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恐怖专线》 第1章 奇怪的四川男人 我是个汉族人,为了吃旅游这碗饭半路来到了新疆,开始一遍遍往返于少数民族聚居地。 在利益的驱使下,我带着那些奇怪的客人深入阿勒泰的深山幽谷,与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甚至是神秘的图瓦族人接触越来越多。 当我真正踏足这些原始的净土时,才发现这个世界远不只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们的旅行社一开始还能做到包住不包吃,现在只敢承诺包玩不包活。 要不是职业道德束缚着我,真想说一句:吃了我的客人可就不能吃我了哦。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我自己都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 “兄弟来活儿了,大单,就一个人,阿勒泰十三天,你猜多少钱?” 光头正躺在商务车后备箱里偷懒,我拿着抹布跑出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我日,多少钱值得你这么伤害老子的沟子?” 他依旧懒洋洋的,头都不回。 “两万!但条件是尽可能全程专人陪护。” “多少?你说多少?从此以后我的沟子归他了!” 这事儿也不能怪光头没底线,实在是这年头底线就跟底薪一样,那是越降越低。 我俩拿出全部家当开了这家旅行社,目前专跑阿勒泰线路,可是我俩没钱没资源,只能超低价接一些别的社不愿意接的奇葩客户。 怎么说呢,那点儿钱都不够我去看心理医生的。 现在新疆流行五六个人左右的小团,但惨的是同一团期我们连四个人都收不够,只能交给别的旅行社做拼团,也就赚个中间价,像这种能让我们自己带团还有的赚的情况实在不多。 前一天是一对情侣阿勒泰九日游的返程日。 那对情侣临行前喝了顿通宵夜酒,一上路从第三排吐到第二排,到了机场都昏昏沉沉不甚清醒。 这车是我俩最后的家当,我脾气暴,当时就想把他俩扔南湖里,被光头好说歹说拦住了。 想到乌鲁木齐警察遍地跑,我就此作罢。 眼瞅登机时间越来越近,光头租了两个轮椅,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把他们送上远离乌鲁木齐的飞机。 光头之所以叫光头,自然是字面意思。 他作为满族,有着马上民族该有的雄壮体格。 但除此以外,他既没头发,也没眉毛。 当机场安保看见一个无毛无须的彪形大汉一脸凶悍地推着轮椅,而轮椅上的人昏昏沉沉的时候,当即就觉得来活儿了。 他们果断把人拦下,粗略确认游客器官还够数,又开始考虑人口贩卖的可能性。 光头疯了,捋了把脑袋: “兄弟,他往上海飞,我卖他呢嘛?我在新疆土生土长三十五年零八个月,我还想求他给我卖到上海去呢好不好!” 眼瞅光头越发激动,面目十分可憎,好在安保出手的前一秒,游客施施然清醒了,游魂一样拖着皮箱飘向安检。 光头听到两万块钱以后躺在后备箱傻笑,笑得车身晃得更厉害,外面有人嘀咕: “哦呦,两个大男人那是在车里干啥的呢?” 我往他脸上扔了块毛巾: “滚起来干活儿!” 这是个急单,今晚就需要接机,一个中年男性,四川人。 他老婆找到我们的联系方式,专门为他定制一个单人旅行团,这个钱对于别的大公司可能不值一提,这种奇怪的客人他们懒得纠缠,区区两万想要什么专人陪护简直痴人说梦,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穷疯了。 钱是多多的,我们的服务当然得是歹歹的。 “我爱人最近不晓得咋个的,心情差的很,你们千万要随时把他盯到起,有啥子动向一定马上跟我摆哈。” 电话里的女声知性温柔。 “您放心,我们服务没话说。” 电话另一端的光头双膝跪地,两手托举手机,十分虔诚。 表示他人虽然是下流的,但工作态度绝对是上流的。 当晚七点,我和光头面带微笑站在接机口。 一个宽肩壮腰无毛无须,像变态土匪,一个瘦高细长眼圈青黑,像缅北案犯,周围的人都绕着我们走。 “兄弟,咱们看起来很吓人吗?” 光头开始心虚。 我摆摆手:“吓人倒不至于,就是看起来有点儿饥渴。” 这时一个穿着暗红polo衫、带着黑框眼镜的瘦削男人走到我们面前。 他肤色暗淡眼圈青黑,眼镜后的双眼黯淡无光,透着一股疲倦。 “旅行社嗦,我看过你们的简介,一个大坨坨的光头,一个高高瘦瘦黑眼圈重得很,我是陈志。” 我摸了摸老爹遗传给我的黑眼圈,又拍拍光头的光明顶,露出职业微笑: “他是光头,我是吴燕青,叫乌眼青就行”。 开往酒店的路上是诡异的寂静,这个人几乎融化在座椅中的颓废让我怀疑他是想去喀纳斯找一棵歪脖子树上吊。 光头细声问道:“您看过咱们的线路了吧,一路上草原森林居多,特别舒坦。” 他闷声回答:“是唛?我只记得赛里木湖。” 行吧,看来相比上吊他更中意投湖。 到了酒店,我们把他的行李瓜分干净,领着他来到一间总统套房。 光头呲着大牙从包里拿出崭新的洗漱用品以及毛巾拖鞋,谄媚地说: “陈兄弟,酒店的东西用不惯就用这些。” 接着,他在我鄙夷的目光中又掏出床上四件套以及男士睡衣。 鄙夷归鄙夷,我也有该做的事。 我先是掏出一个一次性马桶垫。 “您看,考虑到您有可能喜欢坐着嘘嘘,特意挑的纯棉加厚的。” 接着是崭新的淋浴头。 “虽然这不是成都,但如果您觉得换了更安心,我们完全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第二天,我们带着陈志直奔可可托海,一路上我慷慨激昂地讲解沿途的地貌,他窝在后座装死。 进了景区我俩一左一右护在陈志两边,他也不愿意看热闹,直奔可可苏里湖。 河湾处透绿的湖水湍急,泛着白花。 陈志蹲在旁边也不说话,状态实在不对劲,光头悄悄捏住他的一块衣领,以防他跳湖寻死。 陈志的眼睛遮挡在帽檐下看不清神色,突然冒出来一句: “走嘛,带我去骑马。” 听着倒像是心情好了不少。 我们带着陈志找到常合作的哈萨克老哥阿布,租了匹漂亮的枣红大马。 就在阿布牵着马准备向山上走的时候,马背上的陈志说话了。 “莫牵,我个人骑。” 他神色坚定,这毕竟是他难得提出的要求,我们自然尽力满足。 光头腆着大脸又扫了些钱做保证金: “老哥不怕,我们这兄弟条件好,八成学过马术,一点问题没有,我一会儿嘛,保证把小马漂漂亮亮地送回来。” 阿布老哥半信半疑。 起初小红马悠哉悠哉甩着尾巴低头溜达,陈志也在马背上悠闲地摇头晃脑。 光头不忘见缝插针: “哦呦兄弟,你这个技术可以呢,你看这个马,走的稳的很。” 陈志脸上总算带了点儿笑容,两腿一夹开始提速。 光头抓紧机会小跑跟在后面大声喊道: “哦呦厉害啊兄弟,帅气的很,你等我给你拍下来。” 说完就开始掏无人机,一番操作无人机缓缓升空,远远地在上空俯拍。 拍着拍着,屏控中的陈志竟然上半身向后,仰躺在马屁股上。 我有些意外,惊喜地说:“这兄弟深藏不露啊,还会点儿花活儿。” 光头大喊:“兄弟坚持住,我给你来个大大地特写。” 随着镜头拉近,我俩的魂儿差点没从脑门飞出来。 陈志哪儿会什么马术,屏幕里的他双眼紧闭,唇色苍白。 他奶奶的,他是晕过去了! 要说厉害就厉害在两条腿还紧紧盘在马肚子上。 光头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奔向陈志: “兄弟啊,小马啊,你们这是要带走我俩的命啊!” 旁边冒出些不知情的游客看热闹: “诶你看是不是有人骑马私奔了啊?” “瞎说什么啊,应该是拍戏吧,你看上边还飞着无人机呢。” 总地来说,我们四个里最通人性的可能就是小红马,听到喊声它竟然真就慢慢地停在草地上踱步。 陈志两条胳膊就那么软塌塌甩在两边,非常泰坦尼克。 我俩想把他扒拉下来,这货腿夹得还挺紧,没办法只能一左一右使劲儿一撕。 “嘎巴”一声。 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儿,但总归是把人摘下来了。 光头双目圆睁狠狠掐住他的人中,没一会儿陈志就幽幽转醒。 他醒来正看见一左一右的光头和黑眼圈,外加一个专门凑过来看热闹的大红马头,眼睛一瞪又晕过去了。 等我们牵着小马找到阿布老哥的时候,陈志的上嘴唇还肿的像雷震子,走路也成了罗圈腿。 其实这货压根不会骑马,纯纯装腔作势,不仅不会,还怕得要死。 但总归是客人,我们也不能把他当孙子训,毕竟都给人家捏成鸡嘴了。 当晚我们带着蔫儿了吧唧的陈志找了家地方菜馆。 光头给他摆好餐具,倒了热茶。 “尝尝兄弟,这是人家少数民族爱喝的玫瑰茶,加了蜂蜜,香得很,你今天吓着了,给你要的富蕴最有名的乔尔泰,你别看这个鱼长得吓人嘛,吃起来歹的很!” 刚说完,又上了一大把烤得“滋滋”响的烤肉。 光头再次端到他跟前: “吃撒!阿勒泰大尾巴羊,攒劲!” 陈志也不搭话,一碗鱼汤下肚脸色明显好了不少,结果脸色刚好就嚷嚷着要喝酒。 我皱眉不赞同,光头非说孩子吓着了,喝酒壮壮胆也算合理。 陈志左一口烤肉,右一口大乌苏,没一会儿醉得是人畜不分。 他窝在光头怀里哭得直抽抽。 光头拍着他的后背开解: “兄弟,咱们男人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你知不知道你媳妇为了让你玩儿得好花了多少钱?背后有这么个人陪着你,没啥过不去的。” 此话一出,陈志哭得那叫一个杜鹃啼血猿哀鸣。 光头回头跟我小声蛐蛐: “兄弟,他哭得我有点儿发毛啊……” 这时陈志抽抽噎噎地说话了: “我背后的人有点多了噻,我婆娘……我婆娘她是她侄儿子的亲妈哟!我硬是不想……活起回去了我,我在别个眼头简直就是个绿头瓜娃子!”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过大。 我俩对视一眼,心想八成就是他媳妇年轻时候不懂事,早早生过孩子扔给娘家养了。 我点了根烟,开解道: “这个社会讲究活在当下,谁都有不懂事儿的时候,只要她现在不犯错,一切都还能商量,你俩结婚这些年,孩子爸不也从来没露过面儿么。” 陈志两眼肿成一条缝: “没露脸?还要咋个露脸嘛,就差住到我铺盖窝里头了,那个娃儿,既是她侄儿!也是她儿!” “咳咳咳,咳!” 我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儿。 兄妹? 这话一出,谁不害怕,戴绿帽子就算了,怎么还带个联名镭射款,搁谁谁不疯啊。 我们本来还准备按照顾客的要求,定时给他媳妇汇报一下日程,此时看着对话框里女方温柔的询问,只觉得如坐针毡。 “打扰了哈,请问哈我老公心情好点了没得?” 第2章 雨夜中的半山民宿 陈志这个祖宗哭着喊着喝到了一点钟。 这时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这一天把我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只想赶紧去酒店。 为了让陈志享受最高规格住宿,今晚预定的酒店离得还真挺远。 光头挑了一条近路。 可可托海曾经是矿区,戈壁滩涂也多,这条路两边有不少光秃秃的石头山。 我坐在副驾上准备闭会儿眼睛,陈志还在后面喋喋不休。 “我打小就尊老爱幼,努力读书,讲究卫生,凭啥子要碰到我这种事情嘛,我还不如……哎呀!” 他惊叫一声,强烈的刹车惯性让他冲过来一脑门把车档撞到了p档。 光头也吓了一跳,骂道: “我靠,那是啥玩意儿。” 路中央的积水在灯光里泛着红色,在雨刮器的干扰下我只能看见地上有一大团棕色的东西。 “这是啥子哟,莫不是妖精哟!” 此时陈志吓得酒醒了一半儿。 我啧了一声: “这是西北,不兴东北那一套。” 就在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儿胆战心惊的时候,那坨棕色后面冒出一只白色小脑袋。 是一只白色小羊。 我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这事儿整的,是羊。” 牧区周边的路上经常有羊或者牛被车不慎撞到,也算是常事儿。 光头本来准备开车绕过这两只羊,结果灯光下小羊身后不远处有几块碎石从高处滚落。 不多,但足以让我们再次神经紧绷。 “太可怜咯,它没妈喽。” 这时,陈志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发癫,拉开车就跳下去了。 “莫怕,叔叔来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干儿!” 他这一举动吓得我俩头皮发麻。 光头再也顾不上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张嘴大骂: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但陈志认子心切,乐颠颠地跑进雨里,我俩只能从座位底下抄出扳手改锥跟上去。 碎石滑落有可能是滑坡,也有可能是有人或者动物,这羊也不知道是真被车撞了还是被放在这里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我们喝一壶。 等我们跟过去,陈志已经抱起小羊,正一脸悲痛地说: “乖,跟妈妈说再见哈~” “见你个沟蛋子,赶紧走!” 光头一把拎起陈志的领子把他扔进后座,我俩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关门锁门掉头跑路。 我心有余悸,回头盯着小山顶看,却看见一颗大头的轮廓。 那轮廓还在动,像是正在转头盯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那轮廓有着一双大耳朵,比起人来更靠近头顶。 “哎呀我去,好像是熊!” 我一阵后怕,脖颈子的鸡皮疙瘩冒了一层。 光头使出吃奶的劲儿踩着油门,说话都咬牙切齿: “我管他是谁,那就是我二姨妈也能掏我半套肠子。” 陈志那个傻逼在后座和小羊抱头痛哭。 这小羊看起来还没出月子,不怎么怕生,被陈志勒得厉害了才咩一声。 “幺儿,以后就我们两个单超,我也算是有儿的人咯,以后你跟到我姓,就喊你陈小花。” 我们懒地理他,重新折返回公路。 雨势越来越大,夜色浓黑,前路一片模糊。 “就近找个地方吧,走不了了。” 我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 汽车沿着马路慢慢前进。 “看那儿,像个民宿。” 我看见不远处半山腰有个木屋,是常见的民宿装修。 我们把车停在附近,叫醒已经睡着的陈志,三人一羊三步并两步跑到屋檐下。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半参民宿”。 光头调侃: “这什么意思,半山民宿?老板应该是民族,汉字不太熟。” 可是这门一开,我们愣了。 “住宿?” 说话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门内,细长黑眉,乌黑长发用一根筷子盘着,一身暗绿旗袍勾勒出婉约曲线。 老板娘竟然是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汉族,汉到我一个来了新疆很多年的汉族人都不习惯了。 她的皮肤非常白,白到没有血色。 看我们不说话,她扭头回到前台翻弄本子。 民宿灯光很暗,可能是因为淋了雨,我的身上开始阵阵发冷。 回头看光头,他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冷死咯冷死咯,儿嘞莫怕,爸爸带你住大房子。” 没等我们做出反应,陈志抱着他羊儿子从我俩中间挤了进去。 回头看看夜幕中不甚清晰的车,我俩只能跟着陈志走了进去。 老板娘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指着陈志怀中的陈小花: “这是宠物还是食物?” 陈志赶紧捂住陈小花的羊耳朵: “老板娘,话不能这样子说哈,这是我的干儿子。” 老板娘笑了。 “好,三个大人一个儿童,那就两个标间,送三份早餐加……它吃草了没有?算了,再送一份羊奶吧。” 我的鸡皮疙瘩瞬间下去了,什么牛鬼蛇神在钱面前都变得格外封建。 好在房间非常整洁,安顿好陈志父子俩,我和光头洗了个热水澡,两人长舒一口气各自躺在床上,恨不得直接睡死。 “该说不说,老板娘长得怪好看。” 光头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搓搓手臂问我: “你开空调了?怎么一下这么冷?” 我没有回他,因为我也有一种怪异的、被人窥视的感觉。 我下床把门窗的锁都检查了一遍。 “快别废话了,冷就把被子裹紧,睡觉。” 光头嘟囔几声窝进被窝,很快响起了鼾声。 我强撑着没有入睡,直到感觉到房间中的凉意渐渐褪去,才终于扛不住困意进入梦乡。 这一晚我睡得很沉,但沉的有些过了头,整个人有种陷入流沙的无力感。 我大口呼吸,流沙却开始覆盖我的脸,麻麻的、痒痒的、湿湿的…… 不对。 “陈志!” 一睁眼,正对上陈小花的长方形瞳仁。 陈志把他从我胸口抱走,熟练地揣进怀里。 我嫌恶地蹭掉脸上的口水,打量起陈志。 这货状态比我们可好多了,黑眼圈都淡了,还给自己做了个挎包专门放陈小花。 陈小花也不一样了,脖子上戴了个蓝色格子方巾。 “这不是光头给你的睡衣吗?” 我越看越眼熟。 陈志坦然回答道: “对啊,剪喽。” 光头小声嘀咕: “早知道就该给你买绿的。” 饭桌上我们啃着硬邦邦的馕,咬得嘎嘣响。 “姐姐,这是馕吗?跟楼兰干尸一起出土得吧!” 光头活动了一下腮帮子,把剩下的馕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咔哒”一声。 老板娘指了指正昂首挺胸喝奶得陈小花。 “大头在它那儿,它喝不了你再喝呗。” 老板娘还是昨天那副装束,可能因为是白天,看着倒没那么渗人了。 但是她那身衣服怎么看怎么怪异。 我们的行程已经耽搁了,陈志大手一挥要再留一天,说是让陈小花充分告别自己的家乡。 我跟光头来车里拿行李,我抽空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哥们儿,你看老板娘的衣服有没有不对劲?” “不对劲儿?那确实有点儿,腰可以再收一收,收高一点儿更好。” “你肠子长脑子里了?” 我的白眼儿在黑眼圈的衬托下肯定格外明显。 安置完行李,陈志非要去镇上给陈小花置办行头。 这一路上但凡看见羊肉他都要蒙住陈小花的眼睛。 “太残忍咯,太香咯,莫给娃儿留下童年阴影,乖,咱们把鼻子也堵到。” 短短两天不到,这哥们儿由前几天的颓废过渡到现在的猥琐。 陈志抱着陈小花在一个民族服饰店晃悠,非要给陈小花买个帽子。 我盯着这些琳琅满目的服饰,突然灵光乍现,“啪”地拍了一下光头的脑袋。 “我想起来了!” 光头疼地捂着脑袋呲牙咧嘴。 “你用我的脑袋想啊?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我是你爸爸。” 我把他脖子勾过来,倚在他身上。 “旗袍你了不了解?我以前看到过一个说法,旗袍都是左襟压右襟,老板娘那身你想想……” 光头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 “她的好像……右压左,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压低声音说: “寿衣才这么做,那是给死人穿的。” “撒?她那么精明一人?还能被卖衣服的骗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光头有点幸灾乐祸。 他的反应是我没想到的,就这?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没等我想明白,陈志已经抱着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陈小花凑了过来。 这一天我们都在镇上吃吃逛逛,一直到天色擦黑,被几个哈萨克青年拉着去参加了一个篝火晚会。 人气一重我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这里有不少原住民,载歌载舞特别热闹,远方的森林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暗。 “诶那是不是有个人?” 光头突然指着对面的森林问我这么一句。 我眯眼一瞧。 火光缭绕,看不清楚,只看到两条白的扎眼的胳膊和一张白脸。 没等我细看,人影一闪隐没在森林中。 这方圆十里白到没个人样儿的,我只见过民宿老板娘一个。 第3章 树上的干尸 我们回到民宿时老板娘并不在,只留了两盏昏黄的灯。 置身昏暗的前厅,仿佛有人在灯光以外的暗处观察我们。 那股被人窥探的感觉让我从头凉到脚。 光头一如既往地神经大条,搓搓胳膊说道: “山里的房子嘛,就是凉快!” 反倒是陈小花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在陈志怀里一个劲儿折腾。 “收拾行李吧,咱们清晨就走。” 现在是旅游旺季,订房比登天还难,临时走也不现实,毕竟我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光头开始检查设备,顺手打开了前一天无人机拍摄的录像。 陈志折腾了两天心情好了不少,看见自己躺在马背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跟我们一起咧嘴大笑。 后半程光头跑去追陈志了,无心驾驶无人机,镜头开始乱飘。 景区划分外的野山高低错落,林木葱郁,一眼望不到边际。 “倒回去一下,那是什么?” 我眼尖,在一扫而过的镜头中,我看到一抹异样的红色。 要知道这里的山都是看不完的绿,哪儿来的红色,还是在树上。 总不能是火烈鸟吧? 光头开始回退录像。 “停,就这儿。” 要说这些设备算是我俩的半副家当了,花了整三个月的利润拿下,我俩连空调都不舍得开。 但是这钱花的真值啊,光头一边放大一边说: “这什么?一只大红鸟?” 我们三个凑在屏幕前。 随着镜头的拉近,再也发不出任何谈笑声,房间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这特么……是个人吧?” 光头的声音有些颤抖。 画面中,并不是什么火烈鸟,而是一个裹着红布的骷髅。 说是骷髅也不准确,应该算是干尸,体型不大。 画面放大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怎么清晰了,只能依稀看到干尸脸上有两个黝黑的空洞,头顶还依稀有些头发。 应该是个女生。 “这是哪里?” 突然,一声尖利的女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房间里乍然响起,吓得我们几个差点儿尿出来,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大姐,你先别管人家在哪儿,你为什么在这儿啊?” 光头的声音还有点打颤。 要说这一嗓子已经够吓人了,我们回头一看,好家伙还有更吓人的。 老板娘平时就面色惨白,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眼底布满血丝。 此时她眼睛瞪得溜圆,还含着眼泪。 真是比鬼还像鬼。 一般人情绪激动是青筋暴起,老板娘是紫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诡异。 老板娘得不到我们的回答,急躁得一把抢过无人机,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几滴泪水就那么滴在屏幕上。 她这失态的样子与昨天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突然抬头,又把我们几个吓了一跳,陈志眼镜都掉在了鼻尖上。 “十万,我给你们十万,把她带给我。” 光头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认识她?你要那玩意儿干啥啊?熬中药啊?” 老板娘神色几近癫狂得喊道: “这个你不要管,我找了她好多年,好多年!” 我没说话,但事实上我已经心动了。 我因为创业负债几十个w,光头也让人坑走几乎全部家当。 这个节骨眼儿,我做梦都想钱来的快一点儿。 看我有点儿动摇,光头给了我一拐子。 他小声跟我嘀咕: “兄弟你可别犯浑啊,这赚的可是死人的钱,而且,好像不是一般的死人。” 他瞄了眼不人不鬼的老板娘,意有所指。 我也压着嗓子说: “死人的钱怎么了?活人的钱就好吗?我要不是为了赚活人的钱,也不至于欠一钩子债,你的钱不是让活人坑走的?再说了,买好装备爬个树的事儿,怕个球把子,警察问就说看错了,摘都摘了难道还要挂回去?老子要钱,你要不要!” 眼瞅光头有点动摇,一直紧盯着我们的老板娘只说了三个字。 “二十万!” 光头瞬间立正: “干!这都不干那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老板娘你放心,树上那位嘛,头发都不少的给你带回来的呢。” 陈志懵了: “啊?你们切摘干尸,那我咋个办哟!” 我们对陈志再没有了往常的谄媚,我拍拍他的肩膀说: “兄弟,你该玩儿玩儿你的,到时候你媳妇结的钱我分你七成。” 第二天一早我就光头跑到富蕴县里采购,一路上他和我絮絮叨叨: “兄弟,你说她干嘛找咱俩啊,有这个钱谁不给她干?” 我也思索了一下。 “看样子她不是本地人,在这种民族聚居地,外来人被排外很正常,而且,钱在咱们眼里更值钱。” 这里爬树的工具不多,我们只买到了爬树爪和爬树锤、两副脚扣,外加安全带、安全绳还有一些登山装备。 为了以防万一还从阿布老哥手里买了一把宰羊刀防身。 虽然近几年没怎么听说附近有野兽伤人,就当有个心理安慰也好。 我们回到民宿已经是下午了,太阳的枪口直指脑门儿,收拾好家伙事儿,当即就准备直奔野山。 “朋友们,我也要切,反正我也不晓得做啥子,还不如跟到你们要安逸些。” 我刚上车,陈志就背着陈小花边说边爬上了我们的车。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来看热闹可以,先说好啊,这个可不分钱。” 陈志倒是不在乎这个。 “不分不分,我就是来凑哈热闹,从小到大没这么刺激过。” 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像只没出过门的狗。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学过,嘞氢弹原料就是可可托海三号矿脉挖出来嘞,真嘞没想到有一天我能来这儿,还是干这么一件事情。” 光头大笑几声说: “兄弟,咱们嘛,运气好了捡它几块宝石回去也行呢,这样嘛,我俩上树干活儿,你在下边挖挖石头咋样?” 陈志一听两眼放光。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真信他的屁话,这趟线我跑了好几年了,按老哈萨的说法,这地方当年就差让老毛子翻个底朝天,现在哪儿还有值钱的东西让咱们挖。” 陈志也不气馁。 “莫得事,捡不到宝石捡两块和田玉也要得噻。” 我回头看着他问道: “你猜它为什么叫和田玉。” 陈志一副你不懂的样子。 “不不不,此和田玉非彼和田玉,你说的和田玉是产自新疆和田嘞个……” 后面他说什么我都没怎么听,因为我们刚刚路过那晚捡到陈小花的地段。 夜晚形如鬼魅的荒石山在白天一览无余,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儿可怖之处,但那晚那颗硕大的头颅还是让我心有余悸,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陈小花适时的咩了一声,我皱眉回头问陈志: “你把它带来干嘛?送外卖啊?” 陈志皱着一张脸苦哈哈地说: “大哥,你难道不觉得民宿那位比山里头那个还吓人嗦?我怕把我儿子留到那儿,等我们回去只剩两个胡辣羊蹄咯。” 光头砸吧砸吧嘴,挤眉弄眼地说: “别说诶,还真是他说得这么回事儿。” 说完他开始扭着脖子哼哼: “胡辣羊蹄嘛,十块一个。” 我不想再理他们,闭眼窝在座椅里,我个子高,缩在副驾驶像个蜷缩的螳螂。 一路上除了这两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其他的还算顺利。 感觉离得不远了,我们暂时停在路边休整一下。 “再往前可就不好走了,咱们先找找位置。” 光头说完拿出无人机,开始调试。 我环视四周,连绵的群山一望无际,站的远了只能看到黑绿的一边,凑近才能看出,黑色的地方全是密集的参天大树。 很难想象我们竟然在这无边的群山中意外拍到那个女孩的尸骨。 这会不会是天意,是老天爷给我们一个翻身的机会? 第4章 毛脸 “东南方向,对,就是这边。” 我们操控着无人机按照之前研究的方位缓慢前进。 随着无人机的深入,大树遮天蔽日,树林愈加幽深。 “停,就是这里!” 我让光头靠近其中一处,一点突兀的红色在万顷青绿中格外扎眼。 光头操控着无人机缓缓靠近,屏幕中的画面比回放清晰很多,尸身看起来比较小,强烈的日晒让皮肉严重收缩,看起来干硬异常。 大家只是普通人,对于同类的遭遇有着无法避免的共情心理,我们三个没人再说话,也没有再控制镜头趋近。 掌握好方位和距离后,我们默契地上车继续前进。 “那个,好像是个不大的孩子啊。” 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了一句。 租来的坦克300在路上颠簸,我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光头沉默了一声,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妈的,什么人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儿啊你说,这他妈最好别落到我手里,整不死他。” 要说刚开始我们还是冲着钱,现在却有点儿上头了,一股不自量力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如果能帮这个可怜的孩子入土为安,这一趟不算白走。 “前面走不了了。” 光头将车停在一处沟渠,我们背上所有装备下了车。 从无人机中俯视这片森林还不觉得什么,此时此刻站在森林边缘,我才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恐怖。 现在阳光还算明媚,但森林中却十分幽暗,树木的枝叶遮挡了绝大部分阳光。 山势陡峭,而树木垂直生长,导致许多树木有一半根茎蜿蜒在泥土外,一条条大小不一,盘根错节,在阴沉的光线下像纠缠的蛇群。 森林中潮湿阴冷的空气向外阵阵扩散,陈志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仙人,这怕是原始森林哟。” “p夹吧,这边。”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我摆手招呼他们跟上。 这个月份,气温还算高温范畴,但树林里倒像是秋天一样凉快。 地面上覆盖着苔草和植被,吞没了我们的脚步声,只有偶尔踩到树枝才会发出一点“咯吱”声。 “来,儿子,下来逛一哈儿。” 陈志给陈小花买了个牵引绳,蓝色胸背还带蝴蝶结。 陈小花可能是不太习惯,走路畏畏缩缩,一直紧挨着陈志的小腿。 山势越来越陡,我和光头还好,陈志已经有些吃力了。 随着高度的攀升,映入眼帘的树木越发高大粗壮,就算是光头那么宽的体格子,也只能占上树干的一半宽。 这些树根底下的树洞也越来越大,漆黑空洞,看久了总觉得里面可能蹲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不敢直视。 光头乐呵呵地说:“这林子不来个倩女幽魂真是可惜了。” 我一脸嫌弃的骂他一句: “妈的女鬼你都想,没出息。” 光头表现得很无所谓。 “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连点儿人声都没有,多瘆得慌,是吧。” “是。” 这一声低沉粗犷。 “陈志你体质不行啊,这么一会儿就冻感冒了。” 光头咧着大嘴嘲笑陈志。 陈志有些懵: “啊?我没开腔啊,不是乌眼青说的迈?” 他的声音还是一切如常。 此话一出我们脚下的步伐顿时停住,我的心跳停了一拍不止。 光头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靠,有人?” 陈志慌了,赶紧把陈小花捞起来: “有人?这么久咋个一点脚步声都没得哟,莫不是鬼哟。” 我表情凝重,就算是人,跟这么半天不出声不露面,比鬼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鬼是单纯的索命,人是谋财害命两不误,这对我这种缺钱的人来说太残忍了。 我们三个背靠背站着,光头大喊: “有没有人?有就赶紧出来,别躲躲藏藏的,这深山老林的你跟着我们连个野菜都采不着,这就没意思了啊!” 无人回应。 这时从树上掉下来个东西,正落在光头头上。 我们几个本来就神经紧绷,光头更是吓得“嗷”的一嗓子。 我回头一看,一条黑黄色的小蛇正落在他光溜溜的头上。 陈志已经呆了,别说他了,蛇好像都有些呆。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二话不说揪住蛇尾巴抡圆了胳膊把它扔进草丛里。 滑溜溜冰凉凉的手感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在有惊无险,没人受伤。 光头惊魂未定还不忘打嘴炮。 “还好是个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朝我头上撒尿呢!” 这一下倒是把我们刚才草木皆兵的心情打破了,光头开始猜测: “会不会是什么动物叫声我们听错了,或者这里有八哥鹦鹉什么的?” 我摸了摸绑在大腿上的刀鞘,扫视四周说道: “说不准,先往里走吧。” 头顶有些许枝叶晃动的声音,我抬头看了一眼,枝叶茂密,什么都看不清。 “看什么呢乌眼儿?” 光头看我盯着头顶的树,也跟着过来眯着眼看。 “啥也没有啊,快走吧,一会儿蛇掉嘴里了。” 他像是忘了刚才自己鬼哭狼嚎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拉着我们继续往里走。 “二十万离我们更近了一步家人们!” 感觉走得差不多了,光头拿出无人机再次搜索起女孩的位置,好在离这里不远,我们的步伐轻快起来。 “你爹我确定就是这棵,开干。” 走到一棵树前,光头拍了拍树干,一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杉树。 谁能想上面竟然挂着一副人类尸骨。 我手长脚长个子高,爬树自然是由我先来。 我戴好脚扣,刚把腰上的安全带扣在这棵需要两人合抱的树上,又听到枝叶里发出的簌簌声。 这下不止我,连光头他们都发现了。 “奇了怪了,老子得看看到底是什么小淘气!” 光头不信邪,可是这杉树枝叶茂密,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拿出一把手电筒,三个人顺着树干准备往里瞧。 我们下意识地以为是蛇和松鼠之类的小东西,光头嘴里逗弄道: “小东西,出来吧!”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照竟然看见一张硕大的毛脸! 第5章 藏马熊 那是张动物的脸,长满了棕色毛发。 应该是熊,但是它五官的分布和形态竟然有向人类靠近的趋势。 它胸前一圈泛黄的长毛倒垂下来乍一看跟条大金链子一样。 不光如此,他的眼神和神态也不像动物那么简单。 可以说是诡异至极! “啊我日你妈呀!” 光头吓得乱骂出声,我也吓得够呛。 陈志呆愣在原地两眼瞪得溜圆,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还被腰上的安全带绑在树上,第一反应是一脚踹在陈志的腰上,大喝一声: “快踏马跑啊!” 这一脚给陈志踹出去老远,他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手忙脚乱地往山下跑。 此时那玩意儿从树枝里露了头。 一颗毛茸茸的大头,得有四颗足球的大小,两只圆溜溜的大耳朵,像泰迪熊的头上浮出一张尖嘴狗熊脸。 这可有点儿眼熟,几乎和我们捡到陈小花那晚见到的大脑袋一模一样。 光头刚想伸手帮我解安全带,我直接抽出大腿上的尖刀割断绳索。 电光火石间,那熊玩意儿大头朝下像个巨型蜘蛛一样向我们爬来,两人合抱的大树都跟着晃动。 我们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两人朝不同方向一个鱼跃开始连滚带爬得逃命。 可能是顾忌我手中的尖刀,它选择去追光头。 我这才从背后看见他的全貌,一身长毛仔细一看泛着银灰色,四肢颜色渐淡,脖子上一圈黄毛,硕大的屁股后头缀着个小尾巴。 “见鬼了这里怎么会有藏马熊?” 它的体型不算最大的那个级别,但是非常敏捷矫健,此时追上光头就是一爪子。 好在光头从小混迹哈熊沟,跑得也不慢。 这一爪子拍在他的背包上,整个背包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光头被这一下扯了个趔趄,头也不回地甩掉背包继续跑。 “光头,拿刀!” 眼瞅那藏马熊离光头越来越近,我顾不了太多,拔腿追在他们的后面,将手中的刀投向光头跑的方向。 刀子准确地落在他的前方。 此时跑在最前面的陈志不知是跑的脚软还是没劲儿了,一声惊呼直接滚下山坡,没喊两声就没了人影儿。 怎么说呢,也算跑得利索,完不完整就不知道了。 陈志刚离开我们的视线光头就弯腰捡起尖刀。 那藏马熊很聪明,一看光头手里有刀就放慢了步伐。 紧接着,它竟然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冲我奔来。 它长满毛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人类才有的狡诈。 我连骂娘都来不及,只能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掉头逃命。 只听见光头在后面喊: “你个四不像别特么搞我兄弟!” 他边喊边捡起地上的装备往藏马熊后脑勺砸,叮叮当当的听着还挺疼。 那藏马熊估计是被砸烦了,回头对着他发出一声怒吼。 趁着这个间隙,我闪身躲进一个较大的树洞。 这畜生跑的太快,再跟它你追我赶下去,我必定是死路一条,只能另辟蹊径。 树洞不算多大,我紧靠在一侧只能勉强挡住身形。 树洞内部很潮湿,我已经感觉到有什么多足的虫子在我脖子上爬来爬去,但我不敢乱动。 我拆了一只攀树脚扣握在手里,这种脚扣有内刺,总比我手无寸铁强。 这时外面的怒吼消失了,树林中顿时安静了许多,连脚步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光头在那儿报信。 “它往左扭头啦!它又往右看啦!它往前走了两步!哦呦,它回头瞪我!” 我的心跳很乱,屏住呼吸,把左手撑在地上想要稳住身体,却意外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我先是吓了一跳,侧头仔细一看,好像是一把一体式金属锤子。 正在这时,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光头还在外面哇哇乱叫,一只硕大的头颅就从树洞口探了进来,露出一只神色诡异的眼睛。 那一眼我的神经像是被电流击中,是对猛兽的恐惧和对它诡异神态的惊悚。 我浑身汗毛直立,仅凭条件反射挥出右手的尖刺。 可惜这熊反应极快,不光缩回了脑袋还扬起一掌拍在我的手上。 这一下打空,我已经用最快速度及时收手。 但尽管如此,此时我的右手连带着小臂已经是皮开肉绽。 我右手瞬间没了知觉,冷汗直流,连喊疼的想法都没有,只听光头气的大叫: “你个王八蛋东西,老子他娘的跟你拼了!” 这个畜生好像知道我此时已是手无寸铁,直接再次将熊头伸进树洞,一双诡异的熊眼中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得意。 我犹如瓮中之鳖,此时只能垂死挣扎。 慌乱中,我抓起左手边那把锤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反手砸向它的右眼。 可能是人在绝境中的潜力惊人,又可能是这藏马熊实在没把我这龟缩在树洞的小小人类放在眼里。 这一下,它躲闪不及,竟然被狠狠地砸中左眼。 “噗嗤”一声。 藏马熊发出一阵痛苦而愤怒的低吼,边甩头边后退,一只熊爪在眼睛处一下一下的扒拉着。 随着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光头狂奔而来挡在我面前哇哇乱叫,手里挥舞着尖刀。 那藏马熊已经瞎了一只眼,此时颇为忌惮,竟然后撤几步。 我二话不说直接窜出树洞,拉着光头往山下狂奔。 光头呼哧带喘地说: “奶奶的我刚才真是疯了,现在有点儿想尿尿。” 此时我右手流出来的血没准儿比他的尿还多,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咱俩只要能活着下去,你尿车里我都夸你尿的好。” 这一路本来就是下坡,再加上我俩逃命心切,几乎跑出了残影。 临近山脚下,我们听到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光头顿时喜上眉梢。 “这小子在车里接应咱们呢,可以啊这老小子!” 我俩仿佛看见了金灿灿的佛光,跑得飞快。 可是我们刚从树林里露头,眼前的景象让人忍不住直接骂娘。 “不是,这个叼毛怎么也来接应咱们了嘛?” 第6章 逃生 光头有点儿生无可恋。 只见陈志坐在车里疯狂的按着喇叭,看起来非常朋克。 可惜那只藏马熊正在车边一圈一圈的绕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都是凶狠。 这熊玩意儿竟然抄了近路! “完了,塔西狼了。” 光头光溜溜的脑门子上渗出一层汗珠。 我强迫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 好在我们出来的位置在车子前段,我趁着那藏马熊绕到车子后身时,疯狂向陈志打着手势。 那四眼仔眼力到位,正着急得四处乱看,正好就看见我们在无声地嘶喊。 陈志一脚油门冲了过来,后轮刨出一片泥沙喷了藏马熊一脸。 “上车上车!” 我招呼上光头迎头奔向陈志。 尘土还没散去,那只半张脸都是鲜血的熊玩意儿已经从尘土中冲了出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错过这一下我俩只能等死,只能玩儿命。 光头大喊一声: “妈的,拼了!” 这个时候想开车门爬上去已经不现实了,车子近在眼前,藏马熊也只在三步开外。 车身越来越近! 在车身即将错过的一刹那,我一个大跨步踩在脚踏上,两手死死巴住车顶的行李架。 胸口撞在车门上疼的我眼冒金星,肩膀都差点儿脱臼。 光头比我步子小,只能往车屁股跳。 好在老天爷保佑,他勉强抱住车后的备胎。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撅着屁股死死抱住轮胎不撒手。 那藏马熊眼瞅我们都上了车,竟然发疯一样提速追了上来,一口长牙几乎呲到光头的屁股上,但又无论如何都够不着。 我把头伸到副驾边上大喊:“快!再快一点!” 陈志踩油门踩得腿都伸直了,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扯着嗓子回道: “已经最快咯噻!” 光头吓得哇哇大叫,直缩屁股。 “我靠我靠,你特么讲不讲武德?” 可那熊明显不讲武德,眼看咬是咬不着了,一个前扑挥出右掌。 这一掌下去,光头的喊声响彻整个山头,惊起飞鸟无数。 但这一下之后,藏马熊就被车子越甩越远,最后只能喘着粗气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光头大骂: “你个狗怂挠你老子屁股,吃屁吧你!” “光头,你撑不撑得住?” 我右手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开始崩裂,我猜光头的伤只重不轻。 “没事儿,我钩蛋子肉厚。” 他疼的直吸气,脑门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 “他妈的,这畜生东西,给我裤子拔了。” 光头说得咬牙切齿。 一连十几公里我们都没敢停车,生怕那藏马熊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给人一爪子。 那一下要是挨个正着半拉脑袋都得留这儿。 陈志挑了个空旷地带小心把车停下,手忙脚乱地下车给我们拉车门。 “遭不住喽,搞快点,你们还活不活得成哟?” 我从车上跳下来,四肢几乎麻木,他打开车门让我钻进去,又去找光头。 另一头车门一开,光头整条左腿光溜溜的,裤子挂在脚腕。 他颤颤巍巍爬上后座,坐是坐不成了,只能趴着。 原本的工装裤已经成了开裆裤,两条血淋淋的伤口印在他的左屁股上。 “光头哥,你不穿裤子在这儿吹嫩个长时间的风,怕要遭凉起病哟。” 陈志轻手轻脚给他扶上来,赶紧关了车门爬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你不操心这个,要不是我这小腰扭得快,那孙子得给我屁股豁成六瓣儿,保不准蛋都给我掏走一颗。” 车子每颠一下,他就趴在后座直吸凉气,见我一直不说话还回头看看我。 “眼儿,你什么时候买了个地质锤啊?” 自打上车我一直没怎么动,痛觉在一点点回归,右臂正钻心的疼。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 右手一片血红,手腕处的尺骨白森森的露在外面。 而左手还紧紧握着一根金属锤,五指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泛白,现在一松手只觉得五指肿胀麻木。 那锤子一头是方形,一头是尖嘴,沉甸甸的质地十分扎实,冲压一体式全金属,可不就是个地质锤。 锤子把可能曾经包了一层木头,看样子做了防腐,虽然有些风化但还算完整。 光看这工艺,买的时候应该不便宜。 “不是买的,树洞里捡的,要不是这玩意儿,我这会儿应该跟那熊儿子掏心掏肺呢。” 光头一听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淌血的屁股了,把锤子拿过去看新鲜。 看着看着,他指着地质锤柄的一处说道:“这还有字儿呢诶,瞅着,应该是俄文吧!” 我拿过来一瞧,可不就是俄文。 “这鬼林子怎么回事儿,老毛子的锤子,还有高原的熊,怎么凑一起的?” 光头也疑惑道: “要说这熊可真够渗人的,没点儿熊样儿,跟个人似的。” 我忍着手上的剧痛分析起这件事儿。 “这东西就是不对劲儿,先不说这地方就不适合藏马熊生存,就说我那天晚上看见他的地方离这儿也有个几十公里,明显他对这个地界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抄近路,估计咱们飞无人机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一只熊就算再聪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光头灵机一动: “你们说,咱们听见的那声‘是’,不会就是它说的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汗毛直立,鹦鹉学舌不算稀奇,现在网上还能看到狗子偶尔学几声“妈妈”。 但这都是在长期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情况下。 这藏马熊天天在深山老林能和什么人朝夕相处,就是野人他也不会说话呀。 再说那声“是”,声调比那些机灵点的狗子学的更像,这显然已经脱离一只聪明的熊该有的能力范畴了。 但现阶段不管这藏马熊是在哪儿学的本事,看它那个德行能确定的是这孙子睚眦必报,我们再想悄摸带走那具干尸显然是不现实的,藏马熊肯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我们回去。 “也不知道这熊还会什么,别介咱们下次来的时候看见它在那儿烤馕。”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光头邪魅一笑: “呵呵,它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陈志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二位大哥,我看你们怕是不够痛哦,还要来噻。” “账不是这么算的,不来这罪不就白糟了,二十万拿不到,你媳妇结的尾款还得分你七成,然后我俩一人白挨一爪子,那不纯纯抖m了?” 说到钱我手都不怎么疼了。 “我们哥俩这次是没算到有这个么货色,这伤说什么也得还它。” 光头这是把那藏马熊恨上了,听起来不比那熊的恨意小。 第7章 往事谜案 陈志一路把我们拉到县里的医院。 我们进医院的时候享受了一路的注目礼,光头差点把头塞进陈志的咯吱窝。 医生一听是让熊拍了,眼睛瞪得溜圆,处理伤口的时候还挤了几个医生围观。 我是不害羞,但光头脸皮再厚都有点儿不自在。 “大家伙能不能回、回避一下,我这个吧,还是、还是得有点儿隐私。” 医生是个妈妈辈的大姐,听口音不是新疆人。 “你们这些孩子,这年头你说你们不老实在家呆着,钻哪儿逮着那熊的,干啥去了?现在好了,又得缝线又得打针,看你两眼知道害臊了,熊摸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害臊。” 这下光头不乐意了: “唉阿姨,你不要造谣撒,谁说它摸我的时候我不害臊了?” 伤口处理完后,医生叮嘱光头: “这两天先别穿裤子了,折腾来折腾去好得慢。” 于是陈志出门给光头买了条黄色花纹的长裙,也算是谨遵医嘱了。 回到民宿的时候,老板娘已经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看见我们的车远远开来,她激动地往外迎了好一段路。 可惜下车三个人,有两个半残。 老板娘的失望溢于言表,打量着我和光头揶揄道: “你们两个这是从树上掉下来了?” 光头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 “别提了,连树都没上就让人掏沟子了!” 老板娘一听这话皱眉问道: “有人跟着你们?” “要是人就好了,诶你们这周围的人都不知道那山里有熊吗?” 这下老板娘愣了,看样子是一点儿不知道那山里有熊,她恍然大悟一样说: “难怪他们的村长不许他们进山,看样子他早就知道。” 正穿着裙子往民宿里扭得光头一听来劲了。 “不是大姐,合着你知道他们本地人不让去啊,那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我们也好去打听打听啊!” 老板娘瞄了他一眼。 “我打听好几年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儿,你还想两三天就打听出来,再说了,我说了你们就不去了吗?” 大概是看我们实在有点倒霉,她补充道: “不过,当做补偿,在你们把那个女孩带回来之前,房费全免。” 我和光头两个人当晚睡得像两头死猪,连屋里冷嗖嗖的小阴风都顾不上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我俩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出房门就看到老板娘正在餐厅摆碗筷,桌子上大大小小的餐盘摆了不少。 看来这大姐还有点儿良心。 “哦呦老板娘,今天这是下了血本了。” 光头歪坐在椅子上,嘴依然不闲着。 桌上的碗碟样式精致,和前一天的化石馕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老板娘没理他,眼皮都不抬,挨个给我们倒了热奶茶。 “老板娘,你到底为什么要摘那副尸体啊,而且,你可以不找我们啊,报个警不就行了。” 光头喝了口奶茶,咂吧咂吧嘴,问出了我们的疑惑。 老板娘手上一顿,叹了口气,端着奶茶慢慢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的盯着远方的森林。 “我怕有人会把尸体破坏掉。” 我们有些不理解,问道: “破坏尸体?谁啊?到底怎么个事儿啊?” 老板娘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确实有人在阻止我寻找真相。” 老板娘讲了她的故事。 她叫白真,现今三十多岁的年纪。 以前和父母关系很恶劣,二十五岁的时候直接辞掉工作,和所有人断了联系,跑到阿勒泰旅居。 到了可可托海这一站,她本来定了一间民宿,可惜路不太好找。 “行李箱在土路实在太难走了,轮子都掉了一个,我气得直接坐在地上,说什么都不想走了,然后我听见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看,是两个哈萨克族小伙,当时我心想:呀!他们的马可真漂亮啊!” “那个短头发的小伙问我,‘姑娘,帮忙要不要?’,他叫叶尔扎提,是我后来的爱人。” “后来我就不想走了,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呀?他还害羞,狡辩说祖先留下俩的遗产嘛,一半是给客人的。” 老板娘笑得格外开心,似乎沉浸在回忆里。 可惜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两个人并没有得到叶尔扎提家人的支持。 他们初见时同行的另一个哈萨克小伙名叫哈斯铁尔,叶尔扎提的好兄弟,也是反对这对小情侣的中坚力量。 “哈斯也曾经有一个汉族妻子,他们克服了一切,结为夫妻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可是牧区的生活哪里是内地城市人能轻易适应的呢,每年都要转场不说,生活习惯、饮食习惯还有民俗习惯,和我们曾经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几年下来,再深的感情也磨没了,在我定居这里半年后,他的妻子偷偷走了。” 据老板娘描述,哈斯铁尔把她视为仇人一样,仿佛没有她的到来,自己的妻子就不会想起曾经的生活。 “从那以后哈斯就像变了一个人,酗酒,也不和我们联系,但是他的女儿很可爱。” “她叫阿依达娜,是那个汉族女孩留下的孩子,她很喜欢我,经常骑马来看我。” “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丫头,却是个骑马的好手,小脸蛋红红的,远远地就喊‘真真,新鲜的包尔萨克给你!’” “我经常煮着奶茶等着她的包尔萨克,可是后来,她失踪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她走失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 老板娘声音哽咽,我们这才反应过来。 “那树上的那位……就是阿依达娜?” 光头有些迟疑,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戳了别人心窝子。 “是她,她失踪以后我很伤心,叶尔扎提不分白天黑夜的找她,后来,也失踪了。” “当时的我已经要疯了,我去找哈斯铁尔,求他一起找人,可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还想动手杀了我,是他的爸爸别克努尔村长救了我。” “哈斯铁尔不光没有帮忙,反而说他亲眼看到叶尔扎提骗走了阿依达娜,说他是个罪人,这绝对不可能,但我没想到,后来甚至连哈斯铁尔都不见了。” “我成了不吉祥的象征,没有人会帮我。” 陈志抱着陈小花小声问道: “叶尔扎提直到现在都还没冒出来哇?” “我虽然一直没有放弃过,但我想他不会出现了。” 老板娘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第8章 维吾尔阿姨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从那以后,我经常感觉到他就在我的身边,这房子里,不只有我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直勾勾的盯着我们,两颗瞳仁在布满血丝的眼白中显得格外漆黑,似乎急切的想要得到我们的认可。 前一秒还为他们的经历感到欷歔的我们现在又开始心肝打颤,因为这好像不是她的错觉。 光头此时突然开窍,摸了摸他的鸡皮疙瘩说: “老板娘,你先冷静,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别说你了,我都能感受到你老公。” “但是你能不能跟你老公说说,晚上别往我们屋钻啊,我怕冷!” 这些年,找到事情的真相已经成了老板娘白真的执念。 她甚至贪恋那个虚无的存在,找了各种所谓聚阴养灵的方式,生怕自己阳气太重对那个不能露面的丈夫不利,整天穿着寿衣。 我不知道这些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但这间民宿确实有点鬼气森森,老板娘看起来也半人半鬼的。 阿依达娜的出现是老板娘现在唯一的希望,她揉了揉额头,再次给我们追加了五万的酬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们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养伤,期间还抽空给陈志做了不少心理工作。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好劝人家离婚。 要说陈志也是心软,眼瞅着行程要结束了,最终还是决定回家和妻子好好谈一谈。 “小花你们先帮我照看一哈,把事情整巴适了我就回来接他。” 但没想到这哥们儿来去非常匆匆,隔天又回了可可托海。 他顶着个鸡窝头神情呆滞。 “谈完咯,她说她这几天才醒豁过来,她对那个是真爱,喊我成全他们。” 光头一听尴尬地直挠屁股。 “兄弟,事已至此,你都比不上一个电动巴郎子,离了吧!” 此情此景要是再劝人家好好过日子,怎么说都有点儿丧良心。 陈志呆呆地摇头。 “我爸我妈说了,丢不起这个人,要是让别个晓得了,我就再也抬不起脑壳了。” 我有点儿同情他,问道: “那你就认了?” “那倒是没得哈,我跑球了,找了个律师帮我起诉离婚,要闹就闹大些,我不得回去了,跟你们一路。” 陈小花跑到陈志脚边,两个耳朵一扇一扇的,陈志把它抱在怀里。 “娃儿,爸以后不得走了,别个有学区房,爸给你搞一个牧区房。” 陈志算是一时半会儿甩不开了,我们暂时也顾不上这么多,就算我们两个体质都还不错,等伤口拆线好个七七八八也快一个月了。 我们去找过别克努尔村长。 也巧了,每次去他都不在,突袭几次都说他不在。 谁家好村长天天不着家啊? 我们心里这就清楚了,八成是不想见面的意思。 没办法,我们又去找那个租马的哈萨老哥阿布,他常年和我们合作,当地的消息他也算灵通。 我把那把地质锤递给他。 哈萨老哥嘴上叼着烟,一只眼被烟熏得眯缝着,边抽边说: “欸,老毛子的东西嘛这是。” 我眼前一亮,看来有门儿。 “咱们这儿有人用过这个?” 结果阿布老哥摇摇头说: “这里嘛没有,这个东西贵得很,我爸爸嘛大坑子待下过,问问他去撒。” 我们跟着他来到一处院子,一个白胡子白须,戴着皮帽帽的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抽烟。 “爸爸,这个东西看下呢嘛。” 老哥把锤子往老爷子手里一塞。 这老爷子精神矍铄,眯眼瞅了瞅锤子,抬头问我们: “小伙子,哪里的?” 光头自来熟,拉着老爷子旁边的凳子就塞进自己屁股底下,然后稍微侧了个身,一扒裤子给人家看了看他那长着血痂的伤口。 “看嘛老爸爸,你们那边的山上有个熊玩意儿呢,我这个沟子就是让他给掏下的,这个锤子嘛,就是在它的山头上找下的,我们有东西在山上呢,现在嘛,就想找找知道这个事儿的人打听清楚的呢。” 老爷子眉头一皱。 “熊?又闹熊了嘛?” 光头拎着凳子往人家身边凑了凑。 “这儿以前闹过熊呢?” 老爷子吸了口烟叶子,吐出一大口白烟,烟杆子指了指北边。 “这里不是,三号那个大坑子那边闹得呢,几十年前的事情,部队上山搜的呢,没找到,后来再没闹过。” 说完他又用烟斗点了点地质锤。 “这个朋友嘛,苏联来的呢,地质考察的,就他的锤子嘛最贵说的呢,给我看过,每天嘛拿个锤锤这里敲一敲那里敲一敲,到处跑的呢。” 光头一听这话脸又垮下来了。 “苏联的?那完了,找不着了。” 老爷子摆摆手说: “没有走,娶了个老婆嘛维吾尔姑娘,人嘛留下了。” 光头一听这话,赶紧呲个大牙问道: “老爸爸,帮忙给个电话或者地址撒!” 老爷子乐呵呵的。 “电话嘛没有,地址嘛有呢,在不在不知道,去看一看嘛你们。” 我们根据老爷子给的地址,再次来到了可可托海镇上。 “也是一家民宿?”光头挠挠头,“咱们不会找错了吧。” 老爷子在纸上一顿写写画画,我们按照指示到了开拓北路上,标注的位置现在是一家家庭民宿,民族风建筑,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看起来很温馨。 这时一个胖胖的维吾尔阿姨正拎着塑料袋出门,她烫着一头小卷,穿着蓝白色艾德莱斯长裙。 她把塑料袋扔进街边的垃圾桶,回头正看见排排站在马路对面的我们三个,还有带着蝴蝶结、昂首挺胸眯眯眼的陈小花。 这孩子长大了一点儿,越来越鬼迷日眼。 “小伙子们来住宿吗?” 阿姨的普通话非常标准,笑容很喜庆,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 光头眉开眼笑地走过去。 “阿姨我们来找人的,我们捡到了一把锤子,以前三号矿坑的矿工老诺克让我们来找瓦连京,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阿姨叹了口气回道:“认识,瓦连京是我的姨夫,但是他已经去世了,走吧,进来说。” 她拍拍光头的肩膀,招呼我们进屋。 第9章 消失的矿洞 阿姨给我们挨个倒上热茶,拿起那把地质锤端详了一会儿。 “是这个没错,我姨夫最喜欢带着这把锤子出去做地质勘察,当年他出事之前还带了这把锤子,可是后来我们怎么都没找到,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在可可苏里湖东南边,差不多七八公里的林子里,阿姨,冒昧问一下,您刚才说到出事前,这瓦连京老先生是怎么去世的?” 我听到了她话里的关键点,赶紧顺着往下问。 阿姨又叹了口气。 “唉,65年的时候我还不大,印象里姨夫经常出去做考察工作,那天他就像往常一样背着背包出门了,可是一直没有回家,后来有人在三号矿坑附近找到了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身上全都是伤口,说是野兽伤的,但是附近什么野兽也没找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就不对劲儿了,我继续问道: “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野兽?会不会是熊,我们在捡到锤子的地方发现了熊。” “但是这两个地方相隔将近一百公里,瓦连京先生是怎么被熊重伤以后逃回一百公里外的呢?”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阿姨回忆了一下。 “当年确实说像熊,但是伤口浅而多,又不太像熊的作风。” 这时,我又想起老诺克说的三号矿坑闹过熊,又问起这事儿。 “阿姨,听说这里以前闹过熊?” 说到这里阿姨语气都激动了不少。 “哎呦,大概是60年的时候,确实闹过那么一次,但是上面说怕引起恐慌,也不让说,当时采矿都是保密的。巧合的是,之前只是偶尔有人失踪,还只有我姨夫一个亲眼见过那头熊。” “阿姨,那熊长什么样子,您姨夫提过吗?” 她摇了摇头。 “他没提太多,光知道有一双大耳朵,那俩眼睛贼兮兮的。” 我心跳加速,如果真的是同一只的话,它未免活得太久了吧? 正常熊的寿命也就二三十岁,这玩意儿还能照七十岁活吗? 阿姨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他们一直没孩子,我当时又觉得姨夫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就爱跟着他俩,他经常给我讲这些事儿。” “他说啊,有一天他跟他的同事一起出去勘探,傍晚回来的路上突然听见后面像有个小车开过来了似的,脚底下路都颤,回来一看竟然是头熊朝他们冲过来了。” 阿姨情绪很足,好像她就在现场,手舞足蹈不说,说到惊险的片段还后怕地拍拍胸口。 “那天实在太凶险了,我姨父他们不要命的跑,结果另一个人慢了一步,没叫唤两声就没了。” 阿姨说到这里一脸的痛惜。 “我姨夫也是命大,说周围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个矿洞,他直接就钻进去了,一闻就知道是个砷矿,那个熊在门口转啊转就是不敢进去,我姨夫在里面硬是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家。” 听到这里我们眼前都是一亮,如果不是这阿姨胡说八道,那不正是说明,那洞里有熊害怕的东西? 我当即就定了两间房,然后给光头使了个眼色。 光头接收到我的信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编外孝子。 “哦呦阿姨你这个灯泡是不是有点问题,有没有备用灯泡,快拿来我给你换上。” 阿姨两手一拍:“唉你说这个,我早就想换了,你能帮我那可太好了!” 光头拿出猛虎嗅蔷薇的细致,拿出两张小纸巾轻轻垫在椅子上。 他那个大块头踩上椅子就像大象杂耍,嘴上还不闲着。 “阿姨您可别客气,就拿我当干儿子用。” 阿姨眉开眼笑:“这小伙子真有意思!” 光头看着阿姨眼巴巴等着他换灯样子,沉默了一下。 “这样吧阿姨,您要是真喜欢我的话,先把这儿的电闸拉一下好不好?” 当晚我们三个就在这家庭民宿住了下来。 阿姨叫美丽古丽,我们一口一个美丽阿姨叫得那叫一个亲切。 美丽阿姨今年68岁,是瓦连京妻子的外甥女,一直到瓦连京去世前,他们都没有孩子。 他的妻子并没有改嫁,去世后把房产留给了美丽阿姨。 阿姨上了年纪跟着子女去乌鲁木齐生活了几年,把房子租给别人改成了民宿。 前两年新疆旅游业遭受重击,民宿停业,正好美丽阿姨年纪越大越想落叶归根,索性就把这间民宿接手了。 我们三个挤在一间房间排排坐。 “明天咱们把具体位置套出来,白天人多眼杂,咱们先去踩踩点儿,晚上再去摸底。” 说完我瞄了眼陈小花。 “白天你可以带他,晚上不行。” 陈志举起陈小花一只羊蹄:“得令!” “还有你能不能给他把这个头花摘了,踩点儿低调点儿!” 陈小花头上戴了个带流苏的黄头发,这小子现在正是可爱的时候,领出去没准儿两天就能给陈志找上女朋友。 这天晚上,我们总算睡了个没有阴风的觉。 光头一大早就爬起来干活。 “美丽阿姨,你看这个放这儿合不合适!” 他撅着屁股拖着个实木雕花沙发,憋得满脸通红,同时还不忘表情管理。 “这儿就挺好,可太感谢你了,我早就想把这些家具换换位置了。” “客气撒嘛阿姨,要不是我今天身上难受,我给你这儿从头到尾收拾一遍!” 他皱着眉头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哦呦小伙子,你哪儿不舒服了这是?来,赶紧坐下。” 美丽阿姨很热心,连茶都不让他喝了。 他们维吾尔族热衷养生,别说水果茶叶,恨不得把桌子椅子都分出个寒性热性。 光头哼哼唧唧地说:“阿姨,你可能也看得出,我这个人从小就胆子小身体弱。” 这话有点儿扯,陈小花适时地咩了一声,陈志捏住他的嘴巴子。 “听话,莫打搅你头叔发挥。” 陈志小声教导。 “昨天听您讲了那么多故事,我这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就碰见我趴在您说的那个矿洞里,早上醒来一身的冷汗呢,到现在都浑身没劲儿,我告诉我爸妈,他们说我这是被吓着了,得去那地方拜一拜,拜完了,心里知道没事儿了,自然就好了!” 美丽阿姨听他说得玄之又玄。 “我也不了解你们那些习俗,但是我也没见过那个洞在哪儿,后来我姨夫去找也没找到,只知道个大概位置。” 她有点苦恼。 光头一摆手:“这都小事儿,咱们那是范围施法,大概位置也行。” 第10章 水下洞口 当天中午吃完午饭,美丽阿姨连午觉都没顾上睡,拉着我们直奔三号矿坑。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苏联地质考察团确认新疆阿尔泰山区藏有高储量稀有金属,可可托海三号矿脉就陈列其中。 自那以后,可可托海就不再是简单的牧区了,部队、矿业集团、考察团甚至土匪,各种势力在这里盘根错节。 阿尔泰山七十二沟,沟沟有黄金。 这里的故事太多了。 三号矿坑像一个巨大的猫抓盆,俯瞰时好像个不起眼的石头坑。 临近眼前才发觉,只一层就已经比人还要高了。 我们错开矿坑最热闹的观景区,走了大概三公里左右。 “大概就是这里了。” 美丽阿姨看了看周围,停下脚步。 四周光秃秃的,根本看不到什么洞口。 我开始怀疑美丽阿姨浮夸的讲故事方式是遗传了她姨夫瓦连京。 光头神神叨叨对着四周边走边拜,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啥也没有啊?脚底下的土比我脑门儿还结实。” 他双手合十,小声儿跟我嘀咕。 我正想回话,目光却定格在山坡下的一处小水潭上。 “前两天的雨不算大,怎么别的地方都干了,那儿还有积水?” 我们留了个心眼儿,没继续多说。 跟着美丽阿姨回去的路上,我又问了些细节。 “美丽阿姨,瓦连京先生有没有讲过,他看到熊是在什么季节啊?” 美丽阿姨稍微回想了一下。 “好像就是这个季节,六七月份,动不动就下雨,我姨夫说有人牵着大狗去找,但是一场雨下下来,都是白忙!” 说到当年,她又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可没有这两年这么热,上午下雨,下午就干透了,当年要是赶上雨季,地上都是水坑和稀泥,我们都怀疑我姨夫说的矿洞,下雨的时候塌方填实了,要不怎么就找不着呢!” 我心里有了大概的打算。 把美丽阿姨送回民宿后,我们等到傍晚再次返了回来。 光头站在那个小水潭面前,不确定地问:“乌眼儿,你的意思是,洞口在水里面?” 我拽了拽裤腿,蹲在水潭边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水面上照了照: “如果真有那个矿洞的话,很有可能就是这里。” 这个水潭窄长一条,紧贴着小山坡的坡脚,一米多长,五六十公分宽。 “别的水坑都干了,就这儿还有积水,肯定不算浅,而且你不觉得这水颜色太深了吗?” 水有些浑浊,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我们只看到黑蒙蒙一片,完全看不到水底。 听了我这话,光头和陈志越看这个水潭越不对劲。 陈志小跑到一边捡了根木棍。 “来嘛,看看好深嘛。” 那树枝大概五十公分长,要是普通的小水坑肯定是够用了。 我们三个挤在水潭边儿上,陈志一点一点把树枝往水里伸。 直到陈志的手指几乎触碰到水面,他才停下动作。 光头赶紧问:“到底了?那不深撒,看来不是。” 陈志看着他摇摇头:“不是,我不敢伸喽,我害怕。” 光头眉头皱成个川字,拍了下陈志的脑袋。 “你个大男人,一个小尿窝也怕,你头子哥我两箱酒下肚,一泡就能给它填满!” “哦,那你来嗦!” 陈志也不反驳,直接把树枝递给光头。 光头瞟了眼灰蒙蒙的水坑,竖起一根手指优雅地推开树枝。 “nonono,人类的智慧体现在对工具的使用,正所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万一真有人朝这儿放水,我把胳膊伸进去就不卫生了!” 他拍拍陈志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要这么激进嘛!” 说完他站起来扭头跑到一边去到处乱看。 他撅着屁股找了半天,终于拖着一根一米来长的木棍回来了。 “诶你们嘛,都不够看,来来来,让哥哥来探探它的底细!” 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对陈志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地说:“看哥哥给你帅一把!” 光头得瑟的没边儿,大概是以为一米来长怎么也该到底了,他把手上的棍子潇洒地往水里一杵,还准备摆个卓别林的经典poss。 但就是这一下,棍子直接没根。 光头没有了支撑,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横趴在水坑上。 此时他一边脸拍在地上,探进水坑那半拉身子,肩膀差一点就没过水面了。 “我靠你个傻b!” 我赶紧抓住露在外面的胳膊把他薅出来。 “这种时候你骚什么?要不是这水坑窄,你就大头朝下进去了,这么窄的地方你想掉头都难,淹死你个卖沟子的。” 光头坐在地上,一只手臂湿漉漉的。 他把棍子抱在怀里:“该说不说,这玩意儿挺深撒,但刚才总算是到底了,就到这儿。” 他比了比自己肩膀上的痕迹。 我们把他的胳膊加上那截木棍比了比,将近两米的水位。 也就是说在座的三位,只要下了水都露不了头。 “这是啥子?”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端着棍子屁股的陈志出声问道。 他边说边抠了抠木棍根部开裂的位置,还真让他抠出点儿什么。 我们两个把头探过去一看:“这不会是宝石吧!这是个宝石矿?” 在水中浸泡过得红色晶体晶莹透亮,指头肚大小的棱柱体,材质看着跟网上做戒指的宝石挺像。 我们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只觉得看着挺值钱。 “就这根儿小棍子,一下就能插出块宝石?那里面肯定少不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光头站起来就开始脱裤子。 “兄弟们,你爹我现在忍不住要化身一条固执的鱼,谁都不要拦我!”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捏住他的前开门拉锁。 “你冷静点儿,我怀疑你脑子里就是水太多,给头发涝死了!” 我这么一说他就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咋办?再挣不上钱我咯吱窝都得秃。” 我照他肩膀上塞了一个电炮。 “你用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想想,这矿洞怎么说没就没?如果真是林子里那只熊,先不说它怎么活这么久的,就说它那个智商,没准儿就是因为记恨瓦连京躲在这儿他进不来,一生气就刨土把矿洞口埋了。” 我指着那个水坑:“这儿的土可不是东北黑土地,夯实着呢!现在不知道让什么玩意儿给挖开了,咱就算是耗子吧,它给你的耷拉上来两口,你这辈子拖着一个开花肠怎么过?” “人中”部位到底是男人的命门,对理智的丧失与重现有着绝对影响力。 光头狠狠勒紧裤腰带,坐姿逐渐乖巧。 “走吧,咱买点儿东西再来。” 我们去县里买了几个防水手电和羊角锤。 鉴于这是新疆,想买匕首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我们七七八八凑了几把水果刀和菜刀。 绳子也备了一捆,想了想又买了几个泳镜和对讲机。 光头这孙子可能是让我吓着了,还买了个拳击护裆,生怕被耗子改花刀。 第11张 砷矿 再次回到水坑,我跟光头接通视频电话。 我把我的手机放进防水袋里,拉着绳子把它沉进水里。 我们把防水手电也伸进水里,光头的手机屏幕上逐渐出现了水下的画面。 就算是在手电光下,四周的环境依然十分幽暗,泛着点儿绿色。 我摆动手中的吊绳,手机镜头跟着转动。 水下空间不算大,四周是凹凸不平的墙壁,水底有不少沉沙。 “有鱼!” 屏幕中的画面的不算很清楚,但我还是零星看到几条游动的小鱼,看起来还没有手指长,很小。 “还他妈有鱼?这不会连着暗河吧!” 光头有点急躁,我们几个水性一般,如果只是洞口有积水,那都好说,要真连着地下暗河,就只能跟宝石说拜拜了。 上个世纪的采矿工作规模相当之大,这片土地不知道遗留了多少明明暗暗的矿洞矿坑,有积水或者倒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又不是南方,哪儿来那么多暗河?你看这只有几条小鱼,一条大的都没有,没准儿是下大雨灌进来的小鱼苗,活不了几天就死了。” 我劝光头不要胡思乱想,目前看来这只是个普普通通地水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志,你留在外面放风,我俩先进去。” 毕竟他现在不是游客,已经没有旅游意外险了,犯不着跟着我们玩儿命。 主要是这回我又不给他分钱。 我给了他一个对讲机,陈志看起来有点儿害怕,他想了想钻到车里把车门锁了起来,然后示意我们可以下去了。 “靠,他这个小胆儿都不够炒盘泡椒鸡杂的。” 光头嘲笑完陈志,开始拉伸胳膊腿。 我检查了一下手机防水袋,以防万一又用保鲜膜把防水手电裹了一遍,对讲机也用保鲜膜裹了个严实。 我们腿上别着水果刀,腰上挂着菜刀,头上戴着泳镜。 “兄弟,我先探探路!” 光头说完就准备下水,我忍不住叮嘱一声:“小心一点儿,别大意!” “放心吧。” 他坐在坑边先是把小腿伸进去,适应了温度以后整个人跳了进去。 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随着光头的动作水面一阵翻涌。 但是,没一会儿水面就再没了动静。 “光头?头子哥?你嘴里没气儿了放个屁也行啊!” 水面还是没有任何波动。 “靠!他妈的!你别他妈死这儿!” 我一只手伸进水里,什么都没探到。 就在我即将下水的时候,腰上的对讲机亮起红色信号灯,一阵电流声传了出来。 “我在呢!只有洞口有水,你下来以后往里稍微游一点儿,一上来就是矿洞了,就是太他妈黑了!” 听见他的声音我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跳进水里,冰凉的水温激得我浑身一哆嗦。 水下的空间比电梯大一点,水有些浑浊,手电能照的范围不大。 我按照光头说的,往另一边游过去,这时一条小鱼从我眼前游过。 那小鱼的样子很眼熟。 正当我要细看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钳住我的肩膀。 我被那股力量拉出水面,刚要掏刀,一张光溜溜的大脸凑到我面前。 “看你半天了,在水里泡温泉呐?不赶紧上来。” 我呸了他一口:“起开,让我上去!” 洞里是绝对的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打着手电四处看看。 确实如光头所说,除了洞口,其他地方都没有积水。 看来这个小山丘内部就是一个矿洞,原本的洞口被掩埋,又被什么小动物从下面挖开,洞口通道成了一个凹字型。 后来积水没过中间的最低处,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个水洼,只有下到水里才能看到另一边的出口。 眼前的矿洞是个长长的甬道,大概一米九的高度,能容纳两个男人并排行走。 直走的长度也就是七八米深,再往前就拐弯了。 “你刚才看见水里的鱼没有?” 我想到刚才看到的小鱼,想跟光头也确认一下。 “没看,怎么了?那么小的鱼我看它干嘛,炖鱼汤就跟珍珠奶茶里的珍珠似的。” “我瞅着那鱼身上有斑点,长嘴把子地包天,看着是乔尔泰。” 我仔细回忆那条小鱼,八成就是乔尔泰没错。 “我靠,那幸亏还是小鱼,不然还得了?” 光头后怕地捂住屁股。 阿勒泰的乔尔泰也叫狗鱼,是一种冷水鱼,肉紧刺少,炖鱼汤鲜的一绝。 但它在水里可不是省油的灯,是种异常凶猛的肉食鱼,一口倒钩尖牙,那一嘴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乌眼儿,你闻着什么味儿没有?” 光头抽着鼻子像狗一样一阵乱嗅,我跟着他也仔细闻了闻。 “怎么有股蒜味儿?” 我们举着手电筒慢慢往里走,那股蒜味儿一直没有消散。 “我靠乌眼儿,你看这是不是宝石?” 我顺着他的手电光一看,一小簇黄色柱状晶体水灵灵的嵌在岩壁里。 “这也有!” 光头的声音里都透着高兴。 这玩意儿跟抓蚂蚱一样,看见一只以后那是越来越多,矿洞的岩壁上能看到不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晶体。 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红色,还有些土黄、橘黄色矿石。 我随便挑了一处,用羊角锤轻轻敲了一下,没动静。 于是我加了劲儿,使劲儿一锤。 黄色的晶体四分五裂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那股蒜味儿更加浓郁了。 “我也没用多大劲儿啊!这就碎了?” 我们那股高兴劲儿一下就没了,虽然不认识品种,但就这个硬度,怎么看也不是卖得上价的宝石。 “二位大哥,你们还好噻?我突然一下想起,该给你们准备防毒面具才对头。” 光头把对讲机横在嘴边:“好得很,防毒应该不用,就是一股子蒜味儿。” “蒜味?” 陈志重复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这小子干嘛呢?突然不吱声了。” “找到了找到了,那里面是不是有黄色和红色的矿石?” 没安静多久,对讲机信号灯再次亮起,陈志又开始絮叨。 “对对,没错,你小子怎么知道?” 光头和陈志一来一回唠得挺起劲儿。 “我查喽,那天阿姨说了砷矿,我们还捡了块红色的石头,那些矿石应该是雄黄和雌黄,砷矿的特征就是一敲一烧就会有大蒜味。” “不是,你个老小子,你知道怎么不早说?合着就是不值钱的意思呗!” 我俩看着洞里这大大小小的矿石,瞬间没了兴趣。 “大哥,我也是刚刚知道嘛,我们是现代人,要学会百度噻!大家又不是盗墓贼,是旅行社好唛,要讲科学,遇到事情先百度嘛!” 光头往地上一蹲:“你不说那么多,反正就是不值钱的意思,还雄黄,我把它敲回去做牛黄解毒片呢嘛?” 我没有跟他俩一起扯皮,而是往矿洞深处走了几步。 矿洞向左延伸,我举起手电照了过去。 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尽头处又是一个水潭,水面反射着亮光。 这个水潭可比入口那个大多了,少说也得六七平米。 我把手电对准那水潭背后的岩壁,晃了几下,总感觉不对劲。 “光头,别贫嘴了!快过来看!” 第12章 乔尔泰 “啥啥啥?你看见啥了?” 光头听我语气严肃,一溜烟儿跑过来。 “这他妈怎么又一个死水坑?” 我用手电照着尽头的墙壁,左右晃了晃。 “你先不管那个,看这个。” 我在矿洞左右两侧反复横跳,分别从两边照给他看。 “你看,那个墙!” 光头看了看墙,又看了看我,然后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哥们儿,你真中毒了?先别蹦跶了,一会儿毒液上头就不好救了。” 我甩开他的手:“滚你大爷的,你不长眉毛也不长眼吗?你看对面儿这个墙,从左边照和从右边照,是不是不一样宽?” 我接着反复横跳,光头伸着脖子眯着眼睛,像王八一样来回摆脑袋。 “我靠,还真是,你在右边照的时候,左边这儿多出来一小块儿!” 说完他就抹了把脑袋,开始往回走。 “走吧眼儿,我看这是有鬼,你学我撒,看起来要淡定,不然鬼该知道咱们害怕他了!” 我恨不得一个羊角锤砸在他后脑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不是,你他妈有病吧?你上学的时候数学几何题是不是一分没拿过?那再说了,就算真有鬼你这么装有用吗?它听不懂你说话咋滴呀?阿勒泰的鬼只听哈萨克语啊?” 我把他推到水坑边儿上,指着矿坑尽头说: “咱俩过不去,这里面又黑,一眼肯定看不出来,应该是左边的墙少了一块,根本没和正面这墙挨上,留了一个小口子,糊弄人的。” 这矿洞里乌漆嘛黑的,矿洞也不宽,光照和墙壁也没有办法形成多大的夹角,用手电照着乍一看还真是没路了,再加上地上又有个几平米大小的水坑,要不是我细看了一下,还真就准备掉头走了。 怎么想这都是人干的,利用视觉差让外来者觉得这里是矿洞的尽头,这说里面没好东西,谁他妈信呢? 反正我不信。 “眼儿,那里面儿不会有人吧?” 光头也觉得这样安排这个矿洞的人不是省油的灯,谁家好人正经开矿不是大大方方的,搞这套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玩意儿看着有些年头了,而且这么半天了,要有人早飞刀插你脑门儿上了。” 当年虽然不许私人采矿,但是总有看不住的时候,私自挖矿的大有人在,拖家带口偷偷挖矿的都不少,挖出来的宝石偷偷卖给老毛子,也抓不着人。 “进去看看?能这样防人的地方怎么说放的也是好东西,不至于费劲巴拉挖个厕所吧。” 我又开始跃跃欲试,仿佛里面的金矿正在对我招手。 光头撅着屁股弯腰往水潭里看:“也不知道这个深不深,我现在身上都湿溻溻的,下去又得……” 没等他把话说完,平静的水面突然破开,跳出来个将近一米长的大鱼。 那鱼动作异常凶猛,直接凌空跳到光头脑袋的高度,它张开大嘴,一口獠牙在手电筒的冷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它速度实在太快,我和光头完全来不及反应。 就在我们以为他要一口咬上光头时,这才发现,哦吼,这傻鱼跳歪了。 这一口只咬到了光头脸旁边的空气,但它转身入水的时候猛地甩了下尾巴。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声音足够在矿洞里绕梁三日。 光头被这条一米多长的大鱼一尾巴甩在脸上。 “啊~~~~~~沃日!” 光头大叫一声直接被拍地摔在地上,一只脚滑进了水里。 “我靠!缩脚!”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往后拖。 尽管如此,水边还是闪电般冒出一个光溜溜的鱼头,张开大嘴一口叼住光头的裤子。 这狗娘养的劲儿不小,光头屁股都露出半拉。 “我你妈的,跟我拔河是吧!” 本来今天就一无所获,一直气不顺,这死鱼还跟我对着干。 我的火气一下就冲上脑门儿,也不拉光头了,直接一脚踩住他那条腿。 一脚下去,光头被踩得哇哇乱叫。 “啊兄弟,踩我嫩肉了!” “你哪儿他妈有嫩肉!” 我不理他,掏出别在腰上的羊角锤,一步跨到水边。 “当!”的一声,我抡圆了膀子一下捶在那颗鱼头上。 水里一下消停了,矿洞里就剩光头的叫声。 “脚脚脚!赶紧抬脚!” 我刚把这只脚抬起来,水面上就浮起来一条翻白肚的大鱼。 光头爬起来拍拍屁股,一把提上裤子,赶紧拿手电去照那条鱼。 身上有斑点,长嘴,大牙,半人高的体长飘在水面上,在漆黑的矿洞里格外渗人。 “我靠,真是乔尔泰!它不好好在锅里待着来这儿干啥?多特么危险啊!” 光头半张脸上都是红红的鱼尾印子,从左太阳穴到右边儿嘴角,鼻子都没放过,已经开始肿了。 “啧,扇的挺狠呐!”他鼻子都开始冒血了。 他用袖子胡乱蹭了下鼻血:“那你说的呢!妈的,比我亲爹下手都狠!” 我俩想再研究下这只乔尔泰,毕竟平时可见不着这半人高的大鱼。 可这前脚刚蹲下,后脚水面突然翻腾起来,只见又有三五条大鱼冒出水面,它们像饿鬼一样,争相撕扯着同伴的身体。 被我砸中的那条乔尔泰应该只是暂时晕了,但是看样子它已经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没一会儿水面就恢复了平静,残存的血水也很快晕开。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现在只要我俩脑子没病,都不会再想下水了。 “不是,那里面到底有啥啊,至于吗?搞这么凶残,他把故宫龙椅搬过来啦?” 要说人就是贱,越是这样我俩还就越是好奇。 这些鱼的眼睛比普通乔尔泰小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黑暗中生长太久,已经退化了。 但就说这体格,肯定是有年头了。 现在下水是不现实了,搭个桥?也是扯淡。 光头有点焦躁的晃着手里的手电,手电光在我眼前一闪,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等等,就算它们再牛逼,那也是鱼啊!” 第13章 楼梯 没等光头想明白,我拿出对讲机开始叫陈志。 “陈志,后备箱里有几个备用电瓶,还有那些电线工具什么的,再加上车载逆变器,你都拿下来,包严实点儿啊。” 我们经常走越野线的,这点儿东西常年备在车上,现在正好能用上。 陈志有点儿打怵:“啊?我不放风了?” “不放了,落单不安全,你也下来吧,跟着我们安全点儿。” 光头拍了下我肩膀:“哥们儿,你以后放个屁我都不信。” “你爱信不信。” 我把他扒拉一边儿去,守在洞口等陈志。 水里刚有点儿动静我赶紧伸手把他薅出来,这货背的东西有点儿多,差点儿沉底。 “咳咳咳,太沉了喽,实在是太沉了,我差点儿没上来噻!” 陈志没戴眼镜,头发都贴在脑门上,看着像个没带过绿帽子的单纯大学生。 光头一手把他的包提上来:“真不是我说你,就这点儿东西就把你累成这样儿了嘛?” 我们领着他一起来到水潭边儿上:“别离太近啊,里面那鱼估计跟你差不多沉。” 陈志吓了一跳:“啊?那啷个楞个大哟,我们就一定非要吃这口鱼迈?” “吃吃吃,你下去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我不跟他俩多废话,把陈志带下来的电瓶全部串联起来。 正忙着呢,一个大光头凑了过来:“哥哥,你以前还干过电鱼的?” “没干过,不认识电鱼的女的,男的没兴趣。” 我连头都懒得抬,串联好了电瓶又把车载逆变器夹上。 以前穷的时候什么钱都想省,这点儿东西没少琢磨,大同小异罢了。 老虎钳子什么的一齐用上,该导电的导电,不该导电的用绝缘胶布缠个结实。 电不着鱼没事儿,不能把自己交代了。 我们三个挪到水边,都有点儿紧张。 “这些鱼长的太大,也不知道咱们这个电压够不够,别连点儿皮毛都没伤着不说,再给它们电爽了。” 我又点了点我们的简易电鱼器:“咱们得离他们近点儿,成功的概率大,这样,光头你拿东西勾引他们,来一个电一个!” 接着我又扭头看向陈志:“你呢,离水远点儿!来吧,开干!” 光头拿了一根小棍儿,往上面系了几条碎布。 他上半身使劲儿往后倚,被扇嘴巴子是小事儿,要是一口挂脸上可就完犊子了。 他把棍子刚放水里没几秒,一个硕大的鱼头便从水里悄悄浮现出来。 这鱼猛地破出水面,一张大嘴直接咬向那几条碎布。 我抓住机会把电鱼器的两极往水里一伸。 什么动静都没有,矿洞里异常安静。 两秒之后一条体长超过一米的乔尔泰翻着肚皮浮出了水面。 “我靠!你这一手牢道啊!牛逼!” 光头激动的脸蛋子上的肉都跟着颤。 陈志有点跃跃欲试:“我能过去不喽!” “你俩老实儿待着吧!” 我的眼睛没有离开水面,果然那条被电晕的大鱼四周又开始浮现出庞大的阴影。 剩下的大鱼开始争抢漂浮在水面的同类,我蹲在旁边逮着一个电一个,露头就秒。 没一会儿,水面上飘了四只大鱼,个个都有一米出头。 “我靠,这真是鱼之大,一锅炖不下啊!” 我们又用棍子试了几次,水里再也没有异常了。 我和光头下水试了试,水竟然不算深,刚刚没到胸口。 几条乔尔泰都被我们拖上岸,手起刀落,挨个把送他们回梦里的额尔齐斯河。 我们三个胆战心惊的淌过水潭,果然看见左侧墙壁留了条缝隙,刚够一个未成年人侧身过去。 我回头瞅瞅光头的大体格子:“你能不能过去?” 光头看起来也没底气:“起开,爸爸小试一把~” 他凑到那个缝隙前,开始一点一点往里挤,虽然有点勉强,但好在墙不厚,蹭蹭也就进去了。 “兄弟们,前面是楼梯。” 光头用手电照亮前面的路,是一条窄长的土楼梯,楼梯修的很粗糙,高低不一,坡度不大,一路向上。 光头打头阵,陈志在中间,我断后。 刚走上楼梯没几步,我隐约听到身后水潭似乎有水声。 “都别动!” 陈志和光头听到我的话顿时不动了,我仔细再听,却又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兄弟,你可别吓唬人啊!” 光头看我没动静,回头轻声问我。 “没事儿,可能是我幻听了。” 我话音未落,就听陈志颤抖着声音说:“你们看,墙上好像有字。” 光头回头和我说话的时候,手电筒正照在侧面的墙壁上。 我一看,果然像陈志说的,有几个潦草而郑重的黑红大字:剩我一个人了。 我们小心地走过去。 说这字写的潦草是因为写得乱七八糟,说郑重是因为这写字的人来来回回描了不少遍,几个大字像烙印一样深深的透进墙里。 我手上还有水,摸了一下这几个大字,手上蹭上点儿棕红色。 我搓搓手指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特么,是血?!” 出乎意料的,光头和陈志没有应和我,我抬头看向他们,只见这两人目瞪口呆地看向眼前的窄长楼梯。 光头的手电筒照在前方,两侧墙壁写满了这种棕红大字,密密麻麻像恐怖涂鸦一样遍布墙面,全都是:剩我一个人了。 这条楼梯走廊在这些血字的映衬下向黑暗中延伸而去…… 本来在漆黑的环境里大家就没什么安全感,这满墙的血字搞得我们都有点儿心慌。 光头咽了口口水:“朋友们,这儿不会是个精神病病友会吧。” 我安慰他说:“没事儿,他不都说了么,就剩他一个人了,咱们有仨呢!” 光头干笑两声:“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 陈志夹在我俩中间,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我看他这个鹌鹑样儿,问他:“你带刀没有?” “带了个水果刀噻。”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粉色塑料手柄的水果刀,还带刀鞘的,乍一看跟过家家似的。 我把羊角锤塞到他手里:“这个你也拿上。” 我们三个把菜刀什么都握在手里壮胆,陈志双手握着那把小刀,紧紧贴着胸前立着。 光头回头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陈志,你别这么拿行不行?我这要是一个站不稳摔下去,它一准儿捅我沟子里。” 陈志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把刀放在身侧。 第14章 叶儿邦 这些台阶很平缓,但是空间实在太窄,我们都走很慢。 大概上了二三十级,又是一个左拐。 光头赶紧把手电照过去,一个黑洞洞的门洞出现在我们面前。 门洞前的地上还躺着个简易的木门。 其实说这门根本就是简陋,连门轴都没有,看来平时只是简单的卡在门洞里。 “看样子应该没人了,而且有人来过,这门差点儿给踹散架喽。” 小木门是用几根圆木组装的,其中有几根已经断了,看来这门最后一次被开的很暴力。 光头假模假式地喊了两声:“您好,有人在家吗?” 我们几个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没人回话。 “那我们就进来喽~” 门洞不大,礼数做足后,我们三个小心地弯腰进了这个小房间。 用手电光一扫,果然是有人生活过得样子。 所谓的房间就是一个山洞,三十来平的大小,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床前还有块乌漆嘛黑的地毯,旁边摆着一个木柜还有一个小桌,另一边放着一张大一点的桌子,地上插了几根铁棍子。 桌子和柜子都整齐的盖着盖布,看上去这里的主人平时还挺注意整洁美观。 “看来确实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桌子上摆着煤油灯还有几本书,都盖着厚厚一层灰尘。 我们几个举着手电在山洞里到处看了看。 “这人还把墙糊了一遍,混了石头呢嘛,挺讲究!”光头用手电筒敲敲墙上的石头,发出“叩叩”的声响。 这个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到墙边细看,整面墙都糊了黄土,偶尔冒出块儿偏白的石头。 但这个声音不像石头那么清脆,还有点儿耳熟。 小时候我在老家经常玩儿一个玩具,我们那儿叫“噶了哈”,其实就是羊的关节骨。 手里捂着几块骨骼往上边儿一抛,然后再用手背一接,看谁接的多。 几块骨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和刚才很像。 我把那白石头上的泥搓干净,感觉这石头质地温润光滑,怎么看也不像石头啊! “我用一下锤子。” 我从陈志手里拿走那把羊角锤,开始抠那石头旁边的土。 “这位同志,你扣别人家墙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请停一停好吗?” 光头开始用手电晃我,像个傻b。 “滚一边子去,干正事儿呢!” 我下手很快,半块“石头”很快暴露在我们眼前。 这哪儿是什么石头啊,分明就是骨头! “哦呦,这人盖房子挺兴师动众呢嘛,哪里搞得这么大的骨头棒。” 我瞄了眼光头的腿,脑子里有个想法,但没说,毕竟我也不确定。 但我不说,有人就直接说了。 “这像是人的腿骨噻……”陈志的手电又开始打颤。 “兄弟,你怎么也开始学着吓人了啊?那就不能是牛的啊?” 光头把胳膊搭在陈志身上,强烈谴责他学了说瞎话这个坏习惯。 “我没吓人,我妈是医生,我小时候总跟着看模型,实在是太像喽!” 他们说话的功夫我又开始到处转了。 我撩开这些桌子和床的盖布,不是常见的木质结构,全都是用泥砌的。 “呦呵,还是个全屋订制。”我想光头这下必须得信了。 同样的,这些泥里面也混着骨头。 那张床最特别,混的是人的头骨,而且堆砌的很整齐,一撩开床单就是一排排骷髅。 “日你哥,这真是个神经病啊,哪儿就剩他一个人了,这不这么多人呢嘛?” 光头这下不得不信墙上的骨头,就是人骨了。 “这是白骨精老巢吧?” 我走到桌子前翻看他的书,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书,全都是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字儿可真够丑的诶。” 光头凑过来看了一眼,对字迹做了准确评价。 “这个跟外面的墙上的字差不多。”陈志小声说道。 我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些字大小不一,潦草凌乱,还有不少错字。 耐着性子多看几句,我发现这竟然算是几本日记。 我们一本一本看下来,大致的内容也都能看明白。 这个人叫叶儿邦,听名字是哈萨克族,但其实应该是汉人,他的妈妈是个汉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妈妈并不喜欢他,除了冬天,他都睡在羊圈里。 后来可可托海发现了稀有矿藏,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里。 1940年,当时的叶儿邦九岁,他的妈妈有一天突然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离开了,没有带他。 他们生活的地方很偏僻,根本没有邻居,偶尔碰见一户牧民,也和他语言不通。 太久没吃饭的叶儿邦晕倒在路上。 等他醒来已经被人带到了山里,捡他的人是一群土匪。 这些土匪都是哈萨克族,其中只有一个汉族,是个瘸子,叫林青,算是个翻译。 叶儿邦这个名字就是这些土匪起的,他原本连名字都没有,林青想给他起个汉族名字,他没要。 他开始跟着土匪一起生活,每天积极地打杂干活,学哈萨克语。 1950年,剿匪部队开始陆续进驻可可托海。 1951年,叶儿邦带着人埋伏军属车辆,左手被炸断了,但是整整两车军属在去往富蕴县的路上被汽油活活烧死。 1952年,叶儿邦21岁,他所在的帮派决定投降,林青劝叶儿邦跟着他找个安稳的去处。他说:“没有去处,我是不被接受的人。” 叶儿邦在投降前离开帮派,杀了林青在内的不少人,他认为‘投降就是抛弃’,抛弃他的人就该死。 1955年,可可托海所有矿业公司归属国营,三号矿脉改为露天开采。 大爆破之后,叶儿邦在碎石堆发现了一头死掉的藏马熊,那是个母熊,肚子地下还藏了小熊崽。 他剥了母熊的皮做了地毯,又把熊崽带回了自己的山洞。 他管熊崽叫“娃子”,因为他妈以前这么叫过他。 从那以后,叶儿邦像带崽的母熊一样外出打猎,不过打的是人。 他清晰地写道:“我给他吃很多人。” 娃子淘气的时候,他会把他拴在屋里的铁棍上,用棍子打,或者用火烧手掌。 看到这儿光头忍不住了:“他没病吧?忙的时候杀人,不忙了就跟熊在这里玩儿sm?” 第15章 怪鱼 相比于这些,倒是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 本子里写到娃子特别厌恶外面的雄黄矿,闻到那个味道会像老头一样咳嗽。 叶儿邦曾经在娃子长到半大的时候想带它出去“狩猎”,可惜走到矿洞的位置,娃子死活不走了,边打喷嚏边后退,不论叶儿邦怎么吓唬都不好使。 后来的娃子越来越不听话,一次叶儿邦半夜醒来,发现娃子挣脱绳子在床边幽幽的瞪着他。 叶儿邦很害怕,狠狠地打了娃子一顿,后面的几天里,娃子变得异常乖巧。 但从这以后,本子上就没有任何内容了。 “太特么狗了,把人家老娘皮扒了做地毯,再把儿子绑回来当垃圾桶。” 光头用脚点了点床前那块棕色地毯:“这就是那头母熊吧,这熊这么小呢嘛?” “确实有点儿小,缩水了吧。” 我也觉得作为一只熊来说,这个大小实在不合格。 “乌眼儿,你说这边儿做熊皮还拔毛吗?” 光头的语气十分疑惑。 我们三个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的瞅着这个地毯,结果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毛。 这哪是什么熊皮地毯,根本就是个人皮地毯! “我靠我靠我靠!” 光头像被电了一样,赶紧收回刚才踩着地毯的脚,恨不得把那只脚摘了扔了。 这个被做成地毯的人此时应该是背面朝上,看样子是被人从正面剖开,挖出了骨肉内脏,整张人皮平铺在地上。 做事的人手法非常粗糙,去掉了头,再加上时间久了有些变形,一眼还真看不出来是个人。 “这个叶儿邦真特娘变态,熊皮用腻了改用人皮了?” 光头双手抱头,表示已经很久没遇见比自己还恶心的人了。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张地毯说:“可能不是他干的,你看这个人,他没有左手,而且这个切口不像是用刀划的,你们说……这会不会就是叶儿邦?” 陈志哆哆嗦嗦地说:“你的意思是……弄死他的,是那只熊娃子?” 我点头:“有可能,从他的日记里看,这只熊已经开始有反抗意识了,没准儿就是它杀完人撞坏了门跑出去的。我们之前见到的那只,要么就是它,要么就是它的孩子。” 光头再次捂住脑袋:“妈的我就说家庭教育至关重要,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养的什么熊孩子!” 我们翻了翻剩下的东西,木柜子里叠了几件衣服,一摞是哈萨克的,一摞是汉族的。 “还金矿呢,这里东西还不如外面的雄黄值钱呢,白干呢嘛!” 不止光头,我也很失望,正准备关上柜子走人,却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小盒子。 是个小小的少数民族首饰盒,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手指盖大小的椭圆珠子,黄色的。 “这什么东西啊?唉管他呢,拿上拿上都拿上!”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大家总觉得比空手回去强。 “走,再去敲点儿雄黄矿,不管是不是这只,但我觉得多少有点儿用。” 我还记得日记本里的内容。 光头骂骂咧咧的往楼下走。 “又是白遭罪,这二十五万可真他妈难挣!不过你们说这里这么多水,那张皮为什么没烂啊?别告诉我那熊会做皮具啊!” 他说完,侧身蹭进矿洞,抬手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气哄哄地想往岸上游。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但是接下来的景象让我和陈志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靠,这怎么回事儿。”光头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只见他现在稳稳地平趴着浮在水面上,但他的胳膊腿可是一动没动。 这时陈志伸出一只手指着光头两条腿中间哆哆嗦嗦的说:“尾巴……他他他有尾巴了!” 陈志吓得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准确的说,是光头被一条巨大的生物拖了起来,那生物的尾巴就在光头两腿下的水里缓缓摆动…… 这生物驮着光头在水面静静地漂浮着。 它不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刺激到它。 我大脑被迫高速运转,这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果也是一条乔尔泰的话,光从尾巴就能看出这东西体型比刚才那几条大的多的多。 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东西突然如闪电般抬头把光头顶了起来。 光头“啊”的一声飞出水面,那玩意儿张开一张大嘴在水里接着,满口的獠牙,果然是一只巨型乔尔泰! 它每根牙得有十公分那么长,这挨上一口跟坐钉板上有什么区别? 眼瞅光头就要落进这乔尔泰的嘴里,我四肢反应快于脑子,一个飞扑过去像八爪鱼一样抱住它。 被我的重力一压,它一下沉进了水里,光头总算不用掉进他嘴里了,但是这货砸在我头上,几乎把我和这怪物砸到水底。 光头这狗东西死沉死沉,这一下给我砸的七荤八素的,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松开我的手脚。 这乔尔泰浑身上下滑腻腻的,我几乎要抱不住它,本来就够艰难了,这时候竟然有人挠我咯吱窝! 乔尔泰稍微摆两下尾巴我又浮出了水面。 “死光头,你别特么挠我咯吱窝,这种时候你想死吗?” 光头一脸懵逼:“啊?我没挠啊?” 我低头仔细一看,水里一只粗黑滑腻的爪子正扒拉着我的胳膊。 这一看我大脑一片空白,他妈的谁家好鱼还长爪子啊? 我现在骑虎难下,抬头是一只巨大的鱼头疯狂摇摆想把我摔下去,下面两只爪子还在不断扒拉我,那爪子劲儿挺大,但是还好没有指甲,不然我胳膊这个时候已经没肉了。 “兄弟兄弟,这他妈怎么办,我看它比你还抗电啊!” 光头举着把菜刀在旁边站着,但是根本找不着下手的地方,生怕一刀下去兄弟没了,还给这大鱼加了个餐。 “它就是没我抗电,你特么也不能电啊!光溜溜的在水里用电,你踏马疯啦?” 眼瞅光头是指望不上了,我用腿死死卡住乔尔泰,腾出一只手从腿上拔出一把短刀。 我把双头绕到乔尔泰脑袋下面,就在我即将被甩出去的一刹那,两手用力一把将刀插进它的下巴。 刚一插进去这鱼疯了就一样从水里窜出去,连我都被带出水面摔在了岸上。 我的脑袋撞在岩壁上,眼前都是星星。 第16章 受伤 “兄弟,乌眼儿,你没事儿吧!” 光头连滚带爬地过来拍拍我的脸。 我晃晃头清醒了不少,刚才那乔尔泰出了水面,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这家伙体长得有一米八多,两侧的鱼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粗壮的肉肢。 它刚刚带着我的刀一路窜过矿洞甬道,扑通一声钻进了入口处的水潭。 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痕,混着不少鲜血。 我的头皮划破了,鲜血直流到下巴,我随手擦了擦,说道:“看来那水潭看着小,但底下应该有足够容纳它的空间。” 光头也跟着分析道:“也就是说它一开始是看着咱们进来的,等咱们去叶尔帮的山洞的时候,它才进了这个大水潭,我靠,心机婊啊!” “我猜是那个小水潭对她来说空间太小,这些鱼里只有它能上岸在两个水池里乱窜,你还记得小水潭里的鱼苗吗?我猜这个大的是条母的,乔尔泰会互食同类,说不定她会特意选在小水潭产卵。” 光头挠了挠头:“啊?那大池子里的是她的老公?还是孩子?” “我觉得没区别,不少大鱼会吃自己产的小鱼,这很常见,有虫子老鼠就吃虫子老鼠,没有就吃同类,它都能长出腿了,给自己养一群储备粮也不是不可能。” “朋……朋友们,我咋个办嘛?好害怕。” 这时被我们忘在一边儿的陈志小声呼喊我们,他两条腿打着摆子,后面有铺着人皮地毯的sm小屋,前面有长了四条腿的巨型大鱼,一时间他是哪儿也不敢去。 “哎呀,把你给忘了。” 我站起来走到大水潭边儿上,冲他摆手:“你赶紧跳过来,快快游几下我们拉你上来,赶紧的!” 陈志光从墙里露个脑袋出来,死活不敢下水! “你个狗怂,是不得我过去背你!”光头气得直拍大腿。 陈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往前跨了一步,结果我们身后水里突然响起“嘭”的一声。 陈志“哇”的鬼叫一声,差点儿哭出来。 我一回头,就看见那玩意儿以极快的速度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场面堪比“汉江怪物”。 它下巴上的刀子已经不见了,看起来气得够呛。 眼瞅它一米八大个儿,后腿一蹬,呲着一口獠牙冲我脖子就来了。 “乌眼儿!快闪开!” 光头吓得嗓子都喊劈了,提着菜刀就想剁鱼头。 “当”的一声,菜刀劈在乔尔泰的头上骨上,这骨头听着就硬,估计也就破点儿皮。 我闪到一边儿,倒是避开了这怪鱼那一口,但还是让它一个摆尾拍进了水里。 没等我在水里睁开眼呢,突然左肩一阵剧痛,整条胳膊被塞进了一个滑腻腻的地方。 我挣扎着冒出水面,左肩疼的像被撕开了一样。 睁眼一看,那只硕大的鱼头可不就挂在我身上,白森森的獠牙一半都插进了肉里。 这个死鱼还准备继续用劲儿,我赶紧拿起挂在腰上的菜刀,塞进它那还没合上得嘴里,使出吃奶的劲儿缓缓把刀立起来。 妈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我看了眼光头,这货估计也被尾巴抽了,此时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死鱼的骨头硬的要死,我就一只手,扣它眼珠子都不方便。 不对,外面打不透可以打里面啊! 我灵机一动,我不是有一只手在它嗓子眼儿里吗? 就在我想着怎么把刀送它嘴里的左手时,我的左手“呲溜”一下从它下巴里伸出来了! 现在整个矿洞只有陈志的手电还亮着,哆里哆嗦的,但是还能让我看出水里混着不少血。 我左手划拉两下,它的伤口很大,想来是它拖着那把刀爬的时候给自己划了个大大的伤口。 这死鱼在水里一阵顾涌,我肩膀上的伤口被扯得老大。 “陈志,下来帮忙!” 陈志差点儿跪下来:“咋咋咋……我咋个帮嘛!” “过来抠它鳃子!” 这死鱼肚子都被划开了还能折腾人,我算它腹肌长得结实! 鱼的心脏就在鳃的附近,我就不信一会儿它还能蹦跶得这么欢实。 “快来!就指望你了!” 陈志眼泪真出来了,但他也知道人命关天,最后一咬牙把手电塞腰里就抖着腿下来了。 “拿你的刀,捅它鳃里面搅和!” 陈志的手电光从下面给他自己照了个鬼脸,别的什么都看不清,矿洞又变得漆黑一片。 我做了个深呼吸,一把拔出卡在鱼嘴里的菜刀。 “操你妈的!”这下这鱼咬得又重了几分,疼得我直骂人。 “陈志,赶紧的!” 我找到乔尔泰的右鳃,一把把菜刀捅进去一阵乱搅。 另一边的陈志大喊一声:“啊啊啊啊啊~~~”也用他的粉色水果刀捅进鱼的左鳃。 他像是个最怕蛇的人被扔进蛇堆里,边哭边捅,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又是鼻涕,惨白的手电光照在他脸上,比乔尔泰还吓人点儿,整得我都有点儿想远离他。 这一下乔尔泰应该是疼的厉害了,我感觉到左肩上的力度一松,这货想跑! “奶奶的,这时候想跑了?晚了!” 我火气上头,用受伤的左胳膊死死勾住它镂空的下巴。 陈志捅得都没劲儿了,哭着问我:“哥,他咋子还不死嘞!” 我疼的几乎要晕过去:“你再加把劲儿!” 陈志对恐惧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崩溃的大喊一声开始疯狂乱捅。 也不知道是哪一下捅对了地方,那乔尔泰突然剧烈翻滚了一下,这一下直接把我翻进了水里,肩膀疼的没了知觉。 我鼻腔口腔都是水,身上的力气早已经消耗殆尽,映在眼睛里的最后一点模糊的手电光也逐渐消失…… 再一睁眼,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屋子里。 这是一间昏暗的木屋,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手上一直在缝东西,动作很利索,一直没有停下。 我现在应该是个女人,一双手很粗糙,看不出年龄,缝得像是条一小孩子的裤子。 不知道忙活了多久,我放下手里的裤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准备往屋外走。 墙上挂了一面老旧泛黄的红色塑料边镜子,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包着蓝色头巾三十多岁的女人,单眼皮,左边眉毛里有一颗痣。 我走到门外直直的冲南边的羊圈去了。 羊圈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正咀嚼着一种紫绿色的野草,牙齿和嘴唇都是紫色。 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突然开始尖叫,冲进羊圈跪在那个男孩面前,我掰开他的嘴巴,用手指使劲向外掏着那些紫色植物,男孩尖叫、干呕,紫色的汁液混着鲜血流在他的脸上、我的手上。 我的声音很尖利:“怎么又吃这种东西!为什么又吃这种东西?!” 我跪在羊圈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回了木屋里。 屋子里很黑,我刚一睁眼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但是肚子好像有点痛。 不对,不是有点痛,是非常痛。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屋子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是那个男孩,但他好长大了一些。 他正蹲在我的身上,像杀羊一样剖开我的肚子。 他的瞳仁变成了长方形。 第17章 阿布老哥 “乌眼儿!乌眼儿!快他妈醒醒!” 有人噼里啪啦地扇我的脸,这下肚子倒是不疼了,脸和肩膀疼。 手电光晃得我眼睛疼,但也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靠,我特么做梦我变成女人了!” 这个梦太真实,我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自己的肚子。 “哥哥,我俩都怕你被呛死了,你可好,去梦里当女人去了,别看了!没做过剖腹产!” 光头和陈志一左一右蹲在我两边,我还是在矿洞里。 “你俩怎么跟守灵的一样!” 光头瞪我一眼:“你知道你们多吓人吗?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和那条四脚鱼都在水面上翻肚皮的呢!” 然后他指了指陈志:“就这个货站在水里,举着一把刀边哭边喊,你知道我刚醒过来看见这些多害怕吗?我以为他中邪一挑二把你们全干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没忍住笑了,结果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疼得我呲牙咧嘴的。 “哥你可别乐了,这一觉可给你睡歹了,我俩把洞口都凿开了,趁天亮前咱们快走吧。” 我扭头一看,果然矿洞入口被破开一个半米高的洞,原本的水潭已经差不多被填实了。 看来大家心有余悸,说什么都不想下水了。 他们一左一右小心地把我扶起来,我刚走两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矿石,带点儿矿石!” 结果光头拍了拍他俩鼓鼓囊囊的背包。 “放心吧兄弟,我俩敲了不少,就是做成牛黄解毒片都够那熊吃一个疗程了!” 我这才放心地跟他们上了车,光头站在车门口想了想,最后扭头又回去了。 他把刨出来的土又扒拉回去堵住了矿洞口。 “还是填上吧,这乱七八糟的,给人看见也不好。” 我没有什么意见,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一歪头再次安静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阿姨,你这就是恶意揣测,我们年轻人就爱露个营,那恰巧上山正好有个熊,下水正好有个鱼,世界上巧合就是这么多,我能有什么办法?” 光头站在我的床头,双手叉腰,一脸的理直气壮 另一边,站在我床边的主治医生还是上次给我们看伤那位阿姨,估计又说了光头什么。 “真是这样那还是好的,可别是年纪轻轻干些违法的事儿。” 光头嘿嘿一笑:“您说啥呢嘛,我们不像那种人。” 可惜人家扫我们俩一眼,看着还真像。 破伤风再次安排上,这次的伤看着没上次吓人,但是更严重一些,以左肩膀头为圆心被啃了大半圈血窟窿,差点儿给我扎了个对穿,奶豆子好悬没咬掉。 在医院养了这么几天,打发陈志回民宿准备上山的东西,我赶紧办了出院出门溜达了。 我俩这一溜达就溜达到阿布老哥那儿。 “老哥,有生意做不做?” 这老哥也是个奇葩,别看他每天迷迷瞪瞪,租车订房投机倒把什么的,他都有门道。 唯一有个毛病,就是爱借钱。 刚认识的时候我连他全名都不知道,他就开始找我借钱,昨天哥哥没了,今天嫂子死了的。 上个月还说他弟妹出车祸了。 当然我都没借他,但这也不耽误他下次继续找我。 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老哥,这个有没有?麻醉的。” 我和光头围着他,神神秘秘地比了枪的手势。 我这个伤想好利索可不快,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赤手空拳上去了。 我们也是有原则的人,防身为主,那熊不是非要搞死我们,我们也不会跟他拼命。 “麻醉的嘛没有,不麻醉的有呢,你来的巧呢,我老爸爸以前从老毛子手里搞到一个呢嘛!” 阿布招呼我们跟他走:“我一般人不说的呢,熟人嘛你们,最后一把,多了没有的!” 光头趴我耳朵边小声嘀咕:“他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 “管他那么多呢,先看东西吧。” 这次诺克老爷子没在家,阿布老哥让我们在院子等,没一会儿端出一把一米出头的上下排列双管猎枪。 “这个嘛,当年火得很,用你们的话说嘛,诶~爆款的呢~” 光头兴致勃勃,整个人都怪激动:“我靠,喷子!” 虽然没摸过真枪,但游戏我没少玩儿,这枪我还真认识。 前苏联的toz-34霰弹枪,游戏里也是个常见角色。 阿布老哥手里这把保养得不错,护木和枪托都没有什么明显老化的迹象。 老哥拉了下拨杆,“喀啦”一声把枪管卸下来让我们看了看机匣。 “诶~看到没有~漂亮得很!” 说完又“喀啦”一声把枪管上了回去,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索。 光头沉思了一下,压低嗓音问了句:“老哥你说句实话,你真是个租马的?” 阿布扶了一下头上的帽子:“诶朋友~我嘛,朴实得很,你嘛放心!” 他拍着胸脯跟我们保证,霰弹枪背带上的金属卡扣打在枪管上哗啦哗啦的响。 我心里清楚今天是啥也别想问出来了,示意光头闭嘴。 “老哥,你给个最低价,我们手里钱也不多。” “诶说啥的呢,你们是亲爱的朋友,八万,便宜得很嘛!” 光头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哥哥,八万呢嘛,这切糕做的嘛这个?” 老哥摆摆手:“不贵不贵,你嘛不懂,你去别人那里找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呢嘛!” 很明显,我们这是讲不了价了,别人那儿东西好不好我不知道,问题是我也不认识别人啊! 光头还不死心。 “老哥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东西呢我们也就用一次嘛,能不能短租一下,我给你押金,你看怎么样?” 他笑得一脸谄媚,熊一样的肩膀使劲儿佝偻着,想让自己显得弱小无助一点。 阿布老哥思考了一下,可能觉得也有道理,点了点头:“可以呢,租金一万。” 光头的脸笑起来。 “押金七万。” 光头的脸垮下去。 “这不还是八万?” 老哥一脸无所谓:“做生意嘛朋友,你嘛拿着枪跑了,我报警嘛不能!” 我跟光头浑身上下凑不出个五万,最后还是打电话跟陈志借了点儿钱。 光头恨不得跪在地上抱住阿布的腿,可能是看我们真的太可怜了,阿布最终同意减一万,七万成交。 我俩拿一张小毯子把猎枪裹了个严实,光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老哥,我光头这辈子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祝咱弟妹早日康复!” “诶~弟妹嘛没有,谢谢朋友~” 阿布热情地冲我们挥手,微笑服务相当到位。 还没走出门,我俩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不对啊,枪是有了!没子弹啊!” 我俩赶紧回头,阿布老哥笑得更热情了。 “朋友~十二号子弹,两盒二十颗,一万~~~” …… 临走前我还想打听一下那头熊的事儿,但是阿布表示这种生意不赚钱,他不做。 好在他还讲点儿道义,额外赠送我俩一把三连发的小弩,也算聊表安慰。 光头当时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这多不好意思呢嘛,老哥太破费了撒!” 老哥乐呵呵地回他:“没有没有,你们要是死掉了,我嘛捡回来的呢。” 回去的路上光头一直在念叨,这辈子再也不找这老哥了。 我拍拍光头:“不想这个了,钱还没到手,都花了一半儿了,这次怎么也得成。” 他的表情也渐渐严肃。 我们心里清楚,不管那头熊它是不是“娃子”,都不好对付。 第18章 再次进山 我们两个冤大头回到半山民宿的时候,陈志已经在桌子上摆了一堆装备,从尼龙绳到登山杖,能买的都买了。 “这他妈有必要吗?” 光头从这堆东西里拎出一个自拍杆,一脸不解地看着陈志。 “哦,我买的是徒步大礼包,老板说啥子都有!” 陈志捧了一盘馓子,吃得津津有味。 “那这又是啥?”光头又拎出一条瑜伽裤。 “老板说喽,这个现在火滴很,给我打六折!” 光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陈志对他的无奈毫无察觉:“你们嘞,咋个说嘛,麻醉枪搞到没得?咋子辣么贵嗦!” 我把手里的枪掂了掂,打开毯子露出一截枪管,“咔哒”一声放在桌子上。 “麻醉的没有,搞了个超度的。” “我滴个妈呦!你们这是要把我整神!” 他赶紧把手里的馓子扔到一边,伸出手轻轻摸了下漆黑冰凉的枪管。 “我们是旅行社,这一下要超范围经营喽,搞这么大唛?” 不怪陈志觉得危险,毕竟这一超不光超了营业执照,连刑法都超了。 光头一把握住陈志的手,热泪盈眶。 “兄弟,我们也是没办法,你不懂新疆现在的旅游行情,我们这种屁大点儿的旅行社,接一个人的利润最多不超过五百,少了还得亏钱,一个不小心就是赔本,现在好了,连个客人都抢不到,就你这样儿的我们一年也碰不上一个啊!” 光头深吸了一口气:“二十五万啊,相当于我俩在碰不到傻逼的情况下纯赚一年啊兄弟!!” 光头正在晓之以歪理动之以冤情呢,老板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把胳膊搭在吧台,指了一下光头。 “话可别说太早,事情办不成,这钱你就别想了!” 光头赶紧抱拳喊口号:“老板放心,保证干成,我们现在就抓紧部署!” 我们四个围坐一堆,陈小花窝在陈志怀里睡得喷香。 我们讨论了一下,决定按照仇恨值分配武器。 “乌眼儿,你上次把它搞成一只眼,仇恨值拉满,它八成盯着你死磕,你拿枪撒!” 这样安排下来光头自然是拿弩,这连弩不大,箭匣一次能装三十支弩箭,一发三支。 弩箭只有一盒,每一支都是铜簇铁挺,很有分量,看着也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做工没话说。 这次我们不准备让陈志上山,一是因为武器有限,二是因为需要人打掩护。 我们把带回来的矿石磨的细碎,这些矿脆的很,磨起来倒是不费劲,就是磨的时候味道有点儿上头。 两大包磨完,我们几个都腌入味了,像三罐子陈年老黑蒜。 除此之外我们还买了不少炮仗,用小布包装上一袋子矿石粉渣,再塞一个炮仗,把引线留在外头后把布包扎好。 这种矿石温度越高味道越大,我们不可能当着那熊的面儿爆炒矿砂,还不如利用炮仗爆炸时候的高温炸点味道出来。 我把一小包炮仗给了陈志。 “兄弟,这些你拿着,我们不开枪就没事儿,要真开枪了,你就在山下放几个炮仗,省的护林员、警察什么的直直冲我俩来了!” 等大致的计划敲定,光头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桌子: “来大家安静一下,我讲两句。这次的行动非常危险,但同时,也很重要。我相信我们同志们的能力和素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要谨记,生命、金钱两手抓的工作思路!” “乌眼儿,他是不是压力太大,疯了?” 陈志小声问我,我摆摆手,意思是别理他。 光头敲了两下桌子:“诶,个别同志不要交头接耳,睡觉的小同志也醒一醒了啊。这次呢,我们要重点表扬一下陈志同志,作为新加入工作的小同志啊,在上次的行动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未来可期啊!” 说完他拍拍陈志的肩膀:“很不错啊很不错,实现了从0到1的转变。” 他还要说,结果老板娘先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手机往桌子一扔:“再说减你两万块钱。” 光头瞬间闭嘴,扭头就开始收拾背包。 这次还是陈志开车,我和光头一人背着个大包坐在后座。 车已经开出来一段距离了,远远的我们回头还能看见老板娘站在门口的身影。 “其实这姐姐也挺可怜。”光头看了一眼就不太忍心的回头说道。 我呵了一声:“咱俩要是死这儿,更可怜。” 光头一想也是,拿出自己的小弩擦了又擦。 陈志把车停在我们上次的位置,我俩从下车的一瞬间就开始处于警戒状态。 那只藏马熊对方圆百里内非常了解,不一定躲在哪里暗中观察我们呢。 “我们上去,你按照咱们昨天说的,把车开到西北边的路上,等我们消息。” 我跟陈志交代了一下,他的表情比我们还紧张,方向盘上都是手汗印子。 “你们千万小心,我在外面等到你们。” 我点点头,挥手让他赶紧走。 我跟光头再次步入这片森林,心境与上次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上次进山的时候以为碰见条蛇就算倒霉了,这次却是明知道这山里潜伏着一只杀人熊。 我们心情沉重,光头都没有废话的心情了。 我们没有直奔那棵藏尸的树,而是在山里小心的乱逛,那头熊绝对会趁我们上树的时候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未免太被动了。 “这山还真够深的,里面的树真是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光头小心地跟一棵大树比了比,这些树几乎到了三人合抱的地步。 我们已经到了上次没有到达过的深度,越往深处地面越是起伏不平,走起来很累。 参天的大树枝叶茂密,像是给大地覆盖了一层绿色的盖子,森林里竟然还有一点薄雾。 直到这里,那藏马熊依然没有出现。 “它不会伤得太重,不来找咱们了吧?” 我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光头肩上斜挎了一整挂包了矿石粉渣的炮仗,看着跟机枪弹链似的。 “那咱们走呢嘛?” 第19章 云杉 光头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不少,嘴角已经情不自禁的往两边扯开了。 就在我们准备掉头离开的时候,林子里吹起了一阵凉风。 “咔哒,咔哒……” 一阵类似木风铃的声音在林子里幽幽响起,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很空灵。 “我靠,什么声音?小红帽出来采蘑菇了?” 光头蹭的一下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我俩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想走都迈不动,我们对视一眼,各自躲在一棵树干后。 我冲他比了个手势,我们轻手轻脚地向声音的来源摸索过去。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幽暗,直到我们在薄雾中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块较为空旷的地域。 “我靠,这棵树怎么这么鸡毛大?” 我有一瞬间的呆愣:“这他妈的!” 只见一棵树干足有周围树木五六倍粗的西伯利亚云杉矗立在前方,茂密的枝干向四周延伸出十数米,犹如一把三角巨伞笼罩住脚下的土地。 这种树的根系本来就发达,更不用说这棵庞然大物,它的根系在地下必然相当霸道,树根处像小山丘一样隆起,夺走了附近植株的营养和生机,十数米内再没有任何树木。 “咔哒,咔哒……” 又是一阵类似木质风铃的声音,我们这才如梦初醒。 “乌眼儿,好像就是这棵树发出的声音!” 难道有人跑到阿勒泰的深山老林里挂风铃?这不精神病吗? 我俩端起枪和弩箭小心向前靠近。 越靠近这棵云杉我越觉得压抑,头顶的枝叶层层叠叠,如乌云般笼罩住头顶的天空。 “这也太他妈……壮观了!” 光头忍不住骂了一嘴。 我俩站在树冠下向上仰望,脖子已经仰成了九十度。 在它面前,我们如蝼蚁般渺小。 风继续吹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在头顶,我们眯着眼睛在枝叶间寻找着来源。 只见针叶摇摆间露出一处处灰白色棒状物体相互碰撞,那声音正是它们发出来的。 我越看越心惊,因为细看下去,那分明就是一幅幅人的骨架! “这他妈是人……” 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光头已经说不出话了。 光是我目之所及之处,足有数十具尸首挂在枝干间,他们像一枚枚小巧精致的饰品,随着山间的风而晃动摇摆。 这整棵树就是一个巨大的枯骨风铃…… 我小心围着这棵云杉走了一圈。 树上每一层枝干都参差错落地挂着几具尸骨。 但是枝叶茂密,我只能看清最下面的几层。 这些尸骨腹腔和胸腔空空如也,但其他地方的皮肉看样子死后还在,干瘪收缩的皮肤包裹住快散架的骨骼,不知道在这儿挂了多少年。 也就是这个地方少有大风,就算有也很难对这深山老林的中心造成什么影响,不然以这些尸骨的风化程度,怕是顶不住几天。 又或者……有人及时补货,不断用新鲜的尸骨代替损坏的骨架。 “乌眼儿,这儿有个洞!” 光头压低声音吆喝我过去,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轻手轻脚走到光头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云杉的树根极其发达,它脚下的土地以它为中心隆起一片不小的土坡。 而正是这个土坡下,赫然有一个一人高的黝黑洞口。 难不成这里也有人? 我端起枪向这个洞口小心靠近,光头与我背靠背,警惕着我背后的动静。 我在洞口附近静心听了听,没有任何声音。 我左手掏出手电筒握在手里冲着前方,把喷子的护木架在左手小臂上,右手手指抵着扳机。 手电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树下洞口,空间不算大,一打眼就能看见全貌,洞顶能看到云杉盘根错节的树根,倒是个天然的屋顶。 这地方非常普通,普通到有点眼熟。 我对光头沉声说道:“这是那头藏马熊的窝。” 光头明显僵了一下,他咽了一口口水:“咋了?它在家啊……” “没在。” 光头的肌肉一下放松不少,也跟着回头打量:“那你咋知道呢嘛,写门牌号了?熊府?还是藏马府?” 我白了他一眼:“少废话,自己看!” “我去!” 光头这一看也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树底山洞里的分布和摆设,简直是和三号矿脉附近的矿洞房间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已经被做成人皮地毯的叶儿邦,我都要以为这是他干的。 我俩一前一后走进这个山洞,原先摆放着床的地方堆着树枝和干草。 更绝的是这熊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些被人丢掉的桌子椅子,看样子都自家用木头做的,晃晃悠悠的离报废不远了。 “这他娘的,它真把自己当人了?”光头摆弄了一下草堆旁边的柜门,发出“吱嘎”一声。 “有没有把自己当人不知道,没准儿在它的认知里,窝就应该做成这样。” 这洞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当初插着铁棍的地方,现在摆着一个小小的木床,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小孩儿玩具,七零八碎的。 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小动物尸体,都已经散架了。 “不是吧,这熊还学会养宠物了?” 光头看的是啧啧称奇。 “咯吱”。 一声非常细小的、踩到树枝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这一声极其微小,却犹如一声炸雷一样把我从有关叶尔帮的思考里唤醒。 我们震惊于一头熊与人的相似之处,竟然忘了此时自己正置身于一头杀人熊的老巢! 我身上的汗毛一点一点竖了起来,身体本能感受到了危险的靠近。 “好好一个熊跟着叶儿邦不学好,你说它……要是……乌眼儿,我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 光头本来喋喋不休的嘴也渐渐不出声了。 此时我俩背对着洞口,却看见脚下原本映射着洞口光线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几乎塞满洞口的影子。 我缓慢又僵硬的转过身体,那藏马熊庞大的身体堵在洞口。 它背对着光源,我们也不太好意思拿手电照它,所以看不清它的表情,但怎么想也知道它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这下完了,打瞎它眼睛的人还跑它家里了,这不是外卖是什么? 我端着枪的手已经开始冒汗,这种老式猎枪不能自动抛壳,打完两发子弹后还要卸掉枪管抛壳然后重新上子弹。 喷子射程有限,我的水平更有限,除非把枪管抵在它脑门儿上,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两枪能把它送走。 可如果两枪都打不死,光是我上子弹的时间,都够它送我见叶尔帮了。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藏马熊开始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 它动作虽慢,但压迫感极强,虽然我有枪,但这是猛兽,人类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光头眼瞅它进来了,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你不要过来啊!!!” 第20章 叶尔扎提 我端着枪,打算等这熊再靠近些就开枪,额头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可没等我开枪,光头边喊边扯下他身上弹链一样的炮仗,藏马熊已经走了进来,只听打火机“咔”的一响,山洞里瞬间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不仅如此,整个山洞充满了橙黄色的尘雾,浓烈的大蒜味充满了我的鼻腔。 “啥!啥!” 洞里突然出现几声怪异的吼声,语调很奇怪。 但我没时间管那些,洞里都是烟尘,我趁机关掉手电,这样一来别说熊了,神仙都看不见我俩在哪儿。 我跟光头摸着边儿快速溜出山洞,刚出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光头眼疾手快又点燃了一挂炮仗甩在洞口,紧接着洞里又传出一阵怪叫声。 我跟光头没敢乱跑,藏马熊跑起来时速六十多公里,和它比我们这就是龟兔赛跑,它让我一条腿我都赢不了。 我俩紧紧贴在这棵大云杉的树干,小心的留意脚下的声音。 炮仗声没持续一会儿就停了,只剩那熊发出的喷嚏声和剧烈咳嗽声,听着像得了肺病的病人,一声接着一声。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过敏。 虽然有点离谱,但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想法。 这咳嗽声里,中间偶尔穿插着几声“啥”的叫声。 光头与我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一声“啥”和我们上次刚进林子时听到的那声不知谁发出的“是”很像。 同样是语调怪异,还有一些含糊不清,其实仔细听来,这一声“啥”,倒是有点像“杀”,杀人的“杀”。 我想以它的智商,和叶尔帮一起生活的时间里应该足够学习到这个字的意思。 就在这时,我突然反应过来,那藏马熊的咳嗽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 我们不敢乱走乱动,很难掌握那藏马熊的动态。 我屏住呼吸,听见那熊往远处走去,步伐杂乱,它使劲儿嗅着什么,可能是在找我们的位置,但估计是被雄黄矿搞乱了嗅觉,脚步声竟然越来越远。 我跟光头仍然不敢乱动,木偶一样站了有三分钟,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光头动了动鼻子,皱着眉头看向我。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因为我也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大蒜味…… 妈的,对啊……它想闻到我们本身的味道不容易,但整个山里大蒜味的活物就我们仨,顺着蒜味儿可不就找着了?! 难道我们真是蠢货? 与此同时,树干的右后方传来一声细微的踩草声。 光头眼眶都要瞪裂了,我俩赶紧蹑手蹑脚的贴着树干往左移。 结果挪着挪着,站在左边的光头却正对上一张熊脸,鼻子都差点儿对上。 这一幕别说光头,我都差点儿尿出来。 这狗娘养的竟然搞声东击西这一套! 光头终于忍不住大叫声:“我日你妈呀!” 话音未落那熊一爪子挥了出来,带着一股罡风。 光头块头虽大,但生死攸关的时刻身段相当灵活,一个下蹲就地滚出去老远。 我手里的枪管对着藏马熊就要扣动扳机。 原则上我绝对打不过它,但是现在原则在我手里。 “啪”的一声。 藏马熊一巴掌拍开了黑黢黢的枪管,别说扣动扳机了,差点儿没给我手指头撅断,枪托怼在胸口上直接把我怼在地上。 我的尊严和屁股碎了一地,枪虽然够快,但我他妈不够快啊! 可能是觉得我手里的东西比较危险,又或者是记恨光头拿雄黄呛它,它又去追光头了。 “妈的,有完没完!” 我忍不住骂了一声,忍着疼爬起来追上去,熊追人,我追熊,真他妈是上赶着找死。 光头根本跑不过藏马熊,两步就被追上了,他慌乱中也顾不上对准,连弩冲着后面胡乱压下压杆。 三支弩箭破空而出! 全部射进树叶子里…… 这一下不光没把藏马熊伤着,还把它惹生气了,它怒吼一声“杀”,一巴掌就要拍在光头的后背上。 谁都没想到,一具尸体“哐”的一声从树上坠下来,正好就砸在光头身上。 “哎呀卧槽!” 光头被砸的直接趴在了地上。 藏马熊这一巴掌拍在那尸体上,尸体的骨架发出一阵碎裂的声音。 也就是这一下,给我争取了时间,眼瞅它再次扬起熊爪,我下意识地大喊一声: “娃子!” 我只是病急乱投医,但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停下动作回头看向我,仅剩的一只眼里带着茫然和迷惑。 我这次没有一点犹豫,对着它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 森林上空惊起飞鸟无数,血迹甚至喷溅到了我的脸上。 这枪的威力可观,可对熊来说应该还不至于一枪毙命,但它此时却面对着我坐在地上,只剩一只眼睛的大脑转来转去,东看看西看看,甚至抬起爪子蹭了蹭鼻子、扒拉扒拉耳朵。 它像个力竭以后坐在地上休息的老人,低头喘着粗气,两只爪子无力的放在肚子上。 这时远方传来几声炮仗声,把我吓得一哆嗦。 陈志这小子动作真够快的。 藏马熊依然没有动作,喷子造成的伤口范围很大,从脖子到胸口,应该是打到了动脉,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濡湿了它灰褐色的毛发。 这个毛色说明它确实很老了。 我把枪口对准它的头,可还没等我打出第二颗子弹,它竟然就在炮仗声里,低着头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我不敢确定它是不是装的,但光头已经疼得受不了了:“疼疼疼,我靠,它坐我腿上了!” 这熊真的死了,以一种我们都没想到的方式,出奇的简单。 我俩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拖回它的洞里,然后像上次一样把洞口堵死。 就当掩埋尸体了。 我累得像条死狗,放松下来才发现嘴里满口血腥味。 反应过来这都是藏马熊的血,我赶紧呸呸吐了几下。 光头屁颠屁颠跑回去,对着那具从树上掉下来的尸体就是一个大礼。 “感谢朋友救我一命!不知道您是哪儿的冤魂,希望您下辈子大富大贵!” 我一看,不像其他尸体一样被掏空了腹腔,他的尸首是完整的,但胸口插了把匕首,看样子不像是熊干的。 他看着年头比树上大部分都近,连衣服都没烂光,看起来死前穿的是白色的短袖上衣,军绿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软皮靴子…… 光头一下子不拜了,瞪大眼睛指着他说: “我靠我靠!这不是,不是老板娘的那个谁吗?那个那个,叶尔扎提!” 第21章 异变 要说我俩对叶尔扎提为什么印象这么深,这也多亏了老板娘。 一天晚上我们睡得正香,结果被门外凄厉的哭声惊醒了。 一个女人在门外哭得期期艾艾,简直是肝肠寸断。 我忍不住出门一看,老板娘穿着睡衣抱着一沓纸,看见我们出来,赶紧就小跑过来往我们手里塞一张:“麻烦您看一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我们一看,手里是一张有点泛黄的寻人启事,就是这身白衣服军绿裤子。 黑暗里,梦游的老板娘两眼瞪得像铜铃,吓人的要死,我们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一天。 老板娘本意是想在阿依达娜的身上找找线索,估计她怎么也想不到叶尔扎提直接从天而降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了。 “来吧,人家自己跳你背上替你挨了一下,你背上吧!” 光头也没推辞,冲叶尔扎提又拜了拜:“冒犯了朋友!我带你回家哈~” 说完我用尼龙绳把他捆在光头的背上。 我俩对树上剩下的同胞表示同情但爱莫能助,毕竟这是新疆,不是湘西,我们又不会赶尸。 我俩埋头去找阿依达娜所在的地方,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两条腿都打颤了。 这次我终于顺利爬上了这棵树,可算是没人干扰了。 可是爬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眼前一阵眩晕,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 “乌眼儿,你手上抓紧啊,干啥的呢,别玩儿刺激!” 光头的声音落在我耳朵里像蒙了一层纸,嗡嗡的听不真切。 我赶紧甩了甩头,总算是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在自己骑在树杈上,两只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身上全靠安全绳撑着。 此时我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个七八米,这摔下去可不得了,吓得我赶紧抱住树干。 我估计是消耗太大,有点低血糖,赶紧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几下爬到阿依达娜附近。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小,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非常非常轻巧。 我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碰碎,轻手轻脚把她绑在身后,一点一点退到了地面上。 “我靠,这小丫头这么小一点儿啊,这才几岁?” “先走吧,去找陈志。” 我俩背着一大一小两具干尸选了一条偏僻的山路,生怕在大路上遇到路人或者森林警。 好不容易走到山脚,那股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我眼前的画面就像套上了一层水波纹,整个人开始头重脚轻,两只眼睛和喉咙一阵阵发烫,一股热气从身体里冒出来。 “乌眼儿,你又咋啦?” 光头在前面走着走着发现我没跟上去,回头看我正站在原地不动。 “兄弟,你眼圈怎么还红了,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俩刚刚拿枪崩了一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现在还背着两具人类尸体,这要是让人抓了,怎么不得枪毙两分钟啊?” 说完他拉着我往山下赶,我脑子一片混沌,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他拖着往前走。 陈志的车就停在山脚下,看来他那边也没有意外。 他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太好了喂,你俩都没受伤嗦!” 这话倒是没错,我俩这段时间出门两次就进医院两次,这次最危险,竟然无伤通关,完全想象不到。 上车以后我的头脑清醒多了,但眼睛和喉咙依然很热。 “大哥们,咋个搞回来辣么多人,啷个长,车里都要坐不下喽噻!” 阿依达娜还好说,只占一个位子,但叶尔扎提生前个头就不小,横着竖着都放不下,还不能折叠,最后只能把他整个横插在车里,脚抵在后车玻璃上,头已经伸到挡风玻璃前和陈志面面相觑了。 陈志生怕触犯到叶尔扎提的遗体,整个人都要缩在左边车边上了,他情不自禁的一会儿扭头看一下,一会儿扭头看一下。 突然他不小心瞄到后视镜,整个人吓得大叫一声。 “啊啊啊!乌眼儿哥,你咋个了嘛?中毒了唛?” 光头和我中间本来横着个叶尔扎提,他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看我。 “我靠!你咋了嘛这是?” 我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侧身照了一下前面的后视镜,这一看我自己也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镜子中的我两眼密布血丝,本来是两坨黑眼圈的地方紫红紫红的,从脖子根到耳后、脸颊,爬满了紫红色的纹路。 “兄弟,我的亲兄弟啊!你这是中的什么毒啊,都快变成一根勾八了,你感觉一下,有没有快死的感觉?” 光头和陈志急得手足无措,两个人在车里商量先回民宿还是先去医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光头哥咱们先去医院吧,中毒这种事晚一秒都要出人命的喽!” “去了更完蛋,你也不看看咱们车里装的是啥!” 我头脑本来就有些混沌,听着他们两个吵来吵去,我莫名的烦躁,心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我的手也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血管暴起突出,在胳膊上显现出一道道紫红纹路。 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脑子里像有个火山突然喷发,我一拳砸在前面的驾驶座靠背上! “都他妈闭嘴!” “咳咳咳!” 这一拳直接把驾驶座打的折了回去,陈志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直咳嗽,连安全气囊都炸出来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我还像个好战的公牛一样喘着粗气。 等我清醒过来,只看到前面的座椅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先把一大一小两具遗体送回民宿,转头又带陈志去了医院。 医生说他肋骨轻微骨裂,需要静养。 我也做了血检,但奇怪的是指标一切正常。 “兄弟,对不住了!” 我对陈志相当愧疚,人家跟着我跑前跑后的,结果让我一个隔山打牛送进医院了。 陈志眯着眼睛摆摆手:“么得事情,看得出你当时确实不正常。” 我们把他带回民宿,安置在房间里静养。 两具遗骸都被安放在老板娘的房间里,此时老板娘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衣服,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她穿旗袍以外的正常服装。 她招呼我们进屋。 第22章 真相 这是我和光头第一次看到老板娘的房间打开房门,以前我们想到这房子里可能有个鬼魂就胆寒,一眼都不敢多看。 这房间比其他地方都阴冷,房间里点着几支蜡烛,烛火摇曳。 最惹人注意的就是墙上挂着的几只面具。 这些面具有点眼熟,很像小时候我在东北见到的萨满面具,有的是人面,鼻眼处开了孔,眉毛处有的是动物毛,有的是鸟羽,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但是看起来情绪非常饱满,是喜是怒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了人面还有几具兽面,看样子像是都是兽皮制成的,这些面具在摇晃的烛光里栩栩如生,再加上床上摆放的两具遗骸,这个房间真有点儿不像活人呆的地方。 老板娘没有理会我们的想法,她坐在叶尔扎提身旁,抬手碰了碰那个匕首。 “这是哈斯铁尔的。”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俩不知道她想干嘛,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认得这把匕首,你们陪我去找别克努尔吧,去找哈斯铁尔的父亲。” 这要求不算过分,我们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情此景,我们也说不出“那是另外的价钱”这种话。 她没有让我们帮忙扛尸体的打算,而是自己把叶尔扎提用白布包好背在身后。 她身高不高,比叶尔扎提矮了一大截,从后面完全看不到她一丁点儿,但她坚持自己背,我们也没办法。 除此之外,她把阿依达娜也用白布包上,抱在胸前。 她身负两具遗体,神情肃穆,像个视死如归的黑寡妇,我们两个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跟两个打手似得。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着我们交头接耳,老板娘一概不理。 我们来到别克努尔的家门口,这地方我来了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这老爷子留着长长的胡须,脸上的沟壑很深。 他正在毡房门口抽着烟,老板娘白真站定在门口,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 老别克看到我们后先是一愣,眼神在白真身前身后的人形上白布上扫视一圈,慢慢放下烟杆站起身来。 他就这么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向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随后他也不等我们跟上就扭头进了毡房。 我们看了眼白真,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抬腿就跟了过去,我们也忙不迭跟上。 这里的哈萨克族不少人都已经有定点居所了,但是这老别克还是喜欢在附近建个毡房,里面收拾得很干净,红蓝花纹的地毯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你带来了谁?” 老别克的声音很沙哑。 白真没有回话,温柔地将阿依达娜和叶尔扎提平放在整洁的地面上。 白布打开,大小两具遗骸展现在老别克眼前。 阿依达娜与叶尔扎提相比起来更加娇小了,小姑娘的衣服虽然风化了不少,但是还能看出生前穿得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上身还套了一件哈萨克族姑娘常穿的红色坎肩,小脑瓜上扎了不少小辫子。 老别克看到叶尔扎提胸口的匕首眼神晃动了几下,但在看到阿依达娜后直接颤抖着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他老泪纵横,泪水流满他脸上的褶皱,白胡子都被打湿了。 他轻轻抚了抚阿依达娜的头顶,哽咽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白真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舐犊之情,沉着声音问道:“哈斯铁尔,在哪儿?”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浓浓的仇恨。 哪知道老别克竟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不用找他了,他死了。” 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白真显然是一点儿没信,一副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的样子。 老别克捶了捶僵硬的腿:“我亲手杀掉了他。” “啊?啥?”这下没等白真反应,我跟光头都忍不住质疑出声。 心想这老爷子为了袒护儿子真是啥话都说得出啊! 结果老别克冲我们挥挥手:“走吧,带你们看看他。” 我们半信半疑地跟上去,他带着我们走到一公里外的一处小山坡,那里有一处隆起的小土坡,四周竖了几根杆子,上面绑着带子和兽皮。 他席地而坐,讲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哈斯铁尔想娶一个汉族女生为妻他是非常反对的,但是这哈斯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也没怎么严厉管教过,性子野得很,根本不理他们反不反对。 后来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而且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阿依达娜这个名字还是老别克取的。 可是阿依达娜出生没多久,两个人开始频繁争吵。 一直到叶尔扎提认识白真。 白真没有像阿依达娜的妈妈一样试图融入当地居民的生活,反而保持着自己原本的生活节奏,这勾起了那个女生对家乡和父母的怀念。 两个人的矛盾一度达到了动手的地步,后来她忍受不了悄悄离开了。 老别克是这块地域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既信奉伊斯兰也信奉萨满,老别克是这里的毛拉,也是这里的萨满,用他们哈萨克的话叫巴克斯或者巴克西,他同时担任两种宗教的神职。 身为老别克的儿子,哈斯铁尔从小到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长得不错,骑马射箭在这里也算一等一的好手,但是这段不成熟的婚姻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还遭到了不少嘲笑。 自那以后他开始酗酒,连自己的女儿都看着横竖不顺眼。 老别克说到这里变得激动不少,他说一次哈斯铁尔喝得醉醺醺的,还要上山里打鸟,刚五岁的阿依达娜很早慧,一定要跟着自己的爸爸一起去。 可惜后来回来的只有哈斯铁尔一个人,他身上带着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整个人惊慌失措,连弓箭都丢了。 在老别克的逼问下,他才承认他们在山里遇到了熊,这位优秀的弓箭手在死亡的威胁下将女儿推向了猛兽,换取一丝生机。 老别克暴怒至极,他连夜就背着弓箭骑马上山寻找阿依达娜,可是直到天亮都没看到一丁点儿踪迹。 但更令他焦头烂额的是哈斯铁尔的变化,他开始变得非常容易暴怒,一发起狂来可以说是力大无穷。 第23章 猜想 一天叶尔扎提来替白真给阿依达娜送吃的,老别克只能骗他说阿依达娜走丢了,还没找到。 叶尔扎提很担心,开始每天到处寻找这个孩子,而哈斯铁尔被老别克像野兽一样关在家里。 可老别克在一次麻扎后,看到家里被暴力撞开的房门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哈斯铁尔在夜晚才回到家里,手上带着鲜血,眼里都是异常的兴奋,他说:“叶尔扎提死了,我杀了他!”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说到为什么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老别克说:“我还有别的孩子,他们还要在这里生存,他已经没救了,与其让别人动手,不如我亲自来。” 也对,超度这块儿他是老手。 原来这老爷子把毛拉和萨满的本事都拿出来给哈斯铁尔做法,没起作用不说,摊子都被他掀了。 黔驴技穷的老别克最后只能选择社会主义的物理超度法。 听到这里的白真眼里全是茫然,自己追求了这么的真相竟然这么简陋,它就在她的身边,而她想要的复仇也完全实现不了。 杀人犯没了,还是杀人犯家属干的,这是真的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扑到哈斯铁尔的坟墓上连根拔起那些青草,抬头对着天空放声大骂。 老别克眉头紧皱,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哈萨克族崇尚自然,生长的青草在他们眼里是不断延续的生命,更别说坟墓上了,简直是大忌。 比用开水浇对家发财树要恶毒好几个等级。 白真在用她能想到最恶毒的方式诅咒哈斯铁尔,同时膈应老别克。 白真对着哈斯铁尔的坟头草一阵乱薅,薅到最后她累的气喘吁吁,平时服帖端庄的发丝现在胡乱散在脸上。 哈斯铁尔坟头上的草已经成了斑秃。 她站起来冷笑一声,又努了努嘴,好像感觉到嘴里有草屑,对着坟头又呸了一口。 做完这些,她把散在脸上的碎发掖在耳朵后边,扭头迈着大步就回去了。 老别克蹲在一边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这老头看着也是个犟种,他们哈萨克族平时热情朴实,骨子里可执拗得很。 我虽然没好好读书,但是为了当好这个向导没少了解这边的风俗历史,逮着什么都是一顿狠背。 当年清政府和沙皇俄国签了个不平等条约,割走边疆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他们的政策就是不管当地居民是哪儿的人,你住在这片地上,我们就把你一起割走。 其中就有相当大的一批哈萨克族,但是他们听吗?哦呦,完全不听。 沙皇俄国三令五申不许他们迁回中国境内,但人家呢? 你禁你的,我迁我的,管得松我就快快地迁,管得严我就偷偷地迁。 管不住,根本管不住。 当年可可托海有不少矿工都是哈萨克族,他们只知道挖矿有用,就跟着一门儿心思的挖,自己老了病了,就把儿子也送过去。 老别克也是这种人,他认定了哈斯铁尔的情况需要被超度,那必须超度,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反正在他们眼里,生灵死后灵魂都会升天,不是坏事儿。 我往他身边一蹲,开始问我的问题。 “您说他当时异常的暴躁,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儿吗?” 老别克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哀伤,叹了口气:“看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肯定不对,他嘛,一发起疯来身上红通通的,一摸嘛热得很,三个人都按不住。” 我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症状,相似但不完全一样,但是光头也挨过爪子,也没这样儿啊? 难道这货没打疫苗,染上禽流感或者狂犬病了? “哈斯铁尔被熊伤着以后,去医院了吗?” 没想到老别克瞥了我一眼说:“他都干出这种事儿了,去医院嘛他不配!而且,我是这里的巴克斯,我可以治病。” 也就是说那位大哥确实没打疫苗,难怪老别克怎么驱邪都不好使,这就不是一个科目的问题,公式就没对。 但我随即想到,我虽然受了伤,可是很及时地打过疫苗了呀,怎么也犯熊疯呢? 联想到熊娃子临死的时候,我不由得心头一震。 难道是因为我不小心喝了它的血? 老板娘也不知道背着叶尔扎提去哪儿了,阿依达娜肯定是留在老别克这里,我跟光头两个人只能慢慢往民宿溜达。 我捶了光头一拳:“我有个猜测,你发现没有?阿依达娜身上一点伤口都看不出。” 虽然是干尸,但她的身上只有一些被鸟啄过的痕迹,什么明显的伤口都没有,露出来的骨头很完整,衣服上也没有任何血渍。 但老别克分明说了,她是被哈斯铁尔扔给了熊娃子。 光头皱眉说道:“我倒真没注意这个!” 我继续说:“你记不记得洞里那些小孩儿玩具,你感觉像不像是给她用的?” 这下光头眼睛瞪得牛大:“你的意思是,熊娃子的宠物是阿依达娜?” “不一定,但很有可能,你听没听过维吾尔族的一个传说,一对兄妹被后妈扔进森林里等死,却被一只大熊捡回家抚养长大。 后来这个男孩和熊一样强壮,但是他们始终不会取火,一天这个哥哥出去打猎,火种不小心熄灭了,妹妹自己出去寻找火种,却碰到了吸血的女妖,好在哥哥和女妖鏖战三天三夜终于把这个女妖噶掉了。 可惜妹妹在一次梳妆打扮的时候被蒙古人抓走当老婆了,哥哥知道以后眼睛都哭瞎了,妹妹一听急的赶紧跑回来,用一个苹果把他的眼睛治好了,从此他俩又没羞没臊的生活在了一起。” 光头思索了一下:“什么苹果呢嘛?就是阿克苏的苹果也没这么牛逼啊?而且他俩怎么回事儿,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赶紧滚蛋,我的意思是以前的人们应该早就发现了熊不是种简单的动物。 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上个世纪初日本出过一只杀人熊,他们管它叫三毛别罴,这玩意儿站起来将近三米高,闯进村里连杀带咬,根本拦不住。 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它竟然懂得趁村里的青壮年上山围杀它的时候,偷偷跑回村里杀老弱妇孺,不仅如此,它还能记住跟它有过节的人,这些人的妻儿死得格外惨,而且它也不是杀人就吃,只吃妇女和儿童。 你看,熊娃子放小木床的地方可不就是以前叶尔帮拴它的地方,但看样子,它没有用叶尔帮对它的手段对待阿依达娜。” 光头又问:“那阿依达娜怎么死的?” 第24章 返程 我白了他一眼:“你真当这是童话啊?一头熊养一个人,说养就养活了,再送她参加个高考呗?估计不是饿死就是病死的,怎么说也是个小孩子,换你天天被熊养在屋里你死得更快!” “而且看样子他不吃死人,只是把死去的叶尔扎提带回来挂在那棵巨树上,那棵树像是个……怎么说呢,收藏柜?但它没有把死后的阿依达娜挂在那里,大概说明他们对它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光头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你说一头熊,怎么能聪明成这样?它不会是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 我也想了想:“不应该啊,它不就是叶尔帮养大的吗?不过与其说它聪明,我觉得变态更合适点儿。你记得瓦连京的事儿吗?我猜它碰见瓦连京的时候可能是杀了叶尔帮不久,刚刚从山洞里跑出来。” “叶尔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洞口变得非常隐蔽,但瓦连京发现的矿洞口大概是熊娃子玩儿命刨出来的。” 光头也开始跟着我猜:“那它是出来了就不敢再进去了嘛?于是就开始记恨瓦连京,后来偷摸回去把洞埋起来不说,还在几年后再次见到瓦连京的时候把他弄死了,但它弄死了又不吃,反而把他扔回来了,这不就是泄愤呢嘛?” 我也觉得有可能:“这件事儿如果放在熊身上还挺难理解,但如果把它当做一个人来看的话……这不纯纯小变态么!” 但就算这些东西可以这么解释,我依然有很多解不开的疑惑。 比如这只熊娃子为什么能活这么久?还有我身体的异样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首先医院没看出什么异常,其次,听老别克的意思,他自己就是这方圆百里最牛掰的神职人员,他都拿哈斯铁尔没办法,更别说我了。 而且那些树上挂着的人都哪儿来的?肯定不是本地原住民,这里的人本来就少,想把那棵树挂满,屠村都不够,总不能是外地游客吧? 也不可能,谁家一家几口过来旅游还杀一个助兴啊? “我靠,你听!” 我们还没走到民宿呢,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莫哭,怎么说他也算是能入土为安了噻?” 我一进门就看见陈志板着腰板坐在凳子上,正苦口婆心地劝老板娘呢。 而老板娘正在屋里边哭边乱窜,像是把一张一百万的存折藏丢了。 这把陈小花吓得,把脑袋插在陈志裤腿里面不敢露头。 “怎么了这是?” 我和光头站在门口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着白真某根脆弱的神经。 但我没想到光头这一句话就碰着了。 只见老板娘目眦欲裂,冲过来狠狠抓住光头:“你说过,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现在呢?你再感受一下!” 我眼睁睁看着老板娘的手狠狠抓在光头的胳膊上,指甲都要插进去了。 光头疼的龇牙咧嘴哪儿还顾得上说话呀,不过老板娘也没等他回话,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我怎么感受不到他了呢?” 不过说真的,这房子里确确实实少了一股阴寒之气,也不知道这对白真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她就这么折腾了一天一夜,最后总算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叶尔扎提的家人在他出事后就举家搬走了,现在能为他操办丧礼的只有白真。 她穿上黑色丧服,裹着白色头巾,第一次真正的入乡随俗。 老别克为阿依达娜和叶尔扎提主持了他们的丧葬仪式,虽然尸体已经不新鲜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了一下。 光头算是与叶尔扎提有些渊源,充当了为他洗尸的角色,但干尸也不好真洗,就拿清水意思了一下。 白真以近亲的身份为叶尔扎提点灯守灵,在下葬时往他的遗体上撒了第一撮土。 “诶,你演的有点儿过了啊!你跟人家熟吗?” 光头在我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我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他瞪了我一眼:“怎么不熟?他救了我一命,我亲手带他回家的!” 好吧,其实我也有点儿伤感,毕竟是三更半夜看着我们睡觉的鬼,也算是相识一场。 七日祭的时候,白真按照习俗以遗属身份向光头这个“洗尸人”赠送了一件哈萨克族服饰。 光头接得很郑重,也就是这一天,我们几个启程离开了可可托海。 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再不回去别人就该以为我们倒闭了。 叶尔扎提的四十日祭肯定是没法来了,但周年祭还能安排一下。 陈志这次不用开车了,他把呼呼大睡的陈小花枕在脑袋下面,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瘫在后座,但那时候他是肉体健全灵魂残破,现在是灵魂闪耀而肉体虚弱。 “两位大哥,我入股以后是什么领导,你们还缺啥子?” 光头哈哈大笑:“哪儿他娘的还有缺领导的公司啊!就咱们仨,谁给谁当领导?我是司机,他是领队,就缺个摄影师!你干嘛不干?” 陈志一听还挺高兴:“真嘞?我好喜欢摄影噻,看过好多大师作品!” “哦呦~啥作品呢嘛,国产还是欧美,自拍还是偷拍?” “傻逼吧你!”我忍不住骂了光头一句。 光头也不在意,踩着油门直奔乌鲁木齐方向。 第1章 新订单 今年乌鲁木齐的八月格外热,我实名建议公交车改名叫“阿不都的移动馕坑”。 车上的乘客人贴人,挤的像沙丁鱼罐头。 好在我和光头上车早,坐在了最后一排。 车子已经走走停停晃了半个小时,光头睡了一路,脑袋跟颗卤蛋似得在我肩膀上滚来滚去。 估计是车里太热,前边儿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儿一直闹着要下车,闹着闹着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嗓子,那叫一个嘹亮。 这一声直接把光头吓醒了,他“噌”的一下坐起来,大叫一声:“卧槽!有老鹰!保护陈小花!” 他这一句全车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孩子的奶奶一个转头,隔着人山人海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小声跟光头说:“冷静,这是乌鲁木齐,不是阿勒泰。” 光头睡得出了一头热汗,他抹了把汗说:“那就行,我睡懵了撒!太热了诶!” 我俩今天这趟出来是给我们的旅行社做股权变更,陈志同志铁了心不回家,今天正式入股十万块钱。 他把钱转给光头的时候,光头还不太高兴。 “诶兄弟~怎么只有四万呢嘛,你们四川人4和10分不清楚撒!还有让你儿子离我的发财树远一点儿!” 陈志把陈小花放在办公室的地方乱跑,一脸理所当然得说:“没有错啊,六万块钱不是拿去买枪和子弹了噻~” “那我把枪给你,你把钱给我!” 陈志赶紧摆摆手拒绝:“客气了哈,要不得,就当做社里的公共财产噻,万一以后用得到。”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下来我们也算是有了二十九万的进账。 民宿老板娘在我们回来那天很利落的把钱给我们转了过来,也不知道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也没有过多过问,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自己还活不利索呢,可顾不上别人。 “看样子不忙嘛!” 没等光头和陈志掰扯清楚,门口溜达进来两个人。 “呦呵,这儿还有个羊,怎么着?吴总这是旅游接不着单子,准备卖羊奶了?” 领头的男人梳着大背头,拍拍沙发一屁股就坐上去了。 我看着他就没好气:“公羊哪儿来的奶?你能下奶它就能。” 这男人叫张峰,是我中学同学,也是我以前的同事,当年就是他说新疆旅游有得赚,我才大老远跑过来的。 当时这个货做线路销售,我做导游,后来他拉着我说一起出来创业,正好我也想闯一闯,想着创就创吧。 结果创到一半,张峰说他妈病了,但他把钱都投进公司,已经欠了不少,现在没钱了。 我见过他妈,挺好的一个老太太,我爸妈在老家不容易,我最见不得这种事儿,当时就从那几个金融网站贷了几笔钱出来给他。 我想着公司还能赚,救人要紧,欠条都没要。 结果这个鸟人骗我说他贷款逾期,征信已经花了,不能进行电子交易,让我给他现金。 我一向不跟兄弟留心眼儿,结果呢,他拿着钱转头入股了别人,还把我们公司的股撤了。 他现在混的风生水起,我被耍得像个孙子,存款没了,还背了一屁股债,还是光头拿着自己剩下那点儿钱成了我的新合作人,不然这旅行社早摘牌子了。 张峰看了看我们的办公室:“兄弟,我知道今年这一行不好干,但你换的这个办公室也太寒碜了吧?” 我冷笑一声,指着他骂道:“这办公室再他妈小,给你停尸也够了,别等我脚挨着你屁股了才想起来滚。” 他旁边的狗腿子赶紧跳出来:“话不是这么说的,像你这种小社,新疆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个,我们张总也是顾念以前的交情,想着给你匀几个单子,给你面子叫声吴总,有钱赚大家就都是朋友。” 那狗腿子长得就像狗,光头也看不下去了:“牲口一样,大人说话你能插嘴呢嘛?长得跟个窝窝馕一样,丢人现眼。” 张峰皱着两条眉毛:“你们社现在就这种素质?我呢,也是想扶你一把,这有几个团,多少能赚点儿钱,你也别逞强了,接了得了!” “球上的话,你扶我?踩我的不就是你吗?有这个装逼的时间,不如把老子钱还了,不想还就把沟子夹紧。” 我用黑眼圈想都知道这货给不了什么好资源,八成就是那种惯犯组的婊子团或者流氓团,睡司机和领队算轻的,最恶心的是这种人不缠到你把赚的钱三倍吐出去都算烧高香了。 张峰看我不吃这一套,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我骂:“就他妈你这个臭德行我才不跟你合伙干,等着饿死吧你!” 看着他那个糟心的嘴脸我气就不打一处来,那种浑身发烫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虽然没有上次那么强烈,但那股狂躁还是直冲脑门。 “我他妈合伙干你爹!”说完我两步跨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带,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我单手拎了起来。 他横在半空中大叫:“吴燕青你疯了?你敢跟我动手?” “闭嘴,我这儿可没监控!”我抓着他的那只手狠狠颠了一下,他大叫一声,隐约传出几声骨头错位的声音。 那条狗腿子反应过来就想冲过来帮忙:“你放开我们张总!” 结果没等他过来就被地上乱窜的陈小花绊了个大跟头,光头抬腿就从他头上跨了过去,虚情假意地关怀了一句:“你说你,人家叙旧和你有球上的关系呢?” 把这两个傻逼挨个扔出办公室,我关上大门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我的脸上倒是没有出现上次的纹路,但是两个眼圈又开始变得紫红。 妈的,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能单手提起一个将近二百斤的大男人了? 出了卫生间,光头和陈志小心地问我:“没事儿吧?别跟这种傻逼置气啊!” “是嗦,这种人迟早被搞垮!” 我知道他们是安慰我,但事实就是现在的行情越来越差,我们这种没底牌的小社只能捡点儿剩菜,迟早被挤死。 “咱们得干点儿不一样的,做大众线路活不过明年了。” 光头表示同意:“对,咱们想点儿新的,要不名字也换一换?” “铃铃铃~” 办公室的老座机突然响起来,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年头还有人打座机?”光头有点儿疑惑,问了这么一嘴。 我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接起电话。 “你是旅行社吗?”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不像个年轻人,听起来像个大妈,我以为又是个催收的,当场就准备挂电话。 “我要报团,两个人的。” 一听这个我挂电话的想法就没了,赶紧热情回复:“您走哪条线路?还是想定制路线?” “我这个应该算是定制吧。”大妈声音有点迟疑,看样子不太了解,我估计是一对很少出门的老夫妻。 这下我更有耐心了,愿意出来玩儿的大爷大妈手里肯定有闲钱,而且只要态度到位,他们也很少出幺蛾子。 “那您都想去哪些景点?我给你定制一个线路,您看不合适再改,这个都没事儿。” 结果这大妈却来了这么一句:“我只去哈巴河,别地方不去。” 只去一个地方?这个要求让我有点儿懵。 “一个地方?那没法儿玩儿呀阿姨。” “我要去那儿找个地方,我知道你们这种生意贵,只要不超过十万都行。” 十万?! “卧槽!”我堵住话筒对光头和陈志说了句:“要来大活儿了!” 第2章 孕妇 “三羊”,这是旅行社的新名字。 我们考虑了一下几个人的综合形象,正式把陈小花作为旅行社的形象代言羊,特意定制一个小羊logo,还给陈小花拍了组大片。 不仅如此,陈志还在各个社交平台给陈小花申请了账号,虽然顶着旅行社的名头,但更新的内容都是各种陈小花的生活照,该说不说,比我们这几个老男人可受欢迎多了。 而上次那位大妈就是我们三羊旅行社正式成立后的第一个客人。 “嘿乌眼儿,这应该不是夫妻俩,好像是母女。” 光头把他的电脑屏幕转向递给我,上面是两个客人的基本信息,一位六十岁的女性,叫余月琴,还有一位三十一岁的女性,叫王小梅,都是陕西人。 母女搭配是常见组合了,也算是好带的类型。 陈小花已经开始断奶,陈志边喂它草料边说道。 “咱们真嘞能开价八万?” 光头也觉得奇怪:“对呀,而且就去一个地方,干了这么多年旅游,我还真没见过这种玩儿法的。” 我点点头:“确实,我原来还以为是前段时间电视剧太火了,她们想去看看,结果这个大妈说她们要去哈巴河找一座庙,这庙在山里,但是具体在哪儿、叫什么,她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要带着她们一路找庙,还要负责带她们回来,这样一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天,她们之前问过专业的野外探险团队,开的价比咱们可高多了。” 要说原本我还不是太明白她们为什么愿意开这么高的价,但是在机场见到她们的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这一回照例是我和光头开车到机场接机,见到客人的那一刻我俩都懵了。 “我靠,兄弟,孕妇?没开玩笑吧?” 只见一位头发半白穿着碎花衬衫的大妈笑着冲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帮忙拿行李。 而跟在她身后的女人竟然挺着一个溜圆硕大的肚子。 光头表面上维持着假笑,扭头问了我句:“开玩笑呢嘛?你看她那个肚子大成撒了?没准儿一会儿一上车就该生了!” 我忍不住仰天长叹,合同已经签过了,里面清清楚楚写着老人、小孩、孕妇及特殊疾病者不建议参与行程。 我也很无奈。 “我还问过这老祖宗一嘴,她是一点儿没提啊!难怪人家不愿意接她们这个生意,这他妈谁敢接?” 我们表面上不露声色,走过去把她们的行李都接了过来。 近距离一看,这孕妇王小梅状态更差,五官浮肿脸色暗淡,宽大的孕妇装下露出的两节小腿也有明显的水肿,一双脚应该是肿得太厉害,只能穿泡沫洞洞鞋。 这姐状态可太差了,我瞬间觉得八万一点儿都不贵,这钱我现在是真不敢赚。 这孕妇姐姐上车的时候很费劲,我和光头赶紧搭把手把她扶上车,但是余大妈连忙制止:“这可不能帮,她就得自己活动活动到时候才好生。” 我们干笑了一下也没接话,她好不好生我们倒是不在乎,主要是怕她现在生。 车子开往酒店的路上我就开始跟她们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二位,现在这个情况我得说明一下,事先余阿姨没有跟我说其中一位是大月份的孕妇,而且王女士的状态明显不适合出来玩儿,实在是太危险了,您看这样吧,已经产生的车费房费我们没有办法退回,但是后续的我们都给您退,怎么样?” 我说得虽然委婉但是也非常明确了,这时候这余大妈就不乐意了,她一拍大腿:“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愿意带我们去的,我现在已经过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回去!” 她一头灰发被紧紧扎起盘在头顶,两只眼睛勒成了吊梢眼,说话的时候两条眉毛几乎要竖起来。 我苦哈哈地解释:“阿姨,不是我们不想接,是不能接,您看这位姐姐这个状态,感觉随时都能生产,您让她遭这个罪干嘛呢?” 余大妈瞥了我一眼:“你个大男人懂什么?我们就是来这儿生孩子的!别的地方我们还不去呢,说了你们也不懂,我闺女啊!之前生过一个,这儿不行!” 她指了指脑子的位置,一脸恨铁不成钢。 “眼瞅我女儿女婿岁数大了,就指望这一胎了,我有朋友告诉我,那哈巴河山里有个庙,只要拜一拜,生出来的孩子又结实又聪明,我们这是知道晚了,要不早就来了,但是人家说了,只要赶在孩子出生前就行!” 她一脸庆幸,说完回头指了指王小梅:“你这次可争点儿气!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你拉扯这么大,还找了个好亲家,你别给我掉链子!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说出去别人该说我余月琴这辈子白活了!” 王小梅靠在座椅上,面容疲惫,她点点头说:“妈,听你的吧,折腾完这一次我再也不想折腾了。” “大姨,这是两码事儿……” 我还是不准备答应,结果这大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两只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的发邪,她直勾勾盯着我说:“我给你十万,我查过了,我们可以签那个免责声明!” 这时靠在一旁休息的王小梅也出声劝我:“你就答应她吧,不然她又不知道去打听别的什么法子。” 余大妈一听这话一下就甩开我的手腕,回头就在她女儿王小梅胳膊上拍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不知道好歹的白眼儿狼!” 王小梅挨了这一下也没说话,闭上眼开始休息,臃肿的身体随着车辆的移动一晃一晃的。 我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毕竟免责声明可不是万能的,她要是铁了心讹我,就是免死金牌都没用。 我们把这两个人送到酒店,赶紧回到办公室里,陈志正在理账单,看见两个都是眉头紧皱还挺奇怪: “咋个了嘛?客人莫接到咩?”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刚才的事儿都跟他说了一遍。 “这个风险太大了嗦,表面上我们是负责两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的责任压在我们头上。” 陈志比较理性,对金钱也没有那么执着,对这件事基本是一口否决。 “十万诶兄弟!十万!我这个条件卖钩子都得卖个一年半载,我只签了两个人的合同,我管她第三个人干撒的呢?又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孩子,没签字也没用!” 光头显然是对这十万很心动,想要铤而走险试一把。 陈志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你勒硬是强词夺理噻,你咋个跟我讲没得事,你跟法官讲噻,看他理不理你嘛!” 光头虽然急,但也知道上了法庭管你有理没理,谁家死人了谁家就是弱势,但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十万块钱,气得他抓耳挠腮,直接把问题甩给了我:“乌眼儿,我俩说不明白撒,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当时是想挣钱!但这大妈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点了个根儿烟:“这个事儿咱们慢慢看,先说这个免责声明,别管你写的什么,咱们始终是以旅行社的身份,只要她们出事儿,咱们不管多少都要负点儿责任!别最后钱没挣着,惹一身骚。” 光头气的一跺脚:“擦,那你的意思也是不接呢嘛?” 我呼出一口白烟,摇了摇头:“接,有钱为什么不赚?但是不能以旅行社的身份接,我有个想法,明天一早我就跟她商量,咱们的旅游合同作废,我们以被雇佣的向导身份跟着她,写清楚,一切路线、要求以她们为准,我们只是执行,没有策划,她们对整个行为负责。” 一根烟儿已经抽完,我把烟头捻灭:“这样的话,她们不光对得自己负责,没准儿还得对我们负责,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带好记录仪,别被人从乱七八糟的地方讹上就行!” 光头一听眼睛就亮了,对着我直竖大拇指:“还得是你这个老逼壳子!我俩就想不出这种烂沟子的球事情!” 我抬腿踹了他一脚:“滚你大爷的,这特么是夸人的么?”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把车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出发去了酒店,陈志带着陈小花在酒店楼下等着,我们两个上楼帮忙拿行李。 刚走到门口,隔着房门就听见余大妈呵斥人的声音:“大口点儿赶紧吃完!费了不少功夫弄来的好东西,吃一口少一口,别像我要害你似得!” 我敲敲门,房门里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就被打开了。 可谁知道这门一开,一阵腥臭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没有一点儿准备,被这味道冲得后退了一步,我回头看了眼光头,只见他表情呆滞,瞳孔都要涣散了。 我们还没从这股窒息的味道里回过神儿,余大妈已经把行李箱送到我们手里,她把我们堵在门口:“小伙子你们先下去,我们马上就来!” 她笑呵呵地把我往外推,我点点头拎起行李,看似无意地往里瞄了一眼。 王小梅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浮肿还是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精神头。 她手里握着一双筷子,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紫红发黑,软塌塌的。 距离太远我看不太清,余大妈显然也不想让我们久待,笑眯眯地关上了门。 第3章 出发 一进电梯,光头猛地吸了一口气:“憋求子的!那是什么球味道呢嘛???” 他一张大脸皱成擦脚布,想把刚才不小心吸进肺里怪味儿赶紧吐出去。 别说他了,我现在想想那股味道都反胃,宰羊宰牛我们见过不少,血腥气闻多了。 但也没闻到过这么打头的味儿啊? 我和光头拎着两个箱子下了楼,把行李安置在后备箱。 这次依然是我们的七座商务车,光头是铁打的司机,我还坐在副驾驶,陈志带着陈小花坐在第二排,按照计划余大妈也坐在第二排,最后一排留给王小梅一个人,我们放了不少抱枕和软垫,这一趟路途遥远,也希望她能舒坦点儿。 “诶兄弟们,人出来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们两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酒店门口。 余大妈走路脚下生风,噌噌噌两步就走到路边窜上了车,就这个身手,我在公交车上见到她是绝对不会让座。 再看那王小梅,下楼梯得侧着身体一下一下挪,脸色比昨天还差,青白里透着灰败。 她上车时我们几个人下车一齐帮忙,调座椅拉车门,总算把她妥善安置在了后排。 余大妈看着一脸疲惫的王小梅,指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就跟外头那些娇气包学吧!” “大家喝水哈!” 陈志有点儿看不过眼儿,给两个人一人递了一瓶水,打断了余大妈剩下的话。 这一下就把余大妈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陈志这儿,但她对陈志显然没什么兴趣,反而是看到陈小花以后笑得异常开心。 要说陈小花还是这位大妈点名要带的,我们本来还担心孕妇情况特殊,带只动物也不合适,正想着该把陈小花寄养在哪儿的时候,余大妈却说:“我看过你们在网上发的东西,知道还养了只羊,不知道你平时带不带它?要说我啊,还是带上好!” 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儿,虽然从可可托海回来不到两个月,但陈小花长大了不少,头上的羊角已经冒了头,抱起来怎么也快四十斤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寄养。 光头的父母虽然生活在本地,但他们说了,带回去也行,只能给我们留一副羊蝎子。 今天的陈小花依然是脖子上围了个围兜,屁股上带着屁兜,雪白的毛被陈志打理得很干净,闻着一股沐浴露味儿。 它四肢蹄子上都套了小鞋,这家伙的小蹄子现在是越来越硬,走起路来哒哒响,而且又特别爱溜达,陈志只好给它做了几双小鞋。 “这个大小的羊最好,看着就知道吃的好,养得也干净!”余大妈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对陈小花特别满意。 她伸手想扯一下陈小花的耳朵,结果被它一个歪脖给躲掉了。 陈小花把自己挤在陈志两条腿下边,用屁股对着余大妈。 余大妈冷不丁被陈小花当面拒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直勾勾地盯着陈小花的屁股,浑浊的眼球半掩在下垂的眼皮里,竟然露出一股凶狠。 这一眼给陈志这个旁观者看的是后心一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陈小花,阻隔了余大妈诡异的眼神。 余大妈也没再说什么,又回头瞄了躺在后座的王小梅一眼,随后就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 陈志冲副驾驶的我比了个眼神,示意我看手机。 我低头一看屏幕上弹出一个微信提示,滑开屏幕是陈志的消息,他给我发了一句话:“这个陈皮老太婆看起不像啥子好人哟!” 我笑了一下,这都不用他说,这大妈一系列的行为都在告诉别人她不正常,但无奈的是,我们只能靠这种不正常的人赚钱,说起来还是有点悲哀的。 今天一早我给她打电话说了我们的打算,她竟然只沉默了两秒就同意按我说的办,这样一来我讹她都比她讹我容易些,看来她真是铁了心要去找那个什么破庙。 商务车载着一群老弱病残一路驶出乌鲁木齐,走g7京新高速往甘泉堡方向平稳行进。 光头顾忌着后座的孕妇,一直控制着车速,京新高速这一段沿线大多是乡镇农田,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可看,车上的人都开始昏昏欲睡。 一晃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该睡的觉都睡完了,我们也已经上了阿乌高速。 这一段的风景观赏性就强了不少,阿乌高速算是一条新路,直直向北,我们今天的车程不到六百公里,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得走上将近八个小时。 路程行进到一半的时候,高速两侧的景色只剩广袤无垠的沙漠,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沙海,连身体情况不太乐观的王小梅都用胳膊撑着身体,伏在车窗上看着沿路的风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沙漠。”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雀跃。 “那得恭喜你,第一次看见沙漠就是中国第二大沙漠,这叫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算是这条路上的一大风景,西边是准噶尔盆地,不过有点儿远。” 王小梅抱着硕大的肚子倚在窗边,嘴里念叨着:“真好,真好。” 余大妈对沙漠可以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扭头对着她闺女说:“看你那点儿出息,少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儿,这回来可不是看风景的!” 说完她又转过来拍拍光头的椅子背:“小伙子,开快点儿,这有什么可看的,咱们早点到地方好办事儿!” 光头疯狂点头,嘴上答应的好好地,但其实车速一点儿没变,明显就是糊弄这大妈。 余大妈看没人应和自己,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 “你们也别觉得我这人心狠,不心疼自己孩子,你们就是太年轻,好多事儿不懂,我这可不是害她,这是救她呢!我跟你们说啊,我家头一胎那个外孙子,生下来我是越看越不对劲儿,后来,果然医生说是什么唐氏,其实就是个说法,什么唐氏不唐氏的,那就是缺魂儿!” 她说到这儿还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没少帮忙,带了不少偏方啊土法啊去他们家给她坐胎,我这个岁数,一伺候就是大半年,结果呢?我后来猜出来了,就是我这丫头上辈子欠了什么东西,这才坏事儿了。” 余大妈回头摸了摸王小梅的小腿,用怜爱的语气说:“她也就是我亲生的丫头,要不我可不费这个心,老方法都用完了,这不才打听这个新方法,咱们汉族的办法没用,人家别的族的方法肯定有用,她这一胎我可没少给她大补,只要你们带着我们找到地方,肯定生个壮实的大胖小子!” 陈志看着王小梅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大补过的样子,说中过毒还差不多,他就差把不相信写在脸上了。 “嬢嬢,你拿啥子给这个姐姐补嘞?” 余大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在那张老脸上格外瘆人:“想补什么吃什么呗,那可都是平时碰不着的好东西,你不懂这些!” 陈志一开始没反应,盯着他琢磨了半天突然打了个哆嗦,像耗子看猫一样看着余大妈,他使劲儿跟陈小花一起往边儿上挤了挤。 我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打开时满屏的问号和叹号。 “她到底吃的啥子嘛???!!!她好骇人!!!” 他早上没上楼,但我跟光头是上去过的,联想到早上那股味道,我很难不乱想。 我侧头看向光头,专心开车的他表面并没什么异样,但仔细一看,汗毛都是竖着的。 我用脚碰了碰藏在座椅下的双管猎枪,心里才算踏实了点儿。 让她这么一闹,大家又没什么好心情了,车里一片寂静。 车子沉默着往前行驶,一直到福海县附近,西侧的吉力湖和乌伦古河再一次让没来过新疆的陈志和王小梅眼前一亮。 漫长的沙漠公路旁出现一个深蓝静谧的湖泊,确实让人疲惫的游人无法拒绝,就连余大妈都探头看了几眼。 “朋友们,到了这里就说明我们离哈巴河不远了。” 别管这个团正不正经,领队的工作我还是照做,毕竟领队是正经领队。 一听我这话,余大妈明显开始激动了。 车子驶入g3014,我们再一次踏上阿勒泰地区的土地。 第4章 张海 太阳西斜,夕阳把哈巴河县的半边天染成桔红色。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哈巴河县城,我把这几天的民宿都定在县人民医院附近,毕竟王小梅的身体状况就像个定时炸弹,这样也算有个保障。 当然也有一点不好,离派出所也非常近,我和光头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跟谁都敢犟两句的守法市民了,现在每次路过警亭都有种莫名的心虚。 “来,我们拿行李,阿姨你俩慢慢走。” 商务车停在民宿门口,我开始招呼大家下车。 余大妈自打进了哈巴河那简直就是红光满面,跟她一比,面色苍白的王小梅简直像个行将就木的人。 光头明显也看见了,小声跟我嘀咕:“你看她俩谁是谁的妈?” 我懒得理他的烂梗,也亏他开了一天车还有这个精神头。 那余大妈自己有个小包,无论谁都不让碰,我估摸着老年人喜欢带点儿现金,也很识相地离她的包远点儿,不沾这个麻烦。 “大家伙儿都饿了吧,旁边儿有家大盘鸡,咱们就近解决一下,然后早点儿回来休息。” 我把几个人的入住手续都办理妥当,我和光头一间,余大妈母女两人一间,陈志和他的陈小花住宠物友好房间。 行李安置好以后,我这才想起来自己饿得前胸已经要贴上后背了。 这一路上我们就吃了点零食垫肚子,眼下都很饿了。 结果余大妈冲我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俩自己有吃的。” 光头也没想太多:“一起走吧阿姨,你也别客气,我看你们路上也没吃撒嘛!” 余大妈本来就急急忙忙想回房间,一看光头还不罢休,本来高高兴兴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这老太太个子不大,佝偻在房门口的阴影下抬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光头。 这一眼把光头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看的浑身发毛,赶紧说:“开个小小的玩笑嘛,我们现在就走!” 走出走廊我就开始嘲笑他:“你说你没事惹她干啥呀!” 他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妈的开车开勺掉了,忘了这老太太不对劲了撒!” 我们一路嘀嘀咕咕,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光头来到一间房前抬手敲敲门:“诶索索子,出来吃饭撒!” 两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我们跟陈志可以说是亲如父子,陈志在新疆也适应得不错,已经是可以听懂“阿馕**”的程度了。 陈志打开门兴致勃勃探出一个脑袋:“吃啥子吃啥子?” 门缝下半拉的陈小花也探出一颗小羊脑袋咩了一声。 我指指陈志说:“你,跟我们去吃大盘鸡。” 然后又指了下陈小花:“你,出门啃绿化带。” 最终陈志还是觉得这里的绿化带看起来口感一般,还是决定给它买点儿菜回来吃。 我们三个把陈小花留在民宿,溜溜达达往大盘鸡店走。 这处边陲县城没有随处可见的高楼,路边有不少小摊贩,整体感觉是个素净且烟火气挺足的地方。 “一个大份大盘鸡,先上三份面,再来一个大盘羊肚。” 小店不算大,但人不少,光头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就把菜点好了。 “你不问哈我吃啥子嘛!” 陈志一坐下就开始跟光头抬杠,光头给他倒了杯茶水。 “你就跟着你爹吃撒!点个球嘛。”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小店里很热闹,也没觉显着他俩多吵。 “羊肚你两个吃哈,我不吃!”陈志大概是想到了陈小花,冒出来这么一句。 “兄弟,没必要撒,陈小花还能卡着你脖子问你吃的是谁的肚子呢嘛?” 光头对他的做法非常不理解,见陈志摆出一副六根清净的样子就气得不行,一只手指着他说:“你妈你等我回去给你养两只鸡,你以后吃草吧!再给你养两根儿草,你就吃球吧!” 陈志呸了一声:“想求得美,你个老光杆儿,我不耍这个!莫来豁我。” 这回我是真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吃饭的时候别玩儿埋汰的!” 眼瞅那俩货还在那儿干瞪眼,我五指一抓比了个批夹的手势:“来,说点儿正事儿!” 他俩一听是正事儿赶紧半边儿身子趴在桌子上,使劲儿向我凑过来,我坐在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直勾勾地盯着我,准备洗耳恭听。 “你俩给我滚远点儿,快他妈亲我脸上了!瞅你俩这个德性,能不能别这么浮夸?这怎么说也是搞边防的地方,有点儿人样儿!” 他俩被骂了一顿算是彻底老实了。 “明天咱们肯定是不会带她俩一起进山,咱们先自己去,在找到那座庙之前轻易不让她们挪窝,这俩就跟玻璃做的一样,稍微一碰就散架了。” 说完我扭头看向陈志:“我的想法是你先不要跟我们出去,留在这儿看着她们,你怎么想?” 陈志听到这话皱眉想了想,他推了推眼镜说:“那我就留到起嘛,说老实话我看她们也不大对头,我把她们盯到起,而且陈小花还小,进山要不得,它自己留到这儿我又不安心,我留到起。” 比起以前,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算是大好了,思考起事情来也有头有尾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这边儿就交给你了!” 还没等说到光头的事情,他就拍拍自己胸脯:“你不说,我懂呢!我跟你一起上山,毕竟没有一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独自面对危险。” 我作势要把一整杯水泼在他的脸上,而光头犯了贱以后高兴地像只兴奋的猴子,一看他这个德行我手里的动作就停了,实在是怕给他泼爽了。 正好这个时候一份大方铁盘装着的大盘鸡端了上来,色泽鲜亮,红彤彤的辣皮子配上黄澄澄的土豆特别有食欲,鸡肉看着也鲜嫩。 “哦呦,这家上菜快得很啊!” 光头急头白脸地往嘴里塞了块儿土豆,后厨一晃一晃的火光透过玻璃打在光头的头上,这货脑袋都能反光了。 “快吃撒,这家味道真可以呢!” 他嘴里塞着土豆,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我们一起吃。 没一会儿皮带面和大盘肚都上了桌,白净的面条在大盘鸡通红油亮的汤里滚上一圈,香辣劲道。 我们本来就饿得不行,再加上这家厨子的味道确实没话说,三个人也不说话了,只剩狼吞虎咽的声音。 “再加两份儿面!” 眼瞅着三份皮带面就剩下两三根儿了,我们还只吃了个半饱,我扭头冲着吧台的老板又要了两份皮带面。 老板应了一声就撩开门帘儿进了后厨,我顺势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灶台前站了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背心,一头贴皮板寸,身上精瘦但有不少腱子肉,右胳膊还有个纹身。 此时他正颠着大勺,猛火呼呼的烧上锅沿,这男人拿着一块儿小抹布有条不紊的摆弄着锅里的菜。 “吃饭啊,看撒的呢?” 光头看我半天没动筷子,顺着我的目光往里一看。 “我操,是个纯爷们,你啥时候喜欢这样儿的了嘛?” 我他妈当然不喜欢这样的,纯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熟人,我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儿碰见他。 我神神秘秘地回头跟光头说:“你猜这人是谁?” 光头刚跟陈志抢来了最后一根皮带面,赶紧塞进嘴里,嘴边儿一圈红油。 “我他妈知道是谁?你有屁赶紧放!” “这是张峰他哥!” 光头一听是张峰他哥,瞪着眼睛“啪”的一声就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张峰?不就是那天来我们办公室装逼那个?” 陈志虽然只见过张峰一次,但对这些事儿也算是一知半解。 “真他妈冤家路窄啊!”光头撸起袖子就是一副要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 我摆摆手冲他们说:“用不着,他跟他弟弟压根不是一路人。” 这个男人叫张海,我以前一直管他叫海哥。 张峰他们家有点儿复杂,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个爸,他妈先是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张海他爸,但是张海他爸这人脾气不行,总喜欢动手,连着老婆孩子一起揍。 时间一长他妈就受不了了,跟这个男人离了婚,并且带走了张海。 要说张海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儿遗传了他爸的脾气,一点就炸,不善言辞但很擅长拳脚,好就好在心眼儿不坏,不会仗着手脚硬实就欺负人。 后来过了几年,张海他妈又找了个男人,也就是张峰他爸,头一年就有了张峰,比张海小了八岁。 我跟张峰是初中同学,他脑子活,嘴还甜,我俩玩儿得不错。 那个时候张海也才十八九岁,但已经不上学了,他在学习这块儿一窍不通,还经常打架,最后就辍学出去当学徒了。 当时他们的父母都要工作,张海就每天中午回家做好饭给张峰送过来,有时候还给我带上一份儿。 他当时天天在外面儿跑,晒得黑亮黑亮的,一到中午饭点儿就站在学校围栏外面,每次一看到我们就呲着一口大白牙,冲我们挥手:“小弟!这儿呢!” 在同龄人还是个白斩鸡的年纪,海哥就已经有一身腱子肉了。 张峰个子小心眼儿多,我从小就顶着一个黑眼圈,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正是爱找事儿的年纪,我俩没少被招惹。 但每次只要有人欺负我跟张峰,隔天海哥就蹬着他那个老破自行车堵在校门口,他天生一副哑嗓子,支棱着胳膊上的腱子肉往那儿一站:“就他妈你欺负他俩嗷?” 大人来了他也不怕,这人只认死理,他觉得不行就是不行,谁劝都不好使。 可以说是海哥让我们在混乱的年纪过得非常平稳安全。 后来他们的爸爸工作调动,这一家人就举家迁到了新疆。 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刚来新疆的时候,他跟张峰来接我。 张海那天一眼就在火车站的人群里认出我来了,呲着一口大牙边招手边冲我喊:“小弟!这儿呢!” 跟张峰站一起他还是黑的发亮,张峰穿的体面板正,张海一身变形松垮的半袖在他旁边像个长工。 我还惊讶他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认出我,他说:“妈呀,你那俩眼睛谁还不认识了?” 那天他硬是帮我把行李扛到宾馆,说他还有活儿要干,然后塞给张峰几张钞票让我俩去吃饭,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再后来他就不见了,这事儿说来也挺奇葩的。 我知道海哥这人虎,但没想到他能虎到那个地步。 据说一天晚上他就在人行道上走路,然后一个小轿车不知道怎么着就开上人行道准备停车。 那司机前挪挪、后挪挪、左移移、右移移,张海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他干脆站在那儿等着。 结果等了半天这司机就把车停人行道中间了,张海一看,一下就火气上头了。 他走过去敲敲车玻璃:“你给我下来!” 那司机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下来就问:“你谁?干什么?” 张海指着地上问他:“这是你停车地方吗?” 那司机三十来岁,一身酒气,穿着西装系着皮带,态度挺差,。 “我停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哪儿那么多事儿!” 张海一听不乐意了:“我是能走,你停盲道上了你知道不?我能走别人咋走啊?” 对面一听,乐了:“我擦,你在装什么?盲道怎么了?你见过几个盲人?装样子的东西,谁还当回事儿啊!” 眼瞅张海气得直鼓腮帮子,要是了解他的人这时候肯定不会再说话了,可惜他俩萍水相逢,这司机只把他当成个大傻子。 那会儿的社会还不够变态,大家都比较嚣张。 “瞎子在哪儿呢?啊?在哪儿呢?这儿有瞎子吗?有没有瞎子要走盲道啊?” 那司机开始东张西望,到处找瞎子,没等他找着的一人半影儿的,对面儿的张海突然发飙。 “我他妈让你找瞎子!” 他大喊一声,然后掏出兜里的钥匙,“噗噗”两声就戳对面儿司机眼珠子里了。 这下那司机也顾不上找瞎子了,两只手捂在眼眶上喊得撕心裂肺,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张海看着他这个样子说了句:“这下有瞎子了,以后这条道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然后他就跑了,也没回过家,甚至警察都没找上过门。 当时还不是严打的时候,监控也没这么普及,又是晚上,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除了受害人谁都没见过他。 警察也不能拿一张照片问瞎了的司机说:“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第5章 敲门声 张海当时给张峰打电话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说了句:“哥现在在外面挺好,妈身体不好,你别跟她说。” 张峰嘴上答应好好的,扭头就跟老太太说了个一清二楚,没准儿还添加了点儿艺术成分,老太太再着急也没用,又不能报警说张海失踪了,那一查不就全完了。 要说这兄弟俩的事儿我多少也能看出来点儿,张海的性格本来就容易吃亏,继父对他也是不咸不淡,表面上过得去就行。 但张峰这鸟人从小就机灵,最会把他哥当枪使,想要什么从来不张嘴跟大人要,人前特别乖,背后就撺掇张海给他要这个买那个。 老太太到底是亲妈,这些事儿她都看得清楚,小儿子最会装乖卖惨,教也教不好,只能平时对这个大儿子多关照一点儿,张峰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一有机会就给他哥背后来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刀。 那次张海躲出去不回来他还有点儿高兴,我当时忙着当黑导游,也没当回事儿。 以前小的时候不懂事儿,觉得他对朋友起码挺够意思,长大了才反应过来这狗东西从小就不是好人。 老板又上了两份皮带面,但我见到张海以后脑子里全是以前的旧事,一下子什么胃口都没了。 我不是上学的料,爸妈也不强求我,高中刚读完我就提着个皮箱跑出来走南闯北。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我他妈还混成这个鸟样儿,好不容易存点儿钱还被朋友坑了。 说想家吧也还行,毕竟地球遍地都是东北人,我都跑到西北的边境来了都能发现炒大盘鸡的厨子是东北人,也没什么可想的。 最主要的还是见不着钱,真挣了钱这些都不叫事儿。 这两次的活儿干得有多离谱我自己心里清楚,但我已经不是二十多岁了,这辈子能碰着钱的机会越来越少。 张海也四十多了,比我印象里壮实了不少,上次见面我还跟他差不多高,现在已经比他还要高一些了。 “刚开始吃太猛了,有点儿撑!”光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慢慢吃吧,多坐一会儿。” 我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三个人到后边边喝茶边聊天,隔三差五地吃一口,总算把两大盘菜吃了个差不多。 这个时候店里就剩零星几个人,饭点儿早就过了,没有新的客人继续上门,老板也坐在吧台里休息。 这时后厨的帘子呼啦一下被拉开,张海大步流星往店门口走去,边走边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 “我出去一下,你俩等我一会儿。” 我跟光头他们两个知会一声,随后也跟着张海出了饭店。 张海也没走远,就蹲在路边,他没玩儿手机,只是边抽烟边看着来往的车辆。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儿,他侧头瞄了眼我的腿没说话。 “海哥。”我喊了他一句哥。 听到这一声他噌地把头抬起来,看了两眼又站起来看我。 他把没抽完的烟扔地上踩灭,终于确认了我是谁,他拍了拍我的胳膊,劲儿比以前还大。 “你小子长这么老高了!咋还跑这儿来了,咋的有团啊?” 他笑得挺高兴,呲着一口大牙跟以前一个样儿,可还没等我说话他的语气就变了,就差没抹眼泪了。 “你的事儿哥知道了,哥对不住你,这事儿怪我,张峰他妈的就是个瘪犊子,连你都坑。” 他挺大的一个老爷们儿抬手直抹眼睛,那颠大勺的胳膊一抬起来,肌肉得有木瓜那么大,怎么看怎么违和。 “管你啥事儿啊海哥,我们俩的事儿,跟别人没关系!” 毕竟张海也没少被自己的弟弟坑,倒也不至于迁怒他。 “海哥你一直在这儿待着啊?没回家看看大娘吗?” 他刚要回我,饭店老板打开门对他招手:“加菜加菜!” 张海又拍了我一下说:“你住哪儿?我下班去找你!” 我给他指了下南边:“就街后边那家民宿,203。” 他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按说他过得好不到哪儿去,怎么眼神还能这么清亮? 我示意他快进去吧,他哎了一声扭头就进了屋。 我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除了年纪什么都没变,难道脑袋缺根筋真能换来快乐? 等我回去,光头和陈志已经撑得不想拿筷子了。 “回去吧兄弟们,再吃我就死这儿了。” 光头把杯子里剩下的茶一口喝完,我去付钱的时候看见张海又在颠大勺,我也没叫他。 “安逸的很!”陈志走路都得挺着肚子,看样子是真没少吃。 “明天你俩就要进山了嗦?” 光头提了提裤子:“肯定呢嘛,你也不看看那老大妈的样子,我敢磨蹭一天她都恨不得生吃了我!” 我点了根烟:“上午出去买点东西,下午先去探探路,不过想一天就找到我觉得不可能,这事儿没那么好办,这儿的山比可可苏里那片可大得多。” 回了民宿光头就想睡觉,我一把把他拎起来:“先别睡!” 他皱着眉毛说:“你不会要跟我搞先洗澡那套吧!尸体我都扛了,还有啥讲究的嘛?” “滚蛋,一会儿有人要来!” 光头一听眼睛都亮了:“哦?什么人~” 我看他那个德行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破事儿:“张峰他哥。” 一听这话他的脸就垮下来了。 “算了吧,那哥们看着能日死我。” 我俩大概等了四十分钟,门口就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我心想他来的还挺快,两步走过去就拉开了门。 可是这一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王小梅,她扶着门框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更离谱的是,她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有啥事儿吗?你不舒服?”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想去医院,赶紧上下打量她一遍,看看她是不是哪儿不对劲儿。 但是她却说道:“不是,你们有没有吃的能给我一点儿?” 她的声音很虚浮,像是很久没吃饭一样。 “兄弟,你在门口干撒的呢?” 房间里传来光头一阵吆喝,声音很大,吓得王小梅下意识往走廊另一头看了一眼。 我回头说了句:“光头,把咱们的面包饼干拿过来。” 光头不明就里,但还是光着脚“咚咚咚”地跑过来,手里提着一袋子吃的。 那王小梅看见吃的以后就跟沙漠里的人看见水一样,我本来以为她会拿回房间,但没想到她直接拿出一个面包,三两口就吃完了。 我俩也没打断她,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就在她准备伸手拿下一个的时候,楼道另一边传来一声开门声,王小梅闪电般缩回自己的手然后直接关上了我们的门。 “她干撒的呢?” 光头现在是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贴在门上,我趴在猫眼上,我俩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你死哪儿去了?”是余大妈。 “我肚子不舒服,想让他们带我去医院看看,敲门没人理,好像还没回来。” 我听见一声闷响,好像是王小梅被打了一下。 “去什么医院!我早就说了那医生都不是好东西,你越看越容易出事儿!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妈,我知道的可比他们多多了!” 王小梅应和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两人说完这几句楼道里就没了动静,大概是回去了。 就在我准备走开的时候,猫眼儿另一边突然出现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一只瞪得大大的浑浊的眼睛附了过来。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对面儿的人大概是什么都没看清,看了两下就退了回去,临走还瞪了我们这里一眼,表情阴狠。 楼道里又一次传来余大妈的声音:“你最好别骗我,让我知道了有你好看的,那俩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们远点儿!” 这一次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传来一声关门声,应该是真走了。 “我草,她哪儿来的脸说咱俩不是好人呢嘛?” 