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亲是神探》 第一章 云霜 “阿兄,娘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娘死,二丫要娘……” 什么声音? 好吵。 云霜眉头微皱,自沉沉的黑暗中强行挣扎出来,眼眸初睁,清晨绚烂的阳光霎时刺痛了她的双眼。 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云霜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墙壁满是斑驳,除了一套歪歪斜斜的桌椅,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边,有几个随意堆叠着的变形散开的竹筐,以及…… 两个在竹筐边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娃娃。 只见他们瘦巴巴脏兮兮活像两只刚在泥巴里打过滚的泥猴子,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骇然地看着她,活像大白天见到了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是,该惊骇的是她才对! 便是外号铁血警花的云霜也忍不住怔愣了好半天,又闭眼睁眼了好几回,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然而,直到她第三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依然没有变。 那小女娃见状,脸上一喜,就要往她这边蹦过来,却被另一个小男孩一脸警惕地死死拽着。 她记得,她前一刻明明在追捕凶犯,却谁想那小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一把枪,趁她不注意一个转身开枪,子弹正中她的胸口。 她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会在这里! 云霜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坐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是虚得不行,连动一下都艰难,她正满心惊骇之时,脑壳一阵发晕,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她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不是生活在现代的云霜,而是大齐国一个小官之家的女郎,也叫云霜,父亲是一个七品县令,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性子文雅温柔,又有一个宽厚勤勉的兄长,这出身可以说打败古代百分之七十的女子了。 然而,到了梦里的云霜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她却是被一个穷书生的花言巧语迷住了心窍,不管家里人怎么说那个书生为人浮夸不真诚,也听不进去,一心要和穷书生双宿双栖,最后在穷书生的撺掇下,和他私奔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穷书生正如她爹娘所说,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两人一路私奔到了大齐国的边境时,那穷书生因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对他一见钟情,他竟然想就这样抛弃了云霜,追那小娘子而去。 但云霜也不是好欺负的,她立刻察觉到了那穷书生的想法,又气又急,威胁他若他真的这么做,就跑到那小娘子家门前,跟每一个过路的人诉说他的薄情寡义。 谁料当晚,她就突然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她竟是衣衫不整地坐在了一个山洞旁边,那穷书生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指责她水性杨花,背着他和男人乱搞,已是失了贞洁。 还说她那个奸夫如今就在山洞里,他今儿一早起来发现云霜不见了,出于担心找了过来,谁料撞见了那般不堪的一幕!若云霜不认,他就拖她进山洞里,和她的奸夫当面对峙! 云霜当下慌得泪流满面,拼命求那穷书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昨晚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那穷书生料定她再也没脸阻碍他的大好前程了,趁着她六神无主之时,偷走了她带出来的大半家当,追着那富贵小娘子去了。 云霜正如他所料,哪里再有精力和胆子到他面前讨什么公道,虽然她也不蠢,很快想到了这一切定是那书生搞的鬼,但她失贞是真,那天她虽然睡得很沉,但后来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些印象的,具体的细节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书生第二天把她带出山洞时,有一只手曾抬起,试图把她拉住,最后却只拽住了她腰间的一块玉佩。 那之后,她的玉佩确实不见了,那块玉佩是她出生之时,她娘找人亲自打造的,上面还雕刻着几片栩栩如真的霜花,对应她闺名里的“霜”字,她自小就随身携带着这块玉佩,不可能放在别的地方,她也很肯定,那块玉佩不在被那混蛋拿走的东西里。 事已至此,她又哪有脸回家,便是她想回,也没有足够的盘缠。 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却终究不甘心,凭什么那混蛋骗了她又害了她后,还能过得那么好,她却只能孤苦伶仃地死在外头? 便是凭着这一股子气,她摸索着走到了一条村子里,在那条村子里暂住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她竟是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她怀孕了! 虽然她强撑着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却因为长久的压抑和苦难生活,伤了身体,原本支撑着她的那股子气也泄了,整个人萎靡颓然,整日以泪洗脸,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还能平平安安长大,不得不说是奇迹,也是多亏了村里其他人的帮衬。 而云霜,能熬过这么多年,更是奇迹中的奇迹,然而,在昨天晚上,一直身体虚弱的云霜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换了如今的云霜进了这个身体。 云霜再次醒来时,怔怔然地看了屋顶许久。 这梦里的经历虽说是属于大齐国的云霜的,却无比真实,就连云霜这几年的痛苦绝望后悔,她都感同身受,疼得心尖都在发颤,就仿佛,她当真在大齐国生活过,拥有过这个云霜曾经有过的人生一般。 她和她同名同姓,在一些习惯和喜好上,也惊人的相似,也许,这个云霜确实就是她的前世,她如今来到这里,是为了弥补她这一世的遗憾吧。 “娘……” 一个弱弱的小嗓音突然在云霜耳边响起。 云霜转头,便看到门后悄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是她的便宜女儿云二丫。 许是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云霜这次费了点劲,终于坐起来了,朝云二丫笑笑道:“二丫。” 原主生了孩子后,压根没心情给两个孩子改一个好一些的大名,由着村里人叫,渐渐的,女儿就被叫做二丫,儿子的名字更离谱,叫狗蛋。 云霜不由得有些头疼,得找时间给两个孩子取个像样一些的大名才行。 云二丫一愣,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 第二章 儿子的厨艺 娘……竟然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 也没有哭!以前的娘,明明总是哭,也不怎么愿意跟她和阿兄说话。 云二丫不由得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云霜这才发现,她手上还端着一个边缘处缺了一个角的木碗,跑到她面前后,她献宝般地把手里的木碗递到了云霜面前,道:“娘,这是阿兄做的蘑菇汤,二丫特意给娘留了一碗!娘,娘,你先把碗拿着!” 云霜看了看碗里堪比洗碗水里飘着几片乱七八糟的菌子的汤,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角轻轻抽了抽。 只是,架不住小丫头的热情,云霜还是抬手把碗接了过来。 那小丫头立刻又蹦蹦跳跳地到了外头,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孩子小臂长的烤鱼。 看着那条被烤得像木炭一样的鱼,云霜终是忍耐不住,嘴角微微一抽。 她回忆起了,先前的云霜被自家儿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所掌控的痛苦。 当然,那时候的原主沉浸在伤痛中,自然也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小丫头把那串烤鱼又塞到了云霜手里,吸溜了一下口水,一脸渴望地道:“娘,你快吃,这是二丫和阿兄特意给娘留的! 阿兄说娘还在生病,需要补身子,刚才吃完饭,阿兄又出去找东西吃了。” 虽然,阿兄经常找不到。 今天能找到一些蘑菇和抓到几条鱼,已经很厉害了! 二丫说着说着,肚子里突然发出“咕噜噜”一声长鸣。 小丫头脸一红,两只小手猛地捂住了肚子。 云霜看着面前骨瘦如柴、肚子却反常地鼓了起来的小女娃,眉头微蹙。 这样的孩子,她只在电视里播放非洲的贫民窟时见过,因为那里的孩子的饮食中缺乏足够的蛋白质,导致肌肉发育不良,腹部的肌肉没办法支撑内脏,才会出现这种营养性水肿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营养不良。 两个孩子现在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又天天吃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获取足够的营养?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黑呜呜的烤鱼,实在吃不下去。 不是不想给便宜儿子这个面子,而是这种烤焦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她只能先端起手里的碗,喝了一口汤,脸上顿时带上了一个痛苦面具。 这碗汤一点味道都没有,闻起来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有着原主记忆的她自是知道,他们家虽然穷,但左邻右舍经常会接济他们一些东西,粗盐还是有的。 只是,许是为了节省食材,狗蛋每次做出来的饭,都清汤寡味的。 二丫趴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一脸担忧,“娘,你怎么不喝了?” 云霜低头看了嘟着小嘴的小丫头一眼,忽地笑了笑,道:“娘不是不喝,只是觉得这碗汤太少了,不够喝,走,二丫,我们去后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二丫一怔,娘做好吃的? 她记忆中,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厨房了,她都忘记娘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云霜说做就做,立刻下床,汲起脏兮兮破了个洞的布鞋,就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后厨走。 这个屋子外面跟里面一样破,门口的石围墙好几个地方都塌了,入口处的木门也满是斑驳,院子左上角还有一个已是废弃了许久的小菜畦。 经过那个菜畦时,云霜顿了顿。 虽然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曾经的原主也是想好好过活的,生下了两个孩子后,她也曾学着别的农家妇人自己种菜,做女红填补家用。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来隔壁肃州的知州之女和一个救了她的书生十里红妆成亲的消息,凤凰男的故事不管哪朝哪代都有市场,因此,这件事竟是一路传到了他们这条小小的村子里。 这个消息把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一些的原主又击溃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被伤痛击败。 原主不是没想过回家,只是,一个跟人私奔又生下了两个爹不详的孩子的女子,回家只是给家里人徒增烦恼,让别人对他们家指指点点罢了。 她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其实原主已是足够坚强了,可惜她只是古代一个在深闺成长起来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像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突然遭遇狂风暴雨,连怎么保护自己都不知道,自然逃不过被打落泥中的结局。 他们这个屋子的后厨正如原主记忆中的,简陋得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灶台,灶台旁边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着调味料的瓶瓶罐罐,大多是村里的人接济他们的。 而那些瓶瓶罐罐,大多已是空了,只剩下一些粗盐和一小罐胡麻油,让云霜讶异的是,竟然还有小半罐饴糖。 二丫立刻兴奋地道:“娘,这是村长婶婶前天给我们的哦!但阿兄不给我吃,说……说村长婶婶是个坏人……” 一边说,小丫头一脸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 她不太明白阿兄为什么说村长婶婶是坏人,村长婶婶明明很温柔,对他们很好。 但阿兄说的,肯定是对的!小丫头虽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无条件信任自家阿兄。 她话里的村长婶婶,指的是村长的媳妇,村里人都叫她苗嫂子,她这几年没少给他们家送东西,送的都是好东西,然而,她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苗嫂子的小儿子是个傻的,这样的傻子以后不好讨媳妇,在原主来到村子的第一天,她就盯上年轻漂亮的原主了。 原主带着两个拖油瓶?那完全不是事!他们所在的夏州位处边疆,这条长胜村更是靠近边境,最开始便是一些将士的家属聚集在一起,形成这条村子的,因此,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军户。 在大齐,军户管理得很严,入了军户后轻易无法脱籍,而军户的职责便是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成年男丁充军,然而,因为打仗太苦了,简直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活,每年拼了命逃走的兵士和军户不少。 据说,他们所在的夏州因为出了个管理严明、杀伐狠厉的总兵,逃跑的将士和军户已是周边几个州里最少的了,但在那个总兵来之前,逃跑的人还是很多。 所以当初,原主才会那么顺利就在村子里定居了下来,要在村子里住下就要上军户,所有人都巴不得去掉自己身上的军户,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还不热烈欢迎? 他们如今住的这个屋子,便是先前一个逃跑的军户留下来的。 因此,苗嫂子一点也不嫌弃原主的两个拖油瓶,简直是无任欢迎,她主要盯上的是狗蛋,以后狗蛋长大了,就是一个壮年劳动力,到时候就可以把他推出去顶上他们家充军那个位置,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以她家那个傻儿子的德性,以后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还不知道呢。 这些事,原主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她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些杂事。 而狗蛋一个孩子,以前明明是看不出苗嫂子的心思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就知道了? 云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先抛到了一边,继续在后厨转悠寻找食材。 最后,找出了一小筐各种各样的菌子——这是狗蛋今天上午采回来剩下的,看得出,这小子野外生存技能满分,云霜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确认这些菌子都是能入口的。 后厨外头的一个破水缸里,还养着两条正欢快地游动着的鱼儿。 水缸旁边,还扔着两个满是泥巴的芋头。 虽然东西有点少,但已经够了。 云霜立刻卷起袖子,笑眯眯道:“二丫,娘给你和阿兄做个好吃的!” 第三章 发飙 听到云霜这么说,二丫却不见高兴,一脸欲言又止,张了张小嘴道:“娘……娘……” 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毕竟娘说,她还没吃饱呢。 云霜却已是利索地抓起了一条鱼,放到了砧板上,拿起放在了砧板边上的那把刀锋上已是有好几个缺口的刀。 这些东西,都是先前那个军户逃跑后留下来的,虽然已经很破旧了,但还能用。 她自小父母就离了婚,后来两人重组家庭,云霜觉得不管去到哪边,都显得自己格格不入,上了大学后,就干脆自己出来租房子住了。 所以在生活技能上,她向来是十项全能。 利索地宰杀好了鱼,云霜在洗刷好的锅里倒入一些油,油热下鱼,随着“滋啦”一声声响,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子煎鱼的鲜香味。 二丫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么香的东西,更别说她根本就没吃饱,顿时馋得口水都下来了,小肚子更是叫得更欢了,拼命踮起脚尖想看阿娘是怎么做菜的。 鱼煎得两面焦黄后,云霜用瓜瓢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勺清水倒进去,把锅盖上,等水烧开了,就把已是清洗干净的菌子丢进去,一起烧开。 最后加一点粗盐调味,一碗鲜香扑鼻的菌子鱼汤就大功告成! 随后,云霜又把两个芋头蒸了,一切就绪后,她给自己和二丫各盛了一碗鱼汤,拿出一个芋头一分为二,另一个留给如今还在外头忙活的狗蛋。 二丫原本还板着一张小脸,想说自己不饿,娘自己吃,然而,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奶白鲜香的鱼汤,脑子里的话顿时都忘了,惊得小嘴张成一个圆圈道:“娘,这个汤为什么……为什么是白色的?” 好神奇啊,跟阿兄以前煮的汤都不一样!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喝喝看喜不喜欢,方才我晾了一会儿,现在应该不烫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丫立刻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闪闪发亮道:“好喝,好好喝!” 云霜看着她瘦巴巴的脸蛋,有些不是滋味地道:“那你多喝点。” 其实这个汤云霜喝着觉得很一般,因为缺乏葱姜蒜这些调味,又没有料酒可以去鱼的腥气,这个汤喝起来还是有一些腥的。 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竟然已是无上的美味了。 母女俩正慢慢地吃着这顿迟到的午膳,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子瘦小、但能看出五官很是端正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见到坐在后厨的桌子旁正吃着午膳的母女俩,整个人似乎怔住了。 云霜站了起来,笑着道:“狗蛋,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两碗汤,和一个芋头……” “你怎么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 狗蛋却忽地,狠狠一咬牙,厉声道:“我们本来就没多少食材,你可有想过,今天把所有食材都吃了,我们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 二丫的手顿时一抖,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道:“阿兄,不关娘的事,是……是我没跟娘说,这些食材不能吃,我……我想着,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 “二丫,不关你的事!我也知道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但……我们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狗蛋见吓到了二丫,脸上掠过一抹慌乱,却终究只是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一双眼睛因为气愤和委屈一下子变红了,“娘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和二丫只能……只能靠自己,还要照顾娘!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我今天下午出去只找到了一个小芋头,我们明天要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能干的娘!” 二丫被吓得压根不敢靠近他,嗫嚅着道:“阿兄……” 云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孩子。 其实,做菜的时候,她哪里没看出二丫的欲言又止?也不难猜到,她为什么是那样的神情。 只是,她没想到,狗蛋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这些年,原主沉浸在伤痛中,全家的事务都压在了这个孩子的肩头,对于他来说,压力太大了。 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云霜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轻声开口道:“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吃了你的东西。” 狗蛋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只是,我太饿了,放心,我们不会没有东西吃的。” 云霜嘴角微扬,“从明天起,我就跟你一起去找东西吃,可好?” 狗蛋睁着一双眼眸,好半天忘了眨眼,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了,才猛然回神,后退一步咬牙道:“你骗人!你……你以前也这样说过,但你之后还是只会哭!只会生病!家里的钱都……都被你治病治没了! 我才不会相信你!” 原主在他们心中的信任度显然已是跌破零了。 云霜也不急着让他相信,站了起来笑笑道:“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人好了。过来吃饭吧,鱼汤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转身去灶台边,给狗蛋盛了一碗鱼汤。 狗蛋一脸愕然。 以前,他若是这么说,娘定然又会开始哭,或者转身默默地离去。 但如今的娘,竟然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还……还笑着让他去喝鱼汤…… 二丫见阿兄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连忙蹦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道:“阿兄,娘做的鱼汤可好喝啦,你快来尝尝吧,娘说阿兄今天很辛苦,特意给阿兄留了两碗汤呢……” 然而,也许是憋了这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时有些收不住,狗蛋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冷冷道:“我不喝,要喝你们自己喝!” “阿兄!” 云霜舀汤舀到一半,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碗里的汤重新倒回锅里,道:“行,那就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反正我和你妹妹已经饱了,你不喝,这些汤就只能倒掉了。” 小样,若她连一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住,那她真是白活两辈子了。 狗蛋的眼眸顿时又瞪大了。 倒掉?!这……这怎么可以! 云霜由着那小子纠结,招呼二丫道:“二丫,过来,帮一下娘的忙。” 她要先清点一下家里有多少财产。 虽然定然不多,但她也要先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第四章 苗嫂子 二丫见娘竟然这么轻松就“安抚”了阿兄,不禁无比崇敬地看向云霜,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好!” 这一番清点下来,便是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云霜也不禁沉默了——他们家搜遍了,竟然也只搜出了十个铜板! 在大齐,两个铜板可以买一个馒头,也就是说,他们全副家当,只够买五个馒头! 若是把这件事说给先前的云霜听,她定会觉得,这是她的哪个仇人在给她开的地狱玩笑。 “娘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又时常生病。” 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突然传来,是依然黑着一张脸的狗蛋别别扭扭地走了进来,“若娘的病还没好,这十个铜板定然也要花出去了。” 云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道:“汤喝了吗?” “没。” 狗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别过头。 年纪小小,脾气却还挺大。 云霜把那十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我们早些歇息,明天我再带你们一起出去找吃的。” 如今已是过了秋分,不仅天气开始转凉,天色也黑得越发早了。 她终究是刚来到这里,又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这么晚出去,不太安全。 狗蛋一怔,又忍不住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她竟然还没有变,还在说会跟他们一起出去找食物…… 但他不能有期望,不能…… 期望越大,失望只会越大…… 到底是孩子,那满脸的委屈渴望就差写在脸上了。 云霜强忍住笑,抱着二丫站了起来,道:“我先带你们去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霜娘,你今儿这身体怎么样了?我前两天过来给你们送饴糖的时候,二丫还哭得跟个小可怜一样,说你这回病得很厉害呢……” 云霜的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人——村长家的苗嫂子,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蹙。 然而,比她反应更大的是狗蛋,却见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小的脸上竟是泛着几分幼兽般的凶狠,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云霜想喊住他都来不及。 下一息,院子里就传来了狗蛋恶狠狠的童稚嗓音—— “你走,我娘不需要你的假好心!走!” “哎呀,狗蛋,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啦?我看你娘身子不好,今儿我们家熬了些骨头汤,特意送点来给你娘补身子……” “我们不要!你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娘才不嫁人!我也不要那个傻子做我的阿爹!” 云霜匆匆跑到外头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苗嫂子一脸小心思被拆穿的讶异和恼怒,瞪着狗蛋道:“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嘴巴却那么臭!什么叫那个傻子!你娘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还能嫁到我们家,她合该做梦都笑醒才是!” 眼见着狗蛋又要说什么,云霜连忙跑上前,一把拉住他,严厉道:“闭嘴!” 随即,把被惊了惊的他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神微凉地看向已是没了一向的慈祥亲和的苗嫂子,道:“苗嫂子,这件事,我先替狗蛋向你赔个不是,狗蛋不该这般说人不是。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事我也该跟苗嫂子说清楚,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苗嫂子便不用再在我身上费功夫了……” 这些年来,苗嫂子也不是没有明示过,一开始,她还在犹豫,总觉得自家条件不错,就算儿子是个傻的,也不一定娶不到一个黄花大闺女。 然而,随着她那个傻儿子年龄越来越大,在说亲上屡次碰壁,又见原主竟是生出了一个模样周全的儿子,这心思便彻底压不住了,好几回,她甚至上门要强行跟原主说亲。 但原主的心彻底死了后,身子便一天比一天差,苗嫂子好几回过来,她不是卧病在床,便是在伤春悲秋,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但苗嫂子的心还没死,云霜也是佩服她竟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苗嫂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这还是云霜第一次这般直白地拒绝她,忍不住脸色难看道:“云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以为你有张还算能看的脸,以后就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又带着两个野种的女人,也就是我们家心善才不嫌弃!你不感恩戴德便算了,竟还这般不知好歹! 当初,要不是我家老黄心善,让你在村子里留了下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见她这般口出恶言,云霜脸色微冷,却也不急,护着两个孩子,淡声道:“苗嫂子,你愿意这般高看我,我很感激。 但黄村长允许我留在村子里的理由,你不会不知道。 当初,夏州的军户频繁逃走,而州府每年都要派人来清点军户,看管这里的军户,不让他们逃走也是黄村长的职责,为了让村子里军户的数量好看一些,黄村长这才允许我留在了长胜村。 说起来,我们之间,也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吧?” 苗嫂子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今天竟是像换了个人一般!不再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掉眼泪便算了,竟然还敢跟她口出狂言了! 对方到底是这条村子里的村长媳妇,云霜也不想跟她彻底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不管怎样,黄村长和苗嫂子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我自认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若以后有偿还的机会,我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黄村长和苗嫂子。” 苗嫂子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终是恶声恶气地道:“哼!好听话谁都会说!云霜,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在一条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互相之间还是有情分的。你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至今,一是老天爷护佑,二是有咱们这个村子做你的后盾! 但你以为你就能一直这般顺遂下去?这么多年来,村子里觊觎你的男人可不少,你以为他们都想把你娶回家当正经媳妇?做梦吧!若不是我家成栋是如今这个模样,你以为我能看上你?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以为我想让你嫁给成栋是在害你,若你是柳二家那个丫头,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又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那你还有挑人的本事。 呵,就你如今这条件还想挑,不是惹人笑话么?