事收集书籍的地方,可以供好学之人查找翻阅。 洪浩踏进书阁,立刻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岁月的味道,那是书籍独有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生出一股庄重敬畏。 洪浩自己不是读书种子,但接受过老夫子的蒙学,知道敬畏书籍,敬畏文字。对于真正的读书人,他向来也是恭敬尊重,不敢轻慢。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书架高及屋顶,几乎触及了天花板,给人一种深邃而庄严的感觉。 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古老的竹简到泛黄的纸书,从厚重的典籍到轻盈的画卷,每一本书都承载着人类智慧的结晶。和他舱室那些供人消遣的话本明显不同。 洪浩四处张望,空空荡荡极其安静,除了他再不见有其他人在此。看来此处和外面青楼赌坊,纸醉金迷相比,人们还是更喜欢外面那个世界。 洪浩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那是一册泛黄的古籍,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书名——《西游证道书》 却不料这一看竟是入迷,此书讲了远古时几个和尚去西天取经的一路见闻,洪浩看来,亦真亦幻,大为惊奇。 “我这里素来清静,不料今日竟有好学公子来此,实乃稀客。” 洪浩闻声望去,一个矮矮老翁,须发皆白,又一身白袍,正朝着洪浩而来。 洪浩听他言语,知他是此处主人,连忙躬身施礼道:“先前未有瞧见老先生,便自行取阅,还望老先生见谅。” “无妨无妨,书本就是拿给人看的,看书的人越多,我却越欢喜。”(作者此处点赞) 这老先生极其随和,想是此处的确是少有人来,他终日清闲,连个说话之人都无。 等走到近前,洪浩再抱拳恭敬道:“晚生洪浩,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就是个爱看书的糟老头子罢了。”老先生随意摆摆手,“我名叫聿日,公子就叫我老聿好了。” “原来是聿老前辈,失敬失敬。”读书知礼,洪浩在这藏书阁之内,也收了随意,尽力体现自己也是明白礼义廉耻的修道之人。 “公子无须谨慎多礼,礼不过是外在形制,核心还是在于一个诚。” 老先生笑道:“我听闻有个扶桑地界,那一处之人,表面礼仪让人觉得温良恭训,实则卑鄙狡诈,狼子野心,奸淫掳掠,为非作歹,寡廉鲜耻,伦常败坏……实乃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之典范。” 老先生一气说了许多,显见对那处之人极为鄙夷。 洪浩一愣道:“都已经这般行径,老先生为何还称之为人?” “哈哈哈,公子言之有理,那扶桑之地,只算得一个大大的牧场。”老先生对洪浩所言极为满意,“所以公子不必多礼,只要心诚即可。” 他望见洪浩手中的书,笑道:“原来洪公子喜欢志怪游记。这一排皆是此类,公子随便翻阅便是。” 洪浩立刻道:“正要请教先生,这书中记载……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看书,还是浅显了些,没有看出书中本味啊。”老先生摇头叹息。 洪浩赶紧恭敬道:“还请先生教我。” 老先生便道:“这本书你看到何处了?” 洪浩望一眼书页道:“火焰山三调芭蕉扇。” “你读一段我听听。” 洪浩便拿起书本,读他当下正看之处,“只听得那猴子叫一声,‘嫂嫂,嘴张大些,俺老孙要出来了。’……” “打住打住,”老先生惊奇望向洪浩,“公子你也是人才,好好一本西游记,愣是被你读出《银瓶梅》的香艳。这叔嫂在作甚?” 洪浩面红耳赤,解释道:“正好看到此处,那猴子变小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撒泼打滚,铁扇公主答应借芭蕉扇给他,他说那段话是要从她口中出来。” “老夫自然是知道,只不过被你这般读来,老夫倒是觉得公子才读出了书中本味。”这明显是老先生拿洪浩开涮,故意揶揄他一回。 “哎呀,先生莫要取笑我了。”洪浩赧然道:“正要请教先生,他这写的是真是假?” “你管他是真是假!”先生喝道:“看书看本味,这些细枝末节有何重要。” “老夫见过不少你这般看不明白的,一味纠结那猴子几人,都是本事通天神仙人物,为何还要化缘吃斋?那猴子为何不背着他师父腾云驾雾,片刻就到?” “你要看那猴子为何在天上大闹无人能挡,在地上随便一个妖怪就寸步难行?” “你要看那些妖怪为何为非作歹时无人管,猴子要打杀时主子就出来求情?” “你要看猴子明明在道家学的本领手段,为何最后却是在佛家修成正果?” “你要看那蟠桃,人参果的主人本来就是长生不老,自己吃了也没个卵用,为何不留给别人吃?” “……总之,你要看明白这了这些,才算看懂这本书。” 老先生一口气说了许多,洪浩频频点头。 待到最后,洪浩拱手道:“得老先生教诲,实在是受益匪浅,所以……敢问老先生,火焰山是真的么?” 望着洪浩清澈的一双大眼,老先生突然觉得此子面目可憎,实在是讨打至极。 最后叹一口气道:“公子为何如此纠结于火焰山真假?这一章你要看为何铁扇公主会有芭蕉扇?为何红孩儿会他爹娘都不会的三昧真火……” 洪浩讪笑道:“回禀先生,非是我蠢笨听不懂先生指点,实在是这火焰山与我息息相关。” 老先生惊诧道:“你与这火焰山有何关系?你娘是谁?难不成你也……” 洪浩赶紧打断,“非也非也,老先生莫要想歪。”当下便把自己离奇经历说了一回。 最后道:“如若我娘地界上那火焰山不是书中所写,只是寻常火山,那我去却白跑一趟。” “原来如此。”老先生点头道:“想不到公子竟然与朱雀神鸟有如此深厚渊源。” “公子放心,火神大陆那座火焰山,就是六丁六甲之火,这个老夫可以给你打包票。”老先生一指偌大房间密密麻麻的书架,“这所有书籍,老夫都是翻过,火焰山还有其他许多不出名的古籍提及,可以佐证。” 听他这般说话,洪浩满脸堆笑,今天当真是意外之喜。 “多谢老先生指点,真不知如何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老夫在此,实在是闲得无聊,难得有人陪我说说话,你若真想谢我,就常来此处看看。” “一定一定,说来惭愧,我上船已经月余,直到今日才知星云舟上还有老先生这一处好地方。” “也怪不得公子,前面的那些玩耍处,一般人看来,比老夫这里更能留人。毕竟酒色财气,亦有酒色财气的道理。” “老先生,非是我装正神,我倒真不喜前面那些娱乐玩耍。”洪浩正色道。 “那公子多来,公子是个明白人。前面的灵香阁只能让你身体欢喜,我这藏书阁可以让你心中欢喜。” 二人又聊了一阵,老先生道:“我还有一些残旧破损书籍须整理,都是极为有趣的古籍,其中还有一些,记载了关于和公子缘分匪浅的朱雀一些故事。” “过两日整理出来,就可以给公子讲讲了。” 洪浩连忙道:“老先生若不嫌弃,晚生也可以帮忙,老先生随时吩咐。” 老先生哈哈大笑,“公子有这一份心意,老夫甚是欢喜。只不过你们年轻人毛手毛脚,老夫实在放心不下。” 洪浩正经道:“老先生,我平日做事还是平心静气,稳当妥帖,并非假意随口哄你。” 老先生仍是摇头:“你有所不知,那些古籍,破损粘连,岁月久远,已经极难一页一页分开。老夫虽然慢些,但总是怀有敬畏爱惜之心,不敢轻慢。” 洪浩见他坚持,知道老先生是对书籍字纸极心疼爱护之人,信不过外人,也只得作罢。 当下正要告辞,心间灵儿声音却突然传来: “老头子说得玄乎,老娘顷刻之间便可以把他的那些书,一页一页分得清清楚楚。他书页薄的过兰州拉面牛肉?” 第247章 合欢 洪浩一愣,他与老先生谈了这许久,看来这灵儿倒是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这器物有灵果然是有好有坏,得它的便宜好处,但今后对它却难得再有秘密。 当下心语道:“那些书籍是老先生心疼爱惜之物,我虽见识过你神奇,但他又不知。再讲,老先生一点乐趣全在书中,慢慢弄也无不可。” 灵儿冷哼一声:“我又没讲要帮他,不过是驳他大话,你休要自作多情。眼下便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懒得管。” 洪浩吃一顿抢白,没了言语。 当下和老先生告辞,讲了常来之话,这才穿过狭长走廊,从庄严静穆的书香世界回到热闹喧嚣的花花世界。 此时茶肆却早就开了,洪浩自然要去和小茗打个招呼。 今日生意很好,看见小茗如蝴蝶穿花一般在厅堂中穿来穿去,他就没有上前招呼,寻思坐下,先等她忙完。 他常坐的座位此刻却有客人正在饮茶聊天,便只得另寻了一个角落落座。 这角落清静些,却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此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想来人家是故意寻个僻静旮旯处,好说些悄悄话,做些小动作。 洪浩这般却有些不识趣。不过也怪不得他,其他已经没有地方。 二人本正在甜言蜜语,见洪浩过来,望他一眼,便没了言语。 洪浩自己也觉着有些尴尬,他也是过来人,理解小情侣的心思。他想着改个时间再来,不料小茗眼尖,远远瞧见了他,喊道:“洪大哥你先坐,我忙完就过来。” 这般说了,也不好就走,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好在那对情侣见他也是和善无害模样,倒也没露出厌恶嫌弃模样,自顾自又说上了。 “辰哥哥,你会一生一世喜欢只喜欢我一个人么?” “霜妹妹,你这话说的,我若不喜欢,何必冒此杀头风险,带你出来。若被你爹爹寻到,我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洪浩听来,暗忖:原来这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之前没怎么见过,想是昨晚登船的。 旋即那少年又戏谑道:“不过眼下却有好果子,霜妹妹肯不肯给我吃。”说罢一瞟少女还未长开的胸脯。 “嗯——,”少女嘤咛一声,“辰哥哥你真坏,人家还小……”她双颊飞红,但言语间虽有羞涩却不讨厌。 情窦初开的男女,打情骂俏,说话露骨热烈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洪浩也不以为意,只闭眼假寐,免得尴尬。 只是相隔太近,他想不听也难。 “这次出来走得急,我也没能存太多灵石,我俩灵石加起来也只买得起大通铺,让霜妹妹受委屈了。” 难怪他们一对小年轻会来茶肆耳鬓厮磨,原来却是通铺的乘客。若是有钱买了一等二等,恐怕也不会出门,专一安心啃果子去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辰哥哥你对我好,我就欢喜满足了。” “霜妹妹,你放心,等我们到了鸾凤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辰哥哥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可是,辰哥哥,鸾凤宗真的愿意收留我们吗?”霜妹妹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不确定,她的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衣角。 “放心吧,我的姑姑是鸾凤宗的长老,她从小就一直对我很好。她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少年握住了少女的小手,用力捏住,似乎是要让她知道自己有力量给她幸福。 “我听说鸾凤宗内修炼资源丰富,只要我们勤勉修炼,定能在修真界站稳脚跟,到时候,我们就能风风光光地回去,让你父亲刮目相看。” 洪浩听来,这就是一个有些青涩浪漫的爱情故事,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私定终身,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他甚至从内心真诚希望他们能如愿以偿,幸福美满。 却不料灵儿一个冷冷的声音,瞬间把他的美好打得稀碎。 “鸾凤宗?是以前那种男女两条大白虫缠搅一堆,行双修之法的鸾凤宗?” 洪浩听得心中一凛,连忙心语道:“姑娘知道这个鸾凤宗?……我孤陋寡闻,并不知晓。” “那鸾凤和鸣,颠鸾倒凤你总听过吧?我们那时叫这种名字的,什么鸾凤宗,合欢宗,欢喜宗,多是行男女双修的宗门。” “姑娘这么说,我便有些明白了,以前游历之时,我曾遇到一个扶摇宗,也是如姑娘说的这般淫邪双修。” “其实双修即通过男女之间的情感交融和身体接触来达到修炼的高深境界。这种修炼方式在上古时期被视为美好而和谐,并不淫邪。” 灵儿冷哼一声,“但随着时间推移,某些合欢宗的修炼法门逐渐变得毒辣和阴险,修炼双方尔虞我诈,皆视对方为炉鼎,通过双修时直接夺取对方的修为。” “那像他们这种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如一起修炼,应该不会……不会出现夺取修为的情形吧?” “哼,初时自然不会,一来正如你所说,感情浓烈,双方如胶似漆,愿意相互扶持共同攀爬;二来修为不高,就算夺了修为,对自己提升也无太大作用。” “姑娘的意思,初时不会,以后……会?” “这个自然,你莫看人间那么多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那不过是山下普通人家寿元有限,不过百年光景……你若如修道之人一般动辄活三五百年上千年,你看还有没有那么多恩爱夫妻。” “同样的道理,双修二人,就算感情浓厚,也经不住漫长岁月的点滴消磨。特别是修到后来,进展变得缓慢,总会有一方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看对方不再是道侣,而是鼎炉。” “这个时候,修为已经不浅,拿过来就相当于自己修为倍增,为了自己的大道,为了自己攀爬更快一些,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讲。” 洪浩听来有些黯然,他虽然觉得这样不对,却没法反驳灵儿。这一路他原也见过不少为了自己修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之人。 的确,几十年修为或许不值一提,但若是一同修了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呢? 他主仆二人心间对话,说来话长,但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情。 洪浩再看这少男少女,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换做以前,少不得又要多管闲事,总要劝上一劝。尤其是这少女,人家父母辛苦养大,被这小子拐跑,虽说是自觉自愿,但父母想来不知几多愤恨悲伤。 但经历了这许多,现在他也不似初时那般什么都去揽来。何况这些都是他和灵儿的猜想,说也说不出横平竖直。 此刻小茗终于忙完,笑盈盈向他而来。 “洪大哥,几日不见,此番下船可有收获?”她也知洪浩停靠码头后便和老头子下船去往葬兵洞。 洪浩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陪老前辈去拜访故人。要说收获……收获了一个麻烦吧。” “你才是麻烦!当真是厚颜无耻,胡说八道。”灵儿却不吃亏,立刻反唇相讥。 小茗不明就里,笑问:“什么麻烦?说给小妹听听。” 洪浩自然不愿惊吓小茗,立刻改变话题,“跟你开玩笑罢了……不过我才发现了星云舟有个藏书阁,上船这么久,也没听你说过。” 小茗道:“你是说聿老头那里?嘻嘻,我却不知大哥也喜欢看书。” 洪浩摇头晃脑,把之前在老夫子那里学到的话拿出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人生在世,还是须多读书,开卷有益。” 却不料小茗奇怪道:“大哥你黄金屋也有,颜如玉也有,还读个甚?” 洪浩呆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小茗姑娘倒是不错,我很喜欢。”看来灵儿对能让洪浩吃瘪的人,都很喜欢。 洪浩不理会灵儿,只对小茗哀怨道:“我回船就巴巴赶来看你,你就这样怼你大哥,良心不会痛么?” 小茗立刻回道:“啧啧啧,大哥胡诌的本事倒是见长,你休要诓我,你是先巴巴赶去看上官姑娘。” 洪浩惊讶道:“咦,你如何得知?” “大哥,这里是茶肆,是星云舟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先前就有喝茶的客人在讲……” “一大清早,气运之子在灵香阁与另一位嫖客,为一个姑娘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小茗撇嘴道:“你敢说不是你?” 洪浩便把先前发生的事情给小茗说了一回,小茗兴奋道:“大哥,打得好。上官姑娘遭遇教人同情,若没有遇见你,不知道几多凄惨。” 洪浩道:“你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么?” 小茗正经道:“若不是大哥多管闲事,这星云舟都没了。我敬佩大哥,还就是大哥的多管闲事,不同这一船山上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洪浩便望一眼那对小情侣,小情侣并未理会他们说话,只在那里你侬我侬,甚是忘我。 “大哥等着,我去给你泡一壶好茶,你稍等。” 洪浩赶紧道:“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给你说句话而已。我看你今日生意甚好,肯定也累乏了,趁这空当儿你休息会,我明日再来。” 说罢就起身告辞。小茗与他已经熟络,也不假意客气,点点头,只说一声明日定要来。 他离了茶肆,也不闲逛了,直直回到了房间。 一回房间,灵儿立刻便闪现出来。 “这小茗姑娘倒是不错,珠圆玉润颇有些娇憨,教人怜爱。”灵儿笑道,“可惜是个单眼皮,你问她想不想要双眼皮?她若想要,等船到了码头,下去我给她割一个。” 洪浩不以为然,“眼皮单双有什么重要的,又不影响看视。” “谁个能与公子相比?公子眼光独到,喜欢的都是狐狸凤凰,审美自然不同。”灵儿又开始嘲讽。 洪浩心思全然不在此处,还在想先前说的双修之事。 “难道……难道就没有感情深厚的道侣夫妻,不会夺取对方修为的?”洪浩沉吟道,“姑娘你千百万年来就没有看到过?我总有些不信……” “有啊,怎生没有。”灵儿笑嘻嘻道:“夫妻二人到了一定阶段,各找年轻男女作为炉鼎,各自修炼,对外还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的恩爱道侣。” 洪浩听来倒吸一口凉气,这还算什么夫妻? “咦,公子怎生对双修如此感兴趣?莫非……”灵儿冷笑道:“莫非公子也想学个双修?” 洪浩赶紧道:“休要胡说,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茶肆所见那一对少年男女。” “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操什么闲心?”灵儿不解道,“公子,我前前后后跟了那么多主子,像你这般闲得蛋疼的,当真是一个也无。” 洪浩点点头,“姑娘说得也不错,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罢了,不去管那许多,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才是人生至理。” 说罢倒头便睡,也不管灵儿。他本就是有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脾性,反正灵儿避不开,那就适应好了。 灵儿却不肯回到剑中,又盯着洪浩想一些心事。 随着接触交流增多,灵儿愈发感觉出这主子和之前那些的不同。 他虽然和她斗嘴赌气,却没有高高在上主子的架子,反而更像对待顽劣的同伴,是没有高低的平等态度。 或者说,并没有想着她是一把杀力恐怖的凶兵,可以倚仗它做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望着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洪浩,灵儿这次没有再弄幺蛾子,渐渐隐去身影。 一夜无话。 等到洪浩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却比昨日醒得晚了许多。 洪浩依然是一跃而起,想要拿茶杯喝水,却似乎想起了昨日的遭遇,便放慢了手脚,先小心翼翼看了看茶杯,看分明之后才接了水喝。 洪浩收拾妥当出门,这次却是去找祝宓。 “娘亲。”洪浩亲热叫道,“昨日还没来得及给娘亲请安就已经天暗了,今天补上。” 祝宓笑道:“知道我孩儿忙,昨日去帮上官姑娘出头,大打出手,把那恶吏打得倒床不起。” 洪浩赧然,恐怕在灵香阁打架一事现在是满船皆知了。 祝宓说罢,一指身后雨雪云霏,“下次要打架,带上她们。别看女子,拳脚功夫都是从小便会,还有灵犀配合,寻常打起来决计不输场面。” 洪浩呐呐道:“娘亲,我又不是纨绔恶少,搞得像我要去惹事生非一般。” 祝宓道:“总是有备无患。你现在要往哪里去?昨日赌坊赢得甚多,娘亲也让赢的筹码在兜里热乎热乎,今日便不去赌了。” 洪浩摇头无奈道:“娘亲还是少赌些,总要注意身体。” 祝宓撇嘴道:“小瞧为娘不是,想当年,为娘一帮男男女女,在赌场三天三夜未曾出来……现在不过是怀念一下当年而已。放心,为娘下船后,就不会再赌。” “我眼下去茶肆喝茶,娘亲去不去?” “去去去,怎生不去?今日就陪孩儿。” 一行人就来到茶肆,此时尚早,并无太多客人。 洪浩有意无意扫一下昨日那个角落,没料到那一对小情侣已经又在那角落坐着了。 洪浩便把昨日事情给祝宓随口讲了几句。 祝宓听来,也好奇望向那对少年男女。只不过她望着望着,却有些惊疑模样,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后来竟是径直走了过去。 她这行止把那二人惊动,便抬头望向祝宓。 祝宓这下看得分明,更加笃定,一步上前,望着那少女道:“小姑娘,你娘叫什么名字?” 第248章 为君开 那小姑娘被祝宓气势所慑,一时间竟呆住说不出话。 那少年却并不害怕,顶撞道:“她娘叫什么名字,与你何干?” 祝宓不理会少年,只是盯着小姑娘,缓缓说道:“你娘是不是叫朱珠?” 那小姑娘虽未说话,但一张脸瞬间便由红润转为苍白,显然是被祝宓一语中的后的反应。 祝宓是老于江湖之人,见此情形,已经无需小姑娘回答,心中便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她笑道:“小姑娘,你无须紧张,我与你娘是多年的好姐妹,你该叫我一声姨。” 她这样一说,非但没有让小姑娘放下心来,反而更加紧张。毕竟是私奔不是拐卖,遇到爹娘的知交故旧,很难说是好事。 那少年立刻道:“就算认识她娘又怎样?霜儿又不认识你,你就充什么长辈?”这少年说话甚是顶撞,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祝宓脸色一沉,“小子,我没问你话,你就不要开口,莫要惹我发火。” 少年并不怯场,猛地站了起来,倒也是人高马大,多长一截。他知这星云舟上并不能使用功法,故而倚仗身材,并未把祝宓放在眼中。 “你发火又待怎样?”少年豪勇口气,“我还怕你不成?” 雨雪云霏立刻上前,拉开了架势,茶肆中气氛骤然紧张。 洪浩赶紧上前,“小兄弟,你这般气势汹汹为何?我娘只是问个姓名,又没说要怎样。你这般莽撞性子,以后恐怕吃亏甚多。” 少年冷哼,“要你来管?你们不来找事,哪有眼下?” 其实少年这般形状,正是因为心虚所致。他和这少女是偷拐私奔,遇见长辈一般的人物,自然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才做出刺猬模样。 祝宓道:“找事?她娘与我像你们这般大时,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眼下她的孩子跟你小子不清不楚,我自然要问个明白。” 此刻那少女却道:“什么不清不楚,我与辰哥哥两情相悦,就算你与我娘交好,也管不到我这后辈之事。” 祝宓吃瘪,不怒反笑,“你这小妮子,不但长得跟你娘一模一样,连脾气也生得一般无二。好好好,老娘也当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说罢面若寒霜,回头便走。 洪浩赶紧跟上,“娘亲莫气,你认识这姑娘她娘?” 祝宓叹一口气:“岂止是认识,那时我与她娘,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只不过后来……”说罢望一眼陆芷,“因为陆丫头三叔的关系,才渐渐短了走动。” “跟我三叔还有关系?”陆芷顿时便起了八卦之心,“宓姨,怎么回事,给我讲讲。” “其实也简单,刚刚那小妮子她娘叫朱珠,是个早慧女子,对你三叔陆丰有意思……不过小陆子那时还没开窍,整日叫嚷大丈夫不闯出一番事业何以为家……朱珠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颜面挂不住,就渐渐与我们疏远了。” 陆芷一吐舌头,“我觉我家三叔至今尚未开窍。” “我们当时都劝朱珠,这种事情总是水到渠成,不要急于一时。但朱珠性子上来,任谁说都是不听,我们约她玩耍也不出来,后来听说很快便嫁了人家,当时我们这帮人,一个也未收到喜帖。” 祝宓道,“都是陈年老黄历,这一晃多少年过去……只是刚刚那女子,当真是和她娘一个模子出来。性子也是一般不听劝的执拗性子。” 陆芷道:“那她自己愿意私奔,宓姨你就莫管这些闲事好了。好坏总是自己选的,自己一力承担。” 祝宓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是为娘的人,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儿,偷偷跑了,谁个不急?” 洪浩连忙道:“娘亲,反正都在船上,不急一时,慢慢计较。” 祝宓摇摇头:“莫要管了,那小妮子油盐不进的模样,你我母子决计是费力不讨好……你娘也是过来人,此刻你越是劝她,她越会觉得你是不怀好意。” 洪浩笑道:“那倘若是我也这般私奔,娘亲如何应对?” 祝宓得意道:“那是我儿子有本事,能拐出别家姑娘来。” “都是私奔,娘亲怎生两样对待?” “傻孩儿,男女有别,这种事情,总是女子吃亏。女子失了处子之身,便是残花败柳,你何曾听说男子失了童身,便是破铜烂铁?” 洪浩想想倒是如此,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祝宓坐了一会,到底受不了低头抬头瞧见那对少年男女,领着一众女子便先去了。 小茗这才上前,“洪大哥,先前你娘亲为何这般生气?她生气之时我都不敢上前……” 洪浩便把事情给小茗说了。 小茗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二人每日都是茶肆一开门便来,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坐到打烊,看来只是花钱买个座儿,来此图个清静。” 她接着道:“便是这样,我见他们付茶钱都是左掏右翻,恐怕拮据不堪。过两日怕是茶钱都付不出。” 洪浩点头:“我听他们谈话,买了船票,恐怕是没了盘缠……”他沉吟道:“茗妹子,不如这样,其他我也不多管,但好歹我娘与她娘认识一场……以后他们喝茶你都不要收钱,算我头上,另外茶点什么给他们多上些。” 小茗点头:“洪大哥你这般对他们,也不知他们承不承情?” “随便吧,我又没想图他们什么。” 两人又谈了一阵,洪浩一拍脑门,“我答应每日都要去藏书阁看聿老先生,竟差点忘了。你且忙,我去了。” 洪浩出了茶肆,就直奔藏书阁,这之间并无多少距离,但洪浩穿过走廊,便有走入新天地的感受。 藏书阁内还是庄严幽静,并无其他客人。 洪浩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轻了手脚,从一排排书架中寻找老先生。 最后,却望见老先生在一个角落,正坐着低头摆弄着什么。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又有一摞一摞的书籍堆叠,不细看却难发现老先生。 洪浩蹑手蹑脚走过去,老先生抬头望他一眼,只努嘴让他自己找座,随即又低头摆弄。 洪浩看得分明,老先生手中是一本残破不堪的书籍,恐是时间太过久远,许多书页已经几页粘为一页。此刻老先生正在想办法分开,但显然目前还没什么效果。 “嗤——”短促的撕裂声,老先生停止动作,露出心疼之色,想是失手。 果然,老先生长叹一声,“不弄了,这本书纸张本就极薄,又遭了潮气,页间的墨迹润了再相互融合,怎么也是分不开的。” “这老头自己没本事,却来怪书,当真是人穷怪屋基,瓦漏桷子稀。”灵儿语气颇有些不屑。 洪浩心语道:“姑娘你能弄开?那就帮帮忙啊。” “我为什么要帮忙?你有本事自个儿去帮。”灵儿嘲讽道:“我分开,老头子还以为你能干,最后你得人情,哪有这等好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跪下来求我。”灵儿总想着要压洪浩一头。 洪浩便不理她,只对老先生道:“老先生既然已经尽力了,这分不开就分不开吧,总是天意如此。” 老先生点点头:“只能作罢,这里边有一些关于朱雀的记载,本想若能分开,看了说给公子听听,也算是送给公子一个惊喜。” 洪浩听闻跟自家红糖有些关系,心思又开始活泛。 当即心语道:“姑娘,算我求你,帮帮忙,好歹一家人。” “啊呸,谁跟你一家人?你须知我是遭了算计,被强制与你做的捆绑,却不是我心甘情愿。你若想看,老老实实跪下求我。” “灵儿姑娘,这里跪……不方便吧,你先帮忙分开,我回房间给你补上。”洪浩还想挣扎一下。 “你且想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跪下磕一个头,我就开一页。”灵儿岂会轻饶。 洪浩不敢再讨价还价,转身对聿老头道:“老先生,我有个神奇法子能分开……那粘连的有几页?” 聿老头道:“那一处有三页……你有何法子?” 洪浩不再言语,扑通跪下,对空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求仙子帮忙把书页分开。” 灵儿赢了场面,心满意足,说话算话,当真就把那三页分开了。这对她不过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 “嘻嘻,你倒乖巧懂事,本姑娘念你心诚,已经把那三页分开了。” 洪浩听罢,赶紧对聿老头道:“老先生,你看看,我这法子有没有效果。” 聿老头见他神神叨叨跪地求拜,这片刻就好了?当下狐疑查看,却不料这几页书果然已经分开,且无丝毫伤到页面,字迹都是清清楚楚。 他不禁大喜,“公子你这是何等仙术?真是羡煞老夫也。” 洪浩装大,做出不值一提神态,“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老先生先看看书中内容,都讲了些什么?” 老先生便认真看了起来。他看书是老做派,边看边要摇头晃脑读出声来。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整日……咦,此处涂抹,不知何词……遂废织衽。天帝怒,托王母。王母令朱雀捉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织女不敢怒天帝,遂迁怒朱雀,世仇之。” 这么一读,洪浩也就大致听懂了这段文字的意思。 他暗忖道:“原来我家红糖和天上的织女有这般仇怨。红糖不过是奉命行事,织女却有些不讲道理。” 聿老头读完,却还在那里纠结涂抹之处,喃喃道:“整日作甚?整日……” 洪浩笑道:“恐怕就是整日。” 老先生听闻,默然思索,随即点头应承,“极是极是。公子不愧是把西游记读出银瓶梅感觉之人,好好字句在你口中便有新意。” 洪浩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老先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却不料老先生接下来一句话,让他更加哭笑不得。 聿老头指着那厚厚的一摞书道:“公子既然有这等神奇手段,这里还有许多粘连书页,烦请公子今日好人做到底,一并都分开。” 洪浩叫苦不迭,可老先生既已开口相求,他自然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给灵儿不住磕头。 一个多时辰后,他才艰难起身,忍住一身酸痛与老先生作别。 出了藏书阁,一身骨头浑如散架一般,他自己暗忖:“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一阵。” 那狭窄走廊出来,离得最近的便是灵香阁,洪浩自然是想也不想,径直来到上官娴儿的房间。 娴儿见洪浩来,自然十分欢喜,起身便要给洪浩让座倒茶。 洪浩摆手道:“娴儿不消客气,今日坐不住,我要躺着说话。” 上官娴儿一愣,旋即红着脸道:“公子若不嫌弃,自然都依公子。” 洪浩听她语气,见她扭捏模样,知她误会。连连道:“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浑身酸痛,走不动路,借你的床休息一下。” 说罢一下瘫倒在床,“说来恐你不信,我刚刚磕了三千五百二十七个头。” 娴儿惊奇道:“公子这是为何?”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今日倒是知晓了一些事情,总是值得……” 娴儿还待他娓娓道来,却听到一阵鼾声,原来竟是直接睡着了。 …… 鸾凤宗隐于云雾缭绕的幽谷之中,外界鲜有人知其确切所在。这是一个崇尚阴阳调和、灵肉合一的双修宗门,其教义深谙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之理,认为男女双修能窥探天地至理,促进修为突飞猛进。 鸾凤宗宗主是一位神秘的女子,她的名字和来历无人知晓,便是宗门长老的弟子,也无人见识过她的容貌。只知道她拥有高深的修为和玄奇的功法。 她常常在宗门的最高处,一座名为“梦魂阁”的楼阁中静坐,据说她能够在此洞察人心,预知未来。 此刻她正盘膝端坐,双目紧闭,身前一张小桌,小桌上摆放着一把小小的金色算盘。 更为神奇的是,小小的金色算盘上,竟然有一个高约寸许的金色小人。这居然是一个器灵! 金色小人正操控着算盘珠子在不断上下移动,速度比几十年的账房先生更加流畅。 待到终于停下,小人开口道:“啧啧啧……终于算出来了,累死我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小人说出后自己也是呆愣一下,随即惊恐大叫:“完了完了,主子你处子之身不保了!” 第249章 双修 谁个儿能想到,一个以双修闻名的宗门,宗主竟然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女子猛然睁眼,颤声道:“你说什么?” 金色小人道:“不是我说,是刚刚算出来的本月大事记,主子你莫要诬我。” 女子摇头,兀自不信,“不可能!当年我师父说我的体质极其罕见,乃是天地之间至阴至寒之体,这世间恐怕无一男子能受得住……你这必定是演算有误。” “主子,你小看我没关系……横竖我本来也小,可是你小看金算盘就不不对了。” 金色小人倨傲道:“金算盘是唯一算出有葬兵洞之天下器灵大劫,早早避了这巨灾大祸的神器。”随即换了哀怨口气,“你我主仆多年,人与人……人与灵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着实叫我伤心难过啊。” 女子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全无准备……” “你还准备个甚?谶语不是说得清清楚楚,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主子你清高冷艳惯了,却不知大开门户即可。” 女子猛然醒悟,“谶语只有这两句,后边是你自己胡说八道对不对?” 金色小人笑嘻嘻道:“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主子何必羞羞答答?” 女子白他一眼,自己心里把这两句反复推敲,半天没个结果。不禁喃喃道:“也不知这个君到底是何人……” 旋即又对金色小人说道:“你能不能算一下,看看这个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金色小人道:“我自命苦,别人家主人都知道爱惜心疼生出了器灵的物件,我这主人却一味压榨,也不知个节制。主人你这性子须改改,便是寻到了这开门之人与你双修,你还须悠着点……” 它说归说,却也开始操控算盘珠子移动,看来主仆二人并非像洪浩灵儿那般关系紧张,只是这金色小人是个多话的器灵而已。 不过它操控这珠子才动了两动,那些珠子便缓了下来,像是每一颗都重逾千钧,移动异常艰难……再过片刻,浑如卡死一般,无论小人怎么弄都拨不动。 这可是主仆二人都从未见过的光景。 半晌,这小人凝重说道:“完了完了,主人,你这个君非同小可,我只能算出……只能算出他是个男人。” 女子心中也是惊骇不已,金算盘都算不动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 洪浩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在娴儿的床上睡着了。 连忙起身,看见娴儿正手肘撑住桌面,手掌托住脸颊在打瞌睡。 心中好生抱歉,便叫娴儿上床休息,自己现在已经恢复。 娴儿笑道:“我不过是有午后小憩的毛病,并不疲乏,公子不必在意。倒是公子,倒床便睡,极为香甜,还说了梦话。” 洪浩有些窘迫,“我竟然说梦话么?让娴儿姑娘见笑了。也不知说些什么?有没有出丑丢人。” “公子放心好了。”娴儿莞尔一笑,“并无什么奇怪言语,不过是反复念叨‘一树梨花压海棠’罢了。我琢磨良久也不解其意,公子可解惑否?” 洪浩茫然道:“一树梨花压海棠?听着像诗句……不过我全无印象,也不知何意。” 反正他顺其自然的性子,弄不明白也就算了。当下叮嘱上官娴儿休息,自己便出了房间。 走了几步,发现一个姑娘房间门前聚了不少人,皆在向屋内张望,嘴里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洪浩本欲自顾自走开,毕竟这是青楼之内,说不得又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种事情。昨日自己拳打脚踢刚大大出名一回,以讹传讹被传得不亦乐乎,眼下还是少惹一身骚。 却不料看见老鸨领着救回娴儿那怪医老头,着急忙慌扒开众人钻进了屋内。 洪浩便生出了一些惊奇,老头出手,那自然又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当下就有些忍不住好奇,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听见众人的言语,这才听明白了一个大概。 “这客人前日上船便进了灵香阁,到现在就没离开过……他这般不管不顾,不在今日也在明日,不过早晚的事。” “谁说不是,他前日就在我屋里,你们是不知道,老娘一夜没个安生,真正是挣个辛苦钱。” “可怜芳芳,本就生意不好才接了他,这事闹出去,恐怕更无生意。不过这都是命,说来哪年不遇到几个脱阳的客人。” 原来是一位没个节制,把自己玩脱了的客人。 洪浩愈发好奇,常言道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倒是想看看这舒服死了到底是何形状。 还未进去,却见老头已经出来,一眼望见洪浩。 “公子也喜欢看这热闹?”老头一笑,对他这财神公子,老头甚是谄媚。 洪浩道:“正好路过,瞧见动静有些好奇,眼下如何?” 老头子摇摇头:“快活杀两片陈皮,人已经死得梆硬,神仙难救。” 不过老头旋即又冷哼一声:“公子不必惋惜,此人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洪浩惊讶道:“为何?” “此人并非……”老头正要道来,却突然想起还有这么多姑娘在旁边尖着耳朵想听便宜,便改口道:“公子若有兴趣,换地方说话。” 此刻老鸨也出了房间,铁青着脸:“你们这些浪蹄子一个一个杵在这里作甚?要么回房洗洗干净等客,要么给老娘去门口拉客,莫要让老娘看得窝火。” 姑娘们挨了老鸨一顿呵斥,立刻作鸟兽散,顷刻便走了个干净。 老鸨望见洪浩,立刻又笑出花朵,“公子也在?你们聊着,我叫人赶紧收拾屋子,哎,遇到这种客人真是晦气……我这姑娘再好,也不能没个停歇呀。” 说罢便快步叫人去了。 老头这才接着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鸨母我也没告诉,此人并非寻常买春客人,乃是初窥双修门道,想要拿姑娘们当工具练手的,只不过不得其法,把自个儿性命搭进去了……公子你讲是不是该死?” 洪浩听到双修,心中又是一动,点头道:“那的确是阴狠之人,这般报应也是活该。” 老头笑道:“极是极是,这等蠢货老夫见得极多,一眼便能看出。这厮不知哪里学了些皮毛,以为随便找个姑娘行鱼水之欢,便能增长修为……倘若如此简单,那还苦修个锤子,大家都逛青楼便得道成仙了。” “正要请教先生,”洪浩一拱手道:“这双修和淫邪究竟如何区分?” “公子怎生突然对双修之法感兴趣?”老头猥琐望向洪浩,“莫不是要与你相好那凤凰女子修习?” 洪浩赶紧道:“与我无涉,不过是一点好奇之心……” 当下把自己听到少男少女的话描了一回,又把自己之前在扶摇宗见识也讲了,最后道:“说来是我多管闲事,可若那鸾凤宗当真是扶摇宗一般淫窟,这一对少年男女,我也有些不忍见就此沉沦。” “原来如此,公子宅心仁厚,老夫敬佩。”老头顺便就拍个马屁,“只不过世人多是不识好的,公子何必操这闲心。” “我便不管,也想弄清楚到底如何,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个区分。” 老头道:“既然公子感兴趣,我们边走边说。” 洪浩点头应承,与老头往灵香阁外而行。 “双修,是两位修行者共同协作,共享灵力,从而促进双方了的修为增长。核心在于两位修行者之间,建立起的高度信任和默契。借助特定的功法秘籍之类,修炼时互相传递灵力,共享修炼所得。” “这不仅提高修炼效果,还让修炼速度比单人修炼快出许多,那些功法秘籍,通常包含复杂的口诀和奇特的姿势,只有精神高度集中,才可实现灵力的共鸣和融合,互相取长补短。” “当然有好处便有坏处,这就如公子说的淫邪,如修炼双方修为差距过大,或者一方存了不良之心,那另一方便只是工具炉鼎,下场极为悲惨。” “双修也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如双方资质平庸,并不能充分理解掌握功法,只能是小园香径独徘徊;中等,双方资质俱佳,便可实现我先前讲的那些好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至于上等……” 老头子吸一口凉气,“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老夫不相信有这上等双修存在于世。” 洪浩疑惑道:“为何?不是一切皆有可能么?” “反正老夫不信。”老头固执摇摇头,也不讲这上等双修究竟是何种情况才称得上。 洪浩也就不再追问,反正先前灵儿的解释和老头的这番讲话,他心中对双修已然有了大致的了解。 说话间又来到了茶肆门口,洪浩一望角落处,果然那对少年男女还在,看来真是没个去处。 “公子还有何不明之处要老夫解答的?”老头讨好模样,“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洪浩摇头,“眼下暂时没有,等有不解之处再向先生请教。” “那老夫先行告辞了。”老头说完自去。洪浩知他为何如此客气,说来说去不过是得了他的桂胶。 小茗望见了洪浩,行过来,凑到他跟前,笑道:“被你全中。” 洪浩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全中?” 小茗回望,用眼神指点洪浩,“那对小情侣,已经穷得不知饿了几顿。我按你讲的,上了些茶点给他们,他们开始以为要钱并不敢动,我给他们说是赠送,二人立刻狼吞虎咽……” 小茗啧啧摇头:“也不知饿了多久,那小妹子还未吃完一块糕点,少年已经把剩下的都扫光了。” “他都不知道给小妹子留些?”洪浩一愣,这些小细节最能看出本性本心。 这小子先前凶横护住小妹子模样,虽然有些张狂,但总归是显出一个男子对心爱之人的呵护。没料吃个东西却是先紧着自己来。洪浩对他感观立刻大打折扣。 小茗摇摇头,“我又上了几回,他是吃得差不多才停手的。” 洪浩的心渐渐下沉,换做他在如此情景,必然是先让女子吃,或者至少一人一半。 可怜这小妹子,还一门心思问这少年是不是只喜欢她一个人。 只可惜她还小,不懂得感情之事,无须相问,喜欢不喜欢,日常点滴中时时处处都有答案。 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洪浩开始担忧这个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憧憬的小妹妹,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要伤心失望收场。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就像刚才老头说的,世人多是不识好的。他此刻再去相劝,还不是自讨没趣。 洪浩叹一口气:“小茗妹子,只要他们来茶肆,你总是管饱了上吧。” 说罢和小茗道别一声,返回自己舱室房间。 “公子宅心仁厚,小女子敬佩。”灵儿学着怪医老头的声调,阴阳怪气,说罢咯咯咯自己娇笑起来。 洪浩头也不回便道,“给你磕了几千个头,你还要怎样?” “我只是奇怪你这样的痴儿,为何偏偏有这般好的运气?”灵儿颇为愤懑,“不但得了我,居然还有朱雀相帮!” 洪浩笑道:“朱雀?你说我家红糖?他却不会像你这般自怨自艾,满腹牢骚……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却有些好奇,你跟我家朱雀打起来,几几开?” “五五开。”灵儿说得十分笃定。 洪浩摇头道:“我虽是见过你的杀力,但和红糖五五开,打死我也不信。” “朱雀五息之间,能把我打散五次。”灵儿冷笑道:“公子是不是有病?拿我一个剑灵去和四象神兽比……”看来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拎得清。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骗朱雀巴心巴肠跟着你,也不飞走?” 洪浩正经道:“我家许多人和物,不是都像姑娘这般,时时刻刻想要离我而去。红糖却没有你这般禁制捆绑,它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我与它,情同父子,它是自愿与我成为家人的。” 灵儿道:“所以我才奇怪。你这痴儿到底有何好处?老天爷为何如此眷顾你?” “那姑娘你慢慢想吧。”洪浩掏出逾常,拿在手中端详,突然笑道:“我突然间有个很奇怪的想法,忍不住立刻就想试上一试。” “什么想法?” “姑娘一直想宰了我解除契约捆绑……偏偏对我一动念头就挨雷劈,那你说我自己拿它捅我自己,结果会是怎样?” “你疯了么?”灵儿惊恐张大眼睛。 第250章 二百五 “噗嗤。”还没等灵儿反应过来,洪浩竟然真的握住逾常,给自己胸肩处来了一剑。 他还是没傻到直接捅肚皮。 灵儿吓得闭上眼睛,她只疑洪浩这般做法,多半还是她挨雷劈。 没有突然一黑,没有雷电劈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缓缓睁开眼睛,想看看洪浩怎么样了。却见洪浩已经若无其事收了逾常。 “我帮姑娘你试过了。”洪浩遗憾道:“逾常剑在我身体里,就跟一根棍子在水里一样,我全无感觉……姑娘懂我意思么?” 灵儿压抑住心中的惊骇,望着洪浩全无伤痕的胸肩,点点头,绝了自己斩杀洪浩的念头。当然,也只是绝了自己斩杀洪浩的念头。 “公子无须如此,灵儿并无那般心思。”她转眼就是笑靥如花,“灵儿之前主人,还从未有过像公子一般……一般有趣之人。跟着公子一路多有热闹,颇不寂寞。”这倒是实话实说。 “对了公子,有一桩事情,灵儿还未禀告公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公子一声。” “什么事情?” “公子先前在上官姑娘处,疲乏熟睡之时,有一股灵识想要探查公子,被我阻了。”(金算盘骂骂咧咧走开了) “灵识?”洪浩惊疑道,“那是什么?我之前没有听过,和神识一样么?” “有些类似又有些不同。神识是修仙之人发出的探查气息。灵识,顾名思义,是器灵发出的探查气息。”灵儿笑道,“公子无需紧张,有灵儿在还请宽心。” “那一股灵识气息薄弱,犹如孩童一般,不值一提。”灵儿直言道:“我更好奇,这世间怎么还会有器灵存在于葬兵洞之外?” 洪浩沉吟道:“或是如我带你出来一般,另有机缘气运上好之人带出也说不得……再或者天长日久慢慢生成,也是可能。我却好奇为何会探查于我?” 灵儿摇头:“断然不是葬兵洞出来的,千百万年我一直在洞中游荡,所有器灵的气息我早就烂熟于胸,这一股气息我却敢打包票。” “至于后世慢慢生成……这种可能也微乎其微。公子是不知道,这世间眼下的灵气稀薄程度和我们那个时代的灵气充盈程度……” 洪浩点头道:“这个你不用说,我相信你。”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远古灵气充盈,故有许多事物大不相同。 “探查我作甚?”洪浩喃喃道:“我除了有几把神兵,有一条灵石矿脉,有一个朱雀儿子,还有一些万年桂胶,再有就是生出姑娘的逾常剑……抛开这些不谈,我只是一个修为低下,普普通通的男子罢了。” 灵儿呆愣望着洪浩,突然有一种想抽他大嘴巴子的感觉。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能装大的人么! 灵儿点点头,学着他口气淡淡道:“的确如此,公子上面说的每一条都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每一条都值得被别人砍死二百五十回而已。” “咦,这有何讲究?”洪浩惊奇道:“为什么不是二百四十九回或者二百五十一回?” “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公子和二百五是绝配。” 洪浩也不知灵儿说的到底何意,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也并不恼火。 此刻微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又吵嘴置气……姑娘冰雪聪慧,能不能帮我查查这探查我的灵识究竟怎么回事?” 灵儿仰头望天,“哼,那小小灵识,早就被老娘反向探了个清清楚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面目可憎,灵儿想不出为何要帮你这没脸没皮的厚颜主人?” “哎呀,姑娘这话说得有些矛盾,没脸没皮就不能厚颜,既是厚颜那必然是有脸皮才能有厚薄不是?” “公子,要不你用逾常扎一扎脸皮,小女子总是疑心扎不透。” ……这对主仆,不管如何起的话头,最终必是吵嘴收尾。 这船上的日子,和星云舟一样飞快,如此过了二十来天,算算航程,差不多也是进入厚土大陆的地界了。 这一日,洪浩正在茶肆发呆——其实也不全然是发呆,自从古籍中了解了朱雀和织女的那段故事,他这些天,也反复琢磨了朱雀和织女那段恩怨。 织女是天帝的女儿,但肯定不是唯一的女儿,更不是受宠的女儿。毕竟哪怕凡间百姓稍微像样一点的大户人家,也不会让自家女儿犹如长工一般没日没夜的织布不是?想来多半是个庶出。 他见女儿勤劳辛苦,把女儿许配给河西的牛郎。小两口恩爱欢喜,整日整日虽然有点过了,但人家两口子关起门来做的事情,合情合理和规矩,无可厚非不是? 天帝也是,女儿既然已经嫁了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却又怪女儿耽误了织布的事情!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哪有娘家手伸这么长,去管人家小两口过日子的。 他心中不喜要拆散人家,又不肯坠了自家颜面背个恶名,就去托王母娘娘——这个托字又有些讲究,为何是托而不是命?看来天上并不是他一人全管,王母与他至少是平起平坐的存在。 王母受他所托,恐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才叫朱雀去把织女带走,继续回去给天帝当长工。 想来织女也是清楚其中关节,两个大神她情知惹不起,无可奈何,便把一切都归罪于朱雀,把个朱雀恨之入骨。 说来这一切事情,最可恶的却是天帝,捉鬼放鬼都是他。 洪浩暗忖:“这么反复推敲,那秀姨极有可能是织女化身而来,不过眼下也没有实据。” 他正想得出神,一声叫喊却打断了他的思索。 “喂,这位大哥,这些天承蒙照顾,我和霜儿谢谢你了。” 洪浩抬头,却见是那一对少年男女,从角落走来向他道谢。 洪浩摆摆手,笑道:“都是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茶肆的姐姐告诉我们,一直都是哥哥你在帮我们付茶钱。”那个叫霜儿的女孩红着脸道。 “出门在外,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莫说你娘和我娘认识,就是萍水相逢,帮衬一下也是常事。”洪浩客套一番,他的确没有施恩的意思。 “我叫楚辰,她叫吴霜,请教大哥高姓大名,楚辰日后定当报答。”少年说得激情豪迈,极力装出自己也是老于江湖的模样。 “我叫洪浩,你们可以叫我洪大哥。报答什么的就免了……楚小弟,眼下对错我也不讲,你既然带了吴小妹出来,须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人家。” 楚辰大声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讲,如有事情我拼死也会保护她。” 洪浩心中暗忖:“这话倒是说得叮当作响,吃东西却先紧着自己来。说到和做到之间,恐怕还有些难讲。” 当下也不点明,只点头道:“如此便好。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他当日虽然听到一些,但总是他们自己说来更清楚。 楚辰道:“我和霜儿去找我家姑姑楚胜雪,她在一个十分厉害的宗门,叫做鸾凤宗,现在已经是小长老了。”这和洪浩先前听到的倒也不差。 洪浩点头道:“有去处便好,你可识得路径?” 楚辰道:“只知道是在落霞山,详细位置不知,不过我想总能打听得到。” 洪浩叹道:“你们倒真是敢想敢干,我在外行走多些,知道许多宗门不愿被外界打扰,多设有一些阵法。若不知路径,便如无头苍蝇,一年半载也不定能寻到。” 他这话说出,这一对小鸳鸯面色一呆,显然是没想过这些。本来就是头脑一热相约私奔,哪有如此周全。 楚辰道:“我们慢慢……慢慢找,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洪浩便不言语。 待他回到房间,灵儿道:“公子,明日便到厚土大陆,这是个大的港口,停泊整备的时辰也要长些,四五天总是要的。公子可有玩耍去处?” 洪浩笑道:“我又不像你各处熟悉,便是想玩耍游览,也不知往何处去。” 灵儿道:“实不相瞒,那道探查公子的灵识,便是从那少年说的落霞山发出,停船后我们可以去一探究竟。我也好奇这器灵究竟是何物。” 洪浩诧异道:“先前我每天都求姑娘告诉我,你都是不说,为何今日主动告诉?” “嘻嘻,因为灵儿喜欢公子求我的感觉。”灵儿笑盈盈道:“再说不到码头,公子就算早早知道,还不是只有巴巴望着。” “姑娘言之有理。”洪浩点头应承,“那明日我们去一探究竟。” 翌日上午时分,巨大的星云舟开始缓缓降落厚土大陆港口,随着一阵轻微震动,终于停靠妥当。 船闸打开,不断有人从星云舟涌出,与码头前来迎接的人群交融,一片熙攘热闹。 洪浩站在走廊甲板,饶有兴趣的看着码头这些人们,神情悠闲自得。 他目光还精准捕捉到楚辰和吴霜这对少年情侣。这二人下船后便手拉手,好奇四处张望,带着兴奋和憧憬,随着人流消失在远处。 祝宓带走一众女子过来,她兴奋道:“孩儿,刚刚问得分明,星云舟在此要停靠五日,我们也下船去玩耍一番。” 洪浩望向祝宓,嘴角含笑:“娘亲……”却并不多言。 知子莫若母,祝宓望见洪浩温柔如水目光,稍一愣神,叹口气道:“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孩子不懂事,我做长辈的跟着孩子气却有些好笑……你自己须小心。” “娘亲放心,我理会得。”洪浩轻声道:“他们安顿后我便回来。” 祝宓便带着众人离去。 洪浩便心语道:“灵儿姑娘,此去落霞山,路程几何?” “按你水月的速度,不过半日……肯定会比比那对男女先到。”灵儿冰雪聪慧,刚刚母子对话,她便知道洪浩又要多管闲事,去帮那二人。 只不过,她向来是要和洪浩拌嘴的,此刻便阴阳怪气一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洪浩并不计较,“本来你我也要去落霞山,说不得那道灵识还就是那什么鸾凤宗发出来也是难讲。” 当下便也御剑出发。 灵儿显出虚影前面带路,洪浩一路跟随,中途并无差池,飞行半日,正好在傍晚抵达落霞山。 落霞山之所以叫落霞山,正是因为远远望向此处群山,极美极艳。 山峦在晚霞的映照下,宛若披上了一层金色面纱,每一座山峰都显得庄严而神圣。落霞山的轮廓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柔和,山体上的树木、岩石和溪流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无比绚烂。 洪浩望着这霞光万丈的瑰丽景象,生出莫名感动,心也变得柔软而多情。 “真美啊!”这一声赞叹,竟是主仆二人同时发出。 洪浩似乎突然明悟,“灵儿姑娘,以后我不会与你争吵了。” “公子这话说的,倒让灵儿有些诚惶诚恐,公子不引来雷劈小女子,便是阿弥陀佛了。” “真的,我不骗你。”洪浩轻声温柔道:“我知道,你在千百万年岁月中,遇人不淑,经历了太多背叛,看过了人类太多丑恶。被伤害了一次又一次。” “先前我也犯了和他们一样的错误,虽然你已经是人形模样,我却并没有真正从内心把你当做人看待……” “公子,小女子的确不是人呀。”灵儿狡黠道。 “不,你就是一个姑娘,虽然无血无肉,但有情有意。我现在才理解,万物有灵,你生成女子模样,是你自己想要做一个姑娘,让人怜爱疼惜的姑娘。” “你若只是冰冷无情的剑灵,主仆之间只有命令和服从,你又何来伤心失望?” “公子……公子莫要再讲,讲得灵儿没了主张。”灵儿脸上表情复杂。 “只要你答应我不滥杀无辜,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还你自由。”洪浩诚恳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这千百万年,我听过的誓言数不胜数……”灵儿喃喃道,“认真我就输了。” 洪浩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灵儿姑娘这么辛苦。我这个人不十分聪明,但也不十分蠢笨,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就是姑娘说的那什么……二百五?” “公子何出此言?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我知道灵儿姑娘带我来此,除了对灵识好奇,可能还有一点点小心思。”洪浩莞尔一笑。 “什么心思?公子说话,灵儿越来越听不懂。” “既然我已经证明了姑娘自己无法杀掉我,恐怕姑娘只能假鸾凤宗之手了。” 灵儿瞬间露出惊骇模样,睁大双眼颤声道:“公子……怎知?” 就在此刻,一道带着冰霜白烟的极寒剑气,从山林中迅疾射出,眼见就要射穿洪浩小腹丹田。 第251章 灵根 望着向自己疾射而来的剑气,洪浩并不慌张,不知何时已经洞天挡在身前。 “嗤——”的一声,剑气撞到洞天,化为白气消失。 不待灵儿说话,洪浩抛出逾常,心语急促道:“你且隐去,我自有计较。” 灵儿不知何意,但主人既然这样说,她便隐入逾常,操控这把短剑不知去了何方。 洪浩装着中招模样,做出歪歪扭扭驾驭不住飞剑的姿态,直直下落,坠入一片竹林之中。 他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先前那一道剑气,虽是迅疾,却比秸秆更为纤细,即便射中,也只是教人受伤,并非是要取人性命的致命杀招。 这种多是冒犯了人家山头,含有警告和追查的意味。 洪浩落地立刻用水月在肚皮划一道血痕,怕愈合太快,还故意划拉得深一些。总是要把肚腹弄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才顺势躺倒。 果然,洪浩在地上并未躺多久,便听到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 “哎呀呀,痛死我了,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哎哟喂……”洪浩生怕对方寻不到自己,捂住肚皮扯开喉咙一阵叫嚷。 来人听到他的叫声,循声而至。到了近前,洪浩看清是一男一女,皆着白色衣袍裤裙,装束打扮像是门派弟子统一制式。不过男女都生得好看,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端的是一对璧人。 女子娇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偷偷摸摸闯我宗门地界?若不从实招来,定叫你……定叫你有来无回。” 看来这弟子没怎么外出闯荡过,放狠话也不痒不痛,没个威慑。 洪浩道:“你们好生不讲理,我又没招惹你们,便动手打杀于我?我是听闻此处有个鸾凤宗,修炼功法神奇速效,特来诚心拜师学艺。” 女子冷冷道:“想要拜师学艺却不走进山正门,直直飞入禁区?这一路皆有警告提醒,你现在却怪我们不讲理?” 洪浩一愣,先前灵儿带路,他只顾苦口婆心与她掏心掏肺,一路顺畅至此,哪有注意其他。现在想来,多半是灵儿悄悄破了那些警告警示。 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不曾注意,没寻到大门,稀里糊涂就到了此处。” 男子道:“我们便是鸾凤宗,一向低调,名声不显,你从何处听来?” 洪浩脑筋急转,福至心灵张嘴就来,“我叫楚辰,是来寻我姑姑,我姑姑叫楚胜雪,是你们的长老。”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这话说出,两名男女弟子俱是一愣,看来楚长老是确有其人。 只听女弟子道:“师兄,他既然知道楚长老,看来不假。若真是楚长老的侄子,那也不好胡乱对待,总要问问清楚才好。” 男弟子道:“我也记得楚长老说过有个侄子……”他沉吟片刻,“眼下只有带回去让楚长老确认。” 随即望向洪浩问道:“你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自己走?” 洪浩暗忖:“做戏做全套,我本来现在修为低下,真挨那么一下子恐怕是走不动路……”便痛苦呻吟:“我肚腹疼痛不堪,怕是难行。” 说罢假意用力撑地,抖了两抖,又颓然放弃,露出痛楚但又极力隐忍的表情。 只惹得灵儿暗中不住感叹:“公子是被证道修仙耽误了的名伶大家啊!” 他这番做作,让那位女弟子不由得生出内疚歉然,“我刚才那一剑并未全力,你忍着些,回到门里便叫门中医师给你治疗。”原来那一道剑气是她所发。 “怪不得姐姐,是我自己莽撞大意,自作自受。只不过……只不过姐姐年纪轻轻就这般厉害,真是让人羡慕。”这个马屁妥帖稳当,不露痕迹,比慕容公子也不遑多让。 又对着男弟子道:“看这位兄台神光内敛,英气勃发,与这姐姐珠联璧合,只如神仙眷侣一般……” 却不料男弟子涨红了脸:“你休要胡说,我与师妹修行不够,还不曾结为道侣。” 洪浩一愣,不料这一记马屁却拍歪了。他只道既然是双修宗门,那弟子总归是成双成对,全部都是小夫妻一般。 随即便道:“这般厉害还……还不够么?我看你们,都像神仙一样。” 女弟子道:“师兄,这些以后再讲,眼下先把这小兄弟弄回去。” 男子点头,随即张望一番,旋即便有了主意。 当下砍了两根慈竹,又割些藤蔓,七拼八凑做了一副简单担架。 二人把担架放到洪浩旁边,洪浩倒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已经演上了,此刻只得顺水推舟,装作艰难滚上担架。二人便一前一后抬他往宗门而去。 他心中盘算,一会与楚辰姑姑见面,定然穿帮。但看这男女弟子行事,并不是妖邪诡异风格,想来是怪异老头说的正经双修。那到时候实话实说,总是为她侄子好,才先来打探。 若讲理,定会放他走,若不讲理,说不得只有唤灵儿出来理论了。 “师兄,小兄弟是楚长老的内侄,那你说我们是直接把小兄弟抬去楚长老的海棠峰还是……” “还是先抬去我们芍药峰先医治一下吧。就这么送过去,受伤虽然是小兄弟乱闯所致,楚长老看见总也不好。” 洪浩听得心中一动,暗忖:“海棠峰?海棠,娴儿说我在梦中讲一树梨花压海棠……莫不是应在此处?” 当下装作好奇:“请教兄台,这海棠峰芍药峰怎么回事呀?我姑姑是在海棠峰?” 女弟子却先回道:“小兄弟,我们鸾凤宗地界之内有九座山峰,皆是以花命名,共有八位长老,每位长老管辖一个山峰,既是长老,又是峰主。” “平日每个峰弟子都是在自己山头修炼,只有每月月会,才会聚在一起切磋比试。” “哦哦哦,原来我姑姑是海棠峰峰主……兄台和姐姐是属于芍药峰。” 洪浩心中盘算,只要留在芍药峰,暂时就不会被发现揭了老底。 当下便道:“有句老话讲不打不相识,我先前虽然挨了姐姐的打,但总觉这是冥冥中的缘分,对姐姐和兄台总感十分亲切……我倒想留在芍药峰,时常得见二位。” 女弟子噗嗤一笑:“你倒是想得简单,我们鸾凤宗收徒极严,入门须要经过严格测试。即便你是楚长老的内侄,也不过是有个测试的机会而已,测试通不过,便是你姑姑也不能留你。” 洪浩一愣,原来并不是想留就能留。也不知楚辰和吴霜二人能不能通过测试?通得过还好,至少是个安稳的落脚处,若通不过……两个少年男女流浪在外,变数极大。 他又想起当年拜入不二门时,大娘的确给他讲过,一般宗门收徒,都会有测试过程。自己是被大娘忽悠着稀里糊涂就拜了师,那些千奇百怪的测试手段,他从未尝试。 眼下倒生出了好奇之心,不知道自己这修到过化神境界的资质,在这按规矩办事的测试中,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不知道这测试是怎么样子?”洪浩换做可怜语气,“二位都是入了门经历过的,看我……看我能过么?” 男弟子正色道:“这个却看不出来,不过也做不得假。我们入门之时,都是经过灵根测试柱测过灵根,五行柱测试过五行的。” 洪浩还是不明就里,“能不能麻烦兄台说得详细些?我实在是仰慕二位,若能做二位同门师弟,我……我就此生无憾了。” 他这话,女弟子显然受用,便热心解释:“灵根测试的主要目的是确定一个人的灵根品质和属性,从而判断其是否具备修仙的资质。” “灵根分为先天、天、地、玄、黄、废、无七个大品阶,每个品阶又分为极品、上、中、下四个等级。” “测试者需要将手放在测试柱上,测试柱会根据灵根的品阶升起不同高度的光柱。光柱的高度代表灵根的品阶,如四尺之内为废灵根,四尺到八尺为黄级灵根,以此类推,直至超过二十尺的先天灵根。” 女弟子说得清楚明白,洪浩一下便懂了。 懂了反而更加好奇,恨不得立刻就去摸一下那测试柱,看看自己高低如何。 男弟子道:“五行测试就更加简单,测试者挨个接触含有金木水火土属性的五根测试柱,根据亮度和高度来确定自己更适合修炼哪一种属性的功法。” 洪浩赶紧道:“我理会得,刚刚这位姐姐一定是修炼水系功法……哎哟哟,那一道剑气贴着肚腹擦过,好生冰凉。我若是女子,恐怕就要落个宫寒之疾了。” 女弟子红着脸道:“哪有这般厉害,我测试之时,三十尺高的水系柱子不过只有六尺高而已。” 男子道:“师妹这个你倒不用自谦,这门中除了牡丹峰的大师姐,测出了七尺多的高度,整个鸾凤宗,水系第二非你莫属。” 洪浩暗忖:“若说五行,我总归是火系,不知道能有几尺高?” 就这般,洪浩躺在担架上,两名弟子辛苦抬着他,一路走一路聊,终于到了芍药峰。 二人把洪浩放到一间小屋,男弟子留下来陪他,女弟子匆匆离开,想是去叫医师。 “哎呀,先前只顾说话,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洪浩歉然道:“不管能不能留下来。我都不会忘记兄台今日相助之恩。” “我叫风亦丹。”男弟子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气,若能通过测试留下来……”说到此处四处张望一下,“最好是莫要选你姑姑楚长老的海棠峰。” “风兄说得是,我也觉得如此。”洪浩一本正经道:“毕竟有一层亲戚关系,总觉别扭。” 风亦丹笑道:“这倒无所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罢压低声音道:“不是我出你姑姑言语,海棠峰每次月会,都是倒数第一,分配的资源最少最差,你若去了,恐难出头。除非你是先天灵根……”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芍药峰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哎,只是比海棠峰好上一点而已。” 洪浩道:“月会?分配资源?是什么意思。” “月会就是每月十五,各峰弟子全部在广场集中,各派出三名弟子比试,根据胜负场次分配每月修炼资源和待遇。小兄弟你也有些修炼基础,自然知晓灵石丹药这些资源的重要性……” 洪浩点头道:“知晓知晓,优胜劣汰,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从无雪中送炭,只有锦上添花,便是这个道理。” 风亦丹点头道:“小兄弟既然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讲了。” 说到此处,却见女弟子带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医师模样老者进来。 风亦丹立刻恭敬站立,“师父,这位小兄弟是……” 中年妇人一摆手,“不用讲,青儿已经都告诉我了。先看看伤势如何?” 老者便上前,蹲下身来,掀开洪浩衣物,露出满是血污的肚皮。 他水月划拉出来的伤口,和女弟子那一道冰寒剑气倒也相符。 老者查看一阵,缓缓叹道:“还好老夫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恐怕……” 众人听得心惊,尤其是叫青儿的女弟子,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剑,竟害小兄弟如此凶险。 老者继续道:“恐怕就连伤口都找不到了……这位小哥有些奇特,愈合力之强,老夫也是第一次得见。” 说罢站起身来:“我看都不用撒药粉,服丹药。就你们芍药峰的汤泉泡一泡,驱驱青儿那一剑的冰寒之气即可。” 中年妇人听闻,面色平静,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丹儿你领他去泡个汤泉,换一身衣裳,明日也好干干净净交给楚长老。青儿你替我送送白医师,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她从容不迫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便先离开了。 洪浩只得起身,还是装作虚弱模样,由风亦丹领着,来到一个叫做芍药汤的屋子。 原来这鸾凤宗每一峰,都有一处汤泉,这汤泉不但泉水清澈,热度适中,还带有一股硫磺气息。 到了门口,风亦丹笑道:“我进去小兄弟定然扭捏尴尬,还是你自己进去自便。我就在那边等你。”说罢一指不远处凉亭。 洪浩赶紧道:“我理会得,有劳丹兄了。” 他便推门而进,随手又关上房门。 却见屋中,有一个普通床铺一般长宽的凹坑,泉水清澈见底,面上雾气氤氲,教人一见,便生出想泡一泡的念头。 洪浩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个精光,轻轻滑入池中。 这汤泉的热度刚好,洪浩很快便浑身舒爽,疲乏全消,不由得便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舒适惬意。 只不过好景不长,当他睁开眼,吓得他差一点大叫魂兮归来! 中年妇人站在汤泉池边,与他面对面,居高临下静静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洪浩下意识捂住胯下之处,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而妇人全然不觉,逾常剑在她身后缓缓显出了轮廓。 第252章 发如雪 眼下,汤泉中双手捂胯的洪浩,站在池边的中年妇人,以及她身后的远古凶兵逾常,三者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 中年妇人心中生出了一种感觉——奇怪,这个平平无奇,浑身破绽的年轻人,为什么我偏偏觉得动一下就会死? 汤泉小屋内的空气凝重,只剩泉水潺潺流动的细微声响。 终于,中年妇人缓缓开口:“你是谁?” 洪浩反问:“你又是谁?”——这个中年妇人,并不是他先前看到的风亦丹和青儿的师尊。 “好侄儿,我是你的姑姑楚胜雪,你怎么连姑姑都不认识了。”中年妇人平静说道。 洪浩大为窘迫,被人当面戳破的感觉,就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好在他此刻本就是光溜溜模样,也就无所谓了。 脑中略微盘算,洪浩便有了计较。 当下沉声道:“你先退下吧,我与……我与姑姑好生交谈一回。”逾常便隐没不见了踪迹。 这莫名其妙一句,楚胜雪正在惊愕之时,突然感觉浑身一轻,本未合上的嘴张得更大。 她瞬间便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这年轻人刚才那句话不是对她讲的。第二,她刚刚在鬼门关去打旋滚了一回。 洪浩接着道:“楚前辈,既然你都已经看穿,我也就不云遮雾罩。晚辈洪浩,这厢有……”边说边就准备拱手作揖,行得一半才幡然醒悟,又缩了回去继续捂着。 先前逾常帮他挣来的威杀气势,一个动作丢个干干净净。 不过气氛也就一下子缓和,夫人微微一笑:“如此情景,公子还不忘礼仪,想来必不是宵小之辈。公子无需多礼,妾身只想知道公子为何冒充我那侄儿?来此何为?” 洪浩便把船上碰到楚辰和吴霜,无意听见小情侣私奔等等……一股脑如竹筒倒豆子,给楚胜雪说了一回。 他这实话实说,流畅自然,楚胜雪情知洪浩决计不是拿言语诓她。听罢感叹道:“难得公子一片侠义心肠,妾身先替我那不争气的侄子给公子赔罪则个。”说完朝洪浩一个万福。洪浩捂住胯下又不敢摆手推辞,只得尴尬受下。 “这小子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浪荡子偷拐人家女儿。”楚胜雪恨恨道,“鸾凤宗择徒极严,他恐怕以为是我内侄,我便能随意收留他们这对小鸳鸯。” 洪浩正色道:“这便是我眼下担心之处。倘若能在楚前辈这里安生落脚,那倒还好。如若不能收留,他二人惧怕家中责罚,断然不肯回去……就此流落江湖,那……” 洪浩话中不尽之意,楚胜雪自然理会得到。 “公子放心,我既然知道了公子的一片婆心,自然要帮衬,更何况公子这还有一半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侄儿。只不过……” 说到此处,楚胜雪露出一些落寞无奈之色,“海棠峰每次月会稳居榜尾,我这个峰主也是沧海一粟。” 她说得文雅,洪浩却听得明白——海棠峰常年比试都是很稳定的最后一名,导致她这个峰主说话也没个重量,不一定想留就能留。 洪浩先前也听风亦丹说了月会比试,知道这是鸾凤宗的规矩传统,自然也有其道理。 不过眼下他也生出些豪迈之气,“前辈,既然如此,不如帮晚辈引见一下贵宗宗主,我自去相求一番。” 楚胜雪听来哑然失笑,“公子说得轻巧,实不相瞒,我入鸾凤宗也几十年,至今未曾见过宗主模样。也莫说我,这八峰长老,未曾有一人见过宗主模样。” 洪浩一呆,这却难办。他也知许多宗门,宗主若是闭关,几十上百年不出来也是常有之事。 “那……宗主既然闭关,总有交代管事长老吧?” 妇人摇头,“宗主并未闭关,门中一切事务都是亲自处理,只是不曾与我等相见……” “哦?此话怎讲?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这……说来话长。”妇人一笑,“只顾说话,忘了公子这般不便。还是先起来更衣再讲。” 说罢转身过去,笑道:“公子其实也不必如此害羞,看上去你也比我侄儿大不了两岁,叫我姑姑本也是叫得。” 洪浩赶紧爬出汤池,胡乱罩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道:“前辈,适才唐突,还望见谅。”说罢作揖施礼。 楚胜雪转过身,重新上下打量洪浩,打趣道:“公子穿了衣服,奴家却有些眼生了。” 洪浩赧然道:“前辈莫要取笑了……我刚刚在想,我也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执念,你侄儿和吴霜妹子,未必就不能经过测试。” “公子说得也是。”妇人点点头,“我上次见这侄子,还是十年之前,也不知现在变化如何。但我鸾凤宗难以入门关节在于,却是要灵根和五行同时符合要求,只这一条,便刷掉了一多半测试者。” 洪浩疑惑道:“为何贵宗择徒如此严苛?” 楚胜雪面色一正,严肃道:“只因我们要为双修一脉正名,正视听,洗不白之冤。” “我们鸾凤宗是从久远之前流传下来的双修门派,世人对双修多有曲解误会,我们若不严加筛选,收了别有用心之徒,做些污秽淫邪之事,岂不是落人口实,欲辩无言……故而,本宗门一向遵循宁缺毋滥。” 她说得一本正经,洪浩听得肃然起敬。 “原来如此。”洪浩恭敬道:“说来惭愧,此前晚辈对双修也多有误解,现在看来,却是晚辈浅薄了。” “也怪不得公子,只因我们不喜张扬,名声不显,被一些淫秽邪祟之辈借了名号。” 说到此处,楚胜雪像是想起什么,莞尔一笑,“和公子投缘,说了这许久,忘了给林姐姐回话……林姐姐便是这芍药峰的峰主,先前通知我来辨认侄子。” 洪浩有些难为情:“先前情急,又不知贵宗底细,故而冒充楚辰小兄弟。还以为能隐瞒些时日,却不料贵宗效率如此之高。” “那公子觉得,我该如何回复林姐姐?”楚胜雪眼神透出一丝戏谑玩味。 洪浩一愣,呐呐道:“前辈据实答复……即可。” “据实答复,林姐姐与我侄儿又无瓜葛,没理由帮衬……那恐怕立刻就要亲公子离开了。” 洪浩顿时有些踌躇,本来知道了鸾凤宗并非是污七糟八的宗门,那对小情侣来此并无危险,现在离开倒也未尝不可。 可是,可是他内心深处,总还是惦记着“一树梨花压海棠”那个梦话到底何意?一时间舍不得就此离去。 他一脸惆怅,楚胜雪尽收眼底,噗嗤一笑:“公子若不嫌弃,便就做奴家一回侄儿如何?” 台阶都给到脚下了,洪浩若再不知好歹,那就真是灵儿口中的那什么数字了。 当下立刻行礼:“姑姑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贤侄在此稍候,姑姑去给林姐姐回个话便带你回海棠峰。” 说罢一闪消失,看修为却也不弱。 灵儿却又显形出来,“啧啧啧,公子叫我退下,还以为公子要与那老牛泡个鸳鸯澡怕被我瞧见害臊。” 洪浩木然道:“我有什么害臊不害臊,先前我一个人泡澡你没瞧么?” 灵儿嫣然一笑:“哎呀公子,你是灵儿主人,灵儿自然要一心一意护你周全。” 洪浩道:“看不看都随你,我也拦不住……你可探查到当日那道灵识的具体位置?我总要知晓为何会探查我。” “灵儿办事,公子还有何放心不下?那道灵识就是最高……来人了。”灵儿又消失不见。 果然,楚胜雪又飘然出现。“贤侄,我已经和林姐姐说妥,你正是我侄儿,我已谢过了她。现在就跟姑姑回海棠峰去吧。” 洪浩点头应承,“丹兄还在屋外等候,我去招呼一声。” 二人便出门,洪浩望见风亦丹仍在凉亭,赶紧上前,“风兄,多谢先前照顾。姑姑来接我,我随她去海棠峰了,改日再见。” 风亦丹瞧见洪浩身后楚胜雪,赶紧躬身行礼,“楚长老,我青儿师妹是误伤小兄弟,还请楚长老恕罪。” 楚胜雪点头,“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又对洪浩道:“楚兄弟,希望你能顺利通过测试,入了宗门,日后便能长久相处了。” 说完这些,才告辞离去。 洪浩感叹道:“从风兄言行举止,便知贵宗气象,的确非一般宗门可比。” 楚胜雪笑道:“现在知道我宗门择徒极严不是空话了吧?不讲那些了,我却好奇贤侄修为……明明只是普通炼气期,为何先前在汤泉屋中,竟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洪浩苦笑道:“姑姑,这些要细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简单讲,就是我机缘造化比一般人大些,眼下本事,都是借助外物,我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炼气期。” 说罢唤出水月,“姑姑,我们走吧。” 二人便御剑向海棠峰而去。 “贤侄,你……你脚踩的可是上古神兵水月?” “嗯,姑姑知道水月?” “难怪贤侄敢说机缘造化大。” 这峰与峰之间,空中直线并不遥远,很快便飞到了海棠峰的各色建筑所在。 洪浩瞧着,虽然干净整洁,却也有些落寞萧索之意。 楚胜雪自嘲道:“实不相瞒,八个峰主,我是年纪最小,修为最低微的一个。我的弟子,都是其他峰挑剩下的,跟着我这个师父,原是有些遭罪。” 洪浩听得有些不忍,“姑姑,既然你我有缘做一回姑侄,那我总要帮一帮姑姑,才合我心意。” “贤侄一片好意,姑姑心领了。”妇人笑道,“眼下,还是先安顿下来,休息一番,只有明天通过了测试,留下来才能讲其他。”她全然不知道洪大财神爷这句话的分量。 说话间二人落地,楚胜雪领着洪浩,来到一排房屋。 “这里是客房,条件简陋了一些,你先将就一晚。”楚胜雪道:“姑姑也不知你能测出个什么灵根,但只要是地级以上,就会有特别优待。” “姑姑无需介意,我从小也是吃苦惯了的,这已经很好了。”洪浩引回先前的话题,“姑姑,我只是好奇你们宗主为何不与你们见面?又如何管理宗门。” 楚胜雪露出庄重敬仰神色,“宗主修为高深莫测,常年只在宗门九峰中最高的梨花峰梦魂阁参悟天机。” 洪浩听到梨花二字,心中便不由一动,更为仔细聆听姑姑所讲。 “最为玄妙神奇之处在于,宗主有预知之能。每月初一,我们八峰峰主便要前往梦魂阁,在门外听宗主安排未来一月之事……按其吩咐按部就班,各行其是,从无错漏。” 洪浩听来也啧啧称奇,他见多识广,但这种事情倒也是头回听说。 “听姑姑这么一说,好想见识一下这位宗主。”洪浩惊奇嗟叹。 “贤侄若能测出一个先天灵根,便能见识宗主。”楚胜雪笑道,“或者三十尺高的五行柱,测出个二十五尺往上……好啦,时间不早,贤侄还是早些休息,恢复精力充沛才好测试。” “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测试。”楚胜雪说罢,飘然而去。 洪浩进到客房,刚一躺下,灵儿又凭空出现。 “姑娘来的正好,”洪浩饶有兴趣,“你见多识广,觉得我能测个什么层级的灵根出来?先天有没有可能?” “小女子最佩服就是公子的厚颜无耻,人心不足蛇吞象。公子怕是忘了,你一身朱雀之力,还讲什么灵根不灵根的?” “那灵根测试,无非是测试一个人对灵气的吸收转化速度和效率,公子你吸收得了么?极品灵石对你不也就是普通石头而已?” 洪浩顿时呆愣,“对哦……我竟是忘了这一层,这可如何是好……姑娘行行好,帮帮忙。” “公子放心,灵儿自然知晓为主人分忧,你只须如此这般……” 洪浩频频点头,用心记下。 “至于五行柱,这个却不用担心,你朱雀离火不在话下。”灵儿说得风轻云淡。 洪浩点头称是,五行火系这一块,他自己也是知晓。 “对你,姑娘你先前没说完的灵识是从最高……是不是此间最高峰?”洪浩听了先前姑姑说最高处是梨花峰,心中活泛,倒也知道推测灵儿想要说的。 “公子聪慧,正是最高峰发出。” “一树梨花压海棠。”洪浩喃喃自语,“听姑姑言语,那梨花峰是他们宗主所在,他们宗主探查我作甚?” 思索一阵,毫无头绪,洪浩便顺其自然,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梨花峰,梦魂阁。 神秘的蒙面女子,也是细语呢喃:“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金色算盘上站立的金色小人,双手捂住耳朵,“主人,你能不能不要念了,从金算盘推出这句话到现在,你已经念了一万二千三百四十五遍了。” 神秘女子幽幽道:“我也不想,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说罢用力摇头,显见也是想从这种状态摆脱出来。 不料发簪松动滑落,露出一头长发。 长发如雪。 第253章 等待 神秘女子不去管散乱的白发,只是走到窗前,望着庭院呆呆发愣。 庭院中,一棵巨大的梨树,在星月的微光照耀之下,显出枝丫交错的轮廓。它的身影在庭院中显得格外孤独,仿佛是一位守望者,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恐怕便是梨花峰的由来。 只是,神秘女子知道,千百万年,这棵梨树从无丝毫变化。只有躯干枝丫,没有一片树叶,更莫说一树繁花。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师父就像她现在这样,望着这巨大光秃的梨树发愣,一愣就是半天。 “师父,你在望什么?” “小丫头,师父不是望,师父是在等。” “那师父你在等什么?” “师父在等,等这棵树开花。” “那这棵树什么时候开花?” “傻丫头,师父怎么知道,也许明天,也许……还要很久很久。不过没关系,师父等不到,你就继续等,你等不到,就让你的徒弟继续等……当年,我的师父就是这么给我说的。” “师父,那要是等到开花了,又会怎样?” “等到花开,你就带他去金玉洞。” “他是谁?”