我俩还趴在门上,光头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老太太我是越看越不对劲,我估计……” “咚咚咚!” 三声毫无预兆的敲门声,就响在耳朵边上,吓得我俩都是一个激灵。 第6章 不药而愈 我有点儿不敢看猫眼儿,虽然我肯定能打得过一个老太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就膈应。 光头还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他直接探头过去趴在猫眼儿上。 “张峰他哥来了!”他趴在门上,声音闷闷的。 一听这话我心里算是松了口气,赶紧打开门,门口果然站着张海。 他像是跑过来的,这会儿还在呼哧呼哧喘着气,手里拎着个布包。 “快进来海哥!” 他笑着冲我和光头点点头:“我怕你们等我时间太长,还行,没赶得太晚!” 他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电视柜上。 我一下笑出了声:“哥呀,你就往床上坐呗!” 光头也是个热心肠,一看张海和他弟弟不是一路人,也跟着招呼:“就是撒,来大哥你坐我床上,你坐我枕头上都行!” 张海一听也乐了:“这小兄弟有意思,我没顾上换衣服,都是油烟。”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但是也没坐下,而是把他手里的布包塞到手里。 “来,给你的,拿上!” 我有点儿疑惑,拉开布包一看,里面都是人民币,一百五十二十的都有,用皮筋整整齐齐地扎了好几捆,看着得有大几万块钱。 我一把把布包塞回他怀里:“哥你这是干啥呀?你又不欠我钱!” 他看我不要,一下就来劲了,一把把钱怼进我怀里,差点儿把我晚上吃的饭怼出来。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么大小伙子,大大方方的!” 他也不等我说话,扭头又坐回电视柜上。 “张峰那瘪犊子欠打,但这事儿也赖我,我俩都欠你的!” 光头挺有眼色,眼瞅着是要讲故事了赶紧给大家伙递烟,然后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期待。 我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口唾沫,狗东西真他妈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瞒你说,当时我妈得癌了,胃癌,我在这儿猫着一开始也不知道,真他妈不是东西!” 这事儿张峰也跟我说过,但后来他拿着钱跑了,我还以为他在骗我,没想到是真的。 “那后来咋治的呀?” 张海抽了一大口烟,烟草滋啦啦地响。 “没治。” 听张海说,老太太当年确实得了癌症,而张峰一开始筹钱也确实是为了给他妈治病。 但是医生说得很明确,病情不乐观,就算治了也能续命,想治好那不太可能。 大家心里都清楚,医生一般不会把话说死,但这个话放这儿就已经很严重了。 张峰从我这儿拿了钱以后才联系的张海,张海把手里能拿出来的钱全都汇给了他。 张峰没跟老太太说这个钱是他东拼西借出来的,只说是他们哥俩这几年攒下来的。 老太太一听说什么也不治,说是不能让两个人年纪轻轻就把钱搭在这种无底洞上。 重点是老太太还念叨着张海心眼儿不够多,在社会上不好打拼,攒下这些钱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她宁愿早早入土也不糟蹋这个钱。 但这话就踩在了张峰的痛处,他跟张海说:“我赚钱就容易了?凭什么从小到大妈就光想着你!你什么也不用干,还爱闯祸,怎么天天有人跟屁股后头护着?” 这货两眼一红心就黑了,这病既然老太太不想治那就不治了,嘴里喊着谁都不如钱靠得住,于是什么朋友哥哥他都不稀罕了,把钱一卷干事业去了。 我听到这儿心里就是一凉,不是为了我的钱,而是为了老太太。 按张海的说法她应该病得挺重,而且也有几年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大娘现在……” 张海叹了口气:“我当年偷偷跑回去一趟,把她接过来了。那会儿我回去一看,以前胖乎乎一个老太太,已经瘦得脱了像了,用她自己的话说,都赶上刀螂了。” 这句话我品了又品,总觉得老太太还健在,不然张海就算神经再粗也不能管自己的妈妈叫刀螂。 “那大娘是来这边儿治病了?” 没想到张海还是摇摇头:“没治,我当时连吃饭的钱都要掏不出来了,兜比脸干净,我俩在村里找了个破房子住,我妈想着过一天算一天。” 我被他说得昏头涨脑,完全摸不清他们娘俩到底是个什么现状。 张海说到这儿显得特别兴奋:“你们还真别说,这山里到底是比城里养人,我妈连医院都没去,但那身体呀,是一天比一天好!” 他两手拍大腿:“你别看我现在在县里干活儿不在家,我妈自己在家那可啥都能干,天气好了还上山摘点儿野菜,脸色比我都好!” “啊?”我和光头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这不纯纯医学奇迹么这个? “大娘这是多大的造化呀?” 张海也是一脸欣慰:“可别提了,刚来的时候可没少遭罪,我妈刚来那几个月,身上难受得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脊梁骨一块块都支棱出来了。” 说到这儿他又点了一根烟:“后来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了,那天晚上我睡得死,她自己就跑出去了,我早上起来到处找也找不着人,结果她自己就从山里走下来了。” “她自己大晚上跑山里待了一晚上?”这在我眼里是实打实的牛逼。 “可不咋的,都给我吓懵了,人家跟我说啥,她本来不想活了,准备去山里找个地方一躺等着阎王爷勾她,结果那一觉睡得可老香了,一觉起来身上哪儿哪儿都好受多了,所以拍拍衣服又回来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我跟光头对视一眼,心里都犯嘀咕。 要是以前我可能感慨一下宇宙的奥妙、生命的神奇,但这两个月下来我能想的就是:这山里有什么东西! 不然那余大妈也不会拿这么多钱来一趟哈巴河。 我又把钱塞回给张海,眼瞅他又要跟我急眼,我赶紧按住他说:“海哥,你听我说,我这回确实是来带团的,但不是普通的旅游团,而是带人进山。” 我用手比了个六:“干成了就能拿将近六位数,咱们没必要拿自己人的钱,你陪我进次山,帮我把这笔钱赚上,就算帮我了!” 张海听了这话一下抓住我的胳膊:“你小子别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别好的不学坏的学,跟我一样没出息咋整!” 这话给我听笑了:“你放心,这把不是。” 这把确实不是,但上一把有点儿,不过张海一根筋,他指定听不出来。 张海皱着眉头:“那上山嘎哈呀?倒腾人参呐,整那玩意儿你去长白山呗!” 第7章 赵大娘 我示意张海稍安勿躁:“哥,不是人参,不知道你这两年有没有往山里走,有人说这山里有座庙,我们要找的是这个。” 张海一听这话,想了想:“我没少进山,这些钱里有不少是前几年带游客进山赚的,我听得懂哈萨克语也会说普通话,挺多人找我,但是这儿的山林子可大着呢,没往深了走过。” 张海学会了哈萨克语是我没想到的,这显然超过我对他智商的了解程度。 不过,从他的话里我能得到的信息是外围山林里至少是没有什么搜的价值,也就不用白费时间了。 最后我们和张海说好,明天先带我们进一次山。 “我一会儿回去就请假,明天一早就过来找你们!” 说实话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海哥,耽误你上班了。” 张海啧了一声:“不管那事儿,这也不是上海不是北京的,老板都不咋上心,我请个假他还有理由美滋滋地回家躺一天呢。” 我死活没收他的钱,他只能又把小布包带走了。 我和光头站在楼道看着张海下了楼,刚一回头光头就大喊了一声:“有鬼啊!” 嗓子都喊破音了。 我啥也没看着反倒被光头吓了一跳,顺着他看的方向扭头一看,这下我也吓得不轻。 走廊灯光昏暗,只见拐角处的墙上凭空冒出一颗毛发凌乱的人头,就那么静静地对着我们。 我们刚才还在琢磨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冷不丁看见这么一颗人头吓得人都麻了。 “大晚上鬼叫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砰”的一声有人打开房门,一个大姐操着南方口音对着我们怒目圆睁,看起来像是被吵醒了。 她房间中透出的光正好照亮走廊拐角,也照亮了那头上乌糟糟的灰白长发,一张皱皱巴巴充满怨气的老脸,一双透着阴森的三角眼。 他妈的又是余大妈!这死老娘们儿! 我心里一阵无语,什么都不想说扭头就回了房间。 进门的时候还听见那位南方大姐喊了句:“你这个人也是,你在干什么?很吓人的知不知道,神经病!”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我们也把房门关好落锁,光头竖了个无声地大拇指:“骂得好啊!攒劲!” 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刚醒没多久张海就来了。 他拎了不少东西,都是些吃的用的,说是拿回去给他妈的。 出门的时候余大妈又跑出来盯着我们,在我们上车前还跑过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神神秘秘地说:“那庙是有关孩子的,应该能看出来!” 我敷衍地点点头,“肯定的肯定的。” 说完我就掰开她的手,示意光头开车。 我们照例先去准备有可能用到的装备,好在这次有张海,我们跟着他买到几把锋利的匕首,除了这些又租了一辆越野车,把这次上山需要用的东西都搬了上去。 “小弟,拿帐篷干啥呀?山上离我家近,用不着住帐篷。” 事实上这小帐篷就是个摆设,主要是里面还装着枪,但我现在不准备跟他说这些,毕竟他那个牛脾气也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没事儿哥,带着吧,光头觉多,不让睡就闹。” 张海的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最后还是妥协了:“行行行,孩子乐意带啥就带啥吧!背不动了就给我!” 现在子弹还有十九发,弩有二十七支,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这弩还能捡回来再利用,怎么算都差不多够用了,这要是不够用的话……那应该真是遇到大事儿了,不如死了算了。 该说不说新疆实在有点大,虽说张海他们娘俩住的地方就在同一个县里,但是我们也要走上二百公里的车程才能到。 路边不少麦田,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到了收割的季节,长势特别好,偶尔还能看见几片油葵,现在正是花期,金灿灿的看的人心里敞亮不少。 这一路刚开始还算好走,一开始沿着219过道晃悠,还有有一段是白喀旅游专线,但出了这条专线再向北走可就没那么悠哉了 最后条颠簸的小土路窄到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好在这路上除了我们半天也没见着别人了,不然汇车场面相当尴尬。 “海哥,你俩怎么跑这么老远啊?” 眼瞅着这路越走越偏,我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怎么说也是个逃犯,我妈说住偏点儿安全。” 我现在怀疑张海诡异的脑回路可能是遗传了他妈,指着周围成片的山林问他:“这儿到底看起来哪里安全?” 哪知道这一下给张海说火了,一把子扇在我后脑勺上:“张个大嘴问问问的,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走你的得了呗!” 果然挨完这一下我就舒服多了,问题也没了,心态也好了,整个人都变年轻了。 光头看我吃瘪,两手捧着方向盘嘿嘿乐,没乐几下头上也挨了一下:“你也是的,傻乐啥呀,那车都快开沟里去了!” 这下光头也不乐了,我冲他挑了挑眉毛,这个傻逼不知道,在我们东北,孙子的朋友在爷爷眼里一律视为孙子,挨打吃饭那都是顺手的事儿。 就这么折腾了快四个小时,车轮子都要磨起老茧了,我们总算到了一个叫赛勒廷的村庄附近。 我们下了车背着东西爬了个山坡,两间圆木搭的木屋就出现在前边儿,周围围了一圈篱笆,里面养着几只鸡鸭。 房子跟前还站了个白头发老太太,看见我们以后笑得眼睛都没了。 “唉呀妈呀,俺家大小伙子们来了!哎呀吴儿啊,多少年没见着你了!” 张海他妈姓赵,叫赵美英,我一直管她叫大娘,她个头不大,圆脸盘儿,笑起来特别喜庆。 她拉着我的手,还比了比我的个头,我看她现在比印象里还是瘦了点儿。 跟我叙完旧,她又去看光头:“哎呀,这大小伙子好啊,父母养得真好,瞅这家伙,膀大腰圆的,不像俺们小吴,从小不长肉。” 光头面对赵大娘的热情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诶~大娘我三十多了撒,都是自己养的。” 大娘乐呵呵地领着我们几个去了木屋里,只见她单手一把拎出去一个木桌子就摆在了门口。 “来,坐院里来,屋里不亮堂,还是外面舒服。” 我们听话地挪到院子里,刚坐下就听见一阵鼻响,我和光头赶紧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匹白马。 “大娘你还养了匹马呢嘛?” 光头眼睛都亮了,小跑过去看人家的马。 马厩是木屋侧面延伸出的一间小房,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 张海点点头:“这小马是前两年我从村里的人那儿买的,可聪明了,啥都能听懂!” 这时赵大娘一拍大腿:“哎呀,我还搁河里给你们冰的瓜呢,拔凉拔凉的。” 说完她就去牵马,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两手在马背上一撑,一个借力就骑上了马背,“咭”的一声连人带马就冲出去了。 从后面看,大娘白发飞舞,简直是雄姿英发。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快,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我碰碰张海的胳膊:“哥,大娘这样我咋有点儿害怕了呢。” 张海看着也像是不知情的样子,他盯着他妈的背影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第8章 进山 我们三个还沉浸在赵大娘“老妇聊发少年狂”的震惊里,远处的马蹄声已经再次响起,只见老太太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拎着几个用网兜兜着的蜜瓜。 一眼看去颇有一种“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知道的会说这拿的是蜜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敌军的项上人头呢。 光头看得目瞪口呆,抓着我一个劲儿晃:“我靠我靠,兄弟,这太夸张了撒兄弟!你们东北人都这样呢嘛?” 我拍开他的手说:“你觉得可能吗?都这么牛逼,那大清还能亡吗?亏你还是个满族呢。” 等赵大娘骑马到了跟前,张海赶紧跑过去:“妈呀,你没事儿吧,你说你,你这……” 他“这”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了,赵大娘等得没了耐心,把他往旁边一推:“个大笨嘴,跟小时候一样儿样儿的,快上一边子去吧!” 赵大娘自己提着瓜就进了木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清脆的切瓜声。 “来,孩儿们,尝尝!大娘自己种的!” 盘子里的蜜瓜金黄金黄的,我们现在所在位置的东南边就是喀纳斯,不知道她种的是不是喀纳斯蜜瓜,这些瓜被一牙一牙摆在把盘子里,整齐又漂亮。 “好吃撒,真好吃!”光头特别给面子,两口就吃完一牙。 赵大娘一听乐得直眯眼:“就稀罕这种能造的大胖孩子!” 当晚我们三个挤在一间木屋,赵大娘自己住另一间。 我们住的这间木屋的土炕被加得挺宽。 “海哥,这房子是你们自己盖的啊?” 光头坐在炕上四处张望,感觉挺新奇。 “妈呀,这可不是,我俩来的时候就有了,但是已经没人住了。” 这也常见,他们游牧民族冬天如果转场到这里,就地取材造房都是正常的,下次不来了也就废弃了,或者是住在这里的人去世了,都有可能。 “不过这个炕是我妈去年加宽的,说是怕我住着憋屈。” “海哥,大娘这身体也太强壮了吧!” 我们三个并排躺在大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那也没有,这次回来她比上次强不少,其实从那天晚上开始,她一天比一天身体好,但我也没想到能好成这样儿啊!” 我怎么想都觉得离奇:“大娘没说她那天晚上遇见什么了吗?” 张海把胳膊枕在脑袋地下,听见我这话摇了摇头:“我也问过了,她说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啥也没了,而且她现在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好多事儿过两天就忘光了。” 光头听到这里问道:“那你咋不把她带在身边呢嘛?还能放心点儿。” “她不愿意,说她一个得病的人,在市里容易被车创,呆在山里没准儿还能多活几年,但我不行啊,这两年旅游的人越来越少,我不出来就挣不上钱。” 我现在基本确定张海的脑回路是怎么来的了,这娘俩这么过日子没准儿真比以前舒服点儿,城里的套路对他俩来说可能还是有点儿深。 我们三个囫囵睡了个觉,一大早就爬起来往山里走。 赵大娘塞了几个大包子给我们,叮嘱我们几个注意安全。 “海啊,多照应两个弟弟听着没?” 说完她对着我们招招手,看着我们一路往山里走去。 山海连绵,我们也没个头绪,最后决定让张海先带我们顺着当年找到赵大娘的方向走。 那方向走下去,能走到北边的科衣开来山附近,再往北要翻过一条小山脉,暂时不在我们的规划范围里。 科依开来山和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都在同一条山脊上,我们避开山脊,沿着西边山脚的河谷一路向北。 沿途两岸山麓起伏,树木大多是西伯利亚冷杉,之前在可可苏里见到的大多是塔形云杉,而这里则是柱形的冷杉树,至少说明这里的气温要低上不少,尤其是夜晚的森林,为此我们还带了防寒的外套。 望山跑死马,我们埋头走了一上午愣是才走了一半。 “这活儿这么干下去,去健身房的钱都省了。” 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啃着包子,光头望着前面一眼望不到的山路十分感慨。 “给,喝口水!” 张海递给我们两个水壶,里面都是他妈前一天晚上烧熟晾凉的水。 “歇差不多了吧!走吧!” 张海的体力明显比我们强多了,这会儿还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但他背得东西可是最多的。 我们两个垂头跟在他身后,中午的时候太阳越来越大,晒得我们浑身冒油,只能跑到山上的阴坡继续走,累是累了点儿,但总算凉快了不少。 “海哥,这山里不会有熊吧?” 我对上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生怕又从林子里跳出个什么玩意儿。 “不会,这儿本来就没什么熊,而且这个季节吃的足着呢,它们也犯不着瞎跑。” 话音刚落我们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而且越来越近。 “蹲下!” 张海比了一个手势,我们赶紧找了棵树就近蹲下。 几个人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只庞然大物在灌木中缓缓走来,看着得将近两米高,两只分叉的大角异常醒目。 “是一只马鹿,没事儿。”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熊。 看这对大角就知道是雄鹿没跑了,雄鹿一般是单独行动,现在也不是马鹿的发情期,它的脾气不会太暴躁,而且看它悠闲的样子,周围应该也没有猞猁之类的猛兽。 这只马鹿很快就溜达远了,我们确认没其他动静后便继续往前走。 “我靠,说不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刚才给我腿都吓软了,都说新疆地邪,还以为说什么来什么呢。” 光头在最后面瓮声瓮气的嘀咕着,我也没笑话他,因为我也差不多。 差不多到了下午四点,张海这下回头跟我们说:“差不多该进山了,前边的地方我都跑过,从这儿往后的林子,我还没进去过。” 我们又原地休整了一下。 我坐在地上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猎枪拿出来,还是握在手里踏实。 张海眼看着我从帐篷袋子里掏出一把长长的猎枪,表情开始变得微妙。 “你小子……你特娘的不会是来盗猎的吧!” 他一把捏住我后脖颈子:“说啥都是白说,你们这些死孩子就是不往正道走!” 我像个被捏住后脖子的狗崽子,疼得直哼哼。 光头赶紧过来劝:“哥哥哥,都是误会,我俩上次带团进山,差点儿没被熊把肠子掏出来,你看他手上这个疤!我们都是讲究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社会好青年,这都是为了保命,真不干那个缺德事儿!” 张海一看我手上,几道像蜈蚣一样的伤疤,狰狞地趴在我胳膊上,他恨铁不成钢,气得打了我一下:“唉!怎么摊上你们这帮瘪犊子!” 第9章 月亮 张海领着我们在山里来回搜寻,这个事儿说起来简单,但是在这种密密匝匝的山林子里漫无目的地搜一座不知道在哪儿的庙,简直就和大海捞针一样离谱。 整条山体脉络起伏很大,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滑,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的,格外耗人体力,我和光头一人摔了几跤,身上沾了不少泥巴和苔藓。 这里的树龄也都很大了,一棵棵大树高耸入云,抬头都看不到太阳,但是枝叶缝隙中漏出的光束越来越倾斜,看来太阳要下山了。 张海招呼我们坐在一棵倒伏的枯树上。 “过来歇会儿,照这个架势今天估计白废了,天黑之前再找不着就得下去,这山里的晚上轻易不能过夜,夜猫子该出来了,没事儿,哥认路,明天再带你们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失落的,这种情况一开始就已经预想到了,要真那么好干,这钱根本轮不到我赚,长大这么我早就明白了,能漏到我们这些小蚂蚁嘴里的肉,都是人家吃剩下的。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继续转了一会儿,仍然一无所获。 泄进林子里的阳光开始发红,张海看了我们一眼:“走吧,今天得下山了,明天多带点儿东西来,再往深了走,估计真得在山上过夜了。” 我俩点点头,开始准备往山下走。 我本来觉得上山的路就挺难走,结果跟下山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现在我们扶着大树一点点往下出溜。 光头扶着一棵树说:“我靠,上来的时候没觉着这么陡啊!” 我们正在为下山发愁呢,没想到迎面有一个背着背篓的半大男孩走了上来。 这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黑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不出什么民族,脑袋上粗黑的头发像个炸毛海胆。 他额头上系了根彩绳,穿着一身分不出是哪个民族的长袖长裤,裤脚袖口都扎得紧紧地,看起来非常干练。 跟我们几个老胳膊老腿比起来,他简直就是如履平地,三两步就窜到了我们眼跟前儿。 “你们是哪里人?在干什么?” 这男孩的声音有些粗哑,看样子是变声期,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说着一口很标志的普通话,要知道这里会说普通话的人也有,但是这么标准的非常少。 不光是我,张海都是很诧异:“小老弟,你住这附近?” 男孩点点头,“对,我们家就在这附近,你们呢?我从没见过你们。” “我们住赛勒廷,也是第一次来,想找个地方。” 男孩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什么地方?这山里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闭着眼都能带你过去。” 这下可给我们激动坏了,这他妈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光头激动地冲他抱拳:“小孩儿哥!帮我们带个路撒,我们找了半天求都没找着!” 男孩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看起来不太情愿。 “唰”的一声张海从兜里掏出两张粉红钞票,再一看男孩脸上哪儿还有什么为难,他热情地问:“没问题!说吧,去哪儿?” 我顾不上嘲讽光头,连忙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这里有一座庙?” 男孩儿点点头:“有一个地方有很多石头雕像,应该就是你说的庙,但是……” 我跟光头对视一眼,大喜过望,但我看他好像不太想去,又对他说:“如果你不想去可以告诉我们大概的位置,没关系!” 张海叹了口气,“唰”的又拿出几张粉红钞票,那男孩瞬间喜笑颜开:“跟我走吧!” 男孩说完直接越过我们走在最前头,眼瞅太阳就要下山了,张海还是问了句:“一会儿天黑咋办,你不着急回家?” 男孩摇摇头:“不急,这山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了解这里的每一棵树和每一根草。” 我们看他牛逼哄哄的,也就不操心那么多了。 “用你们的话,你们可以叫我月亮。” 我心里嘀咕,不知道这男孩是什么民族,我们还真看不出来,但我知道哈萨克很尊崇月亮,会用哈萨克语中的月亮为女孩子取名叫阿依。 但男孩子用月亮起名字,还是第一次见。 光头边走边问月亮:“月亮男孩,你们这儿的人都来过这个庙吗?” 月亮听完笑了两声:“这儿的人?当然不是,我们是山林的孩子,别人可不会来这里。” 这小子出奇的灵活,说话间攀着泥土中蜿蜒的树根就上了一个陡坡,我们三个跟在后面累得面红耳赤还不敢掉队。 太阳彻底落山了,只剩一点余晖让蒙蒙亮的天空带着点儿橙光,林子里幽暗下来,除了月亮照常前进,我们剩下的三人纷纷掏出准备好的手电。 光头膀大腰圆,在这种密林里疾行有点费劲,他手脚并用,喘气像一头老黄牛。 其实我也累得不轻,根本顾不上他,但是这货死皮不要脸,竟然往我肩膀上趴,热气都吹在了我脖子。 “你他妈别往我身上趴啊!”我头都没回就拍了他一下。 可没想到光头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说撒呢?谁他妈……卧槽,乌眼儿,你……” 不用听他的话,我自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因为这一下没拍着脑袋也没拍着衣服,竟然拍着了一手毛! 我瞬间四肢冰凉,浑身的汗毛直接起立,张海也听出来不对劲,他回头一看,直接掏出一把匕首捅了过来。 眼瞅那把刀冲我耳朵就来了,我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害怕,直接闪身回头端起枪杆。 只见一只浑身棕黑,将近一米长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窜上树不见了,我和张海连毛都没碰着它一点,这东西速度太他妈快了。 光头看起来比我还惊恐:“卧槽兄弟,那玩意儿抱在树上,然后,然后半边身子探出来趴在你肩膀上的呢,它还拿爪子撩拨你头发,给我看懵了撒!” “你踏马赶紧滚,一天天白吃那么多饭了,爬个山落那么老远!” 我心跳还没平复,听光头说这话就来气,说的跟那个鬼东西在勾搭我一样。 “这他妈啥呀?” 我抬头问月亮,这东西太快了,连张海都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子。 “你们真可爱,这些山里到处都是,没事的,跟我走吧,就快到了!” 在我们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这男孩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我们,还是那副不知金钱为何物的样子。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也不准备和我们多说。 一听马上就到了,我们也顾不上纠结这些,仿佛八万块钱在冲我们招手,一时间连脚底下的步子都轻松了。 第10章 天坑 走着走着,我们听到了细小的水流声。 “还这儿有条小山溪!” 我用手电照亮前方一条细小的溪流,这溪流蜿蜒向前,不知通向哪里。 月亮没有说话,反而是带着我们沿着溪流开始向下走,一开始还是普普通通的山路,结果越往后走,小溪两边的地势就越高,我们一行人仿佛走在一条深沟里。 “这山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张海嘟囔了这么一句,显然他进了这么多次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 我们越往里走两侧的岩壁便越向中间聚拢,直到最后完全并合,我们这是走进了一个天然隧道。 这下彻底没了光照,手电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然而我发现月亮那个小子竟然还是不需要照明,就算我们手里的手电筒能够照亮一部分路,但他走路干脆利索,就像在大白天逛街一样,难道他有夜视眼? 隧道里很潮湿,稍微有点声音就会产生回声,连我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回音,搞得人心里毛毛的。 这么走了大概也就不到五分钟,但我却觉得十分漫长,那隧道狭小逼仄,我们走出隧道的那一刻,我情不自禁长长地吸了口气。 “到了。”月亮回头冲我们一笑,白森森的门牙格外明显。 “卧槽,攒劲啊兄弟们!” 我抬头望去,原来此时此刻我们已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天坑里,好像一只巨形的石碗扣在我们头顶,而顶部留了个圆形的开口,这开口透进一束光线,正对天坑正中的石台。 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小心走到那石台旁。 这石台直径大概三米,是两层嵌套,很像一个石头池中升起一座石台。 这是石头池子里以前应该是有水的,但现在只剩池壁上的一层褐色水垢,已经干涸龟裂。 “这外面有花纹。”张海半蹲在地上,手电光照在石头池子外壁上。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雕刻着不少纹路。 我仔细看下来,发现是用阳刻的手法雕了各种动物,有羊、熊、天鹅还有狼之类的,都是一些常见的图腾动物,它们形态各异,不算写实派,但神态逼真动人。 整个石头池子外壁都是这种浮雕,我拿着手电,半蹲在地上围着池子打转,边转边看,看着看着,余光竟然瞄到侧后方站了个人! 我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张海在我旁边,而光头在另一头看天坑的岩壁,月亮站在入口等着我们。 那我身后的人,是谁?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我隐晦地戳了张海一下,用眼神示意他:我的身后有东西。 但我忘了张海是个拿刀就敢捅我耳朵的莽人,他一下就把手电筒对准我的身后,给我吓得心脏都停了一拍。 “der呵的,是套衣服!” 他语气里带着嘲笑,好像我是个大傻逼。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儿丢脸,主要这一路上神经太紧绷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我回头看向那套的衣服,它被钉在岩壁上,像一件大袍子,从袖口到领口都挂满了各色布条,缀着几串灰白的珠子,前襟还有几面大小不一的小圆盘,腰上还有串铃铛。 我用手电一看,那些圆盘透着一种金属特有的金色,像是几面蒙了灰尘的铜镜。 这衣服领口上还挂着一副面具,这面具看着像是皮质的,五官的描画无悲无喜,看起来平静的有些诡异,这面具顶上也不是常见的彩带,而是混着鸟羽的黑色长发。 我总觉的这一整套看着很像以前见过的萨满神衣,但也只是大致,感觉上又很一样。 这衣服两侧还挂着一些铜锣、单面鼓之类的,我顺着岩壁走了几步,碰到正在专心看墙的光头。 “看啥呢这么认真?” 我顺着他的手电光看去,只见墙壁上画着大篇幅的壁画。 这壁画色彩已经不再鲜艳,但画面内容丰富,看起来生动极了。 “你看这些人好像是在过什么节,不会是古尔邦节吧?”光头看得十分起劲儿。 画上的人们有的围着篝火,有的在往树干上涂着红色颜料,还有一些拿着动物肢体挂在树枝上。 我们往后看去,有一些是人和动物和谐相处,一些则是动物残肢被整齐的摆在台子上,周围的人虔诚在祈祷着什么。 “你傻逼吧,这一看就是在祭祀!” 半边天坑已经看完,我们绕过那套萨满神衣看另一边,本来以为另一边也会记录着这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可是打眼儿一看,却让我俩说不出话来。 “这他妈也是祭祀呢嘛?”光头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这一半的壁画仍然是相同的内容,壁画中的祭祀行为一模一样,但主角却变了,准确的说是调换了一下。 围着篝火祭祀的不再是人,而是各种动物,树枝上挂着的也变成了人头和人类残肢,祭台中摆放着被拆分的人类身体,而周围的动物虔诚地祈祷着。 张海也走了过来,我们三个一起沉默地看着壁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皱着眉头,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看壁画入了神,恍惚中听见一阵铃铛声响起,耳边一个声音问道:“那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我有什么愿望? 正想说我想要钱,身上一股热流涌过,那股熟悉的燥热感再次出现,与此同时我的头脑瞬间清明。 耳边的声音不再迷幻空灵,只听月亮在我身后“嘿嘿,嘿嘿”地笑着。 我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张长着黑毛的脸,月亮的脸上从眉毛到下巴长出细密的黑毛,鼻梁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两个黑黑的孔洞,他漏出一口森白的尖牙,正在对着我“嘿嘿”笑。 这场景让我的血液直冲脑门,抬手对着他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炸响,光头和张海如梦初醒,光头吓得大声问道:“咋了咋了?咋开枪了撒?” 这一枪轰掉了月亮的一个肩膀,他冲我呲出一口尖牙,见我再次抬枪,闪身躲在了石台后。 我刚想追过去便听见头顶一阵窸窣声,张海和光头赶紧抬起手电,只见天坑洞顶爬满了刚刚林子里跑掉的家伙,它们像貂又像熊,头小身子大,个个都有一米长,此时正倒吊在天坑顶上瞪着我们,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一双双眼睛泛着绿光。 这硕大的天坑顶,乍一看像是飞满了萤火虫,密密麻麻。 只听张海大喝一声:“是山狗子!快跑!” 第11章 下一层 我们老家说的山狗子,有人叫月熊、貂熊,像是一种大型、强壮的貂,只不过相较于貂小巧的四肢,月熊的四肢强壮有力,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山狗子显然有点不寻常。 它们四肢几乎比普通山狗子长出一倍,身子细而长,看起来十分诡异。它们长长的指甲紧紧抠在石壁上,像蜘蛛一样在岩壁上攀爬,两颗犬齿外露,一张与貂相似的三角小脸全然没有了那种无害可爱的感觉,只剩凶恶。 张海一声大喊,我们三个直往来时的洞口冲去,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一阵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胆寒。 然而,等我们跑到洞口才发现,那隧道顶也趴满了山狗子,他娘的,原来我听到的呼吸声不是我们的回声! 这下我算是麻爪了,枪管子里只剩一颗子弹,除非这是个火箭炮,不然撑死打死两只,光头的小弩更不用提了,也就听个响儿。 这些山狗子的爪子虽然没有熊掌那么大,但是指甲奇长,差不多能给我们做个肠镜胃镜了,挨一下还得了。 “这他妈要死了撒!” 光头一手拿着刀,一手举着手电,手电光晃来晃去,照到哪儿都是一片绿莹莹,它们把我们围在中间,逐渐缩小包围圈,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小弟,你拿枪打头,大哥给你们断后!” 我欲哭无泪:“大哥你拿啥断后啊,你只能绝后,咱仨不管怎么走都是三个绝后。” 双眼紧紧盯着这些山狗子,我脑子一阵乱转,却想不出任何能让我们活着出去的计划。 “怎么也得试一试,别说了,你们快跑,我挡着!” 张海说完就要往山狗子堆里冲,这在我看来跟找死毫无区别,吓得我跟赶紧拦住他。 “哥哥哥,等等,你们看!” 我示意他们看向天坑中间的石台,发现所有山狗子都会自动和那祭祀石台保持着一定距离,它们趴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像张地毯,却独独把祭台周围空了出来,就连月亮都只是借着祭台躲避我们的视线,不敢太过靠近。 现在看来,那里似乎是最安全的地方。 “妈的咱们冲过去!” 我向前一步,对着眼前的山狗子就一枪,一瞬间眼前的山狗子乱成一团,火药味夹着毛发烧焦的味道十分刺鼻,趁着这个空挡我们三个咬紧牙关往里冲,但很快后面的山狗子就踩着同伴的尸体扑了上来。 “卧槽卧槽!” 光头忍不住发出痛呼。 一只山狗子直接跳过来咬在他的膝盖上方的腿肉上,我喊了一声“滚你妈的”,一枪托就把它敲飞了。 我们三个跑到祭台旁不过三秒,我站在中间,位置比较安全,他俩却多了不少伤口。 “妈的这群犊子玩意儿,下嘴挺快啊!” 张海小腿的裤子已经被鲜血染透,拿刀的手上全是一条条皮开肉绽的口子。 月亮看我们躲在祭台旁,顶着一张黑毛脸冲我们愤怒地呲牙。 周围的山狗子围着我们迟迟不肯散去,却又在忌惮着什么不敢过来。 我们三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爬上了祭台,这下它们显得十分焦躁,围在周围乱走乱叫。 我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流在了干涸的池子里,光头和张海也好不到哪儿去,光头面上还算平静,仔细一看两腿疼的直打颤,我说他怎么半天不说话。 不经意低头一看,我发现他们两个的血,竟然顺着池壁勾勒出一个奇怪的纹路,一路流向中心石台的底座。 我仔细一瞅,原来这外层池子在外壁上用阳刻的手法刻了图案,内壁则用阴刻的手法同样刻了些纹路,但这些不是兽像,更像是一些文字或咒语。 突然,我福至心灵,很多洞穴的形成都和水有关,这池子正对天坑壶口,总会有下雨的时候,以前在这里祭祀的人不可能任由着祭祀台积水吧,而且我们是顺着小溪走下来的,却没看到这天坑里积水成潭。 我想到曾经去南方见过的一种溶洞,那种洞穴有上下两个,上面一个与天坑很像,但随着水流侵蚀,上层洞穴底部会再次被溶穿,形成下层洞穴。 而随着地下河水位降低,上层洞穴便开始干涸不再积水。 我环视四周,想来想去唯一能连通地下的也只有这个祭台了。 “海哥,光头,你俩试试能不能抬得动中间这个石台。” 虽然枪管里没了子弹,但我依然假模假式的用枪口对着月亮和浙西山狗子,毕竟只要我不说,它们又不会知道这里没子弹了,一群山狗子上哪儿认识苏联猎枪去。 “啥?抬它干撒呢?” 光头不知道我突然在整什么幺蛾子。 “你不管,先试试,能行的话咱们说不定能跑出去!” 毕竟我们现在站这儿站到死也没用,他俩对视一眼便面对面站在石台两侧,稳扎马步,双手一个用力。 “咔、咔。” 底座和水池子的连接处竟然真的发出一阵响动。 我们对视一眼:“有门儿!” 但是就是刚才这一下,已经是他们使尽全力的成果,真要说搬动或者搬开,实在难办。 思来想去,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试一把。 “这样吧,咱们胳膊上的劲儿肯定不够大,咱拿绳子,用肩膀!” 张海说完就开始从背包里掏登山绳,我们买的绳子足够长,他把它们来回折成三股,这样不会勒得太疼。 “哥,等一下,你们看一下,我换个子弹。” 等他们真开始搬石台了,万一这些王八蛋不要命地冲上来,我光靠吓唬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卸下枪管,把弹壳抛了,迅速塞了两颗子弹进去,然后“咔哒”一声把枪管甩了回来。 “开始吧!” 他俩把绳子绕在石台砥柱上系了个活结,一端的活套由光头斜挎在肩膀上,另一端的两个绳头则被张海绕过两肩然后系在腰上。 “好了吗兄弟?”张海准备妥当后看向光头,光头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声轻呵后一起用力,张海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光头脑袋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两人的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跟画了油彩似得。 与此同时,石台底座发出的摩擦声越来越大。 还真让他们搬动了! 不止我激动,周围的山狗子们更激动,一个个次牙咧嘴的,恨不得扑上来把我们撕碎,我用枪朝它们一比划,它们就赶紧后退。 “起!” 突然,张海大喝一声,光头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喊,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这两人一个用力就将石台底座从石头池子中心拔了出来扔在一边,漏出一个黑黢黢的圆洞。 我们用手电朝里头一照,啥也看不清,但起码有底,应该不至于摔死。 这下这群山狗子简直像疯了一样,好像我们掀了它姥姥家的房顶,天坑里一时间充满了刺耳的尖叫声。 突然,以缺了个肩膀的月亮为首,它们如潮水般涌上了上来。 “我靠,快跳下去!” 光头和张海已经脱力,现在只能靠我,我“砰砰”连开两枪。 “你俩赶紧滚下去!” 事态紧急,他俩也知道时间宝贵迫在眉睫,捞起包袱像下饺子一样钻进那个不到一米宽的黑洞。 这俩人下去以后,这些山狗子反而没有再扑上来,我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跳了下去。 “哎呀我草你妈呀!你她妈压死我了!” 第12章 雕像 大概下坠了六七米,但我是没怎么摔疼,因为屁股底下垫了俩人。 最下头的是张海,这会儿连声音都出不来,这可给我吓坏了,要真是压断了肋骨扎进肺里,这人可就完了。 “哥,哥!你可别死啊哥!”我吓得直拍他的脸。 “滚一边子去!他妈的说话还赶不上放屁!” 张海一把打开我的手,但是他另一只胳膊就没那么乐观了,软塌塌地挂在肩膀上。 看样子是关节被光头砸脱臼了。 “哎呀死不了,先看看怎么个事儿!” 我们三个拍拍屁股爬起来,这才发现我们掉在了一个巨大的石锣上,是一块巨石被雕琢成铜锣的形状,被三根五六米高的粗木桩托在半空,一个个铜锣连成串,混着彩带挂在石锣周围,直托到地上。 三个大男人砸在这石锣上,竟然纹丝不动,建造的时候肯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靠,这些人天天放牧,还有时间研究这些吗?” 我用手电筒往四周找了一圈,发现这下层的空间远比上面的天坑巨大的多,我们脚下的石锣在这巨大的山洞里显得不足为奇,而我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就像盘子里的三个饺子一样。 突然,头顶传来“咔咔”的声音,我们赶紧抬头看去,只见月亮的黑毛脸从洞口一闪而过,我们刚才玩儿命搬开的石台又被搬回去了,洞口又被堵死了。 “他娘的,这死月亮真够缺德的撒!” 光头气的叉着腰指着头顶直骂。 不过这个鬼东西力气还真大,要不是我们有枪,肯定得交代在这儿了。 我刚要从头顶收回目光,却骤然发现,有液体从我们下来的洞口正在向四周扩散。 “你们看上面!” 这洞顶不像上一层的天坑,而是经过了人工雕琢,整个洞顶是蒙古包一样的圆形尖顶,中心处正是上方的祭台,而现在缓缓留下的液体应该是光头和张海的血。 这些血的流速非常慢,大概是因为量太小,只流到了洞顶中心一小圈便停了,大概是洞顶事先被人刻了凹槽,没有血流过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因为看到一部分显现的红色纹路。 这些纹路里图案,也有类似文字,但我明显不认识。 “诶兄弟,你看那个图案像不像个小孩儿?” 光头指着一处图案问我,我一看还真是,图案是简单的线条刻画,一个小人儿被包围在一个半圆里,明显能看出四肢较为短小,而且是蜷缩姿态,旁边还有一竖排不认识的字。 我拿出手机拉近镜头拍了下来。 我们在石锣上待了白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响,这山洞里出奇的安静。 “咱们一会儿下去找找出口?” 光头拿出两卷纱布和绷带,我把枪背在身后,拿出用碘伏给他俩消毒包扎。 “忍一忍啊,海哥你一会儿就在上头等我俩,我们爬下去找找路,找到了再回来把你背下去。” 这么大个山洞,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有上头一个出口,但张海的胳膊下去也不方便,还是待在上边安全一点。 我们准备的手电功率还是太小,在这种大空间的黑暗里实在不够看。 “走,咱俩下去瞧瞧。” 我打头阵,把手电筒叼在嘴里,顺着支撑石锣的木头柱子一点一点往下退。 光头和张海趴在石锣边儿上帮我照着周围,三个人身处空旷无边的黑暗里,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山洞只能听见猎枪背带发出的“咔哒”声。 柱子磨得很光滑,我只能一点点往下退,周遭是静谧的黑暗,对未知的恐惧让我手心出了不少汗,几乎要从柱子滑下去。 终于,我的双脚踏实踩在了地上,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我背靠柱子,用手电向四周照了照,距离石锣大概四五米处,摆了几张木桌,看着像是用来摆祭品用的。 “下来吧!”确认周边没有危险后,我冲头顶的光头招招手。 光头像个蛤蟆一样从柱子上爬了下来:“这也太黑了嘛!吓人球子的。” 张海还趴在石锣边上看着我们,我抬手跟他说:“哥,你在这儿等我们。” 他点了点头:“你们小心!” 我俩开始对周围的环境一点点摸索起来。 “朋友们,这得雕多少时间啊?” 我俩率先来到了山洞的一面石壁前,只见一个巨大的萨满神像矗立在山洞的一端,紧靠石壁,这神像只雕到胸口,头顶几乎触及洞顶。 我曾经在东北见过一次鄂伦春族的萨满神像,那座神像给人的感觉是浑厚威严,萨满神的眼神沧桑,像是在遥望远方。 而这座神像不同,雕像的服装华丽繁复,依稀能看出胸前还挂着兽牙兽骨制成的项链,他的嘴角似笑非笑,一双半闭的眼睛向下看着,正对上我们这些站在地上的渺小人类,让我凭空觉出他有那么一份高高在上的藐视与妖异。 总之是让人感觉浑身难受。 “别看了嘛兄弟,我老感觉这人在看咱们。” 光头也是浑身不自在,拉着我就往边上走。 可是这手电筒刚一转我就吓了一大跳,只见一条顶着人脸的巨蛇盘踞在萨满像的一侧。 “卧槽啊……”光头刚喊了一声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我也吓得不轻,这人脸惨白中泛着绿光,此时双目紧闭依偎在布满鳞片的蛇身上。 但再一细看,我就松了口气:“行了,这是假的,也是石像!” 光头胆汁都要吓出来了,一听这话定睛一看,果然是假的,气得他直跺脚。 也怪不得我们胆小,这萨满神像通身原石原色,而这蛇像却以精细的手法描了色,这黑黢黢的山洞里,乍一看实在栩栩如生。 我继续向另一方看去,人蛇像一旁是一只一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石像,看身子像巨型蜥蜴,但是鳞片更大,扁扁的三角头像蟒蛇,但却有鹿角,嘴边六根长须,配件听着像龙,看其实组合起来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东西。 再向后则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兔子,但它比普通的兔子耳朵尖细,四肢粗壮有力。 “这是个兔子吧?我感觉它一脚能把我肠子蹬出来。” 光头边看边碎碎念,而我数了数,萨满神像左右各六尊石像,大致看上去是十二生肖,但细看下来却与寻常的十二生肖长得很不一样,简直可以说是奇形怪状,根本不是正常动物能长出的样子。 第13章 骨架 尽管这些石像看起来非同寻常,但我俩既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也就看个新鲜,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找门逃命。 我们特意看了这些石像的背后,只是普通的岩壁,根本不像有门的样子。 “走,去别处看看,这些雕像看得人瘆得慌。” 光头站在一只四角山羊旁边,表情像便秘了似得:“走走走,快走,看得我难受球子的!” 光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招呼我往另一边走。 “卧槽,这特么又是啥!” 这回是没石像了,我们却迎面撞上一片林立的绘着图案的柱子。 光头吓一大跳当然也不是因为没见过柱子,而是这些将近三米高的柱子上绘着彩色图腾,每根柱子上都有一个等人高的人像。 这些图像色彩分明,线条勾勒极其精致,除了人物五官有点草率,但那明晃晃的肤色在黑暗里乍一看跟真人似的,确实骇人。 “我以为什么刑部大牢呢嘛,还往柱子上挂个人。” 类似的柱子我也曾经见过,在吉林通化的吊水壶瀑布,那儿就有这么一片图腾林,总共十五根柱子,以红蓝黄绿色为主,绘制的是长白山主、父神、母神这类神明,主要是祈福。 但那也是在幕天席地的场所里,这在山洞里算怎么回事儿,长生天也看不着啊。 不光如此,这里的图腾柱只有十三根,而且是以红黑为主,柱上的人像神态怪异,看似是在祈祷,但表情诡秘,看起来又激动又急切,怎么看都不够平和,远没有我之前见到的图腾林那么神圣庄严。 我凑近细看,发现这些人像微微凸起,边缘处有细小的铜钉,原来这并不是直接画上去的,而是单画一幅人像后铆上去的。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我看不出这人像底子的材质,只觉得纹理细腻逼真,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我闭上眼睛,将手放在图腾柱的人像上轻轻摩挲,当视觉被屏蔽后,触觉会出奇的发达。 细腻温润,甚至有细微的绒毛感。 我分别觉得我摸到的是人类的皮肤! 一时间,我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猛地一睁眼,一颗圆突突的脑袋近在咫尺,一张大脸惨白惨白。 “你有病吧你!不找门跑来过跟我贴什么脸?” 我吓了一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拍开光头的大脸。 “你才有病,我看你一脸迷离的在这儿摸一幅画,兄弟你这样我很害怕撒!要不你找个对象吧,饿傻了嘛?” 我一把抓起他的手按在图腾柱上:“你他妈当我跟你一样?来,你自己摸!你觉得这是啥” 光头不以为意地摸了两秒,随后慢慢瞪大双眼:“兄弟,我咋感觉我摸着个人呢嘛?” 看来光头和我有一样的感觉,这图腾柱上的人物八成就是人皮制成的,我逐个瞧了瞧十三根图腾柱,细看下就觉得每一个的皮肤质感都不完全相同,甚至有一个极其细腻柔软,大概率是很小的孩子。 “也不对啊,就算是人皮做的,它也不应该保持这么原始的手感,这特么不科学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会有皮具保持着生前的手感?不脱水就会腐烂,除非泡在药里,但这环境怎么看都不是能防腐的地方。 光头嗤笑一声,指了指头顶:“你想想头顶那个月亮小子,他长得已经已经很不科学了,典型的建国后非法成精。” 这十三根图腾柱摆在这儿,让我对光头的话不敢苟同:“你看这地方像有法律的样子吗?那你上去跟他说,诶你违法了,赶紧的变回去吧。” 说完我穿过图腾林继续往后走,这后面就简单不少,只有一个石头垒的圆形围挡,中间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石头围墙外围又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木头人蛹,这些人蛹雕得圆溜溜的,跟俄罗斯套娃似的。 光头随手敲了敲:“空心的。” 我没多看这些木蛹,用手电照着两侧墙壁:“你看,又有壁画!” 只见墙壁两侧是几幅庞大的彩色壁画,内容倒是非常正常,最下面是一群小小的人类正在跪拜,跪拜的对象是几只巨兽,几幅巨大的兽像被绘制的栩栩如生,分别是狼、熊、鹰、蛇还有羊,都是很常见的图腾动物,画风威武霸气,看得出这里的人对这几种动物还是很尊重的。 正看着,我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风,吹得我一激灵。 既然有风,那就说明一定有出口。 “我感觉到风了,走,往这边儿!”我激动地招呼光头继续往里。 只见山洞尽头有五个黑黢黢的拱形山洞,现在正静悄悄的,那丝微风过后我们再没感受到气流了。 “看着有点儿吓人啊,咱们挨个进去看看?”光头看着黑洞洞的入口有点犯怵。 我端起枪跟他说道:“进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吧。” 说完我们按照习惯走到了最左边的山洞,我俩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 光头小心弹探出半个身子,用手电用向洞里照了照,只见一个和洞口同宽的走廊,尽头是一个栅栏门。 “那是个铁门吧?”我有点儿奇怪,倒不是说这门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一个金属栅栏门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们刚准备往里走,却发现这走廊两侧竟然像酒店布局一样分布着几个山洞。 我俩对视一眼,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里挪,在第一个山洞门口小心探头看过去,手电光一照,我俩同时松了口气。 这山洞很小,修得非常粗糙,跟监狱单间似得,也就放了一张床,地上挖了坑,看起来黑乎乎的,没准儿是当厕所用的。 探过第一个隔间后我心里轻松不少,剩下的几个小隔间挨个看下去,都是一个样子。 我估计着走廊尽头正中那间可能也是八九不离十,毕竟现在看来只是洞口大了些,铁门结实不少。 就在我以为这可能是个类似监狱的场所时,先我一步的光头一脸惊恐地指了指正前方,只见这尽头的山洞门口手臂粗的金属栅栏门紧锁,里面连床都没有,而地上躺着一副诡异的骨架。 这骨架高近三米,骨骼极其粗壮,两条手臂几乎垂到膝盖,两条腿骨旁还躺着一条长长的尾骨,我又看向它的头部,四颗上下交叉的獠牙异常惹眼。 光头小声嘟囔道:“这特么是啥呢嘛?” 铁门旁边还挂了个牌子,上面只写了一个3的编号,画了一个直立行走的白色长毛怪物,长脸毛脸上五官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四根獠牙,大概就是这怪物生前的样子。 我俩继续摸向第二个山洞,构造和上一个完全相同,但不同的是,这个走廊尽头的洞穴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物。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编号8,画着一只三足大鸟,这鸟的头很奇怪,长得不是羽毛而是长长的白色毛发,这画不够精细,只能看个大概。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一阵震动,这里信号时有时无,有也是极其微弱,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我点开一看,是张海发来的短信,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的刺眼,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快关灯,这边有个大东西!” 第14章 三足人头鸟 我和光头盯着屏幕沉默地看了两秒,然后触电一样把手电筒和手机齐刷刷的关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们站在第二个山洞走廊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 山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手电我们完全无法确定张海说的“东西”在哪儿,但打开手电也不一定能确定,反而能让对方确定我们的位置。 我俩紧贴墙壁,生怕稍微一动就和那东西来个贴面礼。 这里的黑暗是凝实的,一下子切断了我们几个的所有联系,不能说话,也看不见彼此的肢体动作,三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孤立无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听到一丝轻巧的脚步声,脸上好像被什么毛发轻轻拂过,很痒,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死味儿。 我死死屏住呼吸,恨不得把心跳都停了。 就在我们沉默不知所措时,“当”的一声铜锣声从山洞另一端突然响起,这声敲得很重,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震得我腿软了一下。 整个山洞都充满了回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我身边逐渐远离,快速奔向另一头,那脚步声有力而密集,有点儿像鸵鸟跑起来时扎实的踏地声,但是频率相当快,这一脚要是踩在人身上,八成能给踢死。 随着声音的远去,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不好,它去找张海了!” 这铜锣应该是张海怕我们被发现敲响的,想到张海一条胳膊还不能用,这四不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还得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我头都不回的给光头留了句话,摸黑就往那大石锣的方向冲了过去。 光头在我身后小声喊了句:“你疯球了嘛?” 我心里也在骂娘,怎么回回都是我追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跑,这不符合人性啊这个! 这一路我也没敢跑太快,生怕一个不小心撞死在柱子上,等我跑到那图腾林,果然听见叮叮当当的铜锣声响起,八成是那东西已经过去了。 我顿时心急如焚,张海是因为我才来这是非之地的,就是我出事儿也不能让他出事儿。 几步窜出图腾林,我一咬牙,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开了手电筒。 这一眼看的我是目瞪口呆,只见张海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紧紧抓住其中一根挂着铜锣的绳子,他的脸和脖子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挂了多久。 而石锣上方,站着一个两米多高的白色大鸟,看样子像是正在找张海。 说鸟也不准确,鸵鸟一样的大长腿这玩意儿竟然长了三条,两只灰白的翅膀正半展在两边,它的尾巴也很特别,不像寻常的尾羽,而是像一条长了毛的蜥蜴尾巴,尾巴尖正灵活地左右摇摆。 最离谱的是它的头,覆盖着散乱的毛发,看不清长什么鸟样。 我这边手电筒一开,张海吓得张了张嘴又没敢出声,那三条腿的大白鸟被这手电光突然一照,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有点像马的嘶鸣,但声音更细更尖。 张海吓得不轻,赶紧摆手势让我快跑,那怪鸟好像被我气得不轻,竟然一个展翅就朝我俯冲下来。 一声尖啸声传来,气流吹散了它散乱的毛发,竟然露出一张干枯的,好像一个耗尽生机的老太太的脸,它口中一排利齿,双瞳惨白,此时两只翅膀大展,加上那条长长的尾巴,长近三米,看得我喉咙发紧。 “跑啊小弟!”张海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干跑肯定是跑不过它了,眼瞅这东西就要俯冲到底,我啪的一下关上了手电,赶紧往一边跑去。 山洞中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只听我的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那玩意儿在地上猛踹了一脚,我甚至听见石头碎裂的声音。 我不敢停留,脚下飞快地乱窜,身后有力的脚步声也紧随而来,那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我脑门子的汗已经流到了下巴。 此时我已经顾不上别的,只是一个劲儿的跑,中间不知道撞了几次石头和柱子,头晕眼花的,就在那脚步声近在尺咫尺时,一束白光照在我的身后。 我抬头看去,什么都看不清,反而被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那怪鸟被激怒了,嘶鸣一声冲光源处再次冲了过去。 “啊~~~救命啊~~~”是光头的声音,听声音他也在逃命。 不知道这老小子什么时候溜过来的,也得亏了他,我如法炮制,跑到另一个方向对着脚步声最大的位置打开手电,果然那怪鸟异常讨厌光亮,再次朝我冲过来,恨不得把我踩成肉泥。 我瞅准时机,在它快冲过来的时候关掉手电,这时另一边的光头又默契的打开手电。 这怪鸟在我们两人中间被溜的团团转,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俩也不可能父慈子孝的一直跟它玩儿亲子游戏,于是我准备在下次打开手电时给它来一枪。 不管这个人头大鸟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善类,这种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我想的挺好,忘了另一码事儿,就在那鸟人冲向光头时,张海手上脱力,“砰”的一下砸在了地上,白光下地上卷起一阵灰尘。 此时我和光头各站一边,那鸟人刚刚跑到中间,张海正好就砸在它屁股后头不远处,一时间我们一声都不敢出,场面异常尴尬。 光头这个灯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不关的话张海就那么水灵灵的躺在人头鸟眼皮子底下,关上的话,我们又掌握不了人头鸟的位置。 张海可能也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那人头鸟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张干枯干瘪的脸上写满了愤怒,露着一口尖牙,尾巴在地上甩地啪啪响。 光头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完了朋友,它要拿你泄愤了撒!” 那人头鸟三条腿刚做一出发力的动作我也拔腿冲了过去,它离张海比我更近,我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玩儿命往前跑,身上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 眼瞅要来不及了,我只能举起猎枪,而人头鸟已经来到了张海面前。 “砰”一声巨响! “海哥!” 第15章 失去意识 短短几秒钟,场面变得极其混乱。 我这一枪打在那人头鸟的一只翅膀上,炸起不少带血的羽毛,光头在从它身后冲了过来,把自己当成个人肉地雷,一下把人头鸟撞到了一边儿。 但即便如此,张海还是挨了一脚,他虽然极力躲避,但那只脱臼的胳膊拖在地上被人头鸟的大脚踩了个正着,两根手指脱离手掌,骨头和皮肉都被踏碎,血肉模糊地贴在地上。 “哥!” 我忍不住喊出了声,那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刺得我眼眶发热,鲜血混着怒火涌上脑门,端起枪杆又是一枪,可是那人头鸟这次十分机敏,一个躲闪避开大半火力,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这货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稳住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光头踩了一脚,光头躲闪不及被踩了肩膀,又被那鸟用尾巴缠住脖子扔出去老远。 我的枪里已经没了子弹,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这么为非作歹,一咬牙只能拔出匕首冲了上去。 这人头鸟像是恨极了光头,几步跑到光头身边就想踩死他。 我看得心头冒火,也顾不上别的,冲上去又往它翅膀上扎了一刀:“你他妈没完了你!” 贱不贱呐,非要整死人家! 光头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那人头鸟一扇翅膀把我扇出去老远,回头又踩了一脚光头。 我摔在地上一刻不停爬起来往光头身边冲过去,心里烧起一股莫名的邪火。 人头鸟被我的不识抬举激怒了,它脚下踩着光头的肩膀,用尾巴卷住我的脖颈,竟然直接把我拎了起来。 “你他妈把尾巴撒开!” 张海拖着一条胳膊和一只残手跑了过来,用完好的右手攥着匕首就往人头鸟腰子上扎,这人头鸟的躯干像鹦鹉的肚子一样,没长羽毛,光秃秃的躯体很像人类,但那褶皱干枯的皮肤看得人恶心,唯一的好处就是好找五脏六腑的位置。 可惜没等张海扎着,就被这人头鸟一个蹶子蹬出去老远。 也对,这鸟人三条腿,完全他妈的够用。 张海躺在地上直咳嗽,一只胳膊软塌塌地垂在地上,两根断指处还在呼呼冒血。 而光头在那鸟人脚下此时已经挣扎不动了,出气多进气少,我把这些看在眼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在可可苏里时那种熟悉的燥热感再次出现,而且愈演愈烈。 我的皮肤开始变得滚烫,脑海逐渐混沌。 杀意在胸腔肆虐,恐惧和胆怯一扫而空,我的身体似乎不再受理智支配,全凭一股念头。 杀了它,我想把眼前的东西撕碎! 意识仿佛在一片血海中沉浮,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我脑海中逐渐清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门儿,张海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手电正对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刚才那只三足人头鸟,它此时正像一只烫了毛的鸡,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软在地上,已然是咽了气。 而我的身上、手上、脸上,都是黑红色的血迹。 “小弟,脖子和脸上咋还长花纹了呢?” 张海神经从小就大条,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不过看样子,上次的紫红纹路应该是再次出现了。 他的手还在流血,我怕他失血过多,赶紧开始四处找绷带,可是背包不知道被这个人头鸟扇飞到哪儿去了。 没办法,就想着从衣服上撕点儿布条凑合一下。 “诶呀!这衣服多埋汰啊,可别给我整感染喽!” 张海看着我混着血迹和灰尘的衣服非常嫌弃,恨不得把手藏起来。 “那咋整啊,我用裤衩给你包得了呗?” 这下张海更不乐意了:“你说这话,那不更埋汰了?” 最后还是把张海的二股筋背心撕开才勉强包上,看着张海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我心里挺难受的。 他拍拍我的脑袋:“小弟啊,你刚才那是咋回事儿啊?赶上超级赛亚人了都。” 他说大家本来都怂得好好的,但是他被踹飞以后,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不对劲了,竟然两手捏住人头鸟缠在我脖子上的尾巴,那可是能甩飞二百斤壮汉的力度,竟然就被我那么生生地掰开了,掰开不说,嘎巴一声就给它撅折了。 张海说得手舞足蹈:“妈呀,你是没看着啊,老干脆了,赶上摘豆角了都!” 被掰断尾巴的人头鸟开始发狂,而我就像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机器人,等它一个翅膀拍过来时,又是嘎巴一声,那根没中枪的翅膀也被掰断了。 “弟啊,你那样儿可老牛逼了,它伸啥你就掰啥,抽你你也不躲,瞅你身上这些伤啊,眼睛不带眨一下的,跟不怕疼似的,你瞅你给它掰巴的,稀碎啊!妈呀它喊的你哥我都要心软了。” 我身上确实有些伤口,之前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现在才觉得丝丝拉拉的疼。 “那他是咋回事儿啊?” 光头还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趴着,但是屁股上多了个东西。 “他屁股上扎的啥你不认识嗷?那不鸟人的下巴壳子么?让你一巴掌干飞了。” 用张海的话说,这人头鸟两个翅膀都折了以后就准备上嘴撕巴我,但是我手掌朝上猛地一掌推过去,它的下巴带着一排尖牙就飞出去了,那排牙冲着光头屁股就扎下去了,疼得本来还没动静的光头趴在地上又弹了一下,接着又没动静了。 “后来这个鸟就想跑了,你这个小子,追上去把三条腿全给它踹折了,这玩意儿腿一折就躺地上摊着,老惨了,然后你就给它掐死了。” 那人头鸟没了下巴,灰白的毛发被血液染的黑红,脖子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曲着,长着白色瞳仁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儿惨不忍睹了,但我对此毫无印象,仿佛做出这一切的是另一个人。 我把张海从地上扶起来。 “你现在感觉咋样,刚才跟变了个人似的,难受不?” 张海手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还有闲工夫管我。 “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这个事儿说来话长了,咱们出去我跟你细讲。” 我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赶紧又去看光头,这货嘴角都开始流血了,我轻轻把他屁股上的尖牙拔掉,又把他扶起来背在背上,这货一身实肉,我竟然没觉得多沉。 这一顿折腾倒是给他弄醒了,他咳嗽了两声,往我脸上喷了点儿血点子:“兄弟,我是不是快死了撒,太疼了诶~” “你可别巴巴了,我这就带你出去,你回去好好养伤,咱想吃啥吃啥。” 光头又想咳嗽,使劲儿憋回去了:“我想吃,我想吃魔味鸭的酱香鸭头。” 我背着他往铁门山洞那边走,张海跟在我的身后。 “你只要别玩儿死去活来那一套,把我的头酱了都没事儿!” 第16章 花纹 我可不敢把这两个病号单独留在原地,只能带着他们一起往铁门山洞方向走,毕竟那边有风,有出口的概率最大。 这次我们来到最中间的山洞,刚往这走廊中一站,我就感受到了明显的空气流通,原来那股威风是在这里吹出来的。 我用手电在各个小山洞里搜索,前几个还是和前面两个山洞一样的监狱小隔间,直到最靠近尽头的这间。 “在这儿!” 这个洞口内不再是洞穴,而是一条黑黢黢的隧道,弯弯曲曲的也看不到尽头,这隧道洞口也有一道铁门,还上着锁。 我有些烦躁,背上的光头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我们晚一分钟出去他就多一分危险,我一把拽住这铁门,手里一个发狠,门框开始咔咔作响,我咬紧牙关使劲儿一拽,整扇门就从山洞口脱离出来,我随手把它扔在一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张海在一边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老弟啊,牛逼啊!” “乌眼儿,这不是你亲戚呢嘛?” 估计是拆门的动静太大,光头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指着隔壁大铁门旁边的牌子跟我开玩笑。 我们刚进来时看这扇铁门锁得好好地,一根根铁栅栏比前两个山洞的大铁门还要结实,也没当回事儿。 光头这一插科打诨我就抽空瞟了一眼,牌子上写着编号00,画着一个类似猿身豹头的动物,一身银白的短毛,粗壮结实的上肢看着就很凶悍,但这都不是重点。 “小弟,它这个花纹,怎么跟你这么像啊?” 张海也在盯着这个牌子。 没错,这动物的大臂一直到脖颈处都长着一种红色花纹,就像是图腾一般神秘莫测,而这花纹与我现在脸上、脖子上的花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我心里惴惴不安,要知道我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但此时却和对方长出了同样的纹路,而且见没见过都不重要了,我就是突然长出了虎纹蛇纹,哪怕是鸭子纹这也够吓人了呀! 这说出去是会被切成刺身做研究的呀! 我赶紧往这间山洞里看了看,空无一物,连骨架都没有,难道这玩意儿还活着? 从遗传学角度讲,他不会真是我亲戚吧,难道是我爹?那也不对啊,我爹在东北卖大冷面呢,咋看也不像这个白毛四不像。 背上的光头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想了想把这个牌子摘下来拿好,背着光头就钻进了山洞隧道。 猎枪重新填了子弹,我把光头和张海护在身后,举着枪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这一路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看哪儿都像有东西,可直到我见着了洞口,都相安无事。 我们就这么水灵灵的出来了。 这儿完全不是我们进山洞的位置,看样子我们甚至穿过了一座山,当下也没敢耽搁,张海领着我就往家跑。 “看方向咱们得往这边而走,绕过咱们进洞时候的山头。” 回程的路依然难走,我还背着个人,张海每隔一会儿就不放心地看看我,可我却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埋头就是走,一直到后来,张海都有些力不从心,我还能腾出一只手顺便搀着他一起走。 张海走三步喘五下:“你说你有这个劲儿,回家犁地都不用买牛了。” 他嘴上跟我打哈哈,脸色却苍白得很,两条胳膊两条腿就剩一个没有伤,表情倒是淡定得很,但脑门的冷汗就没停过。 “小弟,后面儿的路你也认识了,要不你带他先回去,我在后边儿慢慢走。” 他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喘起气来很吃力。 “你开啥玩笑啊,这天还没亮呢,你一个人在这儿,明天早上我回来一看,你剩下的肉还没糖醋鸡架多呢。” 我又想了想:“海哥,你不说你家那匹马聪明么,咱们这也走了一半了,你能不能把它招呼过来?” 张海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有道理,试试也行,于是就把把手放在嘴边长长的吹了几声口哨。 这几声口哨似乎很费力,他开始眯着眼休息,我让他和光头靠坐在一起,守在他们身边让他们先休息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竟然真的听到了马蹄声,这匹白马从树林里一个腾空跳了出来,直直冲我们来了。 白马应该是一路就没怎么歇过,这里的夜晚很冷,它的身上却都是热汗,一摸一手湿热。 “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 我激动地摸了摸这白马的脖子,它的马鞍侧面还挂了个小袋子,我打开一看,竟然是绷带纱布还有一些药粉,看来是赵大娘挂上来的。 小白马用头碰了碰张海,打了个鼻响,张海这才睁开眼睛。 我边给张海上药边夸白马:“你家这小子真够可以!” 张海咧嘴笑了一下:“说啥呢,人家小姑娘!” “行,来吧,我扶你起来,让小姑娘背你往回走。” 小马确实聪明,还知道稍微往下伏了伏身子,张海摸摸它的脑袋:“白啊,慢点儿走,跟人家一起走。” 我也重新背起光头,小白马跟在我的身侧,我走多快它就走多快。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终于再次看了张海家的木屋,赵大娘已经等在门口了,一张脸急的全是褶子。 “诶呀孩儿啊,快过来我看看来,诶呀,咋造这样呢?” 大娘上了年纪骨骼缩得很厉害,现在连我胸口都够不上了,但她个子小却力气大,稳稳当当地把张海扶了下来。 张海把那只断了手指的手藏了起来,我看在眼里,嘴上也没多说什么。 “妈,我们得赶回县里,你别操心,啥事儿没有,过两天就回来!” 赵大娘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转身回屋里又拿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 “快去吧,你们的事儿我也不多打听,别耽误事儿,妈等你回来嗷。” 我们一口气都没歇,把光头抬上车就直奔县城。 一路上张海都没睡觉,非说不放心我自己开车,要盯着我。 “海哥,是我对不住你。” 这句话说出口很艰难,因为过于苍白,失去两根手指已经是残疾的程度了,仅仅是为了陪我进山。 “这叫啥事儿啊,本来这两根也没啥用,留着也是占地方,我自个儿乐意,你别放这闲屁,好好开车吧,别整煽情的,我不吃这套。” 出了山路我开得飞快,导航一直在提醒已超速,明明比来时快了不少,但我仍然觉得十分漫长。 到了医院门口我回头晃晃后座的光头,听到他小声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哥你先下车,我去背光头。” 车里很安静,没人回应我。 我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张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哥!海哥!” 第17章 你找哪个 让我想不到的是医生说光头肩膀和肋骨多数骨折骨裂,伤处多但不算太严重,但是有脑震荡,嘴里喷血是因为摔掉了一颗牙。 而刚开始看起来没事儿人一样的张海,肝脏和脾都有破裂,比光头严重不少。 当天张海就进行了一场手术,好医生说在还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到拆除内脏的程度。 张海那边还没醒,光头这边倒是啃上鸭头了。 “该说不说兄弟,你这个哥哥太能抗了诶!肚子上挨了一脚还能跟你爬这么远呢嘛。” 我给他递了张纸巾擦手,“谁说不是呢,印象里我小时候他就这个样儿,有一回帮我们打架,让人把后脑勺豁开挺大个口子,愣是不吱声,买了管儿502胶就给粘上了,把他妈气个半死。” 光头咂吧咂吧嘴,这时给隔壁大叔看护的家属进来了,抽着鼻子闻了两下。 “什么味道啊?你们不能在病房吃味道这么大的东西啊!”大姐拎着个暖壶,眼睛瞪着我和光头。 结果光头指着隔壁床大叔说道:“他也吃了撒,还吃了两个,不辣的嘛。” 那大姐当即就把矛头指向了隔壁大叔。 “哎呀困了困了,睡会儿。” 大叔擦擦嘴就躺下钻到了被子里,房间里就此安静了下来。 张海醒了以后我去陪他呆了一会儿,本来想安慰人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反倒是他挥着刚安好的胳膊撵我走:“你瞅你那丧门璇儿的样儿,滚回去睡觉去,往这儿一坐我看你都闹心!” \"你别老动气,医生说你得静养,就你那个脾,现在回东北卖给烤连襟的人都不带要的!” 张海抬手指着我骂道:“滚不滚!我三个指头照样给你扇个跟头信不信?” 看他包了一身白布的虚弱样子,我还是选择先服软:“行行行,别骂了,等陈志把东西送过来我就回去。” 他看我松口也懒得理我,没一会儿陈志就到了,拿了不少暖壶水杯毛巾什么的日常用品。 “乌眼儿哥,咋个他们都成这个样子喽,你咋就没得事,你逃跑啦?” 陈志凑到我耳朵边儿小声问我。 我给了他一杵子:“你哥我是那种人吗?我这是纯纯牛逼。” 安顿好光头和张海的饮食起居,陈志开车带我回了民宿,医院离民宿只隔了一条街,但我是一步也不想走,只想原地睡着。 车子停在了民宿门口,我昏昏欲睡,陈志摇了摇我的胳膊:“乌眼儿哥,头子哥不在,我跟你睡一个屋头咋样?” 我打掉他的手:“祖宗,我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你还要带着你的羊儿子来赖叽我?” 陈志边解安全带边说:“我俩个上去说哈,小花自己一个我不放心嗦。” 说完他打开车门帮我把行李能背的背,能提的提,从后面看跟忍者神龟似得,噌噌噌的就上了楼。 我不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把车锁好也跟着上去了。 陈志放好行李,拉着陈小花就进了我的房间。 “来,幺儿,问叔叔好!” 陈小花咩了一声,陈志就放它自由活动去了。 “说吧,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你准备二婚啦?” 陈志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二婚?我差点活不到二婚噻,你不晓得这几天我是咋个活的,晚上都不敢把眼睛闭到起,那个嬢嬢好吓人!” 这个我还真知道,但不知道她对陈志能干什么? “你们那天刚刚走,我就在房间等到嘛,结果这个嬢嬢说啥子,说她俩两个饿惨喽,叫我去买饭,我想买就买嘛,也不是啥子大事情。” 陈志越说越来劲,干脆脱了鞋坐在床上:“但是,我走到楼下,人家民宿老板喊我不要跑了嘛,他可以帮我叫饭,我一听,那就好嘛!” “结果,你不晓得发生了啥子,好骇人哦!” 他把床垫子捶的哐哐响,我给他递了杯水让他稍微冷静一下。 “我回到房间等起,就坐到那个床和那个墙的卡卡头,然后,我就听有人开了我的门,我还以为是哪个清洁工,刚准备讲哈我用不到,结果!我就看到那个嬢嬢悄悄咪咪走进来,手里还拿了把刀子!刀子诶我的哥哥!” 我知道那老太太啥样,平时啥也不干就够吓人了,更别说那把刀偷偷摸别人屋里了。 “她拿刀找你干嘛?你咋了她了?” 陈志听了这话都快抓狂了:“我拿她咋子嘛?你不晓得当时她那个样子哦,那个表情,简直不像个人咯!而且她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陈小花嘞!” 陈志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下当他在旁边默不作声目睹大妈余月琴拿了把刀,一步步往趴在阳台的陈小花那儿走。 这大妈大概是没想到陈志还在房间,还缩在角落里,就那么把他路过了。 陈志眼瞅这事儿越发离谱,终于张嘴问了句:“嬢嬢,你找哪个?” 这一声直接把余大妈钉在原地,她僵硬地回头看向陈志,脸上全是错愕,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你。” 陈志指了指她手上的刀:“找我嗦?” 余大妈赶紧把拿刀的手藏在背后:“我就是想问问,饭什么时候到,我女儿要饿坏了。” 陈志站起来,脸上写着大大的无语:“你说是就是嘛,饭要送到你们房间头,你回去等起嘛!” 那余大妈最后也没说什么,梗着脖子就出去了。 “乌眼儿哥,你说嘛,她要搞哪样?” 我拍拍他的肩膀:“很明显,是要搞你或者你儿子。” 眼瞅他又要急眼,我又接着说:“这老太太我一早就看着不对劲,她八成是跟前台撒了什么谎要了你的房卡,咱们一会儿去前台打个招呼,剩下的安排得先看看光头他们什么情况,痊愈时间太久的话,咱俩带着他们上山,尽快把这两个祖宗送走。” 陈志就差跪下了:“没得问题,我明天开始,就去医院给头子哥他们当护工!” 我这话主要还是安慰陈志,那个鬼庙的情况,我们肯定不会带她们到地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就算是上层的天坑,我一个人也没把握护住一个老太太和孕妇。 之前问过王小梅,她虽然肚子看起来夸张,但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时间也算充裕。 第18章 起雾了 第二天一早陈志就跑医院去了,我稍晚了一会儿,刚起床就听见有人敲门,一开始还以为是陈志回来了,结果开门一看,是那位余大妈。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有事儿?” 余大妈透过缝隙还想往里瞧,看我态度冷淡,赶紧挤出一个笑脸来。 “我昨天路过听见的。” 我没哪儿来那么大声音,八成是这大妈过来扒我们房门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膈应。 “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找到了吗?” 虽然很不想理她,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这下她的笑容一下就真切起来了,简直就是满面红光。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啊?要不今天就走?”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去了三个人,现在两个都躺在医院,去我肯定是会带你去,但是你真不怕出事儿?” 余大妈一听赶紧摆手:“不能不能,人家说了,只要诚心许愿的信徒都有菩萨保佑,一路平安的不行。” 一听这话,我的眉心就突突直跳:“这又是什么说法?你怎么早早不说呢?再说了,什么叫菩萨保佑啊,菩萨不管这码子,这就不是一个单位的事儿。” 她嘿嘿一笑:“我这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人家跟我说了,只要是诚心许愿的人,肯定是来去自如,绝对不会出事儿!” 她表情极其笃定,我也没什么话想跟她说:“既然你一定要去,可以,出发前先付一半的钱,而且,至少要等我们其他人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再说,怎么着也得将近一个月。” 余大妈眼皮耷拉下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嘟囔了两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了。 我洗漱完就准备出门,临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陈小花带上。 “陈小花,过来!” 我回头冲陈小花招了招手,它从阳台屁颠儿屁颠儿就出来了,我学着陈志给它穿上胸背牵引绳,又给他戴了个小帽子。 “走,叔领你找你爸去,省的回来以后你就成羊排了。” 县城医院管得松,工作人员本来就少,我带着陈小花进去也没人注意。 “幺儿,你咋子来了嘛!”陈志一看见陈小花高兴地不行,拍了拍胸脯说:“心头踏实多喽,我一直就怕他遭那个娘娘拿刀子弄了。” 我挨个看了光头和张海,他俩状态都不错,我也算是放心了。 我俩就这么每天早出晚归的,也就一周时间,张海已经能到处溜达了,甚至比光头还要精神,一个月后,两个人看起来基本和正常人无异。 张海让我给他买了个手套,他手上的伤口愈合的比身上慢一些,还不能戴义肢,但他怕赵大娘看见难受。 “哥,要不别去了吧,这些伤表面上是好得差不多了,实际上怎么也得养三个月。”我试图劝说张海,毕竟是开了刀的,一个月哪儿能好那么彻底。 “你别废那话,我从小啥玩意儿没见过,这都小伤,动一动好得快!” 他又拿他的歪理堵我嘴,人类在劝说张海这个领域,开发程度远不如罗布泊。 这次有孕妇,我们只能开商务车上路,鉴于光头大病初愈,我主动充当了司机,张海坐副驾驶,光头陈志还有陈小花在第二排。 几天没见,孕妇王小梅看起来瘦了一圈,但是整个人好像更肿了,听起来可能有些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的肚子倒是没见长,还是之前的样子,此时正昏昏沉沉的靠在最后一排休息,而她身旁的余大妈简直就像是要去揭皇榜一样,两眼几乎要射出两道激光。 商务车在后半段路走的尤其艰难,前几天下了雨,路况很差,再加上车上老弱病残一应俱全,硬是比上次慢了三个多小时才到。 我们上午出发,竟然将近傍晚才到达赛勒廷附近的张海家。 赵大娘还是和上次一样站在木屋前迎接我们,看见张海走路生风的样子,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但是随着一车各式各样的人物动物下车走了出来,赵大娘的表情那是越来越复杂。 张海把她领到嘟囔了几句,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大娘的表情变化非常丰富。 他俩嘀咕完,老太太噌噌噌走到我身边,给了我一杵子:“你说你这孩子,啥钱都挣啊,劝她看看脑瓜子去多积德啊!” 我抚了抚大娘的肩膀,只觉得这小老太太缩水更厉害了。 “大娘啊,这咋不是积福呢,这钱就算我不赚也迟早让别人骗走,她们跟我这儿花钱还能买个乐呵,对不?” 赵大娘瞪了我一眼,然后赶紧过去帮着扶王小梅,但余大妈还是那副说辞,不许扶,动弹动弹好。 这话一出大娘就不乐意了,一叉腰就开始喊:“妈呀,我可没见过这样当妈的,那等你走不动,你姑娘也让你多动弹呗,到时候你可该不乐意了!” 余大妈被说的脸上挂不住,伸手一把扯住王小梅就往上边走,我怕大娘心里堵得慌,特意走过去劝她别往心里去。 大娘摆摆手跟我们说:“不乐意跟她一样儿的,长她那么个脑瓜子,搁谁都不好受。” 我们本来想着在这儿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直奔山上,正想着怎么分配房间时,余大妈却说:“不能等白天,就得晚上,人家说了,只有晚上去拜才有用呢!” 我都有点儿无语了,甚至有点儿怀疑这大妈是活够了来哈巴河自杀的,看着我们都不乐意,余大妈一咬牙说:“我现在把剩下的钱都结给你们,你们现在就得带我们过去!” 出发前我已经让她给了我四万,本来想着尾款怎么着也得费点儿劲了,没想到她这么迫切。 光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乐呵呵地跟余大妈说:“那就走撒!你是甲方,我们听你的呢!” 赵大娘就差把脏话写脸上了,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刁老太太为啥非得晚上上山,张海把她领出去好一顿劝。 等吃完赵大娘准备的晚饭,天已经要黑透了,就着夜色,我们一行人再次拜别赵大娘往北走去。 一路上小白马驮着王小梅,也没人理会余大妈,但这个大妈人逢喜事精神爽,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我们这次路线明确目的清晰,比上次节约了不少时间,到了山脚下,我们把王小梅从马上扶了下来,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起码看起来像个活人。 张海拍了拍小白的脖子:“白啊,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次的上山路走得格外艰难,我们四个大男人轮流扶着王小梅,与其说是扶着,不如说是架着,这比背人都累,我们四个都是一头的汗水。 这里头最高兴的就属陈小花,小羊蹄子在这山路上如履平地,高兴地直蹦跶。 一行人走一段歇一段,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寂静的森林里还起了雾,气温急剧下降,凉飕飕的。 “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现在起雾了,不怎么好认路啊!” 张海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几个人坐在石头上喘口气。 就在这时,正在周围蹦跶的陈小花突然咩了一声,声音又急又尖,像是看见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接着这家伙就甩着屁股躲回了陈志身后。 “大家小心!” 我没敢大声说话,能吓着陈小花,没准儿是什么野兽。 大家紧盯着陈小花跑回来的方向,王小梅死死掐着我的胳膊,我心思都在那团雾气里,都顾不上疼。 那方向传出一阵脚踩树叶的窸窣声,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接着,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第19章 祭品 这一次我对余大娘的的话半信半疑,虽然带着枪却不敢拿在明面上,生怕这老太婆一个反水跑警察局告我非法持有枪支。 我在猎枪上松松包了层黑布,不至于一眼看出是什么,也不至于关键时刻死活打不开。 雾气中的身影一步步向我们靠近,我也顾不上别的了,一把撕开黑布端起猎枪。 “你谁啊?站那儿别动!” 那人不理我,还是继续往我们这里走,等他走近些我们才觉得这身影不对,他不完全是个人,上半身缺了一小半,一边的肩膀凹陷了进去。 这就有点儿眼熟了,没等我跟别人确认,那人在黑夜中“嘿嘿”笑了两声。 “是他!月亮!” 这死动静可不就是那个鬼东西。 等他走出雾气,我们一看,确实是那个月亮。 他的伤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乱糟糟的一片,但已经不流血了,脸上的毛倒是不见了,此时两眼亮晶晶的。 月亮笑呵呵地把我们这些人打量了一遍,说了声:“跟我来吧!” 说完他又回头慢慢往前走。 我们几个见过月亮的虽然有所疑虑,但是也算有点儿见识,剩下的人都对月亮这副德行吓个够呛。 “我的个仙人嘞,他是丧尸唛?”陈志盯着月亮的背影,小声问我。 “不确定,但应该不算人。” 这时余大妈咽了咽口水唾沫跟我们说:“走,走啊,快跟他走!他一定是使者!” 她害怕得两手直抖,但眼神里全是狂热,再看王小梅,除了一脸疲态,倒是异常的平静。 “大妈,你是真劳道呢!”光头由衷的为余大妈的勇气感到折服。 余大妈也不理他,眼里只有月亮,看我们不动弹,她领着王小梅就跟了上去。 “嘿!跟上吧那就。”张海冷哼一声,抬腿跟在他们身后。 月亮走的依然是我们上次走的那条路,我们四个大男人在后面走的小心翼翼,那余大妈倒是什么都不担心,紧紧跟在月亮身后。 “见过想要孙子的,没见过拼了女儿的命也想要个外孙子的,这是中了什么邪?”光头瞟了眼余大妈的背影跟我嘟囔着。 但相比余大妈,我觉得这个王小梅倒是更不理解,她明显跟她妈没什么深厚感情,看样子也不是很赞同她妈,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和上次一样,我们再次沿着那条小溪进了隧道,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一直留意着周围,果然那些山狗子早早就潜伏在附近,一双双眼睛在手电光扫过时泛着绿光,默默注视着我们。 陈志哪儿见过这个阵仗,把陈小花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颤抖着说道:“乌眼儿哥,这是啥子嘛,是狼群唛?” 我们这次专门准备了几个加长喷火枪,火焰对动物的威慑力不可小觑,我分给他们一人一把,压低声音对陈志说:“不是狼,但也差不了多少!” 陈志听完前半句还放松了不少,听到后半句又不行了。 再次走进这个黝黑的隧道,头顶是密密麻麻的山狗子,有几只倒垂的尾巴尖几乎垂到我们的鼻尖儿上。 “找到了,哈哈哈,终于找到了!” 余大妈看到天坑中的祭台时兴奋的手舞足蹈,在这诡异的天坑里,实在像个疯子。 她朝月亮拜了拜,尊敬的说:“感谢使者带路。” 光头噎了一下:“这是头一回看见这大妈这么有礼貌呢诶。” 余大妈回头领着王小梅就往祭台上带,她和月亮一前一后把王小梅抬上祭台。 王小梅静静地躺在石台上,表情麻木。 洞顶开始窸窸窣窣响了起来,一只接一只山狗子如棕色海浪般涌了下来,他们匍匐在石台周围,哪儿还有上次那个暴躁的样子。 安顿好王小梅,余大妈突然回头冲我们快步走了过来,那诡异的表情把我们几个大男人惊得虎躯一震。 她指着陈志怀里的陈小花说:“这个,给我!” 陈志不明所以,抱着陈小花往后退了几步。 “把这个羊给我!”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看陈志没有动作,她一把揪住陈小花的羊角就死命的拽。 陈小花被扯的咩咩乱叫,我们三个赶紧拦着她。 “你这大妈咋这样呢,扯人角嘎哈呀!”张海伸手去掰余大妈的手,但是他手指头少了几根,硬是没掰开。 “我让你们带它来不是吃就是做祭品,不然我干嘛跟一个畜生待这么久?” 我的耐心被她耗尽,用枪杆直接把她推开:“什么畜生不畜生的,有那个能耐你吃人都行,没这个能耐,就好好掂量掂量。” 猎枪触感冰凉,她低头看着黝黑的枪管,冷静了不少,但眼里仍然是满满的恶毒。 “妈,妈。”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王小梅说话了,声音很轻,但在天坑里能听得很清楚,她躺在那儿偏头看着我们,向余大妈招了招手。 “妈,你过来一下。” 余大妈狠狠瞪了我一眼:“臭小子,你等着!”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王小梅身边,问她怎么了。 王小梅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头对月亮轻声说了句:“这是我选的祭品。” 这句话说的众人一头雾水,余大妈也是一脸疑惑,刚要再问,那月亮以奇快的速度走到她的面前,仅剩的一只胳膊上化出利爪,轻描淡写的那么一挥。 几秒钟之后,余大妈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啊!!!”一声苍老而尖利的痛呼从她嘴里发出。 她深浅的衣服逐渐殷出深红色的鲜血,从脖颈到小腹,利爪剖开了她的身体。 “卧槽……”我们几个呆若木鸡,光头忍不住骂了一声。 余大妈开始剧烈颤抖,月亮轻轻一推,她就倒进祭祀台的池子里。 她嘴里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鲜血不断涌出,她几次试图爬起来却又跌倒,半边脸摔在血池里沾满鲜血,她奋力抬手去抓躺在祭台上的王小梅,不断地捶打她。 王小梅对她的捶打无动于衷,尽管被拉扯的摇摇晃晃,她依然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眼睛盯着头顶的天坑壶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而余大妈的生命流逝的也很快,血池中的血已经浅浅覆盖了池底,余大妈捶打王小梅的动作越来越小,最终她的手砸在血池中溅起不少鲜血,在这之后,她就再也没动过了。 第20章 临盆 天坑中陷入一片无边寂静,安静到我能听见余大妈喉咙中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兄弟,这咋还内讧了嘛?” 光头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这特么哪是内讧啊,这叫屠杀了都!” 张海捏紧手里的火枪,我也不敢走神,生怕被人抓过去放血。 月亮和周围的山狗子一样匍匐在地上,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月光透过天坑壶口照在王小梅身上,她开始轻声笑,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地笑。 天坑里就维持着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一地的长腿月熊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血池上的祭台直乐。 这场面没维持多久,月光消失了,一滴滴雨水砸在王晓梅的身上。 她突然不笑了,表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们,带我出去。”她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她指着我说:“我帮了你,我了解我妈,如果她活着回去,总会想办法把给你的钱拿回来,这钱你赚不了,现在你得帮我,回去以后,我保证这个事烧不到你身上!” 我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雨越下越大,她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王小梅挣扎着爬下了祭台,周围的山狗子为她让出一条通道,她挺着硕大的肚子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陈志颤着声音说:“哥哥们,咋个办嘛,她这个鬼样子,好骇人哦!” 那王小梅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紧盯着我走了过来。 张海上前一步堵在我身前:“你找我小弟嘎哈呀?” 王小梅还没说话,之前就往前栽倒过来,张海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胳膊被她的两只手紧紧抓住。 “快,带我出去,我要生了!” 这一句话简直要了我们一群大男人的老命。 胳膊折了腿断了我们都有办法,这女人生孩子哪个男人有办法啊这个? “咋办咋办咋办?咱们先把她抬出去撒!”光头一个壮汉顿时像个没头苍蝇,嘴上说要把王小梅抬出去,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比划合适。 “快点儿啊!你们这些废物!” 王小梅看起来十分痛苦,说话字字往人心窝子上扎。 我们哪儿听得了这话,那闭着眼都得抬啊! 我把枪递给光头,自己从王晓梅身后穿过她的胳肢窝驾着她,张海站在前头背对我俩抬着她两个腿窝。 我们就这么抬着她往外走,陈志在前边开路,光头拿着枪断后。 奇怪的是月亮和那些山娃子竟然就安静地注视着我们,没有一点儿攻击的意思。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抬着王晓梅往山下走,我的胳膊就跟灌了陈醋一样冒酸气,慢慢的连知觉都没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终于看到了山脚,小白马竟然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等等,那是谁啊!”光头快跑了几句,却发现白马旁边蹲了一个个子非常小的人。 “谁谁谁,那特么不我妈么?” 张海定睛一看,扭头骂了光头一句。 一听是赵大娘,我们脚底下的步伐又快了起来,生孩子嘛,有大娘在我们就踏实多了! 赵大娘应该是听见了我们乱糟糟的脚步声,赶紧站起来回头看过来。 “哎呀妈呀,这是咋整的呀!” 她急急地迎了过来,张海轻轻放下王小梅的腿去扶赵大娘,我只能自己扶着王晓梅,她现在两腿没一点儿支撑力,我稍微松一下手她就会跌倒在地上。 “妈,你大晚上跑这儿来干啥呀!” 没等赵大娘说话,我们身后的山坡突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只见林子里突然窜出成片的山娃子,海浪一样向我们涌了过来。 这些东西速度极快,眨眼就已经跑到我们眼跟前,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光头、张海还有陈志三个人已经被几只山娃子扯住衣服或者裤腿向树林里拖去。 陈小花从陈志怀里甩出去摔了个晕头转向,躺在地上直甩脑袋。 “他妈的,这些畜生发什么疯!” “姐啊,大姐,你先把手松开,我马上回来!” 我恨不得直接把手上的王晓梅扔出去,可是她死死捏着我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待着。 “什么玩意儿敢他妈整我儿子!” 只听赵大娘暴喝一声,随后抄起一块石头就冲了上去,她一头扎进拖拽张海的山狗子堆里,一石头一只,砸地砰砰响。 得以喘息的张海赶紧掏出喷火枪,一股赤红火焰在黑夜中震慑力极强,烧得山狗子纷纷后退。 另一头的光头反应过来以后可算是抽出手拿出了猎枪,他先是对着陈志身后的山狗子来了一枪,随后对着自己头顶甩了一枪。 有一只山狗子还想趁乱去拖看起来更瘦小的陈志,却被已经长出羊角的陈小花一个助跑冲撞撞了出去。 我咬牙掰开王晓梅的手,拿出两把喷火枪对着那些山狗子一阵火烧火燎,在我的步步紧逼下,它们一点点退进树林。 放火烧山可是重罪,但我也得有命判才行,眼下还是保命重要,好在现在露水很重,不然这漫山遍野的松枝一眨眼就能烧出一大片。 眼看那些山狗子越来越靠后,我头也不回地对他们说:“赶紧跑,趁现在你们赶紧的,我马上就来!” 他们把王小梅放在马背上,一行人赶紧往山下赶,我看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开始小心翼翼的后退,而那些山狗子只是躲在树林中警惕的看着我,也没有越过我追上去的意思。 我扭头向光头他们跑去,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树林中还能看到盈盈的绿光。 “怎么办啊大娘,她要生了!这儿哪儿有地方能生孩子啊!” 光头把枪背在身后,急出一脑门汉。 大娘小碎步走得飞快,边走边说:“生孩子可不跟拉粑粑似的,逮哪儿上哪儿,这大野林子,你前脚生后脚给你叼走了!” 但这是这里距离张海家距离可不近,王晓梅的状态明显不太好,赵大娘一声令下,带着我们朝当地一家哈萨克族牧民家跑去。 那家牧民和赵大娘来往不少,大娘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好,没事儿还能过来帮忙,而且新疆的少数民族和东北民风有那么一点儿类似,都透着一点儿没有边界感的热心肠,不怕被麻烦,也不怕麻烦别人,就这么麻烦来麻烦去的,一来二去也算是熟了。 “他家旁边还有个小木屋,让她去那儿生,这种时候也不能穷讲究了。” 又赶了一会儿路,我们可算是看见了两座木屋,刚走近就响起一阵阵狗叫。 第21章 生产 “k?m?” 一个中年男性用手电晃了晃我们,问了这么一句,我只能听个大概音调,估计是问我们是谁的意思。 赵大娘赶紧招手:“是我是我,哎呀,帮帮忙啊!” 那中年男性看样子也是认出来了,回头冲屋子里吆喝两句哈萨克语,我听不懂,没过一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哈萨克族大姐和两个女孩。 赵大娘说男的叫巴特尔,他脸上蓄了胡须,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看起来像六十多。 他的妻子叫巴合提,是个胖胖的看起来很温和的大姐,两个女儿都十四五岁的样子,此时正好奇地盯着王小梅。 王小梅的情况不用我们多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儿,巴合提打开他们房子的门,做手势让我们把王小梅抬进去。 “这里这里!” 我们正要进门,却被赵大娘拦了下来,她向巴合提摆摆手。 “不,不进你们这家。” 说完她指了指附近的另一间木屋:“我们去那儿!” 巴合提还要再劝:“热呢这里!” 赵大娘态度却很坚决,拍拍小白马的屁股就往那边走,我知道有的地方对借地方生孩子是有说法的,大娘应该也是怕对人家不好。 巴合提一看大娘态度这么坚决也就不再多说,用哈萨克语跟巴特尔和两个女儿说了一堆话,然后扭头进了屋子抱出一床被子,小跑着追我们来了。 “你的儿媳妇?”巴合提追上来和大娘说话,可能因为有点胖,气喘吁吁的。 赵大娘一听这话赶紧摆手。 “妈呀可不敢乱说,这是别人家媳妇,来这儿旅游的,结果突然要生了。” 巴合提点点头,我回头看了看,两个小女孩有的烧水有的洗碗,而巴特尔竟然只身往山里走去了。 我指着巴特尔的背影问道:“大哥这是去干嘛呀?这么晚了不安全吧!” 巴合提冲我和蔼一笑:“抓雪鸡呢他去。” “雪鸡?”我们几个一头雾水。 “干啥用呢,炖鸡汤呢嘛?”光头把脑袋伸过来问道。 巴合提摆摆手,笑得不行:“不是不是,生孩子嘛,用它的毛呢。” 赵大娘听不下去了,在张海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问问问,一天就问问问,待着得了呗!” 张海挨了打顺便给我来了一下子:“听着没,别老问问地!” 挨完这一巴掌我们正好到了小木屋门口,这木屋实在很小,感觉最多能住两个人,应该是常年没人居住,角落甚至长了草。 巴合提用一块布在小炕上掸了掸,这时候一个女孩端了一盆水来,巴合提用这水在屋子里撒了个遍,空气里的灰尘顿时少了许多。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把抱过来的被子铺在小炕上,我们几个合力把她扶到炕上躺下,另一个女孩又拿来一个毯子,盖在了王小梅身上。 安顿好王小梅以后,两个女孩又陆续拿来几个盆子,还有热水,几个碗和坛子,有一个碗里盛着点儿热汤,巴合提大姐和赵大娘把王小梅稍微扶起来一点。 “今天的汤,喝一下嘛,喝完力气有呢。” 王小梅睁开紧闭的双眼,巴合提把碗凑到她的嘴边,一点一点喂她慢慢喝了下去。 刚喝完热汤,巴特尔就风尘仆仆的进了屋子,身上湿漉漉的沾了不少露水,他手里提了一只灰色的带点儿彩色羽毛的鸟类,看着又像鸽子又像野鸡,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雪鸡了。 巴合提从雪鸡身上剪下一点羽毛,跟巴特尔用哈萨克语说了句什么,巴特尔提着雪鸡又出去了。 “诶兄弟,你们说这是要拿去炖了吗?” 光头好奇的盯着那只雪鸡看,结果张海笑了一声:“炖啥啊,保护动物,咋看啥都想炖呢,他们生孩子不杀鸡,杀羊。” 这话一出陈志的眼神开始游移,用腿默不作声地挡住腿边的陈小花,他想了想,和我们说:“我们几个大男人,在这儿待起不得行哦,我们出去嘛。” 我们几个一想也是,打开门就出去了,这房子也有窗户,我回头瞟了一眼,正看见巴合提把雪鸡的羽毛放在一个宽口小碗里,用火把羽毛烧成了灰烬,那股毛发烧焦的味道我站在门口都能闻到。 接着她把那装着羽毛灰的小碗拿到王小梅的脸边上,给她比划了一个手势,嘴里说道:“吸呢嘛,鼻子。” 赵大娘看王小梅可能不太理解,在旁边说道:“她让你用鼻子吸一点儿这个灰,用他们的话说是保孕妇平安的,一方神保佑一方人,按他们的说法来吧。” 王小梅看了看赵大娘,又看了看巴合提,最终还是把鼻子凑了过去,小心地吸了一点进去,看样子有点儿呛着了,直接打了喷嚏。 巴合提小心地护着碗里的羽毛灰,生怕被王小梅这个喷嚏吹飞了,嘴里念叨着:“孩子呢嘛,一会用的呢。” 但王小梅可顾不上这个了,好像是因为这个喷嚏的原因,她突然疼得更厉害了,甚至忍不住喊了出来。 后面我也不好意思再看,我们几个就在外头听着里面几个女人嘈杂的喊声和说话声。 陈志蹲在地上抚摸陈小花的头:“当妈硬是不容易哦,还是小娃儿的时候安逸,现在跟小娃儿那阵差得远求得很。” 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触,我小时候记事儿特别晚,小学的记忆都很模糊,隐约记得当时的同学都不怎么喜欢我,后来爸妈带我换了个城市,上了初中以后才有了张峰这么个朋友。 想到张峰我又撇头看了眼张海的手,没看几眼张海就把戴着黑手套的手揣进了裤兜,他也没看我,正在望着远处的山林。 “怎么样呢嘛她们?” 巴特尔做完了自己的事走到我们跟前搭话,他胡子上还挂着水珠,一说话就滑下来几颗。 “吸了那个羽毛,后面就不知道了撒。” 光头回了他这么一句。 巴特尔点点头,他的普通话比巴合提大姐要好一些:“女人和孩子吸这个能保平安,以前我们杀羊,把羊头嘛,挂在门上的呢,挂上四十天,孩子长得好,现在呢嘛,越来越少了。” 说完他就看到了陈小花,他看陈小花和陈志贴的近:“你的羊呢嘛?可以呢,这个崽子好得很,长大了可以呢!” 他还给陈志竖了大拇哥,可给陈志夸美了。 说着说着,屋里突然传出王小梅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声,接着就听赵大娘说了句:“哎呀,可算出来了!” 第22章 怪异婴儿 听见这句话我们几个人完全忘了什么男女边界问题,对新生儿降临的惊讶让我们下意识地回头趴在窗户边上往里瞧。 可是婴儿的哭声没听到,屋子里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抽气声。 只见王小梅气若游丝地躺在小炕上,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而她腿上的毯子里竟然钻出一个婴儿,没错,那婴儿是自己钻出来的,他不光是简单的爬,那简直就是乱窜,像只笼子里乱窜的老鼠。 巴合提手里还端着那只装着羽毛灰的小碗,看样子是准备给新生儿用来着,可是新生儿这个暴走状态,愣是把巴合提原地硬控了。 那婴儿窜来窜去,突然面向我们停了一下,他四肢撑地,仰着脖子,光线照亮了他的脸。 “唉呀妈呀!”就算是见多识广赵大娘都忍不住喊出了声,硬忍着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那小孩儿的样子简直异于常人,头骨异常扁宽,两只眼睛窄而长,竟然长在了太阳穴的位置上。 他的额头异常突出,鼻子扁宽完全没有鼻梁,两个鼻孔细长斜向上长着,他眼睛半睁,脸上满是湿漉漉的血和羊水。 这可把本来准备给婴儿鼻子里点羽毛灰的巴合提大姐吓坏了,这谁还下得去手啊?她手上一松,那小碗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摔碗为号,那小婴儿顿时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他的肚子上还连着脐带,乱窜时脐带绕在了王小梅支起来的小腿上,越拉越长,最后竟然硬生生从王小梅的肚子里扯出一个紫红色的肉块。 “妈呀,那是撒东西嘛?”光头表情像哭一样,陈志到底是有一个当医生的妈妈,他结结巴巴的说:“应该是胎……胎盘。” 这话说完我差点儿吐出来,一口酸水涌到了喉咙。 不是被这个婴儿吓得,而是我认出这个紫红色的肉块和那天在酒店看到的,王小梅正在吃的东西非常相似。 这个想法让我的胃里不可抑制地翻涌起来。 小炕上的王小梅本来就处于一个半晕不晕的状态,胎盘被扯出来那一下她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以后就没了动静。 “咋办啊?咱进去不?” 眼瞅屋里的两个人没什么办法了,我们纠结着要不要进去帮忙,但又觉得不太好。 正在我们纠结的时候,那婴儿乱窜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开始趴在原地不动。 赵大娘一看,就准备上前查看,我一急,赶紧张嘴叫住她:“大娘,你可别动,我去瞅瞅咋回事儿!” 说完我就推门进了屋子,张海他们也陆续跟了进来。 我把大娘领到张海身边,慢慢凑近小炕一看,那婴儿还睁着眼睛,胸口的起伏很微弱,应该是濒死的状态了。 “他好像是,快不行了!” 我回头跟众人交代了一下,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没撑太久,小胸脯就一动不动了。 “哎呀,造孽呀!” 赵大娘想了想还是给他剪断了脐带,用原本准备好的干净被褥包裹了起来。 这孩子的降生过于复杂,我们无法确定他从被孕育起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和期待里,也不知道他出生前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影响他变成这样的最终因素,但这无疑是个悲剧。 王小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赵大娘守在她身边,给她喝了一些汤汤水水,看她差不多清醒了,斟酌着语气和她说了昨晚的事儿。 “孩子还没埋,你看你想不想看看?” 照我们的说法,看还不如不看,就在我们以为王小梅会哭着喊着喊看一眼孩子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平淡的说了句:“不看了,也算是件好事。” 张海啧了一声,跟坐在床边的赵大娘说:“你看你看,我就说人家不带看的,那家伙多难受呀!” 赵大娘伸手就在张海的大腿的软肉上拧了一把,疼得他五官都揉吧成一团了。 “就他妈你聪明似地,个小死孩儿不会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王小梅躺在床上看着这娘俩,突然笑了一下:“你们感情真好,不知道是你们幸运,还是我倒霉。” 这话一出,众人就像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人家跟着妈妈揣着儿子来的,结果老的当场祭天,小的落地成盒,怎么看怎么悲惨。 但王小梅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状态和脸色都比之前好了许多,即便是产后第一天,脸上的疲色还没有来的时候明显。 “行了行了,让人家好好休息吧!都出去!” 赵大娘脸上露出不忍,准备把屋里的人都轰出去。 王小梅知道这老人家是在照顾她,笑着冲她说了声谢谢,但在众人往门外走时,她却喊了一声:“等一等。” 我回头看去,见她正伸手指着我:“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我猜她是要跟我对口供,说实话,我有一点儿忌惮她,毕竟她可是能看着亲妈死在眼前还面不改色的人。 “说吧,什么事儿?” 她没看我,而是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景色还是想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声:“你妈妈有拿手菜吗?” “啊?” 我有点儿跟不上她的思维,下意识的回答道:“我妈不怎么会做饭,就会做西红柿炒鸡蛋,只要我爸不在家,我俩就吃西红鸡蛋配米饭,要么是西红柿鸡蛋面,要么就是西红柿鸡蛋馒头。” 说着说着我倒是放松不少,说起来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因为不知道催收有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我连电话都不敢给他们打。 王小梅听了也跟着笑:“我妈不一样,她很会做饭,尤其会做肉,炒的、炖的、蒸的、焖的,当时我们家是那种双层防盗门,夏天热,我们就把里面这层打开,每一次她一做饭,邻居路过都会说一句好香啊。” 这倒是和我印象里余大妈的印象不太一样,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会往米饭里掺沙子的人。 “她每天变着方法的找菜谱,说人得注意养生,吃什么补什么,小时候说让我长身体,后来上学了让我补脑子,结婚让我生儿子,她给我做过很多肉,大的、小的、熟的、生的。” 这话越说越怪,本来温馨和谐的氛围突然被驱散,什么肉还分大的小的,现在自己家还吃生的? 她突然从窗外收回目光,直直地看向我,问了一句话。 “你吃过人吗?” 第23章 恶神 王小梅冷不丁问我这么一句话,搞得我那点儿思乡之情全没了。 这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话? “你说呢?谁没事儿吃那玩意儿啊?你这话问的都多余!” 她也不生气,自己半坐起来,把枕头塞进后腰靠着,神情看起来很轻松。 “我初中的时候我爸病了,从我记事起从来没见过他生病,就那么一次,他就像被接上了一根水管,快关开到了最大,一直往外放生气,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可以像花草一样枯萎。” 她突然又换了一个话题,我感觉她脑子有点儿病。 “我爸最后那段日子,我妈又急又慌,没有一天眼睛不是肿的,就跟丢了魂儿一样,谁见着都说一句夫妻俩感情深,我妈可怜。”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 她问我:“你觉得呢,你听着也觉得他们俩感情好吗?” 我被她这副莫名其妙的高深态度搞得很烦躁:“你要说啥就说,再魔魔怔怔的我可走了。” 她也不介意我的不耐烦,两只手悠闲地叠放在一起:“我是这个家庭的参与者,也是他们夫妻的旁观者,我妈那不是舍不得我爸,是我爸临走那段时间的样子,把她吓着了,她害怕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从那以后,哪怕身上有一个疙瘩,她都心慌得不行。” “尤其是到了晚上,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她都已经躺在床上睡了,有一次她背对着门口躺着,但没拉窗帘,那天月亮很圆很亮,我想着别把她晃醒了,就进去拉窗帘,我走到窗台边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没在睡觉,眼睛睁得很大,特别精神,身上还在发抖。我被吓了一跳,她就跟刚看见我一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又什么都没说。” 我一直没接话,王小梅就自顾自地说着:“你别看我妈生得早,她还喜欢看电影呢,现在年轻人喜欢的东野圭吾,她也看,东野圭吾的《秘密》改编的电影,她看了很多遍。” 这个书我知道,但电影倒是没看过,书里的内容我印象很深,大概的情节是一对母女遭遇车祸,母亲的身体被宣布死亡,但是灵魂却附到了女儿身上,这位母亲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到后来体会到了崭新人生的美好,书里重点围绕着灵魂错位后夫妻的相处和变化,倒是从没有怎么描写过原本的女儿。 从她的角度讲,这可能不是伦理片,而是恐怖片了。 顺着这个思路,我开始猜余大妈是不是对王小梅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但王小梅看我这个样子却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也冒不起这个险。” 从这里开始,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我爸走了以后,她开始到处交朋友,杂七杂八什么样的都有,一群人整天研究这个教那个神,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开心,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拿一些味道奇怪的肉。” “你听过偷尸配阴婚吧?” 我点点头,何止呢,我还知道有人挖坟拿人的骨头去卖呢。 “那你听过尸体用来切肉论斤卖吗?我吃过一次,正赶上我那天不舒服,刚吃到嘴里就莫名其妙的恶心,直接就吐了,我妈还骂我浪费好东西。” 我想了想,问道:“她这是怕死到了病态的地步吧,所以你受不了,想让她死?” 她摇摇头:“她到底把我养这么大,如果只是这样,我就算管不了她,但也不至于送她去死。” “这不是我第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夫妻的基因有问题,我的上一个孩子是个唐氏儿,怀他的时候我妈千方百计给我塞偏方,能躲的都躲了,她有时候甚至偷偷加料。你没见过,那个孩子很可爱,每次都笑得很甜,但是除了我,没有人爱他。” “所有人都在劝我再生一个,当时可没有二胎政策,他们什么意思我心里很清楚,后来我妈说她找到了一个人家,说他们不孕不育,就想要一个乖孩子,什么都不介意。” “我考虑了很久,就同意了,我妈把他抱走的时候特别开心,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想把他抱回来,但我妈说那家人已经搬走了。” 我没有接话,隐隐觉得后面还有重头戏。 “‘男生午时至阳,三魂有缺,心智纯净,食之大补。’这是她和她一个朋友说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这事儿听起来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荒诞、可笑。 在这之后她就不再理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仍然静静地盯着窗外。 我自顾自地打开门出去了,光头他们还蹲在门口,看我出来以后赶紧小声八卦:“咋啦咋啦?啥事儿啊!” 他们几个把我围坐一团,其实事情很简单,但我硬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憋了半天只说了句:“造孽啊!” 巴特尔大哥特意做了烤肉,我们几个吃肉喝酒狠狠放松了一下午,聊着聊着我突然想起手机里的图片,那张被鲜血显现的洞顶纹路。 “大哥,你看这个字你认不认识?” 我把手机递到他眼跟前,他擦了擦手上的油以后拿着手机看了又看:“认识这个,这个你看呢嘛,阿尔巴斯特。” “阿尔巴斯特?那是撒呢嘛?”光头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是会伤害孕妇和孩子的恶神,小时候老人讲下的。” 巴特尔给我们讲了不少,以前这里有很多神,他们生病、受灾或者有节日时都会举办仪式,不同的仪式有不同的神,但是后来赶上除旧,他们的神职者就把神灵放逐山林,从此不再请神通灵。 我们听得来劲,烤肉不知不觉就见底了,巴特尔看我吃的多还挺高兴,起身又去烤肉。 “兄弟,那意思就是这个庙里的神是那个阿尔巴斯特?” 我皱眉想了想:“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吧?神的特性很多还是人赋予的,毕竟神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他们也不可能给人们进行自我介绍,神可能真的存在,但是哪有这么好定义的?难道阿尔巴斯特自己盖了个庙,往墙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说我阿某人以后在这儿专门害孕妇和孩子?” 光头本来就喝了酒,这下更是听得晕头转向:“那你是啥意思啊?” 我喝了口酒说:“重点是盖庙的人想做什么非要请阿尔巴斯特,至于他请来的是不是阿尔巴斯特本神,谁能知道呢?” 第24章 羊胎 巴特尔烤肉很利索,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看我们对这件事兴致很高,指着王小梅所在的小木屋说道:“那个地方嘛,之前也有一个女人生过孩子呢!” 一听这话我就来了精神。 “也是从山里出来的?” “这个嘛,不知道,当时嘛没有我,我爸爸还是一点大的小娃娃。” 听巴特尔讲,他的爷爷奶奶就在这里生活,是他们转场的老去处,这里木头多,冬天就地取材建了几个小木屋,木头和木头中间的缝隙填上泥巴,防风御寒。 他的爷爷是个勤快人,盖完一间木屋后,想着剩下的木料也不能干放着,干脆又盖了一间小屋,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巴特尔的爸爸七八岁的时候,有那么一天,家里的人都不在,只有他爸一个人在家搓泥玩儿。 “我爸爸说的呢,太阳大的球一样呢,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呢嘛,他蹲在坡坡子上,看见一个女人领着一个老羊走上来,大肚子挺上。” 巴特尔的爸爸,我暂且称为老巴特,小时候的老巴特不算一个记性很好的人,但是对当时的情况却记得格外清晰,没事儿就给自己的儿子孙子讲。 老巴特说那个女人是个汉族人,但是当时的老巴特可不会说普通话。 那女人看起来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身上的衣服都是口子,脸色蜡黄,双眼里没有一点神采,老巴特和巴特尔说,那种眼神他在一只断了腿的马身上见过。 跟着那女人的羊是一只很普通的母山羊,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老巴特虽然年纪小,但羊是他们伴随他们一生的伙伴,他看出这只羊还在泌乳期。 那女人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是老巴特没听懂,但他想了想还是给女人拿出一点水和吃的,女人吃得很干净。 吃完以后女人又尝试和老巴特沟通,但是老巴特还是什么也没听懂。 等巴特学会普通话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他早就记不得那女人说的是什么了。 那个女人后来就领着她的老羊往山林里去了。 等老巴特再见到她是五六天后的事儿,当时正赶上下雨,老巴特的爸爸没在家,他们娘俩正在睡觉,却突然听见什么东西撞在家里的门上,“砰”的一声。 那个时候老巴特家里的狗跟他爸出门去了,突如其来的响声给娘俩吓得够呛。 就在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又响了,这次是比较轻的拍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虽然听不懂,但起码是人。 老巴特的妈妈一开门,看见一个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女人跌坐在门前,油灯凑近一看,女人身前的肚子奇大,地上的雨水还混着血水。 当晚老巴特的妈妈就把这女人安置在那间小木屋里,那当的小木屋可没有现在这么破败。 “我爸爸说呢,那个女人当天就把孩子生下了,天气不好,没来得及抓雪鸡,就生下了。” 陈志听着听着突然冒出一句:“那只羊嘞?没得喽?” 巴特尔摇摇头:“不知道,我爸爸说没见过,但是有另一个羊。” 我们听的不明不白,张海直接问道:“啥羊,她一个孕妇带那么多羊可哪跑啥啊?” 巴特尔边笑边摇头:“不是不是,我爸爸说的呢,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嘛,长得就像一只羊,羊耳朵,羊爪子,羊眼睛,但身上是人。” 看得出巴特尔是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讲,但我却觉得嘴里的烤肉难以下咽。 换做是以前,我肯定会以为老巴特是个老了就爱胡说八道的老头,但一路从可可托海走来,我竟然开始理解那些说话没人信的老头了。 “那后来呢?” 我放下烤肉认真问道。 巴特尔说没有后来了,那个女人受了不小的刺激,第二天一早就抱着那个羊孩子悄悄走了。 听到这里感慨了一句:“好强悍的身板撒!” 张海附和一声:“可不么,赶上屋里那位了!” 说到屋里那位我心里打了突,不知道她俩会不会有什么相同的经历。 不光这个,巴特尔说到羊孩子的时候,我还想到了我在可可托海矿洞里做的那个梦。 梦里小男孩有一双羊的眼睛。 我就着这个兴头细问了一下,巴特尔是家里第四个儿子,是老巴特四十多岁时的收官之作,巴特尔今年五十多岁,往前推算的话,老巴特是二十年代生人。 我没记错的话,被做成人皮地毯的叶儿邦是三十年代生人,这怎么还莫名其妙就对上了? “你们吃,我给妈拿点儿!” 张海拿了点儿吃的就往屋里走,这两天赵大娘精力旺盛的很,每天手里都有干不完的事儿,连饭都不想吃,还得张海追着催。 当晚巴特尔一家和我们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巴特尔还掏出自己一手冬不拉。 这些年乌鲁木齐街边弹冬不拉的老爷子越来越少了,我们几个听得尽兴,两个小女孩在火堆旁跳起了舞,赵大娘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氛围是这几天少有的轻松。 我瞟了眼另一边的小木屋,发现王小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了,不得不说光头那句话说得真对,身板真强悍。 她也没过来,而是坐在门口托着腮帮子看着我们,准确地说是看着两个跳舞的小姑娘,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姐脸上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 这画面还挺诡异的,要知道她妈还在山上某处祭台躺着呢,跟这边的岁月静好完全不搭边。 休整了两天,我们又该返程了。 “你们先走,我陪我妈呆两天,这家伙真是人越老越像小孩儿,人老了咋还能这么淘呢!” 这次张海没跟我们一起走,赵大娘刚开始还不放心,张嘴就问:“孩儿啊,你不能是搁镇上又犯事儿了吧?” 在张海的再三保证下,大娘才相信他只是单纯的孝顺,在我们出发前,她又给我们带了两大袋肉包子。 “道上饿了吃,吃不了回家搁冰箱,吃的时候馏一馏,得馏透!” 光头为了让她放心,当场就吃了俩。 返程的路上很安静,来的时候可是满满一车人,那个时候大家心思各异,甚至可以说是心怀鬼胎。 谁能想到短短几天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儿,折了一个半! 王小梅像来的时候一样,一直望向窗外看着风景。 我们按照流程把她带回乌鲁木齐,亲自送上飞机。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起初我还提心吊胆她会不会哪天突然发疯把我拉下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担忧一点点消减下去。 可我没等到王小梅的电话,却等到了张海的来电:“小弟,我妈昨天……走了。” 第25章 去世 接到电话的当天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联系了一个同行,正好明天一早他们就有一趟往哈巴河的车要出发。 陈志和光头留在旅行社看家,张海心情肯定很差,没必要都过去打扰他。 临走之前我还去了一个地方。 “您好,张峰在哪个办公室,我是做地接社的,想来谈合作。” 张峰的公司在数码港大厦,看着确实比我们那种小公寓楼强多了,但又不是什么五百强企业,见面不用预约,茶水间摸鱼的小实习生当时就把我领到张峰办公室了。 “张总,有人找您。” 实习生礼貌地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门里传出张峰的声音:“谁找我?” 这个装逼的动静儿,味儿对了。 我一脚把门踹得大开,压着嗓子说了句:“是你爹我。” 门把手从实习生手里脱出,她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我也顾不上她的想法,直接冲到办公桌后一把把张峰按在椅子背上,那实习生的表情好像天都塌了,后来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思想斗争,竟然轻轻把门关上了。 该说不说,这大公司招的人就是有眼色。 “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张峰像条大鲤鱼一样打挺,但我现在手劲儿大,死死的把他卡在椅子上,他挣扎得面红耳赤都没用。 “你妈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下他不折腾了,表情十分呆滞,嘟囔了一句:“你什么意思?我妈才死?” 一听这话我火气直冲天灵盖,一个嘴巴子就扇在了他脸上:“这他妈是人话?你脖子上坐的是脑袋还是屁股?” 他挨了这一巴掌,竟然没发飙,而是急匆匆地解释:“不是不是,医生当时说了,我妈没几个月了,她又说什么都不愿意治病,我以为她早就走了,我哥生我气没告诉我而已,可是这都几年了,怎么可能呢?我以为,我以为我早就没妈了……我以为……” 这个货越说眼圈越红,眼瞅眼泪就要掉下来,突然像被什么咬了一样从凳子里弹了起来。 我看他这个德行像是中邪,下意识想离他远点儿。 “手机呢,手机!” 他跟紫薇找尔康一样在桌子上一顿扒拉,找着手机以后手颤的连密码都打不开。 “瞅你这窝囊样儿吧!” 我劈手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我俩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会设什么密码我一清二楚。 打开密码后扔桌子上,他赶紧拿起来翻通讯录,点开未接电话,一片红彤彤的数字,其中一个147开头的号码出现了很多次。 147的号段在阿勒泰地区还挺常见的,他的眼泪这回彻底下来了:“吴燕青,你说,这是不是我妈…这两年,我以为是我哥,一次都没接过……” 我没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踟蹰了几次,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回拨了那个号码。 “……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阵机械女声,他挂掉以后又重新拨了出去,再挂断,再拨通。 我看不下去直接伸手给他锁了屏:“人昨天就走了。” 张峰憋了几秒就开始嚎啕大哭,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哭着哭着就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像我小时候哭着跟我妈耍赖一样。 我该说的话也说了,该动的手也动了,现在看他这个样儿来气,扭头就准备走,哪知道他突然从地上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吴燕青,燕青,我妈在哪儿啊?你带我去 ,我想看看我妈,我看看她,妈!妈!我想你了!” 他说着说着越哭越惨,眼泪都蹭我腿上了。 我掰开他的手,留下一句:“问你哥去吧。” 出门的时候那个实习生还在,看我出来了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张峰这会儿还在地上趴着,我想了想顺手关上了门,跟她说:“先别让人进去找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沙区上了这趟去哈巴河的车,车上有一对带孩子的夫妻和一对情侣,我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着手里的木牌。 这是从天坑底下的祭祀坑里带出来那块木牌,上面画着的东西和我有着同样的花纹。 我无法相信这是个巧合,这个莫名其妙的现象让我联想到小时候,我每次自己外出,我爸妈都会很紧张,稍微有点头疼脑热他们就慌了神,以前我只觉得他们只是对我有点溺爱,但是现在回头一看,这太不合理了。 那可是东北啊,就我小时候那个柴火垛上滑滑梯的德行,少打几顿都算慈祥的,怎么想都没有理由让他们溺爱我啊! 这些年我和父母聚少离多,印象里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竟然屈指可数,一股突如其来的迷茫席卷了我的内心。 现在我身上发生了这样离奇的变化,或许应该和他们聊聊才对。 这趟车最远只能把我拉到哈巴河县,我又搭车走了一段旅游白喀旅游专线,后面的路说什么也没人拉我,没办法,只能腿着走。 今天是个阴天,没什么太阳,我走着也不算多累,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的时候,我正埋头走着,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我一抬头,果然是小白马,我跑了几步迎了上去,摸了摸它的脖子,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大娘让你来的?” 说完我就反应过来,心里一阵欷歔,小白马看起来不太活泼,睫毛耷拉着,但还是冲我晃了晃脑袋。 我被小白带回张海家的时候,张海正披着麻衣坐在门槛上抽烟。 “海哥,我来了……大娘呢?” 张海刚开始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过了几秒才抬头看了看我,他站起身来摘下我的背包拎在手里,转身领着我进了屋,炕上铺了崭新的被褥,可被褥上躺着的,我怎么都没看出是赵大娘…… “哥,这咋回事儿啊?” 炕上躺着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是一个人,只有五十多公分高,身上的皮肉一层层堆砌在身上,勉强能辨认出胳膊腿,脸上更是看不清眉眼,下巴奇短,应该是没有牙齿。 乍一看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堆皮肉。 “对,这就是我妈。”眼泪在他眼圈里打转,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又说:“寿衣什么的她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可是……我怎么都没法给她穿上。” 说完这句他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砸,怎么抹都抹不完。 我又看了看赵大娘的样子,不管什么病我都没见过临走前是这样儿的,怎么都想不明白:“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第26章 疑点 张海示意我出去说,我冲大娘磕了个头,跟着张海坐在院子坐下了。 他低着头在那儿看自己手指头,我只能自己去厨房倒点儿水什么的给他喝,估计他这两天应该是没吃没喝。 厨房灶台上还放了一盆包子,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面皮已经变得干黄梆硬。 “哥,喝点儿水吧。” 张海灌了一大杯水,清了清喉咙,给我讲了这几天的事。 赵大娘这段时间越来越能折腾,经常是天不亮就跑出去采野菜,晚上该睡觉了也闲不住,张海管得多了,老太太还发脾气。 为了少被张海唠叨,大娘还学会了偷跑。 一次大清早,张海还睡着,迷迷糊糊就听见屋里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他以为是什么野兽摸进来了,“蹭”的一下就爬起来了。 开门一看,却发现是背着背篓的赵大娘,他皱眉问了一句:“妈,你又去哪儿啊?” 赵大娘一看被抓包了,当场就觉得面子上下不来,直接把背篓一扔:“一天天去哪儿去哪儿的,我回大兴安岭当野猪去得了!” 大娘说完就摔门回屋子了,留张海一个人摸不着头绪。 后面几天,赵大娘的变化更明显了,说话甚至开始混乱无序,记性也越来越差。 张海着急的不行,就想带着他妈去县医院看看,结果老太太异常抵触医院,说什么也不走,扬言要把张海逐出家门。 他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病程极快,没等他想到带老太太看病的方法,人就不行了。 那天他起床就闻到了包子的香味,却没看到赵大娘的身影,进屋一看,赵大娘已经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身体萎缩了一大半,整个人模样大变。 张海当时就要带人走,结果被老太太拦住了,当时老太太神志是难得的清醒。 她用一双萎缩缀满褶皱的手拍着张海的胳膊,慢慢安抚他,和他说道:“不去了,没用了。” 赵大娘一双眼睛里是这段时间少有的平静,她看着张海:“妈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有人把我领到山里去,我知道自己快不行喽,想着怎么也得走远点儿,让你看着该难受了。” “我还寻思那是自己临走前做的梦呢,我就想着,做梦肯定得健健康康的呀,还想你姥姥姥爷了,当妈当了这么多年,临走了还是忘不了自己小时候,小时候多好啊,每天跟自己的爸妈在一起,啥也不愁……” 赵大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昨天晚上我就觉着不对劲儿了,赶紧给你包了点儿包子,还没用盖帘盖上呢,实在没劲儿了,就回来了。” 说到这儿,她慢慢抬手握住张海的手:“妈不对,要知道这么灵,就改说让你们平安健康,俩小子,一个笨驴,一个小王八蛋,不放心呐……” 赵大娘说着说着声音就消失在了喉咙里,眼神逐渐失去焦距,她小小的身体如同婴儿般在张海怀里瘫软下来。 张海边说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小弟你不知道当时,我妈明明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我来着,但我就觉得她已经看不见我了,就像魂已经被抽走了,就剩个空壳。” 说完以后他把烟头一扔,把脸埋在手里,虽然没出声,但是肩膀一直在颤抖。 我们最终没有选择给赵大娘火化,就目前这个状况,想顺利开个证明都难,我们买了一个小小的木棺材,把大娘安置好。 我本来想和张海一起抬棺材来着,却被他拒绝了,说老家的规矩得是儿子来,他用绳子把棺材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山上爬,我就在身后默默跟着。 张海选了一处大娘总嚷嚷着野菜最多的地方,离他们家也不算远,在坟包前头立了一个小小的石碑,我跟着他一起给大娘磕了三个头。 说实话我们对丧葬习俗这块都不是很清楚,以前都是家里老人说什么自己干什么,突然轮到自己主事,简直是毫无头绪,也不知道大娘在下面会不会生气。 回去以后张海就躲在大娘屋里不出门,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就去他的房间里待着。 我现在思绪非常混乱,没想到一个破庙扯出来这么多破事,我强迫自己一点点梳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根据巴特尔大哥的说法,山洞顶刻下的阿尔巴斯特是一种恶神,会危害孕妇和婴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余月琴大妈打听到的消息却是这座庙里的神可以保佑婴儿,并且使其更加强壮,至于强壮以后她要干嘛我们就不知道了。 毕竟神经病的计划正常人是猜不到的。 再就是那位生下羊胎的妇女,和赵大娘,这三位是目前已知有可能向庙里的神灵许下过愿望的人。 这三位的共同点就是得到的结果都不算好。 大娘在弥留之际想念自己的爸妈了,下意识的想回到小时候,想健健康康的生活,某种意义也确实实现了大部分,癌症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她的身体一直萎缩直到看起来像个婴儿。 那位生下羊胎的不知道许了什么愿,当时她缺吃少喝的,不知道会不会和吃喝生存相关。 剩下的就是王小梅,我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能让她的孩子变成那样,难道她一开始就不想让他留在这个世界吗? 王小梅的祭品是她妈余月琴,我猜那个女人的祭品是那只老羊,没准儿祭品也会影响最终的效果,张海他妈赵大娘既不是孕妇也不是婴儿,肯定还是空手去的,最终自己的命没了。 可能每个人所求的,就是自己最终失去的。 我越想越觉得这庙里现存的神不是什么好神,这一手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堪比当代电商,简直就是货不对板,还强行售卖给非目标用户,全然不顾产品副作用。 什么东西!!! 不对,我又突然想到一个细节,我们多次和庙里的山狗子对峙下来,以月亮为首的山狗子致力于让人许愿,还真像余大妈说的,诚心许愿者不挨揍,讲究的是一个消费者至上。 所以王小梅和赵大娘这种许过愿的都没事儿,但是,我为什么没事儿? 张海他们几个在山狗子堆里差点儿被撕成碎布条,我却毫发无伤,这应该不是幸运这么简单吧…… 顿时,我的心底涌出一丝凉意,这座庙的用处一开始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 山洞里的铁门洞穴和其他的设施格格不入,年代也更近,更像是后来者加建的。 我自己冥思苦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旁边的屋子突然响起开门声,我被这一声从思绪中被拉扯出来。 出门一看,张海正背着包裹往外走。 “哥,你上哪儿去?” 他的脚步停都不停:“去山里,别人能许愿,我也能。” 第27章 走失 我一听他也要去那个鬼庙许愿,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小跑着跟上他劝道:“不能去啊哥,那地方他就不正常,不佛不道不萨满的,八成就是个邪神。” 张海一听就站住了,定定地看着我,眼底都是红血丝。 “小弟,你跟我说什么邪什么是正?现在我妈没了,谁能把我妈带回来,他在我这儿就是正的。” 说实话我有点儿哑口无言,简直要被说服了。 张海看我不说话,扭头就要走,我的理智瞬间回笼,眼瞅怎么拦都拦不住,干脆趴地上死死拖住他的腿。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都是糖衣炮弹,说啥他也不对劲!” 张海一个劲儿扒拉我脑袋,扒拉不动他就不管了,继续往前走,地上被我拖出一条长长的印子。 “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咋样,那你想想大娘,在那个庙许愿根本没有好结果,最后被折腾的还是我大娘。” 张海停了一下,但很快又开始拖着我往前走。 这下我也火了,爬起来就开始大骂:“这他妈是啥好地方吗?活着是啥好事儿啊?干啥非得让大娘遭这个罪。” 我越说越来气,嗓门也越来越大:“要不是我爸妈还在,我早他妈不想活了!分币存不上,我爸妈要是得个病我都得干瞪眼,你想去就去吧,让大娘再回来遭几年罪,到时候没病的时候攒钱,攒完钱正好看病,多好的生活啊!你快去吧,估计我大娘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话说完他反而不动了,我也懒得看他,找了块石头就坐下休息。 刚才被他拖着走,好悬没把我磋磨成个大姑娘,我得缓一缓。 张海也不说话,我俩就干呆着,直到我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那个让我蹭车的同行。 “喂,怎么了老李?”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非常着急:“吴哥,我这儿出事儿了,他妈的跟你一车来的那个小孩儿丢了!” 我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回事儿?赶紧报警啊!” “我们肯定要报警呢嘛!但是你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刚开始死活不让我们报警,那我们哪敢听撒,肯定要报,结果这俩大人也跑了!我知道你跑阿勒泰多,对那边熟的呢,能不能帮忙找一找,这要出了人命我们今年也没法干了!” 出了人命没法干这事儿我持质疑态度,但他毕竟帮忙让我蹭了个车,我也不能欠人家人情。 我回头瞟了眼张海,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这个愣子找点儿事儿干也好。 “在哪儿丢的?” “哈巴河和布尔津的边界线附近,喀纳斯景区边上,我给你发定位。” 布尔津是哈巴河隔壁的一个县,这几年大热的喀纳斯景区就压在这两个县的交界上。 我把这事儿跟张海说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帮我去找人。 这都不用想,这大哥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样子,我一猜就知道他会答应。 老李说的位置就在我们所在赛勒廷的东南边,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公里,直线过去不能走车,想坐车又得出去沿着白喀专线绕上一大圈。 听老李说那孩子是在林子里跑丢的,开车也派不上用场,我俩一盘算,不如牵着小白一起出去,也不能留它自己在家。 但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也不像回事儿,我俩干脆去跟巴特尔又借了一匹。 巴特尔家的马也不多,母马要么怀孕要么带孩子,公马有的要干活,还有的这两天脾气暴躁,唯一一个合适又闲散的就是一匹黄棕色大胖马,听说这老小子一不爱谈恋爱,二不想干活,就爱吃点儿草料胡萝卜什么的。 特殊时期我也没什么高要求,又胖又懒也没事儿,比我走得快就行。 老李还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那天车子出发前司机给大家拍的合影,照片里我躲在后排看不着人影,小女孩和她妈就坐我旁边,女孩挨着另一侧窗子,我之前心里都是事儿,倒从来没注意他们。 从照片上看,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普普通通的灰色短袖和牛仔裤,扎了个马尾辫,最不一样的这孩子眉毛浓密,斜飞向上,显得十分英气,而且相对于照片中其他人的喜气洋洋,她看起来神色平淡,眼神里甚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犀利。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跑丢的孩子。 我把手机扔给张海。 “记一下长相,这孩子如果是自己跑丢的,希望不要跑太远吧,跑到景区没事儿,最怕的是野林子,而且那一带河湖又多。” 张海盯着照片看了又看,抬头跟我说了句:“这不是亲生的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就像我以前跟我后爸站一块儿,别人说我俩一看就不是一家的。” 张海的后爸,也就是就是张峰他爸,一个普通的小生意人,对张峰不算亲近,但也没苛待,可惜走得也早,张峰大学还没毕业他爸就走了。 张海后爸看起来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张海和他站一起除了性别没一点儿一样,这样一看,这女孩和她父母确实也有点格格不入。 但现在这孩子亲不亲生的已经不重要了,就是有仇也得找。 今天已经晚了,我俩只能明天一早再出发,当天晚上我睡得轻,中间还听见另一个屋里传来一声张海的抽泣声,非常短暂,估计是一下没憋住。 我叹了口气,就当没听见。 第二天一早,我们俩去巴特尔家掏了点干粮往东南边出发了,我准备直奔喀纳斯新村,那里我有几个熟人,去山里我可连个认识的耗子都没有。 我俩一路沿着山脚河谷走,这是这几个月来头一次进山不带枪,说实话我还有点心里没底,好在现在天光大亮,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但凡要脸就很少这个时候出来嚯嚯人。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唯一闹心的一点就是这个大胖马,它不光懒,还爱演,动不动就开始假装赶路,脚底下迈得小碎步赶上日本花魁游街了。 “我说大胖,你有这个走三步退两步的功夫,一百米都出去了,何必呢?” 我苦口婆心一顿劝,可是大胖眼神直愣愣的,看起来就透着傻气。 我掏出胡萝卜给它掰了一块,眼神瞬间活了,可吃完又傻了。 “小白,不行你帮我劝劝它呗。” 一旁的小白打了个鼻响,也不知道说了点儿啥,反正大胖眼神还是直愣愣的。 没办法,我只能下来牵着它走,等它心情好了再骑上去,不高兴了再下来,如此往复。 好在这破马头脑简单但四肢发达,跑起来还是很快的,当天下午我们终于赶到了喀纳斯新村。 两个人两匹马,属我最累。 第28章 方昊 喀纳斯新村和原始村落比虽然更加商业化,但很适合一些对住宿条件要求高的旅客。 我们牵着小白和大胖走在新村平坦的小路上,一路上有不少牵着马的游客和牧民,我俩倒也不突兀。 我带张海走的是新村的一条主路,路的南北两头各守着两个农家乐,都很有意境的起名叫什么什么山庄,路中间一排排整齐的木屋,都是民宿、超市、咖啡店什么的。 “前头有一家超市,我跟那个老板挺熟,以前经常带游客去他那儿买东西。” 我给张海指了指前头一个木屋。 游客有的时候就跟小孩儿一样,到了陌生环境都有点儿警惕,这个时候一个靠谱的领队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简单来说只要我态度好,愿意用心,人家也愿意跟着我花钱。 可惜现在商业环境太差了,大旅行社的名声都不一定保得住,我们这种小社更难露头。 我和张海把两匹小马拴在门口的栅栏上,推门进了超市。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穿着条纹t恤的男人窝在躺椅上玩手机,听到有人进门他也没抬头,用一口浙江普通话说道:“想要什么自己随便看看。” 我没动,张海看我不动他也不动。 男人听我们没动静,还以为我们听不懂:“外国朋友还是民族朋友?yahe ximsiz!can i help you?” 我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这货可算是抬头了。 “哦?吴老板好久不见!这么久不来,在哪里发财啊!”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赶紧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我还发什么财,你这又学得什么啊?” 他走进吧台搬出两个木头小板凳:“来坐坐坐,旁边维族小朋友随便教教嘛,我就随便学一学,这里来玩的人那么多,说不定就用得上啊,rahemati~” “张海,我从小的朋友家大哥,这是方昊,浙江温州来的老板。” 我简单给两个人介绍了一下,方浩摆摆手谦虚地说:“什么老板不老板,做点小生意而已。” 说他谦虚是有原因的,这哥们儿家里本来家里就条件挺好,他爸妈生了俩孩子,他排老大,他皮肤黑黑的,眼睛不大,长得像他爸,他弟弟皮肤白,眼睛大,像他妈。 但是,他妈本来就烦他爸,连带着也烦他,长大了他就觉得这家待着没滋没味的,于是和他爸要了笔钱自己出来单干。 喀纳斯新村刚开始建的时候方昊就嗅到了商机,到现在差不多七八年了,在这儿除了这家商店,还陆续开了两家民宿,我也没少给他领客人。 就是他让我认识到,赚钱对温州人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听你的意思,你这次不是来带团的?” 我点点头,把孩子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在微信上把照片发给他。 “就是这个女孩,你这儿人脉多,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她。” 方昊把照片放大了看,问了一句:“是帮你找,还是帮别人找?”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认识他久了,对他的德行一清二楚,但张海不知道,他疑惑地问:“有啥区别啊?” “当然有啊,吴老板在我这里是vip,我给他免费,帮别人找的话,看在吴老板的面子上打个折,3000块辛苦费。” 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这地方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可不是说遍地好心人,大家都忙着赚钱,哪有那个心思做好事儿。 如果只是单纯的走丢了,看见的人说一句在哪儿见过倒是件小事儿,但如果事情复杂涉及太深的话,看见的人就不会轻易开口了,花钱是最小的代价,有时候连钱都没用,得拿人情换。 3000块钱不算黑。 但这个情况很难说清楚是帮谁找的,反正这钱我肯定不能少人家的,当下就给他转了3000块钱。 方昊利索地点了收款,目光笃定地看着我:“拿钱办事,让找孩子的人等消息就好,记得跟他们说……” 看他又要唠叨我赶紧打断他:“哎呀懂懂懂,这是买消息的钱,不管找人,我都知道。” 方昊递给我一个默契的眼神,伸手从前台掏出一包半风干鸭舌,悠哉悠哉地就往嘴里塞了一个,我瞅准机会就伸手去抢。 结果这个货早有准备,一下就拿开了,看着我的眼神都透着坏。 张海一看我这个德行赶紧张嘴:“干啥呢小弟,咋抢人家东西?” “海哥你不管。” 原因很简单,方昊有不少吃的是他找人从浙江送过来的,在这边吃不着。 这么一来一往抢了一个来回,我屁股地下的小木凳子“咔嚓”一下就解体了,给我摔了个屁股蹲。 “你他妈挺大一个老板,怎么就不能换个好凳子?” 方昊边嚼鸭舌边说:“大钱要花,小钱要省的。” 当晚方昊把我们安排在他的民宿里,一分钱没收,这家伙就是这样,有时候抠得要死,有时候没心眼儿的大方,要知道现在是旅游旺季,景区民宿正是能卖高价的时候。 我和张海住一间标间,他正站在窗前遥望喀纳斯的风景,光看这窗景就知道这房间不便宜。 “你这个朋友仗义!”张海感慨了这么一句,这在东北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 我听了直笑,跟他讲了讲我之前的事儿,毕竟我跟方昊也不是一开始就关系好的。 当年我经常带游客往喀纳斯跑,这里就这么一个超市,我也是存了跟他打好关系的心,没事儿就来找他闲聊,毕竟在我们老家小卖部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唠嗑。 但是方昊烦得不行,我俩对于边界感的认知有着先天性的差距,他的拒绝在我眼里不痛不痒,后来他可能被我烦习惯了,也懒得生气了。 “后来我开始欠钱了,整夜整夜睡不着,有一次就在这边儿,大晚上地的我就坐路边发呆,结果就看着他民宿着火了,我赶紧跑过去把人都叫醒了,但方昊那天喝酒了,睡得特别死,我就跑进去把他扛出来了。” 张海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以呀小弟!咱们真爷们儿就得这么干!他不得老感动了。” “他感动啥啊,这人睡觉不爱穿衣服,我当时也没顾上那么多呀,就给他扛出来,那给我一顿骂。” 但是方昊确实是从那以后就开始把我当朋友了,这几年我经历的事儿一多,慢慢的也就话少了,反倒是他开始学着撩闲了。 聊了几句以后我和张海就各自躺下休息,方昊这床睡着是真舒服,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可惜半夜三点多我就被手机吵醒了。 电话另一头的方昊说:“不要睡了吴老板,有消息了,那孩子应该就在响泉附近,她一个人晚上太危险了,赶紧去看看吧!” 第29章 湖怪 方昊给我们准备了手电还有军刺,大概说了下情况。 “刚刚有人跟我打电话,说傍晚游客开始往景区外面走的时候,看到那孩子在林子里躲着,他还以为是谁家小朋友淘气在跟父母捉迷藏,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这两天响泉栈道在维修,你们走路小心一点。” 当然,方昊是不会和我们一起去的,用他的话说,赚钱要用脑子,不能用命。 “这个带在路上吃啦吴老板~” 等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方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包风干鸭舌要往我包里塞,被我一把推开:“滚滚滚,这是吃鸭舌的时候吗?” 他把我们送到民宿门口,我回头跟他招了招手就走了。 “海哥,你的手现在怎么说?” 张海的左手还戴着那副黑手套,他抬起来正反看了看:“没问题,伤口已经长好了。” 我点了点头,没说别的,就是心里不是滋味。 我俩分别骑着小白和大胖往南走,这里离响泉也就四公里左右,骑马很快就到了。 到了响泉附近就看到一个简易的单间小木屋,我伸直脖子一看,里面没人。 小屋旁边有个小破门,已经上了锁,门是走不了了,不过这围栏实在是挺敷衍的,属于防君子不防小人。 我寻思那小女孩怎么也不会跑到离人群太远的地方,按照这个思路就想着沿着游客走的最多的栈道找起,从小门这里走是离栈道最近的。 小白驮着张海一个助跑飞跃就过了围栏,大胖就费点儿劲了,连哄带骗才带着我蹦了过来,油耗半根胡萝卜。 进来以后得趟过两条小河,其实河上有木桥,但我对大胖的体重有所忌惮,把桥踩塌了可就造孽了。 过了河是一片空地,我们四处望了望,什么都没发现,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个绿色小房子,旁边就是栈道了。 “哥,我先走,你跟着我。” 说完不等张海回复,我夹了夹大胖的肚子,快步赶在了张海前头。 栈道两侧都是白桦林,这个月份新疆气温骤降,地面已经铺了薄薄一层落叶。 相比于白天的金林小路,晚上的白桦林反而有点鬼气森森,月光细碎地洒在栈道上,看得人眼花。 马蹄踩在木头栈道上咯哒咯哒的,在树林中格外响亮,走着走着这栈道就断了,果然像方昊说的那样正在维修,木板乱七八糟堆在一边,仔细一看还能看到散落在地上钉子正泛着冷光。 跟上来的张海看清前面的路况后小声骂了一句。 “这活儿让他们干得稀碎。” 牧民的马常年生活在草原河谷,很少打蹄铁,这种藏着钉子的路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大胖和小白走上去的,马蹄受伤可不是小事儿。 我拽了拽大胖的缰绳,牵引它走下栈道,小白温顺地跟在后面。 白桦树错落无序,马匹体型庞大,走在这种错杂的林子里很不方便。 一时间林子里哒哒的马蹄声变成了沙沙的踩叶子声。 突然,我听到一声非常细小的哼唧声,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声音。 “停!” 我一声令下,张海也勒住了手里的缰绳,我们静静立在林子里一动不动,目光扫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闷哼,这次很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张海直接将手电光定格在声音的来源处,是我们左边十几米开外的林子里,那里杉树和桦树混杂着生长,看着乱七八糟的。 我定睛一看,依稀在一棵杉树边上看到一块褐色衣角,这也得益于我从那鬼庙出来以后越发耳聪目明,放以前,这环境里打死也看不见。 我驱使着大胖慢慢往那个方向走,脚步声在静谧的夜晚非常清晰,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边走边说:“树后面的,我看见你了,大大方方出来见个面,大家都没有坏心思。” 我的说法很温和,但树后面的人并没有露面,反而连那块衣角都藏了回去,我继续小心靠近,但是步伐放得越来越慢。 就在我准备再次开口劝告那人时候,树后面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从背影看起来是一个头顶扎着小辫子的男人,他头也不回就往林子里头跑。 最重要的是,他右手咯吱窝底下夹了个孩子,灰上衣牛仔裤,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她此时正在蹬腿,我追上去的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你个混球!”张海此时也看了个清楚,大骂一声打马也追了上来。 这男人明显是个长年混迹山林的角色,动作敏捷的像峨眉山的泼猴,我们骑着马在林子里束手束脚,竟然慢慢落后了下来,没办法我只能一勒缰绳跳下地面准备追上去。 “哎呀卧槽!” 我跳得急,大胖还没停稳,我刚一落地它的马屁股直接把我挤在了树干上,张海和我一前一后,此时也被截停下来,就这么一耽搁,前头哪儿还有人影。 “个瘪犊子!”张海气得直拍大胖的马屁股,这胖玩意儿还不乐意得跺了跺脚。 没办法我们只能边走边试图寻找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走着走着我们就出了林子,隐隐的水声从前头传来。 是喀纳斯河,我们来到了喀纳斯河沿岸,这个位置大概是神仙湾的上游河段。 相对于住宿区的灯火通明,这里幽暗静谧,夜晚中青黑色的河水在河湾中显得异常和缓,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奶奶的,跟丢了,回去就让巴特尔给这胖玩意儿减肥!” 张海气不打一处来,正眼都不想瞧大胖。 “嘘!” 我小声嘘了一下,抬手慢慢压着张海退回森林边缘。 张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配合着闭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表达着他的疑惑。 我伸手指了指我们视线里喀纳斯河的上头,张海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眼睛瞬间睁大。 只见一个灰白的生物露出水面,正在向这边缓缓游动,那东西露出水面的部分看起来是脖子和头,奇长的脖子比人略粗,得有一米多长,上面的脑袋和脖子差不多粗。 这特么是什么?恐龙?喀纳斯湖怪? 这东西像散心一样悠哉悠哉的从水面划过,距离我们眼前的河段越来越近。 我们两个牵着马小心向林子里又退了一些,藏身在树后,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水里那个东西,连大气都不敢出。 煎熬了几分钟,那东西终于游到了我们面前的河道,张海可能看不清,我却能看到大概,这东西的模样直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至少不是恐龙,因为恐龙脖子绝对不会长出一颗人头。 第30章 线索 水里的东西正在四处张望,动作轻巧但偶尔会停顿一下,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头部的动作有点像一些小型蜥蜴。 它头上的皮肤光溜溜的,从后脑一直向前到眼睛,没有一丝毛发,只有两个突出的眉骨,耳朵处没有耳廓,只有一个小孔,它的眼睛很像鱼,没有眼皮,溜圆溜圆的大眼睛镶在一张灰白的脸上,橙色的眼球中间只有一颗圆圆的黑色瞳孔。 这东西下半张脸和人类差别大一些,没有嘴唇,远看就像一条线,也看不出明显的下颌,下巴直溜溜就连着脖子。 它慢悠悠地滑过我们眼前的水域,完全没有看到我们的存在。 “能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吗?”张海看它已经路过,小声问了我一句。 结果那东西“噌”地一下回过了头,脖子长就是任性,那颗光溜溜的脑袋简直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大扭转,直愣愣地盯着我们的方向。 我俩顿时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眨了,那东西静止了一会儿以后机械了摆了摆头,像是在疑惑,又把头扭了回去继续向下游游去。 我突然意识到,大部分鱼的视力非常差,但听力却很灵敏,这玩意儿不会也是这样吧? 我和张海一时半会儿愣是没敢轻举妄动,等它完全没了影了才敢爬起来。 “小弟,看清那是个啥东西没有?” 我想了想:“记得那种叫腕龙的食草恐龙不,把脑袋换成人,上半拉就长那样,但是水面下还真不敢说。” 这一趟我俩算是白跑了,孩子没抢回来不说,还碰见这么个玩意儿。 “你说这不会是人们之前说的喀纳斯湖怪吧?” “不能吧?体型不够大。” 我有点儿后悔,当时脑袋里空空一片,怎么一点儿都没想到掏出手机拍个照片呢? 大胖和小白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原地踱步,树叶和树枝被踩得沙沙响。 “行了行了别急,现在就走。” 说着说着我总觉得怪怪的,一共就两匹马,都站在我的左边,那站在我右边的张海也没动啊,怎么右边也有踩树叶的声音? 我抬头往他那边一看,就在张海右手边三四米的位置,一个长长的脖子从树后头探了出来,这玩意儿站起来得有三米高,此时正用两个橙黑的大圆眼睛瞪着我们。 “跑跑跑跑跑快跑啊!” 我一把把张海推出林子,张海也不傻,问都不问说跑就跑,那两匹马更是聪明得很,要不是被我牵着估计早跑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俩赶紧往马背上爬,我抽空回了个头,那东西也走出了林子,就站在空地上歪着脑袋看我们。 它两个肩膀扁扁塌塌的,胳膊腿看起来扁圆柔韧,手脚又宽又长,软软的很像蹼。 大胖这个时候跑得飞快,眼神都沉稳了不少,那个湖怪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怎么说呢……配上它长长的脖子,看着像个电动牙刷。 我俩一路狂奔回民宿,估计是马蹄声太大,刚下马方昊就推开门迎了出来,看到我俩这副狼狈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什么情况吴老板,那个孩子把你俩打回来了吗?” 我知道他是存心嘴贱,也懒得理他,直接拉着他问正事:“老方,你们天天住这儿,就没人见过什么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他理所当然的说:“朋友,这是新疆,从古到今争来争去,难道真的因为葡萄干?这么多年怪事会少吗?三山两盆,哪个地方没出过事情啊,难道只有你们东北能闹怪事吗?” 我听完就推了他一把:“那你不跟我说!” 方昊理所当然的把手一摊:“喂你们两个东北人,这些不应该很习惯吗?走走走,进去说进去说。” 他打开那包风干鸭舌,又给了我们拿了两罐啤酒,打开拉环后叹了口气:“不过也是你们运气好啦,其实大部分人这辈子也遇不到什么事情。” “我祝你以后天天好运气。” 给张海递了个鸭舌,我给方昊说了刚才那个湖怪的事儿,方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没有了最开始的吊儿郎当。 他喝了一口酒:“你说的这个东西我也见过,但不是这里。” 此话一出,我和张海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四五年前的样子,我在乌伦古河里见过这种东西,青河县那一段。” 乌伦古河发源阿尔泰,流经阿勒泰地区的好几个县,里面就包括我们曾经去过的可可托海所在的富蕴县,还有带王小梅母女在路上看到的福海县,乌伦古湖就是乌伦古河的最终汇入点。 “你跑青河干啥去?” 方昊喝了口啤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翻领衬衫:“你知道我的,不管什么生意,只要能赚钱,我肯定要搞一搞的,有一段时间青河的阿魏菇好红火,我肯定要去收啊!” 方昊确实是这样,他头上好像有根专门接收商机的天线,就说当年他民宿那场火灾,这老小子早就在民宿附近藏了不少摄像头,事后查出来是同行纵火,他也没报警,至于进行了什么交易我就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那里运货也就走走铁路和公路,但这里是阿勒泰嘛,多的是矿啊石油啊要运,我这点东西人家看不上,加钱的话我的成本太高啦,就让老乡帮忙走走水路,乌伦古河运一运,能省一点是一点啦!” “我有时候会跟船的,有一次看见那个船舷边上冒出一个脑袋,我还以为有人落水,妈的结果那个脑袋越升越高,就像那个潜水艇的潜望镜一样冒出来,吓都吓死了!” 我跟张海听得入神,连忙问:“后来呢?它没攻击人吗?” 方昊撇撇嘴:“哪有什么后来啊,他有后来我就没有后来啦,一个铁桶打下去,影子都不见了。” 我脑子里思绪重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这种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哪儿哪儿都有的产物,但如果是同一只的话,他怎么从乌伦古河游到喀纳斯河的啊,喀纳斯河汇入的是额尔齐斯河,即使走向一样,最近的地方也隔着一条峡呢,这东西能上岸我知道,还能翻山越岭?” 方昊用手指着我晃了晃:“不看新闻是不是?乌伦古河下游水量越来越少啊,所以乌伦古湖那里人工开了一条渠,连在了额尔齐斯河上,不关注新闻怎么赚钱啊老板!” 他说得也没错,从小时候开始,只要一到七点新闻联播时间,我都恨不得把电视砸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新闻的习惯,张海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看样子也是跟我一样没见识。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刚想着休息一下,方昊的手机就来消息了。 看过消息后他点了点桌子,对我们说道:“二位朋友,你们昨天看到的那个人,是个走山货的,有人看到他在哪里了。” 方昊嘴里的走山货可不是普通的蘑菇木耳,而是野生动物,甚至是保护动物。 第31章 鹰猎人 方昊的人所说的位置大概在响泉向西十公里左右的位置,那里横亘着三条东西走向的山岭,地势高植被少,常年笼罩着云层,卫星能检测到的时间段比较短,还有个很深的野湖。 我和张海赶紧快马加鞭往那边赶,生怕晚了一会儿小女孩就成水鬼了。 可是这片山区说小可不小,我们不能漫无目的的闲逛,于是直奔那口野湖而去。 这湖挨着最南边的山岭,山岭不像喀纳斯景区里那样覆盖着幽密的植被,而是多碎石岩土,看起来多了一份苍凉。 张海骑着马在湖边溜达,看着幽深的湖水发出一声感叹。 “这水可真够深的。” 这里的水不像喀纳斯河那边泛着蓝绿色,而是幽深的黑绿色,能见度非常低,我们只能确定湖面上没人。 “有没有可能被拴着石头沉下去了?”张海皱眉说了这么一句。 这湖水颜色虽然幽深,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是不是水草。 我想了想却表示不赞同:“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还是在景区走丢的孩子,这里不比深山,就算是盗猎者也不会这么轻易闹出人命,不太可能。”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啸。 我俩赶紧抬头看去,北侧的山岭上空有一只极大的鹰盘旋一圈后向下俯冲而去。 “这么大的体型,应该是金雕。” 说到这里我眼前一亮,金雕是种珍贵而奇特的猛禽,连我们普通人看见了都走不动路,别说盗猎者了,假如盗猎者就在附近一带活动,没道理不心动。 “走,去那边看看!” 我俩立刻掉转马头向北侧跑去,我们西侧山脚绕行过去,一路寻找金雕的踪迹。 “小弟,看那儿!” 我顺着张海指的方向看过去,金雕没看到,却看到一匹枣红大马在那儿优哉地甩着尾巴,它的身旁站着两个人,一个女生看样子二十出头,一身褐色麻衣,头上编着几根辫子,胳膊上的护臂一看就很有民族色彩,而旁边的正是我们要找的女孩。 这下可把我们两个大男人激动坏了,赶紧骑马准备靠近。 哪知道我们刚刚朝她们走近些,那二十多岁的女生突然抬头向我们看了过来,她眉骨高挺,深邃的眼眶掩藏不住她锐利的目光,明明是个年轻女孩却让我们感受到了野兽的威胁,手里的缰绳下意识勒紧了。 那小女孩看见我们以后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拉着年轻姑娘的衣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年轻姑娘听完直接捞着她就上了马,两个人二话不说就开始跑。 “啊?” 这下我和张海都懵了,这是干嘛? 但好不容易才找着人,怎么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她们走了啊! “别走啊姑娘,我们有话说!” 我们俩个骑着马在后边紧追慢赶,竟然赶不上一个带着人的姑娘,她的骑马技术出奇的好。 那姑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随后嘴里发出一声嘹亮的吆喝声。 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头顶笼罩过来一片庞大的阴影,并且逐渐放大,紧接着上空就传来一声几乎能够震颤我灵魂的鹰啸。 我不敢抬头,鹰的爪子可不是开玩笑的,没等我反应,屁股底下的大胖竟然率先反应过来了,它一个回马枪向反方向杀了过去,要不是我及时抱住它的脖子,此时应该已经被甩出去五六米远了。 稳住身体后我赶紧回头看去,只见那鹰半路失了目标以后转而向张海俯冲过去。 “海哥!小心老鹰!” 我焦急地冲他喊道,可张海这个傻子,抬头看了一眼以后竟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趴在马背上护住了小白的眼睛。 “傻逼!你……” 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年轻姑娘显然也没想到张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眼看着金雕的利爪就要抓上张海,她再次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声,那金雕在空中一个翻转,庞大的羽翼带出的罡风吓得张海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但他仍然选择护着小白。 姑娘一勒缰绳,马儿前腿抬起发出一声嘶鸣。她伸出右臂,那金雕稳稳地落在她的护臂上收拢了翅膀。 她目光如炬,身骑枣红大马,手持金羽猎鹰,一身小麦色皮肤透着原始野性,这位山林的姑娘在喀纳斯纯净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充满生命力的一幕,我和张海呆愣在原地,直到那姑娘驾马走到张海面前。 “你不错。” 接着她又扭头看向我一眼,眼神充满了探究,几经变化最终沦为轻蔑:“胆小鬼。” 我一头问号:“不是你……我,它……” 最终我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那姑娘开始为她的金雕戴上眼罩,而金雕一直乖巧地站在她的手臂上。 “你们是什么人?盗猎的?还是抢人的?” 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生怕我们去抓她。 “都不是,她是跟着旅行社出来的,我是负责人的朋友,她一个小孩子,我们也不想她出事,只是出于责任和道义,没有害她的必要。” 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 我俩一路上跟在她的身后,闲聊几句后知道她叫赛力,是一个来自南疆克州的柯尔克孜族女孩,是一名年轻的鹰猎人,少有的女性驯鹰人。 今天她带着她的鹰外出捕猎,可谁都没想到一向没有人烟的地段竟然突然跑出一个小孩,要知道他们带着猎鹰捕猎的规矩就是远离牲畜和孩童,不然猎鹰很有可能不分三七二十一的给人家抓走。 好在赛力眼力过人,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我见过的驯鹰人不多,他们大多是中老年男性,对鹰就像对孩子一般慈爱,而赛力不一样,她更像鹰的同类。 这一路上,赛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金雕,这金雕怎么说也得有六公斤,她就这么一直举着,褐色的麻衣甚至能够显现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我想她一拳能把陈志抡得陈小花都不认识。 她这个人敏锐且直接,注意到张海的左手后直接问道:“你的手指呢?” 张海思索了一下说道:“被野兽咬断了。” 赛力点了点头,并没有当回事,语气稀松平常:“有的鹰猎人会少一只眼睛。” 张海笑了笑:“是,我这个是小事儿。” 第32章 小米 赛力住在山林的更深处,就算是徒步的游客也很少经过这里。 她的木屋隔成了三间,其中一间是专门用来放鹰的,她打开门,地上插着一个木架,她半蹲下身将金雕的爪子挪放到木架上,然后摘下它的眼罩。 金雕两只腿上各有一个皮质脚绊,上面系着栓绳,她细心地把栓绳理好,避免它们伤到金雕的爪子。 小女孩似乎更信任赛力,跟到屋子里站在不远处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和金雕的互动。 她的反应让赛力觉得很有趣,对她说道:“想摸摸它吗?” 小女孩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使劲儿点了点头,赛力冲她招了招手。 “只能摸它的背后,不要让它看到你,它不认识你。” 女孩很紧张,试探了几次才敢把手轻轻地放在金雕的翅膀上,刚一放上去那金雕就要回头,赛力迅速挡住它的视线,女孩顿时吓得不敢动弹,缓了几秒才开始轻轻抚摸金雕的羽毛。 这只金雕的翼展可能是女孩身高的两倍,猛禽的压迫感十足,作为久居城市的小孩子来说,她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你很勇敢,它叫阔克,是一个聪明、勇猛的女孩,很高兴你喜欢它。” 雌性金雕一般比雄性金雕更大更凶猛,一般鹰猎人选择合适猎鹰会首选雌性,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这只阔克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强壮。 我们两个人晾在门口半天才被想起,赛力邀请我们进了屋子,并给我们倒了茶水。 “你们要带走她吗?” 赛力刚问出这话,我们还没说什么,那小女孩先急了。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搞得我感觉自己是个人贩子。 张海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吗?” 那女孩直接说道:“他们不是我的爸妈,我没有爸妈!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才不回去!” 这个可能是我们早就想到的,但这个女孩后面说的却比我们预想的很不一样。 这女孩来自甘肃,姓米,没人跟她说她叫名字,都叫她小米,父母生下她以后也不管,直接扔给了她乡下的奶奶。 小米的奶奶对她很不错,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做衣服做饭,让她每天穿带着肥皂味的干净衣服,梳带着彩色皮筋的小辫子。 她爸妈只回来过一次,只说他们要离婚了,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但小米说她也不是很在乎,她就在乎她奶奶,可惜老太太去年病了,她第一次试着给父母打电话,一个都没接通。 小米去跟同村的亲戚借钱给奶奶看病,同样没人理她。 “他们说,钱借给我们祖孙两个见不着回头钱。” 小米梗着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表情倔强。 没钱治病,她的奶奶没多久就走了,同村帮忙草草处理了后事之后,小米就被之前拒绝借钱的亲戚带回家抚养了。 说是抚养其实就是干活,能干的她都干,不能干的学着干。 “我跑了好多次,都让他们抓住了,抓回来一次打我一次,打完我还跑。” 我忍不住问道:“你跑出去是为了找你爸妈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不找他们,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但是我奶奶说了,我不能在那儿呆着,我得出去!” 可能是因为觉得小米野性难驯,这家人后来干脆把她送给了一对外地夫妻,也就是那对一听报警就跑掉的夫妻。 “他们对你不好吗?来新疆旅游可不便宜,他们不喜欢你怎么会带你旅游的?” 这才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违法收养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本身就很少见,更别说他们还舍得带她出来旅游,这怎么想都很奇怪。 小米摇摇头,她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她记事情很清楚,把所有记得的话和事都复述给了我们。 她的声音稚嫩清亮,有时候还会学着他们的语气和表情,小丫头大模大样的样子本来是很可爱的,可我们却笑不出来。 从小米的只言片语里,我们大概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情况。 这对夫妻经常接到来自各省各地的电话,他们会挑选一个到达对方省市的旅行团,并要求对方付钱,然后他们会带着小米随团出行,期间抽出一天时间,跟对方一起带着小米抽血做检查,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小米没有听到过。 需要配血配型的事儿无非就是那么几件,至于走旅行团,我猜这对夫妻也是怕自己出事,毕竟除了游客的父母,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做旅行社的更怕他们出意外了,就像小米走丢这件事,我们恨不得把喀纳斯翻个底朝天。 我跟张海借口出门抽烟,蹲在门口小声嘀咕。 “这他妈可怎么办?不说的话不知道老李他们得闹成什么样儿,说了她肯定得被带回去,不是送回她亲戚那儿就是孤儿院。” 张海挠了挠头,也是一头乱麻。 我俩正说着,我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个闪身躲开了。 我回头一看,赛力正握着一把菜刀。 张海一看这个架势立刻挡在我的身前:“我小弟啥也没干,你抽啥风啊?” 哪知道赛力把菜刀调转了个方向,用刀把指着我说:“你不是普通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什么同类,我既不会驯鹰,也不是柯尔克孜,你感受到什么了你?” 我现在觉得她纯纯有病。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一点点,但刚才你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反应,让我确定你确实不是普通人。” 我耐心一向不好,当下就烦躁地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别絮叨这没用的!” 赛力自顾自地地方坐下:“我有鹰的血脉,是真正的鹰,我的妈妈小时候是被人捡回村子,她的肩膀上天生就长着鹰的羽毛。”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我们:“你们信吗?” 我跟张海对视一眼,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应该是相信的,这个姑娘确实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气质。 “我的妈妈和鹰有着很亲密的联系,她不需要驯鹰,就能和鹰自由相处,她是我的骄傲,我是她的血脉,也是鹰的后人。” “至于你,我感受不到你有着什么样的血脉,但我能感觉到你和我妈妈是同样的存在。” 一瞬间,我再次想到了那个和我长着相同纹路的奇怪巨兽。 第33章 作死 张海显然也是想起了这个事儿,毕竟他是亲眼见过我失去意识时候的模样,那可比长鹰羽怪异多了,还不如脑门上长个王字呢,他赶紧问赛力:“那你妈妈呢?我们能不能见见阿姨,看看我小弟这是怎么回事儿?” 赛力看着张海,眼神清亮亮的:“妈妈死了,为了保护鹰,和我爸爸一起。” 这一下可给张海整愧疚了,他妈妈刚去世,他很能理解这种痛楚,挺大个男人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搓着手赶紧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不好意思……” 赛力反倒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为什么道歉?鹰本来就会在战斗中逐渐老去,直到死亡,战斗到最后一刻是我们的荣耀。” 赛力说父母走了以后,她本来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选择读书工作,这是老一辈人的期望。 牧民热爱自己的羊,鹰猎人热爱自己的鹰,但大家深知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都会默契地劝自己的孩子去走一条自己没能选择的道路。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鹰在不饥饿的时候很少听从驯鹰人的指令。” 都不用她说我就知道是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看出来她的性格,感官敏锐且果敢刚直。 这种性格如果生在职场想想都可怕,她会敏锐的捕捉到上司或同事的恶意,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没准儿是那种看见男女同事贴在一起,会直接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的人,这不论放在哪个办公司都是一出大戏,一个人就能产出大家一个月的下饭话题。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对车房都没有什么想法,那她在城市社会就是一个不够饥饿的人,不愿意被驯服也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回克州?”张海对她定居在喀纳斯这件事还是有点疑惑。 这里和克州的气候相差很远,这里是阿尔泰山脉,而克州位于天山山脉,海拔高降水少,崇山峻岭纵横交错,尤其适合鹰类栖息,如果想守着猎鹰,回去才是最合适的。 赛力指了指金雕所在的房间:“为了阔克,我之前来这里散心,意外捡到了阔克,这里是它的家乡,我不能擅自带走它,它已经两岁了,鹰猎人不会霸占它们的一生,等它三岁的时候就会回归天空,去拥有自己的后代,那个时候我就会离开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小米呢?干啥呢?” “睡着了,她很累。她放走了盗猎者抓住的麝鼠,不得不说她很有天赋,矫健又勇敢,那些人抓住她想丢到深山里,几次都被她跑掉了。” 我忍不住笑了,就说盗猎者没事儿干跑响泉干嘛去,那地方抓游客还差不多,哪儿有什么珍稀动物,原来是专门抓小米去了。 可前脚被说睡着了的小米却光着脚跑了出来,她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不安地问我们:“你们一定要带我走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走不走是你的事,留不留你是她的事,你不想走我不会强迫,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不会对你负责。”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确实觉得我无权,也没必要去左右一个陌生孩子的人生,没有父母就代表着人生的选择权已经过早地移交给了她自己,随她的便。 我没想到的是赛力对小米倒是接纳得很干脆,不用想都知道以后肯定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她却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我会带着鹰去很远的地方捕猎,有时候会在野外生活一个月以上,还有可能受伤,你能接受跟着我出去捕猎吗?” 小米很兴奋地点点头,年纪虽然小,眼神却透着一股韧劲儿。 而我只能给老李打电话说孩子没找到,但建议他让警察好好查查孩子的父母,好在这件事的指向性很明显,这最后的锅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告别她们两个人后,我俩就骑着马往方昊的民宿溜达。 这回可算是能彻底放松下来了,我看大胖都顺眼了不少。 “欢迎回来啊吴老板,事情怎么样,顺不顺利。” 我懒得说太多,点点头表示顺利,张海拿着我们的行李上了楼,留下我和方昊坐在大堂。 方昊是个人精,看我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反而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了别的事。 “有生意做不做啊?” “嗯?你这儿有什么我能做的生意?” 方昊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是我的生意,有两个游客,在这里被旅行团甩掉啦,听说价格给得蛮高,你要不要接下来啊?” 我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价高还被甩团,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你能不能给我介绍点好干的活儿啊!” 方昊叹了口气:“天真,你的天真。好干的生意这辈子都不会落到你我头上的,抢都抢不到,赚钱嘛,就是饿鬼嘴里抢食,你接不接?两个人九天三万块,只在喀纳斯。” 我一听这价格,还只在喀纳斯,那还是有搞头的,叹了口气:“接接接,但是得给我们点时间,我们的人就算现在出发,也得明天才能到。” 说完我就直接拨通了光头的电话:“喂卖钩子的,有活儿速来,喀纳斯新村。” 电话那头的光头和陈志一听有活儿,兴奋地像两只猴子,发出一阵怪叫。 “你们两个傻逼吵死了,我挂了啊。” 我刚准备挂电话,光头那边就一阵乱嚷:“等等等等兄弟,正好跟你说一个事呢嘛!” “什么事儿?你绝育啦?” “你批夹,是你朋友的事儿,就那个张峰,我听人说他人不见了,前两天他还托人打听那个王小梅的联系方式,你说他不会要去哈巴河吧?” 我听完这话脑仁嗡嗡响,联想到张峰之前那个鬼样子,他搞事的可能性很大。 “等会儿跟你说!” 挂掉手机以后我给张峰发了个短信:我知道赵大娘埋在哪儿。 张海自打赵大娘出了事以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张峰肯定没法联系到他,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娘的坟在哪儿。 果然,没过一会儿张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妈埋哪儿啦?” “你他妈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呢?”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那个庙的事儿了,已经到哈巴河了。” 我深吸两口气,死者为大,我怕自己骂脏话带上赵大娘,直接挂掉了电话。 张峰又打了两次我都没接,而是直接走上楼找到了张海。 “哥,休息不了了,咱俩得回去。” 几天熬下来,张海不修边幅,板寸头快跟蒙奇奇一个样儿了,看起来潦倒又疲惫,这会儿一听这话脸都揪成了一团:“又出啥事儿了啊?” 我示意他稍安勿躁:“哥你别急,听我安排就行,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骑马回去,把大胖还给巴特尔,接着直接上山,找到张峰,把他打死以后我们就下山,然后你就在家休息两天,我呢再回来干活,海哥你没异议吧?” 张海边听边点头:“都行,按你说的就行……啊?等会儿,中间要打死谁?” 第34章 秦晃 我把张峰去哈巴河的事儿跟张海简单说了下,张海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他一手拍在茶几上,两条眉毛几乎竖了起来:“这个王八犊子这个时候捣什么乱?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飙,平静地问道:“你还好意思说他?” 张海眼神左右闪了几下,轻轻咳嗽一声,冷静下来以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怎么说也比你们大不少岁,自己心里有数,但这个兔崽子必须收拾!” 我俩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当下再次上马往赛勒廷赶,一路上我都拉着一张驴脸,黑眼圈更黑了,大胖估计是感受到了我们两个的低气压,一路小跑,走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这一次返程的时间足足比上次少了一半,我们把大胖还给巴特尔,顺便又从他家掏了一包干粮。 恰好这个时候又到了傍晚,我们丝毫不敢耽搁,生怕一个落后张峰就被月亮领进庙里强买强卖了。 我俩埋头就是爬山,但这几天一直没有睡个整觉,此时我们两个已经有点筋疲力尽了,身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地冒出来。 天色黑了下来,我们两个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喘口气。 张海把这笔账全算在他弟弟张峰头上:“奶奶的也不知道这兔崽子是没来还是进去了,大晚上在荒郊野岭找个人,赶上羊粪蛋里挑黑枣了。” 我喝了口水:“大不了就守在这儿,找别人可能难,找他好认得很,对这个货,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刚说完我俩就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杂乱,起初我俩还以为是什么野兽,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结果一个顶着鸟窝头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他身上的衣服跟碎布条似得,脸上脏了吧唧,屁颠屁颠地跑到我们旁边蹲下。 我下意识避开一段距离:“大哥你谁啊?” 那男人呲着一口大牙:“我张峰啊,老吴你咋连我都认不出来,哥,你们可算找着我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张海一把揪住了脖领子:“你他妈的长本事了!一声不吭跑这儿来送死?” 结果张峰一脸莫名其妙:“哥你在说啥?我这不想着快中秋节了,咱妈又回老家了,怕你自己在这儿孤单嘛!我不就是不认路,不小心迷路了,你至于吗你?” 他这话把我和张海都说愣了,说完他自己反而生气了,一把甩开他哥的手:“我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就上山找我一下你就气成这样,你可真行!” 说完他就自己往山下跑了。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哈巴鬼庙里的东西肯定是又搞骚操作了。 我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张峰领到了山下,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多了零件还是少了零件。 一路上他都在絮叨,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张峰了,就好像在他的世界里,我们之间这几年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老吴,你们旅行社生意咋样?我现在上班的地方越来越不行了,提成都快都拿不上了。” 他坐在我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我也不想理他。 结果他越说越激动,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儿,要不咱俩合伙单干吧!” 这句话彻底给我惹毛了,直接拍开他的手大喊一声:“你给我滚!” 说完我就去了张海的房间,留他们兄弟俩在赵大娘的房间待着,看在赵大娘和张海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真把张峰打死,他俩爱咋咋地吧。 躺在炕上,我给光头打了个电话:“到哪儿了兄弟?你得来上次哈巴河这个地方接我一下。” 挂了电话以后我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这一晚上张峰来敲了一次门,我也没理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轮胎碾在碎石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推门走了出来,地面一层白霜,天空笼罩着一层雾气,其他地方的金秋九月,喀纳斯已经快要迎来第一场雪了。 天色朦胧中光头下了车,像个人形狗熊一样小跑过来:“咋样兄弟,哥们儿来得快快的!” 他的身后又传来一声关门声,是陈志,旁边还跟着背着小书包的陈小花。 这个年纪的陈小花一天一个样,羊角和屁股越长越大,眼神都拽拽的。 我指着陈小花说:“这小崽子咋又来了?回回都有它,我是不得给它发工资、交社保?” 陈志叹了口气:“哥哥你不晓得,它这两天叛逆得很,一个羊在家待起我们屋头怕是要糟哦!况且我们也不是啥子正规公司,交啥子社保嘛。” 我没拿过来多少东西,一拎包就准备走,张峰和张海都从屋子里钻出来送我。 “老吴,我陪我哥两天就去喀纳斯找你。” 我照例还是那句:“你给我滚。”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跟张海说:“哥,他现在咋这样了?” 张海被烦得不行:“让你滚就滚!” 从这里开车回喀纳斯距离不远,就是路不好走,路上光头贼眉鼠眼地跟我打听:“这个张峰怎么回事呢嘛?以前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欠揍的屌样子,这次怎么不拽了撒?” 我抹了把脸:“这个狗人去那个庙里了,他妈的庙里的不知道是鬼是神,反正是个逻辑鬼才,张峰能说的也就那点儿事儿,让大娘活过来,诶人家可好!直接从根源入手,来了把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他思故他妈在,他现在就觉得他妈在老家活得好好的呢,跟这相关的事儿在他脑子里全都变样儿了!” 光头一听简直震惊了:“厉害撒!还能这么节约成本呢嘛?皇帝的新妈。” 我摆摆手不想再说,这事儿提不成,那庙实在有点儿邪门。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们到了喀纳斯新村,三个人刚进民宿大堂就看到方昊和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外套,打扮非常利落,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三十多岁,女的像是大学刚毕业,斯文白净,一头黑亮的齐腰长发很亮眼。 “正好正好,这几位就是我给两位找的新领队。” 我太久没休息,加上本来就有黑眼圈,现在看起来肯定不太雅观,光头就不用说了,而陈志正蹲在地上整理陈小花背上的小黄鸭书包。 那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没说话,可他脸上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了:这是正经旅行社吗? 方昊笑了笑,说了句常见的车轱辘话:“老板,时间紧,任务重,你放心!吴老板很专业的!” 这话听在我的耳朵就是:他们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旅行社,但你们也不是正经好游客啊,谁也别嫌弃谁了! 那男人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不得不说,这个人身高腿长气质凌厉,不像普通人。 他冲我伸出右手:“你好,我叫秦晃,她是我妹妹,秦瑶,这段时间要辛苦大家了。” 第1章 图瓦人 九月,喀纳斯金秋的尾声,壮丽而辉煌。 带着初冬气息的秋风格外清冽,金黄画卷中添了这样一对男女,男的挺拔清朗,女的书卷气浓郁,哪怕是在异域美人遍地的喀纳斯也是让人多看两眼的存在。 秦晃和秦瑶是美了,衬得站在一边的我们几个像土鳖。 “你说人家父母咋么生的嘛?我爸妈太对不起我了哎!” 光头看着这对兄妹的背影一脸羡慕,我白了他一眼:“我看是你对不起你爸妈多一点。” 这俩人是长得人模人样的没错,但怎么就不干人事儿呢? 今天上午我问秦晃两人准备怎么玩儿,他一脸认真地跟我说:“我想把喀纳斯所有的湖都跑一遍。” 当时我就不太想说话,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玩儿喀纳斯还是玩儿我们。 我扭头就找到了方昊:“我也想把他俩的团甩了,这是喀纳斯啊,漫山遍野的湖,我他妈是领队,不是穿山甲。” 方昊示意我稍安勿躁:“我打听过啦,那个男人是个小网红,有点名气的,经常拍那种旅行的照片,你们带着他跑一跑,可以蹭点粉丝的。” 他要这么说我倒是来精神了,毕竟我们也有个网红预备役——陈小花,前几天还有人问我们接不接尿片的广告来着,动动手指几千块,这种赚钱方法谁不心动,就算让我去穿尿不湿都行。 但是喀纳斯深山地形复杂,大小湖泊数不胜数,我作为一个成熟的领队,准备给自己找一个向导。 喀纳斯地区的原始居民除了哈萨克族还有图瓦族,他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我国境内的图瓦族几乎全部栖息在阿勒泰地区。 图瓦族一共也就不到三千人,主要就是那几个地方,哈巴河流域的白哈巴村,喀纳斯流域的喀纳斯村,禾木河流域的禾木村,他们挑选栖息地的思路都是相同的,三条流域南北并行,他们都把居住地选择在流域内地势相对封闭、独立的河谷地段。 但是现在喀纳斯有新村和老村,当年在喀纳斯还被普遍称为哈纳斯的时候,发起过一场“绿剑行动”,主旨是回归自然,行动期间山上的酒店被责令停业,一些违建也被拆除。 这些酒店后来大多都被统一安排在了新村,所以新村相对而言更加商业化,最初始的图瓦人聚居地则多数指的是喀纳斯河东侧的喀纳斯老村。 当天下午,我们带着秦晃兄妹去喀纳斯老村一家本地居民的住处家访,这跟老师的家访是两码事,主要是旅游参观、入户体验当地风俗。 这家居民是土生土长的图瓦人,前些年做传统家访的人家还很多,但这些年喀纳斯旅游越来越发达,当地居民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很多家庭都搬到了山下居住,一些老人虽然舍不得这么多年的老屋,可是山下的医疗却更加重要。 接待我们的图瓦人叫阿雅,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吴领队,好久不见!” 阿雅隔着老远就开始冲我们招手,她穿着一身图瓦的传统服饰,粉色长袍加高筒皮靴,头上戴着一顶翻沿尖顶帽,两侧缀着珠链,随着她的动作左摇右晃。 这姑娘长着一张方圆脸,单眼皮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表情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我每次带人来这里都只能看到她笑容灿烂的样子,这人好像不知疲惫。 阿雅家的房子没有为了接待游客而进行过于现代的修缮,依然是很原始图瓦木屋,院门有一大一小两个,顶上一根长长的横木十分气派。 “好久不见,你一直呆在山上吗?不准备下山休息一段时间啊?” 我认识阿雅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家大部分人都下山定居了,只有她死活不愿意下山,现在做传统家访的本地年轻人少之又少,阿雅反而很喜欢,用她的话说就是:世界各地的人都有可能来她家,她可以通过他们看到全世界,为什么还要出去? “山下有什么意思,还是游客有意思。” 图瓦人一般会说图瓦语和哈萨克语,老一辈能熟练用普通话的很少,年轻一辈就不一样了,阿雅的普通话虽然有些生硬,但非常流利。 阿雅热情地引着我们向小院门走去,可能是怕新来的游客误会,她还特意说明了一下。 “我们这里大门走牲畜,小门走人。” 她那一双英气的丹凤眼笑得弯弯的,秦晃和秦瑶都笑笑表示理解,而陈志反倒有些犹豫,他也是第一次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想什么呢?进去啊!” 陈志抿了抿嘴,然后把陈小花领到大门跟前,低头跟陈小花说:“你个人走嘛幺儿,我们在人家的屋头,就要尊重人家的规矩。” 说完轻轻推了陈小花一下,自己又回到了小门口。 我盯着他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只能说算他有素质吧。 陈小花也很给面子,背着书包甩着屁股就进了院子。 阿雅领着众人进了正中间的木屋,屋子里的装饰简单,大多是用来展示的传统乐器和服饰,墙上还挂着一幅成吉思汗像。 大家沿着屋边坐成一排,阿雅用图瓦语唱了一首迎客民谣,她唱歌的时候眼里闪着亮光,配合着轻快舒展的肢体动作,一点儿班味都没有,这孩子是真爱干这个活儿。 一首民歌唱罢,她为大家端来奶酒,带领着我们以图瓦人的习俗喝下这杯待客酒。 秦晃和秦瑶坐在正中,他们左手端杯,先是用右手无名指沾一滴酒,这是敬天,再蘸一滴酒,这是敬地,最后又蘸两次,分别是敬众人和敬自己。 奶酒口感顺滑,带着一股醇厚的奶香,兄妹两个人看样子是有点喝不惯,但出于尊重还是喝了个干净。 阿雅的家人会轮流上山和她一起接待游客,今天来得是阿雅的堂哥巴图,小伙子皮肤黑黑的,看起来精神气特别足。 仪式结束以后,他操着一口变调的普通话给大家讲解他们日常的生活用品,比如墙上挂着的动物毛皮。 “这个是水獭的毛,这个做毛可以呢,但是吃呢嘛不行,不好吃,酸的,现在不可以。” 意思就是他们留存下来的一部分毛皮是以前行、现在刑,看看就得了。 趁着巴图给大伙讲解的时候,我跟阿雅单独聊了一下。 “你们有时间做向导吗?我们这里有个客人想看看喀纳斯的湖,包括那些野湖。” 阿雅一听皱了皱眉:“那太多了,要很多天,我和巴图可以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轮流带你们去。” 看来这就是可以的意思,我当即表示价钱好商量。 事实上,喀纳斯的高山湖泊遍地都是,谁知道有多少个,还真能带他全跑一遍不成? 就是做个样子而已。 一切敲定后我们开始闲逛,这个秦晃不愧是网红,平时看着沉默不语的,可一旦遇到好的景色就不一样了。 “哥,你站这儿来。” “说了多少遍了,低头。” “你到底吸气没有?” 秦瑶和秦晃极其默契,两个人多余的废话从来不说,秦瑶只要一举手机秦晃就戴上一个黑口罩开始摆poss,兄妹两人就像身份对调了一样,秦晃直接降了一个辈分,被训得像个儿子。 “他那个帅样儿还戴啥口罩呢嘛?”光头对秦晃暴殄天物的行为大为不解,在他看来长成那样别说口罩了,裤衩都可以省略。 陈志却高兴得不行,他在旅行社里本来顶的就是摄影师的名头,可上次那趟行程人家满脑子都是杀人放火,哪有心情拍照。 好不容易碰着个拍照的游客,这可把他激动坏了,掏出自己的大宝贝相机就跟了上去:“我来拍噻,朋友们!” 秦瑶看他的设备专业也就同意了,结果一顿快门按下去,秦瑶看着显示屏的照片却不怎么满意。 “景色不错,但是这个角度显得腿不够长,这个光线也不行。” 一张张翻下来,秦瑶一直摇头,最后委婉地说了句:“风景其实是次要的,主要是人,我怎么说呢,就是要拍那种男女通吃的感觉,听说你是成都的,应该懂的吧。” 大家没想到秦瑶看起来温温柔柔,说话竟然能恶毒成这样,直接给陈志整得意志消沉了。 我看着秦瑶用手机拍了半天,随后找了个地方蹲着,打开一个软件开始修图,五指翻飞戳得屏幕“当当”响,随后打开微信把图片全部发给了一个联系人。 结束拍照任务的秦晃松了口气,摘掉口罩又变回那个沉默的模样。 “明天一早咱们就可以出发了,之前的那个图瓦兄弟会带着我们进山。” 听到这话,秦晃兄妹同时抬起了头,眼神里透着我看不懂的亢奋。 