今儿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说的柳二家的丫头,全名柳沛儿,今年刚及笄,正如苗嫂子所说,她自小就是村子里容貌最好的女娘,又有个强势的爹,可以说,自小是沐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曾经的原主,其实跟她差不多,甚至比她更好。 说完,苗嫂子又爱又恨地瞪了像只幼兽一般龇着牙看她的狗蛋,又贪婪地看了看因为恢复了精神整个人越发明丽秀美的云霜,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第五章 两个文盲娃娃 云霜目送着她离开后,才转身蹲下,看着自知做错了事,一脸懊恼的狗蛋,轻声道:“你可知道做错了?” 狗蛋是个聪明孩子,气愤归气愤,但也能看出来,方才他的话给娘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他别开脑袋,嗓音闷闷地道:“知道。” “哪里错了?” 又不出声了。 云霜不禁气笑了,这闷葫芦一样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她故意板着一张脸,道:“狗蛋,听着,不管怎么样,在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都不能这般去冲撞别人,这只会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你可知道?” 小男孩细瘦的身子突然微微抖了起来,表情越来越狰狞,忽地转过头,红着一双眼睛大声道:“可是,明明是他们不对!村子里的孩子都在暗地里说,娘很快就要嫁给那个傻子,我和二丫就要叫那个傻子爹了!我才不要娘嫁给那个傻子,也不要喊那个傻子爹!” 云霜眉头蹙了蹙。 难怪他突然不让二丫吃苗嫂子送过来的饴糖。 但看狗蛋的态度,他应该也是最近才听到这些浑话的,说明,这些浑话是最近才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无意间听到这些事的,还是苗嫂子故意放出风声用这种方式逼她。 她掩下眼底的冷意,一字一字道:“这件事是他们不对,但这跟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冲突,便是他们不对,你也该以自保为主。” “可是,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说娘!” “狗蛋,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狗蛋一怔,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也对,这两个孩子,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启蒙了。 云霜耐着性子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你可以先把它记下来,以后有能力了,再去报仇,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何况……谁说报仇,就只有这样直挺挺的跑出去跟人扯着个大嗓门对峙一种法子了?” 狗蛋一脸怔然,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当然。” 云霜笑着道:“这些事,我以后会慢慢教你和二丫。还有一件事,苗嫂子家的黄三郎脑子生了病,但他也不想的,他也没欺负过你和二丫,你怎么可以一口一个傻子地叫人家?” 狗蛋张了张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理亏,但还是一脸倔强地道:“别人明明也这么叫……” 云霜一脸严肃,“那如果别人欺负二丫,你也能跟着欺负二丫了?” 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靠在了云霜肩膀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二丫闻言,猛地一个激灵转醒,小手握成拳头揉了揉眼睛,警惕地左顾右盼,“谁欺负二丫了?谁!” 狗蛋也立刻反应很大地道:“当然不可以!我……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二丫,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云霜好笑地伸出手,把靠着自己的小迷糊抱进了怀里,低声道:“没人欺负二丫,我只是在给你哥哥举例子。” 又转向对面的孩子,放柔了声音道:“所以,不是别人做了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做,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们看一件事该不该做,应该是看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好的。” 狗蛋明显已是被云霜说服了,只是听着她的话,忍不住露出一脸茫然,“什么……什么勿以,这个勿以是娘认识的另一个孩子吗?” “啊!” 二丫立刻站直身子,一脸你是不是外面有了人的紧张表情,“娘,那个勿以是不是很乖?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喜欢那个勿以,不喜欢我们了?” 云霜:“……” 拥有两个文盲孩子是什么心情,她算是体会到了。 “勿以不是一个人,而是……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以后再慢慢教你们吧。” 云霜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谁料这两个孩子倔劲上来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一直追着她问勿以是谁,以至于当天晚上云霜睡觉,还真的梦见了一个孩子,彬彬有礼地向她介绍他叫勿以。 于是乎,云霜第二天早上是被惊醒的。 也是被饿醒的。 昨天一天下来,她只喝了一碗鱼汤,吃了小半个芋头,还有后来在二丫强烈的不能浪费粮食的视线下,万分痛苦地把她和狗蛋留给她的那碗蘑菇汤和黑漆漆的烤鱼吃了。 这般下来,不饿才怪。 云霜看着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的美好晨光,暗暗叹了口气。 晨光很美好,但一想到他们那十个铜板,和这家徒四壁的家,她的心情就一点也不美好了。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赚上一笔钱才行。 云霜一边苦恼地想着,一边翻了个身子,却刚好和一双滴溜溜地看着她的纯黑眼眸对上。 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母子仨是一起睡的。 家里只有一张床,也不可能分开睡。 睡在最里头的狗蛋许是累了,还在沉沉地睡着,云霜垂眸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小丫头,笑道:“二丫不多睡一会儿?” 小丫头摇了摇头,凑到云霜耳边,跟她分享什么秘密般地小声道:“二丫睡不觉,二丫在想事情。” 云霜不由得乐了,“二丫在想什么?” 这孩子,应是被狗蛋保护得很好,心思比狗蛋单纯多了。 “二丫在想,昨天村长婶婶说得不对,娘明明比沛儿姐姐好看多了!” 云霜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大早不睡是在想这些。 二丫还在小小声地道:“我听别的婶婶说,沛儿姐姐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以后定是要嫁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 娘,这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以后是不是就是沛儿姐姐的孩子的爹爹了? 我也好想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爹爹,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和阿兄,还有娘了。娘,为什么我们没有爹爹呢?” 这个问题,二丫以前也问过娘,但每次问这个问题,娘就会很伤心,二丫后面就不敢问了。 但现在的娘,好像跟以前的娘不一样了,她问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见小丫头睁着一双无比纯真渴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云霜一时有些哑然。 她哪里知道,他们爹爹是谁…… 原主记忆中,对那个男人所有的印象,就只有那一只勾走了她的玉佩的手。 啧,想到这里,云霜就有些气恼,若那个玉佩还在,他们也不至于只有十个铜板的家当! 那个男人,除了添乱,一点用都没有! 然而,面前的小丫头还在眨巴着眼睛等她回答,眼瞅着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睡觉的那个小子的耳朵也微妙地动了动,竖起来了一些……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没好气地道:“你们爹爹可能迷路了,现在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呢。” 她一点也不想跟那个男人有什么瓜葛,甚至不确定,他当初是不是和那个贱男人联合起来欺负原主的。 但这些大人间的龌龊事,没必要让两个孩子知道。 就让他们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暂时保持一个相对美好的想象吧。 说完,假装没看到小丫头眼睛一亮想要追问的神情,坐了起来道:“都起来吧,今儿咱们要努力多找几天的食材,你们都要来帮忙哦。” 母子仨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声—— “抓逃兵啦!抓逃兵啦!卫所的军爷们来抓逃兵啦!” 第六章 比狗还不如 云霜正要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抓逃兵? 虽说在大齐,有逃兵是常事,但自从四年前,夏州卫所换了一个有铁面阎王之称的总兵后,夏州的逃兵数量就开始锐减,近两年,他们这条村子里都没有再出过逃兵。 不过,有没有逃兵这件事跟她关系也不大。 云霜本来想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找食材,谁料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郎君,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衣,身材纤瘦但笔直,五官端正,皮肤也不像村里其他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糙的汉子,尚算白皙,在这样一条村子里,他的长相算是十分惹眼了。 二丫一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笑眯眯地道:“许叔叔!” 来人姓许,名昌永,今年十九岁,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条件属于中等偏上,且他们家大郎在军中似乎表现不错,前儿个被提升为了百户,也算是一个有品级的军官了。 又因为许家兄弟多,许昌永在其中排第六,只要前几个兄长还在,或是朝廷不大规模征兵,基本轮不到他参军,因此,他向来是村子里所有未婚女子的梦中情郎。 许昌永见到蹦到了他面前的二丫,眼神微亮,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二丫,早啊。”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云霜,脸色微红,眼神带着几分腼腆道:“云娘子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看来是身体大好了?我先前听说云娘子这两天身体不适,还有些担心……” 云霜淡淡地看向他,这许昌永从以前开始,对原主的态度就很不一般,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原主招来了许多仇恨,许昌永那个娘每每见到她,也是满脸警惕,仿佛是她勾引了他儿子一般。 她淡声道:“有劳许六郎担心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狗蛋立刻不赞同地看了二丫一眼,道:“二丫,回来。” 二丫那小丫头对谁都是这么热情,虽说这个男人不会害他们,但狗蛋也不喜欢他。 他天天像狗见到骨头一样盯着娘,但又保护不了娘,比狗还不如,他才不想他做他们的爹爹。 二丫“哦”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见面前的母子仨就要离开,许昌永张了张嘴,下意识地伸出手,“哎”了一声。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云霜对他总是这么冷淡。 但自从知道她又病倒后,他担心得夜不能寐,每天一有空就到他们家附近转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而且……而且还是难得这般容光焕发精神爽利的云霜,他又哪里舍得就这么离开。 看清他们走的方向后,他顿时有些振奋,快步跟了上去,紧跟在母子仨身后道:“你们可是也要去看卫所的将士抓逃兵?据说这回逃走的是伍家的伍成器,方才从卫所那里来的兵马直直地就往伍家去了,来的人还不少,打眼看去就有二十几人!而且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的,看着就气派,我记得先前来抓逃兵的人可不会有那么多。 我方才听村子里的其他人说,来人一看就是军里的将士,至少也是千户等级的,只怕伍家这回要遭殃了……” 云霜这才发现,他们走的正是前往伍家的方向,不禁眉头微蹙。 她方才急着远离这个许昌永,没有仔细想就随便走了个方向,没想到竟是选了条最麻烦的路。 许昌永方才说的伍家就在他们家左拐不远处,云霜才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伍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二十几匹比人还高的战马,只见它们整齐有序地站成两排,马头高高昂起,不时低头喷一下气,踢踏一下马蹄,就给这条朴素狭窄的乡村小路带来一股子说不出的压迫感。 正如许昌永所说,这次来的将士,一看就不一般。 云霜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正想带两个孩子离开,一个阴阳怪气的妇人嗓音却突然响起,“哎呀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病西施霜娘吗?花嫂子不是说,你昨儿还在病着呢,怎么今天就能出来走动了?不会是听说有卫所的官爷来了,心里打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吧?”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姿丰满、风韵犹存的妇人突然和一个年轻娘子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那年轻娘子看着十五六岁的年龄,眉眼间和妇人有七八分相似,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此时穿着一身崭新的杏色绣梅花交领上杉并珊瑚色百褶裙,更衬得她人比花娇,清秀婉约。 正是昨天苗嫂子才提起过的柳沛儿。 看着她这身打扮,云霜差点都要以为,今儿是什么重要节日了。 她淡淡地扫了面前的母女一眼,只怕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的,是她们母女吧! 这柳家因为只生了柳沛儿这一个女儿,向来对她千娇百宠,又因为柳沛儿从小就长得好看,他们一家子的眼睛都长到了天上,便是来求亲的人都排到隔壁村子了,也是来一个拒一个。 同时,柳沛儿这娘吴氏又天天带着自家闺女往城里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柳家不甘心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一心想着攀高枝呢! 这事儿也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只要她们不要吃饱了撑着来招惹她。 此时,见到紧紧跟在云霜身边的许昌永,柳沛儿脸色微白,暗暗地咬了咬牙,嗓音微尖地道:“霜娘长得这么好看,连昌永哥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若是卫所的军爷见到霜娘,只怕也会满心欢喜的。” 许昌永连忙摆手道:“沛儿妹妹,你……你别乱说!我只是来伍家的路上,凑巧见到了云娘子。你这样说,若外人听到传出什么闲话,可是污了云娘子的名声……” “哟,霜娘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我还以为霜娘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吴氏轻蔑地瞥了云霜一眼,道:“霜娘这模样,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咱们沛儿自是比不过的,但……咱们沛儿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待我家沛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我家沛儿娶回家,我这心啊,就满足了。 走,沛儿,咱们也到前头瞧瞧热闹去!” 第七章 叔叔好凶 云霜嘴角微抽。 这吴氏,道行就是高,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许昌永一脸不安地看向云霜,似乎担心云霜会因为柳家母女的话不快。 不远处的柳沛儿却是频频回头张望许昌永,见他一直围着云霜转,气得嘴唇都要咬烂了,忍不住扬声道:“昌永哥,我方才看到你娘也到伍家那边了,你不过去找她么?” 许昌永脸色微变,他娘不喜欢云霜,若让她看到他和云霜在一起…… 他连忙转头一脸歉意地看了云霜一眼,低低道了句“我先过去了”,就快步往前走。 云霜一脸无语。 谁管他要不要走啊。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结束,云霜正要离去,一个惊喜的嗓音却突然从不远处响起,“哎呀,霜娘,我方才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 你也来看伍家的热闹?”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棕红色布裙、身材瘦小、长得很是慈眉善目的妇人突然从伍家门前围着的人群里快步走来。 她是就住在他们家隔壁的花嫂子,这些年,她一直十分关照他们母子仨,原主每次生病,都是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花嫂子到了云霜面前后,一把挽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今儿是大好了?那太好了! 你听我说,那个伍成器终于遭天谴了!前些年他见你年轻漂亮,又是孤身一人,竟是对你起了那些下作的心思!瞧瞧,如今他当了逃兵,不但名声扫地,还被卫所的军爷直接找过来了! 走,花嫂子带你看热闹去!你今儿身体大好,说不定也是老天爷想让你亲眼看到那小子倒霉!” 这伍成器先前确实骚扰过原主。 伍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五年前便战死沙场了,只是按照大齐的规定,去充军的男丁必须年满十六岁,因此,伍成器得以多苟了几年,三年前才不情不愿地入了军营。 原主也才彻底摆脱了他的骚扰。 云霜见这热闹她似乎不想看也不行了,又听花嫂子这么一说,觉得若原主在,说不定也会想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遭殃。 便由着花嫂子,把她拉了过去。 花嫂子堪称凑热闹的高手,拉着她一顿左挤右挤,竟是挤到了最前头。 一众村民见到云霜,都很惊讶,毕竟在他们印象中,云霜这些年都病歪歪的,已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但眼前有更大的热闹,便先把云霜的事放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柳沛儿见云霜竟真的过来了,忍不住咬唇瞪了她一眼。 云霜只当没看到。 挤到了最前头后,云霜立刻看到伍家门前直挺挺地立了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兵士,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纵横沙场的狠厉气息。 二丫已是小脸微白地抱住了云霜的腿,小声嘟囔,“娘,那些叔叔看着好凶。” 狗蛋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一脸警惕地站在了妹妹面前。 这些兵士前头,立着两个像是领头的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身材挺直,脸色晦暗不明,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一脸惊惶不安地挤在了一起的伍家众人。 另一个男人高大健硕,额角处有一条一指长的疤痕,面容凶悍,只见他站得还更前一些,突然狠狠一把推倒了像是不停地在解释什么的伍有金,也就是伍成器的老爹,恶狠狠地道:“废话少说!说!那孽畜到底在哪里!” “这位军爷……” 伍有金被推倒了也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混球跑去哪了啊!咱们伍家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祖上从未出过逃兵!小人这只右腿,就是年轻时在战场上伤的!至今走路还要柱着拐杖!我大儿子……我那可怜的大儿子也是死在了战场上!若那混球跑回来了,小人定然不会窝藏,便是你们不找过来,小人也是要去举报的……” “对啊,军爷!我们家万万不敢做出窝藏逃兵这种事啊!” 原本站在伍有金身后的妇人——范氏也哭喊着扑了上来,“咱们军户谁不知道,逃兵是罪,窝藏逃兵更是大罪!你看我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成器虽是民妇的儿子,但民妇还有两个孙子,孰轻孰重,民妇就是没读过书也是知道的!” “你们说没用,来人!” 那将士一挥手,道:“给我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翻找一遍!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 老天爷,竟是这么严! 看热闹的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今儿这事,绝对不是简单地抓逃兵! 一众兵士立刻领命,整齐有序地进到屋子里一通翻找。 他们一点也没客气,是拿出了把这屋子拆了的气势的,随着他们的翻找,无数零零落落的东西被丢到了屋子外头。 伍家厅堂里那一张四只脚高矮不一的桌子,四把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椅子,一家老小的鞋子——伍家两个小孙子的鞋子,和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因为昨天傍晚下过雨,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头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黄泥巴。 还有他们随意堆放在后厨里的几个竹筐,其中一个竹筐里还放着一堆没有清洗的碗和盘子,看着油光锃亮的…… 云霜的眼眸,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啧,这伍家,也是够不老实的啊。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大叫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云狗蛋,你怎么在这里!我知道,你气我经常说你是没爹的野种,所以故意来看我们家笑话的是不是!” 却见说话的,是伍家门前正被范氏牵着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却见他这会儿正瑟瑟发抖,双眼通红,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怒视着狗蛋。 云霜立刻想起了,这个伍家的小孙子,跟狗蛋之间似乎有些过节。 狗蛋有一回和他打架,把他的额头打伤了,伍家那老泼妇直接抄着木棍就要来找他们麻烦,幸好花嫂子和其他心善的村民从中调解,原主和狗蛋才算逃过一劫。 后来,狗蛋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他为什么和伍家那小子打架。 却原来,那小子经常这般欺辱狗蛋。 而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和他打过一次架…… 只怕后面那些欺辱,狗蛋都是自己生生忍下来了。 其他人也不由得看向伍家那小孙子和狗蛋,便连站在伍家门前的那两个将士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也是寒门出身,村里这样的霸凌,他们并不少见。 狗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伍家那小孙子却一下子被他那表情气炸了,突然低吼一声“你竟敢藐视我!你这个野种怎么敢!”,说着,一把挣脱了范氏,就朝狗蛋冲了过去。 第八章 这女人很有种 狗蛋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做出一副迎战的姿势,却突然,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他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一弯腰,直接就把冲过来的伍家小孙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力道显然还不小,只见那伍家小孙子呆怔了一息,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好痛!我的屁股好痛!哇!奶,那坏女人欺负我!” 范氏已是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一脸心疼地扶起了自家宝贝孙子,对云霜怒目而视,“你这臭不要脸的……” “各位军爷。” 云霜却直接无视了她,直直地看向不远处主事的两个将士,冷声道:“你们是在怀疑伍家窝藏了逃犯吧?敢问你们就是这般审问嫌犯的吗?不但由着他们闹事,还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无辜的百姓!” 云霜这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这女人疯了! 那两个将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那可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他们小命的上层将士! 她不但直接跟他们说话,竟还是……还是用这般质问的语气! 那两个将士似是也没想到云霜会这么大胆,看了她一眼,眉头深深皱起。 片刻后,那个脸上有疤的将士语气沉沉道:“来人,看管好伍家众人!” 说完,又看了云霜一眼,这次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打量,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屋子里正在搜索的众兵士。 众人见云霜竟然就这么过关了,看着她的眼神里,震惊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佩服。 是他们太久没见过云霜了吗?怎么记得,她以前的胆子没那么大啊! 那将士开口了,范氏便是再恨,也不敢说什么,咬牙凶神恶煞地瞪了云霜一眼,便抱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自家小孙子,在众兵士的驱逐下,回到了伍家众人中。 云霜只冷冷地看着他们。 原本,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 但看那老泼妇的样子,只要伍家一天不倒,她和狗蛋他们便一天无法安心。 这件事,是躲不过去了。 云霜正入神地想着事情,没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狗蛋正抬头怔怔然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娘那么高那么高,他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她。 也原来,娘的肩膀虽然瘦弱,但也是能保护他的。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轻轻扯住了娘的布裙,云霜下意识低头,就见到一脸委屈的小男孩正软软地靠在她身旁,嘴角微抿,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依恋和欣喜。 他这样的表情,只怕连原主都没有见过。 云霜的心微微一软,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家的院子已是一片狼藉,里面能丢出来的东西都丢出来了,那些去搜寻的士兵终于走了出来,朝那两个主事的将士行礼道:“严副将,陈千户,属下们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伍成器的影子!” 那严副将和陈千户眉一皱,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沉声道:“收队!” “是!” 很快,一众兵士就上了马,就如他们过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这伍家平日里嚣张霸道惯了,在村子里的名声本就不好,这会儿见他们竟是没事了,一众村民别说上前安慰他们了,不少人还一脸失望,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范氏心里还记着云霜母子的仇,龇着两排大黄牙就要找云霜母子算账,却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 最后也只能暗哼一声。 这回算他们跑得快,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别以为她还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他们!她这回不撕了那贱人和那小畜生的嘴,她就不姓范! 另一边,严方和陈野带着一众兵士离开了村子后,也没有走远,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便停了下来。 却见那里,早已是立着两个人影,其中打头的那个男人身材挺拔高大,像一座小山一般遮挡了身后的大半日光,胯下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高大骏马,身穿金色战甲,五官英挺俊朗,面容冷肃,一双鹰眸深如寒潭,不怒而威,光是静静地等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场。 严方和陈野勒停马匹后,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总兵!禀报总兵,伍成器那畜生不在伍家!” 严方向来嫉恶如仇,这回没能一鼓作气抓到伍成器,让他很不爽快,忍不住咬牙道:“但伍家那群人定然有问题!一口一个不敢窝藏逃兵,是在耍老子呢!” 跟在他们口中的总兵——江啸身旁的吴起忍不住纳罕地挑起一边眉头,“你莫非找到了证据证明伍家的人有问题?” 严方这家伙,向来是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就绝不用脑子,当然了,他也没多少脑子。 “要什么证据!伍成器可是那老头和那婆娘唯一的儿子了,谁会白白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了。 吴起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默默地望了望天。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野沉声道:“总兵,伍成器那小子是在属下负责的千户所里逃走的,也是因为属下的疏忽,才让他偷走了重要的布防图,属下愿负起一切责任!” 江啸垂眸,眸色幽黑,开口的嗓音低沉而透着冷厉,“这个责任,只怕你负不起。” 陈野身子微颤,暗暗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什么,后头却忽地传来一众兵士的厉喝,“来者何人!” 众人一怔,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着一身破旧浅蓝色布裙、身子纤瘦、容颜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秀美的女子正站在那里,一只手张开,老鹰护小鸡一样护着身后的两个小不点。 严方一下子认出了她是谁,忍不住张大嘴,“啊”了一声,“是你!” 江啸收回打量他们的视线,淡声道:“你认识他们?” “怎么不认识?总兵,你不知道那女人可有种了!方才伍家人要对她和她身后那小子发难,那女人不但没有退缩,还直接让我和陈野管好伍家那群人!啧啧啧,这般有胆子的女人,属下还是第一回见。” 严方向来喜欢有胆子的人,因此对那女人印象不错。 陈野却是忍不住皱了眉,“她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 另一边,云霜一脸无奈,她本来把这两个小不点拜托给了花嫂子才追过来的,谁料那两个小不点偷偷跟了过来,等她发现他们的时候,那群敏锐的兵士也发现她了。 