…… “晚辈楚辰,拜见各位前辈。”洪浩毕恭毕敬,对着广场的几位长者抱拳躬身行礼。 一灰袍长者抚须道:“楚小妹,这便是你的侄子?礼数倒是不缺,就是……年龄好像偏大了些。” “哎呀,不曾想几位兄长姐姐如此早便到,实在是有些让小妹汗颜。”楚胜雪对着众人歉然道。又对灰袍长者赔笑道:“严长老,我这侄儿大是大了些,不过也有些奇特之处,总要给他个机会测一测不是?” “胜雪妹子的侄子想要拜师,这个方便我们还是要给的。”一中年美妇笑道,她衣着较其他几位更为明艳华丽,格外出众。 “只不过我等也只能给个测试方便,能不能留总要结果说话。胜雪妹子也要有个准备。”她语气轻松,不过话里话外有些不相信洪浩能过的意思。 另一位穿着素淡的妇人面无表情,此刻淡淡道:“又不是五年一回的选拔大招。大家都忙,既然是叫来做个见证,就快些开始吧。” 原来像洪浩这种,是宗门内有人照拂,非是那种各峰长老下山遍寻,层层选拔带回来,大张旗鼓的宗门盛会。故而只有几个长老作见证。 楚胜雪连连道:“正是正是,小妹也不好意思一直耽搁大家,这就开始吧。” 说罢低声对洪浩道:“贤侄,姑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只看你各人造化。” 洪浩正色道:“姑姑,你觉得我测个什么等级为好?” 他此话一出,把个楚胜雪听得如坠五里云雾,瞪大双眼望着洪浩,颤声道:“贤侄你说什么?” 这灵根测试柱,用手触摸便能根据亮度高度,测出从先天到无各个等级,没有什么花头。但听贤侄的口气,竟然是可以人为控制,想测个什么等级就测个什么等级! 这怎么可能。 其实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 所有的不可能,只是根据自身的见识理解和想象极限作为标尺衡量出来的结果而已。 看似玄妙神奇的灵根测试柱,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其实不过是一根柱子,每隔一尺里边便放有一块灵石,测试者把手放上去,激活了自身对灵气的感知吸纳能力。 被测试者感知并激活的灵石,就会发出亮光。这个自然是离手最近的最先感应发亮,越往高处距离越长,就越不容易被感知点亮。 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难理解先天、天、地、玄、黄、废、无这七个等级划分。 摸着测试柱,不发亮就是无灵根,一到四尺是废灵根,五到八尺便是黄灵根,九到十二尺是玄灵根……二十尺之上便是先天灵根。 讲真,如果洪浩没有朱雀之力,他自己本事,虽说不至于无,但想来也不会太高。毕竟有个天才师侄谢籍作为参考,那小子说不得一摸便能先天。 虽然他不行,架不住灵儿行! 灵儿是什么?灵儿是器灵,说到底就是灵气凝结而成的一个影像。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灵气更知晓灵气?那自然是成了精的灵气。 也亏得那天他用逾常自己捅自己,发现了逾常对他全无伤害……所以,眼下整把逾常都在他身体里。所以,他有胆气说出那般话来。 洪浩见楚胜雪惊疑模样,也不好明说,挠挠头道:“姑姑,直接先天……会不会太张扬?要不就天好了……” 他说得轻松随意,好像这不是能不能的事情,只是想不想的事情。 楚胜雪颤声道:“你……你若能测出先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也替姑姑,替海棠峰扬眉吐气一回。不过能到达天级便已经是顶级资质了。” 洪浩点头道:“那我去了,姑姑放心,侄儿必定给姑姑一个惊喜。” 他见前面一根巨大的柱子巍然矗立,气势非凡,想必就是灵根测试柱。当下也不多言,朝诸位长者一拱手,便将手伸到柱子底下,开始测试。 他自信满满,全然没有注意到各位长老面面相觑,那惊讶和悲悯的复杂表情。楚胜雪双颊生出两朵海棠花,异常娇艳。 却不料柱子并无丝毫反应!这是无灵根,比废灵根还不如。 这不应该呀?便是灵儿不出力,洪浩自己虽然一身朱雀之力,无法吸收灵气后转为灵元,但感应吸收没有问题,怎么也不至于一尺都不亮。 洪浩急切心语道:“姑娘,在么?测试已经开始了,你赶紧帮忙。” “咦,已经开始了么?我还不曾注意,公子稍等。” “一切拜托姑娘,切切!” 洪浩朝众人咧嘴一笑,伸出手来表示刚刚只是靠近,还没有完全抵紧接触。随即凝神静气,郑重伸出手掌,与柱子紧紧贴合。 他盘算这一番操作,灵儿怎么都准备好了。 还是没有反应。一尺都没有点亮! “姑娘,莫开玩笑,兹事体大!”洪浩心语焦灼道。 “公子莫急,这测试柱与我以前所见颇有不同,还须探查清楚。” 洪浩长叹一声:“你是不是一直想要羞辱我一番?让我当众出丑一回,才合你心意。” “公子莫要冤枉我,小女子对公子,越来越敬佩喜欢……” “你不就是想怎么离开我么?何必说些虚假之话搪塞,测试柱一尺也不亮,想必是姑娘好手段。”洪浩冷笑道。他思来想去,哪怕仅凭自己也不至于一尺不亮,只可能是灵儿捣鬼。 “好好好,公子既然这样说,老娘也不管了,亮亮亮,要多亮就多亮!”灵儿显然被洪浩的话气得不轻。 “小子,你对着一根石柱摸个不停作甚?”严长老大喝一声,显然是看不下去了。“测试柱子还未升起来。” 说罢只见他一抬手,一阵“咔嚓”之声,广场中央几根柱子如竹笋从地下缓缓升起,直直向上,直到三十余尺才停止。 洪浩瞬时呆若木鸡,狗日的,谁能想到,测试柱子竟是藏在地下,用时方才升起来。 本想给姑姑长个脸,这番下来,还讲个甚脸?楚胜雪的傻侄子想要拜师的笑话,必将成为鸾凤宗历代传承的经典。 几位长者相互交谈,不住摇头,显然,洪浩这番操作不像先天灵根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华服美妇最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揶揄道:“胜雪妹子,你侄儿是随他娘吧?你楚家我看不这样啊……”说罢一望洪浩那边,“他若能把这实心石柱点亮,我这个牡丹峰峰主也须叫他一声哥……” 却不料她话音未落,立刻便脸色苍白,惊恐张大嘴巴,犹如白日见鬼。一指洪浩尖叫道:“大家快看!” 那根被洪浩傻傻摸着的巨大石柱,竟然真的开始发光,一尺,二尺,三尺……就如同一根真正的测试柱,正在测量灵根等级一般,一次一尺的不断上涨。 洪浩急忙心语道:“姑娘,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快停下吧。” “公子怎么会错!公子要它亮,灵儿敢不从命?亮亮亮!”灵儿的语气,不只是生气,简直已经愤怒。 洪浩无奈,愤怒的女人谁也劝不住。何况这次本来就是他冤枉了灵儿。 当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光芒不断向上蔓延。 广场上的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这根普通的石柱,竟然在他们的眼前,展现出了比测试柱还要耀眼的光芒。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华服美妇的声音颤抖着,她看着石柱上的光芒,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转变为震惊。她并不想露怯,但眼前景象实在无法装作云淡风轻。 灰袍长者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低声喃喃道:“难道……难道这孩子真的拥有传说中的先天灵根?” 他也不想,即便是先天灵根,也须是测试柱测出来啊!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石柱! 石柱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高,最终达到了顶点,整个广场都被这股光芒所笼罩。 日他娘,不管了,这种千百年难遇的奇才,怎么讲也是鸾凤宗的福缘,岂能错过。 严长老立刻运起功法,沉声宣布:“恭喜我宗第一个先天灵根出现!”声音响彻鸾凤宗。 鸾凤宗沸腾了!不断有人从各处山峰飞出,向着广场而来。霎时间满天都是人影晃动,热闹非凡。 等到石柱光芒退去,整个广场已经围满了各峰弟子,比宗门大会还要整齐。 当然,除了宗主。 洪浩暗暗叫苦,灵儿虽是赌气,但总是自己先错怪人家,眼下真正不好收场。 大家围着这个先天灵根,窃窃私语。 “你看清楚没有?刚刚亮的好像不是灵根测试柱,是广场的装饰石柱……” “是又怎样?那不是比测试柱更厉害?你我都能点亮测试柱,可能点亮石柱么?”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昨日与他有过交集的风亦丹和杨柳青,这对师兄师妹更是惊诧激动,只不过青儿还是有些纳闷:“为何先天灵根的小兄弟如此不堪一击?是自己功法大涨了么……” 他们的师父林峰主更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如此,就不该着急忙慌通知胜雪妹子来认领,说不得就归在自己门下了。 此情此景,洪浩手脚都没个搁处。怪不得别人,是自己大意了。 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几位长老面前,对严长老道:“前辈,不小心弄错了……要不要我重新测一次。”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忐忑不安,眼下灵儿正在和自己赌气,若是要测,不肯帮他就得原形毕露。 岂不料此刻几位长老,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测试不测试,而是怎么把这先天灵根哄到自己门下。 严长老温和道:“孩子,你千万不可因为楚长老是你姑姑,便堕于门户之见,以为只能跟你姑姑学……姑姑虽亲,但她功法修为还是弱了些。老夫觉得,你若跟老夫去红梅峰,由我倾力调教,更不会浪费这先天灵根。” 华服美妇此刻也醒悟过来,并不羞于先前之言,亦是劝导:“这位公子,我牡丹峰的修炼资源,连并生活起居,都是其余各峰难以为公子提供的,你若跟了我,舒舒服服就把仙修了,何必把自己弄得苦哈哈。” 楚胜雪此刻硬气起来,“血脉亲情,岂是你们可比?我的侄儿自然是跟我,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却忘了这便宜侄子不过是才认下,哪有血脉? 只有穿着素淡的妇人还是一脸平静:“大家莫要忘了规矩,便是先天灵根,要想入门,还是须测五行。总要两相合格,才谈得上入谁家山头。”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点头称是。先前是着急了一些,因为既然已经测出先天灵根,很少有五行不过的,金木水火土,再不济也能有一项能点亮——这个却不像灵根测试那般严苛,点亮即可。 先前用剑气射他的青儿,三十尺高的柱子,她水系测出六尺多高,已经是宗门第二。 严长老便道:“孩子,裴长老说得有道理,规矩就是规矩。我等虽然相信你五行必定能通过测试,但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那边五行柱,你还是挨个摸一遍。” 洪浩点头应承,心中暗喜,“只要不重测灵根,五行却不在话下。” 他是眼见柱子从地下升起,这次再不会弄错。何况五根柱子颜色各不相同,一眼便知各自代表五行一端。 先摸金属性柱子,不亮。 再摸木属性柱子,微亮一下便熄灭,这还算不得点亮。 连着两根不亮,众人屏住呼吸,亦是替他紧张。 洪浩却不慌张,接下来便是火属性柱子,他手与柱子一触碰…… 柱子一道红光大炽,迅疾从底部向上延伸,五尺,十尺,十五,二十……三十尺的柱子,须臾间通红。 然而这并没有完,那道红光没了柱子,仍是直直向上不断延伸,不断延伸……直到消失在众人目之所及的天际。 朱雀之力,当真了得! 远远望去,这一道红光宛如天地间的一根红绳,把两头紧紧连接在一起。 偌大的广场,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眼前的景象已经超过他们的想象极限。 洪浩自己也很满意,到底是红糖那好大儿给的,不像灵儿那般提心吊胆。 过了片刻,众人回过神,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此起彼伏。 不过此时,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压过所有的人声鼎沸,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请这位测试者到梦魂阁一叙。” 第254章 梨花开 这一道声音响起,广场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几位正欲相争的长者,脸色一变,他们听得出这是宗主的声音。 几人顿时没了心气。想来也是,这等双双突破极限的顶级好货,怎么轮得到自己?自然是要宗主她老人家亲自调教才合正经。 其实,洪浩先前点亮石柱,那光芒早就射到了梨花峰,引起了神秘女子的关注。 神秘女子从梦魂阁远远看着洪浩,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 “此人好生奇怪,测试柱没有点亮,倒把石柱点亮了……你帮我查查此人根底。”她并未回头。 金色小人立刻碎碎念:“主人,你要体谅我小小人儿,精力有限,一个月经不住多算,我若累死夭折,你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无了,到时候悔之晚矣。” 他说归说,却也立刻开始操控那把小小的金算盘,拨动珠子。却不料又是一拨便沉重无比,死死卡住。 小金人神情骤变,“完了完了,主人,算不动算不动,此人便是上次算不动的那个君!” 算不动自然是灵儿阻了,她虽然和洪浩赌气闹别扭,可那只是她和洪浩的事情。你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小器灵,就把我主人探了,那我面子往哪搁? 所以金算盘的灵识刚到,她又正在气头上,这次连一颗珠子都不让他动。 神秘女子听罢,猛然回头转身:“你说什么?”她其实听得分明,但却有些不信。 小金人道:“这个人便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那个君。决计不会错,上次探查被阻和这次的阻挡,还是一样的感觉,必定是同一人。” 女子听罢,心潮澎湃,竟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小金人见她形状,叹口气道:“完了完了,原来主人等开门等得竟是这般激动……主人你莫要慌张,不如先泡个汤泉,洗得干干净净,一会也好开门。” 神秘女子不理会小金人胡说八道,又转身去到窗口,望着广场那边。 当她看见洪浩弄出一根通天红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汹涌,整理了情绪,冷静发出命令。 洪浩自己也听得分明,暗忖:“留在此间就为一树梨花压海棠而来,原本以为要费些工夫,却不料如此便宜……如此甚好,早些探明便好早些回程。” 严长老叹一口气:“孩子,既然宗主点名要见你,你须格外珍惜此等福缘。她老人家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若收你为徒,前途不可限量。” 楚胜雪连忙道:“贤侄,你见了宗主,须谨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礼数,让让姑姑难堪。”因是她帮洪浩隐瞒身份,故而此刻提醒洪浩。 洪浩听得出她话外之音,赶紧温言回道:“姑姑放心,侄儿理会得,决计不会丢了楚家颜面。” 旋即便对严长老一拱手,“长老,是我自去还是……” 严长老点头,一指最高山峰,“宗主她老人家最喜清静,平常我们也不敢打扰,既然只叫了你,你自去吧。” 华服美妇最是看得出风向左右,眼下情形,洪浩未来必是鸾凤宗第一骄子。她立刻掏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华丽宝剑,“孩子,梨花峰无路攀爬,只能御剑而上。这把剑灵气充盈,能为你助力不少,算是我这个长辈给你的入门见面礼。” 这话立刻引来众多弟子的一片哗然,各种羡慕嫉妒之声不绝于耳。 美妇虽说有些见风使舵,但为人处世的确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不过她这宝剑竟惹得灵儿忍不住开口,“什么破铜烂铁也敢拿出来献宝,这剑哪有灵气充盈?全是俗气骚气脂粉气。” 洪浩自然婉言谢绝,“多谢前辈美意,我自己也有一把,用得惯了,也……颇有灵气。”说罢唤出水月。 水月自然不肯输了场面,立刻蓝色光芒大炽,剑身一层雾气缠绕,真正灵气充盈到外泄。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无形之中,又装大一回。 洪浩不再理会众人的艳羡目光,驾着水月,向着梨花峰飞驰而去。 梨花峰距离不远,转瞬即到。洪浩落到梦魂阁小院门外,收了轻慢之心,躬身施礼,“晚辈洪浩,拜见宗主。” “你不是楚胜雪的侄儿?”冰冷威严的苍老女声。 “不敢相瞒,晚辈不是,不过晚辈并非刻意隐瞒……只因,只因晚辈想要弄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与贵宗素无交集,宗主为何会探查于我?” 良久一阵沉默后,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你问我,我却去问谁?”语气虽冷,却充满了无奈悲凉之意。 洪浩一愣,暗忖道:“这老婆婆似乎颇有心事,明明她先探查我,倒像是我的错……说话竟如小姑娘一般赌气口吻?” 当即大声道:“宗主老前辈,晚辈觉得,不管事情原委如何,你我今日既得相见,总是天意,不如各自坦诚真心,理清事情来龙去脉。” 又是一阵沉默,显然阁中老婆婆似乎在考量洪浩言语真假。 片刻后,声音响起:“既如此,进来说话吧。” 洪浩便推开庭院大门,进到庭院。 首先望见便是庭院中那棵古老的梨树,此刻静静地矗立着,它的枝干如同岁月的雕塑,刻满了时间的痕迹。 这棵树,见证了无数的春夏秋冬,却从未有过花的绽放,它的存在,就像一个永恒的守望者,静静地等待着某个宿命的瞬间。 一个浑身上下被黑色斗篷罩的严严实实的蒙面女子,正站在阁楼大门。此刻只露出一对眼睛望着洪浩,眼神复杂难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威严而冰冷的气息异常强大,显出修为的深不可测。 洪浩不想失了礼数,便想快步上前施礼, 只是,只是走到梨树之下,他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气息从树干中散发出来,那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让他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想要把手中温度,传递给这有些冰凉的树身。 就在这时,一股微妙的变化开始在空气中酝酿。起初,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从树根深处传来,像是沉睡的生命正在苏醒。 黑袍女子明显感受到了这一变化,双眼瞳孔骤然扩大,身体忍不住开始随之颤动。 接着,这颤动逐渐变得明显,树干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是一种柔和的绿光,如同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充满生机。 绿光越来越亮,开始沿着树干向上蔓延,就像有生命在里面流动。光芒所到之处,树皮下的脉络开始变得清晰,它们像是被唤醒的血管,充满了活力。这些脉络竟然在缓缓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股生命的韵律。 突然,一抹新绿在枝头绽放,那是一片嫩叶,它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世界宣告春天的到来。随着这片叶子的出现,紧接着,更多的叶子开始冒出,它们一片接一片,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迅速覆盖了所有的枝头。 随着绿叶的茂盛,树干上的绿光变得更加浓郁,它们开始在枝头凝结,形成了一滴滴晶莹的光点。这些光点,就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星星,它们在枝头闪烁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它们开始变化,变成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终于,一阵晨风吹过,如同媒妁说动含羞的女子。它们开始缓缓地绽放,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轻轻展开。这些花瓣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如此纯净,如此美丽。 花朵越开越多,将整个庭院变成了白色的花海。这些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诉说千百万年的孤寂,千百万年的等待。 洪浩静静站立在这一树梨花之下,不由得有些痴了。他又不由得想起一树梨花压海棠,这便是那一树梨花么?那海棠呢?是了,自己昨日是在海棠峰。 而那个黑色斗篷的神秘女子,从最初的激动震惊,到现在已是泪流满面。 “我等到了!”神秘女子呜咽道:“我终于等到了!师父,你看到这一树梨花了吗?好美,好美……”说着说着,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她此时再不是那个散发强大威严气息的宗门宗主,只如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姑娘一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洪浩看得不忍,走上前去,想要安慰这神秘女子。可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良久才憋出一句:“花开富贵,掌门一定会大富大贵,应该高兴才是。” “俗,俗不可耐。”一个声音从阁内传来,洪浩旋即便看见一道金光落在神秘女子肩头,盯紧一看,竟是一个金色小人。 “完了完了,原以为主人的君是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却不料是个俗不可耐的粗货。”金色小人痛心疾首,“想到我家主人要被你开门,啧啧……我只觉一颗好菜被猪拱。” “什么开门?”洪浩惊愕道,“这位……这位器灵小哥,可否说的明白一些?”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神秘女子平复了一些情绪,“公子先前言之有理,既然相见,总是开诚布公为好。我们屋里说话吧。” 说罢自己转身先向屋内而去。 洪浩赶紧跟上,他此刻好奇心被激起,亦想弄清个中原委。 待到神秘女子把事情完完整整讲了一回,洪浩这才恍然大悟。眼下可以确定,这神秘女子并无恶意,探查他只是因为小金人推算出的谶语。 “前辈既然坦诚相待,那我也不能虚与委蛇。其实器灵小兄弟探查我那日,我亦做梦说了梦话……”当下便把他这边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神秘女子。 最后道:“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来,那一树梨花就开了?” 神秘女子听完,缓缓道:“我知道……不过在回答此问之前,我想问问公子可曾听过双修?” 洪浩点头,诚恳道:“听过一些,以前误会颇深,后来方知自己孤陋浅薄。” “世间以讹传讹,双修被误解久矣,公子道也不必自责。” “其实双修,无非是顺应世间万物阴阳调和的道理,男为阳,女为阴,男女二人一起修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人刚刚开始入门修炼,采纳天地灵气初时,无须身体接触,只面对面对坐,形成的阴阳气场便能加快修炼速度。较单人提升快上许多。” “随着修为增加,只是面对面对坐已经跟不上修炼进度,此刻便需要二人有更紧密的结合。一般来讲,都是通过对掌连通二人灵气流转。” “再后来,对掌的肌肤接触又会形成瓶颈,跟不上灵气流转速度……此时便会背靠背,加大肌肤的接触方寸,满足灵气流转。” “再后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其目的都是同理。这般解释,公子可曾听得明白?” 洪浩点头称是,“前辈这般说来,清楚明白。” “当然,随着修为的提升,到了最终一层,一定是二人水乳交融,鸾凤和鸣才能达到最后的圆满飞升。”神秘女子声音竟带着一丝羞涩。“这就好比阴阳图中的两个小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便是真正的双修。” “晚辈知晓了。”洪浩诚恳道:“可这……这和那一树梨花有何关联?” “公子,你可知我为何蒙面?” 洪浩一愣,呐呐道:“许多高人前辈,不想别人认出吧……” 神秘女子摇摇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再高深的修为,也敌不过光阴长河的侵袭,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洪浩想想的确如此,葬兵洞那些神仙人物,也都已经是老者模样。 “我蒙面,是怕吓着公子。” 洪浩正色道:“前辈无须多虑,我虽然不敢再前辈前面装大,但说来也是见识过许多各色人物,晚辈断不是以貌取人之辈。” 他话音未落,女子突然摘了面纱。洪浩一见,心头不由得一紧,瞳孔骤然放大。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满脸的惊骇之情藏也藏不住。 他情知这样极不礼貌,可这是人之常情的自然反应,原是由不得他。 这是一张异常苍老的面孔,如蛛丝一般的皱纹遍布整张面孔,仿佛随时都会开裂破碎一般。加之阴沉暗黑之色,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好在片刻惊异之后,他恢复常态:“晚辈失态,非是……”他不善说谎,此刻涨红了面皮,说不出后边的以貌取人。或许他并不想,但刚刚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不假。 神秘女子不以为意:“已经很好了,公子没有跳起来便跑,我已足感欣慰。” 说罢,又掀了斗篷,露出满头白发。白发如雪,与那一树梨花别无二致。 洪浩这一次再无惊讶,这一头白发和那张苍老的脸,合在一起,他读出了一些悲苦,一些凄凉,一些百转千回的忧伤和海枯石烂的执着。 “公子可知我多少岁?” 洪浩摇摇头,“晚辈不敢妄猜。”这张比洞十三婆婆还要苍老数倍的脸庞,洪浩实在不敢妄语。 显然,神秘女子也并未打算真的让他猜。 “细算来,我刚刚桃李年华。” 第255章 金玉洞 桃李年华,二十岁的妙龄! 这话说出,洪浩恍恍惚惚,望着神秘女子,实在是不敢相信。 “公子无须惊讶,我不过是继承了师父的修为,也继承了师父的容貌,同时也继承了师父的宿命。” “宿命?什么宿命?”洪浩此前,从未像今日这般,一个接一个的惊诧连绵不绝。 “真是个蠢笨粗货。”小金人忍不住插话,“我主人的宿命,就是等你来最后一哆嗦,修到大圆满境界。” 洪浩大为尴尬,结合先前神秘女子所讲的双修,这……这极有可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公子有所不知,我师父,也不过是继承了师祖的修为,师祖的容貌,以及师祖的宿命……”神秘女子解释道,“再往上仍是如此,以公子聪慧,不难明白,我眼下的修为和容貌,是开宗立派的祖师传下来的。” “我们每一代继承人,都会在自己感觉快要油尽灯枯之时,寻到下一代继承人。我师父寻到我,却晚了一些,我八岁来此,十六岁之时师父便溘然仙逝……” “细算日头,师父她老人家走了之后,我在此已经又独自过了四年……桃李年华,却不是诓骗公子。” 洪浩听得不胜唏嘘感慨,这是什么样的宿命?要让一个青春女子这般无尽的等待,等到青丝白发,等到油尽灯枯,等到地老天荒。 可是这些,听来虽然苦楚凄美,却还是没能回答为何他来了,梨花便开了。 神秘女子继续道:“这棵梨树,是祖师当年亲手种下,用至阴至寒的修为,施展了神奇的法术,虽不影响它生长,但却从此不会开花,除非……除非那个对的人出现,解了封印。” 这一下洪浩恍然大悟,他,便是那一个对的人。 他刚才对梨树的碰触,解了神秘女子祖师的术法封印,所以,被抑制了千百万年的这棵梨树,才会刹那间开出了满树繁花!一展芳华。 “前……姑娘,”知道是桃李年华,再叫前辈却有些突兀了。“姑娘,我大致明白了,只是……我虽感念姑娘以及姑娘历代祖辈的坚韧执着,但即便是我让梨树开花……” “你我毕竟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我若帮你,却有些违我本心。”洪浩轻声说道。 他这倒是实话实说,再怎么样古道热肠,与一个才见面的女子颠鸾倒凤行鱼水之欢,恐怕只有在青楼才不违本心。毕竟到现在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语气却坚决。 “完了完了,我家主人没嫌你,你倒先嫌弃我家主人?”金色小人似乎颇为愤愤不平,“你是不是觉得我主人容貌苍老丑陋,配不上你?” 洪浩诚恳到:“小哥,这不是美丑的计较,这是……关乎情感。” 金色小人怒道:“哼,不过都是借口,若是你知我家主人……” 它还未说完,便被神秘女子打断,“你莫说了,听我给公子讲。” “公子莫要误会,你也听明白了,莫说公子,我也不是没个廉耻的水性杨花,这等事情,小女子自己亦难接受。” “只不过,小女子恳请公子与我去一趟金玉洞。” “金玉洞?” 女子点头,诚恳道:“是的,金玉洞。我师父告诉我,只须带让梨树开花的人去到金玉洞,一切自有分晓。” 洪浩问道:“却不知这金玉洞在何处?说来我也有一些好奇。不知姑娘去过没有?” “这金玉洞,就在离此处不远,但却是我宗门第一禁地,我也不曾进去过。”神秘女子轻声道:“按师父所说,历代师尊也都没有进去过。” “因为祖师当年有过交代,若未寻到那个人,绝不许踏入金玉洞地界半步,历代师尊都严格遵守。故而里面到底是何情景,我与公子一样不得而知。” “既然是有师命,只要无涉……无涉双修,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洪浩柔声道,“既得幸让梨树开花,在下亦是相信与贵宗缘分匪浅,能帮的一定帮。” “事不宜迟,姑娘前面带路即可。” “多谢公子,不过,还请公子稍安勿躁,师父交代,进洞前须沐浴焚香,郑重其事。” 洪浩点头称是,“既然是师门禁地,想来非同小可,自然应该虔诚,那一切皆按姑娘意思。” 这鸾凤宗每一峰都有汤泉,梨花峰自然也不例外。且就在梦魂阁内,厅侧单独一个房间便是,倒也方便。 洪浩任由温暖的泉水冲刷着身体,他的心中却无法平静。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让他难以置信。从点亮石柱,到梨花盛开,再到神秘女子的请求,每一步都充满了不可思议。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神宁静下来。 “先前误会了姑娘,是我不对,我诚心给姑娘赔个不是。”洪浩心语道。 “我们这些做奴仆的,哪敢跟主人生气。总是主人要怎样便怎样……”灵儿一闪出现,一张俏脸拉得老长,很明显她不但敢,而且此刻正在生气中。灵儿亦是心语抢白他。 洪浩讪笑道,“好啦,好啦,你的辛苦我都记下了,你要算账,也须等到秋后。姑娘你见多识广,眼下还请帮忙看看刚才是怎么回事,可知为何我能让梨树开花?” “我知晓是知晓,可是现在本姑娘不想跟人类说话。”灵儿抬头望天,拿捏洪浩。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洪浩此刻急欲知道答案,顾不得颜面,大丈夫能伸能屈。 果然,灵儿噗嗤一笑,看来对洪浩的配合还是很满意。 “那女子说了,梨树是被至阴至寒的修为封印,若要解开,自然是需要至阳至热之人才能办到……这个人修为高低都没有关系。其实就是给树上了一把锁,而那个人就是钥匙。” “原来如此。”洪浩不住点头,“我一身朱雀之力,倒的确是至阳至热。” “所以,这世间,只有公子你能让这梨树开花。” “嗯,只是不知道那姑娘说的金玉洞,到底有何蹊跷。” “公子进去了不就知道了?放心吧,我已经审过那小器灵,那女子说的都是实话,并未欺瞒于你……” 与此同时,外间的神秘女子,正在听金色小人碎碎念。 “主人,你须小心对待你这个君。”小人哭丧着脸道:“此人看似普普通通,竟然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器灵。” 神秘女子惊愕道:“器灵?我怎么没看见。” “你自然看不见,她用灵识压我,问了我许多事情,我不得不一一作答。莫法,她是剑灵,还是个凶恶的婆娘……她能把我切成金箔,” “你不是说除了你,天下的器灵都收纳到葬兵洞里去了么?怎么他会有的?” “详情我也未知,不过这便是此人的不凡之处……” 神秘女子摇摇头,望向庭院中那一树繁花,柔声道:“这些我却不管,我只知道,我等到了对的人。” 说话间,洪浩已经出来。 “姑娘,我已沐浴清洗妥当,我们出发吧。” 神秘女子点点头,“公子请随我来。” 随着神秘女子一同走出梦魂阁,向着金玉洞的方向前进。 金玉洞位于梨花峰的深处,隐藏在一片密林之中。两人穿过蜿蜒的小径,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异象再度发生,庭院中那一树梨花,纷纷脱离枝丫,但却并不坠落地上。 它们无风自飘,犹如纯白的蝴蝶,向着洪浩和神秘女子行进的方向追随而去,很快便超过二人。 超过二人之后,有些继续向前,有些就像没了力气,自然坠落地下。白色的花瓣,把二人前进的这条青石小径铺得满满当当,真正形成一条花径。 “花径不曾缘客扫。”神秘女子颤声道,“原来金算盘的谶语,应在此处。” 洪浩心中也是暗暗称奇,指着前面一道柴门道:“恐怕蓬门便是指此处了。” 女子点头称是,“正是此处,我平日做些打扫,一直遵从师父教诲,不曾进去过,里面便是金玉洞。” “不过此处应该是有祖师当年布下的阵法,千百万年,此处不曾丝毫变化。”女子轻轻道,“我相信,此地还是祖师当年的模样。” 女子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柴门之前,洪浩正欲伸手推门,原本虚掩的柴门似乎已经感应到他到来,竟是自行移动打开。 “蓬门今始为君开。”女子轻轻念出。 至此,谶语已经全部应验,女子忍不住浑身轻颤。她隐隐感觉,金色小人后边说的,似乎也不是胡说八道。 洪浩此刻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当下并无迟疑,二人穿过柴门,向前几步,便来到了金玉洞洞口。 “姑娘说的没错,此处定是有阵法看护。”洪浩望着洞口上方“金玉洞”三个石刻大字,并无半点风化痕迹,连青苔藤蔓也丝毫未生。 二人对望一眼,便径直向洞内而去。 洞内的空间并不大,但四周的洞壁上,突然有许多明珠亮起,将洞内照得如同白昼。 洪浩的目光被洞中央的一个石台所吸引,石台上放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并无多余装饰。 洪浩仔细端详,木盒没有锁扣,想来是方便打开。 他迟疑片刻,把木盒推向女子,“姑娘,这是你鸾凤宗的物件,还是你来打开吧。” 女子想想洪浩说得有理,便伸手想要打开,却不料木盒盖子纹丝不动。惊疑之下,女子加大力度再开,依然是徒劳无功。 洪浩见此情形,便道:“我来试试。” 他轻轻一推盒盖,盒盖便轻松滑开,二人望见木盒里面只是一个卷轴。 洪浩拿出卷轴,放在石台,展开一截,“姑娘,这似乎是一幅图画。” “那公子展全,看看画的是何物。” 洪浩便徐徐展开画卷,当画卷完全展开,洪浩看清画中内容,瞳孔立刻放大,面露极度惊骇之色! 画中是一个男子,身穿古老的服饰,面容刚毅,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这是他出发前在四方山那个洞中小天地见到的千百万年前的自己!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惊骇,他旋即眼神开始迷离,望向神秘女子。 女子瞧见他模样古怪,眼神迷离,心中暗叫不好,刚要出声相问,却不料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不要抗拒,这就是你千百万年等待的宿命。” 随即她的眼神也变得迷离。 女子望向洪浩,“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 洪浩上前一步,双手轻抚她的脸颊,这满是皱纹,苍老丑陋的容颜在他眼中娇俏艳丽,举世无双。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知道我欠你的,今天一定都还清。” 女子娇羞道:“你如何还清?” “我答应过你,回来后便助你双修,完成最后的大圆满境界……” 说罢,抱起女子,走向洞内的一处石床。 石床中央雕刻着一幅阴阳鱼的图案,四周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们知道,这是双修的最后场所,是他们合为一体的圣地。 洪浩轻轻握住神秘女子的手,他们的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已经相通。他们开始缓缓旋转,随着旋转,他们的身体越来越接近,最终紧紧相拥。他们的心跳在这一刻同步,他们的呼吸在这一刻交融。 随着身体的接触,他们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他们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他们正在合为一体。 女子至阴至寒的的躯体,在至阳至热的朱雀之力不断注入后,开始变得温热而绵软。犹如亘古不化的冰雪,在阳光的持续照耀下,化作春水,潺潺流淌。 女子的肌肤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将整个石洞照亮。 她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开始变化,那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沟壑正快速地消失,开始逐渐变得光滑,满头的白发,也开始逐渐转为青丝。 洪浩感到女子的身体越来越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知道,这是双修的关键时期,他必须更加专注,更加投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她的肌肤变得如同婴儿般细腻,她的面容变得如同少女般娇嫩,她的头发变得如同瀑布般顺滑。她的身体在这变化中,变得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柔软。 终于,一阵耀眼光芒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或是太过费神,二人疲惫不堪,相拥沉沉睡去。 而此刻的梦魂阁,灵儿正百无聊赖,一手托腮,另外一只手用一根手指不断拨弄金色小人。 金色小人苦着一张脸,无可奈何。 灵儿漫不经心:“你算算,他们还要多久才回来?” “算个甚,总是开了门才回来。”金色小人痛心疾首,“我主人端的一颗好菜,被你家猪拱了。” 第256章 馈赠 待到洪浩悠悠醒来,迷糊中睁开双眼,望见一张娇俏艳丽的脸庞,尤有红潮尚未散尽。此时双目紧闭,呼吸匀称,看来仍是酣睡之中。 他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身,四处打量,大脑极速运转,想要回想先前发生了什么。只是懵里懵懂,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眼下还是先穿上衣裤再说吧。 石床底下,散乱一片的男女衣物,洪浩蹑手蹑脚下床,在其中把自己的挑拣出来,胡乱穿上。 穿上衣服,终于有了一丝清灵,慢慢回想起了进洞发生的一切。 根源就是那幅画卷,画卷上千百万年前的自己,自己瞧了一眼,便如被夺舍一般,做下了这一桩……荒唐事。 望着还在熟睡的神秘女子,洪浩心中五味杂陈,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至少知道,这绝非是预谋,那女子和他一样,稀里糊涂没了神智。他们不过是被千百万年前的两道意识夺取了躯壳的傀儡,替代完成了一个约定,一桩夙愿而已。 来回走了几圈,想想还是先把衣服给女子盖上。他从地上拾起女子的长袍,上前正要给女子遮盖,却不料女子悠悠睁开了双眼,愣愣看着他。 眼下女子玉体横陈,一望便知当真是桃李年华,桃红李白,分毫不假。 洪浩赶紧闭上双眼,把衣服递上前去,“姑娘,先穿上衣服再说其他。” “公子不必如此,”女子幽幽道,“做都做了,还怕看么。” 洪浩赧然道:“这实非我本意,姑娘你千万不要……不要觉得我是轻薄之徒。我自己到现在也……哎,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他知道不管怎么说,做了就是做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女子却道:“公子误会,我并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虽然……虽然我先前并不知进洞后到底如何收场,但,不管怎样,我都欣然接受。” 她说话间,已经把黑袍罩在身上,但便是这一口钟样式的黑袍,也无法完全遮掩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 “公子可以睁眼了。” 洪浩缓缓睁眼,女子站在他面前,一张俏脸看不出悲喜,异常平静。 他愣愣看了一会,“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还好灵儿不在身旁,不然听到这话,一定又要嘲讽一番——“公子当真是生了个好光景,在我们那个时代,两人连名字都不知道便滚做一堆,是要被拉到衙门去说个一二三的。” 女子道:“只因先前小女子模样,并非自己,故而一直未曾告诉公子。”女子突然莞尔一笑,露出一对梨涡,甚是醉人。 “小女子玄薇,拜见公子。”说罢深深一个万福。 “玄薇,当真是个好名字。”洪浩躬身还礼,“想来眼下便是姑娘自己原本模样。” 玄薇点点头:“还是多亏公子至阳至热根底……”说到此处,似乎突然觉出根底二字颇为不雅,两朵红云迅速飘上脸颊,更显娇艳。 洪浩不知如何接话,这并非他的本意,现在客套,却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只得喟然长叹一声:“玄薇姑娘,你家祖师……当真是好手段。” “小女子不敢妄议祖师……”玄薇微微皱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小女子亦不相信公子全然无辜。先前见公子看图画模样,骤然变色,公子可有说法?” 洪浩一愣,倒也不隐瞒,“实不相瞒,这画中之人……是我,又不是我。”便把之前在洞中小天地遇见自己千百万年前世的经历,给玄薇说了一回。 玄薇便道:“这般看来,是公子那个前世与我祖师瓜葛羁绊极深,才有了今日。” 洪浩叹道:“我那前世欠你家祖师的,不知道今日可算还清……姑娘是否已得圆满?” 他话音刚落,玄薇像是看见什么奇异之事,一指他身后,“公子快看。” 洪浩便闻声回头,只见先前放画轴的石台,画卷已经自行悬浮空中。 就在二人惊奇之时,画轴开始燃烧起来。只一会,整幅画轴便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道虚影,出现在画轴烧没的半空。虚影极淡,不过依稀能看清楚是一位身着古老服饰的女子,显见是极其远古的人物。 洪浩见识过自家前世那一道虚影,此刻有了经验,知道这是千百万年前的残存神识。 他立刻躬身行礼,恭敬道:“前辈可是此间主人?鸾凤宗的开山祖师?” 女子点头道:“不错,正是。” 玄薇立刻跪倒在地,颤声道:“弟子玄薇,参拜老祖。” 洪浩亦是跪地,“晚辈洪浩,见过…前辈。” 虚影女子点点头,“没想到还有今日。我既然出来,想必你们已经完成了我的交代。” 玄薇点头道:“弟子已经按照祖师遗训,带洪公子来此,完成……完成了双修,突破了最后一层,证得圆满。” 虚影女子满意点点头:“不错,小姑娘运气真不错,竟然被你等到了。你现在修为,已在我当年之上。” 玄薇恭敬道:“弟子不过是托了祖师洪福,不敢狂妄。” “我时间有限,就不扯闲篇,”虚影女子望向洪浩:“个中缘由,你可知晓?” 洪浩赶紧回答,“大致清楚,我机缘之下,见过我前世残影……与木盒画轴中的人物一模一样。” “你既然清楚,那我也少费些口舌,我与他的恩怨情仇,须由你一力承担。” 洪浩不解道:“我已助玄薇姑娘完成前辈心愿,不知还要承担什么?” 虚影女子突然换了口气,冰冷道:“自然是他背信弃义,另结新欢,一去不回的后果。” 此话一出,洪浩和玄薇同时变了脸色,俱是吃惊不小。 洪浩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前辈明鉴,他是他,我是我,前辈万不可混为一谈。他若有对不住前辈之处,也万无我来承担的道理。” “他便是你,你便是他,自己做的孽,自然要自己承担。”虚影女子冷冷道,“你若不是他,断然不可使梨树开花。” 洪浩暗暗叫苦,自己上辈子,哦不,不知多少辈子前做的孽,却要自己这辈子来承担。说有道理没道理,说没道理有道理……一时间只觉自己端的是命苦。 “前辈,前辈须讲道理。”洪浩急道:“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他答应回来后便助我双修达到圆满,谁知一去不回……”虚影女子厉声喝道,“玄薇,现在就替我杀了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玄薇听得浑身一颤,“祖师,洪公子……洪公子不似背信弃义之辈,或者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放肆!”虚影女子暴怒,“你继承我一身修为功法,却要做欺师灭祖的宗门叛徒么?” 玄薇听罢一咬牙,“公子莫怪,祖命难违。” 一股滔天威压突然出现,洪浩顿时觉得呼吸一顿,怒目圆睁,拼着全力吼出:“且慢!” 玄薇听得分明,威压稍松,洪浩趁机对虚影女子怒道:“你只知你等得凄苦,却不怜他血战之苦?你怎知他是不愿回?亦或是不能回?” 他这话怒气冲冲,倒把虚影女子唬住,“不能回?他一身修为功法举世无双,谁能让他不能回?”女子声音充满疑问。 显然,她对洪浩前世的修为功法极为信任,从来不曾考虑过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的问题。 洪浩大声道:“再厉害之人,也有力竭之时……我见他之前,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却是瞧见他一人一鸟,面对千军万马,显见是他生前的最后模样。” “我见他那时模样,只是中年男子,与你这洞中画卷别无二致。”洪浩大声道:“他若只是为躲你,另结新欢而一去不回,我见到应该是垂垂老者模样才对。” 洪浩说的慷慨激昂,虚影女子却有些发愣,呐呐道:“那幅画是……是临走之前画的。” 洪浩道:“那便是了。他与你分开后不久便……便身死道消,你却只疑他另有新欢,一去不回。”洪浩轻声道:“前辈,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你苦等不回之后的臆想。” 虚影女子露出一抹痛苦之色,“我并非只是苦等,我寻遍了九州四海,全无一点消息,没有听说他血战……你一定是在骗我。” 显然,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他是血战而死,或者是她对他实在是过于信任,过于崇拜,自己把他想得过于强大,过于完美——说来这也是许多女孩子的通病,不仅只她如此。 洪浩思忖片刻,“前辈,我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证明我说的话,但是有一样东西,或者……或者可以让你知晓一些端倪。” 他说罢,站起身来,伸手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紧紧握住。 想是为了让虚影女子看得分明,他还上前两步,慢慢松了拳头,摊开手掌。 一片散发着淡淡红光的红羽,赫然在目。 虚影女子一见,显然是识得此物,虚影竟是闪了几闪,极为激动。 “你怎么会有此物?”虚影女子颤声问道。 洪浩正色道:“这是我与我前世见面,最后临走之时,他赠与我的红羽。他说,‘这是与我并肩作战的火鸟,最后遗留的一片羽毛。’由此可见,一人一鸟都是战死……” 虚影女子哽咽道:“你莫要说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了。是我错怪了他,我真该死。”她却忘了她和他都是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虚影女子露出极端痛苦之色,“我竟然错怪了他那么长久的岁月。”随即却又露出欢喜的表情:“他并未另寻新欢。”再而又怒道,“是谁个打杀我的檀郎,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洪浩见她情绪急剧变化,有些疯魔模样,赶紧大声喝道:“前辈冷静些,都已经过去了。” 虚影女子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不错,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了千秋万世了……” 说话间虚影闪动,显见是维持不住了。 “玄薇,我差点对洪公子犯下大错,实在羞愧,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公子,给公子赔礼道歉。还有,你既然已经修得圆满,宿命已解,以后传承由你做主,无须再寻至阴至寒女子。” 玄薇赶紧磕头:“谨遵祖师之命。” “洪公子,谢谢你替我解了心中症结,我与他延绵千百万年的纠缠羁绊,今日总算有个了结。我一道残识,立刻就要消失……无以为报,木盒另有夹层,里面是他给我定情信物,还好终究没有毁去,就留给公子了。” 洪浩赶紧道:“前辈馈赠,不敢推辞,洪浩多谢了。” 也是跪下磕头。 虚影女子并不理会他二人,只是自顾自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重复说了两次,虚影便消失不见,洞中归于平静。 二人这才站起身来,洪浩重复虚影女子最后的话,喃喃道:“恐怕这就是金玉洞名字的由来了。” 玄薇点头道:“祖师吩咐小女子要好好感谢照顾公子,公子有何要求,尽管提来。” “小女子?”洪浩调笑道,“姑娘你刚刚展现的威压,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玄薇露出黯然之色,“公子莫怪,我……我也为难。” 洪浩赶紧道:“你莫往心中去,我只是想说姑娘修为实在是令人生惧而已。我知姑娘并未真心想要打杀于我,不然我恐怕没有说话的机会。” 玄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感激道:“原来公子都知道。” 洪浩岔开话题,“还是先看看前辈留下的定情信物吧。姑娘你觉得会不会和金玉有关?” 玄薇摇摇头:“这却难猜,不过那个小小金算盘倒是祖师留下来的。” 洪浩道:“你这一说我倒有些纳闷,你祖师既然有金算盘,为何算不出当年我前世出事?” 玄薇解释道:“金算盘并没有公子想象那般神奇,只能算一些世间之事,像公子你这般神奇之人不就算不出来?若是神仙之流,那更是无法窥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洪浩心中暗忖:“她祖师相信我前世修为功法世间无人能敌,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可最后还是身死道消,金算盘却算不出一丝端倪……莫非……” 洪浩想到此处,心中一凛,止住了念头。 眼下还是先看看定情之物是个什么物件。 洪浩拿着木盒仔细端详,果然发现木盒内底部高度和木盒高度之间,还有一些细微差异,但并不明显,若不是虚影女子说出,一般看来必然就错过了。 洪浩找到关节,小心抽出木盒底部夹层。 一片红羽平放在木板之上,散发出淡淡红光。 第257章 亲情值几钱 洪浩脸色骤变,急忙伸手入怀,他只疑是自己刚刚展现的那片红羽飞到了此处。 但他一摸便摸到,当下并无迟疑立刻掏出,与木盒上的红羽进行比对。 颜色,大小,纹理,散发的红光,全部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只鸟所出。 洪浩暗忖:“先前只得一片红羽,给红糖用,他一对翅膀却会单边。加上这一片,那却正好。”当下赶紧把两片红羽都小心收了。 玄薇笑道:“你的前世却也奇怪,送一片羽毛给我祖师当做定情之物,好像也太抠搜了些?” 洪浩正经道:“恰恰相反,我那前世,是真心与你祖师相好,恐怕这世间,没有比这一片羽毛更珍奇的定情信物了。”你没瞧见我拿出红羽时,你祖师的激动形状么? 玄薇点点头,“你这么说,想想倒的确是这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这羽毛到底有何妙处?” 洪浩缓缓道:“对人没个鸟用,对鸟有个毛用……珍贵虽是珍贵,反正对你无甚用处。” 玄薇听他说得玄乎,便好奇道:“你有鸟么?” “我若没有鸟,如何能至阳至热,给姑娘你灌注朱雀之力,中和你体内的至阴至寒。” 洪浩一股脑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怪怪的。看玄薇娇羞模样,才明白这话说得,好像此鸟非彼鸟。 连忙解释:“我说的,是我家小儿红糖。呃,就是化形的朱雀。” 玄薇讶然道:“不曾想公子的鸟竟是这般神奇,也不知将来是否有机缘得见一回?” 洪浩道:“你祖师不是说了,等待的宿命已经完结。今后你想怎样便怎样,不必再受桎梏……我家在中土,巴国境内水月山庄,以后随时欢迎姑娘去做客。” 说罢再环顾一眼洞内,“此间……此间再无他事,我们回吧。” 二人出了洞口,再回望一眼“金玉洞”三个大字,不胜感慨唏嘘。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单单为了这一句,竟是等了千百万年。 好在一人修为圆满,一人得了红羽,也算皆大欢喜。 说得长久,那时却快。二人是清晨时分入洞,一番折腾,现在也不过是半上午时光,日头还未升到正中。 “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洪浩边走边问。 玄薇想了想,轻叹一声:“还能怎样,无非是继续修炼,吸纳天地灵气,待有把握之时,渡劫飞升。” 洪浩听她这般说来,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那些经历,随即脱口而出:“天上究竟有什么好的,我遇到的仙人……好像都不觉得天上有多好。” 玄薇一愣,“我等修炼,不就为飞升,长生不死么?” 洪浩茫然道:“我也不知道,长生不死……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长生不死,神仙每日作甚?” 玄薇想想,沉默一阵,只道:“我眼下离飞升,总还有千年万年也说不得,无须去计较。” 二人说话间,又回到了梦魂阁。 这次灵儿却不避讳,仍是大剌剌坐在凳上,只用一根指头不断戏弄小金人。 洪浩一愣,“灵儿姑娘,你欺负人家小哥干嘛?”随即对玄薇解释道:“这是一把名叫逾常的上古短剑,生出的剑灵,你既有小哥,想必不用多说。” 玄薇望着灵儿,不知为何,饶是她已经圆满境界,心中竟生出一些扭捏。 灵儿并不回答洪浩,悠哉游哉道:“公子,它的主人欺负我的主人,那我欺负一下它,不是正好扯平了么?” 洪浩惊愕道:“你胡说什么,玄薇姑娘哪有欺负我?” “咦,没有欺负么?”灵儿故作惊讶道:“我见公子在下,它主人在上……它主人一身雪白,满头白发,公子一身泛红,犹如海棠之色……啧啧啧,当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看来当时她亦在洞中,还看得颇为仔细。 洪浩和玄薇二人,羞得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灵儿睁着大眼睛:“公子,当真没受欺负么?” 此刻洪浩已经知道灵儿是在故意调侃,只得装作没听见。 灵儿冷哼一声,却对玄薇道:“你可知先前,我家公子救了你一回?” 玄薇惊讶望向灵儿,“姑娘何出此言?我却听不明白,还望明示。” “你若听你祖师之言,对我家公子无半点……露水之情。”灵儿突然灵气暴涨,森森道:“你家小金人这小手小脚,要把你拼凑完成,怕是须得十天半个月方成。” 玄薇目瞪口呆,此刻才知这灵儿竟是如此可怕,难怪自己先前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小金人哭丧着脸道:“主人,她所言非虚,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洪浩赶紧道:“眼下大家都好好的,莫要再去说这些。玄薇姑娘她并无心伤我。” “啧啧啧……公子厚道,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灵儿意味深长,“公子是对每个相遇的女子都这么好么?” 洪浩一愣,正欲开口,却不料梦魂阁外严长老的声音传来:“禀告宗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玄薇听罢,便恢复冰冷语气道:“何事如此急迫,不等月初议事?” “刚刚有两名少年男女前来投奔,少年说是楚长老侄子楚辰,属下等人听得蹊跷,楚公子不是正在宗主这里么?属下觉得奇怪,细问之下,楚胜雪承认了先前之人并非她侄子……” “属下知宗主功法修为深不可测,决计不会被此子所伤。但此子既不是楚胜雪的侄子,和楚胜雪合谋诓骗宗主,居心叵测,属下特来禀告宗主。” 洪浩先前上来初时,已经给玄薇说明了个中缘由,玄薇已然知晓。但眼下严长老查清了原委,立刻便来禀告,却也是情理之中。 玄薇便用平日惯用的威严冰冷之声回道:“知道了,楚长老和那二人,现在如何?” “属下已经控制起来,等候宗主发落。先前那人……还请宗主小心。”严长老言语恭敬,看来玄薇御下有方。 “我自有主张,你们广场等候。” “属下遵命。” 洪浩听着没了动静,知道严长老已经走远了。立刻着急道:“玄薇姑娘,楚长老是因替我遮掩,我也给你道明了原委,还望莫要怪罪于她。” 玄薇点点头,“若不是她替你遮掩,我也没有今日机缘,自然不会怪罪于她。” 灵儿却冷哼一声:“你们既然是上天注定有这一遭,她遮不遮掩,你们总归是要压的。” 玄薇被抢白一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幽怨望一眼洪浩,“如何处置,公子自行做主好了。” 小金人连连摇头:“完了完了,主人以前处理帮中事务,何等英明果断。眼下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螃蟹横着走。” 洪浩便道:“此事起因还是我多管闲事,为那对少年男女而来……若你宗门不收,他二人没个落脚处,我恐怕他们就此沦落。” 玄薇点头道:“公子仁厚,我本应立刻答应,但入门测试的规矩,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因此而废,以后恐怕……就难以服众了。” 她虽然与洪浩有了肌肤之亲,但并未忘记自己宗主职责。 洪浩也知,这世间规矩,立起来之时千难万难,若要打破却顷刻之间。只是打破之后,再对人讲规矩,便犹如笑话一般。 人人都盼望别人讲规矩,轮到自己之时,却又总想在规矩之外便宜行事。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当下踌躇道:“本应如此,眼下先让他们测试,能过最好,不能过我再……再做计较。” 玄薇又问道:“那你与楚长老的姑侄关系如何解释?” 洪浩挠挠头,笑嘻嘻道:“说不得我与她就是失散多年的姑侄也未可知……我娘从不与我讲爹爹之事,我爹与她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也难讲得很……” 他不过是情知这一层不好说通,故而满口胡诌,弯弯绕绕想搪塞过去而已。 远在星云舟码头街道闲逛的祝宓,却没来由一个冷噤。 玄薇知他耍无赖,他这般说来,虽然不能证明是真的,但也不好说就是假的,毕竟一切皆有可能。 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这就去广场测试,也好有个安排。” 说罢仍是恢复成洪浩初见时的一身黑色斗篷严严实实遮罩全身,蒙面只露双眼的神秘模样。 “我去了,公子你跟来。” 玄薇说完一闪不见,她的修为这点距离竟是不需要御风御剑,一念便到。 洪浩赶紧御剑从峰顶直直往下飞去,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灵儿继续拨弄金色小人,夹着嗓子学玄薇说话,“我去了,公子你跟来。”随即恢复自己声音,“你家主人,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直接么?” 金色小人只哭丧着脸,不敢作声。 洪浩赶到,却见广场人山人海,气势非凡。 不过与他测试时散乱围观的人群不同,此刻各峰弟子均是按各自山头整齐队列,显然是郑重对待。一个个方阵弟子多寡一目了然。 玄薇一身黑袍加之蒙面,散发威严气势,果然是气场强大神秘莫测。 众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毕竟除了各峰峰主,其余弟子均是第一次瞧见宗主模样,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洪浩望见楚胜雪,此刻正和楚辰,吴霜三人单独站立,由严长老和几名弟子看押。 洪浩赶紧上前,三人望见洪浩,俱是惊喜之色,却不敢开口。 洪浩对严长老一拱手:“严长老,楚长老是我姑姑不假,我们刚刚相认,还请严长老放我姑姑归位。” 严长老便望向玄薇,玄薇颔首道:“属实,让楚长老归位。” 严长老便道:“既然宗主确认,那定是误会,楚长老请回。” 楚胜雪向洪浩感激一瞥,便缓缓向海棠峰队伍而去。海棠峰弟子队伍稀疏,显然不及其他峰头。 玄薇开口,冰冷而威严,“严长老,测试二人灵根,一切按规矩办事。” 严长老收到命令,立刻开始升起测试柱。 洪浩对二人道:“你们先测试,若能通过,留在姑姑门下好好争气,若不能……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楚辰和吴霜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必须试一试。 测试开始,首先是吴霜。她走到灵根测试柱前,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在柱子上,紧张望向测试柱。 片刻之后,测试柱开始发亮,一尺,二尺……最终达到八尺不再上升,虽然不高,却也足以证明她拥有修炼的资质。 “极品黄灵根,堪堪合格。”负责记录的长老宣布道。 小姑娘一阵欢喜,心中暗忖:“辰哥哥能通过,我们便能一起留下来修炼了。倘若他不能通过测试,那我自然还是随他。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总不能分开。” 接下来是楚辰。他走到测试柱前,神情紧张。霜妹妹过了,若自己不能过,那却脸面无光。 他的手刚刚接触到柱子,整个柱子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从底部一直快速上升,四尺,八尺,十二尺……一直到达二十尺之后,速度才缓了下来,最终定格在二十一尺。 超过二十尺便是先天灵根,他测出二十一尺! 广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所震撼。楚辰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拥有如此高的天赋。 “先天灵根,第二个先天灵根!”负责记录的长老激动宣布道。显然洪浩那个还是作数。 片刻之后,广场才爆发出一阵惊叹欢呼。 众人皆向楚胜雪投去热切羡慕的眼光。这楚家祖坟是埋得有多正,一日之内,测出两个先天灵根! 洪浩心中亦是惊骇,暗忖:“没想到这小子天赋竟是如此之高,我若不作弊,断然达不到这般高度。” 玄薇亦是激动,毕竟,洪浩是有备而来,门也开了,压也压了,金风玉露也逢了,决计不会长久留下。此子却是诚心拜师,留下来悉心培养,说不得就是宗门之光,传承的希望所在。 不过眼下还须保持镇定,不可失了宗主威严。 “接下来还须五行测试。”负责记录的长老并未忘记规矩。 五行测试,任意点亮一根测试柱即可,相较灵根测试,简单许多。 这次楚辰先来,他一一摸过去,每一根都能点亮,低的二三尺,高的五六尺,虽不如洪浩那般粗暴不讲道理,但每根都点亮,五行均衡,甚是难得。 却不料吴霜一摸不亮,再摸还是不亮……五根摸下来,只有水柱微微发亮,实在是悬之又悬。 结合先前的黄灵根,这种就是边缘人选。也就是有峰主肯收,便能留下,都不愿意收,只能离开。 “这位吴霜姑娘,可有峰主愿意收留?”严长老高声问道。 “我愿收留。”楚胜雪大声回道。从洪浩处她已知晓小姑娘是跟自己侄儿私奔出来,自己不收留,小姑娘这资质,决计没有其他峰主肯要。 再讲,海棠峰不从来都是别人挑剩下不要的歪瓜裂枣么?早就习惯了。 “那这位楚辰……”严长老望一眼宗主,宗主毫无动静。看来已经有了先前的双极品,不打算再和他们相争。 便继续道,“按规矩,大家各凭本事,看他愿意拜在谁个峰主门下。” 当下各群弟子立刻一片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与他同来的姑娘都已被海棠峰收留了,他自然也会去吧?” “这还用说么?本来此子便与楚长老是血脉亲情,自然是拜在楚长老门下……” “亲情?亲情值几钱?”有人冷哼道。 第258章 认亲 “各位莫要忘了,我们来此刻苦修炼,是为证道修仙,不是来探亲访友。” “说的也有道理,海棠峰什么都是最差的,在那里怕是浪费先天灵根……” 这些弟子的议论纷纷,楚辰相隔极远,自然是听不到。 不过下面各个峰主的话,就清晰入耳,生怕他听不见了。 当然,还是洪浩先前听过的那一套说辞。 严长老温和道:“孩子,你千万不可因为楚长老是你姑姑,便堕于门户之见,以为只能跟你姑姑学……姑姑虽亲,但她功法修为还是弱了些。老夫觉得,你若跟老夫去红梅峰,由我倾力调教,更不会浪费这先天灵根。” 华服美妇笑靥如花:“楚小公子,我牡丹峰的修炼资源,连并生活起居,都是其余各峰难以为你提供的。修仙最重要的便是灵气,任你天纵英才,若无灵气供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须细细想想清楚。” 楚胜雪道:“贤侄,我海棠峰条件是差了些,但你我姑侄血脉亲情,我总不会亏待于你。吴霜姑娘已经在我这里,你带她出来,总要有个责任担当,须相护扶持。”她自信满满,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笃定之事。 其余各峰峰主,也都极力劝说,纷纷开出诱人条件。毕竟谁得到此子,以他资质,必定能让本峰扬眉吐气,傲视各家。 楚辰笑逐颜开,满面春风,这一次当真是来对了。他还从来没有被如此多的修士高人夸赞争夺。一时间有些飘飘欲仙,不知所措。 吴霜有些着急:“辰哥哥,你还考虑什么,我们自然是一起跟着姑姑修炼。难不成你还有……还有其他想法?” 楚辰却道:“霜妹妹,这等大事,关乎以后我能走多高多远,断然不可轻易抉择。我既是先天灵根,与你不可同日而语,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眼下是香饽饽,一定要最大程度利用自己的优势。 却见他对严长老一拱手:“前辈,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哦?说来听听?” “我若选了其他峰,能不能让吴霜妹妹跟着过来?” “已经选定的弟子,要改投他峰,须两边峰主都同意方可。” “那我能不能先到各峰看看,再做决定?” 这等要求,以前弟子不曾有过,当然,以前弟子也无测出先天灵根。 严长老也拿不定主意,以前说不得就要上梨花峰请示。今日却好,宗主老人家亲自在场,当下便望向玄薇。 玄薇略微思索,点了点头。这个要求对一个先天灵根来讲,并不算过分。 华服美妇故技重施,掏出那把镶满宝石的华丽宝剑,笑盈盈对楚辰道:“小朋友,这把剑灵气充裕,跟我多年,你御剑起来事半功倍,”说罢一指身后最为庞大的弟子方阵,“我那么多弟子都舍不得给谁,今日给你做个见面礼。” 又小声道:“你若拜我门下,以后多有这般好处。” 楚辰又无洪浩那般几把上古神兵傍身,自然是欢喜接过。看着剑不但华丽,还剑气森森,当下便开心谢过。 严长老便带着他,御剑到各峰看了一圈。 待回到广场,楚辰心中已有了计较。 “各位峰主前辈,各峰晚辈都已看过,相较之下,我觉得还是……牡丹峰,更适合我。” 他的话音刚落,广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复杂热烈起来。有人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人发出惊讶的感叹,有的则露出了然的微笑。 华服美妇嫣然一笑,显然极其满意。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以后好生调教,少不得便是一代天骄。 楚胜雪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几下,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吴霜却有些崩溃,拖着哭腔道:“辰哥哥,你……你怎么能抛下我?我们不是说好一起修炼么?” 洪浩脸色平静,波澜不惊。他似乎对楚辰的选择早就在意料之中。 从当时小茗给他们上茶点,楚辰就先紧着自己吃的情形,洪浩便不看好他。 其实这种事情也说不上好坏,人性本善或者人性本恶,先让自己生存下去怎么都说不上不对。特别是修仙证道一途,道阻且长,资源争夺,弱肉强食本就是常态。 只不过,大娘的不二门,本来就是修仙界的一个另类,洪浩深受大娘影响,才会觉得自私冷漠是不对的。 果然,楚辰回道:“霜妹妹,都在一个宗门,说什么抛下不抛下。呃……牡丹峰和海棠峰又不远,我时常去看你和姑姑不就好了。” 他连开口问一下姑姑和牡丹峰主能不能让吴霜也去牡丹峰都省了。 吴霜便不言语,只是默默流泪。 玄薇便威严道:“既然都已经选好,那就这样定了,大家散了,各自回去好生修炼。” 说罢对洪浩却换了语气,柔声道:“我们也回去。” 洪浩摇摇头:“你先回,我随姑姑去海棠峰说说话。” 大家听得心中啧啧称奇,此人当真是不简单,能让宗主她老人家青眼相看,如此客气。 玄薇听罢,脸色微变,一闪消失。 洪浩上前,对楚胜雪抱拳鞠躬行礼,“多谢姑姑收留吴霜小妹。” 楚胜雪连忙道:“你既叫我一声姑姑,总是一家人,还如此客气作甚。”她不过是见洪浩客气,便脱口而出,并未想太多。 却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华服美妇听了,故作惊奇道:“什么叫既叫我一声姑姑?难不成姑姑还不是姑姑?” 其实宗主都已经点头认可了,原本没有必要在此挑刺。但她先前被洪浩拂了面皮,原是有些耿耿于怀,眼下颇有找补之意。 毕竟,若是证明二人不是姑侄,那楚胜雪勾结外人,居心叵测,总是要拿话来讲。 她这一搅和,严长老也觉得事有蹊跷。“宗主她老人家一向冰冷严厉,对此人却客客气气,莫不是受了蒙蔽?” 他们都只道楚胜雪是垂垂老矣的婆婆辈人物,根本不知是桃李年华的女子。更不知二人已经颠鸾倒凤,坐实了鸾凤宗的名副其实。 他便走向楚辰,一指洪浩道:“你可认识他?” 楚辰看着洪浩,点头道:“认识,这是洪大哥,在星云舟上认识的。他还一路给我们付了茶钱。” 严长老一听,更觉蹊跷,沉声对洪浩问道:“你为何要帮他们付茶钱?” 洪浩笑道:“吴霜妹子是我娘故交好友之子,跟着楚兄弟偷偷溜出来,盘缠不够,我见他二人饥渴可怜,付个茶钱难不成还有不对?” 华服美妇道:“既然你与我徒儿都叫胜雪妹子姑姑,为何我徒儿船上才与你认识?你们不应该是堂兄弟么?” 洪浩并不慌张,仍是先前那套说辞,“堂兄弟不认识有何奇怪,我爹从小与姑姑和家人失散……” 却不料楚胜雪立刻点头道:“我听我爹娘讲,我是有个哥哥从小与我们走失。”也不知是她帮衬洪浩圆谎还是真有其事。 “那你如何知道胜雪妹子便是你姑姑?又为何要冒充我徒儿的姓名?” 洪浩无赖到底,“我冒充楚兄弟名字,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姑姑,姑姑却不知道我,总要先见面才能相认。” “至于我为何知道她是我姑姑……总是天意如此。”反正他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人,扯天意决计不会有错。老天爷总会想方设法帮他。 当然这话自然不可能使华服美妇和严长老信服,也让众人愈加怀疑洪浩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为何? 气氛一时之间就有些紧张。 却不料此刻芍药峰的林峰主站出来说话:“我倒觉得洪公子说的不假。” 芍药峰与海棠峰一对难兄难弟,每次月会比试都是倒数一二,其他峰主都有些轻慢她和楚胜雪二人,故而她们二人私下交好,却是大家都知。 华服美妇立刻嘲讽道:“林姐姐说话须有证据,红口白牙张嘴就来,除了证明你和胜雪妹子关系好,并无法证明他二人是姑侄。” 林峰主冷冷道:“我虽没有璇妹子聪明,也不至于蠢到胡乱说话。说来却简单,总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先前测试,他二人都是先天灵根,这难道不是证据?”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大家。 这般说来也有道理,都讲是楚胜雪的侄子,又都测出先天灵根,那可不就是楚家一脉,天赋出众? 华服美妇一瞟楚胜雪,笑道:“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这楚家天赋,倒也有些重男轻女,我倒是替胜雪妹子有些鸣不平。”她此刻亦不忘奚落楚胜雪一回。 严长老点点头,“林峰主这话,让老夫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到底是不是姑侄,滴血认亲一回不就清楚明白?” 洪浩听来,暗暗叫苦,他自己不过是耍无赖,自然知道他和楚胜雪并无血脉亲情。他却忘了还有滴血认亲这个法子。 楚胜雪听来也是呆愣住,这若被揭穿,那自己恐怕很难善了。 不过眼下若拒绝,岂不是叫明眼人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洪浩快速盘算,不答应立刻就显形,答应的话,一看结果也是显形……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拖一刻算一刻。 不过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梨花峰却没有丝毫动静。 玄薇现在的功法修为,说她不知道眼下之事那决计不可能。但她并未出现,并未现身帮洪浩解围。 梦魂阁内,灵儿问向玄薇:“我家公子现在被你的下属纠缠,你竟然不管?” 玄薇幽幽道:“你家公子本事天大,我叫他回,他偏要去与他姑姑说话,我有甚办法?” 灵儿望她一阵,突然噗嗤一笑,“果然还是小姑娘,居然还在使性子耍脾气,你是要他难堪后才会出面对吧?” 玄薇一排贝齿咬咬嘴唇,并不回话。 洪浩道:“滴血就滴血,我与姑姑,血脉相通,自然是不怕……不过,你这个法子准不准?” 严长老道:“这个你却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双修宗门,谁还没个滴血认亲的玩意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石台被缓缓推出。 洪浩和楚胜雪站在石台两侧,面对着宗门内所有的目光。 他们的手心中都捏着一把冷汗,尽管洪浩之前一直以天意为由,但他心中清楚,自己的话不过是信口开河,而楚胜雪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洪浩是她失散多年的大哥之子。 “开始吧。”严长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楚胜雪深吸一口气,她拿起锋利的小刀,轻轻一划,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白皙的指尖滑落,滴在石台中央的阵法上。血珠在阵法中缓缓散开,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 洪浩紧随其后,他的动作坚定而有力,一滴鲜血同样滴落在石台上。他的血与楚胜雪的血在阵法中心相遇,开始缓缓地融合。 广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结果。洪浩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玄薇还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广场上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终于,两滴鲜血在阵法的中心相遇,它们缓缓地融合在一起,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融合了!融合了!”广场上有人惊呼出声。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洪浩和楚胜雪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二人从未想过他们的血液真的会融合!这说明他们是真正的姑侄! 楚胜雪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颤声道:“孩子,你真的知道我是你姑姑对不对?是不是你的父亲告诉你的?你快告诉姑姑,我大哥他现在在哪里?” 洪浩知道个锤子,他本是胡诌乱讲,谁知道一语成谶。他此刻心中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自己的父亲,他从未见过,祝宓从来不愿和他说起。现在稀里糊涂认个姑姑,竟然真的是父亲的妹妹! 他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旋即对着严长老大声道:“严长老,你这个玩意儿不准,搞错了。” …… “朱珠,朱珠,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快来……扶我……我……再去喝。”年轻的祝宓,眼神迷离,步履踉踉跄跄。 她一个不稳,与对向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 “你是谁?瞎了你的狗眼……敢撞老娘……” “在下楚尚云,姑娘,你喝醉了。” 第259章 不共戴天 当真是蹊跷。 这个滴血结果,原本不相信二人是姑侄的,都不言语了。偏偏先前信誓旦旦说绝无虚假的姑侄二人,自己一脸震惊不相信的模样。 洪浩大声喝道:“严长老,你这个石盘会不会有误?” 严长老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姑侄二人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但这结果断然不会出错!” “想当年……”严长老像是陷入回忆,“宗门有个原本天赋不错的女弟子,为了更快升境,竟然违反宗门禁令,与一男弟子,私下越过双修应该严格遵循的步骤,修为不够而提前强合……” 严长老不甚唏嘘,“从而导致珠胎暗结,最后竟产下一子……男弟子却害怕责罚,死活不认。最后便是这滴血石盘查出,双双逐出宗门。” 说罢趁机又提醒警示在场乌泱泱一众弟子,“修为不够,千万莫要清风白露,鸟啼花放。断不可重蹈覆辙,切切牢记。” 洪浩和玄薇,金风玉露都做下了,自然不在乎这清风白露。他只是关心这石盘滴血认亲的真伪,听严长老说得这般笃定,心中也已判研——看来不会有差池。 只不过如此一来,却更迷茫不知所措。 玄薇虽是在梨花峰顶,但广场之事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不曾想到这二人竟然是血脉相同的亲姑侄。 灵儿却饶有兴致,“啧啧啧……有趣有趣,我这主人真正有趣,随口一句,竟是言出法随之人。说来姑娘你也算是以身试法的奇女子了。” 玄薇不理会灵儿的调侃取笑,喃喃道:“我与洪公子平辈论交,那楚胜雪是洪公子姑姑。岂不是还高我一辈?” 灵儿噗嗤一笑。“这有何难,你们各论各的……公开场合她叫你宗主,私下里你叫她姑姑。” 玄薇苦笑:“我只觉洪公子一来,什么都乱了。” 其实惊讶之人,除了洪浩和楚胜雪姑侄二人,还有楚辰。 他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兄长,却有些不信。 他上前两步,“姑姑,我从没听我爹爹说过我还有一个大伯,会不会弄错了?” 楚胜雪摇摇头,笃定道:“你爹爹生得晚,大哥失踪之时,他还未出生。自然不知晓这一桩。我那时虽小,但已有记性,记得我大哥。” 华服美妇道:“好徒儿,他是不是你兄长,全不要紧,我们宗门之内,总是凭本事说话。为师自会好好栽培你,你只要勤勉努力,下一辈的翘楚非你莫属……” “都已爬进了修仙的门槛之中,还理会那些凡间五服伦常俗事作甚。” 楚辰听来,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纠缠,退回到华服美妇的弟子队伍中去。 此刻广场上空,一个冰冷威严声音响起:“他二人姑侄不姑侄,于本宗全无相干,楚胜雪之事,我清楚明白,没有不轨之心,通通给我散去!” 这声音威严中还带有一丝平日没有的愠怒,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各峰峰主都是听得出好歹的老狐狸,眼见宗主要发怒,立刻做鸟兽散,各回各峰。须臾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楚胜雪望一眼洪浩,欲言又止,宗主动怒了,还是先回海棠峰为妙。便带着吴霜和门下弟子都赶紧先回了。 只剩洪浩呆呆愣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玄薇见他如没头苍蝇一般,在空荡荡的广场打旋几回,最后竟也朝着海棠峰而去。 她不由得暗暗一声叹息,看来自己在他心中,并无多少位置。 洪浩此刻哪里顾得上玄薇生出的小儿女心思。既然楚胜雪是亲姑姑,那总要去相认。 等他到了海棠峰,却见姑姑正在教训吴霜。并未注意他的到来。 “你既然随他出来了,总是自作自受,此刻哭天抢地全无用处。”楚胜雪严肃道,“我这侄儿,从小就机敏乖张,若有好处拿,惯是会哄人开心。”她倒也不护短,实话实说。 吴霜抽泣道:“他明明说了不管怎么样都会跟我在一起,一心一意喜欢我,保护我,我才拿了家中灵石跟他出来……” 洪浩听得一愣,只疑这小子怕是哄她偷灵石买船票才这般说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楚胜雪嗔怒道,“这小子连我这个姑姑都全不在乎,知道跟着牡丹峰的骚狐狸好处更多,不一样弃我不顾。” 洪浩苦笑一声,走上前去,“姑姑,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楚辰不顾,我还是要顾的。” 说罢上前,双膝跪地,郑重其事,“侄儿洪浩,拜见姑姑。”说罢磕了一个头。 楚胜雪连忙上去把他扶起,“起来起来,我知你与他不同,你这孩子教人放心。” 宗主并不追究她欺瞒之罪,想来侄儿出力甚多。 洪浩对吴霜道:“我知道先前不管如何劝说你都是无用,这种事情,总是要自己受过一次才晓得。好在姑姑收留,你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吴霜默不作声,单纯小姑娘遇到聪明的坏男孩,自然是要付出成长的代价。 只不过待懂事后,却又不再单纯,对之后的男子,再无对坏男孩那般巴心巴肠的喜欢。 楚胜雪叹道:“多说也是无用,你就还是先安顿下来,往后自己勤勉练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得稳当。” 便叫了一个弟子,领吴霜下去领一些入门的装备物件。 洪浩好奇道:“姑姑,我这兄弟既有如此资质,为何不在家修炼?一门心思要跑到这里来拜师?” 楚胜雪叹道:“在家如何修炼?你当家中是豪门大家么?你爷爷奶奶不过都是小门小户的殷实人家,不愁吃喝罢了。当年我也是被鸾凤宗选中才有了今日。” 洪浩听得一愣,娘亲火神后裔,家世这般显赫,原以为父亲这边总是旗鼓相当,却不料竟是普通人家。看来父亲也是与家中失散后,在外遇到的机缘造化。 不过他又无抱大腿打秋风的想法,父亲这边家世如何,自然全不在意。倒是这个姑姑,在鸾凤宗有些受排挤欺压,说来也是至亲,须帮她一回。 