第2章 流浪汉 第二天上午,阿雅和巴图又接待了一批游客,吃过午饭后巴图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来到了民宿门口等着我们。 我们几个人陆续聚集在楼下,除了巴图轻装上阵,剩下的人手一个大背包,也就陈小花的小一点。 巴图决定带着我们先往西北方向走去,也就是喀纳斯村到禾木村的中间地带,他带着我们租了几匹马。 我特意给陈志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省得他半路又晕倒。 一路上巴图给足了大家情绪价值,在没有湖泊的地段也不让大家闲着,路过草域就跳下去扑到草丛里,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兜子野草莓,果实小巧鲜艳。 “野草莓,你们尝尝!”他呲着一口白牙,笑容开怀纯净。 不过秦晃和秦瑶都反应平平,我和光头是跑惯了山林子的,也不觉得新鲜,唯独陈志这个从小在城市里埋头读书的好孩子好奇得不行,巴图看他喜欢就一把一把给他抓,两个人一来一往像两个分辣条的小学生。 走着走着巴图又跑了,再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兜橙红饱满的小果子。 “野枸杞,对身体好得很,尝尝嘛!” 虽然对野果子没什么兴趣,但大概没几个男人能拒绝这种顶着“大补”名头的东西,在场的各位或多或少都尝了尝。 巴图全当是领着我们游山玩水,怎么高兴怎么来,但是我看秦晃却有些着急,几次都欲言又止,当巴图再次准备窜进山林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巴图的胳膊。 巴图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速度,也难为秦晃竟然能抓住他。 秦晃沉默了几秒憋出一句话:“……吃饱了,别采果子了吧。” 在秦晃的有心督促下,巴图开始专心带我们钻林子找湖泊,走了差不多四五个小时,翻越了一个山岭,找到三个野湖。 其中两个小湖,水也不深,另一个稍微大一些,小半个操场的大小,但水也不算深,蓝绿色的湖水泛着玉质光泽。 湖泊附近的景色朦胧静谧,偶尔还有几只小松鼠跳出来,到了这儿陈志的快门就没松开过,给陈小花拍个不停,陈小花戴着个小墨镜也挺配合,要我说它比秦晃的镜头感还强一些。 我本来以为秦晃兄妹是来拍照的,可是他们两个一路上却只是一人拿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记录着每一个湖的位置、形状、深浅以及周围环境。 光头轻轻碰了我的胳膊,小声跟我嘀咕:“这俩人到底干嘛的?看着也不像旅游的啊。” 这么好的景色,两个人都无动于衷,而是神情严肃认真的记录着笔下的东西,陈志都比他们像游客。 我摇摇头:“看样子确实不像,可能是搞地质的吧,谁知道呢,给钱就行。” 巴图看了眼时间对大家说道:“今天时间没有了,不然,回家来不及。” 我们已经走出来很远了,现在出发回民宿正好,秦晃和秦瑶此刻可能也意识到九天看遍喀纳斯的湖泊是一件多么异想天开的事情,脸上透着一股挫败感。 回去的路上轻松很多,不用再往林子钻,马匹一匹接着一匹排成长队,驮着我们沿着河谷缓步前行。 “那是什么人?” 走着走着秦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众人抬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干瘦男人蹲坐在路边,蓬头垢面一看就不是游客。 巴图叹了口气说道:“哪里的不知道,春天的时候嘛来的,精神不好。” 说完他就下马冲那个男人走了过去,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馕和肉干放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跟那个男人说话,那个流浪汉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胡须和头发遮住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巴图回到队伍里又爬上马背:“不容易呢,有人说他来找人的呢,我们看到他嘛,把吃的放下。” 那男人依然没什么动作,但我却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脚踝上长着不少黑色小肉瘤,看得人身上痒痒的。 “等一下。” 这一次是秦晃,他说完就翻身下马冲那个男人走了过去,我猜他可能也发现了这人的身上的东西。 果然,秦晃先是靠近那男人试探了一下,看他没有反应以后,小心掀开他的裤腿,小腿上同样是一个个的黑色肉瘤。 秦晃又掀开他的一边衣角,后背是一样的情况,甚至更加密集,我下马走近了一些,这才看清这黑色肉瘤的样子。 “怎么这么多草爬子?” 我说的草爬子就是蜱虫,这些蜱虫一个个都吃得饱饱的,肚子撑得圆溜溜,秦晃眉头紧皱,轻手轻脚地把男人的衣服掀开露出了整个后背,大大小小的蜱虫紧紧扎满了他的后背。 随后跟过来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秦晃头也不回地说道:“去拿药。” 不用他点名点姓,秦瑶已经把救急包拿过来摆在了一边。 秦晃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放在嘴里点燃以后开始把烟头靠近男人后背上的蜱虫,蜱虫被烫到以后开始挣扎,秦晃趁机直接用手把它捏了下来。 这一下给光头看得直咽口水,我了解他这个人,看到熊可能还有点儿大不了一死的豪情壮志,但看到虫子他就像骨头里长毛了一样,整个人抓耳挠腮,恨不得直接变异。 我把他往一边推了推:“上一边拉待着去。” 说完我也蹲在秦晃旁边,点了一根烟开始跟着烫蜱虫,男人身上的蜱虫密密麻麻,光靠秦晃一个人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 这些人里只有我、秦晃还有光头抽烟,光头看了看我们也咬着牙蹭了过来,刚一蹲下就腿软地坐在了地上。 我无奈叹了口气:“你要真想帮忙就帮他们几个点烟吧,你这么大一坨太占地方了。” 光头点点头爬到了一边,掏出他的烟放到嘴里,猛吸一口点燃后递给陈志他们几个。 我们几个人把那男人围在中间,分工合作去捏蜱虫,光头就在人堆外围点烟。 我们和巴图都是皮糙肉厚的糙爷们也不怎么在意,但秦瑶和陈志两个人读书人双手白白净净,撑死也就是右手中指有点小茧子,此时也跟着一声不吭地埋头处理蜱虫,蜱虫肚子里的血染满了他们的手指。 男人瘦得皮包骨头,松弛的皮肤几乎是挂在身上,每次揪起一只蜱虫他的皮肤都会被拉扯起来,这人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河谷里经常有风穿过,一根烟很快就燃完了,可蜱虫实在太多,我们只能一根接着一根点,人堆里烟草味越来越浓郁,几个不抽烟的被呛得直咳嗽,我都怀疑这哥们治好了蜱虫直接就能染上烟瘾。 “咋样了嘛兄弟,我有点头晕撒!” 我们几个还好,但光头也不知道点了多少根,这会儿直晃脑袋。 “快了,最后几只。” 赶在光头晕倒之前,我们五个人总算是把能看到的蜱虫都处理掉了,露出的皮肤红肿破溃,看着就疼。 秦晃掏出碘伏,跟个冷面毒医似得下手又准又狠,面不改色地挨个处理,这个流浪的大哥也是个狠人,愣是一声不吭。 阿勒泰九月气温骤降,根本不是蜱虫的活跃期,这些蜱虫可能长在男人身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是命大,这么多蜱虫就算不得传染病也快被吸干了。 处理好以后秦瑶提议:“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院去?” 巴图摇摇头说道:“他不走,哪里嘛都不去。” 秦晃他们倒也也不强求,他把自己冲锋外套脱下来披在男人身上,随后就跟着我们翻身上马离开了。 兄妹两人说帮忙就帮忙,说走人就走人,头都不回,颇为洒脱。 后面的路程相安无事,可路过响泉附近时我突然想到前几天的事。 “巴图,我记得卧龙湾正西边那条山岭有个湖来着,这么近我们今天怎么没看看。” 哪知道巴图一听却皱着脸严肃说道:“那里不好,祖辈都说那个地方嘛不吉祥,没事呢嘛那里不去。” 光头就喜欢打听这些,赶紧问是为什么,可巴图却说自己也不清楚,从没有人说过。 但我却注意到,秦晃兄妹听到这些时突然对视一眼,意味不明。 第3章 野湖 秦晃兄妹一回到民宿就一脸严肃地钻回房间,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我和陈志捏了无数个爆珠蜱虫,现在手指上的触感都记忆犹新,光头更别说了,这会儿还有点头疼。 三个人就近找了一家店要了三份家常拌面,这还是我们几个大男人第一次吃拌面不加面,胃口实在一般。 方昊把我们的房间换成了一间三人房,打了个骨折价,平时除非游客强烈要求,我们一般都会选择住在贾登峪,而不是喀纳斯,没别的原因,旺季实在是太他妈贵了,要不是秦晃兄妹放话房费自理,这三万别说盈利了,连房费都不够。 还好方昊打了折,不然我们几个宁愿去睡后备箱。 吃完饭我们轮流洗了个战斗澡,美美地躺在床上,陈志在他的床边铺了个小毯子,摆上一个花边枕头,这就是陈小花的铺盖。 光头在床上摆出一个美人鱼造型,挺像个大海牛,他美滋滋地嘲笑陈志:“那枕头搞笑的嘛?还没有它屁股大。” 陈志不以为意:“你懂啥子嘛,这叫仪式感。” “啊行行行。”光头嘴上迎合着,然后翘着兰花指很有仪式感地关了灯,世界顿时安静了,昏暗的房间终于让我得到久违的松弛。 房间里开始响起细微的鼾声,我的意识也逐渐混沌。 “叩叩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硬生生把我从混沌里生拉硬拽出来,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点亮手机看了一下,凌晨三点。 我“滕”地一下坐起身,脑子冒出一个想法:喀纳斯为什么要有法律? 深吸一口气后,我一把掀开被子就下了地。 门口站的是秦晃。 “你白天说的那个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他身上外套鞋子一个不少,装备齐全,这哪是来问我的,这就是来绑我的。 “兄弟,旅行社也有营业时间。”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半夜敲门,我们看起来很像夜间营业的人吗? 我抹了把脸,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烦躁。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谁家旅行社也不能这个点儿带人出去,你要是非要现在走,你……得加钱。” 秦晃也没拒绝,点头说道:“可以,麻烦小声点,我妹妹不去。” 我叹了口气,侧身让开房门:“你先进来吧。” 秦晃进了门以后就站在门口,大高个子快跟门框一样高了,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那里。 我随手打开大灯,在陈志和光头后背上一人拍了一下,他俩眯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像被赶海的人从石头底下掀出来的螃蟹一样不知所措。 “天亮了?”光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没好气地回了句:“天没亮,来钱了,不想赚就接着睡。” 光头一听这话瞌睡虫顿时没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太阳掉了还有我的光头顶着,有赚不赚王八蛋。” 我们三个用最快速度收拾着东西,大家也不是头一回夜间行动了,该拿什么装备那都是轻车熟路。 临走的时候陈志看着自己脚边的陈小花犯了难:“花儿咋个办嘛?” 最后我们几个大男人踮着脚尖敲响了方昊的门。 门还没开我就听见方昊骂骂咧咧的声音,温州话我听不懂,但一定骂得不太干净。 房门拉开,方昊穿着大裤衩大背心,顶着鸡窝头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方老板,帮忙带会儿孩子,不玩儿手机不哭闹,好带得很。” 我边说话,陈志边把陈小花往前推了推。 方昊看了眼陈小花,又看了看我们,说了一句:“你们有病吧!” 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没办法我只能趴在门上说了句:“方老板,我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它会不会啃遍民宿里的每一棵发财树。” 话音刚落,房门再一次被打开,方昊面无表情:“让它给老子进来……” 安顿好陈小花以后,我们总算是能安心出门了,这次有车,也不用骑马,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随随便便就到了。 一路上陈志和光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秦晃从不接话。 湖泊附近灌木密集,我们只能把车停在空旷地带。 我对光头使了个眼色,他从车座底下拿出包着黑布的猎枪递到我手里。 这时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秦晃突然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十分凌厉。 “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吧。”他沉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他的眼睛坦然回道:“兄弟,不管你信不信,但这夜里的深山真不是开玩笑的,拿钱办事,我们不光得保自己的命,更得保你的命,就看你信不信我。” 秦晃沉思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附近不光有树林,灌木也很密集,近半人高的灌木正好挡在我们视线面前,只能听到水声,却望不到湖面。 短短一节小路,几个人边扒拉边走,费了不少劲,露出来的脖子被坚硬干枯的树枝划得全是道子。 “就是这里了。” 这个湖在夜晚中更加黑沉,乍一看黑压压一片,月亮倒影清晰地在湖面摇曳。 不对,摇曳? “你们刚才听到水声了没?”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秦晃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 我点点头,指着水波荡漾的湖面说道:“上次我看过了,这个湖是个内陆湖,没有活水口,现在也没有风,按理湖面不应该有这么大范围的波动,而且这还是圆形涟漪。”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水面渐渐平稳下来。 也就是说,这大大小小的涟漪下有东西,而且不少,应该是在我们出现之前刚刚钻进水里。 我给大家做了个手势,几个人钻回灌木丛里,悄悄蹲在树丛里掩盖住身形。 就这么蹲了将近二十分钟,蹲到光头都觉得不耐烦了,他刚要张嘴抱怨就被我一把揪住了嘴皮子。 秦晃指了指湖面,只见水面上微微泛起涟漪,那涟漪越散越大,没一会儿,水波正中冒出一个灰白色光溜溜的脑袋。 那脑袋越升越高,灵活的转着脖子四处查看,那圆溜溜的橙黑双眼格外熟悉,赫然就是我和张海在喀纳斯河见到的“湖怪”。 除了我这个与它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其余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湖怪”在水面晃了一圈后一个翻身又回到了水下,没过一会儿,水面泛起越来越多的涟漪,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接二连三冒出水面,粗略看去大概有十几个,有大有小,大的比我之前见到的那个还要强壮,小的就像半大的儿童。 它们就像在湖里玩耍,长长的脖子在水面上上下下地起伏,月光惨白,漆黑的湖水里漂着这些灰白怪异的“湖怪”真是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第4章 合作 我们几个人不知道在树丛里蹲了多久,一个个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湖面那些怪东西,等它们差不多都沉入水里后,我的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快走快走!” 尽管我的腿麻得像爬了一层蚂蚁,但我还是招呼着大家伙一瘸一拐地赶紧撤,几个人没一个腿脚利索的,东倒西歪地爬出树丛。 “乌眼儿,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意外呢嘛,你见过这东西?” 光头拖着一条腿走得十分滑稽。 我点点头:“前两天在喀纳斯见过一次。” “它攻击你了嘛?难怪你着急叫我们跑路,那玩意儿看着就劳道得很!”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它倒是没攻击我,但是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我旁边盯着我看,如果这些东西都是这个习惯的话,那可完犊子了。” 想想我们几个悄默声地在灌木丛蹲得好好地,结果周围升起一圈大长脖子,一双双溜圆的大眼睛就那么盯着我们看,还不如揍我一顿呢。 秦晃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除了你还有人见过它吗?” 我斟酌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个朋友几年前见到过,也没什么事,不光没事,他还给人家来了一锤。” 秦晃点点头,小声嘟囔:“也就是说这种生物很有可能没有攻击性。” 我们几个快到车子的时候腿脚才利索起来,刚要冲过去上去,黑暗中我却隐约看到车门旁边蹲了一个女人,头发杂乱,身材瘦小。 我一把捏住枪杆子,准备随时扯掉盖布,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本来抱着腿,脸埋在胳膊弯里,听到我的话以后慢慢抬起了头。 “是你啊。” 哪儿是什么女人,原来是上次那个流浪的男人,他实在太瘦了,缩着身子坐在地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女人。 他身上还穿着秦晃的冲锋衣,看到是我们几个,他也没说话,慢慢站起身就走了。 “等一下。” 秦晃叫住了他,侧头问我:“车里有吃的吗?算我买的。”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从车里翻出一箱压缩饼干塞到他怀里:“给你打个两折吧。” 秦晃冲我点头致谢,然后抱起那一小箱饼干直接走过去塞到了流浪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应该是在看我们。 回去的路上由我开车,一直到我们的车子走出一段距离了,我还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回望我们的身影。 其实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拿饼干的时候我在车的周围绕了一圈,轮胎看起来都正常,刚刚试了试刹车,也没问题,车子发动后也没有异响。 那男人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这大晚上的蹲在别人车旁边,还一声不吭,实在够吓人的。 就在我们还在琢磨流浪汉的事情时,秦晃突然冒出来一句:“明天我们下水试试吧。” 陈志正在喝水,听见这话一口喷在了光头的头上。 光头差点像个兔子一样原地蹦起来:“你个卖钩子的!依谢克嘛?” 陈志边咳嗽边拿纸巾给光头擦水:“莫怪莫怪,头子哥你也没得头发,怕啥子嘛。” 也不怪陈志没控制住,要我说这秦晃比那个流浪汉还吓人,明知道那湖里都是一群怪异生物,他竟然还要下水,人在水里可比陆地上脆弱多了,这人八成是疯了。 面对他这个想法我干脆利索地回了一句:“别想,不去,你要去可以,咱们的旅游合同先解了。” 秦晃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看着我们三个写着拒绝的脸说了句:“我可以加钱。” 光头一听嗤笑一声:“兄弟,这不是钱的问题撒,你也看见了,那湖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呢嘛,这要是下去了就让人啃成球了,你光说你加钱,你加……你能加多少钱?” 目前我们这个旅行社的情况是:虽然接了几个大单,但资金依然紧张,白真和王小梅这两单加起来是三十三万,光买枪就花了八万,也就是说剩下的二十五万刨除成本三人平分,算下来还不够填我们的债务的。 秦晃想了想,比了个六:“我知道很危险,所以人多一些反而能有保障,我的钱不多,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最高价了。” 六万,加上他原来开的价就是九万,一人三万就让我们往全是“湖怪”的野湖里扎猛子,其实价格已经很低了。 我其实还是想拒绝,毕竟这次的危险是可以预见的,区区两三万,实在不值得。 可我刚想张嘴,却从后视镜中看到光头正一脸纠结,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人虽然爱钱但也惜命,真心动了也应该是他以前那副眉飞色舞的贱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么正经。 这货有事儿。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我没有把话说死,秦晃看我松口也没有穷追猛打,我趁机问了一句:“你想去湖里找什么?” 秦晃侧头看着窗外,随着车辆的晃动,额头的碎发偶尔戳在车窗上,他摇摇头轻声说:“我想找个答案。” 到了民宿时天已经要亮了,陈志去领陈小花,我和光头单独在房间里。 光头正在扒拉手机,我坐在他对面问了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用手抹了把头顶,咧着嘴嘿嘿笑了一下,但眼里分明没什么笑意,反而有点苦涩。 “你这个怂真的是,瞒不过你。我爸的事儿呗,心脏还得放两个支架,一个主动脉,一个静脉桥。” 他爸爸我是知道的,早年跑了好多年出租,职业病导致心脏不太好,前些年已经做过一次搭桥,花了十几万。 “钱紧了?卡里的钱你直接拿去用呗,我欠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差这一点儿。” 他摇摇头:“不至于,这些钱他们老两口就能拿出来,就是吧,我这个心里过意不去。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儿子三十好几了钱都没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两手空空,我哪儿敢说呢嘛,就怕他知道了着急。” 他长呼一口气:“我什么日子都能过,你别看我爸妈平时打我像打狗一样撒,但该心疼我的时候那是真心疼呢,眼瞅他们岁数越来越大,我心里着急得很。” 挺大的块头的大男人此时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搂着个抱枕,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枕头一角。 他的想法我都懂,就像我很久不敢跟父母打电话一样,自己不争气,又怕他们跟着着急上火。 我在他的肩膀上怼了一下,然后出门来到了秦晃的门前。 秦晃速度也是真快,这么点儿时间已经洗完澡了,他穿着白衬衫,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看门口是我,他问道:“怎么了?” “这活儿我接了,明天就去。” 秦晃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冲我伸出手:“合作愉快!” 我跟他握了一下手,心里也不再犹豫了,既然我身上已经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不管是因为什么,起码让我有了一些超乎寻常的力量,就不信会轻易被整死,大不了我自己下水,让光头和陈志在岸上等着。 管他妈的,先干再说。 第5章 下水 回到房间我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午,可算是补回来点儿精神头。 这次要下水,肯定又得采购设备,喀纳斯附近我们是不可能买到合适设备的,但是又不能赤手空拳的下去,那个野湖能见度那么差,很有可能是水生藻类太多,睁眼下水想想就难受。 最后还是方昊联系了几个人帮我凑了凑,我们几个开车上百公里来到了布尔津县取货,最后也只是凑够了五个面镜、四个水肺而已,要不是这里离可可托海有点距离,我真想去找阿布老哥,没准人家能搞到潜水艇。 布尔津县遍地都是游客,这两天一直待在深山里,突然看到这么多人我还有点不习惯。 这里是人们口中的边境童话镇,俄罗斯风格建筑随处可见,秦瑶到底还是年纪小,眼里透着新奇。 太阳斜挂在西边,映在河边上金黄闪耀,我们几个站在布尔津大桥上,趴在栏杆上欣赏着这座异域小城,晚风沁润。 “你要不带你妹妹逛一逛?” 秦晃看了一眼秦瑶忍不住东张西望的样子:“我也想,但她也就是看看,真带她逛她是不会去的。” 果然秦晃刚跟秦瑶说了一句话,秦瑶脸上的新鲜劲儿就掩藏起来了,用十分老成的语气说道:“不了,正事要紧。” 这兄妹俩真是有意思。 “乌眼儿,你说咱们要不去码头小吃街吃点儿,好久没吃小摊了撒。” 光头和陈志一人捧着一份烤鱼吃得津津有味,烤的还是乔尔泰,看见它我胳膊就隐隐作痛。 “少吃点儿吧你,今天吃多了明天你去哪儿跑厕所。” 天色渐晚,我们溜溜达达地往停车的位置走,这时秦晃突然走到我身边说了句:“右前方那个穿蓝色衣服扎辫子的男人你认不认识。” 我抬头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但足够我认出他就是那晚在响泉白桦林带走小米的人。 “走山货的,就是野生动物,怎么了?” 秦晃指了指我们的车:“他刚刚一直在看我们的车,还往我们这里扫了几眼。” 难道是因为那晚小米的事?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哦呦兄弟,你这个眼神可以呢嘛,这么多人你都能注意到他看咱们车。” 光头咽下最后一口烤鱼,给秦晃竖了个大拇指。 其实几天相处下来,我也觉得这货挺敏锐的,扭头问道:“你当过兵?” 秦晃摇摇头说没有,别的也没多说。 等我们上了车,那个走山货的男人已经淹没在人海中不见人影了。 回到民宿时也不算晚,晚饭大家凑在一起吃了点烤肉。 陈志最近迷上了烤包子,一口气买十几个抱了回来。 他拿了几个递给秦晃兄妹:“你们吃得来羊肉不嘛?” 秦晃他俩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们是新疆人。” 这下轮到我们几个愣了,这次的合同签得草率,没注意他俩的身份证,这俩人真是一点儿口音听不出来啊。 新疆人去了内地说普通话很正常,但回了新疆多少还是会带点儿语言习惯,他俩的普通话简直是一级甲等的水平。 “诶你俩是新疆的嘛?咋跟我一点儿都不像呢诶?”光头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新疆人。 秦晃点点头:“算是半个新疆人吧,父母辈从河南来了新疆,我俩在新疆出生,在新疆长大,但中间一直在内地读书。” 我们点头表示了解,新疆的河南同胞非常多,从支援边疆开始,几十年来许多河南人或派或迁地来到边疆,是新疆建设历史上的重要角色了。 “家也在乌鲁木齐呢嘛?”光头一口塞了半个烤包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秦晃摇头:“在石河子。” 当年的河南老乡定居时大多选择的都是乌鲁木齐、石河子及其周边地区,一少部分散居在其他地州。 光头敬了秦晃一杯矿泉水:“我家是我爷爷那辈从内地来的,敬你一杯。” 饭后众人早早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下了,为第二天的行动积蓄体力。 第二天我们没有选在一早就出门,这个季节的早晚气温已经偏低,水下温度我们不一定受得住,万一刚扑腾两下就冻僵了不就歇菜了。 当天两点,艳阳高照,气温升了上来,我们再次把陈小花寄存给了方昊,这才出发赶往那个野湖。 这次我们没有选择开车,上次流浪汉的事提醒了我,那么大一辆车停在附近实在惹眼,惹来额外的是非总归是个麻烦。 白天的湖水虽然没有夜晚那么黑沉,但也是迷蒙一片,看着就觉得心里没底。 秦晃已经在脱衣服了,我们逛遍了市场都没有买到潜水服,唯一一件长款泳衣还是女士的,给了秦瑶。 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下,一人买了一套秋衣秋裤,毕竟是贴身的,也算是能减少点阻力,至于保暖就不奢望了。 我和秦晃兄妹三个人还算好,都是黑色灰色的,光头的尺码不好买,只有红色。 陈志的是一套蓝色格子纹的,这两个人要是穿着秋衣套装往河边一站,不知道地还以为是晒太阳的大爷。 “没必要都下去,你们在岸上等着,我俩先去。” 我示意光头、陈志和秦瑶在岸边等着,我和秦晃先去探探路。 我们两个腿上都绑着军刺,以备不时之需,下水之前光头又用了次老办法,把手机放在防水袋里伸进湖水中录像。 手机拿出水面后众人围成一团盯着屏幕,虽然能见度有限,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片绿,但是起码能确定一件事,拍摄范围内什么生物都没有。 “啥都没有?”光头嘀咕一声,随后赶紧说道:“没有好啊,没有才是好事儿呢嘛。” 确定周围水域暂时安全,我打开防水手电,戴上面镜,深吸一口气。 我和秦晃两个人几乎同时扎进眼前神秘黑绿的湖水,一瞬间,冰凉的湖水包裹住我的全身,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闷。 我俩在水中快速调整心理状态和情绪,尽量离彼此近一些,两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块包裹着皮料的深绿翡翠中,幽闭压抑,波澜的水面映出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我们面前不远的水域。 再往下是幽黑一片。 秦晃冲我比了个向下的手势,我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向下游去。 没有脚蹼,我们下潜得有些吃力,随着深度加深,水压逐渐增大,身上的衣服仿佛越勒越紧。 周围的石头凹凸不平,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水藻。 渐渐地我们能看见成片的水草在水中摇曳,这些水草很长,再向下潜,我整个人几乎置身于水草丛中,湖水光影朦胧,我眼中的世界就像加了一层油画滤镜一样虚幻。 水流中纠缠的水草太过密集,让我有些不安,突然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些水草在向同一个方向摆动,大概是东南方向。 我拽拽身边的秦晃,顺着水草的摆动的方向指了指,秦晃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去,可没想到,眼前摇晃的水草中突然冒出一颗灰白的头颅,正瞪着一双橙黑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第6章 地下河 是“湖怪”! 这一眼直接给我和秦晃看麻了。 它漂浮在水草团中,是一只小的,看起来年龄等同于十岁左右的儿童,虽然加上脖子也就跟我差不多高了。 这小怪物盯着我们看了看,然后歪了下头,接着扭头就往水草漂浮的方向飞速游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秦晃那个疯子直接摆腿追了上去,我被气得直吐泡泡,这人脑子有病吧! 可不管他有没有病,我都不能不管他,合同还在呢,他死这儿得算我的。 我紧跟在秦晃身后,但以我们的速度想追上前面那个浪里白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那玩意儿就跟过水挂面一样“嗖”地就没了影。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一个漆黑的水下山洞,这里有明显的水流将我们向洞内席卷,秦晃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毅然钻了进去。 我被他这个精神状态震撼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值得他这样不要命的寻找? 这洞里乌漆嘛黑,我用防水手电四处照了照,发现这是个天然形成的通道,蜿蜒向上,怪石嶙峋。 我们顺着水电光向上小心游去,游着游着只觉得周身的压力慢慢减轻,我们在黑暗中已经失去了对距离的感知,不知道游了多远竟然浮出了水面。 我松开嘴里的咬嘴,大口呼吸着空气,耳朵有点嗡嗡响,但不影响我听到自己喘气的回声,这大概是个山洞。 秦晃拉着我第一时间靠近最近的岩壁,然后用手电扫视四周。 这里果然是一个山洞,大概五十平米的样子,但洞顶很高,我也开始四处查看,可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依然空无一物。 正常来说这里的水平面应该和外面那个野湖齐平,也就是说我们此时应该是在山体内部,大概率就是野湖南侧的那道山岭。 可那个小怪物去哪儿了? “秦晃,你听。” 这时我似乎听到远远地水流声,秦晃也静心去听,果然他也听到了。 “有水声!” 那声音依然在东南方向,我知道自己肯定是劝不动秦晃,为了防止他作死,只能自己率先游了过去,一个漆黑的小山洞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一个隧道。” 这个隧道不大,以我的身高需要弯腰屈腿才能通过,山洞里的湖水浅浅没过这隧道的地面,我把手电叼在嘴里,用手撑着洞口,一个用力撑起身体爬进洞口,上去以后我第一时间查看了一下前面的情况,确认安全后给秦晃让出位置让他爬上来。 “这隧道的地面咋这么光溜?走路小心点儿。” 和岩壁上凹凸的石头不同,我们脚下的地面石块很圆滑,几乎没有尖锐的棱角,踩上去甚至滑滑的。 我们两个个子都高,蜷缩在这个低矮的隧道里要多费劲有多费劲,没走几步腿就开始发酸,一开始只能听见我们脚下踩水的声音,越向深处走越能听见清晰的水流声。 “这他妈前面不会有个瀑布吧?” 哗啦啦的流水声越来越大,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就我们脚底下这点儿小水流,哪儿来这么大的声音? 大概又走了十分钟,洞口处豁然开朗,我们总算不用半蹲在地上了,水声响亮,我们同时用手电向前照去。 只见一条湍急的河流在漆黑的河道中向前奔涌,我们脚下的水从隧道中顺流而下汇入这条河流。 “地下暗河……”秦晃呆呆地呢喃了一句。 除了我脚底下这条隧道,我甚至还看见了其他分支,而这条河的上游方向也是一望不知尽头。 这河流不宽,我们所在的这一段也就一米多宽,这个季节水位回落,河流两侧露出不少河床,可以想象夏天的时候水位上涨,整个河道蓄满了河水时一定相当壮观。 我们小心地跳到河床上,碎石被踩得“咯咯”响,但脚感扎实,还算安全。 “你到底想找什么答案?搞清楚湖怪是什么?还是要找到它们的老巢在哪儿?” 我总得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站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下暗河是为什么吧!以后i人不许报旅行社。 果然秦晃还是不理我,他蹲在地上用手电照着我们出来的那条隧道,盯着那道流出的小水流看。 “吴燕青,你来看,这水是不是有点泛红?” 我听了他的话也凑过去看,这里环境幽暗,很难辨认,但这小水流有一段是垂水,侧面的岩壁干涸,青中泛白,两者对比着看,这水还真有点泛红。 “不会是他们下来了,然后有人受伤了吧?” 我们这才想到自己下水到现在已经很久了,岸上的人不知道,有可能以为我们出了意外,难道是他们在水里遭到了“湖怪”的袭击? 想到这里我们心里都是一紧,秦晃急急忙忙就要往回爬,而我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赶紧伸手拉住他。 “先别动,这洞里有声音!” 我俩紧靠河洞的岩壁,侧身对着洞口,果然隧道中再次传来一阵怪声,有点像鸭子,但又不够沙哑。 发出声音的东西应该在不断向我们的方向移动,声音越来越近,也逐渐清晰,到最后听见的就是:“呀呀呀,疼疼疼~妈呀妈呀妈呀,腿不行了撒!” …… 半分钟后,洞口冒出一个穿着红色秋衣套装的光头壮汉,身后跟着一个湿漉漉的黑发女人。 是光头和秦瑶。 “卧槽!这他妈真有地下河!你俩果然在这儿呢嘛,吓死我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把光头从隧道揪出来就踹了一脚:“你踏马秋衣掉色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边走路边叽叽歪歪什么玩意儿,我俩还以为什么傻逼东西出来了。” 光头不情愿地狡辩道:“你不知道我这个雄壮的身材走那个破隧道有多费劲,头皮差点儿给我划破相。” 说完他撩开紧贴在腿上的秋裤腿,果然腿都被染成了粉色。 “日他沟子的,我就知道大市场的秋裤穿不成。” “你俩跑下来干嘛?” 光头放下裤腿:“那小姑娘急得不行呢嘛,都要哭求了,再说了,爸爸我也是担心你的呢。” 我挥手让他滚蛋,另一边秦晃把秦瑶扶了下来,看她没有受伤也就放心了。 “你们听没听过新疆老一辈关于喀纳斯湖怪的说法?” 光头站在我旁边望了眼黑暗中奔腾的暗河,问了我们这么一句。 “哪种说法?大红鱼?”我想了想当年喀纳斯湖怪的各种说法,最后的定论就是:很有可能是大红鱼,也就是哲罗鲑,一种大型冷水食肉鱼。 光头摇摇头说:“这个说法倒是没说那湖怪是啥东西,说的是喀纳斯湖、赛里木湖还有天山天池底下是有暗河相通的,喀纳斯和天池都闹过湖怪,这个大家都知道呢,其实早年赛里木湖也闹过,有几年赛里木湖中间的小岛都不允许有人靠近的,说什么暗流啊什么的,这几年才放开。” 他搓了搓胳膊继续说:“老人们说,为啥这个湖怪怎么找都找不着,没准儿就藏在暗河里,它能通过暗河到处跑,能找着就怪了!” 秦晃也点点头:“以前是听过这种说法,但只是年纪大的人偶尔提一两句,年轻人都不怎么知道了,只是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地下河。” 我其实也有点意外,这要是放在南方倒是个常事儿,放在新疆总觉得匪夷所思。 光头一脸无所谓:“诶兄弟,这以前是啥?这里以前可是海呢!不要看新疆有沙漠,这里的河、湖还有冰川那简直不要太多,地下水多成求了好嘛。吐鲁番多干呢撒,人家都能挖坎儿井,这可是阿勒泰。” 众人说着说着,又听到隧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咱们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第7章 旧案 我和光头赶紧跑到隧道口,果然看到大包小裹的陈志正在隧道里艰难地爬着,他那身蓝色格子的秋衣秋裤紧紧贴在身上,头发跟被狗舔了一样,黑框眼镜也没戴,看着像逃难的。 “陈志,你咋下来了?” 陈志看见我俩以后差点儿哭出来。 “吓死我喽,我还以为你们都洗白喽,剩我一个人咋个办嘛。” 我们把他拽了下来,陈志一个人背了一个大包,两个小包,大包里还插着猎枪。 “陈志,我的哥,你连水肺都没有你咋敢下来的?还背这么多东西,你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殉情?合着怕我们死不怕自己死是吧。” 不光是我,光头也惊呆了。 “兄弟,你咋想的你告诉我,我不是跟你说了就四个水肺呢嘛?你在岸上等上我们看着行李,你咋么还背着这些玩意儿下水呢?” 陈志下了河床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只喘粗气:“我怕你们出啥子事,又怕这些东西放到岸边上不安逸,开头倒是不累,一下下儿就沉到底底喽,正好看到一个洞洞儿,就是最后上来那哈儿累得遭不住,差点就没得力气喽。” 我们跟秦晃兄妹也相处了几天,眼下正是共苦的时候,也就没太多顾忌了,我抽出猎枪,打开黑布从枪管子里倒出一汪水。 “老弟,你把它拿进水里是准备当鱼雷用吗?” 陈志却说:“这个东西我咋个敢放到岸边上嘛,遭人发现了我们就算活起上去也死定喽。” 我拎着湿哒哒的猎枪一筹莫展,我们几个对这个东西其实并不算了解,怎么保养怎么维修都不清楚,现在泡了水,以后用起来安不安全也不知道。 光头出了个主意:“下次嘛,去可可托海找阿布老哥来个保养撒。” 这主意可行,就是有点贵。 这时秦晃朝我伸出了手,示意我把枪给他,眼神十分坦然,我心里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将信将疑的递到他手里。 他蹲坐在地上,熟练地退子弹、卸枪管,把每一个能徒手拆开的零件都拆了下来,这把散弹枪构造简单,好在没多少个零件能拆,他撕掉自己一块袖口,拧得干干的,把这些零件一个个控水擦干,然后摆在地上准备把擦不到的水分晾一晾。 地下河道中潮湿阴冷,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们几个越来越冷,寒意几乎透到骨头里。 “包里有点火器,我用保鲜膜包着呢,先生火取取暖吧,休整一下再往下走。” 我看秦瑶和陈志嘴唇都在发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地面上都是林地,暗河中携带着不少树枝,我捡了一些被冲到岸边的细松枝,这样的树枝非常易燃,用来架火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里头点火安不安全呢,会不会有什么沼气啊撒的?”光头正准备点火,却突然迟疑了。 这时一直蹲在一旁的秦瑶说话了,她冷得声音都在发颤:“一般不会,最有可能的是氧气浓度太低点不着火,但是这里水流比较急,空气流动快,我们的呼吸也没问题,应该是正常的。” 秦瑶看着就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淡然笃定,让人下意识觉得她说的话八成就是对的,这下光头踏实了,一个小火堆很快拢了起来,我们又捡了一些粗树枝,火堆燃得很旺。 大家围坐一团开始烘烤身上的衣服,好在陈志带下来的包里也有一些简单的衣服和鞋,也被拿出来烘干,一会儿还能套在身上取暖。 陈志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他的眼镜,又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橡皮鸭:“看嘛,我在湖水里捡到嘞!” 光头赏他一个大大的大拇指:“我能说撒呢,你真是这个!留着给你儿子玩儿吧。” 猎枪的零件也差不多晾干了,秦晃低着头组装枪支,摇曳的火光下,他的动作干脆利索,一把猎枪很快在他手中恢复如初。 “你到底是干嘛的?都走到这儿了,大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我再次说出我的疑问, 火焰灼热,带着一种撕碎遮掩的压迫感,跳跃的火光映在秦晃的脸上,他好像在组织语言。 这时秦瑶开口了。 “我哥哥是警察。” “警察?来查案子吗?”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想过他是雇佣兵。 陈志突然冒出来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结账的时候是刷公务卡唛?我们又不是定点单位,没得啥子事噻?” 陈志敬业到这个程度也是我没想到的,秦晃抬头看着他,愣是啥都没说出来,最后轻轻问了句:“喀纳斯湖怪的事你听说过吗?” “晓得,但是不多。” 秦晃拿起一根树枝扒拉柴火:“湖怪的传说很早就存在了,牧民说自己的牛羊会在湖边莫名消失,但是真正有人拍到不明生物是在85年、03年,这几次闹得最大,其实前两年也有人说拍到过,但是没引起什么水花。” 光头点点头:“闹得最凶的那几年我刚出生没多久,我爸妈后来经常给我讲,但是最后也查了,最后不是说很有可能是大红鱼呢嘛?” 秦晃显然对这个说法不赞同,他皱着眉头说:“大红鱼不是突然有的,为什么只有那几年会被拍到,按比例算,照片上的鱼和岸边的树差不多高,也就是十米左右,这么大的红鱼绝不是一两年甚至五六年能长成的,这是冷水鱼,长势本来就不算快,假设湖怪就是大红鱼,那为什么在八几年才开始能被拍摄到呢?” 这件事当年确实闹得沸沸扬扬,最适合观察喀纳斯“湖怪”的地方在山上,有一个建筑叫做一览亭,后经重建,改名“观鱼台”,也就是现在人们常去的最适合俯瞰喀纳斯美景的地方,而这个鱼,指的显然不是什么大鲤鱼小金鱼。 秦瑶这时说道:“那么多科研队去考察过,但是最终都没有盖棺定论,其实80年就上过一次新闻,但也只是目击和传闻,并没有视频资料,85年以后才开始频繁传出现场图片,我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能说这种大型水生物是在85年以后这段时间开始大批量、频繁地到潜水域活动,不管它们是不是大红鱼,肯定都是要捕食的,能让它们的活动地点发生这么大变动,最简单的原因就是深水域有危险,或者没有食物了。” 这个说法我们三个还是觉得有点道理的,纷纷点点头。 随后光头问道:“所以你们的工作还包括抓湖怪呢嘛?年终绩效的条件是破解喀纳斯之谜?” 秦晃叹了口气,神情恍惚:“八十年代还有一件事,不仅是新疆,包括周边地区,偶尔有孕妇失踪,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年,但八九十年代是这里经济腾飞的年代,铁路上的内燃机火车喷出来的不是蒸汽,而是金子,与时代变革比起来,这实在不是一件能引起重视的案子。” “我爸是个警察,当时我家邻居也是从河南来的,我父母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九七年的时候我刚十岁,邻居家的阿姨怀孕了,但是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后来有一天,来了几个人说自己是计生办的,要把她带走。” 听到这里光头一脑子问号:“你说七几年我信呢,九七年还有这种事呢嘛?” 秦晃点头:“按理说也就是走流程交罚款的事儿,我妈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她跟邻居阿姨交情很好,一定要跟着去,结果我妈再没回来过,半路出了车祸,人直接没了,最后才知道,来的根本就不是计生办的人。” “我爸想查这件事想疯了,一有时间就自己出去摸消息,有一次他在卡口遇到一辆车,车里有两个外地人和一个孕妇,我爸说那孕妇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咬死了偏说和他们是一起的。当时喀纳斯还没有禁渔,我爸一个同事说他早些年曾经见过那两人中的一个,他在找本地人打听捞鱼的事儿,还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些长相怪异的鱼或者其他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我顺着他的思路整理下来,这起码能说明那个外地人是有嫌疑的。 “我爸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开始顺着这个思路偷偷查,结果是一样的,车祸。”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秦晃轻声说了一句:“我想找的答案,是我爸妈到底因为什么送了命。” 后面的话我们都心知肚明,找到之后八成就是报仇。 但我其实对他是警察这个事儿存疑,他未免有点太自由了吧。 第8章 瀑布 火堆快要燃尽的时候,我们几个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大家把陈志带下来的衣服分了分,都套在了身上,这可比刚下来的时候舒服多了,该说不说,陈志算是帮了大忙。 为了节约电量,大家准备轮流使用自己的手电,光头把剩下的火星几脚踩灭后,一行人就开始沿着河床向下行进。 越往后走地势向下倾斜的趋势就越明显,我们正在逐渐远离地面。随着其他支流的汇入,河道在逐渐变宽,大概走了不到两公里,河道已经扩宽到两米了。 “水声越来越大了,前面可能有断层。” 大家排成一条长队,由我打头,后面是秦晃和秦瑶,再往后是陈志,光头断后。 考虑秦晃对枪支比较熟悉,这把猎枪长度又太长,参考前两次的事,放在我手里估计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我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由秦晃拿枪。 “上次你信我,这次我信你,给你拿。” 秦晃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了猎枪。 哗啦啦的水声从前方传来,就这样又走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山洞,这山洞空间很大,洞顶正不断滴着水,洞底偌大的水潭漆黑一片,而斜对面又连接着下一段河道,。 我们脚下的水流在地势落差下形成一个小型瀑布,并不算高,也就是三四米的样子。 这里的岩石常年被水流冲刷,已经形成了特定的纹路,乍一看石头就像一种固体水流。 这时光头从最后方探出头来:“这咋么过去呢嘛?跳下去?” “跳个屁,要跳你跳。” 这洞里黑黢黢的,水声又响,这时候水里就算有个鬼喊一声我都听不到,谁他妈敢往里跳? 好在现在不是汛期,这洞内水潭周边也还有露出的岩石可以落脚,只不过偶尔有水波涌过,湿漉漉的,地方窄不说还容易脚滑。 我伸腿比了比宽度,容纳一个人侧身站立还是可以的。 “咱们背靠岩壁沿着边上的石头蹭过去,大家都小心点儿。” 光头这时候又跳出来反对:“诶我不行,我屁股大,根本站不住。” 我恨不得走回去把他踹水里,不耐烦地说:“那你面对着墙趴着走,一点儿影响不带有的。” 光头还想说什么,但看有女同志在,也就不情不愿地咽回去了。 事实想挨着边溜过去不难,最难得就是第一步,两个山洞有高低落差,虽然下面突出的岩石比水面高出许多,但也有将近两米的高差,落地时狭窄错落的地面很难把握平衡。 “我先来!”秦晃显然也看出了这一跳的难度,自告奋勇准备打头阵。 我想了想还是没同意,不管他是什么职业,始终是一个普通人,更别说现在还是我的客人,万一真有突发状态,关键时刻我如果能进入上次的混沌状态就还有一线生机,放在别人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我蹲下身,俯身死死捏住两块突出的岩石,尽量把身体的重量分担给胳膊,而不是放在两条腿上,深吸一口气,我收着力度向下一跳。 好在落地还算平稳,与其说我是跳下来的,不如说是我把自己放在地上了。 看见我安全落地,其他人都松了口气,跳这一下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脚下未知的水域。 我后背紧靠墙壁,侧身向左挪了挪,为秦晃让出位置,他和我一样扶着石头一跃而下,依然是平稳落地,身手比我可利落多了。 下一个是秦瑶,能看出她有一点紧张,一直在搓手心的汗,但是她跳得那叫一个果断,我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已经落地了,给我吓了一跳。 秦瑶落地时侧身晃了一下,还好秦晃一把抓住了她,尽管光线微弱,但我还是看到秦晃抓着秦瑶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虽然他脸上面色如常,但我猜这货怎么说也得吓得一激灵。 后面的光头和陈志看着我们挨个跳下来,多少掌握了一点技巧,也都安全下来了,接着我们就一点点沿着周边的岩石挪动。 “我咋觉得咱们像一排螃蟹呢。”光头还是选择背靠山洞,边走还边嘀咕,我也懒得理他。 走了大概一半,就在我觉得这地方一切正常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紧接着那东西飞速从我脚下抽出“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我一下站住不动了,那东西不算大,落水时候的声音并不明显,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被瀑布声盖过去了,其他人显然没有听到。 “怎么不走了?”这时身后地秦晃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确认自己刚才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异物,那就说明那东西和岩石的颜色很像,一瞬间,我又想到哈巴鬼庙中密密麻麻隐藏在洞顶的山狗子,不知道这洞顶和水里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有个……小东西。”我尽量让自己用平稳地语气告诉他们这个事实。 尽管我把它描述得挺淘气,大家的脸色还是变得不太好,我们现在连站稳都是勉强,这个时候稍微有点什么东西扑过来那可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我好像也踩到啥子东西了……” 这时队伍末端的陈志小声说了一句,我赶紧向他脚底下看去,几个手电齐刷刷照向他的脚下,只见他脚下一松,一个棕黄色的长条物体“呲溜”一下滑进水里。 难道这些东西一开始就在我们脚下的岩石附近徘徊? 在我们静默的时候,水中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呜哇”声,声音不大,有点像青蛙,在这漆黑的山洞中显得尤为诡异。 这个声音响了几次之后,水潭各个角落开始有同样的声音呼应它,此起彼伏的“呜哇”声重叠在一起,山洞里就像有婴儿在水中啼哭,简直诡异至极,听得人汗毛直竖。 但一想到婴儿啼哭,我脑子冒出三个字:娃娃鱼。 “大鲵?” 秦晃显然也想到这了这一点,如果是娃娃鱼的话,我还能稍微松口气。 “一般情况下,娃娃鱼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它觉得受到了威胁,眼下先看这帮娃娃鱼是不是讲道理的那种了。” 它要是觉得我踩它那一脚是威胁的话,那我真是无话可说。 陈志哭丧着一张脸:“那我现在跟它道个歉,还来得及不嘛?” 说完他对着水面摆摆手:“对不住喽娃娃哥。” 但这娃娃鱼显然不吃这一套,要么就是不讲理,要么就是听不懂四川话,人家陈志刚道完歉,就见水面突然冒出一个扁扁的圆盘脑袋张嘴就往往陈志小腿咬去,半圆的大嘴上长得一圈细密的小牙,跟针脚一样密集。 “小心!”我们吓得赶紧出声提醒,好在光头眼疾脚快,一个43码的飞踢就把那大脑袋踹回了水里。 但就是这一下,正赶上光头身后本来就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他屁股这么一撅就把自己撅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光头整个人砸进幽深的水潭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 第9章 大红鱼 光头入水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全是公园人工湖喂锦鲤的画面,面包屑刚扔到湖面,水面就像被烧开了一样翻腾起来。 假如真是娃娃鱼,就按刚才那个尾巴的长度算,它就是再小也有成年人胳膊那么长了,就算光头皮再厚,几分钟也能被啃成骨架子。 我来不及思考更多,下一次就往光头的位置跳了进去。 刚一水就感觉周围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在身边乱窜。 光头头重脚轻地在水里扑腾,让我一把抓了起来,幸运的是这水不算深,刚刚淹没到我的下巴,不幸的是我的下巴到光头的鼻子。 “光!洞穴里的大鲵怕光!” 这时岸上的秦瑶大喊一声,他们翻出所有的手电打开强光直照在我们周围。 果然这些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娃娃鱼顿时从我身边游走了一大半,但还有一些胆子大的依然围着我们转,张开大嘴稍微一蹭就是一层皮。 我一手架着光头以防他淹死,一手在水里驱赶试图攻击我们的娃娃鱼。 突然,扶着光头的那只胳膊感到一阵针扎样的刺痛,我咬牙使劲一甩,一只半米多长的娃娃鱼就被甩到了下游的河道,这水潭和下游河道连接处又是一个瀑布,听声音应该不算很高。 此时我们想回到原来的位置是不可能了,那么窄的地方完全爬不上去。 “秦晃,拿枪开道!我俩直接下去!” 我在水中伸长脖子对秦晃大喊,秦晃瞬间心领神会。 可散弹枪攻击范围太大,为了不误伤我们,他赶紧快步蹭到下一个瀑布旁边的位置,探头向下一看,回头冲我喊道:“两米多高,旁边有河床,你俩下去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往岸上爬!” 说完他直接对着我们面前的水域崩了一枪,眼前金光炸开,水面掀起一片水花,一瞬间我就感觉周围的娃娃鱼全部逃窜开来。 “走!” 光头反应也很快,一身实肉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我俩使劲儿往前一扑,越靠近小瀑布水流越湍急,我俩就那么被冲了下去。 用脑子想的时候非常理想,但是真被冲下来了才知道只要水流够大,两米的高差也足够让我们两个水性一般的大男人变成浪打的鸭子,完全找不到着力点。 几口水呛下来我的鼻子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这时光头突然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他一只手正紧紧把住了一块岩石。 “乌眼儿,你赶紧往岸上爬!” 我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胳膊上的关节发出一阵脆响,脸都被憋红了。 我赶紧伸腿勾住岸边的岩石,这时秦晃也从上游山洞爬了下来,一把把我拽了上去,我上岸第一时间又和秦晃一起把光头拖上了岸。 “啊我日他哥的,没被咬死,差点儿被淹死。” 光头躺在地上喘大气,两条胳膊不自主的颤抖着。 我俩的胳膊和腿上都是细密的伤口,渗出的血水在衣服上晕开,好在没掉肉,这些娃娃鱼纯属泄愤,倒是没想着吃肉。 陈志和秦瑶也终于挪了过来,陈志一下来就蹲在地上赶紧掏急救包。 人一多起来,河道也亮堂了,就瞧见旁边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正躲在一边。 是我甩过来的那条娃娃鱼,它棕黑色的身体上有着隐约的花纹,一对极小的眼睛长在那颗圆盘脑袋的两侧,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它有眼睛。 冷静下来后我的脑子也开始正常运转了:“新疆什么时候有野生大鲵了?” 按理说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大鲵生存,养殖的可能有,但野生的还真没见过。 秦瑶盯着它仔细看了看:“不对,这不是常见的大鲵,应该是新疆北鲵。” 新疆北鲵我知道,一种小小的娃娃鱼,但这种北鲵一般只生活在温泉县,也就是北疆的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就挨着伊犁,是赛里木里湖所在的地州。 “如果这真的是新疆北鲵的话,是不是就能说明,赛里木里湖地下真的通着地下暗河?” 毕竟这里离温泉县直线距离怎么说也有六百公里的样子了,除非这些东西是坐了十二个小时的旅游大巴来的。 “小时候我爸带我去过温泉县的北鲵博物馆,那些小东西小小的呢,这一群竟然能长这么大呢嘛?” 光头对这玩意儿的体型感到匪夷所思,要和普通大鲵相比这一群算小的,但要是和正儿八经的新疆北鲵相比,这些可就太大了。 “说不准它们在这儿活了好多好多年咯哇?”正在给光头处理伤口的陈志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光头疼得呲牙咧嘴,跟着说道:“让你多活五十年你能长到两米呢嘛?” 陈志想想觉得有道理,毕竟人不是树,不能按年轮算岁数。 估计是我们几个的目光太炙热,议论声太大,连娃娃鱼都受不了异样的眼光和舆论的压力,它开始躲避光线一步步向后挪动。 我们眼下所在的这截河道并不长,也就不到十米,充其量只是一个连接口,前方有一道更为宽阔的河流横在眼前不远的位置,眼下这瀑布倾泻而下的湍急水流,最终也只是作为一条小小的支流汇入这条十几米宽的大河罢了。 不同的是这条宽阔的主河道中的河水较为平缓,而那娃娃鱼已经退到了岸边,我们本来一来以为它要下水游走,可没想到没等它转身,主河中突然冒出一颗巨大的鱼头,那一口在黑暗中都让人无法忽略的尖牙直接扎进娃娃鱼的身体,将它拖进水中,眨眼的功夫大鱼就沉入河中,翻滚出成片的水花。 “卧槽……” 我们几个瞬间惊呆了,成人手臂那么长的娃娃鱼对那颗鱼头来说,就像奥尼尔把矿泉水喝成了口服液,勉强塞牙缝。 几个坐在地上的赶紧爬了起来,我稍微往大河边上走了几步,但没敢靠太近。 我小声嘀咕道:“这条河这么大的水量,上游说不准就连着喀纳斯湖,那刚才的那个鱼……” “大红鱼。”秦晃也走到我的身边,盯着河边。 刚才那那个鱼头长着个扁圆尖嘴,嘴岔子开得老大,牙齿内斜,怎么看都是大红鱼也就是哲罗鲑的样子。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光看那个鱼头也看不出个高低了,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看个清楚。 大红鱼生性凶猛,比起乔尔泰来那也是当仁不让的,我捡起一块大石头抡圆了胳膊扔到大河里。 顿时几条大鱼接连涌出水面,一个个长度堪比我们所在的河道的宽度了,少说也得有五六米长,简直和一条小船一样,水面被它们搅合得混乱不堪。 “看清了吗?” 我回头看向他们。 秦瑶点头,语速很快:“看清了!体色暗红有斑点,就是大红鱼。” 这条黑暗中的长河里不知隐匿着多少巨型肉食鱼类,一想到我和光头刚才差点被水冲进这条大河就后怕,这一口下去不得把人啃成腰果。 “看来传说喀纳斯湖有巨型大红鱼这个说法没准儿就是真的,可为什么它们现在都不去地上河活动了呢?” 第10章 山洞 八十年代的时候甚至有科考队在喀纳斯下网准备捞鱼,看看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巨型鱼类,那鱼网重达一吨,六百多米长,结果准备收网的时候却发现网没了,被扯到了几公里外的水域。 “所以八十年代末那些被拍到的大鱼有可能真的是这些大红鱼。” 关于“湖怪”的传说不只有大红鱼,当地牧民以前就说湖中有不明生物会上岸袭击羊和马,那些牲畜在湖边被发现时已经被啃食得只剩骨架了,那如果大红鱼是真实存在的,这种袭击牲畜的神秘怪物会不会也存在在这条地下暗河中呢? “你们还是准备往下走吗?” 我回头看着两兄妹认真的问了这么一句。 他们俩面色惊异,恐怕心里还在消化眼前的事实。 秦晃的目光顺着大河流淌的方向逐渐望向远方,那里可能有隐秘的真相,也可能有惨淡的结局,他回头看了眼秦瑶。 秦瑶直直地迎向他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秦晃回头对我说了句:“往下走吧。” 音量不大,但十分笃定。 我冲光头和陈志招了招手:“那就走吧兄弟们。” 一行人继续沿着边沿的河岸前行,丝毫不敢靠近一旁流淌的河水,哪怕是走在平地上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摔到河边去被河里的鱼叼走脑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侧的河水,这时前方黝黑的河道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好像是什么庞然大物跃出水面后又回到了水中。 大家的脚步倏然停止,这一声显然比刚才那只大红鱼发出的更大。 “河头还有更大的大红鱼嗦?”陈志疑惑的问了一句。 事实上也确实有可能是更大的哲罗鲑在捕食同类,这种鱼类和乔尔泰一样,有捕食同类的习惯。 毕竟体型越大需要的能量就越多,吃一百条小鱼没准都比不上吃一条壮实的亲戚。 “应该是,如果是其他生物,我还想象不到会是什么东西。”这让我内心十分不安,不知道前方的黑暗中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么大的体型,万一是个两栖的可就完蛋了。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走时,光头却用手电照着前方的墙壁说道:“这儿有个岔路口呢诶。” 我转头一看,果然有一个隧道口出现在我们的右前方,最有趣的是,在这四通八达地下河道里,这个隧道里竟然没有水,像是人工开凿出的山洞。 “这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你们看这里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隧道的表面形状规则,可能年头有些久了,但还能模糊的看出一些凿痕。 既然是人造的洞穴,我的第一想法就是里面可能有人,我心里权衡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相对于有可能隐藏在主河道的庞然大物,还是人类的危险系数更低一点。 秦晃之前开过一枪,又重新填了子弹,现在加上弹匣中的两颗,我们还剩十二颗子弹。 一切就绪后,由秦晃打头走进隧道,秦瑶走在第二个,本来我是想让她走在队伍正中的,但是秦晃却不同意。 “我可以把我的命交给你,但不能把她的命交给你,这件事上,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 “啊行行行!” 个死妹控,爱咋咋地吧,我还不乐意走前头呢。 开凿隧道的人可能是为了防止汛期河水倒灌,所以将这隧道修得非常倾斜,好在他们特意在脚下的岩石刻了凹凸的纹路,起到了一定的防滑作用。 不仅如此,每隔一段还会突出一段门槛一样的石阶,大概也是用来防水的。 大概走了十几米,隧道开始向左转,逐渐平缓。 “是一个山洞。” 秦晃两手举着猎枪,正对着眼前黑蛐蛐的山洞。 这山洞口看样子也是开凿出来的,还特意凿成了方形,旁边还挂着几缕彩色布条,不知道挂了多少年,已经潮湿腐烂得快要看不出样子了。 我侧身上前向洞穴内照了照,洞里的空间不算大,一眼看上去空荡荡的,只有边边角角处摆放了一些工具,而山洞的另一边同样还有一个洞门。 “看样子没什么危险,进去看看。”说完我就试探着进了山洞。 这里以前应该是有人生活的,但这人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山洞的地面落了不少灰尘,再加上这里湿度大,已经变成了一层湿泥。 我大概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墙壁,岩石的形状自然,纹理有序:“这山洞倒不像是人工开凿,好像是天然形成的。” “妈呀吓我我一跳,个卖哈批的。” 光头突然对着山洞角落怪叫一声,接着就是一阵振翅得声音,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从我们头顶飞速掠过。 是一只蝙蝠,看来这地上不光是尘土,还有可能是蝙蝠的粪便。 “这些工具看起来都是游牧民族常用的。” 秦瑶正挨个查看那些倚靠在墙边的工具,其中有几把弓箭,她拿起一把看了看,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这弓箭的做工看着不像现代的。” 听她这么说我也拿起一把瞧瞧,发现这弓确实比现在常见的弓大了不少,而且更沉。 “弓身是木材的,弦嘛,好像有点像牛筋。” 这确实和现代工艺差别很大,弓箭这东西现在追求个轻便,而且能选的复合材料太多了,没必要用这么笨重的,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这里还刻了字!”秦瑶指着她手中的弓身说道。 我们凑过去一看,果然,看不懂。 “这是字?”光头挠着脑袋一脸疑惑。 秦瑶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弓箭:“是蒙文,但和现在的蒙文好像又不完全一样,大概是人名,可能叫岱……钦,我也不确定。” 这下我们几个更疑惑了:“你还认识蒙文?” 这时秦晃替她解释道:“她特意学的,每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和文字都学了一段时间,她很聪明的。” “啊知道了知道了。”说完我就把秦晃扒拉到一边去继续看墙边的东西。 我们把每一个弓箭都看了看,上面都刻了名字,其中还有两个小小的弓箭,有点像儿童专用,上面也有字,大概叫嘎尔迪,另一个秦瑶也没认出来。 “这是啥子嘛?拐棍儿唛?好短哦。”一旁的陈志拿起一个木棍,他手握着弯曲的那段把它杵在地上试图当拐杖用。 “嗨呀,你这个怂嗷。”光头笑了两声看不下去了,一把把棍子抢过来掉了个头。 “诶兄弟,看到没有,手拿直的这头,弯的那头冲前面,这个嘛叫布鲁,蒙古人打猎用下的,厉害的人嘛,一下甩出去兔子都能砸晕掉呢。” 墙边立着不少布鲁,粗细长短都不一样,但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化。 除了这两种工具,甚至还有好几把蒙古刀,短的比较精致,牛角刀柄,刀身微微上翘,长刀个个都是气势十足的大弯刀,但刀身已经有些锈蚀了。 这些东西被摆放的非常整齐,应该是原主人很重视的,我们四处看过后又把这些工具放回原位,以示尊敬, 我用手电光晃了晃墙上的洞口。 “走吧,去下个山洞看看。” 第11章 穴居客 下一个山洞宽敞了许多,目测少说也有五十多平了,不过这里就和外面那间风格差距非常大了,如果外面那个是储物间,这个就是居住间。 “这是火撑子吧?” 光头一眼就看到山洞正中的架子,四根向外弯曲的棍子上套了三个圈,看着既像围栏又像锅架。 我俩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看样是火撑子,你看旁边还放了口锅。” 火撑子还有个称呼叫土拉嘎,功能类似于灶台,既能拢住燃料用来生火,也能在上面架锅煮饭。 光头用手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这是铁嘛还是铜?” 我在棍子上捻了一把:“好像是铁,有黄锈。” 除了火撑子和锅,旁边还放了火钳,甚至还有火镰,一块石头加上一片弯曲的金属片。 我捡起火镰说了句:“这东西可真是有年头了。” 陈志凑过来,扶着自己黑框眼镜看了看:“这是啥子?火石?” 我点点头:“算是吧,用这个金属片敲这块火石,再弄点易燃的干草就能点火,现在很少用这东西了。” 说完我就放下火镰看向四周,除了放火撑子之外,大件也只有一个木质水缸,又厚又沉,看着像松木的,旁边放着一个折好的皮囊,估计也是装水的工具。 这洞里剩下的地方铺了不少毡毯,应该就是他们睡觉的铺盖了,年代久远,现在都乌漆嘛黑的。 除了地上,这里的人还在周围的墙壁上挂了挂毯,就像在蒙古包里一样,这些挂毯还能看出大概的花纹,都是传统的吉祥纹、火焰纹之类的图案。 “你们在看什么?” 我们乱晃了一圈,却发现秦晃兄妹一直站在一面洞壁前不动,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听到我的话,秦晃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墙上有字。” 我走过去站在他俩的旁边,果然看见秦瑶正在拿着手电筒研究墙面上的东西,墙面上有不少文字和简单的线条画,看着应该是用刀刻上去的。 文字我是不可能认识了,但是画总还能看出个大概,其中一处刻的是一圈小人手里拿着弓箭之类的武器,围着一条大鱼一样的东西。 旁边还有一些树啊山啊牛羊一样的线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呀小姐姐~”光头看得心里痒痒,看秦瑶表情十分严肃又怕打扰她,就试探着小声问了一句。 结果秦瑶叹了口气,表情苦恼:“我认识的不多,这些对我来说太生涩了。” 说完她抬起细白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串字:“这句话的大概内容是,他们把自己称为“穴居客”。我不能确定准确的意思,只是大概的翻译。” “剩下的我分析不出来,大概意思是他们身上肩负着某种使命,所以从地上搬到了地下来世代生活。” “穴居客?”光头重复了一句,然后环视四周:“这地底下哪是人住的地方呢嘛,估计这些人办完事儿早就搬走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这并不是最后一个洞穴,同样,在墙壁上还有一个门洞,我们通过这个洞口进入了下一个山洞。 “这个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洞了,这好像是个……祭祖的地方?” 这第三个山洞里既没有工具也没有铺盖,而是在墙上挂了六幅画像,这些画像在潮湿的环境中已经长了霉斑,画像前摆了几个盘子,里面的东西黑糊糊的,看不出原貌,有的像干果,有的像固体油脂。 除了盘子,另外还有一些酒壶、香炉和油灯,周围依然挂着彩色的布条。 很明显这就是这些穴居客祭祀祖先的地方,能看出这里曾经被打扫的非常整洁干净。 “看样子他们不是搬走了,不然不会留下这些画像,他们对祖先一向都是极其尊重的。” 我又指着盘子里的贡品说道:“而且我听说蒙古族祭祖的贡品事后会自己吃掉,哪怕是剩下的汤和骨头也要埋进土里,这些人即便是搬到地下都不忘带着自己祖辈的画像,没道理最后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掉。” 陈志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那会不会是……死掉喽?” 秦瑶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一路看过来,所有的东西都被整理的非常整齐,看起来没有一点仓促的痕迹。”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晃说了句话:“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太整洁了吗?人们生活中总会有一些偷懒的小习惯,可是他们把所有日常用到的东西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更像是一种,告别。” 他的话让我恍然大悟,脑子里只想到四个字:慷慨赴死。 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原因会让这些人带着孩子,还怀着这样一种从容的态度离开住所面对死亡,难道是因为战乱吗?不可能,那可是蒙古族,不管是打架还是打仗他们的天赋点都是点满的。 我抬头看向秦瑶:“你们事先就知道跟蒙古族有关吗?不然怎么会想到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 秦瑶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爸爸是追查到喀纳斯才出事的,这里有很多图瓦人,他们虽然会说图瓦语,但这种语言并没有文字,在书写上可能会用到蒙文,有时候线索就藏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我们不想错过。” 这女孩看起来纤细瘦弱,但说起话来掷地有声,我和光头在学习上都是吊车尾,对这种学霸多少有点儿佩服:“你是大学刚毕业吧,没想到小小年纪心思倒是很缜密。” 而秦晃却说:“她研究生都毕业了,从小就优秀,就是有点倔,怎么劝都不愿意继续读书。” 秦瑶瞟了他一眼:“咱们两个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看到了人的痕迹让大家心里放松了不少,这个话题打开了秦瑶的话匣子,眼下我和光头的衣服还湿着,冷到了骨头里,大家在火撑子里拢了一个火堆,围坐一团。 秦瑶说直到他们的爸爸去世,秦晃也才十五岁,而秦瑶只有八岁。 所以秦瑶八岁以后都是秦晃带大的。 “我们手里的钱不多,也不敢花,明明出去买面剂子不贵,我哥非要自己做,一个拌面能做一天,有的面软的像汤饭,有的面硬到吃完会胃疼。” 听到这儿秦晃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抬手蹭蹭鼻子:“当时不懂,现在都会了,毕竟都快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他们的目标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寻找当年的真相,于是秦晃后来选择做警察,而且正赶上当年大范围扩招警察,难度降低了不少。 而秦瑶在大学报考时则选择了语言类专业,一直读到了研究生毕业。 “我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读书对我来说不算容易,只不过心里有一个念头支撑着我,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本来秦瑶的导师还想劝她深造,可是她却说读书就读到这里了,她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光头听着听着突然灵光乍现:“哎不对啊兄弟,你这个职业能做这种专门耍帅的网红吗?” 说到网红秦晃的耳朵一下就红了,秦瑶帮忙解释道:“他不是网红,我们只是在卖照片,别人会用他的照片去做账号,我们只拿个照片钱。” 原来这对兄妹看起来俊男靓女养眼得很,实际上这种日子并不好过,寻找真相的路需要时间和金钱来铺垫。 秦晃不光卖照片,隔三差五还会去物流公司做日结装卸工,那可是一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废物的地方。 而秦瑶也不闲着,她为了能多获得一些有效信息还在社交网站上做故事和情感类博主,什么讲解和疏导都是虚的,通过网友投稿听取不同案例才是真的,搜集案例的同时还能赚点广告费。 这俩人还怪聪明,真是铁了心要把这条路走到黑。 我心里琢磨了几圈,按他俩的年龄算了算时间:“你们两个差七岁,也就是说你邻居出事的时候你妹妹三岁,算下来你妈妈怀你妹妹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孕妇失踪案件了,那段时间你们家没有出过什么怪事吗?” 秦晃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而秦瑶轻轻拍拍他的手,回头对我说道:“他是独生子,我就是那个失踪孕妇的第一个孩子,被带走的是我亲妈。” 第12章 河蚌 “你俩不是亲兄妹?” 秦瑶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妈妈失踪以后我爸就病了,一直是我哥和我养父在照顾,两年,他就病逝了,那个时候这方面管得不严,手续容易办,我就被收养了。” 她说完以后我们都沉默了,实在没啥能安慰的地方,毕竟这俩一个比一个惨。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大家伙,我有个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正在用火钳划拉地面的陈志就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突然抬起了头。 “刚刚乌眼儿你说这个洞是纯天然的,那个隧道是又人工挖出来的,但是他们不可能隔着石头就晓得这里面有几个山洞,然后又去挖那个隧道嘛。那如果不是从外面挖进来的,也不可能是移形换影钻到山洞头,从里面挖出去的噻。” 陈志这话说得弯弯绕绕,但是我听懂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这里和主河道之间的岩石层很厚,他们这些工具一看就年代久远,以那个时候的技术想要直接从外面辨认几乎不可能,但是如果是从这里面挖出去的话,只能说明……这里还有其他出口!” 此话一出,我们赶紧站了起来,这地方我们都绕了个遍,一共就这三个山洞彼此相连,哪儿还有什么新的出口。 “大家到处搜搜看,头顶脚下都看一看,要小心。” 我仔细叮嘱过后,大家就分散开来去检查这三个山洞,秦晃和秦瑶去了祭祖那间,陈志和光头去了摆放杂物那间,我留在中间。 这间山洞最大,但除了地上摆着的火撑子和水缸,再没有别的大件儿了,我甚至连房顶和脚底下都仔仔细细看了遍,怎么看都不像能藏个门的样子。 没一会儿秦晃和光头他们也都无功而返。 “我连那个石头缝都抠了一遍,有青苔的地方都给翻了一遍,撒也没有!”光头边说边给我展示了一下他脏兮兮的手指头,陈志还跟着点头。 可这话却让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青苔?” 我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毯,光头瞬间心领神会,我俩分别转身向墙上的挂毯走去。 站在挂毯前,我试探着伸手在那挂毯上一按,没按动,后面是结结实实的墙壁。 我接着走向下一块火焰纹挂毯,这块毯子是这山洞中最大的,至少也是三米乘四米的规格,少数民族手工做的地毯可以堪比奢侈品,但贵有贵的道理,这挂毯这么多年了看起来依然厚重结实。 在众人的目光下,我再次抬手按上挂毯,而这次,这毯子竟然被我按得凹进去好大一块,这后面是空的。 “原来在这里。” 秦晃第一时间拿着枪凑到我的身边,整个人进入备战状态。 虽然我们现在和后面的空间只隔了一块软塌塌的毯子,但我还真有点儿不敢掀开,指尖冰凉,刚动手把这毯子掀开一角,离得最近的我就闻到了一股腥臭,是一种潮湿泥土混着腐臭的味道。 随着毯子掀起的面积越来越大,其他人也闻到了这股异味,光头甚至试图把鼻孔闭上。 “我去,这里不会是厕所吧!” 秦晃探头查看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回道:“你见过比家还大的厕所吗?” 大家挤过来一看,这挂毯背后竟然隐藏了另一个偌大的山洞,远比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任何一个山洞都要大,少说也得有有一个四百米规格的操场那么大。 这个山洞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潭,但这些水潭不像外面的地下河那么水量充盈,甚至快要干涸了,与其说是水潭,不如说像雨后的水坑。 虽说这里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没什么大东西,但是我们几个愣是不敢抬腿迈进去,这山洞的造型不太规整,各种各样的石头林立的地方,手电光一照到处都是阴影。 “等我一下!”光头一拍脑袋,跑向摆放弓箭的那个山洞,再跑回来时手里拿了几把蒙古刀。 “虽然年头久了,但这刀的作工是真不错,咱们几个正好拿着防身。” 他给我们几个一人分了一把,秦晃挑了把最短的别在了腰上。 光头发完了刀,回头对着山洞双手合十四处拜了拜:“情况紧急借用一下,感谢朋友感谢朋友!” “走吧,进去看看。” 说完我低头避开挂毯小心迈了进去,这刚一进去我就感觉呼吸不太顺畅,这洞里的氧气含量好像很一般。 眼前就是一个近乎干涸的小水坑,我小心绕开踩在了空地上,可是这一脚下去,“咕叽”一声直接陷进去半只脚,湿滑的淤泥差点儿没过脚面。 不光是我,其余人也是同样的情况,大家脸上或多或少露出嫌弃的表情。 有时候雨季过后,路边水坑里沤着污泥和树叶,气温一升起来,那水坑的味道简直直冲人的天灵盖,现在我们脚底下的淤泥就是这个味儿。 “完了,我脏了。” 陈志的表情好像天都塌了,别看他养了只羊,但这老爷们儿有点儿洁癖,平时的衣服必须一天一洗,陈小花所有的褥子围兜什么的,永远都带着玉兰花洗衣液的味道。 虽然光头也很膈应这脏泥,但看到陈志这副模样还是尽量安慰他:“没事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嘛,更脏的在后头呢。” 好在这还不是沼泽,只是曾经的河水蒸发后留下的河泥,看样子这山洞以前水位绝对不低,这才能积累下来这么厚的河泥。 在这烂泥里走起路来都有点儿费劲,大家都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咕叽咕叽”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人牙酸。 我小心地绕开水坑,只在附近观察,可能是河水太久没有得到补充,这些水坑里已经没什么活物生存了。 在我们走到第三个水坑的时候,一个突出水面的东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那是河蚌呢嘛?这么老大?”只见一个椭圆形的东西陷在几近干涸的小泥坑里,足有脸盆大小。 几个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我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淤泥直接没到脚踝,冰凉滑腻,着实恶心。 我探出身体用弯刀去勾了勾那东西,竟然没费什么劲儿就勾动了。 “死的,是个空壳子。” 我稍微一使劲儿,慢慢把那东西勾了过来。 这东西彻底露出了水面,我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大蚌,用手比了比,大概有四揸长,我又用刀背刮了刮蚌壳上的淤泥,露出它壳子上一圈圈的纹路。 “应该是鸡冠蚌,以前在东北见过,这种蚌本来长得就特别大,这个也算正常。” 我用背敲了敲它的壳:“这蚌壳里面那层挺好看的,有的还有彩色的,以前好些人还会拿来做扣子。” 这大蚌应该是死了有些年头了,我就敲了这么几下而已,原本紧闭的壳子就“咔哒”一下错开了一条缝。 “哦呦,坏了。”光头一看壳开了,伸腿就拿脚尖碰了碰,这大蚌的壳就被彻底掀开了。 蚌壳一开,又是一股腥臭扑鼻而来,我伸手打了下光头的腿:“咋就那么欠呢?” 光头也不觉得疼:“那我咋知道它这么不卫生呢嘛?” 蚌壳内的蚌肉早就已经烂没了,不少河泥透过缝隙渗了进去,把蚌壳里面的珍珠层染得黑了吧唧的,哪儿还能看出什么七彩珠光。 刚准备扒拉到一边去,我却突然发现那黑糊糊的脏东西里似乎有个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而站在一边的陈志眼瞅就要翻白眼了,光头边给陈志扇风边跟我说:“快走吧乌眼儿,陈志要中毒了。” “马上,你让他挺一会儿。”说完我就用刀尖儿扒拉了一下,一颗奇形怪状的珠子直接被我挑了出来。 “我靠,好大的珍珠!” 确实是一颗珍珠,这珠子足有大中药丸子那么大,依稀能看出点淡粉色,顿时就让光头把陈志给忘在脑后了。 秦晃和秦瑶也蹲在地上看热闹,可秦瑶看了几眼,接着就丢出一句让光头扫兴的话:“不值钱的,这珍珠虽然大,但看样子已经变质了。” 我用兜里的废纸捏着珍珠稍微蹭了蹭,果然这珍珠表面黯淡无光不说,还生了不少斑点和裂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龟裂起皮了。 光头顿时大失所望,跟捡了一叠假钞一样难过:“珍珠不是冰红茶,再来一瓶qihmaydu,狗东西毁我道心!” 说完他拿着手里的蒙古刀对着珍珠重重一拍,本来就已经十分脆弱的珠层连声音没有就直接碎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珠核。 “这珠核怎么这么眼熟呢嘛……” 光头一下子也不叫唤了,两眼直直地盯着这珠核,因为这分明就是一颗人类的牙,还是后槽牙。 第13章 枯骨 “我去,人牙?” 我们几个都直勾勾的看着那颗牙,这但凡换颗门牙大家可能都要迟疑一样,但这后槽牙简直不要太明显,连两个弯曲的牙根都清晰可见。 光头抹了把嘴,我猜他是有点反胃,这回要不是秦晃兄妹的提醒,他没准儿就把颗珍珠揣兜里带走了,晚上睡觉都得压在枕头底下没事儿拿出来看一看。 我把空蚌壳一脚踢回了水坑,虽然只看到一颗牙,但这人八成是死这儿了,不然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在一个诡秘的山洞遇到危险后,仅仅只损失了一颗后槽牙。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河蚌是杀不了人的,那就表示这附近曾经有一个对人类威胁极大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蹲久了,我的脚踝有些麻麻的,起初我还没当回事儿,但是没走几步就感觉隐隐发痒。 我低头一看,却发现裤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堆了上来,裸露的脚踝上趴了不少黑糊糊的东西。 “看撒的呢?” 光头和陈志看我突然站住不动,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我的脚踝。 “我滴个仙人!” 陈志不可抑制地喊了一声,引得秦晃兄妹也回头看过来。 只见五六只大拇指那么粗的蚂蟥吸附在我的皮肤上,正在不住地扭动,带着棕色花纹的身体肥硕滑腻,在手电光下还泛着光。 “乌眼儿哥你莫动!” 他和光头两个人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拽。 “等一下,别用手!” 秦晃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俩,随后三两步跨到我身边,拿出点火器对着一直不断扭动身体的蚂蟥烧了上去,那蚂蟥一疼,先是缩了一下,接着就扭得更欢实了,可没扭几下就从我脚踝上松口掉了下来。 光头这时候也忘了自己怕虫子这回事儿,一直盯着秦晃点火的手:“快点儿快点儿兄弟,它们快把乌眼儿吸干了。” 秦晃的手很稳,几只蚂蟥挨个被烫了下来掉在地上缩成一个个肉球。 最后一只蚂蟥掉了下来,陈志蹲在地上赶紧又翻了翻我的裤腿去确认没有其他遗漏的,这人速度挺快,我刚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果然,确保无误后他才发现自己抹了一手脏泥。 “完喽完喽,要死要死。”他举着自己的两只手念念叨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沾了一手鲜血。 那头的光头也没消停,抬脚对着地上的蚂蟥就是一顿踩:“sinko东西,sinko东西!” 而陈志赶紧上去半抱住他:“算喽算喽头子哥,咋个说它们也算是身上流着乌眼儿哥的血嘛,看在乌眼儿哥的面子上,这次就算喽。” 光头狠狠跺了几脚也算是尽了兴,跟陈志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准备往另一边继续走,可我分明看见陈志把手上的污泥都抹在他身上了。 “乌眼儿,你这回没事儿了吧?”光头回头看向我。 我被这两个人整得哭笑不得,只能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儿,大家把裤腿都整理一下吧。” 秦瑶他们对这俩货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看我没说什么也就懒得管了。 蚂蟥被拽掉以后我的脚踝反而开始丝丝拉拉的疼,大家伙为了不再招到蚂蟥,都用绳子把裤腿和袖口扎的严严实实。 我们又接连看了几个水坑,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倒是又看到了几个河蚌,大多都是开着蚌壳陷在淤泥里,里面空空如也。 “去看看前面那个大的吧。” 这山洞中间的地势最低,最大的水潭就在那里,看样子就算是断水很久,剩余的水也足够没过我们的膝盖。 这水潭水面平静,看着也不像有活物的样子,大家打起手电像水里照去,没想到这水竟然还算清澈,大概是没有活水,脏东西已经沉底了。 我们绕着水潭转了大半圈,终于看见水底有点儿东西了,一节黄色附着着水藻的东西。 光头往水里丢了一块石头,水底翻腾起一片泥沙,但那节黄色的东西纹丝不动。 “看这样儿也不是活物。” 秦晃盯着水里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点像骨头。” 听了他的话我倒是觉得越看越像,尤其像三节连着的脊骨的,我虽然没见过人的脊骨,但总见过羊蝎子。 我脑子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觉得这骨架是那个死后被河蚌吞了牙齿的倒霉蛋的。 “要不,拽出来看看?死在这种地方算是灵魂难安了,没准儿他身上还能有什么线索。” 下水肯定是不可能的,这水潭比其他地方水都深,谁知道潭底会沉积多少淤泥,先不说会不会有蚂蟥什么的,要是不小心陷进去可就麻烦了。 “等我一下。”秦晃说完就带着秦瑶回头去了那些穴居客的山洞。 “乌眼儿,他干嘛去呢,不会要拿着枪跑了吧!” 我摇摇头:“子弹在你这儿,怕什么啊。” 秦晃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根布鲁,他把布鲁绑在绳子上,然后站在潭水边把布鲁抛了出去。 他想用布鲁弯曲的棍子头把那骨头勾过来,看起来很有搞头。 秦晃先是瞄了瞄位置,随后毫不犹豫地果断一抛,“噗通”一声,那根布鲁就落在骨架的一边。 他也没着急拽绳子,而是不断地晃着绳子调整角度,在布鲁立起来的一瞬间果断向外拉起。 显然那骨架是被勾中了,原本还算清澈的潭水被翻涌的泥沙搅得浑浊不堪。 我想过这货准头不错,但没想到这么准,光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诶~钓鱼的好苗子,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但秦晃的表情却不轻松,两只手也被绳子勒得泛白,我们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咋了嘛这是,手上没劲儿了吗?”光头一看他有些吃力,就凑过来跟他一起拉,这一拉他的脸色也变了。 “这踏马不对劲儿啊!” 其实不用他说我们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现在的水体虽然浑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骨架的全貌,但随着他们拉扯的动作,这泥沙翻涌的面积越来越大,几乎整个水潭都被波及,显然不是一副人类骨架该有的大小。 秦晃和光头两个大男人都不是吃素的,平时也算是力气大体格好那一类人,但他们此刻显然是把吃奶得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俩往中间凑凑,给我腾个地方。” 我正准备帮忙,结果“啪”地一下,那根布鲁被从水里扯了出来,要不是我们三个及时冲上去扶住他们,这两个非得摔出去两米远。 被布鲁勾住的地方断开了,但是断开的骨头被拽出了水面,那是几节直径宽达二十公分的脊骨。 水里的泥沙渐渐沉淀,覆盖着一层沙土的黄色骨架出现在我们眼前,大大小小的脊骨足有上百截,小的已经断开散落在水里,而最大的一截脊骨直径甚至能达到四十公分,潭底依稀能看到一截截肋骨还埋在土里,大概是死亡时间太久了,骨节之间已经脱离,而脊骨被我们这么一拽,也算是彻底散架了。 陈志呆呆地看着露出水面的骨架嘟囔道:“这是……蟒蛇唛?不对不对,它那个脑壳不对头!” 第14章 水草 陈志用手指着水里的头骨,虽然那头骨大部分依然埋在泥里,但也能看出体积十分硕大,一颗巨大的獠牙清晰可见。 “蟒蛇没得啷个大的犬齿,都是那种细细的尖牙,它这个太夸张喽,应该不是蟒蛇。” 光头看着被自己拽散架的脊骨,皱巴着一张大脸:“那这一节节的能是啥嘛?毛毛虫?” 陈志弯着腰使劲儿看也看不清楚,急得在水潭边走来走去,最后直接跑到秦晃身边,指着那个露出一小截的头骨说:“帅哥,那个帮我钓一哈嘛!” 秦晃也没拒绝,跟在陈志后头指哪儿打哪儿。 “这一根这一根,钓一哈。” “帅哥帅哥,这一块也钓一哈。” “仙人,那个好像个爪爪儿,钓一哈钓一哈!” 这秦晃也是个神人,甩着一根布鲁简直百发百中,两个人就像黄工矿工一样忙活半天,最后地上堆了一堆骨头。 秦晃看着他蹲在地上拿着一个棍子挑挑拣拣,好奇地问:“你不是摄影师吗?怎么还懂这些?” 陈志边扒拉边说:“我算啥子摄影师哦,就是有点儿爱好,糊弄哈儿客人,哎呀,这个好像说不得。”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看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我外公外婆都是当医生的,我妈也是医生,她从小就带我逛博物馆,看那些骨头跟标本,《博物馆奇妙夜》看过没得嘛?里头那个恐龙骨架子,我一看到就烦求得很。别个在耍奥特曼的时候,我在看骨头,别个在看美女的时候我还是在看骨头,别个生了娃儿,我…… 哦,我在戴绿帽子。” 此话一出,我明显看到秦晃兄妹眼皮抖了一下,一脸不小心吃到大瓜的表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秦昊蹲在陈志旁边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不好意思,不该问你这个。” 但陈志反而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哪儿还有当初那个痛哭流涕的样子,反而有种平静的疯感:“你道啥子歉嘛,又不是你给我戴嘞。” 他正扒拉着一截爪子样的东西,那些骨头上缠绕了一些发菜一样的水藻,没有像其他骨头一样散架。 他边整理骨头边说:“其实也没得啥子得,我那个老婆对我真的好好,她那个哥哥对我也不错,好到以前我甚至以为他喜欢男娃儿,这两个人怕是遇到过啥子事情。其实我从小就听话,但是当年屋头人都喊我学医生,我偏不,硬是不喜欢,后头自己报了金融专业。” 秦瑶绞尽脑汁想着能安慰他的话:“喜欢金融也很好啊,不管是什么专业,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很好了。” 结果陈志摇摇头说:“喜欢个铲铲哦,我啥子都不喜欢,就喜欢躺到沙发上耍手机。我们当年考大学完全是瞎报,分数都还没出来就开始报,我为了出去读书报得好低哦,最后浪费好多分,遭骂惨咯。不过现在想一哈也没得啥子事,以前确实没得啥子意思,现在还多好的。” 他说的蛮好就是戳一堆烂泥里掏出来的骨头:“来来来,大家看嘛!” “你们看哈这个脑壳骨,嘴巴筒筒好长哦,脑壳也不够扁,眼窝子还大。蟒蛇的脑壳骨形状差不多有是个三角,这个像个长方形,我觉得像个牛脑壳,但就是多了四颗獠牙。” 说完他扒拉过来一根肋骨:“要是是蟒蛇的话,它的肋巴骨应该更细更多些噻,这个肋巴骨好粗哦,也不大像得嘛。” 光头听得一头雾水:“这也不像那也不像,那到底是个撒,而且它竟然还长了个爪?” 说到爪子陈志也挠挠头:“这个爪爪虽然大,但是这个背脊骨太大喽。恁个大的东西咋个会长恁个小的手杆嘛,又不是霸王龙,别个起码大腿练得好噻。我们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后头有腿,咋个可能只长一只小手杆嘛,我猜它是别个啥子东西的哦。” 我越听越觉得耳熟:“按你说的牛头蛇身,那不是龙吗?” 光头啧了一声:“小说看少了嘛你,人家没爪子没角的那叫蛟……不对啊,就算是蛟它也不合理呀!” 这一路走来见过的怪异动物也不少了,但起码还有个常见动物的样子,眼下这副骨架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就是东北的,营口坠龙事件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但也只是当个一件乐子,要说这事儿也不怪别人不信,这东西就是摆在眼跟前儿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我就纳了闷了,这地下和地上怎么就跟不是一个世纪似得。 大家正纠结着,秦瑶说了个她自己的猜想:“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个东西就是当年的湖怪,外面的穴居客为了不让它出去作乱,所以才在这儿守着它,没准儿就是他们堵了这个山洞的上游入水口,这里才水流枯竭的呢?” “你的意思是85年拍到的东西是它?”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 “但是这里以前的储水量看起来应该是很大的,而且没有风吹和日晒,外面还有河流,这么潮湿的环境下这里的蒸发量应该不会太大,湖怪是两千年以后就很少被目击了,到现在也才二十多年,应该不至于消耗掉这么多水。” “还有外面的日用品,看样子也不像两千年以后会用的东西,有没有可能他们存在的年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久远。” 几个人你一嘴我一嘴也理不清个现状,最后陈志敲敲骨头说:“莫慌,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嘛。”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东西,陈志显得很积极,领着我们挨个水池看,还用小棍在泥里戳一戳,可惜连着看了三四个水坑都是空空如也。 “啥子都没得嘛。” 说着他又向下一下个走去,这水潭位置靠内,积攒了非常多的淤泥,直接没到人的脚踝以上。 他用棍子随便扒拉了两下:“这里也没得,倒是有点水草,这水草长得怪好。” 水面上飘着几缕水草,随着陈志的棍子来回飘荡,光头凑过去一看:“哦呦,这草长得结实呢。” 我探过去瞧了一眼,是两根长得像艾蒿一样的水草,相当粗壮,黑黄黑黄的,看起来肉乎乎滑溜溜,我也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水草。 陈志用棍子又扒拉了两下这两根水草就准备起身,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类似于皮搋子从稀泥里拔出来的声音,紧接着余光就扫一根黑糊糊的东西从泥里飞了出来直奔我的面门,它速度奇快,我们又蹲在地上根本来不及逃。 “啪”地一声,那东西直接把我们三个齐齐拍飞了出去,我被这一下拍在了胸口和脖子上,一口气憋在胸口没上来。 我们这边刚落地就听“砰”的一声枪响,秦晃开枪了,接着就是什么东西在泥里翻腾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我忍着胸口的疼痛爬起来一看,一个大小堪比咸水鳄的黑东西正飞快地窜过来一下咬住了陈志的背包往泥里托,我也顾不上疼了,跪在地上就直接扑上用匕首一刀接着一刀扎,我也不知道自己扎的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扎在了哪儿,只知道不能让它把人拖走,血和烂泥一股一股溅在我的脸上。 也不怪秦晃两枪没打死,这东西长得和烂泥没两样,根本分不出个头尾,而两发子弹用完,填装子弹根本来不及。 “让开!” 这时秦晃大喊一声,我侧头看去就发现他捡起光头的蒙古弯刀就凌空劈了过来,那气势好像在说今天我和这东西必须死一个,吓得我赶紧让开。 “当”地一声,秦晃连人带刀狠狠落地,我甚至听到了金属劈在骨头上的声音。 那东西被砍得不轻,猛得一甩头掉头就跑,几秒钟就逃离了我们的视线窜到山洞另一端不见了身影。 此时光头和陈志状况比我差多了,尤其是被甩出去一大截的陈志,双手捂着胸口,脸色铁青。 秦瑶跑过来把我们扶了起来,我们仨坐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抽中我们三个的是那玩意儿的尾巴,扁宽扁宽的像个蒲扇,极其有力,光头和陈志被拍到的位置和我差不多,脖子上和胸口处都是淤泥。 刚站起来我就觉得脖子有些痒,伸手一摸。 “这玩意儿不对劲啊!” 只见我手上的淤泥十分黏稠,碰一碰还能拉丝,并且在慢慢变得干硬,有点像胶水。 除此之外,我发现他们两个也是一副脖子不太舒服的样子,秦晃和秦瑶用仅剩的几张纸巾大概帮我们擦了擦,擦着擦着就皱起了眉头:“它身上好像有毒。” 果然,我的手上还有脖子不光泛红发痒,甚至鼓起了小水泡,而光头和陈志也不例外。 第15章 蝾螈 “光用纸擦也不是办法,得给你们找一点水清洗一下。”我们皮肤上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秦瑶越看越着急。 光头忍着脖子上的不适扭头问陈志:“陈志你把咱们的水壶带下来没有?” 陈志差点儿被拖走本来就烦,听见这话没好气地喊了句:“我又不是神经兮兮的,哪个下水游泳还带个水壶嘛,你去公厕咋个不把马桶背起去喃?” 这时秦晃把一截黑乎乎的东西踢到了我们眼前。 “这是刚才那个东西的尾巴。” 我们一听也顾不上难受了,赶紧凑过来看那一截被枪打断的尾巴,这是一节尾巴尖,蒲扇型,虽然已经断了但还在扭动,它棕黑色的皮肤表面还带着粘液,把我们几个看得越来越恶心。 “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嘛?”我抬头问秦晃。 秦晃皱眉使劲儿回想:“有点像我们刚才看到的娃娃鱼,但是腿长不少,而且这个有腮,腮里还长着你们看见的那个水草一样的东西。” 光头一听激动地说:“诶这个东西我知道呢,我有个小外甥女养了一个,粉嘟嘟的,可爱得很,叫啥六角恐龙呢嘛,人家那个好看的呢,但是她说这个玩意儿养不好就变态了,这个鬼东西是不是就变态了。” 秦瑶本来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结果听到最后忍不可忍:“人家说的变态不是你理解的变态,比如六角恐龙原本生活在水里,后来长时间缺水,它就会退掉外腮变成适合陆栖的状态,而且那个是国外的品种,咱们这儿就没有野生的,国内的蝾螈都是成年后会自动退掉外腮的品种,看着和娃娃鱼差不多,但是至于这只为什么没有退掉外腮我就不清楚了。” 光头听完也不恼:“那会不会是它还没成年啊?” 陈志次牙咧嘴地揉着胸口:“它比我们屋头客厅都还长,还要咋个成年嘛,看起比我爷爷年纪都大。” 我看着地上扭动的尾巴,抬头问了陈志一句:“你说刚才那副爪子会不会是这只蝾螈的?” 陈志还没反应过来:“啷个会哦,那个东西跑恁个快,又没少爪子……不对,蝾螈的爪爪和尾巴可以再生,你说得有道理噻!真的有可能。” 光头也从地上站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嘛,你们看这儿其他的东西全死了,就它活着,肯定是今天吃自己的爪子,明天吃自己的尾巴,吃完再长,长完再吃,绝对是这样!” …… 他的理论让在场的所有人大为震撼,大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默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走走走,出去找水,把这个傻逼留在这儿毒死。” 我们别的不知道,但起码知道那个蝾螈八成是从别的出口跑掉了。 而陈志一路上还在念念叨叨:“蝾螈咋个会生活在这种地方嘛,这里冷得遭不住,人家说蝾螈都活了上亿年喽,一般都是在热和的地方噻。” 我看他神神叨叨的,随口劝道:“它们在地球上多少年,你在地球多少年,你在教它们做事?听你的那不早灭绝喽。” 秦瑶走在我们前面,听我们插科打诨也跟着说了句:“其实蝾螈和娃娃鱼是有一些类似的,地下河没有地上河那么大的温差,如果之前那些娃娃鱼可以在这里存活下来的话,蝾螈应该也差不多,没准儿也是从温泉县过来的呢,这都说不准。” 秦晃一直在前面带着我们循着那只蝾螈的足迹前进,果然走到山洞边沿就看到一个一人高的山洞。 到了洞口我们用手电一照:“我去,我们鬼打墙了?” 这竟然是我们来时的山洞,正中间还摆着火撑子,只不过地上多了好几趟脏兮兮的泥印子,应该是那只蝾螈留下的。 但这明明和入口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啊! 说实话我有点慌,之前的怪事也就是挑战一下生物学,现在连地理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对,不一样,这是另一个山洞。” 秦晃指着火撑子说道,我一看这火撑子干干净净,果然不是之前我们用过的那个,这心一放下来,就发现这两间山洞只是装饰类似,差别还是很大的,光是山洞大小就不同,我的心忽地一下就落地了,只要还讲科学,那就有希望。 “没鬼就行。” 我们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只有两个山洞相连,一个是住人的,一个是祭祖的,也就是说不止那一部分人在守着这个地方。 “唉你个狗怂,别挠撒,你看都挠破了。”光头的声音赖唧唧的。 我回头一看,原来陈志已经痒得受不了了,伸手挠了挠脖子,一些水泡已经被他挠得破了皮。 眼看时间不能耽搁,秦晃拿着填好子弹的猎枪顺着地上的泥渍小心行进,这地上的印子新旧不一,不少摆在地上的生活用品都被搞得一团糟,看来这就是那只蝾螈平时出入山洞的地方。 这山洞和一开始发现的那个一样,有一条进出的隧道,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穴居客存在。 我们顺着那痕迹竟然又回到了主河道附近,那泥印子一路延伸到了河里。 “它爬进河里了,咱们先去找水吧。”秦晃站在隧道口说道。 找水这个事儿现在对我们来说,说难不难,到处都是河,但是说简单更不简单,说不定河里有什么东西。 “我记得山洞里有水桶来着,没准儿附近有他们平时经常去的取水点。” 光头凑上来问道:“万一人家就喝这河里的水呢?”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都不喝,人家能愿意喝吗?”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猜测,我们心里也没谱,心里只能想着碰碰运气再说。 还好我们运气不坏,走着走着还真让我们找着一条涓涓细流,一小溜清水偷偷摸摸顺着一道石头缝往外流,清清爽爽的,在汇入主河之前就被我们给劫道了。 秦瑶让我们每个人涮了将近十五分钟,说是这样保险一点,等我们洗的差不多了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妈呀,脖子要落枕了。” 这水流位置太低了,三个人趴在地上洗了半天,脖子都有点儿转不过来筋。 光头说完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接着就扭着脖子不动了,一张大脸冲着河对面,眉头紧皱。 陈志看他那个样子赶紧上去帮忙:“我帮你噻,这就是不小心扭到起了,慢慢儿揉一哈,扭回来就对了。” 说完他就上手帮光头捏了捏脖子,然后两手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可他刚掰回来,光头又“嗖”地一下把脸转回去了,陈志嘴里嘀咕:“这咋个还有回弹喃?” 他不信邪,又把光头的脸硬掰回来,结果光头不耐烦地拍掉了他的手。 “你滚一边去撒,我看东西呢,你老掰我干撒的呢?” 说完光头就伸手指着河对面说道:“那好像是坟地啊。” 第16章 坟地 “坟地?”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光头毒气攻心开始产生幻觉了,他指的地方分明就是一堆乱石,可当大家的手电筒纷纷照过去以后,我才发现那里头还真有东西。 那里乍一看是几块大石头堆在河边,仔细一看那些石头相当于是栅栏的存在,里面还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可能目的是拦住一些动物进去捣乱。 从我们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木牌和小小的土尖,更多的东西都被遮挡住了,但看起来确实像坟包。 “这也看不着啊这个。” “你看这样吧,我俩把你举起来,这里头你算长得高的,举起来合适。” 光头一脸认真的思考了会儿,然后拉着陈志就伸手往我腿底下掏。 我一把一个把他俩全都推一边去了。 “不是你有病啊,你没手机啊?举手机就完了呗你举我干啥啊?这啥年代了咋还整小时候大花轿那一套呢?” 听完我这话光头还愣了一会儿,随后拍了拍脑袋:“就是呢,你说的对的呢,山洞里待久了我脑子都不灵光了。” 我也没接着损他,开始从包里掏手机,大家的手机都是事先装在防水袋里的,陈志虽然虎但同时也很细心,把大家的手机装在塑料袋里包了好几层。 拆了三四层塑料袋可算是把手机掏出来了,擦了擦镜头,我一手举着手电一手举着手机,开始缓慢移动镜头去拍摄石堆后的场景。 我拍了很久,生怕错过什么角落,拍到最后两个胳膊酸胀胀的。 “来来,看看是啥?” 大家此时都对里面的东西十分好奇,我打开录像一看,第一个画面还真就是几个矮坟,比我们平常看到的坟矮得多,那端端正正的木牌也很简单,木牌上隐约刻着字,但是环境太暗了,完全看不清。 随着视频中镜头的移动,越来越多的坟包出现在镜头里,乱石后的空间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这坟圈子越向内地势越高,呈现出阶梯状,太低的位置没什么坟,我们猜测那应该是汛期水位的最高处了。 出现在录像中的坟包少说也有上百个,但只有最高处的两排有木牌,越往下越简单,到最后别说木牌了,简直就是随手挖了个土坑。 光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诶这些人越来越敷衍了诶,这么不孝呢嘛?” 而我想的可不是这个:“孝不孝的先不说,如果这些是那些穴居客的坟地,这得是多少代人啊?”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黑了屏,没电了。 “诶兄弟,你撒时候能把你这个烂手机换一换呢,那个电池持久度都可以去医院挂号了,以前嘛就是,三天两头一打就关机,一打就关机,我忍你好久了。” 光头一脸深恶痛绝,恨不得直接把我手机抢过来扔水里。 “行了,赚了钱再说吧!” 关机之前我还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九点多了。 “要不今天先这样?明天再来。” 我看向秦晃兄妹,准备跟他们商量一下眼下的情况。 “咱们今天本来只是准备下水看一下,连吃的都没带,手机虽然没信号吧,但是电量肯定撑不了太久,你们考虑一下,这次可以回去买点正经设备再下来一次。” 我说得发自肺腑,因为我是真的不想饿死在这儿,饭没得吃水没得喝,还被蛰了一脖子泡。 秦晃也不是头脑不清醒的主,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我的说法。 主意打定以后我们就蹲在地上整理背包,手机、打火器这些怕水的东西统统装进防水袋,再多缠几层塑料和保鲜膜。 光头把最大的包背在自己背上,又把小的分给我和陈志,指着秦晃兄妹说:“你们客人嘛,带俩肩膀就行。” 他看着不断流淌的宽广河面叹了口气:“希望咱们没有离入口太远吧!” 他刚说完,原本站在一边发呆的陈志说了声:“船……” 光头回头呸了他一口:“想的美得很嘛你!” 结果陈志却用手电筒对着河道另一端说:“真嘞有船!” 我们几个回头一看,水面上还真有一个小船飘飘忽忽地过来了! 这可给我们吓得不轻,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那船慢悠悠的往我们这里靠了过来,竟然就那么停在了河边,船上空无一人。 这可就更吓人,黑黢黢的地下河竟然飘过来一只没有人的小船。 陈志站在光头背后小声呐喊:“嚯哟!有鬼!有鬼哦!” 光头小声呵斥道:“你p夹吧,就是没鬼也该让你喊过来了!” 我们一直站在原地没动,陈志也不喊了,空旷的河道里只剩忽大忽小的水流声。 秦晃用手电晃了晃,示意我们一起上去看看,我一想也是,总站着也不是回事儿。 他端起枪杆站在我身旁,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艘船。 这船看着也有点年头了,是一艘胡杨木的平底船,我踮着脚尖往船舱里伸头一看,既没有鬼也没有妖怪,有的只是奶疙瘩、酥油甚至是酒壶。 …… 这情景给我和秦晃整懵了,有种在狼窝里捡到一碗螺蛳粉的诡异感觉。 “这些东西看起来还算新鲜,难道这里还有人住?” 那奶疙瘩和酥油的颜色都很正常,没有一点发霉的样子,这下我们所有人都成了二丈和尚。 “你们有没有发现,水里好像没什么鱼了?”秦瑶的眼睛紧紧盯着湖面。 光头试探着往河里扔了个石头,水面毫无反应,他不甘心地又扔了一块,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水里的鱼都不见了。 光头还要扔,被我喊住了:“差不多得了吧,你搁这儿精卫填海呐!” 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诡异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啊。” 秦晃有点犹豫,我直接上手拽着他往下游走。 但没走两步他就不动了,抿着嘴一脸沉思:“要不你们在岸上走,我上船去,这事情不明不白的,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我仰天长叹一口气:“不是,兄弟,你说说这可能吗?你要上去,你妹妹肯定得跟上去,那我能让你俩单独去吗?我肯定也得去,就剩他俩自己在岸上。” 我一手指向站在一边的光头和陈志,他俩一高一矮,背着各自的大背包和小书包,看着跟出门春游的胖虎和小夫似的。 “你说就他俩这样的,换你你能放心让他们自己走啊?” 秦晃垂着头想了想:“我再加六千,算了,加六千八。” 这有零有整的数字给我气得抹了把脸,咋就这么犟呢!估计他出了喀纳斯就得直奔物流卸货点去了。 我一脸苦大仇深地看向光头和陈志:“那咋整,一起上船?” 而光头和陈志纯粹是来春游的,直接回道:“他有想法,那就听他的呗。” 那个态度就像高中生问他们去哪个网吧开黑似得,现在四个人眼巴巴等着,这是不上也得上了,于是我率先向那木船走了过去。 “我先上,要是有啥事儿就直接一枪嘣死我得了。” 我弯腰伸手去拉船舷,水面倒映出我的脸,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还是挺紧张的。 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说实话心里还是没底,这船晃晃悠悠的,我的心也跟着晃悠,一只脚迈上去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光头和秦晃他们赶紧跟着过来扶住了船。 幸运的是直到我两只脚都迈上去蹲坐下来,这船都只是晃悠了几下,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既没有沉船也没有大鱼跳出来把船掀翻,我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下来了。 他们几个也陆续上了船,这船体看着不大,没想到还挺能装,除了船体下沉了一些,看着没有任何问题。 光头把自己缩成一大团,从一个碟子里拿了一块奶疙瘩闻了闻:“感觉是咸口的,不是我爱吃的嘛。” 陈志一听也跟着他研究船上的东西,秦晃拿起那个圆形铜酒壶一阵端详,而秦瑶一直小心地观察着水面。 小船慢悠悠地在水面行进,还挺闲适。 但有一点不对劲:“大家伙要不先别忙了,有人划船吗?” 这时候所有人停下自己手里活儿,面面相觑。 对啊,没人划船,它怎么自己还逆流而上了呢? 第17章 木船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了,这木船一开始就是逆着水流漂过来的,只不过当时大家心思都没在这上面,谁都没往这里想。 此时船桨就耷拉在一边,光头这时候想起来假模假式地划船了,一声不吭地把两个手放在船桨上,就这么一划拉,两根光秃秃的棍子撅出了水面。 就在这个时候,船停了。 场面异常尴尬,这下真是装也没法装了,眼瞅着陈志又要无声呐喊,我赶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吓得陈志闭上嘴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用手指了下陈志身后的背包,大家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一时间表情都变得十分怪异,秦瑶甚至用手捂住了嘴。 陈志彻底懵了,想问又不敢出声,只能自己机械地扭头向后看去。 一只灰白的小手从水面伸了出来,此时正在陈志背包侧面摸索,那小手细长,指甲尖细,手指尖还带着半透明的蹼。 陈志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和光头悄悄地攥住他两只手,以免那东西突然发力把陈志拽进水里去。 而秦晃慢慢举起枪,但也只是举起来,就现在这个距离,这喷子一枪下去陈志就得先残血一半。 几个人静静盯着那只不断摸索的灰白小手,在它没做出动作之前,我们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眼瞅陈志嘴唇就要咬出血了,那小手已经摸进了背包侧兜,缓缓掏出一个黄色橡皮鸭,随后“嗖”地一下缩回了水里…… 这下气氛更诡异了,就像我们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抢走了茶几上的纸巾盒。 我们就这么干坐在船上大眼瞪小眼,要说害怕那肯定还是害怕的,但不多。 而就在我们沉默的时候,那只小黄鸭从从水里浮了出来,一个灰白色的东西紧跟着漂在水面上,用它那颗圆溜溜的脑袋顶着小黄鸭在河面上转圈圈。 虽然那东西没有完全露出水面,但看起来应该就是我和秦晃一开始在水草中看到的那只小怪物。 秦晃看那怪物离陈志越来越远,边调转枪口对着水里灰白的身影,我们的船开始在水流的作用下反过来向下游漂去,大家都没作声,心想就这么悄悄地远离这里也好。 那小怪物在水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玩儿了几分钟,然后突然冒了出来,长长的脖子直愣愣地立在水面,扭过头用一双大眼睛看向我们,就跟刚刚想起我们的存在一样,下一秒它就缩进水面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游来。 它这一动弹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晃的手指已经准备扣动扳机了,我却伸手压了压他的枪杆。 “别开枪,再看看。” 算下来我见过这种东西这是第四次了,还从来没见过它们伤人,就算加上方昊那次,也只有它们挨打的份。 我话音刚落,那小怪物的脑袋就从陈志身后冒了出来,这家伙伸出自己湿漉漉的手轻轻把小黄鸭放在了陈志的身边,然后再一次出溜进了水里。 “船又动了。”陈志大概是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嗓子甚至有些哑,就像他说的,那小怪物下水以后我们的船再次开始向着上游的方向行驶。 “是它在水下推船?”这个发现对我们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原本被我们视作怪物和敌人的东西竟然给我们当起来了船夫,看样子还是个童工。 看这个样子,这船一开始就是它推过来的。 光头压低了嗓子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低头把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能怎么办?你敢跳水啊?你在水底下能干过它咋滴,咱们现在这是没看见,但这里肯定还有不少只,万一它们像蚰蜒一样死一只来一群咋办?先看看它要干啥再说吧!” 秦晃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看着他说:“你可别说话了,就你主意正,你瞅这给咱们干哪来啦?” 结果他忍了忍还是说了句:“咱们这个刀和棍还没还回去,应该没事儿吧。换别的地方我就不说了,但眼下这个情况有点诡异。” 这时候光头听不下去了:“好了兄弟,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嘛!我嘛知道你们这个工作管得严,但是我们肯定不会举报你,怕撒呢嘛!” 我们下来的时候一路连滚带爬,可是现在坐在船上却是一路顺风顺水,我心惊胆战了半天,可到现在也没什么东西说跳出来把我们掀到水里。 光头拧着脖子四处看了半天,说道:“这不是咱们下来的路啊。” 我们也发现这条路跟我来时确实不同,不说别的,这么久了一个瀑布都没看,木船一直在主河行驶。 “这个地方好多岔路口哦。”陈志说话声音很低,这一路他都缩手缩脚的,生怕挤着身边的小黄鸭。 我们用手电光四处扫视,这一河段的岔路比我们之前看到的要多不少,奇形怪状、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 我的手电扫过一个细长的山洞,正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一溜烟爬走了,快到我都没看清是什么,只知道大的跟洗澡盆一样,密密麻麻全是腿。 这地下河道的洞顶忽高忽低,低得时候我们都得缩着脖子以防撞到头。 “前面小心头顶。” 我们几个有人正着坐,有人倒着坐,眼瞅前面的洞顶越来越低,我赶紧出声提醒其他人。 “这一段怎么回事呢,我这腰就没直起来过。” 光头几乎是趴在陈志后背上,给陈志压得直咳嗽。 除了岩石,大家的头顶偶尔还会有几只蝙蝠飞过,估计是品种不同,大大小小的好几种。 “前面这儿低头可不行了,大家伙得趴下。” 远远地我就瞧见前头有一段的洞顶突出一大块,乌漆嘛黑的岩石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 可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我这才看清那哪是什么黑色的石头啊,而是洞顶上挂满了一只只蝙蝠,密密麻麻一只挨着一只。 大家反应过来以后赶紧往船上趴,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我的妈呀!” 随着光头一声情不自禁的鬼叫,小船贴着洞顶缓缓划过,被惊扰的蝙蝠到处乱飞,我甚至清晰的感受到蝙蝠身上的短绒毛和尖细的小爪子蹭过我的脖子,那种毛茸茸的触感让我汗毛直立。 我趴在船舷上使劲压低自己的身子,可这洞顶实在太低,岩石硬生生刮过我的后背,可我挺大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全缩进这小船里,没办法我只能把脑袋悬在船舷外,才算勉强不会被岩石卡住。 可这样趴着有一个要命的地方,我的脸正对着漆黑的河水,鼻子尖几乎擦过水面,河水的腥气充满了我的鼻腔,这种感觉太差了,哪怕水下什么都没有我依然觉得心慌,脑子里幻想的全是水下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啃掉我半颗脑袋。 短短几分钟时间,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头顶总算豁然开朗,大家坐直后第一件事都是揉腰揉脖子。 “河水越来越急了。” 我低头看去果然是这样,而眼前的山洞也越发的眼熟,我这才发现,小船现在已经是在顺流行驶了。 “这条河道,不是咱们刚从湖里下来的那条吗?” 光头指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说:“我对这儿有印象,刚从洞里钻出来看见的就是它。” 也就是说这个小怪物推着我们七拐八拐绕过了有落差的瀑布,最后从入口的上游把我们送了过来。 陈志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黄鸭,不可置信地嘟囔道:“哎呀,它硬是通人性得很哦……”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跳出一个离奇的想法:“通人性……它们不会就是人吧?” 第18章 小黄鸭 光头被我这句话逗笑了:“它要是人那我是撒?” 刚才我光是脖子被蝙蝠蹭了几下就受不了,更别说光头了,他把红秋衣套在头上到现在都不愿意摘下来,非说那种诡异的触感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块毛豆腐。 我瞅他这个样子挺不想跟他说话的,甩手说了句:“你乐意是啥就是啥吧。” 果然小船停在我们最开始出来的隧道口后就不动了,大家对视一眼开始一个接一个往岸上爬,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一点。 而那小怪物也从水面伸出脑袋,摇晃着长长的脖子看着我们,准确地说是看着陈志手里的小黄鸭,不知道陈志是不是把船当出租车了,生怕落一丁点儿东西,下意识把小黄鸭也带下来了。 一时之间陈志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紧张地直咽口水,左脚抬了几次都没迈出那一步。 光头看不下去了,一把从他手里拿走小黄鸭,顶着红头巾瞪了他一眼:“诶你巴依老爷嘛?一个玩具都不给!” 光头顶着一个红头巾慢慢靠近躲在船后的小怪物,我们剩下的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那小怪物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轻巧地溜了过来,伸出一只青白的小手。 就在我们感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时,那小怪物却突然缩回了手,一张嘴巴张得老大,喉咙发出一阵气音,不仅如此,它竟然直接在水中直立起来,后脑、脊梁和腋下分别炸起一排尖锐的鱼鳍,那鱼鳍中带着尖锐的骨刺,光是看着就知道异常锋利。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心脏都要停跳了。 光头举着手里的小黄鸭直接“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们几个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把光头拖回来,我心里甚至觉得能抢回来半拉也算值了。 可就在这时,光头脚边竟然有什么东西扒拉石头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黑糊糊的大脑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岸边。 这回我是彻底看清了,这不就是那个毒我们一片水泡的大蝾螈嘛? 铁锅大的脑袋又扁又圆,两个腮一边长着三根羽毛状的外腮,乍一看还真像几根大艾蒿,它的皮肤看起来没有娃娃鱼那么柔软,而是长着一排排凸起的疙瘩。 大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小怪物想恐吓的不是光头,而是这只蝾螈。 可就是这样一个比大型鳄鱼还要诡异危险的东西,仅仅是被小怪物恐吓了一下就慢慢地退回了水里。 但光是退回去显然没有让小怪物满意,它猛地扎进水里如一条剑鱼一般向蝾螈冲了过去,那蝾螈被吓得一个翻身掀起一片水花,掉头就向下游飞快地窜了出去,小怪物直到把它撵得没了影儿才算罢手。 心满意足的小怪物在水里画着圈就回来了,光头还跪在原地没动,那小怪物再次冒出水面时,身上的鱼鳍已经全部收了回去,服服帖帖的一眼很难看出来,它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光头。 光头仍然跪坐在地上,看起来柔弱不可自理,他强撑着干笑了一声,举着小黄鸭干巴巴地说:“少侠好气魄,猛虎嗅蔷薇,真是猛虎嗅蔷薇啊。” 那小怪物慢慢伸出手,然后嗖地一下从他手里拿走了小黄鸭,我分明看见光头身上猛地颤了一下,这货肯定吓了一跳。 那小怪物拿了小黄鸭以后又开始在水里用头顶着玩儿,光头趁着这个空当连滚带爬的冲到我们身边。 “个小赖瓜子,吓人求子的。” 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就示意他上一边去。 我用胳膊碰了碰秦晃,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晃也是一阵沉思:“我在想我们上船的时候水里的鱼都不见了,会不会就是因为害怕它?” 我也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我甚至有一个想法,那些穴居客,有没有可能指的就是它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秦瑶说墙上写着那些穴居客是因为什么使命才决定世代隐居在这里,虽然我们只看到那两个穴居客的住处,但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呢?而且还专门把住处安置在那个大山洞的周围,摆明着就是不想让那里头的东西出来。” “坟地里那么多坟,也不知道他们守了多少年,没准儿他们的使命就是守着这里的生物,不让他们跑到地上河去,结果时间久了就发生了异变,还记得他们的住处是打扫得整整齐齐以后就再也没了人,而这小怪物虽然通人性,但显然已经不适合在岸上生活了,会不会是他们在察觉到自己作为人类的习性快要消失的时候,做了最后的道别就离开了自己陆地上的住处了呢?”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坟墓越来越草率,可能是后来尚且还保留着一些本能,但已经做不到那么细致了。” 大家的表情一变再变,对整件事感到匪夷所思,这时秦瑶轻声说道:“可是进化不是这么简单的,他们就算是在这儿呆了几百年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简直比一些动物的形态转换还要夸张。” 光头也点头应和道:“就是的嘛,要这么好变,动物园不得天天有动物毕业呢嘛。” 我紧紧抿着嘴唇:“我明白,但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按照常理去揣摩了,万一有什么关键节点也说不准。” 秦晃揉了揉脑门,看起来苦恼得很:“那假如它们就是穴居客,是不是八十年代以后这个族群遭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地下河失守,大量的地下河生物出现在了地上河。” “这些东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要不咱们先上去吧。” 陈志皱巴着一张脸,看样子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我想了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抬头看去那小怪物正玩儿得高兴,玩具也给它了,应该也懒得理我们了。 我们几个开始轻手轻脚地往隧道爬去,再不走可就是半夜了。 一行人爬到了隧道口,接下来就得下水,秦晃开始打包猎枪,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实,省得它再泡一次水,而他在包枪的时候,光头指着秦晃腰上的东西一脸不可置信。 “诶朋友,你咋还顺人家酒壶呢嘛?就算我说不举报你,你也不能连吃带拿的嘛?” 秦晃腰上挂的就是那艘木船上的酒壶,他跟我们待了几天以后脸皮明显厚了一些,瞟了光头一眼平淡地说道:“我留着有用。” 我示意光头不要多问,行李收拾好后秦晃把自己的水肺给了陈志。 “我的水性还不错,既然你们不用我背行李,不用这个也行。” 没等陈志回答,他就把东西塞进陈志手里,深吸一口气扭头就滑进了水里。 剩下的人陆续下了水,来的时候这里需要上浮,而现在则需要下潜,此时已经是夜晚了,水里的光线比白天差了不止一点。 好在是原路返回,大家轻车熟路一路下潜,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来时的洞口,出去就是那口野湖了。 湖面勉强透出一点月光,让大家心里踏实不少。 可是这湖水很深,要浮上水面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还是有点吃力,一天没吃没喝,我们三个背上还背着行李,尤其是光头,划水地动作越发吃力,速度也越来越慢,眼瞅着陈志和光头逐渐落后,我正准备下去拽着他们,却看见一道灰白的影子从水底窜了过来。 那个小怪物叼着小黄鸭追了上来,它橙黑的颜色在湖水中如宝石般剔透,这家伙一手托着一个人,长长的脚蹼稍微摆动几下就把两个人推出去一大截,眼瞅我们就要浮出水面,它开始绕着我们转圈,像前一晚我们看到的那样在湖面翻滚玩耍,即便无法沟通,但光是看着就觉得它心情特别好。 可我们刚刚冒出水面,却看到一个人等在岸边,将一根尖头铁杆子猛然插向那小怪物。 第19章 选择 “噗嗤”一声,我们甚至连面镜都没来得及摘下来,就看见那男人用铁棍插进小怪物的脖子,直接将它钉在了岸边。 小怪物后背的鱼鳍瞬间全部立了起来,它长长的脖子在地上扭动挣扎,沾了一头一脸的树叶泥沙。 赤红的鲜血不断涌出,小怪物的胳膊和腿在湖水里胡乱巴拉着,那只小黄鸭在血色的湖水中胡乱漂荡。 “你踏马干什么?” 光头吐出咬嘴大骂一句,眼角都要瞪裂了。 这男人扎了个辫子,眉骨到眼角处有一道陈年疤痕,看样子五十多岁,这造型可不就是那个走山货的男人。 他可能是没想到水里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表情凝重了起来,双眼一眯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我们几个一摘面镜就准备扑过去给小怪物帮忙,没想那男人看我们要向他靠近,恶狠狠地大喊:“不许过来!谁敢过来!” 这人一说话就把眼睛瞪得牛大,试图把我们吓唬住,可在场的包括秦瑶都没人听他的屁话,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放倒我们五个。 小怪物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我们几个脸色此时一定很差,那男人一看我们像厉鬼一样不管不顾往岸上爬,顿时有点慌了手脚,他眼睛一斜,直接抬手拔起钉在小怪物脖子上的铁棍。 他冲着我们几个的面门挥舞着手里的铁棍,说什么也不准备让我们几个上去。 而小怪物那边看样子疼得厉害,没了铁棍的固定,挣扎着滑进了水里。 我一头扎进水里向它游去,可幽暗的湖水中,我还没来得及碰到它就看到那根尖锐的铁棍刺破水面直冲我眼睛而来。 情急之下,我偏头身一躲,一手死死抓住那根铁棍浮出水面,那尖端离我的眼睛不到十公分,不止是那个男人,连光头他们都是一怔。 我一双眼死死盯着那个男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着牙说了句:“你他妈自找的。” 说完就准备向前狠狠一戳,可我现在的力气着实不小,一只手死死捏着他的棍子,他再怎么使劲都没有用,戳也戳不动,抽也抽不出。 男人被气得破口大骂,我依然只是盯着他,嘴里和秦晃说道:“秦晃去捞那个小孩儿,这里我看着。” 秦晃毫不犹豫直接钻进水里。 而光头看见那男人现在受了钳制,骂骂咧咧就准备往上爬,哪知道刚靠近岸边就看到一排捕兽夹,这个男人是有备而来的。 “他妈的sinko嘛你是?” 光头气得在水里大骂,那捕兽夹的规格看起来能放倒林子的猛兽,个个都能夹断腿骨。 “你们去别处看看能不能上岸,我就不信他能把所有岸边都放满兽夹。” 这时秦晃哗啦一声冒出水面,手里还托着那只小怪物,那男人眼瞅光头他们几个在一边找上岸的路,越来越急,发了狠地去拽手里的棍子。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只雪白的身影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一下就把男人撞了个仰倒。 “小花?你咋个来了嘛?”陈志在另一边远远地认出了陈小花,但陈小花没顾上理他。 那走山货的男人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直翻白眼,张着嘴使劲儿喘着气。 小花现在的羊角已经长得很结实了,这孩子吃得好长得好,骨骼异常壮实,尤其是现在有点青春期,正常人挨它一下都得缓半天。 陈小花又开始后退、瞄准、低头,蹄子在地上刨土,那男人刚捋顺胸口堵住的那口气,一抬头就看见陈小花的脑袋在他眼前越放越大。 “砰”的一声,陈小花一头撞在他的脑门上,而他这回躺在地上彻底晕死过去了。 我把铁棍扔给赶过来的光头,转身接过秦晃怀里的小怪物。 它还有气,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它把脖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救它,也不知道该带它去哪儿,到底是上岸好还是下水好,我甚至连怎么抱它都不知道,只能任由它搭在我身上。 哪怕是之前欠钱的时候我都没这么茫然过,它的尖刺已经收了回去,我看向其他人,大家面面相觑。 “先止血,不管怎么样先止血。”秦瑶颤着声音说着,大家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陈志直接脱掉自己的衣服捂在了小怪物的脖子上。 “陈小花,你再大半夜乱跑我就……这是什么情况?” 方昊突然骂骂咧咧的钻出树林,脑袋上还挂着树叶,他原本愤怒的脸再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变得愕然。 这时水面发出砰砰几声,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破开了水面。 我们回头一看,几只成年的“穴居客”相继浮出水面,它们林立在水中,后背的鱼鳍渐渐竖起,比小怪物可要大上好几倍,每一根骨刺都闪着蓝色的冷光。 这些成年“穴居客”的身量极高,此时仅仅是上半身立在水面就让我们感觉到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我这才清晰的感受到,这个族群可能果真就是地下河中统治者般的存在。 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与压迫感,但陈志一心堵着手下的伤口,回头看见这么多怪物,反而高兴地直喊:“家长来喽,你们快救救它,它受伤喽。” 说完他还拍拍那个小怪物:“乖乖,莫睡莫睡,家长来了哈!” 那小怪物靠在我脖子上的脑袋抬了抬,“咕噜”了几声,陈志又抬头跟我说:“乌眼儿哥,我们快把它送回去噻。” 这些“穴居客”大概是得到了小怪物的什么信号,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眼下还有成年“穴居客”不断窜出水面。 我心里是有些佩服陈志的,没他这个粗神经我们可能很难打破僵局,他没准儿觉得小怪对我们好,大怪物也不会伤害我们。 眼看那些“穴居客”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我咬了咬牙,在它们的注视下抱着那小怪物向前游了一小段距离,因为心虚和愧疚我甚至有些腿软,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水,我下意识地扶着这小怪物的头,虽然不知道它会不会呛水,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眼看距离不远了,我就把小怪物浮在水里向它们轻推过去。 而那些穴居客刚开始只是警惕地看着我,在小怪物靠近后突然鱼跃而来,一把抱住小怪物就向水下冲去。 短短不到三秒,水面的穴居客一只不剩,仿佛从未出现过,要不是岸边的血和那只小黄鸭还在,我们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家的头脑还处于放空状态,呆呆地泡在水里。 “……谁能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打破沉默的是方昊,我这才想起来岸上还有个人。 我们用铁棍把捕兽夹一一挑开,光头和陈志爬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扑到那个男人身上一顿拳打脚踢。 陈志的眼镜腿都断了一个,打了半天后光着膀子靠在大树上喘着粗气。 光头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日的东西。” 我的肩膀上还有那小怪物的血,越看这个男人越觉得心里窝着一股火,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岸边,抬起他的脖子就准备放在捕兽夹上。 这下可把其他人吓坏了,纷纷跑上来拦住我:“不行啊这可不行啊,那就出人命了!”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把他们挨个推开:“凭什么不行?他能对别人做的事,我不能对他做吗?啊?” 方昊走过来在我胸口上推了一把:“你清醒一点,生气可以,但你得知道,那不是人,你要为了那个东西去杀人?这个人在这一带干了这么多年,他一旦死了,不出三天这里就会传个遍,你有多少把握能脱身?” 我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我盯着方昊的眼睛:“可这对我来说不是人不人的问题,要不是它我们几个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上来,但地上这个却想要我们的命,所以现在,害我们的把帮我们的祸害了,我什么都不能做?就因为他是人?这深山野岭,他自己下得捕兽夹失手把自己害死了有什么不可能?” 方昊叹了口气:“兄弟,老吴,他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你自己,你别忘了自己大半夜带着游客爬山下水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件事你要把自己上半辈子的成果和下半辈子的未来都搭进去吗?是不是人都没关系,你有你的想法,但这个世界有现成的规则,你眼里的对错不重要,规则眼里的对错才重要。”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为了这样一件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你俩有那么好的交情吗?” 大家都在看着我,突然间我满腹的愤懑竟然凝滞了,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秦晃低声说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但你冷静以后可以想一想,如果刚才你的手上有一把枪,你要开枪吗?” 这个问题犹如一颗子弹钉进我的脑门。 “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方昊带着秦瑶和秦晃收拾着残局,陈志和光头低着头待在我身边。 我盯着岸边那摊血迹,脑子一片混乱。 第20章 心事 回去的路上气氛不好,大家都一言不发,方昊一直自顾自地说着话:“你们这个陈小花,太调皮了,本来在房间待得好好地,后来就不高兴了,一直用头去拱门,我不让它拱,它就去啃我的发财树,我不让它啃,它就去拱门,没有办法我就把门打开了,它出来以后就一路边闻边走,还真就找到你们了。” 陈志两手搓了搓陈小花的脖子:“看出来了噻,嘴巴角角还有绿兮兮的汁水。” “你蛮白的哦。” “还可以嘛,你头发也多黑的。”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路,刚开始句句不离陈小花,后来就开始胡说了,从来没想到我们这群人有一天要靠两个南方人活跃气氛,看着他俩明明没话说还要硬聊的样子,多少有些难为人了。 回了民宿以后陈志的精神就虚脱了,除了刷牙就没张开过嘴,光头想跟我说话又半天说不出口,看得我直笑:“咋的暗恋我呀?” 没等光头勇敢一把呢,方昊就给我发了个微信:下来聊聊?有吃的。 我看完没忍住笑了笑,看来这是想劝劝我。 “你们先睡,不用等我,我下去找一趟方昊。” 眼瞅我要出门,光头赶紧过来拽住我:“真是找方昊啊?你可不要偷偷跑出去杀人呢嘛。” “滚滚滚,我有瘾啊咋的。” 光头一看我这个态度反而放心了:“去撒去撒,我俩先睡。” 我刚下楼还没走到方昊的房门他就把门打开了,招呼我收:“来来来,正好。” 他的房间非常简单,就一个单人木架床,还有个木桌加上一个老衣柜,有点像九十年代的风格,用他的话说就是东西少看着干净。 地上摆了个折叠桌,他给我放了椅子:“来坐,炒了一个螺蛳,炸了一盘小河虾,我自己做的,鸭舌也给你备上了,尝尝。” 他的手艺看着就不错,螺蛳散发着一股灶火香,小河虾红彤彤的,看着油亮酥脆,但我对我眼前的粥比较好奇,淡淡的棕色还有蛋花。 “你给我煮红糖水了?”贴心过头了家人。 方昊的酒杯都端起来放在嘴边了,愣是又放下去了:“麦麦酒,打了蛋花,你不是在水里泡了半天吗?搞这么没文化,新疆也有醪糟蛋花汤嘛,差不多道理啦!” 我端起来尝了一口,醇厚的酒味带着股米香,还挺好喝。 方昊夹起螺蛳嘬了一口,肉就出来了,我就不行了,这辈子就没成功过。 “我咋就不行呢,嘬得脑仁疼都嘬不出来。” 方昊一听笑了:“正常啦,这个东西我们那里从小吃到大,不要太清楚,螺蛳要选新鲜的,吃的时候呢尾巴朝上头朝下,嘴巴要贴紧,不用太重也不能太清。” 他又夹了一个,轻而易举的嘬出了螺肉,可我还是不行,抽风一样一顿乱吸,屁用没有。 方昊已经笑得顾不上吃饭,“好好的螺蛳,让你吃得浓醉八溅。” 我把螺蛳一扔改吃河虾,他慢慢笑够了,叹了口气:“老吴,这东西我从小见多了,吃惯了,知道点门道,就跟喀纳斯这个地方一样,我也算是摸爬滚打了几年,不是那么好干的。” “我来的已经够早了嘛,但当时太多人早就收到消息来这边准备做生意了,甚至不少已经开始做了,嘴上说得是原始村落,你现在从村头找到村尾,有几家原住民啊,都是我们这些外来户,有来头还好,没来头就难喽。” 我点头表示理解,就我们这种连小微企业都算不上的卑微企业想赚点小钱都不容易,更别说方昊单枪匹马在这种重点旅游景区扎根了。 他吃了个小河虾,继续说道:“被同行搞也很正常啦,但是有的时候人家当地人也不喜欢我们,想吃旅游这碗饭的无所谓一些,正好有钱赚,但是有人不吃这碗饭呐兄弟,那漫山遍野的游客过来,说不定就是断人家财路。就像我跟你说那些走山的,其中那些贩活物的,确实有真本事啊,像猎隼啊金雕这些,利润很高的,收货的人非富即贵,都不差钱。” “但是还有一种,他们不做活物,走的是皮货,狼啊狐狸啊,那就是埋头放夹子啊陷阱啊这些,也有的赚。再下面就是肉,什么野鸡之类的,卖给别人吃肉啦,这种赚的少一些。绝大多数本地人不愿意做的,他们对动物蛮尊重,就算是以前不规范的时候,也是够吃够用就可以了,这些一旦有人花高价去买,味道就变了。” 他端着酒碗跟我碰了一下,虽然我端着碗蛋花汤总觉得怪怪的,但配合他一下也行。 喝完酒他咂巴了一下嘴继续说道:“这种事情呢大部分人是不愿意做的,怕作孽的,但是总有个别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去做这种生意,昨天那个人,叫什么阿山啊,做的就是皮货,手很黑的,哪怕是没有见过的东西,直接就是杀掉卖钱,不能卖就丢掉嘛,这一块就他出货量最大,你把他搞死,谁来给他的上家交货啊?” “脏事要借脏手办,大钱要拿白手赚,人家才不管他做了什么,管人家屁事,谁给他赚钱谁就是对,你不要怪我拦你,我知道你因为没把他杀掉心里不高兴……” 没等我说完我就跟赶紧打断了他:“停停停,我又不是变态,还因为你不让杀人我就不高兴,什么事儿啊这是,让杀人我就高兴啦?” “嗯?”方昊愣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个?” 我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全是,但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和那小玩意儿确实没啥交情,我也知道它不是人,但……唉,我也说不上来。” “秦晃问我会不会开枪,我想了很多,这事儿如果换成是你,你不会开枪,因为你想得够远,也够理智,秦晃也不会,他有一个奋斗了太多年的目标,不可能半途而废,但如果是张海的话,我觉得他会。但我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一时冲动开了枪,等父母和朋友要跟我一起承担后果的时候,我又得后悔。” 说到这里我腾得一下坐起来,灌了一口蛋花汤:“老方,我真烦我这种人,站不直也跪不下,意气上头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英雄,冷静了以后又玩儿命当牛马,来回恶心人。” 方昊给我夹了几只虾:“谁以前不是这样呢,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想赚钱呐,总想着这个年代有钱就是底气,可赚到钱以后呢,顾忌还是那么多,这个东西没有尽头的。” 他夹一个我吃一个,最后他直接把盘子给我推了过来,我边吃边说:“我记事儿晚,虽然不知道小时候自己什么样儿,但肯定不是这样儿,他们说小时候压根没人跟我玩儿,一双眼睛狠歹歹的,以前我一直很难相信别人,警惕心特别强。” “没朋友这事儿吧,时间长了真挺要命,上学以后我天天给自己洗脑,偷偷观察什么样的人受欢迎我就学什么样的人,得跟别人称兄道弟,得出手大方,得推心置腹,时间长了习惯了,还就真变成这样了。” 方昊又开始笑:“可以后什么样谁知道呢,万一你就返璞归真了也说不一定,怎么高兴就怎么样做,永远一个样子太无聊啦。” 我歪着头问他:“你干什么会高兴?”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赚钱啊,你呢?” 等他嘬了四五个螺蛳我才出声:“现在是赚钱还钱,还完了钱就不知道了。” 第21章 敖包 我和方昊一直聊到了三点,他两瓶酒下肚,我至少喝了三颗鸡蛋,下酒菜还剩下一半。 “这菜要不给我打包吧?” 方昊直接把三个菜倒进了一个盘子,他把盘子塞进我手里:“走走走,赶紧走。” 我端着盘子三两步跑回了楼上,光头和陈志果然没睡,我一开门就看见这俩人裹着被子在床上蹲着。 “乌眼儿哥,你回来啦!”陈志看见我进门激动的在床上蛄蛹了两下。 “来,吃东西。” 我端着盘子进了屋,光头掀开被子就去搬床头柜,跟个类人猿似的。 “头子哥说你肯定要给我们带吃的噻。” 我们把床头柜放在两张床中间,他俩蹲在床上,我搬了张椅子坐在过道。 陈志先是扭头去另一边的过道往睡着的陈小花头上盖了个小毛巾,以防它半路起来捣乱,随后兴高采烈地蹲在床头柜边儿上。 “吃点儿狗剩看把你高兴的。”陈志明明三十岁的人了,但有的时候实在很像个小孩儿。 “啊?谁剩的?”他疑惑地扶了下眼镜腿。 他这个问题我一点儿都不想回答,“赶紧吃吧你!” 陈志的眼镜腿在打那个阿山的时候已经断了,现在被他换成了一根筷子,显得他越发朴实了。 “这是方昊做的嘛?味道真可以呢诶。”光头吃的嘴巴油亮。 其实也不缺这口吃的,但在不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实在过瘾。 陈志眼镜又歪了,两手又沾了油,就用手腕扶了扶,随后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说……它活着没得?” 我和光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它”就是那个小怪物,我们甚至还没想到一个适合的称呼。 我边挑螺蛳肉边说:“可能吧,它们不算是人,没准儿命门也不一样,说不定它们有自己的办法治好它。” 陈志点点头不说话了,吃着吃着眼镜又歪了,他干脆直接把眼镜甩了下来,用胳膊蹭了蹭鼻子:“硬是不晓得咋个办…… 要是人真的能遭报应就巴适了噻。” 今晚过后,我们几个硬是在房间里窝了两天,什么都没干。 第三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打开手机一看,十二点。 我走到卫生间刷牙洗漱,镜子里我的胡子已经冒出来挺长一截,黑青色的眼圈还是那么显眼,而脖子上的水泡也已经消下去了。 那天我不在的时候秦瑶他们送来了硼酸溶液和抗生素药膏,那蝾螈的毒性不算霸道,好转很快。 我刚刚洗漱结束,陈志和光头也开始转醒,我一看手机才发现秦晃早上十点就给我发了消息。 “你醒了吗?” 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他接的很快。 “喂?有啥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儿,你们醒了下楼来说吧。” 我们三楼下楼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第一见面时候一样坐在沙发上,清爽利落,而我们仨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勉强坐下。 “什么事儿啊?”我靠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脑袋,让刚抹完药的脖子晾晾,陈志和光头都是这个德性。 秦晃把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我从地下河带回来的那个酒壶你们记得吗?” 我们三个点点头。 “我原本想着就算那些“穴居客”原本是人,但他们现在状态不可能做出奶疙瘩这种东西,极有可能地上的东西,早上拿着那个出去转了转,找到了这个酒壶的主人,他们说这里装的奶酒,是贡品,本来是用来祭祀的。” “祭祀的?在哪儿祭祀?” “在鸭泽湖敖包。” 我心下了然,鸭泽湖敖包是图瓦人很重视的一个祭祀点,现在正值秋季,也确实是他们祭祀的季节。 秦晃看了眼我的反应,试探着问道:“咱们去看看?” 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老小子坐不住:“看看看,你想看咱就看。” 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后这种事儿你就别自己到处问了,我们可以找阿雅他们帮忙。” 这就像汉族家庭给自己祖坟摆了烧鸡,他把人家的烧鸡从坟头拿走以后挨家挨户问:“请问这是你家烧鸡吗?我捡到一只烧鸡。” 不是不行,但是很怪。 吃完中午饭我们就出发前往鸭泽湖,鸭泽湖位于喀纳斯湖东岸,和响泉隔岸相望,但是距离喀纳斯湖稍远,大概两公里左右,而且鸭泽湖所在的位置早年就是喀纳斯河河道的一段,只不过后来河道改道,留下了这么一片湖。 “嘞点儿景色安逸得很哦!”陈志仰着头深吸一大口空气,旁边的陈小花带着胸背,是陈志怕它被人当成本地羊给抱走喽。 鸭泽湖开阔宁静,附近不光有树木,还有草原和湿地,此时天光大好,景色确实怡人。 “如果夏天来的话景色也很好,夏天还经常有成群的鸭子什么的,有的人会专门挑有鸭子的时候来。” 陈志一听,若有所思的说了句:“鸭子?” “鸭子咋啦?没见过啊。”我看他这个反应随口问了句,随后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喀纳斯河的旧河道,说不准地下就有什么通道,那小怪物难道是经常在这儿追鸭子所以有这个习惯? “那些贡品不会是它从敖包顺走的吧?” 敖包就在鸭泽湖西北岸边附近,是用石头堆成的露天建筑,在当地的习俗中敖包被“视之为神”,是很神圣的存在,各地的蒙古族建有各式各样的敖包,鸭泽湖这一处敖包乍一看是白色的,四周挂满了经幡和哈达,远远地就能看到飘扬的彩色绸带。 我们走到敖包附近,纷纷双手合十拜了拜,详细的习俗我们都不太了解,只能尽量表示自己的尊敬。 这敖包外圈摆着各式各样的祭品,大多都是羊肉、奶酒或者酥油什么的。 秦瑶目测了一下敖包和鸭泽湖的距离:“那个小家伙年纪不大敢上岸走这么远吗?蒙古族敬重山水自然,说不定也会在水里投放贡品。” 我也回头看了看:“他们就算是投放也是直接丢食物,没见过连餐具都扔进去的啊,这些依山傍水生存的民族都很爱护这些山山水水的,而且那船里的东西也不像在水里泡过的样子,再者就是,拿人家贡品这种事儿正常人类干不出来。” 陈小花总想往敖包边儿上溜达,陈志只能严防死守,边抓羊边问:“这个敖包啥子来头哦?咋个这么受欢迎喃。” 我找了个地方背对着敖包坐下,欣赏着鸭泽湖宁静的风景:“这个我只听阿雅提过一嘴,他们的老人说原本河湾处是不可以建敖包的,但是成吉思汗西征路过这里,在这个地方架锅煮水,后来大家就在这里建了敖包。” 秦晃站在我身边,两手插兜:“之前看他们的房子里挂着成吉思汗像,看来他们对他真的很敬仰。” 大家陆陆续续坐在我身边,我继续说道:“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尊崇,喀纳斯的意思是大汉之水,老一辈坚信成吉思汗曾经喝过这里的水,鸭泽湖往下走,喀纳斯河这一段有三个河湾,神仙湾、月亮湾、卧龙湾,其中月亮湾河段,河水中有两个草滩,俯瞰很像两个脚印,他们说那是成吉思汗留下的,他后来还留下一支部队留在这儿了。” 秦晃若有所思:“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掐着指头算了算:“按照他们的说法,七八百年了吧。” “你还知道这里有什么和成吉思汗有关的地方吗?” “这个啊,还有一个,当地管一个地方叫噶当,用他们的语言来说意思就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第22章 嘎当 秦晃一听有这么个地方就蹲在了我边儿上。 “那这个嘎当在哪儿?” 我看着他咧嘴笑了一下:“不知道。” 可秦晃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去。” 我无奈地摊手:“大哥,我是真不知道,平时哪有游客哭着喊着要去嘎当啊,这样吧,我跟阿雅说一下,他们肯定知道的,还让他们带咱们去,但是有没有线索就不知道了。” 秦晃点头说好,他这个人,只要有点儿能调查的方向就什么都好。 现在是下午,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周围的游客不少,全国各地的人竟然有缘凑在同一个敖包附近,说起来还挺有意思。 我望着眼前宁静的鸭泽湖,忽然有点儿小想法。 “陈志,身上有没有小零食。”这个问题我都不用问别人,问陈志一问一个准儿。 陈志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陈小花的小背包,里面有饼干、奶片、奶酪棒甚至还有qq糖。 光头凑过来一看:“诶你这样迟早把它惯成小癞瓜子呢,这东西它吃得明白吗?给我一袋。” 我用手把他那颗大光头推开:“你躲喽,有你什么事儿,我有正事要用。” 说完我就开始在小背包里挑挑拣拣。 “你拿qq糖能有啥正事儿呢嘛?” 而我这边儿赶着往外拿,陈志那边抢着往里装。 “这个就剩一袋喽。” “这个口味不好买得到哦。” “嘞个小花喜欢得很。” 最后换来换去我只拿了一袋小饼干和qq糖。 我拿着两袋零食来到鸭泽湖岸边,光头和陈志也屁颠屁颠跟了过来:“兄弟,你到底要干撒?” “我在想那个小同志如果在的话,会不会来捡零食。” 说完我就把qq糖和小饼干放进了水里。 我们三个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陈志嘀咕了一句:“白天它得不得出门嘛?” 结果它出不出门我们没看到,大妈肯定是出门的。 “哎呀你们这些小伙子怎么回事的呀,怎么可以随便放生的呀,这里是保护区晓不晓得呀?” 几个穿着长裙系着丝巾的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 光头笑呵呵的回头解释:“阿姨,我们没放生,不是那些鲤鱼王八什么的,生态入侵我们懂呢,您放心呢嘛。” 光头一说话那阿姨赶紧抬手挡眼睛:“哦呦小伙子的头蛮刺眼的嘛。” 说完她探头一看,声音更大了:“那qq糖更不可以放生的呀,你们快来看看,这么大的小伙子竟然这么不懂事在这里放生qq糖,太不环保了呀!” 一时间我们成了众矢之的,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话题度逐渐升级,慌乱中光头一把捞起零食拉着我们就往外挤。 实在没办法了,跑得稍微慢一点,塔里木盆地土地荒漠化的帽子都要扣在我们头上了。 鸭泽湖是待不下去了,我们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往回走,一路上秦晃和秦瑶都离我们三个远远的。 我们也没回民宿,而是直奔阿雅家,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就听到了一阵特殊的笛声,苍凉悠远,和平时听到的竹笛声音很不一样。 我们照例和陈小花各走各的门,路过正中间的屋子时从门口瞥见正在接待客人的巴图,他端坐在一张木凳子上,正认真的吹着一根灰棕色的长笛子,他把笛子竖着抵在右边的嘴角,眼神专注。 “这是啥子笛子哦?声音怪特别嘞。”陈志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到巴图。 我轻声解释道:“这是他们图瓦人特有的草笛,叫楚尔,用他们的技法吹出来就是这种听着像混合着多重声线的感觉。” 这时阿雅从侧边的木屋探出头来,看我们鬼鬼祟祟的,边招手边无声地说道:“来这边啊!”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发现这一间是厨房。 “在干嘛?”我靠在门边好奇地问道。 阿雅身上围着围裙,回头跟我笑着说:“做奶酒,尝尝嘛一会儿。” 我们在厨房门口围了一圈,就跟小时候趴在门口盯着后厨大师傅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阿雅把一桶发酵好的奶倒进锅里,学生陈志举手提问:“这是啥子奶哦?是别个说的那种马奶子哇?” 阿雅哈哈笑了几声:“我这个用的是牛奶,不是马奶。” 乳白的牛奶上飘着一层泡泡,看着还挺有食欲。 阿雅转身走到一边去一个茧型的平头大木桶,光头赶紧过去帮忙。 结果阿雅头都不回,只说一句“不用”,然后一把抱起来木桶,将其中一头罩在了装牛奶的锅上。 她说这个木桶叫库布,是专门用来做奶酒的东西,接着她把库布上头盖住,又放了一盆冷水,用来加速冷凝,随后把一根带凹槽的木棍插在库布中间,在木棍下头接了一个小桶。 做完这些工作她蹭了蹭手,笑着看向我们:“一会儿从这里滴出来的就是奶酒了。” 我们原本看的出神,她一说话才纷纷反应过来,说实话这可比上班有意思多了,蹲着看一天都行。 “你们找我?”她摘掉围裙,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们。 “我们想去嘎当看看。” 她有点疑惑:“嘎当?嘎当戈尔?去那里的人少的呢。” 我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么,就是因为人少我也没去过,所以得请你们帮忙带路了,还按之前的说法算。” 阿雅没有丝毫不乐意,笑得更开心了:“没有问题,明天就可以去。” 得到答复的秦晃兄妹在回去的走路都轻快了,看着他俩这副样子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五四青年节就是给这种人过得,太有精神头了。 当晚我们三个也没出门吃饭,买了几个小菜窝在民宿里边吃边聊。 “阿勒泰快下雪了,咱们可以冬休了,你们俩有什么打算。” 冬天对我们这种小旅行社来说就是铁打的淡季,虽然依然有客人专门来看喀纳斯的冬天,但这好事很难落到我们头上,贵的酒店我们订不起,便宜的酒店早就被大公司预定了,就算我们把收来的游客交给他们拼团赚差价,也还是赚不了几块钱,不冬休也是浪费公司的水电费。 光头正在往嘴里扒抓饭,听我说道这个就放下餐盒说道:“我回家陪陪我爸,正好他该做手术了嘛,平时没事儿偷偷去跑跑接送机撒的。” 我觉得有道理,点头说道:“祝你遇到的都是正常人。” 接着我看向陈志:“你呢?” 他顶着那个筷子腿眼镜想了想:“我要回去成都,离婚这个事情该有个结果了。其实我老婆…… 哦,不对,前妻前两天联系我了,说她同意离婚,不用走起诉那些程序,我把事情料理清楚就回来。你嘞?” “我也该回东北一趟了,这些事儿老憋着不跟他们说也不行,越瞒问题越大。” 而且关于我自己,我有些问题需要向他们求证,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了。 光头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温茶,打了个饱嗝:“这兄妹俩这次可没少花钱,也不知道能找着撒东西。” 说到这兄妹俩我还是有点儿唏嘘的:“难呐,新疆这个地方说法太多了,再加上有人搅和进去,可不是他俩一时半会能整明白的,但是人家乐意干啥就干啥吧,人这辈子总得有个奔头,咋活不是活。” 我和光头正八卦着,陈志却放下筷子趴到了窗边,连陈小花扭着屁股过去了。 “乌眼儿哥,头子哥,外面下雪了!” 我们也放下饭盒来到床边,细碎的雪花轻飘飘的从窗户前晃过去,远处的森林蒙上了一层薄纱。 喀纳斯的冬天来了。 第23章 风雪 这天一大早,阿雅清凉的嗓音在窗外响起:“朋友们,该出发啦!” 我们三个一窝蜂地冲下楼掏空了方昊的衣柜,毕竟下雪这事儿是我们没预料到的,根本没带棉衣。 这回他说什么也不看陈小花了,陈志也无所谓,反正又不下水,人家还自带羊羔绒。 “你们出来啦?” 刚一踏出民宿我们就被眼前的一片雪白晃了眼,雪已经停了,仅仅一晚的时间,原本是金黄拼着苍绿的喀纳斯全成了白色,银光流转,放眼望去,这雪原上唯一靓丽的颜色只剩喀纳斯河。 阿雅自己骑着一匹黑马,身后还跟了几匹,是给我们的。 她戴了个皮草帽子,显得更英气了,配上她明朗的笑容像个飒爽的猎人,除此之外她还背着一把长弓和两块很特殊的滑雪板,长得像平时人们用的双板,但是板子下面是动物的皮毛。 “我们先骑马,但是上了山就要走路,那里陡得很,我带着滑雪板,帮你们拉行李。” 我刚一才上雪地就发现积雪已经没到了小腿,好在都是松软的新雪,走起路来不算艰难。 “你一大早就起来了吧,还去牵了马。” 我骑上马背,笑着向阿雅点了点头。 阿雅回道:“不早,该去看看我家的马群了,说不定就在嘎当那边。” 看大家都上马坐稳了,阿雅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带着我们出发了。 陈志现在也不那么害怕马了,骑起来也像模像样,走在他旁边的陈小花在雪堆里蹦来蹦去,竟然丝毫不落后,这城里的孩子确实营养好。 “这个嘎当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会说它是皇帝住过的地方呢?” 我活动了一下手套里冰凉的大拇指,稍微向前跟紧了阿雅。 “离这里不算远,我们往东南走,但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也不太清楚,也是因为成吉思汗嘛我记得。” 她侧着头和我说话,呼出阵阵白雾,皮草帽子上没一会儿就挂上了小水珠。 秦晃和秦瑶跟在一边安静的听着,要我说这俩人真的牛,羽绒服、手套、围巾、帽子都带了。 “你俩不会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带着吧?” 秦晃点点头:“我们一出来就要跑上几个月,一般会带当季和下一个季度的衣服。”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俩可怜孩子和流浪汉的唯一区别就是他们爱干净。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来到喀纳斯东岸后不知走了多远,大家的耳朵和脸蛋子都红彤彤的,陈志的镜片都结了白霜。 周围不再是平坦的草原河滩,而是起伏的群山,这些山连绵不断,高低错落,都顶着雪盖子。 陈志呼出一口白气:“我们可以大声讲话唛?不会雪崩哦。” 光头贱兮兮的伸腿戳戳陈小花的屁股:“这点儿雪才哪儿到哪儿呢嘛,跟前也没有雪山,你唱死了都要爱都么事。” “这里哪里是嘎当?”我看着这一片崇山峻岭,就快分不清方向了。 阿雅走在队伍最前方:“快了,很快就到了。” 一听快到了,我们都从领子里伸出脖子往前看,但山是没看到,却看到三五个人正驾马飞奔而来。 凌乱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些人逐渐向我们靠近,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看样子只是路过。 待到眼跟前我们才看清这是几个少数民族男人,在这种冰天雪地里骑快马对他们来说驾轻就熟,那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反毛皮草,臃肿的衣服遮挡不住他挺拔的身板,我看清了他的脸,眉毛和鬓角很浓密,不到四十岁。 我们下意识向旁边让了让,那为首的男人路过时侧头向我们看了一眼,这人眼窝深邃,眼神如虎狼般极具侵略性,重要的是,我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友善。 他没有丝毫停留,转眼间就已经跑出去老远,可这一瞬间的对视让我们几个人都感觉到了不适。 “咱们得罪过他吗?” 光头皱着眉一个劲儿冥思苦想,可惜啥都没想出来。 我转头问阿雅:“领头的男人是谁?” 阿雅的语气意味深长:“爸妈说他叫波拉特,住在西边,听说很少出山的,他不愿意和人来往。” 说完她看着我们用委婉的语气说道:“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内地人,你们尽量不要和他有什么接触,听说之前有一个内地来的游客想摸他的马,差点被他骑着马撞飞掉。” 光头的脑袋被冻得通红,他戴上帽子把抽绳拉到最长,只露出中间一圈脸,像个多啦a梦,他边系绳子边说:“你说撒的呢,他就差写在脸上了,但是该说不说,太有男人味了诶,那个眉毛分我一半多歹呢。” 我看着他淡淡说道:“那就不是眉毛的事儿。” 在我和光头菜鸡互啄的时候,阿雅回头说了句:“那里就是嘎当。” 我们抬头望去,这群山中有一座山显得十分独特,看着虽然高但是不算多么陡峭,远看山头格外平整,四周围着一圈连绵的高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仅有一条极窄的河谷通向山谷。 外围环山,巍峨险峻,而山谷中则神秘庄重。 “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山脚下的我们就像几只抬头仰望的蚂蚁,耳边是山谷中如野兽呼嚎般的风声。 “我带你们进去吧,平时我们很少来这里,我还是第一次在下雪的时候来。” 刚刚来到山谷入口处就刮来了一股强风,松散的积雪又被重新吹回了空中,结实点儿的雪粒子砸在脸上还有点儿疼。 “这是个风口呢吧,眼睛都睁求不开。”光头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用手堵住嘴,生怕吃一肚子风。 不光是我们,连马匹都开始止步不前,风雪混沌中我却模糊的看到那嘎当山顶上矗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什么?” 我手里紧握缰绳控制着躁动的马匹,高声向阿雅问道。 她在风雪中眯着眼看去:“是石头啊。” 听了这话我定睛再一看,还真是堆石头,可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阿雅到底还是小姑娘,她懂事后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不需要她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放牧,眼下这个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没有办法,我们最后只能选择下马步行,那些马匹徘徊在山谷外,也不乱跑,但就是不进来。 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光看秦晃他们脸上那个凝重的神色就知道,这显然不正常。 大概只有阿雅这个单纯的姑娘觉得山有山的脾气,马有马的脾气,大家彼此尊重就行。 但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叫住正准备往里走的阿雅说道:“阿雅,你先回去吧,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阿雅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我的态度很坚决:“我记得这些马不全是你家的吧,万一它们在外面出意外你怎么跟人家交代,你得接多少家访才能赔人家一匹马呀,我先说嗷,我可不跟你分摊,赶紧回去吧你!不然向导钱我也不给。” 这话可给小姑娘气够呛,一甩辫子就走了,在雪地上跺出好大几个坑。 第24章 山顶 我们几个目送着阿雅上了马,这死丫头临走还瞪了我一眼。 秦晃看了我两眼:“你怕她出意外。” 我把脖子缩在棉衣里说:“她一个小孩儿才拿几个钱,没必要跟着咱们一起拼命。” 阿雅离开以后我们就沿着河谷小路一路乱逛,可看了半天发现这山除了地势奇特了点儿还真看不出什么可研究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愁容满面:“你们先给个目标,咱们找啥,去哪儿找?” 结果秦晃和秦瑶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不知道。” 光头大叫一声:“不知道?你俩不要开玩笑撒,我们还以为你俩有啥小道消息呢。” 秦晃脸上有点儿尴尬:“我们能做的就是发现什么就顺着往下查,这地方不是有说法吗?肯定得来看看。” 陈志两只手冻得通红,干脆插进陈小花的羊毛里取暖。 “大哥,那你有啥子线索没得嘛,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吹冷风噻。” 秦晃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一直在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腮帮子肉,最后还是秦瑶松口说道:“哥,不如给他们看看,没准儿能帮上忙。” 最后秦晃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在夹层中抽出一张老旧发黄的纸拿到我面前:“我们要找有这个纹身的人。” 这纸上的东西画的有点草率,算是一个简单的示意图,是一个人的肩颈部位,侧脸、脖子和锁骨处布满了纹路,但这就是画得再草率我也能看出来,这紫红色纹路不就是我身上那个吗? 我定定地看了了几秒,尽量不动声色,谁知道他要干嘛。 他看我半天不说话,狐疑得问我:“难道你见过这样的人?” 我抹了把嘴:“没见过,不认识。” 光头和陈志看我们两个气氛怪异,也好奇地凑过来:“啥嘛,给我们也看看,万一我们见过呢?” 秦晃把那张纸立在他俩眼前。 光头和陈志也定定地看了三秒,然后木着脸说道:“没见过,不知道。” 但秦晃也不是傻子,就算我们三个再会装也还是有点不自然。 “你们有事儿吧?”他收起那张纸,小心地夹回笔记本里,然后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们。 光头笑呵呵地说:“我们能有撒事儿,身边都是做生意的人,谁能纹身纹脸上,再说……快看!上面有人!” 说着说着光头就指着秦晃背后大喊有人,可惜秦晃不吃这一套:“你是三岁小孩儿吗?” 结果秦瑶也跟着说:“哥,好像真的有人,我也看见了。” 这下大家伙也顾不上什么纹身不纹身的了,赶紧抬头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人在山顶一闪而过。 果然我刚才确实没有看错,那山上确实有人。 “这儿竟然有人住。”秦晃觉得有些意外,不光是他,我也觉得有些离谱,这山即便没有周围的山峰那么陡峭,但想运送物资上去也得费上天大的劲儿,就像有的深山民宿昂贵的原因之一就是成本太高,运输费用简直是天价。 不过既然上面有人,起码说明这里有上去的路,我们几个赶紧围着山脚琢磨起来,可两圈转下来,依然是一无所获。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搓着耳朵说:“这儿本来就没人来,就算有路也不明显,更不用说现在还下了雪,肯定什么都不剩了。” 一行人站在山底下一筹莫展,我瞥到一边儿正在拿脑袋撞树玩儿的陈小花,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不如让陈小花同志开路吧,起码比咱们强。” 爬山这块羊肯定是比人强,而且陈小花是性感的阿勒泰大尾巴羊,又不是山羊岩羊,不至于带我们走一些鬼见愁的攀岩路线。 陈志给他儿子塞了两颗奶片:“幺儿,你带叔叔和姐姐去爬山要得不?” 陈小花嘴里嚼巴着奶片就往山上爬,这家伙看着肥硕但是极其灵巧,在岩石和树木中间七拐八拐走出一条相对平缓的小路。 可我们经验不足、锻炼不够,尽管有小花带路还是爬得很慢,没一会儿大腿和屁股就酸胀发疼,一路上走走停停,这一爬就是三五个小时。 光头边用手里的刀砍着树枝边说道:“我真是太佩服了哎,他们这个刀真的是没话说。” 我们拿的依然还是那几把蒙古刀,尽管过了这么多个年头,这些刀具依然锋利又趁手,秦晃甚至还带着那几根布鲁,偶尔用来当钩子和把手用。 “他们打铁是出了名的,老一辈图瓦人说过,当年成吉思汗留下的那些人做起刀剑来个顶个的厉害,而且熟悉当地的地形位置,都是作战的好手,他们说那是‘乌梁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图瓦人的先辈。” 我跟在陈志后头,这家伙爬山少,平时运动也不多,隔三差五脚滑一下,我边说话还得边盯着他,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人就滚下去了。 “陈志你走路再尥蹶子我就把你扔下去,撩我一嘴雪。” 陈志扭扭屁股就当回复我了,近墨者黑,他现在算是被光头同化了。 这山越往上爬植被越少,刚开始还能攀着树干什么的借个力,结果过了半山腰就只剩光秃秃的岩石,要不是陈小花在,我们几个肯定两眼一抹黑。 “我日他哥的,不对劲吧,咱们这上来一趟这么费劲,上面的人平时咋过日子呢?” 我们一个个气喘吁吁,陈志一把揪住陈小花的后腿:“花儿,歇一哈歇一哈。” “除了上山的问题我还有个疑惑,现在也没大太阳啊,这山顶的雪怎么化得这么快?” 我们越向上爬积雪越少,眼下已经接近山顶,山体岩石上只剩薄薄一层半化不化的雪,整得我们脚底下湿哒哒的。 “看着不远了,咱们一把劲儿爬上去,都注意点脚下,现在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能因为这山还没有陡到那种直插云霄的地步,这一路爬上来只觉得累,没觉得险,可现在站在山顶向下回头一望,这才发觉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地面很远了,山脚的大树看着跟蘑菇似的。 陈小花站在一块石头上不知道在迎着风闻什么,陈志戳了戳它的屁股:“冲起,幺儿。” 陈小花猛地一个转身差点儿把屁股甩我脸上,我抓了把雪就扔在陈志身上:“我真踏马要受不了你们爷俩了。” 这最后十几米的距离对我们来说尤为艰难,身体上的疲惫加上心里的恐惧让大家的呼吸乱得一塌糊涂,光头伸手扯开绷在脸上的帽子,一圈凹凸不平的印子明晃晃地印在他脸上,他大口地喘着气:“以后打死不来了。” 我现在是发自内心的佩服那些登山爱好者,我也不来了。 “马上了,小花已经要上去了!” 前头陈小花两个后蹄一蹬就上了山顶,开始到处溜达,结果没等我们几个爬上去,就听见它发出一阵惊恐的咩咩声,从小到大没见它这么害怕过,接着就尥着蹶子跑远了。 大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光头问了句:“咋了嘛这是,山顶上开了家胡辣羊头嘛?” 我和陈志赶紧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就看见一个浑身长着白色长毛的东西正追在陈小花身后。 第25章 白毛 那东西光看就知道又高又壮,从头到尾一身长毛已经脏成了灰色,一绺一绺的,跟牦牛站起来了似得。 “小花!”陈志急得嗓子都破音了。 我急冲冲地回头冲秦晃说道:“秦晃,枪拿来!” 秦晃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猜到事态紧急,赶紧把藏在工具包里的枪拿出来递给了我。 陈小花还在疯跑,舌头舌头甩出来了。 这山顶地势平整开阔,视野极好,正中间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石碓,十分规整,一看就是人干的,如果不是因为有意外情况,这简直是个俯瞰山景的绝佳地点。 “乌眼儿哥,咋个办嘛?” 陈志急得直跺脚,我咬了咬牙端着枪靠了过去,说实话我不太敢开枪,这地方不是地下,谁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见,这可是景区附近,但是事已至此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陈小花,过来!” 我边靠近边喊,陈小花从小跟人长大的,哪怕我就是牧羊犬,它多少也能听点儿话。 这羊蛋子果然掉头向我冲来,当然它身后的东西也向我冲了过来。 一看见那东西的正脸我就后悔了,这玩意儿哪有脸呐,上半张脸长得全是打绺的白毛,连眼睛都没有,下半拉看着像个裹着人皮的牛脸。 我们原本还以为这上头是一个穿着长毛皮草的人,没想到这根本是个皮毛一体的。 这我哪儿还顾得上别的,直接扣动了扳机! 可是预想中的强大后坐力一点儿都没有,只有一声轻轻的“咔哒”声,这声音小得完全被风声盖住了。 这下我彻底慌了,手指头怎么按都只有“咔哒咔哒”的声音,两个扳机都是一个德行,我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当时光想着枪不能受潮,忘了子弹的事儿了…… 我眼下能想到的只有赶紧跑,结果就是陈小花没救成,我俩还得一起玩儿命跑。 那东西在身后跑得十分沉重,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更要命的是陈小花这小犊子跑得还比我快,我几乎感觉到那东西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吹到了我后脖子上。 我心一横,抽出腰上的弯刀回头就是一个斜劈。 “当”得一声,这白毛怪竟然徒手把我的刀拍开了,接着一手按住我的胸口将我掼在了地上。 这一下简直是把我胸腔的空气全部挤了出来,后脑勺摔在地上的那一刻连疼都不知道,只觉得麻麻的,耳朵里全是嗡鸣。 眼前这只按在我胸前的手,勉强看出有五根极其粗壮的手指,但是覆盖着厚厚的角质,犹如裹了一层干结的泥巴块,已经完全扭曲变形。 我下意识伸腿想把他蹬走反而被一脚踩住了膝盖,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有那么一两秒我的眼前都是黑的。 等我再恢复意识,就见着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在了白毛怪物的肩膀上,两条肉墩墩的大腿试图绞住它的脖子。 而秦晃和陈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掰这怪物的手。 我的耳朵依然在嗡鸣,也听不到光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喊些什么。 下一秒我胸口的重压忽然消失,而秦晃和陈志直接就被白毛怪物如同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丢了出去。 他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差点儿就掉下山顶,这白毛怪物紧接着就伸手薅骑在自己头上的光头。 我想提醒他,可一张嘴别说出声了,差点儿连气都没喘上来,下一秒光头就被拽住一条腿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咳嗽几声半天没爬起来,就在我以为那白毛怪物要继续对光头做什么的时候,它竟然回头了。 我这才看见这牦牛一样的东西身后还站了个秦瑶,她手里拿了把刀,也不知道捅了多久,但竟然只有刀尖上的一点点血。 秦瑶也是果断,一看它回头扭头就跑,她也不跑直线,而是选择往中间的石台上爬,爬上爬下不说还围着石堆转圈跑,白毛怪虽然力气大、块头大,但总归不够灵活,竟然一时半会儿都追不上她。 一看秦瑶有危险,那头的秦晃忍着疼起来,栽栽愣愣就过去了。 我赶紧爬起来去看光头,他侧身趴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脑袋上搓掉一大块皮。 “兄弟,你能行不?” 我拍拍他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咬着牙说:“没啥事儿,缓一下,缓一下就好了。” 另一头声势浩大,我抬头看去,正看见在石堆上乱窜的秦瑶被白毛一把薅住了头发,那一下直接把秦瑶拽了个趔趄,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疼,但秦瑶愣是一声没吭,咬着牙反手就把整把头发齐齐削断,而秦晃也赶了过去,挥舞着一把弯刀迎了上去。 但棘手的是这玩意儿不光皮糙肉厚,它那身打了毛结的大长毛更恼人,打也打不疼,砍也砍不透。 秦晃一套连招下来也就看了个热闹,接着就开始节节败退,没抗住几下就被那白毛捏住了肩膀。 莽如秦晃都疼得变了脸色,而更危险的还在后头,白毛竟然拖着他往崖边走去,显然就是要把他扔下去。 陈志自知打不过它,又不愿意放弃,一直跟在一边扔石头:“你个长毛拖把,把他放咯!” 我拖着刚刚被踩了一脚的左腿往那边小跑,心里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在它准备把秦晃甩下山崖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冲上去抱住了它的胳膊,他另一手捏住我的肩膀想把我扯开,我感受到肩膀上的撕裂般的疼痛,却不敢动弹后退半步,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吼声。 “快跑啊!秦晃!跑!” 我死死咬牙忍着疼,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感觉不到疼痛,心底甚至没有了恐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杀死这里任何一个人。 如果不想让让它杀人,那我就要杀了它,只有死亡才是最安全的解决方式,只有死亡才是所有敌人的最终归宿…… “乌眼儿哥!” 风中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我的耳边突然出现了陈志的喊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意识再一次短暂的消失了,我定睛一看,我竟然一手捏住了这白毛怪物的胳膊,它想要挣脱却怎么都做不到,愤怒的吼声从它牛一样的嘴里发出。 它庞大的身躯向我冲撞而来,我的脑子还是懵的,此时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了上去,这庞大而强壮的东西竟然没把我撞飞,只是了趔趄一下。 我紧紧盯着他那不存在的双眼,冲着他的胸口狠狠一砸,这一下直接让它后退了一步。 “陈志,快带着他们下山!” 陈志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扶光头,可是光头站起身后却仍然摇摇晃晃的,这么高的山,他这种状态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小花?哎呀,嘞点有个洞洞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家扔在一边儿的陈小花竟然在山顶的另一边从用蹄子生生刨出,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一样。 这怪物似乎十分愤怒,想要向我身后的人们冲去,而我始终拦在他的眼前。 他的乱拳如雨点般砸了下来。 他砸一拳我对一拳,双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而另一头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往那洞里钻,最后陈志坐在洞口冲我招手:“乌眼儿哥搞快点,这个洞洞小的很,它下不来。” 我也不想与这怪物过多纠缠,头也不回的跑向陈志。 这洞果然很小,大概连五十公分都不到,估计光头都是被硬生生塞进来的。 我刚到洞口就感觉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竟然是热的。 第26章 火焰 陈志站在下面冲我伸手:“乌眼儿哥莫怕,我们到处看过了,啥子都没得!” 他抬头看我的样子就跟给儿子抛高高的小父亲一样。 我回头瞅了眼那白毛正在试图冲过来,这王八犊子护甲太厚了,再跟它纠缠纯粹是干耗,我直接从这洞里跳了下去。 这洞口距离地面不高,正好是一个缓坡,溜进来以后顺坡就滑了下来,我站稳后望向洞口,却没见那白毛怪物追过来,只听见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头顶走来走去,我这才想起来,这货没眼睛,那两个耳朵估计也被毛堵死了,全靠我们刚才太能蹦跶。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山洞挺宽敞,四周岩石参差交错,里面确实是没什么活物,但东西却不少,摆在地上也看不清是什么。 这山洞正中也有一个石堆,奇怪的是竟然燃着一个火堆,赤红的火苗极其鲜艳,将整个山洞映得暖烘烘的,怪不得我在洞口就觉得热呢,这山洞里水分极少,洞壁都干燥泛白了。 陈小花就安静的卧在那石堆边儿上,也不乱闹。 “这里头你们都看了?”我回头问陈志。 这洞里火光摇曳,仿佛整个洞穴都在跟着摆动,透着股莫名的热烈。 陈志说:“瞄了一眼嘛,当时急得遭不住。” 光头此时正靠坐在墙边,捂着肩膀直哼唧,我过去蹲在他边儿上,没等我跟他说上话,身边就站过来俩人。 我抬头一看,是秦晃和秦瑶,他俩的眼神十分复杂,有质疑,有震惊。 秦晃直接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拽了起来,他看着我,神情激动,一时半会儿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最后盯着我的脸颊和脖子问道:“这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突然长出这种图案,我们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是你?”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想起来,我身上的纹路应该是再次显现出来了。 秦瑶还算冷静,但秦晃就不行了,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么不顾形象,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这时陈志赶紧凑过来试图插到我俩中间,脸都急红了:“莫慌莫慌,有话慢慢摆,这年头哪个还没得点爱好嘛。鸽子血听说过没得嘛,一激动就显出来的纹身,我们乌眼儿哥就是这种纹身,没得啥子特别的意思哈。” 结果秦晃根本不理他,一双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我,我使了点儿劲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谁,就算是不是我又怎么样,你要干嘛?” 秦晃喘着粗气,像在抑制着什么激烈的情绪,脖子上的筋都紧绷着:“如果你跟他们不是一路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但如果我查到你们是一路人,那就……你死我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就像多年来隐忍的情感都有了发泄的出口,这恨意浓烈到让人胆寒。 可他刚说完这句话,我眼前一花,只听“砰”地一声,陈志将一块石头抡到了秦晃耳后的位置。 秦晃本来情况就不太好,挨了一下后直接坐在了地上,秦瑶吓得惊呼一声,赶紧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口,随后抬眼警惕地看着我们。 别说她了,我都吓一跳,连墙角的光头都不哼唧了。 “陈志,你啥时候拿的石头,而且你打他干嘛?” 陈志看起来又急又慌,说话都语无伦次的:“我我我,我一下来就捡到起咯。你那个纹刚刚冒出来的时候,他们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头,咋个办嘛。你刚刚救了他,他还要弄死你,咋个办。我我我还打了他的,我袭警咯,要不我们把他们敲晕,赶紧跑了算求乌眼儿哥!” 这话听得我眼皮一跳,另一头的秦瑶更是吓得不轻,一边挡在秦晃前面一边尽量镇静地与我们交涉:“你们误会了,他只是一时着急,而且他早就不是警察了,如果你们今天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 听了这话陈志赶紧说:“啊,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警察那更没得事了,连袭警都算不到,我们就把他们敲晕快跑噻。” 秦瑶怎么都没想到他是这个脑回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看得出陈志这会儿慌得要死,刚才在上面的时候光头半死不活,我生死未卜,他又发觉剩下两个外来人状态不对,八成是绞尽脑汁想了很多。 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陈志,你先别急,他现在不能把我怎么样,而且你都这么有种了你在怕什么?” 一开始我把枪要回来就想着再也不能给他了,但没想到会哑火,这下这枪就在上面扔着,谁也别用了。 陈志深吸了几口气说道:“可是他说如果你咋样咋样,就和你你死他活,现在来看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要跟他拼命,太可怕喽。” “行了,那都是没有影儿的事,这心让你操得,稀碎。” 安抚完陈志后我有来到到秦瑶和秦晃面前:“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掺和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次,我就是出来接个定制单而已,肯定还是得尽力保你俩平安,合同结束你们爱干嘛干嘛。” 说完我就站起了身,“哦对了,以后查着啥也可以跟我说说,我也挺好奇的。” 其实陈志打的那一下不算重,他根本不敢用力,连点儿擦伤红肿都没有,但秦晃坐在地上以后就低着个脑袋,也不起来,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啥。 我又看了看陈志,他状态倒是好点了,我甚至怀疑他是被背刺过所以有点儿应激。 这时光头也站了起来,弯着腰朝我们走过来:“疼求子的,感觉被牦牛撞了一下呢嘛。” 我笑了一声:“比那个好点儿,要真被牦牛撞了一下,你现在得躺得老直溜了。” 我们仨也不准备管地上的两个人,开始在洞里转悠。 这山洞中间是一个五六平米的大石堆,那火堆就被石头围着,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发现这些石头虽然未经人工雕琢,但每块石头之间的缝隙都很契合。 “这真是花了大心思了,这些如果是以前的蒙古族做的话,他们肯定是不知道找来了多少石头来垒这个石堆,一个个拼合得这么好。” 山顶上的石堆比这个还要大,但同样是挑选了非常规整的石头,实在是个费心思的活儿。 “不对劲儿啊乌眼儿。”光头站在石碓边儿上盯着那堆火看。 “有什么不对劲儿啊?”我站起来也伸着脖子看,陈志也凑了过来,我们看了半天才发现问题,这里头也没柴火也没油脂,只有一些灰渣渣,这是烧的啥啊? 光头低头又看了看石碓:“这里头不会有煤气罐吧?” 而陈志则说道:“这个火芯芯咋个是绿色的嘞?” 还别说,我这么一看这火的内焰还真是绿色,配着橙红色的火苗还怪好看,但这绿色的火芯子越看越不对劲。 “这也没风啊,这火芯子怎么还瞎动弹呢?” 第27章 祭火 我们正研究呢,那绿色的火芯子蛄蛹蛄蛹地不说,竟然直接伸出来个脑袋。 “我靠……” 光头忍不住惊呼一声,引得坐在一边装死的秦晃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我们一行五个人,就这么围在石堆周围,眼睁睁看着这火焰中竟然走出一只鸟来! 这鸟看着和鸽子一般大,身上的羽毛翠绿鲜艳,隐隐闪着光泽,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像两个红宝石,嘴巴也是红艳艳的,下颌长着两个小肉坠子。 这鸟的尾羽有些像野鸡,尾尖带着一点儿黄毛,头顶也有一撮黄毛。 这样一只鸟出现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按理说我们是该害怕的,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却是祥和平静。 这鲜艳的小东西从火焰中毫发无伤的走了出来,甩了甩头顶的毛,看都没看我们,展开翅膀在山洞里飞了几圈。 原来昏黄的山洞顿时变得辉光流转,安宁祥和。 我们几个像傻子看飞机一样,转着脖子挪不开眼。 脑子里凭空冒出一句:“科学都说这是迷信,可它明明是祥瑞!” 这鸟飞了几圈后轻飘飘地落回了石堆,蹦蹦跶跶的往火焰蹦去,在我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再次走了进去。 “天嘞,这是啥子鸟儿哦,啷个不怕遭烤嘛?”陈志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那鸟钻进火里后就不动了,留下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 秦瑶试探着与我们交谈:“看样子这像是个祭祀的地方。” 说着她指向山洞的另一边,“你们看那里还有一个手鼓和铜锣。” 光头很自然地接了秦瑶的话,没让她冷场尴尬:“又是手鼓和铜锣,那不是萨满的东西吗?蒙古族不是信喇嘛呢嘛。” 我摇了摇头:“那是后来的事了,如果这地方建得足够早的话,那时候的蒙古族信仰的还是古萨满。” 我和光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们相处着,唯独陈志不乐意,他自己跑到一边去看别的东西去,就不跟这俩人走在一起。 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他在假模假式的研究一排衣服,我小心扶着左腿蹲下去仔细一看。 “这是盔甲呀!” 我拎起一角试了试,相当沉,晃一晃还哗啦响。 这些衣服一开始摆在角落我们还没理会,眼下都凑过来挨个看了起来,一共有三十多套,其中十几套牛皮盔甲,胸甲、护肩、护腿一应俱全,还有十几套金属盔甲。 秦晃走过来蹲在一边也不抬头,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套金属盔甲:“这些都是鳞甲,甲片像鱼鳞一样排布,防护性很好,重量也相对轻一些。”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周围的几件盔甲:“这些都是铁甲,只有那一套是铜甲,有可能是个将领。” 除此之外,每一套盔甲的腰部还嵌着一个小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又像火又像云的图案,像个徽章似得。 我仔细端详着这图案:“应该是火吧,山顶那个祭台视野辽阔,海拔又高,是个绝佳的祭天地点,这里这个看样子是祭火的场合。” 陈志好奇地问了句:“祭天和祭火有啥子区别哦。” “都是祈福呗,祭天是表达对天的敬意,祭火有点偏向于避灾和对家庭的守护。” “咋个祭祀必须把盔甲脱掉噻。” 我摇摇头:“这个我可不清楚。” 这些盔甲虽然都有磨损的痕迹,但是全部干干净净的,整齐地叠好摆在地上,看起来就很有仪式感。 秦瑶疑惑地问道:“可为什么要把盔甲留在这里,难道是要解甲归田吗?” 她的话倒是启发了我:“他们图瓦的老人说过,成吉思汗西征路过这里,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好运,在我看来老百姓都是比较实际的,不可能说别人什么都不干就盲目推崇他,起码传说中他留下的那些人在木艺和铁艺方面都留下了很大的影响,怎么说也是一支良将。” “说不定,他们不光守护了地面上的和平,还负责看管地下。” 光头顺着我的思路理了下来:“那就是这些人有可能是那些穴居客的祖先,最开始镇守地下河的是这些将士。” 我点点头:“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很有可能,人性难测,毕竟除了将士,很少有人会为了这样一个使命甘心驻守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甚至在百年后,他们的后代仍然对曾经的同类带着天然的亲切。 我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地方,这些将士可能就是在这里进行了最后的祭祀祈福,而后接受了新的身份。 “你们有人注意山顶上的祭台吗?”秦瑶突然问了我们这么一句。 大家纷纷摇摇头,当时光顾着逃命了,谁还注意那个玩意儿。 “我跳上去的时候注意到那石头祭台中间原本是有一根木头立柱的,但是不知道被什么人锯掉了,露出来的横截面比立柱其他的地方要新不少,看样子不是建造的时候锯断的。” 除了秦瑶还真没人发现这个,我甚至连那石堆中间有柱子都不知道。 “意思是后来有人发现过这里?还费劲吧啦地偷走半根柱子。” 这起码意味着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盯着这件事。 如果我们的猜想成立的话,那这个地区的图瓦族由来一定不简单,境内的图瓦族经常被称为“遗失历史的民族”,可这地方的少数民族不要太多,咋就他们把历史丢了呢。 而且图瓦族在这个封闭的地域生存了这么多年,多少手艺和习俗都一代代很好的传承下来,偏偏就历史丢了,只能从老一辈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这实在奇怪。 我想,有的历史与其说是遗失,不如说是掩埋。 大家都在这儿冥思苦想,我却用余光瞥到陈志还蹲在陈小花旁边一脸凝重,我走过去碰了他一下:“还在愁那个事儿?” 陈志忧心忡忡地说:“那个秦晃就是个犟拐拐,他万一硬是要弄死你,怕是要追到八十岁哦,到时候咋个办嘛!” 我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才是犟拐拐,你就是现在把他打傻喽,万一最后根本没有想得那么严重怎么办?” 我现在有点知道为啥他那个老婆和大舅哥要对他好了,这人的心思实在有点纯粹,但凡有点儿良心他们都应该觉得愧对他。 “先起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说秦晃也在危急关头帮过我们不少,一码归一码,先把该还的还掉。 我刚站起来就发现秦晃正在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志看见以后挡在我前面:“看啥子?” 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俩的对视,秦晃想了想还是走了过来,无视中间吹胡子瞪眼的陈志,沉声对我说道:“当年我爸跟单位的人说我有精神病,要带我看病,然后他就跑出去了整整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车祸,当时他身上就带了这张纸,临终的时候跟我说,‘图上画的人是关键,那些人都在找他’。” 他叹了口气:“至于为什么,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还没查到,仅仅是这一张纸,就足够他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可见这画上人的重要性。这些年有人找过你吗?” 我想了想:“以前的话,确实没有,现在的话,催收算不算?” 秦晃脸上露出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他扭头就回去找秦瑶,这家伙一回头我就看见他右耳朵后边鼓了个大包,是陈志的杰作。 “大家伙,能看的都看了,想想怎么出去吧。” 该看的都看了,眼下这才是我们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第28章 狼群 我们摸遍了山洞里的每一寸洞壁,连个眼儿都没发现,所以唯一的出口就在头顶上。 我走上那个缓坡爬上洞口,偷偷探出脑袋看了看,那大白毛正在石堆旁边蹲着,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结果没过两秒,它突然站起来朝这里冲了过来,我赶紧缩了回去。 “诶它不睡觉吗?咱们等它睡着的时候出去咋样?”光头小声给我出主意。 “你以为它睡觉跟你一样死啊?”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探出头,这回这白毛隔了七八秒才发现。 “这咋回事儿?难道它真困了?”我们几个蹲在火堆旁边,偷偷摸摸地嘀咕。 为了保险,我们几个轮流试了几次,就像打地鼠一样来来回回地探头,却发现这大白毛每次的反应都不一样快。 这时陈志突然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晓得了,是风,它可以从风头闻到我们的味道,从我们上山起到现在,一直刮的都是西北风,这个位置正好就是上风向。” 秦瑶惊喜地应和道:“所以风急的时候它发现得就快,风小的时候发现得就慢,真的有可能是这样。” 为了印证这句话,我们一直在等东风,隔三差五就伸脑袋出去看看。 直到太阳下山,天地间只剩黑与白,风向终于变了。 于是我爬到洞口再次探出头,那白毛还是蹲在石堆旁边。 半分钟过去了,它依然一动不动,我尝试着把上半身都冒出山洞,它依然没动静。 一直到我整个人都钻了出来,它都只是蹲在石堆旁,我低头一看,其他人都凑在洞口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抬着头看着我,我招招手,用口型说道:“出来!快点!” 他们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秦晃先打头钻了出来,随后是秦瑶。 陈小花本来腻在那小翠鸟附近不愿意走,结果被陈志捏住嘴筒子和羊角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们几个率先往山底下走,由我来拉光头。 光头这个货实在壮实了点,下去的时候就硬生生搓出几道血印子,现在想上来那叫一个费劲。 他先是小心地把肩膀换位拿了出来,结果屁股卡了个严实,他身上有伤,我又不敢使劲儿拔,可眼下情况紧急,急得光头脸红脖子粗的。 我示意他安心,然后开始徒手去扒洞口的石头泥沙。 而这时一阵风卷了过来,我和光头都被泥沙迷了眼。 完犊子了,风向又变了。 都不用我们两个抬头,那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已经开始向山下攀爬的陈志他们见状当即就试图返回。 光头现在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就是个待宰的羔羊。 我只能翻身堵在光头面前,心脏砰砰乱跳,深吸一口气后迎着那庞然大物就冲了上去,“砰”地一声,我借力将他甩到了一边,可尽管如此,我仍然摔出去一大截,这一下简直是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撞得错了位。 不过还好是我,如果换成光头挨上这么一下,肯定跟小白菜一样,“咔嚓”就折了。 陈志他们几个趁我牵制着白毛,也不用管有没有声音了,可劲儿地拔萝卜,甚至连“一二三,拔”的口号都喊出来了。 我被这下撞得不轻,抑制不住得咳嗽几声,眼瞅那白毛站起来以后还要往光头的方向冲,赶紧爬起来就扑到了它的腿上,它发出一阵怒吼,扯住我后背的衣服就想把我扔出去。 这个东西身上除了毛就是厚厚的角质层,想弄死它实在不是那么简单。 我脑子一热,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扯它的腿。 那就看看谁先把谁扔出去。 这玩意儿一身的腱子肉,超乎想象的重量让我的腿开始打颤发抖。 我忍不住仰头大吼一声,浑身的血液开始变得异常灼热。 “对不住了大牦牛!” 我拽着它的一条腿,直接将它抡了起来,在它的怒吼声中将它扔下了山崖,那吼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重物落地的响声中。 我拖着酸软麻木的四肢站在山巅俯视,地面的积雪被砸出一个大坑,那里面的东西已经一动不动了,这是第二次,我亲手杀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 “光头,你这次回去给我减肥听见没有?” 我哑着嗓子回头骂道,这货竟然还没出来,我走到他身边抡起拳头砸向洞口周围的石头,“砰砰砰”地响声从山头传向整个寂静的山谷,几下之后,洞口硬生生被扩开了一圈,光头可算是爬了出来。 他看着有点儿内疚,也不打岔贫嘴了,我轻轻怼了他一拳:“回去好好查查,我估计你骨头断了,没开玩笑。” 下山前我还特意找了下猎枪,结果已经没了影儿,气得我大骂:“不是,它逮啥扔啥啊?什么桌面清理大师啊这是。” 夜晚温度骤降,我们下山下到一半就觉得脚已经被冻僵了,嘴唇说话都不太利索。 我和陈志一路搀扶着光头,生怕出意外。 “我没事儿哎呀,你们别搞这么肉麻撒。”他的脸色不太好,嘴倒是硬的很。 “你可别逼呲了,我现在松手你下一秒指定就到山脚了。” 我没空跟他废话太多,气温太低了,再不离开我们都得冻死。 这下山的路上让我们走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摔倒了就赶紧爬起来,一点儿不敢耽搁,生怕身上的热乎气儿散了。 下山时已经快到半夜了,所有人都像刚逃荒出来一样。 “终于下来咯哇,搞快点儿嘛,冷安逸咯,遭不住咯!” 我们几个半残互相搀扶着走到山谷入口,却齐齐停住了脚步。 眼前白茫茫的雪地中,几对绿油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们,竟然是狼! “这地方咋能有狼群呢……” 所有人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秦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道:“不能跑,绝对不能回头跑。” 跑肯定是不可能了,眼前可不是落单的孤狼,而是一整支狼群,这些狼的眼神凶恶沉着,体型矫健,肩高至少得有60公分,我们只要回头一跑它们只要几秒钟就能扑上来,对我们来说除了死得利索以外没有一点儿好处。 越来越多的狼踩着积雪包围在山口,乍一看去绿莹莹黑压压一片,眼下我们的处境可以说是插翅难逃,一瞬间,绝望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狼群袭击基本可以代表着死神降临。 秦晃的肩膀受了伤,光头更是伤得不轻,剩下的都是自身难保。 只有我一个人了。 “还有刀吗?给我一把。” 我的双眼紧盯着狼群,同时向身边伸出一只手。 秦瑶想了想,解下她的蒙古刀放在我的手里。 我松开扶着光头的手,握着那把弯刀一步步向前走去,那些狼看到我的动作纷纷低吼着呲出獠牙,前肢下压做出攻击的姿态。 “乌眼儿,咳咳,你踏马干嘛去?”光头一着急,直接喊了出来。 “谁都别过来!秦晃,守好身后。” 这山口极其狭窄,两侧是巍峨陡峭的高山,起码不用担心有东西翻山偷袭,而唯一的入口就在我的脚下。 我站在山口正中,挥手向狼群亮出弯刀。 “今天,你们一只都别想过去。” 第29章 获救 秦晃现在只有一条胳膊还算好使,他把剩下的小弱病残凑成一堆,手持一把匕首将他们护在身后。 群狼开始无声地靠近,包围圈逐渐缩小,它们的爪子踩在雪地上没有一点声音,这些狼的配合意识极强,三只较为强壮的狼逐渐超出包围圈向我逼近。