她也只能带着他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隔得老远,她就见到方才那两个领头的将士正站着,一脸恭敬地和马上一个男人说话,立刻便猜到,那个马上气势不凡的男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 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没想到方才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还记得她,而且听他的语气,还挺欣赏她的? 云霜先前在警局也时常跟一群大男人混,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严副将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脸上的神情不禁放松了一些。 江啸在听严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还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见她脸上的神情随着严方的话,似乎松弛下来了一些,眸色微沉。 听严方说完后,他静默片刻,道:“去问问,她追过来的原因。” 立刻有个兵士领命走了过去,再回来时,那兵士一脸掩不住的讶异行礼道:“总兵,那个娘子说,她知道伍成器的行踪!” 第九章 难搞的男人 这件事虽然让人有些意外,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她知道些什么内情也正常。 江啸沉声道:“带她过来。” 很快,那士兵就领着云霜和她身后的两个孩子,朝他们这边而来。 在走过去的途中,云霜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打量马上那个男人。 方才,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男人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给人的那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是云霜在原来的世界中从没有体会过的。 这样的男人,手握大权,心狠手辣,若是一不小心在他面前行差踏错,她和两个孩子便别想有什么以后了。 二丫却哪里知道自家娘亲的想法,她有些害怕地缩在了娘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一不小心抬起头,就和马上那个很可怕的叔叔的眼神对上了,小脸顿时一呆。 江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正要移开视线,就见那个小丫头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小嘴已是微微扬起,朝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笑容。 习惯了会把孩子吓哭的江啸:“……” 另一边的小男孩则是一直扯着那女子的衣摆,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看来严方说得没错,这母子三人,胆子都忒大。 很快,云霜就走到了那位总兵的马前,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行礼的姿势,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道:“民妇见过总兵。民妇姓云,与伍家同住长胜村,对伍成器的行踪有一些眉目,特来禀告总兵……” “你跟伍家都是一条村子的……” 一个冷沉的嗓音突然打断她的话,云霜微愣,就听上头那男人淡声道:“为何要告发他?” 这语气,是在怀疑她别有用心?想要接机接近他们不成?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道:“因为,民妇跟伍家有仇。” 她这般直白,倒是让周围的一众大男人有些讶异。 而且,这女子也太镇定了吧…… 在他们总兵面前还能这般镇定的人,便是男子都没有几个。 江啸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抬起头。” 云霜一怔,不太愿意,“民妇身份卑微,不敢……” “我说了,抬头。” 一如既往冷沉的、不容抗拒的语气。 云霜:“……” 她性子自小就要强,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命令的语气。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把他想象成是自己要利用的工具,对,就是这样! 云霜缓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一双杏眸直直地和马上的男人对上,霎时,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便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云霜稳了稳心绪,才开口,“能一睹总兵的容颜,是民妇的荣幸。” 话说得好听,其他情绪也压制得很好,但江啸还是从她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桀骜和不服。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声道:“说。” 云霜:“……” 这般讨厌又难搞的男人,她已是许久没遇到过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语气也忍不住有点冷,“伍成器应是被伍家人藏了起来,方才,民妇看到伍成器的爹娘——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都沾着黄泥巴,这种颜色的泥巴,只有在长胜村村尾那座狗头山上有,而昨天的雨是傍晚下的,也就是说,伍有金和范氏只有在晚上去过狗头山上,才会沾上那么多黄泥巴。 大晚上的,他们为何要去狗头山上?更别说,伍有金有腿疾,平日里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大晚上上山了! 而方才,伍家的后厨里还找到了一个装满了脏污碗碟的箩筐,民妇瞧着,那些碗碟上沾着许多油迹,伍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平日里做饭绝不会用这么多油,更别说村里人的早膳向来以清淡果腹为主,不会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众人原本以为,这娘子说知道伍成器的行踪,是因为跟伍家同在村子里察觉到了什么。 却谁曾想,她所知道的事情,也是从方才的搜家里推断出来的! 严方的嘴巴越张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道:“娘的,方才伍家那些破烂里,竟是有这么多讲究吗?!” 吴起也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这娘子一眼,同时不忘损严方一句,“你以为人家的脑子都跟你似的,塞的都是稻草?” 严方立刻对吴起怒目而视,“吴起,你这孙子……” 马上的男人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瞧她方才的神情,她说的话不像作假。 这个女子……倒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沉声道:“来人,立刻派一队人,去狗头山上搜索!陈野带队!” “是!” 云霜目送着那队士兵走远,心知在他们回来前,自己是不可能离开了。 吴起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马下的女子,只觉得这般胆大又聪慧,还长得漂亮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村里的妇人,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也难怪方才总兵会对她起疑,让她直视着他说话了。 他忽地,看了看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仿若不经意地道:“我瞧云娘子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了?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孩子的爹知道吗?” 然而,他刚问完这个问题,方才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女孩就突然脸色一黯,小嘴扁了起来,一双眼睛竟是泫然欲泣。 小男孩则是小狼崽子一般瞪了他一眼。 吴起到底机灵,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正要道歉,一旁某个蠢货就大大咧咧地道:“这两个小崽子哪来的爹,就是因为没有爹,才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惨了!” 吴起:“……” 眼看着那两个娃儿就要炸了,云霜连忙轻轻把他们往自己身边一拉,淡淡地瞥了吴起和严方一眼,道:“我没有夫君,这两个孩子也没有爹,我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的角色,我一个人也能把两个孩子带大,两位军爷满意了?” 吴起:“……” 完了,把母子仨都惹毛了。 严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呐呐道:“我不是……哎呀!” 江啸淡淡地瞥了那母子三人一眼,突然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她如今这模样,倒是比方才隐藏情绪的时候要真实。 吴起和严方本就有些尴尬,这会儿老大发话了,立刻顺势闭上嘴巴。 云霜不禁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们当她不知道,他们在怀疑她? 但这样的怀疑也合情合理,她便懒得在意了。 二丫见这个可怕的叔叔一开口,另外两个聒噪的叔叔便立刻不说话了,不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江啸。 这个叔叔看着很可怕,但也好厉害啊。 狗蛋也忍不住一直偷偷摸摸地瞥向江啸。 接下来,再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在这沉默得有些诡异的气氛里,陈野终于带队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停稳马匹,便满脸喜气地翻身下马,行礼道:“总兵!找到了!伍成器那混账果然藏在了狗头山上!他一见到我们就想跑,属下直接命人把他的两条腿打断了!”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透出几分狠厉。 云霜立刻捂住了二丫的耳朵,只恨没有四只手把某个正听得一脸认真的小子的耳朵一起捂了。 江啸看了看陈野身后,有几个士兵抬着一个简易担架正往他们这边走来,点了点头,忽地,驱马往云霜面前走近了两步,垂眸看着她,道:“你举报有功,可想要什么奖赏?” 云霜一怔,她过来举报主要是为了搞垮伍家,倒没想过还有额外的奖赏。 突然,她想起先前花嫂子闲聊一般跟原主说过,以前逃兵多的时候,朝廷时常发出悬赏令,抓到逃兵就有钱,赏金多的时候,十几两都有呢! 她心里忽地便一热,想到家里可怜巴巴的十个铜板,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道:“给我银子就行!” 第十章 天然黑 银子…… 一众人都有些怔然。 倒不是奇怪她想要赏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报酬要银子很正常。 只是惊讶于她这般毫不掩饰自己对银子的渴望,甚至都表现得有些不矜持了。 严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吴起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江啸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顿时,其他人的神情更加微妙了,还带上了几分欲言又止。 云霜:“……” 不是,这些人看着位高权重的,怎么一谈钱就失态成了这样? 总不会……没钱吧? 怎么可能! “待会,我便让人把赏银送去给云娘子。” 江啸似是没看到周围人失态的模样,淡声道。 云霜能听出来,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走了,顿时有些懊悔,早知道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方才就该直接报一个具体数额的! 现在谁知道他会给她多少赏银? 要是他小气吧啦的,只给她几个铜板怎么办? 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继续追着别人问他会给她多少赏银,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了声谢,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一众人看着那女子走远了,吴起才捂了捂脑门,好笑道:“那娘子可真行,直戳我们的软肋,如今已是入了秋,金蒙国那边蠢蠢欲动的,朝廷那边的军饷又迟迟未到,咱们正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哪里有余钱给她!” 总兵方才那么说,大概是想进一步试探一下那个娘子。 却谁料,她这般正常,而且是正常过头了。 严方顿时很是不满地瞪了吴起一眼,“你方才作甚拉着我?咱们没钱,直说便是了!云娘子看着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 吴起:“……” 不是,他们最近手头虽然紧,但硬挤还是能挤出一些的,若要让他们直接承认自己没钱,总兵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到底是他们夏州卫所的总兵啊! 江啸却突然一勒马缰,道:“吴起,这笔赏钱从我的私库里出,待会给她送去。” 吴起一愣,总兵竟是要动用自己的私库了。 只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应了一声。 江啸随即一拍马屁股,率先到了前头去。 严方立刻凑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总兵私库里的银子,不是留着来娶六年前那个娘子的么……” 吴起嘴巴顿时一抽,忍无可忍地道:“笨蛋,闭嘴!总兵虽然一心想找出六年前那个娘子,但也不至于那么早就为她存钱!” 毕竟,总兵跟那个娘子只是因缘巧合下有了牵连,总兵想找到她,是因为他做事向来认真负责,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多深的感情。 那个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是多大的年纪,甚至还在不在人世,总兵都一概不知,吴起也是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找了她六年,甚至为她不碰婚嫁之事。 当然,吴起十分怀疑,这只是总兵用来谢绝那些媒人的一个借口,毕竟总兵看着冷心冷情的,一心只想着军中的事情,完全不像是会对婚嫁之事感兴趣的人。 他说到这里,撇了撇嘴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在总兵面前说,若让总兵知晓你在背后议论他的私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严方顿时不满道:“我看着像是这么笨的人吗!” 吴起:“……” 这话要他怎么回答? 不过,这家伙脑子不好使归不好使,但还是有些察言观色的功夫的,否则也无法在总兵身边待这么多年。 云霜转身离开后,正想着要去做正事,找今天的食材了。 虽然那难搞的男人答应了会给她赏钱,但云霜不喜欢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他切实地把赏钱送过来之前,她还是要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的。 然而她发现,她身边的两个小屁孩一步三回头的,不禁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那些叔叔有那么好看吗?” 二丫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仰着小脑袋道:“方才那个很高很高的叔叔好厉害啊!我感觉,他比村长伯伯还厉害!” 云霜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另一边就传来狗蛋冷冷的声音,“有什么厉害的?以后,我会比他更厉害!” 这样,他就能保护娘跟二丫了。 云霜一愣,转头看向狗蛋,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就等着狗蛋变厉害了。” 狗蛋仰头看着云霜,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仿佛很是郑重其事地向云霜许下了承诺。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娇美声音,“呵,云霜,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啊,一方面吊着昌永哥,另一方面却追着卫所那些军爷,到他们面前献殷勤!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云霜眉头顿时一皱,抬头冷冷地看向不远处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的柳沛儿,道:“嘴巴放干净一些,我可不想我的孩子学到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柳沛儿向来关注云霜,原因无他,原本,她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女郎,全村的男人几乎都围着她转。 然而,这个云霜来了后,一切都变了!那些男人虽然依然会说她漂亮,但总会在后面加一句,可惜,比起云霜来还是差了一些!就连昌永哥也被这小蹄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自从她来了后,昌永哥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柳沛儿越想,心里越是扭曲嫉恨,手里不停地搅着一张手帕,出口的语气更加刻薄了,“是谁先做出不干净的事情?云霜,你可别跟我假清高!这两个孩子最可怜的是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娘!” 她话音刚落,狗蛋就气得一龇牙,就要冲出去,被云霜死死拉住了。 她冷冷地看着柳沛儿,正要怼回去,身旁,二丫天真无邪的童稚嗓音却突然响起,“沛儿姐姐,什么叫假清高啊?之前,我听村里的人说,好多人向沛儿姐姐求亲,沛儿姐姐都不答应,却整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城里,真是假清高。沛儿姐姐,假清高是在夸你长得漂亮吗?” 柳沛儿脸色猛地一僵,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你这……” 二丫却突然一叉腰,义正言辞地道:“可是,就算你夸我娘漂亮,也不能说我娘的坏话,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娘可爱干净了,上回,沛儿姐姐的鼻孔里有颗大鼻屎,村里的小孩子笑了沛儿姐姐好久,那才叫不干净呢!” 柳沛儿这回话都来不及说了,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满脸震惊。 她鼻子里什么时候有鼻屎了?! 那群死小孩,竟一直在暗中笑话她! 这件事,没有传到村里其他人耳朵里吧! 二丫给了柳沛儿一连串的暴击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地道:“但我没有笑话沛儿姐姐哦,娘说,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我们要做像勿以那样的乖娃娃!” 云霜:“……” 这小丫头瞧着单纯可爱的。 却没想到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天然黑。 第十一章 体面有礼地骂回去 云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心里忍不住发愁。 这两个文盲娃娃可怎么办才好啊?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难怪一口一个鼻屎了…… 孟母三迁,不得不说实在是有远见。 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看向还没从慌张中回过神来的柳沛儿,冷声道:“柳沛儿,我自认跟你无冤无仇。我并不想多生事端,但若是你再来惹我们母子仨……” 她眼神猛地一沉,那眼中的狠厉让柳沛儿不自觉地颤了颤,“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你若不信,大可以来试试!” 说完,牵起两个孩子,就要离开。 柳沛儿却哪里甘心就这样让她离开,狠狠一握拳,转身咬牙道:“云霜,你不知道吧?我准备和城里一个富商之子定亲了,那之后,我就要当上人上人,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你呢?你便是再讨男人喜欢又怎么样?他们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貌!方才你厚着脸皮追着卫所那些军爷去了,他们可有搭理你一句话? 即便以后真的有傻子不介意你的过去愿意娶你,你一辈子也只能过这种低贱村妇的生活!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谁要跟她比了? 云霜简直懒得看她,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道:“好,祝福你,不过你都要定亲了,还是要注意一下个人卫生才好,可别让人家富商之子抓到你什么把柄了。” 这贱人,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沛儿顿时想到了方才的屈辱,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张脸都气红了。 最后,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渐渐远去,狠狠地跺了跺脚。 这种尖酸刻薄的女人,也不知道昌永哥到底喜欢她什么! 终于远离了那个疯女人后,云霜低头一脸认真地教育两个孩子,特别是某个小丫头,“方才她那些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学了去,不管处于什么环境,咱们都要做一个体面有礼的人。” “嗯!” 小丫头立刻点了点头,郑重道:“娘,二丫便是再生气,也会体面有礼地骂回去的,娘不要担心!” 云霜:“……” 这小丫头到底清楚体面有礼是什么意思吗? 不过,某个方面来说,她这样说也没错。 狗蛋更拽,轻哼一声,转过脑袋道:“我才不会做出这种无缘无故惹人烦的无聊事。” 云霜:“……” 最后,也只是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罢了罢了,至少,她是不用担心这两个孩子会被人欺负了。 母子仨那之后,忙活了一整天,却也只是捉到了两条只有大人巴掌大的鱼,和捡了小半筐的菌子。 没办法,村里的人大多生活不富裕,像他们这样到林子里寻找食材的大有人在,好的食材早就进了别人囊中了,又哪会留给他们。 何况,虽然云霜生活技能满分,但到底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以前那个云霜更是没有,最后,那些食材,基本还是狗蛋找回来的。 就在云霜颇有些羞愧之时,他们竟是在林子深处,找到了几颗栗子树。 然而,树上的板栗很多连口都还没开,显然还没有成熟。 这里是北方,天气凉,板栗成熟得也晚,也许正因为这样,树上的果子没有被人摘去多少。 云霜一喜,连忙跑了过去,她喜欢吃栗子,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种了棵栗子树,爸爸妈妈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带云霜回去,亲手摘栗子给她吃。 到了树下后,她左右看了看,捡起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就去打树上的板栗。 狗蛋连忙跑了过来,道:“娘,那些栗子还没熟……” “没事,栗子没熟也能吃,就是难开一些。” 云霜笑眯眯地指挥狗蛋和二丫,“待会我把板栗打下来,你们就把它们捡起来放到竹筐里,小心,栗子外面都是刺,你们用布包着手,或者找一片大一点的叶子隔着再去捡,不要把手伤到了。” 还没成熟的栗子口感跟成熟的栗子不一样,是脆甜脆甜的,小时候的云霜可喜欢了。 狗蛋一脸困惑地看着云霜,他从没听说过没成熟的栗子能吃。 但娘已是兴高采烈地打了许多栗子下来,他也只能和二丫跑上前快速把它们捡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浪费食物! 这是小小的狗蛋心中最大的坚持! 捡了小半筐栗子后,云霜才收了手,笑着道:“好了,就这些吧,我们回家,等过几天栗子熟了,我们再来采。” 还没成熟的板栗上头只有微微的裂口,有些甚至连裂口都没有,看外表就是一只只结结实实的小刺猬,要把它们打开取出里面的板栗仁很费功夫,这么小半筐就够她忙半天了。 回去路上,云霜还发现了一小片山楂林,山楂的果子因为十分酸涩,向来不受人们欢迎,而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会儿虽然已是有冰糖葫芦了,但这种吃法还没有流传开来,只在大齐国的京城明京附近流行,远还没流传到夏州这样的边境之地。 云霜顿时无比兴奋,又指挥着二丫和狗蛋采了一大筐山楂,狗蛋一边采一边嫌弃,这种又酸又涩连鸟儿都不愿意吃的果子有什么好采的?只是,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照着娘的话做了。 娘难得愿意帮忙做事,可不能打击娘的积极性。 最后,母子仨算是收获满满地回家了。 就在云霜撸起袖子,打算做一顿大餐的时候,二丫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欢天喜地地道:“娘!娘!今天早上那个长得很像狐狸的叔叔来啦~” 很像狐狸的叔叔…… 说的是跟在江总兵身边那个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男人吧。 云霜暗暗吐槽了一番,但想到他很可能是来给她送银子的,一颗心忍不住就有些飞扬,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快步走了出去。 却见外头,狗蛋正站在大门的正中间,身子虽然小小的,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小脑袋还高高扬起,似乎在和门外身穿甲衣的男人对视。 男人嘴角虽然微扬,却多少透出几分勉强,见云霜终于出来了,顿时如蒙大赦,道:“云娘子,我是奉命来给你送赏银的。” 所以,能不能别让这个孩子盯贼一样盯着他了?! 不过,还别说,这孩子年纪小小,眼神却挺锐利。 等他长大后进了军中,定是个好苗子! 他都想先定下这小子,让他以后到他队里来了。 果然是来送赏银的! 云霜的一双眼睛已是忍不住笑眯了起来,走过去道:“劳烦军爷了,我正在做晚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不要介意。” 一边说,右手已是十分诚实地抬了起来。 第十二章 可以吃肉了! 吴起的嘴角又抽了抽。 该说这娘子是坦率好,还是不矜持好呢? 他也不废话,直接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褐色钱袋,道:“这是咱们总兵给云娘子的赏钱,里头有两贯钱。” 一边说,一边有些心疼,忍不住偷偷观察面前女子的神情。 没想到总兵那么大方,竟是直接让他取两贯钱作为赏银! 一贯钱即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两贯钱就是两千文,军中普通士兵的月俸,也不过是七百文。 虽然总兵的私库不至于少了这两贯钱就变得可怜巴巴的,但那些钱也是总兵平日里省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其实,总兵已是另外让人偷偷盯着伍家,他们找到伍成器,不过是时间问题,让严方他们声势浩大地去搜伍家,一是确实想找到什么线索,二是为了迷惑伍家。 在吴起看来,总兵完全没必要给出这么多赏银。 两贯钱? 云霜顿时有些失望,两贯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虽然已是一笔巨款了,但对于她本来以为的十几两来说,缩水了不止一点。 但云霜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抱怨,人家先前也没承诺要给她多少,便把钱袋子接了过来,语气平平地道:“劳烦军爷代民妇谢过总兵。” 吴起:“……” 不是,她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再不济也要欣喜若狂吗? 怎么反而还没有方才的兴致高呢? 不会是嫌银子太少了吧! 虽然一开始有些失望,但当那沉甸甸的钱袋落入手心那一刻,云霜的心情又忍不住飞了起来。 他们家终于不止有十个铜板了! 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又真实了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吴起道:“两个孩子饿了,民妇还要回去做晚饭,请恕民妇没时间招待军爷。”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吴起:“……” 他这下子百分百肯定,这女子方才不是故意接近他们的! 哪有故意接近他们的人,对他们的兴趣这么低,却对钱有着这么大的渴望! 他轻咳一声,道:“云娘子不必多礼,我也要回去复命了。” “是吗?民妇就不送了,军爷慢走。” 云霜笑眯眯地说完,便“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 当晚,吴起回去,江啸例行公事地问起他那个云娘子反应如何,吴起一脸一言难尽地道:“云娘子……很平静。” 顿了顿,他又道:“她似乎嫌总兵给得太少了。” 江啸:“……” 想起那女子身上那股子异于常人的镇定,江啸眸色微动。 回军营的路上,他手下的人都在谈论那娘子的容貌和聪慧,然而江啸印象最深的,却是她那股子镇定。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把门关上后,云霜顿时没再压抑自己的神情,嘴角咧得高高的,回头,见到正仰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小团子,忍不住蹲下身子,给了他们一个熊抱,兴奋地道:“二丫,狗蛋,我们有钱啦!今晚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何止吃顿饱饭,有了这两贯钱,她也算是有了起步基金,可以做些小买卖了! 他们的日子,也定然能慢慢好起来! 二丫和狗蛋自是也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只是,他们对两贯钱没什么概念,因为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二丫被娘这样抱住,心里很是欢喜,像只小狗狗一样蹭了蹭娘的脸蛋,傻傻地笑道:“娘,有了这么多银子,二丫今晚是不是就能吃很多很多馒头了?” 很多很多馒头,还要是那种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二丫以前也吃过馒头,但她吃的馒头,不是放了很久已经硬邦邦了,就是已经有些发馊了。 这些馒头都是店家卖不完剩下来的,他们为了便宜,只能买那些馒头。 二丫也不是没吃过正常的馒头,去年过年的时候,花嫂子送了一笼他们家做的新鲜出炉的大馒头给他们,那香喷喷的味道,和软乎乎的口感,二丫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想起来口水就要泛滥了。 那时候,她和阿兄还有娘十分珍惜地把那笼馒头分食了,那是二丫觉得最幸福的时光。 云霜笑着道:“不止可以吃很多很多大馒头,咱们还能买肉吃了!” “买肉吃!” 二丫顿时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她……她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家竟然能吃肉! 狗蛋被云霜这样抱着,似乎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挣脱开来,闻言嘟囔着道:“肉可是很贵的……” 就算他们现在有点钱了,狗蛋还是习惯性地节俭。 “没事!机会难得,今晚咱们就吃一顿好的,以后,娘会带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咱们家吃肉的机会还多着呢!” 狗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娘和妹妹,“娘,村子外头的草市只开早上,如今这么晚,也不可能去城里买东西,今晚咱们吃不了肉。” 更吃不了大馒头。 云霜:“……” 靠,她竟是忘了这回事! 在现代生活久了,她都忘了古代是多么闭塞不便利了。 最后,她只能去隔壁花嫂子家,向他们家买了些粟米、三个芋头和五个鸡蛋。 云霜本来还想多买一些东西,但她知道花嫂子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家里不可能储存着太多食材,因此只克制地要了他们今晚要吃的东西。 花嫂子很是讶异,问她怎么突然买这么多东西,钱够吗?云霜只笑着道,她大病初愈,两个孩子也不能天天饿肚子,在吃食上的钱还是要花的,她已是决定了,以后会振作起来,努力赚钱,好好过日子。 