刚要开口,楚胜雪却关切道:“你爹可安好?现在何处?” 洪浩面色黯然,“姑姑,我尚在襁褓之时,爹爹便没了……听我娘说,他当年是为了保护我和娘,身死道消的……” 楚胜雪啊的一声,“他已经不在了么?他小时候对我……对我极好。我走不动路,都是他背我。”说着眼泪便滑落出来。看来虽然已经时隔多年,她还是记得兄妹之间的儿时往事。 她随即恨声道:“寻到仇家了么?你有没有替你爹爹报仇?” 洪浩略微迟疑,便实话实说:“我娘不愿提起这段事情,每次谈到就极为痛苦难过……我也不忍,故而到现在我什么都不知晓。” “那你就不问了?”楚胜雪吃惊望向洪浩,随即缓缓道:“你可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洪浩呐呐道:“知晓是知晓,可是娘亲不讲,我自然不能相逼。” “那你带我去找你娘亲,我来跟她讲。”楚胜雪激动起来,“我要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仇家!倘若知道为何不报仇?倘若不知道为何不去查?” 洪浩连忙劝阻:“姑姑,你冷静些。我了解我娘亲,她的性子,决计不会有仇不报……多半是还未查出仇家来路。我相信娘亲一定没有放弃调查。” “那我也要去问问,总要她亲口告诉我,我方才放心。不然我自己去查。”楚胜雪说罢便要拉洪浩出发。她总觉祝宓恐是未尽全力。 “姑姑!”洪浩提高声音,“你可知我娘身份?” 楚胜雪一愣,“调查仇家和她身份有什么关系?只要愿意查,我相信总能查出端倪。” “我娘是火神族族长!”洪浩喝道,“她能调动的资源和力量,你想想有多少……她都查不出,姑姑你又如何能查出。” 楚胜雪听得一呆,不曾想自己嫂嫂,竟是如此显赫的身世。 她现在相信是真的没有查出来。毕竟这等力量,断不可因为害怕仇家而不敢动作,放弃报仇。 其实便是眼下这个侄儿,先前在汤泉屋初见时施展的莫名威压之气,也已经远远在她之上。自己激动之下,竟是把这些都忘了。 终于回过神来,愣了一阵,幽幽道:“好侄儿,既然如此,那姑姑希望你牢牢记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有一日你大仇得报,定要来告诉姑姑一声。” 洪浩正色道:“姑姑放心,我都记下了。爹爹是为救我而亡,你不讲,我也不可忘本。” 楚胜雪这才转怒为喜。“好侄儿,给我讲讲你从小到大的经历和造化。” 洪浩便把自己从小到现在,一路经历,择紧要处给楚胜雪说了一回。 由于太过离奇,楚胜雪听得恍恍惚惚,犹如梦境。 不过洪浩并未讲今晨他和玄薇那一场“凤倒鸾颠,花样时翻饶有趣;面红耳热,呻吟叠起幸无伤。”的双修。 姑姑若是知晓自家宗主与自家侄儿这一层,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且他也知道好歹,楚胜雪再是自己姑姑,也终究是鸾凤宗的长老峰主。自己若利用和玄薇这一层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关系,去求玄薇照拂姑姑,便有插手人家宗门事务的嫌疑。 这种倚仗裙带的事情,他断然做不出来, 故而最后道:“姑姑,你海棠峰每次月会都……最后一名,说来说去,不过是弟子们资质稍差些,对吧?” 楚胜雪叹道:“正是如此,你也看到,灵根越高,吸收天地灵气的效果就越好。我门下弟子,多是像吴霜这般资质,修行提升自然就慢些……” 洪浩点头道:“说来说去,不过都是灵石上的计较。今日既然与姑姑相认,那侄儿总要尽尽孝心,帮姑姑一回。” 说罢掏出一坨七彩灵石,一抹耀眼的七彩光芒从他的掌心绽放,照亮了楚胜雪惊讶的面庞。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坨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灵石上,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灵石,其内蕴含的灵气之浓郁,即便是她这位峰主,也不禁感到震撼。 “这……这是?”楚胜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姑姑,”洪浩的声音平静,“我知道海棠峰的弟子们修行不易,这灵石或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楚胜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自然是知道这灵石的价值,这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实力的体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激动,但声音仍旧带着颤抖:“侄儿,这灵石太过珍贵,姑姑不能……” “哎呀姑姑,这种破石头,讲什么珍贵?”这便又轮到洪浩真诚装大了。 他开始一坨一坨往外掏,不多时便掏出一大堆,堆得满满当当。 “好侄儿,这等能散发七彩光芒的极品灵石,姑姑都不曾见识过……你究竟有多少?”楚胜雪的声音明显颤抖。对于修行之人,没有比灵石更能让其激动的物件了。 洪浩挠挠头,“我有一座灵石矿,具体有多少,我也说不准。” 楚胜雪倒吸一口凉气,按捺住心中的狂风暴雨,“那姑姑……姑姑就收下了。”既然这些只是侄儿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那孝敬孝敬自己这个姑姑并无不妥。 下一次遇到灵根好的弟子,各家相争之时,她都无须再多费口舌,只要把这七彩石头放在手中掂一掂,谁家能争得过她? 当下越看洪浩越欢喜,这个侄儿,当真是姑姑的贴心大棉袄。 有了这许多极品灵石,楚胜雪腰板立刻挺直,说话硬气。“楚辰那白眼狼,以为跟着牡丹峰骚狐狸就能出类拔萃,这下让他后悔去吧!” 洪浩见姑姑说到楚辰,“我正要给姑姑讲,姑姑还须注意我这兄弟,毕竟是一家人,莫让他走歪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总归,总归不是正途。” 楚胜雪苦笑道:“贤侄,非是姑姑帮他说话,修真一途,往往是楚辰这种性子才能走得高远。总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自己能变得强大,什么都舍得下。” “你若不是机缘滔天,无人能比,换作在鸾凤宗入门开始修行,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别人的踏脚石。” 洪浩笑道:“姑姑,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做不来。” “小侄一路走来,现在渐渐明白了圣人先贤的一句话。” “哪一句?”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谁也不曾注意,落霞山上空,不断有乌云在缓缓汇集。 第260章 绸缪 这世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放在宇宙天地之间再看,原本以为须弥山般的大事,却也不过芥子般小事。 正所谓水无常形,事无常态。 比如,被大娘暮云和红糖这三个难养之人大闹一回的通天山庄,萎靡一阵,愁云惨淡,惶惶不可终日。 却又如熬冬的老树,在三九严寒中,枯萎萧索,眼见不得活。最后却又被它苦苦等到了春气,霎时老树新叶,一片勃勃生机。 一晃小半年,通天山庄已经慢慢又恢复到从前的恢弘模样——这主要是指气势,说来大娘三人对通天山庄造成的实质伤害极其有限。不过是杀了一个楼听雨,疯了一个云绮,仅此而已。 只不过这二人恰如公猪的两颗蛋蛋,有和没有,区别一目了然。大娘屠户出身,自然是深谙此理。 故而没了这二人把持,通天山庄确实迷乱了一阵。 其实这也并非全然坏事。至少,对楼外楼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早就看不惯云绮仗着主母之位,把持山庄主事大权,一味偏心自家儿子。大娘无意之间,倒是帮了他大忙。 那母子二人一死一疯之后,真正的家主楼观语,那个修仙修到六亲淡泊的软糯之人,更是消失无踪。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作牛马。 他母子二人种下的因果,与我何干? 看来老婆儿子都是凡尘俗事,断不可为此乱了心性,误了大道,耽误成仙就大大不美了。连个亲情都勘不破,还遑论证道飞升。 所以眼下,楼外楼已是通天山庄新的蛋蛋,支撑山庄雄威不倒。 不过一颗蛋蛋着实是累了些,楼听风若能早些醒过来就好了。此子亦是家主儿子,虽是庶出,但眼下却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少主。 这日楼外楼正在山庄的藏书楼查阅一些上古药方,看能不能再找一些神奇的方子,好教听风侄儿早日醒来。 一个仆役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二老爷……不好了……主母,主母不知怎地寻到了二公子的房间……看到二公子,顿时发作……只当二公子是大公子,上前紧紧抱住,怎么拖也拖不开。” 楼外楼听得一阵气恼:“看护这疯婆娘的奴婢怎么做事的?真是该死。” 仆役苦着脸道:“二老爷明鉴,你又不限制疯婆……不限制主母庄内走动,她疯跑起来,我们谁也追不上。” 云绮虽然疯癫,但当年也是天之骄女,一身修为自然不弱。眼下其他不会,但淬体的底子却不会凭空消失。 这自然是楼外楼为了自己的名声做的决定。虽然他和云绮从未明面上红过脸,但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二人不和,心知肚明。 故而楼外楼把持大权后,为避免落人口实,反而对云绮极为宽待放纵。横竖都已是疯疯癫癫,再不会威胁自己,这些日常小事宽宏大量一些,更显自己高风亮节,决计不是挟嫌报复的小人。 他若是授权下人任意处置,此刻仆役倒也不会为这些许小事来烦他。 楼外楼一皱眉头,便起身威严道:“不可造次,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等主母,切勿轻慢。待老夫去看了再做安排。” 说罢一拐一拐朝楼听风的小院而去,模样甚是滑稽。也算是大娘的得意之作。 等他行到楼听风的小院,在门口便远远听见云绮的厉声叱责,“你们怎可这般对待少主?我儿怎么能住如此粗陋房间,快抬少主回他的听雨阁。” “主母,你看看清楚,这是二公子。大公子在他听雨阁等你,我们带你过去……”有奴婢婆子在哄她离开。 楼外楼进到房间,一众奴役婢女看到他铁青一张脸,立刻收了言语,噤若寒蝉。 却见云绮正坐在床边,俯身死死抱住听风,仿佛一松开便会消失不见。眼神虽然呆滞,但望向听风的一丝怜爱却分外真切。她的双手颤抖着,云鬓散乱,脸上的泪水与鼻涕混杂在一起,声音中带着哭腔:“你们怎可这般对待少主?他可是我的听雨啊!”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在她身后,显然先前一直拉扯她,却未拉动。 楼外楼叹息一声,上前道:“大嫂,这是听风,不是听雨,你莫要听风就是雨。” “你们休想骗我,这就是我的听雨孩儿。”云绮丝毫不为所动。“我的孩儿我怎会认错。” “好好好,这就是听雨贤侄,你也须先起身,我们才好把他搬去听雨阁。” 他也知疯癫之人,道理全讲不通,便顺着她思路说话,总是先哄她起身。这般紧紧抱住,久了莫要让听风呼吸不畅,憋死过去。 云绮却又大叫:“喂他丹药,喂他神仙赐的丹药便能醒来。”许是先前听雨喂了丹药,醒转过来的印象极深,此刻疯癫中亦能想起。 楼外楼有些不耐烦,这疯婆娘东一句西一句,没完没了。眼下听风还在昏迷,被她这么闹腾有些晦气。 当下便低沉了声音,“大嫂,听雨已死,莫要再闹。” “胡说八道,合该掌嘴!”想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云绮,她疯狂嘶吼:“我孩儿没死,没死,你等统统拉下去掌嘴。” 说罢疯狂摇晃听风,“孩儿醒来,孩儿醒来!为娘带你去外婆家。” 楼外楼脸色一沉,眼神示意婆子用强。婆子先前不敢没轻重,眼下得了楼外楼默许,便抓住她颈脖处衣领,准备发力。 却不料楼听风被云绮一阵激烈摇晃,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压着一个温暖的重量,那是云绮的身体。这一躺半年,他无知无识,现在醒来,脑子还有些转动不开。 “母亲……”他认出了云绮,只不过还有些恍惚。 云绮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双手胡乱摩挲楼听风脸颊,声音中带着哭腔:“听雨,我的听雨,你终于醒了!” “二公子醒了!”下人们醒悟过来,高兴叫道。 楼外楼也看得分明,不禁喜出望外。不曾想这疯婆娘一阵胡搅蛮缠,倒也有意外之喜。 “听风,你终于醒了!”楼外楼高兴道,“好小子,二叔就知道你能扛过来。” 云绮的眼中充满了宠爱和关切,不再用力,而是轻轻地抚摸着楼听风的脸颊,声音温柔而颤抖:“听雨,我的听雨,你终于醒了。为娘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刻言谈举止,竟看不出她是一个疯癫之人。 听风一躺半年,现在逐渐苏醒,只记得自己在离火宗被大娘一拳打得昏死过去。山庄后边的惊天巨变,他一概不知,只拿眼斜瞟楼外楼,“二叔,怎么回事?” 楼外楼叹口气:“哎,说来话长。”随即用传音入密对听风道:“云绮已经疯了。你先顺着她说话,就当你是听雨,先把她哄走。” 听风虽不明就里,但他是聪慧机敏之人,立刻照做。 “母亲,我没事……我有些话要和二叔讲,你先回去,我过会就去看你。” 云绮一脸怜爱不舍,“傻孩子,为娘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听的。我在正好替你听听,你二叔打的什么算盘,莫要被他算计了。” 她见听风叫娘,竟是清灵了许多,只不过把之前不会讲出来的心思,眼下毫无遮拦讲出。 楼外楼干咳一声,“主母,我只是和听雨讲讲调养之事,他眼下刚醒,不宜激动……你若在此,对他心神影响太大。” 云绮的目光一片迷茫,她似乎意识到楼外楼说得不错。便缓缓松开手,任由奴婢婆子众人将她带离房间。 待一众下人全部离开,听风便迫不及待,“二叔,到底怎么回事?母亲……她如何疯了?” 楼外楼便将大娘三人来山庄寻仇之事细细给听风讲了一回。 最后道:“你大哥不在了,你老子又不知所踪,他便是在也指望不上……这通天山庄的担子,于情于理少不得要你来挑。你放心,二叔我又无子嗣,自然是鼎力支持你。”(你在前面做摆设,我在后边操实权,皆大欢喜) 楼听风听来,只觉犹在做梦。 这一睡半年,醒来便由一个边缘庶子变为少主,说起来真该给大娘磕几个响头。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眼下该如何说话。“二叔,听风从小,便受二叔提携关爱,心中一直和二叔相亲……从今往后,听风只听二叔安排。” 楼外楼听来,浑身通泰,无比畅快。 当下笑道:“我通天山庄,福祚绵长,虽是被寻仇折了面子,但根基一点未伤。贤侄你须振作,大大作为一番。” 听风点头应承,“二叔,听风万事听你安排,只一件……”楼听风说到此处,略一迟疑,恨恨道:“能不能求二叔,让主母……让主母一睡不醒。” 当年云绮逼死他生身母亲,这仇恨对于听风刻骨铭心,不可泯灭。想来这等事情,二叔总该成全自己。 却不料楼外楼面色一沉,“听风你怎生如此糊涂?你非但不能杀她,还要加倍孝顺,就像待自己亲娘一般。” 听风一愣,惆怅道:“二叔教训得是,是听风糊涂。” 楼外楼点头道:“那婆娘当年逼得你娘亲自戕,这桩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若你一醒来,她便出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你现在是少主,眼光须放的长远些……你对她孝顺,大家才会觉得你贤淑良善,真心佩服。” “再讲,她现在疯疯癫癫,无知无识,对你全无妨害。”楼外楼叹道:“跟一个疯婆子计较,实在没有必要。” 听风赧然道:“二叔之话,令听风醍醐灌顶,听风都记下了。” 楼外楼满意点头,“今后每日须去请安探视,做足功课。” 楼外楼说罢起身,“你也算大病初愈,眼下还是把身体恢复再讲其他……” 他话音未落,却又听见仆役门外高喊:“二老爷,有客人到访,就是上次那位仙师。” 楼外楼听罢,屁滚尿流,忙不迭出门,颤声道:“仙师现在何处?” “回二爷,在议事厅。” 楼外楼立刻往议事厅而去,难为他一拐一拐竟能跑得飞快。 等到了议事厅,却见老六坐太师椅上翘个二郎腿,悠然自得。先到的长老们已跪做一排,楼外楼亦是扑通跪下,“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老六斜眼扫他一回,端起茶杯先抿一口,才慢悠悠道:“庄子里,眼下是你主事?” 楼外楼忙道:“主母已疯,大哥又寻不见踪影,眼下由老朽暂时代为管事。” 老六道:“不必多言,我都已经知晓。不过……你们却不知晓,我为救下你等,真正是操碎了心。你道那赶来解围的老道,是平白无故便来相救么?” “还不是看我颜面,才勉为其难。”老六一摇羽扇,“这天大的人情,你家祖上那点香火,早就燃了个干干净净。” 楼外楼冷汗直冒,“上仙有何吩咐,无不从命。” “上次的柴薪都还未添上,还讲这次?”老六冷哼一声,“罢了,这些以后再讲。今日来是告诉尔等,以后若有名叫朝阳的女子找上门来,尔等须对她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楼外楼恭敬道:“谨遵仙谕,我等牢牢记住了。” 老六便不再停留,一闪消失。 他又是一闪到了极远之外的半空。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孔的农妇正在此等候。 老六笑嘻嘻道:“天女仙子,话已经带到了,余下只等仙子安排。我等好好看戏。” 农妇冷冷道:“好,剩下不劳你费心。不过你须记住,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定不轻饶。” 说话间,二人便消失在天际。 …… 落霞山上空,乌云汇集速度已经加快,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扩散,逐渐遮蔽了原本湛蓝的天空。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在边缘处留下一道道金边,仿佛是天空的最后一道防线。 山风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不安,从温柔的低语变成了狂野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在空中肆意飞舞。 洪浩站在海棠峰的边缘,目光凝重地望着天空的变化。他能感受到空气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逐渐逼近。楚胜雪站在他的身旁,眉头紧锁,她也能感受到这股压力。 洪浩率先感觉不对,这种景象,这种压力,这种感受……似曾相识。 他突然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灵狐抵抗雷劫时的情形。 “这是雷劫的前兆!” “谁要渡劫?” 第261章 丁子户 洪浩脑中急速旋转,“谁要渡劫?眼下自己连筑基都算不上,想要挨劈怕也没有这个资格。其余这些峰主也好,弟子也好,从他们对玄薇敬若天人的恭敬态度上看,还没有谁修为高过玄薇。” “灵儿?劈灵儿的雷是说来就来,毫无征兆,断不会有如此浩大的声势。再说自己与灵儿关系日益改善,灵儿也知她自己杀不死我,不会无端起这念头。” 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玄薇最有可能。虽然玄薇说突破到了圆满境界,还要再修到满溢才会渡劫飞升……可眼下没有比她更接近飞升境界之人存在了。 想到此处,他对楚胜雪道:“姑姑,你先回屋,我……去瞧瞧宗主。” 说罢也不等姑姑回话,立刻御剑飞往梨花峰。 到了梨花峰,却见玄薇垂目端坐,神态安详,没有丝毫要渡劫的模样。 “你回来作甚?你不是和你姑姑聊不完的家常么?”玄薇语气怪怪的。 洪浩焦急道:“我见天空出现风云异象,以为是你要渡劫。你,你还好吧?” 玄薇见他焦急模样,心中一暖,原来这厮对自己并非全不在意。当下噗嗤一笑,“我若渡劫,你待怎样?难不成陪着我一起挨雷劈?” 洪浩见她说得轻松,不像要渡劫的紧张正经模样。 不过他还是正色道:“若是姑娘要渡劫,我这有些桂胶……听说可以抵抗雷劫。正好拿给姑娘一试。” 玄薇摇摇头,“你有所不知,落霞山极大,我鸾凤宗在其中所占不过弹丸之地。这雷劫不是奔我来的……” 见洪浩一脸茫然,她继续解释道:“我鸾凤宗自开宗立派,就一直在此地,你想想这是多久远之事?祖师之所以选在落霞山,是因为此地灵气极为浓郁。” “既是风水宝地,所以除了我们鸾凤宗,亦有其他许多宗门纷纷在此间建立根基……不过白驹过隙,白云苍狗,如我们这般屹立不倒的,只剩三两家了。” 洪浩这回听得明白,点头道:“我知道了,总是落霞山其他某个宗门出了个修得大乘圆满的人物,要渡劫飞升了。” 玄薇道:“想来是如此,但历代师尊相传,这雷劫却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 玄薇沉吟一阵,像是在回忆,“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师祖开始,这雷劫开始出现在落霞山。初时并未在意,后来经历多了,才发现这雷劫极有规律,那便是千年一回。” 洪浩惊奇道:“千年一回?你是说这雷劫每隔一千年出现一次?” 玄薇点点头:“正是,从那时到我现在,这中间不知道经历了过多少个千年了……我师父告诉过我,与我等无涉,无须担忧。” 洪浩喃喃道:“一千年便出一个飞升境?什么宗门如此厉害?”随即问向玄薇:“这么长久,你们就不好奇?没有去探查一番?” 玄薇道:“开宗伊始,祖师就立有训诫,道不同不相为谋,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各修各道,互不打扰。” 洪浩一愣,讪笑道:“你们倒是真耐得住,换做是我,看看又不相亏。” “那公子你现在就去看看,”玄薇笑嘻嘻望着洪浩,“万一捡漏,天门开了,公子也省去许多修炼麻烦,一步登天岂不美哉。” “只不过须小心不要被天雷误劈,也无关系,劈为齑粉也省去我收尸之累。” 小金人插话:“完了完了,那主人你岂不就是寡妇了?” 玄薇红了脸,娇嗔道:“你胡说什么,我与他又……” 灵儿冷笑一声,抢道:“他二人又不是正经夫妻,最多只算得姘头,你主人不用守三年,三天足矣。” 洪浩不理会几人取笑,只是好奇什么宗门能一千年出一个飞升境?不多不少如此规律。 他心头便有些活泛,试探道:“我觉天雷不会如此没有准头,我去看看,站得远些,想来没有关系。” 玄薇睁大双目,愕然道:“你疯了?真要去看?我只给你说笑而已。那是寻常好看的么!” 洪浩道:“我已经偶然看过一次,反正我看到那个天雷虽然声势浩大,蕴含的力量也恐怖骇人,但的确没有乱劈一通……只是精准击中目标。”说罢叹气一声,又想起小炤的母亲——那头满是母爱的远古灵狐。 灵儿也道:“不会吧不会吧,主人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去看渡劫吧?主人,灵儿陪你上刀山下火海都全无关系,只是这雷劫……你就莫要为难小女子了。” 洪浩点头,认真道:“我知你什么都不怕,只怕雷电。所以我才想去多看看,万一看出什么门道,也好帮你解了你我羁绊契约,还你一个自由身。” 灵儿一呆,她只道那日洪浩和他说的,只不过是宽心安慰之话,却不曾想这痴儿竟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顿时五味杂陈,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也结结巴巴:“其实……公子并无必要,小女子觉得与公子同行颇为有趣,已无……离开之意。” 洪浩笑道:“这却不一样,有这层捆绑,由不得你,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没得选。这样……这样不公平。” 说罢一顿,然后缓缓继续:“等你自由了,还是愿意跟随我游荡,那也随你。但你有了随时离开的自在,对你才是公平的。” 灵儿便不言语,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小金人道:“完了完了,主人,原来你这个姘头是个缝补匠。” 玄薇呆愣道:“什么缝补匠?我怎生没听你说过?” 小金人道:“世界破破烂烂,缝补匠缝缝补补……我说的缝补匠不是职业,是对一类人的统称。所谓缝补匠,就是专一做些侠义良善之事,助人利他,而自己全无好处可拿,有时候自己还要受损失,严重的甚至丢了性命。” “远古时这类人要多一些,后来逐渐减少,到现在几乎绝迹了。因为人们越活越精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想不通这类人为何会存在。总是用自己狭隘自私之心去恶意揣度这类人……” 小金人越说越激动,“比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般圣人道理衍生出来的一些良善举动,都被冠以居心叵测,不怀好意的恶名……久而久之,缝补匠就渐渐消失了。” 玄薇听罢,久久无言,过得好一会才道:“我也做不来这缝补匠。” 灵儿突然道:“你若执意要去,那我做仆从的只得追随,自然不能忤逆了主人。” 玄薇喃喃道:“疯了疯了,都疯了。去吧去吧,我也落个清静。” 洪浩笑笑:“别说得那么玄乎,我总觉没有那么骇人,我站远些看就是了。” 说罢竟然真的就御剑而去,灵儿也随之消失,留下玄薇呆呆发愣。 小金人见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完了完了,主人,你与他不过才认识一天,就放不下了么?” 玄薇叹口气幽幽道:“你不懂。一个女子,对于和自己肌肤相亲的男子,如果不是想杀他,那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喜欢他……再讲,我和他,真的是只认识一天么?” 在落霞山苍茫的群山之间,隐藏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其山势平缓,林木葱郁。山脚下,一条细流潺潺,绕过几块形状各异的青石,最终汇入远处那条蜿蜒的河流。 就在这幽静的山谷之中,坐落着一座极小的房屋,它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很难被人察觉。 若走得近些细看,这小小房屋却是一座小庙。 这座小庙简陋至极,屋顶覆盖着青瓦,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略显斑驳。庙门低矮,仅容一人低头进出,这样一来,但凡进门便是躬身弯腰模样。 庙内空间更是狭小,仅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同样老旧的木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古朴的须弥座,其上空空如也,没有供奉任何神只或佛像,只散发着淡淡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宁静气息。 须弥座的左右两侧,却各有一尊真人等高的泥像。这两尊泥像犹如是顽皮的孩童玩泥巴时,随意搓捏的小人一般,只能说教人一见,四肢五官俱全,知道捏造的是人像。至于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那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两尊泥像外形一模一样,要不是其中一尊胸前多出两坨半圆的鼓包,断然分不出男女。 然而,就是这样粗陋不堪的泥像,却似乎蕴含着不凡的灵韵,好像随时都能活转过来。 一位不知年岁的老道人,此刻正端坐破旧木桌前,用一只秃笔不知道在写什么。他身披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须发皆白,但皮肤却光滑如婴儿,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之光。 天色越来越暗,有一道蓝光在落霞山的群山之中穿梭,格外醒目。 随着乌云的不断聚集,洪浩发现它们似乎在围绕着一个中心旋转,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座不起眼的小山。 他心中一动,那里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许就是那位即将渡劫的高人所在之地。 当下便驱动水月向着小山飞驰而去。 待到了近前,望见小庙,望见了庙内的老道,便停了下来。他有些踌躇,要不要打个招呼?就这么看别人挨雷劈似乎有点不礼貌。 老道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这小哥倒也有趣,别人瞧见雷劫,都是远远躲避,你却跟猫差不多,好奇之心很重啊。” 洪浩一愣,他与老道少说也有几十丈的距离,老道轻声说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旋即他便释然,既然都是要渡劫飞升之人,那修为神通自然是不在话下。 所以当下也只用平常说话声音大小道:“晚辈不二门洪浩,拜见前辈高人。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说罢躬身行礼。 老道摆摆手,“什么高人低人,我就是一个寻常之人罢了,姓丁名子户。你说话随意些,天真自然最好。” 洪浩知道高人都各有脾性,最好照做。 当即便道:“丁前辈这是要渡劫么?我的确是想观摩一番,看能不能从中学到些经验。” 老道笑道:“那你可是找对人了,我这千百万年,每隔一千年,这雷劫便来聒噪一次,扰人清静,讨嫌讨厌……好在我这人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 洪浩听得惊骇,讶然道:“我也是偶然听闻一千年一次雷劫,还道是哪个宗门天才辈出,难不成这些雷劫都是对付前辈一人?” “正是!”老道点头道:“小哥你说,这般没完没了,烦人不烦?” 洪浩肃然起敬,这老道当真是非凡。他是见识过天雷之威的,远古灵狐那般修为,也不过五道天雷之后,便魂飞魄散。 可雷劫却被这老道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孩童过家家一般。 不过如此也好,他既然挨了数不清的雷电轰击,那经验自然是足足的,够够的,其中有些诀窍也说不定。 眼见天空的巨大乌云旋涡已经形成,其间能看见有电光闪动,时有轰鸣之声传来,恐是正在蓄势。 当下赶紧问道:“前辈,挨雷劈可有诀窍技巧,减轻延缓或者躲避雷电轰击的力道?” “小哥这话问得我好生为难,这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它来便来,我什么都没做。” 洪浩一呆:“那老前辈都是硬扛?” “什么硬扛?你是说那些雷电击中身体后么?那我也不知道。” 洪浩听得一头雾水,这前辈真正有些奇怪,到底是如何挨过雷劫,安然无恙的。 老道似乎看出了洪浩心中疑惑,“小哥你等着,我说不清楚,你自己看看就清楚了。” 他说罢,似乎像是随意吩咐下人一般,自言自语道:“开始吧。” 一道粗如水桶的雷电从天而降,直击小庙的顶部。整个小山都为之震动,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洪浩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他不敢硬扛,身体立刻顺势向后飞出,卸掉这一道仅是雷电轰击后,空气波动产生的冲击。 这一飞就是数十丈之远才堪堪停下。 他心中极为惊骇震撼,这一次,算是对雷劫的恐怖力量有了亲身感受。 这还是第一道雷,并且自己离雷击中心原本就有数十丈之远。 不过待他抬头望见小庙的景象,差点没把他下巴惊掉,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老道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小庙,一道一道的雷电在他身边直直落下,但偏偏没有一道击中这个丁子户。 洪浩看得分明,并非老道在施法躲避雷电,而是雷电在刻意躲避老道! 老道犹如闲庭信步,优哉游哉,雷电好似良奴顺婢,唯唯诺诺。 天下奇观,头回得见。 洪浩喃喃道:“灵儿,快出来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第262章 宗吾 灵儿听到洪浩叫唤,按捺住对雷电的惧怕之心,一闪出现。 她顺着洪浩的目光望去,瞧见了小庙的情形,然后就和洪浩一样直接呆傻原地。 灵儿的脸色苍白,她对雷电有着天生的恐惧,但此刻,她的恐惧被更深的震惊所取代。“主人,这老道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见多识广,你都不识,我如何知晓。” 主仆二人就像老僧入定一般,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这千年一现的雷劫。 “姑娘,我师父给我讲的境界,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合体,大乘,然后渡劫飞升成仙……你觉得老前辈是什么境界?”洪浩嘴上相问,视线却未转向灵儿。 “我不知道。”灵儿回答,她的视线亦是直直望着前方。“我只知道,合体我能切片,你那刚入大乘的姘头我也能切丁,但这个老道人……我感觉我去切他……是自取其辱。” “那就是说,老前辈已经是真正的神仙修为!” 灵儿点点头,“恐怕在神仙里也是称宗道祖的存在。” 洪浩便不言语。他也是见识过阿青婆婆这样的神仙人物的,但他亦觉得阿青婆婆恐怕也没法和眼前这个老道相提并论。 简单来说,他之前见到的修士也好,神仙也好,总是在一个框架体系之内,有一个大家都默认遵循的法则。而这个老道……已经超脱了所有的限制,自成一派。 老道的身影在雷电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施展任何法术,也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此刻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雷电在他身边肆虐。 每一道雷电都如同天神的雷霆之怒,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焚烧轰击殆尽,但到了老道身边,便小心翼翼控制分寸,生怕沾染他分毫。 像极了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青皮流氓,遇到真正高人,只能放狠话,作些气势汹汹的花架子,但却迟迟不敢真打,场面甚是贻笑大方。 “小哥,可曾看得清楚?”老道仍是心平气和,温言细语的说来。偏偏那些震得让人耳鸣的雷电之声,却掩盖不住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洪浩耳中。 洪浩点点头,恭恭敬敬道:“前辈实力修为,教人匪夷所思,已经超越了晚生的认知……”说罢略微停顿,轻叹道:“看得清楚,但学不来。” 同时心中暗忖:“难怪请教他,他也说不上来,看来千百万年,这些雷从来就不曾真正劈中过这老前辈一次。” 要说洪浩也是真诚装大的高手了,不过和这老道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只见这老道讶然道:“这有何学不来的?你自己该干嘛就干嘛,丝毫不用理会这雷电,它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说罢故意随便晃动手脚,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他伸手,那本来要劈他伸手位置的雷电,便极突兀的横向拐弯;他抬脚,那本来要劈向他抬脚位置的雷电,干脆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半空。这般情形,只觉雷电诡异中带着狼狈,教人惊怕中又觉滑稽。 这一番装大,严格说来不是装大,是绝对实力的体现。洪浩和灵儿不觉老道面目可憎,只觉他就是神只。 或是天雷也觉得这般掉颜面的情景,被洪浩一个外人看的真切,实在是有些挂不住。突然一道水井井口一般粗细的雷电,直直向着洪浩劈来。 这一道雷来得突然,又远离老道那边的雷电群,明显不是失了准头,而是故意为之。 猝不及防,洪浩的心脏猛然收缩,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一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雷电的目标。 那道雷电如同一条愤怒的金龙,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冲他而来。他只来得及下意识想把灵儿推开,手掌却穿过灵儿虚幻的身体。 洪浩瞳孔中映射着雷电的耀眼光芒,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刚刚看着觉得滑稽可笑的雷电,轮到自己顿时让他真真切切感到恐怖,即将把自己劈得灰飞烟灭。 却见老道面色一沉,衣袖轻轻一挥,那道直冲洪浩而来的雷电,被一只突然闪现的大手像抓烂草绳一般拎起甩出,偏转了方向,最终在远处的山巅炸开,化作一声巨响和一片火光。 “哼,在我面前这般下作!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不会发火。”老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他的目光扫过天空,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所有雷电顿时偃旗息鼓,再无一道劈下。只剩一个方圆数十里大小的乌云旋涡,还在天空兀自不停旋转。 “吉祥,如意,你们也去活动活动筋骨,让天上的人长长记性。”不知老道在和谁说话。 不过随着他话音落下,两道光芒从小庙冲出,直直往着巨大的乌云旋涡而去。 初时洪浩还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冲了出来,他远远望去瞧不分明。不过很快便看清了——冲出来的两个小黑点在空中急剧变大,逐渐显露出人类的模样。 男的高大威武,女的婀娜多姿,虽然面容普通,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极其强大。 最终二人长到千余丈才停止继续变大,此刻已经冲入到乌云旋涡之中。 男子首先发难,他的身体在空中一转,巨大的手掌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拍向乌云旋涡的中心。那一掌,如同山岳崩塌,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直接将乌云旋涡的核心击穿,乌云旋涡发出了一声震天的轰鸣。 女子紧随其后,她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鞭,那光鞭如同活物,灵活地在乌云旋涡中穿梭,每一次抽打都让乌云旋涡剧烈地颤抖。光鞭所过之处,乌云被撕裂,雷电被击散,整个天空都为之变色。 洪浩和灵儿站在地面上,仰望着天空中的战斗,他们的心中充满了震撼。他们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够以如此狂暴的方式对抗天雷——这可是渡劫天雷,多少修了千万年的大乘修士,都在这天雷中形神俱灭。 乌云旋涡在这男女二人的联手攻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四分五裂。 巨大的乌云块被撕扯得粉碎,化作无数小块,随风飘散。雷电失去了乌云的依托,也变得零散无力,最终消失在了空中。 天空恢复湛蓝,万里无云。 洪浩便望见男女二人便开始迅速下降,下降过程中身体又逐渐变小,最终又化作两个小黑点,遁入小庙之中。 只剩老道人站在空地,招手叫洪浩过去。 洪浩立刻飞奔过去,扑通跪地,“多谢老前……老神仙救命之恩。”他知刚刚那一下,要是结结实实轰击到他,必定渣都不剩,的确是连收尸都不用。 老道人一挥手,洪浩便已经站起。他这才道:“先前让小哥受惊了,倒是有些对不住,天上之人,下作如此,当真是可笑可悲……不过好在也让你对雷劫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洪浩点点头:“老神仙,小可有一事不明,恳请老神仙不吝解惑。” 老道人摆摆手,“小哥你莫要叫我神仙,这是世人对天上之人的称呼,我听来却不喜……你还是随意些,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 洪浩便道:“晚辈疑惑,老……老前辈的修为,早就超过了渡劫飞升的境界,雷劫在老前辈面前也是稀疏平常,为何……还未飞升成仙?” 不料老道人反问一句:“我为何要成仙?我连神仙的称呼都不喜,干嘛要上去?” 洪浩一愣,呐呐道:“修仙证道,证道修仙,修仙一途最后不都是为了上天长生不老么……” 老道人摇摇头:“我在地上一样也可以长生不老,何苦上天。再讲,我若上去了,与他们都不一样,他们却如何是好?不过是大家尴尬罢了。” 洪浩听得惊奇,这老道人当真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不过他并不十分明白老道人讲这些,只隐隐觉得他口中的他们,也就是天上的那些神仙,这老道人原本就认识。 看见洪浩茫然的样子,老道人道:“小哥不知也情有可原,这毕竟是远古久远的事情,现在早就无人知晓。” 洪浩恭敬道:“还请老前辈赐教。” 老道人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今日你我相见,也是缘分。小哥若有兴趣,到我屋里一坐,听我慢慢讲来。” 说罢一指小庙,“进去坐着说话。” 洪浩便随着老道人,进到了小小的小庙之中。 这小庙的确是小得可怜,洪浩进到内里,只一眼便把屋内看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一张破桌,几个同样老旧的木凳。最为醒目就是中间一个石台,石台之上一个须弥座,座上却无供奉任何神只或佛像。再有就是石台左右两边,各有一尊粗陋不堪的泥像。 洪浩大为惊诧,暗忖:“难道先前轻松便把渡劫天雷形成的乌云旋涡撕扯得稀碎那男女二人,便是这两尊泥像所化?那岂不是这泥像修为,都远远超过了大乘境界……” 老道人瞧见洪浩惊疑模样,微微一笑:“这不过是许久之前,我闲得无聊,挖些泥土随便捏出的两个泥人……嘿嘿,我的手艺嘛,是差了些。” “我给他们取名叫做吉祥和如意,嘿嘿,名字是俗气了些,但总是讨个口彩,听着喜庆不是?” 洪浩问道:“老前辈,刚刚便是他们上天……去撕扯了雷劫乌云?” “正是……小哥坐着说话,不必拘束。”老道自己先坐了,“这两坨泥巴,他们以前吸收了不少灵气,又左右陪伴我天长日久,慢慢也就修到可以幻化人形了。” “这雷劫千年一回,本来我也知它不过是天上规则所致,也不曾认真与他计较。无非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但今日它竟有些恼羞成怒,迁怒小哥。便叫吉祥如意去教训一回。” 他说得轻轻松松,洪浩听得战战兢兢,这两坨泥巴?这两坨泥巴恐怕已经可以睥睨世间所有修士了! 他一路行来,已经见识颇丰,但所见所闻却越来越光怪陆离,超乎想象。 此刻望着空空如也的须弥座,他愈加好奇这里原本供奉的是谁? 老道洞悉人心,不待他相问,便自行解释:“想必小哥好奇这须弥座上为何没有供奉?嘿嘿,实不相瞒,这须弥座不过是我的床罢了。” “我白日下床走动,到了夜晚却上去打坐休息。” 洪浩频频点头,这般也说得通,老道人的修为,想来便在神仙中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当得起这须弥座。 当下便恭敬口气道:“还请前辈赐教,前辈和天上之人……有何不同?” 老道人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远古的时代。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沧桑和悠远。 “天下之道,自古以来便有阐教、截教之分,这两教各有其道,各有其法,争锋相对,互不相让。”老道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我所修之道,却与这两教截然不同,我另辟蹊径,不随波逐流,不拘泥于任何一教的教条。” 洪浩听得入神,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教义,这与他所知的修仙体系大相径庭。他忍不住问道:“那老前辈的道,又是什么呢?” 老道人抬头望天,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我的道,便是自然之道。不争、不抢、不强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我不求成仙,不求长生,只求与天地同在,与自然合一。” 洪浩心中一震,他似乎触摸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这种境界超越了他之前所有的认识。他喃喃道:“与天地同在,与自然合一……这便是老前辈的道吗?” 老道人点了点头,“正是。我修的不是仙,不是神,而是道。道在心中,不在天上。我若飞升,便是离道,那又何必呢?” 洪浩似有所悟,他依稀明白了老道人的意思。老道人追求的,是一种超越了传统修仙体系的境界,他追求的是与自然和谐共存,与天地同寿,而不是单纯的成仙或者长生。 他不求长生,自然长生。他不求修为境界,却自然到达了最高境界。 “老前辈的境界,真是让晚辈望尘莫及。”洪浩由衷地感叹道。 老道人摆了摆手,“我的道,说到底其实是最简单的……你只须坚持八个字,便得我道之精髓。” 洪浩恭敬道:“晚辈洗耳恭听。” “吃喝睡觉,屙屎拉尿。” 第263章 称心 洪浩听得似懂非懂,不由重复着这简单的八字,“吃饭睡觉,屙屎拉尿……” 老道人又道:“只不过,我这个道,如今世间已经行不通了。” 洪浩惊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开始修道那个时代,天地之间灵气都极为充裕,大家从不为灵气发愁。无论什么流派法门,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尝试各种方法。” 老道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个时候,真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洪浩点头应承,远古灵气充盈这个说法,他已经多次从不同的人口中得到过印证。 “可是现在,灵气已经稀薄,只能讲聊胜于无……如我这般,不争不抢不强求,那却没有办法提升修为了。因为不管用什么法子,归根到底,还是需要灵气作为支撑。” 洪浩也道:“这一层晚辈也知晓,像我这般机缘奇巧,不需要灵气便可以提升修为的,并不多见。” 老道微微一笑:“小哥这种奇葩,本就是独一无二……只不过,你这一身朱雀灵元,你只知是朱雀灌注给你。” “可你又何曾知道,那朱雀成神之前,又海口鲸吞了多少天地灵气?说来不是小哥你不需要灵气,只是你的灵气是朱雀转化一次,再灌注给你而已。” 洪浩恍然大悟,这般说来,的确是这个道理。 老道人继续道:“你可知为何这世间灵气越来越少?” 洪浩颔首,“这个我却知晓,灵气再多也有穷尽之时,而千百万年,世间修士络绎不绝,层出不穷,慢慢就消耗殆尽了。” “嘿嘿,小哥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灵气的消逝,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因由。” 洪浩愈发好奇,静静等待老道的解释。 “你可曾听过封神之战?”老道的声音如同古钟,带着悠远的回响。 “封神之战?”洪浩心中一震,虽然只是略有耳闻,但他至少从葬兵洞那些守洞人之处得知,那一战之后,除了被仙人带走的兵器法器,剩下才堆放葬兵洞。他急忙点头:“我听说过,那是阐教与截教之间的大战,最后建立了天庭。” 老道微微一笑,似乎对洪浩的回答很满意。“正是如此。阐教和截教在那场大战中,争夺的不仅仅是地位,还有灵气的掌控权。最终,他们弄出了天庭,定下了规矩,修道成仙的法则也随之而来。” 洪浩暗忖:“原来如此,难怪如今的修士都要遵循这些规矩。这规矩却是先前上天的人定下来的。 ” 老道继续道:“那些吸收了海量灵气的飞升境修士,渡劫飞升,便把灵气都带上天去了。久而久之,世间灵气自然越来越少。” 洪浩恍然大悟,灵气的消逝并非单纯的消耗,而是被那些飞升的修士带走,造成了如今灵气匮乏的局面。 洪浩突然心念一动,像是想明白一桩事情,只见他站起身来,又对着老道,极为郑重地躬身行礼道:“前辈风骨胸襟,晚辈感佩至深,” 原来他通过老道的这一番话,想明白了老道为何不愿飞升上天。想来是这老道对天庭的做法不以为然,天庭拿他也无可奈何。 老道略微愣神,随即微笑道:“小哥倒是机灵,不错,我丁子户自然是不会把这些灵气带走,便宜那些天上之人。小姑娘,谁要是说你这主人蠢笨,你就帮我削他。”这话后边一截,显然是对着灵儿说的。 见老道提到自己,灵儿便显了身形,也恭敬行礼,“老前辈既然吩咐了,灵儿敢不从命。实不相瞒,灵儿之前也觉得我这主人有时聪明,有时痴呆,看不分明,现在看来是灵儿浅薄了。” 洪浩便道:“我却不一样,一眼便把你看得透透的。”他这话一语双关,因为灵儿只是一道虚影,自然是能看透。 老道哈哈大笑:“今日当真是开心,你们主仆二人都是有趣之人。我也难得遇见,小哥你还有什么事情,尽管道来。不过你可别问我要金斧头,银斧头,铁斧头,这些我统统没有。” 洪浩莞尔一笑,原来这老道也会说些玩笑之话。不过他知一个人愿意同你开玩笑,那多半是已经不拿你当外人了。 甚好甚好,老道神通广大,他既然开口,对洪浩来讲,自然又是一桩泼天般机缘造化。 当下便正色道:“说来正好有一桩事情,想要厚颜请前辈帮忙。” 老道便道:“好好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你尽管说来。”说罢似乎又觉有些不对,便一指屋顶,“有些伤天也不打紧,莫害理便是。” 看来确是跟天上之人不对付,一点面子也不给。 洪浩转头对灵儿笑道:“今日机缘难得,我答应你解除捆绑之事,老前辈必是轻而易举便能办到。不过,你须先答应我,自由之后绝不能滥杀无辜。” 灵儿瞬间愣住,旋即大叫,“你疯了?老前辈无所不能,你竟然想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我这里浪费掉?才说你不痴愚,没料到立刻便啪啪打脸。” 洪浩却正经道:“我事情虽多,但其他总是我自己之事,也无须求老前辈帮忙,我自会慢慢解决。单单只有你这一桩,你我都是不知情之下被强行捆绑,我却无法解除,只得相求老前辈。” 灵儿着急道:“你是猪头么?你求老前辈教你功法,自己学了本事,到时就能解除……” 洪浩摇头:“我是不二门公孙大娘之徒,怎能改投前辈……” 他们一人一灵,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犹如骂街吵嘴。 老道却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饶有兴趣看他们针尖对麦芒,笑得意味深长。先前那一道雷劈向洪浩之时,洪浩下意识推灵儿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老道人笑呵呵道:“好了,你们不要相争,依我看来……小哥你也不要纠结是不是捆绑了,眼下我便是给她解了,她一样不会离开你。” 看着洪浩一脸不解模样,老道继续讲来:“这世间之事,最有趣便是反差。你先前危急时一个‘推’的动作,实际效果却是‘拉’住了小姑娘。” 说罢笑着对灵儿道:“小姑娘,我说得可有差池?” 灵儿知老道出神入化,瞒也瞒不过,干脆大方承认。“正是,那般紧要关头,他知我最惧雷电,还能想到要把我推开,仅凭这一点,我便认定了。”接着又轻轻道:“从前主人,从未有过如此在乎灵儿之举。” 老道大笑:“只因你先前主人,从无一人把你当人看。这小哥却是奇葩,不但把你当人,还没把你当外人。” 随即又对洪浩道:“她心甘情愿跟着你,那捆绑不捆绑也无所谓,你还有其他难解之事么?” 洪浩又把自己之事想了一遍,最后诚恳道:“老前辈,要说求你,桩桩件件都可以求你。但我又觉得桩桩件件自己慢慢都能解决……” 老道点点头,对洪浩之言颇为赞许,“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 灵儿听得甚是着急,这主人八成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这等百年难遇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竟大咧咧全不在乎。 当下连忙道:“老前辈,我这主人脸皮薄,他不好意思开口,我来代他提可好?” 老道哈哈大笑:“他既没拿你当外人,那倒也说得过去,你替他求个甚?” “我看老前辈的吉祥,如意两个泥人甚是有趣,我主人眼下修为低微,若老前辈能忍痛割爱……”灵儿却是识货的,“送给我主人,也好护他周全。” 老道一愣,不曾想灵儿竟是如此直接,不禁笑道:“你这小姑娘,还好没有肉身,若是有了肉身,嫁了人必是一头河东狮。” 灵儿听来奇怪,“前辈何出此言?” 老道取笑道:“若不是河东狮,何来狮子大开口?小姑娘你主人脸皮是薄了些,可你小小人儿脸皮却又太厚了些,帮你主人找补回来还有多。” 洪浩赶紧道:“前辈不必听她胡说八道,她的实力虽然在老前辈面前不值一哂,但在外边已经是顶天的存在,足以护我周全。” 灵儿白他一眼,这主人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好东西还怕多么?自然是越多越好。 当下没好气道:“老前辈不知,若是其他主子,我倒也罢了。可他非是寻常之人,我跟他这不多久时间,一路奇遇不断,他随便一个姘头都是大乘境……” “……谁知道后边还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说来小女子真无十足把握能护他周全。” 老道点点头:“小姑娘你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这吉祥如意,非是我舍不得,它们已经跟随我多年,杀力太大,便是给了小哥,恐怕也驾驭不住。若被反噬那可就大大不妙。” 这两尊看似粗陋的泥像,先前展现的实力的确实恐怖。 他略一沉吟,“这样吧,我另外捏一个小人给小哥,做得小些。虽然无法和吉祥如意相比,但寻常应个急挡个灾应该是不在话下。” 灵儿喜道:“那如此就有劳前辈了。”她知以老道手段,随便捏一个出来,怕也是人间得意的存在。 老道微微颔首,随即伸出手来,只见他掌心中慢慢凝聚起一团泥土,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揉捏,一个约三寸高的泥人逐渐成型。 这个泥人比之吉祥和如意真人等高,虽是小上了许多,但形态模样却大差不差,也是一般的粗劣,只能看出是个人形——老道的捏造水平,实在是无法恭维。 “此泥人虽不及吉祥如意,但也继承了它们的几分灵气,你可要好生对待。”老道将泥人递给洪浩,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虽然他先前确是无心相求老道,但老道答应了灵儿,此时馈赠却不可矫情。洪浩连忙双手接过,拿在手中,立刻感受到泥人身上传来的一股温暖之意。 他知道这绝非是普通的泥人,而是老道的一份心意。恭敬道:“多谢老前辈,晚辈定会好好珍惜。” 灵儿见状,也忍不住凑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泥人。“前辈,这个泥人可有名字?” 老道摇摇头笑道:“名字嘛,还是让小哥自己取吧,总要他自己念着顺口才好。” 洪浩点头,他沉思片刻,然后轻声说道:“既然老前辈的那两尊叫做吉祥和如意,那这个小泥人就叫做‘称心’,和老前辈的泥人一般喜庆。” 老道点头赞许,“称心,好好好,的确喜庆。希望这称心能助你一二……不过小哥你须谨慎唤它,它体量太小,灵力有限,只能使用三次。” 洪浩点头应承,便小心翼翼将称心收了起来。暗忖:“平日有灵儿,想来也用不上它。” 老道一望天色,“时间不早,我却没有茶饭办招待,你们差不多该回了。” 洪浩便躬身行礼道:“今日有幸与前辈相遇,得了前辈教诲好处,洪浩感铭于心,那晚辈就告辞了。” 老道挥挥手,“去吧,你的路还长远,我看好你。” 洪浩便出了小庙,又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唤出水月,向着梨花峰方向而去。 说来奇怪,洪浩来时,只是朝着乌云旋涡中心位置飞驰,在空中并未飞太久便寻到了小庙所在。 此刻回去,他飞了好一阵,却见脚下群山莽莽,竟是还未瞧见梨花峰。 灵儿率先觉察出不对,“公子,我觉你好像一直是在空中盘旋画圈,不曾走远。” 洪浩脸色微变:“听你这么一讲,我也觉出了一些蹊跷,我只当自己先前雷电看多了有些眼花才寻不见。” 他站在飞剑之上,眉头紧锁,目光在四周的群山间游移,试图找到熟悉的地标。然而,无论他如何飞行,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重复,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 “这是怎么回事?”洪浩自言自语,他能感受到水月剑的飞行轨迹并无异常,但就是无法找到回梨花峰的路。 “这莫不是鬼打墙?不应该呀,鬼打墙只在地上,从未听说空中也有。” “公子,我看我们似乎是误入了某个阵法。”灵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我隐隐感受到了葬兵洞那些阵法禁制的气息……” 他主仆说话间,脚下的群山开始泛起白茫茫的云雾,不断蔓延,很快便覆盖了所有山头,宛如大雪满地,再也瞧不见一点地面景色。 “公子,我们先落下地面去。”灵儿急促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这空中比地面更危险。” 洪浩听罢,立刻极速下坠。 不过他刚穿过白茫茫的云雾,便看见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 由无数细细的闪电纵横交织而成的如渔网一般的电网,却又悄无声息。 洪浩此刻就如一尾大鱼,直直奔着大网而去。 第264章 半称心 看着这一张细密的电网,如果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洪浩可以肯定——不管是别人有心还是他们无意,此刻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之中。 洪浩急忙止住下坠之势,一咬牙又奋力往着无尽的苍穹直直向上。 却不料一张同下面瞧见的电网一样,由无数细密闪电编织而成的天罗突然闪现,拦住了洪浩向上的去路。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眼下真正是天罗地网,每一根细小的闪电都蕴含着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 “灵儿,回剑中去。”洪浩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灵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雷电却犹如老鼠见猫,一见便没了脾气。反正他们之间交流心语也可。 灵儿平日与他拌嘴吵架,关键时刻却拎得清,立刻乖乖照做。 上下都不通,那只能平飞。 洪浩不断调整方向,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四周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每一次冲刺都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反弹回来。 连续几次之后,洪浩已经头破血流,浑如血人一般。 然而此刻,更糟糕的情况开始发生——天罗地网动了起来。 天上的天罗开始徐徐下降,底下的地网也似乎在缓缓上升,两者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夹缝,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公子,但凡阵法,皆有阵眼,若能寻到阵眼,一举击破,或能逃出生天。”灵儿心语提醒。 洪浩一愣,豁然开朗,灵儿说得极有道理。 只因他一路行来,经历虽多,但闯阵的经验极少。除了在灵剑山和瑶光妹子二人闯过一次“大日如来诛魔阵”,其他好像并未经历过什么阵法。 那一次也是拼上性命赌了一回,误打误撞找到了阵眼,才一举破了九个老和尚设下的必杀大阵。 只不过自己眼下修为全无,连神识都开不出,跟上一次相比更是不如。这天罗地网的雷电大阵,却比那大日如来诛魔阵不知大了千百万倍,茫茫一片,就算知道了要寻关节阵眼,又何处去寻。 “灵儿,你能……”他心语到此,突然打住。本想问问灵儿能不能用灵识探寻,开口便知多此一问。灵儿若能找寻,此刻恐怕早就告诉他阵眼所在,何必还提醒他。 想是雷电对灵儿的灵识具有极大的压制。 天罗地网,还是不徐不疾,慢慢在压缩洪浩的活动空间。在极高极远的深空,有两个身影正望向此处,仿佛知道他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并不着急将他诛杀。 洪浩不禁慌神,眼下局面有些应付不来。这次星云舟出行,自己修为几近凡夫,一路都是靠着各种神兵宝贝在支撑,那水月洞天和灵儿一样,竟都是被雷电压制不能攻击。 “灵儿,你说这等阵势,丁子户老前辈如此神通,不会不知晓吧。”洪浩此刻寄希望于老前辈出手相救。 “公子,这阵法气息,和我在葬兵洞感受的有些类似,怕是天上人所为。老前辈知不知晓也是难讲……再讲,我们胡乱飞了许久,说不得已经离老前辈极远了。” 洪浩听得心中一凛,若是神仙所为,那却是为何?难不成就因为在老前辈那里丢了面子,非要迁怒于我? 不过眼下来不及慢想这些细枝末节,如何破阵才是头等大事。 灵儿又道:“眼下紧迫,公子正好试试老前辈所赠泥人之威。” 对哦,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刚刚才收到的馈赠,一下子竟然没有想到。这小泥人,不正是为此等情况量身定做的么?这灵儿果然是贴心大棉袄,自己先前还扭捏不肯相求。 现在知道,她虽是虚影,可毕竟还是女子,到底还是女子心细想得周全。 他立刻大声道:“称心,称心,快来助我脱困。” 然而,并无丝毫反应。没有在小庙看到的一道光窜出化为人形。 洪浩心下一沉,这是为何?难不成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 当下掏出小泥人,双手捧住,诚恳道:“称心,助我脱困。”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自言自语显得自己像个傻鸟一般。 这他妈哪里是称心?敢情是取错了名字,这明明是堵心糟心窝心。 洪浩气恼不已,本欲直接随手就扔了,想想对老道不敬,或者他老人家是不是忘了某个步骤导致泥人不灵,并非想要戏弄于他,叹一口气,还是又收了起来。 眼下情景,无计可施。洪浩突然生出了一丝悲凉。自己这一路走来,靠朱雀,靠水月,靠洞天,靠灵儿,靠华阳真人,将就和尚……没想到眼下到了山穷水尽,无依无靠的境地。 果然还是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来得牢靠啊。 他这一番耽搁,天罗地网却并未停止合拢,眼见只有三个他身高的高度。 此时此刻,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已是无解的必死局面,再怨天尤人已无必要。 他突然掏出一颗桂胶,用力捏爆,把逾常深深包裹起来。 “公子这是何意?”灵儿颤声问道。 “我听闻桂胶可以抗雷击,不过我也没有实据……”洪浩轻声道,“眼下正好一试。” 洪浩交代后事一般,“你成为剑灵不易,出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好好待在里面,万一侥幸得活,也好给我娘,给我师父她们传个音讯。” “公子,我与公子誓同……”灵儿语气急迫,显然也明白了洪浩心意。 不待她说完,洪浩沉声道,“不要争了!你若还当我是主人,就好好听话。你若能帮我,我自然不会客气,可出来白白被打散,于事无补。” 天罗和地网的的距离,只剩两个洪浩身高。 洪浩缓缓闭上眼睛,内心一片平和澄明。 先前游历江湖,多少次危机四伏,多少次命悬一线,但那时血气方刚,动不动就敢性命相搏,倒也总是能搏个死里逃生。 后来被通天山庄老不死楼磐打杀,等同于死过一回,就慢慢变得稳重了。 稳重是稳重了,可是血性胆气似乎也少了。没办法,不是他怕死惜命了,是背负了太多太多——师父,娘亲,暮云,瑶光秋灵……他不仅仅是洪浩,他还是别人的爱徒,儿子,心上人,主子,姘头,侄儿……乱七八糟一大堆,他已经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怪不得修仙都讲究个无情,轻装上阵的确比他这样背着沉重包袱攀爬峰顶更容易一些。 不过眼下既然是必死局面了,如此也好,老子总能痛痛快快做一回自己了。 那就来吧!死则死矣,老子总不能为了多活片刻,躺平被你夹着烤肉一般窝囊受死,该有的态度要有! 一股豪情突然从心底深处爆发,游走洪浩四肢百骸,让已是血人的他红得更加彻底,每一寸肌肤都闪耀血色光芒。杀神遗蜕的滔天杀意,此刻全部激活! “我——日——你——妈!”洪浩猛然睁眼,一声怒吼,这一声,吼出了他淤积许久的憋屈和愤懑,愤怒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响彻九霄!直听得深空中的两个暗影心中发颤,头皮发麻。 随着他的怒吼,一道强烈的绿光闪现,竟然是苍翠悬停在他伸手即握的空中。 想是洪浩的激昂豪情感染了苍翠,这一把跟随他并不太久的第五神兵竟然是主动现身请缨,要陪他完成这最后一战!因为它是一把纯木之剑,并不惧雷电。 洪浩想也不想便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杀意和战意一瞬间使得苍翠由翠绿变作明黄,杀力暴涨。 “来吧!狗日的!”他一声大喝,挥舞着苍翠,向着天空那密布的闪电之网狠狠劈去。 苍翠剑芒如龙出海,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与密集的闪电碰撞在一起,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每一次劈砍,都仿佛是在与天地争锋,与命运抗争。 洪浩的身影在空中不断穿梭,苍翠剑光所过之处,电网竟被生生撕裂出一道道裂缝,然而这雷电大阵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裂缝瞬间便被修补,继续向他逼近。 痛快!着实痛快!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临阵体验了。 洪浩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容,他明白自己无法永远保持这样的战斗力,但即便如此,他也要让这天地知晓,他洪浩,从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时间一点点流逝,洪浩的体力在不断地消耗,但他那坚毅的眼神从未改变。 终于,一道细小的闪电,结结实实如皮鞭抽中洪浩。或许是朱雀灵元在起作用,他并未皮开肉绽,但闪电犹如烙铁烙肉,白烟冒起,瞬间便有一股焦糊味道窜出。 洪浩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反手一剑,竟是将那一截闪电如割枯藤一般割断,只在身上留下一条黑而细长的印痕。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洪浩豪迈喝道。 天空中的天罗与地网越来越近,洪浩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愈加渺小,但他的战意却越发高涨。此刻宛如战神,誓要与这雷电一战到底! 二道,三道,四道……他身上的黑色印痕越来越多,他的身形也越来越缓慢…… 灵儿在桂胶之中,感应到了这一切。 可惜她只是一道虚影,没有眼泪,如果有,此刻一定已经泪流成河;可惜她只是一道虚影,没有心脏,如果有,此刻一定已经心如刀绞;可惜她只是一道虚影,没有肝肠,如果有,此刻一定已经肝肠寸断。 但她有情感,她好几次都想冲出去,可最后又忍住。她是冰雪聪慧的女子,知道出去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他伤心失望。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个主人性子,疲沓温吞,执拗呆板,有时还蠢笨可笑。今日才见识了他刚烈坚韧,不屈不挠,血性果决。 这未曾给她展现过的另一面,让她对自己这个主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只可惜,好像是晚了些。 “来吧!”洪浩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调动全身的力量,将苍翠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向下劈去,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剑芒,如同开天辟地一般,向着电网狠狠斩去。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震,电网竟被这巨大的剑芒生生劈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洪浩趁机身形一闪,想要冲出这天罗地网的束缚。 只可惜他先前用尽了全力,难以为继,身形慢了一步,那道口子犹如被劈开的水面,极快又被填满。 而此刻,两张网的外围已经完全合拢,只剩洪浩周围一小块空间在他挥舞苍翠支撑之下,还未能贴合。 但任谁也能看出,这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果然,洪浩已经无力再递出一剑,只是死死握住苍翠,身体缓缓后仰,倒在下面的地网之上,后背立刻冒出浓浓的白烟。当是那些闪电在肆意炙烤的结果。 饶是如此,握剑的手却没有放下,苍翠剑尖直指苍穹。 他已经尽力了。 此刻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一个焦香四溢,外酥里嫩的洪浩即将出现。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奇迹也是。 他先前千呼万唤不出来的泥人,此刻像是突然睡醒,从他怀中倏然窜出,身形极速暴涨。双手随意撕扯,闪电编织的天罗地网便如破布条一般裂开,却不再合拢,直接消失不见。 洪浩心头一喜,“虽然慢了些,终于还是来了。”强撑的最后一口气吐出,紧绷的身形一松,立刻便昏了过去。 泥人脚下的地网也是承受不住它的暴涨,裂出一个大洞,昏迷不醒的洪浩便从高空直直下落,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这泥像呆头呆脑,显然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它却不管洪浩这么摔下去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只顾野蛮撕扯电网。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 极高远的深空,那两个人影见此情景,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待泥人把偌大的天罗地网撕扯得干干净净,这才想起洪浩。它呆头呆脑,本事却大,边下降边缩小,毫不费力便找到了洪浩所在位置。 洪浩毕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之人,福大命大,却是落在一个山间深潭,此刻漂在水面上并未苏醒。 这泥人头脑是真简单,见此情形,并不知把洪浩拖到岸边,或者它自认为已经完成洪浩的吩咐,助他脱困已然完成。竟是直接又钻入他怀中不见了。 这个傻乎乎的泥人居然叫称心!不知道洪浩自己看见这般情景,会不会抽自己耳光。 你说它不称心吧,它扯烂电网救了洪浩,你说它称心吧,它只扯烂电网救洪浩。说来说去,算个半称心。 当真是“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灵儿在桂胶中,许久没再听到声响,心中焦急,呼唤公子也无回答,也不知外边情景如何? 她想出来又害怕出来,心情极其矛盾。 想出来看看洪浩究竟如何,又害怕出来看到她不想看到的。 又捱了一阵,灵儿实在忍不住,终于显形。 她一眼瞧见水上漂浮的洪浩,立刻大声呼叫:“公子,公子醒来。” 当然没有回应。洪浩若清醒,她心语之时便会回她。 灵儿上前仔细观察,稍微放心,洪浩虽然昏迷不醒,但胸口高低起伏,显然还有呼吸。 她便抬头观察了周遭情形,望着远近层层山峦的轮廓,断定此处是在大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 此刻已是深夜,月光温柔洒下清辉,一切倒也恬静美好。 不过灵儿无暇欣赏这意境悠然的美好,只愁如何把洪浩弄上岸来。此处僻静,少有人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姝妹,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265章 家当 灵儿心中一喜,刚瞌睡就来了枕头。在这人迹罕至的群山深处,殊实难得。而且听说话竟是向着这水潭而来。 “月亮代表你的心?哼,那说明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哎呀,活天冤枉,姝妹何出此言啊?” “月亮阴晴圆缺,每日不定,你的心若是像月亮,那便是每日都在变心。” “这……那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真的喜欢你?”听男子口音颇为着急。 “哼,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被叫做姝妹的女子娇嗔道,“我娘说,男人对你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看他对你做什么。” “那姝妹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渊纵都答应你。” “啧啧啧,瞧你这话说的,我娘说了,总要自己心甘情愿做的才是心意……比如前几日,大宝将他山中偶然发现的一株灵草送给我,我虽然并不怎么看重灵草,但他的这份心意却让我十分感动。” 姝妹不露声色,循循善诱。 “我娘还说,一个男子越喜欢你,越会把他觉得珍贵的东西送给你,因为在他心目中,无论什么都比不上你,你最珍贵。若是连身外之物都舍不得,那还谈什么真心?” “姝妹,你娘说得很有道理。我亦是赞同你娘……鬼啊!”男子突然颤声惊叫。 原来是灵儿实在听不下去了,闪现显形在叫姝妹的女子身后,女子浑然不觉,男子正对她说话,看得清楚明白。 女子脸色一变:“你骂我娘是鬼?” “鬼你个头!”灵儿恼怒喝道:“从现在起,老娘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敢有不从……” 这男女二人突然觉得颈脖处似有朔风不断侵袭,定睛一看,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正抵在自己咽喉处。 原来是灵儿操控逾常威胁二人,虽是一把,但速度太快,故二人只觉是两把短剑。她看出二人虽是修真之人,但修为和自家公子半斤八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入门层级。 灵儿一见二人神色,知道威胁目的已经达到。 当下收回逾常,直截了当:“走快些,去那边水潭帮我捞人。” 二人不敢有违,按捺住心中惊惧,一路小跑来到水潭。望见潭中血肉模糊的洪浩,不由得惊呆。 “还不赶紧下去给老娘捞上来!”灵儿倏然怒喝,“都给老娘下去。” 男女二人听得心惊胆战,忙不迭下水把洪浩弄上岸来,只是一番折腾之下,他仍是昏迷不醒。但手中依然紧紧握着苍翠。 灵儿便开始盘问二人。 “你二人什么名字?来此作甚?” “禀告……禀告仙子,我叫渊纵,这是我师妹季姝,我们是那边开阳宗弟子……师妹,邀我出来赏月。” 灵儿暗忖:“原来竟是这女子主动邀请,看来是把这男子吃得透透的。”不过她也不去管这些闲事。 “此处是什么地方?” “回仙子,这里是母猪潭。”男子回道,还进一步解释,“故老相传,女子用此潭水泡身,便如母猪一般能生育。由此往前一里多路,还有一潭名为……” 灵儿有些无语,喝道:“我说大地方,这里什么地界?” 女子便答:“回仙子,大地方这里是落霞山地界,落霞山绵延数千里,自古以来便是修真胜地,各种飞泉,怪石,幽潭,深谷,美景数不胜数……” “够了!”灵儿气得不轻,不知这二人是被吓傻了,还是自己问得有问题。罢了,眼下公子昏迷不醒,还是先寻个落脚处安顿好再讲其他。 “先将我家公子带回你们宗门修养。”灵儿冷声命令。 那名叫渊纵的男子与姝妹对视一眼,皆是满心苦涩。他二人是偷摸出来,这般回去恐遭耻笑。 但眼下性命受胁,不得不从。渊纵咬咬牙,蹲下身将洪浩背起,姝妹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生怕动作大了会加重洪浩的伤势。 于是渊纵背着洪浩在前领路,季姝紧随其后,灵儿在最后监督二人。 灵儿一门心思现在全放洪浩心上,也不曾注意,母猪潭水底下闪过一红一蓝两道微弱光芒。 季姝瞧见洪浩后背那焦黑一片,还有裂纹不住渗出血水,看得心惊胆战,惨不忍睹,却又不敢相问。只是心中暗忖:“此人只怕死多活少,若在我宗门内落气,不知如何收场。” 也不怪她会做此想,若是寻常之人,这般模样应是早就没了气息。其实灵儿心中也极为忐忑,她虽知洪浩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那些可是神仙人物布下的雷电大阵。 这开阳宗倒也不远,几人走得一阵,再一拐,上了几十级台阶便到。灵儿一见,不过是一座稍大的四合院而已,这般小模小样也敢叫开阳宗这么大的名号?灵儿不禁暗暗摇头。不过只是借个地方休息,也不计较那许多。 渊纵和季姝先前是偷偷翻墙溜出去的,现在背着洪浩却没办法原路返回,只得硬着头皮叫门。 在门房值守的弟子听得是二人声音,刚一开门,渊纵便急道:“此人重伤,我先背去客房,你去叫师父来看看。”守门弟子一愣,虽是不明就里,但也知救人要紧,便连忙跑去叫师父。 渊纵便背着洪浩,寻了一间客房,将洪浩小心放下。 刚放下不久,,一个身穿青色布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须发半白,面容清癯,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小觑的锐利。 当然灵儿全不在乎,管他什么境界,在她眼里不过是切片切块的区别而已。只冷冷道:“你若懂些医术,就仔细瞧瞧,如若不然,我家公子自有神奇,只借你处休息便是。” 她说话间便展露出凶横气势,让这中年男子知晓她并非只是嘴上功夫。 中年男子却微笑点头,“姑娘放心,上门是客,莫说我不是姑娘对手,就算能与姑娘旗鼓相当,打打杀杀也不是待客之道。” 他说得淡定从容,这一份气度倒是配得上开阳宗三个字。 说罢便走上前,仔细看了满身血污的洪浩身上密密麻麻各处伤痕。最后摇摇头道:“这等伤势,我也生平仅见,换做他人应该早就……看来确如姑娘所说,这位公子神奇不凡。” “那就不要打扰我家公子休息,你们通通退下。”灵儿毫不客气下逐客令,全然不管自己才是不速之客。没办法,谁叫她有反客为主的本事手段。 经过洪浩这一场舍生忘死的血战,她已经对自己这个主人有了全新的认识,眼下对洪浩的忠诚和爱护,便是雷电再临也打不散了。 中年男子却温和道:“姑娘心情,在下也十分理解,但这位公子满身血污,总要擦洗干净才好。” 灵儿一想这却应该,当下点头道:“那赶紧去办。” 中年男子便吩咐二位弟子,“你们去烧些温水来,给公子小心擦拭干净。” 渊纵和季姝得了师父的吩咐,听罢便一溜烟而去。 中年男子接着道:“姑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家公子像是雷电之伤,不过……这雷电的威力,在下也是头回得见。” 灵儿道:“奇怪,你那些弟子修为低下,你却有些见识……不错,我家公子正是雷劈电击之伤。”她并不刻意隐瞒。 中年男子点点头:“我不过是山野散人,偶尔得了些机缘,和你家公子造化相比,不值一提。” 灵儿心中蹊跷,她远古就存在,自然算是见多识广。但封神之战,分出了天上人间,她便在葬兵洞里千百万年。这其间的事情,她却是一点不知。 当下便问道:“你知我家公子造化?” 男子摇摇头,“算不得知晓,只是我认出这雷击之伤……是上面雷部三十六雷之大威雷,此雷是展示天威的刑雷,这便能推出你家公子造化,竟遭天罚。” 灵儿听得惊奇,这中年男子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当下便收了轻慢之心,问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我不过是山野散人,谈不上高姓大名,姑娘叫我苍炎好了。” 此刻渊纵和季姝端了热水进来,给洪浩小心擦拭一遍, 苍炎这才看清洪浩容貌,一看之下,脸色微变,不过稍纵即逝,立刻又恢复常态。 待一切弄得妥帖,苍炎便道:“既然姑娘说公子有神奇,想来应该无事,那我明日再来瞧公子康复如何。”说罢带着二位弟子离去。 灵儿便守在洪浩床边,仔细观看那些伤口。直到瞧见一条细微裂口慢慢消失不见,便知道朱雀之力的自愈功效正在起作用。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了清晨,洪浩身上的伤痕已经恢复得八九不离十,终于悠悠醒来。 他一睁眼便瞧见灵儿,灵儿一脸欢喜:“公子,你终于醒了!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语气激动,饱含深情。 洪浩笑道:“你少诓我,谁能吓死你。”随即坐起身来打量房间,“我们这是在哪里?” “是叫做开阳宗的一个小宗门。”灵儿便把他昏迷后的事情讲了一回。 洪浩感叹道:“我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老前辈的泥人,倒真是会算时间……再晚片刻出来,真的神仙难救。” 说罢一掏怀中,想把小泥人在拿出来瞧瞧。 却不料一掏,竟是空的。 洪浩一个激灵,视线望着床铺搜寻,急忙道:“我的虚空袋呢?你瞧见没有?” 灵儿一愣,“虚空袋不是在你怀里?” “没有啊!”洪浩索性脱了衣衫,他衣衫本就破烂不堪,都不须抖动便知藏不住虚空袋。 这一惊非同小可,洪浩立刻变了脸色,“完了,我所有家当都在虚空袋中,若是丢失……”他颤声道:“那我还不如死了算球了。” 灵儿跟随他也有些日子,知道虚空袋对他的重要性,连忙安慰:“公子莫慌,我们先捋一捋经过,这袋子总不会凭空消失。”她此刻冷静道。 “难道是在我与电网打斗之时滑落?那范围却有些大……”洪浩此刻当真是七仙女下凡——六神无主。 “断然不会!”灵儿冷静分析,“打斗结束后,我才从虚空袋里桂胶出来,出来便看见公子泡在水中……所以至少那个时候虚空袋都还在公子怀中。” “我让开阳宗那两个弟子把公子捞出来之后,叫他们来此,路上我一直走的最后,若是路上滑落,我必能看见。” 洪浩听她分析,也冷静下来,“那最有可能就是他们在打捞我的过程中,虚空袋落入水潭中……”说到此处,立刻下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寻找。” “公子不是和水月洞天都有默契,你先试试现在能不能感应到?” 洪浩点头,“那个是在一定距离之内方可办到,我先试试。”说罢转动心念,呼唤水月洞天。 结果并无丝毫动静。 “兴许是距离远了些,我们还是去水潭再试。”洪浩隐隐感到不安,脑门冒出一层细汗。 还好苍翠他一路紧握,便是在昏迷中也不曾松手。 刚出门,便与前来探望的苍炎面对面碰上。 “看公子如此着急忙慌,可是有什么急事情?”苍炎好奇道。 洪浩按捺胸中焦急,极快的讲了自己虚空袋丢失,眼下要赶去母猪潭找寻。 苍炎听罢,也是眉头一皱,沉声道:“这等大事,我陪公子一起吧。” 虽然距离并不远,但此刻哪里还有闲心慢慢走路,当下御剑,飞快便来到了母猪潭。 灵儿昨晚月色之下,看得却不分明。此刻天光大亮,再看母猪潭,却是形如漏斗,靠近岸边的水清浅见底,越往里水的颜色越绿,到了中央部分,颜色墨绿,一眼便知这水潭极深极深,当真是深不可测。 洪浩当又有转动心念,呼唤水月洞天,依然毫无动静。 这一下洪浩彻底慌了神。 