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我甚至很怕。 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如今产生异变的我,是身后那些人唯一的希望。 突然,一只狼佯装向我发出攻击,在我挥刀砍上去的时候它又极其敏捷地向一旁跃去,与此同时,另一只狼直接张开大嘴露出利齿咬向我的手臂。 “小心偷袭!”秦晃在我身后大喊一声。 高度的紧张状态让我时刻注意着所有狼的动向,在我发现的第一时间手上力道一转,直接反手劈了过去。 这让这只偷袭的狼直接放弃攻击退了回去,尽管如此,他的狼牙还是撕开了我的衣服,手臂皮肤暴露在寒风下,很快没了知觉。 这些狼很聪明,在发现轮流攻击作用不大的时候,很快就改变了策略,狼群中一左一右冒出两只健壮的狼直接向我扑来,一只攻上,一只攻下。 而我的腿没在积雪中十分笨拙,我右手全力砍向那只试图咬向我脖子的狼,直接砍伤了它的前胸,但同时另一只狼已经扑向了我的大腿,想要格挡已经是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中,我直接伸手握住它张开的上颌,尖锐的狼牙刺入我的手指,但我知道绝对不能伸手。 “嗷”的一声,那狼被我抓着嘴筒子丢回了狼群。 不知道是我的行为还是血的味道刺激了狼群,它们开始加速包围,一步步逼近山口。 “吴燕青,我跟你一起守着!”秦晃试图走到我的身边和我并肩作战。 可我的态度很坚决,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沉声说道:“不行,你是最后一道防线,万一有狼趁机钻进来,没了你,他们就真的活不了了。” 我知道秦晃不像我这么冲动,事情的利害关系他应该比我清楚。 狼群再次开始发起了攻击,由两只变成了三只,三只变成四只。 我手上刚刚挥刀砍上一个,胸口紧接着就能扑上来一只,这一口直接把衣服撕开一个大口子,棉絮混着雪花非得到处都是,还好方昊的衣服还算厚,不然被扯下去的就是皮肉了。 他们一个个紧紧盯着我的喉咙,不管几只扑过来,总有一只是冲着喉咙来的。 两只饿狼分别咬上我的两条腿和还有一只对我的手虎视眈眈,眼下我只能弃车保帅,忽视腿上的疼痛先保住胳膊,这时一只体型较小的狼突然窜了出来就要咬上我的脖子,它速度远超其他的狼,情急之下我只能把胳膊挡在喉咙前,尖利的狼牙瞬间刺透皮肉。 “滚你大爷的!” 我突然双膝跪地一扭,用膝盖将正在撕扯我两条腿的狼狠狠碾在地上,同时挥刀砍向那只咬住我手臂的狼,可它竟然以极快的速度跳跃开来。 直到一只咬在我肩头的狼被生生捏断了脖子,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次刀,砍伤多少只狼,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几处伤。 “不对劲,这群狼不对劲。” 这只是阿勒泰的第一场雪,食物还不至于紧缺到让它们冒险跑到人类的底盘,喀纳斯多少年都遇不到这么大规模的狼群,怎么恰巧就让我们遇上了呢? 而且我看这些狼可不像是吃不上饭的样子,一个个油光水滑身强体壮,与其说是捕猎,反倒更像是寻仇。 我低头瞧了瞧,上半身的衣服已经所剩无几,没有被鲜血覆盖的皮肤也被寒风吹得发紫。 我不敢跟某一只狼干耗,它们的群体内很有秩序,甚至有狼会试图引诱我离开所在的位置,我也想逐一击破,可每当我有追击的动作时,就会有狼伺机突破我的防线向秦晃他们扑去。 “噗嗤”一刀,我将一只试图跃向我身后的狼拦腰斩断。 这一幕似乎激怒了狼群,他们不再遵循车轮战,而是选择一窝蜂地扑了上来。 “乌眼儿!” 光头的喊声在我听来已经不太真切了,我整个人被淹没在狼堆里,眼前全是灰蓝的狼毛和带着鲜血的狼牙。 我还有力气,并且有的是力气,但是我不能走开也不能后退,面对这前仆后继的狼群,我只能紧紧盯着那些想从我身边溜过去的狼。 刀已经挥不开了,只要不是啃我脑袋和脖子的我一概不管,抓着狼腿就往外扔,抓着一只扔一只,抓着两只扔两只,那些狼被摔着嗷嗷叫,然后再前仆后继地冲上来。 不知道丢出去多少只狼,这浪潮般的攻击总算暂停下来,它们交换了位置,形成了新的包围圈。 短暂的撤退终于让我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我还站着,就是觉得有点头晕。 身后传来一声呜咽,“乌眼儿哥……” 竟然是陈志,这小子真是娇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口的积雪已经染成了红色,仿佛一道刺目的生命线,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一道道伤口向外翻着皮肉。 我确实还有力气,但是好像没什么血了。 我嘟囔着骂了句:“踏马的,下嘴这么狠呢?一口肉没吃上,都喝饱了个求的。” 就在我嘀咕“狼人爆改吸血鬼”的时候,光头哇地一声扑了过来,对着我就是一顿嚎,那张大脸可老难看了:“乌眼儿,你别撑了,你去后头,咳咳……我守着你,我们守着你。” 我扒拉他一把:“滚后边去!” 可这一扒拉我自己也是一晃荡,“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可给他们吓坏了,纷纷跑过来守在我身边,我把刀撑在地上,依然紧盯着狼群:“我不死,我还没还完钱呢,过年还得回老家,我还没……还没给那个小家伙报仇呢。” 这一下连秦瑶都哭了,他们竟然开始堵在我面前,有的只拿了一把短短的小匕首,陈志手里竟然是一把刚捡起来带着雪的树枝。 我没被咬死也要被他们气死了,这跟在我眼前挡了四坨小布丁有什么区别。 这是一支强大的狼群,不是流浪狗,要不是我现在有所依仗,没准儿一开始就自杀了事儿了。 眼瞅着那些狼群又要发动攻击,我急得简直要喷血了。 只听一声狼嚎,我目眦欲裂,挤开眼前的光头和秦晃踉跄的站了起来,我吐了口血沫子。 我不想死的,但今天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几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在这雪夜山谷中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瞬间而已,纠缠的债务,亲人的背叛,还有苦苦追寻二十年的仇恨,在这里都将戛然而止。 就在我们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啸,紧接是马的嘶鸣,阵阵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滚滚而来。 “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穿透风雪钉在染血的地上,直接将我们和狼群分割开来。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陈志激动地大喊。 果然,狼群身后,原本寂静的地平线沸腾起来,不知多少人骑着马踏雪而来,一眼望去雪沫翻飞,他们背着弓箭,手臂上立着猎鹰。 为首的那些人里男女老少都有,甚至有一位满脸沟壑的老人,胡子上还挂着雪。 这些人里我只认识两个,一个是手握弓箭的阿雅,我从未见过这孩子如此严肃的一面,一双锐目犹如狼顾,她手持长弓,一支接着一支箭矢带着破风之势离弦而出。 另一个则是赛力,她立身马上,高举右臂,强壮的阔克双翼半展,只听赛力发出一声长喝,阔克展开巨大的羽翼迎着风雪飞向空中。 越来越多的猎鹰展开翅膀飞向天空,随后俯冲向地面亮出利爪。 “咭!咭!” “呜!!!” 马上的人们发出各种口令和呼声,铿锵有力,他们骑着骏马如利刃般直插向狼群,驱赶为主而猎杀为辅,游牧民族在山野草原的智慧与勇敢尽显无遗。 在猎鹰和利箭的攻击下,局势顿时逆转,狼群果断溃逃,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战场,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光头扶着我,大脸上糊满了眼泪,他哑着嗓子大声喊道:“谢谢!谢谢朋友们,谢谢大家!” 而秦晃则是脱下外套裹在我的脖子上。 眼看着马蹄声越靠越近,我的意识也在消散,模糊中看到那个叫波拉特的男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我们说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下次,我们不会再来救人。” 第30章 重返 嘎当一日游,医院躺三个。 秦晃那小子肩部骨折,光头锁骨断了肋骨裂了,而我这一身皮肉虽然已经成了碎布条,但骨头和内脏愣是啥事儿没有。 阿雅特意来看了我一次,当时这丫头得意洋洋的。 “多亏了我呢你们,我中间去找了你三次,最后一次远远地看到狼群往那边走的呢,吓死我了,赶紧去喊人的呢!” 说到这里她兴冲冲地问我:“那个驯鹰姑娘你认识呢?我路上碰到她,说有个领队怕是要遇到狼,一说长个黑眼圈的她就知道了,诶这个姑娘驯鹰厉害的呢。” 我这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在大晚上跑过来救我们,原来是阿雅这个丫头蛋子。 我举起被包成了螃蟹钳子的手向她致敬:“给你加钱。” 阿雅一听笑得更开心了,我嗓子已经哑成了破锣,也亏她听得出来我说的是什么。 “阿雅,问你个事儿,你们平时有人在那山里吹楚尔吗?” 以往每次发生异变我都会失去意识,可这次竟然只是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想起那阵类似楚尔的声音,我忍不住问了阿雅。 “没有啊,昨天那个天气跑山里吹啥的呢,你不会是听到芒达拉希的声音了吧?” “芒……芒什么希?” 阿雅笑了一下:“芒达拉希,就是用来制作楚尔的草,当年就是有人听到了风带来的音乐,顺着声音找,就找到了芒达拉希,但这只是传说,我都没听到过呢,可能是山神在保佑你。” 阿雅走了以后我静静躺在病床上,思绪非常混乱,我和光头没有被安排在同一个病房,陈志两头跑着,忙得像个陀螺。 没过一会儿他提了一壶热水进来:“乌眼儿哥,喝点热水嘛,医生讲你得补血,我把枸杞泡起。” 他倒了一杯热水晾在了床头,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说大哥,我们以后再不接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意了好不嘛,你看现在,保险都不够用,说不定要搭进去好多钱。”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说了句:“你好好想一哈嘛,我去给头子哥倒水。” 其实都不用他说,我的脑子压根就没停过,我确实在想,也想明白了很多。 这次是我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在我真的做好死的准备时,心里却涌起无数不甘,想干的事儿不少,干成的一个都没有,当时就想着这辈子也太他妈憋屈了吧。 仔细想想,这辈子真心待我愿意帮我的人能有几个,老子能对得起这几个人就够了,我都这个德行了,谁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我好像开始理解方昊说的话了,精雕细琢也没让我成就什么,那还不如返璞归真。 而我也确实冲动,不够理智,这个得注意,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不牵连别人的情况下把那个阿山整个半死,然后好好把后事处理了。 对,这才是我吴燕青想做的。 规则觉得我错了也可以,那就先逮着我再说吧。 那天晚上陈志来给我喂饭,喂着喂着说道:“乌眼儿哥,我咋个感觉你没想啥子好事情嘞?你又要干啥子?” 我咽了嘴里的过油肉拌面:“你先别管那有的没的,医生没跟你说我得吃清淡的啊?” 陈志惊讶的说:“这个还不清淡唛?一点辣子的味道都没得啊!我搞你们两个人搞得我头昏,头子哥硬是要吃辣子肉拌面,讲都讲不听。” “你的问题,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不啥都好了。” 不过陈志这种日子没坚持几天,因为我很快就出院了,没别的原因,我好得实在太快,第三天伤口就开始发痒,这说什么我也不敢住下去,还好脖子和脸上的纹路已经退下去了,不然非被切片了不可。 大家这段时间是不会继续住在方昊那儿了,而是在布尔津找了个便宜的民宿,秦瑶和陈志一早就把我们的行李搬了过去。 我出院的时候听说秦晃也跑了,不过我也没时间管他,我有自己要做的事儿,谁还顾得上他呀,估计是赚外快去了。 等身上的伤口差不多结痂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背包,把剩下的军刺什么的都藏在了身上,趁着陈志不在,拿了车钥匙就准备出门。 出门前我跟傻站着的陈小花叮嘱道:“大爷要出门了听着没,你不要拆家,也不要乱尿,也不许跟你爸告状。” 它看着我咩了一声,我就当它同意了。 等我一路飞奔到了喀纳斯也才刚到中午,我没去找方昊,而是戴上口罩直奔那口野湖去了。 方昊是朋友,但同时也是商人。 那个阿山两次出现在野湖附近,我估计他常在周边活动,就准备从那儿找起。 我选择了一条人少的野路,这次来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之前在方昊那里住了那么久,一旦阿山死了,万一有人去找他麻烦也是个棘手事儿。 不过这次那么多人看到我半死不活地被抬进了医院,换了别人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肯定想不到我能这么快杀回来。 白天的树林看着平平无奇,任谁也想不到这里暗藏了那么多的玄机,我脚程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响泉附近,可走着走着却发现前面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越看越眼熟。 看清后我拔腿就追了上去,那男人非常警觉地回头向我袭来,却被我一把抓住了胳膊。 “秦晃,你小子来干嘛?” 我甚至还能从他的领口看到纱布,这鸟人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他一看是我整个人松了口气,随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这么快就好了?” 我随意点点头:“不然呢,你又不是没看到,我不正常。” 秦晃哦了一声,然后低着头说了句:“那天谢谢你了,我们多亏了你。” 他说得异常诚恳,反而给我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双手插兜,眼睛到处看:“也没啥的,领队嘛,应该的!” “所以你今天是来干嘛的?” 他这个话题转移之快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了句:“来找方昊啊,你来干啥的?” 他向四周看了看:“我想查查那个阿山,总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去抓一些怪物,万一是有人指使他呢?就跟当年一样。” 一听这话我瞬间精神了:“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点点头:“知道他住哪儿,我在这边找了好几天了,那个流浪汉你还记得吗?他带我去的,但是那个人最近一直窝在家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还没找到机会。” 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傻了吧兄弟,你说他在家干啥,养伤呗!不过没关系,我陪你再去看看,正好我也想查查有关自己的事儿,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害你们的想法。” 我只想害别人。 秦晃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31章 报仇 阿山的家在喀纳斯湖北边,正好压在布尔津和哈巴河的边界上。 “那山上只有他一个人住,这个人戒备心特别强,我稍微有一点声音他就要探出头来看看,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儿被发现。”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不是你的事儿,干他们这一行的,戒心不强早死了。” “不过秦晃,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不当警察了?” 他刚开始没说话,闷头走了一段路才出声:“年轻的时候以为当了警察能方便自己查以前的案子,结果,反而成了拖累,在理想状态下,我也只能帮别人主持正义,不理想的话……”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已经心领神会,接下来他就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只是闷头赶路。 过了喀纳斯湖,我俩在树林里穿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林子深处看到一个简单的小木屋。 那木屋周围围了一圈的围栏,又高又密,与当地居民的建造习惯很不一样。 秦晃指着那个小木屋说:“就是这儿了。” “走,你后我前,溜过去看看。” 我俩分头向那木屋靠近,每走两步就停一下,生怕被屋里的人发现,为此我连脚底下的树枝和树叶都会避开。 可直到我溜到那院门附近,屋子都没有一点动静。 这时秦晃从屋子后方转了过来:“里面没人。” “没人?” 我有点疑惑,因为这院子门只是随意的关着,连个门栓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一点儿防范意识,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人的作风。 目光扫到篱笆脚下的落叶,我心里微动,随手捡了根细树枝蹲在地上扒拉树叶,果然,带着铁锈的捕兽夹露了出来。 “这人心眼儿是真够黑的。” 我心里对这个阿山简直厌恶到了极点,这个人已经不是简单的为了钱和生存了,心眼儿纯坏。 我俩一处处辨认,最终在院子西南角找到一处方便落脚的地方,秦晃从兜里掏出两副手套,把其中一副递给了我,我们两人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 落地以后我还特意把树叶子什么的恢复原状,省的那个狗东西起疑心。 “他这儿怎么跟个屠宰场一样?”秦晃看了眼院子里的情形忍不住皱着眉头。 这院子不算大,但是东西可不少,好几个木头墩子依次摆着,墩子上放着各式的自制刀具,看样子都有各自的功能,八成是扒皮脱骨的时候用的。 而这些木墩子包括周围的地面全都被染成了褐色,都是干涸的血渍。 院子里还挂着些常见的皮子。 “我进去看看。” 秦晃说着就走到了小木屋的门前,这木屋的窗户不是玻璃而是塑料,脏兮兮地像糊了层油渍。 木屋门上锁了一把老式大锁,秦晃掏出一根铁丝捣鼓了几下,那锁就“咔哒”一声弹开了。 我凑过去问了一句:“你实话跟我说,以前到底干啥的?”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叫师夷长技。” 我对这句话深表认同:“对,你说得对。” 木屋的门十分老旧,推开时发出“吱嘎”一声。 “诶呀我,这家伙真够埋汰的。” 只看了屋里一眼,我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这屋子不大,站在门口就可以把室内一览无余,只有一个小炕和一个破柜,角落里堆得全都是各种皮料,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股异味。 我顺手关上门,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着秦晃在屋子里到处看。 “要我说他肯定在别的地方还有家,你看这也不像能长时间住人的地方,他拿阴德换来的钱总不可能烧着玩儿了吧,估计这个地方就是用来处理皮货的。” 秦晃毫无头绪,因为这地方连值得一翻的地方都没有,最后看了一圈只能去翻那个柜子。 这柜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老旧的纸片子,上面写潦草地写着一批批货的名称和数量。 秦晃本来还准备一张张打得看,我却看不过眼了。 “看啥呀?全拿走啊,谁抢劫还看保质期啊!” 秦晃一想也是,开始大把大把地往包里塞。 我趁他装东西的空档四处看了看,这一看就被角落里的一堆皮子吸引了视线,其中有几块灰棕的的小皮子看着很是眼熟。 “这是……狼皮?” 我不了解皮货,但总觉得像是狼皮,秦晃收拾好背包也走了过来。 他伸手摸了两下:“这毛还很软,应该是小狼。” 这时,我隐约听到一声马的叫声,秦晃显然听力不如我,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有人来了,咱们先出去。” 秦晃一听有人来了脸色一变,拿起锁就出了门,迅速将锁头按原本的位置锁了回去。 我们两个悄悄蹲在木屋背后,没过多久果然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马蹄声停在院门口就停下来,那人推开院门自己走了进来。 秦晃用手机打了几个字给我看了看:等一会儿看我信号,咱俩一起翻出去。 我拽了拽手上的手套:“你随便。” 因为我要出去了。 门口的阿山正在掏钥匙开锁,而我在秦晃震惊的眼神中起身拔腿就冲了出去。 我刚窜出去两步阿山就察觉到了,他看都不看扭头就往院子外跑,而我直接把背包抡了出去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背包里装了不少东西,重量十分可观,直接给他砸了个大马趴,而他趴在地上刚一抬头,后脖子上就挨了我一记重拳。 我现在不比从前,虽说打小怪兽费劲了点儿,但打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么。 等秦晃察觉到不对跑出来时,阿山已经趴在地上晕过去了。 “吴燕青你干什么?” 我本来想用自己的军刺的,但现在看了他的“作案现场”,当场就改了主意。 我扯住他一条胳膊往木墩子上拖行,抽空跟秦晃说了句:“我能干啥,我给他剁了炖豆角。” 秦晃一听我的打算,立刻一脸焦急地抓住我的胳膊:“你疯了,这就是打草惊蛇了,我还没找到能用的线索。” 我把阿山扔在地上踩住,看向秦晃:“我看你才疯了,你想从这种人嘴里听到什么真话?三十来岁人了,就这样儿你能查着个屁。” 这是我第一次对秦晃说这么难听的话,但我无所谓他怎么想,反而去院子角落挑了把锈迹斑斑的大铁刀。 这下秦晃是真急了,紧跟着我劝道:“那天大家劝了你那么多你都忘了?这不是过家家,只要你下了重手,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他这一句话直接让我的脚步定在了原地,我的眼神依然盯在阿山身上,话却是对着秦晃说的。 “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没必要摊开说,怕影响查案,怕破坏生意,怕惹祸上身,怕手上沾血,大家有自己的考量我理解,为我好我也领情,但是那个小玩意儿甚至没法给自己做打算,我他妈什么都懂,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怎么也得给他个教训。” 说到这里我抬头看着他的双眼:“上次是我冲动,不应该把你们拉下水,但这次,你趁早给我滚蛋,我就当没见过你。” 秦晃被我说得一愣,这时趴在地上的阿山突然动了一下,他醒了。 我走过去用力跪在他的后背上,阿山赶紧使劲儿扭着脖子回头看我。 “竟然是你们?没死在狼嘴里真是算你们走运。”他说得咬牙切齿,脸上还带着黑青,眼神里像淬了毒。 我突然笑了一声,冲秦晃说道:“听出来了吗?大家伙今天都不白来嗷,狼群的事儿有他一份,这他妈就是我的报应。” 说着我就拽过阿山的右手放在木墩子上:“这只手拿得铁杆子对吧?” 话音一落,我就高高举起那把生锈的铁刀狠狠剁下。 第32章 阴差阳错 “嗙”地一声,阿山发出一声惨叫。 这刀太钝了,整整剁了三下才将他的右手剁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半张脸上溅满了血点子,秦晃呆住了,阿山一直在张个大嘴惨叫,口水流了一地,活着泥土又粘在了他的脸上。 他喊着喊着突然没了动静,又晕过去了。 萦绕在鼻腔的血腥味让我有些眩晕,我嘴里嘟囔着:“也好也好……” 我原本只打算把他搞个半残让他没法搞事,但是现在脑子里却充斥着一个念头:这个人留不得。 不论是小怪物还是我们,只要在这个地界上,哪怕侥幸逃了一次也得有第二次。 浓烈的血腥味让我的头脑有些混沌。 我咽了口唾沫,随后将刀尖立起来对准阿山的后心。 只是稍微用力,我竟然能真切地感受到刀尖刺破了带着弹性的皮肉,让人头皮发麻。 这感觉完全不像平时在电影里看到的那般痛快,压根没有什么“噗嗤”的声音,刀子捅进人的身体时无声无息。 在今年之前,我做的最过分的事儿就是欠了银行的钱,虽然平时嘴上总说弄死这个打死那个,现在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无比的心慌。 我想用力,可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拼命拉响基因警报,它们在阻止我亲手剥夺一个同类的生命。 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可控制的抽动,我整个人就像在梦里,想要全力奔跑却使不上力气。 刀尖处洇出一圈鲜血,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而这一时的不适却被秦晃抓住了时机,他猛地扑了上来把我撞到了一边。 秦晃单膝跪在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你不能杀人,他还不能死,二十多年了,我找了二十多年,万一他真的跟那些人有联系呢?我保证,吴燕青,我发誓,一但查清我们把他交给警察,你相信我,这个事总会了结的,吴燕青!吴燕青!” 可就在这时,原本应该晕了的阿山却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被斩断的右手十分迅速的窜出了院子。 “妈的你个丧门旋儿!” 我一脚把秦晃蹬到了一边追了上去,留了一句:“不可能。” 我现在哪儿还有那个底气站在警察面前,事已至此,阿山这个人说什么都不能留了。 阿山跑出院子就往林子里钻,他的速度我在响泉白桦林是领教过的,哪怕他现在断了一只手也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跑得更快了。 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侧的树枝抽在脸上像皮鞭一样,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跟丢了。 而我的身后同样有一趟紧跟不放的脚步声,一猜就知道是秦晃那个傻逼。 阿山一路狂奔,时不时地回头看向我,他对这地方比我熟,其实我有些担心他会领着我们往一些埋了陷阱的地方跑,可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大概是因为常年生活在深山里,他的体力极好,一路跟下来我只觉得喉咙里一股子血腥味,喘气的时候肺子都疼,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跟丢,连方向都没多余的精力去辨别。 让我没想到的是,阿山跑着跑着竟然就到了林子边缘,我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因为我看到了林子外有不少人,是游客。 我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汪泛着白色的浅绿湖水,是白湖,我们来到了常常有游客游览的徒步路线上。 我喘着粗气,眼瞅阿山捂着断手专门往游客堆里钻,内心的烦躁几乎要爆出来,可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去。 阿山的惨状迅速地吸引了游客的目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周围,这个王八蛋甚至还挑衅地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时秦晃才姗姗来迟站在了我边儿上,他扶着一棵树喘得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他显然也看到了林子外的景象,脸上全是不知所措。 眼下我们完全处在了被动状态。 就在我们以为事情要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人堆里,竟然是那个流浪汉。 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杆子,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阿山身上时,直接窜出来用铁杆子将他的脖子捅了个对穿。 人群里发出阵阵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转眼游客们全都惊慌地散开了,原本还站满了人的地方眼下只剩下阿山和流浪汉。 阿山的眼里全是惊恐,他瞪着眼睛看着那流浪汉,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最终踉跄了两下直接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而那流浪汉既没有继续伤人也没有逃跑,反而就地躺下了。 他没穿秦晃送他的那件冲锋衣,而是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人比以前更瘦了,就那么随意自然地躺在了雪地里,像一件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旧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大哥凑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白天,抬头向众人说了句:“死了,两个人都死了!” 周围的游客一片哗然,我和秦晃也呆在了原地。 我木然地扭头看向秦晃:“你买凶杀人啦?你还有死士?” 那根铁杆子分明就是阿山在湖边用的那根。 可秦晃茫然地摇头说道:“我没有啊,那天我碰到他,他也只是给我带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警察和救护车在不久后都来了,看到两个人被盖上白布后,我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开了,而秦晃还愣愣地跪坐在原地。 我先是回到阿山的房子拿走了他的断手,随后又去了野湖。 这时的野湖又是另一个样子,周遭雪白而湖水碧绿,湖面还笼罩着雾气。 我蹲在小怪物受伤的岸边,看了看倒影中的自己,脸上的血渍已经干结,湖水微荡,倒影也摇摇晃晃,有些变样了。 我撩起湖水洗了洗脸,自顾自地跟一个不存在的人聊着天:“那个人死了,不是我干的,这件事原来比我想象中难得多,我就……我就扎了个眼儿,但是我给你带了这个。” 我将那只断手扔进了湖里。 “我该走了,如果你还在的话,希望你平安长大吧,别老自己溜出来玩儿了。” 说完想说的,我把身上沾了血的衣服都换了,背起背包就开始往山下走。 至于秦晃他爱咋走咋走,我是不会管他的。 对于这个人我现在有点儿烦他,但不至于厌恶,大家各有各的选择,就像牧民和狼群,为了生存总会时不时的站在对立面上,但牧民对狼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狼的精神令人着迷。 秦晃就是这样,现在他离我越近我就越烦他,远点儿还行。 自从那场初雪后喀纳斯就再也没下过雪,积雪融化后的路面踩起来“咕叽咕叽”响。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多年的喧嚣走过来,地府门口绕一圈,才发现人生路远,也不是时刻都要与人同路,遇水时逐流,有花时观花,剩下的时候就这样“一意孤行”,几十年前独自来,几十年后也能独自走。 第33章 零食 下午的喀纳斯景区外能把汽车堵成火车,等我回到布尔津的民宿时已经快傍晚了。 一开门就看见陈志正围着个围裙拖地,陈小花戴着个口水兜在地上乱窜,把陈志刚擦好的地面踩得全是蹄子印。 “陈小花,你个瓜娃子,老子给你说好多道咯,不准在我搞卫生的时候扯拐,这是你老汉儿我唯一的要求。” 陈小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像只大鲤鱼一样嘎嘎蹦跶,给我逗得嘎嘎乐,陈志一听是我,回头问道:“乌眼儿哥,你今天跑哪儿去喽喃?” 瞎话我在路上早就编好了,直接说道:“方昊的衣服不是都被弄坏了嘛,我去买了几件衣服还给他。” 陈志一听眉毛就皱起来了:“你才出院几天嘛,他就喊你还他衣裳?硬是过分得很。” 我赶紧摆摆手:“不怪他不怪他,我这个人吧,欠人东西睡不踏实。” 说完我就坐在了沙发上,顺便把腿抬起来方便他擦地。 他边擦边说:“你这个人还多好的,但是嘞个年代,你恁个搞肯定要吃亏。” 我看着他一板一眼地擦着地,边边角角都不落下,觉得有点好笑:“大哥你还教上我了,这是民宿,你没必要自己打扫这么干净,看你这么熟练,平时在家没少干吧,你那个媳妇真是丢了个宝。” 陈志摇摇头,把拖把和围裙放回了卫生间,随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事情我虽然心头冒火,但也不是过不去的坎坎。你没看到他们两兄妹,根本就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结婚很早嘛,是我爸妈介绍的,我那个老丈人是他们两个同事的朋友,十里八乡都晓得的好人。” “当时我才刚刚毕业,读书的时候又没谈过恋爱,老实说啥子都不懂。我前妻就是一个多安静的女娃儿,我就答应了。现在想一哈,对别个确实也不够负责。她那个哥哥也特别的沉稳,两兄妹的学历、长相都巴适得很,我爸妈满意得不得了。” 他叹了口气:“依我说嘛,他们屋头肯定是有啥子事情,才会走到这一步。回去的车我也找好了,这次回去大家就体体面面地把事情解决好,以后各过各的。” “准备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噻,肯定是头子哥出院了以后噻。” 他正说着,陈小花就像个牛虻一样一头攮了过来,气得陈志拿着拖鞋直拍它屁股:“顶啥子顶,撞啥子撞,一天到黑就晓得到处乱撞,你个瓜娃子!” 我也不准备拉架,反正陈志也就是装装样子,趁他从沙发站起来的空档,我赶紧躺了上去,把整个沙发占得满满当当,然后打开手机看起了机票。 光头出院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儿了,这期间我一直没有看到秦晃兄妹,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正是光头出院那天。 “进门儿,换鞋,你住里面那间。” 光头身上还裹着纱布,我跟在他身后提着暖壶还抱着盆,医院发的盆虽然质量一般,但是还能拿到办公室用一用。 至今为止我们已经攒了三个盆了。 陈志把行李安顿好以后转身拿出一叠现金来,新钞旧钞都有,里面还有五十和二十的,乍一看挺大一沓。 “这是秦瑶今天拿过来的,她说这里是三万两千七,剩下的他们用微信转给你。” 我打开手机一看,果然一条未读消息,点开就是秦晃的转账信息,六万四千一百块钱,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来这俩人暂时是没啥钱了,连现金都掏出来了,这年头现金可是中青年的底线。 光头又在民宿休养了几天,我们这才动身返回乌鲁木齐。 回去的路上是我开车,陈志和光头一左一右坐在第二排,光头把靠背直接放倒了,躺在上边对着陈志搔首弄姿。 陈志一边控制乱窜的陈小花一边忍耐光头,咬着牙骂道:“遭人打的咋个不是我嘛!让我现在就晕到这儿,啥子都看不到。” 他说完就把脑袋伸到了前排:“乌眼儿哥,下个服务区你歇一哈儿,让我来开一哈,我真的遭不住了,太恶心喽。”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那透着屈辱的双眼:“这个事儿咱们这样吧,你就当替我在后面看着他俩,咱俩之间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好吧,平账了,你不亏。” 傻逼才愿意去后面遭那个罪。 陈志显然看出了我的决心,咬牙不再纠缠。 这一趟对我们来说远比上一次的行程还要糟心,上一次那对母女的事对我们来说还算是事不关己,大家都处在一个旁观的位置上看着热闹,但这次不一样,我们和这个地方的不少人产生了纠葛。 就像阿山,估计很早就盯上了我们,既然那个流浪汉对我们没有恶意,那那天他出现在车子旁边就不会是偶然,说不准就是发现了阿山有什么动作,我甚至怀疑阿山就是跟着我们才发现了穴居客的踪迹。 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机会知道流浪汉的故事了,他的过往和他的生命一起留在了那片雪地。 车载音响传出一阵熟悉的前奏,是痛仰的《再见杰克》。 原本还在后座撕巴的陈志和光头瞬间闭麦,开始随着音乐摇摇晃晃,光头那个货连自己的锁骨都顾不上了。 他扯着嗓子一路高歌,正唱到“遗忘的只能剩下美好”,却听见他惨叫一声。 “陈志,管好你儿子撒,哎闷头就顶人呢嘛?勺料子呢。” 陈志也不甘示弱,手上抓着陈小花的羊角,冲着光头一顿控诉:“它包包头的零食都跑哪儿去了嘛?还不是你搞的。” 光头翻了个白眼,随后一拍自己的大光头:“正好诶,那天从鸭泽湖捞出来的零食之前忘拿出来了,正好就是今天这条裤子。” 他穿着一条工装裤,从上到下全是裤兜,我从后视镜看着这家伙从上到下翻了个遍,最后掏出一袋小饼干扔给陈志。 “赶紧塞你儿子嘴里,烦求子的。” 陈志刚撕开包装袋,陈小花就把嘴筒子塞了进去,陈志边喂饼干边说:“还有一袋糖呢?你恁个大个人了,还偷吃 qq 糖嗦。” 听了这话光头一下就急了:“球上的话,谁拿你零食谁梭梭子!” 说完他又把裤子上的兜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嘴里嘟囔着:“我那天就从水里随手一捞,不会少捞了吧。” 陈志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咋个可能嘛?你就是只留一根毛毛,那些娘娘都不得让你走。吃了就吃了噻,我又不得说你啥子。” 两个人在后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着,一个隐约的猜测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它可能真的还活着。 车子已经到了福海县,乌伦古河蜿蜒在广袤的大地,我望着沿途的风景开始大笑,打开车窗在疾风中放声大笑,无法抑制的开怀甚至让我忍不住拍了两下喇叭,周围的车子都开始离我们远远地。 不知道多年以后,这庞大的地下河内会不会出现一个新的首领,它勇敢友善,继续带领着自己的族群守护着这片神秘领域,偶尔会向后辈讲起自己脖子上的伤疤。 歌曲还在继续。 “让我欢乐一点,让我欢乐一点……” 第1章 休假 国庆期间本该是旅游旺季,但对我们来说却恰恰相反,仅仅收到了两个散客,只能直接拼给了其他旅行社。 别人家都是十二月或者年前开始冬休,但我们三个窝在办公室已经要长蜘蛛网了,于是这么一合计,直接休呗,那还等啥呢,又没大老板,装给谁看。 陈志找了个回四川的顺风车,是个狂野的五菱。 光头看了看粘了胶布的保险杠,小声问陈志:“兄弟,这能走到口里吗?” 陈志指了指陈小花:“有啥子办法嘛,带起小花能找到车子就算不错咯。” 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浑身都透着老司机的风范,他“咔啦”一声拉开车门。 “嗯,车里还算宽敞。”我拍拍陈志的肩膀安慰道。 可不就是宽敞嘛,后面的座位全拆了。 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陈志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戴了个头盔。 “兄弟,拜拜!明年子见!” 陈志整了整被头盔压歪的筷子腿眼镜,趴在车玻璃上冲我们摆摆手,后座的陈小花就没那么礼貌了,若隐若现的估计是在蹦迪。 看样子这一路上他们仨谁都别想好过。 “唉,这个梭梭子一走我咋还觉得有点儿不习惯呢?” 光头目送着那辆横冲直撞、不打转向的五菱,小声感慨着。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陈志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掐尖也不惹事,但是总会跟在我们身边处理着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小事儿,突然少了这么一个人,就觉着生活上少了一大块。 “走嘛乌眼儿,辣子鸡吃不吃?” 我摆摆手拒绝道:“不去了,张峰那个傻逼三天两头找我,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烦得人脑仁疼,今天准备见他一面,趁早让他滚犊子。” 刚说完一个微信就弹了出来,张峰发了条消息:“老吴,晚上老地方啊,小鸡炖蘑菇。” 这货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龙珠的贝吉塔,看着一点儿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张峰说的那家店就在南湖附近,刚来新疆的时候他带着我猛猛地吃了一段时间新疆菜,牛羊鸽子鸡一样都没落下,最后我实在吃累了,就想着能吃口家里的饭。 当时他还是个小职员,趁着跑业务的空档跑出来跟我说:“铁锅炖吃不?我知道一家,嘎嘎板正。” 当时我问他业务跑得咋样,他抹了把脑门子的汗说:“我是个新人,这些客户别人都跑过了,我就是来碰碰运气,慢慢来,没事儿。” 那家铁锅炖是一对东北地区开的,正宗的东北大哥大姐,一听就感觉饭的味道错不了。 从那以后我俩常去那儿吃饭,但是自从张峰拿钱走人我就再没去过了,也不知道还开着没有。 我从南湖广场下了地铁一路溜达过去,路上到处都是人,热闹得我都有点儿心凉,怎么这么多人我都赚不到人家的钱呢? 等我走到门口正看见张峰蹲在台阶上玩手机,看见我走过来就乐呵呵的站起来。 “妈呀你可来了,走吧进屋吧,等你一块儿进去呢。” 我没接话,默不作声跟着他往里走。 这家伙穿了个连帽卫衣,也不梳偏分头了,这要是大街上遇着我都不敢认。 我们两个挑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坐着,装修还跟以前一样,墙面已经泛黄,贴着几个楷体字帖,写着“家是温暖的岸,人是漂泊的船”。 张峰一坐下就是开始拆餐具,边拆边问我:“你想加啥?喝点儿啥不,我出去买得了。” 我看了他一眼,敷衍的说了句:“随你便吧。” 其实我现在跟他相处总觉得别扭,有种时空错乱的诡异感觉,吵是懒得吵,不吵吧,看着他这个样子又膈应得很。 等了两分钟,老板拿着菜单走了过来:“看看吃点啥,直接画就行。” 老板一出现,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张峰脸色就变了。 因为这家店换人了,老板是个生面孔,听口音有点像苏北地区。 张峰皱着眉头点了鸡肉和排骨,加了我俩以前爱吃的粉条。 点好菜后服务员开始下菜炒料,看着配菜我心里大概就明白了,这家店应该是换人改做地锅鸡了,反正灶具都差不多。 从下菜到做熟少说也得四十分钟,这期间张峰一直兴致不高,跟谁欠他钱似的,我也懒得理他,自己玩儿着手机。 好不容易菜熟了,老板端了份切得整整齐齐的粉条端上来,嘱咐道:“粉条最后再下,倒锅里拌一拌马上就能吃了。” 这下张峰脸色更差了,他一言不发地开始给我夹肉,搞得我浑身难受:“你有毛病吧,我瞅你这人不对劲呢怎么?你以前跟我也不是这样啊。” 以前我们两个人恨不得抢着吃饭,这辈子没见过他这么膈应人的时候。 结果这货就在那儿念叨:“怎么没有干蘑菇呢……咋就换人了呢……咋第一口吃着的不是粉条呢……” 他低着头边往嘴里塞菜边嘟囔,我放下筷子皱眉看着他,就看见他手背上慢慢湿了,全是眼泪珠子。 这下我连肉都咽不下去了,整个人毛毛的:“你是不疯了你!” 他也不抬头,就边吃边“哞哞”地哭,不知道还以为白事儿吃席呢。 结果就是饭吃到一半我就把他拽走了。 我把他拎到门口,指着他就骂:“你他妈要咋滴呀?有事儿说事儿,别搁这神神叨叨的,你跟我那些破事儿海哥没跟你说啊咋的?” 张峰抹了把脸,耳朵里就跟塞了驴毛一样:“哪天让我哥给咱们做一顿得了,不出来吃了,过年你回老家不?我哥说我俩今年不回了,等你回来带你吃。” 说完他就扭头走了,看着就像我对不起他似的,给我整得抓耳挠腮的。 “这特么的,咋一天天这么多精神病呢?” 我给张海打了个电话:“哥你在哪儿啊?” “我搁哈巴河呢,咋的啦?张峰那个瘪犊子又骗拿你钱啦?你虎啊,能让他忽悠两回。“ 我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儿:“我现在屁股拿瓦盖,哪来的钱给他骗,他抢也抢不出来啊,我是觉得他现在神神叨叨的,我马上回老家了,你咋整啊?” 张海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回家好啊,我俩你不用管,那个瘪犊子你就当他疯了,这家伙现在老烦人了,来一趟我恨不得一天揍他八遍,你不用理他,他再膈应你跟我说就完了。” 有张海这个话我就放心多了,他的攻击性我是认可的。 我们小的时候,他没在帮张峰打架的日子里,都在打张峰。 第二天一早我就提着行李开启了新疆人常说的优化版铁沟子计划,乌鲁木齐到沈阳站,长达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卧。 第2章 回家 车站一大早就挤满了人,好在我只提了一个箱子,不然只怕是寸步难行。 我的车厢在后面,进了站又走了老远。 其实硬卧还不算难受,最难受的是我买到的是上铺。 等我上了车,过道的折叠凳已经坐满了,一大早的火车没几人会上车就睡觉,这个时候过道就成了抢手货。 放好了行李我站哪儿都觉得尴尬,只能脱了鞋往上铺爬,可我刚刚踩上脚踏,就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听见“啊呀”一声。 这给我吓得赶紧缩回脚,趴下来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正扶着脚踏站着,我刚才踩得可不就是他的手。 “妈呀大爷,你没事儿吧,太对不住了。” 这可太吓人了,我宁愿踩在一个中年人头上也不敢踩在老年人手上,他们骨头脆得和藕片一样,稍微碰一下没准儿就折了。 这老爷子穿了件毛呢大衣,看着特别板正,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小伙子挺沉,但是动作还算利索,没踩疼。” 我生怕他是在给我判缓刑,还是不死心地去扒拉他的手。 结果这老爷子被烦得不行,“啧”了一声直接把手藏在了兜里,然后弯腰从包里掏出一个馕来。 他坐在下铺,抬头看我傻站在一边,冲我摆摆手:“上铺的吧,过来一块儿坐,你这个个头上去待着可不容易。” “谢谢大爷,大爷真是敞亮人。” 说完我就一屁股坐在大爷旁边,看着他拿出一包酒精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掰了一块馕给我。 “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的是块很牛的皮芽子馕,牛就牛在它还是热的。 在新疆待过的同胞都知道热馕的魅力,这大爷竟然能把一个热馕完整的带上火车,是个有定力的狠人。 我边吃边跟大爷搭话:“大爷你一个人回老家啊?” 这老爷子鹤发白眉,看着像是年岁挺高,可气色很好,身子骨应该还算硬朗。 他和我说了这么多话我是一点儿口音都没听出来,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老爷子听了我这句话笑了两声,声音苍老:“不是老家,去找我的老朋友,你是回老家吧,沈阳人?” 我摇摇头,把嘴里的馕咽了下去,然后又去大爷手里掰了一块。 “不是,我抚顺人,到了沈阳再倒大客,大爷你哪的人啊?没听出来。” 大爷看了看手里的馕,瞟了我一眼说道:“我呀,漂泊了一辈子,也不知道算哪儿的人。” 我点点头迎合道:“大爷真是不容易。” 说完又去掰了一块,这玩意儿太拿人了。 我才咬了一口,就见大爷把剩下的馕整个塞进我的怀里,“给你给你,你都吃了吧。” 我也不是那个没眼色的人,但是大爷这么大年纪吃多了也不好消化,我也确实饿了,就不跟他掰扯了。 大爷本来和我一起坐在床尾,这会儿挪到床头去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喝水去了。 他那个保温杯盖子刚拧开我就闻见一股清香,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淡淡药香,闻起来竟然有种沁人心脾地感觉,就连皮芽子馕这么强势的香味都在这股清香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好奇心驱使着我又挪到了他身边。 “大爷,你这杯里泡的啥呀?真好闻呐!” 大爷闭了闭眼随后叹了口气。 “长白山采得草药。”说完他就拧上了杯盖,回头对我说道:“要不你还是上去躺着吧。” 大爷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我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吃完最后一口馕,把塑料袋团吧团吧扔到了连接处的垃圾桶,然后三两下爬到了上铺。 那大爷坐了一会儿就自己去上了趟卫生间,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我这一看才发现他左腿是有问题的。 这么一个独自乘车的残障老人,我竟然还踩人家手吃人家馕,我可真该死啊。 一直到晚上睡觉我都没好意思下去骚扰人家,悄默声地蜷缩在上铺装死。 晚上十点,列车熄了灯,车厢内开始响起轻微的鼾声,床铺随着列车摇摇晃晃,催眠效果十分明显,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不过我在火车上一向睡得很轻,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这个隔断总是有一个叹气声,像是隐忍着什么痛苦。 连日来的警觉让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抬起头仔细一听,那声音是从下铺传上来得,年迈苍老,好像是那个大爷。 我轻手轻脚爬下床,果然就看见大爷眉头紧皱,正用手揉着自己的左腿。 我凑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 我往床尾一坐,指了指他的腿,小声说道:“我帮你呗。” 说完我开始用适中的力道帮他捏腿,大爷嘴巴半张,看着我没说话。 我看着窗外闪过的昏黄路灯,我对老人一向是有滤镜的。 小时候的事儿我大多都不记得了,但隐约记得邻居家的一个姥姥,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有别的小朋友欺负我,她就领着我打上门去。 她的腿脚也不好,一条腿不能打弯,但是领着我上门找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影响气势,我就记着那么一次,对方家长叉着腰喊道:“是你家小孩儿吗你就上赶子管呐,他是没爹还是没妈呀!” 那个姥姥一点不示弱,扯着嗓子喊回去:“妈呀,这都不是自家孩子我都看不下去了呢,要我说呢,你家那小孩儿趁早找人看看吧,让鬼上身了还是怎么滴呀,咋就不干人事儿呢!” 吵完架她还给我买了块泡泡糖。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在了,我完全想不起来。 我的思绪飘远,揉着揉着才发现这大爷已经睡了,我松了口气,心想也算是还了馕钱,再次轻手轻脚爬到了上铺。 接下来的一天半,这个大爷时不时地叫我下来聊天吃饭,我这个人面对慈眉善目的老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松不少,随意地躺在他的铺位上,翘着二郎腿感慨道:“下铺就是舒服啊!” 那大爷光叹气不说话。 我就这么烦了他两天,最后一天就听见有人嚷嚷道:“山海关到啦,进关里了。” 到山海关了,我离家越来越近了。 下车的时候我提着大爷的行李到了出站口,不放心地问他:“接你的人呢?” 大爷四处看了看:“他跟我说了,马上就来了,你先走吧。” 看他有人来接我也放心了,跟他道了别以后就直奔客运站去了。 我以前常坐从沈阳到抚顺的大客车,其中有不少盘山路,这些客车司机们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小时候每次坐都得晕车,长大就好了,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到了抚顺我再次倒车到了县城,离家越近我的心里就越忐忑。 东北天黑得早,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拿着行李站在老旧的居民楼下有点不敢上楼,负债还乡让我心里虚得厉害。 三楼的灯亮着,昏黄温馨,这就是我们家。 我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这俩人关店还是这么早,难怪家里攒不下钱。 摸了摸兜里的钥匙,忐忑归忐忑,都到楼下了哪儿还有不上去的道理。 楼道的声控灯皮糙肉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摸黑走到三楼,脑子里已经想到我爸妈抓着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的混乱场面。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很久没用过的家门钥匙打开了门。 “妈呀什么玩意儿啊?” 是我妈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标准东北老娘们儿。 她从沙发上快步跑过来,头上的小卷发一弹一弹的,脸上全是惊讶:“诶嘛这不我大儿子嘛!啥前儿回来的呀,咋不提前吱声呢你这孩子呀!” 果然相比我妈,我爸作为一个父亲就沉稳多了,干巴瘦的小老头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一脸惊恐。 不对呀,他不高兴就算了,惊恐啥呀? 我怎么看他怎么别扭,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才恍然大悟,颤抖着手指指着他问道:“爸,你黑眼圈呢?” 我爸嘴上还沾着瓜子皮,俩眼睛精精神神的,哪有什么黑眼圈!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黑眼圈是从我爸那儿遗传来的,都说我俩一看就是亲父子俩,怎么出门一趟回来,他还独立了呢? 第3章 身世 小小的客厅里,我爸隔着我妈用拖鞋指着我:“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打电话说不了两句就挂,你是不干啥事儿了?” 我也不甘示弱:“你先说你黑眼圈上哪去啦?” 以我对我爸的了解,他现在绝对是心虚得很,想要虚张声势躲过去。 他梗着脖子吊着眼睛骂道:“哎呀我去,你翅膀了是不,开始管起你爹来了,我…我就是昨天睡得特别好,没有黑眼圈就没有呗!” “你是真能扒瞎,那天生的玩意儿还能说没就没喽?” 这事儿就像我爸和我身上有一块同样的胎记,结果最后发现他那个是假的,说没事儿谁信呐? 我妈也跟着劝我:“哎呀这人老了就是啥毛病都来了,一天一个样儿,他老这样儿,你瞅这天这么晚了,俺俩先睡了嗷。” 说完他俩一溜烟儿钻房间里了,哪儿有点儿人老了的样子。 我刚回家就碰见这么一出,脑子都是蒙的,拖着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灯就看见我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尽管几年没回来,但依然一尘不染,床上还有洗衣液的香味,看样子即便是没人住,他们也会定期帮我换洗床单。 说实话我本来只是对自己的身世存疑,但当我真正看到这个可能性存在的时候心里还是慌张得不行,手指头尖都是凉的。 眼下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在熟悉的床上,心里才算踏实了一点。 我把皮箱随手塞在了书桌底下,打开台灯躺在床上,曾经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了一遍,那些看起来平凡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父母是我与这个操蛋的世界唯一的羁绊,如果这都存在问题,我又该怎么接受。 我一夜没睡,就等着我爸妈那屋有动静,他们那边一有声音我就蹲守在了门口。 这俩人说话声音小的可怜,只能听见几句“都怪你,要不是……”,就这两句情绪高亢,听得清楚,其他的都乱七八糟的。 最后他俩嘀咕半天可算是起床下地了,我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随后就呆住了,眼前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我那顶天立地的爸正坐在床边,一手拿着个带镜子的眼影盘,一手拿着一根化妆刷,姿势相当娴熟,此时他的一只眼已经被瞄上了点儿紫黑。 “爸,我不在的时候你搞上美妆啦?” 面对我的质问,他先是一慌,然后“啪”地一下把化妆刷拍在桌子上:“你个小兔崽子,谁让你进来了?” 眼看他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开始转头问我妈:“妈你跟我句实话,我不会是你俩买回来的吧?” 我妈本来还挺着急的,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了:“妈呀,那哪儿能呢?那要是花钱了还不得挑一挑嗷,赶现在人讲话了,买根儿萝卜还得挑个白净的呢。” “妈……” 我被这俩人装傻充愣的态度气得想发疯,回屋里就要拖着行李走人。 “我算看出来了,这个家我是待不了,你俩过吧,我走了。” 这下可给我妈吓坏了,左一声大儿右一声大儿地喊,我爸顶着一个黑眼圈站在卧室门口不知所措。 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受,叹了口气说道:“爸妈,我三十多了,不是三岁多,这些年在外面遇见不少事儿,你们要是真有事儿,不用瞒我,什么都不说我反而心里难受。” 说着说着我甚至开始哽咽,他俩互相看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一大早天还没亮,我们一家三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表情十分肃穆。 这时我爸开口了:“当年我和你妈也是开着这么一个面馆,那个冬天老冷了,赶上一个大雪天,那可真是鹅毛大雪,大道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还是你妈隔着雪看见外头有个人。” “一般人哪能这个天儿在外头待着呀?我俩一合计那肯定是遇上事儿,我就煮了碗面让你妈给人家端过去了。” 这时我举手打断他:“不合适吧爸,咱家不卖冷面的吗?” 他抬手给我后脖颈子来了个大脖溜子:“那还光特么卖冷面呐?咱家有热面你不道么?” 我揉着脖子示意他继续,这回绝对不插嘴。 但这回改我妈演讲了,她一边回忆边说道:“我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就在路边蹲着,裹的就剩俩眼睛了,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女的,给她面也不敢接,一个劲儿躲我,我寻思她是怕见人,把面放地上赶紧跑了。” “就是那天晚上,我俩关门的时候就发现门口有个孩子。” 说到这里俩人开始抱头痛哭:“恩将仇报啊恩将仇报,早知道下点儿药呢。” …… “你俩能有点儿正形不?” 从我懂事起他俩就是这个德行,我能长成这样他俩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那那个人呢?就是我的,嗯,亲妈。” 说到这儿我妈也是一脸不忍:“已经没了,那大冷天有几个能抗住的,真是命苦,你也别怪她,那个年头东北的天灾人祸可不少,要不是遇着事儿了,谁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呢。” 我虽然和这位生母没什么感情,但听见这么一个结果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爸妈,我从小身上有没有什么花纹什么的?”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他俩一齐向我看了过来,我妈直勾勾地盯着我:“咋的啦?又,又长出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未知的慌乱席卷上来,我本以为很可能是因为熊血,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她一拍大腿:“你要说这个事儿那可真是老闹心了。” 听我妈说,从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有了花纹,怎么洗也洗不掉。 刚开始我家还在黑龙江,他们带我看过医生,可惜啥都没看出来,后来就有嘴巴长的说我有传染病,爸妈就开始带着我到处搬家。 “你是不知道啊,你小时候那个样儿,跟个小豹子似得,除了我俩谁都不让碰,那俩眼睛,看人老狠了。” 别人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也只能在家呆着,即便是出门也得包得严严实实的,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包得跟厕所下水管道一样。 一直到了七岁,我的花纹才开始褪去,就剩了个变了色的眼圈,性格也变得温驯,勉强算得上是个正常人,而我爸也开启了他的漫漫美妆路。 至于这些纹路的来源和用处,他们一概不知。 我小心问了句:“那你俩为啥不再要个自己的孩子?” 我妈一摆手说道:“说得可真容易啊,养你一个都费老了劲了,还再养一个,我俩也不用活了。” 我爸半天没说话,时不时地瞄我一眼,最后假装不在意的说了句:“那你还出去过不?” 其实我爸和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但是因为那对假黑眼圈存在感实在太强,竟然没人说过我俩的长相。 我心里清楚他们现在一定很慌,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于是我往沙发一躺,指着他俩说:“去,给我炒俩菜去。” 这给我爸气得脱了鞋就要抽我,我们俩在屋里你追我赶,我妈坐在边儿上边笑边抹眼泪。 家里的氛围算是暂时恢复了正常,但我很清楚所有人心里都隐藏着一丝不安和惶恐,尤其是我。 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草率的挑开了,身世在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甚至觉得自己心里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现实,感官都是麻木的,只是躯壳在强装镇定罢了。 而我现在已知的情况也仅仅是触及到了迷雾的边缘,家里甚至连一张能参考的照片都没有。 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接连发生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儿,我高低得颓废一段时间,从小听他们说自己是被捡来的,从没想过是真的,果然真话都藏在玩笑里。 但无论如何,爸妈这么多年来对我的付出假不了,这件事上我没必要耗费太多心神,真正要搞清楚的是我的身世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危机。 第4章 神像 我还没在家待几天呢, 老吴同志他们两个人就开始嫌我烦,一天到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于是我就跑出去溜达了。 这一溜达可溜达了个远,黑龙江省境内的大兴安岭,不过我没和他们两口子说,这俩人好像很抵触我回黑龙江。 在这边火车就不是那么方便了,我先是从县客运站坐客车到了长春,又从长春坐火车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倒车到塔河县,都说黑吉辽一条心,可跑起来那也是真累人呐。 我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的萨吉满盛山,也就是我曾经见过一尊巨大的山神像的地方。 那里有种令人内心安宁的魔力,我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帮我沉静下来。 金秋时节的大兴安岭和喀纳斯是有些相似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同样有碧蓝的河流蜿蜒在山林中,不过现在已经错过了金秋,大兴安岭褪去了漫山遍野的金黄,颜色变得暗淡深沉,看起来更加苍凉神秘。 喀纳斯是体验哈萨克族和图瓦人民俗的好去处,而萨吉满盛山则是充满着鄂伦春族风俗气息的地方,这个生活在大兴安岭深处的民族多年来一直传承着古老的萨满文化。 萨吉满盛山与两条河相邻,除了茂密的森林风景外,最出名的就是山上的萨吉满神像和镇魔石。 我到的时候只有星星点点几个游客,偶尔有带着狍头皮毛的鄂伦春族热情地接待着远方的客人。 我独自站在一边看着这里的风景,巨大的萨吉满神像还是那么庄严肃穆,他身后矗立着一排等高的巨石,像是一道长城横亘在山林间,其中一块石头上刻着三个字“萨满山”。 石像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圈火盆一样的东西,正中间则是一个类似火撑子的围栏,看起来像是点火的地方。 这四周系满了祈福的彩带,正随风飘扬着。 我深吸一口气,这里的感觉令人舒畅,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安宁,我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自己。 “年轻人还对这个有兴趣?” 一声中气十足的沙哑男声突然出现在附近,给我吓得一激灵。 睁眼一看,是个梳着背头的老头,穿着一身加棉太极服,看起来很严肃,眉心有一个深深的川字纹。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懂这个,就是觉得这儿待着挺舒服。” 他点点头:“小伙子眼光不错,这可是个好地方啊。” 老爷子看我有兴趣,给我讲了个关于这里的小故事。 相传早年这里生活着一个鄂伦春部落,大家在首领的带领下过得和乐安详,但有一天恶魔肆虐山林,百兽与人不得安宁。 不仅如此,恶魔还抢走了首领怀孕的妻子,愤怒的首领带领族人和恶魔屡次交锋都败下阵来,恶魔毕竟是恶魔,也不是说打跑就能打跑的。 这时一个四处游历的萨满路过这里,带领自己的一众人马用巨石帮助首领赶走了恶魔,可是首领已经重伤,妻子为了救他跋山涉水找来了一种雪杜鹃,可惜首领早在她回来之前就去世了,悲伤的妻子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后也同样去世了。 这个孩子就叫萨吉满,他为了防止恶魔卷土重来伤害部落,就请求萨满将他化为石像守护这片土地,而他的父母则化为了两条河,一个是查拉班河,一个是西依纳河,也就是那两条依偎在萨吉满盛山周围的河流。 老爷子的声音深沉顿挫,我听得入神,这是一个关于守护的故事。 “这是真的吗?”这一类的传说放在以前我可能一笑而过,但是现在的我字斟句酌。 老爷子大笑两声,摇摇头说:“不知道啊,人们茶余饭后随口聊一聊。” 慢慢的游客多了起来,萨吉满神像面前来了几位穿着鄂伦春传统服饰当地人,他们唱着鄂伦春的民谣,手里敲着手鼓,简简单单的欢迎仪式透着鼓舞和振奋。 老爷子目不转睛得看着那些人,眼神炙热,他沉声对我说道:“如果你见到真正的萨满祭祀,就会知道那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以前的萨满无处不在,所有人都受着神明庇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点儿哀伤:“可惜啊,时代变了,大家正在被神明厌弃。” 以前的萨满我略有耳闻,整个北方几乎都信奉着萨满,东北现在的出马文化就是受了萨满和道教的双重影响,不说国内,萨满在整个中亚地区都举足轻重,但是后来赶上除旧,很多东西就消失了。 “您以前是萨满吗?” 我看这老爷子情绪波动这么大,心想他八成是有什么相关的经历,可是他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老佟,怎么自己过来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 我一看这老头是熟人啊,正是火车上那个跛脚大爷,显然他也看见了我。 “又是你小子!” 白胡子大爷看见我笑骂了一句,我也忍不住乐了,真是巧了。 我身边这个被叫老佟的老爷问道:“你俩还认识?” 那白胡子大爷点点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火车上的臭小子。” 老佟恍然大悟,回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不错,老林说你帮了他不少。”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白胡子大爷姓林,他来找的朋友就是这个佟老爷子。 我赶紧摆手:“算不上帮忙,应该的,就是想蹭一下林大爷的下铺,也不是什么好人。” 佟老爷子听了哈哈大笑,伸手从衣服里拽出一串东西来,我也不好凑过去细看,只见佟老爷子从上面解下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里。 是一个铜制小铃铛,精致古朴。 他指了我一下说道:“这年头对这些感兴趣的人不多了,留着吧,有好处。” 可我拿着这小铜铃心里警铃大作,怎么说我也是做领队的,旅游的时候可不能随便接人家东西。 我小心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可谁知道这句话把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谁特么要你那俩钱!” 我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是我自己小人之心了,心里还有点儿惭愧,没办法我掏出包里我妈赶大集买的黏米小饼。 “那要不你们吃点儿饼?我空手拿你东西也不好意思啊!” 结果他就瞪着我不说话,我又掏了掏背包:“那你不吃这个,就剩粘火勺了,那个你吃不合适……” 高低给他假牙粘下来,但这句我没说。 站在一边的林大爷小声说道:“你要不拿一个吧,我怕他没完没了。” 佟老爷子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我的袋子里扯了个小饼,我看他的动作赶紧说了句:“要不你拿黑米的吧,黑米的……” 后面的话我看他瞪我瞪得太吓人就没说,得了,爱吃啥吃啥吧,本来就是意思意思,最后他瞪了我一眼背着手就走了,手里的黏米小饼随着他的步伐一弹一弹的。 林大爷和他身边的年轻人冲我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这俩老头脾气还挺怪。 他们走了没多久,我刚想溜达一会儿,手机却震动了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爸妈,结果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陈志。 我接起电话:“咋的了老小子?” 电话另一头传来陈志焦急的声音:“乌眼儿哥,我这边出事喽!” 第5章 发病 倒霉催的,我刚刚到了塔河县没多久就得开始往回赶。 陈志在电话里说陈小花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病得厉害,要知道它从小到大壮实的像个小牛犊子,就有没生病的时候,陈志带着它跑了不少动物医院,啥都没查出来,营养品倒是开了不少。 这还不算完,陈志今天发觉自己也开始有点头晕脑胀,他现在是自己住在一个公寓里,今天他妈上门给他送衣服的时候发现他不对劲,说什么也要把他拉到医院去。 陈志跟我说:“乌眼儿哥,你搞快点儿来一趟嘛,我有点不对头,他们迟早要把我弄到医院头去,但是我们屋头的人我晓得,他们不得管小花的死活。”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陈志回家也才一周时间,怎么就突然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大哥我着急,上车就走。” 我着急忙慌的跑下山找了个车。 东北的司机拉人全靠抢,他估计还是第一次碰见被反抢的情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上车。 等我一路倒车回了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儿了,我爸妈正在店里忙活着。 “二位老同志,我得出趟远门。” 一听我又要走,他俩先是一愣,年过半百的两个人眼里竟然有点彷徨。 “我一个四川的朋友病了,人命关天,他身边现在也没什么人能照顾他。” 我知道这俩人是怕我跟他们离了心,不想在家待了,果然听了我的解释他俩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我定的是当天晚上沈阳飞成都的机票,咔嚓一下三千就没了,铁沟子省出来的路费全搭进去了。 确定我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他俩又不怎么理我了,果然得不到的才会珍惜。 我妈擦完桌子拿着抹布就过来了,跟我说道:“儿子,你四姨姥家的三舅舅你知道不?” “……我连我亲姥姥都没见过。” “你知道就行,你那个三舅舅走得早,当年他去江苏打工在当地结的婚,还生了个闺女,结果你这个舅舅后来得病没了,你舅妈厉害啊,带着你这个小妹儿去新疆做生意去了,人说你这个小妹儿这两天就在成都,你顺便看看人家去。” 我听得直皱眉:“看啥呀看,谁都不认识谁的。” 我妈伸手在我腰上拧了一下:“那出门在外大家都是亲戚,多走动走动,说不定能帮上啥忙呢,闯亮点儿。” 说完她就开始鼓捣她的手机,开始跟七大姑八大姨发微信,最后推给我一个微信名片:aaa脚手架租赁杨哥,头像是个和尚头。 “来,这就是你小妹儿,到时候你去了给她捎点儿东西。” 说完她就跑到后厨收拾了一包东西,什么南果梨、冻米肠、地瓜干,杂七杂八塞了一大堆。 “妈,我这趟去是要办正事儿,你差不多得了。” 她边塞东西边说:“你办完正事儿再给她,没有事儿。” “她在成都上班吗?” 我妈沉思了一下说道:“听说是准备去当尼姑。” “……那要不咱把米肠拿出来呢?”这又是个什么人啊? 走的时候爸妈把我送到了车站,我妈抹着眼泪说了句:“早点儿回家嗷。” 他俩就那么站在车站门口,身板已经有点儿佝偻,头上也有了白发,父母的老去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儿。 “”快回去吧你俩,过年之前我肯定回来。” 我爸还是画了他的黑眼圈,他坚称街坊四邻都知道他长啥样儿,突然不画了也不合适。 我默默叹了口气,对他说道:“爸,你非要画那就抹点儿眼霜吧。” 在沈阳候机时,我想了想还是添加了那个aaa脚手架租赁杨哥,不然我妈可能会没完没了。 等我到了成都已经是半夜了,地铁早就停运了,我按照陈志给的地址搭了个出租,一路直奔武侯区,陈志住在红牌楼地铁站附近,地段很好,是个单身公寓。 我被小区的门禁拦在门口,只能给陈志打电话,结果等了半天才看见一个游魂飘了过来。 “我靠,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陈志现在整个人脸色青灰,走路都晃晃悠悠的,大晚上碰见怪吓人的。 他摇摇头没说话,带着我飘上了楼,一进屋我又吓了一跳。 陈小花躺在地上直喘气,肚子起伏很快,眼神直愣愣的,怎么看都像快不行了。 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的腿动了动,似乎是想爬起来,但终究没能站起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志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身上不痛也不痒,就是没得力气,眼睛花,冒冷汗。本来好好生生的啥子事情都没得,突然一下就弄个样子了。我妈今天带我看过医生了,也没得啥子问题,她们准备再带到我去别的地方看一下。” “你不会是中毒了吧?你这两天都吃了啥用了啥知道不?” 陈志摇摇头:“这两天就跟我前妻和他哥哥吃了顿饭,他俩都没得事情,后来我岳父来看了我一次,也没啥子事情,应该不是饭的问题。” 我有些疑惑:“你为啥要单独跟他们一家人吃两次饭?不嫌闹心啊。” 陈志叹了口气,表示这件事说来话长。 原来他刚回来没多久他的前妻就联系上了他,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他前妻带着自己的哥哥见了陈志“噗通”就跪下了,说是对不起他。 她说两个人的感情确实有问题,但是最终的原因还不是这个。 这家人姓王,家里一直就是一个爸加上两兄妹,这陈志的岳父老王在街坊四邻的嘴巴里那简直是在世菩萨,自己拉扯大两个孩子不说,那街坊四邻但凡有点儿啥事儿他都帮忙,有的时候甚至会为了帮邻居看孩子而把自己的孩子像栓狗一样拴在家里。 不明真相的外人都在跟他们兄妹俩念叨这老王不容易,他们长大必须得孝顺老爹,可惜只有这兄妹俩知道自己过得什么日子。 从懂事起在家里没有父亲的允许他们不准讲话的,一旦坏了规矩就要被捆住扔小黑屋。 他们家有一个小书房,连个窗户都没有,有外人在的时候那是书房,没人在那就是刑房。 两兄妹从小就经受过什么正经教育,什么都不懂,见人也不敢说话,老王逢人就说他俩不愿意上学,他这个做爸爸没办法,只能自己在家辅导。 换了别人说是不让孩子上学大家还能怀疑一下,但这个老王平时谁不知道他学问高,整栋楼的邻居家门口的对联都是他写的,他说孩子自己不愿意上学,别人哪有不信的份儿。 但是两个孩子的不正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少人都开始传这俩人有自闭症,于是更多人开始鼓吹老王的不容易。 陈志的大舅哥是从五年级开始读的,这孩子接触了外界以后慢慢的就懂了不少事,也试图跟别人求救,但是没人会信,还得说两句这俩孩子是个小白眼儿狼。 总的来说这俩人就是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相互扶持长大,于是就产生了特殊的依赖心理,成年以后俩人也知道了不对,也坚定的分开了。 于是就有了陈志这段婚姻的出现,可惜成家不代表他们能彻底逃离老王。 老王依旧做着他的好人,不光自己做还得拉着儿女,今天介绍对象明天找个工作,后天借个房子,不答应就威胁让他们身败名裂。 可这两人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他们已经成为了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成年人,反抗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最后干脆开始发疯。 “他们说娃儿真是我的,我也不晓得啥子是真的。” 第6章 中邪 别说陈志了,这乱七八糟的我听着都麻烦,但有一个想法很明确。 “不是,这关你啥事儿啊?” 他神色恍惚地说道:“跟我确实莫得啥子关系,但是他们疯掉了噻,就是要弄个同归于尽,对我还算是手下留情嘞。他老汉儿在乎名声,那就把名声完全搞脱,我的绿帽子,他们的枪杆子。现在闹得好大好难看哦。他们说娃儿其实就是我的,之前恁个跟我说,是怕我抢娃儿。” “你没做过鉴定啊?” 他摇摇头:“莫得哦,她咋个说我就咋个信噻,她对娃儿好,这个不得错。” 我整理了一下这件事的头绪:“那孩子你要不要?” 陈志叹了口气:“别个不给噻,现在这个事情我们屋头的人都晓得喽,让娃儿以后咋个待嘛。他们说等跟我老丈人算完账,就带起娃儿去一个没得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日子。” “他们本来以为我会闹,哪晓得我啥子都没说。这次他们说对不起我,离婚一分钱都不得要,但是希望我不要站到我老丈人那边去搅浑汤,他们有他们要做的事情。” 我越听越混乱:“那你老丈人后来找你干嘛?” 陈志揉了揉脑袋:“他来的时候带了个人,也不晓得是干啥子的。反正他一开始就是道歉,要不是我拦到起,他就要跪下去了。后头甚至开始哭,你不晓得,他越哭我越害怕,屋头本来就黑,他脸上全是眼泪,眼睛头却凶得很,把我吓惨了。” “他喊我不要离婚,还问我他儿娃子女娃子有没得跟我说啥子,我也没说好多,结果他一下就变了脸,直接就走球喽。” 这句话里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带了个什么人,那个人干嘛了?” 陈志回忆了一下:“那个人一句话都没开过腔,穿了一件戴帽子的黑衣服,也看不清楚长啥子样子。小花不喜欢他,他还硬要去摸,我本来想拦到起,但是我那个老丈人非要拉起我的手给我下跪,我也顾不上,小花遭他摸了一哈,气得到处跑。” 他刚说完我们两个都觉得不对劲,按陈志的说法这就是前天的事儿,那俩人前脚刚走隔天他俩就出事儿了,要说没关联谁信呢。 只不过仅仅是摸了一下怎么会让两人都受到这么大的影响,还是在机体查不出任何异常的情况下,用陈志的话说就是他感觉自己的魂儿要飞了。 眼下我一筹莫展,只能先把这一大一小照顾好,让他们睡下。 我在沙发上跟陈小花凑合了一晚上,隔一会儿就爬起来看看他俩的状态。 第二天一早,他俩还没醒就我下楼买早点,也不敢走远。 陈志现在吃不得一点油星,又不爱吃口味淡的,想来想去我就在小区对面的锅盔摊子上给他买了个老面饼夹咸菜丝,我自己啃了个牛肉锅盔。 回去的路上我边啃锅盔边摆弄手机,正好看到那个三舅舅家的妹妹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一看到她头像的和尚头我的脑子灵光乍现,我手指翻飞快速编辑了一段文字给她讲了我妈给她带特产的事儿,然后问了句:“听我妈说你是出家人,你们那儿管驱邪吗?” 照我看陈志这个实在不是常见情况,要是有这方面的人给看一看也好。 结果对面发来三个问号,随后说了句:“地址在哪儿?” 我一看就觉得有门,赶紧发了地址过去,心说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像我妈说的那样儿,有时候这亲戚是挺好使的。 回到陈志的公寓给陈志大概收拾了一下,不到两个小时就听见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寸头小姑娘,二十郎当岁。 她一看到我就说道:“你就是姨姥姥家的大哥吧,我妈跟我说了,你也在新疆,有俩黑眼圈特别好认,你叫吴燕青我知道,我叫杨思佳。” 说完没等我回话她就挤了进来:“中邪的在哪儿呢?” 陈志此时软软的靠坐在沙发上,杨思佳钻进客厅,凑到陈志附近:“哎呀,看着确实有点儿邪哈,你看这脸白的。” 我赶紧跟在她身后:“能看出来什么情况吗?” 结果她那颗绒毛脑袋一晃,回头说道:“我没说我会看啊,我就是没见过中邪的,想过来看看。” 我瞬间哑口无言,干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早该想到的,亲戚就没一个好用的。 “我给你把吃的装好,你拿上就走。” “别别别呀大哥,我是不会看,但我有朋友会看,他之前刚拜的师父,就在新疆伊犁,正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抹了把脸:“不是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业方向都这么诡异吗?而且你不是在这儿当尼姑吗?” 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板寸:“看不出来吗?我剃好光头去的,结果人家没要我,我在酒店住了快一个月了,头发都长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进宫就先挥刀自宫了是吧。” 她打了个响指:“没错!” 她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我心里却还在纠结,新疆路远,万一我猜错了害得陈志出意外怎么办? 这时躺在沙发上的陈志出声了:“乌眼儿哥,我晓得你心头在想啥子,我们去新疆试一哈儿嘛,我没得啥子大事,主要是小花,它弄个样子太危险了,退一万步说,新疆给羊看病总要专业点儿噻。” 说完陈志就爬起来给他妈留了个小字条,大致的意思是他啥事儿没有,要出去旅游了。 写完字条他抬头对我说:“乌眼儿哥莫怕,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嘛,我撑得住。” 因为陈小花,我们还是选择了自驾,我专门租了一辆越野,现在还算旅游旺季,自驾出游的人还是很多的,必要的时候可以走一些人少的路。 无论是新疆还是四川,租越野车都很方便,最常见的就是坦克三百,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标语,看着就很狂野,从外表一定看不出我们车里拉着两个极端病号,后边座位上躺了一个,地上也躺了一个。 四川段的高速公路多山路,毫不夸张的山路十八弯,几秒钟一个大转弯,丝毫不敢放松,杨思佳坐在副驾也一刻不消停,动不动就大骂一声:“这个傻逼会不会开车?这么慢还开快车道,大哥你追上去我开窗户骂他。”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虽然有点吵,但好处也有,我一点儿不会犯困。 我没有选择稍近的连霍高速,这个时段车流量太大,事故也多,而是选择去先去银川。 临走之前我把我妈带的两根米肠全给杨思佳蒸了,不然拿在路上也得坏。 这会儿她坐在副驾一口接着一口塞,吃得直翻白眼。 “你要吃不了就别硬塞了。” 她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那不行,长辈的心意不能浪费。” 第一天我一直跑到深夜,当晚就到了银川,几个人找了个简陋的小民宿凑活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再次急匆匆地出发了。 但这一天我明显感觉陈志的状态差了不少,他就昏昏沉沉的躺在后座,眼睛半睁不睁的,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偶尔还抽搐一下,他这个样子让我很慌, 赶紧开了双闪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陈志,陈志?” 他昏昏沉沉睁开眼,“嗯我没得事,你莫怕。” 几次三番的确认后我才重新上路,油门几乎要踹进油箱里。 西北的高速明显平坦宽阔许多,眼下我们走到阿拉善的路段,前后见不到几辆车,马路直挺挺的躺在黄沙里,如果不是偶尔路过几辆大车,我都要意识不到车辆正在飞速前进。 杨思佳吃了一路已经睡了,陈志和陈小花也没力气出声,阳光晃在黄沙上,看得人眼皮越来越沉…… “哒”地一声,一粒小石子打在了车窗上,把我吓得一下子精神了,心跳得砰砰响,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差点就睡着了。 我心里后怕,赶紧伸手去兜里掏烟,本来顾忌着杨思佳他们我是没打算抽烟的,可眼下我一旦犯困实在是太危险了。 烟盒刚从兜里掏出来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掉在脚下发出“铃”地一声,这一声清脆的铃声让我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是那只铜铃。 第7章 牧道 “乌眼儿哥,刚才是啥子声音哦?好好听哦,我脑壳都清醒喽。” “好,你等我一下。” 听了他这话我就近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下,这条路没什么护栏,停车倒是方便。 我弯腰从脚下捡起那只铜铃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下,比常见的铃铛稍微扁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轻轻晃一晃,声音特别清脆,穿透力很强。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志,然后将那铜铃挂在了后视镜的挂件上,车子重新启动,每颠簸一下那铜铃就铃铃作响。 自从有些车里有了铜铃声,我也不犯困了,心里踏实不少。 车子行驶进哈密路段。 再次踏上新疆的土地我的内心是复杂的,我在这片土地跌倒,如今又在这里撕破前半生的假象。 再次回到新疆,人生白茫茫一片,既望不到来路,也不知归途。 “大哥,咱们到哪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思佳终于睡醒了。 “进新疆了,刚到哈密。” 她点点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然后开始弯腰掏塑料袋里南果梨。 “那还远着呢。” 我嗯了一声,虽说进了哈密,但是离伊犁还有一千多公里,她说的那个朋友在伊犁昭苏县,还有的走。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陈志,发现他状态好了不少,现在正用胳膊肘支在座位上看着车外的风景。 “陈小花怎么样?” 陈志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陈小花说道:“还可以,在睡瞌睡。” 我松了口气,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的,可这些人里属我最大,我一旦慌了他们就更没主心骨了,这几趟出来也就张海在的时候我能轻松一点,总感觉身边还有个大人。 心里一松,我才发现方向盘的皮套上都是汗渍,这一路上我不知道出了多少汗。 “我跟我朋友已经说好了,他师傅这两天出去了,明天才回来,咱们正好能赶上。” 我估计着这一趟时间短不了,专门驾车回了趟乌鲁木齐。算算时间,光头的老爸差不多该做手术了就没打扰他,而是回到我们的出租屋里收拾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从乌鲁木齐到伊犁的高速上车流密集,前方路段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大量车流积压在一起,我心里有些急,最后想了想干脆从精河下了高速,改走一条人少但不太好走的路,精伊牧道,也叫碎叶道,是古丝绸之路的一段。 这条路只有我们专门安排越野线路时才会走,算是初级越野路线,像平时我们那辆商务车是绝对不会往这儿走的。 平时这里也有越野车队偶尔路过,但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前后空空如也,只有我们一辆车,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杨思佳生怕我犯困一个劲儿的找着话题和我说话。 “哥你这么大岁数了都没女朋友吗?” “你要是没话说就别硬说,那你为啥不找男朋友呢?” 她啧了一声:“我都想当尼姑了你看我像准备结婚的人吗?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实在没什么盼头,折腾那么多干嘛呢,糊弄着活到老就不错了。” “你才多大,什么事儿都没经历就想这么多。” 她趴在车窗户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树木:“我们经历的是不多,但是看的可不少,除了吃吃喝喝已经没什么可期待的了。” 听了这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瞎子劝聋子也劝不出什么好来。 没等到我的回话,她又低声嘟囔道:“看来这马队也不好干啊,大晚上的还得出来遛马。” 我刚想去看她说的马队,可车子却驶入了石子野路,越来越颠簸。 这条路虽是捷径,但前段有山谷有溪流,到处都是石子路,想提速几乎不可能,放在平时就是绝佳的观光路线,可放在晚上就有点儿渗人了。 眼前就是一条小溪,夜晚水声潺潺,汽车的轰鸣夹杂着水声和石头摩擦的声音,车内的铜铃被晃得直响响,杨思佳趴在车门上大喊:“哥,我要吐了,我马上就要吐了!” 我紧盯路况,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冲她喊道:“你先别吐,这段马上就过去了。” 精伊牧道我也走过几次,路况也算熟悉,如果放弃观光的话还是能挑到出一些好路,眼下这个时间段想要穿行托乎拉苏草原是不太现实了,只能冒着风险走山路,要不是我踩线来过几次还真不敢在晚上走,这路上不只有坑还有悬崖,最可怕的是怕被人抓住我们压草场,这简直是罪大恶极。 我边开车边念叨:“对不起了朋友们,人命关天,下次来踩线我们肯定带上草种。” 黑暗中,我左闪右躲可算绕过了那些坑道,车子行驶进了平缓的山谷,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一下就没了,除了车里轻微的铃铛声还能偶尔听见几声野鸡的鸣叫。 可没过一会儿我就发现车里有些安静的过了头,刚才还在嚷嚷着晕车的杨思佳这会儿也没了动静,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草原土坡。 “杨思佳,你不恶心了?” 她没说话,摇了摇头,我只从车玻璃的反光上看见她笑了一下,然后她就小声哼开了歌。 这曲子古香古色,婉转雅致,配上她纤细的嗓音十分好听,但配上她的寸头就有点儿不搭了。 “杨思佳?” 我又叫了她一声,她还是没回我,而是伸手按开了车窗,趴在车门上继续哼着歌。 窗外冷风阵阵,漆黑一片,山坡的轮廓高低起伏,偶尔有几棵光秃秃的树也只剩狰狞的轮廓。 我有点儿发毛,清了清嗓子说了句:“迎着冷风唱歌你得跑肚,要不关上吧。” 话音刚落,杨思佳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依然趴在那儿,车厢里只剩呼呼的风声。 车里只有一点微弱的黄光,这诡异的气氛让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我瞟了眼后视镜,陈志正睡着,看起来很安逸,我心里才算踏实了一点。 我刚刚收回目光,正想看看杨思佳在干嘛,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一双眼睛正平静的看着我。 这一个对视让我眼皮猛地一跳,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看向前方,却仍然感受到她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 她看了我一会儿,随后说了句:“太无聊了,我先睡了大哥。” 这语气再自然不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我这才发现自己后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一层细汗。 杨思佳睡得很快,我抽空侧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轻轻地打起了鼾。 车里除了我,剩下的人都睡了,这次我却没受影响,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终于离开山路驶入了后段的柏油马路。 我从后视镜中审视着那片草原,却隐约见到远处山坡顶上有一群不知是牛是马的队伍走过,它们越过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坡。 这么晚了这些牛羊竟然还在乱跑。 第8章 师徒 我没有直奔昭苏,而是一脚油门踩到底从村庄窜进了伊宁市,大街上虽然也没什么人,但它起码够亮啊。 我找了个街边停了下来,先是小心观察了一下杨思佳,沉睡中的小姑娘气色还是很不错的,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思虑再三,我伸手碰了碰她,晃了好几下才把她晃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怎么了怎么了?咱们到了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长舒一口气,“现在在伊宁,不远了。” 不确定她没事儿我是真不敢往昭苏走,因为再走就是伊昭公路了,那是一条盘山路,可不能出一丁点岔子。 我再次看向她:“你没事儿吧,没事儿我可就出发了。” 她疑惑地看向我:“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开车你有事儿还差不多。” 我再次发动车子,伊宁的晚上比白天强多了,不然交警比红绿灯都多,每次路过都觉得这是一个羊、马、公职人员很多的城市。 短短一百公里我却感觉自己在夜战秋名山,陈志和陈小花就是两块躺在后座的豆腐,每开过一个弯道就得问问:“咋样了咋样了?” 这时候杨思佳就会伸头向后看一看,然后回道:“还活着还活着。” 等我们到了昭苏县已经是凌晨了,导航的终点又是个小野房,附近还有个养鸡场,我把车停在路边等着杨思佳打电话。 “喂,郑义,我到了,你赶紧出来。” 她这个朋友的名字倒是很让人有安全感,没一会儿我就看见那一排小房子飞出来个手电。 没错,就是个手电,那手电走近了我才发现是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干瘦小伙子。 “你好大哥,我是杨思佳朋友。”他冲着我一笑,跟黑人牙膏似得。 “好好好,小伙子看着真健康。” 我把后座车门拉开去叫陈志,结果这货怎么叫都叫不醒。 “陈志?”我使劲儿晃了他一把,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腿瞬间软了一下,吓得我赶紧去摸他的鼻息,还好,不光有气,还很平稳。 “先抬出来再说。” 我们三个七手八脚地把陈志从车里薅出来抬进屋里,抬得时候路上还路过了一辆车,我都没好意思抬头,生怕别人觉得我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安顿好了陈志,我又出去把陈小花抬了进来,事实上深更半夜的我们这么来回抬人还是有点儿吓人,也得亏他们没住在市区里。 “让他俩先住我的房间,咱们先去客厅。” 这是三间联排小平房,最右边的就是郑义的房间,中间是一间客厅,左边是他师父的房间。 我摇摇头:“不了,我就在这儿看着他吧,万一中间醒了呢?你的道行怎么样?你师父不在你能先帮忙看看嘛?” 结果大黑小子摇摇头:“我连试用期都没过呢,也就是个实习。” “这还有实习?你能来怎么也是有点儿天赋吧,什么感应啊之类的。” 他又摇摇头:“不是,我师父说了,现在年轻人都不信这个,就我信。” 听了这话我两眼一黑,他也看出来我着急,赶紧说道:“我师父天不亮就能回来,没多久了,我去给你们拿点儿吃的垫一垫。” 过了一会儿郑义端了两杯热茶过来,还拿了两块毛巾,“给他们擦擦脸吧。” 小伙子很会办事儿,也没忽视小花。 我接过毛巾,用大的那个给陈志擦了擦脸和脖子,他现在脸色有好转了,照比在四川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又用那块小的毛巾给陈小花擦了擦鼻子和耳朵,它也正常了不少,耳朵还会晃一晃,不像之前,看起来简直是没救了。 杨思佳在旁边和郑义聊着天,她先问道:“我这边是走不通了,你这儿还有点儿盼头,我想着要不等头发长出来以后去道观试试。” 郑义满脸都是不赞同:“别想了,寺庙不要你,人家道观也不一定要你,再说了,你妈那儿过段时间肯定找你。” 杨思佳冷笑一声:“你不懂,这次不一样,她这次那个小男朋友可不简单,扬言自己就是来吃这口软饭的,职业信仰非常坚定,我的事都不用过我妈的手,他都能操办的好好的。” 郑义一脸欷歔:“啧啧啧,这钱就该人家赚。” 他俩聊天聊到一半门外就进来一个人,晒得和郑义一样黑,头上包了个花头巾,看着得有一米八多,足足比郑义高了半头,最主要的是这是个阿姨,没错,是一个看起来很英武的阿姨。 “师父,你回来了,吴哥这就是我师父,富敏。” 郑义跑到这位阿姨面前,显得十分娇小,他指着我们这边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几个朋友,床上那俩看起来有点严重。” 他师父冲我点点头,然后看了看陈志:“可怜的小孩儿,你们叫我富姨就行,看着年纪都不大。” 说完边查看陈志和陈小花的情况,边问我:“跟我说说他们的事儿吧。” 我迟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总觉得对陈志不太好,于是我选择简单地复述了一下最近的事情。 “他最近接触的人就那么几个,刚开始是他前妻领着他大舅哥给他磕了个头,会是因为这个吗?” 万一是折寿了呢。 另一头的杨思佳和郑义凑在一起露出八卦的表情,而富姨沉思了一下问道:“他们给羊也磕了?” “那好像没有。” 我反应了一次,然后接着说道:“剩下就是他老丈人带了个不认识的人,那个人捂得挺严实,非要撩骚他家羊,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这样了,一天比一天严重。” 富姨坐在一边摸了摸陈小花的头,又看了看陈志。 她寻思了一会儿说道:“我的师父早年去过很多地方,他给我讲过江西有一种禅师,他们可以把对人的诅咒施在羊的身上,羊一死,人必死。” 我心里咯噔一下,别的我听不懂,但是光是江西俩字儿就让我觉得这禅师很厉害。 “富姨,那现在还有多少时间,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他俩,要找啥东西我都能找。” “他们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 我算了算说道:“应该是五天前。” 可富姨却挠挠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这样算的话,他俩的期限应该在……两天前。” “嗯???”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富姨自己还在犯嘀咕:“我师父说这种咒术就三天时间,非常霸道,他俩现在有点儿活过头了。”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江西术士说:三日后,羊必死,羊说:我就不死。 “……”富姨这个不靠谱的状态让我有点儿哑口无言,甚至有种当场就把陈志背走的冲动,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这时富姨开始安慰我:“不过我看他们现在问题不大,就是有点儿伤了身体,咱们先试试驱驱晦气。” 这话其实并没有安慰到我,听起来就像诊所医生说:“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病,但可以先输一瓶盐水。” 富姨可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撸起袖子就往门外走:“小郑义,来打下手!” “好嘞师父!” 我脑瓜子嗡嗡的,逮住站在一边儿的杨思佳问道:“他俩怎么像干后厨的?” 她摇摇头:“那可不能,平时没活儿的时候他们都是去帮别人收庄稼,哪有时间干后厨。” 第9章 跳神 事已至此只能先试试了,我放弃挣扎,也跟着走出去看看这师徒俩准备干嘛。 只见郑义搬出两张桌子并排摆好,盖了层暗红色的桌布,然后就开始往桌子上摆东西,什么瓜果糕点一应俱全。 我站在旁边看他一趟趟得跑,拿出来的东西有手鼓、小铜镜、五彩绳,皮质小鞭子、几根小木头,甚至还有一个小锄头。 这时富姨披上一件长袍,那长袍缀满了彩色布条和铃铛,腰上还挂着一串长铃,肩膀上还有两个宽大的垫肩,让本就高大的富姨看着更加英武,她将一面铜镜挂在胸前,又在胳膊上挂了两个。 这下我看明白了,富姨是个萨满,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流派,但大致错不了,萨满教无教义不拘束,各个地区的风俗并不完全相同,但我看那个奇形怪状的小锄头应该是西北专有,估计是新疆本地的流派。 “小郑义,插旗。” 富姨一发话,郑义就在四个方向分别插了四色长旗,这些长旗在风中飘扬,颇有气势。 “小郑义,去采草。” 话音未落,郑义又像野马一样冲了出去,撅着屁股在野地里一顿薅,没一会儿就抱着一小捧半黄不黄的芨芨草回来了。 “小郑义,去邻居家偷鸡。” 我本来看得认真,这话一出我就愣了,眼瞅郑义拔腿就要跑赶紧拉住了他:“不是,这个鸡一定得偷邻居的吗?我去买不行吗?” 富姨正在整理她的神衣,听见我的话头都不抬地说道:“大黑天的你去哪儿买,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不白偷,月底结账。” 她刚说完郑义就跑了,直奔养鸡场的方向,我就说正经人谁非得住养鸡场附近呢,这能不能行啊…… 富姨将小木头钉进地面系上彩绳,随后拿出一个铁架子摆在中央,添了几根树枝和木柴点燃了火堆。 而郑义的动作是真的很快,正抱着一只白毛大公鸡向我们飞奔而来,他这个实习期不过都没有天理,除了他谁还愿意干这个活儿。 我按照富姨的吩咐把陈志和陈小花背了出来,扶着陈志坐在门口。 富姨站在熊熊的火光面前戴上一张面具,那面具带着獠牙,对所有人都怒目而视,面具后脑缀着彩带,配上富姨的身板,这身装束还真有点令人生畏。 这套装扮与我在哈巴河鬼庙看到的那套明明类似,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诡异和阴森,而是庄严且热烈。 仪式开始了,她举起一碗清水,嘴里念念有词,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随后她走向我们几个,手指沾着清水在陈志和陈小花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接着她将水碗放回祭台,拿起那捧芨芨草,她挥舞着手中的草,身上的铃铛哗啦啦地响。 富姨围着火堆转了一圈,又用芨芨草在陈志和陈小花的脸上身上拍了几下,随后手指翻飞将芨芨草分为两束,三五下就扎了一个小草人和小草羊出来,显而易见地是那个小草人扎得很好,小草羊有点潦草,看来平时不咋接羊的活儿。 富姨将小草人们放在地上,拿起手鼓开始手舞足蹈,她的步伐沉着有力,踩在地面砰砰作响,随着厚重的鼓点声,面具后传出浑厚悠扬的吟唱,富姨神衣上的铃铛齐齐作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忘我的进行着祭祀,仅仅是她一个人却传递出了万生物长般的勃勃生机。 黎明将至,我扶着陈志坐在地上,仰望着火光中舞动的萨满,原本还飘忽不定的心里多了点儿虔诚。 我突然有些理解曾经的人们,无望时大家总是以各种方式渴求着希望的来临。 我有些入神,不知什么时候富姨绕到了我们身边,清脆的铃声响彻耳畔,我心里只剩一个念想:希望这真的能让陈志好起来。 富姨绕了几圈便走开了,口中的吟唱渐渐微弱,脚步也放慢下来,这时她将那两个小草人在火堆中引燃,分别在陈志和陈小花头顶绕了几圈,随后扔进火堆中燃尽。 富姨向郑义招了招手,郑义抱着公鸡就凑了过来,我本来已经做好撒被洒一脸鸡血的准备了,可没想到富姨只是划破了公鸡的鸡冠,她将鸡冠血抹在陈志和陈小花的额头上,并抱着公鸡在他们的额头和两颊贴了贴,最后两手一扬就把鸡放了。 做完这些富姨又绕回祭台附近,看着那个小锄头考虑了一下,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没用,而是重新拿起手鼓舞动了起来,这一次就显得平和很多,最后她冲着祭台虔诚一拜,祭祀便算是完成了。 她摘掉面具,然后轻手轻脚地脱下长袍,郑重地抱着衣服放回了房间。 陈志还是昏昏沉沉地靠在我身上,没看到有什么起色。 我依然坐在门口,看她出来了赶紧问道:“富姨你看他怎么样,好点了吗?” 富姨蹲下看了眼陈志,却皱着眉头说了句:“哎呀,不好。”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成吗?” 哪知道富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下手重了,脸都抽红了。” 我赶紧低头看去,陈志原本白净的脸上被芨芨草抽出了不少红道子,可不就是下手重了。 几个人又把陈志和陈小花抬回了房间,杨思佳和郑义跑出去唠闲嗑,屋里就剩我和富姨。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他再没起色,我肯定要把他送到医院去才行。 富姨摇摇头:“祭祀又不是特效药,哪儿能说醒就醒。” 我心里的质疑已经溢出到脸上了,富姨看我的态度也不生气,反而背着手看向窗外朦胧的朝阳:“信与不信都是正常的,山神不会介意,可以说是山神治好了人们,也可以说是人们自己治好了自己。” 她回头看向陈志和小花:“人虽然脆弱,但有的时候却又很强大,差得可能就是一滴水、一阵风、一股念想,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他们两个本身就不差。” 我心里稍微安定一些,接着又想到了陈志的岳父,顿时担心了起来:“富姨,那这个咒术没生效,那个禅师会不会再有动作?” 富姨摆摆手:“那是禅师又不是打馕的,能找到一回都不容易了,还能让他天天找到啊?再说了跟小陈有仇的又不是禅师,他八成就是拿钱做事,没仇没怨的,谁还管售后啊?” “那那个锄头是干嘛的,我看富姨你都没用到。” 一说到这个富姨就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那个叫坎土曼,按理说呢,应该把它放在火里烧红,我再用脚踩上去,然后小陈身上哪儿疼我就踩,但是咱们也不知道小陈哪儿疼,也不能从头到尾踩一遍,无意义的环节自然要省略。” 我点点头,了然于心,富姨这手双标玩得炉火纯青,有的传统即便是偷别人家鸡也得守住,有的说跳过就跳过,全看损得是谁。 说完富姨就离开了房间,我自己守在陈志的身边,趴在炕上看着朝阳一点点从地面升起,连日赶路的疲惫也冒了出来,眼皮不知不觉得闭上了…… “乌眼儿哥,乌眼儿哥,你上去睡噻,这样趴起你怕是要腰痛。” 我的肩膀被人一阵摇晃,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在我的眼睛上,眼睛本来就酸涩,这下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陈小花和陈志的脑袋背着阳光凑在我脸跟前儿。 陈志戴着那副筷子腿眼镜,镜片一高一低,我扶着腰笑了出来:“哥带你去配副眼镜吧。” 第10章 失踪 跳神驱邪这块儿的费用富姨原本没想收,说我们是她徒弟的朋友,没有收钱的道理。 但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自己多少还是要给一些,但尴尬的是这个行业的市场价我完全不懂,它有没有市场我都不知道,最后跟陈志一合计,我俩准备出去买群活鸡回来,省得他们师徒俩动不动就要去偷鸡。 “走啊,一起出去不?” 我领着陈志和陈小花准备出门,就见杨思佳和郑义蹲在门口嗑瓜子。 杨思佳一看我们要出去就眼睛一亮,但是我们现在开的是五座车,加上陈小花多少有点儿拥挤。 “我骑车带你,咱们跟着你哥他们。” 郑义指了指门口的小电驴,杨思佳一看更高兴了,我也无所谓,怎么走不是走,开慢点儿不就好了。 但出了门我就后悔了,这小子骑就骑,他还往电驴上放了音箱,一路上亢奋的曲子就紧跟在我们车后头。 “yo yo!icon icon kasanka~all back出行like wakanda~” 两个小年轻在电动车上直蹦跶,陈志趴在车窗上回头看着他们:“乌眼儿哥,他们好安逸哦,好开心哦。” 我嗯了一声:“看看就得了,咱们这把骨头折腾不过他们。” 县里不算大,我们到了街区就找了个地方先把车停下,刚停车那俩孩子就从我们身边飞过去了,我摇摇头跟陈志说:“他俩玩儿他俩的,咱们先去给你配眼镜。” 配眼镜很快,测好了度数以后我俩在附近找了个小包子店,要了几个发面包子几个薄皮包子,一人点了一碗奶茶。 热腾腾的一大碗奶茶端了上来,油亮亮的,还飘了几块奶皮子,陈志就爱吃那个奶皮子,端着碗转着圈地吸溜,我看着就想笑。 “你直接用筷子不行吗?” 他摇摇头说道:“不得行,不得行,恁个没得意思。” 吃完饭正好眼镜也做好了,还是副大黑框眼镜。 本来想给他选个别的,结果他就钟爱他的黑框眼镜,最后还是选了个一模一样的。 戴上新眼镜的他嘿嘿一笑:“看到没得嘛,就是这种大框框的眼镜才巴适,我不想理别个,他也看不出来。” 回停车位的路上路过了一个卖奶疙瘩的店,陈志当场就走不动道了,死活要买一个,我也不好意思当着店主的面儿说他吃不惯,就随他去了。 店主是个哈萨克族小伙,正坐在门口玩儿手机,陈志乐颠颠地跑过去问道:“老板儿,好多钱起卖嘛?” 店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冲着他笑了笑,陈志也笑,两个人对着笑了半天后店主扭头问我:“什么意思?” 我直接说道:“一个多少钱?” 最后我们花了五块钱给陈志买了个风干奶疙瘩,这家伙走在路上就非要上牙啃,啃了半天蹭得嘴上全是奶粉,那奶疙瘩反而是一点儿皮外伤都没受。 “我在乌鲁木齐就跟你说过,这个咱们不会吃也吃不惯,你除了会弄它一身口水还会干啥?” 陈志很挫败,陈小花娇生惯养长大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最后他只能拿纸巾包好塞进了兜里。 快到车子附近的时候我给杨思佳打了个电话,可是忙音响了半天最后说无人接听,我估摸着是两个小孩儿玩疯了没注意手机,也就没当回事儿,可我刚走到车子旁边,就看见郑义在那儿蹲着。 他看见我以后直接就扑了过来,脸上带着慌张:“大哥,我找不着思佳了,本来我俩在那儿买炸串,一扭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我问别人也没人知道,电话也没人接。” 我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凭空不见了呢? “跟你没关系,你先别急。”这郑义急得眼圈都红了,那么黑的脸都遮不住。 我继续掏出手机打电话,打到第二个的时候忙音响到一半却成了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是被挂断了。 紧接着我的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点开一看是杨思佳发来的一条语音:先别找我了,我这几天要去乌孙古国遗迹看看。” 她的语气平淡,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平静就是问题。 我继续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她却再没回过一条消息。 我们几个又在县里转了几圈寻找杨思佳的踪影,都是一无所获,这下可好了,本来是四个人来的,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了三个人,鸡也没买成,人还跑一个。 郑义依然骑着电驴跟在我们身后,安安静静地也没了放音乐的心情。 陈志忧心忡忡地跟我说道:“这个是你妹妹噻?要不要报警?” 我心里烦躁,拍了下方向盘:“她二十多岁了,而且也不是完全联系不上,人家才不会把咱们当回事儿,上次她去四川还是为了当尼姑,你信她失踪警察都不信。” 但是这个事儿也不能这么捂着,把郑义送回去以后我和陈志找了个酒店住下,进了房间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那个几姨姥姥家的三舅妈的电话你帮我要一下,她闺女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妈一听她让我送个特产把人都送丢了,直接就是一顿臭骂,说我还赶不上隔壁家的吉娃娃会办事儿,拓沫星子都快隔着电话喷我脑门儿上了,最后才在微信上甩过来一串号码。 我看着这串号码有点儿心虚,毕竟我刚挨完一顿骂,现在有点儿应激。 “乌眼儿哥,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哦。”陈志蹲在我旁边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心里当然清楚,这个舅妈可是自己孤身带着女儿在新疆闯出一片天地的女强人,估计比我妈强悍多了,可怕归怕,杨思佳跑了我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不说肯定是不行了。 手机传出忙音时陈志蹲在一边都不敢喘气,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直到听筒传来一阵温柔沉静的女声:“您好,哪位?” 这声音温柔却不失气势,带着一点南方味道,一听就知道是那位三舅妈没错了。 “喂三舅妈您好,我是吴建业的儿子吴燕青,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电话那头笑了两声,语气和缓了许多:“我知道你,听说大哥大嫂还特意让你给佳佳带了吃的,辛苦你了。” 她这个态度反而让我说不出话来,吭哧瘪肚半天才憋出来两句:“舅妈,思佳今天下午找不到了,跟我说了句她要去看乌孙古国就没联系到了……”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就在我以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的时候,三舅妈却说道:“霞崽又起毛来,又是这个样子,你该走就走,不要耽误你的事,我现在在阿克苏,先让她叔叔赶过去,你给舅妈发一个地址。” 她雷厉风行的交代完就礼貌地挂断了电话,我愣了一下回头问陈志:“她说的第一句话什么意思啊?” 陈志也一脸懵:“啊?不是日语吗?” 第11章 老何 阿克苏到伊犁的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但是现在独库公路封闭,只能绕一个大圈才行,这一绕就硬生生多了一千多公里,甚至不如从哈萨克斯坦绕行近一些,要是坐飞机就方便多了,不过听三舅妈的意思这是常事儿,她倒是不着急过来。 杨思佳的那个叔叔就在乌鲁木齐,赶过来也不会太久,估摸着明天怎么也能赶过来了。 挂了电话以后我们两个人就休息了,我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了,脑袋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可睡到半夜惊醒了两次,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下意识地去看看陈志和陈小花还活着没,看他们俩生命体征一切平稳才放心地继续爬回被窝睡觉。 我昨天留给三舅妈的是郑义的地址,于是我们早上一起床就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正看见郑义和富姨坐在院子里削胡萝卜皮,郑义一看见我连胡萝卜都来不及放下,赶紧小跑过来。 “大哥,怎么样?有消息吗?” 我摇摇头,他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我跟她家长说了,今天她叔叔会先赶过来。” 郑义一听见“叔叔”这两个字神色就变得怪异起来,我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你认识她叔叔?”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只见过一次,思佳当时是这么给我介绍的:‘这就是我那双眼皮的妈给我找的小爸’,反正是单方面关系不太融洽。”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小爸啊,那确实可以叫叔叔,但是直到人出现在了门口我才知道这个“小”字的含金量。 当时我跟陈志正在帮忙晒苞米,门口轻飘飘地划过来一辆黑色拌面王,宝马x7,大大的suv呲着大牙就来了。 拌面王稳稳地停在门口,然后下来一个身板很有运动气息的小伙子,身材嘎嘎好,看着比我小个好几岁。 但他的着装打扮就很不运动了,穿着一身休闲装,西裤配羊绒衫,居家中带着点儿商务,脸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他下车走了两步对我们笑笑:“大家是思佳的朋友吗?” 看着倒是不算太碍眼。 看来这就是那个叔叔了,我一时间有点儿犯难,该叫他什么好呢?跟着杨思佳叫叔叔不现实,直接叫老弟也不礼貌,而且三舅妈的男朋友也没什么系统性的正规称呼,三舅妈夫还是三舅夫?这也太乱套了。 不过他似乎很理解我们的纠结,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是郑姐的男朋友,叫何其幸,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郑姐,郑河,就是我那三舅妈,我妈说她原本是荷花的荷,后来觉得头上顶一个草字头不透气,就改成了大河的河。 我想了想,张嘴说道:“我还是叫你老何吧,毕竟辈分在这儿,你连夜开车过来的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何其幸摇摇头:“没事儿,思佳的事儿要紧,她走之前的消息能给我听听吗?” 我其实对他不是那么信任,毕竟这个关系还是有点儿敏感,杨思佳还不喜欢他,但何其幸感官非常敏锐,我稍微有点这个想法他就笑着说道:“你们放心,郑姐看重的一切我都一样看重,何况这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我要是害她那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 他的坦诚近乎赤裸,倒给我们整害羞了。 我拿出语音给他一听,果然他脸上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内容对劲,但是语气不对劲,一般她这个时候应该带着三分嚣张三分期待以及四分愚蠢,这个实在太平淡了。” 何其幸一出手就透着专业气息,可见这俩人确实交手过很多回了。 “乌孙古国遗迹你们知道吗?这个我不了解。” 我大概想了一下:“现在能排的上号且代表性强的,一个就在伊犁河谷区域,另一个在吉尔吉斯斯坦,我觉得第一个靠谱点儿。” 我不信买个炸串的功夫她就去吉尔吉斯斯坦了。 就在这时我的微信又震了,杨思佳的聊天框竟然弹出一个7秒的视频。 视频里她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边笑边说:“家人们,我找到一个喜欢的男人,我要嫁人了。”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笑着停止了录制。 看完视频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看向郑义:“你信吗?” 郑义使劲儿摇头:“我不信!” 我又看向何其幸:“你信吗?” 何其幸语气相当坚定:“绝对不可能。” 就连陈志都钻进来说了句:“我都不信。” 对啊,那可是一心不走寻常路的杨思佳啊,突然说要嫁人,杀人还差不多。 我点开视频细细研究,杨思佳的状态看起来非常放松,笑得也很自然。 在场的几个人趁机轰炸杨思佳的手机和微信,没有一个被接通的。 我把视频保存下来一帧一帧地分析,她离手机很近,露出来的背景不多,只能看见一小溜草地和土坷,看着像是石头堆。 何其幸对昭苏不熟,抬头问我们:“你们见过这种地方吗?” 我正在脑袋里搜索着,这时郑义突然瞪大了眼睛:“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夏塔草原。” 我眼睛一亮:“乌孙古国墓葬遗址在伊犁河谷分布非常广,夏塔草原确实也是一部分,而且和这里就差几十公里,很有可能。” 何其幸掌握了情况以后就开始给三舅妈汇报,估计是对面正在骂人,他温声温气地说着安慰的话。 “思佳一向有分寸,郑姐,你不知道那个王总他们家孩子,那才叫叛逆,跟他们比起来思佳简直就是二十四孝之首,你不要生气,这个事儿真的……” 光我听得三分钟里至少引用了三位老总的叛逆孩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挺有说服力。 我们另外三个人仍然蹲在一边逐帧分析这个视频,突然,我在视频最后一秒发现右下角出现一点点的黑色边角。 我把这一帧放大:“这应该是个影子。” 杨思佳的影子就在她背后,颜色和那个黑色小角一样,也就是说现场肯定有其他人在,但这个人当时站在杨思佳的对面,难道真有个男人不成? 郑义突然一惊:“她不会被拐了吧?” 陈志“啊”了一声,挠挠头问道:“咋个可能,咋会到这里拐人?”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单纯了啊,少不代表没有,你见过人口贩卖本地买本地卖吗?这又不是婆婆丁,只要还有人买,天涯海角都有可能被拐,国界都不是问题,别说跨省了,去年乌鲁木齐车站还救了一个呢,本来就是旅游城市,自己出来玩儿的小丫头最危险,不然人家干嘛报团。” 我拍了他的肩膀:“以后啊遇见不对劲儿的人就喊,本地人就算听不懂也能去看看热闹,万一有用呢。” 虽然这边出这种事的概率很低,但那是杨思佳,她但凡把她那个寸头染成黄的,然后再带俩唇钉什么的都能安全点儿,人家不拐显眼的,可她呢,发型十分叛逆,打扮的却十分朴素,不知道还以为出来流浪的呢,那坏人就算用“小公鸡点到谁”都得点她头上。 我们几个商量着坐何其幸的车去夏塔,我把原本挂在车上的小铜铃摘了下来,找人办了异地还车,这车再租下去我就不用吃饭了。 富姨又出门了,我们只能把陈小花锁在郑义的房间里,陈志生怕它破坏人家何其幸的车,赔起来肉疼。 何其幸的车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味,我坐在副驾扭头对何其幸说道:“老何,我给你导航,咱们先去买点儿东西。” 第12章 夏塔 我们现在但凡是去有山的地方我务必得准备点儿登山设备,之前的教训已经吃饱了,赤手空拳要吃大亏的,我们跑到镇上把能买的都买了,随后就往南边直奔夏塔而去。 夏塔的面积很大,目标实在不够明确,夏塔森林公园和夏塔景区都不完全重合,更别提在景区以外仍然有不少未经规划的地区。 这些年最火的路线里经常有夏塔古道,它和碎叶道一样也是丝绸之路的一段,相传这里还是玄奘取经走过的路,途中还能看到一些石筑,两侧是青山白水,抬头就能看见雪山,附近不只有哈萨克族居民,还有不少维吾尔族居民。 当然风景区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大家商量着就近从夏塔河滩开始找,夏塔乡往北十几公里有一处地方叫夏塔古城遗址,有个说法说那里是乌孙古国的夏都,古乌孙即便规模宏大也依然是游牧民族,与平常的游牧民族一样需要在冬夏牧场间转移。 他们的冬都叫赤谷城,也就是我说的第二处乌孙古国遗址,现在在吉尔吉斯斯坦,这地方原本是属于我们的,只不过后来签合约签走了。 至于夏都,有人说是夏塔古城遗址,也有人说是在特克斯的喀拉峻大草原,而夏塔河这条流淌着白色河水的“牛奶河”也是特克斯河的支流,总的来说都跑不出特克斯流域。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不论是哪一处都是在河流附近,赤谷城附近有伊塞克湖,喀拉峻有特克斯河,而夏塔古城东边有夏塔河,北边有特克斯河,沿着河滩总是不会出错的。 而且夏塔河滩地区还是以平地草原为主,照比我们之前去的地方已经安全多了。 我前脚挑好东西,后脚何其幸就把钱付了,都不用我们张嘴说话他就解释道:“郑姐说没有让小辈付钱的道理,你们尽管买,她来付钱。” 突如其来的长辈关怀让人如沐春风,何其幸的面相都开始带着点儿慈祥,辈分一下就上去了。 买完了东西我们背着包回到车上,何其幸看我们都放好了背包这才发动车子,他开车十分平稳,一点儿路怒症都没有,对此我感到由衷地钦佩:“这可是新疆,你开车竟然不生气?” 结果他嘿嘿一笑:“我开的车好,人长得也好,女朋友更好,这么快乐为啥要生气?” 我竖了个大拇指:“你心态更好。”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大家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去买马。”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幻听了,而且这下不只是我,陈志和郑义的脑袋一上一下地塞到了前排:“买什么?” 何其幸自然地说道:“买马啊,开车到处跑不可能,走路又太慢,骑马是最合适的,我们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思佳,租也不合适,也不能让大家跟着白跑,郑姐的意思是直接买马。” 我搓了搓眼睛,完了,没变异的时候咋也有点儿眼红了呢。 何其幸一点都没开玩笑,找人问了个活畜买卖的地方直接就过去了,那市场牛、羊、马、骆驼都有,乌泱泱的一片,昭苏本来就是天马之乡,本地马种品种优良又不贵,我们也不打算买太好的改良马种,在这里一般一家也就牵一两只马来卖,我们几个最后挑了四匹三岁左右的马,八千五到一万四不等,一个个活泼又温顺,主打一个合眼缘就行。 陈志牵着马站在我旁边,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乌眼儿哥,这个马…… 以后就归我们了哈,我心头好紧张哦,以后要对它负责了,现在我们干啥子喃?” 陈志牵着的是一匹带着白花的枣红小马,睫毛长长的,眼神很温顺。 我咳嗽两声:“你牵好就行,别吓着它。”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我也有点无措,虽然家里有个陈小花,但这差别也太大了,就像平时养猫的人突然捡了个老虎。 这么老大一匹马,竟然就是自家人了,我连它吃啥喝啥都不知道,实在有点儿突然。 我牵的这匹小马是纯棕红色,它与我对视一眼,打了个鼻响。 我第一次对这个不太熟的妹妹产生了强烈的思念,老妹儿啊,你快回来吧。 我们几个骑着马沿着夏塔河一路往南,沿途一马平川,目之所及的山林都在远处,路边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几间小房子,有的普普通通,有的精心刷了艳丽的墙漆,房顶上都镶嵌着漂亮的装饰花纹,很有民族特色。 陈志这个人很搞笑,平时租来的小马都没见到他叽叽歪歪,现在这小马被买下来了,他都不敢下手扯缰绳,一会儿就问我一下:“乌眼儿哥,它走了弄久了会不会累哦?我咋个感觉它有点儿不高兴喃。” 看他那个样子是恨不得让马骑着他走。 “租来的马怎么不见你心疼啊,咋的别人家的马不是命啊?” 陈志挠挠头支支吾吾的说:“别个屋头的小马我说了不算数,自己的这个我可以做主噻。” 这时郑义在旁边开导他:“放心吧小陈哥,这边的人对马很好的,这些小马的体格驮着咱们都是绰绰有余,咱们现在速度也不快,对马儿来说都是小意思,人家的马群都是一年四季到处跑的。” 陈志摸了摸小花马的头,这才放心一点儿。 我正回头看着陈志,却看到我们后方来了一辆面包车,我们几个排成一竖排走在路边草地上,完全不会挡路。 但也正因为这个,那辆面包车就显得有些奇怪,他们开得有点太慢了,眼下路上没什么车辆来往,也不用怕会车,不起飞就算了竟然开得这么慢。 这车一看就身经百战,到处都是剐蹭的痕迹,绝对不会是旅游车辆,我的视力足够好,有意识的从前挡风往车厢内看去。 这一看我就觉得更加笃定了,车里前后坐了四个人,都是汉族面孔,我甚至能看见开车的那个右眼严重斜视,我估摸着他的地位应该极低,不然不至于都斜眼这么严重了还得开车,除非他们觉得他视域更广,是先天开车圣体。 除了开车的人,剩下的三个都在观察我们,眼神不善,这种不善与波拉特的厌恶还不同,而是透着恶意和凶狠,他们感受到我的目光后都选择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车辆从我们身旁路过,车玻璃上的深色镀膜隔绝了我的视线,但直觉告诉我他们应该还在注视着我们。 我冲郑义吹了个口哨:“前边那辆车你见过吗?” 郑义抬头看了看,随即摇摇头:“没什么印象,和我们来往的人里没有这样的车。” 我又叫了何其幸一声:“你有什么防身的……嗯,武器吗?” 何其幸很聪明,他总是能听懂其他人的话里有话:“郑姐做的是正经化妆品生意,就连喷雾都是保湿的,我怎么会有武器。” 完蛋,这次我们连刀都没有,好在刚才还买了几把折叠工兵铲,拍人脑袋也算趁手。 第13章 橘子糖 夏塔古城遗址不算偏僻,路边就有指示牌,我们骑着马在草原上一路小跑,偶尔有羊群路过,落后的小羊一看我们靠得太近就急急的蹦跶两步跟上大部队,看起来胆小有礼貌,不像陈小花那么叛逆。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郑义的卧室八成是完了,陈志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会儿正在偷偷观察郑义。 这一路偶尔还有自驾的游客经过,有的人还会降下车窗和我们打招呼,嘴里吆喝着“亚克西”,其实有时候一些游客的热情显得当地居民都有点儿社恐,这些恐怖的极端e人。 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一处小型停车场,附近立着个黑色大理石石碑,上面写着几个金色大字“夏塔古城遗址”。 “终于到了!” 陈志兴奋地四处看,看着看着就有点儿疑惑了:“古城嘞?没在这附近哇?是不是还要走好远哦。” 这附近相当简陋,只有塑料棚子,应该是来的人不多,不像别的景点还有专门的游客中心。 我们继续骑着马往里溜达,还有一个比门框大一圈的小牌坊,上面写着夏塔古城。 进了这个牌坊,抬眼望去依然是略显荒芜的草原,陈志架马走到我身边问道:“乌眼儿哥,古城在哪塌塌哦?咋个看不到喃。” 我指了指他脚底下:“你脚底下就是。” “啊?” 陈志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小土堆,“这个是古城哇?” 我点点头:“遗址遗址,人家是游牧民族,建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的,也就是首领住的地方讲究一些,这么多年过来,能留下一点儿痕迹就算不错了,你想象中的是啥样儿?喀什古城那样吗?” 陈志嘴里念叨着:“遗得也太少了吧……” 陈志脚底下的踩的土城墙的一脚,这遗址可以明显看出一个长方形轮廓来,上千平米,看样子是只剩墙根了,也难怪陈志看不出遗址在哪儿。 “咱这附近绕一绕吧,杨思佳要是参观乌孙遗址,没准儿是来过这儿。” 我走到何其幸身边,正看他在拍照,然后打开微信发给了别人,聊天框里都他在说话,对面儿很少回复。 “稍等我给郑姐报备一下,马上就好。” “舅妈好像不怎么着急啊。” 何其幸听到我这个想法笑了笑,摇头说到:“怎么会,她很关心思佳,她一个女人边做生意把孩子拉扯大,怎么可能不爱孩子呢?” “杨思佳不喜欢你,你不介意吗?” 结果何其幸摇摇头:“这很正常,她和郑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对外来者有排斥再正常不过,但她是个好孩子,再讨厌我也不会真的做什么,相比较一些外人,她已经很给我留面子了。” 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待他,刚开始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还是一个有心的聪明人。 后面的郑义和陈志跟了上来,陈志看他坦然的样子反而面露不忍,安慰他说:“兄弟,大家都不容易,会好起来的。” 哪知道何其幸却疑惑地说:“我现在就很好啊,你不要把我想太惨,我爸妈从小对我也很好,但是我家孩子多,一块饼干掰成好几块,我这个人又馋又懒也没什么天赋,但是我会照顾人啊,我真心对她们好,郑姐就对我好,我现在过得可太幸福了。” 说到这儿他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但是前提是思佳不能出事儿,她要是有个好歹郑姐就疯了。” 我们几个在这附近转了几大圈都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周围一马平川,别说是人和东西了,就是站一只土拨鼠都能一目了然。 今天的风有点大,古城遗址只有我们几个和入口处租马的工作人员一家,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就在附近玩儿泥巴。 转到最后陈志腰酸腿疼,跟在我后头叫唤:“要不我还是走路吧,这也太难受了。” 他翻身下了马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当他路过那两个蹲在地上的小孩儿时,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道:“哥哥,你骑马不对,这样不对。” 陈志一时间还没明白,郑义跟上来解释道:“小姑娘是说你骑马的姿势不对。” 小女孩笑着点点头,然后拍拍手走了过来直接拿走缰绳,一米高的小孩就那么自己爬上了马,上半身挺得直直的,特别有范儿,不像陈志好像一个被摇散了黄的鸡蛋。 这简直就是牧民们的天赋,这么小的孩子比我们这些大人骑得都像样,三十来岁的陈志就跟在马旁边小跑,听着小姑娘给他讲:“马走人也走,叔叔你要跟着它呢,只坐着不行。” 女孩小小的眉头皱着,陈志看起来听得认真,就是不知道听懂没,最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小姑娘,说是当做学费。 他现在随身带着零食已经成了习惯,哪知道那小姑娘也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零钱找给你。” 陈志乐呵呵地和她交换了糖,认真感谢了她的教诲,随后牵着马与我们向外走,他把糖递给我:“乌眼儿哥,你吃噻。” 我接过来的时候还傻乐呵呢,结果拿起来一看,是一块橙黄色的橘子瓣硬糖,上面写着四个字儿:东北风味。 这不我家前台老放着的糖吗?我妈当时还往杨思佳的特产里抓了一把,怎么看这也不是昭苏本地特产。 我下马走到那小女孩面前,尽量用平稳地语气问她:“小丫头,叔叔能不能问一下,这个糖是谁给你的呀?” “姐姐给的,她来这里玩,然后晕倒了,然后一个哥哥嘛把她背走了。” 我一听就觉得有戏:“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姐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那女孩想了想:“昨天中午嘛,姐姐一个人来的,哥哥后面来的。” 这时何其幸也蹲下来轻声问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女孩的脸皱成一团:“什么样子?两个眼睛嘛,一个鼻子。” …… 这女孩估计不超过六岁,我们确实问得有点儿多了,我又去跟她的父母打听了一些,结果他们还不如小孩儿呢,压根没看着。 我们只能继续往下走,虽然消息不够多,但大家都觉得那就是杨思佳,时间也对得上,只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视频里出现一个影子的人。 第14章 土墩墓 我们继续沿着河滩向南走着,偶尔能看到一些矮矮的石头堆,那些就是乌孙古墓了,大家把这些称为土墩墓,我们现在能看到都是一些散落的小墓葬,不是很起眼。 这种土墩墓在伊犁河谷非常常见,大型的土墩墓也被专人挖掘过,还出土了青铜器、陶器和织物,包括现在游客很喜欢的那拉提草原也有分布,甚至连博州都有,夏塔只是其中一个代表地点。 我们一路走到夏塔沟,在那里有一大片土墩墓群,这些墓葬都覆盖着大小各异的石块,石块被摆放成规整的圆形,大的能堆到几米高,小的大概到人的腿部。 这里的大型土墩墓有的已经被挖开过,相对于汉族的墓葬,夏塔乌孙的墓葬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一个棺椁放在地面浅坑里,在棺椁上覆盖上木顶,然后用土和石头覆盖就好了,有陪葬的只是少数,空墓才是常事儿。 听说这些石头代表着墓主人生前在战争中杀死敌人的数量,石头越多,就代表埋葬的人越勇猛,不少人会在大土墩墓上插木桩,系彩带,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些墓主都是当地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些土墩墓也不是胡乱排布的,有的是三到四个按河流走向排成一排,大家下了马开始在这些墓葬中穿梭,寻找着与杨思佳视频中类似的背景位置。 “这些都太高太大了,不像啊。” 郑义围着这些土堆一个个比较,看哪个都不像,嘴里嘟囔着:“这些土墩有什么好看的啊,她干嘛就非往这儿跑。” 相比于郑义的不解,陈志则像个老学究一样趴在那些石头上扶着眼镜细看。 “小兄弟,你不晓得,这个乌孙古国好有意思。月氏国晓得噻,那硬是把匈奴都打服了的,匈奴首领的儿娃子都要送到月氏国去当人质。汉武帝那个时候的西域嘛,月氏国跟匈奴那都是出了名的,但是乌孙就不得行哦,名不见经传的。” 郑义回头看向陈志:“小陈哥你还知道这些?” 陈志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小娃儿的时候大家莫得啥子耍的,都喜欢这些,到处去找书来看。” 他在墓地上大手一挥:“想当年,乌孙人口少,力量又弱,但是它就在月氏国的边边上,那个月氏国正想到起咋个扩张嘞,顺到起就把乌孙给灭球了。西域版的王子复仇记听说过没得嘛?乌孙被灭的时候,他们的小王子猎骄靡遭亲信护送起跑了,直接跑到匈奴那儿去了。当时的匈奴也是凶得很哦,竟然就把猎骄靡收养了。” “有匈奴帮忙,这个小王子长大过后,花了十多年时间杀回去,直接就把大月氏撵到阿富汗那塌塌去了。但是嘛,这个匈奴也不是啥子纯好心,乌孙部落那个位置好得很,匈奴就想把它夺过去,两个部落就有点儿扯拐了。张骞出使西域晓得噻,匈奴扩张得太凶了,汉武帝就派张骞到西域来联合其他部落压制匈奴。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想找月氏国,结果别个月氏国没得那个想法,还遭匈奴把张骞扣到起了。” 说到这里他一拍石头:“但是第二回噻,找的就是已经稳起了的乌孙国,乌孙还真的就答应了,这不就对头了噻。乌孙占的这个地方那可太重要了,丝绸之路哦,还是要塞,后来那硬是汉朝西域三十六国当中的第一大国。我们现在居然就站在他们的墓地上头,这可是站在了汉朝的一部分历史上头哦,好振奋人心嘛!” 我拍了拍陈志:“冷静一点,别人以为你疯了。” 随后我回头对郑义补充道:“历史我不太清楚,但是这个乌孙王子猎骄靡在传说里是个神奇人物,传说亲信带着他逃亡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那个人把他藏到草丛里以后出去找吃的,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有狼在给他喂奶,还有乌鸦给他叼来肉块,匈奴单于会收养他也是听说了这些,觉得这个人有神助,这些民族普遍信奉萨满教,对大自然极其崇敬,在他们眼里猎骄靡非常不平凡。” 草原上的英雄人物大多都有点儿跟动物沾边儿的传说,在他们看来这可能是草原英雄的一种先天特质。 郑义听得云里雾里:“所以关杨思佳什么事?” “……”勺娃娃。 就在我们讨论乌孙古国的时候,何其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一边去,他举着手机四处照着,不知道拍到什么了,转头看到我正在看他就开始向我挥手。 “走,过去看看。”看他表情急切,我们三个赶紧牵着马走了过去。 何其幸的旁边有一个小石头堆,他背对着石头堆举着手机对我们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几乎一模一样。” 我掏出手机细细一对比,角度和位置都差不多,对比之下这石头堆还真是没什么太大区别,也就一两块石头位置不太一样,可能是被来往的游客碰到了。 “对,应该就是这里。”我向四周看了看,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里又不是热门景点,连个鬼都没有,别说游客了,想找个人问问都找不到。 我们在四周又转了几圈,连个脚印儿都没看到。 “天要黑了,我们先回去看看,万一这丫头没事儿,晚上跑回去了呢。” 几圈下来大家都是一无所获,对此也没什么异议,纷纷翻身上马准备离开夏塔草原,可临走时何其幸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再次跑回了那个石头堆。 “怎么了?”我稍稍拽住缰绳调转马头。 他若有所思地嘟囔一句:“我想着如果真是按你说的那样,应该没人闲的没事儿搬弄人家的墓。” 除非那个人真的闲得不行或者有点毛病,说完他就弯腰去搬那两块石头。 郑义看见他的动作疑惑地问陈志:“难道小何叔是觉得思佳在石头下面?” 陈志静静着看着他说了句:“你认得到光头不嘛?” 郑义不明就里的摇摇头:“不认识啊,怎么啦?” “没得啥子事,就是觉得有点像。” 郑义听他这么说觉得很莫名其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土墩墓的石头不大也不小,有点儿像酸菜缸里压菜石头,有分量但能搬动,何其幸把那两块石头都搬开看了看。 “有东西!”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定睛一看,果然有一张黄白色的字条,我下马凑过去一看,这是一张笔记本上的横格纸,用蓝色油笔写了三个数字:873。 第15章 纸条 当晚我们回到了郑义的住处后凑在一起研究这个纸条。 我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老何、郑义,这是杨思佳的字迹吗?能看出来吗?” 何其幸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字迹这方面我还真没下过功夫。” 说完他就递给了郑义,郑义只看了几秒就笃定地说道:“不是,这个8是右开口,思佳写得8是左开口,这个不是她写的,我俩以前经常互相抄作业,错不了。” 我们仔细一看还真是,字条上的8在右边飞出一个尖来。 如果不是杨思佳留下的,那应该就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在场的人都一言不发,这莫名其妙的字条实在是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郑义,你来昭苏多久了?” 郑义百褶手指头算了算:“正式住在这里的话,也就三个月吧。” “那你应该不会知道太多,也不知道这里最近有没有丢失什么女孩或者妇女的事情发生。” 我还是觉得她不像自己跑掉了,这事儿就算是放在杨思佳身上也不合理。 郑义想了又想:“还真没听说过,而且这里地广人稀,但凡周围来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大家都能看出来,可能性实在不高。” 我又想起来白天看到的那辆异常的面包车:“白天我们在去夏塔的路上路过了一辆面包车,你们有印象吗?” 陈志和郑义都摇摇头,可何其幸却若有所思:“我倒是有点印象,因为那辆车的窗户颜色实在太深了,破成那样看着就像拉货的,这种非家用的小车一般恨不得不贴膜,他那个倒是贴得很齐全,但我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别的没有留意。”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那辆车不对劲,眼下我们没有一点儿方向,还不如从这里入手:“那我们明天就去路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这辆车,总不能闲着。” 大家对此表示一致同意,当晚我和陈志也没有回酒店,因为郑义的房间里被陈小花被搞得一团糟,等我们收拾完已经很晚了,于是这一晚郑义的炕上挤了四个人。 郑义往炕上铺了几床被褥,这些被褥有些旧了但是都很干净,可郑义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和陈志倒是没关系,但何其幸不一定,他小声向何其幸问道:“小何叔,你得凑活一下了,我这儿的被子……” 哪知道何其幸直接就开始脱衣服,像条泥鳅一样一溜烟就钻进了被窝里:“这有什么的,小时候我家连住的地方都不够用,兄弟姐妹轮流睡地上,你帮我们收拾得很舒服了,完全没问题。” 他摘了眼镜,头发也拨弄得乱糟糟,看起来年龄更小了,我开玩笑地说了句:“你这样看像大学刚毕业。” 他转过来侧身面向我们躺着,姿态很放松:“我要是能考上研究生的话也差不多刚毕业,可惜我连大学都考不上,没那个脑子,但是郑姐说让我考一考成人高考,她说管他有没有用先考一个,万一以后用得上,这个事儿处理完以后我就准备准备,不能给郑姐丢人。” 我们几个钻进被窝里聊着天,我又问道:“那你现在在干嘛啊,怎么舅妈在阿克苏,你留在乌鲁木齐?” “我啊,我平时就跟着郑姐跑客户,她不爱喝酒,我帮她喝酒,平时帮她跑跑经销商,事儿不多,剩下的时候就把家里打理一下,这次是她好朋友早产生孩子,她就自己飞到南疆去了。” 何其幸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避讳,原本我们之间因为这层辈分而存在的隔阂越来越小,陈志趴在褥子上,把胳膊垫在脑袋下头看着何其幸:“我好好奇你两个是咋个认识嘞哦?” 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这家伙越来越敢问了,但其实我也很好奇,有年龄差的富婆可不是那么好傍的。 结果何其幸看到我的反应咧嘴笑了笑:“毛遂自荐呗,我之前在酒店当服务员,郑姐总在那儿应酬,经常喝的醉醺醺的,后来我听说她是一个人,就找机会跟她说我天生酒量好,身体好,家务特别拿手,长得也不会给她丢人,想当她的小白脸,我还给了她一份简历,我是真心想当。” 房间里鸦雀无声,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能迸发出那么强的信念感。 最后还是郑义小声说了句:“有志者,事竟成。” 陈志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有勒个劲头,干啥子事情成不了嘛?” 可何其幸却不赞同这个说法,撇撇嘴说道:“不不不,我想要找份好的工作至少需要优秀的学历、聪明的脑子还有绝佳的运气,这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 我们几个聊着聊着困了,陈小花就躺在陈志头顶的炕沿下边,比我们睡得还早,房间里虽然温度低,但是四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缓和了不少,没一会儿我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一扇门,那门里还透着光亮,我顺着光线走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平房,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水泥灶坑,再往前还有一个红色塑料大水桶,旁边放着木头碗架,左手有一个房间,右手也有一个,我从没见过这个地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碰到一个小木凳,那小木凳光滑油亮,看着有年头了,比常见小凳子小很多,看着像是给小孩儿用的,我蹲在地方摸了一下,凉凉湿湿的,我抬手一看,五指沾满了鲜血。 突然我身后的门口扑来一个人,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猛地回头一看,是那个邻居姥姥。 她额头的鲜血顺着脸上的褶皱流了下来,渗进了那双苍老的眼睛。 那姥姥趴在地上冲我伸出手,嘴里大喊着:“大宝,快跑,赶紧跑!” 我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伸手去拉她,可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原本的大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小小的,这分明就是双幼童的手,她推开我的手,咬着牙向前爬,那条病腿就拖在地上,我想张嘴大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接着她嘴里发出的喊叫竟然变成了“咔哒咔哒”的声音。 我猛然惊醒,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等我反应过来这是郑义的房间时就听见有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水泥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我抬头看去,就看见陈小花在门口和窗户前来回踱步,耳朵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很警觉。 我的脑袋瞬间清明起来,它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我没有开口叫它,而是用手指叩了叩炕沿,陈小花听见声音转头看向我,随后又看向门口跺了跺脚。 一个念头出现我的脑海中,外面有人,还不是熟人。 第16章 人贩子 我先是捂着陈志的嘴把他晃醒,在他醒来的一瞬间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在手机上打了四个字:别说话,外面有人。 随后我们两个又把郑义和何其幸挨个叫醒,我们四个坐在炕上面面相觑,随后轻手轻脚地开始往身上套着衣服。 这得亏是个土炕,几个大男人在上面踩来踩去也没声音,不好的是这房间里又没什么武器,还好背包都在,几个人拿出白天买的工兵铲,小心拼装好了把手握在手里。 陈志安抚着陈小花,让它待在角落乖乖的不要出声,我们几个堆在门口听着门口的动静。 只听一声极轻的开门声响起,听方向应该是有人打开了外门,这人手艺不错,动作非常轻,要不是陈小花我们这次可能真得栽了。 我们分散在房门两边,工兵铲高高举起,一个个蓄势待发,只等着有人进来就给他来一下子,可是等了半天我们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别说看到人了。 就在我们以为那人没进来的时候,我们再次听见一声细微的开门声,他们这是去了富姨的房间,自打那天帮陈志跳了神,富姨就再次出门了,此时她的房间空无一人。 我正想着要不要冲出去把人堵在富姨房间,以防他损坏什么东西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妈呀!有人!” 这是一个粗犷的男声,接着又传出另一个男人的怒骂声:“你个废物,那是件衣服,他妈的,跑吧!” 没等他说完我们赶紧打开门冲了出去,那两个人反应也算快,眼看我们几个大男人冲向客厅,他们想走门就属于自投罗网,于是直接打开富姨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 我们几个一个急刹转从门口冲了出去,我边跑边冲陈志喊道:“让小花跟上!” 眼下这种情况家里可不敢留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人杀个回马枪,我脚下生风一般紧追两人,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两人跑了,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是谋财还是害命,今天要是让他们没事儿人一样跑了,以后我们走了,留下郑义和富姨两个人可就危险了。 这两人跑得很快,一股脑的朝马路上冲了过去,好在几匹马就停在院子里,我直接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可等我刚刚拉近些距离,就发现这两个人早有准备,路边不远处停了一辆面包车,赫然就是白天我看到的那辆,那车一直打着火开着门,那两个男人刚一钻进去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车屁股后面留下一片尘土。 我们几个迎着尘土埋头苦追,但车里的两个人铁了心要甩开我们,发动机轰鸣一声高过一声,我们几个骑着马跟在后头难免落后,人不是专业的人,马也不是专业的马,苦苦追了好一会儿,可距离却越落越远。 但在这期间我却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这辆车的车牌号中段就是873,这突如其来的发现一下就成了寻找杨思佳的唯一线索,这下就更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条路我们白天走过,我记得前面就有一个急弯,于是我打了个手势调转马头往野地里跑去,准备抄个近路围堵上去。 这些小马在草地上还是十分给力的,我们一口气斜插过去果然看见了拐弯过来的面包车。 我喊停小马,四处寻找着什么称手的东西,总不能堵在车头前送死。 这时陈志从兜里掏出他的奶疙瘩急吼吼地说道:“乌眼儿哥,用这个。” 我接过奶疙瘩,这东西又硬又韧,还真叫个趁手。 车子直直地冲了过来,刺眼的车灯在黑暗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眯着眼睛大概瞄了一下,抡圆了右胳膊,一咬牙用力将手里的奶疙瘩扔了出去,“砰”的一声,面包车的前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车子瞬间偏离了马路冲了出去,直接垫在了一块石头上翻了车。 我们几个一刻都不敢耽误,驾马追了上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驾驶座上拽出司机,他脑袋撞在了方向盘上,额头磕破了一个口子,晕晕乎乎的也没反抗,等他一睁眼,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可不就是白天那个斜眼司机嘛。 他一个大男人躲在车里并不好处理,好在我现在的力气非常人所能及,两手提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拖了出来,而坐在副驾的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何其幸他们三个把另一个男人从车里扯了出来,那男人扎了一头玻璃渣子,满脑袋都是血。 “把他们绑回去?还是在这儿问?”何其幸早没了白天的衣冠楚楚,往那男人身边一蹲像个刚跑完步的男大体育生。 我四周望了望,这里荒无人烟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一座建筑,来的时候只想着不能跟丢,竟然不知道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几只小马都累得耷拉着耳朵,呼吸很急促,陈志怕陈小花掉队,来的路上把它像挂麻袋一样挂在小马背上,这孩子现在还气得原地尥蹶子。 “往回走吧,先牵着马走一段,大家都缓缓。”大家骑快马的经验都不多,一路不管不顾的狂奔过来,现在腿弯都在发麻。 这四周连棵树都没有,脚下的山坡起伏,只能看到朦胧的月光勾勒出的弯曲线条,我们几个现在离家少说也有十几公里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冒出几声猫头鹰的“咕咕”声,在这空旷漆黑的草原上显得格外诡异。 那斜眼司机还能自己走路,副驾的男人则被我们放在地上拖行。 斜眼司机被我拎在手里,我看他清醒得差不多了,低头问道:“你们干嘛的?是不是人贩子。” 结果那司机歪着头看了我一眼:“你们不也是吗?大家都是同行,谁也别瞧不起谁。” 我让他这一句话给我说蒙了,一使劲儿把他提起来,却不知道该与哪只眼睛对视:“不是,谁跟你说咱们是同行的?” 结果他了然一笑:“你不用装,那天晚上我路过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你们摸黑在路边抬人呢,你们生意干的大,但也不要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觉着这个人好像有点儿傻,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们生意干的大?” “那天晚上还有个老黑,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能往国外送人,确实有点手段。”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点儿什么,这时候黑黑的郑义凑了上来,在他眼前摆摆手:“你是不是视力不太好?” 结果那司机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往他脸上拍了一下凶恶地骂道:“他很难不知道啊,你先不管这个,那个短头发女孩,在你们那儿吧?” 他被我拍了一个先是缩了下脖子,随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你们从我们手里把她们偷走了吗?我们今天就是来找她们的。” 第17章 人狼 我们听了斜眼司机的话非常不解,可他用那只正常的眼睛瞄了眼那个昏迷的人,随后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我们虽然刚来这儿不久,但从来没见过别的同行,你们前脚刚来,后脚我们的人就丢了,肯定是你们干的。” 我内心大为不解,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想到干这个行当的?他明显不是很聪明啊。 我正准备继续细问,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脖颈的汗毛直接竖了起来,浑身触电一样打了个冷战,没由来的我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猛地转头看向风吹来的地方,其他人被我突然的警觉搞得一愣。 “乌眼儿哥,你咋个了嘛?”陈志小声地问了一声。 我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把那个斜眼司机交到了他们手上,随后面向那个让我感到不适的方向,迈步站在了人群最前方。 “不对劲,都小心点。” 这是我第一次在没看见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产生如此明显的生理防御,我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地平线,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感受到身上的纹路正在从双眼到锁骨逐渐显现。 紧张的情绪弥漫开来,其余人都开始变得不知所措。 陈志是最清楚我身体情况的人,他赶紧凑到了我的身后,试图挡住别人的视线。 我无暇他顾,那股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一阵细微的踩草声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开始看向前方的草坡,终于,那模糊的地平线动了。 先是几颗毛茸茸的灰色脑袋窸窸窣窣地冒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很难辨认出是什么物种,只能看清一对对泛着黄光的眼睛,似乎像是豺狼,随着它们的出现,空气中多了一丝腥气,一瞬间几匹小马四散奔逃,陈小花直接窜回来陈志脚底下。 我身后的几人没有乱跑,但呼吸愈发紊乱,前方越来越的脑袋攒动起来,直到最先出现的几个东西爬上草坡,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与其说是豺狼,它们更像是人,却又不完全是。 “啊!” 郑义直接失声惊呼了一声,陈志也从我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后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是啥子呦!” 只见眼前的山坡陆陆续续爬出十几个类似人形的生物,他们四肢粗壮,肌肉虬结,浑身覆盖着一层青灰的毛发,佝偻地站立着,它们没有人类那么突出的肩膀,两条胳膊齐长,下垂到了膝盖,尖利的利爪闪着寒光,可它们的腿却比较短,就像犬类一样长着三截腿骨向后翻折。 最主要的是它们的头,完全没有一点人的样子,根本就是一种嘴筒子很短的狼,那尖利的牙齿裸露在外,一双似人非人的眼睛在我们中间扫视着。 大家只是抓个人贩子而已,竟然在夜晚的草原上长了这么大的见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有一瞬间的慌乱,脑子里想到了月亮,我还记得月亮一只手就能推动张海他们两个人才能挪动的石台,眼前东西和月亮有点儿异曲同工,如果个个都是那个水平,我们今天应该死得很难看。 我捏紧手里的工兵铲,咬牙冲陈志他们喝道。 “到我身后,全都站到我身后!” 这时那个原本一直昏死的男人估计是刚刚醒来,正巧看见站立在山坡上的十几只人狼,他趴在地上突然尖叫一声:“妖怪啊!” 同时他完全不顾我的嘱咐爬起来就跑。 “傻逼,回来!” 我回头大喊一声,却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个男人顶着一头血边喊边跑,这一动作就像信号枪一样打破了沉默,那些原本还站立在原地蠢蠢欲动的人狼纷纷向前猛地一跃,四肢着地的它们看起来更加骇人,有种不伦不类的恐怖。 陈志他们还在我的身后,我绝对不可能放弃保护他们反而去救那个逃跑的男人,他想死,那就死吧。 眼看着那些人狼冲了过去,我们几个赶紧抱团后撤,果然没等那男人跑出几步就被追上了,其中一个强壮的人狼直接挥出利爪划破他的后背,只一下那男人的后背便皮开肉绽,白森森的脊椎骨裸露在外,整个人瘫在地上抽搐不止,接着另一只人狼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喉咙,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我可没空管他,因为这些人狼主动分为两支,一支围杀那个中年男人,另一支则围在了我们的周围。 奇怪的是围在我们周围的人狼并没有像另一支那样粗暴直接的扑上来,更像是在围着我们在寻找什么机会。 我和陈志在喀纳斯是经历过狼群袭击的,狼的攻击状态十分明显,可眼前这几只人狼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就站在人群最前方,明显就是主事的头头,这么一个威武雄壮的男人它们竟然没怎么把我放在眼里。 这时陈志悄悄说了句:“我咋个觉得,它们对我们好像不咋个感兴趣样喃?” 果然,眼前这些狼不管怎么交换位置眼睛都盯着同一个位置,明显是看猎物的眼神,我们试探着动了动,那些人狼并不在乎我们几个,唯有一个人走动的时候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大家顺着人狼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全部聚集在一个人身上,那个斜眼司机。 另一边的中年男人已经躺在地上没动静了,此时在场的所有生物都在看着斜眼司机,他就是视力再差也该看出来了。 这货“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何其幸的大腿:“救救救救我……救我……” 可何其幸硬生生掰开他的手,大家都以为何其幸会一脚把他踹开,可没想到他迟疑了一下以后,竟然挡在了这男人面前,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此时抓着工兵铲的手还在发抖,可他还是举着工兵铲颤抖着声音说道:“不行不行,他死了,就没有思佳的消息了,思佳要是找不着,我也不用活了。” 他的精神状态是继秦晃之后第二个震撼到我的,这是什么超绝信念感,他到底有多怕过苦日子,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对,我真想大喊一声:“这特么的就该你傍上富婆。” 可不管何其幸怎么想,眼下大家伙都是进退两难,就算看出这些人狼的目标可能是斜眼司机,大家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它们能够失手无数次,但我们挨一爪子可就死得差不多了。 人狼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我们几个也被迫形成了一个小圈,陈小花吓得使劲儿往陈志后腰衣服里钻,年轻的郑义哪儿见过这些啊,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些人狼远看就已经很可怕了,现在走得越来越近,就像是一个驼背的人在身上缝了动物皮草,这诡异的长相清晰的映在大家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物种混乱的感觉,让人心尖都在发颤。 郑义刚开始是小声抽泣,可人狼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喘个气都快把他刘海吹起来了,这下他算是忍不住了,握着手里的工兵铲嚎啕大哭。 我本来生怕他这一嗓子给人狼嚎毛楞了,没想到反而给他们整懵了,它们那张狼脸上竟然露出一个人性化的表情,同伴之间互相看了几眼,就像是在说:“咱也没欺负他啊?他哭啥呀?” 一看他们这样我也懵了,眼瞅这情况是越来越诡异,远远超出我对这个事态的预料,我现在甚至觉得这比之前面对喀纳斯狼群的时候还要被动,从长相到行为,我完全预判不到它们的下一步计划。 原本血腥凶险的一场对峙,突然就这么暂停了,郑义哭得肝肠寸断,其他人心思百转。 草原上夜风习习,把郑义的哭嚎声带出去很远,这时远方传来两声乌鸦的叫声,嘶哑而苍凉,这叫声透着一股凄凉传遍了整个草原。 人狼们倏然回头,我们面前最强壮的一只人狼开始仰天长啸,一时间,普普通通的夏塔草原变得古朴肃穆,仿佛回到了千百年前的西域古国。 不等我们做出反应,那些人狼顿时四散开来,拖着已经死去的中年男人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原本遮挡着月亮的乌云散去,那些人狼纷纷停下,仰头望向草原上空的明月,扯着脖子发出一阵惬意的呼号,随后继续向前奔走。 从后面看它们就是一群强壮的灰狼,谁又能想到它们一个个是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呢? 带着草香的冷风把大家吹得打了个寒颤,每个人走远的思绪逐渐回笼。 陈志从裤兜里拿出纸巾递给郑义,我回头看向依然瘫软在地上的斜眼司机:“算你命大。” 也算我们命大。 第18章 常首富 郑义此时也瘫坐在地上,还在打嗝,陈小花更别说了,到现在还躲在陈志衣服里不愿意出来。 我把那司机拎了起来,抬起他的脸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干啥了?这儿有只羊它们看都不看,就盯着你俩?你们不会连狼人都拐吧?” 他全身还在发抖,说话都说不利索:“没没没,没拐狼。” “算了算了,先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何其幸刚才还一副刚强的样子,此时却有点儿腿软,连手里的工兵铲的拿不住了,眼神飘忽地跟我说:“扶一下我,扶我,扶一下。” 相对而言陈志的状态还不错,正在给郑义顺着胸口,我把何其幸推到他身边:“陈志你看他们一下,我去把马找回来。” 几匹小马没跑太远,我把它们挨个顺了回来,先把何其幸扶了上去:“骑马没问题吧?” 何其幸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冲我点了点头。 我把司机五花大绑放在了马背上,别人骑马我牵马,以我现在的技术可不会骑马带个大活人。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了一点亮光,那辆873车牌的面包车躺在路边,车灯还亮着。 到了房门口我把那司机拽了下来扔在地上,“这个怎么整,放外头肯定得跑。” 我们几个商量了几下,最终决定把他拎回房间轮流守着。 这回我们几个连床褥都没铺,一个个像雕像一样坐在炕上盯着那司机。 “你叫啥?多大?” 他畏畏缩缩的看着我们几个,小声说道:“我叫常首富,二、二十二岁。” 陈志惊讶道:“二十二岁?长得那么着急?” 我杵了陈志一下:“你说点儿有用的。” 随后我扭头继续问这个常首富:“你们从内地来的吧?来了多久?” 他大概想了想:“九月底来的,想着十月一这儿的人多。” 也就是来了不到一个月,看来是个流窜作案的。 “你说丢了几个女孩?在哪儿丢的?怎么就觉得是我们干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却扭捏着说:“两,两个,在往精河走的山路上丢的,其实我知道不是你们干的,应该是她们自己跑的,因为他们每次抓来的人,我都会偷偷把绳结放松,但这又不能让他们知道,那天晚上我又凑巧看见你们也是同行,就栽到了你们身上……” 我们几个脸色瞬间就变了,合着线索又断了? 他看我脸色一变,还以为我们是要发飙,赶紧急急地解释道:“我本来想着反正不是你们干的,他们只要找不着人不就没事儿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事儿,那会儿也是当着我们二哥的面儿才那么说的,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装晕,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们。” 我盯着他没说话,表面上凶狠,实际上脑子里还在处理这些破烂信息,结果他倒是很能自洽,坐在地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不过你们这些人看着还挺有文化,人也不错,还愿意救我,好好的人怎么还干起这种儿事儿了呢?这个行当会遭报应的,动不动就出人命,有的干就干点儿别的吧。” 他在那儿摇头晃脑的,给我看得直来气,窜过去拿起地上的鞋就往他身上抽了几下,指着他大声骂道:“你他妈还教育上我了?你也配?” 常首富缩着脖子往边儿上挪了挪,哭丧着一张脸说道:“我也不想干啊,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他们说我不干就把我家人都弄死,那我哪敢跑,只敢悄悄给别人松松绳子,就这样我还吓得半死呢……光干活不给钱,隔三差五还挨打,这是什么日子啊……” 说着说着他就躺在地上哭,一张嘴张得老大,唾沫丝拉的长长的,没一会儿眼泪就在地上攒了个小水窝。 我被他哭的心烦气躁,直接把手里的鞋扔了过去:“你给我把嘴闭上,我告诉你,那个短头发的女孩是……” 话刚说到这里我却被何其幸拦住了,他冲我使了个眼色,随后盯着常首富说道:“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可是我们先盯上的,一个大人物点名要的,你知道我为啥宁愿赔上自己也不能让你死吗?因为这个大货丢了,我们都得死,当时我说的那个郑姐你也听见了,啧啧啧,只要我在她跟前稍微说两句,别说你们家人了,就是你们整个村,一阵烟一样就没了,连点儿灰都不留。” 何其幸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这货为了吃软饭真是说学逗唱全面发展,陈志和郑义那一黑一白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像一对黑白猪摆件,现在看何其幸演起来了还不忘点头配合。 眼瞅着那个傻子常首富趴在地上吓得不轻,我适时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行当确实干不得,我们也是打算这一把干完就金盆洗手,你带我们去弄丢那女孩的地方,就当给你积德了好吧。” 我本来还以为他会磨叽一会儿,结果他却干脆地点头答应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她们有两个人,应该会在一起。” 我眉头一皱:“你还要带着另一个女孩回去?” 他吓得赶紧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这回肯定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问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不怎么说话了,这一天大家伙都累得够呛,但这会儿没一个敢睡得,反倒是躺在地上的常首富睡得昏天黑地,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我看了眼何其幸,拿起手机给他发起了微信。 “你有打算?” 何其幸正在给三舅妈汇报,发了一段又一段话,聊天页面乍一看全是绿色对话框,等他交代得差不多了才回我消息。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先不让他知道咱们和思佳的关系。” 想到何其幸这个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这事儿听他的应该没错。 眼瞅他又开始敲手机,我忍不住又给他发了个消息:“你老跟舅妈说那么多,人家都不回你,你也不怕她烦你?” 何其幸看见以后嘿嘿一笑,回道:“郑姐不回不代表她不爱看,报备这个事儿得主动,她要是烦我早就让我滚蛋了,这个你不懂,郑姐是大忙人,什么都等她问我还吃哪门子软饭,吃冷饭还差不多。” 他的精神境界显然高了我三层楼不止,瞅着他那个乐此不疲敲键盘的样子,这哪是吃软饭的,这已经是到了喝粥的地步了,我默默把他的备注改成了五个字:粥王何师傅。 第19章 发疯的病患 我们几个轮流守了一夜,一是怕常首富跑,二是怕他的同伙上门偷袭,可一夜下来风平浪静,常首富倒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从屋子东边滚到了西边,搞得像我们几个是给他守夜一样,越想越亏。 我爬起来一脚踹他屁股上:“还他妈睡,不怕我们把你卖了,起来找人,找不着就给你埋这屋地砖下头。” 如果按照常首富说的,我们就得重新回到精伊牧道附近,住宿问题因为常首富的存在难度飙升,绑着他住酒店肯定是不行的,初步考虑到野外扎帐篷。 陈志和何其幸分工收拾起了行李和常首富,几匹小马被郑义寄养到了他们的养鸡场邻居家,安顿好了小马他就给富姨打了个电话。 “喂?师傅,你这几天在外面躲一躲不要回来,不是,不是镇上那家,这是新的仇家,杨思佳就是让他们拐走的,我们正在试图攻破这个团伙,嗯师傅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丢人的!” 也不知道富姨在另一头给他喊了什么口号,郑义挂了电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一把火把房子烧了来个破釜沉舟。 “郑义啊,杨思佳是你义父吗?” 这事儿放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张峰顶多给我发俩短信,超过五毛钱的事儿他都不能干。 郑义把自己胸脯敲邦邦响:“我俩互为义父,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他去仓库掏了个麻袋出来,利索地开始收晒在院子里的苞米,边收拾边说:“大哥你肯定想不到我是个孤儿,竟然会跟思佳这种小富二代成了好朋友。我小时候在阿克苏,从记事起就知道爸妈都不在了,就剩我爷爷,后来还是一个民间慈善机构帮了我的忙,让我还能读书上学,后来我爷爷去世了,我直接就住在了机构里。” 我也没插嘴,顺手帮他撑着麻袋口。 没一会儿他就收了小半袋,嘴上不急不缓的说着自己的事情:“当时思佳的妈妈还没有发家,我们两个有缘分,在阿克苏上的同样的小学和初中,我这个人嘛就是不合群,当时就觉得自己不上进,现在知道了这叫什么了,我从小就喜欢躺平摆烂,也就思佳愿意跟我玩儿。” 我觉有点儿奇怪,“喜欢躺平所以没朋友?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逻辑只能放我们这种人身上,家境不好的孩子就应该头悬梁锥刺股,我这种就是不上进,不值得来往,刚开始不少人还是愿意跟我玩儿的,大家下意识地想拉我一把,比如督促我学习什么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我没救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可怜儿。” “我其实很感谢大家伙,但我确实不需要,机构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孤儿、残疾、重症以及各种长期慢性病患者,我在里面的时候天天喝各种励志鸡汤,大家都像是要掀开头盖骨往里灌一样,他们想要的是能活下去,我已经能好好地活下去了,真没什么想要的了。” “思佳就不一样,她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她这个性格在郑阿姨还没有开始赚大钱的时候就有了,我俩就像风筝和人,我永远在草地上躺着,她隔三差五出去飞,偶尔回来看看我,我俩就通过那根小细线连着,聊聊天说说话,当然,我愿意动弹了也会跟她出去玩儿,她比别人激进,我比别人迟缓,没想到反而成了好朋友。” 说完这些,苞米已经收了整整一袋子了,我帮他扎紧搬进了仓库,重新拿出一个袋子:“你俩倒是互补,共同点是胆子都不小,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对人生规划的大胆。” 郑义呲着一口白牙嘿嘿一笑:“大哥你没见我以前被收容的机构,那个机构其实已经很好了,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积极了,嗯应该可以这么说吧,经常有老师给大家做心思疏导,告诉大家生活充满希望,生命总能得到延续,要做好事存好心,必然得到回报。” 说到这里他神神秘秘的跟我说:“我们那儿还出过事儿呢,当时有一个大妈,整个机构里数她心态最好最积极,每天还到处鼓励别人,让别人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除了去医院治疗的时候,她还到处帮忙,捐款啊免费支援啊什么的,她都干,结果最后医院诊断书一下来,彻底没希望了。” 他一摊手说道:“大妈的天塌了,直接就疯了,拿着一把刀在机构的楼里见人就要砍,嚷嚷着什么骗子、没用、白干好事了什么的,正好那天杨思佳偷偷溜进来看我,把我俩吓得躲在床底下动都不敢动。” 我放下手里的袋子好奇的问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郑义一脸后怕:“那可太吓人了!” 这下郑义连苞米都顾不上了,两手扶着铁锨给我讲着他俩小时候的故事。 那天杨思佳之所以溜进去看郑义是因为他在体育课上扭伤了脚,她从家里拿了膏药、云南白药、红花油之类的一大堆药,溜进来以后就跟郑义窝在房间聊天看小说。 结果看着看着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外面怎么回事儿?我去看看。” 杨思佳放下手里的小说就跑到门口去探头往外看,正看见楼道里平时慈眉善目的大妈此时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把剁骨刀到处挥砍,有的人一个躲闪不及身上就得多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 眼看大妈就往这边走了,杨思佳吓得赶紧关上门,她手忙脚乱地想锁门却怎么也锁不上。 “这破门怎么回事儿!” 郑义小声又焦急地说道:“那个门是坏的,根本没用!” 他住得是小孩儿的集体三人间,几个小伙子平时没轻没重,门锁什么的三五天就得坏一次。 两个孩子一下就慌了,郑义的脚还是伤的,跑都跑不了,门外的尖叫声越来越近,两个人慌不择路只能爬进了床下。 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就被踹得大开。 郑义趴在床下只能看见大妈的小腿,她的裤腿上带着血,还光着一只脚,她就那么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神经质的嘟囔着:“骗子,都是骗子!” 她在门口站着不动,郑义他们连气都不敢喘,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总算看见那双脚调转了方向,可刚走了两步就停了,接着就听见有人在使劲嗅着什么。 郑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杨思佳给他的脚踝抹了各种药,二里地外放条狗闻着味儿就能找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吓瘫在床底下。 就在两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口的那双脚突然就冲过了过来,没有丝毫缓冲,那双浮肿的脚干燥枯黄,几乎要碰到郑义的脸,剁骨刀疯狂地砍在床上,一下接着一下,床板上的灰尘夹杂着木屑簌簌地落下来,呛地两个人眼睛都睁不开。 “当”得一声,剁骨刀狠狠地砍在了铁质床架上,震得人脑花都跟着抖,本来就睁不开眼睛的两个小孩现在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等他俩好不容易眨巴着眼睛能睁开了,却发现头上的声音停了,而眼前的脚也变了一张脸,大妈四肢大展地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型,正仰着脸看着他们。 这下郑义和杨思佳像两只见到了毒蛇的雏鸟一样疯狂后缩挤在一起,两个人嚎啕大哭,那大妈“嘿嘿”一笑,向他们伸出一只带血的手:“块走吧,孩子,快走,来,我带你走。” 说着她就蠕动着身躯往床底爬了进来。 第20章 牧场 我听到这里手指都攥在了一起,这画面简直太有冲击力了。 从郑义的表情能看出他依然记忆犹新:“我俩当时以为我们要完了,大哥,她的手已经摸到我的脸上了,那种感觉太诡异了,那只手很凉很干燥,但是还有滑腻腻的血,我的大脑直接宕机,就觉得人生的路估计是要变成悬崖了,还好终于有人来帮忙了,他们一窝蜂冲进来拖着她的脚把她拖出房间,她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冲我伸手说话,大哥,不瞒你说,我都尿裤子了。” 这可怜的孩子,我拍拍他的后脑勺:“光是尿裤子已经很有胆量了。” 郑义还没从回忆里完全走出来,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什么胆量不胆量的,都没有活着重要。” 我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我支持你俩的精神世界,不过这个什么机构,还能干下去吗?” 郑义扶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从那以后思佳的妈妈就开始资助我了,我就离开那儿了,不过听说那个机构在国内很多地方都有分部,很低调有实力的收容机构,平时大家的评价都很高的,也就出了这么一次意外,不过阿克苏的那处出了事以后就迁走了。” 我没想到这俩小屁孩看着每天嘻嘻哈哈的,竟然还经历过这种事儿。 大家伙把东西收拾好了以后就开始装车,这次郑义这个小屁孩坐在副驾,而我和陈志一左一右夹着常首富坐在后座,至于陈小花同志只能在我们脚底下挤一挤了。 按照常首富的说法,那天他们刚开始走的是218国道,结果自驾的游客实在太多,他们看见人就心虚的不行,于是中途改走牧道,刚开进牧道没多久,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了意外,当时开车的常首富很确定地面上没什么东西,可走近才突然发现一根极其粗壮的树根横亘在路上,更离谱的是,一个小小的事故而已,车上的几个人竟然齐齐撞晕了过去,等他们醒来时就发现车上的两个女孩都不见了。 他们都不理解原本绑得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跑了,常首富这个熊货怕被发现是他干活偷工减料,就开始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但常首富的这个说辞显然没有被何其幸接纳,我坐在后面一瞄何其幸的侧脸就知道他是在想事儿,估计是在分析什么呢。 我们在伊宁市买了两顶大帐篷,这应该就是我们这两天的住处了,我们没有选择反穿精伊牧道,主要是不想穿行托乎拉苏景区,绝对不是舍不得那三十块钱一个人的门票,而是怕常首富在景区搞事情,带着他还是尽量避免人多的地方比较好。 他说的位置大概就在托逊牧场,在托乎拉苏草原东南方向,我们按照他们那天的行进路线先上了218国道, 按常首富的说话,他们那天是在夏塔同时拐了两个女生,没听他提别的,我们也就没多说,多说多错。 从伊宁市往伊宁县走的路上,沿途有不少少数民族村庄,每家都按自己的喜好装饰着自家的房子,黄的紫的蓝的都有,院子里外种着各式各样的花,生活情趣十分浓厚,其中一家门口种着红艳艳的美人娇,厚实宽阔的浓绿叶片里窜出一朵朵硕大的红花,陈志指着小花园跟陈小花说道:“幺儿,你看勒点有你的小妹儿。” 我好奇的看过去,就看见那红花绿叶地下躺着一只没几个月大的小羊,正在睡觉呢,郑义也看见了,感慨道:“这地方多好啊,我师父什么时候能带我搬个家呢?” 我轻轻捶了下他的椅子靠背:“你搬家不现实,这样的邻居家里没有那么多鸡给你偷。” 在村庄里穿行了不到十公里就上了218国道,这个时候的车流照比国庆期间少了不少,就是红绿灯有点儿多,大概走了五十多公里,常首富挥舞着他那被勒的泛红的手说道:“这里拐这里拐,我们那天就是从这里上的省道。” 何其幸按照他说的左转上了315省道,可算是没了红绿灯,大概走了四十分钟,能看见一条正在修建的道路,应该是条国道,再往后就没什么好路了。 “再往后就不好走了,咱们再往前走走,找个平地扎营。” 何其幸小心辨认着路况,郑义从右侧的窗户打量着四周:“这边有条河,我们要不要在河的周围扎营?” 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这好像是喀什河,沿岸都是村庄,往前走还有旅游区,人太多了,而且就算让咱们找着人少的地方,离河太近也不安全,谁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喝水。”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走一段山路往托逊牧场附近走,今年转场的大部队还没有来,人也不会太多。 绝大部分的铺装道路都跟着喀什河谷向东边走了,前往托逊牧场需要向东北方向走,这条岔路的地势像是一条河谷分支,两侧山坡内夹着一条窄窄的谷地,这细长一溜的平地也建了几个村庄,我们顺着村庄的小路一路向山里开去。 沿着河谷穿行了有五六个村庄后我们看见了一个岔路,我看向常首富:“你们走得哪条?” 他伸着脑袋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右边,我们按照他说的路线再次穿进一个村庄,村口的牌子写着欢迎来到博尔什么什么村,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一处略显无趣的建筑,我眼神好,隔着老远看见了几个字:中铁三局。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路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了,住房也几乎没了影子,偶尔有几座小房子也已经塌了一半了,就在以为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深山野林时,又看见了几个字:中铁一局。 陈志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常首富,嘴里说道:“你们胆子还有点儿大哦,专门往央企跟前头跑。” 常首富小声辩驳:“我那天也是第一天走,没想到竟然什么犄角旮旯都有他们。” 路过这里后我们继续向前大概一公里,脚下的路就被正在建设的国道截断了,在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山路了。 结果开了大概五六公里,车上的人包括陈小花都已经快吐了,我忍不住锤了常首富一下:“你们就特么带人家小姑娘走这个路?换谁谁不跑啊?” 常首富抱着头怕我打他:“正好当时高速不免费了,我大哥不让我走啊,怕收费站的工作人员看出什么来,我又没有etc……” 何其幸的头发都被晃散了,两手把着方向盘说道:“早知道咱们应该走连霍高速直接到苏古尔站,应该比这里好走。” 我叹了口气:“来都来了,那咋整,先走吧,找个地方扎营。” 等我们到了托逊牧场附近,脑仁都有点儿摇散了,托逊牧场附近海拔不高,气候还不错,如果往东走一走,山头就开始有积雪了。 此时四周我们找了个背风的平地准备扎帐篷,何其幸看犯人,我们剩下的三个分工合作,可牛津布面刚铺开陈小花就像猫见了床单子一样开始扑上去乱蹦,气得我大喊道:“陈志,你别特么干活了,领着它上一边吃草去。” 陈志也知道自己现在理亏,敢怒不敢言,闷着头去抓陈小花,我和郑义看着他俩你追我赶的也只能干瞪眼,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嗷”地一嗓子,我们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过去。 只见一男两女三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此时正跪坐在地上冲我们连哭带喊:“终于见到人了,呜呜呜,老天保佑,终于见到人了。” 第21章 大学生 “你们几个谁啊?赶紧起来,跟哭坟似的,滚一边哭去!” 我本来就够烦躁了,还遇见这么三个货,没上去一脚一个把他们都踹翻已经算克制的了。 这三个人看着岁数挺小,都是二十来岁,一水的纯黑加绒冲锋衣,这装备一看就是准备出来越野的小孩儿,此时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有的地方还被勾破了。 他们看我语气这么差也不哭了,其中那个小伙子爬起来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哥,能不能帮忙带我们下山啊,我们的包都让人抢走了,根本找不着路,而且,而且这山上闹鬼啊,太可怕了,我们一分钟都不敢呆了。” 我本来还不想理他,车已经满了,怎么可能带人,但一听见他说闹鬼我就来了精神:“嗯?闹鬼?说来听听。” 那男孩一看我没再拒绝他,赶紧小跑着凑了上来:“我们本来是在网上找了两个旅游搭子,说好他们出车我们出油费,本来……” 他刚一说到这里就被郑义伸出的黑手叫停了,郑义铁面无私地说道:“同学,这段跳过,不感兴趣,说鬼。” 男生一下卡了个壳,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干脆利落地总结了一句:“昨天晚上,我们在隔壁那座山的山坡上的草丛里,看见一张人脸。” 何其幸一听脸色都变了,抓着男生赶紧追问道:“死人?男的女的?长头发短头发。” 那男生被吓了跳:“看不见头发,有胡子,应该是男的,但是不像死人,可也不像活人,像……像个植物人。” “什么玩意儿?” 植物人这三个字实在是踩到了我们想象力的盲区,植物人不应该躺在医院吗?什么时候还有野生的了。 郑义憋了半天问了句:“什么叫植物人,格鲁特吗?” 男生使劲摆摆手:“不是格鲁特,不是树人,真的是人,就在土里,我们一看见就吓跑了,别的也不知道,太吓人了,我们找了个地方躲到天亮才敢出来走动,然后就遇见你们了。” 说完他双手合十,面色凄凉:“大哥们,求求你们了,只要能带我们下山,把我们绑在行李架上都行。” 看来他们也是豁出去了,连后备箱都不奢求了。 我看了何其幸一眼,他正若有所思,我一猜就知道他是不放心想去看看,生怕是杨思佳遇到什么意外了,于是我冲他使了个眼色。 何其幸接收到信号以后就开始演,两手一叉腰:“带你们下去也行,但我们刚上来就下去也不合适,这样吧,你们今天带我们过去看看你说的植物人,看完我就送你们下山。” “什么?”可怜的小男生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狼还让他带着自己再去虎穴转转。 何其幸摆出一个很无所谓的表情,摆摆手说道:“当然你不想去我也不会逼你,你看我们也不像那种做坏事的人,你不想去,我就给你指个下山方向,你顺着往下走就行了。” 小男生估计是看我们几个根本不像是会给他指一条好路的人,脸上写满了纠结,干站了半天后跑回去跟另外两个女生商量对策。 正在他们几个你来我往的商量对策的时候,何其幸及时追加了一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带我们过去就可以了,有报酬。” 他这一招实在下作,竟然拿金钱去考验祖国的韭菜,但事实证明这招确实也好使,三根小韭菜估计是被抢了太多东西,眼看有回头钱了,简单纠结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眼瞅他们开始谈价,我回头看了眼铺开的帐篷,说道:“那还搭啥呀,收起来呗。” 我边收帐篷边问那小伙子:“晚上山里这么冷,你们什么都没有怎么熬过来的?” 小伙子的表情十分痛苦:“大哥我们都要吓死了,刚开始是挺冷的,后来见了鬼就一直跑,浑身都是汗,后来谁都不敢睡觉,生怕睡着让鬼拖走。” 我深表同情,从包里拿出瓶水扔给他,不过也得亏他们吓得没敢睡觉,不然这辈子没准儿就过去了。 收完了帐篷我们让几个小孩儿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给他们拿了一些面包和饼干垫肚子。 卸下防备的几人话多了起来,他们说了下自己的名字,我是一个也没记住,最后男孩儿我就直接叫他小男,两个女孩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就是一个小长一个小短。 现在天光大亮,等几个人休息得差不多了,何其幸就火急火燎得让那几个小孩带我们往他们说的地方走。 本来一切都谈得好好地,可当我们把绑着手的常首富从车里拽出来以后,他们仨的眼神就变了,充满了震惊与防备,脚底下甚至开始慢慢后退。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是要坏事儿了,哪有好人上山露营还绑一个的,说是要杀人抛尸还差不多。 好在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个道理是真的,此时秦晃那个大犟种的脸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想到这里,我故作深沉地一抬手:“别怕小朋友们,我们的职业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对你们是绝对友好的,只是任务在身,话就不方便多说了。” 做旅行社的当然要对游客友好,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陈小花:“那为什么还有羊?” 我叉着腰笑了两声:“警羊,咋的没听过么,现在搜救鼠都有了这算啥,我们这个小同志专门负责山上的任务,专业的。” 三个小孩儿看陈小花白白净净的,仰着个脑袋拽的二五八万,看起来也确实不像储备粮,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也就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解决了最浅显的信任问题后一行人就开始向东南进发了,一路上我和郑义控制着常首富,而陈志负责控制陈小花,至于何其幸这个演职人员就负责去跟小孩们拉近关系套套话。 “你们哪个大学的?新疆本地吗?” 孩子们摇摇头:“不是,我们在西安上大学,今年刚毕业,暂时还没找好工作,与其在家待着还不如出来看看。” 何其幸表现得兴趣盎然:“西安好地方啊,我有个朋友当年去读了电子科技大学,我上学的时候就想考民族大学来着,挺羡慕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孩子。” 我心说你想个屁你想,你想得都要想不起来了。 但这招还是好使,几个没进过社会的小孩儿把自己的学校交代得一清二楚,何其幸表现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趁热打铁又说自己想参加成人高考,想咨询一下专业的问题,这下可好,小孩儿们把自己的专业也交代了,每周几节课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三个人甚至因为对新闻传播这个专业地评价差距多大而当场展开了激烈的辩驳。 趁着他们三个吵架得功夫,用心险恶地何其幸溜到我身边小声说道:“他们三个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就是三个刚毕业的小傻子。” 我一脸无语:“知道了,恶毒的老伙计,应该快到了吧。” 他们几个说话的功夫我们已经绕过了一座山,小男指着前面说,再前面那座山就是了,就在它的背阴面。” 我抬头看去,他指得那座山海拔不算低,但是坡面很长,角度和缓,这个地方我这个外行人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肯定不是冬牧的好去处,这也太秃了。 我指着那山回头跟陈志说道:“要不是知道光头在乌鲁木齐,我还以为他躺这儿了呢。” 大家伙一路走到这座山的山脚,然后沿着山脚往山的北坡走去,望山跑死马,仅仅翻了两座山也花了我们不少时间,眼下只是寻找同一坐山的阴坡就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时就听见小男气喘吁吁地说道:“就是那儿了。” 第22章 草斑 眼前的山坡上既没有大树也没有灌木,绝大部分地面都是光秃秃的,最多长着几根细细的野草,但是一些地方却分布着一些圆形的草,这些草堆一个个大小不一,直径一米到三米不等,但是形状都比较规整,大多是近圆的椭圆形,一棵棵深绿色的野草密密麻麻地长在一堆,远看过去就像这山坡长着绿色的斑点。 偌大的坡面上,这些草堆足有几十个,隔壁的山坡却长着成片的针叶树,两边一对比差别非常明显。 “这什么?奶牛山啊?”郑义看着这些奇怪的植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山,果子沟路段沿途有不少山体的植被都是这个样子,我一直以为那是人工播种和动物栖息造成的,具体原因我还真不知道,可就算是果子沟附近也是一连片的山都是那类似得样子,这里就这么一个山坡独树一帜,还真挺特别的。 那三个学生站在我们身后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小男指着那些草堆,面色惊恐:“昨天我们也是觉得这些草看着挺特别的,就想着去看看,结果,结果就在那草堆中间看见一张人脸。” 我指着山上问他:“你在哪个草堆里看见的?” 小男指了指最靠近山脚的一个说道:“就是那个,我们当时就想随便看一下,没往上走。” 他们的脸色看着一个比一个差,怎么看都不像是胡说八道,我拿出工兵铲握在手里,跟周围的人说了句:“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儿别乱动。” 陈志一听就急忙忙叫住我:“乌眼儿哥,咋个又是你去喃?” 我白了他一眼:“那咋的,让陈小花去啊?把草吃光了看看有没有脸。” 陈志四处看了看,然后“噌”地伸出手指向常首富:“让他去!” 一直努力装透明人的常首富被指得一激灵,正好两只眼睛一个看陈志一个看我,脸上的惊恐不言而喻,生怕被派过去打探情况。 我给陈志打了响指:“别想那么多了,他能看明白啥,我去了,放心吧。” 我让其余人后退一些,一个人往山坡上走去。 脚下的泥土干结十分硬实,零星地长着几根小草就像营养不良似的,跟那些郁郁葱葱的草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走向最靠近山脚的一处小草堆,先是隔了两三米的距离看了下,怎么看都是一些普通的野草,深绿的叶子小巧厚实。 我又向前迈了两步,弯腰俯身下去,用手里的铲子轻轻扒拉了一下中间的野草,说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我小心瞄了一眼,却发现哪有什么人脸鬼脸的,只有杂乱的草根和干涸的泥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的大石头暂时落了地,迅速把整个草堆都扒拉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喂,什么都没有。”我回头冲山脚下的人喊了一句。 一听这话三个大学生就呆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说道:“不可能啊!我们三个昨天晚上都看见了,不会看错的。” 我再次回头确认了一遍,确实都是普普通通的野草和泥土,而且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结实得很。 “会不会是你们记错了,就是这堆吗?” 小男挠了挠头:“不应该呀,我记着就是这儿啊,那要不,要不看看旁边那个?” 他眼里透着疑惑,迟疑地指了指旁边的草堆,我按他说的走过去一看,依然没有任何异常。 “孩子,你们是不是晚上在山上冻傻了,产生幻觉了。” 陈志他们接连凑过来看了看,确实就是普通的野草。 这时何其幸也说道:“不然你们自己去看看?” 他们三个一开始还不愿意,最后看我们都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草丛旁,也就不信邪地结伴蹭了过来。 “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一开始他们的动作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以后反而不可置信的自己上手开始扒拉,最后翻了遍,才终于确定我们真的没有看错。 这下这三个人开始怀疑自己了,一个个神情都有点儿恍惚了。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他们,毕竟这么多事儿看过来,有些事情就是很邪乎,看了看天色,我对大家说道:“不如就在附近扎帐篷吧,到了晚上,再看看他们究竟有没有看错。” 这也算是我这几个月积累的经验了,很多不寻常的东西只有在晚上才愿意出来活动。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我们找了个离山坡稍远的背风处搭起了帐篷,中间还给常首富松了松绳子让他上了个厕所,这货连上厕所都积极地让我们看管着他,说是荒郊野岭的,没人陪着他害怕。 我们几个也是第一次绑架人,说实话还有点儿找不准定位,很难拿出一个合适的姿态来,有时候甚至有种被常首富骚扰了的错觉。 扎营的地方植被稀疏,倒也方便我们点篝火,大家三三两两结伴去周围捡了些枯树枝燃起一个火堆,然后围在火堆周围取暖,陈志还架起了小锅煮了热水。 三个孩子穿的都是普通加棉的冲锋衣,墨镜什么的倒是齐全,可惜没法保暖,他们三个就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得烤着火。 我拿着一根粗木棍架火,随口叮嘱了他们一句:“这种野外的活动,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不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短头发的女孩吸了吸鼻子,哭丧着脸说道:“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本来想着省点儿钱,而且那两个男生跟我们差不多大,以前还是我们的学长。” 何其幸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我放下木棍看着他们三个:“就你们仨这样的,随便一个人看一眼你们的朋友圈就能当学长了,来这种地方越野,陌生人说什么你们信什么,扔下车都算轻的,你们也是真够野的,留下当野人得了。” 那男孩嘟囔着:“连身份证都没了,不当野人当啥呀……” 陈志听见这话都开始好奇了,眯着眼睛问道:“你们还把身份证交上去嗦?怕不是想去缅北打工哇。” 长发女孩一看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我们给他们的,一开始大家都好好地,玩的还挺开心呢,他们还在车里准备了好多零食给我们,可是后来进了山里,他们就说要加钱,不加钱就把我们扔下去,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结果他们直接把我们从车里生拉硬拽下来,背包什么的都让他们拿走了。” 我叹了口气:“别网上说什么都信,你们刚进社会,见得还少,保护不好自己,现在这个环境,不少人为了赚钱已经开始走极端了。” 三个小孩点点头,那长头发的女孩顺嘴提了一句:“好像还不止我们遇到这种事儿了,我们前天在山里还看见了两个女孩,在大山里徒步连包都没背,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带就来山里玩儿,现在想想应该跟我们差不多。” 她话音刚落何其幸一下抬起了头:“两个女孩?什么样的女孩?” 长头发女生被他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想了想还是回复道:“一个扎着地马尾辫,一个留着小寸头,虽然她留着寸头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生,长得特别清秀,我还多看了两眼。” “不是你们怎么白天不说?” 三个小孩儿一齐指向像烤火烤糊了一样的郑义:“他说他不感兴趣。” 郑义慢慢抿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拍拍何其幸的肩膀让他不要太激动,随后向几个小孩问道:“在哪儿看见的还记得吗?” 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明明我们应该直接问一句有没有见过一个寸头女孩,可惜大家的思路有时候跟走进了死胡同一样,竟然连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都忘了。 两个女生摇摇头,那男生思索了一阵也摇头说道:“山路我们不太认识,看哪儿都长得差不多。” 这时最后一丝夕阳也落入了地平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跳跃的火焰成了这深山里唯一的光亮。 何其幸有些心神不宁,想要现在就出发去找杨思佳,我正想着怎么分配人手,却听见一声异样的声音。 不只是我,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那是一声绵长幽深的呼气声,好像一个劳累一天的人终于迈进放满了洗澡水的浴缸,身体在沉入热水的一刹那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而这惬意的叹息出现在夜晚的深山时,那可就只剩诡异了。 第23章 植物人 这一声叹息足以让我们寒到了骨子里,可接着就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的幽幽叹息在山林中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几个小孩儿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呆呆地看着火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与此同时,我似乎还听见了风吹草动的窸窣声,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个北坡上斑点一样的草堆正窸窸窣窣的抖动着,可我们眼前的篝火正稳稳当当地燃烧着,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风啊。 如果只是一个草堆簌簌乱动还能说是有动物乱窜,可眼下整个山坡的草堆都在晃动,乍一看好像这山头在发抖一样。 “那……那些草,那些草在动!” 随着小男生的一声惊呼,两个女孩瞬间慌了,她们想叫却不敢叫,使劲儿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出声。 大家陆续都站了起来,神情凝重地望向那山坡,可没过多久,那些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消失了,山坡上的草堆也不动了,这深山里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诡异。 那男生靠在何其幸身边,小声说道:“大哥,咱们,咱们走吧,我肯定没看错,那些人脸,肯定是那些人脸又出来了。” 何其幸的呼吸频率很快,他看了小男生,随后抹了把脸,说了句:“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他抽出一根根燃着火苗的木棍就准备过去,我伸手拦了他一下:“我跟你一起。” 随后我也从火堆中抽了一根木棍,临走前跟陈志交代了一声:“把那个货看好。” 陈志点点头,叮嘱一句:“你两个注意到起哈。” 我跟着何其幸再次往山坡走去,细看下我发现他的手有点发抖,我小声说了句:“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 这种场面我见到的总比他多一些,心理承受能力起码能强一些。 可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行不行,我得自己去看,你认识思佳不久,万一,万一看不准怎么办。” 看他这么坚持,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举着火把走到了山脚。 山坡上离山脚最近的草堆距离地面也有五六米高了,何其幸刚爬了两三米就腿一软单腿跪在了地上,我赶紧一把把他薅起来:“那么多人看着呢,这么大辈分你支棱点儿。” “我尽量。”何其幸声音都有点儿发抖,从某种角度讲,他还是有点儿长辈的样子的。 我们两个走到那团最近的草堆时我就感觉不太对,远看时这草堆确实是不动了,可走近了却发现它依然在小幅度的起伏着。 