云霜知道花嫂子是个好人,但所谓财不外露,她又不可能告诉花嫂子,伍成器的所在是她举报的,她因此得了一笔赏钱,只能先找些理由糊弄过去。 花嫂子闻言,很是替她高兴,紧紧握着她的手感慨道:“你能振作起来自是最好!你不知道,我天天看着那两个孩子过得那么辛苦,也心疼啊!你那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这个做娘的便是不为自己,为了两个孩子也要振作起来!有什么需要花嫂子帮忙的,随时开口!” 一边说,一边让她家老三去把云霜要的东西拿过来,最后只象征性地收了云霜五个铜板,云霜想再多给一些都死活不要,还给她塞了一把葱姜蒜。 云霜就这样,抱着一堆食材,心里暖呼呼地回家了。 夏州地处北方,北方的主食主要是面食或粟米,也就是现代说的小米,云霜也只能入乡随俗,晚上熬了锅栗子粟米粥,把芋头蒸了,又做了一大锅菌子鱼汤,最后用葱做了个葱炒鸡蛋。 所有食物都摆到桌子上后,两个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回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以前便是过年的时候,也没这么多好吃的! 因为云霜用了葱姜蒜这些调料,这回熬出来的鱼汤比昨天的更鲜了,那股土腥味也少了许多,二丫激动地一连喝了三大碗,还吃了好几碗栗子粟米粥。 狗蛋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手上的筷子就没有停过,母子仨很快就把这一桌子饭菜都扫光了。 云霜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吃饱饭的美好滋味,当晚,她乐滋滋地搂着二丫睡下了,梦里都在畅想他们以后的美好生活。 然而,第二天,她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抱了个小火炉,那小火炉还在那里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喃喃地低声道:“娘,疼,我好疼……” 第十三章 你们都是娘的孩子 云霜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抱起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土豆脸蛋红扑扑的二丫,嗓音微颤,“二丫,你怎么了?” 此时,外头的天已是蒙蒙亮,秋天的早晨天气寒凉,不停地有冷风透过他们屋子上的缝隙钻进来,在他们的皮肤上肆虐。 云霜却顾不上冷,用毯子把只会说“疼”的二丫紧紧裹了起来,起身就快速换了一身衣服。 这时候,狗蛋也被惊醒了,他连忙扑到二丫身边,焦急地叫着,“二丫,二丫!你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 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 云霜这时候,已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走过去一把抱起二丫,尽量稳住声线对狗蛋道:“我带二丫去看大夫,你看好家里。” 村子里没有大夫,他们平日里看大夫,要不是等到处游走的游医来到他们村子里时去找他,要不就是去城里找或请。 幸好长胜村离最近的县城山阳县不算远,坐车的话两刻钟多一点就能到。 只是,他们家没有车,原主先前生病,都是趁着村里有人去城里的时候,把她捎带上,或者在别的村民把大夫请过来的时候蹭一蹭。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生生把病熬过去的。 而这两个孩子,原主记忆中极少生病,顶多有一些小病小痛,如今回想起来,这本来就不太正常。 狗蛋闻言,却紧紧咬着唇摇头,“我不要!我要陪着二丫!” 云霜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她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管他,只说了句“那你快去把衣服穿好,早上凉,多穿一些”,便抱着二丫,匆匆走了出去。 隔壁花嫂子家有一辆驴车,她只能请花嫂子载他们一程。 也是赶巧,她刚走到外头,就撞见花嫂子正抱着一盆脏水走出来,见到抱着被毯子裹得牢牢的小人儿脸色发青地走出来的云霜,她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快速上前道:“二丫怎么了?” “花嫂子,二丫病了,你能不能用你们家的驴车,载我们到城里?二丫这情况,必须立刻看大夫!” 花嫂子连忙伸手探了探二丫的小脑袋,“哎呀”了一声,焦急道:“糟了,整个火炉子一样。霜娘,你不要急,我……我立刻让我家老李载你和二丫到城里!” 村里人都起得早,花嫂子快步走进屋里,把早膳还没吃完的老李强行拉了出来,就让他去准备驴车。 老李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话不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他听闻了云霜家的情况,立刻一言不发地就去把驴车拉了出来,云霜小心翼翼地把二丫放了上去,狗蛋也紧跟着爬了上去,一双眼睛一直不离二丫。 云霜也坐了上去后,无比感激地看向花嫂子,“花嫂子,谢谢,你对我们的恩情,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快走,孩子的身体要紧!” 花嫂子已是走上前,催促着老李快快赶车,还大声招呼自家大儿媳妇,拿张厚点的毯子出来给云霜他们盖盖。 北方清晨的秋风可不是什么善茬,可别二丫病了,他们母子俩也倒下了。 那才真叫出大事了! 云霜最后,用花嫂子给的毯子裹住了他们母子仨,把二丫紧紧抱在了怀里,不时抬起手,替她轻轻擦一下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 经过这一番折腾,二丫也终于清醒过来了一些,努力睁大一双火辣辣的没有力气的眼睛,不安地咬了咬干裂起皮的下唇,弱弱地道:“娘,对不起,二丫生病了……” 云霜一愣,连忙更紧地抱住了她,努力扬起嘴角道:“二丫为什么道歉?又不是你想生病的。” 是她不对。 这两个孩子常年得不到温饱,身体定是很虚弱了,她竟还让他们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他们的脾胃怎么可能受得了? 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人,昨晚的食物,对她来说是刚刚饱腹,对他们来说,却是太多了。 更别说,这段时间天气越发寒凉,他们家却只有一条打满了补丁的薄毯子,这两天晚上,他们三个都是紧紧抱在一起,才勉强不会觉得冷。 但不觉得冷的是她,还是那句话,她一个大人的身体,怎么可以跟这么小的孩子比呢? 她先前,从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原主的记忆也帮不了她多少,以至于,她竟是犯了这么一个大错。 她昨晚还想着,有了这两贯钱,他们的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现在才发现,他们的情况哪里容得了她慢慢好起来?那些过去积压在他们身上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她也许还能慢慢熬日子,这两个孩子却是不能了。 “娘……” 二丫脸上的不安却还没散去,眼睛竟还慢慢红了,“娘会不要二丫吗?之前村里的妞妞生病了,妞妞的奶奶说……没钱给她治病,就把……就把妞妞丢了……二丫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妞妞…… 娘不要丢掉二丫好不好?二丫已经……已经很努力地不要生病了……” 云霜的心顿时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不疼,却酸涩难忍。 一旁的狗蛋立刻道:“二丫,我不会丢掉你的,绝对不会!” 云霜抬起手,轻轻拨了拨二丫已是被汗濡湿了的额发,轻声道:“你阿兄说得对,娘怎么可能丢掉你呢?你和阿兄,都是娘的孩子,娘疼你们都来不及。你快别多想了,先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二丫探究般地看了云霜一会儿,见娘似乎没有骗她,小嘴才满意地微微扬起,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扯着云霜衣服的那只小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老李努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们送到山阳县,因此不到两刻钟,山阳县便到了,在老李问她要去哪个医馆时,云霜道:“老李叔,去同心堂吧,劳烦了!” 老李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云霜自是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山阳县临近边境,随时面临着战火的威胁,一般的百姓都不会愿意住在这里,在这里住的,大都是一些军户,或是没有能力搬走的百姓。 因此,这个镇也说不上多繁华,好的医馆更是不多,其中比较好的就两个——同心堂和华阳馆,好的医馆收费也不菲,云霜选择同心堂,是因为同心堂的名声要更好一些,收费也更高。 老李方才的神情,估摸是在担心她不够银子给二丫看诊。 第十四章 一千两赏银 昨天新得的那两贯钱还在兜里捂着呢,看诊的银子是有的,只是看完诊后还能剩下多少,就不知道了。 一想到这个,云霜就想叹气,只是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孩子,也只能先把心里的无奈压了下去。 车子很快就到了同心堂,经营同心堂的是一个姓高的大夫,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细细长长的脸,嘴唇上和下巴上都留着一撇胡子,看着很是精明,医术却着实不错。 只见他细细地给二丫检查了一下身体,在她身上扎了几针,又化开了一颗药丸喂她喝下,原本一直捂着肚子喃喃着“疼”的二丫终于渐渐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很快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见状,云霜的一颗心总算松了下来,狗蛋更是掩不住激动地一直守在二丫身边,只是很有分寸的没有吵闹。 高大夫又让手下的两个药童捡了一副药拿去煎后,把云霜叫到了一旁低声道:“云娘子是吧?令千金这回腹疼不适,是饮食不节,又受寒气入侵所致,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身子太虚了,别的孩子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时不一定会发病,但令千金的身体,就像一个内里已是千仓百孔的果子,稍有不测,便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得养得精细一些才行。” 云霜抿了抿唇,道:“我知晓的,大夫,这回劳烦你想办法帮我女儿调一下身子,以后我会注意的。” 高大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云霜那身破旧的布裙,知晓有些人家也不是不想精细地养孩子,而是当真没那个能力。 这个娘子能把孩子抱来他这边医治,已是很难得了。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委婉地道:“幸好这回,你送医及时,孩子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待会我先给你开三天的药,你拿回去,每天煎两服,饭后让孩子喝下,我再教你一个法子,每天睡前给她按摩一下穴位,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她现在还没退烧,我建议你先让她待在我这边,等她退烧了再带她回家。 回去后,也要注意保暖,饮食尽量清淡养人,若再有什么不适,立刻来我这边……” 看到云霜抿得越来越紧的嘴角,高大夫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轻咳一声道:“反正,便先这样治着,你也别太担忧。” 不担忧,又怎么可能。 现在还只是初秋,更难熬的冬季还没到呢。 最后的诊金加药钱,一共是二百六十文,诊金是八十文,药一共开了三天,每天两服,共一百八十文。 普通大夫的诊金一般是二十文到五十文不等,药却是视药材的种类和优劣差别比较大,同心堂要营造自己的口碑,自是不可能给他们开太差的药。 云霜也不愿意用太差的药,身体不同于其他,是一点也不能怠慢的,越是怠慢,以后花的钱可能反而越多。 云霜有些心疼地付了钱,虽然二百六十文对于她的两千文来说,看着不算多,但这只是一次诊金和三天的药钱。 更别说,经过这件事,她可不敢再抱着等挣到钱再改善家里的环境这种想法了,保暖的衣服和被褥是要买的,家里那四面八方的缝隙和破洞也要找人修补一下,还要多买些有营养的食物给两个孩子。 狗蛋的底子不会比二丫好到哪里去,他这回没有生病,完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她得想办法,把他所有的病痛都扼杀在摇篮中! 这么一想,两千文哪里够?简直是少得可怜! 还有什么能快速挣到钱的法子? 那之后,云霜见二丫的情况越发稳定了,便拜托高大夫帮忙看一下孩子,她带着狗蛋出去,打算采购一些东西回家,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商机。 从同心堂出去后拐一个弯,就是山阳县的主街镇北街了,县里比较大的一些商铺都在主街上,街道两边还有着许多摆摊卖东西的商贩,瞧着比村里热闹多了。 云霜一边走,一边细细地观察左右,忽地,她看到不远处的墙边,有一堆人围在那里,似乎在讨论墙上的什么东西。 她脚步停了停,正想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身旁,就突然有两个男人走过,只听他们边走边道—— “嘿,那个范郎君竟是把赏银提高到了一千两,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千两算什么?如今罗娘子不见了,罗家又没有旁的男丁,若罗娘子再也回不来,罗家那万贯的家财,可不就是……啧啧啧,说得黑心一些,若我是范郎君,定是要求神拜佛祈祷罗娘子别回来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范郎君跟罗娘子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罗娘子失踪后,你瞧范郎君都焦急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的话虽然有些让人反胃的内容,云霜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赏银,还是一千两! 若她能得到这一千两,哪里还需要这么愁!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 云霜的心念刚动起来,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大嗓门,“云娘子!” 这声音说不出的耳熟,云霜一边想着不会这么巧吧,一边转头看去,就见昨天才见过的严方就站在不远处,正夸张地拼命朝她挥动手臂。 他今天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日常的深色袍服,整个人牛高马大地站在那里,活像一头大黑熊,然而,明明不管是身形还是样貌看着都不像善茬的男人,此时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傻气。 而且,她跟他很熟吗?这厮叫她也叫得太自然了吧! 云霜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站着的地方正是县衙门前。 山阳县的县衙自然也在这条主街上,她和狗蛋走着走着,竟是快走到县衙了。 也难怪那寻人启事就张贴在这附近。 既然这张寻人启事跟一起失踪案有关,那县衙里的人,知道的事情定然更多。 云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远处那个男人一下子顺眼了起来,径直就朝他走了过去。 严方不由得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云娘子,你今天也到城里啊。” 一边说,一边瞥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狗蛋一眼。 哟,这小子竟然在瞪他呢!果然就像吴起说的,这小子年纪小小,狼性还挺大。 “嗯。” 云霜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道:“方才我听到有人在谈论罗娘子失踪的事情,严副将可清楚这件事?” 第十五章 神秘的失踪案 严方一怔,挠了挠头道:“云娘子问这件事作甚?莫非云娘子认识失踪的罗娘子?” “不是。” 经过昨天那件事,云霜觉得也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转身指了指围着一堆人的那堵墙,道:“那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寻人启示吧?我只是对那一千两赏银感兴趣。” 原来如此! 虽然这云娘子贪财了点,但她贪得坦坦荡荡,倒也不惹人讨厌。 严方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来县里的,对这个案子算是了解。山阳县的罗家,云娘子知晓吧?” 先前原主卧病在床的时候,花嫂子时常来探望她,每次过来,都能跟她说半天这附近发生的八卦事,对于这个有点儿传奇色彩的罗家,原主自是有所耳闻的。 罗家是山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家里的布庄生意遍布大齐各地,然而罗家的兴起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先前,罗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布商。 据说大概二十年前,罗家当时的当家罗大富运送了一批布料来山阳县做买卖,却恰巧遇到了北边的金蒙国入侵,当时的夏州卫所没有守住最后的防线,让金蒙国的铁骑短暂地占据了夏州一个月。 那个月,夏州的百姓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只能由着金蒙国的士兵对他们烧杀抢掠。 罗大富被意外困在了夏州,差点也要命丧在金蒙国士兵的铁骑之下时,被一个聪慧的女娘救了下来,那女娘带着他躲在了他们家的地窖里,就这样生生熬过了这一个月,熬到了朝廷派援军过来,赶走了金蒙国的军队。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两人又男未婚女未嫁,顺理成章地擦出了火花,从地窖里出去后,罗大富立刻去信家里,亲自备下了丰厚的聘礼去女娘家求亲。 成亲后,罗大富就仿佛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布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不过几年,就成了大江南北能说得上名号的布商,夫妻俩的感情更是蜜里调油一般,没过两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日子,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羡慕。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罗大富的妻自小身子就不好,生下女儿后更是元气大伤,在女儿五岁那年便去了。 罗大富伤心欲绝,发誓不再娶妻,要自己一个人把唯一的女儿拉扯大,他一直想带自己的女儿回山阳县定居,以缅怀自己的妻,但苦于边疆动乱,害怕又发生二十年前的事情,迟迟不敢行动。 一直到了四年前,许是罗大富年纪大了,去山阳县定居的念头越发强烈,又恰好听说,夏州新上任了一个杀神般的总兵,在与女儿商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父女俩在山阳县置办了一个宅子,搬了过去。 一年前,罗大富也因为常年的病痛去世了,整个罗家只剩下一个罗娘子,以及罗大富两年前亲自为罗娘子挑选的上门夫婿——范有良。 然而,就在五天前,罗娘子突然在一次外出时神秘失踪,至今不见踪影。 贴在那边墙上的寻人启示,正是范有良亲自书写命人张贴的,据说赏金一路飙升,已是从最开始的五百两上升到了如今的一千两,却依然没有罗娘子的一丝消息。 因为罗娘子那天,是在去城外的观音庙时失踪的,边疆地区到底不及别的地方安全,除了外头虎视眈眈的金蒙国,内里还时不时出现各种贼匪,因此,城里有不少人猜测,罗娘子是被哪个贼子掳去了,这么多天过去,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云霜听完严方的讲述,眸色微闪,问:“罗家家大业大,罗娘子那天去观音庙,身边不可能没有人跟着保护吧。” 严方立刻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据说那天,罗娘子去观音庙是为了求子,她的夫君范有良本来说好要亲自陪罗娘子过去,谁料地方上有家布庄出了点问题,需要范有良去处理,范有良因为心里有愧,亲自挑选了一队护卫,护送罗娘子过去。” “罗娘子是怎么失踪的,那队护卫不知道?” “他们说,那天罗娘子走到半路,突然说有些渴,谁料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水壶里竟是一滴水也没有,罗娘子便让人停下歇息,遣了她的贴身侍婢莲心去找附近的村民讨点水喝。 在等莲心回来期间,罗娘子下了马车,说想进林子里走走,那队护卫本来要跟上去,罗娘子却说她想一个人静静,她也走不远,若是有危险会大声呼喊,那队护卫便只能原地待命。 谁料……” 云霜淡声道:“谁料罗娘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对!” 严方拼命点头,一脸困惑道:“云娘子,你说这事邪不邪门?据说那队护卫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见罗娘子迟迟不回来,心里有些不安,便派人去找了,发现罗娘子不见了后,立刻发动附近的村民帮着一起找,罗家其他人知道后,也第一时间报了案,当天下午,那附近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掀起来找过了,却连罗娘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才一刻钟时间啊!便是罗娘子真的被人掳了去,这么短的时间也跑不远吧!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 云霜道:“还有一点让人十分在意。” 严方连忙一脸好奇道:“是什么?” “你说罗娘子失踪已是有五天之久,是吧?” 云霜道:“然而这五天里,罗家没有收到过任何勒索信。” 严方一愣,又挠了挠脑袋道:“也许凶犯求的不是财,而是色呢?咳,据说,罗娘子虽算不上倾城绝代,但也是个清秀小美人!” 云霜眉微挑,道:“你说得不错,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罗娘子的失踪,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也有一个可能——罗娘子遇到了专门针对女子的杀人犯,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而且这附近最近也没出过类似的女子被杀害的案子。 严方听到这里,眼睛忽地一亮,“这句话,总兵方才也说过!” 云霜微怔,总兵?昨天那个难搞的男人? 他竟然也来了? 说起来,严方方才也说了,他今天来县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跟他们,莫非有什么关联? 不待云霜问什么,一个冷沉肃然、仿佛冬日闷雷的声音突然响起—— “严方,管好你的嘴,这些事,没必要与一个外人说太多。” 云霜的眼眸顿时微微一眯,转头看向县衙的大门。 却见那里,一个身材挺拔高大如不可撼动的山岳、俊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男人正阔步走来,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只在云霜身上轻轻一扫,便收了回去。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便再次给人一种军临城下的压迫感。 严方立刻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大声道:“是,总兵!” 一边说,一边对云霜挤眉弄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三心二意。 云霜没理他,转身,向走到了他们面前的男人行了个礼,淡声道:“民妇见过总兵。但总兵方才的话,民妇不敢苟同。” 第十六章 把他当傻子耍 江啸脚步一顿,站在比云霜高两级的阶梯上,眼帘微垂,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他本就比她高大,这会儿这般居高临下,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视地上的蝼蚁。 云霜却脸色不变,只低着头,淡声道:“方才严副将说,那边墙上的寻人启示,是失踪的罗娘子的夫君张贴的。 虽然那是范郎君的个人行为,但也表明了他想求助于普罗大众的心思,但凡想回应他的求助的,民妇觉得,都不是这个案子的外人。” 一旁的严方简直都要给云娘子跪下了,老天爷,这云娘子真是比他想得还要不怕死啊!不但敢反驳总兵,在总兵这死亡视线的注视下,竟然腿都不带软一下的! 要知道,每年被总兵这眼神吓尿的新兵蛋子可数不胜数,都成了他们每年训练新兵时的重头戏了! 江啸淡淡地看着那女子的发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沉声道:“云娘子倒是伶牙俐齿,这般说,云娘子要回应范郎君的求助了?” 云霜眉头微蹙。 她虽然不喜欢这男人高高在上仿佛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做派,但也知道对方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物。 何况,这个案子似乎与他们有些关联,整个夏州,她能最快得到最全的关于这个案子的情报,只有他们那边了。 于是暗暗撇了撇嘴,道:“是,民妇最近急需一笔银子周转,范郎君那一千两,民妇觉得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会心动。” 江啸顿时想起,吴起昨晚说的那句“她似乎嫌总兵给得不够多”,不禁沉默了一瞬。 他垂眸看了看一直紧拽着云霜的裙子,像随时要扑向敌人的小狼崽一般警惕地盯着他的狗蛋,淡声道:“这个案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云娘子虽然聪慧,但带着两个孩子,理应谨慎行事,不应逼迫自己做不适合自己的事情。” 云霜忍不住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也是,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村妇,顶多有几分脑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查案。 她轻声道:“民妇不过是想试试,民妇不会以为,经过了昨天的事情,民妇就能在总兵面前托大。但……民妇方才听严副将说,总兵也对这个案子十分在意,总兵何不给民妇一个机会?若民妇能侥幸找到罗娘子的行踪,也是帮了总兵一个大忙不是?” 听着她这温言软语,江啸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眸。 昨天她在他面前时的表现,可远没有现在的乖顺。 甚至她方才反驳他时的语气,也比现在冷淡多了。 云霜说到这里,眼帘微微一抬,一双如水杏眸带着淡淡的哀求,在面前男人的脸上轻轻扫了一眼,又快速垂下,仿佛不敢直视他的面容一般,低声道:“民妇是看总兵怜惜民妇和民妇的两个孩子,才大着胆子向总兵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总兵何不干脆当身边多了个跑腿的人?民妇发誓,绝不会把这个案子的情况往外泄露半分!” 一旁的严方看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云娘子似乎一下子变了,但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他忽然“啊”了一声,终于听出些许门道来了,“云娘子是想跟着我们一起查案?!你早说便是了!突然变得像没骨头那般娇滴滴的,让人怪不习惯的!” 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胸口,仿佛当真被方才的云霜吓到了。 云霜:“……” 她昨天有多庆幸他是这样的傻大个,现在就有多想掐死他。 她忍不住微微转头,瞪了一旁的严方一眼,没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一双黑眸中,波涛暗涌。 忽地,她只闻面前的男人沉声道:“可。” 她怔了怔,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那男人一眼,只见他一双幽潭般的黑眸依然紧紧地锁在她身上,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禁暗暗地挑了挑眉。 她当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这男人又在怀疑她在故意接近他了。 夏州紧邻着金蒙国,常年面临着金蒙国的入侵,每年除了各种大仗小仗,偷偷潜入夏州的奸细也不少。 他身为夏州的总兵,敏锐多疑一些也正常。 不过,这正中云霜的意! 她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做出一副很是欢喜的模样,道:“谢总兵给民妇这个机会!” 她演得兴起,没发现身旁的狗蛋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娘今天到底怎么了?他都有点不认识娘了! 江啸看着她这模样,眸色微微一沉。 他是觉得她有些可疑不假,但她这演技也太浮夸了吧? 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她若不是金蒙国的奸细,便是在把他当傻子耍的荒谬感觉。 他看着她,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这些天就跟着严方……”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两道激动的声音——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莲心,莲心!”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慌乱中透着几分无措。 “滚!你是姓范的派过来的吧?娘子失踪了这么多天,那个姓范的就做了这么多天的秀!今儿总算是被我逮着了!咱们娘子的失踪,定然是那个姓范的一手策划的,说不准,咱们娘子……咱们娘子已是遭遇毒手了!” 几人下意识地转头,就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纠缠着往这边而来,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袖短衫,长脸细眼,瞧着有几分圆滑。 另一个则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脸上化着浅淡但得体的妆容,穿着一身淡粉色短衣并翠绿色长裙,头上梳着简单却整齐的高顶髻。 这打扮,一看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婢。 却见她一双眼似是因为刚刚哭过而微微红肿,脸上带着无法掩盖的怒容快步朝他们走来,见到江啸,她脚步顿了顿,似乎有些讶异,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大声道:“奴婢见过总兵!奴婢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总兵。 想当初,正是……正是我们阿郎信任总兵,才会带着娘子来山阳县定居,阿郎每年……每年还会捐献一大笔钱给夏州卫所,还请总兵一定要为我们娘子讨回公道啊! 如今,我们娘子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那姓范的,竟然已是开始命人打造棺材,准备娘子的身后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我们娘子的失踪,定是跟那姓范的有关!” 第十七章 三个夫君候选 云霜看着他们,眸色微闪。 看样子,他们就是罗家的仆从,而这个女子,便是严方方才说的,罗娘子的贴身侍婢莲心。 罗娘子身为罗大富唯一的女儿,身边自是不止一个侍婢,但这个莲心是罗娘子的母亲在生时亲自为她挑选,放在女儿身边的,罗娘子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说是主仆,更像没有血缘的亲姐妹。 紧跟着她的那个侍从见到江啸,脸色微微一白。 阿郎在生时,这个江总兵每年都会造访罗家,他对他自是不陌生,连忙也噗通一声跟着跪下,战战兢兢道:“小人……见……见过总兵!求总兵明察,我家郎君没有提前备下棺材,只是……只是昨天在经过棺材铺子时问过一嘴,谁料……那杀千刀的掌柜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是直接找上门来,追问郎君要不要定做棺材! 老天爷在上,我家郎君从没有提前定做棺材的想法,当时去问,只是……只是一时兴起……” 他这说法,听得云霜都要笑了,莲心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正要怒骂回去,云霜清冷的声音便响起,“对,你在路边见到了一家烧饼铺子,过去问东家一个烧饼多少钱,只是一时兴起,绝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想买烧饼。” 这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出来。 