他一下瘫坐地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转头望向灵儿:“灵儿,你能……你能下去寻找么?” 灵儿略微迟疑,便笑道:“能!灵儿为公子,没有什么不能做的。”洪浩焦躁之中,并未听出灵儿口气中的决然。 说罢,便要扎入水中。 苍炎大喝一声:“且慢!” 这一声太过宏亮,洪浩吃惊望向苍炎,不知他是何意。 “公子,这姑娘昨夜行止,我一外人亦能看出对你情深义重,这么好的姑娘,要为你慷慨赴死……” “你于心何忍?” 第266章 沐珠 洪浩听苍炎说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动心念,把逾常唤来身边,一把死死攥住。 这才颤声问道:“前辈,此话怎讲?” 苍炎叹一口气:“世间万物,神奇之处,便在于相生相克。公子这位灵儿姑娘,这世间或鲜有敌手……但水之一物,柔中带刚,隐蕴千钧之力。她是迅捷灵活的路子,在水下却要大打折扣。” 洪浩便疑惑望向灵儿,见灵儿一脸窘迫,一言不发,便知苍炎所言非虚。 苍炎继续道:“我是闲散之人,时常做一些无聊之事,对算经数术一类也有些涉猎……有一回我闲得蛋疼,算出水中所阻之力,乃是我们现在所处空炁中的八百余倍……” “就算灵儿姑娘眼下修为算是大乘圆满境界,一下缩减八百余倍,那还是个啥?” 洪浩诚恳道:“多谢前辈解惑,但……我本意只是想借助灵儿无须呼吸吐纳的便宜之处,下去探查虚空袋位置,这有何凶险?还望前辈指点。” 苍炎点头道:“这也正是我劝阻公子须要珍惜灵儿姑娘的关键所在,此潭名为母猪潭,可知为何?” 灵儿抢答道:“昨晚听先生家弟子说,女子用此潭水泡擦身体,便能像母猪一般能生育,故名母猪潭。” 苍炎抚须大笑,“我这些弟子不过是从附近山民听来的山野传说,以讹传讹罢了。若要这等传说成立,须每日有数千名男子在此处自渎,先天之精尽皆倾注潭中……或能实现。” 看来这苍炎倒不是古板之人,什么话都能正经说出。 但他这么一讲,洪浩脑海顿时有了画面,颇为雄伟壮观,赶紧猛然甩甩头,止住了继续念想。 苍炎一指深潭,“之所以名为母猪潭,实则却是因为许久之前,此潭曾有母猪龙现身过。而且,我可以证明是真的存在。那母猪龙在此修行已经数千年,修为颇为不俗……” “灵儿姑娘下去,怕不是沦为它的点心。” 洪浩听罢,立刻便是一层细密汗珠冒出,只死死握紧逾常剑柄,生怕它突然射入水中。 灵儿看得真切,咬咬唇轻声道:“公子也无须过于担心,就算下去探查,也不一定就碰上。” “这倒也不假。”苍炎点头道:“此潭下面连接地下水域,如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极其宽广,比如和前面一里多地的蛟龙潭就是相通的。” 说到此处,苍炎望向灵儿,“对了,姑娘,你可知蛟龙潭为何叫蛟龙潭?” 洪浩和灵儿面面相觑,他露出一个苦涩笑容,代替灵儿回答,“难不成……有蛟龙?” 苍炎一拍大腿,“哎呀呀,公子亦是灵台清明的聪慧之人,都会举一反三了!” 他说罢伸出手来,弯了两个指头,继续道:“除开这两个,还有水母潭,龙鲤潭,大鲵潭……”如数家珍,瞬间张开的手掌已经成了一个握固。 他滔滔不绝,却不见洪浩和灵儿都快要哭出声来。 洪浩哭丧着脸:“前辈不要说了,敢情这下面水中洞府,各种乱七八糟的水系牛鬼蛇神都是聚齐了的。” 苍炎见他模样,便长叹一声,“正是,这落霞山自古灵气充裕,山头上都是修士,地底下都是水中精怪,不过是各修各道,互不打扰,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洪浩彻底没了言语,眼下除了逾常和苍翠,他的所有家当,怕是化作了梦幻泡影。 苍炎劝慰道:“公子也莫要过于难过,说来除了性命,其他都是身外物,丢了也就丢了吧,”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灵儿瞧见洪浩模样,心中更是难过,一咬牙道:“公子,就让我下去探一回,我小心行事,未必会被发现。” 洪浩木然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再失去你……慢慢想办法吧。” 苍炎忍不住好奇,“公子包里面究竟何物?如此念念不忘?” 洪浩喃喃道:“杂七杂八的,一把水月,一把洞天都是跟了我许久的伙伴。尤其是水月,它是我亡妻唐绾赠送给我,说得上是定情之物……当然还有一支金钗,这两件都是留给我的念想。” 苍炎肃然起敬,正色道:“这……两把远古神兵的确是珍贵,还牵扯公子情感寄托,的确是难以割舍。” “还有一柄万古,是陆举前辈当年用过的佩剑,虽然锋锐名气比不过水月洞天,可毕竟也是前辈交代送我,我弄丢了,总是有些愧对他。” “陆举前辈的佩剑?当年的天纵英才,剑法符箓双绝的陆举?那的确也是意义非凡。”苍炎忍不住感叹。 “还有师父给我的一百万两盘缠,差不多还剩九十多万,虽说是庸俗铜臭阿堵物,可世间行走的确是方便不少。”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个道理我也懂……” 洪浩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心疼,“还有不少的桂胶,先前不知道,后来得知也是珍稀之物。” “桂胶?公子竟然有桂胶!”苍炎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他也是见多识广,原是知道桂胶。 “还有一对红羽,机缘巧合才凑齐,当真是世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还有上古灵狐的骨殖,我答应带她回故乡青丘安葬……” “还有一个叫做丁子户的老前辈赠送的小泥人……” “还有一里长的七彩灵石,灵石虽不怎么珍贵,但却是要带回去给娘亲,她宫中神殿内先祖祝融雕像增加灵力的,若重新回去拿,往返至少又要耽搁半年……” 他自顾自说,却没注意苍炎的脸色犹如走马灯一般变换颜色。脑门的汗珠比他更细更密。 “公子不要再讲了!”苍炎情绪激动,连连摆手颤声道。 洪浩见他这般大喝,便吃惊望向他,不知他何意。 却见苍炎犹如大猩猩一般双拳捶胸,口内发出“噫——嘻——啊——哈!”的怪叫,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见洪浩灵儿吃惊望向自己,倒也洒脱,直截了当解释道:“让二位见笑了,我听公子说的那些物件,只是听听便觉得匪夷所思,美滴很啊美滴很!想到都在公子那包中……佩服得我的膝盖便忍不住想给公子磕头。” “所以只有做些奇怪动作来缓解这种冲动。”他由衷感叹,“现在我知公子情绪之稳,已是世间少有……换做是我,说不得已经失心疯了。” 随即他正色道:“我先前并不知是如此珍稀之物,故而也未曾上心。但眼下既然知晓,那少不得我来替公子与它们做个交涉。” 洪浩讶然道:“前辈……前辈与这些水下精怪还有交情?” “交情原也谈不上。”苍炎实话实说,“不过多年为邻,倒也没有红过脸……问问不相亏,给不给这个面子我也无从知晓,总要一试方知。” 洪浩满怀感激:“那就拜托前辈。” 这苍炎倒也有些本事,或者说所学杂博,只见他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那符箓便燃烧起来,一扬手撒出,在空中化为灰烬。 旋即说道:“等个一时片刻,便有分晓。” 原来昨日,正是渊纵和季姝二人在打捞洪浩之时,虚空袋从怀中滑落出去,沉入水中。 水月洞天感知到不对,也曾发出亮光提醒,但它们并未进入桂胶之中,故而洪浩被电击之时,亦是受了不小的株连。精气神都还未恢复,亮光黯淡,并未引起灵儿注意。 虽然灵儿未曾注意,但却惊动了这潭中精怪。不过先却并不是母猪龙,只是它手下一些修行尚浅的鱼虾。它们见此发光异象,自然便向母猪龙禀告了此事。 这母猪龙修了几千年,早已修得了人形,却是白白胖胖一个肥硕女子。学着人间风雅,给自己取个名字叫沐珠。她得了讯信,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去到母猪潭底下,果然让她寻到了虚空袋。 沐珠将这虚空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双缝眼顿时瞪得滚圆,袋中的宝物逐一映入眼帘,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正是喜从天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月与洞天双剑,即便是在这幽暗的水底,即使它们此刻已经收了光芒,但剑身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却也让她知道这两把剑定是不凡。花些时日调教一番,定能给自己极大助力。 那些倒也罢了,最让她开心快活的,却是那数不清的七彩灵石。这些灵石散发着柔和的彩色光芒,每一块都蕴含着纯净而强大的灵力, 可怜她几千年,无非是在水中汲取灵气,何曾见过这等好货?沐珠心中一阵狂喜,暗忖:总是老天垂怜,自己一心修道,宏愿感动上苍,天降洪福。 说不得便是母猪龙成仙第一人,哦不,第一母猪龙。 只可惜她修了几千年,却没去人间找点书来读书识字,连最简单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等道理都不知晓。虽说人生忧患识字始,可架不住不识忧患容易死啊。 天降洪福说来也是不错,那沉甸甸一袋子的确都是洪浩的福分,就看接不接得住。 不过她还是凭借本能的警觉,知道财不可露白。且不说失主寻来,便是被其他精怪知晓,定会引来无数纷争。因此她决定先将这些宝物藏匿于自己的秘密洞府之中,先观察几日,待日后慢慢享用。 果然,这才过一晚,大清早便收到隔壁邻居开阳宗苍炎邀她喝茶。不消讲,定是为了那袋东西而来。 开阳宗她也知晓,从她有灵识起便已经存在。这宗门亦是穷得撩胯,小门小户能熬到现在还没散伙倒也不易。 不过几千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竟蹊跷邀请喝茶?这等心肠当我沐珠是猪么?呃,好吧,就算我是母猪龙,跟猪有点关系,也不至于傻到就来见你。 当下本欲不予理睬,又转念一想,他想探我虚实,我亦可趁机访他真伪。且去看看到底他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此处,沐珠叫来一条大鲤鱼,吩咐道:“你代我去母猪潭做交涉,看看我们这邻居是不是为那个袋子而来,如果是,你就说不曾看到。小心把他们应付过去,回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鲤鱼精跟随沐珠修炼,也有些日头,只是修为尚浅,还未修成人形。不过说话听话的灵通却是有的。 它便是最初发现虚空袋的几个精怪之一,连忙道:“龙姑放心,陆上我或斗不过这些人,这水中还怕他作甚?” 说罢大摇大摆便向母猪潭游去。 母猪潭之上,洪浩和灵儿正紧张等待,苍炎自己也并不笃定,这邻居若不给面子,他也无可奈何。 好在没等多时,便见一尾约一人身长的大鲤鱼从这母猪潭中间深处游了上来,露出鱼嘴,开口吐人言:“臭道士,你在此聒噪,究竟有何事?” 苍炎见符箓起了效果,虽不是母猪龙自来,但至少也算给了几分薄面。当下客气道:“鲤鱼兄,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你我两家隔壁邻户,还一向不曾见面,我来认个门。” 鲤鱼精便道:“你休来诓我,这么多年,何曾见你?” “哎呀,正是因为一直不曾相见,今日我才开窍,想好好打理两家关系,今后也好有个走动处。”苍炎赔笑周旋。毕竟眼下是有求皆苦。 却不料鲤鱼精聪明有限,不待苍炎相问,自己便道:“既然是认门,多个去处,那我以后去你家讨杯茶吃倒也不错……若是寻袋子,我却不知道。” 这聪慧和红糖有得一比。几人听得心中一紧,眼下至少是有个线索了。 苍炎连忙道:“不寻袋子,就是认门。鲤鱼兄,你能修到口吐人言,想来必是刻苦用功多年,我亦是佩服得紧……不知母猪龙老姐姐修到何种程度了?” 鲤鱼精听了恭维,十分得意。“龙姑当然比我厉害,已经修出了人形,当真是深不可测。不过假以时日,我必能更胜一筹……你们可知鲤鱼跳龙门?” “听过听过,鲤鱼跳过龙门便化龙,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不过听说要修到那个程度,需要海量灵气。” “嘿嘿,灵气眼下已经不是问题。龙姑发现袋子里有许多极品灵石,少不得要分给我们这许多陪她多年的兄弟姐妹。” 洪浩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焦急。那袋子里灵石虽多,可再多也多不过这地下河中茫茫一片的鱼虾蟹蚌。若是瓜分殆尽,各寻一处修炼,绵延几千里的地下河,哪里还能寻得回来! 情急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厉声喝道:“那是老子的袋子,老子的灵石,还给老子!” 苍炎一拍脑门,这下完了。 果然,鲤鱼精这回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不过它到底只是在地下河中修炼,不曾见识过世间真正高深的修为究竟是何等骇人模样。 说来也不怪它眼皮子浅,它不过一条鲤鱼,连眼皮都无,谈何深浅。 它并不惧洪浩,张嘴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就算是你的,我们又不是偷抢得来,捡到的东西,自然是谁捡到归谁。” 洪浩自知失态,冷静下来缓缓道:“你叫母猪龙现在还给我,我分些灵石给你们修炼,算是感谢……” “啊——呸。”鲤鱼精并不买账,“不还又怎样,你打我啊!” 洪浩不怒反笑,“你上来,看我不打你。” “那你下来,看我不打你。” 一人一鱼居然杠上了。 鲤鱼精突然冒出水面半个头,一道水剑向洪浩疾射而去。 这厮居然还会玩阴的。 灵儿瞬间面若寒霜。 第267章 成亲 鲤鱼精此刻还在得意暗忖:“可怜的人类,对大爷我的力量一无所知。” 洪浩并不惊慌,这等小小伎俩,在灵儿眼中,犹如童子戏耳。 果不其然,却见那支水剑,在半空莫名其妙便消失无踪。 下一刻,这鲤鱼精只觉被一股不容抗拒的磅礴力量拉扯,倏然整个离开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落岸上。 好在它一身鳞片倒也修得如同铁甲一般坚硬,不至于皮开肉绽。 说它蠢笨,关键时刻,它却也分得清好歹。不待洪浩相问,自己先急忙开口:“公子大爷饶命,小的猪油蒙心,冒犯大爷神威……大爷宽宏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见识。” 它现在已经识得天高地厚,知道“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倒是十分的应景。 洪浩笑望着它:“你狗日的,刚刚还想杀我?”说完又觉不对,骂人狗日的是贬低,骂一条鱼狗日的,似乎还有些抬举之意。 苍炎连忙上来打圆场,“这位鲤鱼兄能修到现在也是不易,公子莫要与它一般见识。”又对鲤鱼精道:“问你什么,你须老实回答,不然……怕是要被公子做成咸鱼干。” “小的一定如实禀告。” 洪浩便道:“我的袋子现在在何处,你可知晓?” “只知道被龙姑藏了起来,她藏在哪里,小的并不知晓。” “你若想活命,那把你知晓的统统说来。” ……一番盘问之下,洪浩对水下洞府便有了些了解,那些水中精怪,其实也和人间宗门一般,各自分了山头,平常也是各修各道,互不打扰。 其中以蛟龙修为最为高深,故而势力最为强大,其他精怪都要巴结交好,以免被他寻了由头打杀。 “那厮仗着修为神通,把这水中方圆几百里,修得了人形,颇有姿色的妖精姐妹们都日了个遍。”鲤鱼精说得颇为愤懑。它不过粗浅修为,无甚见识,并不会拐弯抹角说得文雅一些。 洪浩和苍炎听得一呆,原来妖精们的世界竟是如此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你说什么?”洪浩只疑听错。 “大爷明鉴。”鲤鱼精只道洪浩不信它所说,忙不迭补充道:“蛟龙极为淫荡,水中妖尽皆知,便是路过一块石头,若石头开有裂缝,他也要上前端详一番。” 洪浩和苍炎面面相觑,这是淫到了何等境界! “就算他极淫,袋子不是他捡拿的,你说他作甚?”冤有头债有主,洪浩倒也没心思去管淫蛟。 “大爷莫慌,听我给你细讲。” “我家龙姑,一直想要投靠蛟龙,不过她三番几次上门,那厮都是闭门不见……对我家龙姑颇为嫌弃。”说到此处,鲤鱼精有些激动,“我家龙姑,不过是头发稀疏了些,面皮生的黑了些,眼睛细了些,鼻梁塌了些,牙排列不齐黄了些,嘴唇厚了些,嘴巴大了些,脖子短了些,身体胖了些,腿脚粗短了些……” “除了这些,与一般女子别无二致,我觉着好看得很哩。两位大爷,你们说是不是?”鲤鱼精愤愤不平。 洪浩和苍炎不敢接话。 鲤鱼精接着说道:“一来二去,我家龙姑便落下了心疾。” “她时常讲,蛟龙是龙,我母猪龙也是龙,总有一天,我要让蛟龙君骑着海马,吹着唢呐,敲锣打鼓,风风光光把奴家娶回家!” 洪浩和苍炎心下俱是暗忖:“怕是有些难办。” 却不料鲤鱼精接着道:“大爷若是办成此事,我料想龙姑定会把袋子还给大爷,还日日替大爷焚香祷告求平安。” 洪浩冷笑道,“这关我屁事,我为何要去做这等事情?是觉得我没有本事拿回我的袋子么?” 鲤鱼精连连道:“大爷息怒,实不相瞒,我家龙姑是一根筋的性子。你须知她是母猪龙,要是发起母猪疯,却是不管自己生死,也不会交出袋子。” “那大爷就算打死她又有何用?袋子还是寻不回来。” 洪浩听得一愣,若真是如这鲤鱼精所讲,那还真的是难办。 一根筋便是执念,一根筋之人,洪浩也是见过不少,讲道理全无用处,总要合了心意才会罢休。要不然真的是悍不畏死,死不旋踵。 洪浩便对苍炎问道:“前辈以为如何?” 苍炎道:“我历来也不喜打打杀杀,按这鲤鱼兄所讲,若能和平解决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洪浩苦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晚辈看来,这……这恐怕比用武力夺回更难办到。” 他边说心中边嘀咕:“虽说以貌取人不对,但一头连石头缝都要研究的淫蛟,居然不肯接她毛遂自荐,那……恐怕是有些惊天地泣鬼神。” 他又问灵儿:“灵儿,你觉如何?” 灵儿想了一阵,笑道:“还好知晓这母猪龙是一根筋,我刚才其实已经想到对付她之人,但现在却要变通一下。” 洪浩听来,心中一喜,赶紧道:“对付她之人?变通?你讲来听听。” 灵儿便道:“先前公子着急,我……我也跟着公子着急,竟是忘了公子你的姘头。” 洪浩一愣,“你说玄薇么?” “正是。你功法低微,我受限水阻,却忘了她本就是至阴至寒的水系一脉,下水去却如逛大街一般轻松容易。” 洪浩听来颇为兴奋,不住点头,“我也是忘了。她的修为,对付这些山精水怪原是轻而易举。” “所以我刚想到叫她来,直接用强力逼迫母猪龙归还。但老话说一人藏物千人难寻,她若真一根筋,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屏蔽了气息,那我等不是要找到猴年马月?” 鲤鱼精连连道:“正是正是,你们千万不要用强,我家龙姑一遇刺激便要发疯,发了疯恐怕她自己都寻不到了。” 灵儿接着道:“既然有这一层,那须换个法子,她容易发疯,那便只有找蛟龙用力了。” 洪浩奇道:“如何用力?” 灵儿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揪出来先一顿打,然后迫他娶了母猪龙,不就皆大欢喜了。” 洪浩点点头,“那就这般行事,虽然对蛟龙有些不公……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你先唤玄薇姑娘过来吧。” 苍炎在一旁听得惊奇,望向灵儿,“姑娘,公子的姘……有情人是何身份,有这么厉害的修为么?” 灵儿随口道:“鸾凤宗的宗主而已。对了,鸾凤宗距此有多少距离?” 苍炎瞠目结舌,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果然教人佩服……鸾凤宗距我这里约五六百里。” 灵儿便发动灵识,给小金人传递讯息。 话说梨花峰玄薇这边,眼见洪浩去观摩雷劫,彻夜未归,她也是一夜未眠,心中正担心忐忑。 小金人正在碎碎念:“完了完了,我说主人,你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莫要开了门便学了这小儿女心肠,从此君王不早朝。” 玄薇并不理会,只是望着庭院中一树绿叶,喃喃道:“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 “啧啧啧……”小金人感叹,“你的公子是抄的近道……” 他突然惊叫道:“主人,你的姘头剑灵传话,他在开阳宗,叫你过去。” “开阳宗?”玄薇有些疑惑,“怎么一夜未归又跑去开阳宗了?” “主人,你须矜持些,不要他一叫你,你便着急忙慌赶过去。此乃驭夫之道……” 小金人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已经一闪消失。 玄薇身形如电,瞬间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来到了母猪潭边。她一身黑衣,青丝如瀑,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威严与冷峻,大乘境的修为让她周身环绕着一层无形的气场,令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洪浩不过是与她相熟,见得惯了。但这大乘境界在此散发的气场,却令苍炎心惊胆战,不由自主便生起了敬畏之心。更莫说那条鲤鱼精,厚厚的鳞片,完全抵挡不了如万千钢针扎进皮肤的阴寒侵袭。 玄薇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鲤鱼精身上,讶然道:“公子想吃鱼了么?想吃鱼也不用跑这么远,我宗门有个姓墨的老厨子,最善制鱼羹。” 鲤鱼精吓得直哆嗦:“公……公子大爷……救……救命。” 洪浩便把事情来龙去脉给玄薇讲了一回,最后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按这鲤鱼精讲来,虚空袋里的东西还未流散,眼下只有请姑娘出手了。” “还以为什么事情。”玄薇幽幽道,“原来是公子要做一回红娘。自家稀饭都还未吹凉,却替人家吹汤圆……”不过说归说,她亦知虚空袋对洪浩的重要,立刻便开始行动。 “这位道长……要不要一起去?”玄薇尽量收了气势,表现得平和一些。毕竟人家收留洪浩,热心提供帮助,也算恩人。 苍炎连连摆手,“有仙子出手,我就不凑热闹了。只不过……”他望一眼洪浩,“公子寻回了袋子,还请再到开阳宗来告知一声,我也好替公子高兴。” 洪浩拱手道:“这个自然,还要多谢前辈帮忙。” 苍炎便作揖还礼,先回宗门。 玄薇转身看向那条仍在瑟瑟发抖的鲤鱼精,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带我们去找那蛟龙的洞府。若敢耍花样,哼,后果自负。”说罢一根手指微动,鲤鱼精便飞了起来,划过一道弧线,噗通又掉入潭中。 玄薇对洪浩道:“公子无须担心,你跟随我便是,断不会让公子湿身。” 灵儿冷笑:“这话说的,不是已经湿过了么?”玄薇俏脸微红,不理灵儿的风言风语。 鲤鱼精哪里敢耍花样,小心翼翼地游在前方,引领着玄薇与洪浩向蛟龙的领地进发。 随着深入,周围的水流逐渐变得湍急,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鲤鱼精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左拐右绕,终于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水下洞穴前。洞穴口被一层淡淡的蓝光笼罩,仿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着外来者的入侵。 “就是这里了,蛟龙大人的洞府。”鲤鱼精声音中带着一丝畏惧,停在了洞口不远处。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龙姑,让她赶紧梳妆,迎亲队伍一会就过去。顺便把公子的虚空袋准备好。” 鲤鱼精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急急如丧家之犬,茫茫似漏网之鱼,赶紧游走。 二人便进了洞府。 洞府内部宽敞明亮,顶部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珍珠,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中央是一条由各种奇珍异宝堆砌而成的宝座。 宝座之上,坐着一位身形修长、面容俊逸的男子,他身穿一袭华丽的锦袍,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威严与高贵气息。这正是已经修成人形的蛟龙。 男子本是闭目养神模样,感知了外人闯入,突然睁眼,精光一闪,但旋即便黯淡了下去。 只见洞府内,除了自己,其他所有的左右属下,不知何时已经变为冰雕模样。 他到底是此间修为最高的大妖,分得清好歹,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是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立刻颤声道:“不知上仙驾到,有何贵干?” 玄薇转头对洪浩轻声道:“公子,还是你来讲,我不太会讲这些。” 洪浩点头,上前一步,“你便是蛟龙?不知如何称呼?” 男子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小可自己取个名字叫艽(jiao一声)晃。” 洪浩点点头,暗忖:“这名字倒也对得起鲤鱼精说他的行止。” 当下便道:“艽晃,恭喜恭喜,我来给你说个媒,做一桩亲事。也不要你谢媒钱,也不讨你喜酒喝,你开心不开心?答应不答应?” 艽晃听得满心狐疑,还有这等好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感觉有坑等着他跳。 洪浩见他不言语,继续循循善诱,“对方不但是黄花大闺女,还父母双亡,你须想想,单是没有丈母娘这一条,已经羡煞这天下多少男子。” 艽晃便壮着胆子嚅嚅道:“不知上仙说的谁家女子?我认识不认识?” 洪浩道:“认识认识,与你左邻右舍,说来是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母猪龙。” 艽晃听得母猪龙三字,俊逸面孔顿时变绿,哭丧着脸:“上仙说的沐珠?上仙莫要开玩笑……” 洪浩脸色一沉,“谁个大老远跑来和你玩笑?你快些准备迎亲队伍,给你半个时辰,高头海马,唢呐锣鼓件件不许少。” 玄薇突然开口:“公子,我看你腰间鞶(pán)革似已陈旧,这几日总在思量,想寻些上好皮革给公子重做一条。呃,布鞋也已破旧,想着给公子换双皮靴。” 艽晃的脸瞬间又由绿转黑,“多谢上仙美意,我这就去准备。”做新郎还是做鞶革皮靴,他还是拎得清。 洪浩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想起在月桂城时那媒婆说的话。便安慰道:“你莫要嫌弃,好看不好看,吹灯拔蜡后都是一般做事。” 艽晃哭丧着脸回一句:“上仙,谁个和好看娘子做事会吹灯拔蜡。” 洪浩便不言语,反正今日牛不喝水强按头,蛟不成婚迫风流。 玄薇一挥手把所有人冰冻都解了,洞府内立刻乱作一团,各自准备艽晃大人的大喜事宜。 妖多力量大,不到半个时辰,便准备妥当,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 洪浩玄薇二人随着队伍,一路来到沐珠居处,果见沐珠凤冠霞帔,也是早已等候门前。 洪浩便上前要虚空袋,沐珠早已得了鲤鱼精消息,倒也守信,既然自己梦中的婚礼得以实现,其他全不重要。 饶是洪浩心中已有准备,等真切瞧见沐珠模样,还是胆战心惊了一回。感觉自己有些作孽,只是想到鲤鱼精说这淫蛟之前已经享尽艳福,心中又平衡了。 不过交还袋子之时,她还是无不担忧道:“若婚后相公不肯同房……上仙须帮我想个法子。” 洪浩一愣,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层。不过沐珠说的原也不错,若艽晃只是应付他二人,假意做个过场,他二人一走,便冷落沐珠,却不是守活寡? 玄薇冷冷道:“这却简单,我每年来看一回,你若没有身孕,我便一刀斩断是非根。” 艽晃听得真切,只差哭出声来。沐珠便欢喜把虚空袋还给了洪浩。 洪浩一探查,全部物件俱全,终于放下心来。这一番失而复得,容易也不容易。 他在袋中掏出两坨灵石,道:“佳偶天成,两坨灵石,权做贺礼,聊表寸心。” 说罢便和玄薇离开此地。 待到全部离开,安安静静,却独见鲤鱼精并未跟随去吃喜酒。 只见他东西张望一阵,突然喃喃道:“门外响起了迎亲的唢呐,一声声让我泪如雨下……” 不曾想原来竟是一个痴情汉子。 洪浩和玄薇出了母猪潭,三两步来到了开阳宗。 苍炎早在大院门口等候,瞧见洪浩满面春风模样,便知虚空袋多半已经寻回。 便笑道:“恭喜公子寻回了虚空袋。” 洪浩忙道:“全靠前辈和玄薇姑娘帮忙。” “呵呵,说来都是缘分,我并非喜欢多管喜事之人,只是昨晚看到公子,我便想起了一个故人。” 第268章 叫我老爷 听到故人二字,洪浩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哪里都有故人?他隐隐感觉,自己背后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操弄着他,所以才会走到哪里都有故事,或者事故。 当下呐呐道:“前辈,你莫讲了,我现在自顾不暇,最怕横生枝节,前辈若是又讲出一堆事情来,徒添惆怅啊。我累了,真的累了。” 看来这段时间的确是让他有些身心俱疲,尤其是被雷电轰击过后,虽然身体无恙,但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苍炎不料他如此说话,本已经到了喉咙管子的言语,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好在他也是豁达之人,便点头道:“公子既然身体疲乏,那就好生休养将息……就让往事都随风。” 洪浩感激道:“多谢前辈体谅。” 苍炎摆摆手道:“无须客气,虽然你眉目间与我那故人有个七八九分相似,但未必就真的与他有关系……这世间毫无血缘却又相似之人,何其多也。” 高手,这才是高手! 这苍炎的确是豁达之人,他却不会像龙祖那般把自己憋个半死到最后才说。什么言不尽意留白三分,清新隽永余味深长,说些半截话来做些弯弯绕绕的玄奇。 修道之人,讲究个意念通达,听不听由你,讲不讲在我。 洪浩顿时哭笑不得,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好在他也转念甚快,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坨七彩灵石,“前辈,这便是我先前讲的那灵石,虽谈不上珍贵,但若丢了回去重挖,时间却耽搁不起。” 果然这等宝贝立刻就吸引了苍炎的目光,连忙伸手接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不住发出啧啧感叹。 灵石散发的七彩光芒,立刻便把苍炎的弟子尽数招惹了过来。他这宗门,说来长久,眼下境地却和洪浩在月桂城见识的天璇门差不多,都是穷得撩胯的破落户。 眼见这群弟子惊讶艳羡的目光,洪浩少不得要大方一回,当下便是逐一分发起来。 苍炎知道他灵石颇多,眼下有感谢自己的意思,便也没有拒绝,只对弟子们道:“这灵石纯粹无瑕,灵气充裕,你们资质,恐怕这一坨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说罢却又提一句:“若是我那故人,恐怕十天半月就能吸收个精光。想当年……” 洪浩心中一动,连忙道:“前辈,我突然很好奇你那故人,能给我讲讲么?” 苍炎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就是和你长得相似,见到你就有些恍惚见到他一般。” “他是我师父出去云游之时捡回来的,”苍炎比了个到腰高度,“那时我们都是只有这般高的孩童……” “不过师父并没有将他收入师门,说我们宗门太小,养不起他。” 说到此处,他感叹道:“天赋再高,若环境不适合,一样难以成才啊。” 洪浩点头应承,他知道除了他这奇葩,一般修炼之人,总是灵石灵草丹药之类的往死里喂,楼听雨年纪轻轻修为如此了得,不就是通天山庄财大气粗,用灵石丹药堆出来的。 此刻他心中已有六七分相信苍炎这故人便是自己爹爹。虽然他没继承到楚家先天灵根,但从楚辰,姑姑的天赋来看,他爹爹极有可能也是修炼天赋惊人。 苍炎继续道:“他与我同吃同睡了四年,师父觉得他能独立生存了,就让他下山自己寻找机缘……直到像公子你这么年岁,才回来探望了一次。那个时候,他修为已经和我们天壤之别了。” “那次住了几日后离开,到现在便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苍炎语气满是怀念。 洪浩突然问道:“前辈,你这故人是否姓楚?” 苍炎讶然道:“正是,姓楚,名叫楚尚云……难道你真是故人之子?” 洪浩黯然道:“听前辈说来,极有可能就是,不过最终还是要问过我娘亲才知道。若真是我爹爹,那……他早已不在人世。” 旋即把自己知晓的关于爹爹的信息简单扼要给苍炎讲了一回。 苍炎听来,也是黯然神伤,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楚尚云。”洪浩默默记下这个可能是自己爹爹的名字。只需回到星云舟,向娘亲求证一次便能知晓。 眼见也无他事,他给苍炎作揖道:“前辈,多谢照拂,时间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苍炎便点头道:“不管公子是不是我故人之子,既然有缘碰见,总是天意。以后若有空闲,欢迎随时来看看。” 洪浩和玄薇便飞剑往鸾凤宗而去。 洪浩想起水中那一段,笑嘻嘻对玄薇道:“不曾想我还做一回媒人,也不知蛟龙和母猪龙,会生个什么龙崽出来?” 却不料玄薇板着个脸,并不搭话。 洪浩不明就里,好奇道:“姑娘,看你脸色不好,是有什么事情么?” 原来玄薇见洪浩出手阔绰,先前在海棠峰给姑姑和那些弟子一堆七彩灵石,眼下又给开阳宗这么多灵石,心中却有些小小委屈。 她修为再高,也只是小姑娘,自然免不了会有小姑娘的小性子。其实莫说小姑娘,便是老姑娘,也是一般会有小性子。 姑姑算是至亲血脉,你给灵石也就罢了,这开阳宗你还胡乱大方,却不曾想想我也需要,外人都给,偏不给我。 再怎样,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难不成还不如这些外人?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真的就是姘头? 洪浩这些细腻情感方面,粗枝大叶,哪里知道她这些幽怨的小心思。 玄薇没好气道:“我能有什么事情,我这么多年就只有等公子这一件事情。不像公子这般,天天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机缘造化。” 洪浩见她说得尖酸,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只得自嘲道:“我这机缘造化,动不动就半条命搭进去,不要也罢。这次不是姑娘出面,我连家当都弄不回来。” “你福缘深厚,我不出面,自然会有其他人出面。”玄薇赌气道。“我不过是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洪浩终于听出她话中的怨气,却也犟了性子,淡淡道:“是我厚颜相求,麻烦了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后,便是死了,也再不敢劳烦姑娘大驾。” 玄薇听得脸色一冷,面若寒霜,突然咬咬牙,不再与他齐驱并驾,一闪消失。想是直接回梨花峰了。 洪浩见她消失,干脆慢了速度,缓缓下降。 这二人算是杠上了。 灵儿心语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洪浩回道:“我也不知道,心中烦闷,胡乱逛逛。” 说话间已经落到地面,却是一条青石驿道,清静无人。洪浩便顺道开始行路,他并无目的,只是走路散心而已。 灵儿便显形出来,噗嗤一笑,“公子,你是打算这般走回去么?” 洪浩无奈道:“我还回去作甚?那是人家的地方,人家不欢迎我,我腆着脸没个羞耻么?” 灵儿不以为然,“公子,你什么都好,就是粗糙了些不够细腻,不会揣度女孩子心思。” “什么意思?我听她话中语气极不耐烦,像是不该去麻烦打扰她……” “公子先前你在开阳宗做善财童子,挨个发灵石,你未注意她,我却瞧见她脸色不太自然。她眼下刚刚跨入大乘境,亦是需要灵石,却不见你给她一块。” 洪浩一愣,呐呐道:“她要灵石开口便是,莫说一块,给一堆又何妨……总是给到她够为止。” “人家是鸾凤宗那么大一个宗门的宗主,又是姑娘家脸皮薄,怎么好意思开口?” “再说也不全然是灵石的计较,她不过通过灵石,觉你对外人极好,对她反而不放心上的模样……心中自然会感到失落。不管如何,你与她可是有过赤壁之战,肌肤之亲。” 洪浩一呆,自己确实没曾想过这些,想也想不到这么细致。果然还是女子了解女子。 “这……这如何是好。” 灵儿又道:“公子, 我且问你,你须如实回答……金玉洞内你二人春满洞房,锦绣篇章,你觉得到底是你吃亏还是她吃亏?” “这……都是被控制之后的不由自主,谈不上谁吃亏吧。” “公子,我虽没有实体,但女子的心思我全然知晓。”灵儿轻轻叹道:“女子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子,决然是忘不掉的。不管他是不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 “当然,对于玄薇来讲,我基本可以笃定讲来,她以后亦不可能再有新欢。所以……” “所以她心中,对公子的情愫,怕是超过公子甚多,越多便越委屈,你不主动给她一个说法,她自然也没法找公子要个名分……” “这便是她跟你闹脾气的根由……公子只看到她修为高深力量强大,却忘了她首先是个女子。” 洪浩听来,五味杂陈。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有些不对了。”他尴尬道:“我只以为她不耐烦帮我,我自己亦苦恼自己眼下功法低微,什么事情都要靠别人帮忙,故而也有些想不周全。尤其是先前雷电,更加深了这个认识。” 主仆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在驿道上走了许久,到了一个峰顶高处。 高处没了遮挡,豁然开朗。洪浩极目远眺,山峦层层叠叠,如诗如画。心境一下变得开阔,一股豪情慢慢在胸间如水墨泅染开来,终于填满。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洪浩豪放大声道。 “灵儿,谢谢你。”洪浩大笑,“男儿须有男儿气魄,我们回吧。” 他刚一提气,御剑而起,体内却猛然间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力量,让他重重摔落地上。 灵儿见他这般模样,刚要上前,洪浩青筋暴起,猛喝一声:“不要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清楚眼下滋味与被电网击中之时一模一样,甚至烈度更大。 他却不知,这是昨夜在与雷电编织的天罗地网大战中,那些击中他的雷电,雷火并未消失,不过是被朱雀灵元吸收,遍布在他四肢百骸。 现在这股力量如同一头被囚禁千年的猛兽,终于挣脱了束缚,在他体内疯狂肆虐,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一股炽热无比的力量从丹田处爆发,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的皮肤开始龟裂,仿佛被烈火焚烧,又似被万钧重压所迫,痛苦得让他几乎窒息。 这股雷火之力,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流淌,所过之处,经脉、骨骼、肌肉,无一不被其炽热所侵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熔化成灰烬。 “啊!”洪浩痛苦地嘶吼着,他的双眼变得赤红,张开的嘴,肉眼可见有火焰喷出。紧接着耳朵,鼻子,身体所有的孔洞开始喷出火焰。没错,是所有的孔洞。 他此刻正置身于一场前所未有的灵魂与肉体的双重试炼之中。随着朱雀灵元在他体内游走,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从四肢百骸疯狂地向丹田汇聚。这股力量所过之处,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片肌肉都在被烈火焚烧,被利刃切割。 朱雀灵元在丹田处汇聚,形成了一股强大而混乱的能量。这股能量如同风暴中的中心,疯狂地旋转、激荡,仿佛要将洪浩的五脏六腑彻底摧毁。他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这一切。 随着朱雀灵元的汇聚,一个血红色的圆球出现,先是花生米大小,但很快就变做核桃大小,旋即又如苹果一般……直到最终形成一个西瓜般大小的圆球。 它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仿佛是天地间最纯净的能量结晶。这圆球,正是洪浩体内朱雀灵元与雷电之力融合后的产物,经过长时间的酝酿与沉淀,终于迎来了蜕变的关键时刻。 紧接着,圆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它的表面开始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所包裹。在这层力量的作用下,圆球逐渐变形,不再是完美的球形,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生命的轮廓。 首先,一对小巧的胳膊从圆球中缓缓伸出,它们纤细而充满力量,仿佛能够轻易地穿透空间的束缚。紧接着,一双修长的腿也随之出现,它们稳稳地支撑着这个即将诞生的生命体。 随后,一个圆润的脸庞在圆球中逐渐显现,它的双眼虽然紧闭,但面容却异常安详,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生机。这脸庞的出现,标志着元婴的真正形成,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正在这丹田的天地间悄然孕育。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生命体的形态愈发完善。它的四肢逐渐变得修长而有力,手指与脚趾分明,仿佛能够灵活地抓取与行走。头部也愈发清晰,五官精致而立体,双眼明亮如星辰,透露出智慧与力量的光芒。 最终,当所有的光芒都内敛于这个生命体之内,一个完美的元婴便这样诞生了。它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能量与天地灵气交织而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无尽的威严与力量。 再看洪浩,不知何时已是凌空盘坐,面色平静。 “公子,”灵儿激动欣喜叫道,“公子你……你……” 洪浩望向灵儿,平静的面容突然展露一个微笑,“灵儿,公子这称呼我不喜欢,以后……叫我老爷。” 第269章 大道已定 水月山庄。 水月山庄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悠然平常。 不过今日不同,今日大热闹! 起因倒也是简单,洪浩在动身随娘亲前往火神族临走之前,受师侄谢籍撺掇。二人决计要给龙得水那还未尝一战的龙根开光,让他识得滋味,好多给龙祖开枝散叶。 可怜龙得水只是个吹牛在行的假老练,在青楼中被叫做白玉的女子,拿些套路之话诓他,三下五除二便轻松拿捏,乖乖把自个儿几十年辛苦积攒的一点金银家当,统共二百五十两,和盘托出,尽数孝敬给她。 偏生胯下积攒最多的积蓄,倒是一点未动。 他回来说了自己的良善之举,弄得二人哭笑不得,这才情知被骗。不过骗了也就骗了,还能怎地。只能是暗暗叫一声倒霉,捏着鼻子认栽。 他认栽,谢籍岂会认栽? 谢籍是何许人也?是天才中的天才,无理都要搅三分的主儿。更何况眼下大师伯被骗,还是因自己而起,他岂能忍得下这一口恶气。 天才毕竟是天才,这小子的思路格外与众不同!他却不是上门讲理,也不拿狠话吓人,不过是寻了个空档,偷偷溜去朱砂镇,神不知鬼不觉,悄咪咪在青楼背后烧了一堆符箓。 说来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玄奇的符箓,却是一般符箓师皆会的寻常符箓,此符名曰“回春符”,不过是疏通调理妇人经络,给一些求子心切,却又久怀不上的妇人使用而已。 谢大天才出品,必属精品!他绘制的符箓,岂是一般符箓师可比? 从那日起,朱砂镇青楼的所有姑娘便齐刷刷同来了月事,连绝经好几年的老鸨都没能幸免。 若只是如寻常女子七日便止,那就算同来也并无十分要紧,权当姑娘们集体告假,保养休整,也算是为了更好服侍客人。 但七日过后,依然每日如涌泉不歇,非但没见减少,反而愈加汹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朱砂镇青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尴尬之中。青楼的老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老树逢春,本是好事,但她是见惯过红尘冷暖,世态炎凉,深知就算此时找人生个儿子,儿子也未必有银钱来得牢靠。 这青楼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如今这番景象,无异于断了她的生计。 姑娘们更是苦不堪言,都是卖身不卖艺的主儿,如今却整日受着月事之苦,无法接待客人,自然也就没有了收入。 就算她们不管不顾,可客人到了房间,闻着血腥之气,再一见朱门,哪里还有会师赤壁的心情和勇气,多是啐一口,叫一声晦气,败兴而归。 更让她们惶恐的是,这异常的情况似乎找不到解决之法,郎中束手无策,各种偏方尝试无果,月事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日复一日,无休无止。 这等异事很快便在朱砂镇传了开来,一时间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鸨情急之下,四处托关系,东扯西扯,居然扯到了离火宗。 离火宗虽是二流宗门,被大娘和祝宓折腾之后更是不堪,但总还是修仙宗门,这点见识却还是有,一番探查之后,告诉老鸨是得罪了高人,被下了符箓。 但虽是简单的符箓,却连找好几个符箓师都解不开,实在是没个奈何,如此已经一月有余。 这一日却来了个云游郎中模样之老者,毛遂自荐,给姑娘们看了之后,说道:“你们可是有谁得罪了高人?一个简单回春符被此高人用到登峰造极,实乃绝无仅有。” “回春符虽为普通符箓,但下符之人天赋异禀,符咒之力异常强大,加之他又在青楼背后集中焚烧,导致符咒之力汇聚,形成了一股异常强大的调理气血之力。这股力量过于猛烈,打破了女子体内原本的平衡,故而造成了月事不断的状况。” 老鸨连连相求,“恳请老神仙出手相救,我和姑娘们定不忘老神仙大恩大德。以后老神仙来我这楼玩耍,却终身不收一文钱。” 老神仙摇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虽知来路,却不知去路,你们要去水月山庄,找到下符之人,恳请他给你们解去。” 又接着指点道:“水月山庄都是奇人异士,你等也莫妄想以力相迫,只需本色发挥,撒泼打滚,哭闹上吊,方有机会胜他一筹。切记切记!” 说罢掏出一堆药丸,说是能避瘴气,又指点了去水月山庄的道路,这才飘然离开。 这老神仙不是别人,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六,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恶心水月山庄众人一回。 于是,水月山庄迎来了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之热闹! 几十个花枝招展的青楼姑娘,连带请的脚夫,一百多人的队伍,乌泱泱全部到了山庄门前的广场。拉开了阵势,直接开始骂娘。 木棉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关了大门,赶紧禀告了大娘。 大娘在门口听了几句,青楼那些姑娘们直白裸露的言语,心中便已经了然。 于是便有了眼下,龙得水,大牛,谢籍三人规规矩矩跪成一排的景象。 要说大牛实在是活天冤枉,他老实本分,从头到尾非但未有参与,却连知晓都不知晓这一桩事情,但大娘想到他也是男子,不如一并敲打,也好让他有个惕励警醒。便被大娘拉着陪了杀场。 大娘端把椅子,坐的稳稳当当,也不说话。红糖在她旁边一会左一会右,颇为兴奋,小小人儿的他亦是最喜看热闹的好事之徒。 “师祖,此事与大师伯二师伯无涉,是我一人做下。”谢籍颇有担当。“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祖莫要冤枉了他们二人,责罚由我一力承担。” 大娘冷笑一声:“你小子倒是英雄好汉,龙得水,你狗日的到底知不知晓此事?” 龙得水便恭恭敬敬回道:“师父,弟子的确不知晓,但师侄总是为我出头,想替我出气才去做的这个事情,若要受罚,我来承担也理所当然。” 大娘又望向大牛,“狗日的,你知不知晓?”大牛一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他的确是不知情。 大娘再转眼望向谢籍,感叹道:“啧啧啧,到底是天才,这等法子,打死老娘也想不出来。” 谢籍谄媚道:“师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让她们没有生意做,才痛快解气。” “就算如此,那诓龙得水钱财的,只是其中一个,你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却有些不妥。” “师祖,要说青楼女子,徒孙见识极多。大师伯不过是遇到那一个而已,换哪一个都是一般下场……那套说辞差不多是行业宝典,却没有不会讲的……自然是一并教训。” “不过师祖放心,我制的符箓,只是看着吓人,并不会真让她们亏了气血。” 瑶光上前一个爆栗,“你整天就不能教人省省心?” 红糖立刻煽风点火,“小娘,你今日没吃饱么?这般无力,你看他还嬉皮笑脸……” 瑶光听罢,便再要用力,不料大娘道:“你莫要打他,老娘觉得他并无不妥。” 众人皆吃惊望向大娘。 大娘得意道:“我不二门恩怨分明,这小子法子虽然损了些,但总算是替他大师伯报了仇出了气,没有折了我不二门的面子。” “你们须记住,不二门不主动惹事,但有了事情,却要同心协力,精诚互助,总不能受了外人欺负。” 众人便如小鸡啄米不住点头。 “那眼下该如何处置?”秋灵担忧道:“总不能对这一百多人喊打喊杀吧。”她想起在凤凰大陆时,萧无病被房东提灯定损,被一群泼妇闹出了人命惨剧。 若要用强力,外面那一百多人,自然可以瞬间全灭。可这般狠毒手段对付凡人,大娘等人自然是做不出来。 不过秋灵却忘了这水月山庄的众人,可不是萧无病和小豆,犹如贵公子和侍女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除了她和瑶光,剩下都是和凡人百姓厮混惯的,便是对骂也决计不会落了下风。 “这有什么,让这小子给她们解了就是。反正这么久也算解气了……”大娘不以为然,随即脸色一正,“我担心的是,她们如何能寻到这里?背后恐怕是有高人指点。” “管他狗日的高人低人,奶奶怕个锤子。爹爹喊我要保护好奶奶,随便来好高的人我都……咦!锤子哟锤子哟……” 红糖突然一跳老高,小脸兴奋通红。 众人见他如此,皆是有些吃惊。大娘疑惑道:“红糖你这是作甚?” “奶奶,我刚刚突然感受到了爹爹的元婴!” 大娘听得双眼一瞪,“你莫要诓奶奶,你爹爹算起来还在星云舟之上,怎会就恢复元婴了……” …… 洪浩此刻悬空而坐,并未有水月洞天承托,而是自己本身之力达成。 “恭喜公……恭喜老爷!”灵儿语气间的激动,前所未有。 “呃……灵儿你不用如此惊奇,我以前便有此修为,说来不过是恢复罢了。”洪浩淡淡说来,“不过是恢复的过程快了些,身体险些受不住。” 从他小时朱雀蛋开始给他灌注灵元到元婴生成,差不多是十年的时间。十年的变化,在刚刚那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完成,他虽说得云淡风轻,但其间的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刚刚全身犹如蛛纹般的龟裂,若是没能受住,恐怕灵儿只有回去叫玄薇找个箩筐来收尸了。 灵儿笑嘻嘻道:“老爷却有些小看灵儿了。灵儿这千百万年来,看过的修士万万千,再高的境界,灵儿看来也不觉稀奇。” “灵儿不过是感叹老爷的大道,竟然是一个‘仁’字!” 洪浩听得惊奇,眼下他自己都不知晓,不知为何灵儿说得如此笃定。 灵儿见洪浩不解,笑道:“老爷,刚刚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可是有感而发?” 洪浩点头:“我见青山巍峨,屹立千万年,不知见识过多少悲喜……它却从无变化,只以沉稳厚重泰然处之……我自巍然不动的气度,让人心生感念。” 灵儿点头道:“这便是了。灵儿猜想,正是老爷刚刚对青山这一瞬的顿悟,合了老爷追求的大道,才有这番神奇。” 洪浩还是不明就里,“这如何确定我的大道是一个仁字?” “老爷可曾听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具有仁爱之心的人更喜欢山,而富有智慧的人则更偏爱水。这一说法并非是空穴来风,牵强附会。” “山,通常被视为稳重、坚实、静谧的象征。它高耸入云,屹立不倒,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仁者,即具有仁爱之心的人,他们通常性格稳重,行事谨慎,有着坚定的信念和原则。因此,将山与仁者相联系,寓意着仁者如山一般稳重、可靠,能够承担起责任,坚守自己的信仰和道德准则。” “水,则被视为灵动、变化、包容的象征。它流动不息,形态万千,既能滋养万物,又能冲刷一切。智者,即富有智慧的人,他们通常思维敏捷,善于变通,能够灵活应对各种复杂情况。因此,将水与智者相联系,寓意着智者如水一般灵动、智慧,能够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和规律,以柔克刚,以变应不变。” 灵儿用少有的正经口吻,娓娓道来,听得洪浩肃然起敬,豁然开朗。 灵儿继续道:“修道无非是在山水自然之间,只不过灵儿千百年所见,一百个修士,倒有九十九个半,大道皆是一个‘智’字。” “像老爷这般,以‘仁’字为大道,灵儿也是头回得见。”灵儿无不感叹道。 洪浩听得一愣,“这……这又是为何?” 灵儿轻叹一声,继续道:“智者,善于洞察世事,明了人心,能够灵活地应对各种挑战和机遇。在修道的过程中,他们往往能够找到更加快捷、有效的修炼方法,从而迅速提升自己的修为。因此,选择以‘智’为大道,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一条更加轻松、便捷的修行之路。” “然而,仁者却不然。他们心怀慈悲,以天下苍生为念,行事往往更加稳重、谨慎。在修道的过程中,他们不仅要追求个人的修为提升,更是时刻关注世间的疾苦,以己之力去化解纷争、拯救苍生。这份责任和担当,让仁者的修行之路充满了艰辛和挑战。” “再者,智者往往能够洞察人心,利用人心之弱,为自己谋取利益。而仁者,却要以自己的慈悲之心去感化他人,让他们从内心深处生出向善之念。这份感化之力,虽然强大,但却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努力,往往难以得到即时的回报。” “因此,在这修道之路上,选择以‘智’为大道的修士,往往能够更快地提升自己的修为,获得更高的境界。而选择‘仁’者,则需要经历更多的磨难和考验,才能够达到圆满飞升的境界。这也是为什么,一百个修士中,倒有九十九个半都选择以‘智’为大道的原因。” 洪浩听罢,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绵延的青山,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突然爽朗大笑,“既然大道已定,只管风雨前行。” 第270章 老瞎子 灵儿深深万福,“得遇老爷,何其幸哉!” 洪浩道:“你才是我的福气。罢了罢了,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眼下还是先回梨花峰把玄薇姑娘安抚好。经你一讲,是我有些对不住她。” 说罢也不御剑,只是转动心念,便已凌空而起,看来他不但是境界恢复,还高出之前,已经可以御风而行。 主仆便再无停留,直直向着梨花峰而去。 梨花峰这边,小金人见玄薇黑着个脸独自个返回,不禁好奇问道:“完了完了,主人一个人回来不妙得很,你姘头呢?” 玄薇没好气道:“你少聒噪,惹恼了我,把你金算盘熔了,做个钗子来戴。” 小金人碎碎念道:“把我熔了不要紧,不过主人你可要想清楚,你还是桃李年华,后面还有千百万年的漫长岁月须你一人去熬……钗子可不会陪你说话。” 它这话莫名说中玄薇痛处,玄薇便不言语。 她的宿命就是等待,等待虽然孤独凄苦,但却总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和期冀作为支撑。 也许他明天就会来,也许他永远不会来——这便是盼头,人总要有点盼头。 而眼下已经等到了,经历过了,剩下的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一种深邃而复杂的惆怅。 曾经的希望如同绚烂的烟火,绽放后归于沉寂,留下的只有缭绕的烟雾和淡淡的余温。 这种细腻而复杂的情感,小金人不懂,他的小算盘虽然很会算计,但情感却无法计算。 她呆坐一阵,迟迟未见洪浩回来,心下暗忖:“莫不是刚才惹恼了他,就此不辞而别?哼,走吧走吧,反正他迟早都是要走,留也留不住……” 转念又想:“他出去短短时间,又是挨雷劈,又是掉东西,却如招惹了扫把星一般……我先回了,他莫要路上又遇上什么事情。” 想到此处,又不免心中开始着急,当下便要回去寻他。 却不料此时洪浩一下落入庭院之中,站在那棵生机盎然的梨树下,望了梨树一阵,突然开口道:“玄薇,待这树结了果子,你却给我留几个,等我来尝尝甜不甜。” 他之前一直叫姑娘,这是第一次直呼其名,看似无礼,但其实关系却是近了一层。 玄薇心中一颤,嘴上却道:“梨同离,不用尝也知道是苦的。” “但你若肯给我留几个,那再苦我吃着也甜。”洪浩这话虽然有些土气,但竟是让这大乘境的玄薇招架不住。没办法,至阴至寒遇到至阳至热,冻得再坚硬也要软化,流出些水来。 “那你不能留下来自己等它结了果自己摘来吃?” 洪浩莞尔一笑:“我师父一直说,人和人相处,总是远香近臭,我还是希望在你心目中一直香喷喷的。” “切——”玄薇装出一脸嫌弃,“我就奇怪了,分开没多一会儿,怎生就变得油嘴滑舌?” 洪浩突然正色道:“玄薇,实在对不住……先前是我做作了,先给你赔个不是。” 说罢正经给玄薇施了一礼。 这番举动,倒是把玄薇整不会了。她疑惑道:“你……你为何突然这般说话?莫不是刚在外又捱了雷劈?却把脑子劈坏了。” “我之前,从未对任何人讲述过我的儿女之情……”洪浩轻声道,“可是我今天想给你聊聊。” 玄薇心湖微漾,“你讲。” “我的妻子唐绾,是一个山鬼,一个美得无与伦比的山鬼。”洪浩缓缓追忆,“总是机缘巧合,我们结为连理。我最快活幸福的日子,就是成婚后和她在水月山庄度过的日子。” “那时我在师父面前发誓,绝不会心猿意马,移情别恋,否则甘愿遭受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可是后来,出门游历……”洪浩苦笑一声,“又遇到了暮云,瑶光,秋灵,还有,哎,那些不提也罢……直到现在又遇到你。”他知娘亲的侍卫云,还有林悦,都对他有情有意,但他都是装糊涂躲过。 看到玄薇瞪着眼睛张大嘴,洪浩自嘲道:“是不是觉得我如帝王一般三宫六院,享不完的艳福?” “其实都是机缘巧合,造化弄人而已……我其实心中很害怕,以前读书时,读到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诗句,深以为然,也颇为向往,总是想见贤思齐……却不料稀里糊涂到了今日。” “比如暮云,她容颜绝世,修为高深莫测。凭良心讲,我初见时并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心中只有惶恐害怕。可后来几个老和尚要捉她,一番打斗,倒成了经历过生死的交情。” “比如瑶光,她爹爹自知时日无多,把她托付给我,呃……是希望借助我的气运护她周全。她有些奇特,平日也还好,三五年总会有一次大劫,若无大气运庇护,难以得活。” “还有秋灵,是我在凤凰城遇到的女子,讲不清缘由,或者说就纯粹是出于男子的情欲,我承认她让我怦然心动了。因我疏忽,被抓去死了一次,还好她是凤凰族,借了涅盘之力又活转过来。” “后来……”洪浩露出一丝苦涩,“我妻子唐绾因为她是山鬼,无法生育,竟主动说合,要我将她们都一并收纳。现在想来,何尝不是怕我难堪,为我化解尴尬。” 洪浩轻轻道:“有哪个人不希望被独爱专宠?玄薇,你说是么?” 玄薇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的确是如此,越是喜爱越是如此。 “我妻子走后,按照她的遗愿,我与瑶光和秋灵定了三年之约……至于暮云,我妻子与她单独讲了许多,我不得而知,但想来总是托付的意思吧。” “这些情感瓜葛牵扯,我已经是应付不来……所以,先前我对你就做作了。” 玄薇听得明白,洪浩的意思,他害怕与她产生更深的瓜葛,与她相处并未顺其自然发乎本心,而是刻意有些逃避躲藏的意味。 于是便问道:“那你为何现在又肯对我说出来?” “多亏灵儿提醒。”洪浩正色道,“我先前只一味考虑我自己,自私自利,全然忘了姑娘委屈。我并不是一个完人,我知道自己有许多的毛病和缺点,但倘若知晓了,却也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玄薇幽幽道:“你我在金玉洞中都是被操控做下,原也谈不上什么委屈。” 洪浩诚恳道:“话虽如此,我却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是两个前辈的夙愿,但肌肤相亲的是我二人。说句难听的,万一……万一你就此有了身孕,我一走了之,只生不养,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 玄薇赧然道:“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我只是打个比方,该我担当的我不能装傻充愣,一推三六九。”洪浩温言道:“毕竟眼下,你也是我除妻子之外,唯一肌肤相亲的人。” “只是我的确不能留在此地与你厮守,你一宗之主,自然有你的师门传承责任担当,我也有我的大道要去追寻……不过,就如先前讲的,这梨子我还是希望每年你能为我留几个。” 也是个小小盼头。 玄薇重重点头,“这棵梨树,本就是你让它开花,若能结果,那自然是该你的。” 她得了洪浩的坦然相告,心中已无芥蒂。 洪浩笑道:“开了花,自然要结……” 他一句话未说完,灵儿突兀闪现,“老爷,我感到有两道强大的力量朝这边来了。”灵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有一道我感觉已经在我之上。” 洪浩听得心中一颤,灵儿之上的力量,那是何等的修为? 玄薇与洪浩双修,踏入了大乘境,仍然对灵儿没有脾气。 其实虽然都叫大乘,但大乘里细分起来亦是好多层级,灵儿未曾对洪浩细讲过。 毕竟给他讲也没个卵用,他之前不过普通炼气士,眼下修为恢复,也只是化神,同他讲也白讲。 话音刚落,鸾凤宗的护宗大阵突然间泛起了一抹奇异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动荡。 这股突如其来的波动,打破了宗门内日常的宁静与和谐,预示着有不速之客即将造访这片已经清静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清静之地。 在这明媚的日光下,一位身形佝偻、弯腰驼背的老者缓缓步入宗门广场,他的步伐虽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与力量。双眼紧闭,面容沟壑纵横,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无形之眼似乎穿透了世间万物,洞察着一切。 尽管外表看似脆弱,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如同古老的山岳,沉稳而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的步伐轻快而有力,每一步都似乎在向世界宣告他的存在。然而,与老者那份超脱的淡然不同,他的面容中透露出一种精明与乖张,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的嘴角勾起对一切事物都毫不在乎,玩世不恭的微笑,透露出一种刁钻与不易相处的气质。尽管他看上去不像老者那般高深莫测,但那份精明与狡猾,却让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玄薇毕竟大乘境,知晓厉害。脸色微变,身影一闪便便在洪浩眼前消失。 但人虽消失,却有一句话清晰传入洪浩耳中:“凶险,速离!” 洪浩听得分明。 玄薇一闪出现在广场,换回冰冷威严的声调:“来者何人,为何无故闯鸾凤宗?” 老者停了脚步,猛然睁眼,一双纯白无黑双眸望向玄薇。 饶是玄薇高深修为,仍是被这一眼瞧得有些毛骨悚然。尽管她一身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蒙面露出双眼,但她自觉已被一眼看透。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老瞎子无明,这是我徒儿吕丘。听闻贵宗女弟子颇多,老瞎子特来给我这好徒儿挑个媳妇。” 叫做吕丘的年轻男子大声道:“黑衣老太婆,你是宗主么?”语气仍是满不在乎的轻佻冲撞。 玄薇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吕丘嘻嘻一笑:“你若是宗主,便叫你家女弟子赶紧都站出来,让我好生挑选。你若不是,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我对老太婆可没有兴趣。” 玄薇闻言,怒极反笑,黑袍下的身形微微颤抖,但声音却愈发冰冷:“好一个狂妄之徒!鸾凤宗立宗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今日你是想神形俱灭么!” 她说话之时,已经催动功法气势暴涨,此刻虽是午时,但阴寒之气已在广场迅速蔓延,地上一层冰霜突兀出现。 吕丘却并不害怕,嬉皮笑脸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虽然有些不适,但以后也就习惯了。” “放肆!”玄薇显然是被吕丘的轻佻言语惹得动了真怒,“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鸾凤宗的威严!” 她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冰冷无情。她一个指诀,一股强大的寒气从她体内爆发,整个广场的温度骤降,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冰晶,随风飘散。 广场瞬间便化作了寒冰地狱,大乘境之威,当真了得! 吕丘终于变了脸色,他能感受到玄薇身上散发出的寒气,那是一种能够冻结灵魂的力量。 等他想要躲闪,才发现双脚已经和地面冻成为一体,膝盖以下,全然没了知觉,且还在继续往上。 好在嘴还能言:“师父,救命!”此刻他再也不敢装大。 “好徒儿,今日让你吃些苦头,也好让你得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瞎子说话间,轻描淡写一挥手,漫天的风雪又突然消失,阳光照耀着广场化开的冰雪之水,泛起一片金光。 玄薇脸色瞬间苍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她知这老瞎子修为在她之上,但差距比她想象的更大。 更大的意思,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想与对方拼命也全无用处。 老瞎子突然嘿嘿一笑,“姑娘,我看你给我徒儿做媳妇就不错。你莫看我徒儿现在还不如你,可要说年岁相当,这世间恐怕也没有比我徒儿更厉害的男子了。” “他毕竟是自己修出来的,不像姑娘是靠着传承轻松得来。” 此刻已经有不少峰主和弟子已经赶到,虽然不明就里,但听老瞎子叫自家宗主为姑娘,心中皆是惊疑。 吕丘更是一脸匪夷所思,惊骇道:“师父,你说这老太婆是年轻女子?跟我年岁相当?” “傻徒儿,为师虽是有眼无珠,老瞎子一个,但这天底下有为师看不清楚之人么?” 吕丘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那你不是说我这岁数年轻人,没有修为比我高的么?今日不算是看错?” 老瞎子道:“嘿嘿,你就说这么带劲的媳妇,你要不要?” 吕丘眼珠子一转,“那还是要先看看模样,太丑了我可不要。” 师徒二人肆无忌惮,旁若无人,言语间似乎就已经把玄薇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瞎子点头道:“也罢,知道你们年轻人对皮囊在意得紧……”说罢突然身形一振,气势暴涨。“姑娘,你是自己掀开给我徒儿看,还是我来帮你?” “日你妈,老屁眼虫,你掀个锤子。” 第271章 不动如山 随着话音落下,洪浩已经飘然落在玄薇身边,一脸平静。 玄薇娇躯微微一颤,急道:“你怎生不……”话虽如此,心中却是欢喜。她知洪浩功法低微,恐怕帮不上甚忙,还会让她束手束脚……但倘若真的溜了,说是情理之中,恐怕心中难免会失落一番。 “不逃?”洪浩对她微微一笑,“我若逃之夭夭,恐怕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还有脸叫你给我留果子么?” “更何况,”洪浩扫一眼老瞎子师徒二人,又收回目光,望向玄薇。“你若被这老杀才抢去给这小泼皮做了媳妇,那梨树没了你照料,怕是不能结果了。” 他此时说得旁若无人,把这一对师徒晾晒一边,竟是毫不在乎。 他不在乎,别人却在乎。 吕丘从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模样,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现在轮到洪浩这般对他视而不见,他却有些受不住。 趁洪浩说话的空儿,他已经反反复复把洪浩探查了几遍,实在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此时立刻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骂我师父!”说罢便要施展功法斩杀洪浩。 却不料刚生出念头,下一刻身体像被无形大手一拖,横飞出去,又稳稳落在老瞎子身边。 吕丘吃惊望向老瞎子,惊疑道:“师父,你……你这是为何?这狗东西骂你老人家,难道不该教训一番?” 老瞎子叹口气:“傻徒儿,为师刚才又救你一回。以后莫要如此冲动,此人……有些古怪。嘿嘿嘿……有趣有趣,今日这鸾凤宗真是来对了。” 说罢对洪浩道:“年轻人,老瞎子看你机缘造化不小啊,竟然拥有凶兵剑灵。不过,仅凭一把小小匕首,便要强出头,似乎还是差了些斤两。” 洪浩点点头,笑道:“老瞎子倒是会看,既然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更有分量的使出来,你这把老骨头怕是吃不消。” 他神色自若,不露丝毫怯意。玄薇望向他的眼神竟有些痴呆崇拜了。暗忖:“一会动起手来,拼死也要给他挣个逃出机会,他这般对我,我死也值了。” 其实在梨花峰之上,洪浩听了灵儿的描述,已经知道今日必是大凶险。 眼下虽然修为恢复,但总也还是化神境。既然灵儿都没法对付,那……那当然只有请出呆头呆脑的称心来帮忙了。 说是称心,实则只有半称心,上次姗姗来迟,堪堪让他不被雷电活活劈死而已。 这次他便学得乖了,先就拿在手中念叨:“称心大兄弟,麻烦帮帮忙,解了这次危机,我给你绘一身花衣裳。” 说完收好,本想等到称心出来再下去。但听到老瞎子的言语,醋海生波,一股无明业火瞬间升腾,再也不管不顾。 任你是大乘怪物还是陆地神仙,老子须不能折了面子。 故而他此刻对老瞎子说的话,倒也全然不假,只是那呆头呆脑的称心,不知何时才能反应过来。 眼下只有拿话来拖时间。 老瞎子听他言语,倒也没有仰天大笑不屑一顾,因为……因为他真的看不透这年轻人。 他自诩虽是有眼无珠的老瞎子,但天下没有比他更会识人看人。吕丘便是他从一堆流浪儿中挑拣出来,尽心培养,果然是同辈翘楚,虽是洞虚,但眼下距合体境界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而已。 只是他发动神识,几次扫过洪浩,连灵儿都被他识出,但偏偏看洪浩本身,犹如雾里看花看不分明,云山雾罩之间,只有一个小小山头显露,却不知遮罩的根基几何。 一时之间他也是好奇之心大盛,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这位小哥,我不过是来鸾凤宗给徒儿寻个媳妇,打打杀杀倒也不必。我识得你的气息不是鸾凤宗一脉,却不知这位姑娘是你何人?你要如此相护?” 洪浩一愣,却不料老头子有此一问。若直接实话,这么多宗门弟子在场,玄薇面皮却放何处? 心念一转,“我虽不是鸾凤宗弟子,我姑姑却是,我来探亲。你这等挑选媳妇无异于明抢,我自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嘿嘿嘿,原来是一位仁义少侠,”无明点点头,“老瞎子也不占你欺头,修仙一途,本就是强者为尊。你与我徒儿公平打斗一场……” “你若胜了,老瞎子师徒立刻便走,终身不再踏入鸾凤宗地界;你若打不过我徒儿,嘿嘿,那就不要拔刀了,拔了也是白拔不是?” 他一直对自己这徒儿颇为自豪,自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决计不可能有比吕丘更高深修为的存在。今日第一次遇到看不分明的年轻人,便想拿洪浩给徒儿做磨刀石。 洪浩虽知老瞎子是拿话激他,可眼下称心迟迟不出来,真动手也没个奈何。 说不得,也只能拖一时算一时。再讲,眼下众目睽睽,岂能输了场面。 当下便道:“好,一言为定。”洪浩暗忖:“打老的几无胜算,打小的总能拖延些时间。” 老瞎子便对吕丘道:“徒儿,这么带劲儿的媳妇,你若想要,还须靠自己拿出本事挣回来。你只管放手一搏,剩下的我帮你照看。”言语间便警告了玄薇和灵儿不得相帮。 吕丘笑嘻嘻道:“师父放心,这媳妇我要定了,带回去调教一番,给你老人家端茶倒水,好替弟子尽尽孝心。” 他一边走一边说,随手一抓,便有一杆长枪在手,枪身漆黑如墨,枪头却闪着慑人心魄的蓝色寒芒,显然也非凡品。原来这厮竟是个枪修。 吕丘虽看似玩世不恭,满不在乎,但一身修为却丝毫不假,此时他每走出一步,他混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涨上一分,待他停下脚步,面向洪浩,单是这一层威压便让洪浩有些吃力。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这狗日的修为高出自己太多,气势上,自己便是使出吃奶之力也断然比不过,干脆收了气息,硬着头皮直接上前。 众人远望二人,眼中感官只觉是一只公鸡对比一只孔雀。 洪浩还未站稳,吕丘挥枪横扫,一道狂暴杀力如滔天巨浪席卷洪浩。来不及多想,洪浩心念转动,洞天瞬间划出一道火墙,想要拦住巨浪向前。 只不过,修为的高下此刻给出了结果。拦不住,根本拦不住,火墙不过是稍缓了巨浪瞬息,便被吞没消失。 吕丘挥出的杀气,结结实实穿过了洪浩身体。 他身形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数步。衣衫连同皮肤被强大的杀气撕裂,露出的伤口竟似被猛兽利爪所留一般,汩汩冒出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角亦是溢出一股鲜血,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内伤。 这一下大家都看呆了,以为至少会有来有回,没料到是单方的碾压。 这一触即溃,不但鸾凤宗上下失望,连吕丘自己也想不到,露出了失望之色。 “师父,这小子是个绣花枕头,撑死不过是刚刚迈入化神境。话说得叮当作响,结果……我还没怎么用力就显形了。” 无明老瞎子也是一愣,难道自己今日看走眼了? 他虽然不信洪浩能有自己徒儿那般高深的修为,但也没料到洪浩如此不堪一击,难道露出的小小山头,已经是全部,下面云遮雾罩的都是水?这也的确太水了。 但事实如此,他看不见却早已感知得清清楚楚。 “小哥,这般修为就敢逞豪强,来管我师徒之事……端的是教人佩服。”老瞎子感叹一句,“不过,佩服归佩服,按照约定,你既然输了,就须有自知之明。” 洪浩心中心急如焚,这狗日的称心,不知道在磨蹭个啥,此刻还不出现! 眼下只得强忍着体内气血翻滚,又缓缓上前两步,用手背拭了嘴角鲜血,冷硬道:“比试未完,谈何输赢?” 这话说出,全场一片哗然。任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眼下就算强硬不服输,吕丘再来一合,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恐怕就要交代在此处。 玄薇颤声道:“你不要再打了,你不是他的对手……”话未说完,便被洪浩摆手制止。 楚胜雪作为他的姑姑,此刻也是心如刀绞,但宗主都被镇压受限,她又能奈何。 吕丘听他如此说话,笑嘻嘻道:“小子倒也是条汉子,看来不但要分输赢,还要分生死。好!今日成全你一回,这一招我必全力。” 洪浩听得明白,这是他表达佩服的方式,便是这份硬气,也值得他全力以赴,真正当做对手来对待。 点头轻声道:“来吧!” 随即再猛喝一声:“来吧!” 随着这一声爆喝,洪浩气势陡然见涨,杀神遗蜕的滔天杀意瞬间笼罩整个广场,修为低下一些的弟子已经站立不稳,瘫软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前一刻还是奄奄一息待宰羔羊模样,下一刻便是手拿屠刀面对待宰羔羊的屠夫,角色转变……真的可以这么丝滑吗? 老瞎子不住点头,“有点意思,这小哥当真有点意思。” 吕丘瞳孔猛然放大,随即露出一丝兴奋激动之色,不错不错,这才是我的对手该有的样子。 洪浩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全在于心态的变化。先前总想等称心出来,轻松退敌,心中满是倚靠,但久等不来,眼下已无退路,说不得只有拼命了。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在天罗地网中吃亏一次,却还没有完全醒悟。总以为这次给称心说得早,时间充裕总能等它出来……以后他再不会有这种等靠要的心思了。 不知何时,洪浩已经苍翠在手,看似随意挥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只有一道淡淡的绿光,如同幽灵般划过空中,直奔吕丘而去。绿光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为之扭曲,时间已经停滞。 这一剑,竟然有七分洞十三婆婆那招“老死尽”的风采和神韵。 果然,吕丘望着那道柔和的光线,双眼露出迷茫之色,竟然没有招架和抵御的意思,似乎在期待这道绿光带他去一个永恒安宁的地方。 只可惜洪浩修为还是低了些,这一招“老死尽”也并未全得十三婆婆的全部精髓,在快要抵达吕丘面门之时,他猛地惊醒,迅疾躲开。 老死尽的精妙本就在于让对方心甘情愿不闪不避,欣然接受。故而速度并不快,一旦对方醒悟,想要躲开却是轻而易举。 饶是如此,也让吕丘忍不住冷汗直流,再也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 他认真起来,修为上的压制便显现。却见他手握长枪高高举起,竖直劈下,枪尖划过之处,破空之声啸叫,竟是引出一条枪气所凝,七八丈长的大龙,张牙舞爪,直扑洪浩。 这大龙来势汹汹,洪浩暗叫一声不好,心念转动,水月洞天同时闪现,在空中急速旋转,一道阴阳鱼组成的盾墙赫然出现,挡住大龙去路。 大龙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猛然撞击在洪浩以阴阳鱼构成的盾墙之上。那盾墙虽坚韧异常,但在大龙狂暴的冲击下,却如同薄纸一般,瞬间裂开道道裂痕,轰然碎裂。 洪浩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猛然袭来,他拼尽全力想要抵挡,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这大龙分毫。大龙倏然变小,缠绕在他的身上,锋利的爪牙撕扯着他的衣衫,割裂着他的肌肤。 这便是吕丘这一招枪法的精妙之处,对方若元神出窍,大龙撕扯元神;对方若元神不出,大龙便撕扯肉身。 洪浩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他的身体被大龙紧紧缠绕,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锋利的爪牙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无神,嘴角挂着丝丝鲜血,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大龙在他身上撕扯的力度越来越大,他的骨骼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仿佛随时都会被大龙撕成碎片。 老瞎子点点头:“徒儿,你这一招龙噬,已经尽得本义。若修为跨入合体境,便是像你媳妇这般大乘境也可以有一战之力了。” 这次输赢已分,高下已判,洪浩断无生机,老瞎子便开始点评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玄薇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想要冲上前去救洪浩,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镇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楚胜雪也是心如刀绞,但她同样无能为力。 吕丘看着洪浩的惨状,眼中充满了兴奋之色。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虽然这个对手现在看起来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大龙仍然在洪浩的身上撕扯着,洪浩的生命之火已经越来越微弱。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也开始冰冷。他知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称心还是没有出现,或许这呆头呆脑的称心已经忘了洪浩召唤过它。 就在此刻,灵儿的心语清晰传来:“老爷,不动如山,仁者无敌!” 第272章 为我所用 就在洪浩生命之火即将熄灭,身体即将被大龙彻底撕碎的绝望之际,灵儿那温柔而坚定的心语如同春日里的一缕阳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进了他的心房。 “老爷,不动如山,仁者无敌!”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洪浩混沌的意识中炸响,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于狂风暴雨之中,岿然不动,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以沉稳厚重泰然处之。 眼下的大龙,正如狂风暴雨在他身上肆虐抓扯。 洪浩猛然间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修为的高低,更在于内心的坚韧与不屈。或者说,力量来自修为,修为来自修炼,修炼来自内心。 他感受到一股神秘而强大力量,从内心深处勃发,开始游走他的全身。 这一内在变化,无名老瞎子和吕丘毫无察觉,在他们眼中,洪浩已经是个死人,或者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差不多这么认为的。 “师父,现在该让我瞧一瞧媳妇了。”吕丘双眼兴奋放光,充满了期待。 “傻徒儿,你媳妇现在不能动,你要看她,需自己去摘了蒙面。” 玄薇此刻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再也没有任何顾虑,眼见吕丘朝自己而来,她大声道:“洪浩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娘子,这辈子你休要痴心妄想分开我夫妻二人。” 