就像人类起伏的胸膛。 “是你在喘气吗?”何其幸更慌了,惊恐地看着我问道。 我皱着眉看着他:“我肯定是在喘气儿,但我猜你说的那个不是我。” 我们两个都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但又不像正常人呼吸那么自然,更像是一块蓬松的棉被被挤压出空气的声音。 我已经看出来了,何其幸是不用指望了,于是我自己直接向前一步用工兵铲去拨开野草。 这工兵铲刚一接触到草杆子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它们果然在动。 随着我的动作,草堆中心的野草被小心拨开一小片,而白天还是草根和泥土的地方竟然真的冒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就像那些学生说的,我甚至无法判断它是死是活,这人脸睁着眼睛,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弹着。 可除此之外,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这人脸上长着细嫩的青草,我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到那惨白的皮肤在嫩草生长时被顶破留下的裂痕,我的脑海中不禁想到了以前小孩儿喜欢种的一种草娃娃,大概是用网丝把草种包成娃娃的形状,草种发芽后,草杆子就会从网丝里钻出来。 除了皮肤,这人的眼球里竟然也生长出浅黄色的根须,那根须看样子是长出来没多久,细小白嫩,刚刚蜿蜒到眼角。 这人的额头有着不少稀碎的伤口,而裂开的皮肤内也冒出不少细小的根须,与其说是张人脸,倒不如说是个人脸形状的花盆。 “呕!” 一旁的何其幸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弯腰吐在了地上。 我没顾得上管他,此时此刻得我也是后心发凉,何其幸没看到的是在他呕吐的那一刻,这人脸的眼睛竟然动了,直愣愣地瞥向了他,眼球上的根须都跟着偏移过去。 我越看这脸越觉得怪异,于是赶紧缩回手,任由野草盖住那种人脸,然后伸手架起何其幸向后退了几步,而那草里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动作,草堆依然在有规律地起伏着。 不得不说此时我的头脑有些迟钝,虽然我已经见过不少超出常识的东西,但这个有点儿不一样,这东西就静静地长在土里,却能让人感受到极其强烈的生理不适,不只是恐惧,还恶心。 何其幸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我们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吃东西的时候,他这会儿连胆汁儿都要吐出来了,我闭上眼深呼了几口气,就回头快步向我们的营地走去。 那几个学生看我来势汹汹还以为我要对他们做什么,吓得一个个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我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而是直接走到了常首富的面前拎起他的领子。 “你跟我过来。” 我无视他的抗拒拎起他就走,而他则被吓得大喊大叫。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他在我手里使劲儿折腾,脚底的泥地都被刨出一串土坑,眼看我不为所动,他又被吓得嚎啕大哭。 “这是要干什么呀,大哥你别杀我啊……”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直接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你过来就过来,哭什么哭,早前你怎么不积点儿阴德。” 我直接拎着他来到那草堆面前,拨开中间的野草将常首富的脸和那草人怼了个面对面,草人脸上的嫩草都戳在了他的脸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遍整个山头,草人被常首富吸引了注意力,长着根须的眼睛与他来了对视。 常首富像个被摁住的乌龟一样四肢四处乱蹬,可惜在我的压制下他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他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使劲儿仰着脖子想离那张人脸远一点:“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我给你当牛做马掏心掏肺,求你了你快把我拎走!” 我给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皱着眉说道:“你不叫我就把你松开,它弄不死你,你睁开眼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那个二哥?” 话音刚落常首富的哭喊戛然而止,我松开拎着他脖领子的手,他就像蛤蟆一样直接弹到了一边去,然后就坐在地上挂着鼻涕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又看了看那个草堆。 我指了那草堆,沉着声音故意吓唬他:“快去看,要不我还把你拎过去。” 常首富又愣了几秒,然后赶紧爬起来,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挪过去探头看了看那人脸,常首富刚一露脸那人脸的眼珠子“忽”地就看向了他,给常首富吓得“啊”地一声又跌在地上。 他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向那个草人:“是……是二哥,就是他,就是他!” 我心想果然如此,一开始我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却又觉得不太一样,因为这人的五官照比之前扁平了不少,有点像被掏空骨头后被填了棉絮的标本。 另一边地常首富说完就手脚并用地往回爬,陈志怕他逃跑赶紧过来拎住他,结果却被他死死地抱住胳膊不撒手,怎么甩都甩不开,也不知道被绑架的到底是谁。 我回头望向这漫山遍野的几十处圆形草斑,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会不会每处草斑的中心都长着一张人脸…… 第24章 人草花 “乌眼儿哥,你干嘛去?” 我正要往山上走,陈志赶紧叫住了我,我回来看他还在和常首富撕巴,于是张嘴对着常首富喊了一句:“你要是想跟我上山,就继续折腾我兄弟。” 常首富一下就不动了,直溜溜地站在原地,只剩一双眼睛惊惶地看向陈志,我看他老实了就跟陈志说道:“我上去看看,你别来。” 所有人都皱眉看向我,连何其幸都抬起了头,何师傅此时已经吐得两个眼圈都发青了。 我扭头看向眼前的山坡,那些圆形草斑在夜色中缓缓呼吸,此起彼伏,想到那些惨白的人脸我就头皮发麻,可就像何其幸说的,万一这里有杨思佳呢? 我向上爬了几米,深吸一口气就近剥开一片草堆中地野草,果然又是一张脸,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跟它面对面的那一刻还是打了个寒颤。 这一张脸连伤口都没有,看起来年头更久些,脸上的草杆茂盛粗壮,眼球上的根须泛着棕色,甚至连两个鼻孔都冒出不少草根,它的嘴巴一长一闭,乍一看黑乎乎的,我拿着火把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湿润的泥土,而我的火把刚一靠近,这草人的眼球就开始剧烈颤抖,似乎十分怕火。 我继续向上攀爬,一个一个看去,发现这山坡越靠上的草人年头越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眼球处的根茎,除此之外,从半山腰开始这些草人都有一个明显不同,它们的嘴里都一颗黄绿色的嫩芽,有一点像水仙的芽孢。 直至山腰以上,它们口中的嫩芽就变成了一根幼苗,再向上看去,嫩芽成了一根茁壮的植株。 一张张脸看过来,快到山顶时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我最后爬了几步,伸手拨开山顶区的一处野草,这人脸不再是惨白,而是泛着褐色,隐约有皲裂的迹象,而它口中的植株已经长出了花苞。 眼前这一幕让我想起一个词:虫草花,原本我还不确定它们到底是长得像人的植物,还是变成了植物的人,不过常首富二哥的存在基本可以说明这些长在土里的草人以前就是人。 我不合时宜地给山坡上的人脸取了个名字:人草花。 不过这一路爬到山顶起码得到一个好消息,这些人草花里没有杨思佳。 陈志他们在山下一个个都成了望夫石,都紧张的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看到我转身开始往山下走,陈志激动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路小跑溜下来,先走到何其幸身边跟他说了句话。 “没有杨思佳,放心吧。” 听到这话何其幸长舒一口气:“没有就好,如果她变成这样,甚至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我大概能理解,不管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都将是一生无法忘怀的阴影。 我把那山上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些,几个年轻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就连郑义那张黑脸都能看出点儿苍白,可见他真是吓得不轻。 “帐篷拆了吧,换地方。” 虽然这里离那山坡还有段距离,但是任谁都没法在那些人草花的周围安心过夜,至于这些东西为什么长在这儿,关我屁事,我找人又不是找鬼。 我说完以后所有人都开始帮忙收帐篷,连常首富都没闲着,干活一个比一个利索,生怕晚走一秒钟,两个搭帐篷没一会儿就被收得整整齐齐,郑义两脚踩灭了火堆,长舒一口气说道:“终于能走了!” 他脸色可算是恢复了正常的黑色,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指着我们身后大叫一声:“鬼出来啦!” 大家刚才都在火急火燎的收拾行李,一直注意的也是山坡的动向,还真没人看另一边,郑义这一声把我也吓得够呛,赶紧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她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乍一看是吓人,但冷静下来一看,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活人。 我用工兵铲指着她呵斥道:“你干什么的?” 那女人反而被我吓得一哆嗦,她小心往前走了几步,小声说道:“我我,我迷路了。” 这时那三个大学生中的短发女孩突然“啊”了一声,指着这个女人说道:“她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两个女孩中的一个,长头发那个。” 何其幸一听赶紧走到那女人面前:“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短发女孩呢?” 结果这女人一听“嗷呜”一声哭了,边哭边说:“我们走散了,她当时崴了脚,让我出来找路,可是我迷路了。” 何其幸听完仰着头叹了一口气,两手使劲儿抓了抓头发,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站在那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后指着站在一边不说的常首富对那女人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那女人转头看向常首富,吓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是……” 女人面露惊恐,常首富低着头不说话,偶尔偷看我们的脸色。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眼神在我们中间看来看去,这时郑义站出来说道:“你别怕,我们跟他不是一伙的,放心吧。” 那三个大学生此时还沉浸在“秘密任务”的剧本里,连忙点头,隐晦地表示:“对对对,他们是好人,你别怕。” 期间何其幸一直没说话,他看了那女人一会儿,随后温和地说道:“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先跟我们凑合一路吧。” 我虽然认识何其幸不久,但这段时间也对他有所了解,光看他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但那女人可不清楚,毕竟何其幸是职业选手,女人瞪大了眼睛,欣喜又惶恐地点点头。 “谢,谢谢你们。” 几个大学生看见她就觉得同病相怜,两个女孩还特意上去问她冷不冷饿不饿。 没过一会儿大家背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向远处迁移,可就在这时,我们的身后竟然再次传来异响,这次是一种沙土翻涌的“沙沙”声。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眼前的这一幕足以让在场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 之间那些原本埋在泥土中的人草花此时已经全部爬了出来,白惨惨的皮囊在夜晚的月光下格外渗人,它们已经算不得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皮囊下鼓鼓囊囊的都是沙土,偶尔还会从嘴巴和耳朵里漏出来一些,它们如蛇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看似缓慢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爬到了山脚。 这哪里还是什么人不人、草不草的,分明就是一个个沙土填装的人皮草俑。 这下几个年轻人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一个个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呆愣在原地没有一点儿反应。 眼看着那些草俑像白色的大肉虫一样成片地爬了过来,这些人却呆呆傻傻的一动不动,我气得就近打了郑义和常首富一巴掌。 “都他妈跑啊,看见不穿衣服的就走不动道咋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陈小花照样一羊当先,气得我骂道:“个小羊崽子,咱们听不着动静它也不报个信儿!” 陈志现在果然是心理素质强了不少,竟然还能抽空向我辩解一句:“别个是植物人得嘛,羊咋个可能怕植物嘛,怪不得花儿。” “他妈的,我算你说得有道理。” 这山里的地上全是碎石,地面高低不平,大家一个个都想玩命儿跑,可这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而且十分吃力,强烈的恐惧让大家伙脚下发软,没跑出多远就气喘如牛。 我抽空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人皮草俑身体平贴地面,唯独脖子高高扬起和身体折出一个直角,一张长着草的大白脸正正当当地面向我们,就好像什么东西通过喉咙插在它们的脖子里,它们的嘴依然张着,并且随着身体的爬行不断漏出泥土。 而这些大白脸离我们是越来越近,完了,它们要追上来了! 第25章 小盼 皮肤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我正埋头逃命就听见一个女生突然开始大哭,光听声音就知道她情绪已经崩溃了。 我回头一看,是那三个学生中的长发女孩,她跑得稍微慢一些,现在正在咬着牙机械地跑着,而其中一个人皮草俑已经和她齐头并进了,长着草的大白脸几乎贴在了她的小腿上。 我横跨一步迈了过去,一把扯住女生的胳膊往前一丢,那女生被扯了个趔趄,但总算离那些皮俑远了一些。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长发女生突然出现在前头把男学生吓了一跳,可能是看到本来垫底的人突然冲了上来,还以为后面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儿,本来就腿软现在直接“哎呀”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小男生这么一摔,后面的人一个个的全被绊倒了,乌泱泱倒了一大片,陈志摔得直接从郑义头上飞了过去,就剩常首富和那个被拐的女人还站着,两个人被吓得赶紧躲到了一边去。 大家伙这么一摔,那些皮俑纷纷顺着我们的脚开始往上爬,软塌塌的身体附着在我的小腿上,透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冰凉沉重,像是皮质的沙袋一般密密实实的覆盖在身上,这种感觉让我整个人都要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年纪小的几乎吓破了胆,闭着眼睛喊得撕心裂肺,手脚四处乱蹬,我低头就能看见一张长着草的白色大脸,嘴里的花苞正摇摇晃晃的,我抬起腿用力一蹬就将那长着草的人皮草俑踹飞了出去。 趁我收拾这个的功夫,已经有其他的草俑蛄蛹着从郑义的身上爬了过去,可怜的郑义趴在地上表情恍惚,脸上还沾着泥沙,整个人处于一个活人微死的状态。 而那个从郑义全世界路过的草俑则继续仰着头向前爬着,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恶心了,扯着它软囊囊的脚踝就把它抡了回去,那皮搋子的触感让我的手不自觉的抽抽两下,忒膈应了。 我爬起来挨个把这些往人身上爬的吓人东西一个个都踹了出去,“砰砰”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它们摔在地上像一个个报废沙袋一样胡乱对折着,然后再缓慢地展开、铺平,接着摆好姿势继续向这边爬来。 小孩们坐在地上晃得不能自已,那种诡异的触感让他们忍不住蹬腿,眼下跑已经不是什么好办法了,看着这些小弱病残,突然想到我去山上挨个查看的时候,那草俑是怕火的。 想到陈志当时把烧好的热水倒在了便携暖水瓶里,我灵机一动,赶紧掏出了暖水瓶,同时对面如菜色的陈志和何其幸说道:“我先拖延一下,你们生火,要快!” 烧好的热水不多,只有两瓶半,我先打开那个半瓶热水对着爬上来的人皮俑浇了上去,只听一阵诡异的“沙沙”声,那被烫到的人俑迅速退了回去,就算是植物也会有含羞草这种脸皮薄的,果然这些人俑也不是完全没皮没脸。 后面的陈志他们已经开始四处奔走开始捡小树枝,可这里植被稀少,一次也就能搜刮几根,对于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我不再管他们,继续与那些草俑对峙,它们长着根须的眼睛左右晃动着,不知道在观察什么,隔三差五还会有有几只爬上来,它们一冲过来我就泼水,而这些草俑被烫到的地方没过一会儿就会变黄溃烂,最后裂开漏出里面的泥土。 这些草俑在多次试探后可能终于认识到从我这里是无法突破的,它们开始想着试图绕过我,眼瞅着热水已经不多了,我气得将一个暖水壶砸在一个想要从我身边爬过去的草俑头上:“不是那边有什么啊你非要过去?” 目前看来这些草俑也没什么杀伤力,既不打人也不咬人,就是纯恶心人,要不是它们身上那个触感太一言难尽,我非得一个一个扛回去给它们栽回土里不可。 郑义也跑去给何其幸他们帮忙,几个岁数小的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敢从我背后冒出一根头发丝,一有草俑窸窸窣窣地爬过来他们就叽哩哇啦地躲在我的背后,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这儿玩儿老鹰抓小鸡儿呢。 几个回合下来,其中几个草俑脸上的草都掉得差不多了,陈志他们可算是拢起了一个火堆,几个人迅速把火线拉开,形成了一个保护屏障。 我拎着几个小孩儿躲到了火线后面,然后跑出去又捡了树枝,慢慢围了一个火圈出来,比起热水,那些草俑显然更害怕火,它们这会儿连尝试的举动都没有了,一个个趴在远处抬着头看着我们。 我们坐在地上,隔着跳跃的火光谨慎地注视着那些草俑,黑暗中明明灭灭地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白晃晃的一片,它们就安安静静趴在那儿,还真有点儿植物的样子。 大家伙都是看着西游记长大的,该说不说待在圈圈里还真挺有安全感,郑义就坐在我边上,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他拽了拽我的袖子,小声问道:“大哥,它们急了不会穿越火线吧?” 我嫖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不够害怕,还有功夫在这儿给我开玩笑,热了就出去凉快凉快。” 他赶紧摆手:“不是,我没开玩笑,那狗急还能跳墙呢,万一把它们逼急了呢?” 我伸手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你当他们是啥,qq农场长出来的啊?这些都是纯天然有机动植物,老实在火里头待着吧你。” 基因转没转我不清楚,但生前为人死后为草,怎么看都是纯天然的,不怕火不现实。 此时的人们都挺狼狈,身上不是土就是泥,也就常首富和那个被拐的女人幸运点儿,没有摔倒,这会儿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想到这里我吆喝了一下那个女人:“诶,你叫什么?本地人?” 那女人愣了一下,看大家都在看自己,然后赶紧不好意思的说道:“叫我小盼就行,不是本地人,是来旅游的。” “小姑娘体格挺好啊,跑得真快。” 这句话我说得是发自肺腑,大家逃跑的时候她那叫一个神速,差点儿就超过陈小花了,也就练体育的女生能达到这个水平了。 小盼还以为我在揶揄她,低着头没说话。 接着我就没问太多,而是看了眼何其幸,套路这块儿他更擅长一点,而何其幸很敏锐地接收到了我的信号,温和地问道:“据我们了解那个短头发的女生非常谨慎,但是我们找人问了一下,他们说她是被一个男人带走的,你也是被男人骗过去的吗?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这个男人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没等她回话,何其幸直接扭头又去问常首富:“你知道吗?一个男人把她带走的事儿?是你们安排的吧?” 结果常首富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这些都不跟我说,我只负责卖苦力。” 何其幸点点头,继续回头问向小盼:“能讲讲你的经历吗?” 小盼很配合,她的声音很轻柔:“我也是被一个男人骗走的,我当时只是问一下路,然后那个人说就在前面,他就带我走一小段,当时附近就是夜市,我就没想过会出意外,可是他们有同伙藏在巷子里,我就被迷晕了。” 那三个大学生听得满脸惊恐,长头发的女孩刚从刚刚的阴影中缓过来一点,又被震惊到了:“天啊,竟然有这种事儿。” 说完她还凑到小盼身边问道:“你没挨打吧?他们太不是人了!等咱们出去了就去报警抓他们!” 小盼冲她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第26章 桦树 当晚我们就在火堆里硬挺着,刚开始几个大学生一直拉着小盼聊天,隔三差五给她讲一下学校里的笑话,企图弥合小盼差点被拐的心理创伤,而小盼也慢慢跟两个女生说起了话,她抱着腿跟两个女生聊起了自己来新疆的经历。 “我们家比较困难,孩子也多,我中学毕业以后就没有读书了,在家里帮了几年忙开始出来打工,终于存了些钱,第一次想自己出来转转,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两个女生听完非常痛惜,开始安慰她:“没事儿,这不是好起来了嘛,你现在能赚钱了,以后有机会还能再想办法读书啊,而且就算不读书也没关系,你看这个小哥哥。” 说完她就指向了何其幸:“这个小哥哥也没读书,但是他现在就发展的很好啊,开着很好的车,你要不做做自媒体呢?没准儿一不小心就火了。” 不得不说她实在举了一个不太好的例子,何师傅这个纯属天赋异禀加后天钻研,老天爷给他扎了滞留针输营养液,一般人哪儿有这个境界。 小盼看了下何其幸,然后叹了口气:“没什么机会了。” 长发女生往她身边凑了凑:“不要这么悲观嘛,人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你还这么年轻。” 小盼冲她笑笑,然后盯着火苗,念叨了一句:“是啊,我才这么年轻……” 何其幸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皱着眉在想什么,其余几个人聊着聊着就困了,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打着盹,而那些草俑在太阳升起前悄无声息地爬走了。 天刚蒙蒙亮时,何其幸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正蒙着,看到他用眼神隐晦了瞟了常首富和小盼一眼,随后用口型说道:“小心这两个人。” 我心里了然,点了点头,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不对劲,别的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起码的治安情况我是知道的,现在还想在新疆正儿八经的闹市区把人抢走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还不如直接去跟阿拉丁神灯许愿,也就是不熟悉这里的人能说出这种话。 而且我自己就是做旅游行业的,一个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的贫苦孩子,攒了钱第一件事是来新疆旅游,那可真是嫌钱多了,这里景点和景点之间距离远跨度大,不论是住宿还是交通费用都很难节省下来,虽然景区都是山山水水但消费可不低,怎么看都不合理,也就那几个小屁孩会信这种话。 这小盼看着也就是和何其幸差不多大小,尽管说话温温柔柔的,那双眼睛看着可没有一点儿傻气,放平时我可能看不出来,但那三个对照组就明晃晃地坐在她旁边,真傻假傻一目了然啊。 最后就是一个现实问题,就她刚才逃跑的那个速度,人贩子都不一定追得上她,一个冲刺就到警亭了。 但这个人怎么说也知道一些杨思佳的踪迹,我们暂时还不准备揭穿她,怎么也要等骗到点儿信息再说。 “算一算郑姐差不多快来找咱们了。” 何其幸小声跟我说了这一句。 “她能找到我们?”我有些惊讶,我们现在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他怎么可能联系得到三舅妈呢? 他点点头:“差不多,我之前跟她说了大概位置,而且我都会给她共享我的定位,她能看到我们信号消失前最后的位置,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干等着,应该会进来找我们。” 我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哥们儿,以后简历上记得写:自我管理意识较强。” 何其幸跟我眨了眨眼,好像这些都是小意思。 太阳升起来以后所有人都清醒得差不多了,一个个站起来摇摇晃晃像丧尸一样,脸色差得都能直接去鬼屋上班了,我走在这些人中间第一次对自己的黑眼圈感受到了强烈的归属感,不过换成谁这么熬上一夜都好不到哪儿去,没当场病倒都算这些年轻人身体好。 等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何其幸叫住了小盼:“我们跟你去找那个短发女孩,你不是说她脚崴了吗?别忘了她还自己呆在野外。” 小盼听后连连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也怕她出事。” 何其幸的车就在附近,我们把行李装在车上,确认了下车子没什么问题也就不准备乱开了,要是跑没油了那就很操蛋了。 何其幸拿出车里的面包干粮的什么的给大家分了分,随便垫了垫肚子我们就开始在附近搜寻。 “那地方有什么特征你还记得吗?” 小盼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个树林。”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想着真够离谱的,让一个小姑娘跑树林子里等人,你听听这叫什么道理。 但她这么说了,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得去瞅一瞅,走了差不多一公里就看到了一片树林,我们也就顺势进去准备看看。 这里的树林不像喀纳斯那边那么茂密幽深,相对来说稀疏一些,桦树掺杂着松柏,阳光也能打进来,看着倒是没有那么危险。 眼瞅着我们要往树林子里钻,几个学生有点儿不敢进了。 “大哥们,我们有点儿害怕,要不我们就不进去了。”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那副兔子一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行啊,你们在外面等我们,我们尽量天黑之前出来。” 说完我就扭头往林子里走,这时不知什么野鸟叫了几声,接着就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那几个学生又跑着跟进来了:“不了不了,我们还是跟着大哥们吧!” 陈志凑到我身边小声说道:“乌眼儿哥,我以前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摇摇头:“你比他们可强多了,第一次在可可苏里见到熊的时候你可是一个筋斗云就翻走了。” 说完我就忍不住笑了几声,陈志扶了眼镜一句话都没说。 接下来我们绕了大半个树林,一个人影都没看到,问小盼她也说不知道,感觉这些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 几个学生也点点头:“就是说,要不是跟着你们我连方向都分不清,这看起来长得都好像啊。” 这时郑义看着一旁的桦树说道:“仔细看还是不一样的,这棵树干上的图案好像人啊。” “人?” 听了郑义的话大家都有点儿好奇,要说桦树树干上的瘢痕像眼睛那倒是很常见,但却没见过像一个人的。 我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还真不了得,树干上的瘢痕七零八落,但是看上去确实能拼凑出一个人的身形,看起来跟普通人的身高类似,人头位置的瘢痕甚至还有隐约的五官凸起,往下看去依稀还能辨认出肩膀膝盖这些地方,这都不需要联想,明晃晃的就是一个人类的形状。 这个人形不像是直愣愣地站着,而是像有一人被捆绑在树上垂着头昏睡了过去,然后被原封不动的包裹在了树皮里。 “这不会是一个高级版到此一游吧?” 男学生说了下自己的猜测,却被一旁的短发姑娘怼了一下:“怎么可能有人这么无聊,而且你看这个鼻子还是立体的,怎么可能是刻出来的?” “来,你们让一下。” 如果没有人皮草俑的事儿我还会觉得是大自然的巧合,可这片土地显然不正常,我拨开了几个小孩儿,然后掏出自己的钥匙串,那上面有一个折叠小刀。 我打开小刀对准了那树干上的人影腰部,稍一用力就划开了一个小口子,一阵微风吹过,桦树的枝叶轻微摇晃了一下。 其余人一直围在我的身后屏息凝神地盯着我的动作,此时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小口。 “妈呀,这是血吗?” 在看清小口中流出的汁液后,几个孩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27章 菌种 “这是血吗?”陈志虽然比那几个小孩镇静,但此时也有点慌张。 因为眼前那小口里流出的汁液竟然是透亮的红色,要知道桦树的汁液一般都是透明或者淡黄色的,市面上还宣传过,这种红色的树汁我也是头一次见。 我用刀尖挑起一些看了看,又拿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摇头说道:“应该不是,这树汁儿挺清亮,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香,不像血。” 可尽管这不是血,一棵桦树竟然平白长出人形瘢痕,汁液也变成了红色,用耳朵眼儿想都知道不正常,一般桦树上的疤都是因为感染了菌丝,那人形的难不成还能感染了人菌?这树不会冠了吧。 “走走走,还看个鸡毛啊肯定不是好事儿。” 现在只要不是树上长了杨思佳我都不在乎,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哪儿还有什么好奇心,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跑就赶紧跑。 几个小孩儿早就迫不及待了,现在看哪棵树都觉得不正常,丝毫不敢靠近。 “这里,这里也有!”男学生突然指着一棵树大叫一声,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又是一个人形瘢痕,而相较于刚才那棵,这棵树上的瘢痕更矮小一些,姿态也不一样,看着像一个人两手下垂而脑袋后仰着。 这下大家更慌了,已经看见了两个了,这么大一片林子指不定有多少棵桦树是这么个情况。 眼下这种情况谁不跑谁就是傻子,何其幸率先带头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大家伙快跟上!” 有何其幸打头,我就跑到队伍的最后方垫后,好在现在是大白天,这要是换成晚上估计几个小孩儿又该哭了。 所有人都在步伐匆匆的赶路,可人这个物种就是有点贱贱的,越害怕就越忍不住想瞅一眼,那几个学生边小跑跟着前面的郑义边四处乱看,跟傻狍子成精似得,结果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这林子的白桦树隔三差五就有几棵长着人形瘢痕,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坐着的站着的,什么样的都有,甚至有的只有半拉身子。 这一路看过来别说他们了,连我都有点儿发毛,但我看了陈小花半天,这小羊崽子倒是不见慌张,自打我们到了这精伊牧道附近,遇见的怪事儿可不少了,但陈小花的反应还不如见了陌生人大,细细想来那些恶心又怪异的东西确实没有伤到我们分毫。 陈小花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便携电子狗,一旦我们在作死的路上超速了它就会“咩咩咩”地发出警报,现在的它正气定神闲地扭着屁股走在陈志身边,搞得我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我总觉着这个地方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好像这里存在着什么无形的规则限制着这些奇怪的生物。 我们这一行人在树林里快步穿行着,一个个都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生怕碰到这些奇形怪样的桦树,可有的人往往就是这么倒霉,越不想要什么就来什么,那常首富现在两手被绑着,走路也把握不好平衡,林子里的地面又凹凸不平,不少地方都覆盖着一层落叶,也看不清底下是烂泥还是石头。 常首富埋头跟着前面的人一阵小跑,结果“啊呀”一声就摔了个仰倒,连带着把身后的郑义也带倒了。 可他们摔就摔了吧,却极其倒霉地撞在了一个桦树上。 我赶紧跑过去拉郑义,可一偏头却看见两人撞到的树干上正好有着一个人形瘢痕,除此之外那瘢痕的半腰处还长着一个暗红色的树瘤子,那玩意儿麻麻赖赖的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看着有点像普通桦树上长得白桦茸,但常见的白桦茸都是棕黑色,是难得的药材,而这个暗红色的东西乍一看像个肉瘤子,怎么看怎么膈应。 “啊!!!这颗脑袋我不想要啦!”郑义刚爬起来就看到了这个树瘤子,脸色一下就变了,因为他刚才就是一脑袋撞在了这瘤子上,这会儿他就像被泼了硫酸一样疯狂地扒拉着脑袋,恨不得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扔了。 “冷静冷静,好了郑义。”我赶紧掏出水壶给他冲了冲,按住他的双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郑义就着水壶里的水使劲儿搓了几把脑门儿,搓得脑门都红了才总算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嫌恶心,但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不信让大家伙看看。” 陈志凑来看了看,确认郑义的额头一点儿怪东西都没有,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没事儿没事儿,啥子都没得。” 几个小孩儿虽然害怕,但也壮着胆子过来看了看,都跟郑义说着安慰的话。 可这时,站在一边的小盼却突然尖叫一声,吓得大家赶紧看过去,就见她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常首富,嘴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这时才想起来常首富也同样碰到了那颗树瘤子,本来还想着是他胆子大,可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只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而那只手的手腕外侧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萌发出一颗暗红色的疙瘩,看起来就和那树瘤子一模一样。 常首富根本不是没事儿,而是吓呆了。 可我第一反应不是管他,而是再次回头看了看郑义,这黑小子也呆了,可是黑红黑红的脑门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但郑义还是再次发起了疯,他抱着脑袋大喊道:“完了完了,我要变成紫甘蓝了!” 我无视他的发疯,揪着他反复确认,确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后就将他推给了陈志,自己转头去处理常首富。 “你这儿原来是不是有伤口?” 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掏兜,而他愣搓搓地摇摇头:“不,不知道……” 我再次掏出我的小刀,半跪在他的面前,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将他那块被树瘤附着的皮肉削了下来,“吧嗒”一声,一块带着血肉的树瘤就掉在了地上,吓得几个小孩连连后退。 为了保险,我心一横又在他的伤口炫了一圈,这下常首富终于反应过来了,先是小声地哼了两声,随即就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 “想活你就忍着点儿,就这样儿还不一定有用呢。” 我用剩下的水给他冲洗了一下伤口,他疼得想把胳膊扯回去,却被我死死拽住,我眼睛紧盯着那伤口,确定没有再生长出什么怪东西之后才从背包里掏出药水和绷带给他缠了起来。 另一头的郑义还在发疯,陈志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用,最后气得他抬手给郑义嘴上来了一下,“啪”地一声下去,郑义不喊了,陈志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再说一遍你没得事,你还有啥子要说的没得?” 郑义摇摇头:“没了。” 常首富疼出了满头的冷汗,血渍很快就把绷带洇红了。 “抓紧时间出去,这回都小心点儿,注意脚下,别乱碰任何东西。” 我让小盼走在前头,我拎着常首富走在最后,几个小孩儿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走在中间,恨不得沿着陈志他们的地脚印走,此时树林里的一草一木在我们眼里都透着怪异,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有人变成了这里的一员。 大家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走了四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树林的边缘。 没有了树木的遮掩,阳光毫无保留地重新照在大家身上,重见天日的畅快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郑义又开始问陈志:“小陈哥,你再帮我看看,真的没有变成紫甘蓝吗?” 陈志耐着性子回道:“真的莫得啥子变化,你还是跟个巧克力球儿样。” 我看到郑义还是安然无恙心里踏实多了,回头看了看常首富,此刻他正抱着自己的手蹲在地上哼唧,我用脚碰了他一下:“还长东西吗?” 他忍着疼摇摇头:“不,不长了。” “没有止疼药,你忍忍吧。” 他抬头看着我,两个眉头皱在了一起,他抖着嘴唇,伸手指向南边:“吴大哥,我,我看到我们的车了。” 第28章 尸首 除了常首富,其他人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然后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长什么不该长的东西,此时听常首富一说,纷纷扭头看向他指得方向,都很好奇他口中那辆“他们的车”。 那辆车我们是认识的,就是那辆翻在郑义家附近的面包车,车牌号873,此时它就静静地停在林子边上,大半个车身掩藏在树林中,看起来比以前更破了,整块挡风玻璃都被拆了下来,车门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开着,前排空无一人。 “首富同志,是你那俩同伙过来了吧。” 我两眼盯着那辆到处都是剐蹭痕迹的面包车,话却是说给常首富听的。 我的语气中带着点儿威胁意味,常首富也不傻,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吴大哥,我肯定不会再跟他们干了,你们救了我这么多次,你们是好人,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您大人有大量,事后把我们放了就行。” 他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一旁的何其幸却走了过来,轻声问了句:“你们?你和谁?” “啊?” 常首富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和其他人呀,就我们……这些。” 他用手划拉了几个学生和小盼。 何其幸了然地点点头:“当然会放,没用的人,我们可不留。”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巧,说完还意味不明得看了眼小盼。 “燕青,咱俩去看看那辆车。” 何其幸明显是有话想跟我说,我点点头,回头冲陈志说道:“陈志,照顾好小朋友们。” 我和何其幸并肩朝那辆面包走去,脚步很慢。 “你捋清楚怎么回事儿了吗?” 何其幸“嗯”了一声:“应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思佳被拐走一定和那个小盼有关系。” 话说到这儿我们已经走到了面包车前,我拉着何其幸没让他太靠近那辆车,而是在周围远远地看了一眼,驾驶位副驾驶位都空空如也,两边的车门都没关,后座的车门倒是关着。 原本何其幸还准备继续说他的推理,可等他看见后座的车窗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面包车后座那乌漆嘛黑的车玻璃已经碎成了几瓣,一个满头是血的人就坐在后座,脑袋靠在玻璃上,只露出半个侧脸,看不出模样,也看不出死活。 看到这一幕何其幸腿都软了,而我的心里也咯噔一下,我猜我们的想法差不多,生怕这是杨思佳又落在了那两个人贩子手里,然后因为不听话遭了狠手。 何其幸直接就想冲过去拉开车门,却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老何,不一定是她,不一定。” 何其幸的手都在发抖,呼吸十分急促,我没有着急开门,而是走过去细细观察起了车窗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侧脸。 “老何,我看着不像,思佳没这个人白。” 这个人的脸上虽然有不少血迹,但能看出来皮肤很白,而且还有不少小痣,杨思佳脸上一颗痣都没有。 何其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自己抹了把眼睛,这才有勇气从主驾驶探头直接去看后座那个人。 “这是个男人。”他看了一眼后疑惑地说道。 一听是个男人我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但不管是谁,总得看看死活,我用衣服袖子垫着手,小心拉开了车门。 “咣当”一声,车门刚一拉开,后座的男人直接就从车厢里栽了下来,脑袋直愣愣地砸在了地上。 我和何其幸愣愣地对视了一眼,这人都不用我们看是死是活了,人都已经硬了,此时他依然保持着坐在座位上的姿势,脑袋抵在地上,小腿却还勾在车上,脖颈上一道深深的口子横亘着,灰色的羽绒服前襟已经被血染透了。 “啊啊啊啊!死人,死人!!” 另一边的几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个男人从车里掉出来正面对着他们,这人脸色灰败泛着青绿,眼睛还睁着,看着要多吓人有多吓人,那三个学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其他的人脸色也不太好,我和何其幸此时站在死人旁边更是浑身难受,这世界上除了钓鱼佬和殡葬人员应该很少有人能和人类尸首坦然相处了。 我跟其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先别喊了朋友们。” 接着我蹲在这男人身边大概看了看,他除了头上和脖子上有伤口,其他的地方倒是没什么问题,而且脖子上那一下特别齐整,肯定是刀划的。 何其幸吓得也不轻,他在我旁边慢慢蹲下:“有点儿腿软,站不住了……” “你软我还软呢,我上半辈子见得死人都没这几个月多。这个人我没见过,之前那四个人我大概都有点儿印象,这个太年轻了,一看就不是,这人怎么还死他们车上了呢?” 何其幸猜测道:“他们难道连男人也拐?”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旦死人了事儿可就不一样了,杀人犯和人贩子的危险程度不在一个频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杀红了眼突然从树林子窜出来把我们几个也宰了。 “能站起来不?这儿可不怎么安全,咱们赶紧回车那边去。”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何其幸。 “能能能,走吧。”他两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我看了眼地上的男人,也不准备做什么,碰都不敢碰他,万一被人发现点蛛丝马迹栽到我头上可就完蛋了。 “大家都看见了,这地方待不了了,咱们回车附近,都别乱跑,不然我们可就管不过来了。” 我说这话纯粹只是善意的提醒,主要是怕那三个小的吓破了胆乱跑,那个男学生还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面包车上的死人,我用手在他脸跟前晃了晃,开玩笑地说:“走不走,不走可不管你了,反正现在车里坐不下,把你扔到林子里喂狼。” 小男生估计是吓得厉害了,就跟没听见我说的话似得,反倒是两个女生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去扶蹲在地上的小盼。 我还准备劝这小男生坚强点儿,结果那边的小盼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暴起把站在她旁边的长发女生敲晕了过去,她直接抡起一拳砸在了那女生的后脖子,动作十分生猛,长发女生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仰头晕了过去,而小盼伸手稳稳地把她扶住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干什么?”一旁的短发女生惊声尖叫一声,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小盼是在干什么。 小盼并没有理她,而是看向了我们,眼神十分凌厉:“我知道你们干什么的,我要跟着你们干活,让我入伙,我是女人,可以很轻易帮你们把人骗到手,你们也看见了,我也有这个能力。” 这下另外两个大学生都呆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你,你们不是便衣?” 那男生甚至吓得用手撑着身体在地上往后爬了两步。 我叹了口气,这些傻逼小朋友,世界观马上就要崩塌了。 何其幸看着摘掉柔弱面具的小盼:“那个寸头女孩也是你骗到手的?” 小盼点点头:“没错,如果没有我,光凭那四个蠢货一单都成不了,现在的小女孩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听到这话旁边的男生和短发女生都疯了:“什么?你也是人贩子?” 我看了眼这两个小孩还有小盼手里那个,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好骗的还是有的,不过这件事以后他们应该会机灵点儿吧。 第29章 混乱 小盼搞了这么一出,以往的和谐表象碎得稀巴烂,目前就是一个极其混乱的状况,连郑义这种自己人都开始找不清东南西北了。 三个外来学生,其中一个晕倒栽在小盼手里,另外两个手足无措地呆立在一边,谁都不敢靠近,觉得全世界都要害他们。 而一秒变脸的小盼此时死掐着长发女孩不松手,一边儿的常首富半张着嘴看看我们又看看小盼。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小盼身上,不解的问道:“咱们都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个……” 而小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有回头路吗?” 陈志悄悄凑了过来,“乌眼儿哥,现在是啥子情况?” 我回头轻声说了句:“等会儿再跟你说。” 另一头的何其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对小盼的入伙请求不置可否,我估计他是想多套点儿话。 于是我一脸无奈地说道:“你说你把她敲晕干啥,马上就要换地方了,那你敲晕你就自己背着吧,我真是服了。” 然后又指着那两个小鹌鹑:“你不是想入伙吗?那俩你也一起管理上,走走走,一起撵到车附近,你们先走,我们在后头跟着。” 那两个学生脸都白了,望着我的眼神里写着一句话:你竟然真是个畜生。 我对他们是又同情又想笑,可现在只能委屈一下这些小屁孩儿了,谁叫他们谁都信呢。 而那个小盼也是个狠人,竟然从鞋里抽出一把小刀握在手里,这一手给我们几个看得眉头一皱。 她把长发女生推给了另外两个人,拿着刀沉声说道:“你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谁要跑就别怪我不客气。” 最后那三个学生二拖一在前面艰难地走着,小盼在后边监工,常首富丧眉耷眼地跟在她后面,而我们四个远远地落在最后,乍一看跟流放队伍似得。 郑义看我们距离够远了,连忙用手捂着嘴小声说道:“哥哥们,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歹毒?” 何其幸四处看了看,凑过来说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直到那天晚上我问她是不是也被男人骗走的,才反应过来。” 陈志和郑义都把耳朵支棱了过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样子。 何其幸用一只手点在另一只手掌上,一条条分析道:“你们看啊,首先就是现在的女孩哪有那么好骗,尤其是思佳那样的,磨破嘴皮子也不可能让她跟个男人走。” 听到这里郑义疑惑地问道:“但那个租马的小女孩可是亲眼看到有一个男人的。” “你也知道那是小孩,估计六岁都不到,思佳是什么发型你忘了?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看发型分男女,我猜她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思佳。” 陈志小声感叹一句:“这也行?” 何其幸“啧”了一声:“这有什么不行的,现在有多少成年人都分不清男女呢,你还能指望那么小的孩子嘛?如果换成女人用各种借口去诱骗思佳的话,还可信一些。” “再有就是,你们看那个常首富,像靠谱的人吗?” 郑义和陈志一起摇了摇头:“不像。” “对呀,我们都看得出他不靠谱了,另外三个人能不知道吗?这种人他们还把他留下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我不信他信口雌黄说是我们偷走的人,另外三个人就会信,被抓的小姑娘们玩儿命逃跑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他们凭什么觉得是别人把人偷走了?” “除非他们确定这个人是不会跑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是他们自己人,而且你们想,那小姑娘真跑出来第一件事儿肯定是找人、报警,这些人不赶紧跑就算了,还敢来咱们这儿找人,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 郑义这个时候眼前一亮:“我懂了,这至少能说明,丢了的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就像那个女人说的,没有她帮忙骗人,这些人很难成单。” 何其幸点点头:“但是现在我还有两点不明白,一是她为什么要带着思佳跑出来,第二就是那个字条,既然不是思佳写的肯定就是她写的了,但她没事儿写这个字条干什么?” 我们几个同时抬头看向前面那五个人,常首富就像丧家犬一样低着头跟在小盼后头,说他是被拐的还差不多。 陈志悄悄的说了句:“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哈。” 我对他这个想法表示高度赞同:“我之前好奇常首富为什么不愿意干这个还不跑,既然以前都不敢跑为什么偏偏这次敢跑了,现在想想应该是跟小盼有关系,他以为小盼跑了,于是就觉得自己也不用回去了。” 何其幸“嗯”了一声接着我的话说道:“没错,这个常首富肯定不敢跟我们说是他自己人把思佳带走的,你们还记得他说那些人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吗?我在想那个所谓的家人应该就是小盼。” 郑义小声嘀咕:“原来你是在怀疑她,我说你怎么对她态度怪怪的,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我都想好怎么跟思佳告状了。” 何其幸对郑义的脑回路大为震撼:“我在这儿绞尽脑汁找思佳,你想着怎么要我命是吧?我怎么可能不怀疑她,按照我的想法,这个小盼和常首富见面以后肯定找机会通过气,要知道我们在常首富眼里是什么?是人贩子,这个小盼知道还不跑,还跟着咱们,你不奇怪吗?” 他说到这里陈志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了!那天那些植物人的事情,乌眼儿哥你在前面没看到,那些植物人非要撵到我们,我以为是要掐死我们,结果就那么三哈两哈爬起走喽。我记得当时我们前头就站起个常首富,然后,然后那个小盼就在他后头躲起,我还在想嘞,她不该怕他噻,咋个还会主动躲到他后头,原来是恁个样子。” 听陈志提到那人皮草俑我心里咯噔一个,难道说这个人皮草俑就跟那些人狼一样,又是冲着这个常首富来的?如果它们都是有选择性的攻击个别人,那为什么一开始我把常首富抓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皮草俑没动静呢? 突然,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小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难道人皮草俑的目标不是常首富,而是他身后的小盼?可常首富这种人都没有触发人皮草俑的攻击性,这个小盼又是做了什么事呢…… 第30章 苦衷 我们几个一路上就在后头嘀嘀咕咕,试图理清思路,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但这也不代表我就完全不管前面那几个人了,当我看到小盼似乎在跟三个大学生说什么话的时候我就赶紧走了过去。 “你醒了?自己感觉一下,有没有哪儿不对劲,腿麻手麻什么的。” 我走到前面一看,被敲晕的长发姑娘已经醒了,这时候正一脸茫然。 而面对我的关心,小男和小短则纷纷摆出一副警惕的姿态。 “车子就在前面了,一会儿过去休息一下。”我也不在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仍然是该干嘛干嘛。 小男和小短趴在长发女孩耳朵边儿嘀咕了半天,长发女孩的表情逐渐由茫然变为惊恐,最后干脆咧着嘴哭了起来。 “呜呜呜,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我叹了口气,好心劝道:“你快别哭了,要不一会儿她又该给你敲晕了。” 长发女孩小心回头瞄了眼小盼,正看到她一脸冷漠,手里还拿着把刀,吓得她一下就不出声了。 到了车子附近,我从车子里拿出几个垫子让他们坐地上休息,正准备再找一些吃的,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 “有车来了!” 何其幸先是一喜,随后又变了表情,大概是想到这山里不止是我们几个,来得说不准是哪一路人。 那车的目的地应该不太明确,在周围来回绕了几次也没露面,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开始离我们越来越近,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待车子开近了些我看清来得是一辆黑色的福特烈马,开车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这回他的目标就很明显了,车子气势汹汹得朝我们开了过来。 牛大牛大的越野这么冲过来还是挺吓人的,我们几个人顿时都谨慎了起来,小心躲在车子的侧面,我顺手还把小男生揪过来问道:“看看,是不是带你们过来的那辆车。” 男生伸长了脖子只看了一眼就摇摇头:“不是,他们那个是橙色的坦克三百。” “那行,你上一边躲着去。”说完我就又把他放了回去。 而那辆烈马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子刚刚停稳右后车门就开了,从后座下来了一个波浪长发的高个女人,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带了个茶色的大墨镜。 “郑姐!” 何其幸一看见下车的女人眼睛都亮了,喊了一声以后直接就小跑了过去。 这下我也不用猜了,看来来人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三舅妈,这要是在大街上遇到真想不到她有四十多岁,身形看着像三十多,说是杨思佳的姐姐也不过分,何其幸这小子真是一点儿苦都不想吃啊。 我想着这两个人现在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也就不准备上去凑热闹了,这会儿三舅妈就抱着胳膊听着何其幸手舞足蹈的汇报,大概十几分钟后三舅妈伸手扶了下眼镜,看样子在思考些什么,随后就带头向我们这里走了过来。 一边的学生们惊恐地念叨着:“完了完了,他们的头子来了!” 那开车的中年男人也适时地下车跟在了他们后面,身板特别结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三舅妈走到我面前摘了墨镜,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舅妈,一看她就是来得匆忙,素面朝天,但素净的装扮还是难掩优雅的气质,她长得大气雍容,但现在脸色不太好,下眼帘有点儿泛青,杨思佳的失踪肯定把她折磨得不轻。 “三舅妈好。” 面对长辈我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要不是我把杨思佳从四川带回来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现在她就是打我一巴掌我都不好意思躲,可是三舅妈却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冲我笑了笑。 “你好啊燕青,我之前和佳佳爸爸去过一次你们的老家,可惜你们家搬走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别多想了孩子,这个事儿怪不得你。”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三舅妈显然不怎么在乎我的回答,她直接绕过我两步就走到了小盼的跟前,二话不说抡起胳膊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紧接着给旁边的常首富也来了一个,这两个大嘴巴子直接扇蒙七个人。 这时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何其幸和开车的中年男人冲了上来分别制住了被打的两个人,其中那个司机大哥更是直接把小盼藏在袖子里的刀子卸了下来。 何其幸像个执行任务的护卫犬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常首富身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这货真是拿什么剧本唱什么戏。 三舅妈眼睛泛着红,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女儿呢?” 小盼和常首富一听这话都懵了,小盼不可置信的说道:“你女儿?” 旁边的三个傻孩子又一次懵了,小声嘀咕着:“女儿?怎么又变了?这什么情况?人贩子卖了人贩子的孩子?” 三舅妈一把捏住小盼的两颊,多年来商场拼杀的气势一览无遗:“我女儿就是那个被你骗走的短发女孩,你可想清楚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什么都做得出来,把你交给警察是最轻,如果找不到她,你也别想走出这座大山。” 最后一句话三舅妈说的极其轻巧,但在场的人没人会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人贩子这种东西只有在警察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小盼的脸都被三舅妈捏得变了形,两只手也在那中年司机的钳制下动弹不得,她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三舅妈,原本凶狠的眼神竟然突然变得愧疚痛苦,两行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下了来。 “原来她说的妈妈就是你,她跟我提过你,我没害她,我也不是故意要骗她的。” 她的脸颊还被三舅妈捏着,声音含糊不清。 “你什么意思?” 小盼的眼泪流到了三舅妈的手上,三舅妈松开了自己的手,顺便甩了甩。 没了三舅妈的桎梏小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我没想过害她,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牛劲儿竟然把胳膊从那司机的手里抽出来一只,然后伸手指向常首富。 “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我也姓常,那些人拿他威胁我,说不帮他们把女孩骗来就会打死他,我也是被逼的。” 可三舅妈丝毫不在意她的痛哭流涕,反而低着头轻蔑的说了句:“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在我的眼里我会因为这个原谅你吗?别说什么谁的弟弟,就是天王老子的弟弟也比不上我女儿。” 小盼使劲儿摇摇头,眼泪都被甩到了头发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思佳是个好姑娘,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我也想救她,所以我还特意留了字条写了那些人的车牌号,如果我真想害她怎么还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呢?” “我也是女人,怎么不知道这些女孩一旦被卖出去会遭遇什么?当年我什么都不懂,自己到镇上找工作,结果被他们抓住差点卖掉,但我还有父母和弟妹要养,所以,所以我为了不被卖掉只能答应帮他们骗人,但我的良心上也过意不去,所以每次都会帮她们留下一些线索,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我真的不是存心害她们的,这些人他们原本有七八个人来着,后来就是因为我留下的线索,有的家属找上门来,有些人被报复以后……现在就剩三个了。” “如果我知道你们是杨思佳的家人,我肯定一开始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的,可是,可是我以为你们也是人贩子,所以才隐瞒到现在,我不是故意的。” 第31章 常家往事 常小盼满脸都是泪水,恳切地对着三舅妈拜了又拜:“我们从小生活在火坑里,比谁都清楚那里有多煎熬,怎么可能还会把别人拉下来呢,我能帮她的每一步都帮了,但我犯下得错我都认,对不起。” 说完她甚至还磕了个头,我们一群人围着这么一个哭的肝肠寸断地年轻姑娘,怎么看都像是我们在仗势欺人,连那三个被她诓骗过得小孩儿现在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三舅妈没说话,看着她跪在地上默默哭泣,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蹲下低头问道:“说了这么多,我女儿在哪儿?” 常小盼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三舅妈说道:“我的错我都认了,没必要骗你,是她自己跑了,她不愿意回去,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说到这儿她侧头看了下常首富身后的何其幸,随后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家庭给她带来多少伤害,我藏她有什么好处,怎么就不可能是她自己不愿意回家呢?她跟我说,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那个家,只想自己到处看看,你想找女儿,可她未必想找妈妈。” 我看了看何其幸的表情,纹丝不动,丝毫没觉得这话对他不利,好像常小盼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三舅妈的反应也很有意思,她没质疑也没生气,更别说伤心难过了,反而十分冷静地站起身来笑了一下。 按理说一个母亲听到这种话至少也会心痛一样,可三舅妈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常小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就在大家各自揣测的时候三舅妈突然抡起一个嘴巴子再次扇在了常小盼的脸上。 她指着常小盼沉声说道:“你撒谎,别以为见了我女儿两面,看她剪了个短头发就能胡说八道了。” 挨了这巴掌的常小盼低着头一言不发,让人看不清表情。 三舅妈说着一把抬起了常小盼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这个孩子的眼睛和我女儿还有点像,薄薄的双眼皮本来应该秀气清爽,但是你们的眼神差太多了,我来说说你眼睛里有什么,不甘心,幸灾乐祸,怨恨,小姑娘没什么眼界,心思又重,骗骗自己还差不多。” 三舅妈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掐在小盼的脸上就像流出了鲜血一般,而面对盛怒的三舅妈常小盼竟然丝毫不怯场,忽然笑了一声,脸上也没了刚才的悔恨和柔弱,而是写满了挑衅:“那又怎么样,原来你们这些自私鬼是真心在乎孩子的死活吗?可惜你的宝贝女儿当时就是像我这样,她说你当初还不如直接掐死她!” 听了这话三舅妈“呵”了一声:“想学我女儿说话是吧,我来告诉你我女儿是怎么说的,她告诉我:‘妈妈我希望你永远漂漂亮亮的,能有时间和精力去买好看的衣服烫好看的头发,还希望你找个对你好的男朋友,不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听到了吗?这是我女儿说的话,想在我们中间玩儿把戏,下辈子再来吧!既然这么不想说你就在后备箱里呆着,呆到我女儿回家为止。” “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管,别把你们那些破事儿套在我女儿身上,没见过好东西的小孩连谎都撒不明白,阴沟里的小可怜儿,她可不是你。”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十分可观,原本来还志得意满的常小盼一下子变了脸,她先是瘪着嘴红了脸,接着就开始哭,断断续续地,哭着哭着又开始笑,表情狰狞,声音也越来越来大,异常尖锐。 常小盼的样子让在场的人十分不适,这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她大叫着:“好啊,好啊,看来你们感情好得不得了,那我告诉你啊,你的宝贝女儿,她杀人了!” 她扭动着身体不断向四周的人重复着:“她女儿杀人了,你们听见了吗?她女儿杀人了,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就是她杀的!哈哈哈哈哈!” 常小盼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三舅妈:“你听见了吗?你女儿杀人了,你没看到吧,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死得好惨啊,你找回去的只会是个杀人犯,晚上你和她睡在一个房子里会不会害怕呀?现在其他人都知道了,你还找吗?找回一个杀人犯,然后把她送到警察局,哈哈哈哈哈。” 说完她就坐在地上仰天大笑,笑得直咳嗽。 刚才还对他有了恻隐之心的几个大学生再次呆若木鸡,短短两个小时,他们的世界观被翻来覆去的蹂躏着。 三舅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从我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这时郑义突然窜出来说了句:“不会的阿姨,绝对不会是思佳。” 说完他咬牙切齿地跑过去举起手甚至想捶一下常小盼,可踟蹰了几下还是没下去手,最后气不过干脆捶了一下旁的常首富:“让你姐姐胡说八道!” 常首富一直呆呆地看着常小盼,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拳也没反应。 而郑义的话就像一声钟鸣,三舅妈慢慢松开了原本紧握的双手,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小盼:“你说是就是吗?这深山老林里谁又能看见,真相是从活人嘴里说出来的,我看你就很像凶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女儿做的,那又怎么样?我宁愿她杀人也不愿意她被人欺负。”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疯狂大笑的小盼突然愣住了,接着就开始惊声尖叫:“凭什么?凭什么?你应该让她去遭人唾骂才对,你应该把她送给警察,你应该让她去死!凭什么!” 她像一条红了眼的疯狗,要不是被那个司机大哥按着,我怀疑她会扑上来把三舅妈撕碎。 那司机大哥的手指尖都发白了,估计是用不了不小的劲儿,他抬头看向三舅妈:“郑姐,她弟弟不是在这儿么,要不……” 他的话里有话,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可三舅妈却冷笑一声:“没用,她这样的人不会在乎她弟弟的死活,有这个狠劲儿,真心想跑的话他们两个也不会跟人贩子待这么久。” 一旁的常首富躲过一劫却没一点儿庆幸,反而颤抖着声音对发疯的常小盼说道:“大姐,你,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咱们赚够钱就回家,你说三姐还要等着咱们回去呢,咱家就她学习最好,肯定能考上大学……” 没等他说完常小盼又开始嘶声尖叫:“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明知道自己爬不过去,就伸腿往常首富身上蹬,一脚接着一脚,把常首富身上踹得全是脚印。 她的头发有的散乱在脸上,有的散乱在嘴里:“凭什么我拼死拼活地去赚钱,你们一个个去过好日子,做梦!凭什么我就是第一个出生的,同样的岁数别人上学上班,我就得背上一个怀里一个,一个个拉扯大了都要飞走,想让我自己烂在家里,你们也配!你们也配!” 常首富挨了几脚没事儿,听了这些话却哭了:“大姐,你别这样,爸妈一直跟我说,我是你带大的,以后得对你好,以后赚了钱把你接到城里享福,不是你说的那样儿。” 可常小盼听了这话却蹬着腿在地上发疯:“放屁!你们他妈的放屁!你爸一年到头能回几次家,他能知道什么,村里那个死光棍天天来家里捣乱的时候他在哪儿?还有你们那个妈,哈哈哈。”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大笑,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突然爬起来盯着常首富问道:“那个光棍,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常首富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机械地摇了摇头。 常小盼扯出来一个诡异的笑:“你妈没告诉你吗?在咱们家后院的井里呢。” 第32章 尸首的身份 常首富呆了:“啊?为什么在……在咱们家井里?” 常小盼哈哈大笑:“没错,七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号,你生日那天,爸还托人给你带回来一双鞋你还记得吧,就是那天那个王八蛋喝了酒来家里闹事,你搂着你的新鞋在房间里睡觉呢,咱们这个家啊,全家上下没一个有用的,你那天喝了瓶汽水,我用那个瓶子把他杀了,他死了,所以后来他就再也没来骚扰我们家了。” “死,死了?” 常小盼歪头看着他:“当然了,妈没告诉你吧,她怕你害怕,怕你做噩梦,一家子废物,我就该让你们被人欺负到死!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妈,你知道她后来说什么吗?哈哈哈,她竟然说要报警!” 她突然伸手在常首富眼前划拉一下,把常首富吓得一哆嗦。 “我为了这个家失手闹出了人命,结果我们那个妈,她当时跟我说什么来着?‘” 常小盼忽然换了个语调和表情,就像人格分裂似的。 “这半个月我每天都做噩梦,咱家出了人命,以后肯定要遭报应的,盼儿啊,要不咱们还是自首吧,不然以后遭报应了怎么办?” “报应,我最大的报应就是遇到你们这些人,一个农村的主妇,被人偷了东西不报警,被人打了不报警,庄家被糟蹋了也觉得警察没用,被人欺负了一辈子都没觉得不对,可轮到自己女儿了,突然想起来自首那回事儿了,多可笑啊!” 常首富听完了以后变得无所适从,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结果常小盼就更凶狠地骂道:“哭,就知道哭,我告诉你们,谁都别想牺牲我一个幸福你全家,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他们两个怎么养活剩下的人,还有你,我早就跟那几个人商量好了,所以他们才会把你骗过来干这个,我才不是为了你留下来,你现在就滚回家告诉你亲爱的妈妈你做了什么,看看她要不要报警。” 说完她环视四周看向众人:“人贩子?我才不稀罕,都是该死的东西,真当我稀罕做什么人贩子,一个个都不想让我好过,那我就让他们狗咬狗,我要用这些人渣的命撕碎那些虚伪的父母的伪装,看看一个杀人犯到底还算不算是个好用的养老工具。” 接着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三舅妈:“你的宝贝女儿还算胆子大的,我教唆了她好久都没把她吓得下手杀人,可惜半路又遇到两个畜生,偷偷告诉你,她是为了救我才下手杀人的,但是我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而这些话传到一直冷静自持的三舅妈耳朵里却让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她一把扯住常小盼的领子,狠狠瞪着她:“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遭遇,都不是你伤害我女儿的理由。” 常小盼被扯着领子,也不挣扎,而是放软了身体耷拉着脖子,吊儿郎当地说:“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觉得我还会管别人无辜不无辜吗?” 三舅妈手背上的筋都跟着乱跳:“那我只能说你的遭遇都是活该,你这种人有无数个机会跌进火坑里,你没以后了,我可以死,而你绝对不能活。” 我一听这话眼皮猛得一跳,何其幸显然也察觉到了暴怒中的三舅妈想要做什么,他直接把常首富扔到我的脚边,两步迈到三舅妈身边小声说道:“郑姐,她在骗你,这个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不论是你还是思佳,只要有一个人选错了路,都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些事先放一放,咱们先找到思佳,你想做的事不需要你自己动手,我都帮你!” 何其幸的声音低沉有力,明明年纪不大却又极其擅长游说这一套,常小盼一通疯病闹了下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心浮气躁、思绪混乱,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三舅妈看了他一眼,眼角还有隐约的泪水,她望着何其幸的脸点了点头,随后戴上了墨镜。 不得不说此时站在三舅妈身边一脸温和的何其幸是非常有魅力的,差点儿都给我整感动了,普法栏目剧瞬间跳台到了偶像剧。 “把他俩,塞后备箱里。” 司机大哥拖着常小盼就往车的方向走,而常小盼两只脚用力卡在地面的石头上,脚踝都被卡破了皮了不在乎,她不顾被扭得嘎巴响的胳膊,对着三舅妈嘶声喊道:“有种你现在就弄死我,你弄死我给你女儿解气。” 她没撑几下就被司机拖着走了几步,于是又开始蹬着腿尖叫:“杀了我吧,算我求求你们,别让我活了,我活不下去了,这是地狱,这是地狱啊!” 最后的几声她喊得破了音,随后她就不再挣扎,垂仰着头任由司机把她拖来拽去,喉咙里发出稀碎的哭声。 三舅妈对她的疯狂模样冷眼相待,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挥手让司机大哥先把人塞好。 随后三舅妈转身看向那三个傻孩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你们三个小孩儿,我们先用一辆车送你们下山,有问题吗?” 三个学生还在车轱辘旁边蹲着,看样子腿都蹲得没知觉了也不敢动,现在面对三舅妈这个问题他们竟然难得的犹豫了,毕竟事教人一次就会,更何况这个事儿还是暴力教学,上来就给了他们一顿嘴巴子,记性长得足足的。 这会儿他们估计是谁的话都不敢信,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我们卖了。 我适时地走过去蹲在他们一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儿:“你们应该也听得差不多了,你们在路上见到的短发女孩是我的妹妹,我舅妈的女儿,可是她走丢了,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她,什么人贩子啊之类的也是怕那两个真正人贩子知道了我们是亲属就忽悠我们,你们的出现纯属是凑巧,想想昨天晚上的事儿,现在下山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你们觉得呢?”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其中那个男生皱着眉头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起头来乖乖举了个手表示有话说,我挥手示意:“这位同学请发言。”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那个死在面包车的人我们认识,就是那个骗我们的其中一个,前天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当时我们以为你们是坏人,就没敢跟你说。” 我抬头和何其幸对视一眼,原来常小盼说的两个人渣就是这两个人,没想到这几拨人就这么碰上了,也不知道杨思佳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最后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由那位司机大哥开着何其幸的拌面王把三个小孩儿送下山,这三个小孩临上车的时候那男生又凑到我身边,磨磨唧唧半天才小声跟我说道:“我相信你们才是好人,我们仨说好了,不会报警的,但是,但是还是希望你们能带着那个女生平安下山。” 说完他还给我比了个加油,然后扭头钻进了车里,甚至还跟我们几个挥手再见。 我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用手抹了把脑门,这几个孩子算是没救了,咋还是逮啥信啥呢?记吃不记打。 第33章 橙色坦克 三个学生一走,现在就剩郑义、陈志、我还有何其幸和三舅妈,加上陈小花挤一辆烈马也没什么问题,至于那俩常家姐弟后备箱也能塞下。 本来我还想让郑义也一起回去的,可这黑小子说什么都要帮着一起找杨思佳。 我甚至还动过让陈志先下山的念头,可陈志的头脑现在有点儿超前,他搂着陈小花的脖子说:“我一个人回去万一有人上门来报复啷个办嘛,我不得回去,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这家伙现在的已经不单纯了。 我们几个没有急着动弹,而是凑在一边暂时分析了一下眼下的情况。 五个人一只羊在地上围了一个圈,何其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目前咱们能知道的就是这座山上除了咱们和思佳,还有两个人贩子,和两个骗子,这两波人在郑姐来之前有可能已经碰过面了,假如常小盼说的是真的,那思佳和两个骗子也已经碰过面了,现在两个骗子死了一个,我们很难猜测出思佳现在的行踪。” 我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面包车里那具僵硬的尸体:“舅妈,我觉得人不像是思佳杀的,那具尸体我和老何近距离看到过,伤口在脖子上,又深又长,下手的应该力气不小,死的那个挺壮实,不像是思佳能做到的,我想了想,这两波素不相识的人凑到一起还起了这么大的冲突,肯定不能是小事儿,我猜是那些人贩子发现思佳在那两个骗子手里,于是想要抢人才发生了冲突。” 三舅妈的脸色不太好,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这时郑义好奇地问了句:“现在一个年轻女生能卖多少钱?” 我顿了一下,联想到这些年看到的新闻大概算了下:“事实上很便宜,几千到几万不等,收入跟风险不怎么对等,不怕被抓,就怕落到家属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总觉得但凡脑子正常点儿的都不会干这个。” 郑义有点儿疑惑:“也就说他们这次为了一个人已经死了两个,跑了两个,还报废了一台车,怎么算都不合适啊。” 陈志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所以说嘞些人脑壳不正常噻。” 我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三舅妈:“舅妈,那两个人看样子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知道也不可能说实话,我们真要把他们带在身边吗?” 三舅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答道:“嗯,我就算再恨他们,找到思佳之前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但只要他们活着就有可能找到同伙,或者发展出同伙,到时候对我们来说都是麻烦。” “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就像郑义说的,在他们的买卖里一个人并不算太值钱,甚至不如一辆车,你们说那些人贩子的车报废了,没准儿他们是看上了别人的车,他们不是本地人,车是必不可少的,没了一辆车比丢了一个人损失还要大。” 何其幸眼前一亮:“他们抢车的概率很大,那我们就可以试试找车,那些大学生说了,骗他们来的人开得是一辆橙色的坦克三百,特征还算明显。” 一听这个配置我就皱着脸说道:“那咱们抓紧吧,在山里能找到最好,出去了可就是遍地橙色坦克三百了。” 换个城市还好说,但新疆出租的越野车里橙色坦克三百简直不要太多,随便一个酒店的停车场都能找到几辆,我们要是出去了还贼眉鼠眼地挨个打听,当天就得被带走,不说公安局,文旅局都不会放过我们。 这会儿大概理清了思路,三舅妈一声令下,我们几个就往车里爬,何其幸本来走到驾驶位准备上车,却被三舅妈扯着衣服拽到了一边儿去:“你去副驾,我来开车。” 何其幸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点头,小跑着上了副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系上了安全带。 看到这儿我就觉得有点儿异样,这时他回头委婉地说道:“郑姐喜欢开快车,你们稍微做点心理准备就可以了。” 他这话都说出来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懂得,赶紧把安全带系了个结实。 我们本来预计着往苏古尔站方向走,看看能不能堵到人,但那也是个几率问题,靠得全是运气。 “往西北方向走对吧。” 三舅妈把自己的波浪长发扎在脑后,两手稳稳扶住方向盘,何其幸坐在副驾左手拿着指南针,右手握着扶手。 “对,西北,郑姐往右边走。” 三舅妈点点头,紧接着就听见阵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陈志两手攥着胸前的安全带,腿中间还夹着陈小花,紧张地说道:“一听就知道很快,刚起步就这么大声音唛?” 我呸了他一口,赶紧打开车窗往后看:“那特么就不是咱们的声音!” 陈志一听把我挤到一边去伸出来脑袋,我俩露着半颗头眼睁睁看着后边飞来两辆车,速度个顶个的快,车子所到之处尘土飞扬,而打头那辆车赫然就是刚走没多久的拌面王。 两辆车路过我们身边停都没停,拌面王的车窗大开,车门外侧被吐得全是脏东西,路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在后座东倒西歪的三个学生,只看到他们几个面色十分惊恐,但是车子跑得太快了,只听见一声极其短促的“啊”,人就已经飞过去了。 说着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拌面王屁股后头穷追不舍的可不就是一辆橙色的坦克三百,这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事态紧急,即便是被扑了一脸黄土我也不敢眨眼,眯着眼看清了那辆坦克里的人。 我赶紧喊了一句:“就是这个车,开车的是人贩子里的一个!” 没等我喊完呢,我们屁股底下这两烈马“嗡”地一声就窜了出去,陈志的脑袋撞在了门框上,我的脑袋撞在陈志的脑袋上,这一下撞得我俩头晕脑胀,耳朵里头嗡嗡响。 可我都不敢慢慢缓,迷糊着就爬回座位系好安全带,烈马发动机的声音快赶上神舟七号起飞了,这次没听错,真是我们这辆车。 三舅妈嘴上一声都不吭,哐哐就是踩油门,我现在知道杨思佳坐副驾驶都路怒的习惯哪儿来的了,她耳濡目染长这么大,习惯了三舅妈这种飙车式开法,没从天窗爬出去骂人已经算她本性憨厚了。 现在三辆车里的驾驶员分别是司机、人贩子还有三舅妈,一个是专业对口术业专攻,一个是逃命必备,剩下一个三舅妈技术不详,看着很强。 第34章 追逐 三辆车子在野地上你追我赶,一个个油门轰得就像发疯的牦牛。 郑义的脑袋已经不止一次撞在车玻璃上,他两只手紧紧抓着侧面的扶手,说起话来都是一颠一颠的:“大哥,咱们,咱们追前面的车我理解,但是他为什么要追咱们另一辆车啊?” 我两手把着前座,隔三差五就被颠起来撞一下头顶,我抽空揉了揉脑袋:“不知道啊,谁知道他们发什么疯,可能想换一辆贵点儿的车。” 车子好不容易开进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原地带,三舅妈发了狠地加速,这辆猛禽版也不知道是她从哪里搞来的,前后保险杠都是定制的,轮毂轮胎减震全套都做过改动,怎么说也能比那辆普通坦克强不少。 保守的追逐让三舅妈失去了耐心,她一脚油门踩到底从坦克的左后方斜切了上去,车头压着四十度角追上了坦克的屁股。 我和郑义都看见三舅妈右胳膊往左一伸半抱住了方向盘。 郑义眼睛都瞪了:“我嘞个美式截停!” 咱也不知道三舅妈哪个驾校毕业的,只见她抓着方向盘猛地回正,随即就是“哐”地一声闷响,这一下撞得倒是不重,还不如剐蹭来得严重,可我听见后备箱里发出“砰砰”两声,陈志死死抱着陈小花说道:“天嘞,后头那两个人不得遭撞死了嘛。” “他俩已经不重要了兄弟。” 看这个情况我们能活着就行了,这路上全都是细沙土,前面的坦克被别了屁股车身直接横在了路上,而最前面的拌面王估计早在烈马出现在后视镜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一个倒车准准地卡在了坦克的前头。 三辆车终于停止了追逐停在原地,这时坦克的副驾门开了,下来一个拿着柴刀的男人,那男人五短身材表情凶悍,柴刀上还带着血,一下车就立着眉毛的瞪上了我们这辆车。 而我们几个赶紧掏出自己的铲子解安全带,虽说是个铲子但起码也是高强度合金,有总比没有强。 “咔咔”几声开门声响起,我们这辆车一下子下来了五个人,这时前车的司机大哥也下来了,丝毫不怯场。 要说普通吵架我们可能还会怂一下,但眼前的矛盾事关在座的女儿、妹妹、朋友以及未来的幸福生活,大家都知道这种时候一步都不能后退,纷纷逼着自己拿出最强硬的一面。 而这个拿着柴刀的男人眼瞅下车的人越来越多,脸色一变,嘴里嘟囔一声:“卧槽,这么多人!” 接着他就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门,坦克放弃走明路立刻窜了出去,轰着油门横向爬上了山坡。 “王八蛋,还跑!”三舅妈骂骂咧咧地坐回车里,没等我们关上门他就开始踩油门,得亏我们几个还年轻力壮反应快,不然非得甩飞一个。 这回拌面王落在了最后,只剩三舅妈这辆烈马紧紧咬在坦克的身后。 三舅妈一个转弯把我们后面三个人甩得七荤八素,我忍着恶心趴到何其幸的椅背上:“舅妈以前开过赛车还是走过边水啊?” 要么说何其幸专业呢,这会儿坐在死神旁边情绪依然稳定,他颠簸着回头跟我说道:“郑姐以前白手起家不容易,没钱的时候还跑过黑车。” 我一只眼睛撞在他的靠枕上,看东西都变色了,忍不住问道:“黑车?什么黑车,黑帮的车吗?” 这不像普通黑车啊,人家黑车起码要钱不要命啊。 现在车轮底下压得都是干草,再想玩儿截停那一套已经不现实了,但是硬撞我们也不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跟我们一样把杨思佳塞进后备箱。 不过也好在现在是上坡,三舅妈的车在攀爬上有一些优势,一步步追了上来,直到完全撵到了坦克的右侧跟他们肩并肩。 看得出坦克急忙加速了几次却没什么作用,这时他们的副驾降下了车窗,那个男人高举着手里的柴刀似乎想吓唬三舅妈,可三舅妈不吃他这一套,而是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完全挤到了他们的车头前方。 “孩子们抓紧了!” 三舅妈沉声喊道,紧接着就是一个刹车,“砰”地一声我就被一股强烈的推背感晃了出去,差点儿没被安全带勒死,车里的安全气囊都被撞了出来,吓得陈小花扯着嗓子“咩”了一声。 这一下撞得不轻,合着我们不能撞人家的车屁股就让人家撞我们的,他们后备箱里的人比我们这里头的金贵一些,我严重怀疑三舅妈是想一石二鸟,逼停坦克的同时顺便把两个人贩子姐弟创死。 后边的坦克估计也不好受,懵了一下,随后直接左转掉头往山坡下头冲,三舅妈眼疾手快,丝毫不在乎气囊什么的还飞着,一打方向盘就跟了上去。 不过这大概是坦克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山坡下就是一条溪流,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了河道,坦克慌不择路的冲进了河道却走得磕磕绊绊,三舅妈连速都不减直接冲了过去,一个转向怼在了坦克身上。 坦克还想倒车,可这里的大石头不少,竟然把他卡在了原地,飞速转动的车轮子都石头河沙刨得四处飞溅也没看到车子挪动半分。 烈马的车头正好怼在坦克的副驾,主驾驶的门一开,两个男人从驾驶座手忙脚乱地爬了出来,淌过河水就往旁边的山林子里跑。 我们下了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看这个情况我当机立断说了句:“我去追他们,你们去搜车。” 说完我就往山上跑,陈志在我身后喊了句:“我跟你去!” 接着是郑义:“我也去!” 我们三个提着工兵铲什么也顾不上了埋头就往林子里冲,这林子照比我们早上进去的那个可密实多了,一进来光线都暗了不少,大部分都是杉树,脚底下没什么落叶只有踩起来“嘎吱嘎吱”的树枝。 那两个人进了树林窜得飞快,最烦人的是他们竟然还分头行动,我站在原地暴风思索了一秒。 “追左边这个,这个跑得慢!” 右边那个一溜烟就没了影,起码这个左边这个还能看见个后脑勺,我们三个只要追上一个就够了,分头行动不现实,对于我们这种非专业犯罪人员,在这大山里分头基本就等于分尸。 第35章 真真假假 郑义这小子虽然胆子小,但是在这山林子里头跑得还挺快,本来就黑不溜秋还穿了一身黑,乍一看跟个猩猩似的,陈志稍微慢点儿,拽着陈小花跟在最后头。 在树林里追来追去这个事儿我们实在经历过太多次,就没一次有好事儿的,自从上次阿山的事儿以后我就学聪明了,跑得时候也不忘留意四面八方的动静,生怕追着追着就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 前面这个人看着应该就是副驾那位,没想到他短胖短胖的跑得也那么快。 “我的妈呀!” 我们正追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后面的郑义突然毫无预兆地叫唤一声,我心里一惊,这玩意儿别不是被蛇咬了,赶紧回头去看他,结果却听他说道:“大哥,这片林子也有带疤的树。” 他说的疤就是那些人形瘢,这林子里大多都是杉树,树干上的疤与桦树完全不同,完全就是突出的一大片增生树瘤,看着比桦树林的可恶心多了。 “那就小心点儿别碰!” 然而就是这么一回头的功夫,前面的人影就不见了,我停下脚步四处望了个遍,连个鬼都没有,气得我回头在郑义的脑袋顶拍了一下,心里暗骂小王八蛋,一惊一乍的。 四周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动静,这片树林这会儿出奇的安静,而那些杉树上的人形树瘤在阴暗的光线下乍一看像站了个人,明明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硬是长出了人山人海的感觉。 我脚下虽然不动了,但脑子不能不动,我们这会儿离树林子边缘远着呢,他绝不可能几秒钟就飞出去,我拿着工兵铲小心在周围绕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那现在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个是在洞里,一个是在树上,而这里树木虽多,想要掩藏住一个洞穴还是不容易的。 我猛地一下抬头看了看,一边的郑义和陈志好奇我在干嘛,也凑过来一起抬头看,陈小花也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我们三个人一只羊就这么抬着头看着四米开外的一棵树。 “不是我说你有病吧?要不你挑个树叶多点儿的树呢?” 那男人像树袋熊一样趴在树干四五米高的地方,但他选的这棵杉树树冠长得很高,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在树上,就跟电线杆子上的塑料袋一样,就这个隐蔽程度,已经低到就算树袋熊本熊来了都觉得没安全感。 我们几个围了过去,三个人分别在不同的方向守着他。 我抬头对他喊道:“来,你下来来。” 那男人的姿势实在不雅观,从我的角度看来就是一个屁股旁边伸出一张脸冷冷说道:“呵,我为什么要下去?” “你神经病吧你,那你为什么要上去啊?”我最讨厌跟这种人说没意义的废话了,十句话八句都是为了装13,实在费劲。 “不下来是吧,你不下来我上去,我特么非给你裤子扒了不可。”说完我就撸着袖子就准备往树上爬, 我这个举动把树上的男人吓了一跳,赶忙掏出别在腰上的柴刀朝下挥砍了几下:“你敢上来我就砍死你!” 陈志也跑过来拦着我:“乌眼儿哥,你莫冲动,我们就在底下守起,他迟早要下来。” “谁有时间跟他干耗,你瞅他那个样儿!”说完我从地上找了个结实的长树枝,跳起来往他身上狠狠地抽了几下。 “让你他妈正事儿不干,跑出来拐人家小姑娘,你最好这辈子别下来。”我这几下抽得狠,半埋在泥土里的树枝韧性不错,挥舞起来发出“呼呼”的破风声,有一下还抽在了他的左脸,眨眼间就肿了一条红道子。 “你他妈有种等我下去单挑,有种你别跑,我他妈砍死你!” 这男人被抽得龇牙咧嘴,除了张嘴骂人什么都做不了,我本来还准备多抽他几个,可抬头看着看着却总觉得他头顶的树冠里有什么东西。 在这方面我们吃过熊娃子的亏,现在看见这种藏在枝叶里的东西心里依然会不自觉地一颤,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又觉得不像是个动物,而是一个巨大的树瘤子。 “你挺会选呐,也不瞅瞅你头顶上头有什么东西就敢往上爬。” 我放下手里的树枝,皱着眉盯着那树上的瘤子看。 陈志和郑义也凑了过来,光线越来越暗,陈志用手把眼睛撑远了一些:“看起好像一个多大的马蜂窝儿哦。” 这树瘤子跟树干上的那些差别很大,它没有依附在主干上,而是悬挂在一根粗壮的侧枝上,形状很不规则,东凸一块西凹一块,我从地面上看大概能有一米高,乍一看确实像个奇形怪状马蜂窝。 树上的男人一听是马蜂窝恨不得直接跳下来,赶紧抬头看了看,又发现不是,于是他就低头轻蔑地扫了我们一眼:“别想着诈我,一个树而已,你们想耗我就陪你们耗,上来一个爷爷我砍一个。” 我们也没跟他多说什么,这个男人看来是不知道这片山区地带的诡异之处,这地方但凡是一些看起来不寻常的树木花草,绝对都有它的可怕之处。 眼看这个男人自己非要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他出事之前多套点儿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赶紧找了棵树躲起来,毕竟不知道是谁,万一不是我们这边儿的呢。 但我们的举动却让树上的人误会了,他视线受阻,看我们躲了起来还以为来得是他的同伙,激动地大喊:“老坎,我在这儿,树上树上,底下还蹲了几个鳖孙!” 果然他这一喊,那脚步声冲着这边儿就来了,他满脸期待地等着,可惜循声而来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坎,而是像一只母狮子一样冲过来的三舅妈,她的身边是寸步不离的何其幸。 这下男人不喊了,我们几个也不用躲了,我捡起树枝又给他来了几下:“你说你是不是傻逼,是不是傻逼!” 旁边的何其幸和三舅妈都气喘吁吁地,看起来跑了挺远,我问了下外面的情况,何其幸喘匀了气说道:“思佳不在车上,他们的后备箱里还有个男人,后面的小孩儿跟上来以后说是骗他们的另一个人,已经被这两个人打得半死不活了,现在他们四个在外头看着。”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抬头正看见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你给别给我整这个死出,不想下来也行,咱们就这么谈,我不绕圈子,你就告诉我那个寸头的女孩在哪儿,我们现在保证扭头就走。” 可树上的男人也不吃这一套,还吐了口唾沫:“呸,你们先抢的人,你还贼喊捉贼,你抢人就抢人,你抢我们主事儿的干嘛?” 这男人喊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不知道还真以为是我们干了什么祸害他们的事儿,看着也不像装的。 “你们主事儿的?你说常小盼啊,她是你们主事儿的?”那个女人长着一张椭圆娃娃脸,不论她怎么发疯我都信了她刚开始确实是被迫的,这怎么还被迫当上老大了? 那男人瞟了我一眼:“盼姐不像你们,她办事儿仗义,给我们饭吃还给我们地方住,你们干什么都行,绑我们大姐就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跟你们拼命都算轻的。” 他一副为了他大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常小盼这个职级问题看来是真的。 不得不说我都有点儿佩服常小盼了,演了两出戏,竟然还是没说实话,她这到底是准备了几个剧本。 亏我还教育几个小屁孩不要轻信别人,事实证明好话信不得,坏话照样信不得。 第36章 树瘤 “如果你今天能活下来的话就趁早回家吧。” 站在一边的何其幸突然开口,平静地对树上的男人说了这么一句。 男人有点儿疑惑:“你说这个干嘛?” 何其幸笑了一下:“像你这种让人骗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应该坚持不了太久就该被报废了。” 那男人还是不明白,这人乍一看得有三十岁了,可是这小半天我细细观察才发现他年纪应该不大,皮肉紧实眉眼稚嫩,就是造得有点儿糙,不细看真挺显老。 “你那个头儿亲口说了,她被迫跟你们一起干这个行当就是为了糟践人的,既糟践那些受害的家庭,同时也糟践你们,听说你们一开始人可不少,隔三差五死一个,没错吧。” 可是也没想到,书上的人听到以后竟然轻蔑的笑了起来:“我们盼姐的想法是你们能猜到的吗?干我们这一行出点儿事情很正常,真男人才不会怕这个,而且是她先收留的我们,什么被迫,要不是盼姐我们早就饿死了,大家伙知恩图报,她对我们好着呢,这种话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信,你不用来乍我。” “???”除了傻子何其幸,我们其他人都被他这个坚定的样子震惊了。 “常首富是二把手吗?”我看着他那个言之凿凿的样子试探着问了句。 “那就是个傻子,还二把手,当门把手都嫌他不够机灵,要不是这段时间人手不够用哪儿轮得到他上,看你们就是生瓜蛋子,你们好好给我道个歉,我还能在盼姐跟前说说好话,她干这行可有年头了,你们只要入伙,肯定有得赚。” “……”我被他震惊了,常小盼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真心对他们好的,他但凡聪明点儿也不至于被常小盼耍得团团转。 我估计常小盼那个女人就是谎话说得太多,连她身边的人都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吹牛呢吧,她那么年轻,能干多少年。” 听了我的话,树上那傻子挺骄傲得说:“我们盼姐虽然才三十几岁,但是干这行都有十年了,你才干几年。” 陈志在旁边小小声的嘟囔了句:“她看起硬是不像三十几岁的人,你倒像,你们怕不是遭吸了阳寿哦……” 我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行了别骂了,你骂完他也听不懂。” 我还想着怎么继续套话呢,一直没出声的三舅妈却突然说话了:“你们在这儿守着,小其,咱们回去!” 三舅妈的语气有些凝重,拉着何其幸就往来时的方向走,我起初还不明就里,看到树上的傻子,脑子里却灵光乍现。 不论真相如何,常小盼这个人撒谎成性并且擅长表演肯定是错不了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第一次拙劣的表演被拆穿以后恼羞成怒了,于是就鱼死网破一般宣泄了自己所有的愤懑,她当时那个样子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在火焰里的最后一次挣扎,怎么看都像是活够了、玩腻了,结果现在告诉我们又是演的。 她总不会是因为热爱表演才这样的,那肯定是为了逃跑啊!现在外头就剩一个大的带三个小的,三舅妈肯定是觉得事情不对才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听这男人的意思,在杨思佳跑了以后他们应该还没和常小盼见过面,那如果真是杨思佳杀的人,没道理会出现在那辆面包车上,这个死女人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旁边的陈志和郑义显然也反应了过来,可是我们现在又不能轻易走开,他们至少还有一个同伙不知道藏在林子里的什么地方,这深山密林里只留一两个人实在不安全。 这个常小盼,真算是损到家了。 郑义挫败地捂着头:“我怎么没想到呢,也没人规定反派被揭穿以后第二次说得就是真的啊!” 陈志耐心的安慰他:“人生嘛,哪有弄多套路嘛,习惯了就对了。” 林子里的气温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低多了,头顶上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在树上待了半天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擦鼻涕,就侧着头往身上蹭。 接近冬天的新疆天黑得越来越早,这会儿刚七点多,太阳就要跟我们说拜拜了,林子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小郑义,我都有点儿看不清楚你的脸儿了哟。” 陈志凑到郑义跟前说了这么一句恶毒的话,气得郑义翻了个白眼。 “哦,这下看得到了。” “恶毒小夫”陈同学的话让我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我们没有手电,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可就麻烦了。 不过好在兜里还有手机,亮度虽然不够,也能关键时刻应个急。 我再次走到树底下,沉声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下不下来?太阳下山了,有的东西要出来了。” 大概是我的语气过于诡异,那男人有些迟疑,但他也仅仅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坚定地说了句:“你们别想了,我绝对不会下去的。” 我撇了撇嘴,那就随便他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头上的东西绝对不简单,套了半天话只知道他一点儿都不清楚杨思佳的动向,从这个角度讲他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咱们找个地方躲一躲。”我趴在他俩耳朵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三个人带着陈小花踮着脚尖往旁边溜,找了几个小树蹲在了附近,陈志把陈小花按在地上拿衣角盖住了眼睛,陈小花就一动不动的躺着。 树上的男人看到我们的动作不屑地喊道:“喂,你们当我是傻子吗?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下去。” 我们三个蹲在树后头没一个人理他,毕竟我们躲得根本就不是他,而他也是一根筋,生怕我们是为了埋伏他,挂在树上自言自语的就是不下来。 天彻底黑下来了,微弱的月光透过树枝照进树林。 我们几个躲在一边再也没出过声,那男人抱在笔直的树干上十分吃力,稍一偷懒就容易滑了一下一些,没过多久他就露出了明显的疲态,我在他脸上看出了挣扎,这货现在估计是真想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癞子,癞子。” 附近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压低了声音在说悄悄话一样。 “老坎,老坎我在树上,这底下有人埋伏,你拿刀没有?” 树上的男人一听见这声音赶紧激动地大喊,看来这声音就是他那个叫老坎的同伴的。 郑义一听附近有人立刻紧张地四处张望,我一把按住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你听见脚步声了吗?”我压低嗓子问他。 黑暗中郑义的眼白格外明显,他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摇了摇头。 这林子里到处都是枯草和干树枝,除非这个人他是猫科动物,不然走路再轻也得有声音。 我们三个按兵不动,继续蹲在原地。 “癞子,癞子。” 那个男生继续叫着树上男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我指了指癞子的头顶,示意陈志和郑义向上看去,这下大家伙都反应过来了,这声音就是从癞子头顶的树冠里发出来的。 而癞子在激动之余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慢慢看向自己的头顶,这时他头顶的树冠可开始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癞子挂在树上惊恐地大喊:“谁?什么东西?什,什么东西?老坎,是不是你老坎!” 可没等他喊几声,就看一个跟狗差不多大的东西从树冠中顺着树干飞速爬了下来,一下就抱在了他的头上,癞子的声音也变成了被人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呜”声。 “那好像是蜘蛛,好大的蜘蛛!”陈志一手捏住陈小花的嘴筒子,生怕它乱叫,另一只手扶着眼镜盯着正在树上挣扎的癞子。 “这特么算哪门子蜘蛛!” 在月光的的映衬下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从树冠中爬出来的东西,背后不由得一凉。 第37章 癞子之死 癞子本来还死死地扒在树上,可当那所谓的大蜘蛛窜下来抱住他的头时给他吓得赶紧甩头,手里的刀也掉了,甩了没几下直接惊慌失措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嘭”地一声癞子从四五米高的高度重重摔在地上,他一刻不停打着滚,嘴里仍旧只有“呜呜”的声音。 他看起来异常痛苦,像一个离岸的鱼,看的我们心惊肉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可没过一会儿突然他屁股朝上趴在地上不折腾了,而是撅着屁股想要爬起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用手掌撑地,而是用手肘费力地支撑着。 这下癞子的正脸刚好面向我们,他一抬头给我们几个吓了一跳,郑义更是没忍住说道:“我靠我靠,谁家蜘蛛长这样!” 这癞子之所以行为这么怪异就是因为他头上这个“蜘蛛”,这蜘蛛看起来得有中型犬那么大,鼓鼓囊囊的大肚子长着黑色的长绒毛,后背上的黄色花纹乍一看像个骷髅鬼脸。 但这都是次要的,最离谱的是它那八条腿怎么看都不是原装的,没见过谁家蜘蛛长着八条人胳膊的,而且这些胳膊还各不相同,就像是从不同的身体上拆下来凑上去的一样,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我这么粗略看去,能看出这里头大概有两只胳膊是女人的,剩下六个是男人的。 不光如此,蜘蛛还把这几根胳膊细心排列过,相对纤细的两根女性胳膊被安在第三対腿的位置,癞子的嘴之所以发不出声音就是被这两对手给捂住了,而蜘蛛的第二对手则捂在癞子的眼睛上,最下面那对分别握住了癞子的两只手腕,被紧紧抓住的癞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毫无作用,黑暗中他连方向感也失去了,最后只能试图用胳膊肘爬起来。 “大哥,我想吐。”郑义惊恐地捏住我的胳膊,嘴都已经张开了。 “驳回,不然等你吐一半那蜘蛛该跳你头上了。” 郑义听到这话赶忙把嘴闭回去,顺便把眼睛也闭上了,说什么也不看。 癞子还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的力气早就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也看不见,手也用不了,爬着爬着就摔在了地上。 尝试了几次以后他终于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而是用手肘和膝盖撑着地到处爬,他的头左右乱扭着试图找准方向,紧接着就以这种诡异的姿态飞快往我们所在的位置爬过来了。 “他妈的,他要过来找咱们!” 这个王八蛋! 这下我们几个都毛了,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站起来冲刺,那蜘蛛从树冠里爬出来的时候爬得那叫一个快,我们算上陈小花也才比它多两条腿,这哪儿跑得过啊。 从我这个角度看,这个人手蛛上下两对胳膊上的肌肉嘎嘎结实,估计一跳能跳个两米多高然后再落到我的头顶,想想都可怕。 在黑夜的林子里,癞子用这个造型在地上爬来爬去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头上还顶了人手蛛,他俩摞在一起简直就是视觉上的大杀器。 可眼瞅着被捂着眼睛的癞子冲着我们就来了,这下我们是不想跑也得跑了。 “乌眼儿哥咋个办!咋个办!” “护好脖子。” 癞子一个加速冲了过来,他的手肘撞在石头上撞得“砰砰”响,可他却丝毫不在意,我们三个一下就被窜过来的癞子冲散了,往哪儿跑的都有。 我一个翻滚闪到了癞子的背后,和他头上的蜘蛛擦“肘”而过,我的脸甚至是从人手蛛的第四对手肘上蹭过去的,冰凉的人体触感让我心里一紧。 那只人手蛛一直是吊挂在癞子的后脑勺,这会儿我站在癞子后头才看清那人手蛛的头,一张毛茸茸的脸上挤了八只大小不一的眼睛,这会儿正四处乱瞟着。 我本来以为癞子满地打滚是吓得,可现在看来是另有原因。 只见人手蛛那两只弯弯的棕色牙齿死死钳在癞子的脖颈两侧,它的嘴里伸出一根尖刺,正扎在癞子的后脖颈子上,也不知道是在放毒还是吸食着什么,那圆溜溜的肚子还一鼓一鼓的。 陈志和郑义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癞子听见什么声音。 可这时郑义实在没忍住“哼”了一声,原本踟蹰在原地的癞子瞬间找准了方向就要爬过去。 这下可给郑义吓坏了,“哇”地一声就往陈志的方向跑了过去。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人手蛛的尖刺,癞子爬行的动作越来越慢,“呜呜”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还没等他爬到陈志他们的身边就定在上不动了,脑袋慢慢地耷拉下来垂在了地上。 而他背后的人手蛛还在继续,肚子越来越鼓,大概过了得有二十分钟,我们几个一动不敢动,感觉熬过了一个世纪,那人手蛛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尖刺,两颗牙齿“噗嗤”一声也拔了出来,带出了几滴血,我这才发现癞子脖子上那么深的两个伤口竟然没有飙血。 人手蛛在癞子背后转了个身,几只人手“啪嗒啪嗒”地爬到癞子的头顶,而原本已经没了动静的癞子竟然直接抬起了头,然后器械地站了起来,他直溜溜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人手蛛像个大帽子一样趴在他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癞子转了个身,竟然迈开腿开始走路了,他走得很慢,脚步声很重,像是腿不太好使一样,他顶着人手蛛向树林深处走去,边走还边说着:“老坎,老坎。” 声音还是癞子的声音,语气却和当时树冠里传出的声音一样,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现在看不到癞子的正脸,也不知道那声音现在是癞子嘴里发出来的,还是人手蛛发出来的。 我们就这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癞子一步步走进黑暗中,直至完全消失。 “走了嘛?”陈志从树后头伸出露出半个脑袋,看了看癞子消失的方向。 我的声音依然压得很小:“走了。” 郑义费解地说道:“他,他怎么还能走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管他咋走,走了就行呗,不走咋办,你留这儿给他俩养老。” 郑义赶紧摇摇头:“我给他俩果腹还差不多。” “人家不吃巧克力,赶紧走吧,留这儿冻也该冻死了。” 我们几个拔腿就在林子里狂奔,主张一个对沿途风景不想看、不用看、看不着的中心思想,一路干到林子外,喘得肺都要炸了。 “乌眼儿哥,咱们是不是跑错方向了。”陈志两手扶着膝盖,边喘边说话。 我看了眼周围,干巴巴的荒地,隔壁还是一座山林,但我们进来的地方是有一条小河的,看来我们跑得太快,从另一个方向钻出来了。 “反正都是同一个林子,沿着周边绕过去吧,怎么也比从林子里重新找路强。” 现在除非有人说我在树林里掉了三十万,我还能进去一趟,但是我没有三十万,所以我不可能进去。 我们靠着直觉选了个方向,准备往林子的北边绕,出了树林月光没了遮掩,路面看得清晰多了,我们三个人一路小跑。 这山整体呈南北走向,绕起来还真挺长的,我们跑了半天还没见着北面的山坡。 我习惯性四处看了看,却瞄见隔壁那座的脚下有什么东西。 “等一下,先别走。” 我放慢脚步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就是辆车,还是那辆人贩的面包车。 “旁边儿那个原来是我们白天进去的林子。” 这晚上的山跟白天完全是两个样儿,乌漆嘛黑看不出个模样,哪儿哪儿都长得差不多,看见这座山我对我们现在的位置才算有了大概的了解,看来下午几辆车七拐八拐地也没有跑出来太远。 “走吧,赶紧回去看看。”我招呼着他们俩准备继续赶路,可刚走出几步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那个死了的人怎么不见了?” 这地方虽然黑,但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车门还开着,可地上却空空如也。 第38章 蚯蚓 “我去看看。” 除了我,陈志和郑义连面包车都看不清,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个面包了,我让他们等在原地,他俩却非要跟着。 我没有走得太近,走到一半也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面包车的车门什么的都还是老样子,但尸体确确实实是不在了。 “难道是警察来了?还是他们同伙。”郑义疑惑地挠挠头 我摇摇头:“我觉得都不是,要是警察的话,咱们早被套麻袋里装走了,他同伙更不可能了,死得差不多了。” “他都弯了呀,那总不能是自己掰直了站起来走了吧。” 郑义对我这个说法不太接受。 陈志淡淡地说了句:“但是刚刚那个癞子就当到你的面个人走脱了嗦,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洗白喽。” 除了这个我还想到常首富说的二哥,现在已经被种在北阴坡当人草花了。 “还记那天被人狼咬死的人贩子吗?不也是出现在这里被当种子种起来了,我觉得这个地方的生物就像有什么信息共享的系统似的,它们能得到指令,只攻击他们想攻击的人,按理说咱们刚才藏得那么草率,人手蛛一脑袋的眼睛怎么可能看不见,八成就是不想理咱们。” 但我们也没细究这些问题,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大部队与他们会合,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们继续回到山脚往北走,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总算绕到了北坡,一条溪流出现在我们面前。 “原来小溪在这边。” 夜晚的小溪水流潺潺,这个季节水位回落,小溪的水也不多了,河底的石头都从水里冒出了头, 我们顺着水流又往南走,总能找到三舅妈他们。 “他妈的手机没信号是真难受。” 不然现在我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情况,常小盼他们就算加上老坎也就三个人,应该不至于能放倒六个吧,这么牛还当什么人贩子,直接打黑拳去吧,又能打又抗揍,还会演。 郑义走得有点儿累了,脑袋也懒得抬,说话都快没劲儿了:“大哥,别说信号了,我手机都快没电了,要是……啊啊啊啊!!!蚯蚓啊!!!!” 他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蹦到了我身上,那速度叫一个快,整个人挂我身上摇头摆尾的。 我被勒得差点儿断了气:“我特么看你更像蚯蚓,蚯蚓又不咬人,而且这个温度哪来的蚯蚓,你给我滚下去!” 我一心想着把郑义撕吧下来,就听陈志在旁边说道:“乌眼儿哥,怕莫法怪巧克力,这个踏踏的蚯蚓确实有点儿骇人。” 我看陈志竟然也这么说,也就暂时放弃把郑义撕下来的想法,我低头往地上一瞄,竟然给我也吓一跳。 一条条手指粗的大蚯蚓蛄蛹着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正和我们往一个方向爬着。 “怎么这么多蚯蚓,这天儿这么冷,它们不怕冻死吗?” 这蚯蚓的行为太反常,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地上照了照,这一照更不得了,从河边到草地,棕红色的大蚯蚓成片成片地在地上扭动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只看了一眼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也难怪郑义害怕。 印象里我见过大蚯蚓最多的一次是一七年在北京,当时还是秋天,前一天晚上下了整夜的雨。 第二天早上我路过马甸桥附近的一个公园,走了几步才发现石砖地上到处都是一拃多长的大蚯蚓,它们在砖头上扭来扭去,不少已经被路人不小心踩扁了,看起来又恶心又可怜。 我顺脚就把挨着草地的几只蚯蚓踢回了草丛,当时一个老头还非说我心善,要给我传教,给我吓得扭头就跑。 不过那次的场景跟眼前比起来真算是小巫见大巫,公园里那些蚯蚓看起来是在痛苦的挣扎,而眼前这些看着那叫一个有劲儿,“噌噌噌”地往小溪的下游蛄蛹。 我们三个都有点儿不敢下脚,现在这山里的任何一个生物我们都不敢轻易招惹,生怕遭受团伙打击报复。 “踮起脚尖挪到旁边走吧兄弟们,不能再耽误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蚯蚓都集中在小河边的湿润地带,远离河道的地方泥土干硬,没什么蚯蚓的踪迹。 陈志点点头,把四十多斤的陈小花抱了起来,而我扛着郑义,两个人踮着脚尖小心避开爬行的蚯蚓,生怕踩死一个。 刚一远离河边我就把郑义扔了下来。 “你给老子自己走!” 我们几个赶紧向下游小跑,这种动物的反季行为实在反常,下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越往下走这些蚯蚓越密集,几乎看不到土地原本的颜色。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我终于看见那三辆怼在一起的车子,车子都在,但一个人都没有,而这些蚯蚓的目的地果然也是那里。 河边的一处石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蚯蚓,乍一看像张棕红色的毯子。 “什么石头这么招它们稀罕啊?” 我小跑几步过去凑近了看了几眼,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的郑义差点儿又跳到我身上。 被蚯蚓爬满的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人。 这是个时候我也顾不上膈应了,用铲子把地上的蚯蚓扒拉到一边,又去扒拉那人身上的蚯蚓。 刚开始我根本分辨不出哪边是头哪边是脚,只能挑最高的地方扒拉两下确认是肩膀,顺着肩膀找到了头。 一小片大蚯蚓被我拨到了地上,半张没有血色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眼睛还睁着,但瞳孔已经散了,露出来的这只眼睛斜得厉害,是常首富。 他死了。 我刚停下手里的动作,很快就有新的蚯蚓填补了空缺,它们附着在他的皮肤上,从他的鼻子和嘴里钻了进去,一只接着一只。 陈志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天嘞,他的胸口也能钻进去。” 我这才看到他的胸口处也有蚯蚓在不断钻入,看来他那儿有伤口。 这个画面看得人手脚冰凉,诡异又荒诞,我们三个就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挪不开眼。 没过一会儿他的皮肤都开始蠕动起伏,我甚至能看到蚯蚓在皮肤下扭动的身躯。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皱着眉逐渐远离了常首富的尸体。 我们三个悄无声息地往后撤,也就十几分钟,常首富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塌陷扁平,一些吃饱喝足的大蚯蚓开始向外爬,随着它们的离开常首富的身体逐渐变成一副扁塌塌的皮囊。 “他被吃空了……”郑义小声地嘟囔着。 那些撤离的大蚯蚓身体变得透红,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泽,它们就地钻进了泥土。 就在这些蚯蚓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再次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过去,就看见白花花一片人皮草俑正从远处游行过来,一张张大白脸一眨眼就靠近一大截。 “卧槽,有完没完?撤撤撤撤撤!” 我领着陈志和郑义马不停蹄地往下跑,生怕再被那些人皮草俑缠上。 我们几个扭头就是撒腿狂奔,但跑了没几步我却发现身后安安静静没一点儿动静,抽空回头一看,那些人皮草俑一圈圈围在了常首富的尸体附近,压根没把我们当回事儿。 我们此时正好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嘴里长着花苞的草俑爬到了常首富的旁边,口中的花苞突然喷发出一阵黄色的烟雾,那烟雾正对着常首富的脸,诡异的是原本已经变成皮囊的常首富竟然开始蠕动,白花花的皮囊像柔软的面皮一样从衣服的领口钻了出来。 那些人皮草俑就像完成了任务,纷纷调转方向按照来时的路爬行,而常首富就跟在他们的队伍后。 我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嘟囔着:“我擦,它们这是添丁了。” 第39章 消失 我们三个看着人皮草俑消失在山头后,赶紧一溜小跑回到车子附近。 我拉开车门挨个看了看,连车底下都看了,一个人都没有,但车上的包都还在。 原本关着常首富姐弟的后备箱现在正大敞着,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后背箱里面倒是干干净净的,我刚要走,却发现后备箱下地面的石头上有一些褐色斑点,我用手指蹭了一下,细看上去透着血色,带着股铁锈味。 应该是血,而这些血迹一直淅淅沥沥地延伸到河边,终点是常首富倒下的位置。 看样子是有人在他走出后备箱的一瞬间杀了他。 “地上有只鞋!” 郑义站在南边一点的位置,指着地上一只灰色运动鞋。 这只运动鞋比我们的鞋小不少,应该是那两个女学生中的一个,看来这些人走得很匆忙,不然不会连鞋都顾不上。 除了鞋,地上还有点儿衣服布料,乱七八糟的看样子像是撕下来的。 郑义看着这满地狼藉感叹了一声:“看来这是发生了一场大乱斗啊。” “管他大乱斗还是5v5呢,把包都背上,防身的拿好,咱们得去四周找一找。” 好在包都在,充电宝、手电筒什么的都有,总比啥也没有强,那些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总不可能待在车里干等着。 我们绕过来的一路上也没看到他们的踪迹,眼下就准备继续往南走, 郑义还把那只鞋捡了起来,边往背包侧兜里塞边说道:“哥哥们,他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咱们刚才看见的那些东西就已经够刺激了,他们会不会碰见更刺激的?” 我掏出手电筒握在手里,顺便帮郑义整了整背包:“这个谁知道,但是我现在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咋把咱们这伙人放在眼里,到现在一个手指头也没往咱们身上戳,对三舅妈他们来说最危险的没准儿是那几个人,常小盼要真是从二十来岁就开始当人贩子,那她还有什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陈志领着陈小花走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个常小盼说她的身世到底是真的假的,看她那个样子我感觉像真的,她会不会是被逼疯掉了。” 我伸手弹了陈志一个脑瓜崩:“三十多岁人了怎么这么单纯,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大部分人过得都不如意,但是没几个会一条路走到黑,就像你一样,你有你的困境,但你的选择是跑远点儿重新开始,你也可以把你前妻和大舅哥打包卖了,你怎么不这么做?” 陈志摇摇头:“不想跟他们两个扯,没得啥子意思,我出来过后开心得多。”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是说啊,你把十个人放进同一个环境里也能长出十个样儿,卖人和杀人一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很难迈出这一步,我看这个人就是骨子里头带着坏呢,真那么有种,谁让她受气她就报复谁去,折腾别人算什么德性。” 陈志一脸受教,随后抬起头说道:“乌眼儿哥,照你这个说法,我觉得剩到起的那些人好危险哦。”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三舅妈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做正经生意的人,再疯也疯不过那些亡命之徒。 我望向四周,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想着这里心里不免焦躁。 我们几个都不说话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走路时踩石子的“咯吱”声,还有陈小花的小羊蹄“吧嗒吧嗒”的走路声。 诶,慢着,陈小花?电子狗! 对啊,说好的“警羊”怎么能不用呢? 我一把将郑义好不容易塞进书包的鞋子掏了出来递给了陈志:“去,给陈小花闻闻,让它带咱们找人。” 陈志一开始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随后眼前一亮,说实话我们潜意识里已经有点儿把小花当成小人儿了,一时间都忘了它作为动物的特性。 陈志接过鞋子低头就往陈小花脑袋旁边递:“来嘛,幺儿,帮哈忙,你去找哈这个鞋子的主人噻。”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陈小花把头一歪来了个潘式闪避,扭着屁股就走了,留下陈志尴尬地站在原地。 “小陈哥,你的犬子有点牛诶。”郑义凑过贱兮兮地浇了把油。 陈志没理他,继续点头哈腰去给陈小花做思想工作:“乖嘛,花儿,出去了过后爸爸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冰冰菜,水水嫩嫩的哟。” 结果陈小花昂着头依然不理人,气得陈志照着陈小花的屁股噼里啪啦一顿拍:“逆子,逆子,你眼睛头还有没得我这个老汉儿!” 陈小花挨了揍也不高兴了,站起原地尥起了蹶子,地上的石头被刨飞了一圈,然后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地看着陈志。 陈志扶着脑门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在包里掏啊掏地掏出一袋牛奶小饼干,“啪”的一声挤爆,拿出一块塞进了陈小花的嘴里。 “算喽,爸爸求你一回嘛。”陈志蹲在地上忍辱负重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小花左一下右一下地嚼着,吃完一个陈志又塞了一个,等陈小花吃完了以后他再次把鞋子凑了上去,这回陈小花可算是给了他个面子。 陈小花在我们跟前左右溜达转了转,抬着小脑袋迎风闻着,最后掉头往树林里走去。 “……不是吧,又进去?” 看清陈小花前进的方向,郑义脸都垮下来了:“早知道我就该把那只鞋扔了……” 我也有点儿无奈,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相信陈小花吧,动物的直觉有时候比咱们准多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人狼之后,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激发出我那股危机感了,人嘛,总是喜欢相信自己那点儿莫名其妙的直觉。 我们跟着陈小花来到森林边缘,突然听到头顶一阵振翅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乌鸦叫,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一片黑压压的鸟群刚刚越过我们飞了过去,清一色的大黑鸟,密密麻麻地跟候鸟迁徙一样。 “这些是乌鸦吗?好多啊!”郑义抬头惊讶的张着嘴。 我伸手把他下巴合了个严实:“把嘴闭上吧,一会儿粑粑掉嘴里了。” 那些乌鸦很快就飞远了,扇着翅膀融入了黑暗。 “别看了,进去吧,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按理说突然冒出这么一大群乌鸦来肯定是不正常的,但现在这个片区无论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事都叫正常了,要说突然冒出来一群雪白善良的小羊群,反而更叫人害怕。 而不善良的陈小花还是有点儿实力的,相比于我们的四处乱转,它是目的明确地在森林里左拐右绕。 “乌眼儿哥,我咋个觉得这片树林跟原先不大一样喃。” 陈志跟在我旁边小声说着,脸上神色惊惶。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天色刚黑下来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林子诡异里暗藏危机,但现在就觉得这个林子怎么说呢,总感觉哪儿哪儿都有东西。 与之前的寂静不同,现在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一些动物和鸟的叫声,有的清脆有的深沉,我们几个甚至辨认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陈小花可不懂我们的脑子里的弯弯绕,伸着脑袋认真的带着路。 “我靠!” 走着走着郑义突然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声。 “你又咋啦?踩夹子啦?”我让他吓一跳,回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不是,我怎么感觉那棵树在看我啊!” 他指着一棵粗壮的杉树颤声说道,我们看向他说的那棵树,竟然真的隐约看见树后站了个人。 第40章 老坎 “谁啊?搁树后头猫着嘎哈呢?” 我们的手电不够亮,而且这森林里树木丛生,照哪儿都是乱七八糟的影子,现在也只能勉强看见那个人站在树后头,只探出半拉上半身来看着我们。 “你最好是吱个声,黑灯瞎火的你要这么吓唬人那你是真欠揍啊!” 我说完以后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探着身子,搞得我心里毛毛的,哪儿有人这么大大方方地偷偷摸摸。 陈志看气氛不对赶紧把陈小花拉回身边不让它乱跑,久久得不到回应让我十分烦躁。 “擦,我今天非得瞅瞅你这个奏长什么熊样。” 我拿着手电抬腿就往前边走,随着我的步伐的移动手电不可避免地晃了几下,而就是闪了这两下,我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嗯?跑这么快?” 我又吆喝两声,依然没有回应,陈志和郑义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们三个小心翼翼地迈着小步靠近那棵藏着人的杉树。 脚下的树枝被踩得“咯吱咯吱”响,简直是踩在我的心头上,我手里握着工兵铲,眼瞅距离树只有两步,我一个跨步飞速窜了过去。 “啥也没有?” 冷白的手电光下,树后空空如也,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可是我确定没看到任何人跑出去的身影。 更奇怪的时候这树根底下还长着一些杂草,这会儿支棱地直溜溜的,哪儿有被踩踏过得样子。 而非要说这里有什么的话,就是树干上的人形树瘤子。 这树瘤子突出来树干大概五公分那么厚,看着轮廓就是一个人背靠大树直直的站着,跟刚才我看到的那个人没有一点儿相似。 这事儿怪了。 郑义有点发慌,颤抖着声音说道:“会不会是,树上这个东西在看我们啊,它,它万一会动呢?” 我用手电照着这树瘤子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扎扎实实长在树上的,树皮没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乌眼儿哥,要不我们拿火试一哈儿嘛。” 陈志看我研究得认真,小声出了个主意。 我抬头看向陈志:“你找它有事儿啊?” “啊?爪子了嘛?”陈志有点儿懵。 “那你烧它嘎哈呢,就算它真能动,你非把它喊出来又没事儿,咱们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打副本,不干那个手欠的事儿,有点儿边界感呢。” “哦。”陈志挠了挠头,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走走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是它盯着咱们看,咱们这也算是看回本了,包赚不赔。” 我边说边走,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可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陈志和郑义也不是傻子,紧紧跟在我身后。 “跑跑跑,妈的傻子才留在那儿!” 陈志边跑边用手里的鞋敲敲陈小花,大声喊道:“幺儿带路!” 陈小花动动耳朵就开始提速,领着我们逐渐远离这棵诡异的人瘤子树。 它在前头猪突猛进,偶尔还能拿屁股来个漂移,我们在后头紧紧跟随,也没比动物世界里的野猪逊色多少。 不知跑了多远,陈小花开始放慢了步伐。 我回头看了看,好在没什么东西追过来。 “花儿好像在找啥子东西。” 陈小花伸着脖子四处闻了闻,陈志跟在它屁股后头生怕它出什么意外。 陈小花随便闻了闻就带着我们往右边拐了过去,我们直觉这是快到了,可没走几步陈小花就不动了,我也根本没看到预期中的六七个人,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森林。 “人在哪儿呢?陈小花同志行不行事儿啊?” “三舅妈?何其幸?” 我小声喊了几声,哪儿有人理我。 “大哥,人、人在这儿呢!” 我还在四处看着,一边儿的郑义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指着我们身边儿的一棵大树说道。 我扭头一看,这棵树后伸出一只脚,脚上穿的鞋果然和陈志手里那只一模一样。 这人坐在地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知是死是活。 我把郑义推到了后边,小心的向树后探出了头。 “妈的,不是咱们的人!” 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是找错了,一个年轻男人靠在树上闭着眼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血,我没见过这个人,但能把鞋掉在车子附近的,八成就是那个被人贩子打个半死的骗子。 “他妈的,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儿干长这么小的脚干什么!纯浪费别人时间,真特么缺德!” 我仰天长叹,只觉得这一路的罪都白糟了,深深呼了一口气以后我才蹲下查看这个人的状态。 他垂头靠坐在树上,鼻子里还在往下滴血,还有呼吸。 “喂,醒醒。” 我伸手推了他一个,可这一推却有点儿不对劲,按理说他这个状态被我推怎么也该晃一晃,但他却纹丝不动的靠在树上。 “嗯?”我有点儿疑惑,他这人还活着,怎么能推都推不动,就像长在地上了一样。 “乌眼儿哥,你看他背后!” 陈志打着手电照在这个人的后背上。 起初我们也没想太多,手电一直打在他的正面,这人的背后也就藏在了阴影里,此时被陈志一照,就看见这人似乎真的和树长在了一起。 杉树粗糙的树皮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腰侧,衣服的布料被一种淡红色汁液腐蚀的一干二净,而他后背、肩膀的皮肤已经和树皮完全融合了。 “难怪推不动他。”我又拍了他几下,可这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郑义看得直咧嘴:“他还能活吗?大哥们,咱们要不要救他?” 陈志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我,我蹲在地上看着骗子融入树干的后背陷入沉思。 最终我还是摇摇头:“不救,没那个必要了,当初郑义和常首富一起接触到桦树茸,可郑义就是没事儿,说句不可思议的,它们应该是有自己的选择和道理。” 我看了眼地上的人:“既然他被选上了,那就得看他自己做过什么了。” 郑义搓了搓手心:“那,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啊?又要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了。” 我抹了把脸:“可不是么,你说这事儿整得。”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操蛋,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还是个废的,这会儿只能重新寻找,我正准备起身,却听到右后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咯吱”声。 “有东西!让开!” 我第一反应就是推开陈志和郑义,果然,没等我回头就听到一阵破风声在耳边响起。 下意识的,我抬起右手的工兵铲挡在后脑,“当”地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我迅速反身踢出一脚却被身后的人躲了过去。 我一看,眼前一个尖嘴猴腮、瘦巴巴的男人两手握着一把砍刀,正目露凶光盯着我们。 “你就是那个老坎。”这个男人我有点儿印象,就是今天开车的那个人贩子,年纪比癞子稍微大点儿,现在看来身手非常灵活。 这个老坎看起来没有癞子那么傻,握着刀的手十分平稳,他眯了眯眼:“别管我是谁,坏我们生意,去死吧!”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说完就劈刀对着我砍了过来。 面对他的攻势我几乎反射性地挥出手里的工兵铲斜劈了出去,我没学过什么系统的招式,身体只能做出一些最原始的反应,既没有逻辑也没有美感。 但是我有一点还算特别,那就是我现在的力气很大。 老砍这势不可挡的刀被我劈了出去,连他自己都差点没站稳,他看了看自己的刀,刀刃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豁口,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眼珠一转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第41章 陪葬 我看这个货的眼神就知道他憋着坏,于是脚底下稳稳扎住,紧紧握住手里唯一的武器,眼神都不敢晃一下,以防他突袭。 果然这人又挥手抬起了他的砍刀,我心里都想好怎么防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王八蛋竟然将他唯一的武器直接冲着陈志的面门扔了出去,五十多公分长的铁刀带着寒风就朝我左后方的陈志飞了过去。 这个死老坎使足了力气,那砍刀简直飞出了残影,这一下要是让陈志挨上,脸都得被劈成屁股瓣。 “你个三孙子!”我着急忙慌地后撤一步,握着铲子向飞到我身侧的砍刀挥了过去,我的动作虽然干脆,但心里实在发慌,陈志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夺命砍刀吓得呆在原地,这年头的人看见狗还能跑几步,但看见拿刀的人可能当场就腿软了,可以说陈志的命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 万幸的是我的铲子赶在砍刀飞过去之前拍在了它的刀尖上,金属敲击的声音让人牙根发酸,那把砍刀直接掉了下去插在骗子的肩膀上了。 实在是对不住了,小骗子。 可就我在庆幸陈志没事儿的时候,余光却扫到老坎手中有寒光一闪。 “大哥大哥!” 郑义也发现了不对劲,语无伦次地喊着,只见老坎不知道又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趁着我此时城门大开,握着匕首就冲我的腰子攮了过来。 这孙子速度奇快,等我发现的时候那刀尖已经到了跟前。 电光火石间,我只能尽量扭身避开要害,但这一刀怎么看也是挨定了。 “啊”地一声惨叫。 郑义发出一声来自灵魂的呐喊,匕首距离我的肋巴条子仅剩几公分的距离时,这黑小子竟然徒手捏住了那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他自己呆住了,老坎也愣了一下。 趁这个间隙我一把握住那匕首的护手不让老坎抽动匕首,抡圆了胳膊一铲子削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接着又一铲子砍在他的手背上。 “我去你妈的吧!” 这把工兵铲是有刃的,老坎的太阳穴到眼皮全被尖锐的铲子边划开了,皮都翻了起来。 老坎惨叫一声,也顾不上匕首了,撒开手捂着脸就摔在了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你个瓜皮!” 老砍刚一倒地,后面的陈志一个饿虎扑食就骑在了他的身上,他掐着老坎的脖子大声喊道:“花儿,撞他的球脑壳儿!” 听见陈志的话,陈小花低着头就莽过去了,它现在的羊角那叫一个结实,在羊界都得是一段佳话,只一下,老坎就不怎么哼唧了。 他们那边我暂时顾不上,反正听起来“叮里咣啷”动静挺大的。 我赶紧回头去看郑义,那个黑小子两只手依然握着那把匕首,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不知道还以为他杀人了呢。 “你他妈疯了,咋拿手接啊!” 我把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这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手上的筋骨密集,断了哪个都不行。 他还没从刚才的突变里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唇说:“我,我也不想啊,但是我看着那把刀捅过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握上来了。” “你少给我整百分百空手接白刃那一套,来,慢慢撒手,千万别划着。” 郑义的指腹都被割开了好几个,温热的血不要钱地往外冒,万幸的是老坎没机会把匕首抽出去,不然郑义这两只手的伤口至少深一倍。 我翻出急救包给他的伤口消毒,“忍着点儿啊,伤口深,必须得好好清理。” 郑义刚开始还咬牙忍着,可收拾到第三个手指头他就忍不了,都不用眨眼睛,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他抽泣着说:“好疼啊,怎么这么疼,电视上演得那么帅,没人跟我说这么疼啊!” 我尽量放轻动作,同时还不忘说话帮他分神:“你也知道是电视剧,以后看点儿动画片就得了你。” 等我包扎完,他的手已经跟分叉的白萝卜一样了。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谢了老弟,多亏了你。” 他咧个大嘴还在哭,没等他回话我就去找陈志了。 再任由陈志闹下去,陈小花就该有案底了。 要说这个老坎也算扛揍,我一看他挨了这么多下还没晕,这会儿还能使劲儿往地上缩。 “陈志,你们爷俩先休息一下。” 陈志咬着牙勉强点了个头,扶着陈小花的羊角站了起来,陈小花脑门的白毛都撞成红色挑染了,略显时尚。 我把老坎拖到了骗子的前头,一把把他按在了骗子身上,顺手抽出卡在骗子身上的坎刀抵在老坎的胸口。 “信不信我一刀把你俩穿成串儿?” 老坎捂着眼睛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剩下的一只眼神里仍然带着算计。 我本来还想问问杨思佳的事儿,但他这个眼神突然让我明白,不论我想问什么,都不会得到有意义的答案,这种人没有任何沟通的意义。 放弃这种想法后,我用一种诡异地语气说道:“我看到你兄弟了,癞子,但是这树林可不一般,他让一只狗那么大的蜘蛛弄死了。” 老坎的眉头皱了起来,完好那只眼睛乱转着,大概是在考量我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叫老坎是吧,他临死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这下老坎忍不住了,伸手就想夺我手里刀,“你他妈杀我兄弟!我整死你!” 我对他早有防备,一只手拧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那骗子的怀里。 “你爱信不信,你身后这个人也要完了,他的皮都跟树长在一起了,你要不要看看?” 老坎气得呼哧带喘,同时又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他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最后干脆对着我“呸”了一声。 看着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不信是吧,你说我要是把你跟他绑在一起,你会不会也长在树上。” 老砍挣扎了一下,张嘴骂道:“你脑子有病,你当我是小球孩子,谁他妈跟你过家家。” 我拿刀背拍拍他的脸:“谁掐着脖跟你玩儿过家家啊?你特么说的那是过家家吗?” 老坎刚要还嘴,却一下愣住了,因为他身后那个原本死得差不多了的骗子突然伸出双臂把他抱住了。 “嗯?你们来真的?”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这是要干嘛? 老坎一开始也是一脸懵,可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始惊声尖叫。 我看他像是中了邪,赶紧把自己的手给撤过来了,可别再给我传染上。 那骗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眼神既麻木又绝望,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充满了怨毒:“你给我,陪葬!” 老坎边喊边挣扎,可那骗子的两只胳膊就像铁钳一样死死钳在他身上,不仅如此,骗子的皮肤竟然开始渗出淡红色的液体。 “他身上那个,跟他后背的树脂一样。”郑义炸着两只手看得目不转睛。 那淡红色的液体好像有什么可怕之处,老坎的手一接触到骗子身上的红色汁液就开始哆嗦着惨叫。 而更诡异的是,骗子开始一点点将老坎锁进怀里,甚至把他自己的脸埋进老坎的颈窝里。 原本温馨浪漫的动作差点儿把老坎整疯了,他使劲儿歪着头想要避开男人的靠近,可逃又逃不开,推也不敢推。 郑义用几根萝卜手挡住自己的脸:“我的妈呀,强制爱,极限拉扯。” 我根本没空理会郑义的胡言乱语,满脑子都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老坎和骗子沾染上红色汁液的皮肤慢慢变成棕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硬,然后皲裂成树皮。 老坎看起来异常痛苦,他惊恐地挠着脖子上变成树皮的皮肤,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可是还没等树皮被挠下来,他的手上就长满了新的树皮。 这个过程比癞子的死要漫长的多,老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一点点腐蚀,皮肤一寸寸变成麻麻赖赖的树皮。 到最后他只剩一张脸还算正常,其余地方都已经和那个骗子长在了一起。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他可算是开始服软了,眼泪混着鲜血从脸上滑了下来,润湿了脸侧的树皮。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迎着他充满祈求的眼神:“可能我的妹妹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猜你一定没有救她。” 他的眼神逐渐绝望,在惊恐中一点点被树皮覆盖…… 第42章 倾巢而出 “他们这是死了吗?”陈志捂着陈小花的眼睛,生怕它看见这一幕。 老坎和他身后的骗子已经完全长在一起,乍一看就是一团巨大的树瘤,细看还能看出些人形。 我沉思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死了吧,看样子还是合葬。” 郑义看样子有点儿担心:“那咱们还是走吧,好怕他们拉着咱们陪葬啊。” “走走走,还得找别人呢。” 我伸手把郑义的背包拿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又顺走了老坎的砍刀。 “乌眼儿哥,咱们还在树林里找吗?” 我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了,我感觉他们不太可能在树林里待着,这骗子也不像是和他们同路的人,咱们还是出去,往南走。” “好嘛,乌眼儿哥,你咋个不变身了嘛。” “……还变身,我又不是奥特曼。”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其实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 仔细想了想,我除了第一次变异时什么都没发生,后面的几次都是面对一些危机情况时才能进入那种状态,最后那次是面对人狼群,那是我第一次在感受到危险时,能够凭借自己清醒的意识支配这种力量。 但这次不论是面对癞子还是老砍,我都没有那种感觉。 我大概盘算了一下,前几次面对的危机分别是藏马熊、三足鸟、白毛怪物还有人狼,好像我只有在面对一些动物的时候才能激发那股力量,而面对人类的时候我虽然有优势,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撕天撕地的感觉了,大部分还是只能靠自己。 我猜想这种力量的激发与动物相关,它的出现似乎取决于我的敌人是什么物种。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实在想不明白。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却远远地瞄见一个人影,他脑袋上还顶着那只硕大的人手蛛,慢慢悠悠地在乌漆嘛黑的树林里溜达,一声不吭。 “我靠,又是他!” 我们三个站在原地不动了,郑义慌张地说:“他来找老坎吗?” 我愁眉苦脸地说道:“他来晚了呀,老坎已经跟别人殉情了。” 眼瞅着他朝我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我们三个赶紧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这地方能躲的只有树,但我们可不敢离得太近,一个个只能与树保持着安全距离,站得直愣愣的,看着有点儿呆。 我本来以为癞子会去找老坎死去的那棵树,可他没有,而是慢慢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借着月光我发现癞子与之前也不太一样了,他的眼睛上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白膜,连瞳仁都看不出来了,大晚上的看着挺渗人。 癞子这会儿也不喊老坎的名字了,就好像他已经知道老坎已经不在了似得,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这样吧,咱们跟着这个癞子,看看他要去哪儿。” 郑义惊恐地回头看着我:“啊?大哥,咱们就不能有点儿主见自己走路吗?怎么就非得跟着点儿什么呢?” 我扯住他的衣服拎着他走了几步:“这话说得,问题是咱们不认路,这个人手蛛这么爱找人,跟着它走没准儿有收获,毕竟这山里不是咱们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他们不光死了,连尸体都被处理了,不得不说,这片山区真是个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还能赠送毁尸灭迹服务。 郑义甩着他的十根萝卜手指头:“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在漆黑的树林里尾随一只怪物,我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一天。” 陈志小声安慰他:“你要相信个人的潜力,说不准你是个潜力股,别个根本看不到你。” 郑义忍不住辩驳:“谁要当变态潜力股,小陈哥你怎么说话的?” 我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你俩皮紧了是吧?都给我把嘴闭上。” 我现在越发确定这人手蛛对我们没兴趣,不光没兴趣,甚至还很包容,换了我现在就把这俩货弄死吊在树上。 他俩挨了骂就消停了,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陈志估计是觉得郑义这个黑小子好玩儿,总是坏心眼儿的想逗逗他,这会儿还偷偷抿着嘴笑呢。 我们三个像贼一样踮着脚尖跟在癞子后头,真是一场赤裸且敷衍的跟踪。 但这俩人跟在我后头,脚步嘎嘎响,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俩:“你们能不能轻点儿,跟踪就要拿出点儿跟踪的态度来。” 结果他俩猫着腰疑惑地看向我,郑义小声说着:“我们很轻啊,我们很认真的。” 他俩看起来也不像演得,于是我站直身子往后一看,就看见后头的地面上还蹦跶着几只兔子,一点儿都不怕人,蹦蹦跶跶地往我们这个方向跳着。 “哪儿冒出来的兔子?” 几只兔子陆续路过我们身边,陈小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兔子,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它们,还扭着屁股走出来学着它们蹦跶了两个。 我一把薅住陈小花的羊角把它薅了回来:“回来吧你,跟有病似的,没点儿稳当劲儿呢。” 可没等我教训完陈小花,后边紧接着又涌上来一群大耗子,哗啦啦的声音听得人心都痒痒,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摇晃着就扑了过来,这潮水般涌来的耗子群让我感觉自己看见十四世纪大瘟疫时期的欧洲了。 “我靠我靠,大哥快把我扛起来!” 郑义恨不得爬到树上,可他的手受伤了,这会让正跺着脚在我身边试图爬到我头上。 其实也不怪郑义害怕,这些大灰耗子一个个油光水滑的跟刚才的兔子差不多大,就这个体型我感觉它们是坐火车从广东来的。 耗子群无视我们直接窜了过去,它们路过的时候我头皮都紧了一下,大概是地方太挤,甚至有几只从我们脚面上踩了过去,我扭头一看,郑义已经要翻白眼了。 “走了走了,都过去了。” 陈志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还是强,他正帮忙顺着郑义的后脑勺,好半天郑义才喘匀了气。 “这下我们不用跟着癞子了……” 我有点儿恍惚,因为周围开始产生越来越多的异响,拖着长尾巴的野鸡从我们的头顶振翅飞过,大大小小的蜘蛛和野貂顺着树干爬了下来加入了大部队。 就连四周那些长在树上的人形树瘤都开始颤抖着脱离树干,随着它们的离开,树干上空出一块渗着红色汁液的白色树芯,那些树瘤子蹒跚着走了出来,原本与树木相连的地方血淋淋的一片。 它们俨然已经成了树皮的一部分。 各式各样的生物从我们身边匆匆路过,原本寂静的森林开始变得躁动。 陈志也顾不上给郑义顺气了,表情都呆滞了。 一只身上还带着花的小野猪撞在了我的腿上,把我的神志撞回到了脑子里。 “咱们先跟上去,万一是山火或者地震呢,跟着它们应该错不了。” 这简直就是动物大迁徙,用陈小花的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这世界太疯狂了……我都没想过这山里有这么多动物。”郑义高举着两只手,生怕碰到身边路过的各种四不像。 跟着大部队走了一会儿我们终于来到了树林边缘,远远望去心里只剩震撼,原本光秃秃的河谷和山坡爬满了的各种生物,而森林中仍然有东西不断地窜出来。 “乌眼儿哥,看那儿!” 陈志指着一个方向,我看过去发现一个山坡上竟然是一小群人狼,与我们之前在夏塔草原看到的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它们,连那些人皮草俑都在大部队中。 万兽倾巢,漫山遍野的生灵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迁移,就连天空中都盘旋着鸟群。 “你们听,好像有音乐。” 这野山里竟然响起了幽幽的琵琶声,婉转空灵,抑扬顿挫,我们三个呆立在兽潮中,像河流中几块被河水冲刷的笨石头。 妈的,这世界疯了。 第43章 黄沙 我们被潮水般的兽群裹挟着往东南方向挪动着,郑义哭丧着脸:“哥哥们,咱们混在这里头合适吗?” 陈志死死拽着陈小花的羊角,生怕它被路过的狼叼走:“有啥子不合适的嘛,我们也算是动物噻。” 陈志非要在这么不科学的时候讲科学,我们混在这里头确实是格格不入,我身边刚刚路过一个红头红尾的大长虫,跟它们比起来我们实在是长得太单调了。 远处传来的琵琶声明明声音不大,却能响彻森林的每一处,那声音就像有生命一样往人脑仁里钻。 我小声嘟囔着:“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神人大晚上跑这儿来弹琵琶。” 就眼下这个情况,哪怕最后发现是一只科莫多巨蜥坐那儿弹琵琶我也不奇怪了。 不过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三舅妈他们很有可能也会跟过来看看,说不定就能找着他们呢。 我们跟着兽群走着走着就发现这地方越来越荒芜,几乎到了荒漠的程度,这还是有点儿奇怪的,虽然马上就到冬季了,但是伊犁怎么说也是塞外江南,这周围还有牧场,我竟然没注意过这儿还有这么荒的地方。 视线里植被逐渐稀疏,山里刮起了劲风,抬眼望去只剩漫天黄土沙砾,脚下的地势也越来越低,我们正在走进一个布满黄沙的盆地。 琵琶声越来越近,曲调从急促转向轻柔,我们身旁的动物们开始放慢速度,不疾不徐的向前行进着。 此时天色虽暗但月光如水,没一会儿,风声渐止,清透的月光下我在黄沙中望见一棵干枯的胡杨,这胡杨看起来年头相当久了,主干相当粗壮,直径长达数米,把人放在主干前头离远了都瞧不见人,高度就不用说了,至少得有五六层楼那么高。 不知道这棵胡杨死了多少年,枝干上布满沟壑,枝干扭曲如火焰,就像一颗巨形珊瑚,它屹立在黄沙之中、皎月之下,自带一股苍凉浩瀚之气。 我看得移不开眼,死而不腐且千年不倒的胡杨我不是没见过,但这棵树上竟然落满了乌鸦和秃鹫,最奇怪的是其中还坐了一个人,那人身披一件宽大的红色斗篷,坐在粗壮的树杈上显得十分娇小,像个女孩,她怀里抱着一只琵琶正忘我的弹奏着。 这画面简直就是荒凉萧瑟这俩词的具象化。 那件斗篷遮住了那人的脸,翻飞的斗篷下摆中只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这个人赤着脚,看起来悠然自在。 以胡杨为中心,从漫山遍野涌来的各种生灵匍匐在地面上,没有争斗与厮杀,一派祥和。 我们身边的兽群逐渐停下脚步,柔顺地匍匐在黄沙上,没过多久,整个黄沙盆地中的动物都静静地伏在地面上,就剩我们这几个人类还站着,简直不要太显眼。 但同样显眼的还有另一波人,他们离胡杨树很近,我数了数,正好六个,可不就是三舅妈他们,这些人还没注意到我们,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胡杨树上的人吸引住了。 “他们在那儿!咱们过去!”我趴在郑义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他点点头,我们几个刚准备抬脚,耳边就响起一阵细腻古朴的歌声,曲调有点熟悉。 胡杨树上的人十指翻飞,琵琶的调子忧伤哀切,听声音确实是个女人。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她的歌声很平淡,但总让人觉得里头深藏了一些哀痛。 我们一下子不太好意思动弹了,总觉的气氛不太合适。 后面的两句词我没听懂,每一个音都知道,但连在一起就不清楚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最后两句我大概还能听出来,尤其是故乡两个字,只要上过初中都能猜到这篇词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我眯着眼使劲儿看向那个人,恨不得把眼球抠出来扔过去,可那红斗篷把人遮了个严实,我根本认不出来。 我侧头向郑义问道:“杨思佳会弹琵琶吗?” 郑义听到后摇摇头:“不会,郑阿姨送她学过不少乐器,最后说她手比脚后跟都笨。” 一边的陈志小声念叨着:“嫁我天一方……远托乌孙王,“天嘞,这怕说的是那两个和亲的公主哦!” 他这个话说的我头皮发麻,曾经确实有两位汉朝的和亲公主在远嫁异国乌孙的时候途经精伊牧道。 而头一位公主嫁的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位乌孙传奇王子猎骄靡,但当时的猎骄靡已经老了,大概就是一个十七岁嫁少女嫁七十岁暮年英雄的情况。 可那是千年前的事儿了,谁还大晚上跑这儿来哭坟啊。 陈志还在念念叨叨:“我猜应该不是解忧公主,应该说的是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老年还能回家,细君公主可是年纪轻轻死在了乌孙,天呐,鬼啊!!!” 我一把捂住陈志的嘴,“别瞎说,细君公主的墓在夏塔峡谷那边呢,离这边……离这边……也不远哈!” 陈志慌了,郑义也慌了,此时琵琶声逐渐急促,声声泣血,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先不想那么多,咱们先去找他们,没准儿他们知道。” 这个话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真叫个困难,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带着头尽量挑一些软柿子捏,挑一些看起来不会杀人的小动物,轻轻用脚尖把它们往旁边扒拉一点,才勉强能下脚。 一开始我们还算有礼貌,郑义平衡感一般,不小心踩着什么东西还会诚心地说两句不好意思,可这个过程实在太磨人了,费劲巴拉地走了半天大家伙都没了耐心,这会儿郑义又不小心踩到一只胳膊那么长的蜈蚣的步足,那蜈蚣不耐烦地一扭,结果郑义还不乐意了,嘟囔着:“你那么多脚呢,踩你一下咋啦?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听见以后赶紧回头拍了他一下,“飘了吧你,咋那么牛逼呢?” 这时何其幸无意中回头看到了我们,赶紧冲这边招了招手,他脸上还带着伤口,颧骨和嘴角乌青乌青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可是他的门面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可算是过去,何其幸赶紧问道:“你们怎么样?没事儿吧?” 我举着郑义的萝卜手:“有一个伤员,人贩子干的,你们呢?” 站在一边的三舅妈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我这才发现三舅妈也带着伤,脖颈上的伤口还渗着血,她现在眼眶红红的,看我们几个全须全尾的也就点了点头。 何其幸简单地说了下情况:“我们回去的时候常小盼已经跑出来了,场面混乱得很,她弟弟没了,算是死在她的手里的。” 我指了指树上的人问道:“找到杨思佳的消息了吗?” 何其幸皱着眉摇摇头:“还没有。” 第44章 乱斗 这时那三个清澈的大学生也围了过来,一个个都挂了彩,狼狈的不得了。 “你们这是咋了,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小男生的下嘴唇肿得像香肠,紫红紫红的全是淤血。 “又被坑了呗。”这孩子说话还有点儿大舌头了。 他说他们几个本来在外头看车看得好好地,几个小孩儿心软,觉得骗他们的那个假学长都已经被打得满脸血了,也没把他怎么样,还打开车门给他通风。 可没过一会儿烈马后备箱的常小盼突然尖叫一声,哭喊着:“首富,首富,你别死,姐姐都是骗你的,你千万别出事儿啊。” 随即他们就听见有人用头撞后备箱的声音,常小盼的声音相当凄厉:“救命,救救我弟弟,他要不行了,我什么都说,求你们先救救他!” 三个学生和司机大哥商量了一下,司机大哥兜里还留着常小盼的匕首,他走到后备箱旁边,语气带着威胁:“我打开门,你把你弟弟推出来,别想着跑,不然刀子可不长眼。” 常小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称好。 司机大哥握着匕首先是小心开了个缝,几个小孩在旁边帮忙按着门,他们看见常首富额头和鼻子冒着血,常小盼蜷缩在旁边脸上全是眼泪,她恳切地说着:“我绝对不跑,求求你们先把他带走看病。” 司机大哥看了看两个人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一手竖着匕首,一手去薅常首富,这期间常小盼都是一脸担忧,没什么不正常的。 可就在常首富快被拎出来的时候,常小盼脸色一变,一脚蹬开了后备箱车门,她力气特别大,车门直接拍在小男生脸上,他给我看了看他的下嘴唇内侧,几乎要被牙齿扎穿了。 “太狠了,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我猜撞门的时候都是她抓着她弟弟的脑袋撞得,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她直接抓着她弟弟怼在刀子上……” 旁边两个小女生打了个寒颤,她们说常小盼当时没有一点儿犹疑,稳准狠的用常首富堵住了刀子,司机大哥拿刀也就是吓唬吓唬人,根本没想过真杀人,他当时比常首富都慌。 而常小盼趁着这个档口就跳出后备箱跑了,她手上的绳子也早就解开了。 那常首富虽然也是装的,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结果,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想去找常小盼,刚走到河边就一头栽了进去。 要说那常小盼也是倒霉,刚跑出去没几步就碰到了从树林里跑出来的三舅妈和何其幸,三舅妈看见她要跑直接就红了眼,扑上去就是一顿扭打,这俩人打架可不是撕头发那么简单,都是实打实地抡拳头。 她俩在地上来回翻滚,何其幸愣是没找着插手的地方。 此时的局面本来就够混乱了,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坎根本没有往林子深处跑,竟然在那个时候从林子窜了出来,他手上有刀,一般人可不敢跟他拼命,只有何其幸怕他伤到三舅妈不要命的冲上去死死按住他握着刀的手。 说到这儿小男生竖起了大拇指:“何大哥太生猛了!” 我心想那是必然的,那可是他的信仰,谁都别想摔他的水晶饭碗。 后来大概是被这两口子的勇猛激励到了,其余几个人也扑上去帮忙,但不管怎么说常小盼和老坎都是老手,几个小孩儿没少挨揍。 那个常小盼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她这个人下手又黑又狠,不管谁打她她都不在乎,一心只盯着三舅妈。 可还是那句话,咱也不知道三舅妈哪个学校出来的,竟然和常小盼打了个不相上下,三拳就给她嘴角砸出了血,甚至直接扯着常小盼砸在了老坎的身上,那两个人当场就滚做一团摔在了那辆坦克附近。 要么说是大乱斗的,场面是真叫个乱呐。 老坎他们刚摔过去,躺在车上的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车里跳了出来抡起一个箱子就砸在了老坎头上。 老坎被那一下砸得是晕头转向,常小盼一看局势不对,爬起来就想跑,却被两个超常发挥的小姑娘薅住了衣服。 当时的场面乱得跟动物园似得,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空中飞来几只巨大的秃鹫,它们双翅大展,看着得有两三米长,五六只秃鹫就把众人头顶遮了严实,甚至有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小男生一脸八卦得说道:“我的老天爷,那几只秃鹫太吓人了,我都不敢看它们的眼睛,咱们也不知道那女的干什么了,那几只秃鹫就盯着她,一口下去一块肉,血淋淋的。” 郑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被吃了?” 小男生摇摇头:“那可没有,就小小啃了她两口,然后它们就飞下来拎着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拎走,但是也没飞多高,离地面也就不到一米高,一只秃鹫拎着她飞个几米就把她扔地上了,然后再换另一只,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光听她说我就能想到那个画面了,他说常小盼玩命儿挣扎也没什么用,那些秃鹫反应十分灵敏,她被扔来扔去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一幕实在太过稀奇,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老坎和那个骗子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追着谁跑了,三舅妈一直不愿意走远,不死心地跟在那几只秃鹫身后。 没办法,剩下的人也只能跟了上去,等他们走到东南方向的一个荒山脚下时,就听见了不少乌鸦的叫声,顺着叫声正巧就看见那山岭之上行走着一支队伍。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旅游骑马的人,可仔细一看哪儿有马呀!” 他们站在山脚下迎着最后的夕阳看着那只队伍,发现那队伍中只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夕阳下她的披风随风飘扬着,这人怀里抱着一只琵琶,坐在一个形状奇异,用胡杨树根掏出来的小轿上,可抬轿的不是人,而是几只强壮的盘羊。 “那几只羊就在那儿,你们看看,一头能撞死三个人。” 他指着那胡杨树下,我们几个一看,几只身长两米多的大盘羊静静地卧在树下,那两根弯曲的大角都能用来做引体向上了。 小男生说除了盘羊抬轿,后面还跟着野马、野骆驼和鹿什么的,剩下小的动物逆着光也看不清是什么,天上还一直有一群乌鸦盘旋不散。 何其幸小声说道:“好不容易看见活人,我们想追上去来着,可那些羊明明看起来慢慢悠悠的,我们竟然怎么都追不上,最后一直跟到这里。” 小男生跟着点头:“要不是我眼尖看见抬轿的不是人,她又穿了身红衣服,还以为是什么送嫁的队伍呢!” 我靠近何其幸问道:“你们跟这个人说过话吗?” 何其幸摇摇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夸张,结果越来越多的东西跑过来,哪儿还顾得上说话呢。” 然后他指了指胡杨树的另一侧:“你们看那儿,常小盼就在那儿呢。” 我侧头一看,才发现地上躺了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此时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上。 而那几只秃鹫都安稳地落在树上休息。 我刚看了两眼,就觉得常小盼似乎动了一下,果然,下一秒她就咳嗽了起来。 咳嗽声刚一响起,弹奏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各种生物全都抬头看向了常小盼。 第45章 沉沙 月夜中的黄沙盆地,千年胡杨上坐着个抱着琵琶的红衣少女,如果忽略这满地的诡异生物,这场景还算唯美,可当一个人变成这场景中万众瞩目的焦点时,那就有点儿惊悚了。 常小盼此时就是这个焦点,她在咳嗽声中逐渐转醒,眼神从迷茫转为清明,明显被周围的东西吓了一跳,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说来也巧,她身边也没有兔子、小貂这种常见的正常动物,刚好都是人狼、皮俑和那些长着树皮的人形树瘤子。 常小盼慌乱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眼神十分惊惶,我发现这个人在面对人的时候多数都是很淡定的,就算是慌张也是演得,但头一次看到人皮草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害怕,不然也不会露出那么多破绽。 恶人竟然也怕鬼。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两手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胡杨树上的人忽然用手指撩动了一根琴弦。 常小盼“噌”地一下转过身来,她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胡杨树,目光触及那几只秃鹫时瑟缩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强装镇定看向树上的人:“你是谁?你认识我?” 那人没说话,而是动作轻柔地摘下了斗篷的帽子,她长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风一吹就轻轻拂动,可当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时,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这分明就是杨思佳的模样啊。 我突然回忆起我们来时路过精伊牧道的那个晚上,杨思佳趴在车门对着窗外哼了一支古香古色的曲子,我越回忆越心惊,那简直和刚刚的琵琶曲子一模一样。 三舅妈激动地眼泪都掉了下来,下意识的张嘴想说话又忍住了,而何其幸则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比三舅妈更激动的是常小盼,她看着杨思佳的脸瞪大了眼睛:“你,你没事儿?” 杨思佳依然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有些暗淡,我总觉她和往常长得不太一样,我印象里的杨思佳阳光爽朗,此时的她看起来眉眼更加婉约,气质十分清丽。 常小盼看杨思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再加上此情此景,她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安:“我不管你是什么情况,但这都跟我没关系,谁让你非要带着我跑了?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说到最后她有点儿咬牙切齿,不知道是说给杨思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杨思佳依然没说话,只是坐在树上垂眼看着她,表情带着一丝悲悯。 “你要干什么?我问你,你要干什么?你,你是人是鬼!” 杨思佳依然不说话。 “你说话!说话!”常小盼被杨思佳的沉默气得大喊。 但杨思佳还是不说话,任由晚风吹起她的红袍和黑发。 事实证明连人贩都受不了冷暴力,漫山遍野的各色生物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常小盼,有的眼睛还冒着光,她现在是跑也跑不了,解释也好狡辩也好,还没人理她,这会儿她是真破防了。 她开始向四周大喊:“癞子!老坎!你们都死哪儿去了?” 看来她是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死了,不过就现在这个情形,他们就算活着也不敢过来啊。 常小盼像急于寻找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四处喊着,诶别说,还真有人被她喊过来了。 动物堆里站出一个人来,正是顶着一只人手蛛的癞子,他一步步走向常小盼,嘴巴明明没有动,人们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盼姐,盼姐。” 他的语气犹如朋友间的窃窃私语。 我这才看清癞子眼睛里的丝状白膜,按理说蛛丝没这么白,除非是分泌出来用来包裹蜘蛛卵的卵袋,我猜这个倒霉的癞子应该是成为这人手蛛孵化蜘蛛卵的茧壳了。 但常小盼不知道这些,她被这白眼仁的癞子吓得疯狂后退,直接撞上了身后的人狼。 这些人狼脾气不太好,对着她就是一个呲牙,那张不伦不类的脸用来呲牙可比普通的狼吓人多了,常小盼直接打了个激灵。 但要么说她是个狠人呢,这女人的精神看样子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而她宣泄的方式就是发疯。 常小盼对着癞子就飞起一脚,这一脚直接把癞子踹倒在了动物堆里,人手蛛也掉了下来,而癞子的嘴巴被摔得大开,掉出来不少浅黄色的椭圆小卵。 这一幕给我恶心的够呛,别说常小盼了,我离这么远要受不了了。 常小盼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疯狂地指了指我们,随后又指着树上的杨思佳:“你们少给我装神弄鬼,我告诉你们,谁都别想摆弄我,我的命握在自己的手里,就凭你们就想吓住我,想都别想!” “玩儿不过我就想搞这些牛鬼蛇神,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不信,只信我自己,天都收不了我。” 这回不光杨思佳,我们也没有想理她的欲望,这也太乐观了,就这个场面,奥特曼来了都得打加时赛。 她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双手:“我马上就能想出办法,谁都做不了我的主,你们等着,你们等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支配别人的份儿,你们休想!” 正说着她就一小心碰到一只冰凉凉的人皮草俑,低头一看,正是走了样儿的常首富,吓得她直接原地蹦了起来。 “是你!是你!哈哈哈,这样也好,反正都是废物,死了也是废物。” 常首富极具个人特色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长出根须,他趴在地上看着常小盼,那张变了形的脸上面无表情,常小盼看了他几秒突然跳过去把他的上半身踹了个对折。 常小盼神神叨叨地摇着头,嘴里念叨着:“你们这些废物,就是一些披着人皮的人偶,我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我绝对不会认输,我不能低头。” 这时杨思佳突然又扫了下琵琶,一连串的琵琶声瞬间穿透整个山谷。 常小盼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她身边那些各式各样的生物都站起了身,一点点向她逼近, 常小盼腹背受敌,狼人的鼻息几乎是喷在她的脸上,她手里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面对四面八方的压迫,她彻底崩溃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发出阵阵尖叫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怪物只是逼近她,却没有伤害她,但常小盼应该是顾不上琢磨这些了,她神经质地摇着头,嘴里喃喃道:“我不会死,我绝对不会死,绝对不会,谁都别想害我。” “不,你的血肉要用来反哺山河。” 谁都没想到杨思佳竟然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她的声音轻柔婉约,说出来的话却让常小盼一愣。 常小盼用袖子擦了脸,抬头瞪着树上的杨思佳:“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这回杨思佳又不说话了,而是再次扬手弹起了琵琶,这次的曲子轻巧活泼,原本落在千年胡杨上的乌鸦和秃鹫齐齐升空,它们盘旋在胡杨的上空哀鸣着,让原本轻巧的琵琶曲平白多了一分肃杀。 这次那些置身于黄沙中的生灵没有再匍匐在地上聆听,而是纷纷站了起来,从外围开始,这些生灵陆续向外奔去,一切都那么整齐划一,原本铺满了整个盆地的各色生物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半。 常小盼一看身边的东西都走了,忍不住喜上眉梢,可她刚要抬脚逃离却摔在了地上。 “流沙,咱们快走!这里有流沙!” 站在我身边的郑义指着常小盼的脚下大喊道。 果然,原本平静的黄沙以胡杨为中心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缓慢的流动着。 我们看见这个情景只能赶紧后撤,流沙可不是开玩笑的,听说这种死法跟溺水一样痛苦,说不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可不想尝试。 起初三舅妈还有点不愿意走,不知道何其幸劝了些什么,三舅妈也就无奈随着我们一起往外撤离,眼睛却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树上的红衣人影。 “不,不不不不,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乐极生悲的常小盼半条腿都陷在了流沙里,她手脚并用想要爬出流沙,可每一个动作都是徒劳,流沙坑看起来好像爬几步就能出去了,但她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 常小盼大汗淋漓,不管迈出去多远却被流动的黄沙带回原地,等我们撤离到一旁的山丘上时,她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迟缓,黄沙沾满了她的脸颊。 她在黄沙中连滚带爬,喃喃道:“怎么偏偏是你们这些牛鬼蛇神,怎么偏偏就是这个……什么报应,什么天谴!你们既然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为什么不惩罚那些该死的人,为什么救我的时候你们不在,偏偏害我的时候就出现了呢……” 直到精疲力竭,她依然留在原地,并且越陷越深。 转眼间流沙已经快没到她的大腿了。 她喘着粗气,抓了一把黄沙握在手里,喃喃道:“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爬出去过。” 她低头看着缓缓流动的黄沙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紧接着她竟然放弃了向外逃跑,转而向流沙的中心扑过去,她不顾下陷的黄沙,扑过去两手死死抠住胡杨的树干。 常小盼抱着树干大笑两声:“狗屁的神仙鬼怪,哈哈。” 说完她眼神一冷,直接对着胡杨撞了上去,一下又一下,沉闷的“砰砰”声混着琵琶曲,诡异而和谐。 鲜血从额头缓缓流下来,常小盼有些站不稳,她摇头甩开睫毛的鲜血,最后索性仰面躺在黄沙上。 她的眼角划下一滴鲜血,很快就被流沙卷走了,黄沙已经淹没了她的耳朵,她平静地说了句:“我,死不悔改。” 接着她就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直至整个人陷入沙海,常小盼都没有再挣扎一下。 死神轻柔的填满沙漏,常小盼的死亡寂静无声。 面对常小盼的消逝,树上的杨思佳眉眼依旧柔和,神色古井不波,仿佛只是一株花枯萎了,第二年还会继续绽放。 一个人类的生命在她眼里与草木无异,由一具躯壳催发出另一种生命,它们依旧生长在这片土地,对这片浩瀚的山海来说,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 但对这段生命来说,其中的苦痛都是真的。 这确实不是杨思佳,她有着常人少有的神性。 第46章 苏醒 黄沙已经停止下陷,可看起来依旧是暗藏危机,仍然没人敢上前。 杨思佳依然在弹琵琶,听起来似乎带着一点儿淡淡的愁绪。 这时三舅妈等不及了,说什么也要走下山丘。 “三舅妈,这事儿,这事儿不对劲。” 三舅妈回头看向我,眼里带着急切:“燕青,我知道,我的女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不论如何,我都该去试试,万一她在等我呢?” 何其幸急得握住了三舅妈的手腕:“郑姐,那我跟你一起去。” 三舅妈摇摇头:“别的事情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我们母女俩的事你不要插手,在这儿等我。” 她的语气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三舅妈掰开何其幸的手就走下了山丘。 她一脚迈下去,黄沙直接没过她的脚踝,吓得几个小孩儿小声地惊呼了一声,何其幸的手瞬间捏成了拳头,我感觉他随时准备冲下去。 好在三舅妈站在黄沙里并没有持续下陷,我们几个都紧张得够呛,她反而没有一点儿退缩的意思,果断地迈出了下一步。 这一路很难走,越靠近胡杨树的地方黄沙越多,三舅妈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并且越陷越深。 杨思佳忘我地弹着琵琶,三舅妈在踉跄却坚定的走向她。 等三舅妈走到树下时,黄沙已经没到了她的膝盖。 她安静的站在胡杨下、黄沙里,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儿,等着她把这支琵琶曲弹完。 最后一声琴音落地,杨思佳的眼神从远方收了回来,她看向了树下的三舅妈,目光依然是那么淡然。 三舅妈没有介意这些,反而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寻常语气问道:“孩子,你是谁家的姑娘啊?叫什么名字?” 树上的杨思佳皱了皱眉头,然后淡淡回道:“我是谁?” 她好像是在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最终她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谁,我就是这里的山和水,鸟和鱼,是你们看见的一切。” 三舅妈温柔的和她交谈:“这样啊,那看来这里是你的家。” 可杨思佳再次摇摇头:“这不是我的家,我忘记回家的路了,只记得回家会路过这里,我找不到家,所以就在这里继续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是什么?” 杨思佳抬头迎向一阵清风,乌黑的长发柔柔地飘散在脑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护卫山河,以为民逑,以绥四方,以定我王。” 三舅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哽咽了,她说道:“好厉害的小姑娘。” 杨思佳依然看着远方,没有回话,三舅妈平复了一下情绪,“孩子,我的女儿该回家了。” 听了这句话树上的杨思佳再次低头看向三舅妈,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此时天边升起第一缕朝阳,杨思佳点头轻声说了一声:“好。” 出乎我们的意料,她们的交流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杨思佳话音刚落,四周大风突起,原本落在周围的乌鸦和秃鹫再次随风而上,地上的黄沙再次波动起来。 “郑河!” “三舅妈!” 何其幸那是声声泣血,泰坦尼克,我喊得稍微有点儿口音重了,但大家迫切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这时树上的杨思佳突然后仰,轻飘飘地向地面坠了下来,三舅妈哪儿来顾得上流沙啊,一门心思张着胳膊去接她的女儿。 大风卷起漫天的黄沙,杨思佳的红袍被风卷走,裹挟在黄沙中越飘越远。 我们几个大步冲了下去,想要从流沙中抢人,坠落的杨思佳掉在了三舅妈怀里,两人仰面摔在黄沙里,那支古朴的雕花琵琶直接陷进流沙没了影。 何其幸像恶虎一样扑过去赶紧捞人,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薅着三舅妈和杨思佳的胳膊就想把人拖走,我们几个像一圈土拨鼠,疯狂地刨着沙子。 郑义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了,生怕一个手慢他的好朋友就当场入土了,这小子的手回去以后八成得缝针。 可我们挖着挖着就发现这黄沙怎么越来越少了。 “嗯?不应该呀,按理说咱们现在应该是土埋半截的人了。” 眼下这些黄沙仅仅只覆盖住了我们的脚面,甚至随着大风的席卷而变得越来越少。 橘红色的朝阳染红了小半边天,地面的黄沙一点点流逝着,直到露出原本地泥土。 “我靠,菩萨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要不是鞋里还有半鞋沙子,我真以为刚才都是幻觉。 杨思佳身上穿的还是失踪时候那身衣服,但头发竟然还是那头及腰长发,她紧闭着双眼,一直被三舅妈护在怀里。 何其幸把三舅妈扶了起来,但舅妈捧着杨思佳的脸小心拍了拍:“佳佳,起来了佳佳。” 郑义也用他那几根小萝卜敲了敲杨思佳的手:“醒醒啊思佳!” 杨思佳静静地躺在三舅妈的怀里,天色越来越亮,直到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终于煽动了几下。 她缓缓睁开双眼,那温婉的神态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可很快她就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你们干什么呢?我干什么了?” 三舅妈看着她这个呜呜渣渣的样子一下就哭出了声,找了这么多天,她可算是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还是郑义挺身而出,甩了甩他的萝卜手,四六不着的说道:“思佳你……你也没干什么,就是开了场演唱会。” 杨思佳听得云里雾里,一拍大腿说道:“这简直是危言耸听,隔行如隔山,那我能成功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长发垂了下来,杨思佳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一把抓起她那黑亮的头发,惊恐地喊道:“哀家长头发啦?” 原本还哭得不能自已的三舅妈突然扬手在她后脑勺扇了一下:“什么哀家,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这么说。” 杨思佳捂着头:“妈你先别打我脑袋,我现在感觉我脑袋里乱糟糟的,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 三舅妈伸手在杨思佳腰上扭了一把:“老年痴呆还轮得到你?” 这一下赶上上发条了,别说杨思佳,我看着都疼。 何其幸这会儿正跪坐在旁边傻乐,身上全是黄沙,他伸手蹭了把脸上的沙子:“这回人齐了,咱们赶紧走吧,回去慢慢说。” 第47章 思佳历险记 几个小孩儿心情都好起来了,跟郊游似得蹦蹦跶跶的。 三个学生跟陈小花追着玩儿,看不出一点儿后遗症,小男生嘴唇还肿着呢,这心理创伤好得是真快啊。 郑义和杨思佳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着这两天的事儿。 “你们见着拐我的人贩子没?他们都跑了?” 郑义捂着嘴小声说:“跑?就这个地方,那简直是插翅难逃啊,团灭了都,还跑啥呀,全都回炉重造啦!” 杨思佳捂着嘴:“谁干的啊?这么可怕!” 郑义把杨思佳从头到尾瞟了一遍:“你问我啊?那就我干的呗,其实我是哪吒。” 杨思佳一拳怼在他肩膀上:“少跟我扯猩猩蛋。” 郑义一把挥开她的手:“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你先说你咋回事儿啊?” 正好这个时候我们回到了车子附近,几辆车还原封不动的停在原地,何其幸主动跟三舅妈说道:“我坐另一辆车,你们慢慢聊。” 说着他就把烈马的座位麻溜儿地整理了一遍,然后检查了一下坦克三百,却发现这伙人连行车记录仪都没安,估计是怕留下把柄,没想到反而方便了我们。 何其幸返程的路上坐上了拌面王的副驾,而我、陈志、郑义还有三舅妈母女俩带着陈小花坐了同一辆车。 两辆车先后驶离了河边,那辆坦克三百就留在了原地,不知道多久后会被人发现,反正深山野林的,这还比人民碎片强一点儿。 这一路上三舅妈开车温柔多了,她戴上自己的墨镜安静地开着车,竟然也没去问杨思佳这几天的经历,但没过一会儿我就理解了。 杨思佳坐在副驾驶整个人扭着身子跟后面的我们聊着天,根本不用三舅妈张嘴她就已经说个没完没了了,简单来说就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我跟你们说,我也是倒霉,我就多余管闲事。” 杨思佳说得手舞足蹈,郑义趴在副驾靠背听得一脸认真。 “快说说,你这到底怎么个事儿?” 杨思佳一脸忍无可忍:“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着,听见旁边有人说了句乌孙古国,然后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就特别想去乌孙遗迹看看,就跟大半夜突然想喝奶茶一样,你们能懂吗?这谁能忍得了?” 郑义欷歔地说道:“啊?这么严重吗?” “就是说啊,我浑浑噩噩地就跑了,到了夏塔遗址以后就碰见一个女的,她也是一个人,这姐姐简直了,走着走着“啪”就倒在那儿了,吓我一跳,我以为她穿越了呢!” “我吓坏了呀,她从我身边儿倒下去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是拍花子的,还好边上还有俩小孩儿,怎么说也能给我做个证是吧,反正也不是甄嬛的孩子,也不至于陷害我,结果那女的醒了以后说她是低血糖,这不巧了么这不是,我正好有糖块,我大哥从东北给我背过来的。” 郑义探出头看着头:“所以那小孩儿说得男的就是你?” 杨思佳一听皱了眉:“她就这么说我的?小嘴儿抹了粑粑,亏我还顺便给她抓了一把糖。但这都不是重点,周围连个鬼都没有,谁也帮不上忙,我就背着她出去了。我的天呐,这小姐姐看着挺瘦的,背起来把我累得和狗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那都是肌肉,你也是有劲儿。” 她摆摆手:“别提了,我背着她走了好久,后来她好点儿了以后就说跟我搭伴旅游,她自己害怕,那我还能不同意吗?多残忍呐。” “她路上跟我说她是被家里逼婚才跑出来的,我跟她说我们家说了,我爱结不结,她死活不信,她非要跟我打赌,让我跟家里人开个玩笑看他们信不信,她要是输了就请我吃超大羊腿抓饭,我心想给我妈发了她肯定骂我至少三条六十秒的语音,就给我哥发了一个。 “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这姐姐跟智障一样,我刚发完微信,她抬腿就摔了个狗吃屎,直接把我手机打到地上摁石头上了,我的手机,弯了!家人们,就让她摁了一下就弯了。” 愚蠢如郑义都震惊了:“这你也信?你不觉得不对劲?” 杨思佳一拍手:“我当然觉得不对劲了啊!这手机明显有问题,你们想,一个小姑娘直接就给我摁断了,我没想到官网也能买到残次品。” 我彻底无语了,她好像是人类的好朋友,对人类充满了信任。 杨思佳忽视无语的众人继续说道:“更倒霉的来了家人们,她这一摔把腿摔得一走路就疼,那我们就只能搭车了,结果只看到一辆面包车,我真是瞎了眼才选了那辆,上车连车费没谈好呢就被绑了,听听,这叫什么事儿?” 我余光瞟了下前座的三舅妈,她那只开车的手此时捏得紧紧地,筋都起来了,我看了眼还在口若悬河的杨思佳,希望她自求多福吧。 “这也就是我,换个小姑娘肯定就吓蒙了,我跟他们做了半天思想工作都没人理我,他们就和哑巴一样,就知道开车。后来有一个晚上,那个开车的眼神不好,撞树根上了,他们都不系安全带,就我一个人强烈要求他们才给我系上了,就我没事儿,他们全晕了,简直没有一点儿安全意识。” 郑义赶紧接着问:“那你赶紧跑啊!” 杨思佳大声说道:“我当然跑了啊,小盼是真沉啊,我扛着她跑了得有二里地。” 她说完这句话,车里鸦雀无声 我忍不住说了句:“你丢得一点儿不冤枉啊,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也是人贩子吧?谁家小姑娘逃跑顺便背一个人贩子啊?” 杨思佳嘴张得老大:“你说什么?她是人贩子?” 郑义的嘴也张得老大:“什么?你不知道她是人贩子?” 杨思佳摇摇头:“不知道啊,她也没说啊,上了车她就跟我一样,也得被绑着,要不我逃跑也不能带上她啊。” “那,那后来你是怎么跑的?” “啊?我没跑啊,是她跑了,第二天早上我俩在山里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本来还想着能请求支援呢,结果车上的两个傻逼看见她长得可爱就想欺负她,那我能见死不救吗?我当时一时冲动,捡起石头就给其中一个人来了一下……” “然后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她竟然自己跑了!竟然有人能跑那么快,我的天呐,奥运会没她都是损失。” 郑义扭头看了看我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你,你不会把他们干掉了吧?” 杨思佳看起来有点儿无语:“那我也太牛逼了吧,是他们想打死我,我当时以为我要完蛋了,还是树林里突然窜出几只羊,又大又漂亮,一头就把那俩男的撞出去好几米,我就跑啦,后面的事儿我就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好多事儿,到现在还没理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嘟囔了句:“我不会是何首乌成精了吧。” 她刚说完车子突然刹车停在了路边,杨思佳被闪了一下,不高兴地说:“妈,你干什么?服务态度两星。” 结果三舅妈冷笑了一声,然后一把扯住杨思佳的耳朵,把她扯得哇哇大叫。 “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从小到大我怎么教你的?陌生人能信吗?还随便捡人随便上车?120会不会打,110会不会打?轮得着你逞英雄,你还有脸说话,我不抽你都算轻的!不打你都不长记性!” 杨思佳被扯得弯着腰,耳朵跟着三舅妈的手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都怪她看起来长得人畜无害,小姑娘嘛,很可怜的!” 这下三舅妈更生气了:“坏人要考证吗?长得不够坏不能拿证是吧,你觉得别人可怜,别人怎么不觉得你可怜!” 这时何其幸也下车走了过来,他还以为我们这边出了什么事儿,结果刚一探头就看见三舅妈在教训杨思佳,他一个字儿都没说,就像怕被狙击一样,飞快地钻了回去。 第48章 教训 一刻钟后三舅妈重新开车上路,杨思佳的两个耳朵通红通红的,像后安的一样。 但我明显感觉三舅妈松了口气,女儿回来了,也没有发生什么无法弥补的事儿,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这孩子没长什么记性,但以暴力手段辅助教学后也略有成效。 杨思佳此刻期期艾艾地靠在车窗,抽抽搭搭地说:“从小你就这么虐待我,亏我那么爱你!世界上只有大黑是真的爱我,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儿,呜呜呜。” 我听了这话以后悄悄去问郑义,“大黑是谁啊?” 郑义凑过来小声说道:“是她们家养了很多年的狗,特别通人性,郑阿姨不在的时候都是大黑在家看着,是思佳的犬形保姆,前些年到年纪去世了。” 前边的三舅妈冷笑一声:“你不要跟我提大黑,一天到晚到处跟别人说我在你小时候对你不好,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干了什么。” 杨思佳幽幽说道:“我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我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好好好,你问问别人,一个小女孩天天趴在地上学狗尿尿,用狗碗狗盆吃饭喝水我该不该管?啊?你去给我问一问,七岁了,七岁,别人家都穿着公主裙到处当小魔仙了,你呢,你在学狗尿尿!” 三舅妈气得拍了下方向盘:“我连你唐阿姨都不敢带回家,让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 “我每天赚钱买米买面,怕你不爱吃饭,给你做各种小饭团小花卷,结果呢?狗粮吃的比米面还多,别地孩子去兴趣班的时候我只能带你去医院,医生一问就是孩子吃狗粮了,问误食了多少?我怎么说?一般一天误食三顿,偶尔少食多餐?” 杨思佳也不顶嘴了,先是低着头抠手,然后开始唱歌:“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 我们三个在后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来大黑对杨思佳的影响真的很大,心理素质这么过硬。 郑义悄悄凑到我们身边说道:“我见过大黑,超级聪明,会拿纸巾拖鞋什么的,思佳刚刚高考完没几天大黑去世的,给思佳哭惨了,从那以后思佳活得更洒脱了,心态超级好。” 陈志叹了口气,摸着陈小花的头说道:“可以理解噻,从小到大的感情,咋个可能不伤心嘛,幸好还有你哦,小黑。” “嗯?小陈哥你什么意思?” 我一看他俩又要开始了,赶紧把两个人的脑袋撕开,“半个小时内不许你俩交头接耳。” 车里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定,一路晃晃悠悠地出了牧场,大家伙的手机才算是又有了信号,我都想把手机举起来顶礼膜拜,这个年头没有手机简直跟少了个腰子一样难受。 陈志插着充电宝一脸认真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杨思佳这个时候又坐不住了,“妈,手机借我玩儿会儿。” “滚蛋。” “小气,我不看你和何其幸的聊天记录。” “我说滚蛋。” “那好吧~”杨思佳又扭头找郑义:“小郑义,咱俩一起玩儿。” 郑义把手机放在了安全带的位置,两个人一起刷起了视频。 难怪三舅妈会生气,杨思佳刚刚被我们找到没多久,郑义的手上还裹着纱布,这俩人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了。 那三个学生的行李在车上都被找到了,何其幸这个坏心眼儿的引导着他们把两个骗子的东西全都埋在了山沟沟里面,又忽悠着他们把和两个骗子之间的聊天记录什么的删了个一干二净,美其名曰都是为了他们好。 这会儿何其幸和司机先把几个学生打包送去了车站,三舅妈则直接带我们去了郑义和他师傅的住处,家里还是没人,估计富姨还没得到徒儿警报解除的消息,还在外面躲着呢。 三舅妈斜眼看着杨思佳:“你要在这儿还是跟我去酒店。” 杨思佳眨巴眨巴眼睛:“我先在这儿玩儿一会儿,晚上去找你,绝对绝对不乱跑。” 三舅妈也没强迫她,回头跟我说了句:“燕青,你帮舅妈看着她。” 我连连点头,三舅妈又交代了几句,大概就是勒令杨思佳不许往家里带鸡鸭鹅狗什么的,说完以后就把我们放下车,一脚油门飞走了。 “咱们把卫生先打扫一下,从郑义的房间开始。” 我们先把郑义供了起来,给他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盘着腿坐在炕上给富姨打起了电话:“师傅,能回家啦,我们大获全胜,那个山上什么都有,看着比你还厉害,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厉害,喂?师傅?” 陈志边扫地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估计他们又要吵,赶紧去了其他房间。 此时富姨的房门大敞着,我原本想着长辈的房间我进去也不合适,想关上门等富姨回来再说,可是关门的时候就看见富姨挂得好好地萨满神衣倒在了地上,应该是那天被常首富他们碰倒了。 别的还好说,但这件衣服对富姨来说肯定很重要,就让它这么躺在地上也不太好,我迈步进了房间,弯腰扶起神衣的衣架。 随着我的动作,神衣上的铜铃哗哗作响,我抽了张纸巾轻轻掸掉了衣服上的灰尘,碰一下铃铛就响一下,声音清脆悦耳。 我刚准备走,却总觉得这些小铜铃看着十分眼熟,我从兜里掏出那只之前被我挂在车上的铜铃,放在神衣的铃铛旁边比对了一下,除了东北带回来的这个大了点儿,形状什么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东西原来是全国统一批发的。 我把铜铃揣回兜里出了房间,刚一出门就听见郑义的房间吵吵嚷嚷的,郑义扯着嗓子喊:“小陈哥我看你长得老实可靠,没想你这么恶毒。” 陈志的声音风轻云淡的:“不好意思哈,怪我嘛,你看起中毒有点深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才几个月,陈志怎么学成这样了。 我拿着干净的垃圾袋走进房间套进垃圾桶里,对陈志说了句:“别逗他了,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儿一样。” 郑义看见我回来了激动地挥舞着他的双手说道:“大家先别干了,思佳说她这两天就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听起来太攒劲了,咱们来聊天啊。” 他说到这个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当时在我们眼跟前儿呼风唤雨的就是实打实的杨思佳,这谁能不好奇? 我们四个盘腿坐在炕上,杨思佳不习惯地扎上她那突如其来的长发,表情迷茫地说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就感觉自己像吃了毒蘑菇,半拉脑子在梦里半拉脑子在现实,我好像穿越回古代了,在那儿呆了好久,但是好多事情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陈志“啊”了一声:“是不是细君公主欸?你说嘞是不是细君公主嘛?” 杨思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都说了跟做梦一样,能想起来就不错了。” 第49章 和亲公主 杨思佳用手指卷着头发,边回忆边说:“我记得我在梦里就跟在一个女孩身边,一开始她也就几岁大,挺小的年纪就没了父母,身边也没什么人跟她太亲近。” “但是她有一点跟我特别像,特别爱跟动物玩儿,这女孩特别牛的一点就是所有动物都跟她挺亲近的,普通的动物就算了,就连鸟啊蝴蝶这种脑仁比郑义还小的小动物,竟然都会往她身边凑。” 郑义气得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你编的吧,就为了骂我。” 