那侍从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莲心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江总兵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子,但她明显在向着她说话,脸上忍不住现出了几分感激,咬了咬牙道:“对!那姓范的在打什么心思,以为天底下的人都不知道呢!也是那姓范的会装,又从小跟娘子一起长大,才骗过了阿郎和娘子。 谁料阿郎才去世了不到一年,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总兵,奴婢还要举报,姓范的这些年一直与别的女子有染!他这回算计我们娘子,定是为了侵吞罗家家产,与他的相好双宿双栖……” 她话音未落,旁边那个侍从就惊得差点跳起来了,“你……你可别乱说!咱们郎君什么时候与别的女子有染了?!夫人失踪这件事,更是与我们郎君无关……” “那娘子失踪后,姓范的为何一直不愿意别人进他和娘子的房间!说什么不想让别人破坏房间里娘子的气息,骗鬼呢!他这副深情的样子装着装着,可别把自个儿都骗了!” 莲心仇恨地瞪着他,说完这番话,她面向江啸行了个大礼,带着哭腔道:“总兵,求您一定要替娘子撑腰!县衙的人这么多天了,连娘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找着!奴婢……奴婢是真的担心,娘子是被人害了,如今还不知道在承受什么样的苦难……” 这时候,县衙里急匆匆地滑出来了两个人影,其中打头的是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服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只见他生得矮小瘦削,一张细长的脸上留着两撇山羊胡,一脸的惊慌。 他出来时,刚好听到了莲心控诉县衙办案不力,连忙转向江啸道:“总兵,下官已是……已是把县衙里所有人手都派出去寻找罗娘子的行踪了!就连前几个月卸职归家含饴弄孙的杨捕头,也被下官紧急唤了回来,下官……下官绝对没有怠慢这个案子啊!”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年纪不大,长了一张娃娃脸,穿着一身捕快服装的少年,他也拼命点头道:“没错,丁县令已是很努力了,找不到罗娘子是咱们县衙能力的问题,跟丁县令的态度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 丁县令嘴角猛地一抽,转身十分熟练地就往少年身上踹,“杨元一,你这臭小子,少说一句话你是会死不成!” 那杨元一也十分熟练地避开了丁县令的无影脚,一脸无辜地道:“丁县令,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吗?咱们派出了这么多人,整整五天都没有找到罗娘子,连她是生是死都没有头绪,你说不是能力问题,总兵也不信啊。” 丁县令:“……” 他没有及早把这臭小子赶出县衙,绝对是他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 一旁的云霜:“……” 这山阳县的县衙,到底行不行啊。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啸沉沉地看了那丁县令和杨元一一眼,原本还想继续发飙的丁县令立刻耸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瞪了瞪杨元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江啸这才道:“我今天下午有空,我与你们往罗家走一趟。” 他这话,是对着莲心和她身旁那侍从说的。 莲心顿时脸上一喜。 丁县令也连忙表态,“事……事关案子的事,下官也一起去!” 江啸没有搭理他,说完,抬步就往前走。 云霜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进展,连忙拉起狗蛋,跟了上去。 采购的事情,只能等待会有空了。 还是一千两赏银比较重要! 丁县令一脸愕然地看着紧跟在江啸身后的云霜母子,不明白总兵身边,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妇人。 云霜径直拉着狗蛋走到了莲心身边,状似随意地道:“你是罗娘子的贴身侍婢,定然对罗娘子十分了解,不知道罗娘子先前与范郎君的感情怎么样?” 莲心一脸讶然地看着她。 这娘子,到底是谁啊! 一直跟着他们便算了,怎么还打探起他们娘子的事情了! 云霜笑了笑,若有似无地瞥了走在他们斜后方的江啸一眼,“我看到了范郎君张贴的寻人启示,江总兵心善,怜惜我们孤儿寡母,特意允许我跟着他们查案,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严副将。”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身后的江啸听到了。 江啸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莲心半信半疑地看了江啸一眼,又看了看云霜,正要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突然挤了上来,“哟,我还说总兵身边怎么多了个美貌妇人呢,原来是冲着那一千两赏银来的!这位娘子,你面子还挺大啊,竟能让总兵亲自答应你跟着咱们查案!” 却是那个杨元一。 只见他双手抱着自己的佩剑,一脸自来熟地与云霜说完话,又看向莲心,嬉皮笑脸地道:“莲心娘子,咱们又见面了,你还是跟先前一样漂亮!其实,你今儿不找过来,我和丁县令也打算去罗家看看了。” 莲心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道:“找不到娘子,你便是来我们罗家再多回又如何?这位娘子……” 她没再搭理杨元一,对云霜道:“既然你是总兵应允参与到这个案子里的,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们娘子跟那个姓范的……先前感情很好,那姓范的自小就花言巧语,很会哄娘子开心,否则,娘子也不会在阿郎为她准备的三个夫君候选里,选了这个姓范的!” 第十八章 她明明选择了你 夫君候选? 云霜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杨元一就摇头晃脑地道:“云娘子初初接触这个案子,应是不清楚这个案子的情况吧。 罗老爷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罗娘子,因此,从罗娘子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收养了三个男孩,打算以后在这三个孩子中,选一个作为罗娘子的夫婿,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也比外头的男人靠谱。” 云霜眉头蹙了蹙,连忙低头看了身旁的狗蛋一眼,只见他乖乖地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边,察觉到云霜的眼神,他抬起头看了看云霜,似是在问——娘,怎么了? 云霜嘴角微微一抿,悄悄握紧了他的小手。 她实在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接触到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她现在孤身一人,也没法把他托付给其他人。 感觉到了阿娘加大的手劲,狗蛋也立刻更紧地牵住了云霜。 杨元一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地道:“罗老爷让罗娘子与这三个孩子一起长大,从小就亲自教养他们,在罗娘子及笄后,便让她亲自选出一个她最喜欢的男子做她的夫君。 最后,雀屏中选的人是范郎君,范有良。” 莲心点了点头,牙帮紧咬,一脸仇恨道:“没错!那范有良八岁就到了老爷身边,向来表现得乖巧温驯,又对娘子说一不二,却谁料,这一切都是他装的!要不是……要不是这回娘子失踪了,其他人还要被他蒙在鼓中呢! 娘子失踪后,他装得一副焦急的样子,还假惺惺地亲自写了一百张寻人启示到处张贴,然而只怕他心里,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位娘子……” 云霜淡声道:“我姓云。” “云娘子,别怪我不提醒你,那姓范的表面上说要出一千两银子做赏金,但若娘子的失踪当真与他有关,那一千两银子,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没关系。” 云霜忽地,扬眉一笑道:“反正寻人启示已是贴出来了,上头也白纸黑字地写了报酬,只要我能把罗娘子找出来,别管范郎君到底是个什么人,这笔银子,他不出也得出。” 莲心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云霜。 这个娘子,当真好生奇怪。 这说得,仿佛她已是有了把握,知道他们娘子如今在何处一般。 连县衙的人都找不到,她当真有能力找到他们娘子吗? 在他们说话期间,罗家到了。 罗家的宅子自是气派非凡,高墙耸立,绿瓦覆盖,光是那扇兽首朱漆大门,就让狗蛋看直了眼睛。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这得有好多好多个他们家那么大了吧! 它位于山阳县的安平街上,山阳县的权贵人家,基本都住在这附近。 此时,罗家的大门大开着,门房正在门口一脸焦急地走来走去,见到莲心他们一群人走了过来,怔愣了一瞬,很快就走上前,道:“各位官爷,你们来得正好!陈郎君方才一脸怒容地跑了进去,一进去就对姑爷拳打脚踢,家里没有可以拦住陈郎君的人,再这样下去,姑爷他……姑爷他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什么!” 跟着莲心到县衙的那个侍从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江啸他们了,快步跑了进去。 方才,莲心跟他们说过,这个仆从是范有良的长随,名唤昌平。 莲心也一脸讶异,“陈郎君来了?” 一边说,一边也快步走了进去。 云霜一边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询问地看向身旁的杨元一。 这厮能力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对这个案子挺熟悉的。 杨元一心里顿时油然而生一种被人认可的美妙滋味,眼睛奇异地一亮,无比兴奋地道:“这个陈郎君,全名陈昊,乃是罗老爷为罗娘子找的三个童养夫的其中之一,他性子沉默寡言,不擅交际,但从小学得了一身好功夫,长大后,常年帮着罗老爷在大江南北运货……” 杨元一还没说完,云霜就听到了前头的花厅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一众仆从惊慌失措的阻拦声音。 她牵着狗蛋,走到了大门处,正要进去,眼前却忽地撞了两个人影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然而那两个人影扭打着扭打着,竟是一下子转变了方向,朝着狗蛋那边撞了过去。 云霜连忙就要伸出手抱过有些被吓傻了的狗蛋,然而有一双手比她更快,下一息,狗蛋就突然腾空而起,被稳稳地抱在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随即,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严方!” 紧跟在他身后的严方立刻领命,大步上前,蛮横地挤进了打得正激烈的两人中间,一手一把拽起一个人的衣领,一手毫不客气地把另一个人狠狠按在了地上,厉声喝道:“总兵面前,还敢撒野!” 在场的人闻言,都一惊,慌慌张张地向江啸行礼,“小人见过总兵!” 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也呆了呆,看了看站在大门口不怒自威的高大男人,有些恍惚地站起来跟着行礼。 江啸冷冷地看着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小人也想知道啊!” 方才被严方按在地上的那个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锦服,那张本该白皙俊秀、温文尔雅的脸上满是淤青和伤痕,右眼更是被打得没法完全睁开,只能狼狈地半眯着,猛地转向身旁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方才,陈昊一进来就直接朝小人打了过来!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只见他身旁的男人长得高大壮实,模样硬朗,一双眼睛透着浓浓的杀意,他本就只是勉强压下满腔的怒火,这会儿火气噌的一下又失控了,“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范有良,明明……明明她选择了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为什么!” “陈昊!” 范有良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自小就心悦雪晴,但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情与你是一样的,我也心悦雪晴!我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你放屁!你当真心悦雪晴,又怎么可能在雪晴才失踪五天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去询问做棺材的事!你说实话,雪晴的失踪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 范有良脸上掠过一抹慌乱,“我……” 第十九章 这娃是有多缺爱? “好了,好了!大哥,二哥,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模样秀气、穿着一身白底绣金边袍服的郎君连忙道:“大哥,你方才委实是冲动了!” “我冲动?” 陈昊似是无比荒谬地笑了一声,“我若真的冲动,这会儿就该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出雪晴的下落了!” 他们虽然情绪激动依然,但至少没有再打起来的意思了。 杨元一立刻兴致勃勃地在云霜耳边低声道:“这郎君叫常子君,是罗娘子的最后一个童养夫,也是这三个童养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因为他能力不及其他两人,他长大后,罗老爷对他也不及对其他两人那般倚重,据说,罗娘子向来把他当做自己弟弟一般疼爱,两人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云霜虽然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但她现在更担心狗蛋。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就转向一旁被江啸抱着的狗蛋,却见他似乎整个人僵住了,身体崩得直直地坐在江啸的臂弯上,仿佛被勒住了命运的后颈的小猫。 云霜顿时被他逗笑了,轻咳一声,道:“江总兵,谢谢你救了狗蛋,嗯……你现在可以把他放下了。” 江啸似乎这才想起了这码事,垂眸看了看快僵成了一根木桩的小不点,没说什么,轻轻把他放在了地上。 狗蛋似乎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跑到了云霜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一脸警惕地看着江啸。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与成年男人相处的经验。 村里的男人,不是对他和二丫万分不屑,就是假惺惺地对他们好,一双眼睛却总是黏在娘身上。 这样强大又不带有任何讨厌的情绪看着他的男人,他还是第一回见。 云霜有些不理解狗蛋的反应,转头想让他出来,“狗蛋,江总兵救了你,你总要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狗蛋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一张小嘴抿得死死的。 江啸收回看着他的眼神,淡声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云霜也没辙了,狗蛋不懂礼数,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不懂礼数。 她抬眸看着江啸,一张白净清丽的脸上此时终于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道:“谢过江总兵了。” 这个男人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人还挺不错。 江啸的眼神在她脸上定了几息,便转了开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把眼神放回到面前的几人身上。 仿佛十分不屑她的这番道谢一般。 云霜:“……” 罢了,要不是情况特殊,她还是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就在他们说话期间,面前的几人还在争吵。 常子君一脸无奈道:“大哥!二哥平日里是怎么对雪晴姐的,我们都有目共睹! 雪晴姐的失踪怎么可能跟二哥有关!二哥焦急还来不及!” “那你让他解释一下,棺材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不是说了,那只是误会么!” 一旁的云霜忍不住眉头一蹙。 “那雪晴失踪后,他又为何不让其他人进入他和雪晴的房间?!” 陈昊咬牙道:“莲心与我说,雪晴失踪后,这家伙就鬼鬼祟祟的,你可是在你与雪晴的房间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范有良眉头紧皱,似是一脸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莲心误会我便算了,你怎么也能这么想我……我什么时候不让别人进入我和雪晴的房间了?雪晴刚失踪那会儿,县衙的人来我们家查看情况,还进了几回我和雪晴的房间。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丁县令。” 一直躲在江啸身后的丁县令乍然被点名,连忙跳了出来,右手握拳搁在唇边咳了咳,点头道:“对,确有此事,范郎君当时只交代我们,罗娘子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希望我们搜寻的时候小心一些,否则把东西弄乱了,罗娘子回来要恼的。” 这怎么听,都不过是一个深爱妻子的夫君的叮嘱。 范有良嘴角微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道:“大哥,你听到了?后面几天,我内心牵挂雪晴,每每想到雪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焦心不已,这才交代家里的仆从,在雪晴回来前,不要随意进来我和雪晴的房间。 我……只是想雪晴的气息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说完,他转向江啸,深深行了个礼道:“小人断不敢在总兵面前有任何虚言,还望总兵明察!” 端的是一身正气。 杨元一这时候又悄悄道:“啧啧啧,若这范郎君是在做戏,那他这戏做得着实到位。罗娘子失踪后,范郎君思念罗娘子的种种方式被传得到处都是,咱们县衙有个捕快的媳妇甚至因此和他大吵了一架,说若是她失踪了,别说保留她的气息了,只怕过不了几天他就要急着迎娶新妇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怀疑过这个范郎君,偷偷跟了他几天,但罗娘子失踪后,他几乎天天都待在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查的。” 云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忍不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杨元一立刻对她笑出了一口白牙。 云霜:“……” 这娃是有多缺爱啊?她方才不过是倚靠了一下他的情报网,他就活像得到了十年份糖果的小屁孩一般。 范有良最后,似是一脸无奈地道:“我和雪晴的房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哥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丁县令正想在江啸面前表现一番呢,立刻撸了撸自己的山羊胡,一脸严肃道:“本官今日刚好也想再仔细看看罗娘子的房间。” 说完,请示了江啸一番,便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罗娘子的房间去了。 云霜连忙牵着狗蛋跟了上去,杨元一则是继续屁颠屁颠地跟在云霜身后。 走在最后的严方忍不住啧啧道:“云娘子当真厉害,不过小半天功夫,就把杨元一那小子迷得东倒西歪的,难怪吴起昨天说,要不是云娘子带着两个小不点,定然早就被人求娶去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深寒,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直直地对上了自家总兵幽深冷冽的眼神,顿时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在别人背后说些有的没的。” 江啸冷声说完,就大步往前走。 他一直暗中观察那个女子,别的事情他还没有定论,但至少能看出来,那女子确实是在认真地调查这个案子。 那双清明的眼眸,从方才起就一直专注而锐利,细细地观察四周,不忽略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 这让他有些意外的同时,再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女子。 说她是普通的村妇吧,她的所作所为又跟寻常村妇完全不一样。 说她是金蒙国的探子吧,她的注意力却似乎总是会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 一众人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罗娘子和范有良的房间门前,范有良亲自上前打开门,十分坦荡地走到了一边。 云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跟着众人走了进去。 许是因为范有良的态度太坦荡,众人进了房间后,便一直轻手轻脚的,似乎当真害怕会搅乱了罗娘子留在里头的气息。 便连陈昊脸上也带上了一抹犹疑,进了房间后,便直挺挺地站在小厅里,嘴角紧抿。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四周都收拾得十分齐整,垂挂在门上的帘子是轻柔的淡粉色,能看出来,这个房间主要是以罗娘子的喜好装点的。 此时伊人失踪了这么多天,整个房间难免有些冷冰冰。 忽地,走进了内室查看情况的杨元一大声道:“总兵,丁县令,房间里有异样!” 第二十章 最理想的帮手 众人顿时脸色一变,纷纷走了过去。 原本站在门口一脸坦然的范有良一愣,脸上现出几分不敢置信。 云霜担心房间里头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叮嘱狗蛋在外头等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然而里头的画面远没有她想的那般诡谲离奇,只见杨元一正站在里头雕刻精美的千工床边,手里拿着一方嫩黄色的……帕子? 一众人正围着他,视线都聚集在那方帕子上。 杨元一道:“我记得,前几天我来这里搜寻的时候,没见过这方帕子。” 常子君眉头紧皱,“一方帕子有什么稀奇的?也许是雪晴姐的帕子呢……” “不对!” 莲心咬牙切齿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家娘子平日里用的帕子都是淡粉色或是浅绿色的,从没有用过黄色的帕子!那压根不是我家娘子的帕子!” 众人顿时一惊。 帕子乃是贴身之物,这样一方不属于罗娘子的帕子,竟在罗娘子失踪后出现在了她和她夫君的房间里,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杨元一也道:“我虽然不知道罗娘子平日用的帕子是怎样的,但从一开始,我便猜到了这条帕子不是罗娘子的。这条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很小的珍字,上头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跟房间里的香气完全不同……” “帕子上还残留着浓郁的香气,说明,这条帕子前不久还在它主人身上。” 云霜的声音忽然插进了众人的讨论声中,她慢慢走过去,淡声道:“便是再浓郁的香薰,在衣服上留存的天数也不可能太长,定是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淡的。” 众人来不及讶异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子这般自然就加入了案子的讨论中,陈昊就炸了,猛地转头朝匆匆跑了进来的范有良怒吼,“范有良!你还说你没有做对不起雪晴的事情!雪晴才失踪多久?你竟就迫不及待把别的女子的物什带进雪晴的房间!” 更有甚者,谁知道他是不是直接把那女子带进来了! 范有良看到杨元一手上的帕子,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条帕子可是在你和雪晴的床上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昊额角青筋暴起,就要扑过去,“可是你与那个淫妇一起害了雪晴!” 在千钧一发之际,杨元一和常子君同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常子君:“大哥,你冷静啊!我还是不相信二哥会伤害雪晴姐,这里头……这里头定是有误会!” 杨元一:“陈郎君,不管范郎君是否与罗娘子的失踪有关,都该由我们县衙先查清楚,你这般冲动,只会妨碍我们查案!” 杨元一的话终是说动了陈昊,他身子一僵,便是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还是停了下来,半响,咬牙道:“放开我。” 常子君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他。 杨元一也松开了手。 陈昊因为拼命忍耐,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沉声道:“好,我就再相信县衙一回,但县衙若无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抬头,眼神阴狠地看了范有良一眼,“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为雪晴报仇!” 说完,他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他刚离开,丁县令便铁青着一张脸看向范有良,“范郎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枉他先前那么相信他,还在总兵面前替他说话! 若罗娘子失踪一事当真与他有关,他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我……我不知道这方手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它怎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范有良没有了方才的淡定,白着一张脸道:“丁县令,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我,我是冤枉的啊!” 见不管他们怎么问,他都咬定自己跟这方手帕没有关系,杨元一和丁县令对视一眼,丁县令最后道:“罢了,我们就先把这方手帕带回衙门,先查出这方手帕的主人是谁再说。” “对呢,既然这方手帕前不久还在它的主人身上,说明它主人现在定然还在山阳县。” 杨元一瞥了范有良一眼,似笑非笑道:“山阳县可不大,多费点功夫,要找出这方手帕的主人也不是难事。” 范有良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的,更白了。 云霜看了他一会儿,便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莲心,只见她嘴角微扬,脸上是仇恨夹杂着快意的复杂神情,不禁眸色微闪。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敲动她的耳膜,“我看云娘子从方才开始,就十分在意罗娘子的侍婢,云娘子心里,可是有旁的想法?” 云霜微顿,微微侧头,才发现江啸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一双幽潭般的眼睛,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扬唇一笑,道:“算是吧,不管总兵信不信,民妇可以直接把话放在这里……” “县衙的人,不可能找到罗娘子。”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对方向。 云霜知道跟这个男人接触太深,也许会招来麻烦,但很多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做不了,需要一个靠谱的帮手。 如今,不管她承不承认,最理想的人选是江啸。 何况,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江啸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 至于严方?严方看起来对她挺欣赏的,但这么一点交情,不可能让他越过江啸,直接帮她的忙。 看着面前那张自信中隐隐透着张扬的笑脸,江啸的眸色,微微一凝。 这女子,似乎一下子不装了。 不特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装得温言软语。 只有眼中那面对着他时的淡淡警惕和疏离,一如往常。 面前的女子一直看着他,江啸知晓她想他说什么,沉默片刻,还是顺着她道:“为何?” 云霜的眼眸微微弯起,仿佛林子里狡黠的狐狸一般,却是答非所问,“江总兵,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这时候,房间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因为大家的心思都在那方手帕上,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云霜和江啸间的互动。 云霜带着江啸,到了外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道:“江总兵,我想你借一个靠谱的人给我。” 江啸眼眸微微一眯,一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淡声道:“凭什么?” 第二十一章 狗蛋的心事 云霜被噎了一下,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她眼眸微转,淡声道:“就像我方才说的,江总兵百忙之中抽空来了解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说明这个案子对江总兵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如今我有办法帮江总兵把案子破了,本就是在帮江总兵。 其二……” 云霜伸出了两根手指,江啸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凝在了她那两根纤细白皙,但此时突兀地长了好几个茧子的手指上。 这女子,当真奇特,明明长了一双富贵娘子的手,那双手上却有着奔波操劳的痕迹。 “我说了,这是一场交易,到时候我若顺利拿到这一千两赏银,我就……我就……” 云霜咬了咬牙,艰难地道:“分一半给江总兵,江总兵意下如何?” 江啸都仿佛感觉到了她内心那浓烈的情绪。 他薄唇微启,却是道:“云娘子这是要贿赂我?” 云霜猛地抬眸,不管哪朝哪代,贿赂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可都是大罪。 这家伙,明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意思。 但他现在怀疑她是金蒙国奸细,担心会被她抓到把柄也正常。 她淡声道:“江总兵害怕别人说你收受贿赂的话,我直接把这五百两捐献给夏州卫所也行,想来夏州卫所能接收罗家的捐赠,也能接收我的捐赠。” 面前的男子却忽地低低一笑。 他模样生得硬朗沉肃,虽每一个部分都端正俊朗,那过盛的气势却总是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如今他低低一笑,脸上的冷肃似是一下子散去了不少,却是显得他整个人更为英气夺目了。 也是直到此刻,才会让人想起,这位威名在外威慑四方的夏州总兵,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年纪并不大。 云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笑,但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在正经跟他商讨事情,他笑什么?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成? “云娘子说来说去,似乎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能找到罗娘子。” 江啸道:“如云娘子这般的自信,实属少见。我答应借人给云娘子,但那五百两,云娘子便不用分给我了。”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直紧盯着他们这边,仿佛生怕他会欺负他娘亲的狗蛋,淡声道:“如云娘子所说,若能顺利破了这个案子,已是帮了我大忙。” 云霜一愣,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这男人方才还在各种挑她毛病,这会儿就这么好说话了? 