吕丘一愣,旋即恢复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无妨无妨,就算你二人是夫妻,现在你也成了寡妇,我不嫌弃。” 说罢一把扯开蒙脸面巾,一张清丽脱俗,满是泪痕的俏丽脸庞映入他的眼眸,吕丘竟不由得有些痴了。 “师父,你当真是眼瞎心明,没想到这媳妇这般好看。”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洪浩的异象,情不自禁发出惊叹之声。 洪浩内心的那一股力量,此刻已经凝为实质光芒,在洪浩周身奔腾流转,给他全身犹如附加了一层银色皮肤,无数细密的闪电不断闪现,引发出滋滋的裂空之声。 撕扯他身体的大龙,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谁也不知,他在天罗地网中被雷电轰击进入体内的雷电灵元,此刻已经与他的朱雀灵元完美融合,为他所用了。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加强大! 当他再次站起身来,一道极其耀眼的光芒从他身上发出,直射九霄天外,像是在昭告,又像是在示威,亦或是在嘲讽天上的雷部。 他每踏出一步,气势便暴涨一层,化神,洞虚,合体,三步之后,便停了下来。此刻的他极度自信,看老瞎子就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老瞎子了。 越境斩杀的事情,他洪浩做了又不是一回两回。 “离老子的女人远些!”洪浩简单粗暴的言语,带着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威严。 吕丘这一次,再也笑不出来,只是惊骇望着洪浩,身体不由自主连连后退。洞虚巅峰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知此刻的洪浩极度危险,想要离他越远越好。 老瞎子无明再次望向洪浩,见惯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心境早已波澜不惊的他此时内心翻江倒海,浊浪排空。 “这怎么可能?”他颤抖的声音中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前两次云遮雾罩看不分明,这一次他终于看得清楚,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仅能隐约窥见的那小山头,此刻云开雾散,显露出一座震古烁今的雄伟大山!山峰高耸,巍峨磅礴,仿佛是天地的脊梁,支撑着苍穹与大地。 它不再是朦胧不清的轮廓,而是以一种无法言喻的壮丽姿态,矗立于天地之间,直插九霄,与日月争辉! 老瞎子此刻感受不过简单四字便可表达——高山仰止。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老狐狸,他立刻又一把把吕丘抓到身边。 “小哥既然赢了,那我师徒二人愿赌服输,这就离开,以后终身不再踏入鸾凤宗的地界。” 洪浩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暗忖:“我挨了你徒儿两招,被打得死去活来,你此刻轻飘飘一句认输……那我就白白挨打了?若不是我抗揍,换个人恐怕已经被打死,玄薇也被抢走了。” 这个赌约本身就不公平。洪浩赢了,他们走,洪浩输了,他们带玄薇走。倘若玄薇是赌注,她也是洪浩的赌注,那他们的赌注呢? 他们没有赌注,不过是倚仗力量设下这个看似‘公平’的赌局而已。 若细细想来,这世间何尝不到处都是这种倚仗强力设下,看似公平的赌局,用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作注,还要让你去搏一回。 老瞎子说罢,见洪浩并不言语,便拉扯吕丘,二人便要离去。 “站住!”洪浩冷冷道,他也并不太笨,此时反应过来。“这般轻巧就想离去,恐怕你们师徒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小哥这话说的……”老瞎子情知今日恐难善了,干脆也就不再说软话。“老瞎子本就是目中无人啊。” 洪浩点点头:“对哦,我倒是忘了这一层……” 旋即对吕丘道:“刚才听你言语,对你师父倒也颇为孝顺,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彰显你的孝心,又解决你师父的不便,不妨一试。” 吕丘惊疑道:“什么法子?” 洪浩缓缓道:“简单至极,把你的眼睛,孝敬一只给你师父,这样解决他目中无人,又彰显你孝顺贤名,岂不是皆大欢喜,也不需要你再找媳妇去伺候他。” 他说得淡定从容,但言语间的口吻,并非是建议或者商量。 老瞎子脸色一变:“小哥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啧啧啧,”洪浩摇摇头,“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般为你师徒二人着想,你们却推三阻四,实在让我有些寒心。” “老瞎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哥放过我们这一回。”无明突然厉声道:“老瞎子一辈子未曾服软,今日已是格外难得,小哥若再相逼,少不得玉石俱焚。” 他这话软中带硬,显然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了。 毕竟大乘境后期,一步登天的人物,若是拼起命来,恐怕的确不好收场。 却不料洪浩并不买账,毫无惧色,“我也不占你欺头,修仙一途,本就是强者为尊。你徒儿与我公平打斗一场,或者你与我公平打斗一场……” “你们赢了,你们走,你们输了,你徒儿孝敬一只眼睛给你,还是让你们走。” 洪浩轻叹一声,“好人难当,我一片苦心为你师徒着想,不可不察。” 有道是六月债还得快,他却是把先前老瞎子的话,又还给老瞎子而已。 “既然如此咄咄相逼,那老瞎子就斗胆来称一称小哥这座大山,究竟有多重!” 换把交椅坐,原来他们也知道这有些咄咄相逼。 老瞎子的气势陡然暴涨,周身灵光如怒涛翻涌,每一丝都蕴含着山河破碎之力。呼吸间,风雷隐隐,仿佛天地间最古老的力量在他胸膛起伏。 一股升腾的威压铺天盖地,让周围空气凝固,连心跳都随之停滞。此时老瞎子的模样,让人在颤抖中感受到何为真正的强者,何为大乘境的滔天之势! 此刻无须多言,洪浩亦是发动气势,众人只觉一座大山如春笋破土而出,不断向上…… 就在此刻,极其突兀的场面突然出现。洪浩胸前,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捏成一间房屋大小的拳头,狠狠砸向老瞎子和吕丘师徒二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手又迅疾收了回去,消失不见。 只不过师徒二人先前所站立的位置,留下两个红红的印迹……而已。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可是你偏又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悄悄的消失,从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洪浩自己。 不消说,这是称心终于响应了洪浩的请求。这天杀的称心,甚至都懒得整个钻出来,只伸出一个拳头,胡乱一砸便敷衍了事。 敷衍是敷衍了些,可你就说解决问题没有吧? 简单粗暴,直接高效,不讲道理。 洪浩哭笑不得。没奈何只得走到玄薇面前,“都过去了,你让大家散了吧。” 玄薇俏脸微红,显然还没有从激动之中恢复过来。她略一沉吟,便用威严声音道:“先前说洪公子是我夫婿,不过是为了叫那狂徒死心,你们……你们切莫当真。现在各自散去,休要胡乱猜想。” 众人听来,默不作声,这话听着怎么都是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二人重新回到梨花峰,灵儿闪现出来,“老爷,先前的境界可曾保留住?” 洪浩摇摇头:“说也奇怪,那师徒二人被称心砸死后,我松了精气神,就再也上不去了,目前还是化神。” 灵儿点头,“这是正常的,先前不过是老爷对大道的一丝顿悟,激发出来的力量,达到了短暂提升的效果。但也算是指明了老爷的方向。” 洪浩点头称是,“我自己想来也不会这般容易,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不过……我似乎激活了雷电之力。”洪浩说话间,举起自己手掌,转动心念,便有一些细如发丝但肉眼可见的闪电在指间滋滋作响。 “老爷莫要恐吓灵儿,你知灵儿最怕雷电。” 洪浩便收了雷电,笑道:“灵儿,你说这称心呆头呆脑,反应迟钝,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久才姗姗来迟……当真是一点靠不住啊。” 灵儿狡黠眨眨眼,“老爷,当真靠不住么?它可曾误了老爷之事?” 洪浩听得一愣,“第一次出现,倒是及时救了我性命,可这第二次……” “第二次若早早出来,老爷岂有这番收获感悟?” “听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是如此。” 灵儿正经道:“老爷,我猜疑这称心,是被丁子户老前辈做了手脚,并不是你叫它出来它就出来,而是它自己觉得时间合适才会出来。” 洪浩听罢,亦觉灵儿说得有些道理。“稀里糊涂便使用两回了,按老前辈所讲,只剩一次机会,那还是须谨慎些,尽量不再唤它。” 玄薇听罢,轻轻道:“这个称心的力量,我……我简直匪夷所思,你原本可以一走了之,节省一次的……” 洪浩赶紧道:“莫要再说这种痴话,只要你安好,便是把最后一次用了,也是该应。” 这是他真心说出,并非诓骗。 玄薇听来自然是舒畅无比,笑出两个梨涡,倒把洪浩看得有些醉了。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夜深。 新月如钩,悬于幽蓝天幕之上,洒下柔和而神秘的银纱,轻轻覆盖着静谧的梨花峰。微风轻拂,携带着淡淡的花香与和煦熏风,穿梭于婆娑树影间,仿佛在编织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浪漫篇章。 “你明日便要离开了么?”玄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舍和依恋。 “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了,不然……恐误船期。”洪浩柔声道。 灵儿突然对正在上下拨弄金算盘的小金人道:“走,姐姐带你出去看星星。” “大姐,你不知道啊,”小金人诉苦道,“月末月初,都是我最辛苦的时候,有好多东西都要计算,哪有时间看星星。” 灵儿哪里听他解释,一把便把小金人握在手中,“叫你看你就看,真不懂事……” 说罢带着它一闪消失。 说来奇怪,灵儿带着小金人刚一离开,洪浩和玄薇好像又被夺舍了,不知怎地就滚做了一堆。 于是互解罗襦,冰肌半露;共倚山枕,粉颊双偎。 时则玉杵动而肥,高耸威积,弃左右芳邻于居外;甘泉香而腻,缓流春水,膏一丛瑶草于溪边。 于是会师赤壁,问鼎中原,非寻歃血之盟,务穷不毛之地。谈笑指挥,宜深入不宜浅出;从容进展,许酣战不许投降。 当然,不投降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玄薇毕竟是大乘境,岂是洪浩小小化神境能抵挡得住? 但话又说回来,洪浩现在掌握了雷电之力,却也加成极大。 灵儿到了山野之间,才把小金人放下。 小金人哭丧着脸:“大姐,莫闹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快带我回去。” 灵儿笑嘻嘻道:“莫急莫急,你看那天上的星星,你数一百颗我们便回……” 翌日清晨,玄薇悠悠醒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由得一阵空虚失落。 待她惆怅走出卧室,不由得惊呆。 偌大的房间几乎被七彩灵石堆满,还留有一张纸条。 “记得给我留果子。” 第273章 出气 洪浩回到码头,上了星云舟,却寻不见祝宓她们。 此刻还是正午时分,距离星云舟启航还有好几个时辰,想想娘亲也是活泼性子,带着她们下船四处游逛也是情理之中,故而也并未在意。 他回想几日经历,想起了丁子户老道那句“吃饭睡觉,屙屎拉尿。”现在竟咂吧出一点滋味。 修道,世人常误以为需远离尘嚣,寻个山头,方才清静;遁入空门,行苦行之事,方能开悟。 然而,此言却以一种近乎俚俗的方式,揭示了修行的真谛——在于日常,在于平凡。吃饭、睡觉、排泄,这些看似琐碎、世俗的生活细节,实则是生命活动的基本构成,是每个人无法回避的日常。 修道,并非要摒弃这些日常琐事,而是在这些看似平凡无奇的行为中,寻找内心的平静与和谐。 吃饭,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体会生命的滋养与自然的馈赠;睡觉,不仅是身体的休息,更是心灵的休憩与恢复;排泄,则是身体排除废物、保持清洁的过程,象征着放下与舍弃。 在这些日常行为中,学会专注与觉察,学会在每一个当下寻找生命的价值与真义。不被外界的纷扰所动,而是将注意力集中于内心的感受与体验,从而逐渐领悟生命的真谛。 其实大娘教他的,却跟这老道差不多。 这几日马不停蹄连轴转,觉倒是睡了一个好觉,但饭的确没有好好吃一顿饭。 想到此处,他决定不在房间傻等娘亲她们回来,反正开船还早,自己也去码头后面的街市逛逛,好好吃一顿饭。 不多久,洪浩便出现在码头背面的街市了。这条街市他虽然没来过,但一路过来,每一个码头都有这么一条差不多形制的街市,看来也是星云舟联盟的统一产业。 一个人吃饭,有一个不方便之处,你若想把酒楼的招牌特色都尝一尝,那却吃也吃不完,浪费极多。洪浩是从小吃苦过来的,眼下虽然不缺银子,但对于奢侈浪费却做不来。 他便随意进了一个酒楼,寻个角落,只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慢慢吃了起来。 笑着对灵儿心语道:“灵儿,可惜你只是一道虚影,不能进食,不然我也多点两个菜来尝尝。” 灵儿道:“老爷,你又不缺银钱,想吃什么点来就是,为何非要灵儿作陪才可?” 洪浩正色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吃不完浪费,甚是可惜。” 灵儿却抓他把柄并不相饶,打趣道:“那我知晓公子眼下……算上玄薇,已经四个夫人,你却吃得完?不嫌浪费?” 洪浩一脸尴尬,嚅嚅道:“这,这却不一样,她们又不是我主动招惹……如点菜一般可以自主。” “那若可以选,老爷却会选谁?” 洪浩一愣,这是他从来没有去认真想过的问题。 思忖半天,才叹一口;“我也不知道,她们每一个完全不同,我难以抉择。” “所以老爷选择全要。”灵儿现在虽然与洪浩经历了生死,关系已经十分融洽,但她一张利嘴并不因此放过老爷,该揶揄嘲讽,一点也不耽误。 洪浩知道说不过灵儿,只得大口刨饭,装傻充愣。 此时却有三位身着华丽服饰的二男一女步入了酒楼。他们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丰神俊逸,英气逼人,眉宇间透露着不容小觑的气场,女的更是艳丽动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高贵。二人皆配华丽宝剑,显然都是修行中人。 而另一位中年男子,虽然杵着一根拐杖,但衣着考究,面容威严,显然是位高权重的官吏模样,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锐利,却也掩不住一丝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 此人正是被洪浩在灵香阁一顿痛揍的凤凰族赵大人。原以为会躺倒凤凰地界,却不料一身皮肉甚是抗揍,已然可以杵着拐四处蹦跶了。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不过赵大人并未注意到角落的洪浩。他虽行动不便,但却是他在招呼小二,忙前忙后,时不时对那对年轻男女露出谦卑讨好的笑容,看来这年轻男女来头着实不小。 洪浩也不言语,只把头埋得低些,他也是有些好奇,这赵大人与这二人到底是何关系,是否会对上官娴儿不利。 果然,三人落座后,赵大人殷勤点了一堆菜,等上菜的空当儿,便已经开始大倒苦水。 “小人等二位等的好苦啊,星云舟靠了码头,我便每日都在码头等候,今日总算等到秋烟秋霞二位大人。” “赵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着急,你慢慢讲。”名叫秋烟的男子沉稳问道。 “我去云壤大陆办完事情,登船后一大早就去灵香阁看上官娴儿那个贱婢的情形。却不料遇到一个年轻男子,听鸨母讲是火神族的少主……不知怎地与那贱婢好上了,他财大气粗,把那贱婢包了,不许别人碰……” “二位大人知道,让上官娴儿那贱婢被千骑万压,是族长亲命。我们又没把她卖给灵香阁,那小子把她包了,便没有了处罚折磨的本意,我知晓了自然不依。” “却不料那小子耍横,与我冲突,把我打得卧床不起……不瞒二位大人,小人也是这几日才能勉强起床行走。” 叫秋霞的女子冷冷道:“那星云舟上又不可使用功法,赵大人你也是从下面摸爬滚打上来的,怎么拳脚功夫会差上许多?全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小人蹊跷不明之处,若是寻常对打,小人决计不会输了场面。”赵大人哭丧着脸,“那小子十分古怪,不知怎的便把我……把我一身衣裳退得精光,却又没惊动船上的警讯。” “小人挨打并不要紧,可小人却是凤凰族刑部的人,这小子打我,折的是我凤凰族的面子啊。” 秋烟淡淡一笑:“赵大人委屈了,这个面子,我们自会找回来。” 他心有余悸,“二位大人是族长亲卫,功夫自然没的说,但上船后也须小心此子这古怪……以小人看来,若能在码头拦截,使用修为对付这小子,却是最好不过。” 秋霞便问道:“那你可知,这个什么狗屁少主眼下在船上还是船下?” 赵大人忙到:“小人已经打探清楚,船一停靠码头这小子就出去,一直未回,他一伙的还有他娘和几个女子,眼下也不在船上。只不过……” “不过什么?” “那小子他娘是火神族族长,想来也是有些修为的,若在码头打起来……”赵大人担心道:“二位大人虽然是修为高深,我们三人之力恐怕还是单薄了些。” “火神族又怎样?我凤凰族现在如日中天,族长得神仙相助,这世间已无敌手。”秋霞冷冷道。“星云舟下一站便是凤凰大陆,我们还怕不成?” “管他族长还是少主,敢与我凤凰族作对,都是自寻死路。还有上官娴儿那个贱人,一会登船我就让她免费接客。” 这三人说话肆无忌惮,并不刻意小声遮掩,洪浩在角落也听得清清楚楚。 “老爷,这三个鸟人聒噪得紧,”灵儿笑嘻嘻道,“要不要我替老爷给他们切片。” 洪浩心语道:“这三人不足挂齿,这女子说的和娴儿说的颇为一致……我只是好奇朝阳到底得了什么神仙相助?已经敢吹嘘天下无敌?” “船到桥头自然直,老爷到了去瞧一瞧不就清楚了?” “也是。”洪浩本就是顺其自然的性子,既然灵儿也这般说,那就等到了凤凰大陆,好好探查一番。还有萧无病小豆师思思他们,好久不见,不知生了几个娃娃了。 “那这几人如何处理?”灵儿显然对名叫秋霞的女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吻有些不满。“老爷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我却是小女子,听不得有人说我家老爷坏话。” 当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洪浩连忙道:“她就算嘴上恶毒了些,还罪不至死,你莫要乱来。” 他深知灵儿要是恼了,这三人恐怕有得拼凑。其实只要教训一番,不让这三人登船,以免去骚扰娴儿即可。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便大声道:“小二,算账。” 他突兀一声大叫,自然引得所有人都望向他。 果然,赵大人闻声望来,瞧见洪浩,先是一惊,旋即露出欣喜笑容,这可真是姓何的嫁给姓郑的——正合适啊。 他立刻对秋烟秋霞二人低语,二人便望向洪浩,旋即三人站起身来,走到洪浩桌前把他围住。 赵大人皮笑肉不笑道:“哎呀,这不是火神族少主吗?啧啧啧,少主可真简朴啊,才两个菜,火神族已经落魄如此?还是钱财都拿去给小贱婢了?” 洪浩一脸惊恐望着三人,颤声道:“你们要怎样?” “不怎么样,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大人恶狠狠道:“你让我一躺半月,今日须打得你叫娘。” 秋烟仔细瞧了洪浩一回,老瞎子都瞧不分明,他一个小小元婴自然是瞧不出端倪,不禁笑道:“你便是火神族的少主?怎生如此稀松平常?倒教我失望的很……” 洪浩假意告饶:“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诸位大人大量,放我一回。只要不让我受皮肉之苦,诸位要怎样,我便怎样。” 秋霞冷冷道:“你既然敢为了那个贱人强出头,折了凤凰族的威名,今日须三拜九叩,方消我心头之气。” 洪浩苦着脸道:“姑奶奶,你这么清高漂亮,能不能少磕两个?” 秋霞怒道:“拍马屁也无用,你当是市井小贩讨价还价么。少一个本姑娘今日定不轻饶!” 洪浩连连道:“依你依你,姑奶奶莫要动怒。”又哭丧脸对秋烟道:“这位英气逼人的翩翩公子,你要怎样才解气,一并说来,只要不挨打我都依了。” 秋烟摇摇头,“火神族少主,这般怕死没骨气,还不如一条狗。罢了……打你这种人我还嫌脏手,我也不怕你秋后算账,你就当一回韩信吧。” 洪浩面有难色:“这……公子能换一个么?这个……这个实在有些不习惯。” 秋烟笑道:“大丈夫能伸能屈,今日少主就委屈一次,放心,我亦不会对你族人去宣扬。” 洪浩叹一口气,“既然公子坚持,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赵大人却道:“两位大人不愿意脏手,我却不嫌,今日须捶打你一顿方解我胸中恶气。不过你先磕头钻胯,我捶打后,你却没力气做了。” 洪浩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大人等我片刻。” 三人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也不怕他敢反悔赖账,俱是好奇看他要如何。 只见洪浩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唤来小二,“小哥,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有个店铺有素舆(轮椅)售卖,麻烦小哥帮我买一辆回来,剩下的权当给小哥辛苦茶水钱。” 小二知道这一趟能赚极多,接过银子,立刻一溜烟便出门去。 三人便明白这是洪浩在提前善后,互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洪浩愁眉苦脸走到大厅空旷一点的地方,突然转了脸色,笑嘻嘻道:“那就开始吧……姑奶奶,你先来。” 三人还不明就里,看洪浩嬉皮笑脸,像是戏弄他们,顿时黑了脸色,便要发作。 却不料一股厚重威压,三人顿时动弹不得。这才惊骇醒悟,原来洪浩是装猪吃象。这般轻松压制,修为不知比他三人高出千仭万仞。 秋霞颤声道:“公子要怎样?” 洪浩笑道:“先前我已经说得清楚,你们却不认真听,我说了诸位要怎样,我便怎样。” 三人一呆,这话洪浩刚刚的确说过,可任谁听来都会理解为诸位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违抗的意思。谁知他却是诸位要怎么对付我,我便怎么对付诸位的意思。 这厮当真阴险。 秋霞要他给自己三拜九叩,那眼下只有自己给他三拜九叩才得罢休。 洪浩已经松了她的压制,方便她下跪磕头,她却犹犹豫豫,内心挣扎,极不情愿,一时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洪浩脸色一沉,突然一扬手,一道细如发丝的闪电便附着秋霞身上。全身游走却不疼痛,但酥酥麻麻之间秋霞便有些站立不稳,像是要失禁。 她心中大惊,立刻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磕头。 洪浩却伤口撒盐:“先前我还问清高漂亮的姑奶奶能不能少磕两个,姑奶奶清高,我也无可奈何。啧啧,何必清高,其实高清就可以了。” 他这边说得悠然,那边秋烟却暗暗叫苦。现在回想洪浩与他对话,也曾给过他机会让他换一个……可惜此刻不能动弹,不然真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最倒霉却是赵大人,他此刻方才醒悟,那素舆却是洪浩好心为他准备。他本就是腿伤未好拄拐行走,一会再挨毒打,可不就得靠素舆了。 洪浩数着数,等秋霞三拜九叩结结实实磕完,才放她起来。 轮到秋烟,洪浩缓缓道:“你是直接钻,还是学你同伴先扭捏一回?我都说了我不习惯……你当真是让我勉为其难啊。” 秋烟一咬牙,便四肢着地,向洪浩爬来。 洪浩看得别扭,一挥手,“罢了罢了, 你钻个桌子好了,我的确是不习惯。” 秋烟赶紧照做。这钻桌子毕竟比钻胯要好上许多。 轮到赵大人,可怜他都快要哭出来了,莫法,你要怎样我便怎样,这自己选的须得自己受下。 洪浩并不客气,不过不用功法修为,只如常人一般凭力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这厮本就旧伤未愈,正是雪上加霜,没多久便昏死过去。 做完这一切,洪浩冷冷道:“你几人不准上船,莫要以为我是怕你们报告朝阳,我正要去与她叙叙旧情。” 第274章 准备 他轻描淡写说出朝阳的名字,秋烟秋霞心中一颤,这人竟是知道族长。 此刻他三人点的菜却陆续上来,传菜小二端在手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洪浩一见,大剌剌一屁股坐了下去,笑道:“小哥尽管都端上桌来,这凤凰族的大人们都是有脸有皮的人物,断不会吃跑堂。” 说罢朝着秋烟秋霞招手道:“二位大人,坐下一起吃点。” 二人对望一眼,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二位不要拘束,随意一些,我这个人其实极好相处。方才若不是各位坚持,磕头钻桌子都是可以避免的,对吧?” 他原本说得也是实话,二人只得点头应承。 他给二人每人夹一个鸡腿,“二位都是替朝阳辛苦跑路的,奔波劳苦,来来来,吃个鸡腿补补脚力。” 人家点的一桌子菜,他却反客为主,在这里殷勤招待。 “二位既是朝阳的侍卫,不知可曾听过……秋灵?” 秋烟秋霞立刻如小鸡啄米,秋霞惊疑道:“我们从小就一起练功受训,自然是认得,只不过她……”说到此处,她狐疑不定,不清楚秋灵与眼下这人是何关系,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她怎样?你直说无妨。” “族长说秋灵是凤凰族的叛徒,已经按在逃的叛族谋逆重犯定论……” 洪浩心中一凛:急道:“叛族谋逆?那岂不是她的家人……”他情急之下,杀气已经时隐时现,殊实有些吓人。 秋烟颤声道:“公子明鉴,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这些都是族长的意思,与我二人不相干。” 洪浩毕竟不是迁怒于人的性子,须臾间冷静下来。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当找朝阳清算。 随即向秋霞问出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你方才讲,朝阳得了仙人相助,已经世间无敌,是怎么回事?” 秋霞惊恐道:“公子息怒,非是隐瞒,详情小女子亦不十分清楚,只……只是自行推测而已。”她见洪浩一张脸阴沉可怖,生怕迁怒于她,说话都已不利索。 洪浩缓缓道:“莫要惊慌,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错怪你。” 秋霞这才平复惶恐,“公子,你有所不知,以前我们族长修为功法并不高深,只是元婴境而已。” 洪浩点点头,这一层他清楚得很,朝阳若是修为高深,也不至于被焚天软禁架空,求助王母。 “有一夜,轮到小女子在族长寝宫外值守,却依稀听到她房间传出对话声音……我有些奇怪,明明是族长一个人在房间,怎么会有对话传来?我怕族长有危险,便要进去探个究竟。” “族长却叫我不要进去,她并无危险……我不敢不从,只得在门口守候。我依稀听见朱雀,神羽,以及报仇之类的话语……再后来,”说到此处,秋霞露出激动之色,“族长的房间突然金光一片,持续片刻方才消散。” “之后便没有了动静,族长叫我退下,我不敢不从……等第二日再见到族长,便感觉族长精气神已经明显不同,高深莫测,睥睨天下!” “公子也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若不是神仙相助,哪有一夜便能判若两人?故而我虽是自行推测,但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还望公子明鉴。” 洪浩静静听完,点点头:“那你听那对话,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 “听得并不分明,感觉……是个女子,妇人的声音。” “你既然是如实讲来,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洪浩缓缓道:“你们慢慢吃,记得结账。” 听到秋灵家人全都被屠戮的消息,他自然再没了逛街的心情。不过路过一个书画铺子,他却想起了答应给称心画一身花衣裳,便买了一些颜料,想着空闲时给它绘上。 “灵儿,你见多识广,帮我想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牵扯红糖了?”洪浩想不明白其中关节。 灵儿比他清灵:“老爷,忘了在藏书阁聿老爷子给你讲过那一段故事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洪浩猛然想起,老先生在那本灵儿帮忙分开的古籍中,记载了朱雀和织女的恩怨。 这一想通,立刻一通百通,随即想起了在水月山庄之时,红糖说过还有一副神羽留在天上。 结合刚才秋霞的话…… 洪浩倏然一个激灵,脸色苍白颤声道:“灵儿,大事不好!” 灵儿从未见洪浩如此惊悚害怕模样,“老爷,你想到什么了?” 洪浩便把来龙去脉给灵儿说了一回,最后道:“十有八九,那个妇人就是织女,她多半已经趁着红糖感应被屏蔽之时,已经盗取了红糖的神羽。” “她去找朝阳,并不是朝阳与她有什么渊源。我听红糖说过,神羽只有和翅膀融合才能使用,朝阳是凤凰,她能够使用……” 灵儿听罢也是一呆,“那这神羽到底有多大力量,可曾清楚?” 洪浩面色凝重,“这便是大事不好的缘由,我听红糖自己讲,他现在的力量只有在天上的三成左右……” 灵儿见多识广也露出惊惧之色,“那……那岂不是朝阳现在的力量,比两个朱雀还大?” 洪浩哭丧着脸:“我还说去找朝阳讲道理,这般看来,恐怕没有道理可讲了。” 灵儿安慰道:“公子莫慌,你不是还有称心么?说不得称心可以对付朝阳。” “怕是难讲……”洪浩解释道,“你是没看过红糖的本事,称心做那些事情,红糖亦能轻易做到。” “就比如能压制你的那个老瞎子,我现在细细想来,他修为和之前我遇到的斩龙人应该是差不多的,都是差一步登天的人物。老瞎子被称心一拳就锤得稀碎,斩龙人也是被红糖一口火烧得毛都不剩。” 洪浩心中慢慢泛起一阵无力感,这种力量,好像自己再努力也不可能达到。 “那公子还去找朝阳么?” 洪浩踌躇一阵,决然道:“该找还是要找的。” 二人说话间,又已经回到了码头。 这一次却正好与娘亲她们碰上了。 洪浩远远望见雨雪云霏中的其中二人搀扶着祝宓,心中一惊,“莫不是娘亲出了什么事情?” “娘亲!”他赶紧快步上前。 “洪大哥,你来的正好。”陆芷无奈道,“宓姨先前午餐,吃了许多酒,我们劝也劝不住。” 见娘亲只是喝醉了,洪浩放下心来,叹气道:“娘亲没事喝酒作甚,须知吃酒误事,还伤身体。” 林悦拉扯他一边,小声道:“哥哥,娘亲像是想起了伤心往事,一边喝还一边哭笑……我听来,都是讲你和爹爹。” 洪浩一愣,这几天分别,他了解了自己爹爹的一些零星碎片信息,本是想着回来向祝宓求证,但眼下…… 看着娘亲祝宓醉醺醺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祝宓虽醉得厉害却认得他,一下紧紧抱住他,泪水与酒气交织在一起,诉说着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孩儿,娘好怕再失去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祝宓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切割着洪浩的心弦。 洪浩轻轻拍着娘亲的背,眼眶也湿润了。他明白,娘亲是在表达她对自己深深的依恋与不舍,以及害怕再次失去儿子的恐惧。 “娘,我会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你。”洪浩轻声回应,声音中带着坚定与温暖。他紧紧握住娘亲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决心与爱意传递给娘亲。 洪浩打消了向祝宓求证的念头,他不想娘亲再受到任何刺激和痛苦。 一行人回到星云舟,洪浩安顿好祝宓,回来自己房间,一股疲倦袭来,也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倒头便睡。 等他再次悠悠醒来,望一望窗那些移动的星星点点,才知星云舟已经再次启程。 下一站便是凤凰大陆。 “灵儿,我睡了多久?现在去灵香阁会不会太晚?”洪浩有些分不清时辰。 灵儿闪现显形,笑道:“并无太久,不过老爷去灵香阁,什么时候都不会晚。姑娘们都是白日无精打采,越晚越精神。” “那便好,我现在去一趟。”洪浩点点头。 灵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难不成老爷是在梨花峰和玄薇姑娘一场大战,一败涂地,眼下明白了骑乐无穷,却要练兵?” 洪浩赧然道:“胡说八道,我是去寻娴儿,看看那三人有没有不听我话,偷摸上船。顺便和娴儿说说此事。” 灵儿取笑道:“便是也不打紧,说来灵儿也替老爷汗颜,小金人一百颗星星都未数完……” 洪浩苦着脸:“好灵儿,莫要再讲,羞煞先人。” 说罢自顾自开门去往灵香阁。 此刻正是灵香阁生意兴隆火红的时辰,洪浩倒也轻车熟路,径直进了上官娴儿的房间。 娴儿见他自然是欢喜,“公子,这几日停船,一直不见你,我却有些担心。” 洪浩问道:“无须担心,开船后有凤凰族人来找过你么?” 娴儿摇摇头:“没有,想是公子已经都替我解决了。” 洪浩点点头,便把中午之事给娴儿说了一回。 娴儿听了,呆愣了一阵,突然噗通给洪浩跪下,“公子,娴儿……娴儿求公子一件事……”话未说完,两行珠泪已经滚滚落下。 洪浩大惊,赶紧上前扶起,“娴儿姑娘你这是为何?起来说话。有什么直说就是,你我不必如此见外。” 娴儿被扶起后,依旧泪眼婆娑,哽咽道:“娴儿只求到了凤凰大陆,不管他们要将娴儿如何,公子无论如何都不要下船。” “公子,你为娴儿已经做了许多,我感恩,亦知足……知道是为了我好,但听你刚才说来……她的实力太过强大,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娴儿不愿公子因为我而冒险,更不愿看到公子有任何不测……为了娴儿这条贱命,不值当。” 洪浩轻轻拍了拍娴儿的肩膀,安慰道:“娴儿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其中牵扯甚多,我是有为你的原因,但并非是全部原因,” 娴儿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公子,娴儿不曾修道,只是略有耳闻,对修为高低并没有清晰认知。先前只是知道朝阳族长突然像变了个人,变得特别厉害……” “但方才听公子讲来,才知道朝阳现在竟是这般恐怖,你的力量与她相比,实在是太过悬殊了。娴儿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被她打杀。” 洪浩叹了口气,眼神坚定:“娴儿,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何况,我也不是孤军奋战,我还有一些朋友和伙伴,他们都会帮我。” 他想起了萧无病他们,但此刻不过是说来安慰娴儿,他却不会把他们拉扯进来。 “而且还有一点……”洪浩说出自己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念头。“我印象中的朝阳,虽然有些既当又立的矫情,但总体来讲还算不上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焚天软禁架空她,我斩杀之前她还替他求情,这样的女子,真的因为一对神羽就能性情大变么?” 洪浩笑道:“再怎么讲,我那次去总是帮她摆脱了焚天的控制和架空,也算是有人情于她。我和秋灵通过传送阵离开之时,她还祝福过我。” “她真的能不念旧情么?”洪浩喃喃道。 灵儿心语给洪浩泼了一瓢凉水,“老爷,你要是这般天真想法去见她,恐怕很快就生卒年都齐全了。” 洪浩苦笑:“我知道,我不过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面去努力,总还是不愿意把她想的太不堪。” 灵儿冷冷道:“能诛杀你未过门媳妇九族的女子,你还不愿意把她想得太不堪?” 洪浩瞬间悚然清醒,“灵儿你说得对,只是……就算红糖加上称心,我也没有把握能稳操胜券。再讲,称心出现的时间从来都不是我能左右掌控的。” 想到这里,洪浩心中变得沉重,狗日的织女,偷了红糖的东西来对付红糖,真是不要脸啊不要脸。但正因为是红糖的东西,他却不能置之不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灵儿突然提醒道:“老爷,我突然想起两件事情。” “什么事情?” “老爷的袋子中有一对红羽,娴儿姑娘是凤凰族人。” 第275章 红羽 洪浩听得一阵激动,灵儿现在真是他的小棉妖,贴心的那种。 他倏然兴奋,一张脸变得潮红,望向上官婉儿,不住的上下打量。 灵儿不曾显影,他们之间只是心语交流。 故而上官婉儿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小鹿乱撞。怪不得娴儿多想,任谁个女子被男子用这种热辣滚烫的眼神盯着,都难免会多想。 空气中的热度好像一下高了许多。大战前夜,缠绵一番,慷慨赴死,死而无憾……古往今来,好像一直都有这种情节桥段反复上演。有点英雄好汉临刑前断头饭的意思。 不过这星云舟才刚刚起航,且还要飞上个十天半月的,这么早就吃上了么?这要是每天吃一碗,到了凤凰大陆,哪还有力气和朝阳再战? 洪浩此刻已经完全被灵儿的话激发了好奇,全然不知道上官娴儿小小脑袋里已经想得天远地远不着边际。 他兴奋掏出一支红羽,放在手上细细端详。 这支红羽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淡淡红光,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它的羽毛质地细腻,光泽流转,宛如活物般轻轻颤动,散发着温暖而诱人的气息,令人一眼望去便难以移开目光,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非比寻常的神韵。 “这是我远古前世神鸟的翅羽,灵儿说那个时候的修士更加厉害,说不得神鸟的力量也更加强大……若能让娴儿使用,或可与朝阳一战。”想到此处,洪浩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上官娴儿看着洪浩那颇为得意的一笑,以及他手中那支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红羽,心中却不禁泛起了涟漪。她的小脸渐渐染上了一抹绯红,想起了古时的一些传言,羽毛在闺房之中,往往被赋予了别样的情趣之意。 原来公子竟是高手,玩得花啊。 “不知公子拿这羽毛作甚……”娴儿声如蚊蚋,脸上更是羞赧难当,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洪浩全然不觉,仍是盯着羽毛,随口答道:“我在想,姑娘你身上何处可以插进去。” 灵儿聪慧灵光,此时已听出不对,却不吱声。只心中默默一句:“鸡同鸭讲……” 上官婉儿的脸颊如同初绽的桃花,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轻咬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再次尝试开口,声音虽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坚定:“公子,此等之物,婉儿……婉儿实在不知如何用得好。” 洪浩这才从对红羽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可能造成了误解,连忙解释道:“娴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红羽或许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你结合,增强你的修为,而非你所想的那样。” 洪浩把这红羽辛苦得来的离奇经过,捡要紧处给灵儿说了一回。最后道:“我本是为我家红糖准备,但眼下紧急,想着姑娘你也是凤凰血脉,或可一试。” 娴儿这才恍然大悟,红潮慢慢退却,半信半疑道:“这红羽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朝阳能用红糖的金羽,你为何不能用这远古神鸟红羽?”洪浩笃定道。“眼下只是不知道结合的方法而已。” 洪浩脑子一抽,又问出一句虎狼之词。“姑娘,你身上除了常人这些孔洞,可有多余孔洞?” 他总疑心鸟人会有多余孔洞方便插入羽毛。 上官娴儿立刻又白里透红,娇嗔道:“公子——,有没有,你家秋灵还不清楚么?” 洪浩反应过来,无限惆怅。呐呐道:“那时还未得到红羽,不曾仔细瞧过。” 他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他索性将这支红羽交给娴儿。“姑娘,这与你我性命攸关,你也无他事,一会我走后,你……你自己脱光用它全身试探。” 娴儿也晓得这其中利害,郑重接过。“公子放心,我会……” 洪浩便告辞,“我明日再来,若姑娘找到关节机要处最好,找不到……我们再慢慢想法子,总还有些时间。” 翌日一大早,洪浩先去看望母亲,祝宓已然清醒,只不过对昨日之事已经全无印象。 望着娘亲已经有不少细纹的脸庞,洪浩喉头滚了几滚,终究没有问出那句“娘亲,爹爹是不是叫楚尚云?” 从长计议吧,眼下要紧的,还是朝阳。她眼下掌握红糖大部分力量,也不知道做了哪些事情,会不会牵连自家这好大儿。 洪浩到了灵香阁,刚进大厅,却见一群姑娘围着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他好奇多望一眼,被围之人正是怪医老头。 这老头自从领了洪浩悬赏,在灵香阁展现了神奇医术,救活上官娴儿之后。被众多姑娘拉去瞧病,现在已然是妇科圣手,灵香阁的专用郎中。 “小红那小蹄子原本搓衣板一般胸脯,老先生给她做了两坨假肉,现在生意好得没个停歇,老先生你须给我等也做一对,银钱都好商量。” “就是,这小蹄子现在走路晃得客人眼花,排着队都要等她。把我等生意都抢个精光,当真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先生你断不可厚此薄彼。” 怪医老头苦着脸道:“各位姑娘,非是我不愿意帮大家昂首挺胸,只是那材料珍稀难得,便是有钱也无处购买,我也是有心无力。小红姑娘不过是运气……” 说到此处,他却望见洪浩也正在望他这边,立刻一指洪浩,“姑娘们,这位洪公子便是你等大贵人,你们求他拿些材料,莫说假咪咪,便是重新做回黄花大闺女,老头子也是易如反掌。” 怪医老头急于脱身,一招嫁祸江东,却把矛头指向了洪浩。 说来洪浩在灵香阁也是大大的名人,姑娘们都是知晓他,见老头子如此说话,便一窝蜂过来围住洪浩。 洪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姑娘围着他,公子公子叫得亲热,他自然没法装作义正言辞,道貌岸然呵斥。 但老头子刚才的话却让他心中一动。 当下便道:“材料之事,我答应各位,姑娘你们先退下,我与老先生说个事情,”见他答应,这群姑娘知他是阔绰大方的公子,决计不会诓骗,便千恩万谢,欢天喜地散了。 怪医老头笑嘻嘻道:“公子当真是舍得,这些姑娘以后统统都要改名叫做有容……却不知公子找老头子说个甚事?” 洪浩不理会他调笑,开门见山道:“老先生,你行医多年,对人身体内外构造都是知晓清楚的么?” “这个自然。”老头子倨傲道,“其他不敢吹嘘,但人体的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每一个脏腑,我都了然于胸。” 说到此处老头凑过来低声道,“不过男女有别,老夫最擅长的,还是妇人科目。” 洪浩忙道:“且不管男女,我想请教先生,人和鸟人,譬如凤凰族,身体是否完全一样?” 老头子笑道:“公子可算是问对人了,根据古籍记载和医理推测,他们与人类在身体构造上确实存在一些差异。” “凤凰族,作为天地间的灵禽,他们的血脉中蕴含着强大的灵力与生命力。他们的骨骼更为轻盈而坚韧,经脉更为宽广,能够承载更多的灵力流动。” 洪浩心中一喜,“那他们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直接将外部力量化为己有?” “这个……知晓一些,但精准之处不详。”老头子面露难色,“我只知羽禽类身体都有一个特殊的节点,这些节点往往是灵力汇聚之地,也是与外界自然元素沟通的桥梁。” “但这个节点具体在身体何处……老头子从未见过实例,实在不敢妄言。” 洪浩略显失望,不过怪医老先生所讲节点,想来就是能够融合红羽力量的地方。至少证明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眼下关键就是找到这个地方。 他当下谢过怪医老头,便快步去到娴儿房间,说不得娴儿自己已经找到了节点。 不过一见娴儿表情,便知没有惊喜。 果然,娴儿愁苦着脸,嚅嚅道:“按公子吩咐,我已经用这支红羽把自己全身都……都插了一遍。我真是没用,有负公子所托。”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洪浩温言劝慰,“都是凤凰族,朝阳可以,你定然也可以。” “要不……”娴儿双颊又泛出两朵桃花,细声道:“反手不甚灵活,后背或有疏漏之处,要不公子来插一遍试试?”说罢递过红羽。 洪浩连连摆手,“不急不急,日后再说。”说罢接过羽毛。心中暗忖:“若最后星云舟停靠码头都还是不知晓,那时就顾不得男女大防了。” 他之所以不叫陆芷林悦或者雨雪云霏来帮忙,是因为知道这一回太过凶险,并不打算让娘亲知道。 此时灵儿又提点他,“老爷,你却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请教。” “谁?” “藏书阁的聿老头,他博览群书,涉猎甚广,自己就是两脚书橱,说不得会知道一些。” 洪浩面露喜色,“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灵儿你可真是老爷的高枕头。” 藏书阁和灵香阁一前一后,一个愉悦肉体,一个愉悦心灵,本就相隔极近,洪浩出门极快便来到了藏书阁。 这里还是一如往常空荡荡,静悄悄,想是大家都排着队等看小红姑娘的假山,哪有空闲来此看圣贤高山。 洪浩对聿老先生极为放心,并不隐瞒,把红羽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聿老先生听罢,连连摇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觉得千难万难?年轻人,当真是要多读书啊!读了书,便知道举一反三了。” 洪浩恭敬道:“还望老先生教我。” 聿老头摇头晃脑:“羽,鸟之长毛也。你要寻鸟人节点,自然是要在有毛的地方寻。人体有毛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处……” 洪浩喃喃道:“有毛的地方?难不成是……是鼻孔?” 聿老头一跳老高,“你若能把羽毛在鼻孔里插稳当,我也须佩服你的本事。” 洪浩苦着脸:“那……那另一处不是更插不稳当。” “你说的另一处是哪一处?”老头子步步紧逼。 洪浩老老实实回道:“屁眼。” 聿老头无可奈何摇摇头,“你当真是要气死老夫。” 随即他醒悟过来,洪浩这厮,说的都是有孔洞的地方,他恐怕是以为一定要有孔洞方能插上红羽。 旋即说道:“老夫说的是有毛的地方,你倒自行去画蛇添足,加个有孔的地方……罢了罢了,我也不消与你卖关子,我断定这个节点,必在腋下。你回去试一次,若寻不到,老夫名字倒着写。” 洪浩如梦初醒,连连作揖拜别,千恩万谢方才离开藏书阁。 他兴冲冲赶到娴儿房间,“姑娘,我知晓在何处了!” 便又把红羽递交给娴儿,“你昨日可有试过腋下?按老先生的分析,节点就在此处。” 娴儿略显羞涩,“试过,可能没找对位置,那我再试一次好了。” 洪浩点点头:“你也莫慌,慢慢尝试,我在屋外等你,你好了叫我便是。” 却不料洪浩在门外一等便是一刻钟,两刻钟,眼见半个时辰都快过去,始终不见娴儿叫自己。 他不由得暗自纳闷:“照说腋下不过是方寸之间,没道理须这般长时间?” 他唤了娴儿两声,不见回应,便对灵儿心语道:“不知怎生回事,灵儿你进去看看。” 灵儿进去一晃便心语道:“老爷,你进去吧,她坐在床沿落泪,并没有尝试。” 洪浩听得惊疑,便进到房间,娴儿见他,抽泣道:“公子,娴儿实在无用,弄了许久还是全无反应,实在是愧对公子,心中好生难过。” 洪浩呐呐道:“莫要难过,未必就是你的原因,我再去问问……” 说罢低头沉思:“照理说聿老先生学识渊博,他应该不会诓我玩耍,到底是哪里不对……” 想了一阵,抬头一见不由得呆住。 娴儿已经褪了外衣,只留一个肚兜,此刻露出雪白的背部对着他。 “请公子帮我找寻!”娴儿决然道,“若不能助公子,娴儿情愿一死了之。” 洪浩见她说得狠绝,知道她是真心着急,此刻若再推脱,恐怕难以收场。 当下点点头,坚定道:“好,你莫要心急心焦,我来试试。” 走到近前,娴儿举起胳膊,“有劳……有劳公子。” 肚兜这玩意儿,只能遮掩个正面,洪浩从侧面看,白生生明晃晃亮瞎狗眼。 深吸一口,凝神静气,望向腋下,不由得感叹,“难怪她半天也寻不到端倪。” 实在怪不得她,娴儿的腋毛浓密,洪浩拿红羽在那戳了半天也全无反应。 他突然心生一计,“灵儿,眼下正是你的用武之地,帮姑娘腋毛刮干净,老爷我才好寻找。” 这活对灵儿当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娴儿全无知觉便已经褪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下果然不同,洪浩看得分明,腋窝中心,有一个极细的小红点,若不细看却看不出来。 “想来便是此处。”洪浩心中暗忖。旋即把红羽根部对准小红点。 一道强烈的红光迸发而出,迅疾照亮房间,照亮灵香阁,照亮星云舟。 若从远处看,星云舟已经亮如星空中的一颗红宝石。 只不过,星云舟一阵剧烈摇晃,开始急速下坠。 “谁人胆敢破坏星云舟?”法则好似被激活。 第276章 故地重游 洪浩眼见不对,奋力将红羽向外拉扯,红光消失,星云舟也不再剧烈摇晃。 下一刻他却望见逾常短剑在自己心口处,瞬间明白过来。颤声道:“灵儿,还好你我捆绑没有解除,不然此刻……我恐怕已经被你捅死。” 灵儿自己还不知怎么回事,但看见逾常,亦是吃惊,结结巴巴:“老爷……是我……是我在捅你?” “怪不得你。”洪浩解释道:“是法则之力刚刚控制了你。” 说来这法则之力也的确神奇厉害。非但能够附身人类,连剑灵也是一般控制。总是在出现危险后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根本。 好在这道法则也不知道灵儿和洪浩的捆绑羁绊,逾常不能对洪浩造成伤害,不然…… 饶是如此,这一回着实也把洪浩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这红羽蕴含的力量殊实恐怖,不过是激活之力都导致星云舟承受不住……星云舟上真要出事,他万死莫赎啊。 上官娴儿这才回过神来,“公子,刚才怎么回事?” “无事,不过是我在你身上插对了地方而已。” 眼下他已经知晓了红羽力量的强大无匹,心中有了底气,再不着急忙慌。 “先前我着急了些,莽撞了些,这力量实在远超我想象。”洪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娴儿,眼下你该吃吃,该睡睡,万事我来安排。” 船上不能乱来,那自然只有等星云舟到了凤凰大陆,停靠码头后再给娴儿装上红羽。 说罢就准备离开。 “公子稍等……”娴儿又红了脸颊。 洪浩一愣,“还有何事?” “这两边不对称,有些不自在。”想是她已经自行观察腋下,发现了一边光滑,一边还芳草萋萋,心中别扭。 洪浩莞尔一笑,“这有何难,我叫灵儿帮你。” “老爷,走吧,我已经给她弄好。”灵儿速度果然是教人叹服。“眼下她除了头发,浑身光溜无毛。” “……” 洪浩不由得又想起市井街道上挂着售卖那些褪了毛的鸡。 刚走到大厅,那一群姑娘又围了上来。 “公子须言而有信,圆我等姐妹一个梦想。” 先前星云舟晃动,这些姑娘也不曾离去,时刻不忘提升自己,取悦客人,当真是一群爱岗敬业的好姑娘。 洪浩知晓了娴儿节点,心中欢喜,此刻自然大方。上次为了让灵儿躲避雷电的桂胶,眼下也是无用,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他拿出来递给怪医老头,,老头眉开眼笑接过,这给姑娘们都做了,亦能剩下极多。 洪浩调侃道:“老先生这一回可要大饱眼福了。” 却不料老头摆摆手,“公子此言差矣,你们看得少方才有此念想,老头我行医多年,早已阅尽万水千山,眼中皆是下五花而已。” 洪浩听来,觉得此话颇有几分道理。世间许多事,何尝不是如此。 出了灵香阁,洪浩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去小茗那儿喝茶了,眼下无事,不如去她那里坐坐,清茶一壶,风雅一回。 此时尚早,茶肆并无客人,小茗望见洪浩,立刻上来亲热招呼。 “洪大哥,几日不见,又到哪里去沾花惹草了。”小茗笑盈盈与他说笑,却不知这一次真的是一语中的。 洪浩尴尬一笑:“什么呀,我不过是担心楚辰和吴霜那对小鸳鸯,不过,也算是安顿好了。” 说罢给小茗简单说了说经过。 小茗讶然道:“那少年竟然是先天灵根?真是老天瞎了狗眼,我看他吃茶点狼吞虎咽全然不顾那女孩子的模样……这等自私自利之人……当真教人意难平。” 洪浩微微一笑:“小茗你须记住,天赋才华和德行操守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情。” “换我以前也会愤愤不平,不过后来见多了,才知这才是修仙之人的常态。反而我自己……却有些另类。” 洪浩与小茗在茶肆中叙旧正欢,茶香袅袅,氛围宁静而雅致。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几位身着华丽服饰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傲慢。 上门是客,小茗微笑着迎了上去,如同对待每一位客人般热情:“几位客官,欢迎光临茶肆,请问各位偏好哪一种茶?” 其中一位修士扫视了一圈茶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看你这茶肆简陋粗鄙,恐怕也拿不出什么好茶。罢了,我等将就些,把你这里最好的茶呈上来尝尝吧。” 小茗温言道:“客官有所不知,茶因种类不同,客人喜好亦是不同,不能简单分出好坏高低……只有同种茶叶按采摘部位才有等级之分。” “那就把你们最贵的茶上上来。”另一位不耐烦道。 洪浩看这几人面生,应该是昨日新登船的乘客。说来星云舟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总是秉承总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彼此客气。就算不喜结交,也最多是深居简出,一般并不会如此飞扬跋扈。 但这几人肆无忌惮,直教人怀疑是久穷乍富的暴发户。 不过洪浩也并未十分在意,毕竟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说话冲撞些也算不上什么。 不多时,一壶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上等茗茶被置于修士面前。然而,其中仅浅尝一口,便面露不悦之色。 “此茶何其粗鄙,苦涩难咽,便是你们最好的茶?”一位修士拍案而起,声震屋瓦。 小茗秀眉微蹙,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温婉的笑容:“诸位或许尚未适应这等凡尘之茶,但请稍安勿躁,莫要惊扰了其他雅客。” 眼下除了洪浩,并无其他客人。 那人望了洪浩一眼,冷哼一声,“雅客?我等凤凰族修士,何等尊贵,岂是人类血统可比!” 凤凰族?又是凤凰族!洪浩心中一凛,看几人装束打扮,并不是公门中人,只是寻常的凤凰族修士罢了。 这朝阳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竟能让普通的凤凰族之人生出如此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小茗柳眉一挑,沉下脸来,“我不管什么凤凰族,在我茶肆都是客人,并无高下之分。” 洪浩自己不在意,小茗却有些鸣不平。 这话立刻惹得几人不满,先前拍桌子那位更是火气十足:“凤凰是神鸟,我等说来都是神族后裔,你小心说话!” 小茗冷了脸,“各位,这是星云舟,不是你凤凰大陆,你若要摆谱,恕不接待。” 几人一愣,不想小茗如此强硬。他们在外恐是已经用凤凰族的名头横行惯了,今日在此吃瘪,岂肯善罢甘休。 当下其中一人便拎起茶壶一摔,“今日大爷就摆谱怎地?就算船上不能显示我等手段,单凭拳脚功夫,我凤凰族也是高人一筹。” “滚滚滚!我不接待你们这群鸟人。”小茗涨红了脸怒斥道。 其中一名听到小茗喊滚,立刻发作,便要抡拳。 洪浩立刻上前拉住小茗,自己挡在了前面。他本不欲与这几个粗人计较,但胆敢对小茗妹子动手,那就两说了。 他上前一步,也不说话,突然一拳狠狠砸到要抡拳的那名修士面门。 可怜那人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直挺挺倒地。 他并未叫灵儿相帮,这几人细皮嫩肉,一看就是绣花枕头。用修为不在话下,不用修为更不在话下。不过是一群大话吹得震天响的雏儿,哦不对,雏鸟。 另外几人一见洪浩这般模样,哪还有义气,立刻一哄而逃。 小茗看得兴奋拍手,“洪大哥,你这一拳,小妹看得甚是解气。” 洪浩沉声道:“这几人都是草包,并不值一提……我现在担心的是凤凰族那个族长,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让这等声色内茬,不知死活的鸟人可以在外横行这么久还平安无事。” 小茗也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想来在星云舟上这么久,的确从没遇到如此蛮横的客人。” 洪浩想了一阵,豪放道:“算了,横竖过几日便到凤凰大陆,总会知晓。” 说罢伸手拎起那昏迷的凤凰族修士一只单脚,如拖地一般把他拖出了茶肆,一路留下一条血痕,其状甚是凄惨。 终于,这一日,星云舟开始缓缓降落,凤凰大陆到了。 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洪浩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担忧,此行凶险,格外不同。 虽说这一路走来,亦是经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生死场面,但无知无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心中并无多少害怕。 不过这一次,朝阳的力量,却是清楚知晓的。 其实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便是不要下船,借用星云舟法则的力量护自己周全。 那些想要来抓上官娴儿的凤凰族官家,上船一个打回去一个,捱到星云舟整备补充完毕,一走了之。 可是他做不来。 且不说后续朝阳还会借用红糖的力量做出多少事情,便是眼下已经做出来的,他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上官娴儿的手段,对秋灵家人的手段,已经清楚表明,现在的朝阳,早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朝阳了。 那就战吧! 思来想去,最大的后顾之忧却是娘亲。之前害怕娘亲担心,不曾给娘亲透露半点消息,眼下再隐瞒,恐要坏事。 洪浩来到祝宓舱室门前,略微迟疑,便敲门而入。 他扑通跪地,饱含深情,“娘亲,孩儿有事相求。” 祝宓一见大惊。“孩儿,何事要如此郑重其事,你我母子还有什么求不求的。”说罢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洪浩便把来龙去脉,给祝宓说了一回。最后道:“只要娘亲你不要下船,孩儿便无后顾之忧。” “孩儿,那倘若开船之时,你还未赶回,娘亲如何是好?” 洪浩急道:“孩儿想给娘亲说的,最重要便是这一层。娘亲,孩儿机缘造化,你也知晓……就算是开船时间未回,也多半只是耽搁,娘亲千万莫要以为孩儿便是出了事。” “娘亲只管坐船离开,我自会想办法去火神大陆与娘亲会合。倘若娘亲坚持留下等候孩儿,恐怕……恐怕反而会成为孩儿最大的顾虑和软肋。” 毕竟母子情深,听到此处,祝宓已经是热泪滚滚。 她慈爱望向洪浩,双手不住抚摸洪浩双颊,“傻孩儿,娘亲答应你。” 以为说服娘亲千难万难,不曾想祝宓竟然如此干脆就答应了他。虽然满眼都是担忧和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支持和信任。 洪浩轻言劝慰:“娘亲,现在看来,红羽的力量也是惊世骇俗,所以娘亲不必过于担心。” “傻孩子,为娘的哪有不担心自家孩儿的。”祝宓悠悠道:“为娘答应你,自然是相信孩儿的本领手段,再有……” 祝宓停顿几息,缓缓说道:“当年,若不是我母子二人成了你爹爹的累赘软肋,你爹爹必能逃出生天!” 祝宓突然失笑道:“说来却是为娘最没用,现在孩儿也是本事了,我自然不能重蹈覆辙,拖了后腿。” “娘亲……” 洪浩走到窗前,望着逐渐清晰的地面景色,星云舟马上就要着陆了。 “孩儿要去做些准备了,娘亲。”洪浩说罢,再次给祝宓下跪磕了三个头。 “去吧,娘亲等你。”祝宓坚定道:“码头等不到,便在先祖的神像下等你。” …… 凤凰城,梧桐宫。 朝阳凝视着手中水晶酒杯内荡漾的猩红佳酿,像极了她一路征途中对手流出的鲜血,她轻轻一旋,酒液旋起一抹绚烂的漩涡,随即被她优雅地一饮而尽 回想自己的经历,真是宛如梦境。 不,比梦境更加玄幻。她便是在梦中也想象不到自己现在能拥有如此恐怖强大的力量! 眼下的凤凰族,疆域版图空前辽阔,凤凰城的繁荣强盛,绝无仅有。梵天想实现而未能实现的理想,她弹指间便轻松达成。 她是教全体凤凰族狂热崇拜的族长,也是令所有对手魂飞魄散的噩梦。 她缔造了一个梦幻般的凤凰王朝。 “来人。”朝阳发出一个简短但饱含无尽威严的命令。 一个黑影从暗处出现。 “上官娴儿那个贱婢,是不是已经随星云舟转了一圈回来了?” “是,算日子星云舟今日到达唐城的大方山。” “很好,带回来让我瞧瞧这贱人现在什么模样……还有那个人,都准备好了么?” “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一晃三年,我还挺想他的。” 黑影倏然消失。 …… 第277章 请君入瓮 星云舟终于稳稳停靠在大方山码头。 洪浩站在走廊甲板望着这个宽阔的码头广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叹。要不是秋灵突然化形成人,师思思只给了一张船票,他三年前便应该已经来过这里了。 也不知萧无病,小豆,和想、师思思他们三口子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洪浩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心里满是温情。他一路行走,结交的人虽多,但和他年龄相仿,真心成为朋友的,好像还就是他们三口子。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上官娴儿的事情,再去拜访为宜。他不想把萧家和师家牵扯进来受到连累。 他的计划并不复杂,就在船闸出入口等候前来准备带走娴儿的凤凰族差人,老鸨之前和他们有约定,会送到此处。然后他便寻个方便处,出手制住前来接娴儿的差人;再然后找个僻静地方给娴儿插上红羽;最后二人一起前往梧桐宫兴师问罪。 要不要唤出称心帮忙,到后边再视情形而定。当然能不用最好,毕竟只有一次机会了。 灵香阁门口,洪浩在脑中再次快速过了一遍计划,确定无误,便开口道:“鸨母,走吧。” 鸨母愁苦着脸,再三解释:“公子明鉴,当初讲好星云舟转一圈,便要将娴儿姑娘送回,公子千万莫要错怪老身。” “你无须惊慌,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放心,不会找你退还灵石。”洪浩此刻一身灵香阁龟奴打扮,“你只要按我所说即可。离了星云舟,此事便了。” 鸨母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他又对娴儿温言道:“姑娘你无须慌乱,万事有我。” 娴儿坚定道:“我这条命,是公子给的,便是还给公子也是应该。更何况……”她动情道:“公子这一回,本就是为我出头。” 三人便来到一路来到星云舟上下客人船闸之处。 此时下船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果然有两个凤凰族公差模样的男子在出口处等候。 眼见三人出了闸口,其中一人道:“老鸨子你怎生这般拖拉,害我二人在此久等,风吹日晒,连个茶水也无一口。” 另一人也道:“老鸨子你真是捡天大便宜,我们出人,还是一个大美人,你不过出一张床,这一圈转下来,少不得赚个钵满盆满,却无须分成……这等好事,提着灯笼也难寻呐。” 二人言语之间的意思,颇有意思。 洪浩快速打量二人,只是稀疏平常,修为低下的公差,并非高阶修士。他一想也就想明白,娴儿只是娇弱的寻常女子,无须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派出高手来押解。 如此倒是更好,一会动起手来却更轻巧。 鸨母是场面上摸爬滚打惯了的,自然听得出二人的弦外之音。当即掏出两块银子,上前去一人给了一块,赔笑道:“辛苦二位官爷久等,这小小心意,给官爷回去路上歇脚时买个茶吃。” 旋即又苦了一张脸,“二位官爷有所不知,这一圈下来,你道是老身赚个金山银山……实在是活天冤枉,老身棺材本都折了进去,正要相求二位。” 二人掂了掂银子,各自收了起来,声音颜色便好了许多,其中一人道:“老妈妈,此话怎讲?要我二人如何帮你?” 鸨母立刻指着娴儿恨恨道:“这小蹄子中途想不通,寻死一回,眼见不得活……是我花费好大数目的灵石,请了船上仙医和阎王爷抢人……这才抢了回来。她赚的那点,还不够请仙医的零头。” 二人听得一愣,另一人道:“老妈妈,这个,这个跟我们说不着,我们不过是押解这贱人来去。” 鸨母又挤出笑容,“这等事情,自然和二位官爷无涉,须是要上面做主。所以……”她指着洪浩道:“我让这小厮随二位回去,此事到底什么说法,也好给我扯个回销。” 洪浩立刻点头哈腰,对二人露出谄媚笑容。 二人听来,这个倒不费事,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反正上面怎么答复,是上面的事情。 当下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洪浩娴儿离开码头,跟着这二人一路向前。不过这一路车水马龙,甚是热闹。 但洪浩很快便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一条大道,大多数人都是沿着街边两沿低头行走,只有少数人是在大道中间大摇大摆,昂首挺胸行走。 故而形成两边极其拥挤,中间却稀疏无人的奇特景象。 “二位官爷,”洪浩陪着笑脸,“此地为何如此奇怪?那些人放着好好的路不走,为何都要在两边挤作一团?” 其中一位差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享受解答的乐趣。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唐城已是我凤凰族藩属之地,自然要按我们凤凰族的规矩行事。” “族长英明神武,为了维护秩序,特意立下此规。大路中央,那是我们凤凰族高贵的族人行走之地,象征着我们的地位与荣耀。至于属地人类,除了少数特批,自然是只能走在路边,不可僭越。” 另一名差人也附和道:“不错,你今日算是沾光,跟我二人一起,方才可以享受这等殊荣。” 洪浩心中冷笑:“难怪几个啥也不是的凤凰族修士敢在小茗的茶肆大闹,看来朝阳治下的凤凰族已经当真都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鸟人了。” 娴儿却默默流泪,当初朝阳定下这一条规矩,她便是极力反对。这也是导致她遭受朝阳羞辱惩罚的罪状之一,现在眼见这荒唐规矩堂而皇之还在施行,心中难免愤懑感念。 谁知走了一阵,却见这两位差人互望一眼,相互点头,竟然舍了大道,走进一条支路。 再走一阵,却又拐进一条小道,越走越是僻静荒凉。 洪浩心中暗喜,这当真是瞌睡了便来枕头,他正愁人多热闹处不好下手,眼下立刻天遂人愿,这二位差人竟是懂他心思一般。 原来这二人皆是光棍汉子,昨日接到上面安排,私下便已经商量好了——娴儿是犯上忤逆的重罪,几无翻身可能,既然接到这个差事……这么一个大美人,闲着也是闲着,总要趁机快活一回。 二人边走边四处打量,终于在路过一片小树林之时,停了下来。 “你这龟奴,在此等候,我们要去里处问这重犯一些事情。”一个差人指了指小树林,露出猥琐淫荡笑容。 二人并不避讳洪浩,龟奴本就地位低下教人瞧不上,何况还是人类。 见二人猴急忙慌的淫秽眼神,洪浩心中已经明白八九分。当下却装作卑微模样,怯生生道:“二位大人莫不要诓骗小人,把我扔在此处,回去却跟妈妈没法交代。” “你要跟随也行,反正你在楼子里也是见惯了的。你且看大爷我等审人手段如何。”这人浑不在意,完全没把洪浩当做需要避讳的人。 “那我还是跟着,看看大人手段。” 二人便拉扯娴儿往树林深处而去,洪浩不紧不慢跟在后边。 娴儿并不慌张,公子在此,教人放心。 二人停下,一人对另一人道:“张三哥,你长我一岁,你先来。” 另一人却谦虚道:“李四老弟,为兄虽痴长一岁,但却是你带我进了公门,吃了这碗公家饭,我须懂规矩。” 狗日的这二人竟然还谦让客气起来。 一股威压突然散出,二人顿时便不能动弹。 洪浩慢慢踱步上前,挠挠头对娴儿道:“姑娘,接下来场面可能……有些辣眼,你要不还是暂时回避一下。” 娴儿俏脸一红,立刻跑得远远。 这二人情知不妙,今日遇到高人,立刻告饶,“大爷饶命,小人猪油蒙心……” 洪浩摇摇头笑道:“总是这般说辞,也不知换个新鲜的……你二人既然是叫张三李四,我却有些好奇……” 他说话间,二人裤子不知怎地就滑落地下,露出下半截。只是胯下之物,受到这般惊吓,早就缩做一团,只如二两疙瘩肉。 洪浩端详一阵,自言自语道:“总讲张家长李家短,今日看来,却是不实……明明是差不多。” 二人开始瑟瑟发抖。 洪浩温言道:“你们放松些,既然是高贵的凤凰族,须有些凤凰的尊严。” 他越是如此说话,二人越是惊怕,竟是吓得失禁。 “叫你们放松些,可你们这也太松了。”洪浩摇头叹道:“下辈子须注意些。” 一道朱雀离火之后,地面再无痕迹。 第一步计划顺利完成,洪浩寻到娴儿,准备开始第二步,给娴儿插上红羽。 “老爷危险,收了气息。”灵儿突然心语道。 一道巨大的阴影突然覆盖洪浩所在这片树林。 洪浩闻言立刻散了威势,凝神静气,与灵儿心语道:“怎么回事?灵儿你发现了什么?” “老爷,我感知了一道异常强大的气势,此刻就在我们上空。力量恐在老瞎子之上……” 洪浩听得胆战心惊,在老瞎子之上的力量,那……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洪浩缓缓抬头,透过树林茂密枝叶,瞧见了极高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鸟正在盘旋。 “灵儿,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黑色大鸟?老爷,它尾部是不是如燕子一般两分?” “我看看……好像是,正是。” “老爷,那是上古玄鸟,一种世间极其稀有且力量强大的存在!” 好在玄鸟盘旋一阵,未见动静,又隐入深空。 洪浩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老爷,眼下决计不能在此给娴儿装红羽了。”灵儿提醒道。 洪浩点点头,“我理会得。”按先前在星云舟上的动静,必然是还未装好玄鸟便杀将而来。 只是这玄鸟为何会在此?又为何会针对洪浩? 洪浩自然不知道,这玄鸟被朝阳收服,现在已然是朝阳的左膀右臂。也就是梧桐宫里那一道黑影。 玄鸟赶到码头之时,迟了一步,洪浩和娴儿已经离开。 它便飞到高空,四处搜寻气息,洪浩先前施展修为,便被它捕捉到了大致方向。好在灵儿敏锐,及时提醒,立刻收了气息,这才堪堪躲过。说来还是阿青婆婆那一碗粟米粥的功效。 “老爷,我们现在先回城里,城中人多气杂,便于隐匿。我料定过不多久玄鸟便会派人搜索这一片区域。” 洪浩点头应承,也不敢施展功法,和娴儿只如常人一般快走,赶忙回到了城中。 果然刚混入街道两边的人群,便看见大批公差模样之人朝着树林方向而去。这效率的确是如臂使指,有些惊人。 “公子,我们现在何去何从?”娴儿瞧见大批公差模样的人,心中难免有些慌乱。她毕竟只是一个全无修为的寻常女子,之前被这些差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洪浩略微思忖,便有了计较。 本想解决了朝阳的事情再去萧府拜访,找萧无病他们叙旧言欢。 但眼下紧急,只有求助萧无病。看能不能找个完全密闭的房间密室之类,让他有时间从容为娴儿装上红羽。其实装上红羽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主要是还须评估装上红羽之后,娴儿到底能拥有何种力量。 还有她没有丝毫修炼基础,即使力量够强大,她会不会使用,这些都是未知。 唐城和三年前相比,无甚变化,他凭着之前的记忆,很快便找到了萧府。 只不过,当他敲开萧府大门,说明来意,门房一双眼睛把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两回,开口相讥:“啊呸,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萧府攀龙附凤?我家公子岂会与你这样卑贱之人相熟?” 他此刻一副龟奴扮相,娴儿又是那些青楼女子一般花花绿绿的衣裳,像极了出局招嫖。 洪浩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怪不得门房,自己和娴儿这一身打扮难免不叫人多想。 当下赔了笑脸,“门房大哥,我的确不曾诓你,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洪浩求见,萧公子自然知晓。” 门房哪里肯干,“你赶紧滚远些,莫要污了我萧府的大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洪浩急的团团转,一个冷冷女声传来:“什么人胆敢在我家来聒噪胡闹?” 洪浩回头一看,却是师思思,想是刚从外回来,正好瞧见洪浩背影。 四目相对,洪浩苦笑一句:“思思,可还记得我?” 一别三年,先前思思并未认出,此时听他如此说话,再仔细端详,不由惊叫:“你是……洪公子?怎生这副模样?” 门房见这龟奴竟然真的认识少奶奶,不由得呆住。 洪浩道:“说来话长,无病可在家中?我有事相求。” “洪公子这般说话,折煞思思,我们都是受过你大恩之人,讲什么求不求的……公子,进去说话。” 洪浩便随着思思进了萧府。 一双眼睛在远处把这一切瞧得分明。望见几人进了内里,嘴里喃喃一句:“请君入瓮。” 第278章 卿本佳人 进了大门,思思极为热情,显然是发自真心对洪浩的到来欢迎欢喜。 “当年多亏了公子那一剑。”她感叹道,“若不是那一剑,我恐怕也没有今日这般顺遂如意的日子。” 洪浩知她说的那一剑,是和她师父七杀道人对的那一剑。 当年她跟随七杀道人学习凶戾无情的剑道,已经有些癫狂疯魔,性情大变。若不是洪浩阻止她继续练习,萧无病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娶她为妻。 洪浩想起往事,揶揄道:“对了,当年你们各说要给无病生三个孩子,现在生了几个了?” 思思俏脸一红,“这个我却比不上小豆,她已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眼下肚皮老大,还有三个月便又要临盆……至于我,那些年跟师父学的剑道是阴寒路子,胞宫受了影响,一直在调理……” “今日去医馆,郎中给我搭脉,已经是喜脉。”思思羞涩道。“不过还请洪公子替我保密,过几天无病生日之时我再告诉他。” 洪浩听罢,也是替她高兴。笑道:“既然已经调理顺当,怀上了无病的骨肉,后边慢慢来便是。反正你们都年轻,来日方长。” 他们说话间已经到了萧家客厅。 思思叫了府中仆役去通知无病,自己亲自给洪浩斟茶。 “洪公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思思望一眼他,又望一眼上官娴儿,打趣道:“这是要在青楼悟道?” 洪浩正色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我们正被凤凰族追捕……” 思思听了凤凰族,面色倏然一紧,认真听洪浩娓娓道来。 洪浩还未讲完,“洪兄!”一声激动欣喜的声音传来,便见一道人影飞快进了客厅,正是萧无病。 萧无病一把抓住洪浩胳膊,嘴唇翕动几次才道:“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了。” 看来这些年他亦是对洪浩念念不忘,毕竟洪浩对他的好处,值得念叨一辈子。 洪浩伸出手拍拍他肩膀,玩笑道:“听口气,像是不太欢迎啊。” 他看萧无病比之前,气息沉稳内敛了许多。少了初见之时的自由洒脱,多了经历世事的精明干练,没办法,这便是世家子的宿命,由不得他。 更何况他已经由为人子变作为人父,进入人生另一个阶段,每个阶段须有每个阶段该有的模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病一愣,旋即露出一个苦涩笑容,“洪兄说笑了,我们夫妻三人,时常都念叨洪兄的好处……只是你知道我现在这样子,老爹已经当了甩手掌柜,我们想去看你难以成行,所以只盼……只盼你来。” 洪浩心中生出温暖,朋友未必能一直常见面,但彼此心中有一个位置,一份牵挂,也就足矣。 “洪大哥!”却见小豆挺个大肚子,在门口望见洪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有孕在身,身体惷坌,来得慢了些。 洪浩连忙道:“小豆你莫要激动,思思都已告诉我,你现在身怀六甲,须注意保养,千万不可动了胎气。” 小豆抹了眼泪,问道:“怎么不见秋灵姐姐?她是不是也身怀六甲,在家养胎?”几年不见,她倒是全无变化,说话还是这般干脆直接。 洪浩窘道:“休要胡说,我与她还未行礼……”随即转移话题,“当年你说生个娃娃送给我玩,现在却还作不作数?反正现下又有了,送一个给我也没关系。” 小豆扭捏道:“老话说地要亲耕,儿要亲生。”说罢遗憾道:“洪大哥,一个孩子都还没有么?你得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一阵寒暄之后,洪浩扯回正题。 “听说现在唐城已经是凤凰族属地?你们可有受影响?” 听到洪浩这话,几人都露出了黯然神色。萧无病回道:“凤凰族对我们这些修仙世家,还算客气。这半年时间,凤凰族不知怎的变得十分厉害,扩张极快……他人手不足,还是要借助我们帮他做事。故而我们萧家,还有师家,并未受太大影响。” 思思却忿忿道:“不过是纳贡称臣,花钱买平安而已。” 洪浩听得一愣,旋即明白,恐是受了朝阳武力胁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果然,萧无病苦笑一声,缓缓道:“有甚法子,人家现在只须一个手指头,轻轻一摁,便可以让我们灰飞烟灭。” 洪浩一股热血升腾,“我今日来,正为此事!” 说罢便将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说了一回,最后道:“我先前亦怕牵扯到你们,故而本想解决此事之后再来造访,但眼下事态紧急……”说到此处动情道:“你们都是我我的朋友,值得信赖之人,眼下只有求助你们。” 萧无病道:“洪兄需要我如何,只管说来。” 洪浩点头:“其他也无须麻烦你们,只是找一个深洞密室,能屏蔽光线即可。”他知一般大的修仙世家,通常都会有一些隐秘场地,供家族中人闭关修炼。 萧无病道:“这有何难,举手之劳而已。我家后山便有先祖修建的密室,在极深的水下,定然能够屏蔽。” 洪浩听得心中一喜:“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萧无病却道:“洪兄,几年不见,难不成水不喝一口,饭不吃一顿就这般离开?那我心中如何过意的去?” 小豆也道:“洪大哥,眼下正是午饭时辰,无论如何吃一口再走。” 洪浩一愣,旋即明白,吃饭并不重要,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多留他一阵。毕竟,他这一去生死未卜,并无十足把握能得胜归来。说不得,就是最后一顿。 思思便讲:“洪公子,既然是隐秘之事,那我们也知晓厉害。我去安排,就我们几人,也不惊动家中长辈,在偏厅吃个便饭。” 盛情难却,洪浩只得笑道:“我腹中也有些饥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很快,一桌丰盛的“便饭”摆将上来。 几人落座,边吃边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只是席间始终还是有一层淡淡的哀愁,风萧萧兮易水寒那般的哀愁。 知道洪浩不饮酒,萧无病自己从那赤红色的养剑葫芦一杯一杯给自己倒满酒水,让洪浩以茶代酒,频频举杯……到最后,萧无病已经喝得有些摇摇晃晃,而洪浩只觉自己尿急尿频。 “兄弟,差不多了。”洪浩见无病眼神已经逐渐空洞无神模样,劝慰道。 “洪兄。”萧无病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将养剑葫芦伸到洪浩茶杯前,滴出一滴酒在茶水中。突然哽咽,“我知洪兄不饮酒,但这一滴……是小弟给洪兄壮行。” 说罢自己一饮而尽,失声痛哭。小豆思思皆是默然低头。 洪浩心中感念,亦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兄弟无须如此,朝阳再厉害,她这般行事,总……” 就在洪浩满怀信心之际,一股莫名的困倦突然袭来。他心中一惊,正欲抵抗,却发现体内朱雀灵力竟如被冻结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无病,这酒……”洪浩愕然望向萧无病,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萧无病脸色骤变,双膝跪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洪兄,对不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此言一出,宴席上顿时一片死寂。思思愕然相望,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竟然会对洪浩下毒手。而小豆,虽然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似乎早已知晓这一切。 “小豆,你……你也知道?”洪浩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说来小豆的命,还是他一手救回来的。 “住手!”洪浩猛然喝道,强撑着眩晕,艰难吐出一句:“灵儿,我不许……不许你伤害……他们。” 一个女子虚影显现,正是灵儿,此刻一身不停抖动,显然是极度愤怒。此时一把闪着幽幽寒光,锋利无匹的短剑正对着萧无病眉心,他眉心已有鲜血流出。 小豆挺着大肚,艰难跪下,哭道:“洪大哥,我和无病对不起你。凤凰族今日一大早便来人,捉了我孩儿,还有无病父母……” 思思闻言,如遭雷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眼前这对二人,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失望。她从未想过,自己视为至亲的两个人,竟然会联手背叛洪浩。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思思痛哭流涕,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自责。 “老爷!