杨思佳翻了个白眼:“真看得起你自己,说真的呢,这女孩长什么样子我是一点儿记不住,就记得她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既温柔又平和地,但是总有一种疏离感,有点像现在网上说得那种清冷,她平时读书弹琴还会写字画画,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庭院里头看风景,这种时候就会有小鸟啊什么的往她身边凑,太惬意了。” 郑义看着她说道:“杨思佳,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杨思佳摇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想这样。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快乐,好像就没什么事儿能让她真的开心一样,平时哪怕是死了一只小鸡她都会消沉两天。我就觉着她还没长多大呢就嫁人了,好家伙那个阵仗可太大了,超级超级长的一队人赶了好多马车。” 说到这儿她一拍大腿:“而且有一个地方我记得跟咱们回来那个地方挺像,一抬头就能看见雪山,给她送嫁的队伍那都是小意思,路上竟然还有什么鹿啊马啊豹子什么的跟在送嫁的车队后边,头顶上的燕子喜鹊什么跟着飞了好一段路,简直了,神女出嫁!” “她出嫁以后的生活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身边人少了,但还挺尊敬她,就是那些人打扮得有点儿草率。而且我都没见过她老公,她大部分时间还是独来独往的,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唯一印象深的就是她有一次在山里头救了个人,那个人都快被砍成俄罗斯方块了家人们,结果她竟然莫名其妙让一群狼把那个人救了,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那个人长得不人不狼的,但是还真活了。” 我们还等着听后边的东西呢,结果她不说话了,就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们。 “没了?” 她一摊手:“没了呀,原本很多的,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郑义切了一声:“你梦游了吧,让你妈带你看看精神科,是不是古代偶像剧看多了。” 杨思佳冷笑一声把手指伸进郑义跟前儿的水杯里搅了搅。 俩小屁孩在那儿又打又闹,而陈志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戳戳他:“你想啥呢?分析出啥啦?” 陈志扶了下眼睛,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我觉得她讲的搞不好确实是真的哟。” “真的?怎么个真法?”我们几个齐刷刷地盯着陈志。 陈志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我说的那个细君公主,她本来只是一个汉朝的宗室女,她爷爷是汉武帝的兄弟,但是她老汉想不开非要造反,他们屋头的人全部遭株连了,不过汉武帝说她年纪小,就没杀她。汉朝以前也不是没得造反的,大部分人家头的人都被杀完了,个别留了活口的要么是因为没得啥子威胁,要么就是还有用。” “而刘细君不光没遭杀,还遭接到宫里头好好养起。当时汉武帝越看匈奴越不顺眼,简直就把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汉武帝不是爱改年号唛,有一回从元朔改成了元狩,有的说是因为他在一次狩猎的时候打到了一只长起一根角、五个蹄子的异兽,大家都说这是祥瑞,所以就把年号改了,但也有人说他是决心灭掉匈奴,才恁个改的。不过当时的匈奴凶得很哦,强得一批。” 听到这里我暂时打断了他:“意思是汉武帝悉心教养一个谋反的诸侯之女,然后还在联合乌孙对抗匈奴的关键时刻把她嫁给了乌孙王?” 陈志点点头:“反正书上是恁个写的,而且汉朝一开始去出使乌孙的时候,乌孙是不同意的,但是后来跟到起来了一趟大汉朝,诶,来了过后,他们就主动要求和亲了。别个说是他见识了大汉朝的强盛,所以就改主意了。” “但是这个乌孙王心眼子多得遭不住,他小的时候是被匈奴抚养长大的,后头匈奴想要他的地盘,他又跟匈奴勾心斗角。这边前脚和汉朝联姻,把这个细君公主娶回切做了右夫人,后脚又娶了匈奴的和亲公主做了左夫人。在他们那个塌塌,左夫人是比右夫人地位高的。” 郑义一脸嫌弃:“他也太狗了吧,这说得通吗?一边说大汉朝太强了,一边娶公主回去当老二。” 杨思佳也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缺德啊缺德。” 陈志对乌孙王没有多做评价,而是继续说道:“但是当时的乌孙也不安逸,猎骄靡已经老得不行了,他原本立的太子早早地就死了,给他留了个长孙军须靡。但是猎骄靡还有个二儿子,这三个人手头各自都有势力。猎骄靡是想把昆莫也就是首领的位置传给军须靡的,但是他那个二儿子不乐意,有那么一丢丢像朱允炆和朱棣。” “他们当时乱得遭不住,而且细君公主跟猎骄靡年龄差距大得很不说,语言也不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面。汉武帝隔三岔五就喊人给细君公主送好东西,她差不多是以前咋个过的后来还是咋个过,跟思佳说的是对得上的。” “后来猎骄靡没过两年就死了,死之前还要喊细君公主嫁给他孙儿军须靡。那人家女娃儿啷个可能乐意嘛?于是细君公主就写信跟汉武帝说我要回切,汉武帝说不准回,入乡随俗噻。细君公主没得办法,就又嫁给了军须靡,还生了个女儿。没几年,细君公主就去世了,才二十出头点点。” 杨思佳抱着拳头把关节捏得嘎嘎响:“牲口,简直是牲口。” 我寻思了一下陈志的意思:“你觉得杨思佳看到的女孩就是细君公主吗?” 陈志点点头:“我觉得是恁个回事,思君公主去世了过后紧接到又嫁了一个解忧公主过来。一提到细君公主,都说她能弹会唱,柔弱又悲惨。但是这个解忧公主在历史上的记载比细君公主多多了,她在政治方面的见解和手段相当厉害,就连她的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我就觉得嘛,细君公主在那么重要的时候临危受命远嫁乌孙,咋个可能是个只会悲春伤秋的小女娃儿嘛。” 我对他的意思有点儿理解了:“你是觉得细君公主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我知道了,就凭乌孙和匈奴对动物那个崇拜的态度,细君公主天生受动物亲近,没准儿就是什么东西传到了乌孙王的耳朵里,所以让他改了主意。” 万兽随行,生灵送嫁,这哪能是一般人? 陈志点点头:“我也恁个觉得,细君公主咋个想都不得是个娇柔懵懂的小女娃儿,乌孙当时的情况那么复杂,还有匈奴的公主在那儿杵起的,哪儿有那么好待嘛。” 我觉得陈志说得在理,在当时那个紧张的局势中远去异国他乡和亲,这种婚姻注定与情爱无关,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博弈,尤其是细君公主身份这么敏感的人,如果把杨思佳看到的也套用进来,那这个公主天生就是个与天地同喜,与万物同悲的人物,这种人生活在那种复杂的局势里,身上肩负太多,注定是慧极必伤。 如果放在现在大概就是人们口中的高敏感、高共情人格,身处家族和国家的动荡变迁,我估计是越活越通透,活着活着就累得不想活了。 但这种人偏偏就见不得人间疾苦,随便给他们个机会,就容易为了一些执念和追求燃烧自己,这个和亲公主选得真是无比的合适。 第50章 鬼神 大家伙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尤其是杨思佳,相对于我们这种对历史人物浮于表面的随口讨论,她没准儿真的亲眼看到了什么,感受肯定是更深的。 我正想着,突然联想到了一个有关于哈萨克族的传说。 “我之前带正经旅行团的时候,听人讲过一个传说,说的是哈萨克族先祖中的一个部落,那个部落被外敌突袭几乎杀光了,就剩一个男人被砍了四肢扔进树林里,结果神迹出现了,这个人竟然被狼救活并且治好了伤,这个人的后代都带着狼的血统。” “他们说那个部落叫什么蛮来着我记不得了,就在古时候的伊犁这块儿,后来成吉思汗西征,这个部落又被打散了,他们四分五裂各自谋生,其中一部分就成为了哈萨克族的先祖之一。” 陈志激动地跪在了炕上:“这这这,这不就对上了!” 相对于陈志的激动,我却在纠结一个问题:“所以细君公主到底是怎么救的那个人,还能让他们的后人拥有狼的血统。”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这几个月见到的那些既像人又像野兽的生物,月亮、人狼,还有那些穴居客,这些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想到细君公主,我抬头看向杨思佳:“老妹儿,在你知道常小盼是人贩子之前,你恨她吗?” 杨思佳一愣,自己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应该恨吧,现在我没那么生气可能是因为她死了,而我活着,可是如果没有那几只羊和你们的话,结果就是我死了而她活着。那两个男人当时还没开始揍我呢,光是推了我一下,直接就把我摔懵了,其实我都要吓死了,当时就想着我一定会死得很惨,我妈看见得多难受啊……” 郑义难得正经起来,轻声说了句:“那些都没发生,都过去了,他们都团灭了。” 杨思佳叹了口气:“我只是比较幸运,按你们的说法,我没准儿是真的被附身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谓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惨得可能就是咱们了……别人可没那么幸运,谁知道在我之前还有多少倒霉的人呢。”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的运气一向都不错,但这也是一种实力,对吧,总会有人躺赢。” 杨思佳抿着嘴点点头,然后扭头对郑义说:“话说你这个手什么时候才能打游戏?” 刚正经没两分钟,这俩又开始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看着杨思佳和郑义一来一往的,突然觉得这种喜欢摆烂但不走歪门邪道的孩子们还是挺可爱的。 陈志盘着腿挪到我身边摸着下巴说道:“乌眼儿哥,这样子说的话,常小盼是遭鬼带起走了迈?” 我摇摇头:“不确定,但我猜她宁愿被三舅妈打死也不想这么死,这人之前说的要是真话,那她肯定非常讨厌她妈因为那点儿唯心的想法就让她去自首,后来什么遭天谴她就干什么,主打的就是一个唯物主义,结果还真遇到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能不气么。” 常小盼这个人在我眼里已经跟疯了没什么区别。 没准儿在她妈妈说着自己怕遭报应而劝她自首的时候,这个人的灵魂就在躯壳里死掉了,一个人不再对快乐和美好存在期待,曾经的自己也会被慢慢绞杀。 常小盼最后的状态很明显,她对所有人都抱着恶意,我没有办法明确猜到她留纸条的用意,在我看来要么就是想在东窗事发的时候给自己留个救命稻草,要么就是她平等的不想让任何一方人好过,就喜欢搅混水。 还有最后一个概率最小的可能性,那就是她在给别人留下一线生机,但这个概率太低了。 好在最后杨思佳没什么事,不然三舅妈一准儿跟他们同归于尽,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好过。 陈志有些唏嘘:“那她是不是真的算遭报应了喃?” 我想了想说道:“这谁能知道呢,但就算是歪打正着也够她气得了,假如她妈在的话肯定会说,你看我就说吧,肯定会遭报应的。” “哦,想起来硬是有点憋屈哦。” 我笑着拐了她一下:“那怪谁,谁让她非要踢杨思佳这个铁板。” 我们坐在炕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一抬头,我正好远远地就从窗户看见高大的富姨从外面回来了,大包小包提着不少东西。 “郑义,你家长回来了。” 我回头提醒一下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的郑义,这小子“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师傅,徒儿来也!” 我们几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迎了出去,富姨看我们都在笑得很开心:“孩子们都回来了,哦呦丫头子买了个假发,挺好看。” 说着她就拎起手里的塑料袋往厨房走:“正好看见有人卖牛尾,我一看新鲜的很,晚上给你们炖牛尾,哦呦,坏了,有没有不吃牛肉的小孩儿?” 我们几个摇摇头,表示都能吃,富姨一看就放心地忙活了起来。 “小郑义你去……诶你这个手怎么回事?” 富姨刚准备让郑义帮忙干活就看见了他那个萝卜手,郑义一听就来劲了。 “师父你不知道,当时有个歹人拿着刀百米冲刺过来准备嘎了吴大哥,那我能见死不救嘛,我气沉丹田聚精气于双手之上,一把握住了大刀,于是就这样了。” 富姨一听就皱了眉头,手里的芹菜一挥:“随便吧,你让丫头子跟你去诊所看看。” 陈志听了以后问了句:“嬢嬢你可以给他做法啊!” 富姨把手里的芹菜往案板上一放:“皮外伤做什么法,什么医生治什么病,小伙子要讲科学。” 陈志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短短几天内,人贩子劝我们向善,萨满劝我们讲科学,显得我们很不懂事啊。 郑义和杨思佳被富姨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就剩下我和陈志打下手,可陈志刚蹲下准备帮富姨给牛尾泡血水,就看见陈小花从案板上扯了一根芹菜扭着屁股跑了! “瓜娃子,你莫跑,给我站到起!” 陈志尖叫着追了出去,这一走就再也没见他回来了。 这些混账。 富姨干活十分麻利,但是有点儿丢三落四,常常是准备切菜了才发现没拿刀,这个时候她就会张嘴喊:“小黑眼,给我拿一下刀。” 一个菜准备下来,富姨原地没动,我暴走两公里,我现在都有点儿怀疑郑义是故意徒手接刀的,他不会是不想干活吧? 趁着洗菜的功夫我突然想起来她那些小铃铛:“富姨,我那天注意到你神衣上的铃铛,之前在大兴安岭的时候也有人给我一个,跟你那个还挺像。” 富姨边切菜边说:“那应该是个老人了吧,我这身衣服还是我师父传给我的,都是当年的老物件了,之前动荡的时候大多数只能把这些烧掉了,留下来的应该很少。” 我点点头:“是挺老的,那这个铃铛有什么用吗?” 富姨听了大笑几声:“萨满的东西当然是跟我们萨满一个用处了,驱邪是最基本的。” 我回想了一下我把铜铃挂在车上以后的事儿,陈志是好点儿了,但杨思佳明显不对劲儿啊。 “光驱邪吗?不会招鬼吧……” 富姨摇摇头:“话不能这样说呦,萨满铃驱走的是邪,请来的,是神。” 我愣了一下:“……神?” 第51章 小鸟 所以说附在刘思佳身上的不能算是鬼魂,而是神灵? 我的思维开始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偏转。 “富姨,在你们传统里神灵需要附身在人类身上替别人祈福对吗?” 富姨端起铁盆把牛尾倒进锅里翻炒,她顶着升腾的油烟说道:“你说我们是附身也好,传话也好,总之是一个媒介。” 我的思绪有点儿混乱,一个想法开始呼之欲出:“那比如神灵把一个人类作为载体,这个载体所作出的一切,都是神明的意志吗?我在想这个载体本身的意志有没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在我看来,精伊牧道这些诡异的现象,很明显就是一场审判行为,但这到底是刘细君的意志?还是杨思佳的意志? “先给我接盆水来!”另一头的富姨大声吆喝着。 我赶紧端着铁盆去接了大半盆水,富姨一只手接了过去往锅里倒了半盆,没过断生的牛尾。 富姨用铲子扒拉几下就拿起锅盖盖上了铁锅,她掸了掸围裙又开始坐在凳子上摘豆角,边摘边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怎么想过,比如说一个人找我治病,那我就会去请治病的神,我们三个人的想法都是治病,怎么分得清是谁的想法影响到谁呢?” 我捡起一根豆角掰掉两个尖尖,心里觉得富姨说得有道理。 “可到底什么才是神?” 富姨叹了口气:“这个太复杂了,女娲伏羲一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神,但是在我们这里能请的神太多了,有的是多年来传下来的传统,也有一些地方自己信奉的神,甚至很多神的前身都是人类,这哪儿能说出个标准,但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对自己有好处的就是神,没好处的就是邪。” 这个我能理解,就像我在大兴安岭看到的萨吉满神像,就是曾经对地方有过重大贡献的人类。 “富姨,我们这次见过很多……嗯,超出常识的动物,你们萨满平时接触过吗?” 没想到富姨听到这些没有一点儿惊讶,反而是大笑几声:“傻小子,我们平时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人,而且是普通人,再说具体一点,还是没什么毛病的普通人,天上的神灵少,人心里的鬼才多。” “但是,你要说是一些超出常识的动物植物什么的,我觉得那还是有的。” 我眼前一亮,赶紧抬头问道:“姨你见过啊?” 她笑着说道:“我师傅给我讲过很多事,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各式各样,说来说去就是各有各的天赋,你现在能看到的那些,无非是有的跑得快,有的力气大,有的长得大,这些数都数不清,那有的动物能治病,有的会喷火,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要我看啊,人类的天赋就是智慧,大家用自己的天赋去仿造、学习别人的天赋,可人类的天赋也不是万能的,总不能说只要是人类做不到、看不透的事,而别的东西轻易做到了,就说这种东西不正常对吧?这些啊,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富姨的话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富姨,你挺叛逆啊!” 她摆摆手:“你猜我为什么会收郑义当徒弟?” “因为别人都不信这个。” 富姨哈哈大笑:“这你也信,我看你也不聪明。” “……”我没说话,心想这事儿放你俩身上有什么不能信的。 “不是因为只有他信,而是因为他信而不痴,信这个的人可不少,但他们太信了,超过了该有的限度就容易出事。郑义从小就接触过萨满,但他心态很平和,能帮忙也行,帮不上就算了,我很看好他这个心态。” 我仔细品了品富姨这几句话,试探着问道:“太信了会出什么事儿啊?” 富姨叹了口气,双眼望向门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师父曾经是那种常年四处游历的萨满,当时他认识不少朋友,本来一切都还不错,可是后来赶上除旧,他们就做不了这个了,大部分萨满也就开始另谋生路了,但总有一些放不下的。” 我听得认真,张嘴问了句:“放不下能怎么样?他们闹事了吗?” 富姨摇摇头:“不不不,那不疯了吗?愿意顺应时代的萨满会把自己常请的神放逐山林,烧掉神衣和法器,基本上属于和神明断了联系了,但是有的人不情愿,他们觉得这样会触怒神明,那就彻底完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那不想烧衣服,偷偷藏起来不就好了。” “不,他们的想法和咱们可不一样,衣服只是一个形式,在他们的眼里,不想舍弃的是与神明的联系,我师父有个朋友也是这类人,我师父说,那些人因此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什么想法?” “造神。” “造神?”这个词听起来简单,但是怎么感觉比造火箭还难以想象。 富姨叹了口气:“对,相对于虚无缥缈,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请到的神,他们更需要一个实打实的神,这样他们就不需要那么费力得去请神了。”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神怎么造?他们真的造出来了吗?” 这要是造出来了还得了,不管是怎么造出来的,都很难完全杜绝与俗世的接触,一个生长在俗世并且拥有强大能量的神,怎么才能够确保他的行为是合理得当的呢? 一个不小心,岂不是就像把引爆装置交给一只哈士奇一样危险。 假如这次刘细君想审判的是我们,那依然会是单方面的屠杀,又有谁会去细究背后的合理性呢? 但富姨显然也对这个结果一无所知,她摇头说道:“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年纪也不大,大部分都是听我师父说的,师父和他们理念不和,很快就断绝来往了,后面的我们就没听说过了。” “但我师父与他们决裂前见得最后一面,捡回来一个小孩,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吧。” 我观察到富姨的表情变得有点儿沉重,于是我也就识相的没有插嘴。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她长得很奇怪,鼻子嘴巴都尖尖的,耳朵非常小,细胳膊细腿,像只小鸡崽,但我从小就比别人高,其他人都叫我傻大个,就她每天跟在我身边,我俩十几岁的时候她才到我的腰。” “我小的时候特别烦她,嫌她黏人,打瞌睡都要靠着我,师父给她起名叫富晨,我叫她小鸡,师父听见了就揍我,后来我就叫她小鸟。但是嘛她就喜欢跟着我,撵也撵不走,我吃得多,她吃得少,她每次都等我吃完了自己才吃饭。” 我默默听着富姨的过往,虽然没见过这个鸟姨,但我觉得有这么个朋友也挺好的。 “她现在在别的地方做萨满嘛?” “没了。”富姨说完这句话继续摘豆角。 其实我问完就后悔了,以富姨的性格,能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就代表这个事儿没什么好结果,我真该死啊! 富姨边忙活边说着:“我师父说萨满这行干不了了,让我上学,但是小鸟去不了,她只要出门就会被欺负,还不会反抗,我们又不可能一直看着她,就让她留在家里。刚开始我还是每天回家,她总是趴在我们家的篱笆上等着,如果是别人路过她就把头缩回去,如果是我她就把头露出来,我当时已经长得很高了,也懂事儿了,谁欺负她,我就拎着领子把谁丢出去。” “从我十六岁开始学校就离得很远了,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师父说我不在的时候小鸟状态越来越差,我想着读完那几年我就不读了,还是回去当神棍自在,可是十八岁最后一年我总是隔三个月才能回去一次,一次考试前,我给她带了个红色的头花,她特别喜欢红色,可高兴了,每天跟着我叽叽喳喳的,后来我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门口看着我。” “后来等我考完试回家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我师父说,我不在的时候她就蹲在我们的房间,也不出去晒太阳,短短几天,没病没灾的人竟然静悄悄得没了,就在我们的房间。” “师父都救不了她,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心气了。” 第52章 变数 富姨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久,一直没有说话。 我等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出一个我非常在意的问题。 “富姨,这几年短视频这么火,我刷到过你说的长不大的那一类人,鸟姨是鸟头综合征还是说……不完全是人?” 富姨愣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着我说了句:“我是真觉得她像一只小鸡。” 说完她没忍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她走了以后还有一些不要命的敢过来说风凉话,气得我嘴上起了一圈泡,后来我挑了一个晚上偷偷穿上我师父的神衣,拿着鼓和腰铃挨家挨户给他们跳了一段,跟他们说,我给他们下了诅咒,这诅咒能跟他们一辈子。” “这些人家算是跟我结仇了,动不动就过来找我麻烦,但是他们一来我就知道他们是又遇到倒霉事儿了,我就特别高兴。” 富姨的操作让我目瞪口呆:“还得是好专业啊,兵不血刃,富姨你给他们下的什么诅咒这么好使?” 可我没想到富姨却翻了白眼:“我哪儿会什么诅咒,我师父都不会,我们都是正经萨满,我吓唬他们的,胡说八道谁不会啊,他们那是自己心虚,这辈子他们只要不如意,就能想到我们,要不是我师父非要搬家,我能看一辈子笑话,现在这镇上还有一家呢,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简直想起立给她鼓掌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说法看来也不对,有的姜生来就辣。 “所以你们是因为这个结了仇家,老师父受不了才搬的家嘛,他也挺不容易……” 结果富姨摆摆手:“那可不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当时我师父带着我要送小鸟回她出生的地方,他说我们住的地方不适合小鸟,所以我们就带着小鸟去了哈巴河。” 听到哈巴河三个字时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没有追问,而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听了下去。 “重新安葬小鸟倒是很顺利,就是土太硬了,师父还和我商量着过段时间我们可以搬家到哈巴河,但是回去的路上我们却在山里遇到个人,一个看起来特别虚弱的孕妇,她说听说这个山里住着不少萨满,想找人救救她的孩子。” 我的喉结忍不住动了一下,颤声问道:“她的孩子怎么了?” “医生说她的孩子没心跳了,但是她的丈夫刚刚去世没多久,孩子怎么说也得留下来,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找到了这里。” “我师父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我师父说他以前的朋友也在那附近住,怕这孕妇落到他手里没什么好下场,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师父肯定有他的道理。” “可惜我们当时也没带法器什么的,好在我师父知道那山里有一个山洞,我师父和那些萨满都知道那里,经常有人在那儿跳神祭祀什么的,他就带着我们溜过去了。” “那场祭祀非常草率,师父请乌麦神女保佑那个孕妇和她的孩子,但是她的孩子按理说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确定最终有没有用处,那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但是从那以后总有人过来找我们打听她的事,我师父受不了就带着我搬走了。”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摘豆角的手就定格在盆边上一动不动,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富姨,你还记得那是哪年哪天吗?” 富姨“嘶”了一声,嘀嘀咕咕地念叨着:“那年我是刚成年,算一算……应该是1990年吧,大概是年底,十一、二月的事情,土已经冻得挺硬了。”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花,只看见富姨张嘴却听不到她说话。 1990年12月26日,是我的生日,身份证上写了三十多年的生日。 哈巴鬼庙,相近的生日,我的思绪乱得像毛线团,我不知道富姨说的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毕竟我爸妈是在黑龙江捡到我的,难道说我亲妈在新疆生了我就跑回了东北,或者说她怀着我跑到东北才生的。 这他妈谁能知道呢! 手里的豆角几乎被我捏成了泥,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成了一张隐藏在迷雾中的残缺拼图,拼拼凑凑的同时还要提防有人从迷雾中窜出来把我推下悬崖…… 我是谁?从哪儿来?秦晃那张笔记上画的人是不是我?如果真的是,他们找我又是因为什么?还有那个消失的姥姥…… 我清水般地生活被滴进了一滴浓墨,开始变得浑浊不堪。 等我反应过来以后富姨已经把豆角摘完了,这个时候陈志才带着陈小花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两手扶着门框:“这个羊娃儿,冲起出去跑了个马拉松哟!” “乌眼儿哥,你在给豆角弄起榨汁哇?” 我摇摇头,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陈志本来想蹲在我旁边,可他刚蹲下屋子里就传出富姨的一声大喊。 “小眼镜,过来帮忙!” 陈志耷拉着脑袋就过去了。 陈小花陪我呆坐在门口,坐到它都觉得累了,就把脑袋枕在我的鞋上睡了,这家伙毛绒绒的脑袋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小花,请问你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吗?对自己的未来迷茫吗?你的羊生规划如何?” 陈小花动了动耳朵,连眼皮都没动,很洒脱,很有态度,我得向它学习。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杨思佳和郑义咋咋呼呼地回来了,正巧这个时候饭也好了,时间点卡得非常微妙。 “小黑眼,进来吃饭。” “诶!来了!”我甩甩头,推醒陈小花进了屋。 房间里暖呼呼的,富姨做了六个菜,冷热汤菜都有,她把一大盆牛尾往桌子中间重重一放:“来,都吃!” 郑义的手拿不了筷子,富姨给了他准备了一个大勺子,“给,勺子。” “嗯?”郑义歪了歪头,可能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富姨的表情,看着没什么异样也就乐呵呵地接了过来。 “嗯!阿姨,真好吃!”杨思佳叼着一块牛尾,眼睛都亮了。 吃饭的时候她也顾不上郑义的死活了,上下嘴皮子一翻,牛尾骨上半边牛肉就没了。 郑义看她吃得快,急得够呛:“你等会儿我,属狼的吧你!” 杨思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豆角炒肉。 她咽了嘴里的饭,抬头看向富姨:“阿姨,普通人……也会被附身吗?” 富姨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皱着眉说道:“不是萨满的人也有可能被附身,但也不是所有人,神也好怪也好,都有他们自己的喜好,就像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萨满,不适合的人跳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有用。” 郑义听到这话从碗里抬起头:“师父,那我也没试过,万一我就不适合怎么办?” 富姨夹了一筷子芹菜:“那不怕,这年头咱们也不能光靠这个吃饭了,心性比天赋重要。” 我端着碗听他们说话,富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反正客人也不一定是需要真本事,能提供点儿情绪价值也行。 富姨的手艺很好,牛尾炖得又香又烂,但我心事重重地没什么胃口,也就跟着凑个热闹。 郑义和杨思佳你一块我一块的抢着吃,生怕对方比自己吃得多,郑义吃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变成噬元兽,但是他手指不好使,光着急也没用。 “巧克力娃儿,要不要我给你拿倒起嘛?”陈志这个货还坐在一边火上浇油。 郑义舀起一节牛尾尖:“不劳你费心了小陈哥!” 说完他就把牛尾放到嘴里囫囵得啃着,手指头不能用,他只能靠舌头,陈志坐在旁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直笑,可没等陈志笑两声就见郑义“咔”的一声停住了动作。 手里的碗被郑义随手扔在桌子上,他抻着脖子直伸舌头,脸色越来越红。 “他卡骨头了!”陈志大喊一声。 我把手里的筷子一扔就赶紧过去捶他的后背。 “哥,海海海海姆立克!” 杨思佳站在旁边挥着筷子,陈志也着急忙慌地给我示意两个手的姿势:“这样子这样子!” 我站在郑义身后圈住他,两手相握使劲儿往他肚子上勒了几下,郑义这个死小子被勒得骨头都“咔咔”响,但不知道是他吞下去的骨头太大还是我们的姿势不够准确,愣是没挤出来东西。 “这个瓜兮兮的娃儿,到底吞了好大坨骨头嘛!” 眼瞅郑义就要翻白眼了,陈志急得直跺脚。 富姨急忙掏出手机说道:“这得赶紧打120啊!” “妈的,我用手抠吧!” 事态紧急,怎么也比等死强,先把能试的办法试一遍再说,我一手捏着郑义的下颌,一手伸进去抠他的喉咙。 “摸着了。”刚摸索了两下,我地手指就清晰地触碰到了一截硬邦邦的骨头,但是位置有点儿深,不太好用力。 大拇指我是伸不进去了,只能用食指和中指使劲儿,好在牛尾骨本身就有棱有角的,我一个使劲儿竟然卡着了一个关节。 “有戏!”我刚说完,手上一个用力扯出了那节骨头,遭了大罪的郑义翻着白眼瘫坐在了地上。 大家伙赶紧过去给他顺气,所幸没顺几下他的脸色就好了起来。 “啪”地一声,富姨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出息的死小子!” 郑义捂着脖子哼唧:“这是牛牛的复仇……”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洗手,听见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只希望以后得生活不要更乱才好。 等我洗完手回去的时候郑义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又坐在桌子边端起了饭碗…… 我惊愕地看向陈志,他也无奈地摇摇头。 好在两个小孩儿长了教训,这一次都吃得斯斯文文的,等他们吃完了饭,我们几个一起收拾了碗筷和厨房,等一切都收拾干净了已经接近七点了。 “我先回我妈那里了,明天再来找你们。” 杨思佳吃饱喝足心情大好,拍拍肚子就准备回去找三舅妈。 “你现在连个手机都没有,我们陪你回去吧。” 我现在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单独行动,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又被什么东西拐走。 “我也……我也……” 这时候郑义从炕上跳了下来,但不知道怎么的就还是打晃,说着说着竟然“哇”地一声吐了。 杨思佳吓得后退一步:“你咋啦?不至于这么不舍得我吧?” 陈志低头去看郑义:“又卡到了?” 郑义吐得一口接一口,根本来不及说话,这时富姨从外头听见动静跑了回来。 “这又是怎么了?我豆角没炒熟?”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不应该啊,我们都没事儿,应该是熟了。” 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我之前用这只手捏豆角来着! 想到这里我两眼瞬间睁大,我扭头看向陈志,他也惊讶地看向我。 “乌眼儿哥,你莫得洗手嗦?” 我缓缓摇头,当时我一肚子心事儿,还真没洗,然后就把这只手伸进郑义嘴里掏骨头来着…… “快快快送医院!” 屋子里的人顿时又乱了起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我们抬着郑义往外跑的时候,他挣扎着把萝卜手伸向富姨:“师父,等我回来,帮我驱驱邪……” 第1章 早餐 “兄弟,看我拿撒来了嘛?歹歹的椒麻鸡儿!” 这天早上我还睡着,就听见有人开了门,一进门就开始吆喝。 紧接着我的房门被一把推开:“诶兄弟,还睡呢嘛?沟子晒糊掉了。” 我一脚蹬开被子,看着门口的大光头:“才特么几点你就跑过来?” 光头抓起我的被子角扇了几下,一屁股坐在我的床尾:“手机看一下兄弟,八点多了诶。” 我使劲儿蹬了他一脚:“八点!才八点!这是新疆,不是东北!八点起床你让不让我活了?” “我管球你呢,起来吃鸡儿,我昨天买下的,就等今天早上给你们当早点的呢。” 说完他又站起来去敲陈志的门。 我用被子蒙住头,长长得出了一口气:“椒麻鸡给老子当早饭,个烂屁股的死光头。” 一晃我和陈志已经回来半个月了,那天郑义被我下了“毒手”以后好在送医及时,而且毒素量小,也没什么大事儿,眼看着他好了我们才跟着三舅妈回了乌鲁木齐。 本来我想着实在没事儿干就可以回家了,那天正准备跟陈志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就看见他窝在沙发里看着手机发呆。 “陈志?” 我叫了他一声,他却毫无反应。 他这个状态怎么看都不对,我凑过去一看,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两个门牙大大的,看样子刚换牙没多久,正背着小书包看着镜头傻乐。 “这你儿子?看着挺可爱。”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茶几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你刚买的?这几天橘子越来越多了,我看柿子也多了,咱下回买点儿尝尝。” 他还是抱着手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句:“我娃儿转学喽。” 我下意识地问道:“转哪儿去了?” 他轻声说着:“绍兴,他妈妈说,他们两个把我的前老丈人送进精神病医院咯。早早地就给娃儿办了转学,这两天刚刚搬起过去,给我发了好多照片儿。” 他的手在手机上划拉着,一张接着一张地看着孩子的照片。 我以前总觉得他在我眼里有点儿割裂,平时看着就跟个懵懂的小年轻,怎么都无法把他和父亲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我甚至想过他和自己这个儿子可能没什么感情,但直到我无意中发现他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对着一个潦草的手写信发呆,我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那信上的笔记稚嫩生硬,写着短短一句话:“爸爸,父亲节快乐!” 还画了个小怪兽。 小时候我觉得难过得哭,后来又觉得难过得忍,但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才发现每个人宣泄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人需要像祥林嫂一样一遍遍诉说心里的苦闷才能缓解,而有的人只有深埋在心里不和任何人提起才能舒坦点儿。 我曾经凑巧看到陈志在幼儿园家长群里的备注,随口问了句才知道孩子妈姓萧,孩子叫陈萧华。 “那俩人……住一起吗?” 陈志摇摇头:“娃儿的舅舅跑到别个城市去咯,说是要彻彻底底和以前说拜拜。” 我心想这还差不多,起码以后孩子都不用面对乱七八糟的亲戚,万一听到些不三不四的话多气人。 陈志的眼睛被他那副大黑框眼镜遮了个七七八八,但不用想也知道他心情肯定很差,这种时候我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不管。 我把手里的橘子往他嘴里塞了半颗:“吃橘子!” 他机械地嚼了两下,紧接着表情越来越狰狞,张着一张大嘴跟要变身了一样。 “酸得很呐!” 唉,生活真是五味杂陈呢~ 我被他这个样子吓得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橘子放在了茶几上:“你慢慢吃啊。” 说完我就一溜烟儿回了房间锁上门。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大致说了下陈志的情况,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我妈叹了一百八十口气。 “多好个孩子,这破事儿整得多闹心呢,哪来这么个老不死的烂裤裆这么祸害人家孩子啊,谁该他的嗷?那不遭雷劈么?要我讲这样式儿的货就应该怼灶坑里炼他几天,当柴火烧我都嫌他冒黑烟儿。” 我妈在电话另一头骂骂咧咧没个头儿,我甚至听见她喝了口水。 “差不多得了妈,你这点儿埋汰话全进你儿子耳朵里了,不利于我健康成长,我主要是想跟你说,我晚两天回去,差不临儿赶个年前吧。” 我妈又喝了几口水:“你爱啥前儿回来就啥前儿回来吧,你这样,到时候你把那个大小伙子一块儿带回来,那家伙自己在外头呆着多可怜人呐,咱家不差那一口饭,到时候俺俩去车站接你俩去!” 我妈根本不在乎我和陈志看法,拍板以后就把电话挂了,妥妥的独断专行。 不过真要说起来,陈志今年是打定主意不回家了,那还不如跟我回家呢,大不了我俩带着陈小花开车回去,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光头一听我一时半会儿不走了还挺高兴,没事儿就来骚扰我俩。 我掀开被子准备起床,随手扒拉两下头发,我这个人的头发本来就长得快,现在三个多月没剪头,这会儿差不多快到脖子了。 咱不是差那四五十块钱,主要是隔三差五变色,头发留长点儿还能遮一遮。 “乌眼儿,你干撒的呢?脱毛的嘛?赶紧出来吃饭。” 光头又开始叽叽歪歪,这货自打进了门那张破嘴就没停过。 我踩着拖鞋出了门:“你那个嘴能不能歇会儿,噼里啪啦的肠胃不好吧你!” 他晃着那颗卤蛋头嘿嘿一笑:“诶你不知道,我家老汉儿手术那两天把我憋成球了嘛,我妈比我爸还害怕,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陈志眼睛还没怎么睁开,皱着一张脸问道:“你老汉儿恢复得咋样嘛?” 光头往嘴里塞了个木耳:“好得很!今天还跟我妈商量过年去哪溜达上一圈。” 我简单洗漱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老爷子精神好就什么都好,你也能放心了。” 看来这货其实是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所以心情好,毕竟大家伙这个岁数也就这么几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儿了。 我拿着筷子去夹鸡肉,配菜吃了不少,带鸡皮和骨头的鸡肉倒是几乎没看见,全是纯瘦肉。 我们几个吃椒麻鸡都爱吃带皮带骨的肉,新疆这么多卖椒麻鸡的,没见过谁家卖椒麻鸡胸肉的啊? 我瞄了眼光头,他正好看见我看他,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你偷吃了吧?” 光头挑了挑没毛的眉头:“诶说撒的呢?做兄弟的差你两块鸡肉嘛?” “鸡肉不差,差鸡皮。” 光头的眼睛转了两下,最后一呲牙:“昨天晚上咋嘛也睡不着觉,饿得我要死球掉了,稍包儿~吃了两口。” 我恨不得拿裤带面勒死他,“合着一只鸡你拎着半拉怀着半拉,我说你怎么赶个大早呢,我俩一口没吃上呢,再晚点儿你特么拉出来个屁的了。” 陈志一听手里的筷子就停了:“乌眼儿哥,吃饭的时候,你莫扯筋哈。” 光头还在呲着大牙贱笑,我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 我们几个随便聊了几句,快吃完的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起初我还没当回事儿,以为是什么推销短信,结果过了一会儿又震了一下,我瞟了眼屏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竟然是银行卡的通知,写着您的账户支取人民币。 “卧槽?一二三四……四个零!” 十八万? 第2章 阔克失踪 这是一张我很久没用过的银行卡,哪儿来的十八万?扣得是阳寿吗? 我放下筷子往上翻了翻,而这条短信的上一条则显示账户收入人民币。 光头和陈志看我脸色大变也跟着凑了过来。 “卧槽,怎么回事儿?乌眼儿你抢银行了嘛?” 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看着我的手机。 “你有病啊,抢银行人家给你转账?我用表情包抢的呗?” 我把光头推到一边去,打开手机银行看了眼转账明细,就看见对方账户的名字那一栏是明晃晃的俩字:张峰。 我突然就理解光头了,我机灵的脑袋瓜里竟然也冒出一个想法:张峰他抢银行了? 我拿着手机回了房间拨通了张峰的电话。 “嘟嘟”地忙音响了很久,我心里有点儿没底,这货不会已经被抓走了吧? 电话另一头迟迟没人接听,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喂?老吴?”张峰的声音听起来挺正常,不像正在逃亡。 “你脑子长好了?想起来欠我钱啦?” “我哥说我欠你好多钱,不还你钱,他就扒了我的皮。” 我地语气不算好,但也没想吵架:“你哪儿来的钱?是不是太欠揍让人揍了,讹了笔钱。” 他嗤笑了一声:“说正经的呢,那是我赚的。” “你可别,你们公司才几年,就算回本了,那利润分到你手里有个屁啊!我告诉你啊,你别弄那乱七八糟的钱转我卡里,最后我特么成同伙让人拷走了。” 电话另一头的张峰有点儿急眼了:“老吴你能不能脑子灵活点儿,这年头上班,你不吃回扣不搞私单拿什么赚钱,别人都是这样干的,你别瞎操心了。” “我特么又不是傻逼,我能不知道吗?但你特么拿完钱转我卡里算怎么回事儿?” “行了老吴,这钱干净着呢,你可别絮叨了,我估计也不够,下次有了就给你。”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下一句堵在嗓子眼儿没说出来。 “你他么换个卡转啊王八蛋,要不微信也行呢!” 旅行社刚开起来没多久我就已经逾期了,银行盯我的卡盯得那叫一个死,谁能想到张峰还有给我转账的一天呢。 “他妈的,你给我个商量罚息的机会啊祖宗!” 可眼下我只能自己无能狂怒,总不能打电话给银行耍赖,让他们还我吧,就这样,我还倒欠两万多,利息快比本金多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王八玩意儿。 我骂骂咧咧的一回头,就看见门口凑了两个脑袋。 “乌眼儿,咋样,钱还上了嘛?” 光头兴冲冲地问道。 “还了,但还没还完,差一点儿。” 光头挠挠头,扭头跑回客厅拿过来他的手机,翻翻找找打开聊天框给我看了一下:“你看这两个人,昨天跟我说的呢,想去赛里木湖,但是价格不高,我还没回,要不咱们把这个跑一跑,凑一凑差不多呢嘛。” 我点开这个人的头像一看,是一个男人在户外徒步时的半身照,朋友圈大部分都是旅游的内容。 “是一对情侣吗?就去赛里木?” “对,他们说先去赛里木,然后再去周边转转。” “看他们这样儿经常出门旅游,怎么不自己走,算了,先别回,也赚不了几个钱。” 果然,我这债务少了眼光就高了,竟然也开始对订单挑挑拣拣了。 把他俩撵出去以后,我自己呆在房间里琢磨半天,张峰这个事儿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当时张海因为张峰的事儿对我心里有愧,带着我一趟趟地往山里头跑,丢了两根手指头也没叫唤,可就算他不当回事儿,我也不能不当回事儿。 眼下张峰开始还钱了,我对张海就更愧疚了。 “他妈的死张峰!” 我忍不住骂道,钱好还,情难还,就因为这个王八蛋,海哥为了帮我手指头没了,我又实打实地欠了个大人情,没一个好受的。 想到张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跟张峰那个瘪犊子不一样,海哥接电话很快。 “咋了小弟?出啥事儿了?” “能有啥事儿啊,我非得出了事儿才能找你呗,哥,张峰给我转了18万,你知道不?” 电话另一头的张海不光没吃惊,反而有点儿高兴:“他可算干件人事儿了,因为这事儿我天天骂他,还行,我还怕他拖个三五年呢,要不我一天抽他八遍。”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你搁哪呢?我前段时间晒了点儿地瓜,你等我回去了给你寄点儿。” “乌鲁木齐呢,你出门了啊,出去找活儿了?” 电话另一头的张海沉默了一下,再张嘴声音明显小了一点儿:“不是,我出来帮忙来了,赛力你记得不?他妈的,有那个损到家的玩意儿把人家那只雕给偷了,她一个小姑娘的,我就出来帮帮忙。” 我有点儿诧异:“雕被偷了?没事儿偷人家雕干啥,而且你咋知道的呢?雕告诉你的啊?” “你给我滚犊子,神雕啊还能告诉我,我那不是看她俩两个小姑娘不容易么,有时候路过就送点儿东西帮帮忙。” 我“嘘”了一声:“不是哥,你可别扒瞎了,那咋还能往那儿路过呢?你不会有情况吧?” 我刚说完,张海又开始骂我:“我特么什么岁数了能有啥情况,我这辈子就这德行了,祸害别人干啥,人家才多大,都快差一轮了,那我不要脸了?帮忙就是帮忙,我咋帮你的就咋帮人家,一天天净胡说八道,你要搁我跟前我非给你个耳雷子。”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呗,那你要去哪儿啊,那可是雕,让人偷走了还能找着?” 他应该是在抽烟,吐了口气说道:“有点儿消息,应该是想卖活的,说是往阿拉山口跑了,我们正往那边赶呢,小白和小米都被送巴特尔他们家去了。” “阿拉山口?那特么是要走私啊!” 阿拉山口就在博欧塔拉,挨着哈萨克斯坦国界,是新疆这边挺重要的口岸。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不是简单的小偷小摸,赶紧接着问:“哈巴河不就挨着哈萨克斯坦,干嘛要往博州跑?” 张海的声音有点儿沉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种生意咱们哪知道,约莫着就是这个人是自己背着同伙走私货,不敢在这块儿,就跑得远了。” 我虽然不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随便想想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一般人能管的,实在是有点儿危险。 “海哥,那些盗猎的走私的都是亡命之徒,有事儿是真要命啊,你真去啊你。” 张海也很烦躁,粗声粗气地说:“那咋整!让人家一个小姑娘自己玩儿命去啊,事儿能这么干吗?行了你别瞎操心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这还真特么是兄弟俩啊,挂人电话连说的话都一样!”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里我让他们张家兄弟呲了两回,什么玩意儿。 一想到张海跟愣头青一样就跟着人家跑去玩儿命了,我这脑袋里就跟长草了一样。 从小张海怎么对我的暂且不提,但就光说前几次他也没少拿命护着我,但凡有点儿危险,只要他还能站起来,怎么都要把我挡在身后,赵大娘肯定是生张海的时候把良心和仗义用完了。 我烦躁得“哐哐”捶床,仰头大喊:“大娘啊!你生俩啥儿子啊!” 第3章 游客 “光头,那个赛里木的活儿几天?” 我走出房间坐在了光头的旁边,又提起了他刚刚说的那两个客人。 “三天,要接呢嘛?但是价格压得太低,他们的预算就五千。” 我搓了搓下巴考虑了几秒:“这也太特么低了,再跟他们说一下,七千块钱,我自己去,低了干不了。” 陈志疑惑地问道:“你干啥子要个人去嘛?我们两个又没得啥子事得,一起去噻。” 我摆摆手:“张海那边儿有点儿事,不好办,你们就别淌这趟浑水了。” 光头一边打字一边问我:“撒事情呢嘛,这么严重,咱们撒浑水没下去过,怕撒的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在嘎当救咱们的人里头有一个训鹰的姑娘,叫赛力,我们之前跟她接触过,这姑娘的鹰让人偷了,他们听人说是往博州那边儿跑了,我听着应该是干盗猎的,这种人穷凶极恶,太危险。” 陈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也严肃了不少“那啷个更不能让你一个人跑起去哟,他们为啥子不报警嘞?” 我皱着眉摇摇头:“那我没问,我猜是怕那个人把鹰弄死了随便埋了,这东西死无对证的,对人家来说,打击盗猎这个事儿防得是对整个族群的影响,金雕死一只两只影响不大,重要的是抓人,那又不是熊猫,但对这小姑娘来说,要救的这只鹰。” 光头紧皱眉头盯着屏幕,趁着我和陈志说话的空隙说道:“这俩人说钱太多了掏不出来,他们说能不能只包头尾的车费,一共给咱们两千,这个人是做旅游博主的,觉得陈小花有话题,主要是想拍和陈小花的互动,想法多求子的。” 果然,顾客永远是充满了奇思妙想。 “什么样的都有,这不比之前的人正常多了。” 我考虑了一下,假如我原本不需要去博州的话这破活儿我肯定不会接了,但是如果本来这一趟就无法避免,那肯定是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什么时候走?他们要是十天半个月以后再走,那还是找别人吧!” “后天走,来得及呢,我们跟上你一起。” 我皱着眉看向他俩:“你俩去干啥呀?家里有鬼啊咋的,就不愿意在家待着。” 光头往沙发上一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嘛,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诶!” 他俩一副铁了心的样子,而陈志甚至站起来收拾行李去了。 “诶陈志,你特么……” 我被他俩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拍了下桌子:“去去去,他妈的你俩想去就去,但别想跟着我出门办事儿,这还不是亲儿子呢就这么气人,怨不得现在的人不爱生孩子,真特么来气!” 光头还在“哒哒哒”地敲着手机屏幕,根本不理我,陈志更是拉着行李箱去了我的房间,在衣柜里掏了半天然后探出头来问我:“乌眼儿哥,给你带条秋裤还是带条保暖裤嘞?” 我对着房间大喊一声:“滚蛋滚蛋,我特么光屁股去。” 陈志也不生气,自己在屋里嘟囔着:“怕是有点冷哦。” 我捂住眼睛叹了口气,这俩人现在真是有皮没脸。 傍晚的时候光头非要拉着我和陈志去他们家吃饭,我一想人家老爷子刚手术完没多久,哪儿好意思去给人家添乱,我委婉地拒绝并开门把光头踹了出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打开手机给我和陈志点了两份米粉,这货爱吃爆辣炒米粉,我不行,我得吃拌的。 吃饭的时候我就看他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呼噜,“你嘴是不锈钢的吧。” 他嗯了一声:“这不得虚,小事情一桩。” 我吃着吃着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又给张海打了个电话,可是对面竟然是暂时无法接通,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总不至于刚到地方就被毙了吧,转头一想要是没电关机了也是有可能。 不过这个倒是提醒了我,赶紧从网上买了几个定位器,总比现在这样不接电话就找不着人强。 “乌眼儿哥,你咋个了哟,不得是又想买枪噻?屋头现在没得那个条件得,你莫任性哈。” 我从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塞进自己嘴里,“你想啥呢,咱们这回又不是进山,阿拉山口市是口岸城市,带把枪,就算咱们什么也不干也得完蛋,你现在胆子有点儿大了嗷,收敛一点儿。” “盗猎的那些人会不会有枪嘛?我们跑起去当肉靶子哇?” 我不太能吃辣,这会儿被那块鸡肉辣得直吸鼻子:“那边有国门还有保护区,哨岗和保护站什么的多了去了,要是前些年可能性还大一点,这些年没那么简单。” 陈志这个话还是给我提了个醒,真的买不了,我买个模型总可以吧,要是真碰上不要命的,还能装一装不是,于是我再次打开手机,买了三个手枪模型,小巧便携,主要是这东西小,乍一看看不出个真假。 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又给张海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对面还是暂时无法接通。 “一把年纪了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陈志拎着皮箱带着陈小花等在门口,陈小花脖子上还围了个小围巾,父子俩整装待发。 我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正想着要不要再给张海打个电话,手机屏幕就亮了,是光头。 “小朋友们,下来撒,校车车来了。” “精神病。” 我这边一张嘴陈志就知道什么意思了,领着陈小花就开门窜出去了,我跟在他们身后,临走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兜里的铜铃留在了家里。 这些神啊鬼啊的对我来说还是件没谱的事儿,我总觉得心里没底,甚至有那么点儿抵触,万一又招过来个什么附到别人身上咋整,我们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两个客人住在大巴扎附近,二道桥那边一到九点多就得堵车,我们跟客人约好了八点半出发,省得在市区里耽误太多时间。 陈小花依然和陈志坐在后座,这羊崽子现在坐车已经坐出经验了,这会儿正朝外头看风景呢。 我扭头向光头问道:“跟客人说了吗?他们起了吧。” 光头点头:“我给他们发微信了,到楼下再给他们打电话,太早了嘛不合适。” “也是。” 但很快我们就后悔了,到了酒店楼下,光头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诶咋么回事呢,这俩人咋么搞的,晕求了嘛?” 我们几个坐在车里干等了四十多分钟,依然是没人回应,一个个都不接电话,我都怀疑是不是哪个基站垮了。 “我进去问问,烦求子的。” 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光头是彻底忍不住了,拉开车门就要往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看见一男一女从酒店门口走了出来,正在东张西望。 我伸手拍了下光头的后背:“是不那两个人?” 光头伸头看了一下,也不太确定,缩回头来按了下喇叭,那两个人果然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坐在车里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男的和朋友圈的图片差不多,四十岁左右,普普通通的,但那个女人实在太扎眼了,染了一头鲜艳的红色头发,二里地外就能看见。 这俩人挺奇怪,女的拉着皮箱拎着包袱,男的只提了个小手袋。 快到车跟前的时候男人小跑了几步,弯腰看了看车窗里的我们,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起来晚了,昨天去大巴扎逛了逛,睡得有点儿晚。” 第4章 背包 不过不管客人他们因为什么迟到,我们怎么说也是给人家提供服务的,也不会给人家掉脸。 “没事儿,出门就是为了玩儿呢嘛,都是小事儿。” 光头一挥手,看起来非常磊落,我下车帮他们打开车门,顺便把他们的行李放在后备箱。 这两个人我们看过资料,男的四十多岁,叫侯成,女的三十,叫刘红。 车门一拉开正对着的就是陈小花的脸,侯成一看见它就“哎呀”一声:“这小朋友比照片上还可爱,太吸粉了。” 他对着陈小花一顿揉搓,掏出手机拍个不停,他身边的刘红反而一直没怎么说话,打招呼也是抿着嘴笑笑,这个刘红气质很特别,举手投足间带着点儿行云流水般地风流婉转,袅袅婷婷,算是应了那句弱柳扶风。 与侯成不一样的是,她对陈小花没有一点儿兴趣,瞟了一眼就皱着眉挪开了视线,也不愿意亲近,弯着腰从侯成身边挤了过去,坐在了后座。 但有趣的是陈小花反而对她很感兴趣,要不是陈志拦着,陈小花隔三差五就要蹭到后面去。 侯成没有跟着刘红一起坐到后座,而是坐在了陈志的隔壁。 他说话语速很慢,总是笑呵呵的:“你们这个小羊养得太有灵性了,我每次去草原玩儿都喜欢抱抱牧民的小羊,可惜在城市里不方便养,要不真想一只,你们能照顾得这么好肯定费了不少心。” 陈志被夸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扭头跟侯成说了句客气话:“我看您经常旅游,没想到会选择我们的旅行社,现在自驾行的更多一些,我们受宠若惊,希望这次你们能玩儿的高兴。” 侯成连忙道谢,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其实不会开车,正好我女朋友也不会,不然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会选自驾,这次也确实是预算有限,真没想到你们会答应我这个要求,实在太谢谢了!” 我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不愿意省钱的。” 但事实上我也没多诚心,要不是因为张海我们也不同意,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只包来回车费,中间的几天我们又不能躺在车里喝风,算下来还得倒赔钱,傻子才乐意。 去赛里木湖的路线和上次去伊犁的路线基本一致,不过这次我们选择老老实实地走高速,完全不想随便往野地里窜。 “前面嘛,到了奎屯的服务区咱们休息一下,你们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溜达溜达,没问题吧。” 光头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假笑,侯成一听连忙答应:“当然没问题,你们真是辛苦了。” 这个人说话极其客气周到,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花钱的呢。 进了服务区侯成扭头看向刘红,“你上不上厕所?” 刘红轻柔地摇摇头:“亲爱的我不去,你去吧。” 侯成看她不去就把自己的小包递给刘红,自己下车走向服务中心。 我们几个也轮流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侯成还没回来,碍于女士单独在车里,我们几个就站在车外透气,我一回头却看见刘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这会儿挑了个太阳光最盛的地方晒太阳。 她好像很喜欢晒太阳,甚至还惬意地眯起了眼,路过的不少人都会回头看看她酒红的长发。 “我没回来你下车干什么?包丢了怎么办?” 我们几个也没注意侯成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人还没走过来声音就先过来了,他一反之前的温文和煦,态度十分强硬,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而原本还在沐浴阳光的刘红也吓了一下,赶紧看向侯成,但她也没生气,反而悠然地走了过去握住侯成得手晃了晃:“我留心着呢,你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刘红的声音有一点微微地沙哑,语调又轻柔,侯成听了以后也没继续说什么,反而是甩开她的手向我们走来。 “见笑了见笑了,这服务区人多手杂的,我们的证件都在包里,我一时着急。” 一转脸的功夫侯成又变成之前的和煦模样,他打开手里的塑料袋,笑着说道:“我看里面有卖新鲜枸杞,瞧着品相不错,给大家伙尝尝。” 光头“哦呦”一声赶紧摇头:“那多不好意思,哪有让客人给我们买东西的道理呢。” 我看了看另一头的刘红,她就跟没事儿人一样钻进了车里,丝毫不在意侯成的态度和别人的眼光。 而侯成对我们的客气也不介意,硬是给我们一个人手里塞了一小盒。 人家给都给了我们哪儿好意思再拒绝,我打开自己手里的那盒,象征性的塞了两颗,又分给了陈志和光头,这枸杞感觉有点儿熟过了,甜得发苦。 “老哥我们吃一盒就行,剩下两盒正好你和嫂子一人一个,我们尝尝就行。” 侯成把塑料袋揉吧揉吧捏在手里:“她不爱吃,不用管她,你们吃就行。” 我们几个推来推去,最后侯成还是自己端了一盒回了车里,他坐在位子上吃了几颗,随后头也不回地扔给了后座的刘红:“给你吃吧!” 刘红拿起那盒枸杞,笑着说了句:“不想吃了吧,这么大人了还挑食,你不吃那就我吃。” 我们几个刚坐进车里,听见这句话我和光头对视了一眼,彼此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老哥救过她的命吗? 后边的刘红刚打开盒子,侯成头也不回地说道:“把包给我。” 刘红又忙不迭地放下枸杞去递给他小背包,此时车子刚刚开出服务区,也不知道是侯成没接稳还是刘红没递稳,那包一下摔在了地上。 “哎呀,你怎么递个东西都递不好?” 侯成一听背包掉在地上赶紧回头捡了起来,他着急忙慌得拉开拉索去看里面的东西,这一看不得了,侯成直接瞪着眼睛对着后边的刘红破口大骂:“你是猪脑子吗?我还没接稳呢你为什么要松手?妈的都是摔碎了,臭娘们儿!” 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儿意外,总不能是身份证摔碎了吧? 刘红一直在柔声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都怪我,你不要着急。” 她边说边探身到第二排想去安抚侯成,却被他一把推搡了回去:“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志坐在一边十分尴尬,赶紧小声劝道:“啥子东西打烂了嘛?要不我们看哈修得好不,莫吵了莫吵了。” 侯成没接陈志的话,伸手砸了下自己的腿,我微微侧头看向后面,正看见他在包里翻弄着,我只勉强看到一点青白色的东西,有点儿像咸鸭蛋。 后边的刘红还没有放弃安抚侯成,一直在试图认错,她刚刚蹲着蹭过来就被侯成推回去,然后她还来,又被推回去,车子都跟着他们摇摇晃晃。 陈志搞不懂他俩的喜好,只能勉强地劝道:“莫打咯,你们两个莫打咯哈。” 侯成再次一把把刘红搡了回去,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他妈自从跟你在一块以后就什么都不顺,要你有什么用?” 这句话说是有点儿难听了,正在开车的光头有点儿看不过眼,沉声说道:“兄弟,事儿不是这样办的,我们都是些外人,你这样有点儿不合适。” 喘着粗气的侯成往前头瞄了一眼也没说话,自己坐在座位里生闷气。 第5章 租羊 侯成的反应的有点儿太大了,这让我越发地好奇他包里装得是什么东西,总不可能真的是咸鸭蛋,除非那是他自己下的。 车里十分安静,我拿起手机从反光的黑屏里看了看后排的刘红,自从侯成不说话了以后,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发着呆。 车子沿着连霍高速稳稳地行进着,大概又过了一个半小时,光头把车开进了托托服务区,他冲我使了个眼神,随后回头冲后边的侯成说道:“我们下去溜达一会儿,老哥和嫂子聊聊嘛,有撒过不去的呢。” 侯成勉强对着光头笑笑,也没多说什么,陈志也拉开车门带着陈小花下了车,这个服务区充电桩后边有片小树丛,正好能带着陈小花往那边溜达。 我们仨找了棵树往后边一蹲,光头两眼充满了八卦之光:“诶陈志,你离得近,你看没看见他包里是撒东西?” 陈志摇摇头:“没看到,他看那个东西的时候小心得很哦,还晓得躲到起我。看他那个样子嘛,那东西应该又贵又容易打烂,怕不是翡翠哟。” 对他这个说法我不太同意:“我觉得不像,他要真是带着这种东西怎么也该装个盒子,也不至于这么轻易的就碎了,而且我当时瞟了一眼,那东西怎么看都不像玉,有点儿像鸟蛋,但这个季节下蛋的正经鸟可不多,反季蛋又不知道他拿来干嘛。” 我们三个大男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就听见外面有人冲我们大声喊道:“干撒的呐?那边有厕所,草坪里不能随地大小便。” “……”这眼神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光头直接站起身来大声回道:“诶说撒呢,你家拔屎的时候三个大男人头对头呢嘛?随地大小便说的呢,放羊呢放羊呢,看着没有?” 他一手插兜一手指着陈小花:“来,看一下嘛,正宗阿勒泰大尾巴羊。” 本来大家伙对大屁股男人还不太感兴趣,但这会儿听见大屁股羊可就不一样了,不少人专门围过来看正在草丛里撒欢的陈小花。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这会儿还蹲在草丛里,虽然没有随地大小便,但总有种莫名的羞耻。 “你还不如让他们觉得咱们在上厕所,再变态也不至于围过来。” 这下还密谋啥呀,都成马戏团了,陈志灰溜溜地领着陈小花回来了,我们三个默不作声地往车上走。 也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侯成和刘红是怎么聊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尴尬了,我们也算是没白被围观,看我们回来了,侯成还对大家笑着点了点头。 这回再上路,侯成的兴致明显好多了,一路上和我们搭着话:“我看这服务区的车也不多啊,这两年旅游应该不好做吧。” 这话题哪有旅游人能拒绝,光头叹了口气:“那你说啥呢,差成球了,好一点儿也就是养活自己,但凡是要养个家都养不起,其实也不光是旅游,现在啥都不好干,饿不死就行了,想吃饱不可能。” 侯成连连点头:“就是说啊,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突然回头问道:“老哥做什么行业的,这个时候出来旅游的也不多,是休假吗?” 侯成听了这个问题笑容一下就变得落寞了:“什么行业都干过,这不是过了三十五了嘛,前几年被公司辞了,找了两年也没找着合适的工作,现在就想做这个博主,万一能赚钱呢。” “诶说的对的呢老哥,四十多岁还年轻呢,到处看一看玩儿一玩儿,说不定哪天就好起来了,你账号叫撒,我们给你点点关注,等以后你红了我们都是老人了。” 光头在情绪价值这块儿一向是满分,跟侯成聊得有来有回,给侯成激动地恨不得当场跟他拜把子。 “真没想到出门旅个游还能碰着这么聊得来的小兄弟,人啊,年纪越大越没朋友,想找个合得来的,简直是浪里淘沙。” 他打开手机给我们看他的账号,叫乘风在路上,很标准的旅游博主名字,现在只有一千多个粉丝。 我大概翻了下他的视频,大多数都是些城市周边游,只有五六个人点赞,唯独两条置顶的视频流量稍微高一点,一千多的点赞,内容是他在爬山的路上捡了只刚睁眼的断腿小狗,隔了一个月又捡了一只从窝里掉出来的小鸟,不少人都在夸他心善,希望他能收养它们。 “老哥养狗了?新疆这边不少人带家里的小狗一起旅游,下回可以带上。” 侯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啊?哦你说小狗啊,它还小,下次带下次带。” 等我们到了赛里木湖是下午四点多,一路上能看见不少在建的酒店,停车场上一眼看去全是各式各样的车,远远的能看到一点点赛里木的风光,这个时节赛里木湖湖水是幽深地黑蓝色,湖边的草木枯黄,前段时间刚下了雪,一抬眼就能看见连绵的雪山,跟夏季的碧波万顷比起来,这会儿正是一片苍茫。 不过我们只送他们到这儿了,他俩想进去只能坐区间车,我们开车进去是要收人头费的,看他也不像是愿意花这个钱的人。 “老哥,你看我给你讲,你俩先去那儿买票,现在人少,好买得很。” 光头回头跟他交代着各种事宜:“你俩进去坐坐画舫帆船撒的,心情好得很。” “好好好。” 侯成听一句答应一句,等光头说完了,他却没急着下车,犹犹豫豫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咋了老哥,还有撒不明白的嘛?” 侯成沉吟一声:“小兄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他看了眼陈小花:“就是说这个小羊,能不能租给我几天,到时候你们来接的时候,我就把它还给你们?” 没等光头说话,陈志皱着眉头问了句:“你说啥子?” 侯成看陈志脸色不好,连忙找补:“不白借不白借,我可以给你们付租金,一天二百怎么样?” 这会儿不用他多说我就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联想到他的账号,我瞬间也就想明白了,他这是想编点儿什么博眼球的小剧本。 这个年头的人为了火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已经有点儿怀疑那两个所谓的捡来的小玩意儿是个什么来路了。 陈志听侯成要一天两百租走他的儿子,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 你有点儿唐突了哈。” 侯成赔着笑:“小兄弟放心,我这个人也是很有爱心的,如果你们把小羊租给我,不管有什么事儿我都会负责到底,咱们这一路相处过来,你们对我这个人应该也放心。” 我听完笑了两声,也不想听他废话:“老哥,咱们都不是小孩儿了,你什么想法我能猜个大概,但你也别想了,这就是不可能的事儿,趁现在时间还早你俩赶紧下去玩儿,别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了。” 陈志用手圈着陈小花的脖子,一副戒备心十分强的样子。 侯成看我们这个样子有点儿急了:“是不是因为钱少?我再给你们加点儿,三百怎么样?” 他伸手来搭我的肩膀,我一向不喜欢别人伸手碰我,直接避开了他的手,心里有点儿不耐烦:“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大家没必要纠缠,这不是钱的事儿,下车吧。” 估计是我的态度让侯成有点儿下不来台,他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大家都是做账号的,我看你们养它不也是为了这个,什么叫不是钱的问题,哪有什么问题和钱无关的对不对,说白了不就是一只羊吗?大街上哪天不宰几只,我给你们重新买一只都行。” 他的话越说越难听,陈志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眼瞅侯成还要接着说,我“砰”地一下捶了下椅子靠背,沉声喊了一句:“我说下车!” 第6章 传单 侯成被我这一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脸皮越来越红,从脑门红到了脖子根,抬手指着我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破开旅行社的就是这么服务顾客的吗?赚着我们的钱还穷横穷横的,一个羊崽子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等着,我要投诉你,你们别想继续开了!”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他,拍了下已经咬牙切齿的光头:“兄弟,把订金退他。” 说完我就伸手开了车门,下车后转身又拉开后座的车门,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侯成,他小心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还想动手,你敢动一下我就告到你倾家荡产。” 说完他就打开手机准备录像,结果他旁边的陈志突然伸手,一把打掉他的手机:“你拍啥子名堂,拍你妈哦!” 侯成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对身后的陈志毫无防备,侯成气得呼哧带喘,陈志难得粗鲁,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凶狠眼神盯着他,那副黑框眼镜都遮不住他的戾气,我本来以为侯成要跟陈志拼个你死我活,结果他抬脚就要往陈小花身上踹。 “该死的小畜生!” 没等他的脚靠近陈小花,我一把扯住他的领子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扔在地上,他被摔得不轻,坐在地上疼得直哼唧。 我拎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拖到了车辆的缝隙中,蹲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道:“给你体面的时候你不要,非要挨顿揍才舒服,随便你去告,有种让文旅局整死我,不行你就去联合国告我得了,你有证据吗?反正我有,我们行车记录仪里记着你从上车到现在的每一句话,还有,你包里是什么东西?要不咱们让警察来看看?” 侯成原本还一脸不服,可当我提他的包地时候,这人的脸色一变,他挣开我就往车门爬,伸手想要去拿他的包。 但这事儿还没完,他刚摸到车座就被我一把摁在了脚垫上,侯成被吓得大声嚷嚷着:“我不闹我不闹,我肯定不闹,别叫警察来。” 我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的抬起头,正对着一边儿的陈小花和陈志。 我指着陈小花对侯成说道:“跟它道歉。” “什么?跟它道歉?” 我手上一个用力,疼得他龇牙咧嘴:“我道我道。” 他连连求饶,等我手上松了劲儿,他就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地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我打断他的话:“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你挺好意思的,诚恳点儿,叫陈哥。” 侯成此时两腿跪在地上,上半身被我按在脚垫上,而陈小花站在一边儿昂首挺胸的,侯成想看它都得仰头。 侯成一脸屈辱,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陈哥。” 这时陈志把手搭在陈小花后背上,抬着下巴一副太上皇的做派。 “谁不值钱?” “我不值钱。” “谁是小畜生?” “……我是小畜生。” 等陈志问得满意了,侯成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他看我们不说了,赶紧伸手捞走了自己的包,我随手把他扔到一边儿,又去后备箱拎出他的行李扔在地上,随后回到车门口指着后座一直安安静静没出声儿的刘红:“你也赶紧下车走人。” 刘红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弯着腰一溜烟儿就下了车。 我们走的时候侯成正站路边对着刘红大骂:“要你有什么用?我让人欺负的时候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而挨了骂的刘红依旧是一脸的逆来顺受,还尝试着伸手去拉侯成的手。 光头看着后视镜一脸不可思议:“这女的脾气也太好了吧?这都能忍呢嘛?唉,也是可怜,可惜咱们没法管她。” 我“噗嗤”笑了出来,意味深长的说道:“人家没找咱们帮忙,我就默认她不需要,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陈志也凑过来说道:“头子哥,要不你下车跟他们一路过日子算咯嘛。” 光头打了个哆嗦:“你滚撒!” 我从手口里拿出水瓶喝了口水:“你就说一个人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不纵着他,他能长出那种烂脾气吗?但你看他对咱们什么样儿,对那女的什么样儿,他清楚着呢,你再看刘红,一有什么事儿张嘴就道歉,看着是姿态软,但我看她根本不慌,人家爱怎么处怎么处,关咱们屁事。” 光头在停车场里七拐八拐,皱着眉头说道:“那她图啥呢嘛?这个侯成明显是要啥没啥。” 我瑶瑶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他俩在车里聊了一会儿侯成就有了租小花的想法,谁知道是不是刘红的主意,这种没谱的人离咱们越远越好。” 光头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沃日,这里头这么多歪歪绕绕呢嘛?” 陈志觉得光头这个年纪了思想境界还这么低很危险,就开始给他讲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那些事儿,听得光头一愣一愣的,吓得他摸着自己的脑袋非说自己是天选的人皮草俑,把陈志逗得直乐。 我们还要继续往阿拉山口赶,不过从这儿到阿拉山口也就二百公里左右,这会儿天色还早,我们时间也充裕。 相对于赛里木湖附近,阿拉山口的住宿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只不过能带陈小花的店稍微贵了点儿,还在我们的接受范围。 “这风太大了哎~” 越靠近阿拉山口光头就越谨慎,起初还是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但碰到几股横风以后他就老实了,两只手稳稳地把住方向盘。 阿拉山口是准噶尔盆地的一个山口,刮起风来简直要命,动辄就是十几级的大风,我们这辆车重心又高,还没坐满,遇见横风总是难免飘上两下,搞得光头一刻不敢放松。 我订的酒店就在阿拉山口火车站不远,刚一下车就吃了一肚子风,吹得我都不敢张嘴。 陈志一下车赶紧伸手扶住眼镜:“好大股风,这儿莫不是铁扇公主的老家哦?” 我回头一看,陈小花原本乖巧的小刘海都被吹成非主流斜刘海了,乍一看像只叛逆的羊驼。 “赶紧进酒店吧,吹死个球的了。” 我们顶着大风沿着街边往酒店走,一个个走路都低着头,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传单。 “朋友们看一下,保护野生动物,共创美好家园。” 一个沙哑男声出现在我附近,感觉他说出来的每个字下一秒就被风吹远了。 那张拿着传单的手又糙又黑,我顶着大风抬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带着茶色眼镜、胡子拉碴的男人走在我身边,他拿着传单跟我一起走着,大有一种我不接传单他就不走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这大哥的发际线被吹得跟清朝阿哥一样,两侧的几缕头发在狂风中狂舞,还没胡子多。 我伸手接过他的传单,他高兴地给我鞠了个躬,身上的深蓝色棉服还有俩窟窿,一弯腰把棉花都挤出来了。 我本来想着我接了就行了,结果他绕过我又给陈志和光头塞了两张。 “保护野生动物,共创美好家园。”他哐哐给他俩又鞠了两个躬。 接着他又给陈小花的围脖里塞了一张。 “保护野生同胞,羊羊有责。” 第7章 入住 这男人发完传单就顶着风跑到一边儿去了,阿拉山口的人一向很少,气候也比较多变,这个人也真是个狠人。 我们三个照例开了两个房间,大概是因为入住的人不多,酒店还帮我们升了个房。 起初我们还担心人家会不会介意陈小花的问题,结果一看小东西白白净净的像个,围兜屁兜一个没少,不光没拦着还给拿了个小毯子。 进了房间光头就冲进卫生间放飞自我,我拿着手机晃悠到窗户边给张海拨了个电话。 值得欣慰的是他这回终于不是关机了,听筒里终于响起了正常的忙音,我边等着电话接通边趴在窗边向外看。 这个房间正对马路,我一打眼就能看见那个发传单的男人蹲在路边缩着手,一有人路过他就小跑上去给人家塞传单。 “喂?海哥?” 忙音终于消失了,张海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刚充上电你就打过来了,又咋的啦?” 我边看着楼下边打电话:“没咋,我寻思你让人毙了呢,我到了阿拉山口了,你在哪儿啊?” 听筒里安静了两秒,随口就听他喊道:“你他妈来嘎哈呀?跟屁虫似的你,你跟张峰那个小比崽子个顶个的让人操心,一个不要脸,一个不要命。” “……哥,这话放你俩身上也能用。” “滚滚滚,滚犊子,你住哪儿给我发个位置,明天早上碰一面儿,行了,撂了吧,充电呢。” 挂了电话以后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张海这个臭脾气,明天不会打我吧。 阿拉山口市人口是真的少,我打电话的功夫楼下没有路过一个人,那个男人大多数时间都蹲在地上。 我掏出兜里的传单看了看,这还是那种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纸张,要么是粉色要么是黄色,薄薄的一戳就破,黑色的字迹边缘都模糊了,排版像是用word随便码出来的。 传单上写着阿拉山口当地的艾比湖湿地保护区有哪些哪些珍稀动物,曾发生过严重的盗猎行为,艾比湖的生态环境一度遭受破坏。 也就是我这个人现在闲的没事儿干,不然这传单印地乱七八糟的谁能愿意看。 正好这时候光头提着裤子走了出来,也从兜里掏出他的传单看了看。 “这是撒?菜单嘛?我要是盗猎的高兴求子的,本来不知道这儿有撒,现在都知道了。” 我被他这个论调都笑了,要是早些年来还好说,现在艾比湖湿地正儿八经的保护区根本不让进,我就是市长老表都不行,可光外围也看不到什么保护动物。 这位大哥就像在封禁的古墓附近发出传单呼吁大家保护当地文物一样,知道的本来就知道,不知道的他也没兴趣。 我打开手机给张海发了个定位,他给我回了个五颜六色的向日葵老年表情包,上面写着“好的”。 没过一会儿陈志也带着陈小花钻进了这个房间,他听着窗外呼啸的狂风,缩了缩脖子:“生活在这儿的人太扛得住了。” 我给他拽了张凳子:“都是没办法,早些年要不是为了生存谁不想找个暖暖和和的地方呆着,这儿的气候太差,但是位置又特别重要,平时大家伙听霍尔果斯口岸多一点儿,但阿拉山口更牛逼,和中亚、欧洲的进出口经常走这里的铁路,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也得有人来建设,你说人家大老远的来建设边疆,配套设施总得有吧,人家的孩子总得上学,慢慢的人就多起来了,再加上毕竟是口岸,来做外贸的也越来越多,就这个气候,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陈志感慨地晃晃脑袋:“越看越觉得我从小还多安逸。” 他的视线落到桌子上的传单上:“勒边的人有意思得很,传单发在小花身上,我开始还以为是开饭店的,像他恁个宣传真的管事儿唛?” 我摇摇头:“我猜作用不大,大部分人这辈子接触不着什么野生动物,总不可能大家平时上班上累了,跑到草原上杀心大起狂奔着追上羚羊就来一刀吧,大家伙也就能帮忙捐个钱了。” 光头一听就不乐意了:“捐钱,我宁愿去草原上跟偷猎的干一架。” 我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你这样式儿的,就算仗着皮厚也扛不住一枪,你不会觉得是去野外给盗猎的发个传单就能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你还赶不上头野猪有用。” 陈志边听边笑:“头子哥还是要比野猪歪一点儿。” 光头捣了我一拳:“你这张嘴哦,烦求子的。” 我闪身一躲:“我说的是实话,你个八零后,以前听过之前的英雄事迹吗?西藏的索南达杰,可可西里保护区的英雄人物,人家当时可是正儿八经的工委书记,天天跑到大野地里头玩儿命,你就说那些盗猎的多凶吧,别说咱们这种小市民了,那些盗猎的直接把索南达杰绑走了。” 陈志听得一惊:“天嘞,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嗦?最后救出来没得嘛?” 我“啧”了一声:“咋的你也没听过啊?就天天看骨头。” 他托着腮帮子说:“我爸妈才不给我讲嘞,他们最怕我对学校和办公室外头的事情感兴趣喽。” “怎么救啊,当时条件太差了,要啥没啥,人家工委书记自己掏枪跟盗猎的打枪战,一个对十八个,中枪以后趴在雪地里防守,那地方可老冷了,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冻硬了,手上保持的还是上弹夹的动作,离远了都看不出人已经走了,两眼还盯着前头呢。” 陈志叹了口气:“好难得哦,真的是啥子都不管了,豁出命在整。” 我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咋的,盗猎的跟野生动物一样,根本驯化不了,小时候听的时候就觉得这些守在保护区的人是真厉害啊,现在想想也是没办法,他们十好几个人一次救上一只,盗猎的只要端着一把枪就能杀上一群,负责这块工作的哪怕是领导,前一天坐办公室,第二天就得天天端着枪漫山遍野的跑。” 说着说着我想起来个事儿,从包里掏出几个定位器,给他俩一人分了一个:“这玩意儿定位的,都拿一个,省得手机没电了抓瞎,找不着你们。” 光头晃了晃定位器,直勾勾地看向我:“诶你给我戴狗项圈呢嘛?” 他手里的定位器是个棕色细皮绳,圆溜溜的吊坠上画了爪子印。 “这你都能看出来?这已经是最不像项圈的一个了,时间紧,能隔日达的就那么几个,凑合用吧。” 也得亏这是个细圈皮绳,陈志想了想绕了两圈缠在了手腕上,光头也想学他,结果这货骨架子大肉还多,根本扣不上。 我赶紧说:“这可不怪我啊,你这就只能戴脖子上了。” 他搓了搓下巴:“要不我把挂件拆了挂裤腰带上?” 我不耐烦的说:“得了吧,万一有人给你裤子扒了那不白瞎了。” “啊?撒好人没事儿扒我裤子呢。” “都扒你裤子了那还能是好人吗?净事儿。” 说完我也缠在了手腕上,感谢爹妈没给我生个大块头吧。 第8章 波拉特 第二天一早张海给我发了个早点铺的位置,跟我们这个酒店就隔了一条街,位置挺近。 幸运的是早上没刮要人命的大歪风,我们带着陈小花就往早点铺所在的街道溜达,这里给我的感觉和哈巴河有那么一点儿像,简简单单的小城市,没什么遮蔽视线的大高楼,来来往往的人都很挺悠闲自在。 我按着导航领着他们走到一间早点小铺附近,陈小花本来跟在陈志的旁边,刚走到早点铺门口,它原本还走得“哒哒哒”响地小羊蹄子就不动了。 “花儿?” 陈志拽了拽它,就看见它盯着早点铺对面不动弹,我抬头一看,对面正好是个牛羊肉店,这会儿门口正堆着一张带血的羊皮。 “我的天嘞,快点儿走快点儿走,幺儿!” 陈志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拽着陈小花就要走,可陈小花犯了犟,竟然“吧嗒吧嗒”得凑了过去。 “陈小花,你给老子回去。” 这时从店里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精壮男人,是个少数民族,看样子应该是店主,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陈小花和陈志,表情不太和善,指着陈小花对陈志说:“你们的羊嘛?诶牵走!” 这回都不用他多说,陈小花扭头就跑,根本不用陈志拽,他俩刚跑回来就有人从早点店里走了出来。 光头小声念叨着:“哦呦,多少年没见过现宰的羊了嘛,小时候我们家邻居直接在小区楼下宰的呢。” “嘎哈呢站门口,不认字儿嗷?” 身后的早点店门被推开,张海依然留着那个寸头。 光头和陈志看见张海比我还热情:“海哥好,好久不见。” 张海跟他俩一招手:“也没两天儿,快进来吧,外头不凉么?” 这店里位置不大,就剩最里头还有一桌,张海跟门口那桌的两个人说了句:“我去跟我小弟坐一桌,你俩吃。” 我扭头一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小麦色皮肤的女生,正是赛力,即便是出门在外她仍然扎着辫子,而她对面这个人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与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最后却一起去嘎当救了我们的波拉特。 “大家…早上好。” 我总觉得眼下的氛围有点儿怪,赛力冲我点点头,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十分坦荡,而她对面的波拉特根本不理我,低头吃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这俩人往这儿一坐就像两个赏金猎人,去边防检查站溜达一圈能被查三遍。 “别站着了,你上里头去。” 张海可不管我想啥呢,直接把我扯到里面的桌子,他伸手要了几笼包子,剩下的让我们自己点。 我又看了赛力两个人一眼,然后凑到张海身边小声说道:“哥,你认识那个男的?他老烦咱们内地人了,你咋跟他相处啊。” 张海一摆手:“那没事儿,谁还没点儿脾气了,非亲非故的,他不害我就得了呗,还求啥呀?” 我抽出一双筷子,掰开磨了磨递给他:“不过别看他拽得要死,当时我们在喀纳斯差点儿被狼叼走的时候他还来了呢,他和赛力都来了。” 这时候包子上来了,他把其中两笼推到陈志和光头跟前:“吃嗷,大小伙子得吃饱。” 然后他“砰”地一下把其中一笼墩在我跟前儿,他对我说的话一点儿都不意外:“我知道啊,看你还瞎跑不,要没人家你都成粑粑了。” 我夹包子的手一顿:“……哥,吃饭呢,你看你。” “知道吃饭你还叭叭,就你那张嘴没停过。” 我这一早上就没听见他几句好话,闭上嘴开始往嘴里塞包子,可刚嚼了一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扭头又凑到张海身边。 “哥,你是不……你是不因为知道他俩救我的事儿,才出来帮忙的?” 我鼓着腮帮子盯着他,结果被他一肘子杵了回来:“来都来了,你管那多干啥,赶紧吃饭,别磨磨唧唧的。” 我心里一酸,老光棍子这是想帮我还人情,我有点儿愧疚,自打我找上他以后,他就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 都怪张峰,要不是他哪儿来这么多事儿,该死的张峰! 可我这边还没说啥呢,对面儿的光头听明白以后感动得不得了,捂着嘴说道:“哦~好哥哥!” 张海对他不太了解,没怎么见过他发癫,这会儿硬是被他这一下给硬控了,嘴里咬下来的半个包子掉在了桌子上。 他皱眉看了光头一眼,然后扭过头来问我:“这大兄弟咋的了?上回还没这样呢,这,这咋还戴上狗项链了呢?” 光头一听赶紧低头,一看果然是定位器露出来了,赶紧拽拽领子把挂件塞回去。 东北人近乎残忍的耿直让张海自己都有点儿尴尬,他可能是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也行吧,还知道避人。” 陈志在旁边笑得直咳嗽,我赶紧哭笑不得地说道:“哥,不是那么回事儿。” 说完我从兜里掏出一条狗项圈:“给,我特意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张海的表情由不解转为震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尖咬牙问道:“你特么是不疯了?你给人家戴的?我叔我姨知道你成这样了不?你还给我准备一个,剩脸是不?”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是给我准备好大嘴巴子了,我伸手压下他的手赶紧摇头解释:“哥哥哥,这是定位器,我们来得着急,根本买不着别的,其实东西都差不多,就凑合用吧,保险。” 张海听了以后瞪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擦,这事儿整的。” 我把定位器递给他:“哪儿保险放哪儿,你可别嫌丢人给扔了。” 他又开始低头吃饭,一点儿没受刚才的事儿的影响,随口说了句:“那不能,小兄弟们给的东西我不能扔。” 等张海吃得差不多我才问到正事儿:“你们找得人怎么样了?有进展没有。” 张海一说到这个“啪”地一下就把筷子放下了,“他妈的,别提了,昨天都看着了,那小玩意儿跑得老快了,我们也不敢太张扬,这地方跟喀纳斯可不一样。” 陈志把脑袋凑过来说道:“张海哥,那个人长啥子模样嘛,我们也可以一起找噻。” 哪知道张海摇摇头:“我也不道啊,那老爷们儿一说追我就跟着嗷嗷追,后脑勺都没看明白,你瞅他像给人拍照片的人么,愿意用手机就不错了。” 我们知道他说的是波拉特,那位爷们儿确实不像是个和现代社会接轨的人,他用飞鸽传书还真挺有范儿的。 不过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不对呀哥,我都忘了问,他过来干啥,为啥是他说追就追?他认识啊,这事儿跟他有啥关系?” 张海瞟了眼周围,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儿说道:“他就是干这个的,偷鹰的是他手底下的人,没经过他的同意自己干的。” “啥玩意儿?” 我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波拉特也是盗猎的?他看着像是反盗猎的,这消息在我眼里的离谱程度不亚于光头是个空姐。 第9章 自由行动 这下我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刚才的气氛怪了,合着那俩人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敌对又合作的状态。 我们刚吃了一半,赛力迈着沉着的步伐走了过来,她往桌子前跨步一站,对张海说道:“大家各自转转,下午我会联系你。” 张海一点头:“好,你们去吧。” 赛力点了点头就走了,她和波拉特走路带风,噌噌噌几步就走远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会张海了,他看起来确实没有猫腻,几个人跟战友一样庄严且友好。 赛力两个人走了以后我们也没浪费时间,两口就把剩下的东西吃完了,我又忍不住问了两句:“哥,那个波拉特从第一次见面就看我们死活不顺眼,对你咋样?” 张海拿纸巾擦了擦嘴,“不咸不淡的呗,这个人我打听了一下,也不好说,人家说他们原本是赶着好时候攒了点儿钱,把家里的老幼病残迁到城里头去了,但是不敢巧了,没待几年旅游好起来了,赶上老城区改造,就说是用楼房换平房,这波拉特当时想着他也不养老也不打工的,也没跟着出来,结果家里剩几个老人也不咋认识汉字,就把字儿签了。” “最后房确实也给了,郊区毛坯房,他们连装修钱都拿不出来,那收走的平房都被统一租给商户了,波拉特他们这种还行,一家好几口还有他这个年轻人能投奔,有的那家都没啥人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碰上心软的商户就给些这老人租个卧室,一个月象征性收点儿钱。” 张海说的事儿时间要早一些了,后来类似事儿多了以后,各方面措施一点点完善了起来,这些年就很少见了,一些老城区改造出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招商,前两年还行,现在简直成了民俗一条街爆改摄影一条街。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就看咱们内地的不顺眼呗!” 张海点点头:“他们家签字的老人心里就惦记着这个事儿,身体越来越差,就没了,我看他看大部分人都不顺眼,咱们只是其中一部分。” “家里没钱,他就开始干这个,但是你也知道他们哈萨克对动物,尤其是鹰,那感情不一般,他们家里人根本就受不了,他跟别人还不太一样,比如说掏鹰,一个窝里就一只的不能掏,一个月一年就卖多少多少只,多了不行,遇见别人滥杀他还要护着,他自己这样儿,手底下那些个他也这么管,时间长了总有不乐意的。” 我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这后面,这哥们儿真是两头不是人,他看不上别人别人也容不下去他,时间长了一准儿要出事儿。 我给张海比了个大拇指:“海哥你是真能打听啊~” 他白了我一眼:“鼻子底下那窟窿白长了,长嘴就问呗,一个不告诉你再换一个,怕啥。”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凑过去小声跟他说:“哥,你到时候回了哈巴河帮我打听个事儿。” 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和脸:“三十多年前,有没有人在那边生了一个,长这种花花的小孩。” 他一听赶紧扭头看我:“啥情况?你有兄弟啊?” “哎呀不是,说的就是我,反正就是打听一下,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他寻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行,回去就给你打听,你有啥事儿别自己瞎整啊,有事儿就说。” 说完他拉上拉锁:“我也不跟你闲扯了,你们自己转去吧,我赶紧帮他们把这事儿整完,早点儿回去打听你的事儿,哥走了。” 话音刚落他也跑了,搞得跟我是来探亲的一样。 光头疑惑了:“咋他们就这么走掉了嘛?竟然不想找咱们帮忙?” “我看他们是不咋想,那就这样呗,咱们先出去溜达溜达,我还没来过这边呢,要不去参观一下国门。” 他们一听也觉得可行,早餐张海早就付过钱了,我们只管吃饱了就走。 “诶,那是那个发传单的。”刚走出门光头就用下巴点了点街对面。 我往街对面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邋遢男人,他站在那家牛羊肉店门前,这会儿手里还抓着一把传单,正在跟肉铺老板喋喋不休:“你不要把这个血淋淋的东西摆出来嘛,万一正好有变态路过一看,血脉觉醒了怎么办,摆出来还是不好的。” 肉铺老板一叉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不耐烦地说道:“诶你走开走开!” 发传单的男人拽了拽衣服不知道小声跟他说了点儿什么,老板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店里去了,等他再出来手里拿了杯热茶和几个油塔子。 发传单的男人连忙接了过来,眼睛都笑没了,那老板也不再理他,一只手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弯腰把地上带血的羊皮拎进了店里。 男人就蹲在肉铺大门的一边吃吃喝喝,他身边还挂着一只处理好的血淋淋的羊,他也不受影响,一口茶一口油塔子吃得香得很。 可惜他蹲得位置不地道,旁边是一家五金小商店,铺面细长细长的,从门外看进去就是个小走廊,结果他一屁股挡住人家半个门。 “让一下。” 正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从五金店里走出来被他挡住了去路,克制着脾气让他让开。 但这小伙子不太走运,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粘上了牛皮糖,那男人一听挡了别人的路赶紧让开,顺便仰头把杯子里的热茶全喝进了肚子,他随手把杯子放在了门口,掏出传单就追上那个年轻小伙,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那小伙子估计是被烦的受不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被迫接过传单看了几眼。 “嘿,这人真能缠啊,不看了,咱们走吧。” 我们仨看着那俩人走远,沿着马路准备往酒店的方向走,可没走几步被一阵风迎面吹来一脸血膻味。 “卧槽,这味儿打头呢诶,宰得什么老羊。” 这个味儿不重,但跟普通的血腥味还不一样,而是那种羊血在塑料袋里捂久了的腥膻味。 我们皱着鼻子看向肉店门口的那扇羊,正看见那店铺老板出门收起了门口的杯子,他的视线与我们对上,里面带着浓浓的警惕。 我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难道不是他看起来更危险吗? 陈志边走边小声说:“这个老板是不是怕我们偷他的羊啊?” 光头不以为然:“你快算了吧,他不抢你的羊就不错了。” 那股味道散得很快,但很快又有新的东西出现了。 那蓝衣服的大哥再次走在我的身边,手里的传单甩的哗哗响。 “保护野生动物,共创美好家园。” 我叹了口气:“大哥,你昨天给我们发过了,我们都拿了。” 那男人一甩头上的几缕中年胎毛:“你都说了是昨天,这是今天的。” 第10章 艾比湖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啥意思啊,内容实时更新的啊?” 男人摇摇头:“那倒不是,这不是加深一下记忆么。” 我再次迈步向前走:“老哥,不浪费你的纸了嗷,你留着发给别人。” “不浪费不浪费,只要你看了就不浪费。” 这时正好有路人迎面走了过来,他赶紧过去给人家塞了一张,结果人家头都不抬反手就扔了,我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下一秒他就弯腰把传单捡了回来再次递到我的面前。 我就多余想那么多。 “哎呀行行行,给我给我。” 我一把扯过那张传单,接下来照样是陈志、张海、陈小花一人一张。 陈志拿着传单折吧折吧塞进兜里,结果回头却发现那男人还没走。 “大哥,你咋个还不走哇?” 那男人嘿嘿一笑:“你们是来旅游的啊?想去哪儿啊,我都认识,这地方就这些人,我天天发传单,谁脸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说地方了。” 陈志架不住他的热情,随口问了句:“我们想去看下国门,你带我们去不嘛?” 结果那男人却摇摇头:“那去不了,这段时间不让看,你们过不去,连照片都拍不了。” 我对他别的话都不感兴趣,唯独注意到了那句“谁脸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走到陈志和他中间:“那你对什么地方熟,适合我们看的,你说一个。” 男人骄傲的拍拍胸脯:“咱们这儿的口岸那是一等一的,另外就是我传单上的艾比湖,新疆第一大咸水湖,纯天然未开发的景点,绝对不虚此行。” 我惊讶的问道:“艾比湖保护区现在让进吗?” 他看着我说:“不让啊。” 我沉默了一下:“……那你在说啥?逗我玩儿。” 他“啧”了一声:“非得进去干嘛呢,封锁区外头也能看,小树可多了,你们这还有个小羊,小羊最喜欢这样的地方了。” 要我说他没准儿就是干销售的,对顾客心理手拿把掐的,这一句话就把陈志眼睛都说亮了。 “那你领我们去这一趟多少钱?” 这大哥期待着看着我,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他是来免费做向导的,果然他美滋滋地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就行,我就赚个饭钱。” 我点点头,这个价格倒是不高,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从这个人身上套话,他什么底细我们也不清楚,开门见山的问太多万一惹了麻烦可就完蛋了,这是从粥王何师傅身上学到的。 说到何其幸我又想到了郑义,我们走之前到底还是给他们师徒俩买了不少小鸡,再加上三舅妈买的马,现在全都是郑义在照料,这小子动不动就在朋友圈里发喂鸡遛马的视频,刚才还刷到一条来着,死小子生活真不错。 “我们的车在火车站那边,你跟我们过去吧。” 路上我跟这个男人陆陆续续聊了几句,他的跟我说话的功夫还能抽空发个传单。 “我叫刘朝荣,巴州人,别人都叫我老朝,你们想怎么叫怎么叫。” “你这是给哪个组织发的传单?” 他愣了一下:“没组织啊,就我自己想发就发了。” 光头听了觉得奇怪:“你天天发这个呢嘛?不上班?不吃饭?” 刘朝荣嘿嘿一笑:“饿不死,平时找机会干点儿小杂活儿,够吃就行。” 我还是对他这个行当不太理解:“连志愿者都不算?就自己埋头干啊!” 他“唰”地又给路人塞了张传单:“对啊,就我自己,那多自由。” 光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骚呢!” 我把副驾的位置让给了刘朝荣,自己和陈志坐在第二排,在阿拉山口开车格外舒服,路上车辆很少,街道也收拾得干净,确实有种边境小城的静谧。 “朋友,这里往右拐,这个路不好走呢,慢慢走。” 按照刘朝荣的指引,我们走得路越来越偏僻,道路两侧的房屋和绿化越来越少,路面逐渐变窄,小路两侧全是等人高的芦苇,这个季节的芦苇已经开始枯黄,我们就像走在一条不知去向的乡间野道。 我们在芦苇荡中缓缓行驶,光头看不到逆向来车,也不敢加速。 刘朝荣几次劝道:“诶你不要怕,根本不可能有人,大胆的开。” 光头死活不听:“咱们不是人嘛,万一碰到咱们一样的人咋么办嘛!” 刘朝荣嘟囔了一句:“哎呀,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嘛,这种时候哪有正经人往这里跑呢嘛。” “嗯???老哥你这个话不咋好听呢嘛。” 光头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刘朝荣,刘朝荣被看得有点儿尴尬,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你们这不是,有小羊嘛,不一样。” 我敲敲刘朝荣的座椅靠背:“老朝,你经常带人来这边儿啊,最近生意怎么样?” 他摇摇头:“不怎么样,本来来的人就少,这个季节越来越冷,更少了。” 铺装的小路已经没了,车子开始行驶在干结的土地上,这土地与平时干涸的黄土地还不太一样,而是表面充满了颗粒感,轮胎压过,发出一阵阵“咯吱”声。 “这个地上都是盐尘,在这里可以呢,要是吹到别的地方去,那里的土地就不行了。” 芦苇荡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这里的地势简直平坦得离谱,四周怎么看都是平地,连个特殊点儿的土坡都找不着,植被大同小异,很容易迷失方向感。 光头抻着脖子小心看路:“唉这里有车走过的印子呢。” 可刘朝荣却一摆手,指着另一边说:“走这边,他那个方向不行,你听我的嘛,走这边还有一条小路。” 光头有点儿迟疑,一路走过来他显然是已经不太信任这个老朝了,我及时出声说了句:“算了听他的吧,二百块钱呢,不能白花。” 光头一听这话果然豁然开朗,麻溜儿地就按照刘朝荣指的方向拐了弯儿。 果然,按照刘朝荣说的,没多远又看到一条小土路。 “看嘛大兄弟,我不骗你。”刘朝荣把胸膛拍得乓乓响。 光头也乐呵呵地跟他对着笑,可惜没笑两下他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诶,朋友,路呢?” 只见我们正前方板板正正的一溜围栏,脚下的小路被截断了。 刘朝荣理所当然的说:“到头了呀,我说了不让进嘛,周围看一看,对不对。” 光头咧着嘴一拍手:“哈哈,行呢行呢,退我五十。” 刘朝荣大惊失色:“不能这样呢嘛,我说得清清楚楚,可没骗人,你不能说是把我人都骗到手了又想赖账。” 光头也大惊失色:“诶你胡说的呢!” 我抬手在他俩中间挥了两下:“不掰扯了,来都来了,下车瞅瞅。” 第11章 羊癫疯 光头不情不愿地下了车,搓了搓脚底下干结的土地。 我四周望了望,这里大多数都是半人高或者等人高的灌木,这会儿过了季节,乍一看全都是黄绿色和枯黄色,有点儿像干旱季节的非洲丛林。 刘朝荣比划了一下四周:“别看现在荒,夏天的时候一眼看上去绿绿的,还有花,这儿有胡杨,还有梭梭树。” 他走到一颗圆形灌木前头拨弄一下它的枝叶:“这梭梭树别看小,作用可大了,特别耐活。” 光头蹲在地上扒拉了一下梭梭树的枝条:“嘿,你好呢嘛,梭梭子树。” 刘朝荣又找到一棵大一点儿的灌木:“这个是红柳,就是平时串肉串那个红柳,现在花季过了,开花的时候树枝上都是粉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可好看了,那边还有胡杨,这些都耐旱耐碱,换别的在这儿活不下去。” 我们在四周慢慢绕着,竟然还发现了一条小河从小水渠中缓缓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条河里分流下来的。 刘朝容这个时候还真像个像样的向导,他看我们低头看着小河,条理清晰地给我们介绍着这里的情况:“咱们平时经常听到的博尔塔拉河、精河、奎屯河都会往这儿补给,上游的河可多了,大大小小二十多条河,不然艾比湖也不会面积这么大。” 陈志一边盯着到处乱钻的陈小花,一边好奇地问道:“这个湖听起好牛批哦,为啥子不开放嘛,赛里木湖都还要小点,现在游客也是多得很,也可以增加收入噻。” 刘朝荣赶紧摇摇头:“这里是不可能的了,艾比湖是湿地,生态太脆弱了,这里的树少上一半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你现在看这里还可以,这已经治理了几年了,前些年差点儿变成罗布泊了。” “咋个搞起的哦,是因为勒边的大风嗦?” 刘朝荣伸手摘了个干叶子放在手里碾碎:“这里一直有大风,但是艾比湖水多面积大,能拦住沙尘,可一块地方它能养活的人就那么多,前些年这里开始发展,人越来越多,放牧的也多了,盗猎的也多了,植物也好动物也好,都祸害了不少,有人就要用水,上游补给的河水也被截留不少,等大家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另一个湖,也是湿地保护区:“我记得乌伦古湖也是湿地保护区,那边的水也少了不少,也有珍稀鸟类,但是那边也还能旅游。” “可不一样呢,艾比湖是咸水湖,它要是干了露出来的都是盐尘,阿拉山口动不动就刮大风,有水的时候还好说,那几年艾比湖水量少了一大截,湖床都露出来了,一刮风就是沙尘暴,那沙尘暴里可带着盐呢,刮到哪儿哪儿遭殃,阿拉山口拦不住的沙尘暴能吹遍整个北疆,可不敢冒这个险。” “别说旅游了,这儿原来的牧民都被统一迁走了。” 接着他指着北边的方向:“这儿还有小树,等会儿我们往那边走,能看到以前的湖床,那里就不长东西,就是泥多,踩上去软乎乎的,像海绵地。” 光头跟着走了半天,抻着脖子四处乱看:“不是说里面是保护区嘛,怎么连只鸟都看不见呢嘛,真有人来盗猎呢?” 刘朝容一听这个就来了劲:“那当然了,在这边肯定看不到了,假如只有最中间一圈有动物,那至少要多封好几圈才安全,而且好多鸟都是候鸟,这会儿都迁徙了,虽然知道这里的人不多,但是盗猎这个事儿,只要有市场他就有人冒险。” “小的咱们就不提了,七八年前阿拉山口抓到了一个大的,羚羊角啊朋友们,一吨多的羚羊角要运进来,那是什么概念,光是角就能堆成山,如果换成羚羊,那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而且他们也不会说是把羚羊抓过来把角锯掉就放走,直接连头砍掉呢,有的直接带着头骨就卖掉了,剩下的再把皮剥掉卖羊皮,这么大的量,得多大的市场才能消化。”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突然抬头看向我们几个:“诶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儿探究。 “我们是做旅行社的,朋友来办事,我们顺便踩线。” 他点点头:“旅游啊,是个好活儿,新疆的资源在这儿摆着呢。你们都是本地人啊?” 光头把话头接了过去:“我是新疆的,他俩一个是东北的,一个是四川的嘛。” 刘朝荣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又笑着说道:“在这边儿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我,收费便宜,我就挣个饭钱,绝对不讹人。” 这时陈志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就看见他在正在掰着陈小花的头,而陈小花伸着脖子这个灌木小树尝一口,那个小草尝一口。 “瓜娃子,这些都不新鲜哒,你吃喽怕要遭起病病儿。” 刘朝宗看着他们俩的互动问道:“你们怎么会养一只羊啊?游客自己带羊我还是头一回见。” 说到陈小花我笑了一下:“母羊被车撞了,这小羊崽子就在旁边守着,估计还没断奶,本来我们是不想管的,就这家伙。” 我用下巴点了点陈志的方向:“这家伙看不过去非要带回家,这不就养了这么大。” 光头也跟着说道:“那你说啥呢,当儿子养的呢。” 其实也不用我们多说,光看陈小花这个叛逆的样子也能看出来陈志对它什么样儿了。 “你莫吃了,人家说了这儿不许放羊,要是你爸我被人家说非法放牧,把你弄走了咋办嘛!” 我看陈志是真急了,但陈小花仗着他爹力气不够大,肆无忌惮地啃着,从小到大细糠吃多了,看着点儿粗粮激动得不行。 我走过去用手掌抵着陈小花的脑门儿不让它乱啃,陈志在后头拽着它的羊角,该说不说这小混蛋劲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冷静点儿,幺儿!” 陈志边拽它边使劲儿,而陈小花那股叛逆劲儿上来了,使劲儿地甩脑袋,跟蹦蹦乱跳的大鲤鱼一样难按,我又怕使劲儿会弄伤陈小花,两个人竟然有点儿搞不定他。 这时光头在后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叫唤:“卧槽,羊癫疯!” 我不耐烦地喊道:“你少在那儿火上浇油,过来搭把手。” 可光头那个无赖竟然还在那儿喊:“卧槽,羊癫疯!” 我受不了了,回头张嘴就骂:“你别在那儿叫唤,滚去车里拿点儿吃的!” 可我一回头也呆了,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卧槽,羊癫疯!” 只见刘朝荣刚刚还好好的一个,这会儿正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抽搐着,光头蹲在他身边两只手也不知道该扶哪儿好,慌得要死。 这下我和陈志也顾不上陈小花了,赶紧跑到刘朝荣身边去,这人还真是羊癫疯,这会儿两眼翻着白,嘴角吐着白沫。 光头手足无措地张着大嘴:“这咋办嘛,没见过这种情况呀我,能不能动他啊。” 别说他了,我也都懵得不行,得癫痫的人还是少数,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 要说这方面还是陈志知道多一点,他急急忙忙地指挥到:“把他的脸撇到一边,免得遭呛到,不要让他把舌头咬到了,快点送医院,搞快点。” 陈志把自己的手塞进刘朝荣的嘴里,同时扶着他的头,我和光头一前一后把刘朝荣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车上走。 “幺儿,过来!” 要说陈小花也是个有眼色的小混账,这会儿也不闹了,乖乖地就跟了上来,我们到了艾比湖附近待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疯狂返程。 第12章 医院 我们三个把刘朝荣抬上车了,光头一刻不敢耽搁地爬回驾驶位。 刘朝荣被放在后排,他依然在抽搐着,陈志的手仍然放在他嘴里,袖口已经湿透了。 我打开手机导航医院的地址,看了一眼大概的位置就冲光头喊道:“原路返回,离火车站不远,后面我再跟你细说。” 光头二话不说就调转车头往来路开去,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也顾不上底盘了,谁都想不到刚才还坐在副驾让光头放心提速的人这会儿就躺在车里不省人事了。 光头这会儿是真顾不上什么对向来车了,整个人几乎趴在方向盘上,每过一个弯道就疯狂按几下喇叭。 后座的刘朝荣偶尔能安静一会儿,隔一会儿又抽搐几下,但还是没有一点儿恢复意识的倾向。 也得亏阿拉山口市人少,这一路畅通无阻。 只等光头一脚刹车刹在医院门口,我们把陈小花放在车里,抬着人就跑。 “医生医生,这个人羊癫疯了。” 医护人员很快把他放在床上推走了,一路上问了我们八万个问题,什么以前有没有病史,知不知道诱因,我们几个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一问三不知。 最后人家问发作多久了,我们才勉强回了个半个小时左右。 刘朝荣的身上开始被贴上各种各样的仪器,他瘦巴巴的胸膛袒露出来,上面带着不少乱七八糟的疤痕。 护士拿来了药给他输液,我们几个拿到他的手机,准备联络一下他的家里人。 手机是医护人员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递到我们手里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 “这是手机呢嘛?这不是我奶的遥控器吗?”光头看着手里缠着胶带的手机忍不住发出质疑。 我从光头手里把手机拿过来研究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牌子,就跟早几年充话费送的一样,屏幕花的像教堂的玻璃花窗。 我按开锁屏,划拉好几下手机才有点儿反应:“这手机,比杨思佳都迟钝。”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离谱的是这大哥连微信都没装,我又去翻他的短信,除了话费提醒啥都没有,而通话记录里一眼看上去全是号码,连个联系人姓名都没有。 这还联系个毛线啊? 我手指头都要磨破皮了,一点儿有用信息都没找着,没过一会儿又被吆喝去缴费。 付款的时候我心都碎了,这大哥咋看也不像能还得起钱的样子。 几千块钱没了,我们三个跟丧家之犬一样坐在走廊,光头呆呆地念叨着:“我就说让他退50块钱吧。” 不过这几千块钱总算没白花,没等太久刘朝荣就恢复意识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乐呵呵的,完全看不出像刚生过病的样子。 他咧着嘴冲我们笑笑:“谢谢你们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插着兜站在他床边,看他没事儿我这颗心也算是放回肚子里了,不然到哪儿哪儿死人,这也太不吉利了。 “你一直有这个病啊?” 他点点头:“从小就有,偶尔犯一下,已经很久没复发了,实在是凑巧了。” 光头把刘朝荣的手机递给他:“我们没找着你家里人电话,你自己跟家里人说一声撒。” 可刘朝荣只是接过电话,然后摇摇头:“不说不说,说了他们又该担心了,不说了。” 他抬手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道:“诶这次花了多少钱啊,我还给你们。” 我看他这个样儿反而有点儿张不开嘴,明明是正经还钱,我竟然还会不好意思,但钱肯定还是想要的,最后我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有钱吗?” 他笑了一下:“这种钱肯定得有,我就是不怎么用手机,平时爱用现金,你告诉我多少钱,这两天我就给你。” 我看他都这么说了,也就把票据给他放在了床上。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出去呆一会儿。” 出门的时候他不知道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听着像是在谈钱,不过我也没多听。 我们回到了走廊,状态都放松了不少,陈志突然想到:“我的手机和包包还在车里面,你们等哈我嘛。” “嗯,顺便帮我拿瓶水。” 我和光头再次坐回走廊的椅子,我看看了刘朝荣病房的方向跟光头说道:“一会儿问问医生,他要是没事儿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结果还没等我们等来医生,却等来了陈志的电话,电话另一头他的声音焦急万分:“乌眼儿哥,小花丢了!” “啥玩意儿?”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刘朝荣身上,下了车关没关门、锁没锁车那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也是等到他没事儿了才想起车里的陈小花,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陈小花竟然就走丢了。 “你别慌,我们马上出去。” 光头看我这个态度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赶紧问道:“诶咋啦?撒事情嘛?” 我直接拉着他站了起来,边走边说:“陈小花丢了,陈志估计急疯了。” 一听到陈小花三个字儿,陈志也一下抱住了头:“卧槽,我没锁车。” 等我们两个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陈志在附近的绿化带里边喊边找。 “幺儿,你在哪点儿哟,莫躲了,我给你买好吃的东西。” 可惜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陈志,冷静点儿,有行车记录仪,先查一下。” 我走到陈志身边儿拉住他,我们这种营运车辆肯定是要安行车记录仪的,而且还是二十四小时车内三百六十度。 陈志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神态恍惚地说道:“对对对,有记录仪。”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趁着光头查找录像的功夫我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志,你深呼吸,它是陈小花,不是陈箫华,除了我们没有人犯得着费这么大劲针对它,八成就是我们忘了关门了,一会儿看看它往哪个方向跑就知道了。” 可陈志不光没缓解,反而垂着头说道:“乌眼儿哥,我咋个不晓得嘛,就是因为它就是一只羊,我就算去报警都没得人理我,除了我,在别个看来它就是一只羊,可以吃的羊,乌眼儿哥,我关了门的,我绝对确定,再慌我也记得关门,哪晓得会变成这个样子嘛。”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好在这个时候光头打开了监控回放,我们三个赶紧凑在一起一帧一帧地看,生怕错过一眼。 画面中正是我们把刘朝荣抬出车子的时候,画面清晰地显示着车门确实被关上了,我们走了以后陈小花自己从第二排溜达到后座嗅闻着刘朝荣的味道。 可是五分钟后,后座的车门竟然开了! “暂停一下!” 我们不断放大画面,回退视频,可是车内的视角实在有限,车外的人又似乎在刻意躲避镜头,我们只能看到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却看不到人影。 而原本待在后排的陈小花也注意到了打开的车门,它好奇地凑了过去,紧接着竟然自己下车走了。 画面静止前的最后一幕就是车门从外面被缓缓关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13章 可疑人物 这个情况实在太他妈离谱了,光头拿着手机不可思议的问了句:“闹鬼吗这是?” 陈志也懵了,我跟他俩说道:“你们先去附近找,问问能不能查监控,我进去跟刘朝荣说一声就来。” 我刚要走光头就拦着我说道:“要是安保说得警察领着才能查监控咋办嘛?” 我想了想一咬牙:“就说咱们带来的干儿子丢了,你不说它是只羊谁能想到,大不了给老子拘留几天,先看了监控再说。” 光头点点头,拉着陈志开始在附近继续找,我快步跑回医院跟刘朝荣说了一声,刘朝荣一听也挺惊讶:“丢了?这儿人都少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出这种事儿呢?” 我草草敷衍了几句,让他自己多留意身体就走了。 出来的时候光头和陈志正跟着保安大叔屁股后头,我凑到光头身边问道:“怎么说?” 光头小声说道:“人家一听孩子丢了,站起来就要带着咱们去看监控呢!” 这时候保安大叔正好回头,还不忘安慰我们:“不着急呢嘛,马上就到。” 说完他甚至还小跑了起来。 我赶紧点了点头,还有点心虚,大叔这么热心,还跟着着急,只希望他一会儿看见监控里的陈小花不要骂我们才好。 不过我的担心算是多余了,我们的车大,不好停车,进来以后因为着急,直接找了个空地一头就怼了过去,正好就是监控之外的地方。 光头一拍脑门,气得骂道:“他妈的我咋这么会找地方呢诶?” 保安大叔看车附近的情况看不着,又带着我们查了大门的出入情况,他在看小孩儿,我们在看小羊,两边人都是一无所获。 陈志这下更消沉了,我们几个回到车里坐了一会儿,光头一遍遍回放着行车记录仪,就想着能找找线索,这时车窗户却被敲响了,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刘朝荣。 “你咋跑出来了?”他的手上还贴着胶带,上面还有个血点儿。 “我想着你们应该是因为我才没看住小羊,怪不好意思的,就想过来帮帮忙,我自己这是老毛病了,都习惯了。” 我跟他说了声谢谢,本来还想劝他回去,可他死活不走,还自己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我本来还想着他一个大病号能帮什么忙啊,结果转念一想,我刚开始找他的初衷不就是想打听消息吗? “诶老朝,你说你也算是活地图了,最近有没有什么看着不对劲的人过来?” 刘朝荣看了我们一眼:“有啊,你们。” “啊?啥玩意儿就我们。”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其实我一开始跟着你们,就是觉得你们不对劲儿,一看你们就不是为了旅游来的,我发的那个传单我还不知道么,根本没用,一般人看一眼就扔了,但是你们还揣兜里了,我就想着再探探,要真是盗猎踩线的,我就报警。” “不过这两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根本不是那种人,又心软又天真,盗猎的要是像你们这样早就饿死了。”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眼里的无语都要溢出来了,这回是真的无言以对,以后在路上再接别人传单我就是狗。 刘朝荣根本没把我们的沉默放在眼里,继续说道:“不过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其中还有一波人特别不对劲,两男一女,一个个都像山里出来的马匪。” 我嘴角一抽,不用过脑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我也顾不上他有病没病了,伸手一拳头捶在他腿上:“那他妈是我哥,你跟我们家人有仇是不是?” 刘朝荣听完满头问号:“什么?你们家人怎么都长得不像干正事儿的?” 我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忍了忍脾气接着问道:“这么说吧,除了我们家人还有没有不像好人的?” 他挠了挠头回忆着:“除了你们家人还真没什么长得不像好人得了……诶诶诶等会儿!” 他刚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又要捶他,吓得他赶紧改口:“还有别人,但要说坏也看不上,就是脸生,而且既不是来工作的也不是来旅游的。” 陈志一听忍不住赶紧问道:“长啥子样子嘛?男的还是女的哦?有没得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嘛?” 刘朝荣摇摇头:“没那么大,是个年轻小伙子,就是今天早上碰到你们之前,我还在给他发传单来着。” “那个人?”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小伙子个头不高,还瘦巴巴的,一张圆形娃娃脸看着就像刚成年。 “我记得他的长相,倒是没看出来不对,你是因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刘朝荣支着下巴分析道:“你说外地人来旅游找找酒店、饭店、特产什么的多正常,但他没有,跑了两三次五金店了,每次买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还不够不对劲儿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看我的传单,正常人才不看。” “不过小兄弟,我多余打听一句嘛,你哥哥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你也别怪我当时错怪你们,你看看你们这气质,他们像是来交货的,你们像是来接货的,还是前后脚到,我误会也是正常的。” 我斜楞他一眼:“你瞎打听啥打听,歇会儿吧,少操点儿心就不犯病了。” 不过他说的那个人我倒是得留个心,想了想我下车拨通了张海的电话。 “喂哥,你嘎哈呢?” 电话另一头的张海十分不耐烦:“嘎哈嘎哈,一天张个大嘴就嘎哈呢嘎哈呢,我能嘎哈呀,大街上晃悠呗,吃一肚子风,你玩儿你的,别添乱。” “不是,我打听个事儿,你帮我问问波拉特,他手底下那个是不是娃娃脸,个头不高,挺瘦的,头发有点儿长。” 这下张海也听出来了我没在开玩笑,放下电话跟别人嘀咕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问道:“诶对,他说差不多就长那样儿,你在哪儿看见的,别跟丢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嗯……早上看见的。” “你踏马早不放屁呢,你怎么不明年再问我呢?” 我被听筒里的喊声震得耳朵疼:“我的哥,你都不认识我上哪儿认识去,这个人早上就在咱们对面儿的五金店买东西,而且听说他去了不止一次,你们去那附近转转,但稍微注意点儿啊,你们三个太扎眼了。” 提醒完了张海,我又钻回车里坐在刘朝荣身边。 “诶老朝,那小子住哪儿你看见过没有?” 刘朝荣想都没想就摇摇头:“没有,他这两次接完我的传单就走,我都没理由缠着他,而且他走路又快,一扭头就没影儿了,我也没觉得他一定有问题,跟着他干嘛呀。” 我看他说得真心实意,也没再追问什么,后座的陈志捂着脸不愿意说话,但我心里还有最后一个可疑人选。 第14章 夜探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了,我们开着车在附近又绕了几圈,别说羊了,连狗都没看到,最后我们把刘朝荣送回了他家附近,我们三个则回到了酒店。 陈志的情绪十分低落,一直在自责自己没有锁门的问题。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先别想这些了,咱们晚上再出去看看,那个肉铺,记得不?” 陈志“噌”地抬起头:“那个卖牛嘎嘎羊嘎嘎的肉店儿哇?对头对头,我们现在就马上过去。” 说完他就要一股脑地往门外冲,却被门口的光头一把拦住了。 “兄弟呀,你不要这么着急嘛,要是陈小花真在那儿,人家还能栓在店门口呢嘛?” 我伸出一只手搭在陈志的肩膀上:“光头说得对,现在去也白去,人家再把你送派出所去,那就完犊子了,找都找不了了,晚上咱们偷摸去,肯定得去,你放心,我们啥时候骗过你。” 陈志刚开始站在原地不愿意动弹,光头见状又推了他两下,他这才走到椅子前头颓废地坐了下去。 他把两只手插在头发里,声音哽咽。 “我咋个啥子事情都搞不好喃?家都没得了就算了嘛,娃儿我也养不起,现在连只小羊儿都没养好,我还剩啥子嘛?” 他现在的模样让我恍惚间看到了一开始的他,不过那时候的他是麻木不想理会任何人和事的颓废,现在却是想做事又找不准方向的颓废。 陈志嘴上总说着无所谓,好聚好散,就连他当时差点儿死了都没怨恨什么,好了以后又是活蹦乱跳的,可如今看来,有的事就算过去了,伤疤也依然在,一旦有相关的事情触动他,那还是丝丝拉拉的疼。 当初陈小花的出现帮他挺过那段难堪痛苦的日子,现在陈小花不在了,他的伤口又被重新撕开了,没准儿比之前还难受。 现在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光头在开解陈志,而我则开始打算晚上的事儿。 我跟刘朝荣打听过,这儿年轻人不多,天气又多变,没什么夜生活,我们差不多两点多出去就算安全的。 但那怎么说也是店铺,不是宅院,我们想进去总得开门,俗话说三人行必有一个会溜门撬锁的,我再一次打给了张海。 这次他接电话很快:“咋了小弟?你找着那人了?” “那没有,哥,晚上我想找你帮个忙,帮忙撬个锁。” 听到我说这种话,张海原本还算不错的语气再次变得恶劣:“你干什么玩意儿,大老远跑这儿来偷鸡摸狗,你疯啦?” 我把陈小花失踪的来龙去脉跟他细说了一遍,张海还是有点儿不解:“不应该啊,人家一般做牛羊肉生意的,也不差你这一头小羊,再者说了,你那也没有检疫,他要敢卖,吃出问题了他得负责呀,那也不合适啊,别最后老鹰没找着,咱俩进笼子了。” 我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啊,但是这不没招了么,正经说谁没事儿干偷人家羊呢,我们现在就是但凡有点儿沾边儿的都得看一看,万一呢对不。” “行行行,咋说也是一条命,那试试呗。” 我挂了电话正对上光头的目光,他惊讶地说:“诶你大哥还会这门手艺呢嘛?” 我把手机一扔,半靠在床头上:“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我大娘但凡买点儿啥,他俩都吃个没够,我大娘就全锁柜里了,结果张峰天天撺掇海哥给他开柜门,海哥这个人揍他的时候是挺狠,但是惯他也是真惯呢,结果吧他就出去找人教他撬锁,还真学会了,家里的锁七七八八他都试验了一遍,于是吧他们家柜门上的锁是越来越大,啥锁都有,硬是给他练出手艺来了。” 光头都震惊了:“他有这个手艺咋不直接撬小卖部的锁呢?” “你这话说的,那能一样么,底线太低了你。” 天黑了以后张海直接来酒店找到我们,他一进门给我吓了一跳,两个脸蛋子和鼻尖通红通红的。 “咋了哥,谁调戏你了嗷,咋这么红呢? ” 结果张海抬手就是一个脖溜子:“还特么不是你,晚上风老大了,能把小孩儿刮飞,要我说你也不用叫我,直接把店门的锁砸了得了,就说大风吹飞了。” 说完他也没理我,直接走到陈志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去拍陈志肩膀:“别急嗷小老弟儿,哥哥们咋都能帮你,肯定能找着。” 张海可不像我们那么讲究,不给陈志留一点儿emo的空间,机关枪一样强行安慰,把陈志晃得像个摇摇车。 “大哥,大哥,我真的一点儿都不难过咯,真的。” 张海一看他都这么说了,也就放过他了。 我把大家招呼过来,严肃地说道:“我大概敲定了一下咱们的计划,一会儿呢我跟海哥先出去踩踩点儿,一切顺利的话咱们两点出发,到了以后先开锁,然后进去看看,看完,就没了。” 大家纷纷点头,对这个周密且复杂的计划表示肯定。 计划一经敲定,我和张海就轻装上阵出去探路了。 今晚的风很大,我和张海缩手缩脚地走在路上,想到下午的事我随口问道:“哥,下午你们过来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摇摇头:“没看着人,你说了以后我就过来了,来的时候那个肉铺还开着,后来你说找我帮忙,我就赶紧出来买东西,你说的那家五金店,我去买铁丝去了,结果卖货的大姐半天没找着,我就站门口抽烟,正好看见肉铺老板下班,妈呀你还真别说,那老板身上那个劲儿挺唬人呢。” 我用手捂了一会儿冰凉的鼻子才说道:“可不咋的,早上看见他的时候他看我们就凶神恶煞的,也不道拥护点儿啥。” 肉铺已经不远了,这一路上大部分的商店都已经闭店了,就剩零星几个还亮着,就这个大风的天气,估计用不了多久也该关了。 我正打量着两边的店铺,却发现张海抬着头不知道在看啥。 “哥你看啥呢?” “看监控呗看啥。”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们就算是找自己家的小羊,那溜门撬锁也不是件正经事儿。 好在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但凡有监控的地方都能很轻易的看见个红点儿,这两条街也就是路口会带一两个监控,大部分店铺都不大,根本懒得折腾这些,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哥,就在前头了,他没下卷帘门。” 也不知道这些老板是嫌麻烦还是太放心,好多人都只是在电门上挂个u形锁。 张海大模大样地走过去,还用手拢着眼睛在门上说了句:“诶呀,下班唠?那买不着肉了,有没有人呀?开个门呗!” 我是没想到他演戏这么全套,也跟着去打量店里的情况,从外头往里面就是一大张案板桌也几个冰柜,收拾得特别干净。 但是最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哥,这种普通的u型锁你能行吧?” 张海看都没看:“能行,跟拿钥匙差不多快。” 我刚松了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稀碎的脚步声。 我第一反应是有人以为我们要偷东西,为了不显得太心虚,我先是从玻璃上看了看映出来的影子,可是除了我和张海什么人都没有。 但我清清楚楚的听到有人在我们身后走路,我赶紧转身看向身后,但街道上只有大风卷着落叶飞过路面,哪有什么人? 第15章 撬锁 “你咋的啦?” 张海对我这突如其来的转身搞得莫名其妙,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哥,你刚刚听到脚步声没有?” 他脸上只有疑惑,摇摇头说道:“那风呼呼往耳朵里灌,你还能听到人脚步声?” 我左右看了看夜晚的街道,路灯昏黄,只有远处的一两家店还亮着招牌,这一条街被路灯切割成几段,总有那么几处昏暗的地方看不清全貌。 风声呼啸,只是吹不散黑暗,我心里有点儿不安。 张海看我这副样子又问道:“你听着啥了?” 我抹了下鼻子,笃定地说道:“我听见有人在我们身后走路。” 张海听见以后也皱起了眉头,随即张嘴喊了一声:“谁啊?别吓唬人,报警了嗷!” 我原本还有点儿发毛,让他一下给整得无语了。 “哥,轮得着咱们报警吗?” 张海也不理我,两手插兜往中间一站,而我们附近依然只有呼呼的风声,张海大手一挥:“没人,先回吧。” “你挺形式主义啊……” 他拎着我往回去的方向大步走着:“别废那话,你还能咋整?”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个说法虽然粗暴,但也算合理,我揣着心事儿跟着他往回走,在往临街穿行时我们走进一条小巷。 这小巷不长,也没什么路灯,唯一的光源就身后街道斜切进来的光线,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小巷中投射出一个尖角。 大风钻进巷子里以后变得格外强劲,我俩低着头像老牛一样顶着风走,而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沿着地上的灯光移动。 突然,那光线笔直的边界上竟然慢慢地冒出一个圆溜溜的阴影来,有人趴在墙角看着我们!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知会张海,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巷口。 “谁?” 可我刚一转身回去,那墙角的人就飞快地缩了回去,我拔腿就跑,冲着巷口就冲了过去。 我在前面跑,张海在后面哐哐一顿追,等我跑到巷口,却发现墙边依然空无一人,整个街道也没什么可疑人影。 张海等我四处看了个遍才张嘴问道:“你看着啥了?还是又听见什么动静了?” “这回不是听见,是看见了,他妈的,他跑得也太快了!” 张海感受到了我的急躁,猜测道:“能不能是猫啊狗啊啥的?” 可我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不是,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点儿。” 我在墙角比了比,连一米的高度都不到,我回头看着张海,慢慢说道:“好像是个小孩儿。” 张海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事儿的可以是猫狗,也可以是不怀疑好意的小偷或者抢劫犯,但如果是个小孩儿,那就有点儿诡异了。 好在隔壁街不知道是在卸货还是装修,叮里咣啷地开始搬起了东西,有了人声,我这才觉得心里多了点儿底气。 我俩这回挑了个大路快步走了回去,一开门就看见陈志急切的眼神:“乌眼儿哥,咋个样嘛?得不得行嘛?能不能去嘛?” 我搓了搓通红的耳朵:“能去,我们从外面看了,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里面还有个小隔间,我们看不见,只能进去再说。” 这个消息喜忧参半,但总算能让陈志觉得有点儿方向,他把出门的衣服都穿戴好后就在门口等着两点的到来,就像我们来时他和陈小花在门口等着出门一样。 我自己酝酿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让他俩一会儿要记得小心一个神出鬼没的小孩儿这种话,别介本来还没什么事儿,再把他俩吓得神经兮兮的。 几个人在房间里沉默地坐着,各干各的,时间刚一跳到两点钟,陈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们可以动起了!” 陈志一报时,我们纷纷站了起来,这回大家都没背什么大包小裹的,不方便不说,让人看见了也不好说。 刚走出酒店,光头突然有点儿迟疑,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道:“乌眼儿,咱们这四个人能行呢嘛?” 我瞪了他一眼:“四个人还不够?你还想叫几个?” 光头赶紧摆手:“不是嫌少,三个人以上算团伙,被抓着了算涉黑咋办呢。” “……那你在门口放风,到时候我打死不承认咱们是一伙的,咋样?” 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吧,团伙就团伙吧,好歹有个伴儿呢嘛。” 两点钟的街道上更加寂静,除了远处的火车站还有个别商店亮着,我们这附近没有一家店铺开着门,小巷里更加昏暗。 光头拢了拢衣服:“咋感觉有点儿渗人呢诶?”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紧,自从刚才出了门我就没放松过,时刻注意着我们身边的动静,尤其是几个人的腿边,生怕大家伙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和我们并肩而行。 我看了眼张海,发现他的状态也很紧绷,看来我大哥嘴上没谱,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而陈志就不一样了,他一门心思的只想赶紧冲到肉铺,其余的他都没放在心上。 肉铺所在的这条街明明暗暗的,我们贴着墙根儿溜到肉铺门前,光头背靠着我们四处张望,这时张海掏出他买好的铁丝放到手里随便弯折了几下,蹲在地上就开始捅咕锁眼。 陈志趴在玻璃上,跟个变态偷窥狂一样,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上去,他望眼欲穿地看着那个带着白色门帘的隔间,我看着他就觉得有点儿心酸,可一晃眼却觉得那门帘似乎动了一下。 “咔哒”一声,锁开了。 “卧槽这么快,哥你这么多年手艺都没落下呢。” 我小声地感慨一声,张海也没接话,轻手轻脚地把锁收了卸了下来。 陈志虽然迫不及待,但也知道分寸,他没有不管不顾的冲进去,而是等着张海开门。 张海握着把手稳健地一点点推开门,可这门估计有些年头了,不管张海再轻再慢还是发出“吱嘎”一声。 这一声响在狂风呼啸的街道上不算大,但是依然把我们几个吓了一跳。 门一开,迎面就是一股生肉的腥味,就跟突然一下走进了生肉市场一样,顶得我第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不过这回这个味道还算正常,比上回我们在门口闻到的那股腥膻味儿强多了。 陈志第一个跑进去,等我们几个都进来了,张海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又是吱嘎一声。 “我去后面看看!” 陈志说着就要往隔间那里走,我却突然回忆起刚刚我看到的那一幕,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门缝里吹进来的风,还是说后面有什么东西,难道是陈小花?但我之前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 “你等会儿,我去吧!” 我伸手拦着陈志,总觉得让他去还是不太保险,我把陈志往后推了点儿,伸出手缓缓撩开门帘。 第16章 怪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也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等待着我撩开门帘的那一刻,这异样的气氛搞得我莫名的紧张,随着我的动作,粗糙的布料摩擦过我的皮肤,我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撩起一小块时,我把头凑过去看了看,这隔间狭小逼仄,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出一点光亮,借着这点儿光亮,我勉强能看清隔间中的陈设,地上放着一个铁架床,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床上堆满了纸箱和杂物,这床几乎占了隔间的一大半,而剩余的地面上也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 我松了口气,回头对着陈志他们说道:“杂物间,全是杂物。” 陈志一听,忍不住自己凑过去撩开门帘探头进去看了又看,渐渐地他失望的垂了下手,门帘搭在了他的脸上,他也没反应。 大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互相看了几眼,而陈志却突然抬起头,迈步朝冰柜走了过去。 店里两个冰柜沿墙放在一边,看起来一个就有一米八那么长了。 我们知道他想做什么,这回我也没再拦他。 他深吸一口,然后一把抬起柜门。 “卧槽!” 看清冰柜里的东西时,光头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我也赶紧上前一步看了看,只见一只已经剥皮处理过的羊就摆在冰柜里,四条腿蜷着,一颗除过毛的羊头就摆在冰柜的最右侧。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陈志,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羊,没有一点点反应。 他妈的,我都觉得这事儿太操蛋了,找个干儿子都找到冰柜里来了。 等我们其他人反应过来了以后,陈志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但扶着冰柜的手却扣得“吱吱”响。 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嘴里嘟囔着:“咋个办,咋个办。” 一瞬间我觉得他这个人要废了,好不容易重建回来的心理防线没准儿就这么崩溃了,等他下次再恢复过来,又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几次颤抖着手伸了出去,却始终没敢触碰这血淋淋的羊…… 可就在这时,光头指着冰柜的羊说道:“不对啊,这羊没屁股啊!” 此话一出,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陈志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回过头来竟然直接上手去扒拉这只冻羊的后屁股,一根细细短短的羊尾骨紧紧靠在后腿附近。 陈志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脑门到脖子都红通通的,他深吸一口气,又去扒拉那颗羊头,这羊头已经把羊角卸了,他捧着那颗羊头脸对脸的细细观看,表情那叫一个认真。 说实话这幕还是挺吓人的,尤其是想到陈小花在陈志眼里就像一个人,这个场景就更瘆得慌了。 陈志盯着羊的牙齿念叨着:“下面这排牙齿好像有点不对头哦,应该不是小花。” 听到他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尾羊的尾巴处理完以后到底长啥样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勒泰大屁股羊的屁股都是羊尾油,一般都是要单独卸下来的,至于和其他的羊有什么区别,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我看了看张海和光头,他们也是一脸不敢说话的样子,看来大家都不太了解,毕竟也没人杀过羊。 这会儿我甚至有种掏出手机百度一下的冲动,可是眼下只要陈志觉得不是最好,我宁愿他一辈子找不着陈小花,也不想他跟陈小花的最后一面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一打定,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看就不是陈小花,我看他连阿勒泰大屁股羊都不是,这是博州,人家还有其他品种的羊呢,哎呀,吓人一跳。” 陈志捧着那颗羊头看了又看,像个神经质的精神病人一样,一会儿指着这颗牙说:“哎呀,小花嘞这颗牙好像是恁个样子嘞哦!” 一会儿又指着另一颗牙说道:“哎呀,这颗牙看起好像确实不一样哦。” 我们几个已经快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整得神经衰弱了,最后他干脆掏出手机开始翻相册。 他的相册里面除了陈萧华就是陈小花,照片里的陈小花要么在捣乱要么就是在睡觉,偶尔还会被陈志戴上各种帽子小包,一看就是在我们的客厅拍的。 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地翻着,越翻越急躁,嘴里念叨着:“我咋个就没给它拍一张带牙齿的照片嘛?” 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忍不住伸手夺过那颗羊头扔到冰柜里:“行了,都说不是了,陈小花都胖成球了,哪有这么瘦?” 陈志听了我的话眼前一亮,“对头,花儿那个娃娃胖求得很,这个看起确实小了些儿。” 其实我也只是面子上装作很确定,处理好的羊除掉羊毛和内脏,该长什么样子谁知道呢,但不论如何,这只羊都不能是陈小花。 我有条不紊地把冰柜重新整理好,一边整理一边说着:“你这个性格还得练练,这都见过多少事儿了,咋还遇事儿就慌呢?你看何其幸,被吓了八百回,那不也没认错,多学学。” 盖上冰柜的那一刻我的眼睛酸了一下,我得让陈志放弃这个念头,但我不能放弃,如果这真的是小花,那就由我自己来处理。 这一声很沉闷,仿佛扣在所有人的心上,我回头发现张海正在看我,我也没多说什么。 “走吧陈志,明天早起接着找,咱们可有的受了。” 陈志的表情有点儿怪,看起来又高兴又忧愁:“这下该去哪儿找呢?” 我正想说出去再说,却又听见几声“吱吱”声,有点儿像刚才陈志用手扣冰柜的声音。 但是这会儿陈志在地上蹲着呢,谁扣的冰箱。 吱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十分明显,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光头小声说了句:“有耗子?” 他这一话一出来,那吱吱声就停了,按我对方位的判断,那声音就是是从冰柜来的,但冰柜里面我们已经翻过了,难道是在周围? 我放轻脚步,绕到冰柜的一侧,刚准备探头看一看就见冰柜后头冒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卧槽,不是耗子!” 之前那东西刚到我小腿高,在黑暗中灰突突的看不清模样,但重点是它在直立行走! 那东西“吱”地一声窜到了案板下头,乍一看就像一个跑得极快的小孩儿,这一下陈志也顾不上想别的了,直接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一个跨步就追了过去,另一头的张海和光头也堵了上来。 可这房间太黑了,案板桌子下头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赶紧掏出手机准备照亮,可刚一动弹,迎面就扑过来一个东西,我竟然就这么与它来了个对视,这一看给我看得汗毛直立,它长着一副扁平的猿猴面相,一双眼睛皱皱巴巴的耷拉着,像是年纪不小了。 这东西仗着自己体型小直接从凳子底下钻了过去。 我下意识的一抓却没抓住,只觉得手里像摸着一块长着细绒毛的温凉皮肤。 它一溜烟窜进了隔间,一阵纸箱子散落的声音响起,我爬起来追过去一看,那扇原本紧闭的小窗正敞开呼呼灌着风,而那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7章 杂物堆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海哥你在这儿善后,我去追!” 我也顾不上安排陈志和光头了,回头就往店门口冲去,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干嘛的,但是这个肉铺的老板本来就古怪,这会儿还在他这儿碰见这种邪门的东西,这要是还能当没事儿人那简直不可能。 我窜出去以后就往街后面跑,我的身后同样跟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跟上来的竟然是陈志,这家伙跑得眼镜都要掉了。 大家伙这样两两分工也算安全,我也没阻止他,我们所在的这条街只有前后两个方向,没有任何一条岔路,打眼看去根本没什么活物。 我放慢了脚步,示意陈志安静下来。 这条街很长,那个小东西擅长躲藏,那么小的身体还是直立走,这么长的一条街十秒就跑出去也不现实。 我领着陈志一步一步往前靠近,视线集中在那些堆着杂物的角落和阴暗处。 “注意没光的地方。” 我叮嘱了陈志一句,他有点儿紧张,但还是点点头。 除了那些小角落,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临街的门窗,没准儿这小东西就是钻进谁家的店铺。 可大概是这地方风太大,人们的窗户都闭得严严实实的,大部分还都是双层的。 我们两个在昏暗的街道上缓缓前进,目光不敢放过任何一寸土地,可半条街都走过来了,不光没有看见一丁点儿痕迹,连声音都没听着。 我心里有点儿着急,如果那玩意儿在我们附近的话一切都好说,总能搜到,可如果它已经跑远了,那我们这岂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我越想越烦躁,开始迈着大步往前走,陈志被我这突如其来地变化搞得一愣,小跑着追上来问道:“乌眼儿哥,你咋个了嘛?” 我没回他,依然迈步向前走着,等他又要问我的时候,我突然一跺脚同时大喊一声:“找着了!” 陈志本来就紧张,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身处这种诡异的环境中同伴还突然变了脸,此时被我这一下直接整毛了,哆嗦着“啊”地叫了一声。 当然我不是为了吓陈志,我的眼睛和耳朵时刻着准备接受一些异样的声音,不得不说,此时我远超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便是我唯一的依仗。 果然,还真让我听见了! 我们前面十几米的地方有一间小型商贸城,门口还架着脚手架和安全网,角落里临时堆了不少杂物,而刚刚,就是那杂物堆里突然发出一声木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我用眼神示意陈志有情况,毕竟我现在对那东西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听懂人的语言。 而陈志只是胆子小了点儿,脑子还是很灵光的,看我有发现,他稍稍后撤了一点,以防干扰到我。 不过我没有直勾勾地冲着那商贸城走过去,仍然装作四处乱看的模样,同时用余光打量着那个垃圾堆。 这垃圾堆乱七八糟的,木板、废纸什么的都有,看样子是在装修期间扔了些旧东西,估计就是我和张海来踩点的时候听见的那些人。 我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走到那堆杂物附近,拿出一副准备路过的样子,陈志虽然有点儿着急,但也依然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不说话。 就在我马上就要路过那个杂物堆的一瞬间,我一个回马枪又杀了回来,直接跨步站在了杂物跟前。 陈志防不胜防,他都已经过去了,看我杀了回来又赶紧扭头跑了回来。 我拿出手电在杂物堆里照了照,明面上还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这里头还有不少盆啊桶的,不翻一翻还真不确定。 我把手机递给陈志:“来你帮我拿着。” 这堆杂物原本就堆在一个没什么亮光的角落,东西又多又乱,就算是有手机的亮光也看得不是太清楚。 我伸手拽住一个纸箱子,稍一用力扔在了地上,箱子里只是一些纸屑和碎布,而原本堆砌的垃圾则因为我的动作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哗啦啦地滚下来好几个玻璃瓶子,叮叮当当的滚在地上十分响亮。 我捡起一根旧木板,用这木板又去挑开几块旧床单,露出不少杂物,我挑起一个玩具娃娃扔在地上,却不知道怎么的,那娃娃突然唱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突如其来的生日歌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扒拉了一下那个娃娃,这才发现是我把它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塑料莲花灯,这莲花灯应该是有点儿电量不足了,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偶尔还跑个调,听得人心底毛毛的。 “卧槽,咋不关了再扔呢。” 我本来不想当回事儿,想着继续翻我的,可是这空旷的街道里,这莲花灯就这么不死不活地唱着原本应该很欢快的生日歌。 陈志咽了口口水:“乌眼儿哥,这个太难听咯,哪个听了会安逸嘛。” 都不用他说,我自己都觉得这东西越听越烦躁,于是我弯腰去捡那莲花灯,准备把它关掉,可当我刚刚碰到莲花灯时,余光却透过缝隙看到垃圾堆的深处站着一个老式洋娃娃,小洋裙配金色小卷发。 这种塑料头的洋娃娃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眼前的这个显然就是个老物件,已经破损的挺严重了,就这样她竟然还能站在那儿? 陈志估计是看我弯着腰一动不动,而生日快乐歌还在唱着,他颤着声音说道:“乌眼儿哥,你又啷个了嘛?” 我没说话,而是伸手去跟他要手机,他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塞进我的手里,我拿着手电筒直接打在那娃娃的脸上,看清楚的第一眼我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那娃娃的眼珠不是我印象里会眨眼的蓝眼珠,而是一双泛着暗红有点儿像人的眼睛。 我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直接就上手扒拉杂物堆,陈志虽然不知道我要干嘛,但还是扑过来帮忙,可他刚上手就看见一个穿着蓝白花裙的金发洋娃娃“噌噌噌”地从里头爬了出来。 陈志一下呆了,光顾着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没办法,鬼娃娃的童年阴影对每个中青年来说那攻击性都是强到没边儿。 “别怕,是肉铺的那个东西!” 我一看就知道陈志想啥呢,这货可能以为恰吉重生到新疆了,但我是和那玩意儿对视过得,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我抡起手里的木板就要砸,而陈志更生猛,一听我的话竟然直接就扑了上了,一副势必要把它抓住的架势,但那鬼东西十分灵活,脑袋一转竟然顺着脚手架向上爬去,这东西套着娃娃皮,而娃娃头的后脑被掏空了一大半,正好套在它的头上,这会儿手脚并用的在脚手架上爬着,半头金发甩来甩去,该说不说,真他妈渗人。 “狗东西!” 这脚手架只有三层,我这会儿再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瞅着它顺着脚手架爬到了隔壁商铺的门头上,它踩在门头上一路快跑,边跑边发出那种指甲剐蹭的声音,而我和陈志只能沿着它的方向在地面上紧追不舍。 第18章 女厕所 无人的街道上,两个大男人狂奔着追逐一个飞奔的破旧洋娃娃,这个画面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生怕这时候冒出来个什么老头老太,一准儿能吓出个好歹来。 眼下我们跟它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围追堵截是一个都不好使,只见它一个起跳从商铺门头上就跳到了尽头的围墙上,直接翻了进去。 翻墙对我来说还是小意思,尤其这一米多高的围墙就是个摆设,也没玻璃碴子什么的。 “上来!” 我骑在墙头上,留了一条腿让陈志借了个力,等陈志一攀上墙头我就收回腿落了地。 一进来我才发现这地方是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子,里面有两座废弃的二层小楼,这楼还是水泥墙面,看着有年头了,像是那种报废的小厂房。 这两层小楼的墙体开裂长着杂草,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院子里的灌木早就疯长地没了型,一个个看起来张牙舞爪的。 那破娃娃一落了地就没影了,我俩蹲在地上没敢轻举妄动,这里的杂草能到我的膝盖,那玩意儿站在草里我连影儿都看不见。 我俩现在是草木皆兵,大风吹得这些杂草枯树簌簌响,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 我猜这东西往这儿跑八成就是因为熟悉,那它平时呆在这儿总不可能是为了吹风,怎么也该去楼里头吧。 我给陈志比了个手势,让他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两个一溜小跑走到墙边,这楼的周围全是碎墙皮,踩上去“吱嘎吱嘎”响。 这楼的正门用锁链子锁得死死的,我们又绕了小半圈,在侧面发现了一个铁皮小门,门锁已经被人用蛮力破坏了。 我伸手握住那生满了黄锈的把手,示意陈志躲远一点,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冷风呼呼地吹着,把这扇小门狠狠怼在门框里,我头一次使得劲儿不够大,竟然没能拉动,我心跳如雷,再次使劲儿一拉,刺耳的开门声在小院中响起,一股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睁不开眼。 我用手电照了照,面前是一条长而深的走廊,看起来这里曾经是个办公楼,墙上的绿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地上是厚厚的灰尘。 陈志从我身后探出脑袋看了看:“地上有脚印儿,这居然还有人嘞。” 我又确认了一遍门里没什么东西埋伏,抬腿迈进了楼道,地上的灰尘被窜进来的大风吹得满地乱飞。 而陈志所说的脚印分布在楼道最右边,看上去似乎只有一半,像是有什么人在这里踮着脚走路,想一想那个画面还是挺怪异的。 “砰”地一声,身后小铁门被风关上了,幸亏我用手挡了一下,不然不知道得砸出多大一声。 门一关上,我们眼前就暗了下来,两边的房间只有一部分开着门,勉强透出一点亮光。 “乌眼儿哥,我们啷个办嘛?一间一间屋儿挨着找哇? 他的声音已经放得很轻了,但依然有种空旷回响的错觉。 我点点头,这会儿除了挨个搜已经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地面,发现这里没有那个破娃娃留下的小脚印,这死玩意儿,难不成会飞? 我伸手指了指右手第一间紧闭的房门,示意陈志从这间看起,陈志原本答应地好好地,可我刚刚把手搭在门把上他却拦住了我。 我猜他是发现了什么,赶紧回头问道:“咋了?” 只见他指了指这扇门旁边的门牌:“这是女厕所哟,怕是不大好吧。” “不是,你???” 我瞪了他一眼,多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甩开他的手就推开了门,这厕所里有三个隔间,门都掉得差不多了,风一吹还瞎晃荡。 我一个一个看过去,这地方停水很久了,看样子搬走前这一个个隔间里也收拾过,还算干净。 这间厕所的窗户很小,窄窄一长条,窗户还是完好的,那破娃娃进来的可能性不大。 最后一个隔间的门算是最完好的,我本想着这地方肯定是没什么发现了,可一开门却给我身后的陈志吓得一哆嗦。 这一间隔间干枯的坑位里竟然扔着一件带血的衣服。 “乌眼儿哥,娃娃杀人咯喂!” 我没接话,但我更倾向于那个东西攻击力不强,不然在肉铺的时候它完全可以攻击我,可一直到现在它就知道跑。 我半拉身子探进隔间,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那件带血的衣服。 衣服是黄色的,尺码不大,领子都穿飞边儿了,左半边肋骨处被撕扯得乱七八糟,血渍蹭得到处都是,这伤人的东西看样子很猛啊。 “这要挨一下,腰子都掏成腰花了。” 陈志一听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紧张地到处看。 我把衣服扔了回去,总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待了,我俩现在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那不是开玩笑么。 我领着陈志就往外走,这破楼一时半会儿拆不了,但我们的狗命可是说没就没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说跑就跑。 可这门刚一拉开,迎面就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我闪身一躲 ,顺便把陈志也扒拉到一边儿去。 我的后背撞在了墙面上,肩胛骨碰得生疼,紧接着一条腿就飞踢到了我眼前,我震惊的同时还松了口气,起码是个人。 我把陈志推远了一点儿,抬手一把握住那人的小腿,在人类面前,目前的我还是有点儿自信的。 而我刚一止住眼前这人攻势,竟然同时有两只拳头带着罡风向我袭来。 “妈的两个人?不讲武德!” 我着实没想到这地方还能冒出两个人搞偷袭,直接把手里那条腿搡了出去,抡起石头就横向砸了过去,那两人猛地后撤一步,“嗙”地一声石头砸在了门上,同时发出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 而后边的陈志突然大喊一声:“两个哇?我来帮你嘛!” 等我要制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挥着他那不怎么有杀伤力的拳头就冲了过来,而迎接他的又是一脚。 这一下给我看急了,石头已经卡在了门板里,我只能抬腿冲那条蹬向陈志胸口的腿踢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女声压着声音喝道:“等一下!” 这声音十分耳熟,但这个时候收腿怎么可能,陈志被这一脚踹得坐在了地上,而被我踢中的人也“砰”地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我赶紧弯腰去扶陈志,同时回头看向那个从乌漆嘛黑的楼道里走进来的人。 “塞力?” 眼前穿了一身黑的竟然是塞力,而她身后站得是同样穿着一身黑的波拉特。 我有点不痛快:“你俩不认清人就动手啊,给我兄弟踹出个好歹咋整?” 我扭头看向陈志:“感觉咋样?喘气疼不疼?” 陈志揉着胸口摇摇头:“不咋个痛,没踹稳当。”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了点儿,不然我对着塞力他俩真是拿不出什么好脸。 “你俩大晚上咋跑这儿来啦,还穿一身黑,电视看多了吧。” 第19章 洋娃娃 塞力好像有点儿尴尬,说话这种事儿根本不用指望波拉特,他就跟个山顶洞人一样,跟不会说话似的。 至今为止我听见波拉特说的唯一一句话还是用来警告我的。 塞力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陈志的情况,确认他问题不大以后张嘴解释道:“我们晚上在这附近看到了穆拉,就是偷走阔克的人,我们大概看了一下,只有这里能藏人,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他。” 我一想也是,那个穆拉总不至于跑过来开上十天半个月的酒店,这儿连桥洞都没得住,这种废弃的房子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没?” 赛力摇摇头:“我们刚来没多久,你们就来了,你们也是找他吗?” “不是,我们来找……嗯,你们见到一个洋娃娃跑进来了吗?或者你们这两天有没有见过我们家的羊?” “什么?” 赛力听完以后眉头都揪住了,似乎对我的话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她想了想又说:“羊没有见过,洋娃娃的话,前面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 “很多?” 这叫什么话?就好像我问她:请问你有看到鬼吗?她说:鬼啊,前面有很多啊。 “你带我去瞅瞅,哦对了,你们有什么防身的东西吗?分我点儿!”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当鬼面石头的波拉特从兜里掏出一个刀一样的东西递给了我。 我接过一看,还挺沉,是根手工打磨的锥子一样的东西,这又是个手艺人,看来张海已经跟他们科普过了,这俩大杀器这次都没带什么杀伤性武器。 “谢谢了啊,用完还你。” 而这个波拉特对我的道谢也没什么回应,依然凶巴巴地看着我,像个人机一样。 赛力一挥手,带着我们就往楼道深处走,出了女厕所我就问到:“这墙边的脚印是你俩留下的?” 她点点头:“对,我怕穆拉万一真的住在这里,回来的时候会看到有人来过。” 接着她瞟了一眼我们:“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她带着我们走到楼道中段的房间门口,这房间正对楼梯,门比别的房间稍微大点儿。 这门是虚掩着的,赛力和我们不一样,她没有一点儿顾忌地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我和陈志抬头一看,这里头摆着一张长方形大木桌,周围围了一圈带扶手的木头椅子,看样子曾经是个会议室。 但这会议室也太特么不对劲了,因为每一把椅子上都放着一个洋娃娃,它们一个个都端正的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而这里面只有靠边窗户那边最中间的位置空着。 窗外狂风呼啸,红色的绒布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偶尔会被窗缝中漏进来的风吹得飘荡几下。 我和陈志都看麻了,就这场景,赛力他们竟然觉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果然是没被鬼娃攻击过的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吃这个被动。 这都什么事儿啊,娃娃开会,恐怖翻倍,加班加点儿,吓唬人他是真特么挺会啊! 我指着这些洋娃娃看向赛力:“中间那个,你们来的时候就空着吗?” 赛力点点头:“对,那里本来就空着,有什么问题吗?你觉得那里是少个娃娃,还是少个人呢?” 我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赛力用她一贯严肃的表情在漆黑的楼道中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儿后背发凉。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行政,还管那些。” 说完我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陈志,问道:“咱们过去看看?” 陈志没说话,但我从他脸上看到抗拒与无奈,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为了小花,拼啰! 我走向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张椅子,当椅子背对着我们,椅背完全挡住了里面的娃娃。 我探头一看,结果吓了个哆嗦:“诶呀我操了,长得这么磕碜呢。” 别的娃娃再诡异至少都是金发飘飘,就这个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原本肉色的皮肤都被水彩笔涂成了红色,深浅不一的笔触在月光下跟刀伤似得。 我拿着波拉特给我的石刀,小心的在这娃娃身上戳了戳,蓬松柔软,是棉花的触感,看来这丑娃娃没被换芯子。 陈志跟我反方向查看着另一侧的娃娃,几个娃娃试下来,都没什么异常,我们逐渐转到了床边,我正戳着凳子上的洋娃娃,一抬头就和那个光头娃娃来了面对面,这娃娃实在有点儿磕碜,让人看着心里就不舒服。 这时一阵大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听着像恶鬼的哭嚎,带着灰尘的绒布窗帘被风吹了起来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嫌弃地一把就把窗帘巴拉到了一边去,而当我的目光落到那带着裂纹的窗户上时,心跳都停了一拍。 窗户上糊了一层沙土,模模糊糊地透出一个轮廓,看着是一个比门口那个大了好几倍的光头洋娃娃,此时正露出一个狰狞邪恶的笑容看着房间里的我们。 不光是我,陈志更是吓得直接“啊”了一声,连赛力和波拉特都警惕了起来。 就在我处于惊惧之中时,外头的洋娃娃竟然动了,它挪到一扇相对干净的窗户边冲我们挥了挥手。 我顿时大骂出声:“妈的死光头,我弄死你!” 我几步冲到窗户边,看着外头一脸贱笑的光头说道:“精神病吧你,门在左边,不进就滚。” 他点了点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屁颠屁颠地就跑了,我气得恨不得拿石头刀扎他几下,另一头的陈志也心有余悸的说:“以前咋没察觉到头子哥长得这么邪门儿哦。” 没过一会儿,楼道里传出两声开关门的声音,我探出头去一看,光头和张海两个人像两个爷一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我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了,快步走过去杵了光头一下:“你有病啊,吓人倒怪的,装什么鬼?” 光头一听不乐意了:“你才长得像鬼,我这不是找人呢嘛,你们的定位显示就在这儿呢,我俩好不容易找过来呢诶。” 我瞪了他一眼,正好就瞄到了旁边的女厕所,突然我就想到了那件血衣服,我赶紧回头冲赛力他们招招手,几个人前后脚就走了过来。 我冲着其中的波拉特说道:“你跟我来看看这个。” 说着我就再次走进最后的那个隔间,挑起那件带血的黄色上衣:“你看这个衣服,认不认识?” 看见这件衣服,波拉特万年不变的臭脸终于有了点儿变化,他的声音很深沉:“认识,这是穆拉的,他受伤了。” 一听到有穆拉的消息,赛力也赶紧凑了过来,她牵起衣服的一角仔细看了看:“应该是阔克伤了他,他们真的在这里!” 第20章 分头行动 这俩人对视一眼,直接窜出去就开始扫楼,我们跟在他们后头还没等走到门口呢,两个人就把一间房搜完了,这架势完全可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没几分钟,这俩人就把一楼搜完了,他俩可好,二话不说就往楼上窜。 那楼梯老旧阴森,比起楼道里简直有过之而不及,可这俩人却完全不在乎,野兽一样就冲了上去。 “好强的行动力。” 光头摇头晃脑的感叹着,没经历过刚才那些事的他对眼前的一切都不以为然,但陈志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对眼前的每一处都观察的细致入微,眼珠子转起来就没停过。 “你们看这儿嘞!” 他指着楼梯上的一处,我知道他一向不会乱开玩笑,赶紧凑过去,波拉特他们两个把楼梯上的原本的灰尘破坏了不少,露出的绿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却有一部分带着黑褐色的印迹。 我用鞋底又蹭了蹭其他地方,这才发现几乎每一级台阶上都带着这种黑褐色的痕迹。 “感觉像是血嘞……” 陈志扶着眼睛也不怕灰尘刺鼻,几乎趴在地上观察着。 我觉得他说得应该没错,而且这血应该有年头了,颜色已经洇进了楼梯的石板。 我比了比每一级台阶上这些图案的位置,左右互相交错,最明显的是,这半层的拐角平台上竟然还有几个明显的手印。 张海皱着眉,不确定地说道:“看着有点儿像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在顺着楼梯往上爬。” 此话一出,我们心里都咯噔一下,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办公室会出现的事儿啊…… 联想到这楼里那些诡异的娃娃,我突然意识到楼上那俩人似乎很久没发出什么声音了。 我们几个赶紧跨着大步往楼上跑去,这楼上大概是是办公加宿舍的混合区域,大部分门都已经被打开过了,我们一间间快速看了过去,最终在一间废弃的宿舍里看见了波拉特和赛力。 好在这俩人都好好地,这会儿正在这房间里翻找着什么。 我粗略看了下,这个房间果然有人生活的痕迹,地上还放着食品袋子,最重要的是,其中一间上铺的木板上还有几根灰色的羽毛。 张海指着那羽毛对赛力说道:“这是阔克的吗?” 赛力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烦躁地说道:“是的,但是阔克不在这里。” 这个消息实在不算好,穆拉总不可能是带着阔克出去逛街了,除非他疯了,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他已经把它交给别人了。 赛力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波拉特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这是我的责任,我会继续找下去。” 而赛力猛地回头瞪向他,眼神十分锐利,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鹰的敌人。” 波拉特眨了下眼,没有说话,这句话对我们来说无关痛痒,但对哈萨克族和柯尔克孜族不一样,他们原本是鹰的朋友。 场面一时间有点儿剑拔弩张,我都怀疑这俩人会打起来,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直站在楼道晃荡的街溜子光头说道:“诶这个衣服,也是那个人的嘛?” “嗯?什么衣服?” 我不知道他说的又是什么衣服,走出去正看到他打开了隔壁的门,站在门口指向屋内,我往里头一看,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单人床,与其他宿舍的木板床不一样,这张床上还铺了个小被子,房间里有个桌子和柜子,都摆着洋娃娃。 而这张床上也有干涸的黑色血迹,旁边还扔了两件带血的衣服,一个深蓝长袖上衣,一条蓝色牛仔裤。 我反应过来以后赶紧用鞋蹭了蹭脚下,果然露出一些黑褐色的痕迹。 “那个人爬进了这里。” 我走进房间看了看地上的衣服,“一看就不是那个穆拉的,这衣服小多了,像小孩儿穿的,还是男孩。” “小孩儿?他……他这是咋了……” 我继续翻了翻,皱着眉说道:“衣服上都是血,胳膊肘和膝盖这些地方全都擦破了,除了灰就是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原本站在隔壁房间的张海他们全凑了过来,大家看着这满床的血迹实在有点儿不舒服,连波拉特和赛力都不准备吵了。 而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嘘……”我冲其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挤到窗户跟前查看情况。 果然,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时正站了一个人,半长的头发,圆脸小个子,正是穆拉,而那个吓了他一跳的东西就站在他对面,是那个蓝白色小洋裙的洋娃娃。 这真是杀人魔遇上讨债鬼,我一时间有点儿判断不出这俩东西谁更危险点儿。 但穆拉没愣多久,他似乎对我们的注视若有所感,猛地抬头看了过来,在看清我们这里趴满了人以后吓了一跳,紧接着扭头就跑。 接下来的一幕就更震撼了,只见波拉特带头,赛力紧随其后,两个人先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卧槽,这是二楼啊!这么猛!” 我探出头往下一看,两人落地滚了一圈就追了出去,三个人跟跨栏运动员一样接二连三地翻出围墙,而那个鬼娃娃早就跑得没了影儿。 这时张海也准备跳下去,我赶紧拦住他,“有楼梯不走,神经病啊!” 这栋楼的挑高可挺高,二楼怎么也五米多高了,这个节骨眼儿摔断个腿还怎么干活? 我们几个赶紧往下跑,下楼梯的过程中我边跑边分工,“哥你和他们追穆拉,我们仨去找娃娃。” 张海嘴里头断断续地的骂着,“这个小死孩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把阔克卖了。” 他这个问题让我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按照我们刚才的发现,阔克之前就被穆拉放在那间宿舍,可是刚刚穆拉是空手回来的,那阔克八成就是不会回来了。 穆拉不可能直接把阔克送出境,这里肯定有人接应。 想到这里我赶紧拽住张海:“哥你跟我去个地方,光头,陈志,你俩去找那个娃娃,有危险就跑,千万别硬刚。” 光头这会儿也不嬉皮笑脸了,就是有点儿疑惑:“什么娃娃?” 陈志拍了他一下:“我跟你说嘛,我们边走边摆噻。” 张海被我这新计划整得有点儿懵,翻墙的时候还在问:“啥地方?你想起来啥了?不得去找阔克吗?” 我从墙上落了地,带着张海一路小跑:“当然是找阔克,我们还去肉铺那儿!不过海哥,你俩怎么回来这么晚,就锁个门的功夫折腾了那么久。” 结果张海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吗?反正我是认不出来了,那万一是你们那只小羊咋整,我把它扛出去埋了。” “你眼里是真有活儿啊我的哥。” 第21章 隔间 我和张海一路跑回肉铺,他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说吧,又要干啥?” 我扯着他胳膊把他拽到旁边的五金店门口,指着他们的大门说道:“哥,把这个撬开!” “啥玩意儿?”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你特么有瘾呐?” “不是,我真觉得这地方有问题,我怀疑他们就是穆拉找的接头人。” 那天张海说他在这儿买铁丝的时候店家都得找半天,岂有此理,五金店那是什么地方,魔法杂货铺,哆啦a梦的百宝袋,五金店老板那就是古希腊掌管百货的神。 印象里每一家杂货铺都是乱中有序,不论顾客说个多么刁钻的东西他们都能立刻找到。 找个铁丝都找半天,不对劲。 那天我们路过肉铺闻到了一股极其打头的膻味,大家条件反射地以为是肉铺的味道,但我们今晚都直接进了肉铺了,却没闻到那股异味,说不准就是从隔壁传出来的呢。 而无论是买还是卖,私人倒卖一般都是有中间商的,盗猎分子不可能自己亲手将这些东西送出境,就算入境也是如此。 所以我认为穆拉去五金店很可能不是买东西那么简单,我在赌阔克还没有那么轻易地卖出去,鹰隼盗猎的重灾区一般是中小型的游隼、鸽鹞子一类,那些鹰隼比金雕小了好几倍,早年都是别人藏在身上带着。 但阔克是只金雕,体型太大,现在科技发达多了,查得也严,哪儿那么容易出手。 但我什么可能都想了一遍,偏偏没想到张海会指着五金店的大门说:“你哥我不会开卷帘门啊!我妈也没给柜子上过卷帘门。” “……果真么?” 他伸手就把我脑袋扒拉到一边儿去:“你说呢?你家安过卷帘门吗?” “嗯?我家还真安过。”他要这么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毕竟我爸妈是开店的,而且老一辈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琢磨着自己整,个个都是能工巧匠。 虽然这会儿三更半夜的,但偶尔打扰一回老两口应该也没啥事儿。 我和张海跑到一个小角落里蹲着,他静静地看着我拨通我爸的电话。 估计我爸妈这会儿睡得正熟,等了好一会儿才接通电话:“喂?喂?是我儿子不?” 电话那头的我爸有点儿慌,似乎是以为我出了意外,我赶紧张嘴解释:“爸,就是我,我没事儿,我找你问点儿事儿。” 我爸长舒了一口气:“诶呀,你说你这个点儿打电话,多吓人呢,咋滴啦?” 我捂着小声说道:“爸,我有个朋友把卷帘门钥匙整丢了,他这会儿要进去拿东西,这个点儿也不好找开锁,我记得咱家钥匙丢了好几年都没修过,你咋整的啊?” “咋整的,穷的呗。” 我“啧”了一声:“说正事呢爸!” 接着我就听到我爸似乎是坐了起来:“哎呀,那你把电话给他,跟你说你也听不懂。” 我一想也对,至少张海比我专业,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 张海接过电话,瞬间变得极度礼貌:“吴叔好,我是张海,诶对对,就是我,挺好的挺好的,身体好,嗯,工作也行,天气跟咱们那边差不多……啊叔叔叔,咱们先说锁,我到时候给您打电话单聊。” 估计是我爸那边进入了正题,张海开始满地找家伙事儿,他在街上窜来窜去,最后把一家小店门口的装饰小信箱上铁棍给抽了出来。 “我差不多听明白了叔,有事儿我再问您,诶呀叔我这算啥聪明呀,谢谢叔。” 张海说完就把电话递给了我,我刚刚放在耳朵边就听见一阵忙音。 “我靠,挂这么快。” 张海一溜烟儿跑到别人家门口的灯笼上把人家挂灯笼的粗铁丝也给卸下来一段,拿着作案工具就回去开始作案了。 他先是趴地上看了几眼,然后就爬起来先把那根粗一点的铁棍塞进了钥匙眼儿,接着又把粗铁丝塞了进去。 他一手把着铁棍,另一手去勒着铁丝试图转动锁心,可惜试了几次都没什么动静。 于是他又拔出来重新调整位置,又鼓捣了一阵后再次尝试了一下,“咔咔”的声音响起,老旧的锁心还真的动了。 我小声念叨着:“家里的小老头真值钱呐。” 我和张海对视一眼,两人扶着卷帘门的边缘小心把门拉起来一半。 里面的塑框门还有一道锁,不过这个锁就在张海的知识面里,他用自己的细铁丝几下就把锁撬开了。 门被打开了,张海轻轻闻了两下,却没闻到什么怪味儿。 “老弟,你别是弄错了吧。” 我也闻了闻,鼻腔里充斥地全是油漆味儿。 “这会儿确实没有,但是不看一看我不甘心。” 我回头把卷帘门拉了下来,从货架上扒拉了一个崭新的手电用。 这店铺又窄又长,各种杂货从头顶铺到脚底,满满登登地几乎要没地方下脚了。 张海皱着眉看了一圈:“这哪能藏东西,阔克又特么不是小鸡崽儿。” 他用脚在地上跺了几下:“这都是实心儿的,但凡有个地窖呢!” “不对不对,你让我想想。” 这也不是农村,地里头都是电线水管什么的,哪能随便自己挖地窖。 他这个店铺的格局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张海却不觉得,整得跟我有病似的。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哪儿不对劲来着……” 张海看着笑了:“可别敲了,本来就不机灵,再敲瘪了。” 但他这一句话就像一把钥匙,一下打开了我脑子里的闸门:“瘪进去了……对对,隔壁那间就是少一块儿,哥你们没进肉铺的隔间。他后边那个隔间比外面要少一大截,至少也有个两三平了,中午又没楼梯没电梯的,按说这边应该多一块才对,整体应该是个l形。” 我指着这店铺的最里头:“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把其中一部分隔起来了。” 张海听懂了我的意思,直接走到尽头,将手穿过货架上满满登登的货物在墙上敲了敲。 “咚咚”几声,他赶紧扭头看向我:“后面是空的!” “来来来,搬开!” 我俩一人一边,一咬牙将装满货物的铁艺货架调转了方向。 这时一面老旧泛黄的墙面露了出来,仔细一看,墙上能隐约看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应该就是门了。 这门很小,也就一米二三的样子,上面刷着白色的墙漆,和旁边的墙一样已经氧化变色了,看来这个隐秘的小房间已经存在了很久了。 第22章 阔克 我在这小门的四周摸索了一下,嘟囔道:“这怎么开啊?连个把手都没有。” 让我搞破坏还行,但别的我是真不擅长,琢磨了半天也没什么思路,张海看不过眼一把把我推到了一边去:“你起开,我瞅瞅,这种小地方还能整啥机关么?” 张海在各个边角摸了摸,最后在地上摩挲了几下,紧接着竟然撵起几根透明的鱼线。 “我靠,搞这么心机。” 张海拽了拽那根鱼线,我赶紧蹲了过去,紧张地等着机关的变化。 没动静,一点儿都没有。 “咋啥也没用?” 张海看了看手里的鱼线,“不道,拽不动,他妈的。” 他的耐心逐渐趋近于零,最后单手握拳往门上砸了一下,结果“吱嘎”一声,这门的下沿竟然被推了进去。 “嗯?就这?”我挪过去又推了一下试试,这竟然是个下开门,果然就像张海说的,根本没什么复杂的机关,简单到离谱。 我稍微用力,一股潮湿腐败的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个味儿直钻人的天灵盖,我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擦,一股死味儿!” 张海使劲儿扇了扇,可惜啥用都没有,我俩先站到了一边去缓了一会儿,等这个味儿稍微扩散了一些才再次凑过去。 我蹲在门口拿着手电往里面一照,黑布隆冬的也没个活物,这小屋里头左半拉堆着不少东西,摞了半人高,右半拉还空荡荡的。 “哥,我先进去看看,没事儿你再进来。” 这门儿对我来说实在太小,我刚准备佝偻着往里挪就被张海拎着后脖领子扔到了一边去,“我先进,大人在的时候轮得着你们小孩儿么。” 说完他拿着手电就往里钻,刚才那下把我脖子卡够呛,我小声嘟囔:“手指头不多,事儿倒是不少。” 张海挤进去以后站起来四处看看了,这才开口说道:“进来吧!” 我蹲在地上小心挪了进去,这小屋跟一般小卧室那么大,他们这五金店东西实在太多,欺骗性极高,从外面看还真没想到这里藏了这么多个平方。 小屋的左边堆着的都是些皮料和羊角,甚至还有鹿角,不用数都知道不老少了,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 说来也是挺离谱的,来了这几天我对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印象,可偏偏对这五金店的人没有一点儿印象,只是隐约记得是一男一女,没想到最危险的人反而看起来最普通,毫无存在感。 张海蹲在地上看了看地上的皮子,短毛,大部分是黄棕色,小的也就几十公分,稍微大点儿的差不多一米,肚子附近带着点儿白毛。 他每层都扒拉了一下,最下层的皮子已经发霉了。 “这应该是羚羊吧,最下面的皮子一看时间就挺长了,都不能要了,估计是查得严,不敢出手,他妈的这些王八犊子。” 我看了看旁边的羊角,有的粗有的细,大部分都是是连着头骨的,这些角不像藏羚羊的角那么长,相对短粗一些,带着轻微幅度的s形曲线,很漂亮。 “估计是当地的羚羊吧,之前有人给我们发了个传单,上面写着这地方有一种羚羊叫鹅喉羚,公的母的都有角,没开始严打的时候确实被猎杀了不少。” 这里的皮子一张张堆叠着,大部分都废弃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实际上这可能是一群甚至几群羚羊的命都交代在这上头了。 波拉特跟这些人比起来算是一棵少见的奇葩,大部分盗猎贩子只要见着就要连锅端,什么老少残孕根本不在乎,他们一般当场杀当场就会处理,原本作为生命之源的草地被鲜血浸透,上百具没了皮的动物尸体被随意丢在地上。 即便是怀孕的羚羊也不会被放过,死去的母羊失去了皮毛,尸体袒露在太阳下,血肉逐渐风干萎缩,最终露出腹中蜷缩着的小羊。 我准备再凑近一点儿的时候,脚边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一个草编框,上面还盖着布。 伸手掀开一看,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蛋,大的小的,灰的青的,还有带着斑点儿的。 “鸟蛋,这么多鸟蛋,应该全废了。” 这些蛋八成是他们偷来的野生鸟蛋,错过孵化季节这么久,就是恐龙蛋他也完蛋了,除了做蛋炒饭也没别的作用。 张海一听更生气了:“他妈的,这不霍霍鸟么,人家他妈的累死累活把房子盖了把婚结了,临到了了你把人家孩子拿走了。” 他叉着腰气得不行不行的,恨不得一把火把这儿烧了,突然,我们头顶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响了两声。 “啥玩意儿?” 这下张海也顾不上生气了,我俩赶紧后退背靠门口的墙,煞白的手电光打在房顶上,我这才发现头顶上还挂着几个黑色的笼子,我数了数大概是六个,都罩着黑布,在这黑洞洞的小隔间要不是有声音我还真没注意。 旁边就摆了一根木杆子,有点儿撑衣杆,应该就是用来拿取这些笼子的。 “会不会是阔克?” 我心里一动,拿起那根杆子撩开了一个笼子上的黑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锋利的黄色爪子,笼子里的鸟僵直地躺着,爪子蜷缩着,光从爪子看这鸟比阔克小了不少,已经死了。 我又看了三个笼子,都是空的,直到看到倒数第二个,这才看到一只几乎把笼子塞满的大鸟。 “是阔克!” 看清它的一瞬间我和张海两个大男人不自觉地雀跃了一下,嘴角几乎咧到了后脑勺,总算赶在它出事儿之前找着了。 阔克还戴着眼罩,蔫蔫巴巴地缩在笼子里,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赶紧的,把它整下来,我给那俩人打电话。” 我拿着杆子把笼子撑了下来,这笼子是铁的,栅栏又密,再加上阔克的重量那真是不容小计,我手里的木头杆子都开始“咯吱”作响。 等把笼子拿了下来我更加确定阔克的状态不太好,笼子晃动的期间它只是为了保持平衡炸了一下翅膀,除此之外都没怎么动弹。 “赶紧走赶紧走,这几天要给它折腾死了个屁的。” 张海看了看阔克那个蔫巴样,着急忙慌得就想走。 可这时我们的头顶再一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和张海对视一眼,抬头看向最后一只笼子。 “我看看这里头是个啥。” 说完我抬起杆子撩起了那笼子上的黑布。 “卧槽,是这玩意儿!” 刚一撩开那黑布我就被吓了一跳,笼子里是一个浑身通红的小人,它四肢纤细,长着一张猿猴面相,脸上带着青灰的细小绒毛,这会儿正蹲在笼子里双手抓着栏杆看着我,这咋看都是跟那个套着娃娃皮的东西是同一个品种。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一只看起来皮肤舒展,更年轻一些。 看来一开始就是它在上头折腾,并不是阔克。 张海惊讶地半张着嘴,我不可置信地说道:“这玩意儿都抓?他们真是饿了。” 他看着我骂了句:“操了的,这咋整?” 我捏了捏手里的木杆子,那笼子的小人儿就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最后我一咬牙:“管他的,只要是活的全给他整走!” 我再次伸出杆子取笼子,黑色的铁笼连带着红皮小人儿晃晃悠悠地被摘了下来,这小玩意儿比阔克还要轻一些。 我俩一人拿了一个套着黑布的笼子准备往外钻,可我们刚刚蹲在小门口,就听见“哗啦”一声,卷帘门被拉开了,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只露出两条腿。 第23章 交手 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抓现行了,这下场面可闹大了。 不行报警吧,目前为止我们还能占点儿理。 我跟张海僵在原地,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冲出去和躲回去两条路,至于选哪个都得暴露。 “哥,如果咱们躲在小屋里还能避免争端,但是如果他们把门封死咱们就完蛋了。” 张海紧张之余上下瞄了我一眼:“鹰不会打电话你还不会啊,别说电话了,你打视频都行。” “哦。算了,咱们还是打出去吧。” 事已至此,这场争端总是不可避免,就算是事后联系赛力他们也是同样的结果。 我把那个丑了吧唧的小人放在地上,张海也把阔克放在地上,我俩对视一眼,爬出小门儿并肩站在店铺中央,紧握双拳准备迎接这场恶战。 昏黄的灯光从卷帘门下投射到我们的脚尖,我紧紧盯着门口的男人,只见他突然弯腰露出脑袋,冲我小声说道:“你俩别耍帅了,赶紧跑啊,他们人来啦!” 这声音我能听出来,是刘朝荣,他头上那几根胎毛随着他弯腰撅腚的动作这会儿正在半空中晃悠着。 “快啊,小兄弟,他们来啦!” 听他这个意思就是那些盗猎的人来了,我和张海赶紧转身,可是这小店儿实在太窄了,我们两个一起转身走路,哗啦啦地碰掉不少东西,早知道不装逼了。 我俩就像在大集上抢鸡蛋一样趴在地上把两个笼子掏了出来,一前一后地往外跑,刘朝荣在门口帮我们抬着门,着急地在那儿念叨着:“快快快,我看见的时候都到前边儿那条街了。” 我们前脚刚出来,后脚刘朝荣一下就把卷帘门拉下来了,差点儿没把我脚后跟留下。 这会儿天还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早就来了。 我和张海把笼子抱在胸前用衣服拢着,尽量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正常一点儿,我小声对刘朝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里面?” 刘朝荣紧张得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别纠结这个了,等他们一低头开门,咱们就赶紧跑。” 我没有回头,但确实听到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随后就是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此时店铺里乱成一团先不提,就那个没上锁的卷帘门已经足够让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此时我们相隔只有小半条街,他们追上来那都是几口气的事儿。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前边那三个人停一下!” 我一把把笼子塞进刘朝荣的怀里,顺便把车钥匙塞进张海的兜里。 “去车里等我!快跑!” 眼下抱着两个笼子我们是一个都别想全须全尾地跑掉,估计连人带畜生全都得被关小黑屋里。 张海看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纠结,但他也知道这会儿情况特殊,一咬牙,抱着笼子就和刘朝荣往前跑去。 后面的人顿时开始大喊:“不要跑,停下!” 我没有等他们跑过来,而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回头朝他们爆冲过去,一回头我才发现来的正好是一男一女,大概四十多岁,典型的微胖中年人形象,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这俩人本来还满脸凶悍地往这边跑,可一看我这个反方向逃命反而有点儿发愣,我一点儿都没敢减速,跑到他们面前跳起来就往那男人头上敲。 那男人一脸惊骇,大概是把我当成了疯子,这一下他要是不躲我高低能给他敲晕,可惜这人虽壮,身形却很灵活,扭身一躲避开我这一棍。 这个男人是我眼中的重点防护对象,只要不让他追过去,这大姐也就无所谓了。 但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在我一门心思去攻击这个男人的时候,一旁的大姐直接掏出一把小刀冲我腰上就扎了过来,身手敏捷眼神凶恶,比旁边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赶紧收回棍子把小刀压下去,这才躲了一下。 我嘞个功夫熊猫,我真是小看他俩了,应该从他们店里偷把菜刀的。 不过转念一想,敢盗猎的人一个是心黑,一个是手狠,综合来讲,我踏马惨啦。 那大姐低着头恨声说道:“你是哪一号人,竟然敢摸到我们这来。” “我他妈是受害者,你反省反省你自己吧!” 说完我就挥着棍子打去攻击她的胳膊,怎么着也得把她的刀卸了,对我们这种没什么杀人经验的来说,防守就是等死,还不如打乱他们的阵脚。 那男人抬腿过来踢我的腿弯,我躲闪不及,直接跳转翻身迎着他的腿踢了上去,同时用另一只挥出木棍猛敲大姐挥来的手腕。 我这一脚和男人对了个扎实,疼得我腿都麻了,不过那男人脸色也不太好,以我现在的力道怎么也够他缓一会儿了。 但那位大姐真是个狠人,竟然伸手直接握住棍子的另一头,挥刀划向我的小臂,一阵细微的破风声划过,我来不及去感受胳膊上的疼痛,抬脚就踹在了她的腋窝。 我的攻击方式不算高明,但好在劲儿大,只要能打中,那就是有效的。 这俩人吃了亏,眼神越发狠厉,对视一眼后齐齐向我扑了过来。 我有一瞬间甚至有点儿怨恨自己这不靠谱的变异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眼看着他俩一齐扑了上来,只能把棍子横在胸前向他们推去。 我个头高出他们不老少,这一推直接让棍子横亘在他们脖子上,将两人硬生生向后推了一步,但同时我也挨了那男人一脚,眼前寒光一闪,女人的利刃从我眼前划过,尽管我极力偏头一躲,脸颊上还是被划了一刀。 我心知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他们耗死,心里一动,发了狠像向前狠堆手里的长棍,直接腾空跳起用浑身的重量将木棍压在他们的脖子上。 我的速度很快,这两人后退不及直接坐倒在地,趁着这个机会,我双手用力狠狠一压,将这两个人的后脑勺猛地撞在地上发出“砰” 地一声,要不是他们用手勉强撑住木棍,这一下估计会压在他们的脖子上。 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我的两腿还跪在棍子上,一抬头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 我心里一沉,这是他们的援兵来了,趁地上的两个人还没缓过来劲儿,我爬起来就准备跑,可等那辆车开近了些我才发现,这特么不就是我们自己的车么! 原本还准备扭头逃跑的我底气瞬间足了不少,转身回头一个人踹了他们一脚,拔腿就往车的方向跑过去。 开车的是张海,而刘朝荣早早地打开了车门,等车子一靠近我就窜了上去,我上了车抬头一看,那两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往我们这边冲来。 张海挂了倒挡,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飞速后退,那俩人离我们越来越远,车子一直倒到巷子口,张海一把转向就窜了进去。 我看着那俩人在视线中逐渐消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这俩人是真狠,幸亏你们来得及时。” 张海回头看了我一眼:“受伤了?用不用去医院?” 我摇摇头:“不重,划了两下,没必要。” 这时一边的刘朝荣指着地上摘了黑布的阔克问道:“你们黑吃黑啊?”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仿佛他看错了人。 “瞎说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被他们偷走了。” 刘朝荣还是不太信,斜着眼睛狐疑地问道:“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鹰是你们的?” “那这鹰是你的吗?” “不是啊!” “那你凭啥说不是我们的,上一边去吧!” 第24章 红皮小人 我们没敢回酒店,阿拉山口市不算大,那两个走私贩子稍微一打听没准儿就能找到我们,刘朝荣提议我们先藏到他们家,他那里人多眼杂还在派出所附近,相对来说安全不少。 说实话,听他那个描述,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是真不想去。 刘朝荣住的地方是一个老旧居民小区,我们把车停在了楼下一个隐蔽的位置,我和张海趁着夜色,抱着两个笼子跟在刘朝荣的身后上了三楼。 他家的门很老,第一道防盗门上有两个锁,费劲巴拉开了门以后里面还有一扇门,我们跟着他进了门,把两个笼子放在门口,看着刘朝荣又把门上的锁一道道锁好。 我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哥,你仇家挺多吧?”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天天干啥,看不惯我的人多了。”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那你还天天发传单,就为了逮着我们这种人啊?” 哪知道他回头挺着胸脯说:“那也不是,除了盗猎的,当地的警察和志愿者也知道我坚定的反盗猎立场,哪天我要是死于非命,那肯定是盗猎的人干的。” “来来来,地上没多干净,不用脱鞋,沙发上坐。” 房间里非常老旧,木头的老式沙发都掉了漆,地上的瓷砖都缺着角,茶几上和电视柜上全都堆着五颜六色的传单。 “你说你掺和这事儿干啥,英雄情节爆棚啊?” “诶,跟你说的那可是两码事儿,我哪能当得了英雄。” 而刘朝荣打开他们家坏了四个灯泡的客厅大灯,轻描淡写地对我们说道:“我有自知之明,凭我这样的人连一个盗猎贩子都打不过,他们就躲在人堆里,可能是摊煎饼的,可能是公司白领,所以离这些罪犯最近的人永远不是警察,只能是我这种最普通的小老百姓。” 说到这里他目视着客厅闪烁的破灯泡,昂首挺胸:“而我,渺小的刘朝荣同志,如果能死在盗猎者手里,那我一定要在临死之前振臂高呼,只要有人听见我的声音,那我就胜利了,我多喊一声,没准儿就能少死成千上百头羚羊、野鸟。” “我们小老百姓,将是罪恶与光明之间最坚实的桥梁。” 昏暗的小客厅里站三个人都嫌挤,刘朝荣穿着露着棉絮的棉袄,他像个流浪汉一样站在闪烁的灯光下,这一幕在我眼中,仿佛是刘朝荣身处废墟之中,手捧自己热爱的诗集,迎着风沙大声诵读。 他凌乱的头发还耷拉在脑门上,脚边还放着两个铁笼,笼子上的黑布已经滑落,里面的阔克还蔫吧着,而那个红皮小人又巴在栅栏上,这会儿正抬头看着刘朝荣。 刘朝荣抒发完自己的口号,然后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低头随便一看,结果正对那小人的仰着的脸,吓得大喊一声。 “啊!!!这什么东西?” 我和张海被这突如其来的价值上懵了,都把这红皮小人的事儿给忘了,我看刘朝荣吓得不轻,这会儿整个人几乎跳到了鞋柜上,我略带心虚地解释道:“你也别怕,这是……这是野生小怪物,如果你要坚定地和盗猎者做对的话,那它也在你的保护范围内。” 刘朝荣看着我一脸质疑,大概是觉得我在诓他。 “这个不会也是你们养的吧?” 我一听不乐意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我们养的吗?那我还说是你养的呢。” 刘朝荣挪了几步,离红皮小人远远的:“我怎么可能养这个啊!” “那你凭啥说是我养的。” 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了一会儿,刘朝荣败下阵来,我看了看笼子里的阔克,赶紧催着张海联系赛力。 可张海却拿着手机烦躁地说道:“打了好几个了,两个人都不接。” 不过想想也是,那三个都是在山里生活的,体力和本事不得了,没准儿这会儿一个回合还没跑完呢,所有人都有定位器,只有他俩没有,这也是我失算了。 赛力不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给阔克喂食,眼罩都不敢摘,它八成已经应激了,别再吓出个好歹来。 “他俩可赶紧的吧,我看这雕状态不好。” 刘朝荣也看出来了,他想了想,掏出他那个老破手机打了个电话。 “容远,你今天能不能早点儿来啊,有几个人的雕被那些走私贩子抢走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但是情况不乐观,你过来帮忙看看。” 挂了电话,他蹲在我的旁边说道:“我这个朋友是之前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野生动物好多他都懂,比我强。” 我冲他点头道谢,随即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五金店?” 他一脸无奈:“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们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查证,一闲了我就去溜达,谁知道你们那么莽,竟然直接冲进去了,等你们把这个鹰带走了以后,我就报警,你们尽快吧。” 这时我感觉有人在拽我的衣服,回头一看,是那个红皮小人从笼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正拽着我的衣角。 我一把扯出我的衣角,没好气地说:“小丑东西,还挺没礼貌。” 我把两个笼子往里面推了推,正好卡在卧室门口,也算隐蔽点儿,而那个红皮小人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老朝,你这儿有没有吃的,它们会不会是饿了。” 可刘朝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还真没吃的,我都是出去蹭。” 随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这是昨天别人给的。” 我看了一眼没说话,虽然阔克不会说话,但我相信它不吃这个。 但刘朝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把那捧瓜子散在了笼子附近。 我受不了的说:“大哥,它是雕,不是鹦鹉。” 但下一秒,我们就听见了清脆的嗑瓜子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红皮小人张嘴把瓜子啃开了一条裂缝,正在用手剥瓜子仁。 刘朝荣眨巴眨巴眼睛:“能喂一个是一个吧。” 我被这个红皮小儿的举动震惊了,这会儿它正使劲儿伸着胳膊够下一颗瓜子,脸都被挤在了栅栏上,我们三个就看着它“咔”地一声磕开瓜子,然后剥出瓜子仁,伸着胳膊递进旁边的笼子扒拉阔克,可惜阔克根本不理它。 这下我们几个更震惊了,它还挺有闲心,我用脚轻轻碰了下笼子:“你可别管闲了,它吃你都不带吃瓜子的,自己留着吧你。” 那红皮小人看了我一眼,收回胳膊把瓜子仁送进了自己嘴里,接着又伸手去够别的瓜子。 我皱眉看着它,随口扭头去问刘朝荣:“五金店北边两条街,最东边有个废弃的小院,里面有两栋两层小楼,那是啥地方你知道不?” 刘朝荣听完瞪大了眼睛:“哦~勇敢的外地人,那儿你们都敢去。” 第25章 容远 “什么意思?那地方有事儿?”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他说着就让我们去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自己坐了一个塑料红凳子。 “你们也知道这个地方外贸是个大头,早几年管得松,不少人为了多赚点儿就搞假货,有从内地拿货的,也有自己做的,那儿原来是个做玩具礼品的小厂子,成不了什么大规模,偷偷仿制一点儿俄罗斯娃娃什么的,后来开始严抓了,厂子里原本的东西也卖不动,就不干了。” “但是自从这个厂子废弃了以后,周围总有人说那里面闹鬼,说是大晚上看见有洋娃娃满地跑,周围还总有小孩儿从家里跑出去不回家,大半夜的在废工厂里找着的。后来听说那附近死了个孩子,这孩子也是可怜,父母偷渡出去不回来了,他就借住在亲戚家,亲戚嘛,给口饭吃给个衣服穿就差不多了,这孩子就总往工厂里头跑,结果大晚上让车给撞了,尸体都被拉跑了,除了一滩血啥也没找着。” “后来就总有人听见那个工厂有小孩的声音,有时候哭有时候笑的,最后听说找了个驱邪的,这才算消停下来了。” 我听得认真,唯一不足的就是旁边那个东西时不时地嗑个瓜子,实在破坏气氛。 不过刘朝荣所说的会跑的洋娃娃八成就是这些红皮小人,我想起我们从肉铺发现的那个老一点儿的,不知道光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打开他们定位看了看,这俩人还在工厂附近。 我怕打扰他们也就没打电话,一个消息发过去,陈志回得很快,说是他们两个还在蹲守,大有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我叮嘱他们小心一对中年微胖大众脸的男女,见着千万离他们远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领会到大众脸的精髓。 陈志给我打了一大段话,大致的内容是他们现在蹲守在围墙里,期间那个穆拉还回来过一回,估计是以为自己已经甩掉赛力和波拉特了,结果他翻进围墙刚走两步,那俩人就从另一边的围墙翻了进来,然后就像野牛一样向穆拉冲了过去。 