江啸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越过她就走了开去。 狗蛋见状,立刻就跑了过去,牵住了云霜的手,一双眼眸却忍不住追着江啸的背影。 娘方才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跟那个叔叔说,让他在一旁等着。 那个叔叔虽然救了他,但他身上的威压让狗蛋本能地生出了一种小动物的警觉,方才他还在想,若他敢欺负娘,他便冲上去咬他! 却没想到,娘和他真的只是在说话,他也没有欺负娘。 云霜见狗蛋一直盯着江啸,眉头紧紧皱起,忽地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蹲下身子笑着道:“狗蛋,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你真的不去跟那个叔叔说声谢谢?” 狗蛋咬了咬下唇,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了云霜的手,快步跑向江啸。 他刚跑了两步,不远处的江啸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朝他跑来的狗蛋。 狗蛋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小手揉了揉打了补丁的衣角,嗫嚅着道:“方才,谢谢你。” 江啸眉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下一息,云霜讶异地看到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狗蛋的脑袋。 这男人在她有限的印象中,一直是沉冷、严肃又高高在上的。 谁曾想,他竟还有这般柔和的一面。 “江总兵……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呐。” 一个无比感慨的沙哑嗓音突然在云霜身后响起,云霜连忙转身,就见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身材矮胖、眉眼却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见吓到了云霜,连忙行了个礼道:“小人是罗家的总管——李有才,娘子唤我李总管便是,方才可是吓到了娘子?” “没有。” 云霜顿了顿,问:“江总兵时常来罗家?” 根据方才收集到的情报,江啸跟罗家的渊源还不浅。 “阿郎还在生的时候,十分欣赏江总兵,若不是阿郎一心为咱们娘子找一个上门女婿,江总兵又直言无心婚嫁之事,阿郎定然就会把咱们娘子许配给他了。” 李总管叹息着道:“谁料阿郎千挑万选,竟是……竟是选了匹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陈郎君,至少陈郎君对娘子的感情还要更真挚一些。 若阿郎还在世上,娘子又何须受这样的苦?明明阿郎后面两年,瞧着是越来越精神了,身体也越来越好,谁能知道,最后一年,身体竟会突然恶化,药石无医呢……” 他说到后头,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脸上说不出的痛苦。 云霜脸上现出几分若有所思。 无心婚嫁之事? 这江总兵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古代,也绝对不算小,竟然还没有成婚的念头吗? 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定然不缺觊觎他后院的人吧? 然而,这些念头只在云霜脑中出现了一瞬,就被她“啪”一声毫不留情地拍走了。 她以后跟这个江总兵,定然也没什么交集了,她探究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做什么? 这时候,狗蛋也走了回来,云霜牵起他的手,跟李总管告了辞,便开始往外走。 她一心想着案子的事,倒是没发现,狗蛋嘴角紧抿,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走在前头的江啸。 那个人,真好。 就是狗蛋再年幼,在过了这么多年艰难的日子后,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 那个叔叔就像庙里被人供奉仰望的佛像,那么厉害,那么高贵,而他却连庙宇的大门都进不去。 每次他想进去的时候,里头的人都会万分嫌恶地看着他,把他赶走,还骂他——哪里来的小乞丐,不要玷污了佛门清净地,快走快走,到别处乞讨去! 偶尔遇到一些好心人,可能会给他一些吃的或几个铜板,只是同样的,都不会让他走进庙里。 也许像他这样的小孩,是没资格仰望庙里的佛像的。 就像这个叔叔一样。 对于他而言,救了他,就跟救了路边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区别吧,他不会为了那个小乞丐停留,也不会因此觉得那个小乞丐不一般。 他也定然很快就会忘了他。 真可惜,他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叔叔。 也不知道他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会不会跟这个叔叔一样好。 第二十二章 大采购 云霜刚走出罗家的大门,严方就兴冲冲地迎了上来,道:“云娘子,总兵让我这些天协助你做事!我就说,云娘子这么聪明,定然有办法找到罗娘子的!总兵这回终于愿意听取我的建议了!” 云霜有些无语地看着仿佛过年了一般无比欢喜的严方,十分体贴地没有告诉他江啸这么做,大概跟他所谓的建议关系不大。 不过,江啸竟是直接让严方来协助她做事,这一点还是让云霜有些讶异,她还以为江啸会随便拨一个小兵给她了事。 她也懒得多想,道:“只要你照我说的话去做,就定然能找到罗娘子。” 严方一张黑脸都要亮了,连忙问:“要怎么做?!” 他们会这般关注这个案子,除了他们总兵跟罗家去世的那个老爷颇有些渊源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罗家每年都会给他们卫所捐献一大笔军费。 夏州这样的军事重镇,每年的军费消耗都奇大,朝廷的拨款又一年比一年抠门,若少了罗家的支持,他们只会更加艰难。 罗老爷去世后,罗娘子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依然每年给夏州卫所捐款,但若是这回,罗娘子也出事了,罗家的未来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会不会继续给他们卫所捐款,就更不清楚了。 若他这回,能和云娘子一起把罗娘子找回来,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功劳!到时候就看卫所里那群人,谁敢再笑他头脑简单! 云霜凑过去,低声交代了严方一些事情,严方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但最后,还是因着对云娘子没来由的信任,点头应下了。 那之后,云霜让严方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去县里的同心堂找她,若她不在那里,就劳烦他跑一趟,去长胜村通知她一声。 对于她这么一个没车住处又偏远的人来说,想及时交流情报也难呐。 离开罗家后,云霜带着狗蛋先去定做了一批冬季衣服,小娃娃身量变化快,云霜特意让裁缝做得宽松一些,这样可以多穿两年。 二丫不在身边,没法量尺寸,云霜只能在狗蛋身上大概比划了一下,二丫要比狗蛋矮半个头左右,也更瘦小一些。 那裁缝是老李介绍的,是个十分憨厚的妇人,她笑着道:“我先照着这个身量做,等衣服做好了小娘子可以先来试穿一下,若是相差不大,改大改小都是很方便的。” 云霜连连应下,其实到时候她自己改也行,虽然她没做过针线,但因为原主会女红,她觉得自己拿起针线摸索一下,改一下衣服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那之后,云霜又带着狗蛋去买了一床厚厚的被褥,叫店家把被褥捆绑好了,帮忙送去同心堂,那之后,才去采购食材。 什么粟米、面粉、糙米、鸡蛋、柴米油盐酱醋,云霜带着狗蛋,直接开启了大采购模式,最后,还买了一块上好的猪肉,看得狗蛋呼吸都要忘了。 他以前哪里试过这么豪横地买东西,每次娘买完东西,他的脚都下意识地拐向外头,总觉得下一息娘就要拿不出钱来付了,到时候他得拉着娘跑快点才行,否则会被人打的。 云霜沉迷在这项女人最爱的活动中,哪里察觉到狗蛋的异样,只是,在村里人看来,他们还是一贫如洗的云家,她也一时无法解释她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因此她每样东西都十分克制地买得不多。 最后,她向卖肉的商贩要了个麻袋,把买来的食材都放进了里面,便匆匆地赶回同心堂。 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性价比都极高,云霜又狠狠砍了一回价,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花了将近三百文,主要是做衣服的布料和被褥贵。 云霜一边心疼一边想,罢了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但村里人心复杂,在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还是低调一点为好,二丫这几天应该要时常去同心堂复诊,云霜打算把今天买的东西分几批,一点一点地带回家。 只是,老李今天是亲眼看着她进同心堂的,这几天,她又要时常拜托老李送他们到县上,花嫂子那边应该是瞒不住了,幸好花嫂子一家看来都是好的,云霜打算这次回村里,就跟他们坦白自己手上有一笔银子这件事。 回到同心堂后,二丫的烧终于退了,不等云霜再三感谢高大夫,高大夫就道:“令千金下午其实退了好几回烧了,但每次刚退烧没一会儿,就又会烧起来,她的身体也比较虚弱,如果云娘子愿意,今晚不妨在县里住一晚,这样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应对。” 云霜听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县城里的旅馆虽然不贵,但最便宜的也要六七十文一晚,更别说边境州镇的夜晚不算特别安全,以前花嫂子就跟原主说过,在江总兵来之前,夏州盗匪横行,晚上还会直接闯进旅馆里劫掠钱财。 那些好的旅馆,自个儿会请护卫,还会有人连夜值班,安全性还好一些,那些便宜的旅馆,别说护卫了,他们自己人不跟盗匪勾结就很好了。 江总兵来了后,夏州的治安好了很多,但江总兵也不是神,也做不到完全杜绝这种情况。 万一她点背,恰好遇见了呢? 云霜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已是扁下去了一大半的钱袋子,深吸一口气,正要下决心找家好的旅馆住下,面前的高大夫就十分体贴地道:“云娘子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我们同心堂将就一晚。” 云霜的眼睛顿时一亮。 同心堂是医馆,住宿的环境自是不会太好,但胜在它在主街拐进去的巷子里,离县衙也不远,晚上这附近会有捕快巡逻,就安全性来说还是很高的。 云霜忍不住无比感激地道:“高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住宿费你尽管收便是。” 高大夫连连摆手,道:“云娘子不用这么多礼,我看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方便,何况我就住在同心堂附近,若是半夜需要我来看令千金,也方便,住宿费你随便多给我几个铜板就行。” 说完,他带着云霜熟悉了一下整个医馆,告诉她后面有个小厨房,平日里主要是用来给病人煎药的,她若要用来煮点东西也可以,用完后收拾干净就是了,到时候他会把前门锁上,后门是一把内锁,到时候她要出去,直接把锁打开就行。 说完后,他留下一个小药童值夜,便离开了。 云霜一边感叹,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一边出去找到老李,跟他说自己今晚要在县里待一晚,让他不用等她了。 回来后,她在二丫身边,给狗蛋和自己铺了个床。 他们住的是同心堂的后院,那里有一个房间,平日里是作为病舍用的,往地上铺一张席子和一张褥子,就是一个床位了。 若不是病情实在危急,或是像他们这样住得远往返不方便的病人,一般不会住在这里。 但幸好这里收拾得很是干净齐整,高大夫也说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过这里了,云霜这才放心地住下了。 她收拾完后,笑着对二丫和狗蛋道:“娘去给你们做晚膳。” 说完,站起来就要出去。 床上的二丫却忽地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了云霜的裙摆。 第二十三章 客栈命案 云霜微愣,低头看着病得有些迷糊的小不点,轻声道:“二丫,怎么了?” “娘……” 二丫觉得自己的头还是晕晕的,明明很是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无比的平静舒适,忍不住就扬起嘴角,小小声道:“二丫觉得好幸福。” 因为感觉到娘是爱自己的,娘不会抛下自己,所以很幸福。 云霜忍不住笑了,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傻丫头,生病了就别想东想西的,好好休息。” 说完,叮嘱狗蛋看好二丫,就去厨房简单做了锅清淡好消化的鸡蛋肉糜粟米粥,又简单做了道番茄炒蛋和白菜烧肉作为配菜。 她一个人在后厨里忙着,周围是一片沉寂无垠的黑暗,忙着忙着,她忍不住就有些恍惚。 她明明来到这里还不到三天,却莫名地有种,已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在原来的世界,她事业有成,因为出色的外貌,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因为自小缺乏家庭的温暖,所以她内心深处,其实很渴望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 因此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多了两个孩子后,她不怎么排斥,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会有些迷茫,现在的自己,真的有能力把两个孩子好好地养育成人吗? 晚上,母子仨简单地吃完晚膳后,便睡下了。 因为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云霜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 二丫昨晚睡得很不错,也没有再发烧,高大夫给她细细诊断过后,笑着道:“令千金的情况好了许多,今天再观察半天,若是没有再发热,你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了。” 云霜的心彻底松了下来,再三跟高大夫说了感谢后,正琢磨着一会儿去找严方,问问昨天交代他做的事情如何了。 昨天严方说了,他这两天都会留在山阳县,有事情可以去县衙找他。 然而,云霜还没出门呢,严方手下的一个小兵却是找了上来,沉着一张脸,道:“云娘子,出事了,严副将让我速速带云娘子过去。” 出事了? 云霜的心微微一沉,立刻道:“好,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怎么会出事了?按理来说,她找罗娘子的法子,应该万无一失才是! 不是她的法子有问题,便只可能是,出事的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这时候,高大夫刚好送一个病患出门,见到站在一旁脸色沉肃的云霜,忍不住问:“云娘子,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您……夫君?” 这小兵是来县里做事的,因此没穿军服,乍一看,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郎君。 云霜摇了摇头,“不是,高大夫,不好意思,我有事出去一趟,可否再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二丫?” “好的,好的。” 高大夫还以为云霜发生什么大事了,连忙道:“孩子放我这里没事的,云娘子去忙吧。” 云霜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同心堂里头。 又要把小丫头单独放在这里了。 虽然她根据以往花嫂子跟她说的八卦,以及别人对同心堂的风评,知道高大夫是个心善有责任心的大夫,但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单独留下,心里说不牵挂是不可能的。 只能像昨天那样,尽快做完所有事情赶回来了。 她这回也没带狗蛋,让他留下来照顾二丫,因为那小兵言语之中都在暗示,这件事不适合带着孩子。 离开同心堂后,那小兵才低声跟她说了如今的情况,“昨天,严副将按照云娘子说的,派了人一直暗中盯着莲心娘子,果然见到她今天上午,突然偷偷从罗家的后门走了出去,一路往怡园客栈去了。” 山阳县数得上名头的客栈就那么几家,怡园客栈属于中等,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 那小兵继续道:“谁料,咱们的人跟着她到了怡园客栈后,发现那里竟是一片混乱,我们的人一打探,才发现,今天早上,客栈里竟是……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 云霜眼眸微睁。 “我们的人很是讶异,最讶异的是,莲心娘子听闻客栈里有人死了后,很是惊慌,在县衙的人来之前,偷偷溜了进去,在客栈里找到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失踪已久的罗娘子! 如今,因为怡园客栈的命案,县衙的人已是把整个客栈封锁了起来,不许里头的人出去,严副将知晓这件事后,便立刻让我来找云娘子。” 云霜立刻问:“严副将人呢?他过去了吗?” “过去了。” 那士兵点了点头,“严副将是和总兵一起过去的。” 江总兵? 他对这个案子,可真是上心。 云霜没再问什么,问也没用,这个小兵没去过凶案现场,知道的事情有限。 怡园客栈所在的来安街也是山阳县十分繁华的一条路,仅次于主街。 云霜还没到怡园客栈呢,就见到怡园客栈外头已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小兵直接领着她,从客栈后门走了进去。 怡园客栈不小,是座三层楼的建筑,一楼是让客人吃饭休息用的,也有少量房间,二楼和三楼就是纯住人的。 此时,客栈里所有人都被聚集在了一楼的大堂里,四面八方都有衙役把守着,大堂那头,不住地传来乱七八糟的喧哗声—— “……我们没有杀人!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各位官爷,小人还要赶着出城送货,你们要扣留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要赶着回村里,若是晚回去,媳妇孩子会担心的!” “安静!” 突然,丁县令的厉喝声响起,他身材瘦瘦小小跟条竹竿似的,喝起来还挺有魄力。 “死者是今天上午死在这个客栈里的,凶手杀人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死者房间里的一个花瓶,发现有人死了后,客栈的沈掌柜就立刻叫人把守着客栈的各个出口,不许里头的人出去,所以,凶手定然还在你们里头! 在县衙查案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客栈,否则视同妨碍官府查案,仗二十,并罚款一千文!” 他这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大堂里的嘈杂声顿时少了不小。 云霜的脚步忽地一顿,前头领路的小兵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她快速道“稍等,我去买点东西”,便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顶帷帽,利落地往头上一带后,道:“走吧。” 不管什么时候,低调都是保命的第一要义。 云霜可不想在这个世界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出名了。 小兵:“……” 本来,严副将让他带这个云娘子去案发现场的时候,他就十分纳闷,此时心里的纳闷更是到达了顶峰。 虽然按照云娘子的法子,他们当真找到了罗娘子。 但这会儿发生的可是命案,把云娘子叫过去有什么用?她买这么一个帷帽,不会是害怕尸体,想稍微挡一下吧? 便是心里再怎么吐槽,小兵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云霜带到了三楼凶案发生的那个房间外头。 却见那里,已是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江啸和严方。 严方见到带着帷帽的云霜,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走了上来,一脸没缓过神来的惊愕道:“云娘子,你来了!你知道吗?今天死的那个娘子,竟是……竟是范有良一直养在外头的相好!” 第二十四章 谁更有嫌疑? 云霜有些佩服她带了帷帽,这家伙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看了看前方大敞着门的房间,问:“这是怎么回事?” 严方活像满腹八卦急着释放的花嫂子,急吼吼地道:“本来今天下午,我和总兵就要回卫所了,早上吃过早膳,我和总兵打算最后去一次县衙,问问罗娘子这个案子的情况,谁料刚去到那边,就见到了怡园客栈的伙计来报案,说怡园客栈出命案了。 丁县令他们离开不久,我派去跟踪莲心娘子的人也急急忙忙找了过来,说罗娘子就在怡园客栈,老天爷,我都没想到那么巧! 我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件事会跟罗娘子有关,是总兵说来看看情况,过来后,才知道死者竟然是范有良的相好! 那杀千刀的,竟是一直把自己的相好藏在这里,眼看着自己有相好这件事瞒不住了,竟然还把人杀了……” 云霜立刻道:“你说是范有良把人杀了?” “对!不是他还能是谁?!今儿一大早,范有良就偷偷摸摸地来了怡园客栈,在死者的房间里待了有一刻钟,两人还大吵了起来,这都是客栈里的伙计说的!” 严方一脸真相就是如此的表情,“那之后,范有良甚至气得摔门就走,但客栈里的伙计说,范有良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一楼喝茶,似乎是想冷静一下,没过多久,死者的房间就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 “可是……” 云霜眉头微蹙,“你不是说,范有良一直在一楼喝茶吗?他怎么杀人?” 严方张了张嘴,有些回答不上来云霜的话,“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听小杨他们说,凶手定然就是范有良……” “严副将,你可别抹黑我们啊,我们只是说,范郎君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可没说凶手就是他。” 杨元一的声音忽地在云霜身后响起,云霜猛地转头,就见到一如昨天精神爽利的杨元一带着一个捕快,正一前一后地押送着一脸慌乱的范有良往他们这边走来。 见到云霜,他立刻龇牙一笑,整个精神小伙似的。 他话音未落,范有良就慌慌张张地道:“我没有杀人!没有!” 他脸上还有着昨天留下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因为太过激动,他不小心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连忙一把捂住了肿胀的右脸。 哪里还有昨天翩翩君子的模样。 “范郎君,我劝你少说两句,你如今可是没有丝毫不在场证明!” 杨元一回头,慢条斯理地堵住了他的话,“你是去了一楼喝茶不假,但你却是一个人躲在了柱子后的偏僻角落里喝茶,店里的伙计说,那是你的专属位置,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丧良心的事,所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敢见人是不是? 你平日里又嘱咐了店里的伙计,除了你主动叫的时候,不许过来打扰你,所以除了给你上茶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再没有去过你那边。 你那个位置又被旁边的柱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其他客人也没有留意到那里还有个人。 最要紧的是……” 杨元一忽然沉了沉嗓门,道:“在案件发生之后,店里的伙计发现死的是你的熟人,匆匆去找你,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最后,却是从前往茅房的路上找到了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 范有良脸色煞白,强行冷静道:“可是,珍娘真的不是我杀的!那时候,我去茅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从茅房出来的时候,有见到同样在这里住宿的一个旅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宽脸大鼻,穿墨绿色衣裳……” “方才,我们其他弟兄已是找到了你说的那个郎君。” 杨元一啧啧道:“可是,根据他的说法,他在去茅房前,就听到了三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只是人有三急,他等不及别人去看是怎么回事,就先去了茅房。 然后,就见到了从茅房里出来的你。 三楼这里有楼梯直达后院,你在这里杀了人,再匆匆下楼梯去到后院的茅房,装作你那个时间在上茅房,完全可行!” “猜测猜测!” 范有良忽地黑了脸,咬牙道:“你们县衙就是靠猜测破案的吗!你们非要说是我杀了珍娘,为何不说是陈昊!” 他说着,忽然猛地抬头,伸手直直地指向不远处一个沉默冷脸的黑衣郎君。 云霜方才过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他了,他也是站在死者房门口的人之一,她昨天才在罗家见过的——陈郎君,陈昊。 陈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范有良,只是奇怪的是,坐实了范有良真的在外头有人,他反而没有昨天那般激动了。 “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罢!我那时候会突然去茅房,正是因为看到他进了怡园客栈!” 范有良咬牙切齿,厉声道:“我看到他一进客栈,就跟伙计打探事情,我就知道,他是冲着我来的! 但我事先交代过这里的伙计,若是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就说不知道,我在他们身上花了大把银子,不担心他们会出卖我!果然,那个伙计摇头说不知道,谁料那家伙不放弃,竟是趁着伙计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往楼上走了! 我担心待在这里,会被他察觉到什么,这才去了茅房! 我在茅房里待了一会儿,想着那家伙应该走了,正想出去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就……就发现店里出了命案!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死的是珍娘,官爷,我说的全是真话,若有一句假的,我……我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为人!” 在他说话期间,陈昊只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才冷声道:“范有良,你别含血喷人,做了亏心事气急败坏的人是你,不是我。 没错,我今天确实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昨天发现了那方帕子后,我就叫了个人暗中跟着你,方才,那个人跑来跟我说,你来了怡园客栈,我就来看看,你来怡园客栈到底做什么。 我的人清清楚楚看到你进了客栈,还一直没有出来,店里的伙计却说,没见过你,这件事一看就有蹊跷。 我上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在那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时,我正在二楼前往三楼的楼梯上,是听到了声音,才跑了过来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陈昊不远处长相十分敦实的灰衣男子探了个头出来,战战兢兢地道:“这……这个小人可以证明,小人名叫张大,是店里的伙计,三楼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后,小人是最先上来查看情况的,那时候,小人就是从那边那个楼梯上来的……” 张大说着,抬起手,指了指云霜他们过来的方向。 怡园客栈的布局是四面有房间,中间是中空的,每一层的四个角落处,都有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 一楼和二楼的都是下房和中房,三楼的是上房,因此三楼的房间要更大一些,每一面都只有两个房间。 死者的房间位于北面的左手边,左右两边各有一条上来的楼梯,张大这时候指的,是云霜他们上来时走的右边的楼梯。 他接着道:“小人上来后,就……就见到何娘子所在的房间的门大开着,那个郎君……就站在门前,看着里头……” “还说杀人的不是你!” 范有良顿时像抓到了陈昊的什么把柄,激动地指着他大声道:“定是你杀了人后,来不及跑,所以装作刚刚来到这里的样子!官爷,比起那时候压根不在三楼的我,这家伙的嫌疑不是更大吗!” 第二十五章 靡丽的尸体 眼看他们越吵越激烈,杨元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行了,都给我闭嘴!到底谁是凶手,我们县衙的人自是会有定论……” “我相信个屁的县衙!” 范有良正是情绪激动之时,咬牙道:“你当我不知道,自从杨捕头告老回家后,县衙便一个能做事的人都没了!别的不说,就说我夫人,你们找到现在都没找着,你要我相信你们,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特别是你,我知道,杨捕头是你老子,可是你连你老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被指着的杨元一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渗出苦汁。 严方却是一愣,罗娘子就在客栈里啊,他们不知道吗? 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杨元一的声音就响起,“你又不是我老子,我能力如何,你比我老子还清楚?” 说完,黑着一张脸没再看面容扭曲的范有良,交代其他捕快盯紧他,就走进了房间里。 云霜也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听他们吵半天,还不如看一眼案发现场来得清楚。 那带云霜过来的小兵见云霜就这么水灵灵地走进了死者的房间,似乎半点犹豫也无,不由得怔然了一瞬。 不是,云娘子是不知道房间里有尸体吗?还走得那么快,仿佛迫不及待的样子。 别到时候被吓到了! 云霜进了房间后,就快速地把整个房间扫了一眼。 这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上房,房间大不止,还分为里间和外间。 他们进去后,首先见到的是外间。 外间主要是休息用的,正中间有一张深红色圆桌并三张圆凳,左边摆着一张贵妃椅,右边摆着两张并排在一起的给客人放东西用的万历柜。 外间的东西都放得十分齐整,桌子上放着一壶茶水和一小碟点心,旁边有一只用过的杯子,杯子里还有一半的茶水,显然是死者何娘子喝剩下的。 仅看外间,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凶案现场。 死者不在外间,只能是在里间了。 外间和里间通过隔扇门分隔,隔扇门上垂着一串珠帘,此时珠帘被完全打了起来,里头的事物一目了然。 只见里间里站着丁县令和另外一个捕快,两人正脸色凝重地看着隔扇门左边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刚好被隔扇门遮挡了起来,在外间无法看到那里是什么。 只是想也知道,能被他们用这种眼神看着的,只能是尸体。 云霜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就见那里,竟放着一个浴桶,此时那浴桶里,仰头倒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娇好的女子,便是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不瞑目,脸上的艳丽和妩媚依然不减半分,甚至因着如今的惨死,更增添一种让人心颤的靡丽。 这就是这回的死者——何珍珍。 却见一个五十多岁双鬓已是发白的老者正站在她身旁,细细地查看她的情况,那老者一看就是县衙请来的仵作。 云霜进来没一会儿,他就站直身子,行了个礼道:“启禀丁县令,死者脸色发绀,瞳孔散大,脖子间有明显的勒痕以及死者挣扎时留下的指甲伤痕,死者的指甲中也发现了血迹和她自己抓下来的一些皮肉,死者是被勒死的! 死者到现在还没出现明显的尸僵,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如今快到午时(上午十一点)了,也就是说,死者最早应是在巳时正(上午十点)左右遇害的。” 按照客栈里的人的说法,他们是在巳时五六刻(上午十点三十分)左右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的,说明,那个声音确实是凶手发出来的! 方才进到里间的时候,云霜就留意到了正对着珠帘的那张床旁边那个矮几上的花瓶此时已是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显然,那就是那声瓷器碎裂声响的来源。 云霜的视线,随着那仵作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扫过面前的尸体,最后,停留在了她伤痕累累的脖子上。 那上头,确实如仵作所说,有一道清晰的勒痕,上头还有十道狰狞出血的指甲抓出来的痕迹,最深的那几个伤痕,甚至生生扣了几个小窟窿出来,点点鲜血在死者白皙无暇的脖子上就像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仿佛在生动地向他们说明,死者在死前是多么痛苦而绝望。 