这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男女要杀害你,你还要放了他们?”灵儿厉声道。她显然没有洪浩这般仁慈,也理解不了人性的复杂。 “灵儿,这药只是让我用不了修为,并不致命。” 洪浩强忍体内的不适,目光复杂地望着萧无病和小豆。他理解他们的无奈,却也痛心于这份友情的背叛。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无病,你的那一式‘春生’,生机勃勃,万物生发,是我见过的最美一剑。” 萧无病痛苦闭上双眼,这句话,是他们分别之时,洪浩对他说的,他一直都记得。 洪浩重重叹一口气,“娴儿,灵儿,我们走吧。” “二位准备去哪里?族长还等着二位前去叙旧。”随着一个阴恻恻声音传来,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门口,这一次来得实在是迅疾,灵儿都未有丝毫感知。 等到灵儿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逾常被这黑影两指夹住,翻看两眼,“现今世上还有这种玩意儿,也属难得……罢了,留着削个指甲吧。” 洪浩青筋暴涨,双眼喷火,“那是老子的逾常,你若抢夺,必将你碎尸万段。” “啧啧啧,本事不大,口气不小,”黑影嘲讽道,“你凭什么拿回去?只是用嘴么?” 洪浩突然冷静下来,眼下中了圈套,想要拼命而不能。此人深不可测,或许就是灵儿说的玄鸟。比老瞎子还要高一筹的玄鸟。 当下点点头,笑道:“不错,只是用嘴即可。” 他突然这般轻松,倒是唬了玄鸟一回。 黑影道:“哦?那我倒想要瞧一瞧,你怎么用嘴拿回去。”好像所有非人类的精怪,修为高也好,低也罢,和人类相比,总是要少一根筋。 高如红糖,不肯告诉大师兄,他奶奶大娘和他是什么关系。低如鲤鱼精,还没问便说不知晓虚空袋在哪里。 洪浩便知,眼下这是一只修为高深但好奇心很重的玄鸟。 于是故作轻松道:“你若敢回答我几个问题,等我叫来人,自然就知晓了。” 黑影冷笑一声:“除了族长,我还没见过比我本事的,我倒想见识一番。你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洪浩点头,“你可知什么东西可以知道轻重斤两?” “称。” “那五脏除了肝、脾、肺、肾,还有什么?”洪浩循循善诱,生怕问得复杂难为了它。 “心。” “果然有些本事,那你知道和‘去’相反的是什么?” “来。” “竟然难不倒你……我须问你一个难的。你可知有柄的实心铁球是什么兵器?” “锤。” “好,算你厉害!最后问你一个极难的问题,你若回答上来,我也服气。”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灵儿心中暗暗欢喜。老爷就是老爷,知道看菜下碟。 洪浩装作思索一阵,“你听好了,有一个人,既不是你的兄弟,也不是你的姐妹,却管你父母叫做爹娘,你可知这人是谁?” 谁知道这个简单问题,那黑影竟然沉默了。它似乎在苦苦思索,但这个问题恐怕对它而言,是难了些。 洪浩心中焦急,恨不能替它说出答案。 过了一阵,黑影还是不曾回答。不过明显能感觉它脑袋左右摇晃,显然是在极力思考。 最后只听得它愤愤道:“除了我,又不是我的兄弟,又不是我的姐妹,还管我父母叫爹娘,哪有这么一个人?” 洪浩立刻道:“除了谁?” “除了……我!哈哈哈,我知道了,这个人就是我!对对对,是我是我就是我!” 洪浩欣慰道:“阁下果然够聪明,现在把之前的问题答案串起来,你就能见识了。”他心中暗忖,“这么久的时间,称心应该准备好了吧?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称心称心……” 那黑影便道:“称——心——来——锤——我。” 洪浩望向黑影,只等怀中一只大手伸出一拳锤翻这傻鸟。 只可惜称心没有来。狗日的,实在是太能磨蹭了。 洪浩心中开始有些慌乱,就算称心是自行决定出来时机,但现在的情境难道还不够危险? 的确不够。 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黑影后面,但黑影却浑然不知。 “小小一只鸟儿,也敢如此造次!” 第279章 抉择 黑影猛然一颤,“你是谁?”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你说我是谁?” 玄鸟听罢,浑身如筛糠一般直抖不停,说话便不利索,“你……你是……你怎会……”他突然扑通跪地,把逾常高举头顶,“求大爷饶我一条鸟命,这把小刀子献给大爷……削水果用。” 玄鸟跪下之后,众人便看见一个矮小的老头儿在他身后出现。 老头身形佝偻,满头银发如冬日初雪,杂乱无章地披散在额前与肩头。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深刻,仿佛岁月在其上刻下了无尽的故事。眼睛半眯,透着几分浑浊与淡然,嘴角微微下垂,不言不语间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倔强与孤傲。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下巴上那撮山羊胡,被潦草地扎成了一个小辫,平添几分滑稽。 “哈哈哈……”这老头突然大笑,“你这傻屌真正好笑,老夫杀了你,这小刀子不一样是老夫的?要你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洪浩听得一惊,原来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并不是专一来帮他,一般的打着逾常主意。心中暗忖:“我决计不能让他带走灵儿。不过眼下称心还未出来,须慢慢周旋。” 当下便恭敬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不知老前辈高姓大名?还望赐教。” 老头子摆摆手:“你莫要与我攀交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鸟人,只是为这只傻鸟而来……至于你们的恩怨,我却懒得管。” 捕鸟人?洪浩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名头第一次听说。 好在老头自己便解释,“这世间有龙,便会有斩龙人,这世间有鸟,自然也会有捕鸟人。只不过……”老头露出些萧索落寞神情。“老夫入行晚了些……这世间傻鸟已经不多了,哎。” 看来和洪浩之前遇到的斩龙人一样,错过了行业兴旺鼎盛的时期,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 玄鸟颤声道:“大爷你杀了我也不够数,不如放我一马,我,我,我自会报答你。” 老头摇摇头:“你不过一只傻鸟,有何本事报答我?” 说罢轻轻拿起了逾常,看了一眼,竟是收了起来。还对洪浩道:“小娃娃你看清楚,老夫是从这傻鸟手中拿的,冤有头债有主,你须找他归还。” “不过……”老头轻叹一声,“恐怕你找不着他了。” 说罢,一只手捏在玄鸟后颈处,稍一用力,玄鸟立刻发出杀猪般凄厉惨叫。 玄鸟眼见不得活,破口大骂:“你个糟老头子,不过是捡软柿子捏,你是捕鸟人,却专一找我们玄鸟,你敢找朝阳族长,找朱雀他们么?” 捕鸟人笑道:“果真是只傻鸟,我是捕鸟人,自然是找玄鸟。那凤凰,朱雀与我何干?” 玄鸟一呆,无语凝噎,这狗日的捕鸟人,真他妈字面意思的捕鸟人,凤凰朱雀就不算鸟么? 他疯狂道:“你若杀了我,朝阳族长必不会放过你,你须仔细掂量……” 话未说完,老头一用劲,可怜这只充满好奇心又不太聪明的玄鸟就此烟消云散。 老头咧嘴一笑,“告辞!”倏然便没了踪影。 洪浩一下呆愣,没料到这老头如此果断,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拖延时间,便消失无踪。 灵儿与他,从开始的欢喜冤家,整日争吵斗气拌嘴,到后来风雨同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一路走来,已然成了他最信赖和得力的伙伴。 特别是眼下刚经历了无病和小豆的背叛,当初一身反骨,总想逃离的灵儿尤显情深义重。 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捕鸟人带走。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称心又一直闹心…… 这捕鸟人来去如风,了无痕迹,世界茫茫大,以后却到何处去找寻灵儿?想到此处,他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在嘴里包也包不住,哇的一声喷吐而出。身体摇摇欲坠,娴儿立刻上前搀扶。 这一系列变化其实发生极快,众人都是缓了一阵才醒悟过来。 萧无病望着洪浩喷血摇晃的身影,内心如同被千万把利刃绞割。他缓缓起身,颤抖着双手,想要上前搀扶,却又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眼神在洪浩、小豆、思思以及那空荡荡的门口之间徘徊,最终定在洪浩苍白而痛苦的面容上。 “无病,你这是要做什么?”思思的声音尖锐而绝望,她无法相信自己深爱的丈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的目光在萧无病和小豆之间来回扫视,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愧疚,一丝挽回的余地,但只看到了痛苦、挣扎和无奈。 “思思,我……我也是没办法。”萧无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挤出,“他们抓走了我的孩子,还有爹娘……我不能失去他们,我真的不能。” “眼下虽然玄鸟死了,可人还在他们手里……朝阳手下还有很多像玄鸟一样的高深修士,随便一个都能让我萧家断了传承……还有你们师家。” “住口,你知不知道,洪公子刚刚才又饶了你一命!”思思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叫喊。 小豆在一旁默默流泪,她没有言语,只是用泪水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与痛苦。她知道,萧无病的选择,虽然残酷,却也是他们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无病木然道,边说边用手掌在额头用力一抹,旋即放下手掌,望着鲜红的血迹,“洪兄不但救过我的命,还救过小豆的命,甚至还有你的命……” 思思怒不可遏,她冲向萧无病,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既然你都知道,还如此忘恩负义,你简直猪狗不如!我当初竟然会喜欢你这个白眼狼!”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可笑!想当初,思思最是杀伐果决,冷酷无情,对一群乡间民妇都能毫不手软,一杀了之。时过境迁,温润的无病公子和可爱的小豆姑娘早已不在,冷酷无情的思思反而成了最有情义的女子……此间变化,实在令人不甚唏嘘感叹。 萧无病低着头,任由思思的指责如狂风骤雨般袭来。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的内心也在煎熬,也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思思,够了!”片刻之后,他猛地推开思思,凄然道:“你以为我是怕死?如果只是我的命,甚至我们三人的命,便能解今日之危,我绝不皱眉!我们的命都是洪兄给的,还给洪兄理所当然。” “可眼下是萧府加上你师府,上下几百条命!”无病喃喃道:“几百条命和一条命,该怎么选?你让我怎么选?” 思思被推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她看着萧无病,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失望,还有深深的无力。她知道,萧无病的选择虽然残酷,但也是出于无奈。她理解他的痛苦,却无法原谅他的背叛。 “思思,你没事吧?”洪浩稳了稳身形关切道,无病不知思思已经有喜,他却知道。 思思只是眼神空洞,木然的摇头。 “你赶紧起来,莫要怪无病了。”洪浩温言道,“说实话,若有人用我师父或者娘亲的性命威胁我……扪心自问,我并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这话一出,这三口子都吃惊望向他。谁也不曾想他此时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若是破口大骂,痛斥一番,恐怕几人更能理解接受。 小豆哭的更加伤心,终于开口道:“呜呜呜,洪大哥,无病已经跟我说过,等事情过了,他就……他就以死谢罪,呜呜呜……我若不是肚子里孩子……我也……呜呜呜……” 这话一出,思思和洪浩皆吃惊望向无病,发现他痛苦闭眼,亦有两行热泪流下。 这不对,这大大的不对!为什么要让曾经的好友之间经历如此残酷的抉择?是谁?凭什么? 一股蓬勃的力量在心中生发,洪浩突然猛喝道:“无病,看着我!” 这一声如炸雷,无病闻声睁眼,呆呆望着洪浩。 洪浩一字一顿:“你的担心,无非是朝阳的力量太强大,心中已经判定我无法与她抗衡。无病你听好,我要你信我一次,我保你家人全部平安!” 此时的洪浩,已经浑身闪烁银色光芒,宛如一尊神只,生出无限威严。 萧无病决然道:“我信!洪兄,你们随我来。” 萧家后山的秘洞中,娴儿上衣已经脱得只剩一个肚兜了。 “公子,快给我。”娴儿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迫。 “没想到姑娘你比我还着急。”洪浩的声音有些无奈,“你们凤凰族到底是羽禽一类,长毛是真快,灵儿又不在,我须仔细寻找。” “我能不着急吗?刚才那般凶险,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娴儿亦想为公子分忧。” “好好好,我寻到了,你别动我好插……” 萧家后山的未名湖,突然由一池清波变作满湖红浪。 当洪浩和娴儿再次出现在三口子面前之时,娴儿……好像并无变化,仍是娇弱女子模样。 反而是洪浩,一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发号施令,令行禁止的自大模样。 几人心中忐忑,这样子去对付朝阳,似乎有点过于儿戏了。 “洪公子,娴儿姑娘……现在已经插上红羽了?”思思道出心中疑惑。“我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看不出就对了,”洪浩点头解释道,“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返璞归真,可以控制丝毫不外泄。我家红糖,平日看起也就是人畜无害的小屁孩。” “那可以让娴儿姑娘展示一下么?”小豆好奇道。 洪浩挠挠头,颇有些为难:“若是寻常展示,你们也看不出端倪,但若是用力,你们又受不住……” 不过,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 一个黑影一闪而至,正是先前拿走了逾常的捕鸟人,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这,这实在是惊喜来得有些太突然。 可怜捕鸟人,却不知片刻时间,娴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娃儿,你这逾常跟老头子我颇为投缘。”捕鸟人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猥琐,手拿逾常摇晃。“剑灵她也知跟对人比自己努力更为重要,现在她对我死心塌地,告诉我你还有些好东西……” 说到此处,捕鸟人露出一丝贪婪之色,“老夫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水月和洞天,还是留着给你防身。你只须交出桂胶和灵石,我便罢休。” 不消说,定是灵儿诓他回来,想让称心收拾他。 洪浩含笑道:“你叫我怎样,我便怎样?我若不给你又如何?” “糊涂啊糊涂。”捕鸟人叹息道:“刚刚玄鸟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若杀了你,东西一样都是我的。”他说话间气势陡然暴涨,已经压得几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是专杀玄鸟的捕鸟人,这一身修为的确了得。 洪浩也叹息道:“先前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是给我解了玄鸟之危,也算对我有恩。说来我也不想与你大动干戈……你只须把逾常还给我,我们便两清,如此可好?” “嘿嘿嘿,小娃儿你说什么梦话?”捕鸟人笑得山羊胡小辫一翘一翘,突然一变脸色,狠厉道:“莫要以为老夫只会杀鸟人,有鸟之人一般能杀!” 说罢气势再度拔高,众人皆觉有大山隐隐压来,呼吸瞬间不畅,均运起修为抵御。 “跪下!”娴儿突然一声呵斥,不知何时,双瞳已经赤红。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众人皆觉浑身一松,卸去了千钧重担一般轻松畅快。 捕鸟人一惊,走眼了,不曾想这普通女子如此高深可怕!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不由得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他心中惊骇,想要运功抵抗,但只如石像一般不能丝毫动弹。 当下颤声道:“不知仙姑在此,多有得罪,仙姑饶命!小老儿立刻交还逾常。” “糊涂啊糊涂。”洪浩原话奉还,“我若杀了你,逾常一样物归原主。” 捕鸟人听得一呆,“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则个……” 洪浩走他面前,“拿来吧你。”一把夺回逾常,旋即问道:“灵儿,你说如何处置?” 灵儿显了虚影,一脸嫌弃,“怎么处置都好,反正我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捕鸟人吓得几乎失禁,“我以后都在深山老林过活,决计不会出来污了诸位眼睛。” 洪浩点头,“娴儿,让他走吧,他得了这个教训,想必以后也不敢造次了。” 捕鸟人只觉身形一松,连忙拜谢,旋即一闪消失。 “你们三口子这下知晓娴儿的力量了吧?娴儿,刚刚用了几成力?” “公子,一成。” 第280章 好日子 凤凰城外。 一座荒废的破庙。 一对青年男女在几近被杂草淹没不见的荒径上,艰难的行走。 “老爷,为何不让我给你割一条路出来?也好行走。” “哎呀呀,灵儿,人家在此长得好好的,又没招你惹你,为何要无辜挨你一刀。” “老爷,别人视人命如草芥,你却视草芥如人命。你这般心肠,也莫要修道了,不如剪断三千烦恼丝,去参禅修佛算了,我这就给你剃度。” “不用不用,那些都是空话,其实就是想走走路。你老爷小时候,上山采药,哪里有什么路,都是这般自己一步一步踩出一条路来。” 主仆二人心语交流,丝毫不影响男子引着女子来到了破庙之前。 男子望一望破庙大门,感叹一句:“一晃竟然三年了,时间当真是过得飞快。娴儿,那时候你还在宫中做女官吧?” 娴儿点点头,“是的,不过那时朝阳被焚天长老软禁,焚天有自己的一帮人操持政务,我等不过是做做样子的摆设而已,并无实事可做……洪公子,我们不去找朝阳,你带我来此作甚?” “我来看看两个故人。” 洪浩一边说,一边往里,看来对此处颇为熟悉。 他领着娴儿七拐八拐,便来到破庙深处庭院一个角落,角落的围墙早已坍塌,外边的野草杂树早已长满整个庭院。不过在一片翠绿中,还是依稀能看见两个隆起的小土包。 “这便是我的故人。”洪浩脸色一正,给娴儿讲道:“他们一老一小,老的叫老李头,小的叫石磊,四块石头的石磊。” “他们都是焚天把持朝政期间,被他手下爪牙欺压,逼得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那个时候,他们告诉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焚天垮台,朝阳重新执政,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所有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洪浩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我帮他们实现了愿望……可是,现在的日子,是好日子了么?娴儿,我们一路走来,我看穷苦人非但没有减少,好像还更多了。” 娴儿黯然道:“朝阳刚接替梵天之时,还是做过一些事情改善民生,不过后来……她力量强大了之后,对外扩张征战……底层老百姓便更苦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洪浩感叹一句,“朝阳打下的大大疆土,看似你们全凤凰族的荣耀,可实际上和老百姓连半文钱关系都没有……除了走路走中间这种虚幻的所谓荣耀。” 洪浩说罢,动手清理两个小土包的杂草,弄干净以后,又点了香烛,烧了纸钱,祭奠一番。 做完这一切,洪浩突然严肃道:“娴儿,一会便是生死之战,若你胜过朝阳,会不会杀了她?” 娴儿听得一愣,随即恨恨道:“她如何对我,公子你也看见。我与她自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娴儿不是大肚菩萨,没有那般气量,自然是……杀之而后快。” 洪浩点点头,“这个我却理解,但是……杀了之后呢?娴儿你又该当如何?” 娴儿一愣,直言道:“我只是想杀她报仇雪耻,之后……还没有想过。” 洪浩一本正经:“那你须仔细想想,朝阳不是一般人,她是凤凰族族长……一般人杀了也就杀了,她若死了,凤凰族何去何从?” 娴儿迟疑道:“杀了她,自然会推选新的族长出来……” 洪浩笑道:“推选?恐怕是争夺吧?”说罢悠然叹息,“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百姓受苦。若没有一股特别强大的势力,那却不知要争到猴年马月。” 娴儿猛然抬头,颤声道:“公子……公子是想娴儿取而代之?” 洪浩道:“你能背起弑君篡位的骂名么?” 娴儿急道:“我只想报仇,杀了朝阳,还是追随公子……” 洪浩苦笑道:“朝阳屠了秋灵九族,行径和暴君无异,你若取而代之,并无不妥。只是……”洪浩轻声道:“只是你若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我却怕你成为下一个朝阳。” 娴儿听得浑身一颤,急声道:“不会,公子放心,决计不会。我若像朝阳那样,必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洪浩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罢一指两个坟头,“希望你以后时常来此看看,想想怎么让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但我须提醒你……” “五雷轰顶这种赌咒发誓的话,你要说慢一点,说大声一些。老天爷每天听那么多人发誓,你说快了,恐怕他老人家听不清楚,也就记不到心上。” 娴儿便正色缓缓道:“我若像朝阳那样,必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一个晴空霹雳,像是老天爷听见了娴儿的誓言,做了回应。 洪浩道:“好!我们走,去和朝阳叙旧一番。” 这时却不再慢慢走路,二人皆是凌空飞行,直直向着凤凰城梧桐宫而去。 他二人散发气势,一路毫不隐匿,大摇大摆,不时便到了凤凰城上空。 整个凤凰城,皆是朝阳划定的禁止御剑御风飞行的区域。二人明目张胆,自然是极为显眼,不断有黑影从凤凰城各个地方飞出,想是激活了梧桐宫的警戒力量。 只不过这些想要拦截洪浩和娴儿的黑影,不知怎的,刚一升空便又直直下坠,下坠时似乎已经失去控制。 这自然是娴儿强大的威压在起作用,二人很快便落在了梧桐宫偌大的广场。 “朝阳族长,故人来访,不出来欢迎么?”洪浩朗声道,“一别三年,甚是想念。” 随着洪浩的话语落下,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自梧桐宫深处腾空而起,如同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所有人的心房。散发着耀眼金光的朝阳,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 她的双眸如同两汪深邃的金色湖泊,闪烁着智慧与力量的光芒,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万物,洞悉人心。她的长发如同流淌的金色瀑布,每一缕都蕴含着朱雀的炽热与不屈,随风飘扬,如同火焰般炽热,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高贵。 “欢迎欢迎,洪公子,你终于来了。”朝阳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既温柔又充满力量,回荡在整个梧桐宫的上空,每一个字都像是蕴含着朱雀的祝福与庇护,让人不禁心生敬畏。“朝阳时常挂念公子,不知公子是否也是一样?” 洪浩却把她细细打量一番,啧啧称奇。“我家红糖的金羽果然不一般……朝阳,你好黄。” “天女赐我金羽,让我得以掌握通天之力。”朝阳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超脱与自信。 洪浩啐了一口。“啊呸!什么天女赐的,那是织女偷我家红糖的金羽,今日就是找你归还。” 朝阳微微一笑,“公子,金羽已经和我结为一体,我便是想还你,也不知如何个还法……如果公子实在要朝阳归还,那只有把自己归还给你,公子要是不要?” 她嘴上一直轻巧说话,但心中亦是有些惊疑。一是洪浩对她展现的神奇毫不在乎,二是她居然看不透上官娴儿这个贱婢。故而一直言语应付,想要多观察一阵。 这般有恃无恐,说明这二人必定有一些蹊跷。 洪浩摇摇头:“不要,不过取羽毛的法子,我却会。你若诚心归还,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朝阳暗忖:“还是先叫个人试试他二人深浅再做计较……” 她突然开口,“来福,咬他。”说是叫人,却是叫了一条狗。 说来这条狗大大有来历,她这些时间原是降服了不少精怪。这来福听说和天上那条哮天犬还有些远亲,修为甚是了得,只不过嫌化形麻烦,一直就是狗模狗样。 她话音一落,一条一人来高的大狗不知从何处窜出,风驰电掣般冲到洪浩脚下,张嘴露出森森白牙,便要下死口咬洪浩。 却不料就在这转息之间,突然僵住,犹如石化。 “朝阳族长,”洪浩笑摸狗头,“女子养大狗,名声不好听,你贵为族长,还是须避避嫌啊。”随即抬脚将来福踢飞出去。 朝阳脸色一变,看眼下形势,今日自己不出手是过不去了。她已经看出洪浩稀疏平常,端倪就出现在上官娴儿这个贱婢身上。 “洪公子一个大老爷们靠女人撑场面,未必名声就好?”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一股股炽热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荡漾开来,那是朱雀金羽赋予她的独特力量,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毁灭与重生的意味。 洪浩点点头:“很好,这才是我想象中的朝阳!” “那你就看仔细一些,只此一回!”朝阳声音倏然变得狂暴。 话音未落,她周身光芒大盛,仿佛有无数金色火焰在其体内沸腾,一股古老而强大的气息从她体内喷薄而出。随着她双手缓缓抬起,那些金色的光芒开始汇聚,逐渐在她背后凝结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金凤凰元神。 这金凤凰元神栩栩如生,羽翼如璀璨星河般耀眼,每一片羽毛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双眼犹如两颗燃烧着希望与辉煌的星辰,闪烁着炽烈的光芒。 “洪浩,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实力!”朝阳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伴随着金凤凰元神的凝实,她的气势也攀升至顶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洪浩非但不惧,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上官娴儿,眼中满是鼓励与信任。 娴儿感受到洪浩的信任,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决心。她同样双手抬起,闭目凝神,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那红光迅速汇聚,逐渐形成一只与金凤凰元神遥相呼应的巨大红凤凰元神。 红凤凰元神的羽毛如同燃烧的烈焰之花,翅膀一拍,便有热浪滚滚,与金凤凰的尊贵华丽不同,它更显狂野与不羁,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仿佛要将一切阻碍燃烧殆尽。随着娴儿一声清啸,红凤凰元神彻底凝实,与金凤凰元神争锋相对,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两颗璀璨的宝石,一金一红,交相辉映,如同远古神话中的双星争辉。 “朝阳,今日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娴儿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力量。 两只凤凰元神在空中盘旋、对峙,它们的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响,羽翼拍打产生的风暴席卷整个梧桐宫广场,树木弯腰,建筑震颤,凤凰城内的居民无不惊恐万分,却又被这场面深深吸引,驻足仰望,议论纷纷。 随着一声清脆的凤鸣,金凤凰与红凤凰瞬间交错,金光与红光交织在一起,天空中仿佛绽放出一朵朵绚烂至极的烟火,但那可不是美丽的景致,而是两股强大元神力量碰撞产生的火花。 每一次交锋都让空间为之震颤,天地为之变色,两只凤凰元神在空中交织出一道道绚烂的光轨,如同天地的织锦,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危险至极。 这场凤凰元神之间的对决,不仅仅是力量与技巧的较量,更是意志与信念的碰撞。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只凤凰元神的争斗,它们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它们的传奇,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震撼与热血,以及那份超越生死的决心与勇气。 洪浩在下方看得分明,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他自己经过了无数场对战,早已明白只有双方实力均等的情况下才能打得如此难分难解。这等恐怖力量之下,稍有强弱之分便是碾压之势。 他心下暗忖:“这般争斗,不知何时才能分出个胜负……我须帮忙让娴儿赢得轻松些。” 既然元神在空中对决,那眼下对付朝阳的肉身…… 想到此处,便一步一步逼近朝阳。 虽然有些不光彩,但这是一场输不起的对阵,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朝阳却不惊慌,缓缓开口:“你若动手,萧无病的孩子永远见不着他爹爹了。” 洪浩的手便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第281章 原形 洪浩答应过萧无病,会将他的家人平安带回。若是打杀了朝阳,那就要失信了。 正在他踌躇不决之际,天空再现异象,一只巨大朱雀,从深远的虚空倏然出现。犹如自远古神话中破空而出,它的身影遮天蔽日,羽翼之宽广,在极高空之上,阴影便已覆盖整个凤凰城。 随着朱雀的降临,整个天地似乎都为之颤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与神圣。朱雀的双翼轻轻一扇,便带起一股股狂暴的热浪,热浪之中夹杂着朱雀独有的威压,使得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连空间都泛起了微微的扭曲。 它一声啼鸣,激越而高亢,穿透了云霄,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那不仅是声音的传递,更是意志的彰显,是对所有生灵的一种宣告,一种来自远古的呼唤,唤醒了深藏在每个人心底对力量的渴望与对强者的尊崇。 不怕不识鸟,就怕鸟比鸟,这朱雀展翅之间,且不讲力量,便是透露出的这一股凶横霸道之气,竟是远超两只凤凰。显见是打架打惯了的。 随着朱雀的加入,原本胶着的情形立刻发生变化。黄凤凰的眼中却闪烁着不安与愤怒。面对朱雀与红凤凰的联手,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三只神鸟之间的战斗,迅速升级,天地间充斥着炽热的气息,火焰、风暴与光影交织成一幅末日般的画卷。 黄凤凰在绝望中,似乎已经疯狂,只见它全身金光大盛,羽毛间闪烁着朱雀特有的黑红光泽,随着它的一声悲鸣,突然身体整个爆炸开来,化为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碎片……一股前所未有的破坏力,充斥天地之间。 整个凤凰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火焰肆虐,房屋倾颓,大地震颤,天空被浓厚的烟雾与火光遮蔽,一片末日景象。这股力量不仅震撼了人间,连天上宫阙亦是微微颤动。 “去看看怎么回事?”宫阙内有威严声音传出。 天河边的一座小屋内,一个正辛苦织布的女子,感受到了这微微的震颤,暂停了手中活计,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多年谋划,只等今日,终于是让她等到了。 机杼声再起,甚是欢快。 眼见黄凤凰自爆消失,朱雀与红凤凰化为两道红光,极速下坠。 洪浩还在愣神之间,一个只穿肚兜,下身毫无遮拦的小屁孩便已经站他旁边,抬头望他,皱鼻头一吸,把露出半截的鼻涕重新收纳进鼻孔,脆生生叫一声:“爹爹。”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朝阳已经扑通跪地,声泪俱下:“公子饶命,朝阳知错了。”此时她已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洪浩欣喜中带着愕然,“红糖,你,你怎生来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眼下竟不知从何说起。 红糖笑嘻嘻道:“狗日的,这婆娘今日用了全力,我感应到了,就赶过来。” 洪浩不解:“这金羽已经被朝阳使用了有一段时日,红糖你竟是没感应到么?” 红糖不管鼻涕虫又悄悄探出半个头,“狗日的,金羽不在天上,我早就晓得了,只是没有告诉你和奶奶他们。怕你们担心,我想自己等时机寻回来。” “只不过平日感应都比较弱,定是没怎么用力,我也不敢来找。”红糖狡黠道:“狗日的,要是被别人用老子的金羽打一顿,那好锤子哟。” 洪浩点头称是,“我听你讲过,这金羽占你全力十之六七,你自己也打不过……那你今日为何敢来了?” “今日突然全力,肯定是遇到对手了,我来捡漏。”以后谁再说红糖脑子不好使,洪浩第一个不答应。 红糖说罢,瞧一眼上官娴儿,“爹爹,这个小娘厉害哟,比暮云小娘还要凶,你从哪里找来的?” 洪浩赶紧道:“莫要乱讲,这个不是小娘,说来话长……你先把你金羽寻回来。” 红糖一愣,“狗日的,差点忘了……”此刻朝阳正跪地上,他小小孩童高度正好,却不管朝阳难堪,从她怀中便伸手入内一阵乱掏。 片刻之后,一对散发淡淡金光的羽毛便在他手中。“狗日的贼婆娘,老子跟你没完。”红糖咒骂道。旋即把金羽收了。 洪浩心中一动,想起在藏书阁知晓的那一段往事,便向红糖求证道:“你说的贼婆娘,是不是……天上的织女?” 红糖点头:“除了她还有谁?她狗日的和那个日狗的牛郎,两个整日没够,被分开了来怪老子。” 洪浩暗忖,“看来书中记载都是真的,只是偷了红糖的金羽给朝阳,她又没得什么好处,却是何意?” 此时娴儿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一步,痛斥道:“朝阳,当初我苦心劝你,和平才能让凤凰族繁荣昌盛,国富民强,你全当耳旁风……看看眼下这千里焦土,刚刚你残害了多少凤凰族子民!” “这便是你带领凤凰族走向的荣耀辉煌?这便是你给凤凰族百姓的好日子?” 朝阳恨道:“若不是你帮着外人对付凤凰族,何至于眼下局面。” 娴儿怒不可遏,“我不过是说了几句逆耳忠言,你便那般折磨羞辱于我,如此昏聩不明,还不知眼下局面是你癫狂自大的必然!” 说罢啪啪啪便给朝阳几个耳光,朝阳这才露出惊恐可怜模样。 洪浩赶紧拉住娴儿,问道:“朝阳,你若想活命,就讲出把萧家人藏在何处?” 朝阳情知那时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决不能轻易说出,她站起身来,只做楚楚可怜道:“洪公子,之前是朝阳不对,受了那天女的教唆,才做下许多的错事……我眼下知错,还望公子饶我一回。” 洪浩道:“你先说出藏在何处,我自会向娴儿求情。”心中暗忖,“答不答应那就是娴儿的事情了。” 朝阳并非三岁小孩,性命攸关,自然没有这般轻易便和盘托出。 “洪公子,朝阳信得过你,却信不过那贱人。”她把心一横,豪赌一把洪浩的软肋。“只要公子带我回星云舟,上了星云舟,朝阳一定如实相告。” “若如不然,朝阳黄泉路上也不寂寞。”语气很是决绝,真是豁出去了。 看来她对洪浩的行程和星云舟亦是了解得清楚,知道星云舟的法则,可以成为她的庇护之所。 洪浩听得一愣,朝阳这一手倒是高明,自己一时间竟难以抉择。 最后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他的道理很简单,先前答应了萧无病,他须言而有信,虽然萧无病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至于朝阳这边,只有以后再讲。 洪浩的决定让娴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置信与失望交织的光芒。她紧紧咬住下唇,仿佛要抑制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与悲伤。 “洪公子,你……你真的要带她回星云舟?”娴儿的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抛开我个人恩怨不讲,她是我们凤凰族的罪人,就在刚刚,是她引发了这场灾难,让无数生灵涂炭!” 洪浩的眼神坚定,却也带着一丝无奈。“娴儿,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我不能违背我对无病的承诺,当时你也在场。他的父母和孩子是无辜的。” “承诺?”娴儿冷笑,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先要捉你去换他们家人的平安,是他们不义在先,你何须与不义之人讲承诺?他们失去父母和孩子,正是他们不义的惩罚和代价!” 洪浩眉头紧锁,感受到娴儿的愤怒和不解,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娴儿,我明白你的立场,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就抛弃自己的诺言。” “原则?诺言?”娴儿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几乎是在咆哮,“在你的原则与诺言面前,就让一个凤凰族的千古罪人轻易逃脱她的罪孽?我的感受和屈辱,就那么的微不足道么?” “娴儿,你冷静些。”洪浩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要说仇恨,秋灵也被她屠了九族,我亦想杀之而后快。只不过,杀了她,所有逝去的生命也回不来……但留她一命,至少可以救回几条生命。我数术不好,但这个账我觉得没有算错。” 红糖听到此处,惊叫道:“狗日的,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秋灵小娘哪里惹到你了?看你面皮长得白白净净,结果肚皮这么黑。”他小小孩童,自然不懂朝阳心中的爱恨交织。 然而,娴儿的情绪已经失控,她不再听洪浩的解释,只是不断地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洪公子,你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懂我,懂爱恨情仇,懂这个世界的黑白分明。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根本是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蛋。” 她突然收了眼泪,冷冷道:“你若带走朝阳,我无法向凤凰族的全体族人交代。今日朝阳必须死!” 洪浩猛然抬头,望向娴儿,突然发现娴儿的面庞竟是如此陌生。星云舟上那个娇弱无依的女子早已不复存在,眼下的娴儿,是自信和果决的模样。 洪浩像是想明白什么事情,哑然失笑。 娴儿以前是宫中的女官,是一个胸中有着雄韬伟略,远大抱负的才女。她若想要作为一番,须名正言顺。 朝阳不死,她就没法名正言顺。 “娴儿,”洪浩尝试问道:“眼下不管杀不杀朝阳,这……这红羽你能还我么?你也知道,这本是给我家红糖的,现在他就在这里……” 娴儿脸色一变,旋即平静道:“眼下还不能归还,若还给你,你要带走朝阳,我却无可奈何。” “真的只是和朝阳相关么?”洪浩笑道,“我若杀了朝阳,你便会归还?” 娴儿眼中一丝犹豫转瞬即逝,决然道:“你若杀了她,我便归还。” 她的犹豫已被洪浩看得分明,他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喃喃自语道:“莫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旦掌握生杀予夺的力量,就会丢失了初心?” 红糖突然道:“爹爹,狗日的天上来人了。来的人有点凶,这次恐怕有点难收拾……” 洪浩听得心中一颤,猛然明白织女为何要偷金羽给朝阳。金羽给谁并不重要,只要是有翅一族,重要的是,要用金羽的力量,也就是朱雀的力量,造成破坏,越大越好。 眼下凤凰城千里焦土,生灵涂炭,这笔账恐怕是要算在红糖的头上。 天空突然变得迷蒙,一层一层的乌云堆叠,真正是遮天蔽日,几乎是一瞬间便进入到黑夜。 空中有威严的声音传来:“朱雀,你私自下世间玩耍也就罢了,今日闹出这人间浩劫,作何解释?” 红糖并不害怕,大声道:“是狗日的织女偷了我的金羽给别人,你们搞清楚再说话。” “休要胡说,织女一直勤劳编织,不曾离开天上。即便是被盗,亦是你自己的金羽不妥帖收拾好,已然是罪过,怪不得别人觊觎。” “狗日的,栽赃陷害你们不管,要来跟我扯,是不是想打架嘛。” “大胆朱雀,你拒不认罪,还口吐狂言,今日须捉你回去问罪。” 红糖嘻嘻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打架,你们打赢了我再讲其他。” 说罢红糖化身朱雀,全身覆盖着绚烂的赤红羽毛,羽翼轻轻一扇,便带起阵阵狂暴的热浪,直冲云霄。他的双眼闪烁着不屈的光芒,面对天空中那几个模糊的黑影,毫无畏惧。 “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红糖大喝一声,身形骤然加速,犹如一颗燃烧的流星,划破长空,直冲向那几个黑影。 天空中,黑影们似乎也没想到红糖会如此果断地发起攻击,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只见其中一道黑影快速挥动手中的法器,一道璀璨的光芒射出,试图阻挡红糖的攻势。 然而,红糖化身朱雀后的力量岂是等闲之辈可比。他双翼一扇,轻易便躲过了那道光芒,紧接着,嘴里喷出一团炽热的火焰,直扑黑影而去。 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黑影们见状,纷纷施展出各自的法术,试图抵挡红糖的火焰攻击。 一时间,天空中光芒四射,法术与火焰交织在一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朱雀在空中灵活翻飞,与黑影们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凶猛异常,火焰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让黑影们应接不暇。然而黑影人数众多,靠着车轮大战不断消耗朱雀的力量。 洪浩看出红糖凶险,对娴儿急道:“娴儿,我们分歧先放一边,你且先帮忙退敌。” 娴儿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只是饶有兴致,作壁上观。 “称心,给我上!” 第282章 千古艰难 称心还是没有出来,它是自有主张的泥人,总会在它认为合适的时候才会出现。 洪浩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眼下最强大的力量是娴儿,但她全无相帮的意思,一点都没有。或许她没有趁机发难,不过是因为上边胜负还未分明。 虽然朱雀悍勇无匹,但那些天上黑影如走马灯一般,不断转换。被车轮战这般消耗下去,总有力竭之时。 神仙打架,真正的神仙打架。漫天的战意杀意,压得他连站立都困难,更莫说一飞冲天却相助红糖。 天上人好像也没什么道理可讲,或者说,洪浩还没有本钱与他们讲道理。 洪浩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渺小,不过是世间凡尘中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 一声高亢激越的朱雀鸣叫,似乎包含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朱雀似乎受伤,但丝毫不怯,越战越勇。 一滴血水随风飘落,滴到了洪浩脸上,绽放一朵小小的血花。 也滴到洪浩心海,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只是这水花虽然微小,但却是惊动了洪浩心海深处,一股沉寂已久,从未显现,来自远古洪荒时代的力量。 …… 波罗寺 波罗寺占地极大,圈了几个大大的山头,但它的韦陀像,降魔杵却是杵在地上,显然是一座概不接待的修行寺。? 此刻寺中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和尚,蹦跶飞快,全无得道高僧的稳重,倒像是刚进寺庙的小沙弥。 老和尚一把推开一间禅房,上气不接下气:“师兄,快,快去看……” 禅房中一个更清癯矮小的老和尚睁眼,缓缓道:“师弟,且从容。”随即双眼露出精光,“是不是隔壁滴水庵又新来了小尼姑?” “阿弥那个陀佛,师兄,上次被尘性师太追打几百里,你还敢去看?” “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是尘性师太还未一丝不挂……老衲提点于她,助她早日开悟。观寂,你着急忙慌到底何事?” 这两个和尚,正是观灭和观寂。到底是得道高僧,老和尚偷看小尼姑这种事情,也被说得如此清奇。 观寂一跺脚,“哎呀,被你小尼姑一闹,差点忘了……快随我去后山作壁上观。刚才我恍惚看到变数,一人之力不够。” 观灭露出悲悯之色,“阿弥那个陀佛,你果然是闲得没鸟事,又去壁上观作甚,看小尼姑不好么?便是没有小尼姑,老衲现在看老尼姑也每日不同……” 观寂微微一笑,“嘿嘿,今日突然心动,就看了一回。师兄若能助我……我知你喜吃豆腐,以后斋饭的豆腐都给师兄。” 观灭一脸慈悲:“阿弥豆腐,啊呸呸,阿弥陀佛,师弟,我非是为你豆腐,不过是怕你执念,走吧走吧。” 观寂道:“那就多谢师兄,既不为豆腐,那我还是留着自己吃。” “你这老秃驴,出家人不打诳语……” 二人一路来到后山,却见一洞,洞口上方三个石刻小篆,名为“窥天洞”。 两个老和尚四处张望一番,这才故意做出蹑手蹑脚进了洞中。 观寂无奈道:“师兄,为何你每次进洞都要装模作样,害怕有人看到的模样?这窥天洞本就是我们寺里的。” 观灭道:“师弟,这你便不懂了。窥天和偷看尼姑是一个道理,精髓便在偷偷摸摸,方才有那种意境。比如滴水庵的老中小尼姑,整整齐齐站成一排请我去瞧……阿弥陀佛,老和尚我才不稀得去。” 二僧说话间到了洞中深处,却见尽头一面洞壁,光滑平整,宛如一面巨大的石镜。 只见二僧盘腿坐定,收了先前轻松随意的姿态,瞬时便显现出宝相庄严。 随着二人口中梵音清唱,光滑的石壁开始有光点出现,随着时间推移,光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画面之中,天际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黑暗与混沌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吞噬着光明与生机。 那不再是简单的乌云压顶,而是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刻崩塌,星辰陨落,星河倒灌,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死寂。 曾经繁华的城池与葱郁的山林,此刻已化为废墟与焦土。火焰肆虐,吞噬着一切残存的希望,黑烟滚滚,遮蔽了天空,让本就昏暗的世界更加黯淡无光。 昔日奔腾的江河湖泊,如今干涸枯竭,裸露的河床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是大地的创口。 画面下方,五道剪影,有五颗颜色不同的星辰,各自发出光芒,其中四颗皆是独立存在,只有红色星辰与其余四颗相连,它的走位变化,影响着其余四颗星辰的位置方位。 二僧曾多次推演,关注红色星辰的变化,一直以来几无变化,但现在,红色星辰频繁闪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位移,很危险的位移…… 梵音戛然而止,画面也随之消失。 观寂观灭二僧一身僧袍皆是湿透,两个光亮的脑袋还不断有汗珠滚落。 观寂颤声道:“阿弥……那个陀佛,师兄你可看分明,变数真的起变化了。” 观灭一揩满头汗水,“善了个哉,老和尚我又不瞎,看得清尼姑,自然看得清变数。” “那……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阿弥那个陀佛,以目前情形看来……自然是要的。” “咦,师兄不怕沾染因果了?” 观灭一个爆栗敲在观寂光头之上,“你当作甚?我等能做的,不过是吃斋念佛,让佛祖保佑洪小施主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千岁千万岁,多子多孙,福泽绵长。” “阿弥陀佛,师兄你动手敲我,豆腐不给你了。” …… 洪浩心海的小小水花,泛起一圈涟漪,一圈,两圈,三圈…… 他痴痴望着天空,大脑一片空灵。 “你且记住,输赢胜败全不要紧,坚持你自己的坚持,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 洪浩倏然想起自己与千万年前的自己那一场对话。 “记住,无论未来遇到何种挑战,都要保持内心的火焰不灭。真正的强者,是从不放弃自我,不断超越极限的人。你我虽跨越时空,但那份对大道的追求与坚持,却是相同的。” 涟漪泛起微微的波浪,翻滚着向外扩散。 “是了,坚持我自己所坚持的,无病出卖了我,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娴儿背叛了我,那也是她的事,与我何干?我只须做好我自己的事,顺应本心想做的事,自然而然,别人怎么看,全不重要。” 一圈一圈的波浪,开始激越奔腾,卷起千堆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是公平的,万物皆是刍狗,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 终于,小小的涟漪,引发了洪浩心海的滔天巨浪! 远古的力量苏醒井喷,游走洪浩每一条血脉,每一根经络,他浑身开始散发七彩光芒,这光芒照亮整个凤凰城,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照向宇宙深处。 终于,七彩光芒光芒消退,洪浩恢复如常,似乎并无变化,又似乎已然变了个人。 他转头望向娴儿,轻喝一声:“跪下!” 娴儿被他气势所慑,已然忘却自己现在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只如星云舟船上那个柔弱女子,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 “你是自己把红羽交出来,还是要我来拿?”洪浩的声音并不大,也全无威胁口吻。但娴儿听到后,立刻便伸手入怀,恭恭敬敬放在手中,双手捧过头顶。 洪浩伸手拿了红羽,又走向朝阳,“无病的孩子在哪里?” 朝阳立刻便将位置说出,并无丝毫迟疑,也不怕说出后再无可以倚仗的保命手段。 洪浩听罢,点点头道:“上官娴儿现在已无力量取你性命,你二人现在皆是普通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过想怎样也只由你们。” 二人听来,同时冲向对方,如市井之地粗鄙村姑农妇一般,很快撕扯扭打滚作一团。 不过是吐口水扯头发这些侮辱性极强,杀伤力堪忧的招式,此刻哪里还有凤凰族的高贵优雅,只如两只母鸡互啄。 洪浩也不管她们。心语道:“灵儿,你去告诉无病一声,不管怎样,我答应他的,总要办到。” 灵儿颤声道:“老爷,你……你要作甚?” 她最是清楚,老爷刚才那一番变化,气势暴涨,修为并无提升……这气势能唬住地上的朝阳和上官娴儿,却唬不住天上那群人。 洪浩微微一笑:“我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去世后,留了红糖给我,他那时虽未破壳,便已经救我多次,后来更是与我情同父子,救了我不知几回。”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皆缘起于他。”洪浩充满温情,“他现在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先前被天上威势压得施展不开,现在却已经无碍。” 灵儿知道定是刚才老爷一身七彩光芒异象所致。急切道:“老爷,朱雀便是被打伤,也不会有事,他毕竟是天上星宿,最多被责罚一番,你……你莫要冲动。” 洪浩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但眼睁睁看着他被捉走,我做不来。知道他不会死就心安理得看他挨打……”他轻轻道,“那是聪明人的做法,不是我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 “总要教他们得知,不是他们想怎样,我就得怎样。打不过,便是恶心他们一回,我也畅快。”洪浩豪情万丈,“灵儿,去吧,你自由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一飞冲天,冲入到朱雀与云层中那些仙人的杀阵之中。 只剩灵儿呆愣跪在原地,虚影眼中,竟有一颗凝为实质的眼泪滴落。 洪浩的突然闯入,倒是令天上的仙人吃了一惊,暂时停止了打斗。 朱雀瞬间化为红糖,焦急道:“爹爹,此地凶险,你快离开。”洪浩看得分明,红糖身上已有几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 “何人大胆,速速离去,不要妨碍我等缉拿罪身。”一个威严低沉声音传来。 洪浩朗声道:“什么罪身,我看不过是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狗屁糊涂大仙!你等既是神仙,意念通达,自然知道我家红糖是被诬陷冤枉。” 短暂沉默后,声音响起:“我等只管奉命捉拿,回去自有研判。” 洪浩冷笑一声:“研判个锤子,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是走过场做样子。今日我在此,便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家孩儿。” “放肆!”一个声音呵斥道,“你个小小凡人,也敢来管仙家之事!再不离开,法术一来,便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洪浩大笑,“千古艰难惟一死,既然你不让我好好活,那我便好好死一回。”说话间便已将红羽交与红糖。 这一回,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以前千难万险,总还是带有强烈的求生欲,便是拼命,也是想求个置死地而后生。 为死而死,气势大大不同,“今日,我便死给你看!”洪浩含笑洒脱一声。 说罢,元神出窍,极速变大,瞬间便是一个高达千丈,顶天立地的巨人矗立天地之间。这等变化,极大震惊在场所有人。连红糖都露出惊喜表情。 “孩儿,你退下,且看爹爹来陪他们耍一回。” 见红糖要撤退,众仙人立刻又是各种法宝剑气一股脑朝红糖身上招呼。 洪浩原本并无如此高深修为,这一招,不过是刚刚悟出,把墨无涯前辈的短暂升境,胡喜前辈的倾诉一剑,云肃前辈的玉石俱焚,还有洞十三婆婆的老死尽揉捏结合。 千丈元神瞬间便把红糖护到身后,双手握拳,横扫那些厚厚的乌云,立刻便传来惊呼声,惨叫声,呻吟声。 仙人也不过如此,洪浩战意高涨,搅动风云,大杀四方。 须趁这短短的提境时间,酣畅淋漓的快活一回。 仙人毕竟是仙人,经过短暂的惊奇不备之后,很快便重新调整,适应了洪浩的冲杀。 洪浩才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些仙人,毕竟能成仙的,总不能是泛泛之辈。 先前对付红糖,众仙人并未使出全力,不过是用车轮战术消耗红糖而已,都是奉命行事,想的都是出工不出力或者出工少出力,都是位列仙班,没必要拼命。 但眼下洪浩是真想要他们的命,那自然只有拿出真本事认真对付。这样一来,洪浩便觉处处掣肘,施展不畅。 这也是当年那只猴子从南天门杀到凌霄宝殿,一路风生水起,顺畅丝滑如无人之境的道理——大家都是神仙编制,位置都是早就编排好的,没必要嘛。 可师徒四人在下面每到一个山头都寸步难行,为何?全是自主创业的妖怪,都是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想要把自家山头经营好,等收编嘛。 眼见时间差不多,洪浩知道自己再难以维持,罢了,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洪浩突然沉声道:“祝各位大仙,天地同寿!” 第283章 归真 众仙人一听到天地同寿,瞬间退得老远,看来对这一招甚是熟悉。 都是熬成了仙人的人精,自然什么都是见识过,都懂这一招天地同寿,是死前拉垫背的。不等他使出来,皆退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区域之外,远远察看。 洪浩元神见众仙人退避,嘲讽道:“你们过来呀。” 一个低沉的叹息之声传来:“不急,等你元神维持不住消失之后,我们再过来……我们不赶时间。” 谁知元神气定神闲:“那好,我也不赶时间,那就耗着吧。” 刚刚他元神出窍之时,肉身便直线下坠,是红糖接住,稳稳落到了地上。 须知元神是修炼者的灵魂所在,一旦被毁,就意味着彻底的死亡。 朝阳和娴儿之所以还能存活,一是因为她二人都是借助羽毛的力量,并非是她们自己辛苦修出,二是因为前面怪医老头也曾说过,鸟人毕竟是鸟人,和人还是有所不同。 但洪浩元神已经强弩之末,他肉身却在地上丝毫不受影响,此刻云淡风轻,谈笑自若,实在是大大不合常理。 其实并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这厮何曾按常理出牌过?他的狗屎运,原是天下之狗拉到虚脱都赶不上趟的。 他想救红糖是真的,抱了必死之心也是真的,只不过老天爷要帮他,神仙也拦不住。 出窍的不是元神,是称心。就在他意念一起的那一刹,称心窜了出来,且这一次真正是称心,不但出来,还化作了他的模样。 洪浩有时会倔一点,犟一点,但却不是傻子。 说来奇怪,总有坚持自己内心原则底线之人,被自诩为聪明之人嘲笑为不懂变通,不知进退,不识时务,不足为谋的傻子。 却不知聪明之人犹如人之四肢,自是可以灵活转动,方便做事;这种傻子犹如人之脊梁,若不硬直便如地上爬虫,人便不能称之为人。 当然这二者各有利弊,最好却是如xx一般,该软时软,该硬时硬,方是最高境界。 他见称心出来帮他,而且对付众仙还能维持个不输不赢的状态,方才故意开口吓众仙一回。 红糖已经得了红羽的力量,眼下暂时无虞,除非这些仙人再去叫人。 众仙也终于看出端倪,这个元神有些不同。 “我日!我等被那小子戏耍了一回!这不是那小子的元神。”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原来仙人急了也会骂脏话。 洪浩并不害怕,反正仙人又不是没见过,“你日个锤子,不过是靠着人多在这里聒噪而已,单打独斗敢不敢?” 红糖立刻道:“一个一个来,老子可以用黄瓜塞满他屁眼。” “单打独斗?除开鸟人,你敢不敢?”对方倒也不遑多让,并不让洪浩成逞口舌之快。 洪浩一愣,自己跟仙人打,那还打个锤子? 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竟是出现进退维谷的局面。 洪浩心中一动,便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这般却没意思。既然想要与我单独比试,那就比一回也无妨,不过……” “不过大家都是讲究人,比力却落了下乘,不如赌一赌运气。” 他思来想去,自己能跟仙人比试还能稳赢的,恐怕只有赌博了。毕竟在洞汀城有过经验,贬仙也是仙。 对方听罢,迟疑道:“如何赌运气?” 眼见对方动了心思,洪浩心中暗喜,不过面上装作毫不在意,“骰子,牌九,麻将……你们远来是客,总是先客后主,由你们定。” “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你赌上一回。那就麻将吧。” 仙人却不吃亏,麻将四人成局,洪浩只一人,自己这边出三个,胜率却是三比一。 洪浩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高深地点头答应:“甚好,便依仙人之言。一局麻将,你们若赢了带走红糖,输了便各回各家,再无纠缠。” 其实这和老瞎子他们抢人一般道理,仙人并无赌注,只不过眼下迫于无奈,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再讲,他笃定自己决计不会输。 言罢,四人围坐一桌,麻将牌在仙力的作用下自动排列整齐,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似乎连这凡物也因仙人的参与而沾染了几分仙气。 洪浩道:“大家都是体面人,既然选了文斗,就莫要做偷摸作弊的下作之事。” 几人均是点头应承。红糖道:“他们若用法术,瞒不过我眼睛。” 既然是公平对局,那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了,洪浩起手便是十三幺听将之势。 三维仙人却各是筒条万清一色各带一张中发白的杂牌。 “红中。”仙人出牌。 “胡了。”洪浩推牌。 几位仙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其中一位道:“愿赌服输,今日既然是败了,那自然还是要遵守约定。”说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随即一道又一道流光,瞬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洪浩自己倒是恍惚了,原以为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料到一场麻将竟然能轻松解决。 其实麻将只是一个台阶而已,这些仙人并非愿意多管闲事,现在回去有个由头交差足矣。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凤凰城虽是满目疮痍,但总比之前黑乎乎一片要好。 称心没了目标,又缩小变回小泥人,只是按丁子户老前辈所讲,三次都已经用完,恐怕已经没了用处,真的只是一个小泥人了。 但洪浩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这泥人三次助他脱困,他心怀感激,自然不会弃若敝履。当下仍是小心收好,他答应给它绘一身彩衣,忙起来竟是忘了,须后面补上。 眼下天上的事情是暂时解决了,地上的事情还一地鸡毛。 朝阳和娴儿谁也没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二人撕扯半天,眼下仍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各自扯着对方的头发。 先前顾不上,此刻看得哭笑不得,洪浩叹息一声,“你们莫要打了,这般争斗,贻笑大方。” 二人见洪浩发话,不敢不听,同时松了手,仍是怒目相向。 洪浩望向娴儿,惆怅道:“朝阳我不想说了,你……你实在是令我太失望,先前才在破庙坟前发誓,若违誓言,五雷轰顶……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吧?” 娴儿扑通跪地,流着泪道:“是我有负公子,甘愿受死。”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转变如此之快?我并非施恩图报之人,但……星云舟上救你一回,你难道竟是没有一丝丝感念么?” 娴儿摇摇头:凄惶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娴儿自然是记得。只是……只是败了朝阳后,想到我若要治理凤凰族,若没有力量,谁个听你的?许多革新恐怕无法推行……故而一时糊涂。” 洪浩叹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替你考虑,你又何必做得如此显眼。” 谁知娴儿坚定道:“公子,我若死在船上也就罢了。既然没死,老天要我作为一番,我必不能缺少力量。跟随公子一路看来,力量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方才牢靠。靠谁都有靠不住之时。” 娴儿这番认知,倒是洪浩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是三番五次的吃苦头,没个记性。 洪浩一时语塞,半响后喃喃道:“自己人也靠不住么?” 红糖此刻说道:“爹爹,自己人肯定靠得住,我就靠得住,奶奶靠得住,小娘们也靠得住……狗日的,这两个女的不是自己人,所以靠不住。” 洪浩听罢,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现在凤凰城的情形,这二人都不适合当族长,还须找个自己人。” 红糖道:“我去把秋灵小娘叫过来,这样就解决了。” 洪浩点点头,“眼下似乎只有这样最为妥当。” 红糖便欲振翅高飞,突然苦着脸道:“锤子了,爹爹,这回真的完了,我恐怕回不去了。” 洪浩大惊,他从未见红糖如此模样,正要相问,却见一位老妪缓缓步入广场,向着几人而来。步伐轻盈,仿佛不受尘世束缚。她的面容虽显苍老,却一脸慈祥,但偏偏令人心生敬畏。 他很少被对方气势所慑而下跪,但眼前这位老妪,他生出一种敬畏,心甘情愿便想要跪下。 他双膝一软,正待下跪,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让他无法跪下。 不过红糖已经跪得板正,流出的鼻涕也用力吸进鼻洞深处,确保短时间不会再度流出。 “丹乌,你可知这一次动静闹得有点太大了,有些不像样子。”老妪虽是叱责之意,但语气平和,并未有那种声色俱厉的狠气。 红糖道:“狗……这怪不得我,是织女使坏,你肯定知晓。” 老妪点点头:“我自然是知晓,天庭那边我自会打招呼,让他们好生管束织女。只不过,我也须带你回去,才好对今日之事有个交代。” 红糖苦着脸道:“能不能晚一些,我还要帮爹爹找小娘。” 老妪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总有说法,不劳你找,我帮你。” 说罢伸手一挥,秋灵便已经与洪浩并排而立。无须时空裂缝,无须山河画卷,就这么轻轻一挥,便已经达成。这等神力,实在是教人叹为观止。 红糖一呆,又道:“我和爹爹说几句话再走可好?” 老妪叹道:“你在上面刁钻顽皮,偏偏对这人倒是巴心巴肠,也罢,你们既然父子一场,那就容你一时半刻。” 红糖便对洪浩道:“爹爹,这是九天玄女,我在上面归她管,今日要带我回去了。呃……以后恐怕不好下来了,你若有事,我也帮不上忙了。” 洪浩听得呆愣,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红糖继续道:“你回去后告诉奶奶和大家一声,我会记得他们,嘿嘿,我在水月山庄还是玩耍得很开心。” 说罢又掏出那对红羽,递给洪浩,“这个我带上去亦是无用,留给秋灵小娘,她用得上。” 洪浩只是木然接过,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似乎全无知觉。 红糖歪头想想,“好像其他也没有什么事情了,爹爹你自己保重,以后要是找了新的小娘,记得告诉我一声,你心中起念,想到我,我自会感应。” 说罢挠挠头,“那我走了。” 这小屁孩便向着老妪那边而去。走两步,回头望一眼洪浩,走两步,又回头望一眼洪浩,洪浩只是呆愣。 待到红糖快要走到老妪身边时,洪浩才像是刚睡醒,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他猛然大叫:“红糖!你去哪里?” 红糖呐呐道:“爹爹,我要回去了。” 洪浩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抱住他,“你回哪去?傻孩子,你叫红糖,你爹爹姓洪,你娘姓唐,所以你才叫红糖。你的家在水月山庄,你不记得了么?走,爹爹带你回家。” 说罢抱着红糖便要起身往回走。 只是红糖重如太行王屋,他红了一张脸,青筋暴涨,却不能抱起离地丝毫。 他松开红糖,对着老妪磕头如捣蒜,“玄女娘娘,求求你……我求求你莫要带走我家红糖……我娘子去得早,红糖是我们的孩儿,求娘娘大发慈悲,把孩儿留给我。” 他磕得又急又猛,咚咚咚咚,额头很快便流出鲜血。 老妪只是叹一口气:“真是冤孽。你须明白,我带走他,也是保全他,不然天庭那边也不会罢休。这段时间都是管得松了些,才会出这许多事情。” “天上是天上,世间是世间,你今后也再不会遇到天庭的人找你麻烦,说来对你也是好事。” 洪浩摇头道央求道:“我不怕,把红糖留下吧。” 红糖冲过来抱住他,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爹爹,莫要求了,没有用的,神仙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感情。” 洪浩再也忍不住,和他抱头痛哭起来。“呜呜,以后见不到你,想你了怎么办呀……” “呜呜,爹爹,想我了就看天上的南方星宿……” 二人此情此景,看得三位凤凰女在一旁默默落泪。 终于,老妪带着红糖消失,只剩失魂落魄的洪浩独自坐在地上。 “红糖,回家,我们回家。” 洪浩呢喃道,再也没有红糖的回应。只剩他肩头衣衫,红糖留下的亮晶晶一条鼻涕虫。 第284章 人间事 红糖走了,洪浩的精气神也跟着走了。 他们一人一鬼一鸟组成的小家,于他而言,已是妻离子散,无可奈何的破败了。 洪浩的失魂落魄,倒不是因为从此没了朱雀的倚仗,少了对战的勇气和底气。刚刚最后那一战,他都已经豪情到要护红糖周全的状态,这天底下,再无有让他丧失拔剑意志的存在。 红糖归位,唐绾投胎,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眼下生离死别滋味尝尽,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教他如何不空荡失落。 最美好的那一段时光,在他心中悄然落幕。 秋灵跟随洪浩甚久,知他心思,眼下劝慰也是无用,只等他自己慢慢恢复。 她望着朝阳和上官娴儿,这两人,她都认识,毕竟她去虫二楼之前,也是宫中行走。 “秋灵,朝阳诛了你家九族,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娴儿知道在最合适的时候,说最合适的话,能达到最令人满意的效果。她便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回。 秋灵满脸惊疑望向朝阳,“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料朝阳平静道:“是,你若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她也像是才从梦中醒来一般,望着满目疮痍的凤凰城,仿佛此刻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做下的。 秋灵却诧异道:“族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六亲无靠,难为你还能帮我凑出九族……” 朝阳木然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为了羞辱你,把六畜和蛇,鼠,癞蛤蟆给你做成了九族。” 难怪讲女子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她恨一个人,居然可以恨得如此花样百出,不可理喻。 秋灵有些哭笑不得,“族长,我并未做对不起你之事,也算为你死过一回,你为何如此恨我?” 朝阳有些激动,“你若就此死去,我必然厚葬。可你偏偏活转过来,他还带你走了!他竟然带你走了!” 上官娴儿听得也是一呆,随即鄙夷道:“你这等心胸,也配做凤凰族的族长?” 朝阳对秋灵打杀无话可说,对娴儿却并不相让,此刻癫狂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小贱婢你不肯将羽毛还给他,还不是害怕他从此不理你……哈哈哈,他不肯碰你下贱身子,你心中自卑得很!” 娴儿咬着牙道:“你……胡说八道。”不过看她表情,朝阳不似胡说八道。 秋灵听得分明,此刻才恍然大悟,这二人的背叛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惹的祸端。简单来讲,就是觉得洪浩没把她们当做自己人。 有些女人,无法说服,只有睡服。 秋灵大叫一声:“你们都给我闭嘴!” 二女便不吱声,眼下她二人皆是修为全无的凡人,秋灵拿捏她们原是轻而易举。 秋灵望了望正瘫坐地上的洪浩,对二人道:“你们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会觉得他是一个无情的人么?你们自己从来不曾交出真心待他,只把他当做解决问题的工具,以为睡一觉就能是巴心巴肠的自己人?” “简直是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几人便都望向洪浩,天上事虽了,人间事还多。眼下如何,还是要他来安排。 恐怕是知道再怎么呼唤,也唤不回红糖了,他终于站起身,朝三人走了过来。 “秋灵,山庄那边,师父和大家都还好么?” “都挺好的,不过前几日大娘把大师兄赶出门了,让他在外寻到了媳妇才能回来。” 洪浩点点头,“大师兄也该成个家了。他现在本事,找个媳妇应该不难。” 秋灵问道:“洪大哥,你看眼下局面如何是好?” “眼下恐怕只有让你留在此处收拾烂摊子了。”洪浩望一眼娴儿,“红糖说不是自己人靠不住,他说的没错……”娴儿便难堪低头。 秋灵急道:“我怎么收拾?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哪里做得来这许多事情。” “我知晓,无须你去制定法条,推行政令。”洪浩道:“这方面,我们这些修仙证道之人并不擅长。所以……还是要她二人去做,你负责监督即可。” 朝阳和娴儿吃惊望向洪浩,听他话的意思,并不打算责罚她们。 果然,洪浩轻轻舒一口气,继续道:“朝阳虽然做了许多罪孽,可杀了她,那些普通百姓又不知晓前因后果,我们难免背上弑君篡位的骂名,以为我们是想窃国。” “至于娴儿……”洪浩淡淡道,“她虽然对不起我,但没有对不起凤凰族的黎民百姓,她有施政之能,就让她为穷苦人多做些事情吧。” 秋灵噘着嘴,“我不想管这些破烂事情,这些事情又不是我们做下的,为何要我们来收拾?我只想跟着你。” 洪浩苦笑道:“好人难做便是这个道理,坏人一杀痛快,拍拍屁股便走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只不过苦的,还是百姓罢了。” 秋灵虽然不乐意,但洪浩的话,她却是要听的。只幽幽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洪浩略微思忖,“我去火神大陆,本来说是三年,但眼下修为已经恢复,更多是陪陪娘亲……我返程时来找你,看看情形再讲。” 说话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洪浩便要去寻个客栈。朝阳急道:“洪公子,宫中便有许多房屋,眼下朝阳只是普通女子,还望公子垂怜。” 洪浩想想眼下她功法全无,的确难以自卫,便答应下来。 等安顿好,他便来到秋灵房间。红糖临走之时交代过,红羽送给秋灵小娘,娃的心愿须完成。 说来他和秋灵已经有了婚约,无须如此扭捏,但进到秋灵房间,不知怎的还是有些放不开。 “秋灵,这对红羽,是红糖叫给你的……你可知如何装上?” 秋灵笑道:“我又不曾用过,怎会知道?只有麻烦你给我装上。” “你腋下……可有毛?” “羞死个人,你问这干啥?……自然是有的,该长毛的地方都有毛。” “那……那你先把外衣脱了,红羽是插在腋窝中心处,若不仔细寻找却不好瞧见,若有毛更加难寻。” 灵儿突然显形,“老爷你磨磨蹭蹭做甚?又不是没插过?难不成还会搞错地方?” 她这么突然出现,把秋灵吓得尖叫一声,惊道:“你是何人?” 灵儿盈盈一笑,“啧啧啧,夫人身材当真是教人肃然起敬……难怪老爷大道要仁者乐山。” 洪浩赧然道:“休要胡说,你……帮忙剃一下腋毛。” 随即对秋灵道:“这是逾常的剑灵,我叫她灵儿,只是一道虚影。” 秋灵听罢,便仔细瞧向灵儿。 灵儿大大方方旋转一圈,让秋灵看着清楚。老爷的夫人嘛,不是外人。 “夫人,可曾看得分明?”灵儿揶揄道:“你总不会和一道虚影争风吃醋吧?”说罢故意伸手从秋灵胸前穿过,假意叹气道:“老爷真是好福气,不似我这般,看得见摸不着。” 洪浩赶紧道:“莫闹莫闹,灵儿你先剃毛,装上红羽再讲其他。” ……梧桐宫一阵红光大盛,秋灵便今非昔比,成功装上了红羽。 做完这一切,洪浩笑道:“按玄女所说,若今后不再会遇到仙人,那秋灵你现在已然算是当世第一人了。” 秋灵点点头:“的确是如此,我现在自觉有用不完的力量……这红羽你从何处得来?” 她毕竟是修士,不像娴儿初装上时那般毫无概念。 洪浩道:“这个说来话长……”便把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讲了一遍。 他也不隐瞒在梨花峰惹的风流债,统统都讲了一回。 秋灵听罢,对他与玄薇的羁绊纠缠并未在意,反而对萧无病和小豆的行径耿耿于怀。说来她还是在萧府完成的化为人形,自然知晓洪浩对萧无病几人的大恩。 当下愤愤道:“再怎么样,也不该如此待你。他应该诚恳相告,一起想办法。这般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洪浩叹一口气,“我正要与你说这个事情,之所以先前没讲,便是先让你对装上红羽之后这力量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当时朝阳得了红糖的金羽,力量和这个红羽半斤八两,不分伯仲,换作你是萧无病,面对这种力量,会觉得有丝毫的胜算么?” 秋灵一愣,呐呐道:“这……这倒是没有。” “他父母孩子都在朝阳手中,受此威胁,虽是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情,难道不是有情可原么?”洪浩黯然道:“玄女婆婆只是带走红糖,我都如此难过……他孩子却是极有可能性命不保,做爹爹的岂能顾得了那么许多。” 秋灵咬咬嘴唇,用一根手指头不断卷弄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并不言语。 洪浩道:“眼下你若去要唐城找他们麻烦,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就是怕我离开以后,你想不通这一层,去找他们不痛快……那却违了我的初衷。” 洪浩严肃道:“你须答应我,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秋灵沉默一阵,终于点头。旋即幽幽道:“你总是这般替他人着想,可曾有人念你的好?只会觉得你软糯可欺罢了。” 灵儿插话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夫人,你莫要怪老爷了,这便是他的大道,和其他九十九个修道之人都不同。”灵儿有些激动:“我跟过的聪明主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只有老爷的愚笨让我生出跟对人的感觉。不过……” 灵儿说到此处,盯着秋灵鼓囊的胸脯。 秋灵俏脸微红,“你这般盯着干嘛?” “老爷的确蠢笨狠了些,竟不知靠山吃山。” 洪浩赶紧道:“时间不早,该回屋休息了。” 翌日清晨,洪浩又把几人叫在一起,交代了一番。 最后道:“不管怎么样,你们总有一点是相同了,那便都是凤凰族的人。其他我也不多讲了,总是希望再来时能看到一番新气象。” 秋灵昨日刚与洪浩见面,今晨便又要分开,自然有些闷闷不乐。 洪浩把她拉到一边,拍拍她肩头,柔声道:“记住,你是凤凰族新的守护者,有着非凡的力量和责任。” 秋灵虽然不舍,也知道眼下她若离开,凤凰族必生内乱。便点点头:“你放心去,这里我会守护好。” 他再回唐城,已然是气象一新,灵儿带回的消息,令这座城邑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兴盛繁荣的模样。大街上车水马龙,人们正常出行,再也不是在街沿两边挤作一团。 他踏进萧府大门,刚到庭院,便看见萧府上下一排排站的整整齐齐,望见他到来,齐刷刷全部跪下。 “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所有人异口同声,场面甚是宏大壮观。 洪浩赶紧扶起家主萧岳和主母殷如是,也就是先前被朝阳控制的无病父母。 “伯父伯母快快起来,这般折煞晚辈了。” 萧岳双目含泪,“无病已经全部告诉我了,萧家恩将仇报,实在是愧对洪公子……我等委实羞愧难当……洪公子胸襟气度,当得起万世楷模!” 洪浩赶紧道:“伯父言重了。讲真,换我在无病位置,我亦只能如此。若连父母子女都能弃之不顾,这样的朋友我也不敢深交。” “我草,这年轻人还是这么厉害,我草,当年我就看好他,我草……” 原来是我草长老又在大发感叹,他言必我草,洪浩对他印象极深。 “洪大哥。”小豆小小的身躯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像极了早当家的孩子抱着弟弟妹妹。她红着眼圈,“洪大哥看一眼这冤孽,便是他让我和无病对不起你……” 洪浩忙到:“小豆你休要胡说,他何其无辜。” 说罢凑上去看这婴孩。他瞧一眼,再望无病和小豆一眼,不禁莞尔道:“粗看孩子像无病,细看又似像小豆多一些……” “我倒希望像洪大哥多一些。”小豆还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洪浩慌张道:“妹子,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无病你是知道我的……” 小豆接着道:“我是希望他能成为像洪大哥这样的人,”说到此处又哇哇哭出声来,“成为洪大哥这样的大英雄!” 众人连连叫好,一时间空气中充满热烈开心的气氛。 思思上前深深一个万福:“洪公子,小女子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谢谢你……” 话未说完,突然软软倒地。 第285章 鼻涕虫 思思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原本喜庆的气氛带来一层阴霾。 洪浩赶紧上前查看。却见思思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一摸额头却犹如冰块一般。 