而陈志和光头蹲在草丛里目睹了全过程。 陈志如此评价:“嘿吓人咯,那两个人简直太吓人了嘛,千万莫去得罪他们哟,那个穆拉脸都遭吓白完了,跑嘞时候感觉都快吐血了哟。”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谁让他偷人家鹰的,阔克虽然是家养的,但赛力和波拉特的战斗力可是堪比野生的。 我再次跟陈志叮嘱道:“阔克已经找到了,等赛力把它带走我就去跟你们汇合,务必小心。” 陈志回复道:“ok。” 我跟陈志说话的功夫,张海一直在向刘朝荣了解这个盗猎团伙的情况,据刘朝荣所说,大部分接头人跟真正出去盗猎的人不一样,这种人行踪十分隐蔽,抓盗猎可以蹲守在保护区,抓到现行就带走,但那些接头的人则低调很多,需要各种布局摸排才能抓到。 听到这里我问道:“那你这次因为我们不报警,会不会错失了抓他们的机会?趁这个功夫他们跑了怎么办?” 可刘朝荣摇了摇头:“他们要是见好就收就不会干这种事儿了,这种人最贪婪,不会轻易放弃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础,去了别的地方,他们可能什么都干不了。”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我的肚子开始打雷,张海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们等我,我去买点儿吃的。” 我也没跟他客气,我俩是必须留个人在这儿的,刘朝荣也不能走,说实话这段时间折腾下来,我看谁都不像好人,可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张海刚出门,我想着怎么也得给那俩小动物整点儿水,于是刘朝荣就拿着他白色带着粉花的劣质电热水壶去帮忙烧水了。 我打量着他这狭小的房子,打听道:“你常年在这儿住,你们家人不着急啊?” 刘朝荣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说道:“没家人了,爸妈都走了,我就一个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巧看到沙发的茶几上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穿着破旧大棉衣的男人,端着一把长枪站在草地上,男人胡子拉碴的带着个翻毛帽子,脸都看不清,另一张是一个摩登卷发的年轻女人,侧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海滩背景是幕布,照片的质感看起来像五六十年代。 其实我还想打听一下那个肉铺老板,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刘朝荣与他比我们更熟,这样看的话,刘朝荣的话就不算可信。 他的烧水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响起来和拖拉机一样,差点儿给阔克整毛楞了。 “我说大哥,你换个水壶吧,这烧出来的水感觉能骂人。” 刘朝荣不以为意:“能凑活用就用着,它不嫌我穷,我不嫌它吵。” 他刚说完,大门就被叩响了三声。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张海回来了,结果一下想起来张海的习惯一向是干巴巴地敲两声的,我瞬间警觉起来,而刘朝荣则小跑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眼。 “不用担心,是我朋友来了。” 他跑到门口费劲巴拉地打开门,把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白净年轻男人让了进来。 我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异常眼熟,而这个男人抬头看到我也有点儿意外,随后冲我笑了笑。 他这一笑我就想起来了,我们在萨吉满神山见过,他就是那个被我吃了馕的老人身边的年轻人,今天离近了一看才发现这个人高鼻深目,发色和眉毛颜色都偏浅,有一点像俄罗斯族。 陈朝荣把门再次锁好,回头给我介绍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他是容远,我们认识好几年了,这些年都是他资助我,要不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接着他又向容远介绍我:“这是……嗯,受害鹰家属的朋友,他叫……” 他转头看向我:“小兄弟你叫啥来着?” 事实证明我和刘朝荣好像根本不算认识,我只能自己对容远说道:“我叫吴燕青,这次来是陪我朋友找她的鹰,没想到刘朝荣说的朋友就是你,竟然能在这儿见着,真是缘分。” 刘朝荣一听赶紧把脸凑过来:“你们认识啊?” 我瞥了他一眼:“认识啥?我连你都不算认识,我们在东北见过一次,没想到隔了大半个中国,又见到了。” 容远笑了笑,他的声音十分清亮:“确实很巧,我们平时都生活在新疆这边,去东北也是巧合。”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我带了一些生肉和营养剂,我先看看鹰吧。” “好好好,就在这儿,你快帮忙看看他。” 说到阔克我赶紧把他领到了卧室门口的笼子旁边,然而我殷勤的姿态并没有让他把目光放到阔克身上,反而看向了一旁嗑瓜子的红皮小人。 “这位嗑瓜子的是……” 我看他也是不那么相信眼前的情况,赶紧解释:“这个没事儿,精神好着呢,不用管它,咱先看鹰。” 容远摇着头笑着说道:“不是,这小东西你也养?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26章 红柳娃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不是我养的,我们去救鹰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个也被抓了就带出来了,顺手的事儿,这啥呀?” 他蹲在地上一边查看阔克的情况一边说道:“这个在新疆有很多年的说法了,红柳娃,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就写过,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见到过,尤其是乌鲁木齐周围,它们也不害人,就是喜欢偷吃的,来往的商队总会被它们偷点东西,你要是想放了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了就行。” “这只鹰挺长时间没吃东西,先稍微让它吃点东西再说。” 容远脱了外套折好以后放在了沙发上,他挽起袖子从塑料袋里提出一袋牛肉来,径直走进厨房,我和刘朝荣倚在门口看着他。 容远的动作不急不缓的,他拿出菜板子冲洗干净,把牛肉切成了拇指大的肉条,随后又兑了半碗温水进去,最后又将牛肉拌了进去。 他忙活的同时还不忘解释:“兑点温水能让它肠胃好受一点,同时补充点水份,我这次先少喂一些,看看它的状态,不过这只鹰的底子不错,应该问题不大。” 刘朝荣怕我不放心,还在旁边帮着解释:“小兄弟,你别看容远长得文质彬彬的,在野生动物这块儿他比我懂多了,以前我们一起去过野外,他的身手哦,可太牛了。” 容远笑了几声,“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又不是相亲来的。” 他拿着那半碗肉走向笼子,这笼子的门的底下,也没有锁,不然估计早被那个红柳娃打开了。 容远把动作放得又缓又轻,尽量不吓到阔克,他把碗放进笼子后摘掉了阔克的眼罩,紧接着就盖上了黑布,不再打扰它。 虽然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是能听到鹰喙敲击在瓷碗上的声音,看来它这是开始进食了。 这时旁边的红柳娃也不嗑瓜子了,两只眼睛就盯着容远看,容远又翻了翻口袋,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它,红柳娃接了过来“撕拉”一声就把包装袋撕开了,娴熟得很。 容远站起身把塑料袋递给刘朝荣:“里面都是一些速食,给你平时用来应急。” 说完他从外衣兜里掏出一个纸信封递给刘朝荣:“把医药费还掉吧,剩下的平时用,佟叔让你不要过得太糙了,身体扛不住。” 刘朝荣嘿嘿笑着接了过来,当场数出一半来给了我,我也没拒绝,看样子他是饿不死的。 不过我注意到了容远口中的佟叔:“是那个凶巴巴的给我铃铛的老爷子?” 容远听到我的话一下笑了:“对,他平时对谁都是那个样子,以前他身子骨好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们去山里救助这些小东西,但是现在干不动了,他很看好老朝,不想他生活得太苦。” 刘朝荣听到这里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捋了捋自己那几根乱糟糟的头发。 这时大门又被敲响了,这回是两声,是我那个傻大哥回来了。 刘朝荣跑过去打开门,就看见张海两只手提满了各式各样的吃的。 他进来一看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哎呀,来且了,得亏我买得多,来来,一块吃,这小伙子长得真挺立整。” 我看着张海小声说道:“哥,这是你家吗?” 他瞪了我一眼:“爱吃吃,不吃滚。” 容远在旁边看着我们你来我往的撕巴,反而挺高兴,他礼貌地冲张海道了谢:“谢谢大哥了,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后面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你们快吃,别凉了。” 张海听他这么说也不强求了,毕竟这不是东北,强行扣留他人吃饭也不太好。 容远跟我们几个挨个打过招呼,又叮嘱刘朝荣:“我会在这边待几天,有事儿再跟我说。” 说完他就出了门,可他这边前脚刚出门,后脚邻居的门就开了。 这栋楼一梯三户,中户的门打开以后,一个矮小的胖老太太探出了头,看到容远她皱巴巴的眼睛都开始冒光了:“二舅,你来了?” 这一声二舅给我整懵了,这老太太怎么看也六七十了,容远撑死也就三十岁,这是什么鬼辈分。 刘朝荣一看那老太太冒了头,就像见了鬼一样飞速把门关上了。 我凑到刘朝荣身边小声问道:“这是容远的外甥女?这么成熟?” 刘朝荣趴在猫眼儿上边看边说:“啥呀,他俩才不是亲戚,老太太原来有个孩子,去世了,没两年老伴也走了,后来就得了老年痴呆,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非说自己还小,说容远是她二舅,这老太太我可不敢惹,你看你看,又开始了。” 说着他就把猫眼的最佳观赏位让给了我,我凑过去一看,就看见小老太太掏出一个弹弓来,拉着容远就往楼下走:“走二舅,你还带我打鸟去!” 容远一脸无奈,但是他好像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耐心地解释着:“今天天气不好,根本没有鸟,等哪天不刮风了咱们就去。” 这小子果然有经验,这个承诺和爱你一万年不相上下。 不过这次小胖老太太竟然没吃这一套,她寸步不让地说道:“有鸟,有一只鸟叫得声音最大,我就打那个。” 说着她就强硬地把容远拉下楼,一路上容远的声音就没停过,可惜老太太根本不听。 刘朝荣十分有经验地跑到了阳台,果然我们站在阳台又看到了站在楼下的两人。 老太太指着树上说:“我就打那个!” 容远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能打,那是三有保护动物。” 老太太一叉腰:“什么三有,那是四害,能打!” “现在不是四害了,是三有。” “四害!” 我欷歔地摇摇头:“这个小伙子不容易啊!” 刘朝荣也叹口气:“他就是这种人,这老太太不愿意去养老院,容远就算被缠得再烦,也会偶尔来看看她。” 我们从阳台回到沙发上坐着,外面的两个人还在争辩,容远一时半会儿是别想走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十一点了,正巧微信弹出来一个消息,是光头给我发了一段语音。 “乌眼儿,我们找着陈小花的围巾了,就在肉铺旁边的下水口,诶他妈的,昨天咋就么注意呢,他们家嘛,到现在都不开门,我们现在在附近看看,你忙完那边再说吧。” 我一听到陈小花的围巾在肉铺附近脑子里就嗡地一声,我们当时好像真就没怎么注意街边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直接抬头盯着刘朝荣问道:“五金店旁边的肉铺,那家人的地址电话给我。” 刘朝荣愣了一下,赶紧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也就是为了打发我给我点儿吃的喝的,平时根本不理我。” 还没等我这边问出消息,张海的电话也响了,他听了几句以后小声跟我说了句:“赛力那边出事儿了。” 第27章 穆拉之死 张海的表情晦暗不明,应该是顾忌着刘朝荣所以没把话说得太明白,看样子这件事儿有点棘手。 “他们不方便过来?” 张海点点头。 我心里大概懂了,“那咱们带着这俩小玩意儿去找他们吧。” 说完我回头对着正在解塑料袋的刘朝荣说道:“我们得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了,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 刘朝荣表情不太自然,干干巴巴地念了个手机号,然后小声问道:“那早点……你们要带走吗?”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 张海直接说道:“我们不吃了,留你吃吧,给你添麻烦了。” 刘朝荣笑得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举口之劳。” 楼下的容远和老太太不知道去了哪儿,趁着下面没人,我和张海再次偷偷摸摸地抱着笼子上了车。 车门刚一关严实我就赶紧追问:“咋了哥?他们出了啥事儿了?” 张海抹了把脸,语气沉重地说道:“穆拉死了。” “死了?他们咋想的啊?追就追吧,咋直接打死了呢。” 张海叹了口气:“哎呀不是他们干的,咱们先过去吧。” 他打开赛力给他发的定位,开着车一路往南走,越走越偏越走越荒。 “他们这是在哪儿啊?这么偏,穆拉可真叫个能跑。” 路上的居民区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厂房和园区,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要有麻烦事儿了。”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我终于看到路旁的荒地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这车已经脏得没眼看,张海径直朝这辆车开了过去,看来他们就是坐这辆车来的,也不知道跟谁借的,这车跟着他们真是遭老罪了。 我和张海利索地下了车,同时桑塔纳的主驾驶也下来个人,是赛力。 她有点焦急地迎上来问道:“阔克在哪里?” “先说说你们怎么个事儿?” 张海两手插兜,声音里有点儿焦灼。 赛力皱着眉没说话,而是走到后座旁边一把拉开车门,示意我们往里看。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波拉特坐在后座的右侧,而穆拉躺在他的腿上,两眼无神,死不瞑目。 穆拉浑身上下全是刀伤,这些伤口的长度深浅都差不多,刀刀见骨,分布匀称,一看就是故意的,就连脸上头上也都是狰狞的伤口,换了我们这种不熟的人根本认不出是谁。 血腥味从车厢中溢了出来,熏得人头晕。 波拉特低着头,一只手放在穆拉的头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悲哀,对我们的举动毫无反应。 张海没有多看,轻轻地关上了车门,回头问道:“这谁干的?下手这么狠。” 赛力虽然也有点焦躁,但是看上去还算平静,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看着周围的荒地说道:“当时追他的时候正好路过我们住的地方,穆拉上了一辆出租车,还好我们的车就停在附近,穆拉逃跑的位置越来越偏,后来他在这附近的一个物流园下了车,钻进了其中一个厂区,我们没追上。” “我们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找到,本来以为今天失败了,可是我们回到车里时,就看到他这个样子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问道:“阔克呢?它在哪儿?” 张海回头指了指我们的车子:“车上呢。” 赛力直接大步走了过去拉开车门,她小心撩开黑布,弯腰看了一眼以后皱了眉头,回头冲张海说道:“不是阔克。” “哦那就是另一个。” 赛力也没说什么,又去开了另一侧车门。 这次她很开心,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回头问张海:“她说啥呢?” 柯尔克孜语和哈萨克语应该还是有一些互通之处的,张海地态度很敷衍,随口说了句:“就是高兴小鸟还活着啥的。” “你咋了,心不在焉儿的。” 张海显然对阔克的事儿不太上心,他看了看桑塔纳里头的波拉特,转过身小声对我说:“这个穆拉,算是跟着波拉特长大的,小屁孩儿青春期不懂事,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只能接触到这些东西,没想到一下就没了,波拉特跟着过来一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罪孽,二是就是不想这个穆拉出事,算是当弟弟养的,唉,造化弄人呐。” 我心里了然,穆拉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就是个半大的少年,没几个少年人的梦想是安心养老的,都想着干大事儿或者赚大钱,也别说波拉特盗猎有没有底线,只要他做了,那在穆拉眼里这件事就是被允许的,所以波拉特此时应该不光是悲伤,还有自责。 但与此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估计这事儿八成就是那些盗猎贩子干的,穆拉这次来引得咱们这么多人跟过来,还把他们其中一个据点暴露了,这么狠的手段,他们干得出,但现在的问题是尸体怎么办?拉着他回去路上肯定出事儿,而且他们俩追着他到处跑,最后人死他们车上了,说不清了。” 张海显然也在纠结这个问题:“真他妈损呐!” 报警就别想了,赛力养阔克八成是没走手续,她在山里随便养养大家也不会管那么多,但是出来了就不一样了,车里那两个更是定时炸弹,与其说是报警,还不如说是自首。 另一边的赛力钻到车里收拾了半天,等她再钻出来地时候,阔克的头上重新戴上了眼罩,再次站在了赛力的右臂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点肉,状态好了许多。 赛力带着阔克走到我们面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们!” 说着她将右手放在胸口躬身行了个礼,这对他们的习俗来说应该是个很庄重的礼节,我赶紧回了一个:“应该的,是你们先救了我。” 赛力也没扭捏,再次冲我们利索地点了个头,然后回头走向了波拉特一旁的车门,她伸手拉开车门后冷淡地说道:“我要带着阔克回家了,你不走的话就带着他下车。”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卧槽……” 面对血淋淋的尸体,赛力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好像一切都是弱肉强食般的常事,这个丫头,似乎对鹰和族人以外的东西,都没什么多余的情感波动。 张海似乎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合适,走过去支支吾吾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赛力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不是他我和阔克不会在这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假如有一天我带着阔克去捕杀一只狼,就代表我可以接受我们两个都有可能死去的结果,现在阔克找到了,我当然要回去,小米还在等我们回家。” 说完她又回头对着波拉特说道:“下车。” 波拉特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抬头看了眼赛力,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甚至我都觉得他根本没看清赛力。 他把死去的穆拉拽到怀里,拖着他下了车,他还知道不能明晃晃地把尸体摆在路上,一旦有人路过可就不好了,他解开外套把穆拉裹在怀里,扶着他站在地上。 而赛力看着他这个样子反而有些若有所思。 “他刚到你身边的的时候多大?” 波拉特没想到赛力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恍惚了一下后哑着声音回道:“九岁。” “你没有教好他。” 赛力语气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说完就上了车,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开车走了。 我心想这姐可算走了,她这刀补得快把波拉特扎死了,波拉特是不是好人别人自有评判,但他救过我一次,我是没什么资格说他的。 这会儿他扶着死去的穆拉站在原地,阳光晃得他有点儿睁不开眼,四周荒芜破败,穆拉比波拉特矮上一个头,此时的波拉特像一个无助又迷茫的父亲。 在这场血与罪的交易中,没有长久的获利者。 第28章 处理尸首 “哥,要不开会儿窗户?” 这会儿我们几个正呆坐在车里,一起闻着这股血腥味,没错,我们的车刚走了个鹰就多了个尸体,合法不了一点儿。 张海也有点儿无奈:“那不行,风太大了,再说了万一让人看见呢。” 波拉特现在虽然情绪低迷,但还算听得进去正经话,大部分情况他都能与我们达成共识,其中一个就是穆拉回不了家了,他只能留在这里。 真要论起来赛力养鹰还有的谈,毕竟民族习俗在那儿呢,但拉着明显是非正常死亡的人到处跑,啥族都不好使。 我们现在只能等到天黑,然后偷摸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人埋了。 至于这个合适的地方,市区里肯定不行,迟早让市政挖出来,最后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那就是艾比湖附近。 “你们听我说,那地方人少,又是野外,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人打扰他。” 我甚至偷偷想过,那地方盐多碱大,没准儿腌一腌还不会有异味,也算保险点儿。 “他的家人知道他来这里吗?” 我回头看向后面守着穆拉的波拉特,他愣了一下,随后低声说道:“没了,没有家人。” 短短几个字,其中的悲痛似乎已经要溢了出来,我原本应该庆幸,起码这样少了一些纠纷和隐患,但从另一个角度讲,穆拉死在自己的错误里,在波拉特看来这也是自己的错误,穆拉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遗留,波拉特注定要自己含着这口苦水再没有任何补偿的机会。 我尝试着和他搭话:“你们自己也驯鹰吗?” 提到这个波拉特的眼睛里终于多了点儿神采,他望着窗外的天,语气带着一丝怀念:“我曾经有过,后来就不能养了,但是穆拉没有,虽然他很有天赋,但是我们不能同时做这两件事,那样什么都做不好。” 说实话跟波拉特说话有点儿费劲,跟挤牙膏一样,我最后追加了一句:“你别有负担嗷,我们正好去艾比湖附近把这小娃娃放了,咱们顺路。” 我也想了一下,反正它都叫红柳娃了,给它找个红柳多的地方放了也挺好,波拉特本来也不喜欢我们,非让他承我们的情也不合适,就当是顺路了。 安排好了他这边的事儿,我赶紧又给光头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光头在另一头鬼鬼祟祟地出了声:“喂,兄弟~” “你干啥呢?说话跟让人掐了脖子一样?你们找着什么没有?” 光头继续小声说:“太抓了诶,撒都没有,但是咋说呢嘛,我老感觉有人跟着我们,搞得人心里毛毛的。” “跟着你们?陈志呢?他心细,他怎么说?” 没想到光头更崩溃了:“外江诶,你没看着他都成撒啦,祥林嫂找阿毛一样呢,沟子后头跟头狼都不知道。” 不用他说我都能想到陈志肯定又慌了,我耐心跟光头嘱咐道:“你俩小心,别去那个人少的地方,晚一点儿我去找你们,现在不太方便。” 多的我也没细说,总不能说这会儿车里用来停尸了,不方便到处跑。 好在光头也不计较,没心没肺地说:“不急,你先搞你的,我这边沟子夹得紧紧地。” 挂了电话我们就在附近呆着,也不敢乱跑,不然连油都加不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阳落山,我赶紧吆喝张海往市区里走,同时又给光头拨了个电话,张海还等着我给他发定位,结果这通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没人接……” 我狐疑地再次拨通陈志的电话,他更离谱,暂时无人接听,像是关机了。 “他妈的,这俩人,幸亏我搞了定位器。” 说着我连忙打开定位的软件,却意外发现这俩人根本不在市区里。 “卧槽,他俩在艾比湖?” 张海一听忍不住诧异道:“你跟他们说了吗他们就去了?” “我特么没说啊,他们怎么还先去了!” 眼下这俩人联系不上,位置也离谱得要死,最后张海一拍方向盘:“先过去,怎么着也是要过去,没区别。” 这时波拉特在后面沉声说道:“有我帮忙的地方吗?” 此时他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整个人支棱起来不少,那股子凌厉的气势又回来了。 我客气地说道了句:“暂时不用,没准儿他们就是想去那儿找我们的羊。” 上次我们去艾比湖封锁区附近还有刘朝荣带路,这回只有我们三个外地人,我只能凭借那点儿零星的记忆去认路,可是这白天的路和晚上就是两模两样,这会儿看哪儿都是影影绰绰的,我是看哪儿都眼熟,又看哪儿都不认识。 走错了两次路以后,我们终于又开进了上次的那条芦苇小路。 “确定是这儿吗?” “确定,这回真确定!” 两趟错路已经快把张海对我的信任消磨殆尽了,我更加认真地去辨认四周的路况,这地方没有路灯,我们也不敢开远光,只能开着近光灯慢慢地前进。 蜿蜒的小路被芦苇遮了个严实,我们能见的范围只有眼前一小块,我伸着脖子四周乱看,路况太差,我生怕张海一个人应付不来。 但看着看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小路右侧的芦苇荡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原本按照风向有规律摆动的芦苇这会儿正胡乱摆动着,最离谱的是那里头的东西速度很快,几乎与我们同步。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趴在窗户上死死盯着路边的芦苇荡。 张海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你咋地了?” 我有些迟疑,生怕自己的判断会影响到他们,可波拉特却笃定地说道:“他看到旁边的草里不正常。” 我转头看向波拉特:“你看见了?” 与我不同的时候,波拉特肯定地点点头:“那些草不正常。” 波拉特是正经在山林子里讨生活的人,相对于我这种半吊子,他是有真本事的,他说不对,那就是不对。 车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车灯原本是给我们引路的依仗,可当我们知道周围的暗处有什么潜伏的东西时,这唯一的光源反而成了令人不安的存在,这个时候的我们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张海的神情非常严肃,反复确定了几次车门锁,车子在寂静中缓缓行驶,前方就是一个右转的弯道,但我却我突然发现前方的路上似乎横着什么东西。 “哥,有东西!” 张海这会儿也看见了,他放慢了速度,但却没有停车,就连后座的波拉特也从后座走了过来,他的身上沾了不少血,这股味道让我的神经更加紧绷。 车子一点点靠近,我是最先看清路面的情况地,一道漆黑的东西横在路面,但好在并不是什么动物和人,而是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哎呀我去,这给人吓得。”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道痕迹逐渐进入车灯的照明范围,似乎是什么动物从旁边的芦苇荡中横穿小路爬到了对面,不仅有水还有淤泥。 车子丝毫没耽误,很快就路过了那里,但波拉特却发现了不对:“痕迹太宽了,是一个很大的东西。” 他的意思我明白,那条水痕大概有三四十公分宽,要说是水獭那不太可能,说是鳄鱼还差不多。 第29章 偶遇 “停在这儿吧,这儿行不行?” 此时狂风依旧,漆黑的平原上摇晃着各种灌木枝条,倒影在地面上那叫一个群魔乱舞。 我们几个将车停在一个平坦安全的地段,车灯一关,我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但这短暂的安心之后就是源源不断的慌乱。 我抱着笼子蹲在一棵灌木附近:“这地方人够少了。” 我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地方没什么人后,将笼子放倒在地打开小门。 “滚蛋吧小丑娃。” 笼子里的红柳小娃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回头看了看我们。 “快走吧,大晚上的难看死了,衣服也不穿,不够你嘚瑟的。” 我把原本用来罩笼子的黑布扔在了它头上,“送你个披风。” 小红人把黑布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又看了看我们,这回它没有多做停留,迈着小步飞快地跑了。 我们几个大男人看着它逐渐消失在密集的灌木丛中,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阔克和红柳娃的事儿都搞定了,该穆拉了。 我回头看向背着穆拉的波拉特。 “你不是他爸也算是他哥了,你决定吧,准备埋哪儿。” 波拉特四周看了看,迟迟下不了决定,他的纠结我其实也能理解,这地方实在是荒凉,任谁可见不得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就这么独自被埋在这儿。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咱们这是真没办法了,人根本带不回去,你就算背着走回去都不可能,那些盗猎的人下手太狠了,不查个底朝天死亡证明你都开不出来,火化就别想了。” 波拉特低了下头,把后背上的穆拉往上颠了颠,穆拉的胳膊都不带打弯的,应该是已经硬了。 还没等波拉特做出决断,旁边的张海突然说了句:“我觉得这儿不太行……” “咋啦?有情况?” 我赶紧四处看了看,可是除了那些鬼手一样的灌木还真没看见别的。 张海用脚跺了跺干结的地面:“这地方,咱们挖不动。” “哦……”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连铲子都没有,这就尴尬了。 但我们还要继续去找光头和陈志,总不能背着一具尸体,一般人可扛不住这个重量。 眼下我们三个没一个对这地段熟悉的,全都是睁眼瞎,我对这地方唯一的认知来源于刘朝荣,突然,我想起了他的一句话。 那天,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地方像海绵地。 具体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记得他说的那个地方是软的。 “刘朝荣说过,艾比湖曾经的湖床湿地是软的,但是我不记得在什么方向了,这哪儿哪儿都差不多啊。” 张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能记住啥?再好好想想!一句一句想。” “行行行,我想还不行么。” 我开始逼着自己回忆刘朝荣当时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他说这儿爱刮沙尘暴,水位下降,牧民搬迁,然后他指着哪儿来着…… “往北边走,能看到以前的湖床,那地方就是泥多,踩着软乎乎的,像海绵地。” 我的记忆一下的鲜明了起来,刘朝荣的一字一句仿佛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连语调都回忆得清清楚楚。 “对,就是北边,他指的是北边。” 然而,我的灵光乍现并没有让张海感觉到一丁点儿的欣喜,他反而面色惊恐地看向我们身后的灌木丛。 而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那特么哪是记忆啊,明明就是刘朝荣在附近说话。 我猛地回头看了过去,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就藏在灌木后头,乱糟糟的头发比梭梭树还梭梭树,不就是刘朝荣嘛! 我站起来迈着大步就冲了过去。 “你有病啊在这儿蹲着?你跟踪我们?”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拎了起来。 刘朝荣哇哇叫着拍打我的手:“你讲讲道理啊,是我先来的,要说也是你们跟踪我。” 我松开手把他放回地面,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你先来的你看见我们为啥不吱声?” 刘朝荣整了整自己变形的领子:“我敢说话吗?你们背着浑身是血的死人过来埋尸体,我还敢出来搭话?那不得把我一起埋进去吗?” “那你刚才就敢吱声了?” 他甩了甩自己的杂毛:“我又不聋,我都听见了,他背上的人是被盗猎贩子杀掉的,只要你们是盗猎贩子的敌人,那我们就是朋友。” 我扯着他胳膊把他扯到人该待的地方:“那咱们都是朋友了,你先说说你来这儿干啥来了。” 我们这一趟在这儿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古怪,有的说不上好又说不上坏,我是真不敢相信。 刘朝荣听我问到这个,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我确实是跟着别人来得,但是是那些盗猎贩子,他们有六个人,别的人我不认识,但里面有个男人是在五金店见过的,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准备干什么,我想着他们应该是有什么大动作,这要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我能高兴得三年不发传单。” 我还没说话呢,一边的波拉特却突然靠近过来,他的样子有些急切,沉声问道:“那些人来这里了吗?具体是哪里?” 波拉特的眉骨本来就高,将两只深邃的眼睛彻底笼罩在阴影下,趁上他现在这个有点儿狠厉的表情十分骇人,把刘朝荣吓了一跳。 我也不用猜,波拉特的想法就差变成主线任务写在脑袋旁边了,我示意他稍安勿躁,张海也连忙走上前来把他往旁边拉了一下。 张海压着声音劝道:“现在要先让穆拉安定下来,一步一步来。” 就刘朝荣说那个话,还三年不发传单,这个代价我看他也不咋真心,不过如果像他说的,这么多盗猎贩子摸了过来,总不可能是野营,那光头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我抓着刘朝荣的胳膊问道:“那我朋友呢,光头和四眼那个,没跟他们在一起吧?” 刘朝荣摇摇头:“那倒没有,我没见过那俩人。” 我又看了看定位,他们两个依然在一起,并且在缓慢移动,看起来还算正常,我把手机递给刘朝荣:“你看看这个位置,中间有没有路过滩涂什么的。” 刘朝荣眯着眼睛看了看,还把手机转了几个方向,最后一打响指说道:“我知道了,中间确实有滩涂,但是你这条路是要进封锁区的。” “封锁区?怎么可能?”光头那两个傻子哪儿来的本事进封锁区的? 第30章 暴露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俩人到底是怎么进的封锁区,但事已至此,这俩人又怎么都联系不上,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实。 我咳嗽两声,搭着刘朝荣细声细气地问道:“兄弟啊,你看你也看出来我们是好人了对吧,你说你在这儿这么多年,知不知道什么能进封锁区的办法?” 刘朝荣点点头:“当然,一般内地有领导来的时候可以进去,你有没有当官的亲戚?” “……有没有下流一点儿的方式?” 他皱着眉想了想:“你不想走门的话不现实,有门的地方就有路,有路他就有人看着啊!” “这么大的一片保护区全都围上了?我咋那么不信呢?” 刘朝荣摆手说道:“那没有,有的地方也没有围栏。” 我收回自己的胳膊叉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眉心在突突地跳:“那没围栏地地方我怎么就不能走?” 刘朝荣露出一副对牛弹琴的无奈样子:“没有路啊!我不是说了嘛,没有路。”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手心痒痒的,很想扇点儿什么东西:“我不走路,那些盗猎的人怎么进去的,我就怎么进去!听明白了吗?” 刘朝荣挠了挠下巴:“那不是下流,那是违法,栏杆也没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没那么多人力去盯着咱们,你只要不怕被抓,在栏杆两边反复横跳也不一定出事,但你要是斗胆靠近野生动物,那可就真完了,你不要搞我。” 我不耐烦地说道:“我对你没兴趣,对动物更没兴趣,保准离它们远远的,你就说你知道什么进去的地方吧。” “我知道的没有围栏的地方这边倒是有一个,但那是一条河,全是芦苇,估计河底都是淤泥,不好走哦。”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里松了口气:“有办法就行了,别的再说吧,这样,你先带我们先找个滩涂。” 我本来以为刘朝荣会拒绝或者直接同意,没想到他反而沉默了,我刚要开口继续游说,却见他突然抬头看向我:“滩涂也在里头,我可以带你们找人,也可以找入口,前提是,你们带着我。” 他的眼里带着一股莫名的狂热,反而让我有些迟疑:“你有什么事要做?” 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这辈子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把那些盗猎贩子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你是真挺恨他们呢……” 他笑笑没说话,反而回头跟大家说:“你们看看带什么不带什么,开车过去太明显了,这边的保护站很多,还有有人定时定线巡逻,无人机也不少,虽然大部分都用来追踪保护动物群了,但咱们还是得小心。” 我把那个破笼子抱回车里,拿上背包,回头就看见站在原地的波拉特。 “我都忘了问,你没行李吗?” 波拉特摇摇头:“没有。” 没行李也好,就他现在这样,也拿不了什么。 我们跟着刘朝荣贴着一棵棵小树走着,但凡哪条路空旷一点儿他都不让我们过去。 走着走着他随口问道:“你们的鹰呢?” “回家了。” 他疑惑地回头:“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羊还没找着呢。” “哦,可是找羊怎么能找到这儿来?而且我记得他们见到的是咱们三个,为什么却要去杀别人?” 说完他站在原地不动了,回头看向我们:“朋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关于这个问题,波拉特如果不在这儿我该有多么理直气壮,可惜他在,于是我只能佯装生气:“玩儿回马枪是不是?你这个人怎么疑神疑鬼的?都说了旅游旅游的呢,你还问问问。” 刘朝荣也不生气:“你们不愿意说,那我可要喊了,既然你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那警察和边防来了正好进去抓人,还能拯救你们无辜的朋友,这样皆大欢喜。” 他的表情风轻云淡还有点儿贱,看来这事儿算是没商量了,我伸出手在他后脖颈子比量了一下。 “你干什么呢?” 面对他的疑问我挥了挥我的手刀,“我试试一会儿怎么砍晕你比较顺手。” 刘朝荣冷笑一下:“果然你们还是有问题!亏我之前那么相信你。” 这时后边的波拉特背着穆拉走了过来,他看着刘朝荣,认真说道:“他们没有问题,是我,我们卖动物,错误你找我,然后帮他们。” 这个时候我恨不得直接堵住波拉特的嘴,就刘朝荣对反盗猎事业的那个执着劲儿,不得当场跟波拉特拼个你死我活。 果然,一听到波拉特的话刘朝荣脸色都变了。 我赶紧堵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他做的确实不对,这个毋庸置疑,但是呢他也是因为家里有事儿一着急走错了路,他跟那些没人性的不一样,他也很痛苦,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 听了我的话刘朝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哀,连嘴唇都在抽搐,他强硬地把我推开,两眼盯着地面,问了波拉特一句话:“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你为了家里人而抛弃自己的原则的时候,你,你难受吗?” 他这个问题的每一个字都超出我的预期,在我的想法里,这个自我的理想主义者应该痛斥我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类对生态造成多么不可逆转的伤害才对。 但波拉特没想那么多,他认真而端正地回答道:“这件事很难,但我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想家里人难受,可是,他们不接受我的钱,痛苦还是大家的。” 随后他看了看眼前穆拉的胳膊,“我没有真正帮到他们。” 刘朝荣静静地听着他的回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竟然看到他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还想细看,他却转身背对着我们,重新迈开了脚下的步伐:“跟着我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的背影一下佝偻了不少,波拉特还有些没转过来弯儿,两步追上刘朝荣说道:“你要抓我吗?能不能等我埋了穆拉,不然没人管他。” 刘朝荣忽然定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复杂:“我不抓你,你这样的人,自己会惩罚自己。” 大晚上的,刘朝荣突然摆出这副样子实在让我不敢安心跟他走,我揣摩了一下他刚刚的话,突然想到我在他家看到的那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男人抱着枪站在草原上,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兄弟,你以前不会也是盗猎的吧?然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才这么玩儿命。” 刘朝荣一下就笑了,笑得特别无奈。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小心点儿吧,前面就到了。” 他回头看了看波拉特:“要过河,你背着人小心一点儿。” 第31章 河塘 临近边界,我们躲在几棵树下打量着前方不远处的芦苇荡,这河比我们上次来看的那条要宽不少,铁栅栏到了河边果然就没了,而是转而沿着河岸延伸了一段。 我有点儿好奇:“就这么一条五六米宽的河塘,竟然这么放心的不安围栏?那不是随便就过去了。” 刘朝荣嘿嘿一笑:“没那么简单,这小河有年头了,底下的草根树根什么的不知道有多少,稍不注意就缠住了,这下头淤泥不知道有多深,不好过哦。” 这会儿虽然是黑天,但我已经能想象到这里头的河水在白天一定是浓绿浓绿的,但盗猎贩子真会介意这个?他们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波拉特身后还背了个人,这能行吗这个? “诶,要不明天咱们整两个铲子,再来一趟。” 波拉特摇摇头:“不,我跟你们进去,就算埋不了我也跟你们进去。” 我叹了口气,这位大哥想要知法犯法的欲望已经达到了顶峰,但是不管他怎么想,我肯定是不能放着光头和陈志不管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劝也劝了,剩下的看他自己吧。 张海这会儿已经开始扎裤脚了,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退缩的念头,而一旁的刘朝荣更是跃跃欲试,这就给我整不自信了。 “我说大哥,你从这儿进去过没有?” 刘朝荣摇头:“没有,我自己不敢,我怕水,这回终于有人陪我了。” 他这句话给我整得毛毛的,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他则从腰上抽出一把沉甸甸的匕首塞到我手里。 “给,我试过了,你手劲儿大,放你这儿有用。” 这匕首一揸多长,刀把是牛角的,保养得不错,没有一点儿开裂的迹象,刀身厚实,是把好刀。 刘朝荣又捡了几根结实的木棍,递给我说:“来小兄弟,把头削尖。” 我按照他说的把木棍都削成了尖头,分给他们一人一根。 刘朝荣认真地向我们叮嘱着:“下水的时候先拿这个试探一下,别踩空了。” 张海和波拉特都一脸严肃地听着,而我却想到了刚才小路上的那条水印,这水里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但那几个人已经跟急行军一样冲出去了,我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果然岁数大的活腻的可能性大一点。 我跟上他们的步伐,刚到水边就已经感觉到这小河黏腻腻的,河岸的泥踩起来十分暄软,一股土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我搓了搓鼻子:“这味儿可真够腥的,你见过有人从这儿过去吗?” 原以为刘朝荣多少有点儿把握,哪知道他竟然恬不知耻地说:“没见过,今天那些人到了附近格外谨慎,我都没敢走近,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个地方了,毕竟封了没几年,这边管得又严,我已经挺久没见过有人往里面跑了。” 说完他就用木棍在水里插了几下,看样子不是很深,也就一米多一点。 “我先下去,你们跟着我。” 这老哥胆子倒是大,二话不说就往水里淌。 张海也没磨叽,直接跟在了他身后,我连忙让波拉特跟上,我来断后。 我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往水里踩了一只脚,一股吸力慢慢将我这只脚吸了进去,冰凉的河水激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的脚在持续下陷,直到淤泥没过脚踝之上才算踩到一些硬邦邦的石子。 这水里还立着不少枯萎的芦苇,偶尔被那些折断的芦苇扎一下还挺疼。 这会儿我们四个都已经下了水,河水大致没到大家的腰际。 刘朝荣比了个手势,他一边扒拉着四周的芦苇一边艰难前进。 河岸的围栏大概有十几米长,以我们的速度十几分钟怎么也该到了。 除了冰凉的河水,河底纠缠的水草也是个麻烦事儿,稍一不注意就会被缠个结实。 刘朝荣就是个例子,他本来走得好好的,结果一个踉跄差点儿栽进水里,幸好他身后的张海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给他拽了回来。 “你着啥急啊,你渴了嗷?” 嘴毒如张海,给个甜枣顺便来个嘴巴子。 刚站稳的刘朝荣有点儿懊恼,苦着一张脸用棍子使劲儿挑着缠在脚上的水草。 “这草太韧了。” 我看他折腾了半天也没什么进展,只能淌着水走了过去。 “我给你整吧。” 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别想弄利索了,我做了个心理准备,拔出他给我的牛角刀将手伸进水里,随后弯着腰将大半个上身都探进水中。 也得亏我个头高胳膊长,在河水即将没过脖子时我终于摸到了他腿上的水草,浓重的腥气钻进了我的鼻子。 冰凉的河水很快浸湿了我的衣服,激得我下意识皱了眉,刘朝荣看到我这个样子有点儿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吧,太冷了。” 但我可没想领他的情:“你可歇着吧,你自己整脑袋都得塞水里。” 那水草滑不溜手确实不好收拾,又粗又韧,乱七八糟地缠在他的腿上。 这时一旁准备走过来帮忙的张海突然“嘶”了一声。 刘朝荣赶紧问道:“你也被缠上了?” 张海摇摇头:“不是,好像是被芦苇杆子扎了一下,没啥事儿,你们继续。” 我泡在水里仰着头将水草一缕一缕割断,大概割了五六把,刘朝荣的腿上才算干净了。 河水冰凉刺骨,我赶紧站了起来,“这回可小心点儿吧。” 我抬起冻得通红的手,正看见右手胳膊上还粘了几缕黑绿色的水草,刚要伸手去摘掉,却见那水草竟然化成了黑水流了下去。 “……”我的动作一下定住了,而旁边目睹了一切的刘朝荣也愣了。 我看着刘朝荣,问道:“这合理吗?” 刘朝荣摇摇头:“不太合理。” 我回头看向张海和波拉特,他俩的脸色也有点儿变了,我低喝道:“加快速度!快走!” 河底淤泥黏腻水草缠结,我们为了快点走出去只能把腿抬得高高的,可水里芦苇丛生,这样又不好下脚,几个人动作是大了不少,可速度并不见快。 我心里着急,盯着脚底下小心地走着,可突然,我发现河里的水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降了,原本可以达到我们腰际的水面已经下降到了大腿。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上游抽水?” 我往四周一看,每个人的境况都差不多,而最前面的刘朝荣这会儿正瞪着眼睛看着水面,我们几个看他神色有异,往水面上仔细一瞅,竟然看见丝丝缕缕的水草在面上飘荡着,就像是成片的黑色红线虫一样密集可怖。 但这小河刚才可不是这样的,这水草难道是瞬间长起来了? 这下我们不敢动了,摸不着一点儿头脑,打头的刘朝荣面露惊恐,咋呼着两个胳膊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我瞥头看向一旁的栅栏,想看看这栅栏上通没通电,可此时我赫然发现,原本到我脖子那么高的栅栏竟然变低了。 所以,不是水位变低了,而是我们脚底下的河底抬升了,就在我发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们脚下充满淤泥地河床竟然动了! 第32章 水蜘蛛 我们几个刚刚察觉脚下的异样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大家这会儿已经快到河流的中段了,前后距离大差不差。 “先往边儿上爬!” 脚底下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张海低喝一声,回头扶了把波拉特。 然而没等我们靠近河岸,脚底下的东西猛然一动,原本平静的河面轰然隆起,油绿的河水从中间向两侧分开,而中央则露出一溜巨大的黑色脊背,乍一看像个黑色大肉虫,这玩意儿太大了,几乎占满了河道的一半,随着它的动作,河水不断溢出河道,而这黑色的巨物从河底淤泥中翻腾出来,把踩在它背上的我们几个直接甩到了水中。 浑浊的河水混着泥和草疯狂涌进我的口鼻,给我恶心得够呛,最要命的是一些坚硬的芦苇不一定在哪儿长着,猛地撞上去就是一道血印子。 我在水中一时找不到着力点,摸哪儿都是淤泥,只感觉有什么庞然大物擦着我游了过去,我两手捂着眼睛生怕被戳瞎,正憋着气就感觉到水面猛然下降,不咋新鲜的空气终于又回来了。 我一把抹掉脸上的淤泥,睁眼一看,我们几个人七零八落地趴在淤泥里,一个比一个狼狈,而前方一个黑色的巨兽顺着河道越游越远,随着它的移动,河水被大面积推向上游,这巨大的黑色大虫子就像一条在水中潜行的火车。 “你们有事儿没有?” 我爬起来去看他们几个,大家露出来的脸上和脖子上都被划了不少口子,波拉特还死死抱着穆拉,两个人都跟泥人一样。 河底的芦苇都不见了,也不知道那大黑虫子是个什么东西,脑袋我没看着,但尾巴不尖也不细,就是个肉疖子,上面长着杂乱的水草,也不知道它在这河底趴了多久,那芦苇都直接长在它身上了。 此时河道的水面下落,我赶紧拉着他们往岸上走:“赶紧趁这个时候快跑!” 栅栏边界距离我们还有六七米,我们赶紧迈开大步往岸上跑,而这时前方河道的水开始疯狂反涌,一条原本平静的小河竟然流出了海浪的感觉。 “快快快!” 河水不吓人,吓人的是我怕那东西又往回跑,刚才我甚至都没法看到它的全貌,怎么说也得有几十米长,它就算不张嘴咬人,也能把我们碾个半死。 水面开始急速回升,我费力地把脚从淤泥中拔出来,同时不忘紧盯着冲来的河水,好消息是那大黑虫子没回来,不好的消息是奔涌而来的河水上面还飘着东西。 我擦了擦眼睛上的淤泥,定睛一看,河水的水面上趴着一只只小时候常见的水蜘蛛,四条又细又长的腿轻巧的浮在水面上。 张海也发现了不对,张嘴就骂:“什么玩意儿那是?他妈的水蜘蛛咋长得跟无人机似的呢?” 他说得真是一点儿不夸张,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平时小得都看不清的虫身到了它们这里竟然有手掌大。 刘朝荣从头顶捋下来一把泥水,:“这东西会不会咬人啊?” “赶紧多跑几步!” 尽管我们的步子已经大到快要劈叉了,可是在淤泥里跑步那是怎么也提不起速,干着急也没用,河水眨眼间淹了过来,那些水蜘蛛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冲出来的,原本都在水面呆的好好地,可刚靠近我们就一个弹射跳了过来,第一只水蜘蛛最先跳在刘朝荣的脸上,它那细针一样的腿扒在刘朝荣的头上,只听刘朝荣痛呼一声,竟然是那水蜘蛛将自己尖锐的口器扎进了他的头皮。 “你别乱动!” 这种时候我也不敢直接上手,猛地起手挥出手中的匕首,贴着刘朝荣的脸皮就将那水蜘蛛的腿和口器齐齐斩断。 但这只是开始,随着水流倒灌,越来越多的水蜘蛛开始往我们身上跳了过来。 这我哪儿顾得上刘朝荣,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左边肩膀就感觉到一阵刺痛,这才发现一只水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反手削掉它的腿,刀刃滑开它瓜子一样的肚子,流出一摊黄绿色的东西,然后没等我喘口气,紧接着又是一只落在我的右手上。 条件反射地我左手握拳一下砸在右手上,将那水蜘蛛“咕叽”一声砸了个稀烂,而我刚刚被咬过的地方开始泛起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直往人骨头里钻。 在这期间我的耳边一直在响着“邦邦”的声音,侧头一看,张海他们也深受水蜘蛛的困扰,而张海拿着那根木棍,也不管自己疼不疼,哪儿被咬了就敲哪儿,下手那叫一个狠,一棍子一个大蜘蛛,被他敲得扁扁的。 而他不光打自己,还会乐于助人的用棍子抽身手不太灵敏的刘朝荣和活动受限的波拉特。 一根木棍子在张海的手里被舞得虎虎生风,打完自己打队友,谁也别想躲过。 我凌空将一只迎面跳过来的水蜘蛛砍成了两半,回头冲他们喊道:“先蹲下,躲到水里。” 在我印象里,这些水蜘蛛一般是没法下水的,通常都是靠着自己的小细腿在水面上浮着。 刘朝荣这回反应最快,深吸一口气直接就蹲了下去,而他刚一蹲下张海就挥出一棍,这一棍带着破风声从刘朝荣头顶划过,得亏他动作快,不然该被张海敲死了。 事实证明猛如波拉特也受不了张海的乱棍,他也直接背着穆拉沉进了水里。 我和张海陆续沉进水里,这河水太脏了,我根本不敢睁眼,不然怕是得瞎,冰冷的河水灌进了耳朵,我们现在五感少了一半,身上刚刚被叮的地方疼的钻心,这会儿更加明显了。 我一口气已经憋了一半,暂时还不打算出水,这时我的手背不知道被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轻轻蹭了了过去,我浑身一颤,下意识觉得是水蛇。 还记得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河沟里洗澡,眼睁睁看着一条水蛇从我屁股底下溜了过去,她愣是没吱声,说告诉我了反而要出事儿。 我现在一动不敢动,水蛇这个东西也没有主动咬人的习惯,只要我不乱动,它们就不会把我怎么样。 然后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越来越多滑溜溜的东西从我的脸上、手边溜过去,别的地方我感觉不到,这会儿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水蛇,啥好地方有这么多水蛇。 蛇这个东西本来就唬人,尤其是在水里,我甚至紧张地冒了泡泡。 好在这种情况没持续太久,那些水蛇一样的东西似乎是被激流冲了下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就在我这一口气憋到了极限的时候,就听见有人破开水面大口喘气的声音,既然有人出去了,我也就不硬抗了。 刚一睁眼我就赶紧看了看水面,和那些水蛇一样,这些水蜘蛛也是路过,而率先出水的人是张海和刘朝荣,张海这会儿还捏着刘朝荣的两只手,刘朝荣还在挣扎,张海甩开他的手大骂。 “这个傻逼,有蛇还瞎几把动。” 这时候波拉特也浮出了水面,他看起来状态也还正常,我刚想吆喝大家上岸,却发现波拉特身后升起一只蛇头…… 第33章 漂浮物 一瞬间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什么蛇立起来这么高? 可下一秒我才反应过来,那蛇是缠在了波拉特身后的穆拉身上。 这下刘朝荣和张海也不撕巴了,都紧张地看着波拉特,几个人都直愣愣地等着他,波拉特自然也感觉到了自己身后不对劲。 那蛇的上半身挺立着,摇摇晃晃地观察着我们。 这条蛇有半个手腕粗细,不算多大,暗绿的背上带着黑色斑纹,而腹部却是橘红色,最恶心的是它的蛇头形状有些像老鼠,嘴边还长着泥鳅一样的须子。 场面顿时陷入了僵局,它不动我们不敢动,可它要是动了,那就来不及了。 这条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突然向前探了下头,似乎是想探究一下波拉特。 我的呼吸都停了一下,我不认识这个蛇,但从小就听老人说水蛇大多是没什么毒的,可蛇毒毒性大小不一,这蛇都长成这样了,有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波拉特要是在这儿被咬上一口,能不能撑到医院都不知道。 这波拉特也是个硬汉子,皱着眉硬是一动不动,呼吸都不乱,看上去不怎么怕死的样子。 我握了握手里的刀,可就是这么微小的动作也引得那条蛇看了过来。 这下我不敢轻举放松了,我盘算了一下,假如我飞刀过去,插在波拉特脑袋上的概率反而更大一点。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刘朝荣这个货竟然动了。 他不顾张海警告的眼神,把手伸进后裤腰里掏了掏,我地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这个二货竟然还顾得上挠屁股! 那条蛇已经把头从波拉特耳边探了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似乎在警戒面前这个乱动的东西。 而刘朝荣对我的示意同样视而不见,就在我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刘朝荣竟然从裤子里掏出一条鱼来! 他扬起手臂将那条鱼扔向波拉特的身后,那鱼半个巴掌大,估计是有点儿缺氧,入水以后还往水面上跃了一下。 这时波拉特身上的那条蛇一下被吸引了注意了,拱起身子一个弹射就窜进了水里。 我们几个一看那蛇窜了出去,一句话都不说扭头就跑,生怕它再反悔。 “你小子裤裆里藏鱼?” 张海对刘朝荣的做法抱有五分佩服五分嫌弃,刘朝荣被他说得忒不自在,急赤白脸地解释道:“在水里的时候它就顺着我屁股沟窜进来了,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还把着我的手不让我动!” 这种紧张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儿想笑,之前刘朝荣抢救的时候我就见过他的裤子,他这个人挺瘦,裤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他还把一根鞋带充当腰带系在腰上。 大多数男的都没什么胯,本来就挂不住裤子,不注意的时候一蹲下露半拉屁股是经常的事儿,估计是刘朝荣折腾这半天把他的简易腰带折腾松了,这才给这鱼留了个大空子。 但我还是有点儿佩服,他竟然能揣着鱼站那么长时间。 “也多亏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咋帮他了。” 我们离栏杆尽头不远了,也就几步的事儿,大家身上都是一松,短短十几米,差点儿走掉人半条命。 刘朝荣提了提裤子:“赶紧上去吧,这可太冷了。” “那是什么?” 这时最后面的波拉特突然指着河中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瞬间把我即将上岸的喜悦冲散了,每回一听见这句屁话就没好事儿,我很想装作听不见,可正常人他根本忍不住呀。 我默默地回头看了过去,一团肉白色的东西漂在水面上。 这东西一看就他妈不正常啊! “来,先上岸,咱别泡水里说。” 我强硬地拉着他们上了岸,这种作死的事儿还是少干为妙,那水里太玄乎了,被水蜘蛛咬的地方到现在丝丝拉拉的疼,我手上的伤口甚至肿了个大包。 我还算好一些,刘朝荣最惨,一头的大包也不知道是被咬的还是被张海敲的。 张海甩了甩身上的水,眯着眼看着水里的东西:“看着像洋娃娃呢咋?” 我也看了看,那东西在水里缓缓旋转着,等它转了一圈,我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貌,而看清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好像是个人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露出水面的是一个人的两个膝盖,这人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姿势仰面飘在水里,露出水面的不是头也不是肚子,竟然是膝盖。 这人看不出男女和年龄,骨骼较细皮肤偏白,想到这里我脑子里“轰”地响了一声,不会是陈志吧? 我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地跟他们说了句:“我下去把他捞上来,你们等我。” 话音刚落我再次扑进水里,什么蛇啊水蜘蛛啊都是次要的,要真是陈志,万一早一秒捞出来就多一分生还的机会,如果救不回来…… 短短几秒我想到了各种可能,我突然理解了岸上坚持背着尸体的波拉特,没人愿意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曝尸荒野。 我一步步靠近那双飘在水里的膝盖,浓绿的河水衬得这两条腿惨白泛青,怎么看,都不像活人。 我的手有点抖,踟蹰了几下,终于狠下了心,一只手扶上了那膝盖,冰凉的触感如电流般传遍我的全身。 我的精神有一瞬间的离散,但是惊惧之余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而正是冷静之后,我竟然发现自己手下的身体似乎还带着规律的脉搏跳动。 我心里一喜,是活人! 我手上一用力,将那膝盖拉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拉,这身体的上半身竟然猛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海甚至忍不住“哎”了一声。 而我在迸溅的水花中看清了这人的脸,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不是陈志,陈志要他妈长这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报警了。 眼前的东西应该不能称之为人,它就像鳄鱼一样,躯体前侧是光洁的皮肤,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但它的身侧和后背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鳞片,乍一看和河水一样泛着光泽。 这东西此时正盯着我,扁平鼻子溜圆的眼睛,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朵根,它的脸颊和脖子都长着鳞片,头骨崎岖不平像个咸菜疙瘩。 突然它挥起右手直奔我的脑袋,那只长着鳞片的手极长,尖利的指甲闪着寒光。 保命的潜能让我在一瞬间拔出匕首迎了上去,“锵”地一声刀刃碰撞在了鳞片上,而这么锋利的刀竟然伤不到它分毫。 我庆幸这不是陈志,但我特么好像要完了呀。 第34章 水虎 我万万没想着这货的鳞片能坚实到这个程度,它似乎很得意,瞪着一双诡秘的黄眼睛看着我。 我也不是榆木脑袋,既然知道了它鳞片坚硬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苦吃,反手就朝它柔软的腹部捅去。 这怪东西看到我的动作猛然从水里蹬出一条腿来,它的脚蹼上同样长着尖利的指甲,我一个躲闪不及就被它的利爪划破了衣服。 我的眼眶有一瞬间开始控制不住的发热,非常想把它按在地上揍,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旁边还有外人,不能冲动,至今为止我的身世扑朔迷离,我甚至不敢随意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我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场的人我只能信任张海。 那长着鳞片的怪东西给我一脚以后直接翻身跃进了水里,这时边上的刘朝荣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水虎,这个东西凶残得很,要吃人的,快上来呀!” 我也没听懂水虎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会儿我是不打算硬拼的,就算打死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将自身暴露太多反而不好。 那所谓的水虎已经沉入水中,这会儿水面上只剩一圈圈涟漪,我跨着大步向岸上跑去,与此同时张海大喊一声:“小心!” 我回头一看,果然水面赫然划出一条水痕,那水虎像鲨鱼一般向我冲了过来,我想到它那骇人的利爪,怕是一下就能割断我的脚筋。 这水都要混成抹茶汤了,我也看不清它的动作,跑又跑不过,我心一横,在它瞄准我的方向冲过来的时候一个猛子往旁边扎了过去。 我再次沉入水里,尽管这对我非常不利,但同时却也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借着河水的掩饰我开始放任自己体内那股热流涌入四肢百骸,一股熟悉的力量在我身体里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我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右前方传来了一道波动,我没忘那玩意儿的爪子有多锋利,于是依然抬刀去挡,同时估量了一个大概是它头所在的位置,朝着横向挥出一拳,尽管是在水里,但我的速度依然可观,就算是被卸了一些力度也够它吃一壶了。 果然,我一拳砸中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八成就是它的脑壳,而抵在我刀刃上的爪子也撤走了,大力总能出奇迹。 那东西估计是被这一下刺激到了,短暂的停留后再次向我冲了过来,在水中带来一股急流,我没有与它硬碰硬,而是急忙翻身绕到了它的背上,同时飞快地将我自己的外套褪了下来兜在了它的头上。 这货的脑袋一被蒙上就开始发了疯似地挣扎,而我顺着他那颗咸菜头一路找到它的胳膊,用衣服袖子把它两只爪子也死死缠住,我抓着这个机会一刀插进它的胸口,也不知道它长没长心脏,但谁让他脖子上也长着鳞片,让人根本无从下手,也只能赌一把了。 它还想转过身来用脚蹬我,它转我就骑在它背上跟着转,我们俩顿时就成了洗衣机。 这时我又听见“噗通”“噗通”两声入水声,我心里暗道不好,估计是张海他们看我太长时间没露头,水里动静又大,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勒着这只水虎的脖子赶紧浮出水面大喊:“我没事儿!” 下一秒我整个人又被拖下了水,这玩儿的力度是真大,跟我比起来也就逊色一些,在水里那是真够难缠的。 下了水的是张海和波拉特,波拉特可算是舍得把穆拉放下了,他俩几下就扑腾了过来,我一个咬牙,勒着水虎的脖子将它揪出了水面,它的力气依然大得出奇,活蹦乱跳的没一丁点儿要死的迹象,看来胸口不是它的命脉。 波拉特和张海一看我们出了水,赶紧一顿乱拳砸在被蒙住头的水虎身上,但这水虎那身铜皮铁骨哪儿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张海一拳砸在它坚硬的鳞片上自己都疼够呛。 不过他们的攻势就算再没用也让水虎感受到了人数上的压制,它竟然借着我的力抬腿蹬飞了波拉特和张海,然后疯了一样撕碎了绑在它头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水里。 张海和波拉特直接被踹到了岸边,他俩爬起来以后看我还立在水中,同时伸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我往岸上薅,我抓着他们的手直接被拽到了岸上。 刚一落地我就听见身后“咔哒”一声,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我还没看见怎么回事儿,张海却后怕地说道:“那狗操的玩意儿差点儿咬着你,那一口牙跟特么铁耙子一样。” 我回头瞪了一眼在旁边快吓瘫了的刘朝荣,这不靠谱的东西,我算是知道这地方为啥可以放心的不设栏杆了,真够邪性的。 “真够难缠的,赶紧走吧,耽误太多时间了。” 我特意给自己的脖子和脸抹了不少淤泥,省得惹人注意,我刚要去拿我的背包,身旁的水面却再次破开,那水虎竟然径直从水面窜了出来,张开它那张巨大的嘴一口咬住了躺在地上的穆拉。 它叼着穆拉的腿就拖进了水里,这一幕就发生在一瞬间,而一旁的波拉特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反应了过来,他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了穆拉的上半身,说什么也不撒手。 然而毫无借力的波拉特哪儿扛得住水虎的拉拽,转眼他就要被拉进水里了,我们几个赶紧扑上去帮忙,纷纷扯住了他的腿。 但岸边的泥地又湿又滑,我们几个没有一点儿优势,刘朝荣一边吭哧吭哧地拉着波拉特的腿,一边咬牙劝道:“你要不放手吧,人已经走了,这样你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波拉特估计是有点儿急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哈萨克语,我也没听懂,反正他半张脸都被拉进水面了还仍然咬着牙不松手。 我们就这么僵持了十几秒,突然间拉着穆拉的那股力一下子就没了,我们几个连带着穆拉直接摔在了岸上,刘朝荣一高兴,兴奋地说:“算它识相,自己放弃了。” 但等我们看清了穆拉的尸体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他少了一截小腿。 这时那只水虎从水里冒了出来,嘴里叼着穆拉的小腿,它在水里站定,长着点儿鳞片的外翻鼻子拱了拱,似乎是在挑衅,它两只爪子抱着那节腿,张嘴对着断面就啃了一口,这只水虎的牙口极其了得,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它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穆拉的骨肉。 这个画面看在波拉特眼里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是我头一次看见这个大男人眼圈红了,他张着嘴喊了几声,语不成调,随后硬是从泥里抠出一块石头来,举着那块石头就要冲进水里,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没听懂。 我们几个赶紧过去拉住波拉特,张海认真地劝道:“咱们根本打不过它,你抢不回来不说,自己也得搭进去。” 波拉特跪在地上挣扎着,手指头都扣进了泥地里,看他这个样子是爬也要爬进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终于说了几句我能听懂的话:“不能,不能,他不能这样走。” 波拉特毫无形象地在泥地里摸趴,而那只水虎似乎很得意,更大声地咀嚼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连它的肚子都在蠕动,接着它就像蛤蟆一样仰头张开大嘴,似乎想将那条腿整条吞进去。 这下波拉特更受不了了,趴在地上发出一阵嘶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不行!不行,还给他!!!” 那水虎边吞边斜眼看着我们,极其挑衅,我一手把波拉特拎了过来,另一手拔出匕首。 “我去,它他妈太嚣张了。” 这真是忍不下了,我不装了。 第35章 残肢 还没等在场的人兽反应过来,我直接跳到了水里站在那玩意儿的对面,这会儿水虎已经把穆拉的小腿吞到只剩一只脚露在外面。 “妈的鞋还在呢,你是真不讲究。” 水虎似乎有点儿错愕,没想到原本还十分忌惮它的人类为什么突然窜了过来,它下意识就要往水里钻,却被我一把抓住那穆拉的那只脚。 这下它急了,鼻子发出“哼哧哼哧”的喷气声,同时挥出一只爪子抓向我的脖子。 而我一直在留意它的动向,做足准备的我一把捏住它的手腕让它动弹不得:“这会儿不是在水里了,狗东西。” 它不死心地又挥出右爪,却被我反手将它两只爪子都按在胸口,我腾出一只手来想把穆拉的脚拽出来,它却死死地咬住不愿吐出来。 “撒开,不然就死。” 可惜这货十分不听劝,一双眼睛恨恨得盯着我,竟然开始使劲儿了,把那条腿骨咬的“咔咔”响,我用力一拽只拽出一只脚来,抬头再一看它已经将剩下的小腿囫囵吞了进去,它的眼神狡诈中透着得意,肚子又开始大幅度蠕动起来,嘴里甚至发出兴奋的细声奸笑。 张峰最讨厌的时候都没它欠揍。 我头也不回地将那只断脚扔到波拉特身边,沉声对这只水虎说道:“你真他妈找死。” 它似乎不准备再与我纠缠,一低头就想呲溜到水里,却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了出来,我手上使了大劲儿捏在它的肩膀上,它尖利的鳞片炸了起来刺进我的手心,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反正我是不会让它再回水里了。 水虎终于感受了我与刚才的不同,它急得细声尖叫,气急败坏得去抓我的肚子,看它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直是想把我的肠子掏出来。 “谁叫你得寸进尺。” 我不等它挣扎,直接拉过它一只爪子压进水里,与此同时我极力保持着头脑清明,试图调动起体内那股热源,我回想着那次在嘎当山顶的经历,不放过体内的任何一丝变化。 随着有意识的梳理,我通身的皮肤开始发烫,这次我彻底地感受到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我一手握着它一只胳膊肘,聚力于两手之上,随着我口中一声低喝,两声细碎的碎裂声在水里同时响起,这声音很小,岸上的人很可能没有察觉,但水虎的反应却极大,它张开大嘴试图撕咬我的脖子,却仰面被我一把推进了水里,同时捏住它两个膝盖用力一捏。 水中的水虎死命地挣扎着,两只胳膊奋力地划着水,可两只小臂像假肢一样耷拉着,但它的两条腿还捏在我手里,怎么游都游不出去。 我不是什么杀神,看着它这样挣扎也没有什么快感,但不这样做它迟早得偷袭我,。 我把它扯了回来,用身体挡住身后张海他们的视线,我再次掏出匕首,看着那双愤怒的黄色眼睛嘟囔了句:“我不想要你的命,但你也别想拿走我们的东西。” 说完我手上一沉,将匕首捅进了它肚子,水虎拖着残肢胡乱挣扎着,水花四溅,甩动的利爪划破了我的脸。 我没什么感觉,也不准备管它,而是将匕首逐渐下压划开了它的肚子,粘稠的血液顺着它惨白的皮肤流了下来。 水虎不断发出尖利的叫声,我看了它一眼,将匕首放进嘴里叼着匕首,一手提着它的脖子,另一手则去掀开它的肚皮。 这感觉并不好,它的肚子长得太像人了,触碰到那染血的皮肉时,滑腻的触感让我有点儿恶心。 我深呼一口气,可当我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刚做好的心理建设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动摇了。 这东西的肚子里有一个囊袋一样的器官,十分柔韧,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此时这个囊袋也已经被我破开了,里面竟然也长着尖利的牙齿,此时它还在规律地蠕动着,被咀嚼着的正是穆拉的那截小腿。 那囊袋里有不少血肉混着碎骨流了出来,我并不想直接把手伸进去,疼不疼地先不说,实在膈应。 我想了想,直接将手伸进它的腹腔,绕到那囊袋背面向外一推,穆拉的腿顺势被挤了出来。 这期间水虎一直在极力挣扎,我控制着力度既能让它逃脱不了,又叫它无法借力伤人。 我握着那截皮开肉绽的小腿,抬手将水虎扔进了水里。 它在水里翻腾了几下就没了影儿,也不是知道是跑了还是沉底了。 我迈着大步回到岸上,将手里的残肢递给波拉特:“还你。” 波拉特也不嫌埋汰,直接伸手就接了过去,低着头沉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就开始收拾穆拉,准备把他重新背起来。 我回头去看张海他们,正好就看到刘朝荣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惊恐,他可能只是出于本能反应,还想试图掩饰这股情绪,可惜越是这样他的举止就越是不自然。 这时张海走到我的身边抬手杵了我一拳头。 “你小子咋啦?吓傻啦!看着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十年老屠夫见过没有,一副杀人杀麻了的德性。” “啊?”我有点儿没太理解,在我看来我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力气大了点儿而已。 张海攥了攥我身上的衣服,挤出来不少水,他扭头跟一边的刘朝荣说道:“我小弟从小就这点牛逼,一生气劲儿就大,别害怕啊!常事儿!” 他这是想打哈哈,但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我的脸上虽然糊着头发和淤泥,但有心的话细看上去肯定能发现端倪。 不过一旁的刘朝荣也没纠结这个,而是问到了水虎的事儿。 “水虎死了吗?不过再来攻击咱们吧。” 他看起来还有点儿后怕,时不时地警惕着水面。 我望着恢复沉静的水面摇了摇头:“暂时没死,但是段时间应该不会出来了。” 它到最后都没有表现出濒死的状态,这类东西的身体应该十分强悍,会不会死还真说不准,不过这条河里的东西既然能生长在这儿就有它的道理,随它去吧。 “不过你说它是水虎,水虎是什么东西?” 我背起背包,波拉特也重新将穆拉背到了背上,我示意刘朝荣继续带路,顺便问起了我一直好奇的问题。 说到这个刘朝荣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摇头晃脑地解释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有人说水虎就是水猴子,但其实又不太一样,这东西比水猴子凶悍,嘴里有牙,肚子也有牙,最喜欢装成人的样子,把人骗进水里吃掉。” 他似乎来了兴头,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有一开始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应该是水脉,这东西是一种瑞兽,它生活在哪条河里,那这条河就永远不会断流。” 张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直接走到刘朝荣旁边:“我说你这个人,不会早就知道这水里有东西吧?” 第36章 埋葬 刘朝荣一听张海这么问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都是道听途说,我朋友说给我当故事听的,这话谁能信呢对吧,说给你们你们也不信啊!” 张海和我异口同声道:“我们信啊!” 开玩笑,我们可是被现实捶打过的人,他敢说我就敢信。 刘朝荣显然没想到我们会是这个答复,顿时不吱声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还好下水之前把手机放到了背包里,灌水不算严重,这会儿还能用,我打开定位软件一瞧,却发现陈志和光头的位置竟然分开了! 这明显不合常理,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他俩怎么可能主动分开呢? 定位显示他们两个明显是在往不同的位置移动,偏移不角度不算大,但距离差了不少。 张海探头过来也看了看:“咋的了,他俩闹别扭了嗷?” “哥……不至于,他俩那么大人了,哪能这么不分轻重。” 他俩这个情况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生,于是开始催促刘朝荣:“快点儿老朝,赶紧找个没人没鬼没妖怪,能刨得动土的地方。” 刘朝荣也看出我着急了,附和着点头说道:“好好,马上就到了。” 波拉特听到地方快到了,表情有点儿僵硬,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难过。 刘朝荣小心提醒我们:“进了这里头就真要小心了,以我对这里的了解,这个时间点一般不会巡逻,而且我会带你们绕开那几个重点巡逻的地方,但是凡事都有意外,咱们尽量小心。” 这方面我们当然都会自觉听他的,搞不好要进笼子的。 我们几个跟贼一样一个个猫着腰曲着腿一路小跑,跑了二十多分钟,张海忍不住扶着腰说了句:“还有多远,我这岁数不小了,腰有点儿受不了……” 刘朝荣听到张海说话回了个头,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次牙咧嘴地说道:“快了,我也不太行了。” 我回头看了看波拉特,这哥们儿面色如常跟没事儿人一样,前边儿这俩老帮菜跟人家真是没法比。 刘朝荣扶着腰继续带路,终于带着我们走到了一片广阔的光地,这地方连灌木都少有,只覆盖着一层稀疏的杂草,月色下这灰黑色的滩涂一望无际,乍一看还以为是戈壁。 “就这儿,就这儿。” 刘朝荣说着就晃了晃腰,发出一阵陈“嘎巴”声。 我好奇地伸出脚踩了踩,脚感果然很神奇,地面表层稍干,虽然也有点儿粘脚,但是比寻常的稀泥地强多了,踩下去晃晃悠悠的,像是皮球里灌了水似的。 波拉特背着穆拉站在一边,我轻声问道:“老波,你觉得这儿可以吗?” 他愣了一下,神情又开始恍惚,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可以,可以,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他的表情也说不上满意,毕竟这事儿实在是惨,就算是葬在天池里头那也是个惨事儿。 波拉特把穆拉放在一边安置好,开始跪在地上徒手去刨土,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刨出一捧又一捧,后来一边的刘朝荣也悄悄走过去开始刨,我跟张海对视一眼,也过去帮忙了。 我们的手上都有点儿伤口,这里的土越靠下越湿润,碰到伤口还挺疼,不过大家都没吭声,虽说是四个人一起挖坑,但这活儿还真不好干。 穆拉年纪不大,但怎么说也有一米七了,我们至少要挖一个两米长的坑,而且这坑还得够深,不然别哪天再漏出来了。 这坑越来越深,坑壁湿滑不好攀爬,最后只能是刘朝荣和波拉特在下头挖,我和张海在上头等着把他们拽上来,等他们挖到一人高的时候坑底都有点儿积水的架势了,眼看着深度差不多了,我就把刘朝荣拉了上来。 随后我们去边上把穆拉抬了过来,波拉特站在坑里张开双臂准备接着,穆拉并不胖,但人去世后以后就变得格外沉,我低头看向坑里的波拉特:“我们要松手了,你能行吗?” 波拉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尽量把穆拉向下放了放,这才松了手。 可尸首的重量不容小觑,就算波拉特再强壮也被这一下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我估计他被砸得不轻,跪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将穆拉的尸首仰面朝上平放在了坑底,可穆拉这会儿还僵着,手脚的动作还保持着在波拉特背上的样子,很不雅观。 波拉特想了想,还是把他侧了过去,他尝试了几次去闭上穆拉的眼睛都失败了,最后使了点儿劲儿等了一会儿,才算合上了眼皮。 他把穆拉残缺的小腿和断脚摆好,又整了整他的衣服,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淤泥,这才伸出手让我们把他拉了上来。 我们几个看了看他的脸色,还算正常,于是我试探着问道:“开始埋不?” 波拉特听了这话看向了我,几次张开嘴却没说出话来,最后他叹了口气,终于说了一句:“埋吧。” 我们开始七手八脚地将刨出来的土往坑里回填,但我们这三个外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穆拉的脸,结果就是他身上已经被埋了个严实,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就像盖了一床被子,最后还是波拉特捧了一捧泥土,他细致地挑走了里面的泥土和杂草,说了句哈萨克语,随后他扬起那捧土,洒在了穆拉的脸上…… 一捧黄土,此生不复相见,人生歧路,埋骨他乡。 波拉特撒下那捧土后就一直低着头往坑里推土,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手上又被石子和草叶添了不少新伤,一直到土坑被填平,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们几个气喘吁吁地蹲坐在新坟旁边,张海问道:“你不摆个小石头堆啥的?” 波拉特摇摇头:“不用了,摆了别人会看到,不摆我也能认得。” 我在衣服上蹭了蹭手,随口问道:“你回去以后……准备干啥呀?” 这一行他肯定是干不了了,穆拉这个事儿只是管中窥豹罢了,波拉特的做法属于两面不是人,注定谁都容不下他,迟早出事儿。 波拉特有些茫然,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不知道,其他的,我不会。” 我心想也是,他这个年纪了,早就过了接触新东西的年纪,让他从头再来说来简单,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几个人能从头来过呢。 “走,我们找你的朋友。” 然而波拉特却没沉默太久,他拂掉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腰杆子笔直,仿佛穆拉一埋这个事儿就过去了,他再次立起他两个眉毛,又变成了那个拽了吧唧的波拉特。 第37章 踪迹 我们几个研究了一下光头和陈志的定位,现在看来陈志距离我们更近一些。 “我们先去找这个人,老朝,你看看怎么走。” 我把手机递给刘朝荣,他接过手机接过去研究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不合适,这个人看着是离咱们近,但是中间有一个小的湿地区域,偶尔会有一些水鸟,虽然大部分水鸟都迁徙了,但是说不定还是巡逻的重点区域,咱们要过去的话就得绕一个大圈,反而浪费时间。” 说完他指着光头所在的位置:“这个兄弟离咱们的位置看着稍远一点儿,但是中间都是荒地,这种地方就像那些偶尔开放观光的地方,其实没什么东西,羊啊鸟啊都很少过去,药材更是没有,更安全。” 刘朝荣分析得很认真,在艾比湖还没封锁的时候他就来过,比我这种连周边都没见过的人肯定熟悉多了,听他的总比一意孤行强。 “行,那靠你了兄弟,咱们先去找你说的这个!”张海拍了拍刘朝荣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刘朝荣就像我们第二次见面那样拍了拍胸脯,还跟张海对了一拳,嘿,两个老光棍子还挺潮流。 我们这回换了方向,开始往东边走,一路上那真是一马平川啥都没有,难为刘朝荣竟然认识路。 他边走还边感叹:“你们没看到艾比湖以前,那真是人间仙境,遍地的湖泊,大风一来远看就像一片流云,不过也不光是人的原因,现在气候也不行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恢复到以前。” 我看着他遗憾的样子打趣道:“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听你的意思你来的那几年,这艾比湖应该就已经缩小很多了。” “唉,就是呢,但是听这边儿的老人说过,就是没看着才遗憾,你看看这大片的荒地,可惜了,艾比湖的湿地以前有个别称,叫‘绿色迷宫’,咱们要是往里走,也能看见那种景色,不过这个季节算不上绿色迷宫了,得等夏天。”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伤感:“其实这些年盗猎的比以前少太多了,尤其是阿拉山口,这边管理得越来越严,好多人都不敢冒险了,这回这帮人,我盯了他们好久,但是一直没看到什么动作,要不是你们,我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这些年啊,一事无成。” 张海一梗脖子,不太赞同他的话:“诶,话不能这么说,你得这么想,没准儿就是你天天这么搅和,他们才没成事儿呢是不?这几年可能是赚不上钱,逼急了。” 我一听就乐了,这话说得有理,就刘朝荣这个一天到晚到处蹦跶的精神头,没准儿真是让那些人挺头疼。 不过我突然想到那个想租陈小花的侯成,他包里貌似就塞了几颗蛋。 “诶老朝,要是有人带着反季的鸟蛋过来能干嘛?” 刘朝荣一听有点儿好奇:“反季的?如果不是死蛋,那不就是养殖的,应该是卖钱吧,就跟有的人非得吃口野味一样,就跟着瞎说呗,也没几个人能看出那是不是野鸟蛋,找个人瞎说几句,就吃这个是偏方,能治什么乱七八糟的病,说不定就有人高价买,有人买就有人收,什么东西都有假冒的,尤其是那种保护动物,真盗猎哪有假冒伪劣赚钱舒坦,盗猎贩子、二道贩子、买家,那些散户买家里有一大半人都是不识货的,有些人甚至连买这些东西犯法都知不知道。” “等一下。” 刘朝荣正说得兴起,跟在最后面的波拉特却突然出声叫停了我们。 他往旁边的空地走了过去,开始弯腰观察地面。 “怎么了?” 这人不会没事儿找事儿,我走过去看了看,就发现地上有些一些不正常的印记,像是什么被那种竹竿大扫把扫过一样,划拉得都是印子。 “啥玩意儿?这地方还雇保洁吗?”张海觉得有点儿离谱,回头问了刘朝荣一句。 刘朝荣瞟了他一眼:“朋友,你说这句话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怎么可能呢。” 我也摇摇头:“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开玩笑了,你看这个印子,就像什么人拖着一个大柴火垛,谁家扫把这么大。” 刘朝荣猜测道:“估计是给保护站送物资的吧。” 这印子一直延伸到东南方向,与我们的方向并不一致,我们也就不再深究,继续往东边走去。 然而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们竟然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大家伙好不容易看到一小块长着植被的地方,长得也是一些常见的灌木,可就是这里头竟然有个大坑。 “这是个陷阱吧,看着有年头了。” 这大坑看着有两米多深,看样子也不是新土,底下还立着不少木棍,这里头湿气大又吹不着风,木头已经烂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还掉进去过,那些木棍子被压得稀烂。 刘朝荣大惊失色:“它们这是又抓着东西了!这群人果然憋不住了!快走,如果这个地方有野生动物来过的话,那咱们就得赶紧走。” 我们刚走出那一小块灌木区域,就看见地上又出现了一道痕迹,不过这次不再是那种大扫把的印子了,而是什么东西被拉在地上拖行,偶尔还会有一点儿血迹留下。 刘朝荣咬着牙大骂一声:“他妈的,果然是他们!” 我们竟然就这么找到了那些盗猎贩子的行进路线,我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软件,巧合的是,光头所在的地方也正好是这个方向。 “如果光头和这些人对上的话……”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刘朝荣却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那些人没有人性的,动物在他们眼里不是命,人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人。” 不管光头是因为什么往那个方向走,但穆拉的惨状我们所有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如果那些人消息灵通,知道光头和我们就是一帮人,那他一定非常危险。 我的心里警铃大作,这下我们甚至不用自己找方向了,只要顺着地上的痕迹走就行,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穆拉与我素昧相识,他的下场已经让我有些动容了,这事儿要是他妈的发生在我自己朋友的身上,那我和波拉特也不用离开这儿了。 就是两条烂命扔在这儿不要了,这事儿也不能善了。 第38章 碰面 我们沿着地上的痕迹一路疾行,但这沿途的植被越来越多,地面杂草丛生,很难再继续辨认了。 “继续看定位吧!” 我看了看光头的位置,说道:“快到了!” 光头的位置已经不远了,前边又是灌木丛,大概率就在那里。 我的位置距离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近,我们几个边走边四处搜寻,可直到我所在的位置与红点合并在了一起都没看见光头的身影。 我甚至看了看自己脚底下,可周围除了各式各样的灌木哪儿有人影儿。 “擦,他成精了?” 大风呼呼地刮着,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晃荡,我神经一紧,缩着脖子躲到了一边儿去,同时抬头一看,一个定位项圈挂在树上正随风晃悠着。 “这玩意儿咋能在这儿呢?” 我记得清清楚楚,光头把这东西挂在了脖子上,他发什么疯能把这东西挂在树上。 这时刘朝荣指着前方喊道:“那儿也有!” 我看向他指着的方向,一棵梭梭树里放着一只鞋。 我赶紧走过去一看,可不就是光头的。 “完了,这肯定不是他自己干的。” 我心里一沉,他怕是已经出事儿了。 我们赶紧在四周找了起来,果然波拉特又在一棵树枝上发现了一只袖子。 他拿着这只袖子皱眉说道:“是刀割断的,有人。”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估计大家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他们这怕是已经遇上了。 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束光晃在我的脸上,在我的眼睛上来回闪。 我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偏了一下头,刘朝荣吓了一跳,嘟囔着:“完了完了,保护站的人来了。” 可是我觉得不太对劲,要真是的话早就冲过来把我按地上了,我们都夜闯保护区了,还能错怪了不成? 我眯着眼往前边看了看,就看见一棵胡杨旁边坐了几个人。 我数了数,正好六个,他们就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体积很小但光线极强的手电对着我的脸晃悠。 这动作极具挑衅意味,不用多说,我们这是找着那几个盗猎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光头的踪迹。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和我们碰一碰,跑已经没意义了。 “走,咱们过去。” 我率先走了出去,两拨人隔了得有一百多米,那几个人就排排坐看着我们一步步走过去,我瞟了眼身后,波拉特不用说,他恨这些人恨得牙痒痒,周身的气势比我第一次看到他在雪中纵马的时候还要凌厉,张海,这辈子不知道怕死是什么意思。 出乎我意料的是刘朝荣,我本以为他会很怕,可刚才还以为是保护站的人来了吓得哇哇叫的他,这会儿竟然沉着一张脸,眼神黑沉沉的。 我们这边儿的人一个个都杀气腾腾的,而那几个盗猎贩子却很随意,他们就像蹲在路边等着接活儿刮腻子的普通劳动人民,放松、闲适,偶尔说点儿小话,倒显得我们几个像刀口上舔血的。 我们几个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我打量着他们,他们也打量着我们,这六个清一色全是男人,年轻的三十来岁,年长一点儿的五十多,最左边的就是五金店那对男女中的男人,这时中间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 “我他妈……” 张海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人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们屁股底下坐了一个人,这男人一起来正好露出一截蓝边黑色棉服,就是光头的衣服没错,光头这会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心朝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我没说话,但是两个拳头下意识攥了起来。 站起来走向我们的男人看起来极其普通,头发应该是被帽子压久了,服帖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老实不通世故,往这儿一站就像谁家大伯摘了点儿自家园子里的菜,准备在街边摆摊赚点儿零花钱。 他两手插在上衣兜里,目光在我们中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上,他的表情很平淡,既不挑衅也没有什么阴阳怪气。 “去我们店里的是你。” 他抬手指了一下我,语气轻巧,好像在跟我讨论什么家长里短。 我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光头,面对他的问题,我尽量用平稳地语气回答,好显得不落下风。 “是我,找我是吧,那把那个人放了吧,我过去。” 男人看了我一眼,回头跟他身后的比了个手势,那些人也没多说,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其中那个五金店的男人绕到光头后面用脚把他往前滚了两圈。 我差点儿就忍不住骂出了声,但理智告诉我,我现在干嘛都是无能狂怒,人在他们手里,我们就是低人一等。 光头这会儿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脸上带着不少伤口,流了不少血,但不是穆拉那种刀伤,而是一些擦伤和划伤,我仔细看了看,胸口还在起伏,应该是晕过去了。 那几个人做完这些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我试探着又说一遍:“我可以换他。” 这回那个打头的男人摇摇头:“不行,我们不做小利的买卖,两个人。” “我!” “算我一个。” 他刚说完波拉特和张海就一齐出声。 可那个男人反而指了下刘朝荣:“你来。” 果然,这些人是认识刘朝荣的,并且针对性很强,刘朝荣被点了名也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豁出去的架势,咧嘴一笑:“我来就我来!” 两个男人把光头拖了到了中间,然后用刀比着他的脖子。 打头的男人指了指光头身边的位置冲我说道:“你趴在那儿。”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恨得牙痒痒,趴下实在是一个太被动的姿势。 但匕首就比在光头的脖子上,我别无选择。 我刚迈出一步,张海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小弟!” 我没回他,这个时候玩不了煽情那一套,我也不是傻逼,这怎么可能是什么一换一的戏码,这种时候,我们一个人都别想跑,我要做的只能是找机会反杀,谁也换不了谁。 我走到光头身边,隐晦地扫了一眼他们几个人,这些人的腰上都有刀,至于枪我没看到,但就算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开枪。 我又趁机观察了一下光头,确实没什么大的出血伤,可我刚把手撑在地上,那个五金店店主就踹了我一脚,“离远点儿!” 我默不作声地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慢慢地趴在地上。 一声闷响,我的下巴撞在了地上,一把匕首在我刚刚趴上地面的时候插在我的右肩上,没到一秒又拔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刀捅在了相同的位置。 “诶!” 我紧紧咬着牙根没出声,就听见张海喊了一声,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向他,张海急得手都在抖,但又什么都不能做,想骂也不敢骂,我冲他摇摇头,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口白牙都快要咬碎了。 波拉特看起来镇定多了,他应该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心里清楚今天肯定是有一场恶战,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在场的每个人。 我背上的刀子又被拔了出去,这个店主一句狠话都没放,干的全是狠事儿,这时我终于直观地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地痞流氓,他们是真正的视人命如草芥,不是为了羞辱取乐,就是要直接解决掉我们。 第39章 混战 这两刀之后,他们就没再折腾我了,那个为首的男人又指了指刘朝荣:“你过来。” 刘朝荣看了我一眼,也没犹豫,直接走到了那男人跟前。 男人二话没说抽出一把短匕首就捅在了刘朝荣的右胳膊上,刘朝荣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后竟然开始哈哈大笑,他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那男人说道:“你们会完蛋的!” 那男人没说话,看着刘朝荣的眼睛抽刀又捅到了刘朝荣左胳膊上,而刘朝荣还是痛呼,但仍然大喊道:“你们马上就要完蛋喽!” 我不知道刘朝荣说得是什么意思,估计那些盗猎贩子更不知道了,这些人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这会儿被疯疯癫癫的刘朝荣搞得有点儿底气不足了。 那男人看刘朝荣还在笑,瞪着眼睛再次将刀子捅进刘朝荣的大腿,这一下疼得刘朝荣直接跪在了地上,刀拔出来的一瞬间我心脏一紧,生怕刘朝荣被伤到了动脉,好在并没有,他反而张开流着血的双臂,嘶声欢呼着:“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隐忍对盗猎贩子来说不值一提,他们活杀过的动物太多了,那些动物比我更能忍,但像刘朝荣这么疯的我估计他们见得不多,为首的男人之前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这会儿连他都忍不住皱了眉。 他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那男人再次抬起手中的刀子,这次我实在忍不住出了声,不然我真感觉他会把直接把刘朝荣抹了脖子。 “诶!不是说两个换一个吗?” 我用下巴点点光头的位置,说道:“我这个朋友,该让他们带回去了吧?” 男人估计是被刘朝荣搞烦了,这会让看向我的眼神也十分不善,听了我的话以后他直接把胳膊移到了光头脑袋上头,刀尖直愣愣地对着光头的脖子,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松手让刀坠了下去。 “卧槽你……” 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扑了过去,却被身后的人一脚踩住了后背,那匕首闪着寒光直线下坠,刀尖一下扎在了光头的脖子上然后掉落在一旁。 小匕首重量不大,这一下还不至于扎进去,但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印子。 好在是虚惊一场,我这一句话要是让光头死这儿了,那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我低头掩藏了泛红的眼睛,刚刚那一瞬间,我总感觉自己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事情还不算完,那男人警告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捡起刀子就近捅在了刘朝荣的膝盖上,刘朝荣依然痛得大叫,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对盗猎贩子的攻击性一直保持着高度认可,但是喊完了疼他就开始输出自己的东西。 我离得近,清楚得看见那个男人将尖刀插进刘朝荣的膝盖后还左右拧了几下,我甚至能听见刀子摩擦骨头的声音。 这一幕让我喉咙一紧,这还是第一次,我对人类产生了坚定地、毫无保留的杀意。 刘朝荣原本疼得脸都皱了,抱着腿哎哎直叫,叫完了那个表情就直接丝滑转成大笑,他咧着大嘴看着领头的盗猎贩子:“要不你把我的皮剥了吧?毛领是做不了了,但是可以做个皮夹克。” 他这个发言有点儿渗人,搞得盗猎贩子都有点儿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了,刘朝荣看他不说话,像小狗拜人一样把两只手并在胸前。 “手还能煲汤,就是有点儿死皮你要炖久一点。” 说着他又用手咧开自己的嘴岔子给盗猎贩子看:“我的牙保护得特别好,一颗蛀牙都没有,要不要拔了给你妈做副假牙?” 这下盗猎头子真让他惹毛了,横着挥出一刀直接铲飞了刘朝荣一块头皮,硬币大的头皮带着他为数不多的头发掉在了地上,直接被大风吹跑了。 刘朝荣捂着脑袋惨叫一声,“嘶嘶”地喘了几口气以后用一种好奇地口吻问道:“难道你没有妈妈?那给你爸也行,真是可惜了,你不砍我脑袋还能做顶假发。” 这下别说盗猎贩子了,张海都受不了了,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刘朝荣身后连声说道:“大哥我求你了,你可别说了!” 然而刘朝荣不听,反而站起来对着盗猎头子大喊:“要说!凭什么不说?我就要说!” 大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伤口的血液顺着额头划过他的眼睛,他举起手臂指着在场的每一个盗猎贩子:“你们杀了我!把我分尸!把我切碎!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会是你们的罪证,只要我还有一块血肉留在这个地方,你们就得付出代价!你们没有办法把我挫骨扬灰,也飞不出这片土地!” “今天,就是我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日子,别以为没抓到现行你们就能躲过去,我就是你们毁不掉的证据。” “孙子们,也别想着判几年罚点儿钱就能出来,只要我一死,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人命不值钱,但它好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破音了,神色如恶鬼般癫狂,仿佛一心求死,而他的声音一大,几个盗猎贩子明显慌了,他们眼神一狠,围上去就准备对刘朝荣下死手。 这些人现在注意力都集中在刘朝荣身上,丝毫没有看到我们其余几个人诡异的眼神。 只是一瞬间,一直在寻找时机的张海和波拉特如猛虎出笼一般朝刘朝荣的方向扑了过去,同时,原本还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我和光头也一跃而起。 没错,就是光头,我对这个货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刚刚那把尖刀扎到他的脖子时他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在装死。 波拉特一打二,飞扑上去一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将两个人按在了地上,而张海则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缠斗在了一起,我一拳打在了那个五金店老板的脖子上,留给光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剩下的刘朝荣则趁乱一头将那领头的撞倒在地。 局势顿时逆转,我们虽然没经验也不够狠,但生死关头,哪个不是汉子? 我对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不再保留,对付这五金店老板招招都是狠手,他眼神阴狠,拎着手里的匕首就朝我的脖子划了过来,而我却没有躲避的想法,以更快地速度一拳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只一拳,这人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解决了五金店老板,我赶紧去帮波拉特,他虽然生猛得很,但是毕竟手无寸铁,对面两个人手里都有刀。 此时的波拉特身上已经带着刀口了,但是他就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只是一股脑的攻击。 而其中一个人还不忘抽空刺激他:“死的那个是你弟弟?他说想赚笔大钱,以后跟他哥换个地方待着,不干这个了。” 他的话让波拉特手上的动作一停,紧接着手腕上就挨了一刀,那男人更加得寸进尺地说着:“屁大的小孩,异想天开,有大钱还轮得到他赚,就是我杀的他,离你们可不远,小屁孩挺能忍,一声没吭,要不你应该能听见。” 他的话让波拉特呲目欲裂,下手更狠了,但同时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一道道增加着。 这时我猛然从身后靠近那两个男人,一拳砸在那个声称自己杀了穆拉的男人的后脖子上,我收了劲儿,这一下让他脑袋一晕跪在了地上,却不至于晕过去。 “这个交给你了。”我对波拉特说道。 第40章 混沌 我把刘朝荣给我的牛角刀扔给了波拉特,下一秒我的右耳处就感觉到一股凉风,一把刀冲我劈了过来。 这刀是单边开刃,我闪身向后一躲,一手捏住了刀背,紧接着抬脚踢在那男人的腋窝,这男人反应很快,我只擦到了一点儿边儿,却见他抬手朝我的眼珠子戳了过来,妈的,真够损的。 那把刀我也顾不上倒手,直接捏着刀背划了过去,直划得他那两根手指鲜血淋漓,露了骨头。 趁着他捂手的功夫我一拳砸在了他的鼻骨上,我能清楚得感觉到拳头下头的鼻梁骨“啪”地一下就瘪下去了,这人被砸的眼泪和鲜血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还要上去补上最后一脚的时候,却听见另一头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张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大喊:“他妈的,你个王八蛋!” 我以为是张海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回头看了过去,却发现出事儿的不是张海而是刘朝荣。 我本来没指望刘朝荣能把那盗猎贩子怎么着,只要能稍微拖一下就行,可没想到这货根本不还手,就知道一股脑抱着那领头的男人的腰,跟个推土机一样。 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这儿回头就看见那领头人拿着匕首在刘朝荣后背上插了一刀又一刀,而刘朝荣就把他顶在一棵树上说什么也不撒手。 我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死活地又缠了上来,被我一拳砸在了脖子上,直接瘫倒在地。 另一头地领头人被缠地红了眼,眼看这样刘朝荣都不松手,曲起膝盖来就朝刘朝荣胸口顶了一下,这一下刘朝荣没抗住,直接松开手跪在地上咳嗽了起来,那男人一手揪着刘朝荣的头发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而刘朝荣嘴里带着血,冲他露出一口红牙笑了起来。 “终于忍不住了吧。” 那男人气得不轻,拿着刀就要去抹刘朝荣的脖子,而我一看他的动作,下意识扔出了手里的刀,“砰”地一声,刀钉在了男人身后的树干上。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那男人只是看了我一眼,竟然还是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我、张海还有一旁的光头都拔腿冲了过去,可人总没有刀快,眼瞅利刃已经划破了刘朝荣的脖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即便我早就知道这些人没有人性,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仍然受到了极大地震撼,一个人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像杀鸡一样去划开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他还是人吗?他还算是我的同类吗?我想他应该不算了。 以往的我可以杀熊可以杀各种怪物,可唯独对人类下不去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顾忌着他们是我的同类,但现在,我发现同类原来并不能这么草率定义。 有的人,就是该死。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头脑突然清明了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此刻,我已经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一只手穿过他的胸口将他钉在了树上,我动了动手指,甚至摸到了树干的纹理。 好粗糙的一棵树。 四周鸦雀无声,我只觉得自己脑海里空荡荡的,只能着手研究起自己眼前这个人来,我看了看被我徒手穿过的胸膛。 “哎呀,歪了,我的左边,是你的右边。” 要不重来一次呢? 我试着拔出我的手臂,只觉得他的胸腔温暖极了,我的手路过的时候还顺便摸了摸,摸到一些软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拔出了自己的手,他胸口的伤口一下就小了很多,看起来不怎么严重的样子。 这个人好像有点儿站不住了,我赶紧搀扶了他一下,扶着他在树前重新站好。 “不要乱动,咱们重来一次。” “小弟……” 我正在帮忙摆好站位,旁边突然有人叫我,声音闷闷的,就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接着又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没看清这个人的脸,对了,刚才那个人的脸我也没看清。 “小弟,你看看我来,我是海哥。” 我不知道这个人缠着我是要干嘛,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是击穿另一个人的心脏,我的脑子只能思考这一件事。 我把那个喋喋不休的人推开,他动作很快,一下就不见了,真是识相。 我要继续我的事,可我刚刚抬手,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 “乌眼儿,乌眼儿你咋了嘛乌眼儿,勺掉了吗?” 这个人的脸我也看不清,但他叽叽喳喳的更烦人,我刚要把他推开,就看见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把枪。 枪? 枪!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就像程序卡顿以后所有软件全部同时工作,世界在我的眼前不再是虚焦状态,那把枪尤为刺目! 那个被我穿过胸口的领头男人向着我和光头抬起了一把手枪。 “死性不改!” 我一把推开光头,伸手握住枪杆用力向前一怼,这只小巧的手枪被完整地塞进了他胸膛上刚刚留下的伤口里。 他握枪的手指已经被折断,看样子是开不了枪了。 我这下可以看清他的脸了,这人现在眼里都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可能我看到他杀刘朝荣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吧。 我这才想起刘朝荣来,低头一看,他脖子右侧靠近锁骨的地方被划了一个五公分左右的口子,也没飙血,他这会儿正晕晕乎乎地躺着,没死,没死就好。 思考完这些我就站在原地不想动了,总感觉脑袋很累,我揉了揉脑袋,就看见张海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你咋了哥?” 张海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而是直接伸手撩开我的头发在我的脑门脸颊上都看了看。 “身上难受不?啊?” 我摇摇头,张海拽着我到了一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给我看。 “我草?” 我惊呆了,以前我的花纹只长在脖子两边,最多就是耳朵下边有点儿,可现在,紫红的纹路已经爬上了脸颊和额头。 我的感官好像这个时候才复苏过来,浓郁的血腥味和男人胸腔温暖的触感一股脑浮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抬起我的右手,从指尖到半截小臂都是鲜血,这会儿被风一吹,已经有点儿干了,就像糊了一层稀粥的米汤,感觉干巴巴的。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一弯腰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张海吓了一跳,边拍我的后背边说:“不是你把别人捅了个对穿,完了你还嫌弃上了?” 我吐得昏天黑地,胃里一直抽抽,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那领头的男人濒死时地眼神和颤抖的身躯,惊恐,慌乱,呆滞,那眼神就像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一闭眼就能浮现出来。 “哥,他死了吗?”我甚至不想去回头看一看。 第41章 找到了 张海听见我这么问就小跑着去了一边,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还没死,这家伙挺抗揍啊!” 我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说不上来。 不过我总算是有勇气回头看看了,这家伙真是一片狼藉啊,六个盗猎贩子倒了五个,还有一个被光头摁在地上坐在屁股底下。 光头还不忘张嘴骂:“卖沟子的,刚才就是你坐老子脑袋上!” 而倒在地上的那些个人里大部分人都是晕了,只有那个号称自己杀害了穆拉的人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们几个这会儿有点儿犯了难,这些人怎么办?埋了?那我们五个就是平均每个人摊上1.2条人命,这可是一件大事儿。 “咋整?咱们把他们拖到刚才那地方埋了?” 我摸着自己发烫的脑门,焦头烂额,两手还在不自觉的发颤。 光头拍掉扎在脑袋上的碎石头,次牙咧嘴地说:“不好吧,他们还没死呢撒,那不成活埋了嘛?吓人求子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意思先挨个整死再埋呗?” 光头没回话,还是张海比较冷静,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咱们现在能动的有四个,又不能把老朝扔这儿不管,得有一个人带着他,那就剩三个人能上手搬人了,挺难啊,就地埋了的话,咱们也就拿木棍挖坑,埋不了多深。” 波拉特仿佛对我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反正就是我们决定以后他跟着干就完了,而光头对张海的担忧不以为然:“海哥哥,咱们跟专业的比不了,尽全力做到最好就很棒了,突破自己的极限,怎么不算成功呢?” “妈的刚才咋没让人给你扎成哑巴呢?” 我怀疑光头脑袋刚刚被砸坏了,人命关天的时候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等我看到他发抖的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货也是在强撑。 也是,大家都是混了半辈子的平头小老百姓,摊上这种事儿哪有不慌的,我们现在无疑是把自己送上了悬崖边。 看着光头那个强壮镇定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这么半天还没问他和陈志的事儿,赶紧张嘴问道:“妈的我都忘了,你和陈志怎么回事儿?你在这儿,他人呢?” 光头一拍脑门儿,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沃日,我都让人打懵求了,我们两个在那个肉店附近转了半球天,除了围巾嘛啥也找不到,问别人也没人理,都觉得我们不是好人,你是么看到陈志那个梭梭子诶,像变态一样呢,差点儿就要有人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了诶。” “最后咋搞的嘛,我们绕绕绕又绕到那个废院子外头了,结果嘛,里面有人救命喊的呢,我俩翻进去一看,外江诶,有个人不知道让谁给埋得就剩个下巴了,那我俩赶紧救人呢嘛,诶那个头上的土一刨掉你猜是谁,是侯成那个老逼壳子!” “我俩看他又烦得很,那还管球他呢,结果他看我们要走,就说他知道陈小花在哪儿呢,沃日这话陈志能不听呢嘛?我俩就把这个卖沟子的挖出来了,陈志猛得很呢诶,挖到一半给他一顿打,那个王八蛋说的呢,把我们花娃娃拴到艾比湖来了,只要我俩救他,他就带我们过去,要给他急死了,非说有鬼追他,他肯定是看见你们说的那个娃娃了。” “你不是当时有事儿呢嘛?我估计就是出啥事情了,那就想我俩先找嘛,结果那个赖瓜子骗人呢,他带上我俩从一个洞洞里钻上过来,绕啊绕,结果他妈的,他竟然知道哪儿有陷阱唉!可笑不可笑,来你看看我沟蛋子,扎成撒了!” 我看他撅着屁股就要过来,赶紧一脚蹬过去:“你给我滚!谁他妈让你们有事儿不告诉我?该!说正事儿,然后呢?” 他自知理亏也不瞎说了,捂着屁股继续说道:“然后那个侯成就跑了嘛,我跟陈志说我没事儿,让他赶紧追去撒,我本来想我一爬就上去了说的呢,结果那个泥滑得很,后来好不容易有人伸手把我拉上去了,我还高兴呢,还谢谢人家,结果他们抓上我一顿打,打完就一路拖上走,诶兄弟,皮都搓掉了撒,我还得装死,想联系你都不敢。” 我按照他的话顺了顺,也就是说陈志应该没遇到盗猎贩子,而且看他还在移动,起码是活着。 烦躁中我下意识打开手机划了划,屏幕里我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这让我松了口气,随后我就打开定位软件想着瞧瞧陈志的情况,却发现陈志的位置竟然在逐渐向我们靠近。 “啥玩意儿?他自己还找过来了?” 张海他们听到我的话赶紧好奇地问道:“咋了?谁过来了?” 我放大了陈志的定位:“陈志,陈志过来了!” 几个挂了彩的脑袋纷纷凑了过来,就在大家伙看定位的功夫陈志还在慢慢移动。 “咳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几声。 我们赶紧回头看了过去,是刘朝荣,这祖宗醒了! 张海和光头赶紧凑了过去把刘朝荣扶了起来。 “诶老哥儿,感觉咋样呢?心脏跳得有劲没有?” 光头张嘴就说了两句屁话,刘朝荣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又咳嗽了几声,他好像还懵着,看了看我们几个,然后又看了看地上那些。 他反应了一会儿,表情逐渐从迷茫变为震惊:“他们都死了?我竟然还活着?” 光头帮他理了理杂毛:“老哥儿你好像很失望呢嘛,咋就那么不想活呢,你欠钱了嘛?” 刘朝荣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想回答光头,而我听他们说话的同时也没忘了看地图,眼瞅着陈志越来越近,我激动地叫道:“来了来了,他真过来了!” 这下光头也不骚扰刘朝荣了,赶紧站起来四处张望,这地方灌木丛生,想看见个人也不容易,我们几个各自守着一个方向望眼欲穿地看着。 我的视力极佳,趁着那点儿月色就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个人,我刚要大喊,却发现那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个。 “两个人?” 其他人看我这边有情况也不乱看了,纷纷过来瞅着同一个方向。 这俩人可不是在闲庭信步地找人,而是在跑,而且跑得非常狼狈,跌跌撞撞地像是大学生八百米体测后的濒死状态。 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了这两个人的长相,在别人还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笃定地说道:“是陈志,没错,后面的那个人就是陈志。” 至于前面那个我也见过,就是那个要搭车到赛里木湖的侯成,他俩竟然还在一块儿,这是追出感情了咋滴啊? 第42章 红柳 张海看着陈志跌跌撞撞地奔向我们,欣慰地感叹道:“还是这个小老弟儿靠谱,知道自己往家找,都不用咱们费心。” “等会儿,你先别放心。” 我伸手打断了张海的好心情,指着他们身后的地方说道:“你们看那儿,有个……呃,那是棵树?” 侯成和陈志一前一后地跑着,而他们身后的方向又冒出来一个东西,这会儿天色黑的厉害,乍一看那东西就像被修剪成伞状地灌木,但要说那是个树吧,它却在动,不急不缓、四平八稳地移动着,始终和陈志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随着他们的距离与我们越来越近,张海欣慰地表情再也挂不住了,满脸写着拒绝,我们也终于看清跟在了最后面的东西。 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首先,我觉得它像个人,浑身都是深红色,但是顶着一头直垂到地的树枝子,就像是动画片里那些长发垂到脚边的女人,只不过这位的头发都是树枝子,而这些树枝子也是深红色。 陈志和侯成起初并没有看到我们,快到眼跟前了才发现灌木丛里还站着人,侯成吓了一跳直接跌坐在地上,再想爬起来却没劲儿了,而陈志看见我们简直欣喜若狂,狂着狂着就哭丧个脸,扑过来直接趴在了地上,还好我们几个赶过去接了一下。 “乌眼儿哥,头子哥,快点跑哦!有,有女鬼儿哟!” 陈志脸色泛青,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刘海都立起来定了型了,眼睛上蒙了一层黄土,嘴唇发白干裂。 “还跑,再跑你该跑死了,而且我们这也跑不了,一地的人呢!” 陈志像一根面条一样瘫坐在地上,呼哧带喘的,我从包里拿出水壶来给他润了润嘴唇,眼睛却紧盯着那个红色身影。 “这啥玩意儿?为啥跟着你们?” 陈志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噻,本来我就在撵那个侯成嘛,不晓得啥子时候身后就多了这个东西出来,它就一直一直跟到后头,甩都甩不脱,硬是要命咯。” 这时瘫在一边的侯成也爬了过来,他央求着说道:“求求各位大哥救救我,那是个鬼啊那是个,专门害人的鬼,我和它无冤无仇的,它非要害死我。” 侯成说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另一边躺在地上的几个人,眼睛突然就瞪大了,紧接着他看向我们的眼神就变得又惊又惧,估计在他眼里,他现在是前有杀人魔,后有夺命鬼,活该。 但是他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那个玩意儿已经过来了! 树枝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地声音,它离我们越来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晰,它那形似人类的躯体上覆盖了一层深红色的树皮,包括脸上,这树皮凹凸不平,只能勉强看出一双眼睛,而它头上的树枝子我越看越眼熟,我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一棵红柳,可不就和这些红柳枝子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小红柳娃的升级版,大红柳人? 随着它的靠近,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着,光头扶着陈志,张海扶着刘朝荣,我下意识地把大家伙护在身后,起码我现在能够支配自己的身体了,能更好的保护身边的人。 另一边的侯成见状也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可惜他好死不死选了贴着波拉特,却被波拉特一把推了出去。 他被这么一推直接暴露在了我们和那个大红柳人的中间,这下可给他吓麻了,手脚并用地就要往我们身后爬。 就在这时,竟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来:“跑不动了吗?” 这下可把我给吓一跳,这声音我们听过啊!就是侯成的那个女朋友刘红,在场唯一有可能是女人的,就只剩眼前这棵会走路的红柳妖了…… 我扭头去看侯成,就发现这人虽然惊恐,却没有惊讶,看来这个鸟人已经知道这个红柳女妖就是刘红了,就这样他逃命的时候还不忘了坑光头和陈志一把,真特么损。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动气,但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两步跨上去踹了侯成一脚,侯成挨了这一脚直接往刘红的方向又滚了两圈,而侯成一靠近,刘红头上本来就拖在地上的红柳枝子顿时涨了一倍长,这下不光侯成,我们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后退,甚至踩到了地上了盗猎贩子。 “哎呀”一声,有一个盗猎贩子醒了,他睁开眼看见我们先是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在看到我后一下就惧怕了起来,紧接着他又看见了头上的红柳枝正在疯长的刘红,这下他是真凶狠不起来了,赶紧爬起来去找他的同伴。 我压低声音去问刘朝荣:“老朝,你听说过这号人物吗?” 刘朝荣赶紧摇摇头:“没有,这是真没有。” 那边的侯成几乎吓瘫在了地上,几根红柳枝蔓延到他的脚下,牢牢卷住他的脚踝,他想爬都爬不开,嘶声大喊道:“你这个妖怪,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你这个吸人气运的妖怪,我的家也让你搞散了,钱也没了,工作也丢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要害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侯成越说越激动,又怕又气地用手捶着地面,而刘红听见他的话,覆盖着暗红树皮的脸竟然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你再看看,真的不认识我吗?” 侯成抱着头说什么也不回头,崩溃地大喊:“不认识不认识,我说什么也不认识你,你到底想干嘛!我欠你什么了我!” 侯成刚说完这话就开始嗷嗷大叫,他脚上的树枝越勒越紧,疼得他脸色都泛白了。 估计是他喊声太大,那些盗猎贩子陆陆续续都醒了过来,甚至连那个被我捅穿了胸口的人都醒了,除了那个杀死穆拉的人,毫无动静。 这些盗猎贩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小心地凑成了一堆,这会儿在场的人大致分成了四堆,各自为营,谁看谁都警惕得很。 突然地上的侯成不叫了,原来是刘红收回来了她的枝条,她看着那些盗猎贩子,又看了看我们。 最后低头对着侯成说道:“想不起来是吗?你总会想起来的。” 刘红话音刚落,她垂在身后的红柳如蛇群一般开始向四周疯狂蔓延,我们刚想回头逃跑,却发现这片土地所有的红柳都开始挪动起来,它们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四处攒动、生长,越来越多的红柳枝疯狂地穿插着,人们身边所有的缝隙都被密密麻麻的红柳枝占领。 我抓住一把红柳枝就折断扔到一边去,可是折断一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红柳枝重新补充上来。 没用多久,我甚至连身边的张海都看不见了,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红柳,我感觉自己被裹进一个红色的茧里吊在空中,不仅如此,我突然感觉脖子一疼,一根藤条竟然试图钻进我的脖子里。 我反手抓住这根红柳枝,沉了一口气,皮肤再次泛起红纹,竟然一路蔓延到手背,我扯着这根红柳枝用力一抽,这东西想缩回去,却被我直接扯断,这下周围的红柳枝都开始疯狂攒动。 就在我以为这些红柳枝准备把我绞死的时候,它们竟然像花瓣一样突然绽开,我脚底一空,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刚一落地也顾不上站稳赶紧看向周围,就看见自己处在一条由红柳枝条缠绕出来的廊道里,这廊道只有两人宽,十几米长,前后空无一人。 “哥?陈志?光头?” 我喊了几声,没有一点儿回音。 我小心的走到这通道尽头,发现这里是个丁字路口,左边和右边是两条一模一样的红柳走廊。 这里就像一个迷宫。 第43章 红柳迷宫 我谨慎地看着两侧完全相同的道路,思考了一小会儿:“男左女右,选左边吧那就。” 我尽量放轻了脚步,原本脚下的泥土现在也不见了,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柳枝,我嘴里念叨着:“这点儿营养全特么让你吸完了,难怪这地方水土流失呢。” 我这边刚念叨点儿坏话,身边的红柳墙壁突然窸窸窣窣地攒动起来,红柳女妖也就是刘红的脸从里面冒了出来,她暗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看了看:“你竟然出来了,不过没关系,没有用的,有能耐去找找你的朋友吧。” 刚一说完她的脸就被红柳枝重新覆盖了起来,我一拳砸在那些红柳枝上,硬是砸出了一个大坑,但下一秒它们就自动修复了回去。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找朋友就找朋友,死女人还怪厉害。 我不情不愿地沿着迷宫走了下去,走了没几米就到了尽头,这回这里只有右边一条岔路,我沿着这条路又拐了两道弯,耐心都要耗完了,再一抬头就看见这迷宫的尽头悬挂着一只红色的茧。 这茧就是用红柳枝缠出来的,与周围不同的是这些枝条上还带着暗粉色的花苞,我刚才就是从这玩意儿里掉出来的,那这里头肯定也有人,我打定主意过去看看,没准儿就是张海他们,可我刚走了没几步,四周的红柳枝突然再次涌动起来,几秒时间我眼前的路就被改了道,那条通往红茧的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岔路。 “妈的,耍我!” 我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到底是故意的,还是说她会定时变换路线,不过我眼下只剩一条路能走,先过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但我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依然是一颗茧,与刚才那颗别无二致,这回我生怕再突然改道,两步就蹿了过去,我抬头打量着这颗吊在半空的东西,像个不留口子的藤编吊椅。 我这会儿手里连个刀都没有,这红柳缠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老大一颗,我想了想,准备上手生撕,我两手各握了一把红柳枝,气沉丹田,正准备大喝一声来个手撕红茧,可是那柳枝上的花苞突然绽放,喷出一股浓郁的花粉。 “咳咳,咳咳,不讲武德!” 我被这股花粉呛了个正着,吸了一鼻子,我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怕不是有毒,赶紧用袖子擦着脸,可擦着擦着眼前的东西就开始模糊了起来。 “完蛋,真有毒!”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腿也开始软了,直到眼前变为一片黑暗,而我的意识也逐渐消散…… “小朝,妈妈把包子放在锅里,你自己记得吃,我先去上班了啊!记得给你爸开门,他肯定没带钥匙,陌生人不许开!” 我睁开了眼睛,酸酸涩涩的,我脑子一懵,小朝?我是小朝? 对啊,我不是小朝还能是谁? 我蹬开被子爬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我个头小,只能踩在一个塑料凳上才能够着洗手池,镜子里的我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眼睛一大一小,一个是双眼皮一个是单眼皮。 我趴在镜子上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这只也能变成双眼皮啊?” 洗漱完了我就抱着凳子跑到厨房去,从灶台上的锅里拿了两个包子,然后跑到客厅坐着啃。 我刚啃完一个包子就有人开始敲门,我没应声,等外面的人敲了第二遍才张嘴问道:“你是谁?” 外面的人喊道:“我是你爸。” 一听是我爸,我赶紧跳下来去开门,门外的人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脸被冻得通红,他进来以后先是把我抱起来扔了两下,然后一口叼走了我的包子。 “那是我的!” “锅里肯定还有,你再去拿两个,咱爷俩一起吃。” 我爸劲儿大,虽然长得不高,但是看起来就特别酷,我以后就准备长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他今天有点儿不高兴。 当天晚上我爸和我妈在饭桌上说了个事儿,原来他要换工作了。 “媳妇,他们说巴音布鲁克那个保护区,需要个林警,条件不太好,但是稳定,都说以后得待遇肯定比现在好,我也不怕条件不好,就是去了不能经常回家。” 我妈听了这话就把手里的碗放下了,她想了一会儿。 “这个事情我听说了,那就去吧,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吃了没技术的亏,现在虽说是在厂子里,但是你也就看看门打打杂,咱们现在没人没钱,难道要让你干一辈子,你是从山里出来的,回去了也高兴,我支持你,咱们忍两年,好日子在后面。” 虽然得到了我妈的支持,但我爸还是有点儿犹豫,他看了我一眼后对我妈说道:“但你还得上班,就让你一个人带孩子,那能行吗?我爸妈走得早,还正巧赶上你爸妈哥嫂都回南方了,当时咱们还不如跟着他们走!” 我妈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说回去就能回去吗?你想得美,咱们自己在这边过也挺好的,你别想那么多了,自己带孩子的多了去了,小朝也懂事,机会不好等,你本来就喜欢那些什么鸟什么羊,这次不去,以后可别后悔。” 我爸叹了口气:“是啊,农村的孩子,对土地有感情。” 后来我爸真的去了,我一年最多见他一面,每次回来我都认不出他,他永远是那句话:“儿子,站里人手不够,爸爸不是故意不回来。” 他回了家大部分时间都在骂人,坐在客厅里大骂:“那些盗猎贩子,手太黑了,我要不是枪不够,真想带着人把他们全送回地府里!你们没有看到诶,那些人有多过分,那么小的羊娃子……” 我和我妈耳朵都听出茧了,一般就是他骂他的,我们自己干自己的。 一晃我已经八岁了,算是习惯了我爸不回家的日子,最想他的时候就是他每次刚走的那两天,然后也就忘了。 我妈是厂里会计,本来还是挺清闲的,不过好像是因为我爸总是拿不回来钱,我妈下了班还会帮别人做做账。 我妈老跟我说,我爸不容易,还危险,工作时候都得带着枪,让我别怨他,这会儿的我还不知道我为啥要怨他。 “那可是我爸爸,我怎么能怨他呢?” 听我妈说,我爸他们站里除了他别人都没编制,条件又苦,总是留不住人,他们那个工作主要是不让别人猎杀动物,不能偷偷挖药材,但是我妈也说了,这个年头人才刚刚吃饱饭,根本掏不出什么钱去管动物,于是我爸还得拿他那几个钱去贴补手底下的人,家里就没见着过我爸的钱。 又到冬天了,外面下着大雪,今天是周末,我妈还得出去给别人干活,她出门之前跟我说:“你爸今天就到家了,你听着点儿,给他开门!” 我挺高兴的,早早就拿着扫把出去扫雪,扫完了雪又落下来,我就再扫,手指头冻得通红通红。 但是一直到下午,我爸都没回来,这个老骗子。 当天我晚上我就觉得自己身上像着火了一样,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我妈正好在值班,我迷迷糊糊地想去打电话,却摔在了地上,好在地上冰冰凉凉的,舒服多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了,我妈坐在旁边眼睛都哭肿了,医生说我得上了一种叫癫痫的病,应该是好不了了。 第44章 青春期 两天之后我爸终于回来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因为他工作的事儿发了火。 “你可以吃苦,我也愿意陪你,但是儿子凭什么过这种日子,不用说你,就连我都没怎么陪过他,我知道你愿意做事,但是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家你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儿子才八岁就得了癫痫,以后怎么办!他怎么办!” 我永远记得我爸那天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长到了脖子,胡子已经盖住了嘴唇,我第一眼甚至没认出来那是谁。 他在我印象里老得很快,他每个年龄段的样子,我只能见一次。 后来我妈跟我说那天巴音布鲁克保护区下了暴雪,我爸还没出草原就碰见一只被打死的北山羊,那是只母羊,旁边还趴着一只虚弱的半大小羊,它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周围又没有植被避风,趴在母羊尸体已经快冻僵了,我爸把它揣在怀里,迎着大雪将它送回了保护站,等他再想走就已经走不了了。 但我爸妈感情还是很好的,吵完了以后我妈看见我爸的样子又忍不住哭了,当天还给他修了胡子剪了头发,我们家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我以为我们家会一直这样。 但是我错了,慢慢的我发现周围的朋友家里条件都越来越好,明明他们的父母还是那些工作,但是他们家里能换房子,能买电视,还有bb机,这些东西放我家想都不敢想。 我想不明白,我父母都有正经工作,咋就这么穷呢? “诶,老朝,去不去打游戏机?”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老朝,看不看电影?新上的港片。” “不去了。” “诶你咋啥都不去呢?下回不叫你了。” 也没人欺负我,但我的朋友就是越来越少。 后来我的癫痫在学校当众发作了一次,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还是没人欺负我,但是没人敢靠近我,稍微磕碰一点儿他们都害怕得不行。 “你没事儿吧没事吧?真没事儿?没事儿就行,吓死我了。” 我本来想着就这样了,没朋友就没朋友呗,但事情总是没我想得那么简单。 一次放学,我刚出校门口就听见一个人正在校门旁边跟别人说着小话:“你们说那个刘朝荣啊?我以前认识他,我俩以前一个小学,他妈的事儿你们知道吗?听说别人下了班都回家,他妈不回,咱们这儿好多小老板以前都找过他妈,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总是自己在家,难怪他爸常年不愿意回家呢。” “找他妈干啥啊?” “那我可不知道,你们自己想去吧。” 我听了以后血都涌到了头顶,直接扑过去对着那个老同学一阵拳打脚踢。 我妈被叫到学校以后赶紧过来看我:“小朝,怎么打架了呢?妈看看,伤着哪儿了没有?” 我还没说话,那男的他爸就开始冲我们喊:“你儿子能受什么伤?我儿子根本没还手,他知道你儿子有病,一根儿手指头没敢动,全是你儿子在打我儿子,有病你就把他关在家里别放出来,这不是害人吗?” 我妈听了这话眼圈都红了,小学同学的爸爸几乎把手指头指在她脸上,我又想扑上去,却被我妈死死按住,她竟然跟他们道歉了。 回家的路上我气得直哭:“明明就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你要道歉,是他们胡说八道!” 我妈回头瞪着我,眼圈通红:“别人胡说八道咱们不疼也不痒,但你要是把别人逼急了,你爸不在家,人家打上门咱们两个怎么办?” 我爸不在家,又是我爸不在家,所有不幸的开端似乎都因为我爸。 十五岁这年,我爸终于赶在夏天回来了一次,我妈提前买了好多吃的,一大早就开始忙活。 我回家的时候我爸已经站在路口等着了。 “儿子!小朝!我儿子真长大了,你妈真是没骗我。” 我不太想理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妈又不是你,骗人干嘛?” “爸带了好肉回来呢,够你们俩吃一段时间了,想吃的时候跟你妈说,你妈给你做。” 我爸也没管我说什么,而是使劲儿得搂着我的肩膀,我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回去以后我妈特别高兴,一个接着一个的菜往桌子上摆,我看着他俩笑脸相对,总觉得特别刺眼。 我妈冲我招手:“快来小朝,跟你爸吃饭,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你俩先吃,我把厨房收拾一下。” 我看着我妈那个喜气洋洋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可笑:“妈,你在高兴啥啊?” 我妈的笑脸一下就垮下来了,她皱着眉冲我说道:“你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别闹脾气。” “我没闹脾气,我就是觉得你脑子有病。” 我妈愣住了,我爸一下就火了,他一拍桌子指着我说:“你这个混小子,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她一个人在家拉扯你……” “那是因为谁?是因为我吗?她一个拉扯我是因为我吗?是因为你!你!”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就把书包摔在地上。 我指着眼前这桌菜:“就这顿饭,家里几个月都吃不了一次,永远都是省钱省钱。” “别人家越过越好,只有我们家万年不变,穿不完的破布鞋,毛衣拆了又织,织完又拆,别人买磁带,租光碟,我看都不敢看,我就觉得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别人,我妈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可能怪她,我恨的是你!” 他们两个都愣住了,在原地呆站着。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两个的恩爱,好像这么多年唯一受罪的人只有我一个,他们美满了幸福了,只有我一个人自卑又敏感,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想用最尖锐的语言让他们跟我一起难堪。 我不想再理他们,捡起书包就往屋里走。 过了一会儿,我爸犹犹豫豫地来到我的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问:“这次过生日有啥想要的,爸攒钱,都给你买。” 我没理会他的问题,反而回头问道:“你这次待几天?” 他一愣,然后赶紧解释道:“三天,能待三天,要不然人手不够,万一出事儿了……” 我只听了一半就觉得自己脑子充了血,嘶声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回来呆这一天两天到底有什么意义?你这个爸当得这么省心,我可真羡慕你,你还不如直接跟我妈把婚离了,我也不用天天听别人问我爸还活着没有!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 这时我妈也过来了,表情十分震惊, “小朝,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心里一酸,凭什么我就不能呢? 我扭头又冲着我妈喊道:“妈,你不是说当年追你的人就我爸条件最差吗?你现在不累吗?每天自己忙前忙后没人帮忙你不累吗?你的爱情美满了,他的理想也美满了,我呢?我从出生就比别人低一头,你们是高兴了,管过我的死活吗?我是有病,但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我爸脸上挂着尴尬的笑,眼神飘忽不知道该看哪儿,两只手不自觉地抠着裤缝。 第二天我爸就回去了,这中间他还想跟我说话,我没理,但我没想到的是,从那里以后,我家竟然渐渐好起来了。 第45章 你是谁 自那以后,我爸每个月都能往家里存上一些钱,不算太多,但改善家用已经足够了,就这样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和顺。 我每次只要看到我妈拿着个报纸包裹笑眯眯地回来,就知道我爸又托人送钱回来了。 “小朝,我看人家都穿那个运动鞋,给你也买一双去。” 我又大了两岁,看到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怕我比别人少了什么的样子,我反而开始不自在了。 “不用,一双鞋而已,有的穿就行。” 我上高中了,这回我可以跟别人用差不多的书包,穿差不多的衣服,还能滑旱冰看电影,也交了新的朋友。 我爸还是一年最多回来两次,也不再义愤填膺地抱怨保护区里的事儿了,每次回来就盯着我和我妈的吃喝用度。 “爸,你怎么又在路口等我,我都多大了,走不丢。” 我和同学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路口的我爸,我跟我同学说道:“这是我爸。” 同学赶紧说了声:“叔叔好。” 我爸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回去的路上他特别高兴:“多交几个朋友,没事儿就出去玩儿,不担心钱的事儿。” 我看着他的笑脸又想起来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话我也是一时冲动,故意挑了最难听的说法,但过了那个兴头我也并没有那么想了,我想跟他说句对不起,可是怎么都开不了口,只是说道:“你不操心我,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我长大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除了癫痫以外,我的人生异常顺利,父母和谐,家庭美满,我开始意识到我爸的工作不是常人能胜任的,逢人就说我爸坚守在野生动物保护的一线,我终于开始为我的父亲感到自豪。 后来我有了工作,而我爸依然在岗位上,多年来也没什么晋升,顺利挨到了退休。 当然我一直没谈恋爱,我的癫痫治不好,也没道理去拖累别人,我是没觉得遗憾,能安安稳稳地给我爸妈养老送终,自己再清闲几年,这辈子实在完美。 可惜我三十岁那年,我妈得脑梗心梗全都来了,一年时间人就走了,这期间我爸跑前跑后陪伴了她最后一程,我妈走的那晚我爸并没有很伤心,反而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话。 他的手跟铁手一样,都是老茧,硬得不行,我当时想着我妈不在了,老头把我当成了唯一的慰藉,他也只能跟我说话,那说就说吧,我就当个树洞。 “小朝啊,爸这辈子亏欠你和你妈的,你妈操劳了太多年才会走得这么早,是我没本事。”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小了,逐渐理解了他们的难处,我开始真正懂得那句电视剧里常说的话:自古忠孝两难全。 他已经熬了几个晚上,我想再让他休息休息,他的腿脚现在很不好,关节总是疼得厉害,我把他扶回房间,用被子盖住他的腿。 “爸你休息吧,想说啥明天接着说,时间长着呢。” 他躺在床上点点头:“就说一句,小朝,有机会就干点儿你想干的吧。” 我拍拍他的手:“行行行,你快睡吧。” 那天晚上我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很晚才睡,等我醒了以后已经是大中午了,阳光照得我脸上发烫,以往这个时候我爸早早就起来做早餐了,今天竟然没叫我。 “爸,你是不是腿又疼了?” 我推开他的房门,却看见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我爸躺在床上,皮肤青白,血液浸透了他的衣服和身下的床铺,甚至顺着床板流到了地板上。 他用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小羊角刺穿了自己的大动脉。 短短两天,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两人的葬礼上,我见到了那个经常帮我爸带钱回来的谭叔,他也是在我爸手底的人,跟了我爸很多年,现在也已经老了。 谭叔喝了很多酒,哭得比我还伤心,他扒着我的肩膀涕泗横流。 我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一些事儿。 当年站里经费有限,枪支补给都得靠野路子,吃喝都不一定有保障,但是我爸干得挺起劲儿,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他经常迎着朝阳在烈烈寒风中升起一面鲜红的国旗。 “后来所长看我们太苦了,他就一个人拿着枪去跟那些偷猎的谈,你比如说黄羊,规定好多久能来一次,这一次最多只能打几只,拿钱换,多了不能带走,强杀多杀我们就地击毙。” 他没说太细,但我知道我爸这是自己亲手摧毁了他的理想与信念,他与自己最痛恨的盗猎贩子达成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协议,但谭叔说的有一点不对,我爸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 我这些年看似美满的生活,原来只是基于罪恶与妥协的泡影,我们家似乎从未美满过,总有人在痛苦里煎熬着。 理想长存,果真是一种奢望。 “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爸,对不起……” 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手底下都是红柳枝。 “爸,对不起……” 我还在念叨着,脑子里一团懵,抬头看到那个大红茧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说道:“那这里应该是刘朝荣。” 下一瞬间我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是刘朝荣,那我是谁?我不是刘朝荣嘛? 我是谁?我疯狂地整理着脑海里的信息,试图在混沌中寻找一丝清明。 突然,我的眼睛一热。 “靠,我是吴燕青,吴建业的儿子吴燕青!” 我使劲儿晃晃脑袋,这个狡诈的妖怪,大段大段的记忆直接塞进我的脑子里,一时间竟然让我分不清自己是谁,这是什么鬼操作! 但不管怎么样,我得先把刘朝荣放出来再说,他伤得不轻,别再给憋死了,我刚要继续伸手撕这颗红茧,它自己却再次像花瓣一样绽放开来,里面果真掉出一个人。 “老朝!老朝!” 刘朝荣背对着我躺在地上,似乎还没醒,我赶紧过去扒拉他,可是这人一转过来我就懵了,这是个鸡毛的刘朝荣,这不是那个五金店老板吗? 这迷宫里昏暗异常,唯一的光源还是这些红柳树枝,它们的表皮散发着暗淡的红色荧光,黑红黑红的环境里我刚开始还真没看出来是谁。 估计是被我扒拉了一下,五金店老板“噌”地一下睁开了眼,我看着他寻思了一下,该怎么把他打晕更合适。 这五金店老板看见我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地开口说道:“小兄弟,咱们这是在哪儿?我还以为要死了呢,诶,我腿怎么不疼了?” “……”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后退两步。 “你是谁?” 他看着我这副样子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我是老朝啊,你碰到脑袋啦?其他人呢?那群盗猎贩子呢?不行,这回千万不能放过他们!哎呀不对,我怎么感觉自己变样子啦!” 他把自己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一脸惊恐。 五金店老板这一副刘朝荣做派彻底把我整懵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是换了皮还是换了脑?还是说他和我一样看到了刘朝荣的记忆,在骗我? 不对,我只看看到了一部分而已,现在想来只是一些让他难忘的重要片段,但这个人显然比我看到的更多,难道说在茧里的情况不一样? 所以,他到底算是谁? 第46章 我是谁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刚才被花粉迷了眼,会不会是我产生了幻觉。 擦完眼睛我又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还是五金店老板那个死样子,怎么看怎么手痒。 他看见我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凑过来:“你怎么了小兄弟,看着有点儿不对劲呢。” 我后退一步低喝道:“你离我远点儿!” 眼下这个情况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这个情况,我打他还是不打他,留着他的话,万一他是装的,半路捅我一刀怎么办? 那不留他,万一他真的是刘朝荣怎么办? 五金店老板还要往我身边凑,给我气得大喊:“站那儿!你给我站那儿!” 他好像有点儿吓住了,踟蹰着站在原地不动弹了,偷偷拿眼睛打量我。 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个死女人为什么那么大方地让我随便跑,真够绝的。 我站在原地头脑风暴,一脸嫌弃地盯着五金店老板,他被我看得有点儿尴尬,两只手在裤子两边抠啊抠的,这让我想起了刘朝荣他爸,我现在对他们一家感情有点儿复杂。 而这个五金店老板摸着摸着突然“诶”了一声。 他伸手从腰里摸了一把短小的匕首,眼前一亮,接着他就握着刀尖那边把刀把递给了我,“我这儿还有把刀,你劲儿大,还给你用。” 他这个语气就和在艾比湖外给我匕首时一模一样,我试探着伸手去接匕首,试了两下他都没有要偷袭我的样子。 我接过匕首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跟着我,保持三米距离好吧!” 那五金店老板点点头,保持着三米距离跟在我身后,我小心前边的同时还得小心着他。 前边又是一个丁字路口,还没等我走过去,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边跑还边嚷嚷着:“幺儿,你在哪点儿哟~” 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可是等我到了路口一看,人已经不见了,八成是这迷宫又改道了。 至于刚才那个人是不是陈志,我总觉得不太像,在这迷宫里连颜色都不好分辨,但声音我总能听出来些,不知道是谁得到了陈志的记忆。 左边的岔路就是那个人消失的地方,这会儿已经成了死路,我只能往右边走,五金店老板像鹌鹑一样跟在我身后。 “小兄弟,咱们这要走到什么时候,那些盗猎贩子会不会趁机跑了!” 我回头瞟了他一眼,他还挺着急,我撇撇嘴说道:“你不乱跑的话,他们应该跑不了。” 我俩正说着话,左手边的红柳枝忽然向两边退散开来,露出一个新的通道,而这新的通道尽头坐着一个人。 他看起来很虚弱,低着头坐在地上。 我让刘朝荣在拐角处等着,自己向前走了两步,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抬头看向我,哑着声音说道:“小弟……” 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慢慢转向我,这个人的下巴上都是血,右胸口的衣服更是破了一个大洞,上面卡着一个黑乎乎的枪头。 他竟然,是那个被我捅穿了胸口的领头男人。 他疑惑地看向我:“我咋滴了呀这是?嗷嗷疼啊!” “哥……”我下意识叫了一句,接着喉咙一紧,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不耐烦地说道:“说事儿说话,哥啥哥。” 看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硬生生停住了,不,他不一定是张海。 他原本还在扶着墙向我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警惕了起来,盯着我的背后目露凶光。 我回头一看,那个五金店老板正一脸好奇地站在岔路口。 盗猎头子强撑着站直,沉声喊道:“你们特么命挺硬啊,还敢跟着我小弟。” 说完他摸了摸裤兜,什么都没找着,接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要干啥,下一秒就惊呆了。 只见他竟然将手伸进了自己右胸口处的伤口。 “我靠我靠,你要干啥啊你!” 我不知道这人发啥疯,赶紧抬腿往他那儿跑,我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也不知道他们是暂时交换了记忆还是暂时互换了身体,但如果这个壳子死了,张海还能回来吗?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下手非常狠,他咬着牙低吼一声,竟然徒手将那把手枪拔了出来,他一秒都没停顿,握着枪就对准了岔路口的五金店老板。 五金店老板吓得赶紧摆手:“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刘……” 但这个半拉张海动作非常快,就在我快碰到他的时候,甚至没等半拉刘朝荣说完话他就“砰”的一声开了枪,这一枪打在了半拉刘朝荣的肩膀,导致他直接摔在了墙上,下一秒墙上的红柳枝就涌动起来将他拖了进去,一喘气的功夫人就没了影。 我回头瞪着这个盗猎头子说不出话,要多震惊有多震惊,而他嘴里嘟囔着:“没事儿,我在这儿不能让你出事儿。” 他还想拍拍我的肩膀,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有点儿诧异,张嘴就想骂我却咳出一口血来,血点子甚至喷在了我的手上,是温热的,他好像很难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没说话。 我忍了又忍,还是小声问了句:“你咋样啊?” 他用袖子蹭了下嘴:“没事儿,小事儿。” 我被眼前这种状况搞得越发烦躁,突然回头伸手去疯狂捶打着这些红柳枝。 “他妈的,他妈的,这都是什么东西!给我滚,都给我滚!” 我一把一把地撕扯着红柳枝,它们长一层我撕一层,撕到手上破了皮我就改用脚踹。 “老子拆了你这个破迷宫,他妈的,我哥呢!我哥呢!” 那个盗猎头子跟在后头着急地说:“小弟,你这是咋啦?我不在这儿呢嘛?” 我在墙上狠狠踹了一脚后猛地回头,看着他脸上那个神似张海的疑惑表情,心里更堵了。 “你,你不是,你……哎呀卧槽!让我自己待会儿好吧。” 说完我就自己蹭蹭地顺着迷宫往下走,哪儿有路我就往哪儿走,什么都不愿意想,走了一会儿我回头一看,那个盗猎头子正扶着墙费力地跟着我。 我他妈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气得我又挥起拳头砸了下手边的红柳枝,而我这一拳砸下去,它们竟然“忽”地一下散开了。 一条新的岔路出现在我的眼前,里头正站着一个人像我刚才一样疯狂地砸着红柳墙。 我小心地走过去,脚下的树枝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那个发疯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抬头看向我。 “波拉特!” 我特么终于看见一个自己人了,可是他这会儿的表情十分疯狂,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在这儿暗红的迷宫里格外瘆人。 他像疯子一样朝我跑了过来,我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就想跑,这特么到底是不是波拉特? 我本来已经做好打架的准备了,可他就停在了我的跟前,波拉特的表情一变再变,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悲痛,就像个程序混乱的机器人。 最后他颤抖着声音问我:“我是谁?” 第47章 你不是他 这个简单的问题把我问得一愣,我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儿,最后还是说了句:“你是波拉特。”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抱住自己的头,嘴里嘟囔着:“对,对,我是波拉特,我来找穆拉,你是吴燕青。” 说着说着他突然抬头看向我,两只血红的眼睛里是令人心惊的沉痛:“可是我看到了,我亲手杀了穆拉,一刀接着一刀,他瞪着我,他很疼,他在发抖……我亲手杀了他!!!我还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波拉特的汉语突然变得流利多了,但我刚开始还是听得一头雾水,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在脑子里。 波拉特脑子里多了那个杀害穆拉的人的记忆…… 这个刘红,死人的记忆她竟然都不放过…… 波拉特的脸在不自觉的抽动着,表情十分怪异,又想笑又想哭,他的记忆似乎仍然十分混乱。 “我是波拉特,我是波拉特,我给穆拉报仇……” 波拉特还在念叨着,但事实就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在他还没看到血淋淋地真相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他能想起自己的记忆?虽然看起来有点儿混乱,但终究也是想起来了。 我看着他疯癫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他咋了这是?” 我心里一惊,卧槽,他来得真不是时候。 果然原本还在喃喃自语的波拉特一下不吱声了,他缓缓抬头看向那个换了芯子的盗猎头子,眼神里是滔天的仇恨。 我脑袋里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这事儿完了。 一如我所想的那样,波拉特下一秒就拔出那把我给他的牛角刀,他握着刀就要冲那个盗猎头子冲过去,我赶紧拦住他劝道:“你先等会儿,等会儿再说行吗?” 波拉特像只发狂的牛,特别难按,他哑着声音嘶喊道:“我看见了,是他,是他让我杀了穆拉,就是他让的!他不能活!” 他的记忆果然还混乱着,这会儿连主语都搞不明白。 另一边儿脑袋里揣着张海记忆的盗猎头子觉得莫名其妙:“不是我啊,我没有啊,我哪能干那事儿呢?” 我都不该怎么解释这个情况,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苦口婆心地劝着波拉特:“现在这个情况特别复杂,真的,这个仇一会儿就报,先等一小会儿!” 但波拉特这会儿精神都要崩溃了,哪儿听得进去这个啊,他奋力想要挣开我的桎梏:“我等不了,一秒钟都等不了。” 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但现在情况不明朗,我真的还不敢让那个男人死,可能对波拉特来说,我就跟当初的秦晃一样讨人厌。 波拉特已经气急了,他甚至开始用手肘狠狠地杵我,这下后面那个盗猎贩子还不乐意了,他气哼哼地说:“诶你这人发啥疯啊?你别打我小弟,你听着没有!” 我气得回头大喊:“你闭嘴吧你!” 眼瞅着波拉特气得发了疯,我想着要不把他拽走得了,可波拉特为了摆脱我狠狠踹了我一脚,但我现在可是很强的,他这一脚反而把自己撞在了墙上,下一把,他就消失在了墙壁里。 “诶诶诶,人呢!” 我扑过去扒拉墙上的红柳枝,妈的这些玩意儿咋说拉人就拉人,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我回头瞪着那个盗猎头子,他看着我摊了摊手,神情和动作实在太像张海了,大概是伤口实在太疼,他一直强忍着不做声,只是偶尔忍不住皱着眉咧一下嘴,就像当初在哈巴鬼庙张海被踩断手指时一样。 “你跟着我可以,能别说话么?尽量也别露面。” 波拉特救过我,我没理由拦着他不让他报仇,那不是在人家伤口撒盐么,再这样折腾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也不想再看他的样子,直接扭头继续走,我得尽快找到陈志他们,不管他们现在脑子里的记忆是谁的,处境都很危险,重一点儿会被弄死,轻一点儿得得精神分裂。 这迷宫里的隐隐约约的红色荧光实在搞得人心烦气躁,本来就烦,看着更闹心了,我甚至盘算着要不要一把火把这个地方烧了。 但想一想还是算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还不到那个地步。 “你小心点儿啊,别虎超超的可哪儿跑,万一有人蹲在那个犄角旮旯偷袭你呢!” 那个盗猎贩子还在我身后跟着,听着就一瘸一拐的,说话也是喘得厉害,但我还是不想回头。 又拐了三个弯,我才终于看到一个人。 那人稳稳当当地走在红柳迷宫的正中,看起来步伐稳健很不好惹。 “站住!” 黑红的廊道里,我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形,但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好惹。 而这个人听到我的声音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迈着大步向我走来。 随着这人的靠近,我的心也慌了起来。 “海哥!” 是张海,这回真的是张海。 但是他跟以前很不一样,看着我的表情十分冷漠,甚至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他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把刀提在手里,指着我说道:“你是人吗?” 我半张着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回头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盗猎贩子,他的表情既震惊又恐慌。 我回头再次对着张海轻声叫道:“哥,我是吴燕青,张峰的朋友,我们从小认识好多年了,你想想。” 张海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我身后那个盗猎贩子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挣扎着快步走过来,急吼吼地说道:“小弟,这肯定是外头那个女人的把戏,你可别信他,他瞅他那个样儿!” 我看着一脸急切的盗猎贩子和一脸冷漠的张海,心里异常复杂。 躯壳和记忆,孰重孰轻?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他的经历和记忆,那他还是是不是他? 就是这时,张海突然提起手里的刀向我们走了过来。 “小弟,你靠边儿!” 盗猎贩子一看张海这个动作赶紧把我挡在身后,就像张海从小到大无数次护在我和张峰面前,一样的动作和语气。 张海也没多说,直接挥刀砍了过来,盗猎贩子伸手把我推到一边儿去,拖着半残的身体躲过那一刀,他站在一边掏出手枪对准了张海,而张海竟然不躲不避地拿着刀对着他砍了下去。 “海哥!” 第48章 意志 银光一闪,枪声并没有响,盗猎贩子捂着冒血的脖子震惊地看向我:“小,小弟……” 我放下手里带血的刀,声音有点儿发颤:“你不是张海。” 他捂着脖子晃晃悠悠地站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是张海,我怎么可能不是张海,我是张海,我就是张海……” 我看了下站在一边的张海,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海刚才一皱眉我就猜他想起来了点儿什么,他要砍得也不是我,而是这个人。 没道理波拉特能想起来,张海想不起来,至于这些盗猎贩子,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刻意选择忘记。 眼前的盗猎贩子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他一边脸趴在地上,斜着眼睛看向我,嘴里不断涌着血,握枪的手动了动。 “你想起来了?”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手里的枪往我脚下推了推。 “拿着……这个,小心……小心他害你……” 他的气息逐渐微弱,直到消失。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杀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带着张海记忆的人。 我看着地上的人有点儿发愣,一边儿的张海直接怼了我一把:“拿起来啊!你不拿到时候别人拿走了给你来一梭子看你咋办!” 我弯腰捡起那把染血的手枪,“不是,咱们谁会用啊?” 我特么都不知道手枪的子弹怎么卸,我不是军迷,只在电影里见过这掰一下那儿拽一下的,那能看明白啥啊。 是的,我们对枪械都不怎么了解,之前那杆老喷子怎么用还是阿布老哥当场教的,所以我看到那个领头男人利落的举枪时,就感觉他终究不是张海。 “你管他呢你就拿着,大不了走的时候找个地方埋了。” “哥,你为啥二话不说就要砍他啊?” 对于这方面我有点儿好奇,张海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儿竟然是砍人,反应也太快了吧。 我没想到一说到这儿他就气得不行,拿手指头戳着我的肩膀:“你说你多大人了,咋还跟小时候一样呢?我不管他记得他是谁嗷,他特么手里有枪呢,你竟然让他在你旁边呆着?特么的他想起来事儿了抬手就给你崩了,你咋这么完蛋呢你?” 我被呲嘚得无话可说,道理我都懂,但眼睛会骗人。 而我动手的原因也很简单,我既不想害张海出事儿,也不想让他背人命,他卷到这些事里都是因为我,也应该由我结束。 我把我之前遇到的两个人跟他大概说了一下,同时给他讲了一个细节:“刚才我动手的时候,看见墙上的红柳枝动了,按照之前的两次经验,我猜它是想把这个人拽走,但是我下手太快了,我总觉它是不想让我们现在就死掉,不知道是有什么打算。” 张海若有所思:“我还没遇见过人,刚从树上掉下来没多久就碰见你了,但要真是像你说的这样,那暂时还不用担心他们会出事儿。” “也不行,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些红柳枝不是自己有意识,而是被操控的,所以才会有失误出现,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张海瞟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脸色不轻松:“不管他想干啥,这回确实不好对付,你不知道,我刚下来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就算现在想起来了,脑子里还是乌泱泱的,乱成一颗蛋了,再来一次就得把我整疯了。” “哥,你都看见啥了?” 张海一听这个问题直接用手捂住了眼睛:“你可别问了,我一点儿不想想,不然我得觉着自己是个变态,妈的血刺呼啦的,我上学就够少了,他比我还不如呢,大字不识几个,以前管得松的时候,国外的走私贩子一游说就跟着干,尝到甜头了就回不了头了,没啥可说的。” “人心这玩意儿是越用越黑啊,不提了。” 我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看见什么好事儿,但他不想说就算了,一般人玩儿个剧本杀还得缓一会儿呢,别说这种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记忆灌输了。 我跟张海准备继续去其他地方看看,临走的时候我看了眼地上还睁着眼的男人,我下意识想伸手合上他的眼皮,但是动作做到一半我却顿住了,他只是借了张海的光,可这并不能抹除他的罪恶,我不该心软。 想到这里我收回了手,他不应该比穆拉体面。 “走吧哥。” 张海一路上一直在絮絮叨叨:“你以后最好把你这个性格改一改,啥毛病,你别不服气,我现在看你格外不顺眼,老想揍你。” 我有点儿无语:“哥你现在想揍我可不是我的问题,是因为……” 说着说着我突然顿住了,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得到了那个领头男人的记忆,那那个人被我打个半死的全过程,张海都经历过了? 所以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想到的应该是我掏穿他胸口的事才对,这样他都不想刀了我吗? “哥,你在他的回忆里,能感觉到疼吗?” 张海白了我一眼,语气十分不屑:“你就别想那有的没的了,疼不疼的他都是假的,就算你捅得真是你哥我还能咋的,你啥情况我还不知道么?那也不是你乐意的,我还非得打死你么?” 他的意志之坚韧简直让我震惊,也只有他这种人的记忆和思维才能把那个盗猎贩子洗脑成那样,不敢想象那个男人站在张海的视角里得有多讨厌他自己。 在张海的影响下,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身体下手。 “我的哥诶,你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我的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这时正走在前头的张海一下站住了:“等会儿!”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咋的了?” 我一看,我们的前头趴着一个人,黑糊糊的一动不动。 “卧槽,这谁?” 我俩猫着腰一步一步小心靠近,这人脸朝下趴着,根本看不见脸,但身体没有一点儿起伏,看样子已经没了。 稍微走近以后我一看,这人身上盖了一件蓝边黑色羽绒服。 “这衣服是光头的,我靠!诶不对,有头发。” 我起初还以为是光头让人刀了,但一看脑袋就知道不是他,这人头发多得很,掺着白发。 我走到侧面看了看这个人的脸,是那个年龄最大的盗猎贩子,看起来五十多岁。 “会是谁杀的他?” 死的这个人不管得到了谁的记忆,起码他的外表都是盗猎贩子,我们的人不敢下手,他们的人不会下手,想来想去我们这些人里除了我,会下手杀人的只可能是波拉特,因为穆拉的事他跟这些人都结了仇。 “但光头的外套为什么会在他这儿?” 波拉特不会顺手把光头也宰了吧…… 算了,他应该也没变态到那个地步,这个刘红也不知道怎么看的场子,又一个没看住死了人,工作质量真不行。 我掰着手指头跟张海算着:“现在他们六个人里没了三个,这里头还剩三个,但是他妈的这些人现在脑子都不正常,他们人虽然死了但记忆还在,这有点儿难算啊!” 张海也烦躁得挠挠头:“你说要是你哪个小兄弟脑子被盗猎贩子啃了,然后去跟波拉特嘴欠穆拉的事儿,会不会被刀?” 我沉思了一下:“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可能。” 这局真够狠的,所谓迷宫,在里不在表,从根源出发直接把我们的脑瓜子搞迷掉,无论你往哪儿走,不管遇见谁,都有可能是敌人。 而我,就是这迷宫里唯一的变数。 第49章 邪恶光头 地上的人是被扭断了脖子,这手法相当利落,我们还准备继续翻翻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我们两个赶紧向后看去,一个人影猛地冲了过来,是波拉特,他跑过来站在我们身旁喘着粗气。 我刚准备问他怎么了,迷宫尽头又冲过来一个人。 这第二个人跑到我们几个跟前就放慢了脚步,站定后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我们。 这是一个邪恶的大光头。 他穿着一件反毛大衣,往那儿一站就很嚣张。 不用想我都知道这货脑子被灌坏了,我想到他会迷失,但没想他会迷失的这么彻底,都敢追着波拉特打了。 我身边的波拉特指着光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他是你们的朋友,我不害他,但是他现在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波拉特看样子是被气坏了,指着光头的手绷得直直的,他与我不一样,这个人没那么多心思,坚定地只认壳子不认芯子。 我带着歉意冲他赔了不是:“不好意思啊,我来解决我来解决。” 接着我看向光头,试探着问道:“你是哪位?” 邪恶光头撇嘴一笑:“你们就守在我的尸体旁边,还问我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他的衣服,又想到地上光头的羽绒服,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了。 “这是你干的?” 他得意地笑了笑,看起来非常开心:“那以前是我,死的时候是你们的人,就是他。” 说着他敲了敲自己的光头,我一下就明白了,光头得到的是这个老盗猎贩子的记忆,而那个盗猎贩子则相反。 他动动胳膊伸伸腿,轻快地说着:“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重活一遍的好事儿还能让我遇上,就让你的弟兄给我那副骨架子陪葬吧。”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选,光头这副皮相简直太适合干坏事儿了,跟着光头就是屈才了,眼下这个老盗猎贩子的记忆把这幅躯壳利用得淋漓尽至,看起来要多变态有多变态,是枪毙了会被上报纸的那种。 他竟然天真的以为是他的灵魂换了壳子,还为此杀了他所谓的光头,也就是说,他自己的意识杀了自己的肉体,同时连累光头自己的肉体杀了自己意识。 实际上他不过是彻彻底底杀了自己罢了,真他妈是损人不利己,我有点儿担心光头清醒之后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我指了指他的脑袋,认真地问道:“你的智商一直就不高吗?还是被光头影响了?” 他好像没太听懂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不是好话,于是他沉下脸来,沉着嗓子说道:“小伙子,你父母没教过你见到长辈要好好说话吗?” 我看着他那副嘴脸突然懂了光头自己的记忆为什么被压制得这么死,这老男人至少也活了五十多年,干的还是这种丧尽天良刀口舔血的事儿,这么庞大的记忆一下灌到脑子里,还真消化不了。 尤其是光头长这么大可以说是平平淡淡,也没遇见啥大事儿,真真就是骂过的人还没人家犯下的案子多。 痛苦一向比欢乐更深刻,傻逼光头也是倒霉。 我看着他跃跃欲试地捏紧了手里的刀,头疼地叫道:“我天呐,你别介,你说我是打你还是不打你!” 邪恶光头低头嗤笑一声:“年轻人,谁打谁可说不准。” 我无话可说,肯定是光头这个傻逼当时把那个盗猎贩子挡得太严实没让他看见我捅他们的头头,要不他能嚣张成这样? 我正想着该把他怎么办,身后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一路跑着路过迷宫的尽头。 “小花?你到底在哪个凼凼儿哟?” 喊话的人纯纯路过,一下又没了影,更离谱的是声音跟我上一次听到的那个还不太一样。 张海皱着眉问我:“那又是谁?” 我都要抓狂了,抓了把头发生无可恋地说道:“我特么不知道啊!这个陈志到底啃了几个人的脑子!” 而我们眼前贼眉鼠眼的光头小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再出现之后,他竟然真的冲了上来。 我心里感叹了一下,他是有多相信光头的体格子,竟然敢一打三,八成是被光头的智商影响了。 我和张海对视一眼,然后小声跟波拉特说了句:“给他按住!”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等邪恶光头冲过来的一刹那一把夺过他的刀,而两边的张海和波拉特同时出手,一个人锁脖子,一个人绞腿,短短五秒不到,光头就被按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哇哇大叫:“放开老子,怎么可能!” 我拍了拍他溜光的脑袋,耐心劝道:“认命吧,这副身体的极限就这个德性。” 他还不服气,咬牙切齿地骂我,我气不过一巴掌扇在他的嘴上,“快别特么叫唤了你,一天挨多少顿揍了你都,不嫌疼啊!” 他趴在地上恨恨地瞪着我,使劲儿抽动了几下胳膊,可惜被张海按得死死的。 我像敲门一样敲了敲他的脑门,礼貌地问道:“在吗光头?光头在吗?醒一醒,赶紧的,晚了还得多挨揍。” 面对我的冒犯邪恶光头眼睛都要瞪脱窗了,恨不得生吃了我,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曾经的光头是多么纯良,这家伙现在长得忒吓人。 “真受不了,来咱们给他绑上。” 我们三个把地上那件羽绒撕巴成布条,把他的手和脚都绑了结实。 搞定了邪恶光头波拉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儿,凶巴巴地问我:“之前那个男人呢,我现在要去找他。” “你说我不让你报仇的那个是吧,死了,不用找了,我干的,没骗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垂着眼说了句:“谢谢。” 我叹了口气,弯腰坐在了光头屁股上:“谢啥呀,不是因为你。” 张海搓了搓通红的手:“现在咋整?就这么碰?我看陈志那个小兄弟挺难碰的。” 我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红柳若有所思:“肯定不能这样下去,在刘红的地盘上,只要她故意使坏,咱们就找不着陈志,得想想办法。” “对了,你们在那个红色的茧里有没有被这个枝子扎到。” 他俩有点儿疑惑,表情十分迷茫。 我一想也是,他俩没疯都算意志力超群了,咋能要求他们去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 “哥你来。” 我冲张海招了招手,他瞪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单腿蹲了过来,我伸手去扒拉他的后脖子,果然看到一个血点。 “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第50章 变动 我从墙上的红柳枝里扯出一个尖端来,正准备往脖子上扎却被张海拦住了。 “你这是要干啥?刺挠啊?” 我攥着红柳枝认真说道:“当时有一个树枝子想扎我但被我薅断了,后来我因为吸了花粉看到了老朝的记忆,可我猜你们应该都是因为被这些树枝扎了,那些花再怎么牛逼也是长在树枝上的,我猜这些红柳枝是链接大家的一个媒介,通过某种能力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传输脉络,现在你们都是落了地的果实,我想唯一还连接在这些脉络里的,应该就是刘红了。” 说完我拨开张海的手,一下将红柳枝地尖端戳破了后颈的皮肤。 我赌刘红会对我好奇,没道理一个异类对另一个异类的经历不好奇,只要她还有点儿人的特性,多少都会被我的记忆影响到,就相当于大家伙促膝长谈了,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和我的孩儿们活着出去。 张海和波拉特谨慎地蹲在我身边防范着四周,很快我后颈一麻,紧接着果然传来一阵眩晕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在地上蹲久了然后猛地站起来一样,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开始天旋地转。 可就在我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的全身竟然开始不可抑制地发烫,紧接着原本已经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了起来,我撸起袖子一看,胳膊上全是花纹,完了,一下没控制住变身了。 勾引人勾到一半突然开始扫黄了,我真是有点儿毛病。 我伸手使劲儿敲脑袋:“咋回事儿!咋回事儿!咋还能自动开启防御机制呢!” 我没猜错的话眼瞅着事儿都要成一半儿了,结果自己还坏事儿了,我气愤地拿着红柳枝子在后脖颈子上使劲儿戳戳戳,张海看不下去了一把拦住我。 “行了吧你,你瞅你这满脸魂了画的,谁敢惹你?急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气得把手里红柳枝子一甩,那柳枝子被甩在墙上发出“啪”地一声,下一秒我们脚下就开始晃动。 “咋回事儿这是?你给它抽疼了?” 我们三个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背靠背凑在一起,这才发现四面八方的红柳都动了起来,它们直愣愣地向上生长的,像是一丛丛在海水中摇晃的海草,看样子应该是整个红柳迷宫都动了起来。 而这些红柳枝不是单纯的生长,一朵朵的花苞从枝干上冒了出来,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 “刘红是不是疯了?” 漫天的红柳枝如火焰般摇摆着,一瞬间,所有暗粉色的花苞全部绽放,迷宫中到处弥漫着粉色的烟雾,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往人脑仁里钻。 “我靠,又来!” 我们几个早早捂住了口鼻,但这些粉雾简直无孔不入,我也不知道是被呛得还是憋得,只觉得自己眼前五彩斑斓的,像是在看万花筒,看着看着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周围的温度开始慢慢上升,热得我脑门子冒汗,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胳膊上,迷迷糊糊就听见旁边两个人在小声说着话。 “之前不是说你小姑子他们三年就回来了吗?怎么还没消息?” 一个尖锐的女声传了过来,她说完以后另一个女人说话了,语气听起来很忧愁:“之前是这样说的,但是我们家那个说怎么都联系不到人,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已经三个多月没给钱了。” 我“噌”地一下抬起了头,这会儿我正蹲坐在房子的拐角处,那两个女人就在我身后,我听出来了,刚开始说话的是这条街最里头的冯大婶,后来那个是我舅妈。 她们说的不会是我们家吧。 果然冯大婶下一句就说道:“我听说不少人就是这么跑出去不回来了,他俩夫妻俩要是也这么干,你怎么办?真给他们养孩子啊?” 我舅妈叹了口气:“到底也养了三年多了,还能扔了吗?但是我们家这个条件你也知道,而且……而且我怀孕了!” 舅妈最后半句话压得很低,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舅妈怀孕了啊,难怪她这几天不爱吃饭,全让我吃了。 我还想着等她们走了再出去,但是耳朵边突然冒出来个声音来:“邋遢大王干嘛呢!邋遢大王!” 是冯大婶那个大嗓门的讨厌儿子! “等着,下次揍你!” 我朝他呸了一口站起来就往家跑,路过舅妈的时候我边跑边喊:“舅妈我先回家啦!” 舅妈愣了一下,随后在我身后喊道:“厨房有饼,饿了你就吃!” 除了舅妈的声音,我还听见冯大婶的怒骂声:“你叫人家什么?你叫人家什么?你给我过来!” 回了家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都是泥渍,唉,每次出去玩儿都是一身泥,但是没办法,我不喜欢跟冯大婶她儿子那些人一起玩儿,舅妈也不喜欢我跟他们玩儿。 晚上舅妈没吃几口饭就困了,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来刷碗,舅妈你和舅舅休息吧。” 舅舅摸摸我的头,乐呵呵地跟舅妈说:“小风长大了,还想着干活了。” 舅妈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还抽空刺了舅舅一句:“肯定比你强!” 其实也没几个碗,我随手刷刷就洗完了,然后我就想起来厕所还泡着我昨天的衣服,不如一起洗了得了。 两件衣服泡出了不少泥水,我舅干得是力气活儿,这会儿拿着毛巾过来准备擦洗一下身上。 他穿着大裤衩走过来,看我正在洗衣服,张嘴说道:“你自己能洗干净什么呀,正好给我吧,我一起洗了。” 这时候正赶上舅妈出来上厕所,她走过来看见舅舅站在厕所顿时就不高兴了:“小风在这儿你来瞎逛什么,孩子想洗就洗,你等孩子洗完再进来,你先回去!” 舅妈说完就关上了厕所的门,我是无所谓,我已经七岁了,自己洗衣服也是应该的。 洗完了衣服我就钻进了我铺在客厅的被窝里,舅舅舅妈的房间里传来小声地说话声,他们聊到了很晚,比平时晚多了,我听见舅舅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也不知道他们这是遇见了什么事儿。 舅妈的肚子大得很快,本来说的是过年才能生,可是元旦那天舅妈准备包饺子,脚上一滑却摔了一跤。 她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地上又是黄水又是血,我冲出去挨家挨户地喊道:“救命啊!救命!我舅妈摔倒了!” 邻居们很快就把我舅妈抬到了医院,她疼得出了一身汗,秋衣都湿了,被推走之前她看着我的脚说:“回去,回去穿双鞋。” 我这才发现我跑出去的时候太着急,都忘了穿鞋,这会儿两只脚又冷又疼。 不过好在舅妈没事儿,还生了弟弟,给我舅舅高兴得两天没合嘴。 弟弟出生以后,舅妈的妈妈就搬来照顾舅妈和小弟弟了,家里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第51章 小风 “那个小风啊,去给弟弟把尿布洗了。” 姥姥递给我一块沾着尿的尿布,我嗯了一声点头接了过来。 这是舅妈的妈妈,我也不知道叫她什么,舅妈说让我跟着弟弟叫姥姥。 我蹲在厕所洗着尿布,就听见舅妈小声跟姥姥说着:“你别让小风洗,洗不干净还不如扔了,再把你大外孙垫出毛病来。” 姥姥一听觉得也是,进了厕所从我手里夺过尿布,两只手搓得起劲儿,这老太太劲儿可真大,差点儿一屁股把我挤飞,我蹭蹭鼻子就准备去看小弟弟。 “诶你先别过去,孩子太小了不能随便看。” 不让随便看?这是什么道理?我只能轻手轻脚去弟弟旁边闭着眼站了一会儿,他闻起来一股奶香味。 本来大家商量着让我和舅舅睡在客厅,而姥姥和舅妈住在卧室,这样方便起夜,但是舅妈怎么说也不同意,最后的结果就是舅舅自己住在客厅,我在卧室的地上打了个地铺,每天晚上还能帮把手。 我听见姥姥还跟隔壁的冯大娘念叨:“这孩子当了妈就是不一样,知道当妈的不容易了,会心疼人了。” 我已经八岁了,按理说应该上学了,但是迟迟没人给我安排,这个事儿我偷偷听舅舅跟别人说过,好像是我的各种证件都找不到了,父母也联系不上,于是也就耽搁了。 我认识的字儿都是舅妈教的,正好这一年她在家带孩子,教我的时间就更多了。 “风这个字好写,你多写几遍就会了,右边这个勾是朝外弯的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舅妈按着弟弟的书教我写字,弟弟有很多书,有姥姥买的,有邻居送的,据说够他用到小学了,我也算是沾了一点儿光。 一天冯大婶抱着不少衣服来了我家,她坐在客厅跟舅妈闲聊:“我这些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能给孩子穿的你就留着,不能穿你就扔了,里面还有我儿子前两年的衣服,正好给小风穿,稍微大点儿,穿穿就好了。” 舅妈招呼我过去,那两件衣服给我比了一下,高兴地说道:“正合适,质量也好,快,谢谢阿姨。” 我把衣服放在了我的盒子里,我有一个鞋盒子,专门叠衣服,这里头大多数都是冯婶她破儿子的,但也有一件新衣服,还是舅妈给我买的,她说这个是长大了穿的,现在穿不了。 “舅妈,我先出去玩儿了!” “去吧,小心着点儿!” 我一溜烟儿就跑了,躲开这条巷子其他的小孩,钻到了三条街外的一个厂房,这里的人都搬走了,但里面还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的哥们儿。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才刚来舅舅家没多久,谁也不认识,我趁着天黑想自己偷偷跑回自己家,可走出来没多远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路,只能自己坐在路边不敢乱跑,肚子叫得咕咕响。 不知道怎么的,我正想着好吃的事儿,脚边突然多了半块小烧饼,这给我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脚边又多了块糖。 不过这次我看到了,那块糖是从灌木丛里丢出来的,我好奇极了,跳过去扒开草丛一看,里面蹲了个小小的人,还是红色的,它长得有点儿像小猴子。 “你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吗?” 它眨了眨眼,又给了我一袋饼干,这个饼干我在小卖部见过,还从来没吃过。 我坐在路边撕开它给我的饼干:“你的零食可真多。” 它看我吃自己也开始吃,不过它不愿意出来,只愿意躲在树丛里。 我把它的零食都吃完了,可算是吃了个半饱,我坐在路边拍拍肚子,正看见它准备走,我赶紧叫住它:“你去哪儿?我也跟你去。” 它吱吱叫了两声,沿着墙根一路小跑,我也小跑着跟在它身后,一路跟着它去了一个小工厂的办公楼。 “这是你家?你家可真有钱。” 我在里面找到了好多洋娃娃,什么样的都有,这个小人就跟洋娃娃差不多大,我劝它穿件儿裙子,它还不听。 不过第二天我舅舅就把我找了回去,听说他急得一夜没睡,嘴角都起了一个大泡。 从那天起,这个小工厂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三年,它可是我半辈子的好哥们。 “小猴子,你看这个娃娃还没安头发,像不像你?” 我掏出兜里的红彩笔,趴在地上“噌噌噌”地把娃娃涂成了红色。 “这根笔没水了,等下次我再去捡一根。” 我把笔尖放进嘴里抿了几下,继续涂了起来,好好地娃娃被我涂得乱七八糟的,我把它放在小猴子跟前。 “你看,现在跟你更像了!哈哈哈哈哈!” 小猴子不太识货,竟然不喜欢我的作品,还气得吱吱叫,它拖着娃娃满地跑,我追在它屁股后头拍手叫好,气得它好一会儿没理我。 等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正准备换衣服呢房间里的弟弟就哭了起来,舅妈今天是夜班,家里只剩我和姥姥。 姥姥在房间里哄着弟弟,哄了半天都不见好,她嘴里念叨着:“不哭不哭,咱们去门口等你妈。” 她刚一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吓得她差点儿把弟弟扔出去,这下弟弟哭得更凶了。 “你又跑哪儿玩去了?谁家孩子像你这样,而且你偷偷站在门口干什么?是不是故意吓人啊?” 那天家里闹得很凶,我听见姥姥跟舅舅舅妈吵了起来。 “那个小孩儿我看着就不对劲,天天往外跑,大晚上回来就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家孩子,肯定是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孩子惊着了,怪不得亲爹妈都不要,也就是我女儿心软,看看现在被害成什么样了,你们可别觉得孩子小不懂事,现在小孩儿心眼儿可不少。” 那天晚上舅舅沉着脸出来,我蹲在厕所没敢出去,他挤了进来给我拿了一颗糖,蹲在我旁边红了眼睛。 “小风啊,快点儿长大,长大就好了。” 那是颗奶糖,我正准备转开糖纸舅妈就跑了过来,她红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糖,然后她就扯着舅舅出了厕所,我听见舅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给小风吃什么糖?你也是当爸的人了,对孩子上心一点儿不行吗?干点儿有用的吧!” 第二天舅妈就收拾了行李,她说要等弟弟满周岁了再回来,她走的时候我躲在房子后头没出去。 “小风?” 我听见她叫我,但我没应声。 那天舅舅自己呆在家里喝了很多酒,连饭都没吃。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我可以自己做饭洗衣服,能帮别人带孩子,于是我准备离开这里,去浪迹天涯成就一番事业。 动画片里像我这么大的已经能历险了,我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只带了那个装衣服的鞋盒,里面的衣服应该够我穿好久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准备跟舅舅他们一样,先找份工作,等长大了再回来。 夜里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也好,就不会有人看见我了,没人告诉舅舅和舅妈我的去向,他们就抓不到我了。 “哎呀不行,我得和小猴子告别!”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到我唯一的好朋友,我得问问它去,万一它要和我浪迹天涯呢! 我正准备掉头去小工厂,却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飞快地冲了过来。 第52章 车祸 直到那东西撞到我的身上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一辆车,我飞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开车的人怎么不开灯啊? 我飞了起来,飞得很远,但值得庆幸鞋盒被我捆好背在了身上,不然衣服掉在地上一定会脏的。 摔在地上的时候我甚至弹了两下,身上麻麻的,脑子里懵懵的,也没觉得疼,就是有点儿喘不上气。 我想看看怎么回事儿,但是怎么都动弹不了,明明睁着眼但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没关系,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还能听见,我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接着有一个人问我:“你你,你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个人好像很着急,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家长呢?” 唉,那我可不能说,我只能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监控……没有监控!” 我越来越晕了,但我知道那个人在我旁边绕了两圈,接着我就感觉到他把我架了起来,我准备提醒他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家,但是下一秒我就滚进了一个草堆。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觉得疼,从头到脚的疼,疼得我想吐,我听见那个人说了句:“既然你没有家长,那就没办法了,小朋友,你这样就算活下去也没人能照顾你,我以后一定给你多烧一点纸钱,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越说我越疼,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想喊却喊不出来,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怎么给我烧钱?骗子! 我才不是没有家长的孩子,我有家长,他们会管我的,但是我不能再跟着他们了。 接着我就听见那个人开车离开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突然胳膊上一个用力竟然坐起来了,刚一坐起来嘴巴里就冒了不少血。 好难闻的味道。 我想了想自己该去哪儿,家我肯定是不能回了,那我就去工厂好了,等我身上不疼了再走。 我抱着被压扁的鞋盒子,沿着路边往回走,走着走着好像没那么疼了,路上还是黑漆漆的,还好没碰见什么人。 可是我刚钻进院子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吓得我赶紧躲起来。 “孩子找着了吗?” 是冯大婶,那我更不能发出声音了。 “没有,我要报警,这个工厂我刚刚找了一遍,小风不在这儿,我得去报警!” 舅妈竟然回来了,她怎么刚走就回来了呢? 我的肚子突然开始疼了,我捂着嘴巴不敢出声,这时候小猴子从楼里跑了出来,它在我身边绕了几圈。 “我被一个大破车撞了,我本来准备自己出去浪迹天涯来着,但是我现在好困啊,等我睡一觉再走,你跟我走吗?” 等舅妈他们走了以后,我跟着小猴子进了办公楼。 这办公楼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把其中一间当成了我的卧室,小猴子还帮我偷回来一个小褥子。 我刚抬腿准备上楼就摔倒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好累啊,但是我不能睡在楼梯上,那样肯定会着凉。 我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往楼上爬,小猴子在旁边扯我的衣服。 “你扯疼我了,小猴子。” 我感觉自己爬了很久很久,等我爬到那个房间时,我的两条腿都已经动弹不了了。 爬到床边的时候我看了下自己的衣服,除了泥就是土,天呐,这可太脏了,要是被别人看见又要说我是邋遢大王了。 我打开我的鞋盒子,想了想我把手在身上蹭了蹭,翻出最下面那条白色的裙子。 这是舅妈给我买的,崭新崭新的裙子,不是别人剩下的旧衣服。 我换上了新裙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穿裙子,就是觉得应该穿上才对。 我躺在床上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了。 小猴子一直在旁边吱吱叫,我好像听懂了它的话,我说:“我不回家,我回去了舅舅和舅妈总是被人说。” 舅妈说的话好像就在我耳朵边。 “柳红凤?这都什么年代了,太草率了,这个名字她长大了肯定不喜欢,现在的小孩子很注重这个的,反正没有证件,这样吧小丫头,你以后就叫柳红风,多大气。” “小风,舅舅和舅妈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不能给你穿漂亮裙子,现在坏人多,我怕你被欺负,等长大了,咱们想怎么穿怎么穿。” “想玩儿什么就玩儿,舅妈给你洗衣服,有人说你你就骂回去,打你你就还回去,咱们不当乖乖的小丫头,不让别人欺负你。” “我也没有给你吃多少零食呀,怎么小小年纪还长了蛀牙,是不是你舅舅偷偷给你吃糖了?” “小风,虽然咱们穿的男孩衣服,但是你不是真正的男孩,以后有事儿跟舅妈说,跟舅妈亲近,你舅舅是愣头青,不跟他说。” 我越想越困,希望我走了以后,他俩能开心,等我长大了,再回来看他们。 我本来想睡觉的,但是小猴子总往我嘴里塞东西,我也吃不出味道,全是血腥味,但是吐出去就太脏了,只能咽下去。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但大概看见了两次红色的太阳,有时候我疼得厉害了就忍不住哭两声,不疼的时候想到高兴的事儿就笑一笑。 后来我的力气越来越小,小猴子喂给我的东西我都嚼不动:“别,别喂了……咽不下去……” 我躺在黑暗中,听到有人说话。 “这儿怎么有个孩子?” “你想让我救她吗?” “她伤的太重喽,用我的方法救她的话你会死,你也愿意?” “那你们就跟我走吧。” 我好起来了,并且被带到了另一个城市,但我变了样子,跟小猴子一样长得红红的。 这实在是太丑了,我哭了好几天,但不管长什么样我都得坚强,舅妈说了,我是柳红风,我要像阿拉山口的风一样,生生不息。 好在等我长大了一些,我又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只不过头发成了红色。 我开始明白我的经历意味着什么,明白小猴子已经不在了。 我穿梭于各个城市,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舅妈说了,被欺负是要还手的。 我对他说:“你好,我叫刘红。” 对这个男人我心里充满了仇恨,无论如何他都体会不到我的痛苦,那么,就先让他失去一切再说。 我走在路上,正想着应该如何送他走上绝路,路过的人竟然往我嘴里塞了一把草,我嚼了嚼,这可真难吃。 我越嚼脑袋越疼,紧接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我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满是红柳枝的地方。 “这是哪儿啊?” 我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拽我裤腿,我低头一看,惊喜地大叫一声:“小猴子!” 我赶紧蹲了下来,激动的问道:“你还活着!” 我看着它红色的脸,越看越觉得丑,怎么这么丑,丑死了,我怎么交这样的朋友?嘴里苦涩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简直苦到脑仁里,搞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而这一哆嗦,我脑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我“噌”地一下回过头去。 “小丑娃,你往我嘴里塞啥啦?” 第53章 柳红风 我跟小丑娃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儿,张海呢?波拉特呢?我那么大两个同伙呢? 我往四周看了看,连个影儿都没有,而我细看之下才发现,迷宫似乎变了样子。 原来左拐右拐的迷宫变成了一条幽深的隧道,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柳红风,刘红,原来我在工厂看见的那套带血的衣服是她的,她还是个女孩。 原来刘朝荣说的被驱邪的驱走的鬼是她啊,但现在看来不是驱走了,而是救走了,撞成那样都能救,真是有点儿东西。 在她的记忆里我是能体会到那种疼的,可真叫个痛彻心扉,小孩子好像很能忍疼,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回想起那种感觉都觉得腿软,一个小孩儿走了这么一遭,可真是遭罪。 我抱着肩膀看着小丑娃:“是不是因为你我才醒了啊小东西,都怪你,晚一点儿叫我我还能知道她要干啥。” 脑子的回忆越到后面越草率,跟电视剧预告似得,我屁都不知道。 说完我弯腰挠了挠小丑娃的头顶,细看上去它和那个小猴子长得不太一样,它们就像人一样,不同的个体间有着细微的差别,眼前这个看起来稍微有点儿蠢。 它摸了摸头顶,又开始拽我的裤腿,我正准备沿着隧道走下去找找人呢,结果它非要往旁边拽我。 “那是墙啊,你会挖洞吗?” 两侧的红柳枝就跟要通到天上去一样,翻过去是不可能了,而这货这么执着地拽我过去,不会是要挖洞吧。 小丑娃若无其事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冲着那些红柳枝就走过去了,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它快要撞上去的时候那些红柳枝竟然自动向两边分开了。 “诶呀我去,你小子有关系。” 我看它出去了赶紧跟上去,可我连脚尖还没迈出去呢,那些红柳枝“啪”地一下就合上了。 “……”关系户没本事就别带人了好吧。 下一秒这些红柳枝再次分开,小丑娃的脑袋探了进来,它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不跟上。 我看了看那些红柳枝,问道:“要不你背我?” 不过这个可能显然为零,我都能把它踩死,最后的结果就是它骑在我脖子上抓着我的头发。 我顶着小丑娃再次靠近红柳枝,这次这些红柳枝晃动了几下,就在我以为这个方法没用的时候,它们竟然犹犹豫豫地让开了。 好家伙,他们还会犹豫。 我本来以为迷宫以外的世界会是原本的灌木荒原,结果我刚探出头来,就看见一片虚空,我似乎进入了一个无人维度,这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一个地方冒着红光。 小丑拽着我的头发指着前头。 “你让我往前走?你以为你料理鼠王吗?给我滚下来自己走!” 小丑娃挨了骂之后就从我身上出溜下来了,不情不愿地跟我一起走着。 “你关系硬不硬?别介到时候她把咱俩串成一串一起弄死了。” 小丑娃吱吱了几声我是一声也没听明白,算了,爱咋咋地吧。 那泛着红光的地方刚开始看着像极光一样远在天边,可几步走下来,那地方却在几个恍惚间极速靠近,这种景象让我有点儿不适,像晕车似的。 短短几步,我们两个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红柳枝组成的高大围城,这些树枝如海草般缓慢的摇晃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荧光飘荡在其中。 小丑娃跑过去扒拉开一个口子,骑在树枝上等着我过去。 我看它那个样子觉得很搞笑,这家伙有点儿天然优势,不怕卡裆。 我跟着它迈了进去,一打眼就看了一地的红柳枝,这地方得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遍地的红柳枝铺满了土地,而地面中间拢起一个大包,以这个大包为中心,红柳枝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依然是黑红黑红的。 我皱着眉说道:“这地方怎么这么不真实,她有这么大本事连天都给我捅喽?” 我正准备迈步四处看看,却发现自己的脚浸在了一个黑黢黢的水潭里,“啊?这水潭刚刚在吗?” 小丑娃不太想蘸水,竟然不要脸地挂在了我的腿上。 我抬头一看,整个红柳围城的内缘像护城河一样围着一圈水流,也就两步宽而已,时不时的有红色的荧光沉入水底,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你干嘛非把他带过来啊?” 原本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冒出这么一道声音来,吓得我直接从水里蹦了出来。 围城中央那块堆叠着红柳枝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小孩儿,顶着一颗炸毛海胆头。 “柳……红风?刘红?” 她穿着那身我在工厂见到过的衣服,只不过上面没有血污,她坐在红柳堆上晃着腿,扬着下巴看着我。 “你是什么怪物啊?怎么总是能跑出来?” 不得不说要不是我看到了她的记忆,还真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她舅妈把她养得真不错,不欺负别人就算客气了。 “你为什么又变成小孩儿了?你是被救以后变成那样的吗?还是天生就有这个血统啊?” 我看到她就想起了我自己,我们不会是一种人吧? 结果柳红风丝毫不配合,屌屌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把我从赛里木湖扔下去,我没把你扔出去都算讲道义了。” “什么?我为什么把你扔出去你不知道吗?你不怪侯成还能怪我头上,你怪他去啊!” 柳红风瞥了我一眼:“怪他和怪你冲突吗?我为什么要管你扔我下车的原因,扔了就是扔了。” 我靠,这个锱铢必较的小死孩儿,我指着她问道:“那我朋友呢?他们总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凭什么连他们也整?” 柳红风挠了挠自己的海胆头:“你哪个朋友啊?大灯泡还是那个满脑子都是羊的人?他俩不光跟着你把我扔下车,还把我埋好的人挖出来了,他们大错特错!至于你另外两个朋友嘛,人多了有意思,你小时候没拉人做过游戏吗?”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专揍你这种熊孩子!” 这会柳红风没再理我,而是指着我腿上的小丑娃说道:“小叛徒,谁让你把这个讨厌鬼带进来的!” 小丑娃急得吱吱叫,也不知道说了些啥,柳红风边听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会救你?长得比坏人还坏人,我舅妈说了,看见这种一眼就像坏人的,我提前一公里就得跑。” 我冷笑一声,根本不想和这种小屁孩逗嘴,这货当刘红的时候摆出那副风情万种的样子憋坏了吧,会不会趁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笑? 她还在侃侃而谈,我却瞥见她身后蹲着一个红柳娃,我赶紧看了看脚底下,我的这个还在,那她身后那个是哪只? “那是小猴子吗?它没死?”她的记忆不是说它死了吗? 柳红风瞪大了眼睛一下捂住了那只红柳娃的耳朵,冲着我哇哇大叫:“你才死了呐!” 第54章 记忆克隆 我看着她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总觉得很奇怪,这地方到处都很奇怪。 我不想再理她,准备去水面上照照我的脸,也不知道这会儿恢复正常了没有。 “卧槽我人呢?” 我撅着屁股趴在水边,可水面上什么都没倒映出来,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着,我把小丑娃揪过来,水面上却清晰的呈现出了小丑娃的样子。 这时身后的柳红风又说话了:“我说了呀,你是怪物,我看不到你的记忆,你还想攻击我,不然我才不会一时不小心让你们看到我的记忆,不过没关系,这样更好玩儿了,你的朋友们要来喽!” 说完这个死小孩就领着她的小猴子一溜烟钻进了红柳枝子里。 很快周围的红柳枝再次动了起来,有个地方破开了口子,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仔细一看这个人竟然是侯成,那个当年撞了柳红风的人,难怪他说他不会开车,这是有前科不敢开了呀。 他跑进来以后奇奇怪怪的,姿态十分扭捏,但眼里都是愤恨,他看到我以后掐着声音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侯成?” “啊?”我皱着眉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是谁?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侯成!”他可能以为我是不想配合,又掐着嗓子问了一遍。 “我知道你啥德性,别演了。” 侯成听了我的话脸一耷拉,冷笑着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这个侯成,然后送他去死。” “……”这谁啊疯得这么厉害? “地上有水,你要不照照?” 我指着他脚边的水潭对他说道,侯成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往水面上探头一看,随后就疑惑地说道:“怎么了?” 我心里一惊,他都长那熊样了还能觉得没问题?我赶紧几步跑过去一看,水面上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个长发女人来,可不就是刘红。 “我靠?” 这水有问题,这水会骗人? 侯成蹲在那儿一副是我有病的样子,这时围墙上其他地方也开始有了动静,又有几个人陆续钻了进来,其中有三个人都是盗猎贩子,那个自以为是刘朝荣的五金店老板也在里头,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了,同样是一副女人的姿态。 看着他们三个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我真是有点儿受不了,这也太刺激了。 几个人看见侯成以后都是一副愤恨的样子,纷纷冷笑:“终于找到你了。” 而侯成则警惕地说道:“你们是谁?” 另外几个人冷声说道:“我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 随着他们几个的靠近,我趁机向水里一瞄,全都是刘红,哎呀我的妈。 我一想到一会儿会看到张海和波拉特他们风情万种的走出来我就头皮发麻,我没管那边开启克隆模式的乱斗,跑到红柳枝附近压着声音说道:“柳红风,那小孩儿,我朋友没欺负你,你别折腾他们!这个活动我们孩子申请不参加。” 红柳枝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嬉笑,下一秒我眼前的红柳枝子上长出三片尖尖的绿叶。 “一人一片哦~那两个坏我好事的我可不管,给他们吃了也没用。” 妈的,这小孩儿真够记仇的,我狠狠地摘下那几片叶子,三片就三片,人在屋檐下,头都得低到裤裆里了。 我刚摘下两片叶子,红柳围墙再次动了起来,这回怎么着也是我们自己人了,我赶紧走过去等着,里面的人刚一露脸就被我塞了一片叶子在嘴里。 诶嘿,这次是刘朝荣。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冒着血,趁他还在愣神,我赶紧扶着他让他坐在地上。 紧接着旁边又冒出来两个人,又被我一人嘴里塞了一片。 这俩人就是张海和波拉特,这俩人现在神情恍惚,无意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眉头越来越皱,我松了口气,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直视这俩人。 眼看着他俩的眼神越来越清明,我赶紧问了问其他人的下落:“哥哥哥,光头呢?他不是跟你俩在一起吗?” 张海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他晃了晃头,好像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说话,旁边的红柳枝就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这下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个妖娆的大光头婀娜的走了出来。 他抱着膀子,伸出无名指手指抹了下自己的眼尾,口中娇喝一声:“侯成,今天我就把咱们的账好好算算!” “……”我们其余四人一脸懵逼。 刘红有这么夸张吗?所以不管是谁的记忆到了光头的脑子里都会处理成低智商版本没错吧。 那边的光头挑着眼睛瞄了我们一眼,一副看臭男人的样子,接着他就扭腰摆臀地朝侯成走了过去。 我感觉自己都要长针眼了,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子,他“噌”地一下回过头来,掐着嗓子喊道:“你想干什么?你们是一伙的?” 他一说话我就牙酸,直接杵了他一拳:“我要跟他一伙的早把你弄死了!你别这样行吗,侯成罪不至此啊!” 然而我这一句话直接踩在了光头的雷区,他眼睛一眯,整个人变得高贵冷艳起来:“罪不至此?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死不足惜。” 说着他就要往侯成那儿冲过去,而侯成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三个盗猎贩子把他围在七手八脚的揍着,而围城中央的红柳枝底下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小孩儿的笑声,但那几个盗猎贩子就像聋了一样。 “小弟,谁在笑?” 我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堆隆起的红柳枝,“柳红风,你应该看到了吧,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个小孩儿,就藏在那底下。” 张海了然的点点头,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制住光头,却被他抬手婉拒了。 “这大胖闺女你自己来吧,我怕我忍不住打他。” 我死死拽着光头不让他去凑热闹,本来就够烦了,结果那墙又动了,一张带着黑眼镜的脸冒了出来。 完了,我还没搞定手里这个雄鹰一样的“女人”呢,川渝悍妇也来了。 “哥,你能不能拽住陈……” 我话还没说完,刚出来的陈志那双眼睛瞬间锁定了地上的侯成,他拔腿就冲了上去,直接掐住了侯成的脖子,同时大骂道:“侯成,陈小花嘞?我的小花儿哪儿去咯?” “……”我瞬间呆住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洗脑这个事儿对陈志没用?难道他是无脑可洗吗? 第55章 虚空 我看着一脸狂暴的陈志,又看了看手里这个妖娆的光头,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你看看人家!你特么能不能争口气?” 正在我思考着要不要把光头再次绑起来的时候,躲在红柳枝底下的柳红风竟然冒出了头,她看着陈志也是一脸疑惑。 “怎么没用呢?真没意思。” 说完她拍拍手爬了出来,小猴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柳红风手一伸,几根红柳枝瞬间窜了出来把那几个盗猎贩子捆了个结实,张海眼疾手快的把陈志拽到了一边:“冷静一点儿小兄弟,算账这个事儿咱们得排队。” 陈志这会儿脸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勉强点了点头。 张海趁着这会儿凑到了我的身边,指着侯成说:“这个人我在那个男人的记忆里见过,他跟这些盗猎贩子很早就有来往了,有的时候从他们手里拿货往外卖,有的时候也会卖给他们。” 我心里了然,所以侯成大晚上开车不开灯纯粹是为了隐蔽,而他不管柳红风的死活还想藏尸灭迹,动机应该不只是怕撞人担责这么简单。 那边的柳红风走到了侯成跟前,而侯成这个时候已经遍体鳞伤了,他从地上抬起头,看见走到他眼前的柳红风一下愣住了,眼里全是震惊。 “我怎么会看到自己小时候?” 而柳红风听到他的话清脆地笑了起来,手一伸就化出一根红柳枝拖着侯成到了水潭边。 “你怎么会是我呢?你好好看一看,你就是侯成,是你把我撞飞以后又扔到了路边的树丛里,是你呀大哥哥~我记得你的声音,你说我活着也没人照顾我,还不如死了。” 而这时水里的倒影不再是刘红,终于变成了侯成原本的模样。 侯成呆呆地看着水里地倒影,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摸上自己的脸。 “我是侯成?我怎么是侯成?我那么疼,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思找侯成报仇,我自己就是侯成?不不不不……” 侯成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崩溃,他抱着头,显然是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柳红风看着他的样子开心地拍手大笑,蹦蹦跳跳地就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儿看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下一秒她脸色一变,红柳枝直接压着侯成的脑子塞进了那诡异的水潭里。 她来回这么涮了几遍,侯成俨然成了落汤鸡。 “现在想起来了吗?大哥哥?” 侯成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水,他止住咳嗽后表情一变再变,扭曲如恶鬼,等他再次抬头看向柳红风的时候眼神已经带着恐惧了。 “你竟然,没死?”他颤着声音问道,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被柳红风的记忆影响着,他的语气既惊恐又哀伤。 而柳红风晃了晃自己的海胆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大哥哥,柳红风已经死了呀,你看你都要老了,我还是这么大。” 侯成被她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哆嗦着嘴唇问道:“那你,那你是鬼吗?不对,不对,刘红,你是刘红,你还活着,你到底是……” 柳红风嘻嘻笑了两声,随后突然趴在了地上向侯成爬了过去,她在爬动的过程中身上和脸上不断渗出血液,眼睛上覆盖了一层灰膜,身上青白的皮肤中带着青紫。 侯成看着她的靠近吓得惊声尖叫。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求求你了,我也没有办法,当年我车里有东西,被抓到我就完了,我没法救你!” 可任凭侯成怎么挣扎,他身上的红柳枝都死死地将他捆在原地,柳红风边向他爬着边说道:“大哥哥,我当时好疼啊,你要不要再感受一下~” 柳红风说话含糊不清,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血。 说着说着她呸地一口吐出一些黑红色的肉块在侯成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这一下可给侯成吓疯了,张着大嘴嗷嗷叫着。 别说他了,我都吓了一跳,这破孩子真会折腾人啊。 侯成越害怕柳红风就越高兴,她笑着爬起来走向那三个盗猎贩子,而那三个人似乎还沉浸在她的回忆里,表情恍惚。 自从他们被绑了起来捆在水边,那些红柳枝就像情人的低喃一样在他们耳边轻声说着话,我能听到它们是在模仿各种声线和语气,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扎死人不偿命的话。 苍老的声音说:“你怎么不去死?养你这么大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稚嫩的声音说:“他们说你爸爸是杀人犯,你以后也是杀人犯!” 尖利的声音说:“跟着你不如找一根腊肠!” 冷漠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缺土木工程的,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不仅如此,他们在水里的倒影也在变幻个不停,而这三个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似哭似笑。 柳红风走过来以后他们的倒影再次定格成了刘红,她细声说道:“你们就是我,我就是你们。” “你们被他撞的疼不疼?害不害怕?自己爬回去等死的心情还记得吗?侯成就在这儿,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刚一说完,那三个人身上的红柳枝就飞快地缩了回去。 没了束缚以后这些人直接就冲侯成扑了过去,他们眼里都是赤裸裸的仇恨,下手更是狠地要命。 侯成被打得满嘴是血,拼命的喊着:“我和你们没仇啊,你们快看清楚,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我帮你们赚了多少钱,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 然而他的话完全没有让那些人手下留情,反而更加凶狠,其中一个人甚至掏出了刀子直接插在侯成的肚子上。 站在这个人旁边的就是那个五金店老板,他一看有刀,伸手就抢了过来,一刀接着一刀地捅着,几乎要把侯成捅成了马蜂窝。 “你该死!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 而最后一个人也从地上捡起一根红柳枝绕在了侯成的脖子上,他两手用力,勒得侯成脸红得跟小丑娃一样。 这几个人哪儿还有刘红的样子,明明就和他们自己一样心狠手辣,而从他们手上宣泄出来的仇恨也不知道是针对谁的。 侯成已经被勒得翻了白眼,我本来以为这人要完了,却没想到刘红风轻快地说道:“你放心吧,在我这里你是不会死的。” 红柳围城里回荡着侯成的惨叫,而我却有了一个想法,我拎着光头来到水边,他还想冷笑着骂我,却被我一把摁在水里。 别人把人摁水里都是揪头发,可他的脑袋滑不溜手的,摁下去容易揪起来难,没办法我只能扯着他两个耳朵当把手。 “噗”地一声他从水里抬起了头,怒声骂道:“你个该死的男人!” 没好?再来! “噗”地一声他又冒了出来:“你踏马要谋杀亲爹?” 这就好了?吴师傅我真是妙手回春啊。 就我给光头治病这一会儿的功夫侯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身上哪有一块好皮,他又哭又喊地在地上挣扎着,像一条濒死的蚯蚓。 “救命,救命,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一个机会。” 柳红风做了鬼脸,伸着舌头开始“略略略”,带着十足的孩子气。 “机会?好呀!” “侯成,我不会杀你的,我要让你带着我的记忆一直一直恐惧下去,每天做梦都能梦到我。” 我起初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下一秒我们所在的围城就开始晃动,这些红柳开始一寸寸地枯萎、坍塌。 柳红风领着小猴子回到正中间的红柳堆上坐了下来,他们晃着两条小腿,对大家摆摆手。 “拜拜喽~” 随着他俩的告别,整个红黑色的诡异空间彻底坍塌,我仿佛坠入一片无尽虚空,在失重状态下胡乱漂浮着。 没过多久我感到身上一重,睁眼一看,我们竟然回到了原本的红柳迷宫中,这回还没等我细看,周围的红柳枝迅速缩回地面,原本的黄土和灌木重新出现在眼前。 我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我和光头、张海、波拉特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剩下的人都分散着,两个已经死了的盗猎贩子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那三个差点弄死侯成的盗猎贩子都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反观原本已经不成人样的侯成却好好地站着。 “没死,我没死!哈哈!” 他惊魂未定地摸摸肚子又摸摸脖子,脸上全是死里逃生的欣喜。 然后下一秒一根红柳枝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露出来的树枝滴着血。 侯成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瞪大的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 “你……你……” 一张红色的脸从他的身后探了过来。 “柳红风说不杀你,刘红可没说。” “机会,用完了。” 第56章 收割 这个逻辑鬼才,她怕不是个精神分裂吧? 大号人格静静地看着小号人格忽悠人,等侯成高高兴兴地出来了以后上来就是一刀,然后告诉他:“骗你的哦,你死了。” 但这一下可给陈志整懵了,他疯狂地扑到侯成面前:“羊儿嘞?老子的羊儿在哪儿嘛?” 侯成神情呆滞,喘气声越来越大,他盯着陈志的脸,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宰……宰了……剥皮拆骨……” 陈志一下没了动静,随后突然开始掐着侯成的脖子疯狂晃动,“你乱球说!你龟儿扯谎哟!把我的小花儿还来!” 侯成这会儿正被穿在红柳枝上,被陈志这么一晃就前前后后地在红柳枝上串来串去…… 侯成疼得五官都变了形,两只眼睛急速充血,最后一口血喷在陈志的脸上,直接没了气。 陈志一抹脸上的血,仍旧冲着他俩大喊:“你等哈儿再死嘛,先把话说撑展咯!” 他现在这个样子十分极端,我甚至在刘红那张非人的红脸上看到了躲避的想法,她“嗖”地一下抽回红柳枝,这下侯成没了支撑直接倒在了地上。 陈志抡着老拳在侯成身上爆锤了两下,可惜没啥用,我实在看不过去赶紧过去拦着他,他扯着嗓子冲我大喊:“乌眼儿哥,你听到莫得嘛,他说他把小花儿宰求了哟!” 陈志这个状态实在不对,总感觉他疯得有点儿异常了,我只能尽量安抚他:“傻逼吧你,听他的话你年都过错了。” 我把他拽过来小声说道:“你这样,旁边这位为了搞垮咱们的精神状态,把所有人的记忆来了大空投,说不定那三个人里哪个人就看到他的记忆了对不对?咱们去问问。” 我给陈志做思想工作的功夫,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波拉特也不怕被穿死,竟然向刘红问道:“那几个人怎么了?” 波拉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三个盗猎贩子,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三个人都受了严重的刀伤,还有一个已经晕了,脖子上一道重重的勒痕,这些伤越看越眼熟,按理说应该出现在侯成的身上才对啊。 而刘红扫了我们一眼,看起来很拽。 “你们没梦游过吗?梦里做的事会投射到现实,只不过看见的东西不一样罢了,谁叫他们要抓小猴子的同族呢,该死。” 这姐们真是把她舅妈的教诲贯彻一生,管你什么仁义礼智信,法律和舆论,大仇小仇都得报。 我按照她的说法思索了一下,难怪小丑娃带我去的地方让我觉得那么怪异,那应该就是假的,是刘红投射在我们脑子里的东西。 我以前还真梦游过,梦里我以为自己是在帮忙做家务,实际上是我半夜跑到我爸妈的房间把他们的枕头和被子全挂在了阳台上,吓得我爸妈一晚上没敢睡觉,但我第二天起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红柳迷宫是真的,但红柳围墙是假的,至于那三个盗猎者的伤,我也不知道是他们互相搞出来的,还是自残出来的。 眼前这个刘红与其说是那个孩子长大了,不如说是柳红风和小猴子的结合体,她将这两个小东西滋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起来有点儿心酸,但这特么不就是精神分裂嘛! 旁边的陈志一听那仨人估计也快不行了,连滚带爬地就过去了:“你们先莫死噻!等一哈儿嘛!” 我本来都已经看见波拉特摸刀的动作了,但没想到先冲出去的是陈志。 他疯狂地摇晃着五金店老板:“你有莫得侯成的记忆哟?有莫得嘛?” 五金店老板一身的刀伤,被他这么一晃“噗”地吐了一口血,人软了…… 陈志转而就去找下一个,这个人脖子上青紫青紫的,陈志把他拎起来:“你醒一醒!” “嘎巴”一声,那个人的脖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他甚至没来得及醒。 一边的刘红抖了抖脑袋上的红柳枝子,指着陈志说道:“好,我原谅他了。” 陈志还要去找下一个,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拦住他:“陈志,好歹给波拉特留一个!” 陈志两眼狠狠盯着最后那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可最后一个人没给任何人机会,他被陈志恶狠狠地眼神吓得不轻,手肘支着身体就想往后躲,可刚扭动了两下当场就没了…… 现场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谁能想到,这些人最后会死在陈志手里…… 失踪了一整场的刺客露头就是收割啊! “完了,完了,我的小花儿没得了,我一手带大的娃娃就这么没得了哟。” 他顶着一脸血呆坐在地上。 我把杀人如麻的陈志拖回张海他们身边,他浑浑噩噩地一直在念叨这几句话,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虽然没被别人的记忆影响,但不代表他没事儿。 我看了看张海、波拉特还有刘朝荣的表情,这仨人都是掉着一张老脸,看起来死气沉沉,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 这时我才想到光头,这货应该是最严重的,不会已经疯了吧。 我缓缓扭头看向身旁,光头柔弱不能自理地侧坐在地上,脸上还有两行清泪。 我拍拍他的脸:“你还没出戏呢?”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我的脸上,期期艾艾地开口:“乌眼儿,我杀人了。” 我松了口气,脑子能想事儿就行:“这也不能算是你杀的,你只不过是被他的记忆支配了而已,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他抖了抖嘴唇:“这么说警察会信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 得到我的否定后光头翩然倒地,脑袋枕在胳膊上躺着,眼角划过一滴眼泪,好眼熟,当年依萍就是这么倒在如萍的订婚宴上的。 我没空管他的矫揉造作,因为还有重要的事儿要谈。 我搓搓脸来到刘红旁边,认真的说道:“女士,咱们谈笔生意,侯成这个事儿,咱们统一一下口供,毕竟他是跟着咱们出来的,一旦他家里人发现不对根本会顺藤摸瓜摸到咱们头上的,咱们就说他是让盗猎贩子弄死的,和咱们无关,咱们犯什么事儿都行但绝对不能承认杀人对吧。” 刘红看着我,脸上面无表情,下一秒几根红柳枝从破土而出直接把侯成拉进了土里。 “……”她有这本事她不早说? “侯成已经众叛亲离了,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会有人找他的。” 我心里一阵发寒,得亏我没把她得罪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可以把剩下的人都处理了,其他的别指望我,羊你们自己去找,我没看他的记忆,也不想看,我只需要你们把我带回去,我要搭车,不给钱。” 我奇怪地问道:“你回乌鲁木齐干什么?你的家不就在这儿吗?” 她抖了抖头上的树枝:“我的年假只有五天,而且辞职也要等拿完年终奖才可以。” 这下躺在地上的光头都不哭了,妖怪也得被牛马这一套压制吗? 第57章 错怪 有刘红帮忙,这尸体处理起来简直得心应手,要我说她完全可以换个工作。 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被发现,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全被抓了,不过我估计以在座各位的精神状态,挨个定一个精神分裂应该问题不大。 刘红干完活就没了影,而我们则找到了陈志他们来时的路,那地方果然有个洞,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盗猎贩子挖的。 刘朝荣出来的时候疼得脑门直冒冷汗,爬出来以后他松了口气,接着就开始笑,越笑越开心。 “你咋了老朝?”我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毕竟现在大家伙人均脑子有毛病。 他在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喜悦两个字简直写在了脸上,他颤着声音说道:“多亏了这场闹剧啊,那个折了脖子的人,我看到的是他,我把他们平时那些勾当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有人,我可以举报他们的每一个窝点和每一条交易线,他们这回,真的完了!” 说到最后他疼得呲了下牙,但很快就被笑容替代了。 刘朝荣头上的血已经干成了血痂,我忍不住说了句:“那你好好过日子吧,对自己好点儿,你爸妈要是看见你这样儿该心疼了。” 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眼睁睁看着他从四五岁的小朋友变成现在这个沧桑落魄的样子,说没有感触是假的,没有哪个人生来就是为了遭罪的。 我这句话说完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眼眶瞬间就湿了,他好像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伸手胡乱一蹭,原本干了的血迹被蹭得乱七八糟。 我撇开头假装没看见,即便是一个蹉跎了数十年的中年男人也会想爸爸妈妈,这又不丢人,谁都有脆弱的时候。 他迎风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我很幸运了,换了别人,既不能要求别人放弃,也无法说服自己坚持,我能做自己想做的,还不好吗?” 风声掩盖了他的低语,大家都静默地低头走着自己的路,我们这一群人中精神相对稳定的监督着那些错乱的,四肢健全的看顾着半残的,大家磕磕绊绊找到我们停车的地方。 可刚一靠近我就叫停了大家。 “停一下,那儿有人!” 光线虽然昏暗,但我还是看见我们车子旁边靠着一个人,这个人两手插兜低着头,看起来很帅。 嗯?不对,有点儿眼熟。 刘朝荣一听我说有人,赶紧眯着眼看了半天,随后赶忙解释:“是容远是容远,是我跟他说的,如果我们今天走不出来了,他会报警的,他应该是不放心我们才过来的。” 我说呢,干坏事儿的谁大晚上搞这么帅。 稍微靠近一些我一看果然是容远,他看见刘朝荣的惨状以后赶紧小跑了过来:“怎么样?我的车就在附近,先去医院。” 刘朝荣这个时候突然对我们说了几声谢谢,声音十分沉闷。 容远把刘朝荣扶过去的功夫同时对我说道:“后面的事你们就不要插手了,我们来处理,就当大家今天没见过。” 说着他就带着刘朝荣走了,我内心挣扎了一下,这俩人到底可不可信? 但这时张海拍了我的肩膀:“别想太多。” 我一想也是,就今天这个事儿,谁说谁都会被当成疯子。 我主动走到了驾驶位,光头这会儿还神神叨叨的,在那儿念叨着自己不干净了,而陈志则一脸生无可恋,明明身上没少什么零件,但这俩人就跟以后不准备活了似的。 剩下的波拉特和张海也是一副缄默地样子,就他们这样,谁开车我都怕出事儿。 我先是带张海和波拉特去他们住的地方打包了行李,重新找了一间酒店,毕竟那些人还没被连窝端,我们还是不要住在老地方的好。 等把他们俩安顿好了我才驱车往我们三个住的酒店走。 “咱们也回去收拾东西,换一个地方住,现在先把脸上擦干净,衣服脏了就反着穿。” 光头和陈志机械得点点头。 这两个地方距离不算远,很快我就把车停在了楼下。 我开门下了车,那俩人跟游魂一样跟在我的身后,我也不好说他们什么,毕竟他俩实惨。 我们迎风走向酒店大门,这风就和我们来的那天一样大,而这时我却猛地发现正前方一辆灰色面包车直愣愣地就冲我们过来了! “操,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快让开!” 我把光头他们两个人塞到台阶旁边,回头挡在他们身前,我就不信这些人真敢明目张胆的往酒店门口撞。 果然,那辆面包车一个急刹停在了我们的面前,车子刚一停稳就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气势汹汹直奔我们而来,掩盖在帽子下的脸很眼熟,竟然是那个肉铺的老板,他果然有问题! 他本来就带着杀伐之气的眼神这会儿更是凶恶,奇怪的是这人两手空空,竟然没拿凶器,难不成他要炸死我们? 我刚想到这儿就看他举起手指向我们,我心跳如雷,眼神瞄准了一旁的垃圾桶。 就在我反身要拔起垃圾桶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开口大喊:“诶!你们的羊赶紧拿走呢嘛!” “嗯?”我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一旁的陈志这会儿突然有了人气,露出脑袋问道:“啥子羊儿哦?啥子羊嘛?” 肉铺老板的语气非常不耐烦:“就是那只羊嘛你们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到车子旁边,“哗啦”一声拉开车门,一个雪白的脑袋探了出来。 陈小花正好奇地四处看着。 “花儿嘞!我的幺儿哟!” 陈志双臂大开迎着陈小花就跑了过去,硬是把旁边的肉铺老板吓了一跳,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我尴尬地眨了眨眼,“老板,这小羊娃子怎么在你那儿啊?” 老板烦躁地拽了拽帽子:“哦吼啥样的人嘛你们,有一个人带上它去我的店里说要宰羊呢,我见过这只羊呢,哪能随便宰呢嘛?那个人一看就是偷来的,随便吓吓就跑掉了。” 他指着陈小花说道:“你们这个羊诶,太能吃了嘛!闹成撒啦,我干完活家都要让它拆掉了。” 他越说我越不好意思,陈志更是诚恳地道谢:“谢谢老板儿,多谢你没把它宰了哟,太感谢咯。” “我宰它干撒呢?干活的马我们不杀,结婚的羊也不吃。” 这下别说陈志了,我都要哭了,我掏出手机真切地说:“老板,我给你转钱,一只羊多少钱?” 这下轮到肉铺老板惊讶了,他摆摆手:“要撒钱,赶紧带走带走。” “不不不,一定要转,你不收钱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我可没忘张海还埋了他一只羊,这钱不还我们还是人吗? 老板一听我都说的这么严重了,只能掏出了手机。 他凶神恶煞的脸上多了点儿腼腆:“现在的人诶没法说,我宰好的羊嘛好好地冰柜里放着呢,一下嘛就让人扛走了,诶蹄子都不剩,你们这样的人嘛是这个!” 他竖了个大拇指,人家说得真心实意,我苟得畏畏缩缩,随着他手机叮的一声响我总算松了口气。 太好了,良心充值到账了。 第58章 消沉 等我们折腾完天都亮了,刚搬到新的酒店陈志抱着陈小花的脑袋稀罕半天,好像活下去的念想又找着了,最后还是陈小花不耐烦了开始尥蹶子这才作罢。 而光头一直窝在一边闷闷不乐,楼道里稍微有点儿动静他就觉得有人来抓他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他这么低沉的样子。 “诶,跟我们说说话吧?” 他裹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下,闷着头说:“你不要看我长得像个屠夫嘛,我连鸡都没有杀过一个,但是我现在感觉自己啥都杀过,砍脑袋扒皮啥的呢。” “我杀的那个人诶,说话跟我一模一样,我一刀就捅上去了,而且不光是这一个,他们还杀过别的人……” 我和陈志一人一边坐在他的床上,陈志这个货算是心情好点儿了,还偷偷把脚往光头被窝里塞。 我拿胳膊肘杵了下光头:“也不光是你啊,我们都看到了,而且我没跟你说,这回我手上是真沾上血了……” 光头“噌”地一下撩开被子坐了起来:“撒时候?咋回事儿呢嘛?” 他那张大脸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你还是躺回去吧……” 他还急够呛:“诶你先说撒!咋回事儿呢?” 我搓了把脸,盯着眼前的墙:“那个差点儿被我一把掏死的盗猎贩子,没想到张海的记忆复制给他了,他就觉得自己才是张海,想把真正的张海弄死,他有枪,他要冲张海开枪,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张海出事儿,再横的刀也拼不过枪啊!” 光头一听眉毛就立起来了:“那能怪你呢嘛?你有撒办法?诶这个事儿你得想开呢,根本不怪你,谁来都是这样子干呢!” 我回头看着他:“你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我动手的时候主观意识强得不得了,你就不一样了,那又不是你的本意,事实就是我们当时没别的选择,你选都没得选。” 光头听我说到他,老脸一垮,“嘭”地一下又躺了回去。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个事儿他没法论过程,只能看结果,我就是感觉一旦出了这种事儿就不一样了撒,我吃不香睡不着,就怕让人把我抓走了赏一颗花生米,就算没人抓我,我自己也忘不了这个事儿。” “那你看看人家陈志,他也没像你这样儿啊!这要是在游戏里,他名字都红了。” 陈志(杀人如麻版)正偷偷在被窝里暖脚,听到他自己的名字以后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那个态度仿佛只要陈小花找着了,那几条人命能算什么。 “管我啥子事嘛,是他们各人搞出来嘞伤,轻轻碰一哈就死逑咯。” 光头露出半张脸:“判刑的时候不看伤害,只看人头。” 陈志摇摇头:“那又还没判噻,你想弄个多爪子嘛,活一天算一天嘛,只要还有活头,就先高兴点儿嘛。人这辈子啥子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想也没得用,事情都已经做了哒嘛。” “头子哥,我给你摆嘛,莫把心事整得弄个重咯。小时候有个崽儿鼓捣喊我去河头游泳,我没去嘞,结果那天他就遭淹死球了。我也多难过嘞嘛,咋个说都是同学嘛。但是嘛,他嘞爸爸妈妈就怪我为啥子不把他拦到起,甚至还说要是我跟到一路去了,说不定就不得出事儿咯。莫说他们咯,我嘞爸妈都觉得欠别个嘞,还喊我去道歉,哼,纯粹是在放屁哟。” “我不喜欢开腔说话,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哈儿噻。属于我的责任,我都认账,但是跟我莫得关系嘞事情,我才不得认嘞。以前嘛,上头有老的,下头有小的,好多事情我都觉得无所谓咯。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在外面飘起,管弄个多干啥子嘛。就算我胆子小,也不能随便给我扣些帽子噻。” 陈志的表情那叫一个无所谓,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个人看似规矩其实叛逆得很,他们夫妻的事儿之所以能让他短暂的颓废一下绝大部分原因应该都在他儿子,这个人重感情重责任的同时也很看得开,不然也不会那么快从那些糟心的事情里摘出来。 这回这些人哪个不是带着恨带着怨,但我突然想起来,陈志被媳妇利用、儿子被带走、岳父想杀他,他竟然没有过一点儿报仇的心思,而且这个态度放他身上我竟然一直觉得很合理! 尤其是这段时间风里来雨里去的,陈志的心态越来越牛了,可以说恐惧都是生理上的,心理上就仨字:“那咋了。” 光头听完以后也没表态,就模模糊糊说了句:“再说吧再说吧。” 我俩也没再打扰他,不过好在大事儿都安定了下来,后续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都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吧。” 我站起来去检查了一下窗户有没有漏风,看着窗外的无人街道,我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肉铺老板说侯成带着陈小花过去的时候身上还有伤,八成是让陈小花撞得,他自己杀羊不成还被撞了个半死,这才想着找个专业的来,可惜专业的有点儿过于专业了。 肉铺老板走之前我问了一句话:“老板,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啊?” 而他说是刘朝荣告诉他的,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应该是在我们去保护区之前就问过了,但那个时候我们不在酒店,他跑了几次都没找到人。 那这样说的话刘朝荣早就知道这码事儿了,但他却没有告诉我们。 是啊,如果他只是个毫无心眼儿的一根筋怕是早就死了,现在看来我们这趟同路的遭遇多半是被算计来的,如果早就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不会摸到五金店去的,难道说他是在利用我们去揪出那些人? 我叹了口气,随手拉上了窗帘,有些事实在没法说得太清楚,这个世界上能有三分真心已经难得了。 至于刘朝荣会不会反手给我们来个举报,我觉得不会,我切身体会过他的前半生,这个人的执念很深,头一个就是针对那些盗猎贩子,如果利用我可以让他捣毁这一窝盗猎贩子,那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是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完全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活着,真正为了世界和平这个理想目标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起码我们这些人里没一个是这样的。 我倒希望他足够自私,这样他就会懒得在乎与自己无关的事儿。 躺在床上我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是刘红,头像是一个卡通红猴子,话说她就是用这个头像跟侯成认识的?这也太抽象了。 她跟我们约在了第二天中午地时间返回乌鲁木齐,这姐是真急啊,生怕耽误她的年假,这才几天啊至于么,她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年假还得抽空出来报仇杀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礼貌地回复一句:“好的收到。” 我是真不敢惹她,就她那个锱铢必较的性格,万一她一个不高兴把张峰的记忆塞到我爸脑子里,那我下半辈子不用过了。 第59章 一路平安 等我们睁眼已经是中午的事儿了,大家把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车,先去找张海他们汇合。 我们照例找了个地方吃了些便餐,张海和波拉特一进门我就觉得这俩人格外沧桑,完全没有事情结束后的轻松状态。 反而是光头的状态好了一些,这会儿正捧着头大的碗喝着奶茶。 我给张海夹了一张饼,也没多说话。 旁边的两个中年大姐正聊着天,听起来就很八卦的样子。 其中一个大婶吃着小菜,含含糊糊地说着:“要不人家说老房子时间长了没人住就得塌,有人气没有人气就是不一样,吕家那两口子刚回老房子几天呐,窗户前面那棵红柳一晚上就活了,那棵树都死多少年了你说说。” 另一个稍微年轻的疑惑地问道:“哪个吕家,我咋没印象?” 大婶皱着眉头一伸筷子:“这你都能忘?不过也是,这都多少年了,就是那个,帮自己家姐姐养孩子,结果孩子让车撞了,想起来没?” 年轻阿姨一拍脑袋:“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我记得前脚出了事儿,后脚他们家媳妇不就病倒了吗?那也难怪,生完孩子才多久就遇见那么大事儿,听说后来回娘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大婶一脸欷歔:“可不是,媳妇在家养病,男的在外头跑了得有一年,就想着万一能找着呢,最后也没消息,这回他们自己的孩子也上大学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想着搬回来,诶你说也奇了,刚回来没几天,那红柳长得可好了,掰下来烤肉都能烤两只羊。” 我们几个本来听得起劲儿,一听到红柳烤肉陈志就虎躯一震,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看停在门口的车,我们的位置透过车窗还能看到被迫关在车里的陈小花向我们投来死亡凝视,陈志不放心地拿过我手边的车钥匙“哔哔哔”得按了好几下锁车。 “诶,差不多得了,看电视呢你?”我拿筷子屁股戳了陈志一下,让他冷静一下。 我又瞟了眼张海他们两个,他们跟旁边大快朵颐的光头比起来简直像兵马俑。 原本我还在庆幸这俩人意志坚定不容易被影响,但是反过来想想,他们可能不容易被影响,但一旦被影响了,那这个作用力必定相当久,相反的光头这种脑子一洗一个准儿的,他忘事儿也快。 我转头看了眼陈志,还得是他啊,不嗔不怨则无敌,但我不行,我连骂带打。 我们吃完饭刚刚上车,就见着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人走了过来,从领口露出地红发能看出来人就是刘红,这跟她来的时候可太不一样了,现在更像中世纪的女巫。 她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上了车,一屁股坐在第二排的空座。 一看见刘红上车陈小花就开始兴奋,响亮地“咩”了一声,老想着蹦过去,但陈志哪儿敢让它过去啊,以前我们还以为它是喜欢刘红,现在知道了,它是想啃两口…… 但他们这两个物种关系太复杂,羊可以啃红柳,红柳也可以烤羊肉,对于刘红这种成了精的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前面左拐,绕一下路吧。” 刘红轻声提了一个要求,我没问,但是心里大概清楚她想干嘛。 转了两条街进了一条小巷,我远远就看见一个房子后头长着一棵异常茂盛的红柳,而这会儿红柳旁边还站了两个人。 我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还把窗户错了个小缝,站在红柳旁的像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着不老但是头发已经半白,两个人仰头新奇地看着红柳树。 其中的妻子说道:“我昨天梦见小风了,她跟我说过段时间要回家看看。” 丈夫惊讶的扭头:“怎么我梦不着啊?” 妻子瞪了他一眼:“你能梦着个屁,睡觉跟死猪一样。” 车子缓慢地从他们身后驶过,刘红静静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伸手关上了窗户。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其他人:“都没忘东西吧,那就走喽!” 波拉特和张海被我劝说着去乌鲁木齐呆两天换换心情,也省得他俩老光棍子孤零零地自己回阿勒泰。 导航正儿八经地导向了乌市,车子刚刚驶入出城的路我就见着路边蹲了一个人。 头发比我腿毛长没我腿毛多,刘朝荣刘某是也。 我本来没准备理他,可是他老远就抬头看向了我们,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小跑过来。 我放慢了车速但是没有停车,,我对这个货心里还有怨气,不想对他笑脸相对。 我降下车窗,刘朝荣扶着车门跟着车子一路小跑:“要回去啦,我等你们半天了,差点儿以为你们走了呢!” 他迎着大风,说话都不太清楚。 我掉着一张脸问道:“你找我有事儿啊,给我打电话不就完了?” 刘朝荣指了指我正在导航的手机:“你当时留了我的电话,没给我留你的呀,我就想着在这儿等一等。” 他的腿应该还在疼,跑得有点儿吃力,他拍拍我的车门:“小兄弟,停一停吧。” 还没等我想好停还是不停,张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座冲了过来给我脑袋上来了一下:“混账小子,人家腿还没好呢,你特么开车溜人家!” 我回头瞪着眼欲语还休:“不是,你不知道他……啊行行行,停就停。” 我一脚踩了刹车,冷眼看着刘朝荣,而他呲牙笑了笑,从车窗里递进来一个塑料袋子:“我听人家说,现在的人都嚷嚷着吃这个,我给你们买了点儿路上吃。” 我打开塑料袋一看:达利园瑞士卷,啥口味的都有。 “我……你……” 刘朝荣的胎毛在风里飘啊飘,头皮上还贴着纱布。 “老朝啊,人家是上网冲浪,你是在岸边偷听,完了还听不明白。” 我看着他一脸期待地样子,只能勉强嘟囔着:“行行行,能吃上这一口我的人生算是圆满了。” 他一听赶紧冲我们摆摆手,“走吧走吧!” 我点点头升上窗户,车子起步后刘朝荣还在旁边跟着,我没敢开太快,他一路小跑着,逐渐跟不上了,落下了几米距离,我从后视镜看着他边跑边冲我们招手,口中大声呼喊着:“再见!再见!一路平安!” 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绊了个大跟头,各色的传单从他怀里摔了出来,瞬间就被阿拉山口的大风卷上了天,可他这回竟然没管他的宝贝传单。 漫天飞舞的传单中,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冲我们挥着手。 对于这种人,我在他的眼里能够屈居信仰之下,似乎是没法计较了。 第1章 丢失的记忆 乌鲁木齐的十一月,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车撞了一辆接一辆。 西北的凛冬浪漫而庄严,他妈的一脚接着一脚的黑雪把裤腿子全整埋汰了。 “你是鳄鱼啊?咋走道还吧唧嘴呢?那点儿泥点子全撩我身上了。” 我把光头推得离我远远的,而八米开外是正在溜花的陈志,邪恶小白羊在雪地里十分癫狂,陈志的刘海上都有泥点子,而他却牵着绳子站在一边一脸麻木。 光头把手往兜里使劲儿揣了揣:“这家伙情绪真够稳定的诶,像个没电的电动的巴郎子。” 我皱着脸看着他:“你脑子里有没有点儿高端的比喻?” “高端电动巴郎子。” “滚蛋吧你!” 我们三个来小区门口随便买点儿吃的,陈志那个鸟人死活不让我们当着陈小花的面儿吃羊肉,挑来挑去一个人要了个馕包鸡腿。 维族小哥面对我和光头都是冷酷地问一句:“辣子多不多?” 问到陈志的时候竟然放慢了语速:“洋葱吃不吃?” 这一句洋葱给光头听笑了,这是专属于新疆居民对内地游客的优雅守护,就像东北人突然管土豆叫马铃薯一样令本地人无语。 神奇的是他们就是能分辨出哪些是内地游客,而本地居民就可以放心蹂躏了。 回了家陈志领着陈小花直奔卫生间,一看就是要给它洗脚擦毛,光头脱了外套打了个哆嗦:“你们这个房子咋回事儿?这么冷呢。” 我不以为意:“老房子嘛,暖气不好也正常。” 我俩坐在沙发上三两口吃完了囊包鸡腿,光头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我给你们把水放一下,肯定就暖和了。” “真行,你俩一个比一个忙,你们俩忙吧!” 说完我就跑回房间关上了门,光头那叫一个能折腾,我得趁早离他远点儿。 我的窗台上有一小盆薄荷,这小半年我们几个四处乱跑,原本郁郁葱葱的薄荷全成了黄杆子,但是这枯土里还插着一朵粉色干花。 我走到窗台边用手半拉了一下这朵花,这是那天刘红临下车前给我的,那天她说:“按理说我根本看不了你的记忆,你的防御能力很强,但是有一段记忆似乎没在你的保护范围里,也就是说,你刻意的把这段记忆忘记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拿回去。” 那天她说完就手指就结出一个花骨朵,嘎巴一掰就放在了我手上。 这花骨朵拿回来的当晚我还没当回事儿,忙忙叨叨地就给忘了,直到第三天才想起来,那天我坐在床边拿着这花骨朵研究了半天,想知道刘红说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但又有点儿害怕,我害怕她耍我。 我把花骨朵放在手里摆弄着,结果轻轻一捏,一股熟悉的花粉喷了我一脸。 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谁家好花这样啊? 然而她给我的这段记忆我是有印象的,不是我记得,而是我在梦里见过。 在昭苏寻找杨思佳的时候,有人摸进房子的那晚我做的那个梦,有关于那个姥姥的。 在这段记忆里,姥姥正带着我在院子里给西红柿绑架子。 我想起来了,爸妈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跟姥姥呆在一起,大家都知道她只是我家的邻居,但我确实经常跟她呆在一起,而她对我也非常用心。 姥姥头发很软,刚到脖子的短发都掖在耳朵后边,下巴有一点儿地包天,看起来骂人就很厉害。 大热的天我的脖子上松松地围了个纱巾,跟在她屁股后头抠鼻孔。 “姥儿,尿尿。” 我穿的是她给我做的背带裤,虽然不方便,但是裤腰不用抽松紧带,不勒肚子。 姥姥一听赶紧给我解扣子,生怕一个手慢我就尿完了。 “离我洋柿子远点儿,别给我浇死了。” 我对着篱笆子正转圈尿着尿,院子却突然翻进来一个男人,那男人“嗖”地一下跳进来,目光在院子里搜寻一圈很快就锁定了我们。 按理说姥姥一个老太太,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第一反应本来应该是呵斥或者喊人,而她不一样,她第一反应就是抱着我跑。 我被她裹在怀里往大门冲去,然后没跑两步就看见大门口也冲进来一个男人,这下姥姥也不往门口跑了,而是掉头往房子里头跑。 她把我丢进屋里然后“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而自己则挡在门外大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抢孩子啦!” 紧接着我就听见她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的,应该是被捂住了嘴,但是年幼的我还不懂事,只能使劲儿地拍着门,急得哇哇哭。 “嘭嘭”几声,钉了铁皮的木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瘦弱的老太太直接摔了进来,而我也被门撞出去挺远。 我被摔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姥姥头上滴着血,正在艰难地朝我爬过来,她向我伸着手,咬牙喊道:“大宝,快跑,赶紧跑!” 梦境与记忆完全重合在一起,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两个男人无视地上挣扎的老太太,径直向我走过来,其中一个男人拎起我的领子把我抓了起来,掀开纱巾一看:“就是这个孩子,走!” 姥姥扑过来抱住这个男人的腿,嘴里依然大声喊着:“来人啊!抢孩子啦!” 那男人很着急,狠狠掀起一脚,然而小老太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竟然抓得死紧,这一脚都没把她甩出去,这下男人更急了,再次抬脚狠狠踹了出去。 “嗙”地一声,姥姥的头撞在了水泥灶台上。 小老太太几乎被踹进了灶坑里,看起来就像对折了似的。 我的脑子懵了,哭声戛然而止,下一瞬间对着抓着我的男人做出了一个动作。 我像猫一样呲牙“哈”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这个本能从哪儿来,但当我想反击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就这样反应了。 那男人被我这一下吓了一跳,手上使劲儿一甩:“老实点儿!” 然后就是他这么一甩,我如猿猴一般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头,下一秒就张开嘴咬上他的喉咙,米粒大的牙齿出奇的锋利,直接穿透了皮肤,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竟直接甩头撕下一块皮肉。 鲜血喷薄而出,眼前的脖颈上多了个血淋淋的伤来,而受伤的男人这才发出惨叫。 他们七手八脚地想把我摘下来,然后我的双手如利爪般插进他的皮肉,他们越拽我男人叫得越惨,我一口接着一口撕咬着他的脖颈,我的嘴巴虽然很小,但是动作极其生猛,甚至连他脖子上的项链坠子都被我撕掉了。 一会儿功夫不到,男人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浸染,一块莹白的玉石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咽下嘴里的血,眼前的男人也终于瘫倒在了地上,我回头看向身后的另一个男人,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表情十分惊恐,下一秒就夺门而出跑掉了。 我擦擦嘴走到姥姥身边,想将她拉起来,可是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两只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刚刚够长而已。 我又开始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个劲儿喊着姥姥,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对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们呲牙哈了一口气。 但是这次来的人都是村民,其中有人大喊着:“吃人了,吃人了,他们家小孩吃人了!” 而我面对惊恐的众人,也只是搂着姥姥的脖子缩在灶台旁边呲着牙,这个动作似乎更加做实了他们的猜想。 难怪我妈说我小时候像个小豹子,看来这并不是夸张,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就像小时候她说我是捡来的我也没信,原来她不是满嘴跑火车,是我错怪她了。 第2章 跑水 那天我爸妈赶回来的时候我家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他们穿过人堆的时候也是一惊,但是下一秒就冲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我趴在我妈的怀里边哭边说:“我叫不醒……姥,姥姥……” 我妈把我的脸压进怀里,而我爸则挡在我们两个面前。 “我儿子不是怪物,不是他干的,肯定是凶手跑了,大家伙千万别瞎传。” 我爸对着围在门口的人点头哈腰地解释着,就差跪下了,可大家伙的表情可不像理解的样子,但好歹也没多说什么。 当晚爸妈草草埋葬了姥姥,拉着我对着小坟包磕了三个头,连夜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那段记忆也就此封存了。 如今我已经年过而立,可重新拾起这段回忆时仍然浑身战栗,老太太走得不体面,就算我对小时候的记忆不多,也仍然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得发颤。 明明二三十年都过去了,可那股血腥味似乎还留在我嘴里,光是想一想我的心里都发慌。 我捏碎了手里的干花,这件事儿我纠结了好多天,今天终于下定决心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家里头这两天生意咋样?”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稀松平常,然而我妈却惊讶地说:“诶呀,你看你不打电话我都忘了我有个儿子了,还生意咋样,挺好,够我俩买副好棺材了,你别害怕!” 我嘿嘿笑了一声:“那挺好啊,你俩努努力,给我也攒一副出来,我要好的。” 此话一出我妈在电话另一头持续输出三分钟,我就静悄悄地听着,等她骂累了,我才犹豫着说道:“妈,前两天吧我想起来点儿事儿,我想起姥姥了,就是那个……去世的姥姥。”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很久,我本来以为我妈要插科打诨混过去,结果电话里传出一声开门声,接着就是呼呼的风声,她走到了室外。 我妈的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孩儿啊,你想起来了?你当时肯定是太害怕了,要不不能忘,那个姥姥……我一直没跟你说,她是你亲姥姥,亲姥姥。” 我的思维一下顿住了,那为啥没人跟我说过呢? “你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你小的时候总有人想找你,我跟你爸带着你东躲西藏,后来我发现总有个老太太住在我们附近,我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我是自己看出来的,她从来没说过,但她的眼睛跟你亲妈长得一模一样,我估摸着是有啥事儿,不方便说,后来你也忘了,我们也就没跟你说。” 我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妈没说的时候我也有点儿感觉,我跟姥姥有种天然的亲近,她为了我能做到那个份儿上,我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妈,那些人为什么要抓我啊?” 我妈一说到这个自己也犯了难:“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他们光抓你也不说别的,但那肯定不能是好事儿,他们一见了人就跑,能是啥好事儿,哎呀儿子,不会又有人开始找你了吧?” 我妈的语气一下慌了,我赶紧连声安慰她:“没没没,我就问问,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什么人,你别担心。” 我妈松了口气:“你稍微长大点儿花纹就不在了,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一样的,他们也不好找你了,我和你爸老怕你出事儿,怕别人把你当野兽一样看,所以老想着把你放在家里,别接触人,但是我们后来一想,这跟把你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别人是不把你当野兽了,我们反倒是这样干了。” “妈我知道,我明白。” “儿子,人这辈子说不定能活几天,你别老想着我们俩,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高兴就行。” “那我想啃老。” 我妈顿时大惊失色:“你别啃,你快滚啊。”接着她就飞速挂断了电话。 这个电话挂得猝不及防,伤感的氛围还没散呢。 我本来还在感慨母爱转瞬即逝,下一秒就听见门外传来“砰”地一声,我边骂边开门:“死光头,你放水呢还是泄洪呢?” 我这边儿刚打开门,卫生间也传来“砰”地一声…… “陈小花!”紧接着传来的就是陈志的叫骂声。 哗哗的水流声在房子里响了起来,光头顶着一脑袋锈黄的水手忙脚乱的堵着暖气放水阀。 我又探头看了看卫生间,陈志正在仰着头拿毛巾堵着水管子。 透明和黄色两种颜色的水逐渐蔓延到我的脚下,妈的透明的水还带泡泡。 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短短几分钟,家里除了厨房和阳台简直全军覆没。 我踩着水先去关了家里的水阀,然后又跑去帮光头,暖气片子的头被他掰出个大口子。 “你个犊子,你开水阀就开呗,掰掉这么大一块干啥!” 光头被水淋得睁不开眼:“我他妈半天拧不开嘛,然后就拿那个老虎钳搞一下,结果这玩意儿也太老了诶!” 我拿了一个毛巾使劲儿塞进口子里,手腕粗的大小,还能塞住。 而陈志那边更是可笑。 “你是说陈小花同志因为不想洗澡所以气得撞断了卫生间上水管是吧。” 陈志已经淋成了落汤鸡,他默默地点点头。 “好好好,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好在是上水管,关了家里的水阀还有得救。 这下家里总算没有了水帘洞的声音,只有陈小花“吧嗒吧嗒”地踩水声。 我也不知道哪根儿筋搭错了,看着他俩蹲在水里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 “乌眼儿哥,你怕是气疯球了嗦?” “嗦你大爷!!!!!!!” 房子的的柜子和家具什么的全泡了水,地板八成是要废了,好在我和陈志的东西不算多,只能先一股脑地搬进车里,现在墙面、家具、地板都有问题了,后续的维修和更换简直要了老命。 我们边抢救边联系了房东和物业,我们楼下还有人呢,这要是渗下去了两个月白干,三个人把扫把簸萁大铁盆什么的全拿出来了,给光头急得不行:“要不我拿根吸管吸吧?” “吸吧什么西八!你们他妈的……我真……” 我突然明白了我妈说得高兴就行是个多么美好的祝福,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想方设法的让你不高兴,完了你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房东大爷来了以后脸都是青了的,本来他深呼吸以后情绪稳定了不少,结果当他发现阳台有一只羊高傲地注视着他的时候,脸都有点儿蓝了,我们三个大气不敢出一声。 物业带着师傅上门又是一顿折腾,等人都走了我们三个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猴子一样蹲在沙发上。 陈小花,呵呵,脏得像流浪羊,这个脚洗得真叫个多余。 光头挠了挠脑瓜顶:“你们先去我家住吧。” 光头家的情况我清楚,他自己的房子租出去了,然后和父母一起住,也算能节约一点儿生活成本。 我摇摇头:“不现实啊兄弟,你爸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去气他了。” 没办法我只能开始翻找低价民宿,起码得在外头住个两天,我大概问了没几家,人家根本不让带羊,而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出现在了屏幕上。 第3章 阿丽亚 原本还在纠结住处的我们出现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容远的家里。 老式的原木装修,看起来六七十平的样子,一个人住足矣。 “这是我四爷爷的房子,你们在火车上见过,他现在不怎么回乌市了,只有我偶尔来落个脚。” 他给我们每人倒了杯热茶,给了陈小花一碗温热的羊奶。 容远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坐在一边,而我们三个头发还是一缕一缕的,光头的脑袋还有点儿铁锈,我们仨就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陈小花在闻着羊奶,而它的旁边蹲着一个老太太,那个热衷于打鸟的小老太太,她蹲在旁边好奇地盯着陈小花,搞得陈小花都不敢张嘴。 她应该是维吾尔族,眼眶很深,因为上了年纪嘴巴也凹了进去,头上裹了个头巾,像是动画片里的标准老太太。 “帅哥,你说委托我们送的人,就是这个老太太嘛。” 容远点点头:“是她,可以叫她阿丽亚阿姨,她现在病情越来越不稳定,年纪也大了,只能把她送到我四爷爷那儿去,就是巴州,但是我们现在都顾不上他,我还要赶回去帮老朝,所以只能找人帮忙,你们这次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我信得过你们,而且是有偿的。” 说完他看了看我们的行头:“你们家里不是漏水了吗?可以在这里落脚,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费用就按你们发游客的价格来算,在此基础上加百分之三十的酬劳,毕竟老人不好照顾,你觉得怎么样?” 我沉思了一下:“我们商量一下。” 我看向光头和陈志:“你们觉得怎么样?” 陈志问道:“巴州在哪儿嘞?” 光头给他解释道:“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在南疆,西藏的上面一点,咱们开车差不多1000公里。” 我寻思了一下,我们的行李都在车上,这个房子也不知道房东会不会继续租给我们,都是不定数。 “要不这样,陈志咱们开车直接过去,等办完事儿我直接带你回家过年。” 光头扭头看我:“干嘛不带我呢嘛?我也去。” 而陈志也说道:“靠得住不嘛?长得乖嘞最会骗人咯!不得喊我们去搞电信诈骗噻。” 我没想到陈志竟然当面说人坏话,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下容远,他的表情有点尴尬。 “要不我回避一下,你们慢慢商量。” 光头一摆手:“没事儿朋友,我们都是敞亮人。” 容远笑了一下:“倒也不用这么敞亮。” 我只能安慰陈志:“放心吧,那里这辈子都搞不了电诈,还比不上让你当黑矿工的可能性大。” 这时候另一边的容远又说话了:“要不我先给钱,咱们多退少补。” 光头笑眯眯地回头:“诶兄弟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对于这种要求当然是连连推脱,怎奈容远十分坚定,非要给钱,非要给钱,那能怎么办? “二舅,你要出门?” 阿丽亚阿姨终于不盯着陈小花了,转头跟容远说起了话。 光头和陈志没见过容远他们,当场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光头小声说道:“这小帅哥辈分这么大呢嘛?” 我摆摆手:“干二舅。” 说完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口型示意:“人老了,想怎么叫怎么叫吧。” 事后我们决定在容远这儿蹭住一天,第二天再带着阿丽亚阿姨出发去巴州。 晚上我们打包了两大份辣子鸡回来,光头热情地往阿丽亚阿姨面前放了一份:“吃嘛阿姨,这家好吃的很。” 哪知道一向对容远十分亲切的阿丽亚阿姨掉着脸看了光头一眼:“你想追我是吧?不可能,我不想结婚,太早了。” 光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阿姨,你不能造我的谣啊,而且你这也不早了欸,七十多正是沉稳的年纪。” 阿丽亚阿姨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跟容远说道:“这个我没看上,你之前给我介绍那个,我觉得不错,他怎么不来找我了呢。” 光头输得很彻底,咬碎一口白牙也只能活血吞。 容远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阿丽亚,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丈夫,你们已经结婚几十年了,还有一个儿子。” 阿丽亚阿姨皱着脸:“我结婚了?有什么证据?” 容远似乎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指了指阿丽亚坎肩上的小兜:“你衣服有两张照片,一个是你和你丈夫的,一个是你们一家三口的。” 阿丽亚摸了摸衣服兜,果然掏出两张照片来,其中一张照片还是黑白色的,上面是一对维族小夫妻,笑得非常灿烂,两个人的感情看起来特别好,另一张彩色照片上的小孩还是个小婴儿,应该是他们的儿子,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阿丽亚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时不时地点点头,她地状态看样子平静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又把照片收了起来,细心地塞回口袋。 她自己慢悠悠地吃起了饭,也没再追问容远剩下的事,不知道是想起来了,还是不感兴趣。 当晚容远给我们交代了不少关于阿丽亚地事情。 “她现在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老年痴呆的问题,她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好了,想起来对她也有好处。” “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结婚了,然后大概十九岁地时候就生了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家原本就是巴州人,她丈夫是采矿工,后来因为她丈夫工作的问题搬去了阿勒泰,两个人晚年的时候又因为儿子地工作搬到了博州,前些年先是她儿子病逝了,没多久她丈夫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走了,儿媳带着孩子走了,就剩她自己了。” 陈志感慨一声:“他们两口子感情看起就啷个深,怪求不得老婆婆各人会生病哟。” 听陈志这么说,容远的表情有点儿奇怪,他斟酌着说道:“我四爷爷和他们算是旧识,据我所知他们的感情并不算好,但听说刚开始还是很好的,后来她丈夫在可可托海采矿的时候遇到了一次塌方,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大,回来以后话都不怎么敢说了,从那个时候起他们感情就很一般了。” “在可可托海采矿?不会是三号矿坑吧?” 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简直无法忽略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印象实在太深了。 可容远摇摇头:“不是,她丈夫在巴州一直就是采玉矿的,去了可可托海采的是黄玉矿和紫玉矿。” 我和光头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研究,也不了解里面的门道,毕竟我们也不带顾客走购物路线,反而陈志探头过来问道:“他们在巴州采的玉石是和田玉吧?” 容远点点头:“是,他们家在且末县,挨着昆仑山的。” 第4章 醒一醒 我想起来当时在可可苏里的时候陈志还给我科普过和田玉来着,不过当然我没听,这回容远又给我们讲了讲,化学成分咱不懂,只知道大致按地域分布来说,从昆仑山中段到帕米尔高原这段区域开采出来的玉石统称和田玉,而昆仑山中段产出的和田玉是最名贵的,这个且末县,就在昆仑山中段附近。 陈志跃跃欲试:“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看一哈昆仑山嘞玉矿嘛?我还从来没见过嘞!” 容远笑着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九月份就封山了,昆仑山中段终年积雪,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时候都能开矿的。” 陈志兴致低了不少,但还是挺高兴:“能去看一哈昆仑山也安逸得很嘛。” 我本来是不打算让光头去的,但是这个货死活不愿意:“我还没去过巴州呢诶,去看看撒,在家里待得我爸看我哪儿都不对劲。” “去去去,回来可得你自己回来了。” 光头捧着大脸说道:“我三十多的人还能怕自己回来呢嘛?你就是放不下我!” 我一个锅贴削在他脑袋上:“你特么要整这个死出儿你就别去了!” 我们胡闹的时候容远准备了不少东西。 他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来:“这个是阿姨的药,我在上面写好次数和数量了,她有高血压,之前一直没有好好吃药,回去以后跟我四爷爷说一下就好了。” “这个是尿垫,当然了她现在还不到这个地步,我想着可以铺在你们车上,这样就不怕把你们的座椅刮着碰着,你们毕竟是做生意的,车子以后要常用。” “这是吃的和喝的,我还放了暖水袋,电热的和水热的都有,那边是她行李了,暂时不多,她如果想找剩下的东西,就跟她说我会给她邮回去的。” 我看他忙里忙外的,竟然还有一个儿童手表,忍不住问道:“要不你带着她坐飞机过去吧,这一路上她能受得了吗?” 容远叹气:“她坐不住的,也不会配合人家机组,而且军民两用机场,万一她脾气上来了非要胡闹可就麻烦了。” 我一想也是,脑子里把他说的这些都大概齐地记了一遍,尤其是陈志也在旁边,他绝对靠谱。 说到陈志我突然想到陈小花,毫不夸张地说那货现在已经一百五十多斤了,比陈志还要再沉一些,而且我们捡到它也就五个月,它还没到一岁,肯定还会继续长。 现在它两个羊角飞在耳朵上头,乍一看扎了两个马尾辫一样,仗着陈志给它收拾得好确实容易让人忽略它的体型,但事实就是它一头容易把阿丽亚送走。 “陈志,你记得给陈小花拴上牵引绳,尽量让它离阿丽亚远一点儿。” 我眼神中的暗示意味十分明显,容远不知道陈小花的德性我们还不知道吗?这货战绩可查,可得小心点儿。 陈志瞬间心领神会,默默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看着他:“所以,陈小花同志现在在哪儿?” 陈志刚才聚精会神地听着容远的注意事项,这会儿四处一看,客厅里一根羊毛都没有,他整个人都惊住了,赶紧四处叫道:“小花,陈小花!” 随着陈志的呼唤,一阵羊蹄声从最里面的房间传了出来,下一秒陈小花欢快地从门口冲了出来,而它的背上竟然驮着一个人! 阿丽亚这会儿正趴在陈小花的背上。两只手像骑摩托一样握着陈小花的两只羊角,姿态十分战斗,眼神也很狂野,我甚至觉得她要高喊一句:“我们意念合一!” 当然高喊的另有其人,蹲在门口玩儿手机的光头险些被撞倒,抬头一看大喊一句:“咋能在家里飙羊呢嘛?” 这下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容远也变了脸,眼看他俩到了阳台门口就要漂移了,他直接从沙发上翻了过去,一手抵住羊头一手扶住阿丽亚的肩膀。 “阿姨,你这样很危险!” 容远才是真的情绪稳定,这种时候他还能细声细气的讲道理,而陈志则悄悄地挪了过去,把陈小花牵到了一边儿,估计是怕容远突然发飙奋起杀羊,这年头不觊觎陈小花的甲方不多了。 容远无奈地把阿丽亚送回了房间,苦口婆心讲了不少道理,但该说不说阿丽亚阿姨骨架很小,人老了还缩了不少,把陈小花当坐骑还挺合适,就这个无敌组合但凡上了马路,估计连按喇叭的都没有。 等容远出来以后我带着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没看住,下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哪知道容远摆摆手:“这个不怪你们,我四爷爷说阿丽亚从小就是她们村最……狂野的女孩,也就她丈夫能受得了她,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有只小羊,她还不一定愿意跟你们出门,这也是一个原因,她的性格还得你们多担待了。” 听他这么说我的腰杆子一下就直了,好小子原来是你对不起我们,搬运一个淘气的老太太,这真是个硬活儿。 容远把地址和路线大概交代了一下,各种注意事项说得明明白白。 虽然刘朝荣跟我说过这小伙子身手了得,但我以前也没见过,刚才他借力从沙发上翻过去那下是真够漂亮的,利落不说还特别帅气,吾辈楷模啊,这么好个大小伙子也没个稳定工作,真是可惜了。 晚上我们三个就躺在客厅的地铺上,陈小花趴在陈志边上给他捂得热乎乎的。 没一会儿他们几个就打起了呼,但我满脑子都是姥姥的事儿,一闭上眼睛就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胡乱地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儿头疼,大半夜的再不睡就有点儿太晚了,明天还要赶路,得养养精神。 我刚准备转身侧着睡,突然发现耳边怎么那么安静?光头死了? 我侧头向右边一看,就看见原本已经在打呼噜地光头这会儿正瞪着两只眼睛,瞪得还挺大,大晚上的这一下给我吓一哆嗦,跟特么死不瞑目似的呢。 我张嘴就准备骂,却发现他开始朝我疯狂地使着眼色,这家伙连眉毛都没有,在那儿使劲儿地抽脑门子。 我不知道他这是看见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侧头看向左边。 幽暗地卧室走廊里,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 这一下又给我整得一激灵,这大黑天的屋子里都是朦胧的黑,什么时候多个人都不知道。 这房子里现在长这么矮小的只有阿丽亚,她在那儿干什么? 没等我多想,阿丽亚就迈着缓慢又轻巧地步伐向我们走来。 她本来就有点儿驼背,这会儿还下意识地弯着腰,一张脸埋在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在这静悄悄地夜晚就像耗子成了精。 我俩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喊了又怕她是在梦游,再把老太太吓疯了,不喊吧,我俩要吓疯了。 阿丽亚已经来到了我们的地铺旁边,这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两只眼睛精神得很,没有一点儿迷糊劲儿。 而奇怪的是她就跟看不见我跟光头似的,就那么径直地蹲在陈志面前,然后开始伸手摇晃他。 “醒一醒……醒一醒……” 第5章 夜半惊魂 我跟光头此时的处境有种不顾陈志死活的尴尬,我只能两眼紧紧盯着阿丽亚,她别突然掏刀捅人就行。 而已经进入梦乡地陈志就这么被叫醒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噌”地一下抬起了头,下一秒就被阿丽亚按了回去,就他们这两下子让我和光头都忍不住抽了两下。 只见阿丽亚把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十分严肃:“不要出声,听我说,千万要小心,他是假的。” 陈志迷迷糊糊地问道:“啥子?” 阿丽亚又说道:“他是假的,他不是人!” 说到最后阿丽亚几乎是咬牙说的,语气里带着惊恐和痛苦。 这下陈志更懵了,挣扎着就想回头,而这时走廊突然传出了容远的声音:“阿丽亚阿姨。” 他的嗓音本来就很温和,但突然这么幽幽地传来一声轻语实在让人心里发毛。 容远的语气无奈至极,他叹了口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阿丽亚的身后。 这怎么一个两个都神出鬼没啊,吓不吓人呢…… 而阿丽亚听到容远的声音后就站了起来,躲闪着容远的眼神。 “阿姨,你又这样,你会吓坏他们的,我不是怪你,你别害怕,他们明天还要开车,不要打扰他们了。” 容远弯着腰耐心地解释着,而阿丽亚听完也点点头,被容远送回了房间。 容远轻轻地帮她虚掩上了房门,然后带着歉意地和我们说道:“不好意思,她有的时候思维会很混乱,吓着你们了,但是她不伤人,这个可以放心。” 说完他就回了房间,而这时陈志终于清醒了,他坐起来回头瞪着我们俩,伸着手挨个指着我们:“一看你们就没睡瞌睡嘛,你们居然眼睁睁看到她整我哟!” 光头伸手压下他的手:“欸朋友~言重了嘛~我们也是怕吓着你,没想到还真让她给你叫醒了。” 陈志又看向我:“乌眼儿哥,头子哥弄成这个样子也就算咯,你咋个也学成这副鬼样子了嘛?” 对于这件事我其实还是有点儿心虚的,只能诚恳地解释:“我也不想啊,光头死活不让我叫你!” 陈志眉毛一竖:“我早就晓得是头子哥噻!” 说完他就捣了光头两拳,而我赶紧劝道:“行了行了别闹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出门呢!” 而光头脸色不太好,张嘴就想说什么,却被我捂着嘴按回枕头上:“多大人了还整小孩儿那一套,可别吵吵了,不差那两句,睡吧睡吧!” 有我出面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他俩一左一右对着两边,我睡得也算安生。 第二天出发之前容远给阿丽亚带上了儿童手表,反复确认通话顺畅,还拉着我交代道:“她这个手表要及时充电,充电器就在包里,是磁吸的,你就往这儿……” 我抬手打断了他:“兄弟,我又不是老年痴呆,还能不会充电啊,你放心吧。” 容远点点头:“也对,不好意思啊,有点儿习惯了。” 这次是光头开车,这货跟别人不一样,一开车就精神得不行,我们这次先走连霍高速,走了一截后上了吐和高速,本来想着要不就直接走乌若高速一路到头,路况稍微好点儿,但是相对来说时间也长,后来商量了一下还是算了,阿丽亚年纪大了,能少在路上耽搁一会儿最好。 最后我们选择了一条相对近一些的沙漠公路,路途短限速低,对老人能友好一些。 前半段我们到了服务区也只是上个厕所,连饭都不用吃,容远甚至在保温壶里装了丸子汤,快下午了都是热热的,我们在车里比在外头吃得还要好。 但是就是这个上厕所它最麻烦,我们三个人里连个女的都没有,只能送阿丽亚到厕所门口,这个时候我们就体会到了妈妈带儿子和爸爸带女儿的窘迫,总不能带阿丽亚去男厕所吧,但是她年纪大了,万一自己摔个好歹也不得了。 好在阿丽亚虽然有时候不清醒,但是腿脚还算利索,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看见我们在那儿感谢天感谢地的时候还鄙夷的瞟了我们一眼。 刚走出服务中心阿丽亚就站在门口抬着头不动了,光头好奇地问道:“阿姨你看撒的呢?” 阿丽亚眯着眼看着天上:“你会打鸟吗?”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不会又要像上次一样纠结这个话题了吧? 光头对此一无所知,认真地摇摇头:“不会,咋啦你会呢嘛?打它干啥呢?” “我也不会,有一只鸟叼走了夏吾给我的信,我还没看。” 光头有点儿疑惑,“夏吾?是你丈夫嘛?” 说到这儿阿丽亚瞪了他一眼:“我还没结婚呢,你胡说什么!” 说完阿丽亚就提着她长长的皮草走了,留下光头一个人在原地。 我同情地说了句:“你跟不上她的思维的,还搭什么话。” 我看了眼阿丽亚身上的皮草,款式应该很老了,但皮子非常好,看起来平时保养得也很不错。 维族女孩酷爱皮草,这是她们结婚时必不可少地物件,一件漂亮的皮草对她们来说不只是衣服那么简单,就像汉族女孩的五金一样意义非凡。 刚过中午我们踏上了最后一段沙漠公路。 尉且沙漠公路是指巴州境内尉犁县和且末县之间的公路,才通车没几年,位于塔里木盆地,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一路上的风景真叫个壮阔,连绵的沙丘一望无际,偶尔还能看到道路两侧的网状植被,应该是为了防风固沙特意种的,省得沙漠掩盖公路,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旅游这行干久了对景点已经没什么触动了,但是每次在路上的时候反而会觉得放松。 光头兴致勃勃地观望着两侧风景:“欸轮台到民丰那条沙漠公路我走过呢,公路两边都是树,这边儿咋光秃秃的呢,不过你还别说,这沙漠看着攒劲!” 我看着他那个探头探脑的样子笑了两声:“能一样吗?这条才几年,人家那条建设了多少年,公路两边的树都是人养的,又不是见风自己长,不知道这条以后会咋样。” 我们两个在前头说得高兴,后边的陈志还有阿丽亚一前一后睡得喷香,陈志前一晚被叫醒以后就没怎么睡,再赶上这条路大部分时间都是沙漠,看着看着人就晕了,阿丽亚就不用说了,打呼噜跟骆驼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那叫一个狂野。 而神奇的是陈小花就趴在阿丽亚身边,阿丽亚这一上午没少跟陈小花玩儿,他俩都处成朋友了,他俩都差七十多岁了,竟然有点儿同龄人的感觉,看着还挺温馨的。 “诶乌眼儿,正好这次去给我老汉儿搞两个手把件儿撒,老头子现在就喜欢这个。” “那得问问容远他四爷爷了,咱们不识货。” 第6章 夜市 且末县在巴州的西南方向,也是个不错的旅游去处,路上的沙漠公路就算是一景,到了且末还有且末古城和扎滚鲁克古墓,这座古墓中也曾出土过保存完好的干尸,且末和乌孙古国一样,都曾经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自驾南疆的时候来体验一下也是很惬意的。 眼瞅天色就要黑下来了,我们离且末就剩五十多公里,大家伙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而这时容远的电话拨了进来,直觉告诉我没啥好事儿,恨不得开窗户把手机扔出去。 果然我一接起电话就听见容远焦急地说道:“吴兄弟,不好意思,四爷那边出了点状况,一直没联系上,我跟你说的那个地址你应该进不去了,只能麻烦你们在县里先凑合一晚,我再给你个地址,你去找这个人让他带着你。” “容远同学,你不会真想把我们卖了吧。” 我越听越不高兴,怎么就这么巧?大家伙跑了一天了,眼瞅快到了人竟然联系不上了。 电话另一头的容远沉默了一下:“何必呢……做生意总得盈利的啊。” 挂了电话我扫了眼车里的其他人,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醒了,阿丽亚看起来有点儿兴奋,好像是认出这里快到她家了。 “大家伙,今天得先住酒店,接人的暂时找不到了,咱们先自己转一转吧。” 我本来以为阿丽亚可能会有点儿着急,可她完全没有,反正看哪儿都高兴,我们下了车从路边找了一家面肺子,阿丽亚的胃口奇好,还单加了份米肠子。 “阿姨,现在太晚了,你不能吃太多了诶。” 光头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坐在小老太太旁边这么一说,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恐吓人家,而阿丽亚看了光头一眼,然后夹走了他碗里的米肠子。 痛失米肠子的光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我们几个都爱吃米肠子,这要给她都夹走了,这顿饭将索然无味。 陈志早早吃完就要回到车里喂陈小花,阿丽亚两口就把剩下的面肺子扒拉完了。 “走嘛一起,喂羊我可以!” 阿丽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巾,又拍了拍自己漂亮的皮草,抬着脑袋高高兴兴地就走了,陈志丧眉耷眼地跟在旁边特别像孙子。 我和光头吃完了饭边闲聊边往回走,结果一开车门吓一跳,只见这三个家伙在车里闹得不可开交,阿丽亚和陈志两个人一人抓着一只羊角吵得正凶。 而陈小花情绪十分稳定,抬着头嘴巴左一下右一下嚼得正欢。 陈志拿着一袋小饼干大喊:“我想喂什么就喂什么,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是我的羊!!!” 而阿丽亚也不示弱,瞪着眼睛争辩:“得吃草!要喝碱水!” 陈志气不到一处来:“我儿子不用肉好吃,喝什么碱水啊!!!” 阿丽亚把羊角一放:“我比你多活多少年!你知道什么?” 陈志冷笑一声:“你现在想起来你多少岁了,早干什么了?” 阿丽亚气得努了两下嘴,指着陈志大声说了句:“xit nig balisi!” “哈?你还换方言骂我?”陈志不可置信地摇头,紧接着看向我们两个:“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难听?” 我俩纷纷摇头,维语我们哪能听懂,但我猜测应该没有阿馕**脏。 我本来以为他俩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相处最和谐的,谁能想到竟然会直接开骂啊,陈志这会儿被气得抱着胳膊坐在座位里喘着粗气,毕竟他拿阿丽亚实在没什么办法。 我看着他俩这个样子开始跟光头商量晚上的住宿问题:“不行,我觉得不能住酒店,他俩这个德性得有人看着。” 光头深有体会,点头说道:“我看也是,家庭民宿吧还是。” 但是很快我们就麻爪了,家庭民宿本来就不多,更别说让带羊了,根本找不到,最后我只能给容远打了个电话。 “小容啊~你说的那个对接人,你把电话什么的赶紧给我吧,不行了, 找不着住的地方,还得是本地人熟一点儿。” 容远也很利索,甩过来一串手机号,后边是一个叫阿力木的名字。 我本来以为电话另一头会是个少数民族朋友,结果却听到了一口河南味的普通话,还是女孩。 “您好,您找谁?” 不过这也不算离谱,这些玉矿的采玉工人大多来自河南、甘肃、山东和四川这些地方,当然还有不少当地的维吾尔族,这些地区的人像是无畏的冒险者,常常背井离乡出现在北方各大危险行业里,当然那可不是为了爱好,而是为了生存。 “您好,请问是阿力木吗?” 这下对面的女声突然又变成了标准普通话:“不好意思他现在在忙,您就是刚刚容哥说有事找他的人吧,他现在在丝绸西路这边,您方便过来吗?” 我看人家在忙赶紧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了,我们这会儿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捅咕光头:“导航导航,丝绸西路。” 光头趴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有夜市呢诶!这地方可以,正好转一哈。” 这地方离我们很近,两公里就到了,下车的时候陈志还沉着一张脸,结果阿丽亚根本不理他的死活,下车的时候还拽着他当了下扶手,气得陈志吭哧吭哧喘了两口粗气,但又啥也干不了。 陈志和陈小花的平静生活出现了一个带着无敌buff的人试图撼动他的权威地位,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但是当他看到一个亮腾腾的大棚子的时候,陈志还是忍不住乐了起来。 “玉都夜市!里面是卖玉的吧,咱们一会儿去看看,肯定很有意思。” 说是大棚还真是塑料大棚,但是修得比种菜那种大多了,更像是一个露天夜市罩了个盖子,估计是防风沙的,毕竟这地方离沙漠那么近。 大门口正上方立着四个大字:玉都夜市,里头还有热情洋溢的维族曲子传出来,但是我只能闻到烤肉味,总感觉不像卖玉的。 “咱们先干正事儿,找到住的地方了一会儿再去逛逛。” 我正准备再给阿力木拨个电话,结果下一秒光头就跟小蝴蝶一样飞奔向一个小摊子。 “妈的,这个王八蛋。” 我回头叮嘱陈志:“看好阿丽亚。” 说完也不顾陈志是否抗议直接就跟着光头过去了,光头正蹲在地上看着摊子上的玉石,这小摊就铺了块绒布,四角压了几块大石头,有手镯也有耳坠,还有挂件儿,每一个都用黑色海绵垫着,看起来竟然很精致,我甚至看到各种很离奇的造型,什么煎蛋、小猫挠屁股之类的。 摊主是个维吾尔小伙子,浓眉大眼的特别精神,一看见光头蹲下就赶紧介绍。 “咦 ~大哥呀,你可算是找对地儿咧!你瞅哩这个坠子呀,那可是俺们哩且末料嘞,白哩那叫一个地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既不是俄料,也木煮过蜡呀。你能来俺这儿,那就说明你懂这玩意儿哩,随便看呗,那可都是好料子呀,错不了嘞!” 这一口干脆利落的河南话说出来我和光头都愣了,光头伸出去的手一下停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小伙子也愣了一下,悄悄嘟囔了一句:“切错系统了。” 下一秒他就若无其事地对光头说道:“诶朋友!你找我对的呢,诶这个料子你看呢嘛,白得很~诶好料子呢,俄料嘛绝对不是。” 光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做人要厚道。” 小伙子可能是被自己逗笑了,自己蹲在那儿嘿嘿笑了一会儿,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是标准的普通话了。 “这都是服务,你们是游客肯定是想听维普嘛我都懂,绝对不是我装本地人,我就是纯纯的本地人,搞到的都是好料子,两位大哥,我看你们最近气运一般,还有点儿凶,带玉可以改运,你们看这个葫芦就不错,今天我给你们个赔罪价,1888,绝对找不着第二家。” 第7章 争吵 “1888?”光头的声音瞬间拔高了。 摊主小伙子笑眯眯地解释:“大哥不要嫌贵,现在的好料子可没以前那么多了,几年才有可能出一次,而且我这些款式你去别的地方找不到,这些都是大师作品。” 光头皱着眉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才一千多,怎么可能啊……” “啊?你嫌便宜啊,那你看这个。” 说着他指向一个旁边的小猫挠屁股,“但这个不是我们且末料,是和田的于田料,厉害的可不是这个!”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个可是清朝留下的矿坑里出来的矿,那个矿坑特别有说法,开出来的玉料能保人平安。” 光头还要再问,旁边的阿丽亚突然出声说道:“那个坑已经采不到玉了,你骗人。” 小伙子一听她这么说就不愿意了,刚要张嘴回呛我赶紧接茬说道:“你是阿力木吗?” 我没把他说的什么气运不好之类的当回事儿,而是想到刚才那个接电话的女孩,她的口音也带着河南口音。 这下小伙子不说话了,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儿惊疑不定,手都摸上地上的绒布了。 “是容远让我们过来找你的。” 一听容远两个字小伙子瞬间松了口气,摆摆手说道:“哎呀你不早说嘛,既然是容远大哥的朋友那就没有气运不好一说啦,送你们一个。” 说完他就把小猫挠屁股丢进光头的怀里,光头摸着温润的玉石:“说好的上好于田料呢……” 阿力木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于田料,我就是于田的,刚才胡说的,但是上好的就别想啦,玉矿都要采空了,几年没见到好料子了。” 我蹲下来把光头挤到了一边儿去:“谢谢你的玉石,你看能不能帮忙找到能让我们住的地方,我们这儿有老太太,还有一只小……大羊,加我们三个大男人一共五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阿力木摸摸头顶,皱眉想了一会儿:“我打听一下,实在不行你们去我那儿住,我住的地方特别大。” 我连连点头,虽说还不算有准信儿,但是只要有地方住就行。 这时又有人凑过来看玉,阿力木赶紧用一口维普招呼,扭头偷偷跟我们说:“大哥,你们先去附近玩儿一会儿,我收摊就带你们找房子去。” 我赶紧把光头他们扯走,可不能耽误人家生意,大家伙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 等我回头一看,就发现陈志找了两根小绳子挂在手腕上,左手系着阿丽亚阿姨,右手是陈小花。 陈志费劲地拽着绳子凑过来:“走嘛,我们去逛哈夜市噻。” 而光头还在那儿摩挲手里的小猫挠屁股:“我把这个上好的于田小猫挠屁股给我爸,他不会骂我吧。” 我把玉石给他塞进兜里:“你管那么多,白给的东西你还挑上了,走,去里头看看,万一有你觉得合适的呢。” 我们走到夜市门口远远瞟了一眼,里面很干净,还挂着一串串氛围彩灯,一边是座椅一边是摊位,一个个小摊摆放整齐,但烟雾缭绕的一看就不是卖玉的。 “家人们,玉没有,大腰子应该有。” 我本来以为他们要有点儿失望了,没想到他们走得更快了,光头眼睛都亮了:“走走走,吃给吃给!” “……”他心里根本没有他爸。 陈志这下心情也好了,把手上的绳子解下来系在我的手上,边系边说:“乌眼儿哥,你想吃啥就告诉我,我给你买。” “我不吃,你俩赶紧滚。”吃吃吃,就特么知道吃。 胖虎和小夫一溜烟儿就跑了,背影都透着快乐,我领着陈小花和阿丽亚慢慢地往里溜达几步,这夜市里头还搭了个舞台,这会儿正有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维吾尔女孩跳着舞,舞台的背景写着几个大字:天边小城,玉都且末。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玉都就是且末。”所以是我们自己理解有误,玉都夜市就是且末夜市的意思。 我还想慢慢地跟着光头和陈志,结果阿丽亚和陈小花却开始不配合,阿丽亚捂着耳朵叫道:“出去出去,我要聋掉了。” 说完她就想往外走,我叹了口气:“好好好,别着急,咱们马上出去。” 七十多岁的老人竟然还没开始聋,小老太太身体真不错啊。 我带着他俩走到门口,阿丽亚和陈小花找了个树坑蹲在地上刨坑玩儿,我被迫蹲在旁边跟他俩一起玩儿…… 我心里盼着光头他俩赶紧出来,不然路过的人总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隔三差五扭头看看周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可是回头一看只能看到来往的路人和游客,他们虽然也会看我,但应该不是那种异样感觉的来源。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啊!” 我正四处看着,却突然听见树后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声,听起来很生气。 人类的基因里大概就写着看热闹这仨字儿,这下连阿丽亚都不折腾了,我们俩歪着头偷偷往树后头看了看。 两个女孩站在树后树后正在对峙,其中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正气哼哼地说着话,而她对面的女孩留着一个刚到下巴的乖乖短发,这会儿正垂着眼皮静静听着。 “你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搞网恋这一套我就不说了,你竟然真想结婚,说出去像什么话啊?” 长头发女孩气得脸都红了,而短发女孩也不说话。 “你哪怕找一个条件好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他家里那是什么情况,说单亲都算好听的,就剩一个老爹在村里,还不是城里,家庭不健全的人性格就不会健全!而且你想过以后得养老问题吗?不求他有权有钱,退休金总得有吧,不然以后你有了孩子怎么办,咱们普通人挣的钱就那么一点点,你养老人还是养孩子?” “而且你看你找的这个人,连个正经拿得出手的工作都没有,一天到晚就是坑蒙拐骗,你现在就是恋爱上头一时脑热,还真以为能长长久久吗?以后有你哭的。” 长发女孩说着说着还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时短发女孩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懂,但我是人,不是机器,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用这些去衡量和他的感情了,小敏,我是人,我有感情,如果我愿意想这些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些事。” 短发女孩说话很平静,但反而把长发女孩惹得更生气了:“不靠这个衡量你靠哪个衡量?现在不管男的女的,你结婚总要挑个差不多的吧,这不是因为势利眼,这是现实,你活在现实里你就只能现实,你觉得你爸妈会同意你跟他结婚吗?我这次来怎么也得把你带回去!” 然而这下短发女孩一下抬起了头:“我不回去,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回去,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以前我以为只有我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但后来我才发现,别人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自己选的生活,就算大家觉得不对,可是什么才是对的?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只有爱情才会让我选择这条路,我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只是因为爱情,可你们看不到。” 长发女孩的表情越来越呆愣,最后竟然直接红了眼眶:“我们看不到?我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吗?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是为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啊?” 看到长发女孩伤心的表情,短发女孩也有些动容,但她依然坚持说道:“可还是不一样,我不是宠物,不是孩子,我的世界要用我自己的眼睛来看。” 第8章 小情侣 “方玉,你是不是自己过得太好了,就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吗?非得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拯救那些生活一团糟的人!” 那个叫小敏的姑娘已经气得嗓子劈叉了,我看她几乎要原地蹦起来骂人了。 而她对面的短发姑娘只是轻轻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一团糟的人。” 这句话之后两个女孩相对无言,长发女孩红着眼睛看着她没说话,最后短发女孩低着头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到处转转,别瞎买东西。” 说完短发女孩就不急不缓地离开了。 我跟阿丽亚蹲在树后边一脸唏嘘,我小声嘀咕:“又是个试图和全世界对抗的天真小朋友。” 然而一边儿的阿丽亚回头上下扫了我一眼,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凭什么觉得人家惨,我看她穿的比你有钱。” 我呼吸一窒,“阿姨,你好毒的嘴。” 阿丽亚笑眯眯地晃着头:“我当然没有你善良,明明自己也过得不怎么样,还总觉得别人可怜~” “行了别说了,咱们去找阿力木吧,我自己呆在这儿不安全,容易被创死。” 我穿着我不值钱的衣服,用不值钱的绳子拉着小老太和大胖羊丧眉耷眼地往阿力木那儿走,服了,谁跟阿丽亚待在一起谁就丧眉耷眼,这怪不了陈志。 而我们刚走回去竟然正好就看见那个叫方玉的短发女孩坐在阿力木旁边,女孩低头看着手机,阿力木蹲在她旁边像猴子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 “咱今儿个卖了五块坠儿呀,可都是你雕嘞,我早都给你说过嘛,恁嘞手艺那可是杠杠嘞,等咱这一回回去喽,我再寻摸点好料子,你可劲儿雕,不用心疼那料哈。” “你木搁这儿嘞时候,荣哥说要帮忙哩人都已经来过咧。瞅着呀,那些人可都怪有意思哩,他们还牵来一只羊嘞,那羊呀还穿着鞋哩,你要是见了,肯定稀罕哩没法儿。” 结果女孩皱着眉冲他喊道:“你真是好烦,我心情不好,不想听了。” 说完她就撩开头发摘下了两个东西,我起初还以为是蓝牙耳机,结果看到上面七拐八拐还带着线,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助听器一样的东西。 方玉摘了助听器以后就安然自得地看起了手机,这个操作把我6到了,这才是手动闭麦啊,还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但我显然低估了阿力木,他脸上没有一点儿无奈和着急,反而站起身来走到方玉的面前,两只手捧起方玉的脸蛋让她看着自己。 下一秒他就开始飞速地打着手语,之前只听说过还没见过,这次一看果然像火影忍者结印,看的出他的手语十分熟练,一秒八十个手势。 阿力木呲着牙一顿比划,不知道还以为是在表演节目,周围的人也跟着笑,有人指着他们说:“你看那个人。” 但这些方玉应该听不见,阿力木看样子也不在乎,也不知道他比了些什么,反正方玉一开始还皱着眉瞪着他,然后慢慢地抿起嘴角,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挥手打了阿力木两下,然后也伸手比划了两下,阿力木围着她身边转了两圈,虽然方玉听不见,但他还是说着:“malikan~malikan~” 我伸手捂着嘴,小声向阿丽亚问道:“姨,malikan是什么意思?” 阿丽亚捂着嘴小声回答:“是公主的意思。” 她一脸怀念地说道:“啊,夏吾也说过我是他的公主。” 按理说一个老人怀念着与去世爱人的美好过往是很感人的,但我想到阿丽亚的秉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子想到的是阿丽亚把她的丈夫摁在地上大喊:“快说!说我是你的公主!” 但是这话我可不敢说,这小老太太我是一点儿都惹不起。 那边的阿力木嘚瑟够了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几个人兽,冲我招招手以后开始低头跟方玉比划着手语,方玉也跟我们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反正碰到这种听不懂看不懂的我就总觉得别人在骂我,只能全程注意着他有没有做抹脖子的动作。 比划到了一半方玉戴上了助听器,阿力木也开始跟她说话,而方玉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他的嘴,阿力木说话绘声绘色的,口型动作很大。 两个人交流的差不多了以后阿力木就带着方玉走了过来,阿力木乐呵呵地跟我说:“大哥,这位是我女朋友,之前就是她接的电话,我们商量了一下,你们今天就来我们家住吧,我们租的房子有四间房,不收费,容哥那边的事儿我们还在打听,听人说老爷子他们这会儿在和田绊住了脚,后面有消息了我随时跟你说。” 阿力木说完方玉紧接着补充道:“我们晚上还有工作,稍微会有点儿噪音,老人可以吗?” 我看向阿丽亚:“可以吗阿姨?” 阿丽亚笑得一脸慈祥:“没关系的,我年纪大了,耳朵聋。” 我眯了下眼睛,谁说这老太太老啊,这老太太可太精了。 不过要真是去阿力木他们家我还是愿意的,我对这俩人挺好奇,这姑娘明显就是汉族面孔,少数民族和汉族能修成正果的我们不是没见过,但终究还是少部分,这个事儿与长相什么的关系不大,主要就是传统思想在,而且文化和习惯差别很大。 我和光头都有维族朋友,他们的日常生活仪式感非常强,两个人第一件见家长就是全家出动扛着一长溜的礼物上门拜访,婚后很少有主妇能够拒绝喜欢漂亮的地毯和精致的餐盘,不像我妈钟爱全套不锈钢盆。 我也经常听他们讲小夫妻遇到高兴事儿了就在家一起跳舞,这是他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但这放在我这种没有一点儿艺术细胞的人身上,只能坐在旁边儿干着急,稍微蹦跶两下估计都能把人家绊倒。 所以这两个人想要走到最后实在是个难事儿,甚至方玉的朋友在反对的时候根本就没提到民族这个问题,我心里有点儿欷歔,不过既然眼下的快乐是真的也算不错了。 过了一会儿光头和陈志两手拎满塑料袋就回来了,我大老远就忍不住问道:“你俩特么要去送外卖啊?” 等他们走近了我一看,光烤鸡就支棱出四条腿,“不是,你俩疯啦?不是刚吃完饭吗?” 光头用领子抹了下脸:“诶一点儿办法没有,太热情了嘛,我看他一眼钱就花掉了,听他们吆喝我就想花钱。” 我白了他一眼:“晚上去阿力木家住,人家愿意免费收留咱们一个晚上。” 陈志笑眯眯的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安逸得板哦,正好大家一路吃噻!” 第9章 宵夜 收摊的时候方玉一边收拾玉器一边嗔怪阿力木:“你骗我呢,卖掉的明明大多数都是你雕的,哄我干嘛。” 阿力木却不赞同:“但是那几个是你画的,大家要真是冲着料子来也不会来咱们这儿,就是看中了样子而已,可不就是你的功劳。” 这会儿他说的话又成了标准的普通话,这家伙脑子切得是真快。 收好了东西阿力木往背上一背,拉着方玉的手跟我说:“走吧大哥,带你们去我家。” 我是偷听过方玉和她朋友的对话的,本来以为他俩会住在什么老平房里,结果这俩人竟然住在一个比较新的楼盘里。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太新了,看样子入住率不是很高。 “住的人这么少,你们俩个小年轻不害怕啊?” 阿力木拍拍胸口:“不怕,我爸说我们家跟别人不一样,有祖宗庇护。” 他倒是挺信他家祖宗。 这楼盘都是大高楼,而方玉和阿力木就住在一楼,最后阿力木一开门我算是明白了。 真是好大一个简装毛坯房!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走明线明管的楼房了,地上的瓷砖很梦幻,啥样的都有,大小样式都不一样,扫了一眼还真是有四五个房间,其中一个还是防盗门。 阿力木挠挠头看向我们:“我们家比较简陋,我特意租的毛坯房,特别便宜,然后我自己装修的,就是难看了点儿,但是你们放心,肯定结实。”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头就明白了,这些地砖八成就是凑一凑各家装修时候多出来的剩砖,拼吧拼吧也就齐了。 这房子硬装虽然挺震撼,但软装倒是挺温馨,客厅里摆着简约的木桌和落地台灯,灯光是温暖的黄色,小小的沙发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抱枕,应该是方玉的手笔。 “大家在客厅等我们一会儿,小羊随便闹,装修不值钱,我都会修。” 这两个小年轻也是利索人,把我们安置在客厅后就拿着水和抹布进了西边的房间,两个人叮咣五四地就开始擦地,这下整得我们还挺不好意思,赶紧过去想把他们替下来。 我们三个壮劳力走到门口一看,这小房间铺的还是木地板,估计又是从哪儿收得,当然除了地板什么都没了,两个年轻人就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擦着地。 “诶小兄弟,就擦地嘛我们自己来撒,你这样搞得人不好意思得很。” 光头走进去就想帮忙,阿力木边擦边拒绝:“那可不行,哪有让客人自己打扫的道理,荣哥帮了我不少忙,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光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灵光一现:“要不这样呢嘛,你让小姑娘去帮我们看着老太太,我来收拾。” 这下阿力木可算抬起头了,笑眯眯地说:“那行。” 方玉本来还不太好意思,但架不住我们坚持,洗了洗手就去厨房拿出来一些葡萄洗了洗,她把葡萄摆在阿丽亚面前,然后就蹲在地上抠抠陈小花的脑门。 我看他们几个相处不错,也就拉着陈志开始一起擦地,这个客卧不大,几个大男人三五下就擦完了,阿力木蹭了下脸,“等地板干了我给你们多铺几床被子,不好意思,我们没想过有朋友来,一直没准备床。” 我摆摆手:“别想那个,我们都是睡过大炕的人,那有什么区别。” 阿力木也松了口气,高兴了答应一声:“中!” 他顶着这张异域风情的脸说河南话的时候实在挺有意思,我们几个都忍不住笑了,我看着他说了句:“我一直听说维吾尔族语言天赋特别好,倒没想到你连手语都会,这家伙,爱情的力量。” 哪知道阿力木却摇摇头:“不是的,我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说好的,她教我手语,我教她玉雕,那会儿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呢。” 说到这儿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的光头好奇地问道:“你学手语干撒呢?” 阿力木眨眨眼:“我会手语就可以把玉卖给哑巴了,哑巴也喜欢玉啊,大家都不会手语,就我会,他肯定买我的。” “……”我们几个齐齐沉默了,最后我真诚地说了句:“你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阿力木也真诚地回道:“谢谢,我们会成功的!” 收拾好了卧室我们就准备去客厅一起吃一点宵夜,各式各样的东西被摆满茶几,阿力木家没有餐桌,方玉拿了不少针织垫子出来,大家都围在茶几边坐着。 “这些垫子都是玉玉自己钩的,特别好看。” 光头一向就是无差别提供情绪价值的那个,听阿力木语气这么说赶紧竖起两个大拇指,恨不得把脚指头就伸出来,方玉抿着嘴腼腆地冲我们笑了笑,转头又跟阿力木相视一笑。 小姑娘笑起来还有小兔牙,看着挺喜庆,而阿力木长得更是一副随时都很快乐的样儿,他俩凑一块儿光看外表还真有一副无忧无虑的面相,属实是和现实不符。 光头抓起一把烤肉挨个分给大家,而他刚准备吃就被一旁的阿丽亚抽走了手里的烤肉:“我要吃两个。” 光头张大鼻孔出了会儿气,默默地重新拿了一根。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心思一转,就想趁机打听一下容远他们的事儿。 “容远四爷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要不我们去帮个忙?” 阿力木吃着烤肉,似乎知道得也不是太清楚,随口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几年前有个承包人托我们那儿的老玉工找玉矿,本来说得好好地,出好料子的可能性特别大,结果连着几年都没出好东西,承包人那次欠了不少钱,怎么都赚不回来,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事儿,就觉得这个事儿是祸头,今年他连工人地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喝了酒以后就闹了起来。” “那这跟他四爷有什么关系?” 阿力木解释道:“这个老玉工是老四爷介绍的,是我们那儿有本事的人,找着过好几个好矿,别人都叫他活地图。” 陈志对这个事儿有点儿不理解:“就算别个以前找得到,那也不敢保证回回都准噻,他是个人又不是啥子仪器得嘛。” 阿力木也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但是这些年的玉太难采了,浅层的玉矿几乎采空了,经常是采了一个季度连承包费都赚不回来,还要承担工人的工钱,有的人是直接承包然后开采,有的是先找矿再承包,这个价格也不一定,尤其是老玉工找的矿,大家都说有白料,我猜那个人以为自己要发财了,结果没想到还是赔了。” 第10章 尖叫 阿力木说到和田玉就来了兴致,那就一个感慨:“这些年不光料子少了,市场也乱,什么样的“和田玉”都有,俄罗斯的料、青海的料都叫和田玉,再加上不少拿阿富汗玉、巴基斯坦玉来卖的,还有岫山玉,我们这种小喽啰混的就是低端市场,价格又比不过人家。” “我跟大哥们说真心话,虽然我们手里那些不是一等一的好料,但是都是实打实的和田玉,而且我们运气好,不对,应该是我爸运气好,总能捡到一些人家剩下的山料和河里头冲下来的籽料,我爸就是学玉雕的,靠着他的运气和手艺把我养大了,然后再把手艺传给我,他到现在还能捡着料子给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有的料子还挺不错的呢。” “要不是这样我们就得自己出去找料子,我俩去不少玉石市场看过,那些不太好的料子大家一般会染个色,把白皮料当黄皮料卖,我们也捡不到什么漏,最多赚个人工费,多的就不能想了,所以我爸总说,我们家是有祖宗庇佑的。” 我听得心里直冒酸水,好家伙原材料纯靠手捡,我祖宗在哪儿呢?怎么就不睁眼呢? 阿力木说话的功夫方玉一直在摆弄陈小花的耳朵,陈小花扑棱扑棱地摆着头,而方玉看着它那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紧接着她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抬手拍了阿力木一下:“我知道那块料子可以雕什么了!” 说完她就兴冲冲地爬起来跑进了那间安着防盗门的房间,连鞋都没顾上穿。 阿力木赶紧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大家继续呀,我们先去工作了。” 说完他就拎起方玉的拖鞋跟着跑进了屋里。 他俩也没刻意关门,我们坐在外头就听见他俩在里头讨论得挺高兴,估计是方玉在画画,阿力木在旁边隔三差五地说一句:“好看好看,这样确实好看,一会儿我帮你切大型,你慢慢雕。” 方玉应该是正画得认真,阿力木慢慢也就不说话了。 我们几个加速把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垃圾收拾好,又擦干净桌子,挨个排队洗漱以后回到了房间。 本来阿力木还说要不要给阿丽亚单独准备一个房间,但我拒绝了,我怕她半夜跑了,还是守着比较安全。 整个小卧室铺满了床褥,我们把阿丽亚安排在了最里头,这她要是疯跑出去至少能踩醒一个人。 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陈小花隔开了陈志和阿丽亚,说实话这种感觉有点儿像韩国的监狱。 一直到入睡时我都能听见轻微的电磨机的声音,大概到了晚上两三点,外面才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这就雕完了还是他们怕打扰到我们提前收了工。 我一直注意着阿丽亚的动静,但这个小老太太这一晚上睡得倒是挺沉,甚至发出了沉沉的呼噜声。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我这一晚上睡得一直很轻,基本处于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直接炸响在我的脑子里。 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脑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事儿来,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心跳得“砰砰”响。 我稍微清醒了一下赶紧看向阿丽亚阿姨,但她还睡着,而光头和陈志也还在打着呼呼,除了我以外,只有陈小花醒了。 “我做梦了?” 就在我以为是我自己做梦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尖叫。 这尖叫声撕心裂肺,光是听着就知道带着深深的惊恐和不安,这下我听清了,是方玉! 这一声过后,就连陈志和光头都被吓醒了,在他们还眯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爬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几步就窜到了阿力木和方玉的门前,刚在门口站定就听见方玉还在惊恐地喊着:“救命!救救我……对不起,对不起,救救我……不是他,他没有!” 她语无伦次地喊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而阿力木一直在安慰她。 “玉玉,醒一醒!你做噩梦了,这是梦,你别怕,玉玉!” 我想了想还是伸手轻轻敲了敲他们的门,小声问道:“阿力木,出什么事儿了?要帮忙不?” 阿力木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起来有点无奈:“没事没事,她偶尔会做噩梦,一会儿就好了。” 他刚说完我就听见方玉低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她的哭声听起来十分压抑,而阿力木继续轻声安慰着她。 这会儿陈志和光头也懵得乎地走了出来,光头搓着眼睛问道:“咋了咋了?” 我摇摇头,把他俩往房间推:“没啥事儿,小姑娘做噩梦了,回去吧,让人家俩自己缓一会儿。” 他俩这会儿显然也听见了阿力木的低语,也就不再凑热闹了。 “没事儿就行,我以为进贼了。” 我们三个轻手轻脚地往房间走,刚一开门站在最前头的光头就“呀~”了一声。 他这一声惊叫还拐了个弯儿,刚喊出来就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会儿天刚蒙蒙亮,房间里都是幽暗的灰蓝色。 而刚才还好好睡在被窝里的阿丽亚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站在了门后,这会儿正露着半张脸看着我们。 小老太太长得很小,深邃的眼眶将双眼深藏在阴影里,我们几个这会儿的心思都在阿力木他们两个身上,她突然这么一冒出来把光头吓得虎躯一震,甚至下意识跺了下脚。 “阿姨,咱们岁数都挺大了撒,不要搞捉迷藏了好不好嘛?” 光头捂着胸口,明明很无奈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而阿丽亚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睡觉的角落,她面对着墙坐在铺盖上,既不躺下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最终都决定不去打扰她。 但灰蒙蒙的房间里阿丽亚就这么默默坐着,我们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干什么都有点儿奇怪。 三个人在门口守了十几分钟后,终于看见阿丽亚默默地钻进被窝躺下了。 小老太太钻进被窝就那么一小坨,看起来竟然透露着几分凄凉。 第11章 玉坠 “咔哒”一声,阿力木自己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陈志和光头留在房间里看着阿丽亚和陈小花,我自己则轻轻走到阿力木的身边:“没事儿吧?” 他摇摇头:“她经常做噩梦,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但是昨天应该是跟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太好,晚上睡得不安稳,吴哥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我跟我家里那边的人联系过了,老四爷他们暂时走不开,他们在我们村子里给阿丽亚阿姨收拾了地方,正好我准备带玉玉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就和你们一起过去吧!” “你们家到底是哪儿的啊?远不远?” 我可没忘这小伙子满嘴跑火车,谁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他嘿嘿一笑:“我家真在于田县,这个是真的,咱们从这里过去大概四五百公里。” 我大概算了算,四五百公里当天随便就到了,比我们来的时候可轻松多了。 “我们的行李都是现成的,你呢?有没有要帮忙的?” 方玉现在还在休息,正好我可以跟着阿力木搭把手。 阿力木想了想:“除了玉玉的东西我倒是没什么要带的,哦对了,我要带几个料子回去,找我爸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着他就带着我往他们的工作间里走,他们这道防盗门的门边还安着隔音条,我一买进去才看见墙上还贴了一层隔音布。 房间里放着两个工作台,有序地摆着各种机器,但规格都不是很大,车床支架什么的一样至少有两个,房间里还安着水龙头,两根小水管分别连在他们的工作台上。 房间角落的一个桌子上摆放这种切割得有棱有角的石头,粗看上去有的发黄有的发青,细看都有点儿透,跟普通的石头确实不太一样,另一边的水池子里还堆着不少小石头,这里头的石头就圆滑多了,个别还泡在水里。 “你们两个都在做玉雕?那倒是挺好,两个人有点儿共同爱好。” 阿力木边从石头里翻翻找找边跟我说话,语气里还有点儿骄傲:“我目前为止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就两个,第一个是我爸,第二个就是玉玉,我跟他们不能比,就是混饭吃而已,以前我爸教我两三遍的东西,她看一遍就会。” “你们都见过家长啦?” 我随口一问,阿力木一下就失落了不少,声音闷闷:“还没有,玉玉见过我爸,我还没有见过她的家长,她说不见了,她也不回去,我们只是每个月转一些钱回去,钱不多,只能算是一点心意。” 我感觉自己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话,不过阿力木也不在,自己接着说:“好在我爸和玉玉相处的特别好,我爸还说他以前见过玉玉,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的缘分。” 他正往袋子里装着石头,我伸手帮他撑着:“真见过啊?那确实是缘份。” 阿力木看着我的反应笑了出来:“才没有,玉玉说她就没去过于田,怎么可能见到,我爸偶尔就喜欢胡说两句。” “没事儿,人老了都喜欢胡说两句逗人玩儿。” 阿力木又摇摇头:“不是,村里人说我爸从小就喜欢胡说八道。” “哦,人嘛,总得有点儿爱好。” 阿力木被我这个强行开导的说法逗笑了,他转头又去收拾别的,我就自己在他们的工作间乱转,他们工作台对面的墙上镶了一整面大大小小的格子,里面放着各式的和田玉首饰,还有不少圆润可爱的白玉珠子。 这里的玉也不知道是谁雕的,造型都很独特,连饺子、排骨什么的都有,我一排排看过去,却在最上排正中的格子里看到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小玉坠子。 我呼吸停了一拍。 那坠子的形状是个简单古朴的树叶,莹白的白玉上带着浅棕黄的纹路,若隐若现的就像叶子的叶脉,即便是我这种对玉石一窍不通的人都觉得这块玉不一般,它跟别的玉放在一起是明显的温润细腻,一打眼看上去就带着点儿油光。 但它再贵都与我无关,重要的是这个玉坠与记忆中被我咬死的那个男人脖子上的坠子很像,那男人的坠子虽然不是叶子形状而是一个玉牌,但是上面的纹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玉石料子同样的油润,给我的印象极深。 我嗓音有些哑,指着那块玉坠问道:“阿力木,这个坠子是你雕的?” “嗯?”忙碌中的阿力木回头一看,然后笑着说道:“吴哥你有眼光,这块玉是个特别好的和田籽料,不过不是我雕的,是我爸的师父雕的,老师父以前在苏州呆过很多年,手艺相当高超,就这一片叶子我试着模仿了几次,怎么都学不到精髓,人家雕出来是活的,我雕出来是死的。” 我摸了摸鼻子,按捺住内心的躁动,继续问道:“老师父还在吗?这料子看起来真是不错。” 阿力木对我这句话大为赞同:“对呀,老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和田有条白玉河,里面真的能捡到白玉,以前总有人来白玉河淘和田籽料,但是后来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没几人能找着好东西,不过他们说当年就有几个外地人淘到了几块上好的籽料,他们带着这几块料子找到老师父雕了几个坠子,我这个还是用边角料雕的,老师傅随手就给我爸了,现在老师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那些人后来还去你们村子吗?” 阿力木想了想:“我还没出来的时候每年开矿的季节他们都来,后来我不经常回去了,也就不清楚了,怎么了吴哥?我看你对这个挺感兴趣。” 我咽了下口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想找找挣钱的路子。” 阿力木赶紧摆手:“不好不好,玉石生意里水太深了,要不是我们家有祖宗保佑,我和我爸肯定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来开矿的人,十个里面有八个赚不到钱。” 我越听越奇怪:“既然这么不赚钱,那那些外地人为什么还坚持往你们那里跑?” 他叹了口气:“有人说是因为一个传说,我爸说大人们嘴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在昆仑山的玉脉里藏着一种特别的和田玉,连皇帝都想找,据说那块玉能让人看到未来。” “但你也听到了,这是我爸告诉我的,随便听听就好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直觉告诉我,那个地方不简单,或许我真的该去看一看。 第12章 阿羌乡 方玉和阿力木的行李不多,也只有两个包裹而已,阿力木和陈志坐在二排,方玉和阿丽亚带着小花待在最后一排,这会儿方玉已经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了,她在后座铺满了自己织好的毯子,把原本还很商务的内饰收拾得很温馨。 南疆不像北疆那样不顾人死活的下雪,且末的路上干干净净,这一路的路况应该没问题,这次我们也没纠结太多,直接闭着眼在西和高速走到头就行。 “吴哥,咱们先把油加满,中间就不好加了。” 我们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按着阿力木给我的地址正式出发,他的家乡在于田县阿羌乡,按位置来说算是矿区外的补给站了,这个月份走这条路的人不多,这一路上前后只有我们这一辆车,我踩油门的脚都没知觉了,我长叹一口气:“来光头,你把脚伸过来帮我踩会儿,我睡一下。” 光头扭头大叫:“诶诶诶你不要乱搞撒!要不你滚下去我来开!” 看到光头吓得哇哇叫我高兴了不少,正高兴着电话却响了,屏幕上是张海的名字。 我戴上耳机接起了电话:“喂哥,你要结婚了吗?” “你给我滚犊子,说正事儿呢,你听着啊,你上次问我的事儿我打听了,你出生那年这地方确实有一家人收留过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应该是在野外生的孩子,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那家人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想着给孩子暖一暖,结果就看见那个孩子脖子上都是花纹,他们还以为是孩子有什么病,但当天晚上女人就带着孩子偷偷跑了。” “这个事儿当年有不少人去打听过,里头还有警察,那家人后来觉着事儿太多了就搬走了,但是周围还是有人知道这些。” 尽管我早有准备,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那些人找我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我亲妈竟然能被逼到刚生完孩子就带着我从鸡尾往鸡头跑,这不是豁出命了吗? 看我迟迟没说话,张海沉声说道:“这个小孩应该就是你吧,这个事儿确实不对劲,这半年你是一会儿都没消停过,你得注意点儿,这个女人难道就是你妈,我大娘?你问过他们没有?我都没听说你竟然是在新疆出生的。” “不是我妈……他们知道的也不多,现在看来比咱俩知道的还少。” “总之你小心点儿,你在哪儿呢?” 我闷闷地说了句:“来和田了,配送一个小老太太,于田县阿羌乡,你放心吧,我就当旅游了。” 张海沉默了一下:“你是不闲不住?” “诶呀哥你放心吧,过两天我就直接回家了,回来给你带杀……呃,佩琪菜。”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后头有两个维吾尔同胞,好在他们对这种细枝末节毫不在意,不然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先不说了啊哥,我开车呢,先挂了。” “开吧开吧,开车你接个鸡毛的电话啊,挂了吧。”他最后一个字儿还没说完呢,“啪”就挂了。 我这辈子有个愿望,就是希望我能挂一次别人的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儿,九零年…… 我突然想到了秦晃在喀纳斯地下河说的那个案子,他说八十年代开始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那一带经常有孕妇失踪,这样看来这个时间和地点完全符合。 起初我以为这是人口贩卖,可如果我们真的与这件事有关,那就不是贩卖这么简单了,我妈都带着我跑那么远了,他们还不依不饶地跟着,这里头投资的人力物力一定相当大。 所以秦晃的爸爸拿到的那个关键线索没准儿真的是我,但现在看来我应该不是帮凶,反而更像受害者。 我一直寻思着自己的事儿,估计是表情有点儿肃穆,车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光头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就开始四处跟人搭话活跃气氛。 他翻出自己的小猫挠屁股,拧着脖子跟后头的阿力木搭话:“兄弟,这个真是你们于田的料子嘛,摸着还挺舒服。” 阿力木凑过来连连点头:“当然啦,这个可是我爸从阿勒纳斯那边的戚家矿坑捡的,阿勒玛斯是皇家玉矿,能踩出山料中的极品,以前那里采出来的矿都是要上供的,不过那也是以前了,现在除非是做玉石生意的,普通人都不让进去了。” 说到这儿他回头看了下阿丽亚阿姨:“阿姨那天说的没错,戚家矿坑从清朝就开始挖了,百来年过去早就挖空了,几十米的大坑实在没必要再接着挖,能不能挖出东西还不一定,但是绝对危险,可我爸特别喜欢瞎溜达,偶尔还能捡回来几块料子,算不上什么绝好的料子,普通玩家玩个新鲜也够了。” 光头听了啧啧称奇:“令尊这个手气怎么不打两把麻将!” 阿力木哈哈大笑:“他对那些没兴趣,我爸只喜欢石头,他只有呆在我们老家才开心,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 “玉玉,你怎么了?” 原本还在津津乐道的阿力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正看见方玉从怔愣中清醒过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到阿力木担忧的样子后露出小兔牙笑笑:“没事啊,我在看雪山。” 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快到地方了,高速出口越来越近,我抬头望去,巍峨连绵的昆仑山脉横亘在天边上,凌厉的雪山锋棱直指天际,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孕育出纯净的玉石,而昆仑山里更是常年穿梭着不屈的生命。 陈志凑过来趴在扶手上来回看着侧门玻璃和挡风玻璃外的景色:“哎呀,我的天嘞,这个角度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起哟,跟在飞机高头看到的太不一样咯。” 阿力木笑呵呵地说:“别急,我们家离昆仑山比这儿还要近。” 三十公里后我们下了高速路口,阿力木的家和于田县城在两个方向,距离于田县还有个几十公里,我们沿着县道慢慢行驶,道路两侧空无一人,连房子都没有。 走了一会儿可算是在路边见着了几个人站在一辆面包车旁边,看样子正在吵架,我也算松了口气,有人就行。 阿力木家这是离昆仑山近吗?那是住昆仑山脚底下了。 不过这县道我是越开越觉得怪异,走了几分钟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起雾了。” 我看了下时间,这会儿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刚才还有太阳呢,怎么突然起雾了? “阿力木,你们这儿经常起雾吗?” 阿力木点点头:“我们这里起雾的时候确实比北疆多一点,但是这个时间倒是不多。”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这雾看起来倒是不浓,不影响看路。 大概走了二十多公里,我总算感觉我们进了个村镇一样的地方,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了房屋,虽然人还是很少见。 “这就是阿羌乡,我们家还要往里面走,我们这离昆仑山特别近,好多采矿的人都把这里当成落脚的地方。” 我按照阿力木的说法开始往里走,遇到了一个岔路口后走了右边的小道,这条道上的居民明显比左边少,并且越往里走越少,渐渐的两边又成了光秃秃的山体。 “还没到吗?” 阿力木刚要说话,我却突然感觉整个车体身一阵颤动,天边似乎传来阵阵闷雷,低沉的轰鸣有如山体的怒吼,听得人心底发颤。 “雪崩了!!!”阿力木惊叫一声。 第13章 浓雾 “雪什么?什么崩啦?” 本来副驾驶的光头已经有点儿困了,这么一闹直接蹦跶起来了。 这会儿虽然有雾,但仍然能够看清远处的雪山,果然山头上的积雪隐隐有着流水般倾斜而下的架势,好在那地方离我们远着呢,倒不至于威胁到我们。 可我这个想法刚出来,挡风玻璃上就落下来一坨雪块。 我心里一惊,赶紧往旁边看了看,这条路的左边就有山体,远没有昆仑山那么高耸,可它依然顶着不少积雪,我一拍脑袋。 我真是呆了,出发的时候只注意了且末县下没下雪,竟然忘了看目的地于田的天气预报。 这山上的雪一看就是刚下了没两天,这会儿正细细簌簌地往下滚。 “我靠乌眼儿,快跑撒!我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没娶媳妇呐!” 我一脚踩下油门往前猛冲过去,心想只要跑出落雪范围就好了,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美了,这山上的雪似乎在跟着我们跑,我们走到哪儿它崩到哪儿。 “妈的怎么回事儿!” 车前滚下的落雪越来越多,奶奶的,这山上有那么多雪吗? 更操蛋的是车外传来的可不止雪滚下来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石头磕在地上的声音,这里头似乎混着石块。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原本坐在第二排的阿力木直接蹿到了后头,我大喊一声:“阿力木,给她们把安全带系好!” 阿力木的手脚十分麻利,三两下就把阿丽亚和方玉的安全带系好了,他坐在后排正中间,一手挡在阿丽亚跟前,另一只手则死死搂着方玉。 “不对,这不对!” 就在我一心和滚下来地积雪斗争的时候,这周围的雾竟然悄无声息地浓郁起来,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 这时后座的阿丽亚开始大喊:“停车!停车!不能开了,要停下!” 阿丽亚头一次露出这么掷地有声的严肃状态,我一咬牙直接踩了刹车,紧接着拉死手刹,眼前的路都是雪,现在不刹到时候可就不知道刹不刹得住了,不听老人言,死在眼跟前。 这儿的积雪量并不大,总不至于把我们连人带车掀出去。 雾气逐渐浓郁,我们连车外一米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光头赶紧掏出手机:“卧槽卧槽,!叔叔救我!” 可很快我就看到他愣住了,拿着手机嘟囔着:“外江欸……” 我凑过去一看,他手机上头地信号标识一闪一闪地,跟要爆炸了似的,我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也是一样的状况,我还不信邪,又去调试电台,却只能听到刺啦刺啦地杂音。 “不对啊,刚才还正常导航呢,怎么他妈的突然就没信号了……” 陈志也扑过来:“万一门遭堵死了,咱们肯定要遭冻死咯!” 我望着车外的浓雾,极力稳住情绪:“先冷静,现在起码连车窗户都没埋到,我们还……”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了,我刚一安静下来,车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外面没声音了! 雪崩的闷响消失了! “停了?”光头抱着脑袋小声问道。 我回头趴在车玻璃上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雪块继续滑落,但浓雾依然存在,雾气氤氲,缓缓流淌在车子周围。 这会儿别说我是个外地人,我就是个外国人也知道不对劲了。 车载电台的电流声隔三差五地滋啦一声。 这时最后面的方玉突然轻轻说了一声:“有人来了……” 陈志不明所以地问道:“啥子人?” 我“嘘”了一声,陈志赶紧把嘴闭上了。 大家伙这会儿把呼吸都屏住了,我半靠在车门上,果然听到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忽隐忽现还有点儿清脆。 光头趴在另一边的门上听着,他回头满脸诧异地看向我,小声说道:“高跟鞋?” 我又细细听了一会儿,借着对他摇了摇头,这声音不像高跟鞋那么扎实,倒更像石头之间碰撞的声音,而且大概是因为地面上有积雪,大部分时候只有踩雪的嘎吱声。 这声音与其说是像高跟鞋,不如说是冻硬了的硬底鞋,但这也说不通,雪崩刚刚结束,这种时候什么人会围在我们车子周围转悠? 那人也不靠近我们,只是浓雾里面走着,我使劲儿眯着眼看都看不到人影。 “啊!!!!!” 就在这时,后座的方玉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们回头一看,阿力木把方玉搂在怀里,而车子后备箱的窗户趴了个人影儿,他两只手按在玻璃上,似乎是在往里偷看,透过黑色的镀膜我们也没看清他的样子,但光看轮廓像是个光头。 方玉被这个人吓得不轻,阿力木气得捶了两下玻璃:“滚开!快滚开!” 他应该也挺害怕,声音有一点儿不稳,但方玉这会儿已经吓哭了,状态非常差,他怕是也顾不上别的了。 除了他俩,后面的阿丽亚阿姨有点儿吓呆了,整个人缩在角落没什么反应。 而窗外的人在阿力木锤上玻璃的时候“嗖”地一下就跑了,顿时消失在浓雾中不知去向。 陈志溜到了后座查看阿丽亚的状态,好在阿丽亚虽然也吓到了,但是没有出现太严重的症状,不知道是反应比较迟钝还是老年人的淡定。 一边的阿力木扶着方玉蹲在脚踏处,尽管阿力木极力安慰,但方玉还是十分惊恐,她不住地哭泣,甚至开始缺氧,缩在地上大口抽气。 “玉玉,别怕,人已经走了,深呼吸,来深呼吸。” 阿力木尽量放缓了声音,方玉的脸上糊满了眼泪,看得出她在按照阿力木的说法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过了一小会儿她的情况渐渐好转。 “咔哒”一声轻响,阿丽亚那边的车门竟然从外面被拉了一下。 我顿时心里一紧,冲大家伙喊道:“把车门拽好!” 虽然前前后后的车门都落了锁,但我仍然觉得心里没底,我趴在窗户上往外瞧,依然没看到什么人影。 但外面那人的这一举动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方玉再次情绪崩溃,开始抱着肩膀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阿力木急得手足无措,说什么方玉也听不进去,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呲呲呲”,与此同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我们的车身上划了过去…… “妈的,谁特么划我车!!!” 第14章 白发 我打开手扣就要拿扳子,吓得光头赶紧拦住我。 “乌眼儿,你疯球了嘛?这会儿出去不得让人干死。” 我挣开他的手,“不让他干死,他搞坏咱们的车咱们也得穷死。” 光头一手死死拽住车门,另一手死活要拽住我的袖子:“诶你起码看见外面是撒东西吧,刚才你看见没有?那东西啥样子!” “看见了啊,是个光头,光头那么可怕吗?那你出去。” 光头气得脸蛋子都跟着甩:“你说的这是球上的话呢,你光看见脑袋了嘛?身上身上!领子袖子啥球都没有,他就没穿衣服,大冬天不穿衣服,那是人吗?” 这时候陈志从后头钻了过来:“会不会是个流氓?” 我“呸”了他一口:“你脑子让光头吃了你!” 话刚说完一个人影就从副驾驶窗前一闪而过,方玉的尖叫声变得越发尖利,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下阿力木忍不了了,他看着方玉的样子一脸沉痛,一咬牙就准备冲出去。 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干啥?” 阿力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把那个人赶走!” “你可歇着吧你,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在里头待着,你出去了你女朋友谁看着,我去!” 我没给光头他们反应的机会,拿着扳手就打开门蹦了出来,只给他们留下一句:“谁都别添乱!” 车门一开,一股凛冽清新的冷空气味道扑面而来,我锁好车门后直接爬上车顶,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四周。 “人呢?出来碰个面,别躲在暗处吓唬小姑娘。” 我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可是话都喊出去了,既没看到人影也没听到回信,仿佛我们刚才看见的东西都是错觉。 而我站在车顶才发现头顶上的雾气并不浓郁,我望向远方的山顶,竟然发现一旁的山巅之上隐约站着几个人,他们浑身青白,像是冰冻了很久尸体一样。 我眉头紧皱,再一细看,这才发现那哪是几个啊,而是隔上十几米就有那么一个,只不过有的人半跪在雪里,远远地看不太清楚。 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这些人都在看向我们所在的方向,这种感觉简直是诡异到了极点。 这些是什么人?僵尸吗?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危机感油然而生,紧接着就喉咙一紧,滚烫的血液涌到了头顶,我清晰地感受到纹路一寸寸爬上我的脑门,由内侧眼角脸颊处长出两个道子,格外灼热。 我现在不光要注意脚下四周的情况,还不敢遗漏山巅上的那些人,我的目光瞟向远方的昆仑山,那里也笼罩着浓郁的雾气,这些都是巧合吗? 但不管他们是什么,我都退无可退,说不慌是不可能的,那些长相怪异的人要是一股脑扑下来我到底扛不扛得住啊? 这时我感觉到脚底的车子晃动了几下,赶紧用高领毛衣的领子遮住大半张脸,然后趴下身去倒挂在副驾车窗户上看看是什么情况。 “啊啊啊啊啊我靠啊!乌眼儿你干撒!” 原本窝在座位里的光头回头和我来了个对视,吓得他一激灵。 我从车上跳了下来:“我看车子晃了几下,还以为你们怎么了。” “我脚麻了,扭下钩子,外面咋说嘛,你赶紧进来撒,吓人球子的。” 我没把自己看见的东西告诉他们,在这些东西没攻过来之前,还是不要吓唬他们比较好。 “我现在什么都没看着,你们别太……” 我的话刚说到这儿,车身再次摇晃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车子顶上! 这回我的后脊没来由的一阵发麻,汗毛自发的立了起来,我猛地抬头看去,竟然发现一个白头发的男人正立在车顶。 他裹了一身黄棕色的皮草,白色的头发长过肩头,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正透过结着白霜的刘海看着我。 他的睫毛上都是霜,一双竖着的瞳仁与人类毫无关系。 除此之外,他的泪沟处长着两道黑色花纹,竟然与我有一些类似,这个时候我才理解了赛力口中的“同类”感觉。 当然,我并不认为他对我一定友好,不然他不会踩我车上,这真的很没礼貌。 我握紧手里的扳手,小心地试探道:“你想干嘛?” 白发男人张嘴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几乎就是气声,我想听清还挺费劲,而他一张嘴我竟然看见两个尖利的犬齿。 至于他说的话,我是真没听懂。 虽然这个场合不太合适,但我还是说了句:“能说普通话吗?” 我刚问完,白发男人竟然一曲腿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只手直直冲我挥了过来。 他的速度极快且动作异常轻盈,挺大的个头落在地上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下意识闪身躲过,他的手从我鼻尖前头挥了过去,甚至还有残影! 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反应竟然就这么躲过去了。 但他这一手总归是让我心里警铃大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人是真有两把刷子,而且他还精神不正常,让说句普通话他就伸手打人。 就在我思磨着怎么跟他打的时候,他竟然又张嘴说了句话,说完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一双非人的眼睛看着我。 我有点儿烦躁,不耐烦地冲他叫道:“我说了听不懂听不懂的呢!” 这人这回没再打人,看了我一会儿后竟然转身走进了浓雾里。 “喂!” 我下意识就想追,他和我的相似之处比别人都多,万一能找到什么线索呢,可是我回头看了看那些趴在车玻璃上盯着我的老弱病残,心里纠结的不行,我要走了他们出事儿怎么办? 而是就这么一犹豫,再一回头那白发男人已经没了影。 我叹了口气走回车子旁边,细看了一下,车身后门处确实有一道细细的划痕,却不像是金属利器留下的。 我心疼得不行,这世界上怨念最重的就是穷鬼,本来营运车辆损耗就快,这不扎人心窝子么! 我又在周围转了转,这会儿再抬头看去,山顶那些奇怪的人已经不见了。 奇了,真算是见了鬼了。 纹路退散,我开门上了车,回头扫了眼众人,很好,没有厥过去的,阿丽亚老太太都挺精神。 方玉的脸色仍然很苍白,但好在是稳定了不少,虽然还有点儿大喘气。 我看向阿力木:“小伙子,你家平时就这么神神叨叨的?” 阿力木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这次你来了才这样。” “你这话不咋好听啊。” 他突然“嘶”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儿:“但是我爸说过,雪山上没人住的地方有个小房子,里面住的是吸血妖怪惨白惨白的。” 我眉头一皱,赶紧追问:“长什么样子?” “吴哥,都说是妖怪啦,看到了哪儿还能活啊,当然没人知道了。” “那你爸怎么知道那儿有吸血鬼的?” “他喜欢胡说八道啊!” 第15章 志诚大叔 “乌眼儿哥,大雾散了!” 就在我和阿里木掰扯吸血妖怪和他爸的事儿的时候,浓雾竟然悄悄散了,露出原本平静的小路。 而远处的昆仑山也恢复了一派祥和,变脸速度相当快。 后边的阿丽亚这会儿哪儿还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趴在靠背上小声说:“白头发的小伙子帅呢,但是比夏吾差一点。” “阿姨,我差点儿让人打死,你就注意到这个了?” 剩下的路都只能靠阿力木人工导航,我们的手机依然没信号,阿力木还乐观的安慰我们:“没关系,我爸说了,我家电器一出毛病就说明祖宗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 我麻木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家祖宗看到你以后高兴地雪崩了呗。” 这回我们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迎着车跑了过来,这人的右腿应该是有点儿问题,但是跑起来也不含糊,一上一下地就颠过来了。 那人嘴里喊着:“阿力,是不是阿力嘞!” 阿力木一看高兴的大喊:“那是我爸!我爸来了!” 他打开车门探出脑袋去:“爹,是俺呀!俺回来咧!” 而一边的方玉也跟着探出了头,冲着朝我们迎过来的大叔挥着手。 “阿力,玉玉~” 这大叔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头参差不齐的寸头有的地方还带着豁口,看起来像是自己动手剃的,他身上穿了件老旧的黑色皮衣,手肘这些地方已经有点儿开裂了。 他跑到了一半还两手提了下裤子,系着腰带的外裤上还能看见一圈秋裤边儿,而他腰上竟然还绑了个小收音机。 这爷俩一个比一个激动,阿力木没等车停稳就跳下去了。 “爸!” “阿力!” 这俩人张着手臂奔着彼此冲了过去,刚一碰面阿力木竟然被他爸抱起来转了一圈。 我心里觉得有点儿怪,这俩人现在看起来也就是小升初的水平,这大叔已经头发半白了,看着也得五十岁左右,竟然还跟阿力木来这套,而且这个河南口音是怎么回事啊! 这跟我想象中的阿卜杜相差甚远。 而方玉就在旁边看着他俩笑呵呵的,三个人凑一块看着更喜庆了。 阿力木领着他爸走到我们车前:“爹,恁先上车呗,还有好些其他哩朋友哩。” 他爸呲着牙使劲儿点点头,跟着阿力木就上了车。 光头热情的回头打着招呼:“叔叔好,叔叔你咋坐地上呢?” 阿力木的老爸一上车就蜷着腿蹲坐在了地上,顿时把我们搞得不太自在。 然后他还是呲着牙笑:“地上好,坐地上好。” 我现在有点儿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怪了,阿力木的爸爸看样子不像正常人,起码智商这方面应该有点儿小问题,但还不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阿力木把方玉扶回后座,自己跟他爸一起挤在地上,他蹲在地上给他爸挨个介绍着我们。 “爸,这是吴燕青,这是光头,这是陈志,后面是阿丽亚阿姨,下面是陈小花。” 他爸安静地听着,边听边眨巴眼,表情特别认真,看起来实在使劲儿的往脑子里记。 “吴燕青好,光头好,陈志好,阿丽亚好,陈小花好。” 这下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但是都默契的保持着平常态度。 介绍完了我们,阿力木又开始介绍他爸:“朋友们,这是我爸,叫赵志诚。” 嗯……这就更怪了,不是说大叔不能叫赵志诚,而是阿力木这个维吾尔族小伙的爸爸很难是一位说着标准河南话的赵志诚男士,老赵大叔的长相标准的就跟古代中原人一样,他俩到底哪儿像父子了? 光头好奇地问道:“你的全名叫阿力木·志诚?” 阿力木摇摇头:“不是啊,我的全名叫阿力木·玉苏甫江。” 志诚听我们提到这个,拍拍自己的胸脯:“俺是后爸。” 阿力木拽拽他的手:“不是,你是养父,什么后爸。” 我还真没想过会是这个情况,他口中那个运气很好很有玉雕天赋的爸爸竟然是个智力有缺陷的人,他是怎么被养大的? 不过现在这爷俩都窝在一起说着废话,看起来倒是很和谐,难怪阿力木开朗得都有点儿异常了。 这时候志诚大叔腰上的收音机“次次啦啦”响了几声,他赶紧四处看了看:“木有石头啊。” 阿力木见怪不怪:“车上当然没有石头啦,爸你在想什么?” 我们现在距离阿力木家已经很近了,开车走了几百米就到了,我们下车一看,眼前是一栋挺新两层小民楼,还带小院子。 我发誓我再不会同情他们一秒钟。 小楼的外立面被刷成了浅黄色,看起来像个小幼儿园似得,院里已经被扫出来一条小路,一旁的积雪被堆成了两个雪人,其中一个是齐耳短发的小人儿,方玉指着那个雪人说:“那个是我。” 志诚大叔使劲儿点点头,而阿力木指着雪人后面用雪堆成的小坟包说道:“爸,你也不用什么事儿都带上我爸妈他们吧?” 方玉被逗的直笑,光头也想笑,却被我杵了一下,这笑话总觉得有点儿地狱了。 “大家先进来吧,房间够用 ,先在我家歇一天。” 房子里烧着炉子,烟筒直通向外头,一进来就觉得挺暖和,看得出阿力木的爸爸把家里收拾得挺干净,就是东西有点儿多,各种各样的石头规整地摆在桌子上。 阿力木领着我们找了两个小房间,方玉则领着阿丽亚去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正在各自忙活着,志诚原本在客厅自己站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看向窗外,看着看着他就指着窗外说道:“还有人。” 阿力木头都没回地问道:“什么人?有人来了吗?不会是老四爷吧,这么快。” 志诚大叔回答的很认真:“不是哩,车上还有一个人嘞,他不进来,他走咧。” 我们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什么叫车上还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步跑出去围着我们的车绕了一圈,可车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志诚大叔跟着阿力木走了出来他,他蹲在地上指着车底:“人将才搁这儿嘞。” 第16章 收养 他这句话说得我头发都竖起来了,我趴在地上看了看,这会儿车底下空无一物,也就是说刚才我们说说笑笑的时候车底下就趴着个人看着我们? “赵叔,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吗?” 赵叔说:“两条胳膊两条腿。” 我噎了一下,心想我这不是难为人吗?再接着问估计就成了两个眼睛一张嘴了。 这时阿力木凑过来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爸的视力其实不是太好,天生的,他说是人也不一定是人。” 可这下他爸急了,两手比划着说:“咦 ~那是人,奏是人,他奏是这号样儿爬出来哩。” 赵叔一点儿都不忌讳地趴在地上学着他看见的姿势,一般人往车底爬最多是用手肘蹭进去,但赵叔学了几下,胳膊腿大开大合就像个大螃蟹,看着别提多怪异,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这样爬的,还是赵叔模仿能力有限,总之原本轻松的氛围现在反而开始诡异起来。 这下连阿力木都感到了不适,赶紧伸手把他爸扶了起来。 “爸爸爸,我们知道了,你别学了,我害怕。” 他把赵叔扶起来拍了拍衣服,赵叔的收音机正好开始出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他看了眼天色,乐呵呵地说:“俺给恁做饭去哩,阿力,今儿个给恁们弄蒸面吃哈。” 阿力木也跟着乐:“中!” 他跟在赵叔屁股后头往里走:“爸,玉玉给你买的手机你怎么不用?” “俺可舍不得使哩,光怕给弄毁喽。” 赵叔的右腿不太好,右边鞋底还钉了一层加厚的鞋底子,估计也是先天的缺陷,他也算是个奇迹,有人把他养大,然后他又能把阿力木养大。 我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车,难道真的有人跟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人,他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扒在底盘上跟着我们吧?这未免也太变态了。 陈志已经带着陈小花四处散步撒豆豆去了,光头拉着我进厨房帮忙,我们没想到赵叔干活竟然很快,一只鸡没两分钟就剁出来了,他把鸡肉和豆角炖上以后又去做面条,手上功夫是真不错,河南人血液里流淌的可能都是面条,难怪能学玉雕。 半个小时后锅盖一掀开就是一大锅热腾腾的蒸面,看得人心痒痒,方玉领着阿丽亚从楼上走了下来,阿丽亚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两只眼睛都冒着亮光。 可能人老了以后对家乡的感情就变了,只是路过一趟都能让她高兴好久。 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正准备开吃,赵叔却跑到角落的柜子里抱出一个箱子来,阿力木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饮料,从果汁到汽水,什么都有。 “旁人给哩,俺都攒着哩,就等恁俩回来咧。” 阿力木大概看了几瓶,叹了口气:“爸,这有的都过期了,人家给你你就喝嘛。” 赵叔一听过期了就有点儿着急,拿出一瓶石榴汁来问道:“那这嘞?这能喝不能呀?他们都说这嘞最好咧。” 阿力木拿过来一看:“还差一个星期,这个能喝。” 这下赵叔又高兴了,拿了一摞纸杯子过来,先给方玉和阿力木倒了一杯。 “爸,先给客人吧。” 阿力木把倒得满满的杯子推到了阿丽亚的跟前,没想到却被赵叔一把捞回来,“这恁喝呗,恁先喝着。” 阿力木哭笑不得:“行行行,我喝,来吧剩下的我倒吧。” 他挨个给我们几个倒了果汁,同时礼貌地解释了一下:“不好意思了,我爸不太懂这些,大家不要多想,他很欢迎你们。” 光头一口喝了半杯:“说撒呢小兄弟,我爸能这样对我我高兴成撒了,他恨不得当场捶我一顿给客人助兴。” 我们哪能不懂这些呢,这种思想单纯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脑子里大概只能装下他们认为的最重要的那几个人而已。 这顿饭吃的很和谐,阿丽亚又吃了两碗,光头这回一声都没吭。 饭后我本来以为阿力木会带我们去找那个老四爷,结果却没有,他跟我站在门口小声解释道:“今天的雪崩村里的人都说不对劲,大家伙都聚在一起商量这个事儿,老四爷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时间了。” 我对这个老爷子十分好奇,他看着软捏捏的,还能主事儿嘛? “老四爷这么权威?” 阿力木摇摇头:“也不是,他最不爱掺和事儿了,就是因为老四爷够老,大家总喜欢把他搬来搬去,好像什么事儿不让他证明一下就没用似的。” 我心领神会:“也是,大家伙最爱折腾老人了,难怪长寿的不多,老四爷得有八十多了吧,但是看着挺健康。” 阿力木伸出一个手指:“一百多了!” “我去!” 我稍微震惊了一下,虽说一百多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听见以后依然觉得很稀奇,我瞬间理解那些人了,换了我洗澡都想让他看一看,总感觉能沾沾运气。 我想到老四爷在火车上喝的那杯草药,心里懊悔不已,当时就应该蹭一口! 阿力木冲我友好地笑了笑:“吴哥,谢谢大家伙今天对我爸这么友好。” 我不以为意:“这叫啥事儿,人家自己有手艺有房子,还能养大孩子,不比我们强多了,你还跟我们说谢谢,这是你爸应得的,你小子搞这套干嘛!” 阿力木笑了两声:“这是因为你们人好,我说什么都是应该的,遇到好的就道谢,但是遇到对我爸不友好的我可不会道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爸又不欠他们的,他啥也没做错,而且你别看他单纯,也知道轻重缓急的,他的腿就是当年在矿坑里救人摔断的。” “我靠,那不得给老爷子挂个锦旗啥的,到底得给点儿补偿吧。” 阿力木嗤笑一声:“别人都不知道,没人看见,他只跟我说了,说出去了别人也不信,而且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淤青,一看就是人打的,问他他也不说,就傻笑,小时候我还气得不行,后来也就想开了,有的东西他不懂也挺好,就像他不知道什么叫长大,永远把我当小孩儿,他都没经历过的事儿,让他怎么能想明白。” 我感叹一句:“你挺不容易。” 他摇着头笑了:“我可是太容易了吴哥,我亲爸为了家里的生计做了矿工,我妈又照顾他又照顾我,可山上的日子不好过,采矿的季节矿工们只能住在塑料棚子里,又阴又潮,吃不好睡不好,我爸刚开始就是一场感冒,但是再下山的时候竟然是被抬下来的,后来病太重了,人就走了。” “我妈自己带着我几年,但是他们前半辈子太操劳了,没两年我妈也走了,本来大家准备把我送到镇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就喜欢粘着我爸,别人都说他傻,但我就觉得他对我心思最纯。” 第17章 打架 “我就赖在我爸身边,有人想把我送走我就闹,我爸看我闹他也闹,后来大家伙看他把我养得很好也就没人管了,要真说不容易,我爸和玉玉都不容易,一个养活我不容易,一个接受我更难,再加上我亲生父母,我这辈子能碰见他们已经很赚了。” 尽管我发誓不再同情他们,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动容了一下:“你说容远帮过你们忙,也是因为这个吧。” 阿力木赶紧点头:“对,我爸不愿意离开老家,但是我们不出去赚不到钱,我不在的时候容哥总来帮忙帮我看看我爸的状态,这比给我多少钱都有用。” “容远这种人,真够少见啊!” 阿力木似乎也对这个深有感触:“容哥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像我和我爸这样的,其实村里愿意给我们点儿小恩小惠的人很多,但容哥吧,听说以前吃的苦比我们还多,别人吃苦容易发疯,他可不一样,他看谁都想帮忙,我佩服他。” “他成家了吗?” 阿力木摇摇头:“天天就忙别人的事儿了,他哪儿来的家啊!” 啧啧,好人难当,这孩子一天到晚净跟老头老太太玩儿,难怪没点儿年轻人的朝气。 “阿力,吴哥,进来看石头。” 我们没说太久赵叔就一瘸一拐得小跑出来叫我们,但这个称呼属实给我叫懵了,这是跟着阿力木叫的吧。 “叔啊,你可别这么叫我,你叫我小吴就行。” 赵叔想了一下,他还挺有自己的想法,张嘴叫了一声:“小青。” 阿力木见怪不怪地趴在我耳朵边儿说:“不好意思啊,他已经认识别的小吴了,在他的逻辑里一个人名只能对应一个人。” 我一咬牙:“小青就小青吧。” 赵叔领着我们进了屋,桌子上被他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都被擦洗得很干净,方玉他们已经在桌子边坐好了,唯独阿丽亚不在。 “阿丽亚休息了?” 陈志光头捂着嘴小声说道:“吃了两大碗面,晕碳了。” “哦~老太太这个饭量活到一百多不成问题。” 我们围坐在桌子周围,看着赵叔献宝一样挨个给阿力木看他的石头。 “这都是俺这一段儿时候捡着哩,恁们拿走吧。” 方玉像看到宝贝一样挨个端详这些石头,用惊喜的语气说道:“叔叔,你太厉害了!这些石头比之前的还要好!” 赵叔一听见方玉夸他,高兴得把两只手夹在腿中间,坐在凳子上晃啊晃的。 而阿力木也竖着大拇指夸赞道:“爸,你上次捡的料子被玉玉雕得一个比一个漂亮,卖得特别好,你俩就是我的福星。” 我们几个看着他们用手电照着这些石头有说有笑的,什么结构松,有白浆之类的,一个都听不懂,但是看着他们这样热热闹闹的也挺有意思,他们就像坐在落叶里头一起分享松果的三只松鼠,看得我们心情也好。 我们看得正起劲儿,赵叔腰上的收音机突然“刺啦”了两声,原本正趴在桌子上看着阿力木的赵叔一下坐了起来,他四处看了看,一脸好奇。 “爸,你这个收音机都多少年了,换一换吧,比我都大。” 赵叔跟没听见一样还在四处看,最后挠挠头又趴回了桌子上。 我对他的反应有点儿好奇,想问问他在找什么,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打砸哭喊的声音。 阿力木一听这个声音眉头都要打结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说完他就站起来准备出去,还不忘跟我们交代一声:“我出去看一下,吴哥你帮我看一下家里。”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我总觉得让他一个出去不太好,“光头陈志,你俩在家照顾着,我出去跟他看看。” 阿力木明显对这个事儿轻车熟路,他边走边对我说:“隔壁那家经常这样,大家都习惯了,谁在附近都会顺手劝一劝。” 隔壁的小院也没关门,是一处平房,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一男一女吵得不可开交。 “嘭”的一声,门都被砸开了,一个铁盆叮叮当当地在地上转着圈。 阿力木站在门口喊了两声:“二哥,嫂子,出什么事儿了?” 我跟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往屋里一瞟,正看见一对四十岁左右的男女站在客厅里对峙着,两个人衣服头发都挺乱,看着像是打了一架似的,房子里的桌子椅子全倒了,角落里还缩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阿力木回来了,我们俩就是拌嘴,没啥事儿。” 留着短头发的女人蹭了蹭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看着有点儿尴尬。 而她对面的男人穿着外套和大厚棉裤,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过外套这会儿已经被撕开了。 他侧身看了阿力木一眼,没说话,而我这才注意到男人左手的袖筒绑在了腰上,他少了一条胳膊。 阿力木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和气地说道:“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撒了气就没事儿了,早点儿休息吧,小孩儿都困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事儿叫我。” 中年夫妻都扯着嘴角点点头,估计是我这个外人在,他们也没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道:“天天这么打啊?身子骨能行吗?” 阿力木唉声叹气的:“他们以前不这样,以前挺好的,二哥从十几岁就开始当矿工了,后来我们本地没活儿了,当时他们家大女儿正是上学用钱的年纪,小儿子刚出生,没活儿干可不行,他就出去找活儿,但是他也是头一次出去,不凑巧的是没跟对人,在矿上被炸断了胳膊,结果人家直接就跑了,连赔偿款都没要着。” “钱没赚到,还少了根胳膊,回来以后他们就隔三岔五打一架,好的时候是不错,打起来的时候也凶。” 我抹了把脸,“钱这个字儿能逼死人呐!” 阿力木苦笑一下:“谁说不是呢,看着都和钱没关,其实事事都相关。” 两家距离挺近,走到院子门口时我抬头一看,表情却凝住了。 我指着二楼的窗户问阿力木:“那是不是阿丽亚住的房间?” 阿力木不明所以,抬头一看也愣了,只见透着昏暗灯光的窗帘后竟然印出一个人影。 那影子细瘦舒展,别说不同于阿丽亚的佝偻矮小,它甚至不属于房子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第18章 人影 “咱们一直在门口,哪有外人上去过?” 我俩根本没敢细琢磨,拔腿就往里头冲。 刚一冲去我们就一步三个台阶地往楼上跑,后头的光头他们赶紧往上追着问:“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没有回答问题,恨不得直接飞上去,生怕阿丽亚出一点儿意外。 我和阿力木一前一后冲到房间门口,房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房间一看就是方玉自己布置的,温暖温馨,这会儿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黄色台灯,浅黄的床上阿丽亚背对着我们躺着,而除了她,我们根本看不到第二个人的存在。 阿力木冲后面跑上来的人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方玉走到他的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里,先是看了看阿丽亚,她还在睡,我轻轻摇了她一下她还咂吧了一下嘴。 我心里一松,好歹人是没事儿。 接着我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掀床前的窗帘,方玉的房间有两层窗帘,现在拉着的是一层窗纱,而厚重的遮光窗帘堆在窗户两侧,鼓鼓囊囊的。 我本来想撩开的,可下一秒就改了主意,直接伸手捶了一下,原本鼓鼓囊囊的窗帘瞬间瘪了下去,是空的。 我又检查了一下另一边,也没什么东西,而这房子里这一面墙也没什么可以遮蔽的地方,只剩下另一边角落里的衣柜。 我给阿力木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缓步走向墙角的衣柜。 这衣柜是三开门的,阿力木粗略地看了眼其中一间隔档,那里根本没法藏人,最后那两扇门他几乎是站在门后开的,可这门一开,只有几件薄薄的夏装晃悠着,一眼就能出来没人了。 见状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可疑惑一下爬上了我的心头,这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二楼的房间只有方玉这一间,外面就是一个小厅,东西很少。 这时我把目光聚集在阿丽亚睡着的床上。 我蹲在地上轻轻掀开垂着的床单,这床是落地箱式的,下头没有床底,我敲了敲床体,里面是空的,我小声问道:“里面有东西吗?” 方玉点点头:“里面是一些大块的料子,都不是太好,我们平时用不到。” 我看了眼阿丽亚,她这会儿睡得呼呼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看一眼,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我轻轻地将床板掀开一条缝,一手撑着它不让它落下,另一只手则去掏手机照亮。 这时我听见方玉发出一声:“别……” 我刚想回头看她想说啥,手里的床板竟然直接弹了起来…… 完了,这竟然是个液压举升器,它不光不往下砸,反而会自己往上弹。 我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暗道不好。 我赶紧爬起来绕到床头一看,这床板还不是对折掀开的,开合的床板直接占了三分之二,而原本睡得正香的阿丽亚这会儿整个小老太太都被掀到了床头,她横躺在两个枕头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阿姨,你醒得正好,你看没看见房间里进什么人啊?高高的,瘦瘦的,偷偷摸摸的……” 我话还没说完,阿丽亚仰着头暴喝一声:“yukallllll!!!” 我被喊得耳朵疼,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这时候阿力木小声说道:“吴哥,她让你滚。” 我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我自己听不出来?” 床板地下确实只有几块大石头,怎么看也不像能藏人的样儿啊。 我心里头转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两手压着床板把它合了回去,而这床板一下来,阿丽亚的脸就露出来了。 “阿姨,你真没看见人啊?” 阿丽亚还横躺在床头,她咬着牙爬起来,捞起床边的拖鞋就要拍手:“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你这个狗孩子!” 我下意识躲到了一边儿去,边躲边说:“没有就没有,我们又不是来抓奸的,我们是怕你有危险,别生气了阿姨。” 光头这个时候赶紧挡在我跟前:“阿姨阿姨,给我个面子撒,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拖鞋就飞到了他的脑袋上发出“啪”的一声。 阿丽亚阿姨提着自己的长裙气得直喘气:“san mu yukall!” 阿力木紧接着又翻译了一句:“光头哥,她说你也滚。” 男子汉大丈夫说滚就滚,我愁眉苦脸地下了楼,光头跟在我身后也耷拉着个脑袋,不过我倒不是因为被捶了,我依然在想那个人他能去哪儿? 房子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他怎么还能凭空消失呢? 我拉着阿力木又把其他房间搜了一遍,仍然是一无所获,我想把阿丽亚阿姨叫出来换个房间,可惜她不愿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见着我们就赶人。 方玉看我们几个一筹莫展,提议道:“阿姨这会儿生你们的气,一会儿我去劝劝她。” 说完她就去收拾了一些干果,这客厅里除了方玉还有一个人在忙活,那就是阿力木他爸。 他腰间的收音机这会儿一直“呲呲啦啦”地响着,而赵叔就挂着收音机在屋外一圈圈地转着,阿力木忍不住跟出去问道:“爸你到底干嘛呢?” 赵叔闷头说了句:“找石头。” 阿力木完全不理解:“又找什么石头?” 但赵叔头都没抬,对这句话充耳不闻。 我盯着他腰上那个缠着胶带的便携收音机,突然想到了我们在浓雾中的经历,我打开手机一看,果然,信号十分微弱! 虽然没有在浓雾中那样疯狂闪烁,但这个信号强度明显不对劲儿,我脑海里的细丝一点一点连接着,有什么东西的磁场在影响周围的信号,而赵叔的收音机在车上就会发出电流声,那就说明那个携带着异常磁场的东西一直在我们附近,而我们看玉料的时候赵叔的收音机也发出异响了。 说起来这期间赵叔的反应也很有意思,收音机一响,他就下意识地去找石头,和田玉可不是什么强磁,怎么会干扰信号呢,难道那个人和玉石相关? 玉石?玉石!楼上的玉石,如果我看到的影子本身就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它现在…… “欸?玉玉已经上去了?” 阿力木从外面走进来环视一圈却没看到方玉,我这才发现方玉在我们各自忙着的时候已经端着干果上了楼。 我呼吸一紧,紧接着楼上就传了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方玉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景象。 第19章 石人 “玉玉!” 阿力木脸色突变,我们几个再次飞奔到楼上,刚上了楼梯一打眼就看见方玉躺在房间的门口浑身颤抖着,身边都是散落的干果。 阿力木扑过去把她捞到怀里,方玉脸色惨白,两眼已经翻白,身上一直在抖,似乎是惊吓到了极致晕了过去。 “玉玉,醒一醒,玉玉!” 房间的门大开着,我定睛一看,床板再次被掀开了,而阿丽亚则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前,此时的窗户大开,冰冷的寒风呼呼往房间里灌着,窗纱席卷出风的形状,而阿丽亚的白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 房间里依然只有阿丽亚一个人,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距离阿丽亚还有两三米的时候轻声叫道:“阿丽亚阿姨。” 阿丽亚一动没动,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连佝偻的脊背似乎都比以前挺直了一些。 她久久没有回答我,就在我准备再近一步时,她却突然把头扭了过来。 我还没怎么样,门口的光头和陈志反而被吓了一跳,阿丽亚阿姨没有变成什么非人的样子,只是她的眼神非常怔愣,一张年迈的脸像是蜡人一样麻木,而眼泪却遍布她脸上的沟壑。 我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在听到我的问话后,阿丽亚麻木的表情开始一寸寸龟裂,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而悲伤,恐惧和绝望从双眼蔓延至她的整张脸,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从喉咙里喊出一句话:“我想起来了,夏吾,我的夏吾已经走了。” “他早就走了!” 她就像一个原本沉浸在热恋期的小女孩,原本正满心期待的时候世界突然翻转,清醒过来时发现爱人早已逝世。 她跪在地上双手匍匐在胸前,发出一阵沉痛的哭泣。 这下好了,目击现场的两个人全都精神不在线了,我们现在没有一点儿切入点。 方玉和阿丽亚都被重新安置在了楼下,由我们几个轮流看护。 方玉并没有彻底晕死过去,她只是惊恐到了极致,感觉有点儿像是网上说的恐慌症,下了楼没多久她就清醒了不少,趴在床上什么都不想说,好好一个人身上都是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阿力木陪着她不愿意乱跑,赵叔也老实巴交地守在门口附近,而他的收音机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们的手机信号也恢复了。 我看这里暂时没事儿就准备出去看看有没有线索,而阿力木却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了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上面的厅里有摄像头,第一次什么都没拍到,刚才咱们没找到人,我特意把摄像头转向了卧室,如果门是打开的,应该会看到里面。” 我拿着手机看到界面是一个监控云端,他此时正抱着失神的方玉,当然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再看一遍监控。 我冲他点点头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撒东西呢这是?” 陈志和陈小花这会儿在阿丽亚那儿守着,只有光头好奇地跟在我身后。 “监控,小声点儿,别给那俩再吓着了!” 我俩蹲在门口盯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这视角果然是正对着二楼卧室门口的,但这画面并不稳定,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一直在闪屏。 刚开始画面中只有一个紧闭的房门,没有一点儿异样,画面连着闪烁了几次以后,一下秒方玉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只见她打开了房门后先是一愣,手里的干果就洒了一地,画面再次闪烁,房门已经大敞开来,正好能看见高高掀起的床板。 诡异的是刚才还普普通通地几块大石头竟然在蠕动,一个人的半拉身体从里头缓缓拔出,他两手撑着床沿,一条腿已经抽出来落在了地上。 坚硬的石头就像泥浆一样爬出来一个人,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我和光头眼睛都直了。 而房间中的阿丽亚已经呆在了原地,她愣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东西从矿石中脱身出来。 闪烁的屏幕中,这人浑身青白,带着半透的光泽,浑身光溜溜的就像个石雕,身形就和我之前看到的那个高瘦身影一致。 这时门外的方玉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后退一步跌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那石头怪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监控摄像头,他突然抬头直面镜头,画面又是一阵闪烁,而我这才看清这东西脸上并没有五官,就像个没有雕刻五官的石头模型,但我竟然还是觉得他的眼睛在穿过镜头与我对视。 “卧槽,这又是撒?” 监控画面中的它在我们到来之前飞快地打开窗户攀爬了出去,而阿丽亚则跟着他走到了窗边,之后就再没有了动作。 看完监控后我按灭了手机屏幕,和光头坐在原地一时间相顾无言。 “乌眼儿,这玩意儿……就是趴在咱们后挡风玻璃上那个吧,我越看越像……它一直跟着咱们呢。” 我点点头,看来跟着我们回来的并不是那个白发男人,我听到的那个像硬鞋底走路的声音也是这个石头怪人发出来的。 照这个情况,赵叔一听到电流声就觉得有玉石,是因为这个东西能容身于玉石矿里,而且对信号有影响,而赵叔有随身携带收音机的习惯,所以误打误撞才能捡到玉石。 可是这东西怎么突然闯入民宅了呢?它有啥事儿? 阿丽亚看到它以后吓得都清醒了,那方玉呢?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逢这个东西出现她的情绪就会格外躁动。 “你觉得方玉会不会认识这个石头人?不然怎么吓成那样?” 光头侧头看着我:“我的哥,它那个样子,我就算不认识我也怕呢。” 我一想也是:“你说的也对,小姑娘本来听觉就有问题,应该比咱们更缺乏安全感,特别害怕也是正常。” 我呼出胸口的郁气,黑夜中的雪山只能看到个白色的雪顶,四周除了我们只有那个二哥家的灯是亮的,只不过他们家现在安安静静的已经不吵了,看来真是吵习惯了,说过去就过去了。 这晚上我们轮流休息,大家都小睡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阿力木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 “吴哥,我带去去找老四爷,听说今天一大早就出事儿了,一个老矿坑突然塌了。” 第20章 救人 方玉这会儿已经没事儿了,正常的跟什么似的,还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了卷饼。 阿力木乌泱泱带着一群人一块儿往老四爷那儿走。 一出来我们才知道昨晚下了雪,这会儿积雪已经没过脚背了,洁白松软。 阿力木边走边跟我解释着:“一般十月以后就不会有人上山了,太危险了,塌了的是昆仑山上羊滩子那里的老矿坑,离阿勒纳斯挺近的,但是那里的玉矿早就采空了,好几年都没人去了,更别说冬天,本来以为是因为雪崩塌的,结果二嫂跟大家说她老公带人上山了,去的就是羊滩子,大家只能赶紧去找人。” 不用他多说我都知道,哪怕没有雪崩,这个季节昆仑山的气候也是相当恶劣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爬上去没准儿都得高反,不死在上面都算命大了。 阿丽亚这会儿心情也不好,使劲儿甩着陈志和光头扶着她得手:“我不去,不想去!” 光头苦口婆心地劝着:“说撒呢阿姨,那我们能让你自己呆在家里呢嘛?” 其实就算没有昨天那码子事儿我们也得带上她,没见过快递员把快递放家里自己上门的。 阿丽亚气得不行:“我不想走路,那你让我骑羊。” 陈志瞬间瞪大了眼睛,把陈小花往身后藏了藏:“嬢嬢,你嘞目的性好强哟!” 他们这一路吵吵嚷嚷的,好在阿力木带我们去的地方离得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 “就这儿了,这家是我们村里的老人家了。” 我随口问道:“这不是老四爷家?” 他摇摇头:“不是,老四爷平时也不住村里,这肯定是被他们搬过来的。” 我们刚进院子就听见里头吵吵把火地讨论着,听起来绝大多数都是维吾尔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语气十分严肃。 好不容易听到几句普通话,大概都是什么封山之类的。 “封山还往里跑的呢,要不是她媳妇嘛过来说,死掉在山上我们都不知道。” “等一下看咋样呢,人没事嘛最重要。” 我们站在院子里往厅里一看,就看着正中间坐了两个小老头,一个是火车上的白胡子老头,另一个是个维吾尔老爷爷,长长的胡子垂到了胸口,估计是被其他人吵得受不了,这俩人都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而这些人里我还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就是昨晚那个二嫂子,她这会儿坐在一边儿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就跟听不见别人说话似的。 这会儿我们在外头一露面,里头的老四爷一下就精神抖擞起来,他轻轻咳嗽两声冲客厅里的人告了罪:“对不住了大家,家里的小辈来找我,实在是有要紧的事儿,我先回去一趟,晚一点儿再过来。” 好在在场的人们虽然着急,但也不会强留他,老四爷的腿脚也有问题,但是没有赵叔那么明显,他慢慢走路还是比较稳当的,然后他刚一迈出门槛就“噌噌”地加快了脚步,哪儿有一点儿百岁老人的样子。 他先冲阿力木点了个头:“孩子费心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我:“臭小子,你就不能早点儿来。” 我皱了下眉头:“四爷爷,怎么人家费心我就不费心啊?人我都送回来了,那不辛苦吗?” 他摇头笑笑,看向了人群后的阿丽亚,而阿丽亚已经不认识他了,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老四爷感慨地说道:“这孩子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姑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来只剩一个人了。” “四爷爷,阿丽亚其实状态挺好,不着急,要不你先回去忙你的。” 老四爷一听赶紧叹气摆手,脸上都是疲惫:“我可不回去,我还没活够呢,一天到晚听他们吵架,不行不行,走吧,回去再说。” 说完他就急不可耐地带头往外走,可还没等他迈出门口呢,外头一伙人乌泱泱就堵了回来。 “回来了,人找回来了!” 我凑上去看了看老爷子的表情,好家伙,天都塌了。 一群老爷们扛着三个人,他们把人扛进厅里放在椅子上,这些人一个个都软塌塌的,身上带着伤,最严重的那个满脸都是血。 “老四爷,快来看看!”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老四爷身上,人命关天的时候,老头再不愿意也得过去。 我看他又扒眼皮又搭脉的,原来还是个会看病的,正赶上岁数也大,那不就是个行走的百宝箱么,难怪不让他走。 这三个人里有一个就是隔壁二哥,二嫂这会儿站在他旁边是又急又恨,人都晕了但她还是咬着牙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想打第二个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先别打了欸,先救过来再打撒!”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个中年男人,另一个看皮肤和头发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这年轻人伤的最重,脸上都是大口子,几乎连长相都看不出了。 老四爷看了半天,沉吟一声后说道:“看样子都没什么问题,应该都是皮外伤,从哪儿挖出来的?” 人群中一个人说道:“不是我们挖的,他们自己在羊滩子那边的矿坑外面躺着呢,自己爬出来的,我们直接抬过来了。” 老四爷叹息道:“真是命大啊,老天保佑。” 话音未落,挨了巴掌的二哥竟然就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扇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还很懵,一动就呲牙咧嘴地直吸气,他捂着肋骨四处看了看大家,最后眼神定格在他媳妇身上。 二嫂两眼含泪瞪着他,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看他们这个样子大家也没再说什么,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二哥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上山无非就是为了钱,那还有啥说的。 “你俩先回去吧,以后再说。” 二嫂咬着嘴唇抹了把眼睛,看都不看二哥就去搀他唯一的那根胳膊,也不管他疼得直吸气,硬生生就拖走了。 为首的维吾尔老人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思考了一下后说道:“这两个留在我这里,你们轮流看上,醒了嘛再说。” 大家对这个决定都没什么异议,这两个人都是外村人,也没人认识,总不能抬到二哥他们家,他家这会儿可能都自顾不暇了。 老四爷跟他们要了一些消毒的药水,给这两个人把伤口大致地处理了一下。 “小吴,过来帮忙。” 我被点名以后只能跟在老四爷后头帮点儿小忙,那年轻人的伤口我看了都呲牙咧嘴,“四爷爷,他这个伤口不用缝针吗?” 老四爷只是说道:“现在条件有限,缝针得送到医院去,外面下雪了,路还没清出来,等他醒了自己去吧。” 我皱着眉看老四爷处理着年轻人脸上的伤口,看得正出神,却突然对上一双怔愣的双眼。 “妈呀他睁眼了!” 我被吓了一跳,结果老四爷却被我吓了一跳,他回头无奈地看着我:“哎呀你这个孩子,他又不是死人,醒了就醒了,你怕什么?” 那年轻人眨了眨眼,看了看老四爷又看了看我,他顾不上脸上的伤口,坐起来看了看四周的人。 其他人看他醒了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你们从哪儿来的?这个时候进山干撒呢?” 结果年轻人对这些问题充耳不闻,反而在看到阿丽亚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声:“奶奶!” 第21章 帕尔瓦孜 “奶奶?”光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这下我们这些人成了众矢之的,那叫一个尴尬,而阿丽亚呆在原地也没反应过来。 “perwaz ismim mening。” 那年轻男人又说了一遍,阿丽亚惊讶地嘴都张大了。 我们几个看着他俩来回转头,光头赶紧凑到阿力木旁边:“兄弟,他们说撒的呢?” 阿力木小声翻译:“他说他叫帕尔瓦孜。” 等了半天,想象中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我们没看到,阿丽亚站在原地一会儿抬头回忆,一会儿又好像想起来了,结果下一秒又开始冥思苦想。 完了,小伙子,你奶早把你忘了,她只记得你爷。 “四爷爷,你认识吗?” 老四爷摇摇头:“唉,阿丽亚他们家的人我很多年没见过了,至于孩子的名字我也不清楚,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比马都多,叫帕尔瓦孜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眼看小伙子眼睛都要红了,我赶紧给容远打了个电话。 “老容啊,你知不知道阿丽亚的孙子叫啥啊?” 容远有点儿疑惑,但还是很快地回答了:“我记得叫帕尔瓦孜,怎么了?” “我们在于田见到他了,他说自己就叫帕尔瓦孜,一眼就认出他奶奶了,但是她奶奶好像不记得了。” 容远也有点儿惊讶:“他去于田了?阿丽亚的儿子走得早,她儿媳妇带着孩子走的时候,小孩儿应该不到十岁吧,老人的长相变不了,但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子,不认识也正常。” “你咋啥都知道?这么闲。” 他沉默了一下:“老朝的房东就是阿丽亚,他之所以会住在那儿就是我们介绍的,你不会觉得我们随便找个老太太就照顾吧。” 别说,我刚开始还真是这么觉得的。 挂了电话我冷哼一声,这个除了我谁都有房子的世界真是很讨厌。 我走到老四爷旁边说道:“我问了容远,就叫帕尔瓦孜。” 而坐在凳子上的帕尔瓦孜也趁机说道:“奶奶,爸爸说你是家里的雄鹰,他说爷爷夸你做的二节子炒面吃一顿三天不会饿。” 听完这句话原本还在苦思冥想的阿丽亚一下子看向了帕尔瓦孜,然后激动地点着头,年迈的眼睛里一下蓄满了泪水。 “对对,对。” 别说阿丽亚了,帕尔瓦孜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几个跟阿丽亚相处过的人都觉得这是真的没跑了。 这下可把那个维吾尔老爷子高兴坏了,赶紧发话:“你们的人你们自己快快地带走!” 然后他指向另一个人向帕尔瓦孜问道:“这个人认不认识?” 帕尔瓦孜摇摇头:“我们不熟,我只是收钱帮忙的。” 最后我们一群人乌泱泱的来又乌泱泱地回去了,一路上帕尔瓦孜特别亲昵地扶着阿丽亚,不过我看他那一身伤可比阿丽亚虚弱多了。 不过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阿丽亚对他可比对我们亲切多了,看来帕尔瓦孜被带走之前和这个奶奶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可怜的一对祖孙,再见面竟然是这个模样。 “四爷爷,你在村子里住哪儿?” 眼瞅我们一群人又直奔阿力木家去了,我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别不是又要住人家家吧。 老四爷把手背在身后晃了晃:“我一般……随便住,谁叫我我就去谁家。” 我一想那也只能这样了,幸好咱也不是那个脸皮薄的人。 一旁的赵叔见了老四爷就像熊孩子见了家长,也不乱跑了,两只手挺规矩地贴在两边地裤缝上,离远了一看还挺像样儿。 到了家里老四爷没进屋,反而拽着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看着阿丽亚和帕尔瓦孜的背影若有所思。 “咋了老爷子?他们有啥不对啊?”我看他那个表情张嘴就问了出来,他都快把有事儿写在脸上了,我不问都不尊重他。 老四爷摇摇头:“不是他们,是昆仑山这一带,要不太平了。” 我看了看远处地昆仑雪山,皱着眉看向老四爷:“爷爷,这是2024年,不是1924年,可不能随便不太平,不兴武侠小说那一套了。” 他看了我一眼,不想和我争辩:“不管什么年代,都有它乱的方式,昆仑山是我们的神山,神山怎么会没有宝呢?昨天山雪崩腾,霞飞天际,不一般呐。” 他说话深沉而缓慢,我猛地想起来阿力木所说的那个传说:“难道真的有能让人看到未来的玉?” 老四爷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反而给我讲了个故事。 “自古以来西域盛产玉石,唐玄宗年间,一种玉石格外受他的喜爱,这种玉是产自昆仑一带的五色玉,相传这种玉石里有霞光,可是西域各国进贡的五色玉越来越少,到后来干脆不进贡了。” “唐玄宗大怒,一查才知道西域进贡的玉石都被小勃律抢走了,于是唐军和西域藩国的将士一齐攻打小勃律,将他们所有的珍宝悉数运走。” “可有些异宝就是带着灾的,小勃律国破,这些军队在经过贝加尔湖的时候竟然被席卷而来的湖水卷走了,几万人只剩两个人逃了出来。” “原本人们都还不信,后来唐玄宗派人再探,只见一座冰山上上万的将士已经成了冰雕,模样就和生前一样生动,但是没等他们多看几眼,整座冰山轰然消解,什么五色玉,连带着军队一起消失了。” 他看我听得入神,带着笑意说道:“这五色玉本来就不好采,以前开矿哪有现在的技术,都是靠锤子和铁杆,说直接点,那是靠人命堆出来的,几块美玉搭上这么多血肉,总不该是因为它好看吧。” 我心里一惊:“四爷爷,你的意思是,昨天有五色玉现世了?这也太武侠了吧,不合理啊!” 他被我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傻小子,是不是五色玉无所谓,这个季节的雪量还不至于雪崩,有人传出一个说法,这是昆仑山自己动了,这地方的浅层玉脉早就被挖空了,昆仑一动,该有新的玉脉现世了。” “不是人人都想要什么异宝,但是异宝能换钱,那是实打实的好处,听懂了吗孩子?为着一个不着边际的传说,又要有人涉险了。” 我脑子里都是这两天看到的那些奇人怪事,这些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我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放在昆仑山,我竟然觉得很合理,总感觉这山脉上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第22章 送药 “四爷爷,佟叔呢?上次他给我的那个铃铛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还没谢谢他。” 老四爷一摆头:“嗨呀,你想找他可难喽,七十多岁的人了一天到晚地乱跑,别提了,我让容远忙完了就去找他,快过年了,他自己在外头可不好过。” 我迟疑地问道:“佟叔……也是老光棍啊?” 老四爷看都没看我:“还不如是光棍呢,家里着火,一家老小全没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儿光听着都难受,难怪老佟头这么大岁数了还到处乱跑。 “小伙子,怎么你这都到山脚下了,对那价值连城的东西不感兴趣?” 我赶紧摇摇头:“有多大本事赚多大钱,这可是昆仑山,多少代人都研究不明白的地方,我可没那个本事,别介最后一分钱没捞着,命都搭在里头了。” 老四爷笑着点点头:“好小子,看得开就好啊,这个年头能看开的人可不多,走吧,进去吧,他们应该折腾得差不多了。” 合着他是嫌他们烦呗……我还以为他仙风道骨的要给我点拨点儿啥呢,结果就是唠两句闲嗑打发时间。 一进屋我就看见光头怀里搂着袋白面偷偷往偏厅跑,蹭得身上都是白面。 “干啥呢你?偷东西啊?” 光头使劲儿地给我使着眼色:“阿丽亚非要给大家伙做个炒面呢!” 我一听他这么说眉头都皱起来了,赶紧把地方给他让开,其他人正在厅里围着阿丽亚和帕尔瓦孜,陈志循循善诱地说着:“嬢嬢,你看哈这个小弟弟脸上的伤口嘛,肯定莫法做那种吃炒面的大动作噻。” 阿丽亚攥着帕尔瓦孜的手,皱着眉头对他的脸看了又看,最终只能遗憾放弃,最后还是阿力木给大家伙做了一大锅汤饭,下雪的天里大家伙围成一堆吃着热乎乎的汤饭,房子里都暖融融的。 有了帕尔瓦孜我们几个算是解放了,他肿着一张脸给阿丽亚端盘子递手纸的,给老太太照顾得十分妥当,家人到底是家人,都伤成那样儿了也比我们几个丧眉耷眼的样子喜庆。 老四爷只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他柔声问向帕尔瓦孜:“你妈妈怎么样?你们住在哪儿?” 提到这个帕尔瓦孜也放下了筷子,青年人的声音很清脆:“妈妈那年带我回了阿勒泰就没有离开过,现在她有新家了,我想出来看一看。”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想来他年纪轻轻的跑出来干这个拼命的行当,过的应该也不算太好,老四爷也就没再问下去。 大家伙乱糟糟地收拾了碗筷,老四爷从他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小瓶药来,他把瓶子递到我的手里说道:“你跟阿力木把这个送到隔壁马老二家去,这是伤药。” 阿力木带着我、光头还有陈志往隔壁走去,陈小花现在也不用牵绳子了,高高兴兴地跟在陈志旁边。 “我自己进去吧,你们等我一下。” “去吧去吧,我们去了他们也尴尬。” 我们三个就在院子门口等着,光头非要骑在陈小花背上吓唬陈志,急得陈志使劲儿扯着他的袖子:“头子哥,你怕是疯逑了哟,你要是不小心坐一哈,小花要遭整瘫痪咯。” 光头也是贱,就乐颠颠地胯在陈小花背上,任凭陈志怎么使劲儿拉都不走,可是他忘了陈小花可不是善茬。 他这么一顿折腾给陈小花整烦了,壮实得小羊低头朝后头猛地退了两步钻了出去,光头地眼睛瞬间睁大了。 “我日他哥!” 他捂着两边的大腿憋红了脸,这货的腿被陈小花的羊角刮着了。 我看他像蛤蟆一样乱蹦跶,忍不住骂道:“你说你惹它干啥,该不该?” 陈志凑上去贴脸问候:“头子哥,你啷个了哟头子哥?看起好像不太高兴嘞头子哥。” 我小声骂道:“幼稚。” 这时院子里开门声一响,我赶紧扭头趴在墙头去看里头的情况,这会儿阿力木正站在门口和二哥他们一家人寒暄着,从门口能看见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他们的小儿子就坐在二哥的腿上。 阿力木没呆多久就出来了,他走到我身边乐呵呵地说:“真是祸福相依啊,二哥这次人差点儿没了,二嫂真是吓坏了,现在也不和他吵了,一家人总算能坐下好好吃顿饭。” 我把手插在兜里暖和着,又跟他提起了监控地事儿:“那监控你也看了吧,里头的东西你们也是头一次见?” 阿力木一听这件事儿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以前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我正准备和老四爷打听一下,他见多识广,没准儿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儿我都不敢把我爸一个人留在家里,以后可怎么办……” 这我头一回看见永远干劲儿十足的阿力木露出这么愁苦的表情,赵叔这个事儿实在是两难。 “赵叔经常那样吗?一听到收音机的电流音就开始找石头?” 阿力木抿了下嘴:“没有,他以前就跟变戏法似的,一个不小心就能捡回来一块石头,他总觉得山上危险,不愿意带我上山,这回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发现,我昨天问过他,他根本就不理我,说什么都理,一说到这个就不说话了。” 我现在有点儿怀疑赵叔不是见过那个石头怪人的模样,不然他怎么光说两个胳膊两个腿,不说两个眼睛一张嘴,因为那玩意儿真没有眼睛和嘴。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罢了,毕竟就像阿力木说的,赵叔的视力天生就不太好。 光头这会儿就拖着两条罗圈腿在后头嚷嚷着世风日下,陈志也不理他,凑过来说了下他的想法。 “万一是那个怪物平常就藏在石头里头嘞,结果你们把它的房子给搬回屋头了噻,所以它想家的时候就跑过来看一哈噻。” 我听完以后两手插兜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他扶了扶黑框眼镜问我:“咋个了嘛乌眼儿哥?” 这会儿光头也跟了上来:“还得是我乌眼儿欸,知道等我呢。” 我指着光头跟陈志说道:“你以后少跟他玩儿,脑子都被啃了一半了。” 陈志不服气:“大家都是在猜嘛,我也就只是说一哈我个人的猜测噻,你啷个骂起人来了哟?” 我白了他俩一眼继续往前走:“咱们又不在童话里,搞这么可爱,你幼儿园留级了吧。” 第23章 艾拜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老四爷已经在一楼侧卧的大炕上躺下了,我们几个拿着那段监控视频溜进了屋里。 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四爷爷,睡了吗四爷爷?” 老爷子叹了口气然后睁开了眼。 “你没睡正好,来来来,快帮我们看个东西。” 我贴心地把他从被窝里扶了起来,他从铺盖边上摸了眼镜盒出来,然后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了。 这时候光头在我后脑勺小声嘟囔:“乌眼儿,咱们大晚上把老人叫起来看恐怖片不好吧。” 我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老爷子啥没见过,你以为跟你似的啥都怕,我晚上就睡老爷子旁边,不带怕的。” 而四爷爷看着监控回放,原本带着睡意的眼睛竟然越来越清明,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我一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有门儿:“爷爷,你认识?” 可他的回应和我想象中还是不太一样。 “没有,看起来应该是天生地养的东西。” 他轻轻地“嘶”了一声:“难道和那场雪崩有关?” 我一听他的猜测赶紧晃了晃他:“你说的这个有可能,雪崩的时候我们就在路上,这东西应该是雪崩之后上了我们的车。” 老四爷又看了几眼手机屏幕,然后摘了下老花镜,他看着墙面沉思着:“看来是真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了,与石头相关,像这种脱胎于死物的东西都是需要某种能量的,难道真有新的玉脉出来了?这地方可是好多年没见过大脉了。”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没见过的东西我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明天我找个人过来看看,没准儿他知道,我能睡了吗?” 他这样一说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你这话说的,我哪能不让你睡觉呢,来来来!” 我扶着他的肩膀就想把他扶被窝里,可老爷子还挺倔,直接把我的手拂掉自己缓慢地躺下了,还是背对着我。 眼下我们这事儿只能等明天了,那就先休息吧。 老四爷睡的这个大炕就是我们昨天睡的,宽敞的很,我们几个一顿收拾后七手八脚就爬上了炕,过了一会儿帕尔瓦孜也抱着被子过来了。 光头热情地给他挪了个位子:“来来来小伙子,睡我边儿边儿上。” 帕尔瓦孜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然后给自己铺了个窄窄的位置。 这下大炕算是满了,我伸手戳了戳老四爷:“四爷爷,我晚上要是打呼噜你就把我叫醒,别吵着您睡觉。”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一个字。 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黑暗里我们几个精神得很,还没有什么睡意,都在盯着天花板眨巴眼睛。 “小帕,你疼不疼,睡觉压到伤口怎么办?” 光头憋了几分钟就憋不住了,开始跟旁边的帕尔瓦孜搭话。 帕尔瓦孜也不嫌他烦,耐心地回复道:“不疼,一点点痒,药很好用。” “哦,那你这回是特意来找你奶奶的嘛?” 帕尔瓦孜听他问到自己的家事也不生气:“不是,有人说这南疆招矿工,我就想来工作,但是工作做到一半老板就找不到了,我们也拿不到钱,后来又有人说来这里找玉矿,很多人都觉得危险不愿意来,但是我没有钱回去了,没想到会遇到奶奶。” 他似乎在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说到后面声音都变得雀跃了。 “真可以呢,这就是亲缘。” 光头说完以后就没人接话了,房间又陷入了安静。 “咩~” 地上的陈小花好像也不困,百无聊赖地冲我们地头顶咩了一声。 “小花,莫要嚼我的头发哟!” 陈志突然喝斥了一声,然后抬手锤了他的逆子一下,陈小花的蹄子“哒哒哒”地踩到了一边儿去,下一秒它就对着老四爷的头顶咩了一声。 随后我耳边就响起老四爷重重的叹息声。 我赶紧转过去面对着他:“咋了四爷爷,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往里头又缩了缩:“这样下去我大限将至啊。” 我一撇嘴,这话可太严重了,我们有这么过分吗? “行了,大家都把眼睛闭上,谁都不许说话了!包括你,陈氏小花。” 我一直伸着耳朵注意着老四爷的呼吸声,好在一直匀称平稳,我还是挺怕他气死的,活一百来年了最后折我手里了,容远非打死我不可。 等我再睁眼的时候老四爷已经带着一身寒气站在我的头顶。 “起床吧,人来了,想问什么就问。” 我两只眼睛酸得像粘了胶水一样睁都睁不开,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老四爷带着寒气的手揪住我的被子角扇了两下,我瞬间感觉他是在报复我。 这会儿我就觉着自己回了东北老家,每次在大炕上但凡晚醒那么几分钟饭桌就摆脸上了。 我爬起来一看,帕尔瓦孜也早就起床了,就剩我们三个在炕上四仰八叉地躺着,陈小花作息随我们,躺在地上跟昏迷了似得。 “你俩叠被子啊,我先出去。” 我眯着眼睛飘了出去,镜子里我的发型都可以直接参演《风云争霸》了。 客厅里多了个老头,这老爷子不像老四爷那么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皮肤黝黑身材精瘦,一双关节粗大的手看起来极其有力,他目光矍铄,斑白的头发额外沧桑,五官上看得出是少数民族,但相对于阿力木他们来说不算明显。 他手里拿着一根旱烟杆,顺手用旱烟杆指了指我。 “四哥,就是这些孩子看见那些东西?” 老四爷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是艾拜,国内的矿他几乎都去过,拿给人家看看。” 我赶紧掏出手机,还特意把屏幕往身上蹭了蹭,然后弯腰递给了沙发上的艾拜老头。 “您看,这都是我们监控拍下来的,还有人亲眼看见了。” 艾拜接过手机,连老花镜都没用,就那么随手看了起来。 这期间光头他们陆陆续续也都出来了,阿力木和方玉带着赵叔端上了一壶奶茶给大家挨个倒了一杯,而帕尔瓦孜正好也带着阿丽亚散步回来了。 一群人算是到齐了,大家伙都等着艾拜说点儿什么,而艾拜盯着手机看了几分钟,嘴里叼着旱烟,呼呼地冒着白烟,他最后重重吸了一口,放下烟杆子说道:“我确实见过几次,但几次都是刚看见就没影了,玉龙县、叶城县,每次出现都是在玉矿附近,它们只出现在玉脉附近。” 他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我的印象里,这石头人一向离人远远的,只是跟着玉脉走,难道你们有人接触过它?竟然让它跟到了家里,还是说这家里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