看勒痕的宽度,那应该是腰带一类的东西。 结合此时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的那条粉色腰带来看,那显然就是凶手用来杀人的凶器。 而粉色腰带旁边,还随意丢了件有些濡湿的宽大的米黄色外衣。 果然,下一息,那仵作就捡起了地上那条粉色腰带,道:“此腰带的宽度跟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差不多,且腰带上沾有血迹和一些皮肉碎屑,这定然就是凶器。 那应是凶手随手从死者挂在旁边架子上准备洗完澡后穿的衣服上拿的。 而旁边那件外衣也是死者的,凶手应该是拿它挡在自己面前,防止被死者挣扎时带起的水花溅到,弄湿自己。” 那件外衣是宽松款式的,就算凶手是男人,穿不进这件衣服,把它披在自己身前,也能挡住水迹。 丁县令点了点头,“辛苦孙仵作了,凶手能悄无声息地走到死者身边,并在死者发出声音前把她勒死,这应该是一起熟人作案……” 这个客栈的隔音不算太好,若死者大声呼救,别说住在旁边的房客了,便是大堂里的人也能听到。 然而,客栈里所有人都说,他们唯一听到过的异样声响,就是那一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瓷器碎裂声。 然而,丁县令话音未落,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就响起——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但……死者死亡时的脸是面对着墙壁的,如果凶手趁这个时候走进来,悄无声息走到她背后,在她发现自己前把她勒死,就算不是死者的熟人,也有可能作案。” 丁县令一怔,转头看向方才说话的云霜。 他这才发现这女子竟是跟着杨元一那小子进来了! 虽然她带着帷帽,但她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忘记! 那可是莫名其妙出现在那位总兵身边的女子!天知道,他认识那位总兵那么久,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女子! 但他也不至于因此就满脑子桃色泡泡,毕竟那女子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她昨天说,他们是一对孤儿寡母,但总兵那样的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找一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当人后爹! 不过,总兵愿意亲自带着她去查这个案子,这女子定然也不一般,丁县令自是也不敢怠慢的。 但不敢怠慢归不敢怠慢,丁县令心里其实完全不相信这女子会查案,此时听她这么说,他眉头微蹙,尽量隐藏着眼底深处的不耐道:“云娘子,死者会在凶手进来时刚好面对着墙壁的方向完全是偶然,就算凶手知道她在洗澡,在他进来前也不会知道死者面向着哪里。 若死者其实面对着的是隔扇门的方向,凶手在进来那瞬间她就会察觉了,这天底下又怎么可能有这般鲁莽的凶手!” 第二十六章 云霜的破案方式 云霜微微扬眉,被丁县令这般质疑,她却是笑了,“丁县令说得没错……” 这般看来,这丁县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丁县令见她还算谦虚明事理,有些自得地抬了抬下巴,“本官说到底,也做了十几年的官呐,这么一个小案子,还难不倒本官……” “但……谁说,天底下就没有鲁莽的凶手了?” 云霜淡淡地打断了丁县令的话,见丁县令眼眸一瞪,似乎又是讶异又是不满,道:“天底下有一种犯罪,叫冲动犯罪,凶手在没有充足的准备前,就因为某种情绪犯下了罪行,若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死者的熟人,那他这次的犯罪便很可能属于这一种。 更有甚者,凶手可能一早就躲在了这个房间里,伺机杀人。” 丁县令心头的火还没升腾起来,便一下子灭了。 她说的这两种情况,虽然角度有些刁钻,但确实有可能。 然而,他哪里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女娃说了下去,脸色微微一板道:“云娘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云娘子没发现自己说得太牵强了吗?你说的第一种情况,凶手得幸运成什么样子,才能刚好在进来的时候,死者看着墙的方向。 至于第二种情况,凶手得在房间里藏多久,才能刚好找到机会杀人?!更大的可能是,他在找到机会前就被人发现了! 这个案子无论怎么看,都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对忽然闯进了自己领域的人的下意识打压,在云霜以前工作的警局里也有不少。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丁县令一眼,只道了句“丁县令说得对,但我觉得,查案就是不能忽略任何一个可能性”,便走到了别处查看情况。 明明这场对峙,赢的人似乎是他,但丁县令心里怪不好受的,莫名觉得是自己输了。 就在这时,云霜走到了被打碎的那个花瓶旁,蹲到了地上,细细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你们觉得,这个花瓶是怎么打碎的?”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凶手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打碎的啊!不是凶手打碎的,难不成是死者?” 丁县令急着扫走自己心里那不好受的情绪,没好气地道:“死者全程都在浴桶里,房间里有水迹的地方也只有浴桶周围,若死者曾经离开过浴桶,别的地方定然也会沾上水迹才对……” 如今是初秋,天气凉,地上的水迹可没那么容易干透。 “逃走?” 云霜却淡淡一笑,道:“这个花瓶在隔扇门斜对着的窗户旁边,而这里是三楼,先别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话,普通人就算不死也要受伤,就说若凶手是从窗户下去的,二楼和一楼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怡园客栈一楼的大堂四周围都有窗户,凶手又怎么知道,他下去的时候没有人刚好坐在窗户边……” 杨元一立刻道:“怎么可能没有人坐在窗户边!如今这种秋风飒爽的天气,正常人都会想坐在窗户边才对!方才我问了店里的伙计,虽然死者遇害的时候,店里的人不多,但窗户边还是坐了好几桌客人,有一桌客人,正正好就在对应着这个房间的位置!若有人从上头下来,他们不可能看不到!” 丁县令一怔,道:“你方才不是说凶手有可能是冲动作案么!因为这个念头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没想好怎么逃走不是很正常?” 云霜斜看了他一眼。 丁县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急吼吼地补充了一句,“熟……熟人也有可能冲动作案!我查了这么多年案子,这种事太常见了!” 云霜眉微挑,没说什么,忽地站了起来,环顾了这个房间一圈,道:“这个房间,挺大的。” 丁县令有些警惕地看着她,担心她又要发难,“这可是怡园客栈最贵的上房,怎么可能不大。” “这个窗子旁的地方,也挺宽敞的。” 云霜道:“凶手到底得有多慌乱,才能在这么一个宽敞的地方,撞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矮几。” 这个放着花瓶的矮几,说是在窗户旁边,其实离窗户还有三四步路的距离。 云霜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浴桶边,两只手抬起,做出勒人的动作,道:“假设我是凶手,我在这里把何娘子勒死了,这个勒死的过程还算顺利,何娘子虽然有挣扎,但在能发出大的声音前就死了。 我这时候,心里非常慌乱,急着要离开,按照丁县令说的,我完全没想好要怎么逃走,所以我首先脑子抽了,想直接从三楼跳下去。” 丁县令:“……” 这云娘子明明看着在正常地分析案子,他却莫名地从中品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云霜说着,开始从浴桶那里往窗户走,“我很慌乱,因此走得跌跌撞撞慌慌张张……” 她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然而,便是她表现得再慌张,步子走得再乱,离那个花瓶放置的地方还是有一些距离。 云霜试了好几回,最后一回,她夸张地走出了蛇形的路线,才总算是挨到了花瓶所在的地方。 一众人:“……” 不是,这是什么破案法子? 最要紧的是,这女子明明瞧着很是冷静理智,哪里能想到,在查案时她能这么豁得出去,破坏自己的形象! 在因为云霜让人意外的这一面的惊讶过去后,一众人的脑子终于再次上线,杨元一深吸一口气,道:“这哪是慌张啊!这分明是喝醉酒在打醉拳呢!” 这慌张的模样,实在是浮夸。 若是真的,那个凶手也定然是个戏精! 一旁的其他两个捕快忍不住道:“可是,如果那个花瓶不是凶手慌慌张张逃跑的时候打碎的,莫非……是他故意打碎的?!” “他傻了么?故意打碎花瓶,是嫌没有人来围观他杀人?!” 云霜见他们终于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嘴角一扬,道:“这个房间的内室虽然不如外室那般整洁,但我方才仔细看了一下,整个内室乱的地方,只有浴桶边、被打碎的花瓶处,以及正对着浴桶的梳妆台处。 但梳妆台那里虽然有些乱,死者的首饰盒子却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床铺柜子各个抽屉也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并不是求财或死者的其他东西,这个花瓶也不可能是他在翻找东西的过程中打碎的。 不是慌乱逃跑的时候打碎的,也不是翻找东西时失手打碎的,这般看来,凶手故意把花瓶打碎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方才说话的两个捕快一脸懵。 他们……他们不过是随口一说,竟还说中了? 所以,这回的凶手,当真是个一心惹人注意的傻冒? 第二十七章 一串梅花脚印 杨元一却是越听越兴奋,忍不住跳了出来,激动地道:“我觉得云娘子分析得不无道理!这个花瓶怎么就不能是凶手自己打碎的?凶手主动打碎花瓶的原因,很多啊!例如,他怜惜死者,希望死者死后能尽快被人发现,不用在冷冰冰的水里泡太久。” 大伙:“……” 杀了她,又怜惜她? “又例如,他太恨死者了,勒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毁坏她的尸体,但身上没有尖锐的东西,脑子一热,就打碎了花瓶,在打碎那瞬间,才猛然回神,自己这样会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大伙:“……” 越说越离谱了。 他们相信他说的,还不如相信凶手本身就有打碎花瓶的癖好。 杨元一见自己激情四溢地说了半天,大家却都只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由得一撇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看了十多年话本子,那些探案的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 “你是在写话本子还是在破案!” 丁县令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跳了起来,狠狠踹了杨元一一脚,“你就是整天这样吊儿郎当,才总是比不上你老子!” 在他们耍宝之时,云霜一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梳妆台边上。 这就是内室最后一个被弄乱的地方。 方才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还没有细细去看过。 这会儿走近了,她才发现,梳妆台会乱,是因为上面有一盒橘红色的胭脂被打翻了,桌子上洒满了橘红色的粉末。 而粉末上,竟是还留下了一串梅花形的小巧脚印。 那分明是猫狗的脚印! 云霜立刻回头,问:“死者可有养什么宠物?” 杨元一到底记得这里是案发现场,只是哀怨地揉了揉被丁县令踹疼的屁股,看向云霜道:“我听死者的侍婢说,她养了只橘黄色的狸奴,死者十分宠爱这只狸奴,走到哪都要带着。 那边的梳妆台我方才也看了,定然是死者的狸奴调皮,打翻了她的胭脂,才会弄得这般狼藉。” 狸奴,也就是猫。 云霜转回头,看着那串小巧的脚印一路穿过了梳妆台,轻巧地跃到了地面上,然后,跳上了窗台。 云霜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外头是怡园客栈的后院,正对着窗户的方向种了一棵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树上开满了一串串的浅黄色小花,阵阵桂花香气随风悠悠地飘了进来。 那棵桂花树离这个窗子有一定的距离,人要跳过去有难度,但对于猫来说,只能说轻轻松松。 那只猫,估摸是借由这棵桂花树跳到了院子里,这时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其他人见云霜一直盯着窗外,不由得有些困惑。 这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外头有什么线索? 杨元一已是按捺不住地凑了上去,跟着她一起往外看,“云娘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云霜收回视线,道:“你方才提到了死者的侍婢,她在哪里?” 杨元一不怎么相信地又往外看了几眼,才道:“就在外头,方才我们一过来,就找到她了,想着等看完尸体和案发现场,再找她问问题。” 云霜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去吧。” “哎!” 杨元一立刻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一旁的丁县令:“……” 已经气得连火都没有了。 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等这次的案子了结了,他定要替他老子好好收拾他一顿! 云霜一边想着这个案子一边往门外走,还没出门呢,就猝不及防地和门外一双幽黑深沉的眼眸对上。 她这才想起,江啸和严方还在外头没有离开呢。 方才她光顾着查案了,竟是完全忘了他们的存在。 江啸就这么身姿笔挺地站在外头,那满身的肃杀之气竟是一下子盖过了方才案发现场的诡谲阴冷,一身深黑色窄袖紧身袍服,脚上蹬一双同色的高靿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佩刀,再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双眼眸自从对上了她的眼睛后,就再也没有移开,似乎想就这样直直地看进她心底,眼底带着淡淡的、似乎与生俱来的寒意。 云霜眼角微微一扬。 因为她一开始就用了他的名头给自己背书,其他人便是觉得她再奇怪,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个男人却不同。 只怕在如今的他看来,她已是奇怪到了顶点吧,一个普通的村妇,不但丝毫不惧怕死人,竟还这般井井有条地分析案情。 只是,被人怀疑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和狗蛋二丫过上更好的生活!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十分庆幸怀疑她的人,是他。 他纵是再难相处,内心也有着柔软的一面。 事后,他若想刨根究底,她便拿出十二分的诚心,好好编一套说辞忽悠……咳,跟他解释便是了。 云霜想到这里,主动把眼神避让了开来。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外头,已是憋了许久的严方立刻凑了上来,一脸不敢置信道:“娘的,云娘子你竟然真的会查案啊!” 他们虽然没有进去,但里头的声音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加上通往内室的珠帘打了起来,虽然两边还是有一些阻挡的隔层,但里头的情形他们大致也能看到。 方才,说是云娘子主导了整个查案过程也不为过! 带云霜过来的那个小兵有些呐呐地看了云霜一眼,万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心里对云娘子的怀疑说出来。 云娘子可是总兵也认可的人! 他是脑瓜子抽了才会去怀疑她! 云霜朝严方淡淡一笑,就见杨元一走到了站在外头的一个身材瘦小、脸色煞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粉衣女子面前,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这就是死者何娘子的侍婢——小蝶。 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就见到她、陈郎君还有张大站在房间外头。” 张大闻言,点头道:“对,对,小人和陈郎君发现何娘子遇害后,正想找人去报官,就见到这个娘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那之后,我们三个就一直站在这个房间外头了。” 云霜点了点头,看向小蝶,道:“小蝶是吧?你是何娘子的侍婢,为什么何娘子遇害期间,你不在她身边?” 这时候刚好也走到了门外的丁县令:“……” 要不,他直接把头上的乌纱帽也给了这位娘子算了? 第二十八章 他的仇人 小蝶一脸的惶恐不安,道:“今天上午的时候,范……范郎君遣人送来了口信,说他一会儿过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娘子说…… 娘子这回来了山阳县后,范郎君还没有来找过她,因此接到口信后……娘子很是欢喜,立刻让奴婢打水洗澡…… 谁料,娘子还没洗完澡,范郎君就来了……娘子立刻让奴婢退出去,还特意嘱咐这期间不要来打扰她和范郎君…… 奴婢想着,刚好可以趁这个时间,把娘子前几天在银楼打的首饰拿回来……谁料,奴婢刚回到客栈,就……就听大堂里的客人说,三楼有人出事了……” 她一边说,云霜一边瞥向站在不远处的范有良,见他黑着一张脸,但没有反驳,就知道这侍婢说的是真的。 她接着问:“你家娘子让你出去,你就直接离开了?就不担心你家娘子中途让你进来伺候?” 很多大户人家,男女主人同房时外头也有仆人候着,随时待命。 “没有的,范郎君从来不让奴婢在房门外待命,说……说这样太惹眼了。” 小蝶连忙摇头,“所以每次,范郎君来找娘子,奴婢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待着,掐着时间回来……” 这个范有良倒是挺谨慎。 云霜又瞥了范有良一眼,问:“听你方才的说法,你家娘子不是山阳县的人?” “对,我家娘子是……是永州回乐县人,五年前,范郎君把她从百花楼里赎了出来,那……那之后,娘子就一直跟着范郎君了…… 范郎君随罗老爷他们搬来了山阳县后,娘子也随着范郎君来了夏州,但不住在山阳县,住在旁边的新平县,范郎君偶尔……偶尔会去新平县找娘子,但更多的时候,是让娘子来找他……” 小蝶话音未落,县衙和罗家一众人便都变了脸色。 一直隐忍着的陈昊终是忍不住,怒声道:“范有良!你这人渣!你竟是在永州的时候,就做出了对不起雪晴的事情! 那之后……那之后,你竟然还有脸迎娶雪晴!” 范有良这会儿,已是彻底豁出去了,再也不伪装自己的无耻,冷着一张脸道:“你自己没本事让雪晴选择你,与我何干?” “范有良!” 陈昊顿时仿佛被人戳到了伤口的野兽,最后,却也只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云霜的脸色也忍不住微微一冷,继续问:“你家娘子这回是什么时候来到山阳县的?” “六天前到的……谁料当天,罗娘子就……就失踪了,范郎君因此,一直不敢过来找娘子,还催娘子快回新平县,娘子却不甘心,执意留了下来。” 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这么巧?她来的当天,罗娘子就失踪了? 云霜脸色不变,又问道:“你家娘子养了一只狸奴吧?你可知道那只狸奴如今在哪里?” 小蝶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不知道,方才奴婢进房间里的时候,就见不到金银了,金银是……是它的名字……” “我看到它把你们娘子梳妆台上的脂粉都打翻了,它平日里可是也这般调皮?” “金银年纪不大,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先前,它也试过把娘子的其他东西打翻,但金银不会随意跑出去,它这回跑出去,定……定是受到什么惊吓了……” 云霜点了点头。 杨元一忍不住道:“云娘子,你好像很在乎那只狸奴?可是它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云霜淡声道:“只是它既然出现在了案发现场,总要问清楚罢了。” 一旁一直没机会出声的丁县令暗哼一声,正想逮住这个机会损这个女子几句,杨元一就腆着脸不住点头,“云娘子说得对,云娘子说得对,是要问清楚才好!” 丁县令:“……” 这小子,是彻底不能要了! 云霜随即,转向了范有良,道:“范郎君,客栈里的人说,你过来后,听到了你和死者吵架的声音,你当时在和死者吵什么?” 范有良眉头一皱,只是见丁县令和江总兵都由着这个女子发问,只能沉声道:“我们还能吵什么?我对她强调过无数遍了,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她的存在,否则我能把她从百花楼里赎出来,就能把她送回去!谁料那蠢货不但被人发现了,竟还被人拿到了一条她的贴身手帕,用来陷害我! 当初她早听我的,早早回去新平县就没这事了!蠢货就是蠢货!” 云霜扯了扯嘴角,道:“你的意思是,昨天在你和罗娘子房间里发现的那条手帕,是别人在陷害你?” “不然呢!” 范有良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我做事向来小心,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在那对父女面前露出过一丝马脚!我会那么蠢?!把那女人的手帕直接带回家里,还丢到我和雪晴的床上?” “哦?” 云霜轻嗤一声,“做事向来小心的范郎君,前天竟然能做出去棺材铺子询问制造棺材的事情?” 范有良被云霜怼得一噎,差点被呛到,咬牙道:“我说了,那只是误会,误会!” 云霜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你只是见罗娘子久久不回来,觉得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压抑不住心里的欢喜去问了一嘴,绝不是故意去问的,是吧?” 范有良:“!!!” 若不是丁县令和江总兵都在这里看着,他都要忍不住打人了! 云霜见自己快要把范有良气厥过去了,终于良心发现回到了正题上,“范郎君既然觉得,那条帕子是别人在陷害你,那你心里,定然已是有了怀疑的人了?” “当然!” 范有良猛地一握拳,一字一字仿佛要把他们的名字在牙齿间咬碎了一般道:“陷害我的人,不是陈昊,便是莲心!这天底下会这般恨不得我掉入地狱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了!” 云霜却是忽然低笑一声,道:“范郎君似乎算少了一个人吧?” 范有良一怔。 其他人也有些莫名地看向云霜。 范有良有什么仇家,最清楚的那个人自然是他,难不成她比他自己还清楚? 第二十九章 罗家有女 云霜却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的眼神,淡声道:“这天底下憎恨你的人,除了他们,还有你的妻——罗雪晴,罗娘子才是。” 众人闻言,除了江啸几人,都微微一怔。 杨元一连忙道:“罗娘子若在,知晓范郎君做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当然会恨,但罗娘子这不是还在失踪着吗……” 他话音未落,严方就大大咧咧地道:“失踪什么啊!云娘子早就把罗娘子找回来了!她也在这个客栈里,你们方才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众人顿时都惊了。 他们接到报案后,便匆匆赶了过来,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聚集在大堂里的人,便先到了这案发现场。 客栈里还有什么人,他们还真的不知道,本来想看完案发现场后再去一一审问的。 丁县令立刻道:“来人,速去把罗娘子带上来!” 站在杨元一身旁的捕快立刻应了一声。 丁县令满意地撸了撸胡须,瞥了云霜一眼。 啧,这风头这女子可抢不过去了。 除了杨元一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其他人可不会听她的。 哎~他这个县令,还是很重要的。 然而,他那得意的小眼神还没扫到那女子脸上呢,某个臭小子就激动地跳了过来,把那女子挡得严严实实的,“云娘子,你是怎么找到罗娘子的!你也太厉害了!” 丁县令:“……”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等罗娘子过来了,你就知道了。” 很快,下去的捕快就带了个身姿苗条、穿着一身栀子色交领短袄配一条织金马面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那个女子身边,还跟着莲心。 丁县令他们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却见她头上,跟云霜一样,也带了顶帷帽! 那女子在他们面前站定后,一双素手轻轻摘下了头顶的帷帽,交给了一旁的莲心,顿时,一个白皙标致、脸若银盘、清丽如出水芙蓉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先是转向了江啸的方向,缓缓地行了个礼,“民妇见过江总兵。” 又转向丁县令的方向,同样行了个礼,“见过丁县令。” 云霜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女子不一般,但此时亲眼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感慨。 罗大富当真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这时候,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陈昊脸色无比复杂地看着罗雪晴,手微微抬起,就要往她那边走去,“雪晴……”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雪晴!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范有良匆匆走上前,就要去握罗雪晴的肩膀,罗雪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道:“范有良,事已至此,你没必要继续在我面前演戏了。你如今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恶心。” 范有良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罗雪晴随即,淡淡地扫了在场几人一眼,道:“敢问各位官爷,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在客栈发生了命案后,罗雪晴就知道,自己暴露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她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个捕快到了一楼后,竟是直接对着众人问:“罗娘子可在?” 这说明,在下来前,他们就知道,她在怡园客栈。 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她这个问题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看向了站在人群中间一个带帷帽的女子。 她微微一愣,就听那个女子开口道:“罗娘子,六天前那场失踪,其实是你自己安排的吧?你在和自己夫君的朝夕相处中,无意间发现了他在外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是他行事向来小心,你一直找不到证据,于是,你干脆让自己‘失踪’,隐在暗处,等他自己漏出马脚。” 罗雪晴定定地看了云霜一会儿,突然,低低一笑,“丁县令,你们县衙,什么时候竟是请来了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丁县令:“……” 其实,那是江总兵请来的。 要不是那是个女子,他都要以为,江总兵是不是对他哪里不满,特意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取代他了! 罗雪晴没有急着说自己失踪的事,一双温柔却暗藏坚韧的眼眸轻轻一转,看了身旁的莲心一眼,“我猜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因为莲心,是吧?” 莲心脸色顿时一变,慌张道:“娘子,奴婢绝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 云霜淡声道:“是,我请严副将派人暗中跟着莲心娘子,今天早上,就见到莲心娘子偷偷来到了怡园客栈。” 莲心猛地看向她,一脸惊愕。 罗雪晴轻笑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云霜:“在见到莲心娘子的第一眼,我就猜到,罗娘子失踪这件事有蹊跷。” 这下子,连罗雪晴也忍不住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云霜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莲心娘子那时候,露出了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便是她的打扮。” 莲心连忙道:“我的打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云霜看向她,道:“但你的疑点恰恰是,你的装扮太完美了,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发髻齐整,衣着妥帖,脸上甚至化了日常却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妆容,在跟你情同姐妹的罗娘子失踪的当下,你还有心思这般打扮自己,只有一个可能——罗娘子的失踪,跟你有关。 而杨捕快说,你还是跟先前一样漂亮,说明,就是在罗娘子刚刚失踪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打扮的。” 竟然……竟然就因为这个! 不止莲心,其他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云霜。 云霜淡淡一笑,道:“第二个疑点,是你上来就向江总兵举报,范郎君和旁的女子有染,然而,你给出的依据只是,在罗娘子失踪后,范郎君便不再让别人随意进出他和罗娘子的房间。 仅凭这件事,完全得不出范郎君在外头与人有染的结论,然而你却说得无比笃定,这说明,你内心深处早已是知晓,范郎君确确实实,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在场众人,一时都完全说不出话来。 丁县令更是忍不住和杨元一深深对望了一眼,互相都看对方脸上的眼睛和耳朵十分不顺眼。 他(他)那些玩意儿肯定都是假的,杂草编出来的吧! 否则,怎么会连这么大的两个漏洞,都没有察觉到呢! 第三十章 女人的直觉 最终,是罗雪晴的轻笑声打破了这沉寂。 她无比感慨地看向云霜,道:“当真是聪慧的一个娘子,莲心暴露得不冤。 没错,我这次失踪,是我和莲心一手策划的。 我自己也没想到……” 她忍不住苦涩而嘲讽地一笑,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微微一顿,道:“我以为对我一心一意、能与我携手共白头的夫君,竟是这么一个虚伪恶心的男人!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范有良说他要在布庄跟人通宵对账,晚上回不来了,我在给他准备出去的衣物时,选了一套蓝色的,和一套绿色的,问他要穿哪套,他犹豫了一下,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说,就蓝色的吧,就去对个账,随便都行。 然而,他那瞬间的犹豫,让我十分在意,以前我给他挑选出门的衣物时,他很多时候看都不看,只是温柔地对我说,随我喜欢,我挑选的都定是最适合他的。 正常时候的他,不会有那瞬间的犹豫。 因此,我对他多留了个心眼,让莲心送他出门,莲心回来后与我说,姑爷在经过院子里的水塘时,探头看了看,拨了一下额上的碎发。” 范有良眼眸猛地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你就怀疑我……我在外头有人?!甚至不惜这样做局试探我!” 一众人:“……” 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罗娘子比较厉害,还是云娘子比较厉害。 罗雪晴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但范有良,我与你夫妻一场,两人朝夕相对,类似这样让我感觉不舒服的细节,我发现过不止一回了!只是我们到底从小一起长大,你平日里也确实待我温柔体贴,这些小细节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便安慰自己,也许是我太过多疑,想多了。 然而,自我爹去世后,我就总是感觉惶惶没有依靠,这些细节之处每每出现,都仿佛针一样扎向我!上个月月底,我发现你不对劲后,一整晚没睡觉,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放任这种情绪下去了,我爹不在了,我必须学着保护自己! 只是,你做事本就小心谨慎,若我还好好地在你身边,你定然会百般忌惮着我,轻易不会露出马脚! 因此,我干脆直接让自己‘失踪’。 果然,当天,县衙的人来家里搜寻过一番,那个姓杨的小捕快一脸怀疑地追问了你好几个问题后,你便心慌了,当天晚上,就派人做贼一般跑了一趟怡园客栈。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便是慌成了那个样子,也晓得这种事不能派你身边的昌平去做,而是随意叫了府里的一个人,谎称你约了人在怡园客栈附近的茶馆谈事情,因为我失踪的事,你没法赴约,让他送一封信给那里的掌柜,到时候交给你约在那里的人。 