洪浩和无病把她扶起坐下,忙道:“赶紧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萧府本就是城中大户,自然是有相熟的名医往来,立刻便有下人跑得飞快前去相请。 郎中匆匆被请至萧府,一番仔细诊断后,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围在一旁的众人说道:“少夫人此病,乃是阴寒积郁之症,已深入骨髓,恐怕……恐怕难以活命。” 此言一出,整个庭院瞬间陷入了死寂之中。无病与小豆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小豆怀中的婴孩仿佛也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变化,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洪浩心头一紧,说来这思思最初练功练得阴辣狠毒,但改过自新后,反而是最有风骨的刚烈女子。他自然不愿见其就这样香消玉殒。 更何况他知思思已经有了身孕,若不能救回,便是一尸两命。 “郎中,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萧无病颤声道。 郎中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医者父母心,若能相救,何须少主相求?也不是我学王婆,但这唐城我若说药石无医,那必然是……故而我也不假客套,叫你们另寻高明。” 郎中说得极为笃定,“少夫人最多还有半日,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说罢给萧岳躬身行个揖别礼,提着药箱,头也不回便去了。 萧府上下顿时愁云笼罩,先前的喜庆之气一扫而光。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华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匆匆踏入萧府的大门,来到庭院。洪浩一见却是认得——正是思思父亲师仲。 发生此等大事,萧府自然早就派人通知,两家相隔不远,又是这等急事,故而师仲来的极快。 一进门方才师仲便察觉到府内气氛的异常,心中已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待他疾步赶到庭院,只见众人面色凝重,一片黯然,心中不祥便猛然下沉。 “萧无病,我的女儿怎么样了?”师仲的声音急切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洪浩也知师家比萧家更势大。平日是贤婿,眼下难讲。 萧无病颤抖着声音,艰难地开口:“岳父大人,思思她……她中了阴寒之毒,已深入骨髓,郎中言……言她最多只剩半日时光……” 师仲闻言,身形一晃,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悲痛。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思思从小便是他掌上明珠,当真是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眼下听闻思思只有半日光景,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指萧岳和无病:“你们萧家,就是这样照顾我的女儿的?她嫁过来时可是生龙活虎的活泼女子,在你萧家才几年,就落得如此下场?” 他爱女心切,悲痛之下迁怒萧家,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岳父大人,此事我们亦是不想,正在全力想办法……”萧无病急切地想要解释,但师仲已听不进去。 “想办法?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你们萧家的无能,害了我的女儿!”师仲怒不可遏,声音震得整个庭院都在颤抖。 其实这阴寒积郁的病根还是从小跟七杀道人练剑练出来的,不过是嫁入萧府几年,现在发作。 “我女儿若不能活,萧府上下,从今之后休想安宁!” 洪浩站了出来,其实此事与他无关,他原本不用站出来。但他若只把眼下情形当做无病不义的报应,是活该消受的,那他便不是洪浩了。 “师前辈,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思思。她现在虽闭目不能言语,但未必就不能听到。”洪浩轻声道,“听到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父亲此刻还在争执,恐怕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他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妥帖稳当,听得师仲一愣,随即点头。 “洪公子言之有理,哎——,是我着急了些。”师仲当年也是极力想拉拢洪浩,自然是知他本事。“不过听闻孩儿只有半日……”师仲说到此处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 “前辈爱女心切,晚辈自是知晓。”洪浩宽慰道:“前辈放心,思思是无病的娘子,但亦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要全力救她。” 他语气虽柔,但说得坚定,竟有一种教人放心的气魄。 师仲红了眼眶,满是感激之情,对他抱拳道:“如此,万望洪公子救小女一命。” 说话间他已经腾空,对众人道,“先扶思思回房等候,我去叫人。大家稍安勿躁,一切等我回来再做计较。” 说罢,极快消失天际。 众人依言行事,七手八脚把思思弄回房间。巴巴望天,只等洪浩回来。他上一次在唐城的行止,惊艳四座,亮瞎大家双眼,眼下对他都极有信心。 其实先前洪浩听闻郎中给思思判死之时,脑中便已经急速旋转,想起了一个人来。 此人便是灵香阁超级贵宾,妇科圣手,怪医老头子。 当时上官娴儿也是被庸医判死,是怪医老头被洪浩的悬红吸引,硬生生把娴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极快赶回码头,上了星云舟,顾不得娘亲她们还在担心自己,直奔灵香阁。 还好这老头停船也没下去闲逛,果然在灵香阁,正在教姑娘们如何对付难缠的客人。 “你们须记住,要想客人早些败下阵来,无非就是声色犬马而已……” 老头还没展开,洪浩已经冲进来,拉他便走。“老先生,事态紧急,随我下船去救个人。” 老头见洪浩着急模样,便知事情非小,便与洪浩边走边讲。 洪浩把思思的情形和请名医来看的结果给老头说了一回。讨好道:“我知那些庸医定无老先生的回春手段,眼下只有老先生或能救人……诊金好说。” 老头眉开眼笑,洪公子素来大方,这一次少不得又要发笔横财。 码头和萧府相隔不远,二人极快便到了萧府,众人见洪浩带人回来,均是暗暗松一口气。 老头也不废话,到了思思房间,看一眼思思惨白模样,便伸手搭脉。 “咦。”老头子果然不同凡响,一搭脉便道:“此女已经有孕,问题便出在这孩子身上。” 他这话一出,在场几人均是露出惊疑之色。原来思思还不曾告诉无病。 萧无病便道:“老先生可看探得分明?” 怪医老头一翻白眼,“公子倒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勤快人,若是这个老夫都能看走眼,那却改行去做劁猪匠算了。” 洪浩便把先前来萧府时,在大门碰到思思,思思自己说出了有喜一事给在场几人讲了。 最后对无病道:“思思说过几日是你生辰,是想等生辰之日告诉你。” 无病有些羞愧,点点头不再言语。 老头道:“问题便出在这里。又是庸医误人。少夫人多年阴冷之气积郁,调理并未化散,不过是从胎宫中逼退而已。” “眼下到了极限,阴冷之气反扑,现在尽数附集腹中胎儿身上,若不去除,大小都保不住。” 这话一出,无病立刻道:“只要能保思思无虞,其他……其他全不要紧。” 师仲也道:“总是我女儿第一要紧,孩子,以后总还可以再有。” 怪医老头冷笑一声,“若是这般轻巧,便是庸医也能做。现在紧要处,是怎么去除?伸手掏么?老夫却没这般本事。” 众人听后又神色黯然。无病含泪道:“还有别的法子么?求老先生一定救我夫人,只要能救回她一命,无论怎样都可以。” 老头嘿嘿一笑,望向洪浩,“洪公子,这女子能不能活命,全在于你……你可愿意相救?” 洪浩急忙道:“我自然是愿意,思思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便是,我无不答应。” “那好,”怪医对众人道:“你们且退下,我有话单独对他二人讲。” 事关思思性命,众人不敢有违。师仲临走时对着洪浩泣声道:“洪公子,还请一定救小女啊。” 房内只剩无病洪浩,老头道:“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能救……非但能救,还能让母子平安,就是不知二位肯不肯?” 二人均是点头,只要能救命,哪还有什么不肯的。 老头便笑嘻嘻对无病道:“老话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公子你的衣服愿不愿意让你手足穿一回?” 这话一出,二人听得分明,顿时脸都绿了。 无病颤声道:“老先生……这是何意?” 老头望望二人脸色,正经道:“不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洪浩慌忙道:“老先生,莫开玩笑。生而为人,岂能猪狗不如。” 老头听罢笑道:“这世间不如猪狗的人还少么?”旋即正了脸色,“人命关天,岂能玩笑!” “你体内流淌的,乃是朱雀之力,至阳至刚,世间独一无二。”怪医老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而她体内阴冷之气,乃是极阴之物,非至阳不能克。寻常药物,即便是老夫的医术,也难以将其彻底拔除,唯有你这朱雀之力,方能轻易化之。” “眼下她阴冷之气都聚集胎儿身上,只要公子与她交合,将饱含朱雀之力的先天之精送至胎宫内,便可化解阴冷之气,同时保全胎儿不受侵害。” 二人听了,面面相觑,均是满脸的尴尬。怪医老头把道理已经说得清楚,并非是胡说玩笑。 这当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救人,便会违背伦理纲常;不救,须臾间就是一尸两命。 洪浩呐呐道:“我血液也含有朱雀之力,用血液不可以么?” 老头摇摇头:“其他地方或可,但胎宫之内不行。” 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老头又道:“你们须快些定夺,再晚些,便要胎死腹中了……那时真正神仙难救。” 无病突然跪下:“洪兄,恳请救救思思和我孩儿……”他眼中含泪,“两条人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洪浩内心矛盾重重,他自然知道眼下事态紧急,可……与好友之妻交合,这大大违背了他心中的伦理纲常与道德底线。 无病知他心意,颤声道:“洪兄不必多虑,我这就休了思思,从这一刻起,思思不再与我是夫妻。” 洪浩知道再扭捏下去思思便无生机,只得颤声道:“好……”话没说完,却发现自己衣袖上有一道白白亮亮的东西在爬动。 洪浩只疑眼花,定睛细看,一道鼻涕,真的是如胖胖的虫子在爬动。 洪浩猛然想起,这道鼻涕是自己昨日与红糖抱头痛哭之时,红糖涕泪俱下,留在自己肩头。 谁知道竟没有随风吹干成一道印迹,却像是有生命虫子一般,在自己衣裳内爬来爬去到现在。 他心中一动,朱雀毕竟神仙,看来红糖的鼻涕也不简单。那这道鼻涕虫自然也是包含朱雀之力,而且还会爬来爬去…… 问题似乎迎刃而解。果然是好大儿,临走留一道鼻涕也能帮爹爹解决一道难题。 当下便喜道:“哈哈哈,无病,我有法子了……你快起来。” 他把鼻涕虫捉到手上,把想法给老头和无痕说了。 老头便点头道:“这般可行,却比洪公子还要快些。” 洪浩便把鼻涕虫交给无病,郑重道:“我和老先生先出去,你赶紧救思思……要是无效,我,我再试试。” ……半个时辰之后,思思醒转过来。此刻她再不是面色惨白的吓人模样,浑身皮肤白里透红,气血充盈,娇艳明媚,更胜从前。 老头子再一搭脉,片刻便道:“夫人体内阴寒之气已经彻底消除,今后还有朱雀之力在胎宫能助你胎儿强健活泼。” 思思感激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头子却不邀功,“谢我作甚,这都是洪公子的功劳。” 小豆见思思模样,正在暗自羡慕,听闻是洪浩所为,立刻大声道:“洪大哥,你不可偏心,我也要!” 无病和洪浩顿时又有些脸绿。 眼见事情圆满解决,皆大欢喜,洪浩和老头便要告辞。 无病上前挽留,“洪兄,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恩情,此生此世想来是报答不完了……我……我……我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兄弟,不必如此。”洪浩诚恳道:“你们三口子好好过日子,我也开心。” 无病他们三口子点点头,知道无须再多说什么。 “对了,无病,”洪浩笑道,“我一直怀念你那一式春生,今日你便再施展一回,为我送行吧。” 无病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他轻轻抬剑,一式“春生”,起手轻柔,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随着他的剑尖轻颤,一股温和的力量在剑尖凝聚,那力量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却有着包容天地的气度。 剑尖上的光芒,初时微弱,却逐渐变得明亮而坚定,如同破晓的曙光,驱散了长夜的黑暗。 剑尖颤动,每一次震动都似乎唤醒了沉睡的生命,让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剑光所及,生命的气息在悄然蔓延,温暖而充满希望。 当他收剑,望着两个黑点消失远方,不禁泪流满面。 “洪兄,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我自己。” 第286章 方向 洪浩和怪医老头一路回到码头。 洪浩心中暗忖:“说来惭愧,这么久了,竟然连老先生名字都还不知道。” 毕竟这老头医术虽高,但要价也高,好像二人之间只是交易买卖,无涉其他,故而洪浩也并不曾好奇刨根问底。 不过这回救了思思,虽说主要是靠自己的鼻涕虫,但总是他讲清了因由,洪浩心中还是充满感激。 当下便道:“今日多谢老先生,一直还未曾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头嘿嘿一笑:“我不过是一个四处漂泊的孤寡人,独来独往,既无亲朋好友,也无对头仇家,姓名全不重要。” 洪浩知道有些能人异士不喜彰显,他亦是顺其自然的性子,也不会纠缠不休,便点头道:“总是劳烦老先生,心中过意不去,这个权当诊金,请老先生收下。” 说罢递出一颗桂胶,他知老头喜欢桂胶更胜灵石。 老头眉开眼笑,忙不迭一把接过,小心收好。 洪浩又好奇问道:“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你悬壶济世,救命无数……没有对头仇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没有亲朋好友却有些叫我想不明白。” 在洪浩看来,救了那么多性命,被救之人总会心怀感激,有些交情才是人之常情。 或是洪浩刚刚的阔绰,老头子得了便宜,此刻心中欢喜,便直言道:“不瞒公子,老夫不图名只图利,从不救穷苦之人。” 洪浩听得诧异,“这却是为何?” “富人与我,便像公子这种,从来都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至于穷人,难道我自己倒贴去赚他感恩戴德?” “不至于倒贴吧?”洪浩有些不解。 “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小病,人人都有自愈之能,用药不过是少些苦楚罢了。至于危及性命的大病……” 老头子毫不隐晦,“穷人付不起我的诊金,也无钱买好药材来煎,我便是开了方子,他们知道能活而无力活,死不瞑目,徒生怨气而已。” “这天底下最可怕的便是穷病,任谁也医不好。” 洪浩默然,老头说的虽然不近人情,但却不无道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你生的希望,偏偏又让你够不着。 “难道穷人生病就该死……”洪浩喃喃道,“这却有些不对。” “其实以前要好些,现在差些,以后会更差。”老头摇头感叹道。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洪浩听得一头雾水。 见洪浩模样,老头笑道:“今日这桂胶赚得轻巧,就给公子多说几句,权当添头。” 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道:“这世间万物,皆依赖灵气而生,人、兽、草木,乃至那高高在上的仙神,无一例外。天地初辟之时,灵气浓郁如实质,万物生长旺盛,人类修行亦是事半功倍。那时,即便是寻常草木,也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与药效,治病救人,往往药到病除。” 洪浩点点头,这一层道理他已经从之前的许多经历中早已明白,情知不假。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尤其是修仙者的不断飞升,每一个都会带走大量的天地灵气。这些灵气,本是世间万物共享之宝,一旦被带上天,便再难回归。于是,世间灵气日渐稀薄,万物生长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药材亦是同理,作为天地间灵气凝聚的精华之一,其药性药效自然也随着灵气的减少而大打折扣。昔日,一剂良药,或许只需三钱,便能救人一命;如今,却需三两,甚至更多,方可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世间的修仙者络绎不绝,世间灵气又不能补充再生,药材的药效当然越往后越差,还会越来越贵,吃不起药的穷苦人家只会越来越多。” 这一番解释清楚明白,洪浩听得心下黯然,无钱买药,穷人生病可不就该死。 “难道就没有一点其他办法了?”洪浩颇有些不死心。 老头嘿嘿一笑:“除非这天底下的修士都放弃修仙,公子你自己也是个修仙之人,修仙的神通好处你也是知晓的,换你你可愿意?” 却不料洪浩竟点头道:“若能换天下人健康太平,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这一番话,直接把老头整不会了。只是如看怪物一般看着洪浩,想从他神情中看出一些吹牛装大的痕迹。 看了半天,长叹一声:“公子竟然是真心愿意……老夫一辈子没佩服过谁,但像公子这般傻屌……啊呸,这般仁厚之人,也是头回得见,实在是让老夫佩服得紧。” 二人说话间便已经回了星云舟。 临别之时,老头意味深长说一句,“洪公子,这天底下,除了你自己,恐怕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修仙。除非你能彻底断了天地之间的飞升通道。” 洪浩苦笑道:“老先生也太瞧得上我了,我除了运气稍好,并无长处。” 二人分回各处,洪浩便赶紧去找娘亲报平安。 祝宓先前听了洪浩郑重其事的交代,只在船上等候。 见到洪浩平安归来,自然是喜不自胜,“孩儿,你这回可是把为娘吓得不轻啊。” 陆芷道:“洪大哥,你是不知道,自打你下船后,宓姨就不吃不喝,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呢。” 祝宓嗔怪道:“陆丫头你说这个作甚?是我自己没有胃口,跟我孩儿没有关系。” 洪浩自然知道是大大有关,便道:“娘亲,眼下开船还早,说来我也饿了,不如下船去吃点东西。” 祝宓笑道:“真是奇怪,孩儿饿了,娘亲便也跟着饿了。好,我们就去大吃一顿。”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 洪浩一个男子,带着这么大一群美女,实在是想要低调而不得。一路走,一路都有男子投来艳羡目光。 文雅一些的,会在心中暗忖:“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粗俗一些的,免不得重重啐一口,早在心中暗骂:“好x都被狗日了。” 但说来说去,无非是愤愤不平,莫不想取而代之。 洪浩被这些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这种事情其实也说不上事情。若是喜欢摆谱装大之人,还巴不得看得人越多越好,生出满满的满足感。 但他毕竟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惯是无心之中,无形装大之人,讲究一个于无声处听惊雷。 所以慢了脚步,故意和娘亲她们保持一丈左右距离,装作只是同向而非同行的路人。 却不料他慢下来,林悦却跟着慢了下来。 “哥哥,妹妹求你一个事情。”林悦的声音如丝如缕,婉转柔媚,洪浩竟然听得心神微漾。 奇怪,洪浩记得林悦并非这种声调语气,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魅惑。祝宓将林悦收为义女,他也一直视她为妹妹,并未有过任何其他想法。 当下也未多想,便道:“什么事情,妹妹你说来听听。” “妹妹想求哥哥给妹妹一些灵石。”林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脸颊便有两朵红云显现。 “我还以为甚事,”洪浩一笑,伸手便掏出两坨七彩灵石给她,“这等小事,你我兄妹,还说什么求不求的。” 林悦欢喜接过,却笑盈盈道:“哥哥既然如此说话,那小妹也不客气,哥哥再多给我些……” 洪浩有些奇怪,“小妹,非是哥哥不舍得,你可知这两坨灵石,把你从炼气喂到化神都够了……我只好奇你眼下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林悦摇摇头,“我这般蠢笨,恐怕一坨就够我一辈子用不完。”说着把怀掀开一点,小炤便探出头来,望见洪浩,吱吱吱欢叫。“我是给这小家伙用。” 洪浩听得一惊,颤声道:“我给你的那许多灵果,你……你都喂完了?” 林悦点点头,有些难为情,“我见它喜欢吃……就,就忍不住多喂了些。” 原来洪浩将小炤交与林悦照顾之时,把所有灵果一并都给了林悦。不过嘱咐林悦每日不能多喂。这并非是舍不得灵果,而是现在还要乘坐星云舟,怕它体型暴涨。 洪浩见识过那只上古灵狐,也就是小炤母亲的体型,怕是有六七层高楼那般高大。它亦说过小炤已经两千岁,眼下小小可爱模样,不过是没有得到充裕的灵气。 灵果虽然比不上七彩灵石,但也不是寻常可比的。想当年秋灵吃了一堆,一夜之间由凤凰变作人形便可想而知。 这么多灵果,林悦都已经喂完了,那……小炤随时都有可能变大,还好眼下是在岸上,若是在星云舟飞行途中发作……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想到此处,洪浩额头便生出一圈汗来。 看着小炤无辜可爱的大眼睛,洪浩哭笑不得,“在船上和你说好了,等到了火神大陆再随你吃。你怎生这般没有记性。” 小炤吱吱吱做出可怜模样。它虽然记得洪浩所说,但毕竟受不住林悦拿果子逗它的诱惑,有好果子吃,谁个不吃? 眼下最害怕的是它突然暴涨,暴涨之后,未化为人形之前,这段时间最难将息。 此刻灵儿与他心语,更加印证了他的担心。“老爷,我已经感受到了小炤的气息变化,现在越来越强大。先前林悦说话声音魅惑,便是受它影响。” 洪浩奇道:“自己人也要受魅惑?” “魅惑是灵狐的天性。”灵儿解释道,“就像鱼生来会游,鸟生来会飞,灵狐生来就是如此……再讲它也不是魅惑林悦,正是因为把林悦当做自己人,把魅惑之力赋予给她了。” “魅惑本身就是非常厉害的能力,老爷你是不知道,若不是你也是自己人,刚刚林悦说话,说不得你恐怕已经跪下去舔她的脚了。” 洪浩听得大惊,魅惑之力竟然这么厉害。喃喃道:“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算什么,这还是小炤未成年,”灵儿道,“成年的灵狐可比昨天遇到的玄鸟厉害多了。” 望着林悦和小炤的模样,洪浩也生不出责骂的心思。骂有何用?吃下去的果子,早已化作了小炤的修为。 罢了,眼下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好好吃顿饭。万事等吃完饭再讲。 眼见祝宓几人在前面已经进了一座酒楼,洪浩和林悦便跟着进去。 现在人多,大家又都是饿的,洪浩便不再抠搜,对小二道:“给我办一桌你们的拿手好菜,做得好了,另外有赏。”小炤万万不可再坐星云舟,他已经把这一顿当做给娘亲她们饯行了。 祝宓还记得上官娴儿,便问:“孩儿,下船之后,娴儿姑娘如何了?” 洪浩苦笑一声,“说来话长……”便把这次和朝阳的对战给祝宓说了一回。 祝宓听罢,恨恨道:“我还道她是个有才的可怜女子,准备带回火神族让她发挥才干,却不料竟是忘恩负义之人。” 洪浩反而劝慰。“娘亲不必动气,她一个普通女子,突然尝到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带来的好处,把持不住也属正常。” “那萧家这般对你也属正常?”祝宓愤愤道。 洪浩笑道:“再正常不过。倘若娘亲被人挟持,我也是一样。” 祝宓认真道:“孩儿,你这般说话,为娘很欣慰。但是……”她露出决绝的神情,“孩儿,你须记住,倘若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千万不要受了胁迫,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为娘宁愿死后你替为娘报仇!” “娘亲……”洪浩动情叫一声,旋即决然道:“孩儿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老爷……”灵儿还没说完,酒楼进来二人,像是老婆婆和她孙女的一对祖孙。 老婆婆步履蹒跚,却自有一股威严,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上,让人不敢小觑。她满头银发,如雪般纯净,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众人,似能洞察人心。 小女孩紧随其后,年纪不过七八岁,却无孩童的天真,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冷漠。她此刻正一粒一粒嗑着葵花籽。不是那种两指捏着瓜子用门牙轻嗑,而是把整颗瓜子塞进嘴里,嗑掉瓜子壳,然后“噗”地吐出,发出令人不悦的吐壳声。 每一声都似有魔力,让酒楼内的喧嚣声渐渐低沉。 这祖孙二人的气场甚是强大,酒楼内的气氛因这二人的到来而变得微妙,原本热闹的厅堂,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小炤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身体微微颤抖,往林悦怀中缩了缩。林悦察觉到小炤的不安,轻轻抚摸它的背,试图安抚。 洪浩神色自若,自从经历对众仙一战,再强大的气场于他也不过尔尔。 “二位可是为灵狐而来?” 第287章 世仇 老婆婆一双鹰眼便在洪浩上下扫了一回,却不曾回话。 嗑瓜子的小女孩点点头:“你倒是个灵醒的。既然知道,那就交出来呗。” 洪浩微微一笑:“二位,我许久不曾和家人好好吃一顿饭了,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吃完饭再说。”他轻叹一口气,“雷都不打吃饭人,二位如愿意,亦可坐下随便吃点。” 他言语诚恳温和,态度不卑不亢,这份气度反教祖孙二人有些拿捏不稳。 此刻老婆婆冷冷开口:“骚气冲天,如何能食得下!” 洪浩不紧不慢,“怨气冲天,如何能活得好。” 老婆婆听罢,双眼精光爆射,眼见就要发作。 “妹妹莫急,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打断人家吃饭的确是差了礼数。”小女孩阻了老婆婆,咯咯娇笑,“既然公子诚心相邀,我们也不好拂了一片美意。” “姐姐,这……”老婆婆还欲再讲,小女孩却已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看似祖孙的二人竟然是姐妹,而且小女孩还是姐姐,这着实令大家有些意外,祝宓等人皆是露出惊疑之色。 洪浩稍微一愣立刻恢复正常,他一路走来,各种场面见的多了,已是见惯不惊。 这小女孩说是坐椅子,她身材矮小,如坐实必然会比众人低矮一头。为平起平坐不输场面,此刻不过是悬坐椅面上方空气而已。 御空之术,现在洪浩也会,却没有如此熟稔自然。 老婆婆见姐姐如此,也就随之在旁边坐下。 小女孩笑问道:“此妖狐已经许久不曾现世,不知诸位从何得来?” 洪浩正色道:“老前辈这‘妖’字不妥,我家小炤是正经灵狐,两千年只在深山修炼,不曾有过半点罪孽。不过月余之前与我机缘巧合,这才初涉尘世。” 老婆婆冷哼一声,“狐便是妖,生来便会魅惑世人,并无不妥。” “前辈所讲,没有道理。”洪浩摇摇头,轻轻道:“这等区分,未免以偏概全,过于儿戏。” 小女孩此刻道:“它族中出个苏妲己,魅惑纣王,祸害人间,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你怎能保证,这只小狐狸以后不会如此?” “我不能保证,但前辈你也又能保证它以后一定会如此么?” 小女孩一愣,咯咯笑道:“我也不能保证,不过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 洪浩露出失望之色,“我总以为这位前辈会明白事理一些,没料到……没料到还是与先前的佛门一个尿性。有个秦姓奸臣创出的莫须有,倒是被你等发扬光大。” 他这话说出,不知怎的老婆婆勃然大怒,猛然站起:“住嘴,我家祖上世代忠良,你竟敢将这等奸臣与我等相提并论,实在是可恶至极!今日须让你吃些苦头。” 见老婆婆激动模样,洪浩心中一动,“不知两位前辈祖上……是何人物?” “子荼,冷静些。”小姑娘对老婆婆道,“小哥说我们不明事理,你这般就真的没道理了。” 随即对洪浩缓缓道:“我叫子葵,我妹妹叫子荼,我们是亘古第一忠臣比干之后。” 她这话说出,洪浩大为震惊,立刻起身鞠躬行礼,祝宓亦是叫起众女子纷纷行礼。 虽说在座皆是修仙者,平日里专注于修炼,不问世事。不过对于那位上古时期的忠烈之士——比干,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听闻过相关事迹。比干一生忠心耿耿、正直无私,其高尚的品行和英勇无畏的精神一直以来都备受世人敬仰与赞颂。 如今得知眼前这两位女子竟是比干的后人,众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敬意。 也难怪二人对灵狐有如此大的成见。比干是纣王受了妲己教唆,挖心而亡。 “两位前辈既然是忠烈之后,那更应该讲道理才对。”洪浩诚恳道,“妲己做了许多人神共愤之事,大家都是知晓。但前辈须知,妲己是妲己,小炤是小炤……” 子葵点头道:“小哥的话也无不道理,但既然我们都不能保证小狐狸以后会怎样……那我觉得,趁它还未长成,把风险降到最低稳妥一些。一条狐命保全许多人命,错杀也无不可。” “前辈,我敬重你先祖,也不愿意与二位为敌。”洪浩轻声道:“但是我们的道理不同,抱歉我不能为二位,放弃我自己的道理。” “那可如何是好?”子葵笑道,“我们在先祖灵位前发过誓,要诛尽天下狐妖。” 洪浩苦笑道:“不瞒二位前辈,我亦答应过小炤的母亲,要护它周全。” 子荼冷冷道:“今日,恐怕你是护不住了。” 洪浩点头应承,“二位前辈修为深不可测,定然在我之上……但我为了我的道理,总要一试。” 子葵望着洪浩认真的模样,缓缓道,“撇开对错不讲,小哥你的态度我亦是欣赏。既然我们都有各自的道理,那只有剑下见真章。” “今日你若能接我三招,我便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放小狐狸离开。” 星云舟码头,残阳如血,更添对阵的肃杀之意。 码头广场中央空空荡荡,只有洪浩与子葵二人相对而立,广场边上却挤满了看热闹的各色人等。祝宓她们亦在其中。知子莫若母,她虽然担心,却并未劝儿子放弃小炤。 子葵七八岁小姑娘模样,此刻虽然是满不在乎的那么站在那里,但浑身笼罩一层金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洪浩一拱手,“请前辈赐教。” 子葵身形未动,但周身灵力却如星河倾泻,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一点都蕴含着足以斩断江河的锋利。这些光点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洪浩铺天盖地而来。 洪浩身形亦是不动,手中洞天一声龙吟,高高一举,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子葵编织的网虽大,但只要破开头顶这一片,就算成功破解这一招。 却不料这些光点并未被火柱冲散,反而迅疾聚集,在洪浩头顶凝实成一把巨剑,如船首分水一般,把洪浩的火柱一分为二,直直向洪浩头顶落下。 这是洪浩没有料到的结果,要知他的洞天是朱雀离火,本有焚尽世间万物之能,谁知今日竟被一道凝实的光剑所破,这大大超出他的意料。 如此猝不及防,他再想全身而退已然不及,只够侧一个脑袋。心中后悔不迭,还是托大了,这一击不死也是重伤。 然而就在此刻,一层细密的闪电显现,犹如给他罩了一层护甲。 光剑突破了离火火柱,却并未能突破这层闪电护甲,一触即消失无踪。饶是如此,也震得洪浩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激荡不已。 但这层细密的闪电极薄,围观众人远远看来,光剑已经从他肩颈处全部插入他体内一般。不由得都发出“啊”的惊叹,都只以为洪浩必死无疑。 祝宓看得心如刀绞,身形摇摇欲坠,只靠左右两边将她扶住。 洪浩忍住体内的翻滚,重新站直,大声道:“请前辈赐教!” 众人听得惊奇,这厮当真了得,结结实实挨一剑居然无事! 这一招不仅众人没想到,子葵自己也没想到。先前那招她并未手下留情,既然要为小狐狸出头,那总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子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她低声道:“倒是小瞧了你。”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双手缓缓抬起,闭目凝神,似乎在引导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压抑的气息,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扭曲,连码头上的风都为之静止。突然,子葵的双眸猛地睁开。 几道金色闪电在空中闪现,如同游龙般在空中穿梭,每一条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洪浩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压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一次的攻击绝非他能轻易抵挡。他紧咬牙关,洞天剑在他手中嗡鸣作响,一股炽热的火焰自剑尖喷涌而出,形成了一道火墙,试图阻挡那些金色闪电的侵袭,做垂死挣扎。 然而,那些金色闪电的速度远超想象,它们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穿透了火墙,直逼洪浩而来。洪浩身形暴退,试图以速度规避,但无奈那些闪电仿佛锁定了他一般,如影随形。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一道最为耀眼的闪电击中了洪浩的胸口,尽管他的闪电护甲再次启动,但这道闪电的力量太过强大,护甲只是稍作抵抗便告破碎。 洪浩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击,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他的身体在地面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一条血痕便显现在光滑的石板上。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厮第一招轻松便能应付,第二招下就败得如此凄惨。祝宓等人更是面色苍白,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但她虽咬破嘴唇,却也没有上前替孩儿求饶。 子葵缓缓走近,目光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洪浩,轻声道:“我虽未全力,你也算不俗,这一招是仙人感念先祖的忠烈,特意传授的撼天雷,专一为对付妖狐的。” “眼下你已经重伤,无力抵挡,若站起来接第三招,必死无疑。” 洪浩勉强抬起头,望一眼胸前血洞,艰难道:“我答应了小炤的母亲,要护它周全……死……死也要死在它之前。” 子葵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你的坚韧让我敬佩,但规矩就是规矩,第三招我并不会手下留情,你想清楚再做决定。” 说罢,又走回先前的位置,静静瞧着洪浩。 洪浩内心一片宁静。 这一次,不会再有救命稻草。红糖已经被九天玄女带回天上,不能倚靠;泥人称心三次机会已经全数用光,也不会紧急关头出现了。 好像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这般死去有些……对不住大家。 比如爹爹的大仇未报,比如大娘暮云瑶光她们还在等自己回去,秋灵还在凤凰城等自己去接……还有娘亲,就在边上,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也太残忍了些。 “老爷,灵儿没有求过老爷……”灵儿声音哽咽,“求老爷依灵儿一回,不要站起来……灵儿不想失去老爷。” 洪浩心声道:“灵儿,你跟我也不是一日两日,我的脾气性子,你还不知晓么?” “我答应了许多事情,比如我答应瑶光爹爹照顾瑶光一辈子,可是我只有一条命……若为了活命便放弃承诺,那每一个承诺都可以用相同的理由搪塞。” “莫法,总是先来的先兑现,你替我告诉大家一声。” 洪浩双肘撑地,艰难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体的伤势让他力不从心。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与美妇见面时的情景。 “等了两千年,你的福分终于等来了,这位公子带你去看看世界,你可要好生听话。等你长到娘一般大小,长了见识本事,再回来让娘好生瞧瞧,可好?” “我这孩儿胆小怕事,没有与人接触过,以后全仰仗公子照拂了。” “这般劳烦公子,妾身却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祝公子福寿绵长。” “公子敦厚,教人放心。” 小炤的母亲,五雷轰顶为它搏了个自由,我接三招,为它搏个活命。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洪浩奇迹般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虽然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是在向世界宣告,他绝不会放弃。 子葵望着站得摇晃的洪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欣赏这个年轻人,但家族的誓言,早已融进血脉,不容辱毁。 一抬手,一道光点组成的大潮,排山倒海的向前推进。 洪浩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悦怀中的小炤突然有了异动。它双眼圆睁,浑身毛发竖立,仿佛感受到了洪浩即将面临的绝境,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它体内觉醒。 小炤没有犹豫,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林悦的怀中猛然窜出,身体在空中迅速膨胀,眨眼间便由一只小巧的灵狐变成了庞大的巨兽,浑身缠绕着火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吼——!”小炤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如实质般推开周围的空气,它以一种舍生忘死的姿态,向那铺天盖地的死亡浪潮迎了上去。 吃了那么多灵果,小炤终于在此刻如一朵红玫怒放! 第288章 火灵石 小炤巨大的红色身躯,蜷曲成团。远远看去,犹如一朵怒放的红玫瑰。 浪潮从它的身躯席卷而过,顿时皮开肉绽,朵朵血花飞溅,偌大的广场,竟然星星点点整个开满。 尽管如此,小炤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也没有发出一丝的惨叫。任由那强大狂暴的力量在自己身上肆意撕扯,想要把它撕扯成碎片。 终于,狂潮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它蜷曲的身躯终于舒展,赫然露出肚腹之下安然无恙的洪浩——这便是它一动不动的原因。 洪浩瞪大了眼睛,小炤为了护他,以肉身硬扛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攻击,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他虽受伤,但此刻内心的火焰却因此燃烧得更加炽烈。原来,他并非孤军奋战,小炤,这个看似柔弱的小生命,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之间的承诺。 “等你长了本事,也要对公子感恩,他的话便如为娘说的一般。决计不能狂妄自大,不然为娘便不再认你。” 小炤不曾忘记娘亲的话,在力量刚刚觉醒的一瞬间,便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用生命兑现承诺。 动物很简单,没有人类那么多弯弯拐拐的花花心肠,利弊权衡。你爱它,它就爱你,纯真质朴,一切理所当然,本就是这么简单。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洪浩未负小炤,小炤亦未负洪浩。一人一兽都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大了些。眼下小炤,浑身上下,只有护住洪浩的肚皮还算完整,其余再无一块好肉。它双目微睁,气若游丝,眼见是活不成了。 子葵子荼姐妹双双上前,子葵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前辈,看得分明否?”洪浩并不看二人,只是痴痴望着小炤似睁似闭的眼睛。“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妖狐!” “哎——”子葵长长叹一口气,“我……我们错了。”她的声音沉重,仿佛是在对小炤的道歉,也像是在对自己长久以来的偏见进行反思,“原来,善恶并不在于种族,而在于心。” “三招已过,你们……走吧。”洪浩艰难道。“我敬你们是忠烈之后,希望以后遇到精怪,能谨慎一些。” 姐妹二人一愣,望一眼洪浩,不再言语,默默转身离去。 不知怎的,那一刻姐妹二人皆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若再计较,她们必会一败涂地! 祝宓等人早就围了上来,围着小炤惨不忍睹的庞大身躯,均是眼中含泪,心下黯然。尤其林悦,她照顾小炤日久,此刻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没了模样。 洪浩亦是凄惶,怀中小炤母亲的骨殖,还未完成送回青丘安葬的诺言,现在……才过多久,它母子二人又要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么? “老爷,让妇科圣手老头来看看。”洪浩悲伤之间脑子一片空白,还是贴心小棉妖灵儿一语提点。 洪浩猛然醒悟,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再出现,身边便多了怪医老头。 怪医老头本还在灵香阁与姑娘们畅谈想当年,稀里糊涂便被洪浩捉来此处。不过他一望见如巨鲸般的小炤,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围绕小炤走了一圈。边走边查验那些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伤势。每伸手触碰一处,都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疼痛。 “这……这伤势,简直是闻所未闻。”怪医老头的声音低沉而颤抖,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小炤的同情和敬畏,“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骨骼也多处断裂,内脏更是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洪浩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他无法想象小炤是如何承受住如此惨烈的攻击的。 他一下子跪在老头面前,死死抓住老头的手,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哆嗦道:“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救它,只要你能救活,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老头被洪浩捏得龇牙咧嘴直吸冷气,哭丧着脸,“公子,你再这么用力,老头子我的手就废掉了,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洪浩这才醒悟过来,听老头口气还有希望,赶紧松开,“多谢老先生。” “嘿嘿,先前都是毛毛雨,今日让公子瞧瞧老头子的真正手段。” 话音一落,怪医老头的气质神态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有些猥琐的糟老头子一下变作……极有本事的猥琐的糟老头子。 “诸位让一让,老夫要施展医术了。”怪医老头神色凝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洪浩和祝宓等人不敢有违,立刻全部后退,给老头留出足够的施展空间。 老头口中诵念咒语,双手结印,双眸骤亮。他袖袍一挥,数道银光划破长空,化作细若游丝的飞剑,灵活地在空中盘旋,宛如生灵般遵从他的意志,精准刺入小炤体内各处关键之处。 尽管这些飞剑相较于小炤庞大的身躯显得微不足道,但它们却在小炤体内发挥着惊人的效用,不仅将断裂的骨骼一一复位,更以一种玄妙的手法,将那些断裂的经脉与灵络重新接续,仿佛有股神秘力量在引导着它们复原。 “此乃老夫独创的微创飞针缝合之术!”老头得意地介绍道。 那些飞剑在小炤体内穿梭交织,犹如刺绣织锦一般。每当一处伤口缝合完毕,飞剑便自行飞回,整齐排列在他的袖边,静待下一次召唤。 随着治疗的持续,小炤原本黯淡无泽的身躯逐渐泛起淡淡红光,显然是生命力复苏的好兆头。众人无不惊叹,这样的医术,已然超越了凡尘俗世的认知,唯有仙人方能施展。 洪浩喜出望外,心中稍定。 此刻天已尽黑,星云舟灯火通明,一声长鸣,显然是要起航了。 “娘亲,你们上船先回去吧。”下一站便是火神大陆,“小炤这样子没法上船了,我留下来照顾它,等它好了再去找娘亲。” 祝宓摇摇头,“让为娘留下来一起吧,人多好有个照应。” “娘亲,你是孩儿的娘亲,也是火神族的族长,出来大半年了,不能再耽搁。”洪浩劝导,“小炤一时半会没法恢复,即便恢复了,星云舟也没法装它。我和它走陆路去找娘亲。” 祝宓知道他说的都是道理,只不过才见儿子从凤凰城平安归来,又要分别,总是不舍。 “洪大哥,我陪你走路。”陆芷道。 “我也想陪着哥哥,还有小炤。”林悦与小炤关系亲近,自然更是不舍。 洪浩大手一挥,“你们统统上船,随娘亲先回去。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你们细皮嫩肉却吃不消。” 洪浩坚持,祝宓便不再坚持,她知道自己孩儿平日随和散淡,不过一旦定下来,却也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 当下便道:“好了,你们都跟我先回去,孩儿带着你们走不快,更耽误时间。” 说罢对洪浩动情一句:“孩儿,娘亲等你相聚,不见不散。”便领着众女子赶紧上船去了。 此时怪医老头已经治疗完毕,也不管形象,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洪浩满怀感激,过去对他道:“这一次若不是老先生相救,我恐怕……” 怪医老头不待他说完,嘿嘿一笑,“公子忘性真大,才分开不过些许时间,怎生就忘了老夫的规矩。钱货两讫,莫谈交情。” 洪浩一愣,旋即醒悟过来,连连道:“没忘没忘,灵石?桂胶?老先生要什么,要多少,尽管开口就是。” 却不料老头叹一口气道:“要什么要?老夫一辈子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不吃亏也不占欺头……实不相瞒,这火狐老夫没有治好……老夫怎好腆着脸要?” 洪浩一听,顿时如遭雷击,浑身一下瘫软,说话便不利索,“这……老先生……怎么回事……” “其他伤势都是小事,它最重要的灵海被尽数摧毁,若不能再造,只是普通狐狸寿数。” 普通狐狸也能活个十年左右,洪浩心下稍安,“听老先生意思,灵海可以再造?” 老头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极难,主要是材料珍稀难寻,世间少有……比公子的桂胶还要罕见。” “呜——”此刻星云舟再次发出长鸣,提醒即将关闸。 老头子便起身,“这灵狐是火狐,你只有寻到火灵石给它吞服,方可再造它的灵海。”说罢一溜烟跑去登船。 “火灵石?”洪浩心中暗忖,“不管有多珍稀难得,我也要给小炤找到。” 一阵轻微震动传来,星云舟终于开始缓缓上升。 洪浩站直了身体,望着星云舟挥挥手,与娘亲作别。他知此刻娘亲等人必定是看着他和小炤,满是不舍。 星云舟上升越来越快,终于消失在夜幕中。 小炤还未醒来,它这庞然大物,在广场显得极为打眼。但眼下别无他法,只有等它自己醒过来才能再做计较。 “灵儿,你可听说过火灵石?”洪浩心语道,“若无一点线索,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找桂胶至少还有龙祖给他指了方向并传送过去。 “老爷,我听说过没见过。”灵儿毕竟是见多识广。“火灵石,顾名思义是带火属性的灵石,是修炼火系功法修士居家出行,杀人越货的天材地宝。” 洪浩愁道:“那便是有这东西存在,却不知去何处寻找。” “老爷,既然是火灵石,灵儿认为自然还是本来要去的火神大陆最有希望寻到。” 洪浩听来也觉得颇有道理。 “你说过各个大陆你都熟悉,那这去火神大陆你可知路径?” “老爷,一路向南,到了海边,穿过海峡便到。” 就在此刻,小炤却有了变化。它慢慢缩小,没一会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大小。 老话说短小精悍,这话用在人身上或有出入,用在小炤身上却是一点不错。 这一缩小它精气神也恢复回来,睁开眼睛,望见洪浩,立刻吱吱欢叫,窜上他肩头不住舔他的脸。 它显然是记得先前发生的一切,看见洪浩无事,心中欢喜才有此动作。 洪浩自然也是欢喜。只不过看着空荡荡的码头,再看它小小身躯,不禁喃喃道:“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灵儿倒是会安慰人:“老爷,你是气运之子,既然是天意如此,总有因由……路虽远行者将至,老爷走便是了。” 洪浩听得豪气顿生,点头道:“也好,我也喜欢脚踏实地,走就是了。” 说罢起身,将小炤放入怀中,“走,天色已晚,先找个店家住上一晚。” 灵儿正要夸老爷雷厉风行说走就走,听他如此说话,立刻便鄙夷道:“老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方显英雄本色。” “你老爷不是英雄,不好色。” 小炤在洪浩怀中,自然没有在林悦怀中那般绵软舒适,它颇有些不适应,干脆窜到洪浩肩头端坐,洪浩也都由它。 洪浩带着小炤,沿着夜色中的街道缓缓行走,寻找着可以投宿的客栈。他并没有选择就近的,每个码头都有的后街,而是离了大方山,一路往南。 终于走到一个小镇,街道两旁,灯笼高挂,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给这静谧的夜晚添上了一抹温馨。偶尔有夜归人的谈笑声随风飘来,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便是原因。自从和娘亲登上星云舟,尽管他自己并不在乎甚至刻意回避,但火神族少主的身份如影随形跟着他,让他始终有一种不自在不真实的感觉。 星云舟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始终没法从容自如的去应付。或者说不屑去结交,去应付。 他从小过的是苦日子,跟随大娘也是和市井街巷,凡尘烟火中普通百姓日日厮混交道。那是一种他习惯的,如鱼得水的日子。 其实也可以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天生就是泥腿子的命。那么多机缘造化,他还是做不来高高在上的修仙人。 骨子里还是热爱那些有时市侩,有时良善,有时淳朴,有时可恨……但总是真实而认真活着的凡夫俗子,芸芸众生。 望见前面有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洪浩便打定主意就在此投宿。 他便三两步走上前去,进到店中。 人生何处不相逢,天下谁人不识君。 “啊,洪公子!” 第289章 顺子 洪浩刚一进店,客栈里内大厅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便瞧见他,妇人一见便欣喜叫道:“啊,洪公子。” 这对夫妻不是别人,正是洪浩与大师兄龙得水在酒楼初见之时,云隐宗云家派来搜寻他的客卿长老武生青衣夫妇。 洪浩感念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皆愿为对方舍命,故而放了他们一马。二人亦是感激洪浩,离了云家,从此四处漂泊浪荡,不曾想今日竟在遥远的异域他乡相遇。 洪浩对这二人也是印象极深,也是惊喜道:“你们怎会在此?” 武生连忙起身道:“公子若不嫌弃,还请过来一桌,坐下说话。” 洪浩自然不会嫌弃,能在这偏远小镇遇到中土旧识,天然就多了几分亲近。 原来夫妻二人离开云隐宗,却深知云家势大,他们这般背离行径,云家必然不会轻饶。中土遍布云家楼家势力,难保不会被发现。干脆就离开中土大陆,离得越远越好。 洪浩听罢,倒是有些歉意,“因最后截杀我是楼家,我师父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时只去了通天山庄,倒是把云家放过了,不然也不至于让贤伉俪你们担惊受怕……”他便把大娘暮云带着红糖去通天山庄替他报仇之事说了一回。 夫妻听罢,沉默一阵,武生隐隐露出担忧之色,最后缓缓道:“公子,我夫妻二人在云隐宗时间不短,知其根底……要说明面上,通天山庄第一,云隐宗第二世人皆知……但实则云隐宗不过是低调不显,万事只让通天山庄做出头鸟罢了……暗地里的实力其实远胜通天山庄。” “不过既然公子家中有朱雀守护,那应该无虞,否则只是云绮疯了这一条,他云家也决计不肯善罢甘休。” 洪浩听得惊奇,他当时和云家接触,并未感觉到有多厉害。但眼下这夫妻二人说得正经,他们不知红糖已经归位,大师兄又被师父赶出去找媳妇,现在水月山庄修为最高的只是大娘。当下不禁隐隐有些担心。 青衣道:“总之公子千万要提防云家,他家人物都是云遮雾罩不知深浅的。” 武生又笃定道:“公子,一定要小心!” 洪浩道:“多谢相告,我理会得。”洪浩知这二人修为,一洞虚一化神,说来也不是寻常人物,但惧怕云家到这个地步,二人所言必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自己一堆事情,师父也不是泛泛之辈,红糖被带走其他人又不知,想来水月山庄也不会有事。 青衣见洪浩肩头小炤可爱,不禁好奇问道:“公子,这小狐狸何处得来呀?跟你如此亲昵?” 洪浩便把先前之事说了,二人听来也是大为感叹。 青衣道:“都说狐狸机智狡黠,素无情意,看来都是以讹传讹。” 洪浩点头应承,便随口问一句:“你们可曾听说过火灵石?” 连灵儿都不甚清楚,他对此并无太大希望,却不料这一回竟被他问着了。 武生点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对五行颇有研究,我记得他曾说过这世间除了寻常灵石,金木水火土也各有灵石……也就是五行各自精华所凝。” “所谓精华,无非就是金中金,木中木,水中水……火灵石便是火中火。” 洪浩疑惑道:“火中火?” 武生继续道:“我听师父说过,火神大陆有延绵八百里的火焰山,其中便极有可能蕴含火中火……也就是火灵石。” 洪浩听得大喜,先前灵儿说来还不曾笃定,武生这样一说,方向便明确了。 “这可太好了,我正要去往火神大陆。”洪浩欢喜道,“不知二位现在准备去往何处?” 他想若二人也是要去火神大陆,却一路可以作伴,旅途有个说话的也能排遣寂寞。 不料青衣道:“不瞒公子,自上次与公子一别,我夫妻二人一路奔波从未停歇,眼下甚是疲怠,想寻个安稳处休养将息一阵。” “既然如此……”洪浩想到了师仲,“唐城有个师府,与我有些渊源,你们可去投奔。” 三人聊得融洽,又各自讲了许多经历遭遇,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进了客房,洪浩却有些难以入眠。 闲来无事,却想起之前给称心许下的承诺。虽然次数已经用完,现在只是一个泥人,但他不是凉薄之人,感念其几次救命之恩,故而便拿出颜料毛笔,给其上色。 他笨手笨脚一阵图绘,完工一瞧,却是头上三撮毛,身上只挂一个红肚兜的红糖赫然显现。 原来却是因为想念红糖,不知不觉中便描绘出了他的模样。 先前玄女带走红糖之时,他其实是恍惚麻木状态,并未有太多的感触。但现在夜深人静,望着泥人,巨大的悲伤犹如牛反刍一般,悄无声息袭来,在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疯狂肆虐。 他轻声呼唤:“红糖,红糖喂……” 两行热泪便顺着脸庞滑落,打湿衣襟。 小炤见他模样,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乖巧为他舔去泪痕。 翌日清晨醒来,本欲与武生青衣夫妻告别,一问掌柜才知早起已经离店,并将他的房钱一并都结了。 原来夫妻二人都是洒脱之人,江湖相逢,随缘聚散,并不刻意去经营交情,说来也是一种境界。 …… 顺子时常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望着远处的元阳山发呆。 元阳山是读书人文雅的说法,村里人其实都叫日天山。 只因元阳山上有一根冲天巨石,像极了男子的那话儿,直愣愣对着天,可不就是要日天。 不过元阳山住着一群神仙,顺子看来,本事的确是大得可以日天。别的不讲,他们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凭这一点,顺子就羡慕得直流口水。 想一想,不管是拿了钱庄的银子,还是捏一把俊俏姑娘的屁股,一下子飞到天上,别人决计没办法追赶……最多只能骂骂爹娘,骂就骂呗,反正爹娘在坟头里又听不见。 不过也只能想想,当年山上的神仙也来村子里挑过弟子,说他是无灵根,一起玩耍的伙伴阿福却是玄灵根。于是阿福上了山,他只有在村口望着发呆。 阿福省亲再回来,就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那上面到底什么样子?”顺子兴致勃勃。 “不着人间一点尘,满堂尽是学仙人。”阿福的回答文绉绉教人听的难受。 “阿福,你看春妮是不是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水灵了。”这是他们以前最喜欢讨论的话题。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阿福回答让顺子扫兴。 “也不知你们修仙修个啥?”顺子有些不满,“你们不娶媳妇么?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没有?那有什么好快活的。” 阿福一本正经,“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这些话多半是跟阿福跟他山上的师父学的,顺子不懂。 再后来阿福就不回来看爹娘了,这么近一点距离,他要是学会了飞,眨巴眼的工夫就能回来,可就是没有再回来。修仙修得爹娘都不要了。 顺子望了一阵,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又觉索然无味。 腹中饥饿,还是回家做饭吃才是正理。 “吃饱了不饿。”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自从爹娘走后,顺子的日子过得愈发不顺。揭开米缸盖子,才发现米缸空空如也,一点道理都无。 一摸口袋,只有两个铜板,这两文钱可买不了米。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顺子,莫看才十六岁,他的捕猎手段,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多少干了一辈子的老猎户都要大大服气。 他若勤快些,不至于把日子过得眼下这般潦草窘迫。 以前也常有人劝他,你既然有一身捕猎的好手段,就该多捕一些去卖,存些银钱。 “存钱作甚?” “存了钱,好娶妻生子,你不是一直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么?” “我自然是想,但是累死累活也不一定够彩礼钱,还不如一个人过,等发了大财再做打算。” “你如何发大财?” “……说不定哪天就学了神仙的本事,那就好发财了。” “神仙不是早就给你说了你是无灵根,做不成神仙。” “嘿嘿,万一呢?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 顺子出门,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一路深入山林。他从来都是碰见什么捉什么,从不空手而归。 当他到达一片密林深处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子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耳朵竖得老高,试图捕捉这声音的来源。 不久,一只火红的身影从灌木丛中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狐狸,正警惕地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只狐狸的皮毛光滑如绸,色泽鲜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顺子的心跳不禁加速,他知道,只要能够活捉这只狐狸,拿到小镇集市上,一定能换不少银钱,足够他买上些粮油米面,撑一段时日。 有道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在顺子这里,眼睛可以换做双手。 没多久,顺子便拎着这只倒霉的狐狸下山,狐狸一路哀叫,听来甚是凄惨。 顺子叹口气道:“你莫叫了,我放了你,我就要挨饿。都说狐狸精狐狸精,你若能变成一个女妖精,那我就不拿你换钱,把你留下当媳妇。” 哪有那么多精怪,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已。 顺子又道:“我也不要你变多漂亮,像春妮那样就可以了……呃,咪咪可以在大些,春妮那样,生个娃可能要挨饿,再苦不能苦孩子不是……不过我看有些生了娃好像就大了。” 狐狸只是吱吱哀叫,并不能与他言语。 “哎,媒婆都去了春妮家几次了,恐怕过些天就看不到春妮咯……”他语气中的遗憾惆怅,无人听见。 就这般自言自语,顺子来到了小镇。 有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顺子一路念叨春妮,刚到街上便瞧见了回响——春妮正摆着一篮子鸡蛋在街边叫卖。 村子里,春妮家也是出了名的穷。 “春妮,”顺子热情大叫,没话找话,“卖鸡蛋呀?” 春妮瞧见顺子,只是默然点点头,并不用同等的热情回应顺子。 在她心中,顺子只是一个村的,仅此而已。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顺子想和她生娃又怕孩子吃不饱。 知道不知道也全无关系,她同意,她爹娘也不能同意嫁一个比自己家还穷的男子。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震得街边的尘土微微扬起。一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载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大户子弟,疾驰而来。 那大马本是在街道中间疾驰,偏偏此刻,对向又来一辆马车。大马速度不减,只往边上错开。 边上正好是春妮的摊位。她惊呼出声,却已来不及躲避。只见马蹄高高扬起,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力量,狠狠踏下,瞬间,脆弱的鸡蛋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散飞溅,破碎一地。 鸡蛋碎了,春妮的心也碎了。这是攒了许久,等着卖了换油盐的鸡蛋。她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高头大马载着大户子弟扬长而去,并未停下来。 顺子瞧见春妮瘦削弱小的身影,一阵心疼怜惜。当下也顾不上许多,张口便骂:“狗日的,我日你妈!卖屁眼的不长眼睛!” 或是骂得太大声,大户子弟竟是听见,掉转了马头又疾驰回来。 顺子暗暗叫苦,这次想在春妮面前装大,好像太过了些。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骑高头大马的都是有钱人,穷不跟富斗的道理不须讲,看也是看懂了的。 更糟糕的是,这大户子弟并非是一个人。他不过是一个人策马扬鞭跑在前头,此刻后边一群家丁仆役才跟了上来。 刚才骂那一句,不但前面的大户子弟听见,后边这一群仆从也都听得清楚。 难为顺子饿着肚皮,还能中气十足,骂得响亮。 大户子弟和仆从立刻将顺子和春妮二人围住,气氛骤然紧张。 大户子弟道:“你刚才骂的什么?再骂一遍我听听。” 顺子此刻没了气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嚅嚅道:“我讲你踩烂鸡蛋,不能一走了之。” 大户子弟倨傲道:“一篮子破鸡蛋,挡大爷我去路,我没找这小贱人便是天大福分,你还敢骂我,今日须叫你得知马王爷我三只眼。” 春妮此刻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是呆愣看着顺子。 众家丁恶奴见状,纷纷围拢上前,一个个面露凶相,眼下是讨好这位大户子弟来展示自己的忠诚与勇猛的绝好时机。毕竟这顺子看上去就不禁打。 “狗日的,你活得不耐烦了,敢跟我们少爷这么说话!”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恶狠狠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另一个家丁附和道:“你个龟儿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还敢日老夫人。” 大户子弟坐在马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缓缓开口,厉声道:“给我打,往死里打,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的厉害!” 顺子眼见众人围了上来,自己手中又无家伙什,只有那只吱吱哀叫的狐狸。 这一顿打是跑不掉了,要是自己会神仙那样飞走就好了。 “小哥,你这狐狸可以卖给我么?”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男子,肩头蹲一只小狐狸,缓缓问道。 第290章 绿的发慌 此时来寻顺子问价,摆明了是要找茬,一般人哪能这般没有眼力价儿。 这男子看上去普普通通,一身装扮不像有钱人家,也没有袒露胸膛露出精壮腱子肉,居然也敢冒充英雄好汉来管闲事。 “滚一边去,我家少爷要教训此人,你若装大,少不得一起锤扁。”满脸横肉的恶奴放话威胁。 话音一落,这粗壮恶奴不知怎地一个踉跄,“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哼也未哼出一声,倒头便睡。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马公子和一众仆从惊骇得四处张望,看是哪位高人在做手段。 反正决计不是那普通男子,那普通男子似乎和他们一般被吓到,也在惊恐四处张望。连同肩头的小狐狸也是警觉左右探望。 众所周知,装猪吃象是洪浩这厮的传统艺能,现在运用愈发熟稔,并且眼下还多个小炤友情客串。 不知怎地,顺子却死死认定就是洪浩所为。 他赶紧大叫:“大哥你若让他们离开,呃……最好再赔了春妮的鸡蛋钱,我把狐狸送你,不要你钱。” 洪浩颤声道:“我……我哪有那个本事,你卖便卖,不卖我走就是。” 马公子和一众仆从左右也瞧不出个端倪,只道摔倒恶奴是自己脚滑。听闻顺子这话,怒道:“赔个锤子,敢骂大爷,今日不把你锤个死去活来,难消我心头之气。” 说罢挽袖上前,吩咐左右,“给我按住。”却是要亲自动手。 左右仆从便一拥而上,想要按住顺子,方便主子施展拳脚。但跟先前恶奴一样,一群人也是脚下一滑,倒头便睡。人叠人堆成一堆。 这一次马公子看得分明,一堆人决计不可能是自行滑倒,必是神仙,终于开始害怕。 他转身想要逃走,却不料鞋底似乎与地面合为一体,哪里迈得开腿脚。 顺子这下笃定是洪浩在为他撑腰,立刻挺直腰板,硬气起来。他神气活现走到马公子面前,“你狗日的,把春妮的鸡蛋踩烂就想跑?” “不跑不跑,”马公子战战兢兢,“该多少钱我赔给她。” 顺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二文钱一个鸡蛋,总共……”他转头望向还在发愣的春妮,“春妮,篮子多少个鸡蛋?” “三十七个。”春妮怯生生回道。“出门前数了好几遍,决计不会错。” “那便是七十四文,加上踩烂的篮子,算你八十文……快掏钱。” 他并未因有洪浩撑腰便漫天要价,殊实难得。 洪浩却无这般客气,“小哥,你这帐算的不对,须知蛋可以孵鸡,鸡又可以生蛋……这位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讲,两文一个的鸡蛋怎对得住公子高贵身份?” 他似笑非笑望着马公子,马公子便觉芒刺在背,不住点头:“是是是。” 洪浩便对春妮道:“小姑娘,我来做个中人,你能不能看我面子,也不要敲公子竹杠,咱们不黑心,只一两银子……一个鸡蛋,如何?” 春妮是吓得呆傻了,哪有什么主见,洪浩怎么说,她怎么好,只是在那里不住点头。 马公子立刻掏出两大锭银子,急道:“我买,我买。” 顺子便去接过银子,都交给春妮。春妮望着两锭银子,只如在梦中。 洪浩走到马公子身边,凑到他耳边道:“我与城隍老爷相熟,你若胆敢日后报复……”说罢用手一捏他肩膀,一道细小闪电,马公子痛的屎尿迸出,当即杀猪般惨叫,“不敢,不敢!” 这时脚下才松动活泛,他却不敢就走,立刻跪拜。一众仆从醒来,见主子如此,也都如法炮制。 洪浩道:“本是些许小事,你踩踏鸡蛋,又不是无钱赔她,非要拿财势压人?以为赔了便输了面子?现在可有面子?” 马公子不敢回话,只汗水涔涔,不住磕头。 洪浩一挥手叫声去,众人这才起身作鸟兽散。 顺子激动上前,双手把狐狸递过来,“感谢神仙帮我,这个送给神仙。”他见洪浩肩头小炤,心中暗忖,“原来神仙也喜欢狐狸精。” 洪浩笑道:“我可不是神仙,只是求道之人,会些皮毛功夫,唬人罢了。” 顺子道:“我知道,跟日天山上那些人一样,早晚都是神仙。” 洪浩便道:“你莫要叫神仙,我比你年长,叫大哥就成。这是你辛苦捕获,你若把它送我,岂不是白忙一场?还是该多少就多少,两不相欠为好。” 顺子摇摇头,“今日若不是大哥相救,这狐狸一样被他们抢走,我还须吃一顿打。这我却分得清。” “既然如此……”洪浩沉吟道,“你就将它放归山林吧。”说罢便要继续行路。 少年一见洪浩要离开,着急道:“大哥,我想跟你学本事,你能不能教教我?” 洪浩笑道:“我要去极远的地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教你。” “没有关系,我父母双亡,我跟着大哥走就是。”少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忙不迭道:“日天山的仙人说我没有灵根,我偏想试试。”语气中甚是不服气。 洪浩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在鸾凤宗的测试。 若不是灵儿和朱雀之力帮忙,他恐怕跟这个少年区别不大。 细细想来,眼下这个少年简直就是没有半点机缘造化的自己。他是采药人,少年是猎户,说起来都是靠山吃山,苦哈哈的山民。 从少年先前并不趁着洪浩的威势,将鸡蛋胡乱报价来看,也和洪浩小时的质朴单纯差不多。 讲真,洪浩若无机缘,恐怕到现在一样是穷得连个媳妇都说不上的光棍汉。 洪浩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真的一点机缘也无么? 想到此处,洪浩思忖片刻,便道:“我眼下腹中有些饥饿,能不能去你家烧个饭吃?” 顺子一愣,难为情道:“实不相瞒,家中米缸已经空了,本来就是打算用这狐狸换些米回去烧饭。” 旋即对春妮道:“春妮,能不能借我些钱买米?” 春妮如做梦一般得了两大锭共四十两银子,对她家而言已经是一场泼天富贵。她赶紧拿出一锭,“这一半分你,若不是你和大哥帮我,我都没个哭处。” 顺子笑嘻嘻道:“还是算我借你的好了。” 洪浩道:“不用去买,这些我有,你家有锅灶即可。”顺子便不去接春妮的银子。 洪浩暗忖:“他自家都无米下锅,也不贪图银子,这一点便胜过许多人。”心中对少年的印象又好上几分。 三人便一路回到小山村。 到了村口,顺子一指元阳山,“大哥,那里就是日天山,上面也有许多大哥一样的仙人……呃,修道之人。我们村的阿福就在里面。” 洪浩便顺着所指望过去,果见一根石柱一柱擎天,旁边数座大山云雾缭绕,仙气飘飘,的确是一处修仙的好地方。按顺子所说,该是某个宗门所在。 不过宗门他也见得极多,看看也就罢了,并无生出好奇探访之心。 春妮别过二人,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顺子便要去引柴生火,洪浩道:“不急,先把狐狸放了吧。哪里捉的就放回哪里。”顺子言听计从,立刻抱着狐狸先去放归山林。 洪浩便仔细打量房屋,想要帮顺子看看是否有机缘。 既然米缸是空的,那自然不会像爷爷一样埋个蛋在里面。 这房屋和洪浩小时和爷爷所住茅屋相比,除了大些,多出两间卧室,亦是一眼光,穷得干净彻底。并无箱子柜子一类可收纳物件的家具。 一番探查,洪浩一无所获。他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看看,这个与他相识的少年是否有遗漏的机缘造化,并无觊觎之心,即便是有也绝不会据为己有。 当下暗忖:“可能是我多想了,哪有那么多的机缘造化。”他虽相信直觉,但这个的确玄之又玄不好讲。 少年回来开始做饭,洪浩虚空袋粮油米面这些东西都是齐全,不在话下。 洪浩又与少年拉扯家常,把顺子从小到大的经历了解一遍,想要看看其间有没有较为特别的事件发生。 但一路下来,都是稀疏平常,只是一个穷苦人家孩子正常的成长罢了。 洪浩便也死心,当下诚恳道:“顺子兄弟,非是我不愿意带你,我这一路说不得就会遇到什么凶险,你只是普通人,我怕有个紧急之时,自顾不暇,却害了你。” 顺子听得一呆,无限惆怅,“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我,我倒也不是想长生不老,只是想学些本事,让他们瞧瞧,无灵根怎地,一样能学。” 洪浩便耐心解释道:“无灵根,就是讲你的身体不能吸收灵气,吸收不了灵气,就没法炼气,筑基,结丹……” 说罢,掏出一坨七彩灵石,“你看,这个就叫灵石,对修道之人特别珍贵,你若有灵根,就能通过修行吸收它的灵气,但没有的话,就只是普通石头而已。” 洪浩说得详细,顺子也听得明白,但当下仍有些不肯死心。 他接过石头,仔细端详,甚至用鼻猛嗅,想要感受其中的灵气,当然只是徒劳。 洪浩看他失落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便安慰道:“做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都讲修道之人寿数长,但那是少数人而已,须知弱肉强食,时常争斗,大部分还活不过普通人。” “我看你好像喜欢春妮……这样,大哥给你做主,找个媒婆去上门提亲,热热闹闹娶过来,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哥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给月桂城一个守村人郭春海做了一门亲事,前不久又给蛟龙和母猪龙说合,现在做起这等事情来倒是轻车熟路,乐此不疲。 顺子摇摇头,眼中噙泪,“我还是想出去闯荡一番,大哥你就带上我吧,真要遇上事情,你不用管我,我决计不会拖累大哥。” 洪浩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管?他知道一旦答应,自己便又多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看着顺子那可怜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拒绝。 这便是没有机缘的自己,那我就做他的机缘,带他闯荡一回!反正自己眼下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当下便正色道:“你若执意要跟随,我自会尽力照顾,但真有力所不逮之时,你莫要怪我。” 少年听了,立刻喜出望外。“多谢大哥!我会机灵些,不给大哥拖后腿。” 他本是坐灶前烧火,这一激动,额头碰到灶台,顿时擦破一条口子,血流如注。 洪浩叹口气道:“你还说机灵些,这般毛手毛脚,叫我怎能放心。” 顺子不以为意,笑嘻嘻道:“没事,我福大命大好得快。莫说一条小口子,小时候被蛇咬,周身都绿了,爹娘都以为我必死,躺了三天也就好了。” “老爷,我和你一样。”贴心小棉妖又发话:“我感觉这小哥并非如此简单……既然无灵根,你不如试试他的五行。” 洪浩便道:“我先前也想过,我又没有那些测试柱子,怎生测试?未必去对面那个日天……啊呸,那个元阳山山头借人家的?” 灵儿提醒道:“老爷,你自己不是有几把剑么?虽然不全,但总能测水火木三样……不行再做计较。” 洪浩惊奇,“还可以这样测试?” “他若是真带有属性,多少会看出一些端倪。” “你这么说抑或不错……”洪浩像是想起什么,“当年我得了镜花的时候,它自己就认定了我师侄谢籍。” 既然想到此处,那说做就做。 “顺子兄弟,你过来。”洪浩把三把神兵依次排列桌上,“你来试试握住这些剑。” 顺子不知何意,但大哥既然叫试,那照做就是。 他先握住水月,水月一切如常。 又握洞天,谁知道一握立刻便松手,“烫烫烫,”少年龇牙咧嘴,不住甩手。 只剩一把苍翠。 有了被烫的经验,这次顺子缓缓伸手,轻轻搭在了那把名为“苍翠”的长剑之上。 刹那间,屋内仿佛被一股勃勃生机所充盈,那原本静躺在桌上的苍翠剑,突然间光芒大盛,一股浓郁的绿色能量自剑身迸发而出,直冲云霄! 苍翠剑不仅发出了耀眼的绿光,剑身还开始微微震颤,仿佛在与顺子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交流。顺子的手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这股力量似乎正缓缓流入他的身体,与他体内的某种未知力量产生共鸣。 顺子的身体在这股力量的洗礼下,渐渐发生了变化,他的皮肤开始泛起淡淡的绿意,眼中闪烁着生命之光,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强大。 洪浩瞠目结舌,看着顺子从头到脚,绿得让人发慌。 不消讲,这么明显的征兆,若有测试柱,少年的木属性一定满格。 这冲天的绿光,自然引起了对面山头的注意。几道白影瞬间从山头飞出,直奔顺子洪浩而来。 “至宝无主,能者得之!” 第291章 仙霞宗 这满满当当的绿光,让灵儿也生出了感叹。 “老爷,还好顺子没听你的留下来娶春妮,在我们那个时代,他这般发绿,多半是春妮养了一群老王。” 洪浩来不及细问何为老王,便感觉到对面山头有几股强大的气息朝自己和顺子而来。 刚来得及跨出门,几道身形飘逸的白影便已经落在屋前空地。 却见是四位白衣飘飘的三男一女,衣袂随风轻轻摆动,宛如谪仙下凡,清逸出尘,仙风道骨。端的是让人一见便生出敬仰之情。三名男子,两名老者一名中年,女子却是比老者更显年岁久远的老妪。 当然这副模样只能唬唬像顺子这样的山里娃,却唬不住洪浩。 洪浩一路走来,什么没见过。便是真神仙也见过不少,真神仙反而没有这般假模假式的排场。 “刚刚那冲天绿光,可是这里发出?”中年男子先行发问。 洪浩点点头,并不隐瞒:“我和小兄弟做做五行测试,不曾想惊动诸位,实在是抱歉。” 他不卑不亢,说得平淡,并没有几人想象中的恭敬畏惧。 几位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惊疑。 一名老者便缓缓说道:“我们是对面仙霞宗的长老,此地属我宗门地界,若有这等灵根灵性之人,我等岂能不知?” “小兄弟说你们之前测过,他是无灵根。”洪浩笑道:“所以没机会测试五行……诸位长老,看小兄弟木属性如何?” 这便有些啪啪打脸了。 先前那道绿光,任谁都能看出,顺子的木之属性,若上五行柱测试,必将是突破极限的妖孽之属。 此刻另一位老者道:“此地没有五行柱,不知小友是如何进行测试?老夫倒是有些好奇。” 洪浩并不隐瞒,当即又掏出苍翠,“此剑便是木属,小兄弟一握便知。” 他大剌剌全不在意,这几人看上去仙风道骨,好歹也是长老,应不会生出觊觎之心。就算想要抢夺……莫要以为没了称心和红糖的洪浩就是软柿子。 他却没有注意,最年长那位老妪看见洪浩拿出苍翠,瞳孔微张,但转瞬便恢复平静,看来是认得苍翠。 洪浩说罢,却如献宝一般,招手让顺子上前,“小兄弟,再握一个给他们看。” 顺子立刻便上前,他被仙霞宗嫌弃,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刚才一握便绿光大盛,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自己有些不同。 现在有机会扬眉吐气,自然要表现一番。 只见他一握苍翠,又和先前一样,浑身变作小绿人,一道绿幽幽的巨大光柱直冲九霄。 普通少年在这一刻不再普通!浑身散发出一种至尊强者才会有的强大气息,让几人竟是有些不能直视。 待到松了苍翠,一切恢复平静,几位长老的面色便有些难堪。 先前是在对面山上感受,自然没有这现场看得直接分明。这一次,真真切切知晓这少年是一块璞玉,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材至宝。 九短不如一长,九长不如一特别长! 顺子就是特别长!特别特别长!比对面日天山那一根还要长! 偏偏这特别特别长,在自家宗门眼皮子底下晃荡十六载,无人识得。若不是洪浩,这璞玉恐怕比茅坑里的鹅卵石还不如。穷苦一生连媳妇都闹不上。 顺子展现出如此惊人的天赋,几位仙霞宗的长老眼中闪过一抹急切与懊悔。他们深知这样一位天才若能被宗门收入麾下,定能为仙霞宗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与兴盛。 中年长老率先开口,语气倒也诚恳:“这位小哥,你天赋异禀,是五行木属天纵奇才。若愿意跟我等回仙霞宗,我保你将得到最好的修炼资源和指导,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顺子一呆,自己天天在村头遥望,心心念念总想去学些本事的山上神仙,现在竟是这般热情相邀。他一时间如梦如幻,人便有些恍惚。 还未等他作答,另一位老者也附和道:“孩子,漫漫修仙路,道阻且长,有我仙霞宗宗门作为后盾,你将少走许多弯路。我等愿意倾尽全宗之力培养你。” 洪浩望见顺子茫然模样,便轻声道:“小兄弟,说来这几位长老也不是诓你。方才我给你讲很多修士命不长,便是没有宗门的散修野修,没个倚靠,极易被打杀。” 对这天大好事,顺子只激动一阵,便又慢慢恢复平静,少年如此心性,倒也胜过同龄人许多。 他略微思索,便摇摇头道:“我是想学些本事,可是……”顺子挠挠头,实话实说,“我看阿福被你们选中,进了日天山上,开始还回家看看爹娘,后来再也没有回来……修仙便不要爹娘了么?” “你若想常回家看看,我们自然是应允的。”其中一位老者长老解释道:“总是他自己修到了一定境界,道心坚固了,得知世间虚妄,抛开放下才能更好修行。” 顺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虽然爹娘不在了,可是还是想学些本事行侠仗义,像洪大哥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罢对洪浩道:“大哥,我还是想跟你一起游历四方,不想去山里当那种神仙。” 洪浩无可无不可,少年若愿意跟几位去到对面山头,他自然不会阻拦,反而会替他高兴有个稳定去处。但倘若愿意跟着他,他先前已经答应过,自然也是由他。 当下点头道:“你自己遵从本心,想好便是。不过一旦选了,就不要后悔……这山望着那山高,却不爽利。” 顺子决然道:“我是站着屙尿的男子,一泡尿一个坑,决计不会反悔。今生今世我都愿意跟着大哥,有本事总要用在帮助别人。” 他的道理很简单——阿福修仙修得莫得感情,整日在深山里也不出来,实在是没个滋味;今天要不是洪大哥帮忙,莫说春妮的鸡蛋钱,自己吃一顿打是跑不掉的。这样两相比较,还是喜欢洪大哥这种多管闲事。 再讲,哼,曾经的我你们爱理不理,如今也让你等高攀不起。 一直不曾讲话的老妪,此刻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威严:“小娃子,你可知进入仙霞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今日就摆在你面前。一旦错过,你可不要后悔。” 顺子笑嘻嘻道:“谢谢老婆婆,我心意已定,不会后悔。” 老妪叹一口气,“好,我也知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如此……”她目光转向洪浩,“这位小友,你刚刚那把剑可是苍翠?” 洪浩心中一凛,他刚刚并未曾说出剑名,一般只以为是普通木剑,却不料老妪却是一个识货的。 虽然不知老妪何意,他惯不会因为心中惊怕便说谎,便点头道:“不错,正是苍翠。” 老婆婆点点头,“听闻这把剑邪性非常,老身也不知你何处得来……不过为了小友着想,你还是把它交给老身,我拿回去妥善处理为好。” 洪浩哑然失笑,却不曾想老妪竟然打上了苍翠的主意。 “这位前辈,”洪浩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之前苍翠是有一些妖邪之处。不过晚辈得到之后,已经对其进行了调教,现在它只是一把木剑,再无害人的脾性……前辈是修为高深之人,想必不会看不出来。” 老妪摇摇头,“我听闻那邪祟剑主与这木剑有契阔,早已入木三分,哪能轻易解除。你再拿来老身仔细瞧瞧。” 不知她是真心想瞧还是诓洪浩把苍翠给她。但眼下洪浩岂会乖乖奉上。 当下冷笑一声,“前辈好算盘,苍翠也算上古名剑,一句话便想据为己有么?” 老妪年纪虽大,性格却是执拗刚猛,听洪浩说话,勃然大怒,“放肆,区区一把苍翠,老身还不曾放在眼里,你竟疑我是想诈你这破木头!” 说罢原本全无外泄的气息猛然释出,竟是气冲斗牛,强大无匹。 洪浩一下子呆愣,看走眼了,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妪,爆发的气势竟如此恐怖。 “老爷,完了完了。”灵儿惶恐道,“这气息比子葵老婆子还要强大,刚刚我竟一点没有察觉到。” 洪浩听灵儿这般说话,不由得暗暗叫苦,只道自己现在也是不弱,却没料得现在碰上的人物一个更比一个不是人。 但他毕竟是见惯场面的,向来吃软不吃硬,并不会因此屈服。 当下心念转动,洞天已经在手,你要战,那便战。 老妪一见,点头缓缓道:“不错,想不到你也有些机缘,不但得了苍翠,连洞天也归了你。不过……” 她一抬手,手中便多了一把剑,看上去极其普通。“这是我仙霞宗人手一把的普通长剑,老身已经许久不曾用剑,今日须让你口服心服。” 洪浩再无多言,凝神静气,看似随意般斜斜挥出一剑。 一道细细的火线随着洞天的破空之声骤然显现,不徐不疾向着老妪而去。 他这一招,不以迅捷刚猛声势压人,而是学了让自己吃亏不小的天罗地网感悟得来。 果然,细细的火线在行进过程中,突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张细小火线编织而成的大网陡然而成,带着朱雀离火焚尽一切的威能,突然加速向着老妪而去。 洪浩的这一剑,凝聚了他对朱雀离火的深刻理解,火线虽细,却比火焰更加精纯凝实,杀力更甚。 本以为能给老妪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那老妪微微一笑,手中看似平凡的长剑轻轻一挥,竟化作一道流光,与火线大网在半空中交织碰撞。 “铿锵!”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洪浩只见自己的火线大网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壁障,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消散于无形之中。 而那老妪的普通长剑与离火一番纠缠,竟未受丝毫损伤,带着凌厉的剑意直奔洪浩而来。 洪浩心中大惊,他这一剑看似轻巧,实则是全力一击,竟被如此轻易地破解。 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竟如此之猛。危急关头,洞天倏然变得宽大如盾,抵挡这致命一击。 “砰!”剑与剑的碰撞,伴随着空气的爆裂声,洪浩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自剑上传来,整个人如受巨锤轰击,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口角溢血,昏死过去。 谁曾想一个看似瘦小的老婆婆,竟然是一力降十会的刚猛路子,并无任何技巧花头,只凭高深修为碾压洪浩。 眼见洪浩倒地不起,老婆婆还杀人诛心,“许久不曾出手,倒是高看了你。” 顺子见状,立刻跑到洪浩跟前,蹲下身轻轻推推他的身体,紧张道:“大哥,大哥醒醒。” 洪浩只是昏迷不醒,洞天和苍翠都是散落一边。 此刻中年男子开口:“小哥,你可曾看清楚,你若跟了这位大哥,以后这一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活得过几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少年鄙夷道:“我大哥又不曾惹你们,你们无非是想夺他的东西,这种行径,非是英雄好汉。我怎肯跟你们学。” 中年长老笑笑:“小友却不知道,修仙一途,各种天材地宝本就是随缘流转……至宝无主,能者得之。” “啊呸!”顺子年纪虽小,却极有骨气,“说得好听,明明就是抢。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修仙的,原来都是土匪强盗。土匪强盗也能成仙,这样的神仙不做也罢。” 中年男子被少年简单质朴的话,说得有些面皮挂不住。当下愠怒道:“你要跟他去吃苦受罪,那也由你,不过眼下他还活不活的成都两说。” 说罢不再理会顺子,只去拾取散落地上的苍翠和洞天。 少年自有少年狂,他血气方刚,又对洪浩极为敬重,眼见中年男子就要拿走大哥的剑,哪里还顾得了天高地厚。就近抓起苍翠,一时间绿光大盛,狠狠朝着中年男子劈过去。 他是全无修为的普通少年,但拿着苍翠这么劈砍,竟然一道凝为实质的绿光直直向着中年男子而去。 中年男子全然不备,一时间竟无反应。谁也想不到顺子竟有此神奇,眼见就要被一分为二…… “砰”的一声,顺子突然飞出,重重摔落,再无声息。 原来是两位老者中一位正好看到,想也未想,自然是出手打杀顺子,救自己宗门长老。 这一幕凶险异常,中年男子反应过来,不仅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这苍翠果然邪性的紧。”老妪惊叹道。毕竟顺子只是普通少年,纵是木属天之骄子,全无基础也不至于空中楼阁。 可怜顺子吃了老者一击,纵然不是全力,但他寻常凡人,哪里受得住。 此刻恐怕已是濒死边缘。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天空骤然色变,风云突转,一股古老而磅礴的气息自天际汹涌而来,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浓厚的乌云遮蔽,乌云中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犹如末日降临。但这狂风雷电之中,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与神圣,让人心生敬畏。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划破长空,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心神俱震。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青光自乌云深处迸发而出,直冲云霄,将四周的黑暗一扫而空。 那青光之中,一个硕大无朋的龙头显现,龙眼蕴含无尽愤怒! 望着只如蝼蚁的几位长老。 第292章 青龙 就在几人错愕之际,那青色巨龙倏然下沉,隐入云层之中。 下一刻,一个满脸须髯的精壮汉子出现在几人面前,一指顺子,开口便道:“是谁个遭瘟的狗日傻屌打杀我家娃子?” 他这话问得杀气腾腾,加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滔天威势,不消说,几人便知这是方才那条青龙所化。 虽然同为仙霞宗,但死道友不死贫道是这群修仙之人奉为圭臬的第一准则,听到这汉子这般说话,原本一排的四人,除了动手那位老者,其余三人悄无声息后退两步。那老者动也未动便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壮汉点点头,“很好,想不到你也有些胆气,竟敢自己站出来,凭这一点我也给你做个折扣。” 老者脸色铁青,说话都不利索,“却不知……不知仙尊什么折扣。” “自然是捶你的力道做个折扣。”壮汉粲然一笑。说罢捏拳作势要打,老者急火攻心,噗通倒地,抽搐起来。 原本肃杀的场面,被壮汉这么一闹腾,竟然显得滑稽可笑,犹如儿戏。 其实没什么可笑,四象之一的青龙,和红糖一样,对于世间之人是碾压的存在。和仙霞宗这几人玩耍,不就是儿戏一般。 壮汉不再理会,走向远处昏迷的顺子,路过洪浩,看一眼,“咦,你个狗日的也在。”洪浩还未苏醒,却听不见。 汉子望望洪浩,又望望顺子,略微思索一番,便拎着洪浩一阵摇晃,不知怎的,洪浩就醒了过来。 洪浩茫然望着这汉子,他印象中不识此人。 好在汉子一句话便让他明白。“我是青龙,你也可以叫我孟章,与你家朱雀熟识,在上边是邻居,时常一起吹牛……一起论道。” 洪浩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清澈起来。“孟章神君,我家红糖在上面可好?”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狗日的,上次闹得太大了。”汉子一脸埋怨。“我也受了连累,马上就得回去。” 一番交谈得知,原来朱雀是个老油子,轻车熟路,时常偷偷下来玩耍。青龙白虎玄武都要正经些,不曾偷偷下来,不过青龙被朱雀时常撺掇,也不禁心痒痒,今次学着下来一回,还没怎么咂巴出滋味,便被告知速回。 他也没朱雀和洪浩那般离奇羁绊纠缠,不过是化作一条小青蛇之时,山林中游走,遇到第一人便是小时候顺子。也算缘分一场,咬他一口,实则给他灌注青龙之力。 “这娃其实到现在也不认得我,想想跟你说更明白些。”汉子叹道,“他好歹是跟我有些缘分,回去以后不能护他,你狗日的就帮我多多照拂。” 洪浩点头应承,“我自会尽力,不过……”他苦笑一声,“你也看见,那老婆婆凶悍异常,一合便把我打得人事不省……我也不知道今后护不护得住。” “你狗日的也不要妄自菲薄,不是你不行,是那个老太婆确实有些厉害。”壮汉笑道:“这世间比她厉害的也没几个,偏偏就被你遇上。” “我帮你说一回,以后你在这世间,差不多就可以横着走了。” 说罢,壮汉朝老妪一招手,“魏淑芬,过来说话。” “魏淑芬?”洪浩听来,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老妪不敢有违,整了整衣衫,端步过来。 “不曾想仙尊竟然知道老身名字,老身诚惶诚恐……”老妪上前恭敬道。 壮汉不耐烦挥挥手,“罢了罢了,我闲来无事,把这世间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探了一遍。你也算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母老虎一头。” 老妪一张老脸竟露出些许羞涩:“青龙仙尊说笑了,老身实不敢当。” 汉子道:“我时间紧,也不跟你扯闲篇。”说罢一指洪浩,“此人与我相熟,以后你多照拂,还有那个小娃娃也是。” 老妪立刻躬身应承,“仙尊吩咐,莫敢不从。” “那你赶紧回去准备,照拂不是嘴上说说的,总要有些诚意。”汉子盯着她道:“我知你为何甘愿在仙霞宗做个长老,在此一待就是两千多年。” 老妪脸色微微一变,情知青龙面前做不得花头,赶紧点头,“那老身现在就回去准备。” 汉子点头,老妪便退下,吩咐那二人抬了仍在地上抽搐的老者,向对面的元阳山飞去。 壮汉对洪浩道:“待会你就带顺子去她仙霞宗,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自会安排。” 洪浩感激道:“多谢青龙仙君。” “莫要客气,我与朱雀是邻居老相识,关系甚好……对了,它与你如何称呼。” 洪浩一呆,硬着头皮道,“朱雀在我家叫做红糖,认我做爹,父子相称。” 汉子也是呆愣一下,“它狗日的惯是不要脸,儿子也做得。锤子,这样说来我岂不是还要叫你声叔?呸呸呸,各论各,各论各。” 说罢望一眼顺子,有些遗憾道:“我与他还未开始便已结束,到底是这小娃娃机缘不如你……你也莫要与他提我了,徒添惆怅。” “不过这一身青龙之力,与你朱雀之力一般,带有自愈功效,木属拉满,总能给他些好处。” “其他也无甚好讲了,狗日的,这次回去恐怕不好下来了。” 洪浩听罢,不无担忧,“那……倘若老婆婆知你回不来,反悔怎么办?我却没奈何……” 壮汉笑道:“谅她没这个胆子,不过你既然担心……” 说到此处,壮汉一只手扎进裤腰,在屁股处抠抠索索一阵,见他龇牙咧嘴,像是在忍痛一般。随即把手从裤腰里拿出来,手上便多了一片青色鳞片。 “老子这龙鳞,除了玄武那老乌龟的壳,当是天地间第二坚硬的东西。” 说罢递给洪浩,“你赶紧趁热敷上,能帮你卸掉大部分的杀力。魏淑芬也奈何不了你了。” 洪浩愣愣接过,“不知怎生敷上?” “与皮肤贴合,自会化开。”洪浩便照做。果然鳞片隐入皮肤中,像是有生命一般蔓延,不时就遍布全身——除了那二两疙瘩肉并未覆盖。 壮汉盯着他胯下,悠悠道:“记住,此处便是你的弱点短处了。” 洪浩脸色微红,呐呐道:“也不怎么短的。” 汉子一望天空,不耐烦道:“莫催莫催,这就来了。” 洪浩赶紧道:“仙君稍等,”边说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泥人,“烦请把这个帮我带给红糖,呃,朱雀。” 汉子接过,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取笑做工手艺粗陋无比,默默收了。 “走了。”汉子说罢,一步便跨入空中消失。 洪浩走到顺子身边,听了青龙讲他也有自愈之力,便也不担心,只等这个讲义气的少年自行醒来。 他先前直觉并没有错,这个少年本来也有不输他的天大机缘,只可惜晚了些……哎,这世间有许多事情,时间不对,就大不同。 譬如相爱的男女,对的时间就是爱情,不对的时间就是奸情。 果然没多时,顺子便醒转过来,一眼望见洪浩,起身半坐欣喜道:“大哥,你没事啊。;他们……” 洪浩赶紧道:“好兄弟,他们已经走了,不用慌。” 顺子这才松一口气,“奇怪,他们竟然没有抢走大哥的剑?是良心发现了么?” 洪浩笑笑:“他们修的那种道,良心全不重要,境界才是唯一的追求。他们退走是因为……”想到青龙嘱咐不用告诉顺子,便道:“因为我有靠山。” 其实这般说也不算错,秋灵就是他大大的靠山。 顺子道:“所以我不愿意跟他们学。没了良心,就不是人了。” 洪浩伸出手拉他起来,“闻到米香了,想是锅中饭熟,走,吃饭去。” 二人吃完饭,顺子便兴奋道:“大哥,走吧,我随你四处闯荡。”少年双眼放光,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洪浩懂得少年的急迫心情——初次离家,满怀希望,总是不闯出一番名堂不回来的壮志豪情。等到在外饱经风霜,尝遍酸甜苦辣,方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洪浩打趣道:“不去和春妮说一声?那你再回来她可就是别人孩子的娘了。” 顺子挠挠头,颇有些难为情,“大哥,她并不知我……喜欢她,还是算了吧。再说这出去也不知道要多久,不能耽搁人家。” 洪浩点头,“那也随你,只要你自己心中不遗憾就成。” 说罢二人出门。 走得几步,洪浩便听顺子道:“大哥,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飞似地朝春妮家奔去。 片刻便又回来,洪浩含笑望他,他气喘吁吁道,“我是让春妮……有空帮我打扫打扫房屋……房子没了人气,破败得快。”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 洪浩便领着顺子往仙霞宗而去。顺子看得惊奇,“大哥,我们去日天山干啥?” 其实洪浩也不知青龙叫老妪准备的是什么,心中也有些好奇。“放心,你尽管跟我,不会有事。” 顺子对洪浩极为崇敬信任,见他如此说话,便不再多问。 顺子不会飞剑,本来路也不远,走也无妨。 只不过阡陌小路,前面两个村妇走得慢,却无法超越,只能缓缓在后边跟随。 “二妞,你老实告诉大姐,除了家中男人,外面有没有相好的?”看来此地民风颇为开放,两位村妇大声说话,并不在乎洪浩他们在后边听得清楚。 “哎呀,春梅姐,羞死个人,有自家男人还不够么,哪里还有心思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切,那是你家男人还年轻,每晚还肯折腾,过几年你再瞧,八成就把你荒着了。” “我倒情愿歇歇,每晚睡觉睡不安生,有时走路都费劲……烦死了。” “烦什么烦,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到后来就知道快活了。” “呃,春梅姐,我几次撞见你家出来的男人都不一样……到底有几个?” “到底?到底一个都没有。”语气颇为惆怅。 听着二人对话,洪浩忍住笑,不由得想起了师侄谢籍,那小子最喜一路听这些村妇闲言碎语。也不知现在在水月山庄修炼的如何了。 等到得路宽些的时候,洪浩顺子赶紧超了二人,快步向前。避开了这如狼似虎年纪的村妇毫不在意间讲出彪悍的虎狼之词。 不时便来到了仙霞宗山脚,看来是个大宗,山脚有各种小贩摆摊贩卖,此处偏僻,想是专一做来看元阳山的游客和宗门弟子的生意。 “两位公子,要不要买些水果祭拜元阳柱?”小贩热情招呼。原来有不少求子的游客,会专程来此祭拜那一根日天的巨柱,少不得要买些祭品。 看到水果,洪浩猛然想起华阳真人买收摊水果去探望守洞人的事情。旋即终于想明白,这个叫魏淑芬的老妪,极有可能就是第一剑仙和将就和尚口中的淑芬。 难怪如此刚猛凶悍!两位绝世高人都被其嫌弃的女子,岂能是泛泛之辈? 想通这一层,洪浩心里便好受了些。毕竟被一招打得人事不省,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越来越弱了。 并不是自己变弱,是自己倒霉,接连遇上的,都是世间的绝顶存在。 当下便买了几斤水果,礼多人不怪嘛,凭着剑仙这一层关系,怎么也算是前辈。 二人便一路登山,到得山腰处,终于望见仙霞宗山门。 好巧不巧,今日轮值看守山门的,其中一人便是顺子儿时玩伴阿福。 “阿福。”顺子连忙叫道,“我是顺子,你可还记得?” 阿福一身仙霞宗外门弟子装束,但依然是神色威严,高高在上,显然不是易于打交道之辈。 他认得顺子,但顺子和他,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山上人看山下人,皆是蝼蚁。所以攀交情全然无用。 阿福只是微微点头,“你有何事?来此作甚?” 顺子也不知来此作甚,挠挠头道:“我不知道,我随我大哥来的……你怎么也不回去看看你爹娘?这么近,方便得很。” 阿福面无表情,“不劳你操心,夏虫不可语冰,你非修道之人,跟你说只是对牛弹琴而已。” 洪浩便赔笑道:“这位牛小哥,劳烦通报一声,不二门洪浩求见魏淑芬长老。” 阿福望一眼洪浩,洪浩本就不是衣着光鲜之辈,也没有大宗门弟子那一份飘逸出尘的雅姿,此刻拎着几斤水果,还有一只狐狸从怀中探出头来东张西望……这人实在不像是修仙的,倒像是修房修路的。 不过他能叫出魏长老的名讳,还叫得如此随意,当下又有些吃不准。 “魏长老从不收弟子,只闭关修行,你……你怎生认得?” 洪浩笑道:“不是不收弟子,是不收资质平常的弟子,我这小兄弟,你家魏长老巴巴想收。” “哪里来的狂徒,这般大口气。” 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洪浩循声望去,见一个白衣少女,甚是俏丽,不过面若寒霜,一副人家借米还糠的神色。她装束与阿福等外门弟子不同,颇为华贵,显然等级地位高出不少。 顺子毕竟见识短,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同龄人,竟是有些手脚都没个搁放处。 阿福一见,恭敬道:“谷圣女,这二人要求见魏长老……” 被叫做谷圣女的少女便道:“我先替魏长老称量称量,你们够不够资格。” 第293章 磨剑石 这位谷姓的所谓圣女,其实不过是正好要出门,恰巧听到了洪浩那一句。 她是仙霞宗修仙资质最好的苗子,故而被宗门封为圣女,但也未曾入了魏长老的法眼。 年轻人嘛,有些傲气比较之心,说来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的确各方面都还是不错。 只不过她想称量,洪浩却不给她机会,突然高声大叫:“张二狗,铁蛋,淑芬。”他叫出华阳真人和将就和尚的儿时小名。若此淑芬便是彼淑芬,定能听得出来,正好印证心中猜想。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老妪就已经到了山门。 她一脸惊疑望着洪浩,“小友怎会……”洪浩她自然是认得,但洪浩认得那二人却是她没想到。 心中所想得到了印证,洪浩心情大好。拎着水果上前,笑眯眯道:“前辈,些许心意,还望笑纳。” 说来这寻常百姓人家之间的登门拜访礼仪,对于修仙之人有些贻笑大方。却不料老妪挤出一个宗门弟子从不曾见过的笑容,竟是伸手接过,“小友来就来,还这般客气。快快快,里边请……” 老妪这一番举动,把几个弟子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不苟言笑,眼高于顶的魏长老么?那位圣女更是匪夷所思的不解模样。 洪浩带着顺子也不再刻意讥讽为难,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也不是只此仙霞宗一家,山上山下大抵如此,见惯不惊。只是跟随淑芬向宗门内里走去。 顺子虽然不曾经历过这等场合,但也情知不能露怯,只抑制内心激动,紧紧跟随大哥。 洪浩这才把自己和华阳真人与将就和尚的事情说了一回。 最后好奇道:“前辈,那两位前辈对你一往情深,当真是……一点不曾动心么?” 淑芬叹一口气,“也不说全无感觉,那时年少,他二人轮番献殷勤。却总是我觉着二狗不错的时候,铁蛋在身边转悠,等我觉着铁蛋尚可之时,偏偏他又不知跑去哪里,换了二狗天天身边聒噪……这一来二去就蹉跎了。” “再后来我们各自得了机缘,开始修炼,他二人时常被我打哭……就一个都瞧不上了。” 洪浩听得暗暗咋舌,这淑芬果然是凶悍,当年便能打得两个天下第一痛哭流涕,这母老虎的确并非浪得虚名。被她打晕也就不那么丢人了,说来至少没哭,比那二位强些。 淑芬道:“不知小友为何与青龙仙尊相熟?” 洪浩望一眼顺子,答道:“其实不熟,不过是他与朱雀相熟,朱雀与我却是极熟。” 淑芬惊道:“小友还认识朱雀?这等机缘……着实教人羡慕。” 洪浩惆怅道:“不管什么机缘,还是自己本事才是本事。像前辈这般,也无须靠什么机缘,自己辛苦修来最是稳妥牢靠。” “嘿嘿,小友莫要矫情,”淑芬缓缓道:“辛苦修炼循序渐进是最笨的法子,若有机缘能速成,谁个愿意做这水磨工夫?” “再讲,若无机缘,我又何必在此一动不动两千年。” 洪浩心中一动,先前青龙叫淑芬照拂洪浩和顺子,想必知道此地有些神奇之处,恐怕便是淑芬口中的机缘。 “不过,这机缘并非人人有用……还是先带二位去看看再说,免得讲老身吝啬不舍。”毕竟是青龙的交代,她总要认真对待。 几人边走边聊,不时淑芬便领着洪浩来到一处洞口。 “便是此处。”淑芬庄重道:“你们随我进来。” 这洞内每隔三丈便凿有小孔放着灯火,虽不十分明亮却能看清路径,淑芬领着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洞室。 洞室中间,一块巨石散发金光,若细细观察,上边似有磨砺痕迹。 洪浩正在纳闷,这块金色巨石便是前辈在此两千年也不愿意离开的机缘? 淑芬似乎看出洪浩的疑惑,点头道:“不错,这便是我的机缘,一块砺剑石而已。” 洪浩便好奇问道:“不知这砺剑石有何妙处?” 此刻灵儿却心语道:“老爷,我要我要我想要!” 这边淑芬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一句小友自然是听过吧?” 洪浩点头应承,“我幼时也读了几年书,这一句也是听过。” “都讲十年磨一剑,老身这一剑,却磨了百年千年……”淑芬幽幽叹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些疲惫苍老,但更多却是坚韧之色。 “此石非同小可,它不能直接增强修为,但你若不急不躁用心磨砺,便是普通铁剑也能磨出不输神兵的品质,小友可知,老身先前与你对战,只是普通铁剑。” 洪浩自然记得,普通铁剑不但破了他洞天神兵的火网,还凌厉无匹,勇往直前,与他的洞天硬碰硬并将他震飞昏死过去。 “另外它还能磨砺剑意,提纯剑心,对剑修而言算是至宝。”淑芬继续说道,“我便是借助这砺剑石,在这幽洞中默默磨砺了两千余载,剑意日益精进,剑心固若金汤……虽未至剑道巅峰,却也悟出了几分剑之真谛。” 洪浩赶紧道:“前辈谦虚了,晚辈也见识过铁蛋……啊呸,见识过华阳剑仙的剑法,若二位对剑,说不得剑仙老前辈……又要哭一场。” 他这虽然有些拍马之嫌,但也绝非满口胡诌。 只是这砺剑石,就算对淑芬是个机缘,对他而言……好像还谈不上有多神奇。 就算能把普通铁剑磨得足以抗衡神兵,那又怎么样呢?他得来就是神兵,无须花费这漫长时日去慢慢磨砺。 淑芬道:“我也不知青龙仙尊为何要让老身带二位看这砺剑石……我看小友出手便是苍翠和洞天这等神兵,这区区砺剑石对老身是至宝,对二位好像并无太大用处。” 其实这只是因为洪浩的机缘太多太大,所以才会觉得这砺剑石普通,对一般修士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老爷,不知怎的,我一见这砺剑石就想上去……摩擦。”灵儿急切道,“来都来了。” 洪浩心语道:“这有何难,你若想磨砺一下,那我给前辈说一声。” 当下便对淑芬道:“前辈,呃,其实我还有几把剑,未给前辈展示,我也想试试这砺剑石。” 淑芬惊道:“你还不止两把?你究竟有多少?” “也没有多少,除了前辈所见苍翠和洞天,还有一把水月,一把逾常,呃……还有一把万古。”他万古太久不曾使用,差点都忘了。 淑芬脸都绿了,“好好好,老身辛辛苦苦磨两千年,小友二十来岁便是一堆神兵……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不是年老色衰,我也想恬不知耻抱抱小友大腿。” 虽是玩笑话,却也饱含心酸无奈。 洪浩劝慰道:“前辈无须惆怅,我的机缘虽然多些大些,却没前辈的重。”这么大一块巨石,当然重。 淑芬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想要怎样磨就怎样磨,免得说我小气。” 洪浩便拿出逾常短剑,走到巨石前,开始磨起来。 他把逾常与金色巨石台面贴合,缓缓推动,也想试着感受剑意剑心,只不过刚一推动,灵儿便颤声道:“快活,真快活!” 洪浩奇道:“灵儿你叫甚?什么快活?” 灵儿道:“老爷,我快活,便是逾常快活,这砺剑石有些蹊跷神奇……我现在还说不上来,总之我觉得是大有好处。老爷你磨快些。” 洪浩便顾不得感受什么剑意剑心,开始加速摩擦。 灵儿不住哼唧,显然是真快活,不住催促洪浩:“老爷快些,快些,再快些!” 洪浩催动功法,双手已化作残影,逾常剑身已经摩擦通红,若不是洪浩的朱雀之力,寻常人哪里还握得住,早就烫得丢手不顾。 淑芬看得目瞪口呆,这等磨法,她从未试过,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 灵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老爷,逾常它在,它在蜕变!这砺剑石不仅仅是磨砺那么简单,它似乎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剑意,每一次摩擦,都在净化、升华逾常!” 不消灵儿提醒,便是洪浩自己也能感觉到,逾常剑内的灵力正在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被激发、重组,剑身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有灵性般地在跳跃。 终于,随着一道极其耀眼的金光迸发,一声剑吟,一切归于平静。 洪浩将逾常拿到眼前仔细端详,淑芬和顺子都立刻凑过来看稀奇。 逾常剑本就是神兵级别,此刻却像是被赋予了新生,剑身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剑尖轻轻颤动,似乎在向主人展示着它的蜕变与骄傲。 “老爷,”灵儿声音喜极而泣,“托老爷的福,逾常升了一层!” 洪浩心中亦是激动不已,这石头果然神奇,不仅能让普通铁剑可以对抗神兵,还能让神兵更上一层楼。 当下来不及多想,立刻抽出水月便要如法炮制。 却不料淑芬老脸一黑:“小友,看看老身的砺剑石,求求你大发慈悲,可怜可怜老身。” 洪浩闻言诧异望向砺剑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偌大的一块砺剑石,被他刚刚用逾常磨得缺了好大一块,足足少了三成。 他颤声道:“怎会这样?”立刻露出愧疚之色,这番变化的确是他未曾想到的。 淑芬幽幽道:“总是老身上辈子欠你这小冤家,老身活到现在,就寻到此一个机缘,还要被你耗去一小半……你那么多机缘造化,这般揩油,良心不痛么?” 洪浩赧然到:“前辈,这般变化我也不知,不知者不罪,眼下知道,我自然罢手。”说罢便将水月收回。 淑芬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一口气:“天意如此,徒唤无奈。” 洪浩正色道:“前辈,耗了你这么多砺剑石,我也不好意思,此处是前辈寻到的么?却不知有没有端倪?我看看是不是有迹可循……也好留意帮前辈找寻。” 淑芬突然老脸一红:“是我无意间寻到……算了,我想这天底下也寻不到第二处了。” 洪浩诚恳道:“前辈你也知我机缘颇多,不是我托大,前辈寻不到……说不得我就寻到了。” 淑芬心中一动,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难以实现,一时间竟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洪浩着急道:“前辈但说无妨,我亦心下不安,诚意想要找补。” 淑芬一跺脚,“好,今日就与你说上一回,你……你二人知道便可,莫要再有他人知道。” 洪浩正色道:“这个自然。” 淑芬便道:“你可知我们眼下在何处?便是在……在元阳石柱的地底下。” “当年我路过此地,远远望见这一根石柱,心中……心中也有些好奇,当时天已经尽黑,我,我,”淑芬突然小了声音,“我就飞到这柱子顶上……” 洪浩脑海里立刻便有了画面,只得忍住了笑,脸面不敢有丝毫变化。 “你们也知这石柱外形与男子那处一模一样,我当时是好奇……顶上会不会也有孔洞……” “结果并没有……我想既然其他地方都神似,索性此处也给它做得象一些……,于是我便用剑画凹槽时……发现中心处竟是空心的,一戳就破了一个小洞,一道金光射了上来……” 淑芬说到此处,指着砺剑石道:“就是这石头的金光。” “我发现只是拳头大小的孔洞,人不能直接从上边往下……便重新遮盖隐藏好,加入了仙霞宗,只做甩手长老,从底下打洞到此。” 淑芬红着老脸继续道:“这便是发现砺剑石的过程,端倪倒是显见,可这天底下哪里去寻第二根元阳石柱?” 洪浩听来也是一呆,不去细想淑芬前辈当年飞上石柱顶端的顽皮,只是觉得按她所说,的确是不好寻到。 顺子听得神奇,挠挠头道:“以前天天望着日天山,不曾想现在就是在这根xx的底下。”他从小听村中人说惯了,并不觉这般说来不雅。 洪浩也惆怅道:“这般说来,倒是难寻。我走了许多地方,的确没有看到过再有与男子那处这般相似的石柱。” 顺子却道:“我听村中老人讲,这世间只有剩菜剩饭,没有剩男剩女,老天爷总是都配好对的……” 洪浩道:“这和阳元石有什么关系?” “大哥,我在想都是配好的,既然有一根石xx,那……” “那就应该有一个石头x。” 第294章 谷雨 顺子虽是随口这么一说,但也不能讲毫无道理。 天地万物,阴阳和合,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化无穷,有道是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也是天道。 淑芬听罢也是一愣,“这一层老身倒是没去想过……只想着找相像的石柱。” 洪浩便诚恳道:“那我们就在贵宗盘桓几日,找不找得到,总是尽力一番。” “那就试试吧,老身亦想看看你这找机缘比找妓院还容易的天骄,能不能让老身开一回眼界。不过找不到也莫要自责,说来都是天意。” “那老身先安排二位住下。” 三人便出了洞,淑芬带着二人去找负责宗门衣食住行的管事安排住处。 他二人虽然穿着普通,尤其顺子,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可淑芬长老亲自带来,不由得管事不高看一眼。 管事不敢怠慢,安排了两间上房供他二人居住。洪浩自然是早已习惯。但顺子的确是看一切都新奇,难免会有些兴奋。 “大哥,我们出去逛逛呗。”他每日只在对面望着仙霞宗,今日跟着大哥,如做梦一般已经身在此山中。自然想要好生探究一番。 洪浩笑道:“你看着新鲜,我看着却眼乏,情愿屋里休息。不过你若想四处看看,随便走就是,记得回来的路就成。” 顺子一拍胸膛,“大哥也太小瞧我,我从前捕猎之时,进到大山深处也从不曾迷路,这里都是上好的青石路径,怎会找不着?” 洪浩点头道:“那你去吧,若有人问,只说魏长老亲戚便是。” 看着顺子左瞧瞧右看看慢慢远去,洪浩便回屋,想看看灵儿究竟有何变化。 进到屋内,灵儿便闪现出来,笑盈盈道:“老爷,你看灵儿有何不同?” 洪浩一见,灵儿本是白茫茫一道虚影,此刻虽然仍是虚影,但周身轮廓却多了一道金边,散发淡淡金光,倒是颇显庄严圣洁。 “这砺剑石果然有些神奇啊……”洪浩感叹,“灵儿你说自己升了一层,是可以切出更薄的片么?” “老爷,逾常锋锐提升,只是其一。”灵儿认真道:“更重要的是剑意剑心,淑芬并没有胡乱讲话,我自己亦能感受明显变化。” 洪浩好奇道:“是何变化?” 灵儿轻声道:“老爷,逾常剑本是一把隐匿于黑暗之中、专于暗杀的短剑,多在光影交错之间,以迅疾与隐秘取胜。那时的我,专攻敌之不备……那份气质,恰似幽林中的毒蛇,静谧而致命,但总是阴狠了些。” 洪浩听得分明,说到底就是不够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然则,经此砺剑石磨砺之后,逾常剑内蕴之剑意,仿若破茧成蝶,脱胎换骨。昔日暗杀之道,虽仍存于心,却更添了几分堂皇正大之气。如今的我,即便是立于光明之下,亦能以剑锋直面强敌。” 洪浩欣喜道:“这番变化倒的确是可喜可贺。不枉我辛苦磨你一回。” 他却不知,有这番变化,全是因阳元石柱下这砺剑石,含有阳刚之气,正如那直挺的石柱,百折不挠,长驱直入,勇往向前,管他前方洪水滔天还是万丈深渊,只管冲就是了。 灵儿点头,“只是不知这阴元石究竟在何处?” 洪浩笑道:“眼下只是猜想,未必就有,须知世间光棍也是极多。” 灵儿并不因为刚刚被洪浩磨得舒心畅快就口下留情,揶揄道:“这世间男女就算总数一样,多几个像老爷这般多吃多占的人物,那光棍汉岂能不多?” 洪浩眼下瓜葛女子便有暮云,瑶光,秋灵,玄薇,按灵儿道理却是造就三个光棍,情知理屈,当下便不言语。 这边顺子出门闲逛,他少年心性,好奇心又盛,不知不觉越走越远。 仙霞宗占地极大,分了许多山头,若是细细逛来,他又不会飞剑,便是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他突然瞧见前面有一白衣女子,在一处石台之上,正双目紧闭,盘膝打坐。 正是之前在山门遇见的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只不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总是板着个脸,顺子不懂她年纪轻轻,哪来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 原来这里却是宗门圣女谷雨专一的修炼场地,平常弟子,知道规矩,不敢来此。 顺子当然不知道这一层。 不过,顺子有一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能力,他想要躲藏隐匿之时,只须矮了身体,躲藏草木之间,便能全无气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他以为是自己藏得好,殊不知这全是青龙之力带给他的好处。所以捕猎才有如此顺畅,让捕猎几十年的老猎户也自叹弗如。 他远远瞧见了谷雨,起了好奇之心,立刻隐匿身形,想要瞧瞧这少女如何练功。他一点基础也无,自然不知人家打坐行气已经是在练功。 看了半天,谷雨一动不动,他觉着无趣,正要悄悄离开,却发现有人来了。他赶紧又隐匿好身形。 谷雨感知有人来到,倏然睁眼,便瞧见师父正呆呆望着自己。 她先是一愣,随即问道:“师父,你来作甚?” 她师父胡朋,是仙霞宗大长老,数一数二的高深修士,虽然一把年纪,但却只是中年文士模样。 “我来瞧瞧你练得怎么样了。”胡朋微微一笑,“月会比试就要到了,你虽是圣女,但也不可小觑其他同门,据我所知,苟友长老的大弟子近来修为突飞猛进,为师很是担心呐……” 胡朋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暧昧,他轻抚长髯,眼神在谷雨身上流转,似乎在评估着眼前少女的成长与变化。有道是女大十八变,好像是一夜之间,谷雨就从小女孩变作亭亭玉立的少女,让他看这弟子之时,心中便有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谷雨啊,你可知为师为何对你如此上心?不仅是因为你的天赋异禀,更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那是其他弟子所不具备的。”胡朋的话语温柔而深沉,试图拉近与谷雨之间的距离。 谷雨闻言,眉头微蹙,她虽年少,但少女心思细腻敏感,对于师父偶尔流露出的异样眼神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她一直选择忽略,不愿将最尊敬的师父往坏处想。 所以洪浩和顺子才会看到一个整日犹如被人借米还糠的谷雨。她以前并非这样。 “师父,弟子明白你的苦心,定会在月会比试中全力以赴,不负所望。”谷雨的回答礼貌而疏离,她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胡朋微微笑道:“好,好,有你这份决心,为师就放心了。不过,修炼之余,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为师这里有些珍稀的丹药,对你修炼有所帮助。”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递向谷雨。谷雨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想到若是不接,恐怕面子上须不好看。最终还是犹豫着接了过来。 “多谢师父。”谷雨接过丹药,“弟子今日练得差不多准备回了……师父也早些回去,免得师娘找不见师父着急。” 胡朋得意道:“不急不急,今日你师娘下山去了城里,要去购些药材,明日才回。”说罢踱步到谷雨身后。 谷雨听得心头一紧,“师父,弟子有些乏了,还是先回吧。” 说罢便要起身,却被胡朋伸手按住了肩膀。 他轻轻拍了拍谷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谷雨啊,修仙之路漫长且孤独,师父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为师。” 胡朋居高临下,眼光如水,顺着打坐的谷雨锁骨处一直往下流淌。流到鼓囊处,便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唾沫。像是想要吞点其他什么。 谷雨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敢表露,只得强自镇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多谢师父,弟子铭感于心。” “这丹药药力甚猛,当然对提升你的修为助力也大,你先吞服一粒,为师要看着你方才放心……万一有个差池才好出手相救。” 他一边说,一只手按住谷雨肩膀,另一只手便要探入少女怀中。 顺子在暗中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讲真,这可怜的娃,他还不太懂男女之事,虽然也想和春妮生娃,但那是非常空泛的美好愿望,具体怎么生,他还不太懂。 但他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有一种直觉敏感——这个少女此刻正像是被饿狼捕猎的羊羔。 一股侠义豪气在他胸中迸发,这一份侠义,对自己熟悉和喜欢的春妮有,对自己陌生和不喜欢的谷雨依然有! 正当胡朋准备进一步动作,意图强迫谷雨服下那不明丹药之时,一阵干咳惊扰了他的腌臜心思。 “谁?”胡朋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收回了按在谷雨肩膀上的手,目光如炬,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谷雨趁机站了起来,心中虽惊但面上不显,她迅速整理好衣衫,暗自庆幸。 “咦,这是哪里?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顺子装作若无其事。 胡朋一闪便到他跟前,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在此处多久了?”他心中有些懊悔,方才欲火攻心,竟是放松了警惕。当然他也想不到会有外人敢来此处。 顺子害怕道:“我是魏长老的亲戚,闲来无事随便走走,不知,不知怎的就走到此处……我刚刚到。” “师父,他的确是魏长老领进来的,我在山门处见过。”谷雨此时对顺子的感觉,已经不像初见之时那般倨傲,心中生出一丝感激,这少年出现的太及时了。 “魏淑芬?”胡朋冷哼一声,“那个诸事不管的甩手长老,竟然还有亲戚?” 看来胡朋对淑芬颇有意见,他是大长老,但这个魏淑芬似乎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当然,也未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知宗主为何能这般容忍放纵。 “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这有什么好奇怪。”顺子回道,“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魏长老。” 胡朋道:“不用了,你既然是无意闯入,不知者不罪,我也不怪你……你退下吧。” 顺子道:“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和大哥吃饭了。”便转身要走。 可怜他一转身,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击飞出去,沿途撞断了数棵树木,最终重重地摔落在数百丈外的半涯之上,再无动静。 谷雨脸色瞬间煞白:颤声道:“师父,你……” “为师不相信他说的。”胡朋收回手掌,眼神中满是冷意与不屑。“为师只相信死人才不会到处乱讲。” 他转身看向谷雨,语气中带着威胁:“今日之事,你若敢透露半句,休怪为师不讲情面!” 谷雨脸色苍白,眼中噙泪,她紧咬牙关,坚定地回答道:“弟子明白。” 胡朋转了口气,温和道:“为师也是为你着想,这小子若去魏淑芬那里乱嚼舌根,说些有的没的,岂不是毁你圣女清誉?” 谷雨默默点头,不做声响,不知心中到底如何。 经过这般变化,胡朋当然也就没了那般心思,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他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谷雨不敢再做逗留,也不敢前去探查顺子死活,呆愣几息,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飞身离开。 洪浩在屋中与灵儿一阵闲聊,眼见天黑,顺子却不见回来。 “这小子还说不会迷路……”他喃喃道,“莫不是被哪个女弟子相中,做客闺中去了?” 灵儿咂嘴道:“啧啧啧,老爷,不是我说,你自己都像是上山砍柴下田栽秧的泥腿子,顺子就更不用讲……这些仙气飘飘的女弟子谁个能瞧上他?” 洪浩点点头:“你这么一提醒,等下山之时,是该找个裁缝铺子给小兄弟做两身衣裳。” 在等一阵,天已尽黑,顺子还是未回。 洪浩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小兄弟虽然觉得此地稀奇新鲜,但天都黑了还有啥看头……不行,我须出去寻他。” 灵儿道:“这仙霞宗极大,你又不知他往哪方,去何处寻他?” 洪浩掏出苍翠,笑道:“朱雀之力火属,青龙之力木属,苍翠定能发现。” 当下便出门,果然,他在路口用苍翠试探,有一条路,苍翠发出微微绿光,其他却没有。 “看我顺藤摸瓜。” 第295章 阴元石 洪浩按照苍翠的微光指引,一路向前,来到了宗门圣女专用的修炼之地。 到了此处,苍翠便再也没了指引,只在顺子先前隐匿之处一闪一闪。只因顺子在此处逗留最久,起身没两步便被击飞,苍翠自然也就失去了感应。 洪浩心中一沉,顺子不会飞行,若无外力决计不会凭空消失。这般看来,顺子定然是出事了。 他立刻开始周边搜寻,想要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没多久便发现一棵折断的树木,细看折痕,还湿润有些汁液,显然是刚刚发生没有多久。 洪浩顿时慌乱,小兄弟没有修为,不会功法,就算有青龙之力,看这折断树木的力道,当真是生死难猜。 果然在不远处又发现第二棵被折断的树木,从力道来看,未有丝毫衰竭。好在两棵折断的树木,便确定了飞出方向,洪浩沿着这方向直直向前,果然又发现第三棵,第四棵……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再往前面,便是悬崖,洪浩向下望去,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几百丈之外,隐隐显出对面大山轮廓。 洪浩心中一凉,顺子若是摔落在这深幽峡谷,恐怕便是青龙之力也难以护他周全。 当下再无迟疑,立即御剑极速下坠落到谷底,总还是沿着那条确定的直线,一路搜寻。 讲真,此刻洪浩已经有些狂乱,他一直害怕寻不见顺子,眼下却更害怕寻见顺子。 不过沿着这条直线一路向前,直到对面大山的绝壁,也没有找到活顺子或者死顺子,仿佛真的是凭空消失。 洪浩站在谷底,仰望着宛如刀削斧劈的陡峭绝壁,心中生出绝望,还有有负所托的内疚。 这个侠义热心土里土气的山里娃子,怀揣着憧憬和梦想,刚跟着他还不到一天就生死未卜——看眼下情形却是死的多活的少。 他身形一软,索性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面,融入这无尽的黑暗,任由悲伤将他一点一点侵蚀。 “老爷,好像有人来了。”灵儿提醒他。灵儿现在愈发乖巧懂事,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说话。 洪浩听罢心中一动,这里虽然还是仙霞宗所属地界,但荒无人烟,并未开发,此刻来人,必是和顺子之事有关。 当下隐了身形,凝神静气暗中观察。 却见一道黑影,在空中亦是沿着洪浩先前所行的直线,直直朝着洪浩上方的绝壁而去。 洪浩心中暗忖:“此人并不沿着谷底搜寻,想必是看清了顺子落点。” 只是那道黑影在绝壁处停留一阵,亦是开始直直下坠,最终落到了谷底,如洪浩一般开始搜寻。 这一片洪浩都是搜过的,黑影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黑影搜索一遍,不见端倪,轻轻叹一口气,便要飞身离开。 此人必是知晓内情之人,洪浩岂能容他就走?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凌空,刚刚开始上升,洪浩闪现而出,一把抓住黑影脚踝,往下拉扯。 “啊——”黑影发出惊惧惨叫,竟是女子声音。 洪浩不由得一愣,松了手,但下坠之力仍在,黑影便摔倒在地。 “你是谁?”二人同时问出这句话。 “我是洪浩,你是……那个圣女?”洪浩说话间已经唤出洞天将这一片照亮,看清了黑影模样。谷雨先前在山门和他有过照面,他还记得。 谷雨此刻也看清了洪浩,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洪浩道:“这话该我来问你才是……你为何在这里?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出来观星赏月。” 谷雨沉默不言,但内心慌乱,跃然脸上。 洪浩看得分明,也不与她废话,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是谁下手如此狠毒?打杀我小兄弟?” 原来谷雨回去以后,内心忐忑不安,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良知未泯,想出来寻顺子尸首——她知道顺子是普通人,师父虽是随手一击,也万无生理。 不过她实在没想到洪浩来得如此之快,且如此精确找到此地。 “他……他闯入我练功的场地,躲在暗处偷窥我,被我发现,我气愤之下没了轻重,出手把他打飞……”谷雨想要搪塞过去。 “偷窥你个锤子,我小兄弟喜欢的不是你这种……”其实顺子的确是偷偷看了,不过只是好奇她如何练功,并没有觊觎她身材相貌。 洪浩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文雅,“你若不说实话,莫怪我动粗。” 却不料谷雨亦是高傲倔强,梗着脖子眼睛一闭,“他就是我杀的,杀人偿命,我把命赔给他就是。” 这一来洪浩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知谷雨修为,绝无一击便把顺子击飞数百丈的实力。但她不肯说,他又不可能真的动粗。 眼下最重要还是先寻到顺子,她不肯说打杀之人,却又来寻,那至少也是希望找到顺子,二人起码这一点目标是相同的。 便软了口气,“就算是你做下,你可看得分明,我小兄弟是被击飞到此处?” 这一次谷雨点头道:“千真万确,就是撞到上面的绝壁,照理应该是落到此处。” 洪浩见她说得笃定,心中也是有些惊疑,“会不会是上面有些藤蔓树枝之类托住了我小兄弟?” 谷雨摇摇头,“我方才在上面一路下来瞧得仔细,并没有……这崖壁虽然满是藤蔓,但都是贴着崖壁生长,托不住人。” 洪浩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有洞穴之类,被藤蔓遮挡,而顺子刚好落入其中? 想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升空上去瞧瞧。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仙霞宗那边一闪而至,落在二人不远处,厉声喝道:“何方淫贼,端的是色胆包天,竟敢对我仙霞宗圣女意欲不轨!” 说罢扬手朝天射出一道流光,如烟火在极高处炸开,恐是仙霞宗的召集讯号。 此刻谷雨仍是摔落倒地模样,洪浩蹲她身旁审她,若从旁人看来,却是有些像采花大盗刚刚得手。 洪浩连忙起身,慌道:“休要胡说,我只是问她事情。” 这道身影来得极快,灵儿虽是察觉,还未来得及提醒便已经到了近前,可见修为不弱。 来人正是谷雨的师父,仙霞宗大长老胡朋。他击飞顺子,威胁了谷雨,回到居处本来并不觉有何不妥。但到了夜里,想再找谷雨,却发现不在,立刻明白怎么回事,随即赶来。 他远远瞧见洞天的光亮,本就是老狐狸,稍加思索,便知这是一个栽赃陷害的绝好时机,故而毫不迟疑,立刻现身。 胡朋冷哼一声:“问事情?什么事情要三更半夜到这荒山野岭来问?”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影纷沓而至,这本就是仙霞宗地界,自然是来得极快。 眼下情形,洪浩倒是有些百口莫辩了。 洪浩毕竟行的端走的正,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与我同来的小兄弟,莫名失踪,我一路搜寻到此。”说罢一指地上谷雨,“她是后来的,我见形迹可疑,正要盘问一番。” 此刻已经围了不少长老弟子,淑芬也已赶至,闻言均是望向谷雨。 “谷雨,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胡朋意味深长道:“有我们这么多人给你做主,你不用害怕此人恐吓,只管实话实说。” 他是笃定谷雨不敢说出之前他的丑事,谷雨能当选圣女,都是他一手安排。 果然,谷雨脸色变了几变,咬牙道:“我在修炼之地潜心修炼,被魏长老这个亲戚捉来此处,还好师父及时赶来,不然……呜呜……” 她来找顺子,原是有些良心,只可惜不太多。毕竟自己的利益才是第一位,山上人,山下人,谁个又不是? 这世间许多所谓的良心,不过是在自己利益不受损害情况下的顺水推舟,而已。 这话一出,尽皆哄然,所有眼光立刻都投向洪浩,鄙夷的,愤怒的,玩味的,甚至还有嫉妒羡慕的。 洪浩怒极反笑,拍手鼓掌:“是是是,其实我本来还好,不知怎的,看见那一根石柱……”说着一指不远处的元阳石柱,“便气血上涌,色胆包天了。” 他知眼下解释全无用处,干脆借着疯话暗讽仙霞宗不过是一群有眼无珠的乌合之众。 反正接下来,无非就是撕破脸皮大战一场。 若是赢了,他就是真的淫贼亦可大摇大摆离开;若是输了,不是也是。 不过他这话说来,立刻引来众人愤怒。此子当真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既然承认了自己的淫荡行径,那此等淫贼人人得而诛之。 一时间气氛骤然肃杀,剑拔弩张,眼见就要用拳头讲道理了。 却不料此刻淑芬站了出来,缓缓走向洪浩。 “洪浩小友,莫要说疯话。”她盯着洪浩脸庞,缓缓道:“你是老身的亲戚,我要你正经回答老身,谷雨这小姑娘,说的是还是不是?” 洪浩心中一凛,望着淑芬精光爆射的双眼,正色道:“不是。” “好。”淑芬点点头,“老身相信你。” 说罢转身与洪浩站作一排,对众人道:“我家小友说他没做,老身便相信他没做,谁赞成?谁反对?”这一下,形势立刻逆转。 “魏长老,他是你家亲戚,你自然……”一个长老颇不服气,这魏长老在宗门对谁都是眼高于顶,孤冷倨傲的模样,还诸事不管,并不讨喜。 只不过他话未说完,淑芬一扬手,这名长老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过几息才听得一声闷响,应是当即熟睡。 同样都是长老,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一时间再无人发出声响,大长老胡朋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到此刻才明白魏淑芬为何总是对谁都爱搭不理。他知魏长老不简单,却不知如此厉害。 不过身为大长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魏长老,你这般护短,只信他,不信谷雨,说不过去吧?” 淑芬这次没有动手,也不理胡朋,却对谷雨道:“小姑娘,真话伤人,要听真话么?” 谷雨一愣,但忍不住好奇,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因为你不配!我家小友的机缘造化,老身是见识过的。”淑芬笑道:“他怎会看得上你?你当你是金逼银胯么?” 谁也不曾想到淑芬说话竟是这般粗鄙泼辣,众人却一片沉默,无人敢反驳。 谷雨听罢,面色惨白,浑身不住颤抖,真话果然伤人。 洪浩此刻却对谷雨道:“小姑娘,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意味深长,“有魏长老和我给你做主,你不用害怕有人恐吓,只管实话实说。” 他见谷雨说话前后不一,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小姑娘只是面色转变,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仿佛有无尽的委屈需要发泄。 胡朋急道:“谷雨,你不可受他蛊惑,你是仙霞宗的圣女,是宗门未来的希望。”说罢对众人道:“难道我堂堂仙霞宗这么多人,要被魏长老和一个外人威胁?若传出去颜面何存?” “我们大伙一起上,她魏淑芬未必就能将我们都打杀了。” 还不等淑芬说话,洪浩上前一步,“你狗日的到底是谁?从头到尾就你话多。”他隐隐已经觉得谷雨这个师父,大大的有问题。 胡朋一愣,不知洪浩何意,但此刻总不能输了场面。倨傲道:“我是谷雨的师父,也是仙霞宗的大长老胡朋,你待怎样?” “胡朋?”洪浩点点头,笑道:“你爹娘是拜月教的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突然语气一转,厉声喝道:“可是你打杀我小兄弟顺子?” 胡朋脸色稍变,旋即恢复正常,“你莫要仗着有魏长老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血口喷人!你可有实据?” 洪浩道:“我知你绝不会承认,不过我小兄弟亦不会凭空消失,眼下便要水落石出。” 说罢心语对灵儿道:“灵儿,把这一壁的藤蔓清理割掉。” 灵儿听老爷吩咐,立刻动作,要知她的速度非同小可,经过先前磨砺已经又上了一层。 洪浩话音落下,那一面本如刷了一层绿漆的绝壁,藤蔓纷纷掉落,露出原本的石头颜色。 众人看得惊奇,须臾间,藤蔓已经掉落精光。 不出洪浩所料,石壁上果然是有一个洞……准确的说,是有一处尤为引人注目的缝隙,其形态之奇异,令人叹为观止。 那缝隙宛如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下,精心雕琢出的一件艺术品,细腻而神秘。它形似柳叶,蜿蜒曲折,两边风化出许多的皱褶,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种柔和而深邃的轮廓。 简而言之,这道缝隙,像极了顺子所言的石头x。 眼下顺子便极有可能是在这个石头x中。 第296章 姜出尘 众人一见,嘴上不讲,心中都是波澜壮阔,啧啧称奇。 什么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才是逼真!真真正正的逼真! 那些年轻的男女弟子,早就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用眼偷瞄。 洪浩亦是一愣,他只疑顺子被巨力撞进山洞,却不料误打误撞,寻到了他们打算找寻的阴元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进去探究一番,顺子究竟有没有在里面,生死如何。 淑芬望见,心中也是一喜,若按元阳石柱的神奇,这石缝里面必有机缘。当下沉声道:“洪小友,你上去寻顺子娃在不在,我来看住他们。” 洪浩点头称是,他担心顺子安危,再无迟疑,直接一飞而上,进了那道壁缝。 他进到内里,顿时觉得有阴湿之气,当下唤出洞天,照亮前行。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空间突然宽敞,中间一个巨大的石台,与元阳柱底下的金色却不相同,发出却是银白光芒。石台上躺着一人,正是顺子。 洪浩赶紧上前查看,却见顺子面色红润,胸膛起伏呼吸匀称,看来并无大碍。想是青龙之力正在努力对他进行修补,当下便放下心来。 只是心中却有些纳闷,顺子兄弟在石台上躺得规整,他昏迷不醒,总不能是他自己爬上去。 难不成这洞中还有其他人?正在洪浩惊疑之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证实了他的猜想。 “清静许久,不曾想今日这般热闹……接连贵客登门。”随着一个女声传来,洪浩见一绿衣女子从幽暗深处显出了身形,端庄上前,对着洪浩深深施了一个万福。 “妾身蔡素贞,拜见公子,这厢有礼了。”女子温婉平和,礼貌周全,原是挑不出毛病。 洪浩赶紧还礼,“在下洪浩,为寻找小兄弟到此,冒昧打扰小姐,还望见谅。” 绿衣女子噗嗤一笑,“你能找到这洞寻到此处,倒也有些本事,算得上我第二佩服之人。” 洪浩惊奇道:“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却不知小姐第一佩服之人是谁?” “那自然是从前杭城的许仙,公子能找到石洞,他却能找到蛇洞……” 洪浩猛然醒悟,这女子自称蔡素贞,恐是效仿白娘子白素贞,这么说来,她不是人类,应是和白娘子一般修成人形的蛇精。 不过他见惯不惊,毕竟精怪他已见得极多。大道三千,总是各修各的道。 当下感激道:“我那小兄弟,想必是承蒙素贞小姐相救,在下感激涕零。” “那是他自己福大命大,”素贞一皱眉头,“也不知你小兄弟得罪什么人,刚摔进洞时,我一见也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凄惨模样。” 洪浩一听便怒火中烧,愤恨道:“打杀他之人就在下面,我也不知小兄弟如何得罪他。不过苦无实据,只等我兄弟醒来才能找他计较。” 素贞道:“那恐怕还要些时日,眼下你兄弟且醒不来。” 洪浩点头:“那我先下去说一声,他总是仙霞宗之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公子莫要讲和尚吓唬奴家……”素贞假意拍拍胸口,“一想到法海老和尚,奴家隐疾就要发作。” 洪浩惊诧道:“不知小姐有何病痛?” “公子修为高深,不说也知道奴家不过是蛇精,奴家的病,那自然是蛇精病。” 洪浩不禁莞尔一笑,这素贞倒是有趣得紧。 当下便出了洞口,跃身一纵,又落到淑芬身边。 “前辈,我小兄弟的确是在洞中,不过眼下还昏迷不醒……” 淑芬点点头,“那你想如何计较?” 洪浩望向胡朋,冷冷道:“今日便放你先回,你嘴硬也无关系,等我小兄弟醒来,若指认是你,那时你却不要后悔。” 胡朋脸色铁青,他自忖自己那一击,便是一般修士也受不下来,寻常人等断无活下来的道理。但洪浩现在说得笃定,他做贼心虚,竟是有些惊疑不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趁着眼下人还整齐,须得想个法子,同仇敌忾。 不过先前撺掇大家对付魏淑芬便不成功。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看见魏长老出手,便知不是对手,谁个会去自讨苦吃? 晓之以情不如晓之以利,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诸位,你我在仙霞宗多少年岁了,可曾有谁知道这个逼……这个缝隙存在?” “大家都不知道,这魏长老亲戚一来,就像是早知有此洞存在一般……诸位难道不好奇,这洞中有何蹊跷?或者说……洞中是不是有天大的机缘!” 这话说出,洪浩和淑芬都有些惊讶,难免露出细微表情,却被他捕捉到了。 他本是胡乱扯谈,偏偏一语中的,见洪浩淑芬表情,更有底气。“诸位,这小子进去一趟,出来便要我等离开,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洞中有宝物,眼下便要支开我等。” 这话一出,立刻一片哗然。胡朋歪打正着,成功煽动起众人的好奇之心,夺宝之心。 其他事情都可以忍让,机缘造化绝对不能忍让,大家辛苦修仙,不就是为求个机缘造化? 洪浩只得冷冷道:“放你娘狗屁,哪有什么宝物,不过是我小兄弟正好落入洞中,侥幸得活。你们上去惊扰他,我自当阻拦。” “有没有宝物,让我等上去一看便知。”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淑芬也未出手,此刻出手,那却是此地无银三百,坐实了胡朋所讲。关键是她心中明白这洞中的确是有机缘造化。 洪浩当然不肯让人上去,莫说机缘,便是这蛇精,若被众人发现,少不得一顿打杀。 不过不让人上去,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 淑芬缓缓道:“你们上去,须惊扰顺子休息恢复,等他醒来再看不迟。”这理由却有些苍白虚弱。 胡朋岂肯罢休:“魏长老,你这胳膊肘外拐也太明显了吧?此处是我仙霞宗所属之地,你也是我仙霞宗的长老,我们要探查自家属地内的洞穴,还须经过这小子同意?” 众人皆觉这话说得在理,一时间群情激愤,眼见就要收拾不住。 洪浩和淑芬越是想阻止大家进洞,大家就愈加怀疑洞中必有宝物。 淑芬干脆不装了,她本就是为了机缘留在仙霞宗,元阳柱子下的砺剑石也是只有她才知晓。现在若大家进洞探查,那这机缘就不是她能独享的了。 她沉声威胁:“就算有机缘,也是能者得之。那大家各凭本事吧。” “魏长老,你好歹是仙霞宗长老,仙霞宗不曾负你,这般说话有些过了。” 随着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众人瞧见一个身着青衫、清逸脱俗的中年男子缓缓飞入众人视线之中。他眼神深邃,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领袖气质。 众人瞧得分明,便有声音激动道:“是姜宗主来了。” 来人正是仙霞宗宗主姜出尘。他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 便是淑芬,望见他到来,也是心中一凛,暗忖:“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姜出尘缓缓落在仙霞宗众人和洪浩淑芬双方对峙的中间场地,对着淑芬轻声道:“魏长老今日言行,实在是令姜出尘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淑芬老脸微红,不提机缘先扯其他,“胡朋诬陷我这小友,我这是帮理又帮亲而已。” “魏长老来仙霞宗两千年,从未与外人往来,我也是今日才知你还有这么年轻的亲戚。”姜出尘微微一笑,“就算如此,也是你和胡长老之间的事,为何就成了仙霞宗的不是?” 他说话虽然温和,但极有条理,让人无法反驳。 洪浩听来也是一愣,魏淑芬不过是看在青龙面上与他相亲,并非真正亲戚。她来仙霞宗这么久诸事不管,独享砺剑石,其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当下便一抱拳道:“晚辈洪浩,拜见宗主。魏长老此番是为我出头,还望宗主明鉴,莫要责怪于她,万事冲我来便是。” 姜出尘笑道:“你这小朋友倒也仗义,难怪淑芬会帮你。不过就算你在我仙霞宗受了委屈,也是冤有头债有主,阻止我仙霞宗一众弟子进洞,总也说不过去。” 说罢望一眼半壁上的那道缝隙,也是忍不住叹道:“天工开物,鬼斧神工,当真逼……当真是天生一个仙人洞。” 洪浩望一眼淑芬,知道今日想要隐瞒是无望了,眼下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不满宗主,晚辈并非是觊觎洞中机缘,而是另有所虑……” 说罢上前一步,将蛇精之事轻声给姜出尘说了一回。 最后缓缓道:“我看宗主是讲理之人,故而实言相告,但倘若宗主也是有所偏见……”他停顿一下,用斩钉截铁的口气继续道:“晚辈就算情知不敌,也难免要蚍蜉撼树。” 姜出尘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许久不曾见过像小朋友这般有趣的人物了。” 随即却换了脸色,肃然道:“小朋友,你可知证道修仙,共有多少个境界?” 洪浩一愣,虽不明就里,仍是老老实实回道:“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洞虚……” 不待他说完,姜出尘打断他,“小朋友,你这分法不对,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法子,统共就三个境界。” 洪浩一脸茫然,“请前辈赐教。” “我这亦是多年修仙悟出得来,修来修去,无非三个境界——蝼蚁,道友,前辈。” 洪浩疑惑不解,这是何意? 姜出尘见他模样,笑道:“这还不解?蝼蚁受死,道友留步,前辈饶命。你不管自己是何境界,只须把对方划为这三个境界中之一。” 洪浩听罢,恍然大悟,拱手道:“晚辈受教了,不过……晚辈觉得此种分法……有些不讲道理。” “讲道理还修什么仙?”姜出尘微笑道,“修仙就是为了不讲道理。” 说罢突然沉声道:“你再不讲前辈饶命,我可要讲蝼蚁受死了。” 洪浩心猛然下沉,这宗主翻脸比翻书还快,亏得刚才还以为是讲理之人。 他立刻身形暴退,骤然起势,转念间已经洞天在手,严阵以待。 却不料姜出尘又哈哈大笑:“小朋友,怎地如此不禁逗?” 洪浩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宗主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不知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当下并不敢松了身形,只是冷眼以对。 姜出尘见洪浩不为所动,叹一口气:“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今日且来试试后浪劲头。” 说罢突然一挥袖,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从他袖中射出,直取洪浩面门。 洪浩洞天立刻划出一道火墙,剑气没入火墙便消失不见。 他不禁一愣,这宗主口气听着甚大,出招怎么如此不济? 却不料姜出尘再一挥袖,这次却是三道剑气呈品字形向洪浩射来。 洪浩再挥出一道火墙,比先前那一道更加宽厚,三道剑气又没入火墙消失不见,并未能穿透。 姜出尘再一挥袖,这次却是六道剑气…… 洪浩再挥出一道火墙…… 只是这般反复,姜出尘却如喂招一般,每一次加力并不多,似乎是在一点点试探洪浩的极限。 洪浩却有些不耐烦,如此这般,何时是个头? 当下反客为主,不再被动防御,突然气势暴涨,挥出一道火龙直扑姜出尘。 洪浩的火龙呼啸而至,烈焰滔天,带着焚山煮海的威势。姜出尘面色微变,却未显丝毫慌乱,他身形宛若幽灵,瞬间融入了空间的褶皱之中。 然而淑芬此刻看得分明,她手中长剑猛然射出,剑光如银河倾泻,璀璨夺目,又似匹练划破长空,直指姜出尘那看似无处可逃的退路。 若只是这两道攻击,姜出尘或能应对,不过,灵儿现在经过砺剑石的磨炼,已经比之前更上层楼,她抓住姜出尘身形迟滞的电光火石之隙,一道金光闪过…… 姜出尘终于结结实实受逾常短剑锋锐异常的一割。 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如泉涌般狂喷而出,面色惨白如纸,显然已受到了重创。 不过,他在空中呼出两个字,洪浩顿时如遭雷击,五官扭曲变形,身体如母猪疯发作一般抽搐。 “暮云!” 依稀记得,初见暮云时。 她笑盈盈道:“小女子姜暮云,拜见各位。”说罢还做了一个万福。 第297章 大舅子 听到姜出尘叫出暮云二字,洪浩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暮云与瑶光和秋灵不同,她容颜绝世,修为高深,相比瑶光秋灵对洪浩的依赖和盲从,她是自有主张和见解,更加独立的奇女子。 她和洪浩一起的时间并不太长,但二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却超越了生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比有些人天生就和合,认识几天他就敢借一大笔钱给你,而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你连一个铜板也借不来。 当然放高利贷的钱庄两说。 所以他发现灵石矿脉,第一时间便想到要暮云帮忙守护。她是名门正派眼中的魔女,但他从未想过暮云会据为己有,一丝怀疑都没有过。 他被楼磐截杀,深埋地下,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只有暮云坚信他还活着,没有理由,没有实据,只凭一点玄之又玄的感应认定。 所以去通天山庄报仇,除了红糖,大娘只叫上暮云,最后也果然是暮云逼问出了洪浩的下落将他带回。换做大娘,虽然杀猪刀捅屁眼得心应手,但决计问不出徒儿下落。 更何况,唐绾最后走时,只与她有过长谈,虽不知详情,但总见唐绾对她亦是极为信任认可。 眼下宗主叫出暮云,总是生死关头的牵挂念想,情不自禁。 要命的是他姓姜。 姜出尘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落地上。 淑芬眼见一击得手,横竖今日已经撕破了面皮,打铁趁热,总不能等他好了再来寻仇。 当机立断,立刻飞身上去,便要姜出尘身死道消。 仙霞宗一众帮众眼见淑芬凶悍模样,虽知宗主危矣,竟无人敢上前相帮。 “不可!”洪浩颤声怒吼,如一道流光后发先至,护在了姜出尘前面,挡住淑芬。 淑芬见洪浩如此行止,收了身形,惊奇问道:“小友这是何意?老身好意帮你,此刻你倒反来做好人?” 洪浩急道:“前辈见谅,他最后说出的名字,与晚辈息息相关,我须问得分明。” 他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笃定,此刻不过是想要囫囵的十分肯定而已。 毕竟,修仙之人不能从身材外貌确定年龄,这姜出尘和姜暮云到底是何关系,眼下还不清楚。 年岁比暮云大是知晓的,但究竟是兄长还是爹爹,须得细问。 他一脸焦灼,姜出尘虽是重伤,但却看得分明,艰难道:“你……你 认识云儿?她……现在何处?” 洪浩听得头皮一炸,嚅嚅道:“不知前辈……与她是何关系。” 姜出尘忍着钻心剧痛,“她是……我妹……”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洪浩好想把他摇醒,诚诚恳恳,真真切切再问一次:“她是你妹?真是你妹?是你妹啊?” 淑芬在旁边听得清楚:“你认识他妹?那你和他妹什么关系?” 洪浩老实回答:“关系……还没发生关系,不过算是生死之交。” 淑芬喃喃道:“姜出尘少说也两千多岁,他妹子想来也是一把年纪,小友你倒是……啧啧啧……” 洪浩哭丧着脸:“前辈莫要说笑了,眼下救人要紧。” 淑芬却道:“老身杀人倒会,救人一窍不通,你须自己想办法。” 说罢对众人挥手道:“大家都散了吧,你们也没个本事做些事情,后面如何……看宗主死活再做定夺。”说完便要离开。 洪浩着急道:“前辈这就要走?” 淑芬点头道:“是啊,不走又能作甚?你又不让我杀他,我又不会救人……眼下我教他们散了,那老身杵在此地看你哭么?” 她说得好有道理,洪浩竟是无言以对。 淑芬说罢真的不再理会洪浩,自顾自离开。 眼见所有人都散去,洪浩没个奈何,想着顺子还在上面,便托着姜出尘一起飞进洞里。 素贞见洪浩带个人回来,忙道:“这又是何人?怎生又跟你那小兄弟一般,不死不活的。” 洪浩叹一口气,“这是我一个好友的哥哥,刚才不小心被我误伤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恐怕再没脸面对我那朋友……你可会瞧病?” 素贞一愣,幽幽道:“公子,我是蔡素贞,不是白素贞,虽然见贤思齐,也想效仿于她,不过……却不曾学过医术,你先将他放到石台上去吧。” 洪浩便将姜出尘放于石台上,和顺子并肩放整齐。 他这才仔细看看石台,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留下来寻这个机缘,才惹出这些祸事。 但这石台和和砺剑石却不同,那个闪金光,这个发银光,且从材质上讲,砺剑石坚硬,这个却软了许多,便是指甲用力划拉一下,也能留下痕迹。 而且灵儿也没有急切想要,说明并不是磨剑的砺剑石。 他看来看去,看不出端倪,也不知这石台究竟有何妙用。 就在此时,却有异象发生。 顺子浑身散发绿光,这绿光在石台台面犹如蛛丝一般蔓延,最后寻到姜出尘,便汇成一股,与他身体连接。 而姜出尘则发出白光,亦是在台面上凝成一股,如溪水流向顺子。 洪浩看得惊奇,二人像是在进行某种交换。他不知该不该阻止,但见姜出尘被绿光连接后,脸上却慢慢有了血色,身体明显有好转迹象。 洪浩虽不知为何会这样,但他也知道顺子一身青龙之力,也是如他一般有自愈功效。眼下看上去,却是青龙之力在救治姜出尘。 他心中一喜,便不做动作,只是静静查看。 素贞亦是瞪着眼睛看得仔细,她也不知这是何故。 不过她看着看着,才发现姜出尘虽然已经是人到中年,但却丰神俊朗,英气逼人,极有成熟稳重之韵味。当下便不禁有些芳心暗许。 英气不英气姑且不讲,他几人此刻在这个洞中,可不就是逼人。 洪浩百无聊赖,与素贞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混时间。 “不知蔡小姐你为何姓蔡?” “那公子可知白娘子为何姓白?” “呃……听闻白娘子真身是一条白蛇,故而叫白素贞。” “回禀公子,奴家真身是一条菜花蛇,故而叫做蔡素贞。” “……哦,你们蛇精修成人形不简单吧?不知小姐修炼也是为证道飞升么?” “公子有所不知,我族最有名之人物便是白娘子白素贞,同族姐妹,谁个不想学她?也在人间去走一遭,寻一段人间真情,嫁个良善之人,生个状元儿子。” “可是白娘子最后不是被镇压在雷峰塔之下,甚是凄苦?” “公子,得了这样的夫君和儿子,身体苦些,心中也是甘甜。” 二人说话间,石台上的顺子和姜出尘有了动静,那双向流动的两道细线已然停止,似乎已经交换完毕。 姜出尘先睁了眼睛,醒转过来。 洪浩心中一喜,连忙上前道:“前辈……呃……姜宗主你终于醒了?先前你讲暮云是你妹妹……可是一母同胞的那种兄妹?” 姜出尘点点头:“正是,不过她是老小,与我年岁相差大些……后来家中有些变故,父母都不在了,是我把她拉扯成人。” 洪浩听罢,动情道:“难怪临危之时,会叫出暮云的名字,原来却是兄妹情深,长兄如父……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将无言面对暮云了。” 姜出尘尴尬一笑:“不过是习惯罢了,我这妹子天赋悟性都比我灵光许多,修炼之后很快便超过我,出去与人动手,对方人再多她也不屑与我联手,总是我被打飞时叫一声名字,她才肯出手。” 洪浩一呆,原来却是这般缘由,不过这可是个好习惯,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当下便道:“若不是你最后叫出她名字,我恐怕就酿成大错了。实在有些对不住……” 姜出尘心有余悸,点点头道:“我原本是有些轻慢之意,想戏耍你一回。却不料你突然暴起发难,竟是这般骇人,尤其是最后那一剑,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不过我也奇怪,你这小子教人看不透……不说这些,你与我妹子到底是何关系?” 洪浩面色便有些不自然,他对别人讲是朋友,是生死之交都无关系,可是姜出尘讲却有些难以开口。 思忖片刻,干脆从在锁云洞无意中放出暮云开始……直到眼下,和暮云相关的点点滴滴都讲了一回,最后道:“我也不知道该算何关系,宗主你自行评判吧。” 姜出尘笑道:“当真是造化弄人,你也算是奇葩,我妹子一把年纪还吃回嫩草……” “我一把年纪,居然是你的大舅子。” 洪浩赧然道:“眼下还说不上吧……只是关系亲近不假。” “你也莫要谦虚,我那妹子何曾对人如此好过?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一切都是天意,早就有了端倪。” 洪浩听得惊奇,“什么天意?什么端倪?” “我大我妹子许多,故而记得,印象极深。她满岁抓周之时,满地琳琅满目的物件都不抓,偏偏爬到一个角落,抓了一只不知从何处跳来的癞蛤蟆。” 说罢望着洪浩,“不想却是应在你处。” 洪浩一时间无言以对。 此刻顺子悠悠醒来,先是瞧见躺身旁的姜出尘,吓得猛然坐起,随即才望见洪浩和素贞,顿时喜道:“大哥,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洪浩见顺子醒来亦是十分欢喜,赶紧道:“莫要说胡话,你到底怎么回事讲给我听,正好宗主也在这里。” 顺子便把自己撞见胡朋想要轻薄自己徒弟谷雨的情景说了一回。 洪浩愤恨道:“宗主,你仙霞宗大长老都是这个德性,这宗门岂有个好?” 他知这恐怕和姜出尘的境界划分有关系——蝼蚁,道友,前辈,说穿便是力量为尊,也不管品行德性,才会让胡朋这种人当上了大长老。 姜出尘点点道:“是我疏于管教,对不住你这位小兄弟。放心,我一会回去会清理门户,给小兄弟一个交代。” 说罢盯着洪浩,笑道:“说来你我也不是外人,不如你来当这个大长老。” 洪浩吓一跳,赶紧道:“我还须赶路,有要紧事要办。”他先前只细讲了和暮云相关的紧要之事,对其他事语焉不详,姜出尘并不清楚。 说到此处,他突然灵光一闪,“你看这位素贞小姐,温婉平和,在此修行已久,去做你的大长老也是不错。” 出尘望一眼素贞,“蛇妖?这……” 洪浩正色道:“我看宗主你也是洒脱之人,有道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在我看来,有品行的妖却比无德性的人来得更好。” 又对素贞道:“小姐你想学那白娘子人间走一遭,总要先入世,眼下去到仙霞宗当是不错之选。” 素贞听的欢喜,点头应承,又道:“只怕有些人不肯。” 出尘苦笑道:“什么肯不肯的,我这个大舅子,还是须给这如妹夫面子。” 顺子和出尘下了石台,出尘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点创口也无,惊奇道:“我记得自己被割好长一道口子,怎么一点痕迹也无了?” 洪浩便把刚才石台上发生的异象讲了。 最后道:“看来青龙之力,在自愈方面比朱雀之力更甚,我伤口愈合总还需要一夜,他却更快。” 出尘点头称是,却道:“若那绿光是青龙之力,给我治愈,那我白光却是给了这小朋友什么?” 洪浩听得也是怦然心动,照理既然是双向流动,那这个石台的妙处便是交换,顺子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当下便道:“顺子,你可觉自己与被打飞之前有何不同?” 顺子挠挠头:“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些不同……我感觉脑子里有些东西在动。” 洪浩听罢,心念一动,“是什么东西知道么?你静下心来认真感受。” 顺子对洪浩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听洪浩这么讲,便闭上眼睛。 这闭眼静下心来,果然感觉不同。 “大哥,我脑子里那些动的……好像是小人,在做各种奇怪的动作?” 洪浩一喜,这多半是姜出尘的招式功法,便道:“你把那些动作看清记牢。” 一炷香时辰之后,顺子缓缓睁眼,却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先前判若两人。 “大哥,那些动作我都记住了。”顺子兴奋得红了一张脸,双眼放光。 洪浩看他模样便知必有所获,喜道:“都记下了么,你随便做个动作我看看?” 顺子听罢,立刻摆出一个老汉推车的姿势,只因这个动作简单,也好示范。他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并不知这动作有何用处,只是大哥叫摆就摆。 洪浩望一眼出尘,默不作声。 出尘看得分明,这姿势神态与自己别无二致。当下老脸微红,干咳一声:“你做个复杂的,甩袖的动作……且慢,走洞口去甩。” 他知晓自己这一招袖中剑,若能学到精髓,威力十分巨大,不得不防。 几人便到了洞口,顺子凝神静气,回想脑子中的甩袖,然后朝着洞外一甩…… 一道海碗粗细的绿光,夹带摧枯拉朽的风雷之势,射向对面山崖。 “砰——”一声巨响。 整个仙霞宗地动山摇,尤其是元阳石柱,晃了两晃,轰然倒塌。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