当天晚上,就有一个侍婢进了茶馆,拿走了你的信,进了怡园客栈! 要不是我事先买通了县里的一群小乞丐,嘱咐他们我失踪后,不管谁离开罗家,都要跟上去,还发现不了你的好相好! 哈哈哈!多么讽刺!我竟是那时候才发现,我的好夫君,那个在我爹面前义正辞严地说这辈子只会守着我一个人的好夫君,那个在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这辈子他只想与我一个人共白头的好夫君,竟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养了一个外室,而且已是养了整整五年之久! 你不知道吧?我自离开罗家后,就一直隐姓埋名住在这个客栈里,找机会拿到了那个女人的手帕,昨天房间里那条帕子,是我让莲心放的,我就是要让你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罗雪晴说到后头,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右手猛地拽住了胸口的衣服,一脸痛苦和恨意。 莲心连忙扶住了她,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眼中含泪地道:“娘子,你不要激动,姓范的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以后是要下地狱的!你瞧,他这不就气急败坏,把自己的姘头给杀了,他这次定然要完了!” 范有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忍不住跳脚道:“谁说是我把人杀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 莲心用要吃人一般的眼神瞪向他,怒吼了回去,“这里头,做了亏心事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定是又害怕又心虚,这才狠下毒手……” “我没有!” 范有良这下是彻底慌了,道:“珍娘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我又岂会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明明……明明珍娘死的时候,你家娘子和陈昊也在客栈里!凭什么就说是我杀了人!” 莲心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情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姓范的,你有没有良心?你这是要说是我家娘子杀了你姘头不成?!我家娘子为何要做这种事?你能有今天的风光,全是因为我们阿郎和娘子,如今娘子看清你了,也找到了你养外室的证据,只需要回去,把你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你就得灰溜溜地离开罗家!到时候罗家的万贯家财还是娘子的,娘子若喜欢,再招十个八个赘婿也不在话下! 我家娘子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因为你这样的小人,自毁前程!” “你!” 范有良被莲心怼得龇牙咧嘴,只能暂时调转矛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昊狠声道:“不是你家娘子,就是这个姓陈的!他自小就觊觎雪晴,我娶了雪晴后,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他定是发现我在外头有女人后,怀恨在心,故意杀了珍娘,嫁祸于我! 对了!对了!这件事定是有人为了害我做的!” 范有良俨然一个疯子,又猛地指向了罗雪晴。 “如果是这个理由,你家娘子也有杀人的动机!” 莲心见这猪狗不如的是要咬着他们娘子不放了,气得又要怼回去,罗雪晴却轻轻朝她摇了摇头,放下了放在胸口上的手,嘲讽一笑道:“范有良,如今的你可真是丑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我没有杀人,我相信人也不是陈昊杀的。 但这一切,都不该由我们来说……” 她说着,转向丁县令,缓缓行了个礼道:“民妇相信县衙的人,定会查清楚一切,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丁县令见这里头,终于有个懂规矩的了,最重要的是,她还知道,县衙主事的人是谁! 不禁万分感动,腰杆一下子挺直了,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罗娘子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说完,看向其他县衙的人,道:“你们,都过来一下,我们梳理一下案子目前的情况。” 第三十一章 她的企图和想法 丁县令说完,率先走向了远处的一个角落。 一边走,一边似有若无地扫了一脸沉思的云霜一眼。 呵,这娘子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底,强行来蹭他们县衙的小会…… 下一息,他就见那云娘子突然道:“敢问罗娘子,最近可是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陈年旧疾?” 一众人皆是一愣。 陈昊更是一脸紧张地看向罗雪晴,“雪晴,你……你身体不舒服?” 莲心却是皱了眉,不怎么满意地道:“我们娘子身体好得很!云娘子,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好端端的突然说他们娘子身体不好,也是忒不吉利了。 罗雪晴什么都没说,一双带着淡淡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说完,她突然转身,就往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杨元一连忙道:“云娘子,你去哪?” 云霜脚步一顿,转头笑笑道:“我有点事要下去一趟,你们自便。” 杨元一只能有些怔然地看着云霜施施然地下了楼梯。 “臭小子,你干脆去那娘子手下做事算了!” 丁县令终是忍无可忍,上来狠狠踹了杨元一一记。 杨元一吃痛,却心虚地什么都没说。 说实话,他确实觉得,云娘子更有可能破解这个案子。 但这话,自是不能在丁县令面前说的。 谁让他是个体贴的人,懂得尊老爱幼的道理呢! 江啸收回看向云霜离开的方向的眼眸,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叫人跟上去。 他多少已是明白,自己被那女子当成了踏脚板来用。 他虽然已是基本确定她不是金蒙国的探子,但依然不清楚她的来历。 她对查案之事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但按理来说,只要她对大齐没有危害,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与他无关。 然而,方才他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真怪异,是因为被她摆了一道,心里多少有些在意吗? 另一边的丁县令有些气呼呼地走到了他原定要过去的角落里,瞪了一眼有些恍惚的杨元一,道:“案发现场和几个嫌犯都见过了,大家都谈谈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其中一个捕快道:“属下觉得,还是范郎君的嫌疑最大,首先,他有十分充足的杀人理由,其次,他跟死者十分熟悉,能轻易地接近并杀死死者!” 另一个捕快立刻道:“属下也这样觉得。但陈郎君也有一定的嫌疑,昨天属下虽然没去罗家,但罗家发生的事,听元一哥说了,陈昊明显恨极了范郎君,昨天甚至扬言要用自己的法子为罗娘子报仇。 若何娘子没死,范郎君顶多被赶出罗家,但若坐实了他杀死了何娘子这件事,他下半辈子算是彻底毁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报仇法子?” 第一个说话的捕快也连忙道:“可是,这样的话,罗娘子不也有动机么?虽然她似乎说得挺洒脱的,但自己深爱的夫君竟一直在欺骗背叛自己,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过去这个槛吧!” “可是,罗娘子说了,昨天她和范郎君房间里的那条手帕,是她的手脚,目的就是引诱我们来到怡园客栈,当众揭穿范郎君的真面目。” 丁县令眉头微皱,“如果罗娘子有杀人的想法,何必事先把我们引诱过来?她设个局,把范郎君一个人引诱过来,再嫁祸给他不是更简单?” 何娘子死后,自是会有人报官,何必让他们事先搅和进来? 若是一不小心,影响了她的杀人计划怎么办? 天底下只有千方百计避着官府的凶手,就没见过主动招惹他们的。 “而且,罗娘子看着十分清醒理智,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疯狂之举的人。” 丁县令说得也有道理,众人都忍不住皱了眉。 最要紧的是,不管凶手是谁,他们如今都只是猜测,还没找到切实的证据! 丁县令见一旁的杨元一由始至终都精神恍惚的,丝毫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的想法,忍不住又火了,狠狠拍了拍他的额头道:“别做梦了!咱们手上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是太少,虽说那三个人都有杀人的嫌疑,但也不排除,人是他们三个以外的人杀的。 杨元一,你立刻带上大山到下头的大堂,审一审客栈的其他人。 我和三儿留在这里,再仔细搜搜何娘子的房间……” 话音未落,原本一脸蔫蔫的杨元一忽地脸色一亮,抬起手就拼命朝前面挥,“云娘子,你回来了!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丁县令:“……” 忍不住恶毒地咬牙道:“说不准人家方才是去茅房呢!” 云霜朝不远处的杨元一笑笑,缓缓走回到了人群中间,淡声道:“我知晓,杀死何娘子的凶手是谁,以及,决定性的证据是什么了。” 在场众人,今天第二天尝到了震惊的滋味。 这娘子在说什么?!他们没有耳背吧! 丁县令更是忍不住猛地转身,眼眸大睁道:“你可是在说笑?!” “我为何要说笑?” 说着,她朝杨元一招了招手,杨元一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她身边,云霜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杨元一立刻道:“云娘子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再次大步走进了死者的房间。 丁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牙关紧咬,“云娘子,你所谓的证据,不会是现在才让那小子去找吧?!” “当然不是。” 云霜淡声道:“那个证据,如今已是在我手上。说实话,察觉到谁是凶手的那一刻,我也有些惊讶。” 她顿了顿,看向不远处脸色微沉的罗雪晴,道:“杀死何娘子的人,就是罗娘子——你吧。”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陈昊就激动地道:“不可能!杀死那女人的怎么可能是雪晴!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代替县衙查这个案子!” “对!” 莲心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云娘子,昨天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慧讲道理的娘子!你今儿却怎么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你可是……可是担心那姓范的坐实了杀人的罪名后,没法给你那一千两赏银了,所以才把这个罪名推到我们娘子身上!” 第三十二章 人是我杀的 莲心这话一出,在场大部分人都朝云霜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他们就说怎么突然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子插手这个案子。 原来是冲着那一千两赏银来的! 那她当然不希望凶手是范有良了! 云霜却只是把目光锁在罗雪晴身上,道:“我得出这个结论,从没有携带任何私心。 事实上,在见到罗娘子之前,我都不认为罗娘子是凶手,就如莲心娘子所说,罗娘子并没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从昨天罗娘子让莲心娘子把官府的人吸引来这个客栈这个举动来看,罗娘子一开始,确实只是想让范郎君的真面目公诸于众,让他身败名裂,顺理成章地把他赶出罗家。” 陈昊咬牙道:“你知道还……” “可是……” 云霜的嗓音淡然却有力,“罗娘子那时候没有杀人的心思,不代表后来没有,从现场的种种情况来看,罗娘子这回,是冲动杀人! 罗娘子的心思,应是在昨天到今天杀人前突然产生的! 这期间,应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或是罗娘子得知了什么真相,让她突然心态大变,才会让她明知道县衙的人很可能已是注意到了这个客栈后,还要冒险杀人。 今天,她应是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小蝶离去,看着范郎君愤而摔门离开,然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何娘子的房间。 也是凑巧,何娘子那时候,脸一直朝着墙壁的方向,她就趁这个机会,拿起一旁架子上何娘子的腰带,把她勒死……” “荒唐!荒唐!” 莲心实在听不下去,大声道:“云娘子,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会查案了!便是奴婢再没学识,也知晓县衙查案讲求的是证据……” 云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说,我已是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了么?” “那你拿出来啊!” 莲心脸色发青,用仿佛要撕碎云霜的眼神瞪着她,“我家娘子不可能杀人!不会是你从哪里伪造了这个所谓的证据吧……” 云霜却没再看她,一双眼睛,缓缓地扫到了她身旁的罗雪晴身上,脸上情绪复杂,轻叹一口气,道:“罗娘子,从方才起,你说话的时候就一直下意识地抚摸你的胸口,然而,莲心娘子说,你并没有心疾或什么陈年旧疾。 这种情况下,你一直抚摸你的胸口,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你的习惯,因为先前,你那里曾经佩戴过什么,而你习惯了在心情起伏的时候抚摸那样东西,让自己保持冷静,所以才会频频做出这样的动作。 然而,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番,你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佩戴!” 云霜这话一出,方才气焰一直很嚣张的莲心突然就白了白脸色,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罗雪晴。 罗雪晴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一直意味不明地看着云霜。 仿佛对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意外。 “你脖子上佩戴的,是对于你来说十分重要的一样物事吧,那东西重要得,你并不想让它参与到你杀人这件事中,所以在杀死何娘子前,你把它取了下来,放到了何娘子房间里的梳妆台上。 然而,你没有料到的是,何娘子养的狸奴竟会在那时候出现,它不但打翻了何娘子梳妆台上的胭脂,还叼起了你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东西!” 丁县令一怔,脑中顿时电光火石一般,不可置信道:“然后,那只狸奴叼着那样东西就跳下了窗户,罗娘子阻拦不及,又生怕下面的人会看到狸奴嘴上叼着的那东西,所以才……才情急之下,摔碎了花瓶!” 这样,在巨大的声响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强行吸引过去! 不管是当时正在院子里的人,还是坐在窗户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转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 而无法顾及那只突然从三楼处跳了下来的狸奴! 这……就是凶手突然脑子抽了一般,摔碎了花瓶的原因! 连起来了,一切的事情,都连起来了! “胡……胡说八道!” 莲心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但还是咬牙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脖子上佩戴东西,很多女子也会这么做!有抚摸胸口习惯的人,也不止我们娘子一个!” 云霜看了面前的主仆一眼,心里忍不住再次叹息,突然,举起右手,随着一串珠子落下,一块水头极好的和田玉平安锁,就这样进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莲心脸上的血色,也彻底褪去。 “这是……这是雪晴的玉佩!” 范有良的眼眸猛地瞪大,“那是雪晴的母亲在雪晴满月时亲自找匠师打的,因此雪晴一直十分珍惜它,常常把它佩戴在身上!” 他说着,转向罗雪晴,脸上是不可置信夹杂着快意和悲哀的复杂神情,“雪晴,真的是你杀死了珍娘?!” 莲心狠狠咬了咬下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云霜却已是淡声道:“这条链子,是我从下面的院子里找到的,方才,我也找店里的伙计确认过,他们说,在县衙的人来之前,罗娘子一直待在院子里,他们以为罗娘子只是想在院子里散散心,便没有多问。 罗娘子,那时候,你在院子里,是想找这条链子吧。 只是,可惜,在县衙的人来之前,你都没有找到,那之后,你就被县衙的人强行驱赶到了大堂里待着。” 顿了顿,云霜轻声道:“而这条链子上,还沾着一些橘红色的脂粉,这就是在何娘子去世的时候,你曾待在她房间里最有力的证明……” 云霜话音未落,陈昊的声音就突然响起,“不对!杀死那女人的不是雪晴!” 在场众人还没从云霜带给他们的讶异中回神,就又被陈昊惊了惊。 却见陈昊阴沉着一张脸,道:“雪晴那时候,只是刚好在房间里,我走到三楼的时候,察觉到这个房间的门虚掩着,心里起疑,便走了进去,却没想到,会在里面见到雪晴。 那时候的雪晴……确实起了些不妥的心思,我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夺过了她手里的腰带,把那女人杀了,然后逼迫雪晴离开了这里!” 一直没说话的罗雪晴眼帘微颤,倏然抬眸,正要说什么。 陈昊却猛地走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人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丁县令,你把我抓走吧!” 第三十三章 盒子里的秘密 丁县令被如今的情况搞懵了。 不是,所以,凶手到底是谁啊! 云霜看了陈昊一眼,轻声道:“陈郎君,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你这样做,罗娘子并不会高兴。 你在上楼的时候,应是见到了匆匆忙忙逃离的罗娘子吧?你那时候,心里已是有了几分预感,知道这件事跟罗娘子有关。” 陈昊身子微颤,却依然嗓音沙哑地道:“那女人死的时候,你并不在现场!怎么就能笃定,你说的就是事实……” “因为,我的事实,建立在证据上。” 云霜淡声道:“何娘子脖子上的勒痕上,有她自己挣扎时抓出来的十道抓痕,有几道抓痕,甚至深得已经扣出了血肉。 这说明,凶手并不是一下子就把何娘子勒死的,甚至,还花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而陈郎君……” 她嘴角微微一抿,道:“你身强体壮,又自小习武,如果是你出手,何娘子又怎么可能有那么长的挣扎时间?” 孙仵作闻言,立刻站出来道:“这位娘子说得没错,从死者脖子上的伤痕上能看出,死者死前,曾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的挣扎。 这确实能说明,凶手的力气并不大,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把死者勒死。” 陈昊已是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他身后,却突然传来罗雪晴的一声轻笑,她缓缓走到了陈昊身前,头微微抬起,一双清明依然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云霜,忽地,抬起手道:“谢云娘子帮我找到了我的平安锁,方才,你突然要下楼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是要去找我的平安锁了。” 这番话,无疑坐实了自己的杀人罪名。 陈昊忍不住痛苦地道:“雪晴!” 云霜和她静静地对视半响,暗叹一声道:“抱歉,罗娘子,这个平安锁属于案子的关键证物,我无法还给你。” 罗雪晴的脸色似乎恍惚了一瞬,收回手淡淡一笑道:“这样也好,我也不希望它跟着我,去到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我相信,官府的人定会替我好好地保管它……” “娘子!你别这样!” 终于回过神来的莲心哭着扑了上来,哽咽着道:“定是有什么误会……娘子……娘子前几天不是还在跟奴婢说,等把范有良那小人赶走了,就……就带着奴婢,去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云州待上十天半个月,顺便……顺便物色一下新的姑爷人选么…… 娘子怎么可能杀人!” 罗雪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微微地垂了垂眼帘。 就在这时,杨元一突然冲了出来,那满脸的喜色仿佛跟在场一众脸色凝重的人处于不同的世界一般,手里拿着一个雕刻精美的螺钿镶刻匣盒,道:“云娘子,我找到了!找到了!” 不远处的小蝶看清了杨元一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道:“你……你在哪里找出这个盒子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它的钥匙在哪里!” 却见杨元一手里那个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锁,但那把锁此时,已是被打开了。 杨元一把盒子交给了云霜后,转头得意洋洋地道:“这有何难的?寻找证物可是我们捕快的基本功,只要东西在房间里,就逃不过小爷的眼睛! 不过你家娘子藏得可真够密的,竟是把它层层包裹在了自己的衣服里头,要找出它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 至于开锁嘛……” 他嘿嘿笑着,举起了手里的一根银针,“我杨元一行走江湖多年,怎么可能没点独门绝技!” 这种小偷小摸的独门绝技有什么好炫耀的?! 一众人顿时一脸无语,也忍不住对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无比好奇。 何娘子又是藏这个箱子又是把它锁起来的,不用问都知道,这里头定是藏着一个大秘密! 在他们说话期间,云霜已是打开箱子,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随即,她顺手把箱子给了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的丁县令,看向罗雪晴道:“罗娘子,我方才说了,你这回是冲动作案,你会突然起了杀人的心思,是因为,你听到了一些……足以颠覆你的心智的事情吧。 昨天,我在罗家时,曾听李总管说,罗老爷最后两年,瞧着明明越来越精神,身体也越来越好,最后却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恶化,药石无医。 那时候,我心里就起了一些疑心——罗老爷的死,只怕不全是因为病痛,而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头!” 众人皆是一惊。 便连一直在对云霜怒目而视的陈昊和莲心,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有范有良,脸色倏然就白了,扯了扯嘴角道:“你……你在胡扯什么!义父年轻时做买卖拼得太过,落下了一身病痛,他就是因为那满身病痛去世的!这件事,但凡是认识义父的人都知道……” “是啊……” 罗雪晴却忽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却仿佛来自阴间地府,让人心底发寒,“所有人都说,我爹是因为陈年旧疾去世的!所以,我从没有过任何怀疑!更不会怀疑,我爹的死,是我自己亲手选择的枕边人一手促成的! 直到昨晚,我在客栈后院处散心时,偶然碰见了也下来散心的何珍珍主仆!我就像这几天一般,下意识地藏了起来,许是以为后院里没人,何珍珍主仆竟是说起了我爹去世的事情! 当时何珍珍一直在抱怨范有良懦弱胆小没良心,仅仅因为夫人失踪了,就不敢来见她!说……我失踪难道不是一件好事?省得她和范有良亲自动手了!就是可惜了她大老远托人从永州带过来的药! 还说……那些药虽然跟当初害死我爹的药不一样,但都是出自永州,我们父女俩的老家在永州,也都是被永州产出的药物害死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意了……” 众人虽然已是从方才云霜的话中,猜到了罗老爷的死跟这对奸夫淫妇有关。 然而这两人的恶毒程度,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所有人的眼神,顿时都如刀一般砍在了范有良身上。 “胡……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范有良一张脸青了个彻底,低吼道:“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不甘心受到惩罚的只有你自己,故意这样说来陷害我!罗雪晴,我与你夫妻一场,竟是今日才知晓,你的心这么狠!” 第三十四章 能不能吃饱饭很重要! 罗雪晴冷笑一声,虽然她已是对这个男人失望了,还是忍不住觉得荒谬。 她当初到底是有多瞎,才会选了这么一个人? 丁县令这时候,走上前,手里举着一本小册子,冷声道:“范有良,这本册子,是在何娘子的匣盒里找到的,这是罗老爷去世前两年的病历簿,方才本官随意翻看了几页,看到好几页上头都用朱笔做了批注,写的都是‘药效太猛,需减去三成、药效减得太多,罗老爷状况起伏过大,恐引起大夫怀疑,需适量增药’之类的话。 罗老爷的病历簿,怎会在何娘子手里!那本子上写的批注,又是什么!” 本就有些崩溃的范有良陡然见到丁县令手里的病历簿,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几乎要裂开,脱口而出道:“这册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让珍娘……”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云霜却没再看他,转头看向已是腿软跌坐在了地上的小蝶,淡声道:“小蝶,你一直在何娘子身边服侍,这个册子的事,你定然清楚吧?” 小蝶整个人颤了颤,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那些事情,奴婢都没有参与,奴婢……奴婢也劝过娘子的,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 云霜直接打断她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只要你愿意协助官府断案,将来定然对你有利。” 小蝶呆了呆,这才停下了拼命磕头的动作,跪在地上哽咽着道:“奴婢……奴婢在百花楼时就跟着娘子了,范郎君把娘子赎出去后,娘子……娘子一直不甘心只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来到夏州后的某一天,娘子突然叫人联系上了以前百花楼的人,让他……让他秘密弄了些药过来,娘子虽然没跟奴婢说过这件事,但奴婢还是察觉到了,那些药是以前百花楼的一些客人用来……用来壮阳的大补之药…… 这种药药效很猛,仅需一点就能让一个身体孱弱的人一整夜都精神抖擞,但……它同时也很伤身体,便是百花楼的客人,也不敢轻易使用……” 壮阳药! 竟是让一个满身旧疾的男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这种伤身的补药,多么歹毒的心思! 范有良眼见着又要说什么,被一脸不耐烦的杨元一瞪了回去。 “那之后,范郎君每回过来,都会带来一本小册子,就是……就是丁县令如今拿着的那本,那是范郎君另外誊抄的罗老爷的病历簿,范郎君每回都要跟娘子在房间里拿着这本册子探讨上半天,奴婢……奴婢便是不知晓他们在说什么,也能察觉到,他们在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奴婢心里很害怕,曾私下里劝过娘子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却只换来娘子的一顿怒骂和惩罚,奴婢那之后,就……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小蝶继续颤声道:“那之后大概过了一年多,就传来了罗老爷病逝的消息,娘子那天很高兴,一直说,除去了老的,就差小的,咱们很快就要告别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了。 过了没几天,范郎君便让娘子去到山阳县,要娘子在他面前,亲自把那本册子烧掉。 然而……娘子提前留了个心眼,她另外找人又誊抄了一份新的病历簿,然后把假的那份病历簿,当着范郎君的面烧了…… 娘子对奴婢说,这叫未雨绸缪,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必须手里抓着范郎君的把柄,才能保证范郎君将来不会辜负她……” 范有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气得青筋暴跳,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小蝶就又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哭着道:“奴婢说的都是真话!绝无半句虚言!那本册子里的字迹就是范郎君的字迹,官爷可以拿范郎君以前的笔墨进行对比!” 这哪里还需要对比? 一切的真相,已是呼之欲出。 范有良见自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目眦欲裂,竟是突然发疯一般朝小蝶冲了过去,“你这个贱人……” 然而,他脚步刚刚迈开,就被站在一旁的严方轻而易举地踹翻到了地上,一只脚死死地踩着他的背,龇牙道:“我瞧这里头,最贱的人就是你,你再骂一句,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的舌头拔了?!” 严方到底是上过沙场的将军,一双虎目一瞪,就唬得范有良脸色煞白,再也不敢造次。 一直脸色恍惚的莲心忽地,眼眸含泪,死死地盯着云霜,“云娘子,你可是早就知道我们娘子为何杀人?” 云霜静默片刻,道:“我只是推断出了,罗娘子这回是冲动犯案,且能让罗娘子这般失去理智的人,只有可能是她的双亲。 罗娘子不是会迁怒无辜之人的人,她会杀了何娘子,只有可能是,何娘子也参与进了那些腌臜事里。 所以,我才让杨捕快再去重点搜一下何娘子的行李,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何娘子这种背景复杂的娘子,会背着范有良给自己留一手,她也猜到了。 只是,何娘子留下来的东西会是这般有力,直接就能把范有良定罪,多少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也就是说,你明知道我家娘子会这么做……全是被这对小人逼的!我家阿郎,也是被这对小人害死的!” 莲心忽然崩溃一般嘶吼道:“那我家娘子以牙还牙,为父报仇,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 她这一句句“何错之有”,重重敲进了云霜的心底。 云霜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坚定地道:“你家娘子报仇没错,但是,方式错了。” 法不容情。 但……法也有情。 云霜参与案件侦破的时间虽然远不及一些老刑警,但已是深深懂得了这个道理。 莲心微微一怔,似是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她。 身为正主的罗雪晴倒是一直脸色平淡,这会儿,忍不住低低一笑,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若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忍住,不去手刃仇人么?” 云霜微愣,垂眸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我是截然一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仇人,然后去自首。 但现在,我不能。” 因为,她身上还背负着两条小小的生命,还有两个小人儿,正在同心堂等着她回去。 罗雪晴一脸怔然。 云霜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罗娘子,你当时会这般冲动,也是因为,你觉得如今的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所以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吧。 但并不是,你身边,还有很多需要你、关心你的人。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罗雪晴的眼底,忽然就酸涩了。 这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竟是仿佛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她的心底,自从阿爹去世后,她心底的惶然、孤独和自暴自弃,都被她一览无余。 在云霜说话的时候,江啸一直在看着她,这会儿,忍不住黑眸微动。 这女子的肩膀明明如此细瘦,在这瞬间,却仿佛能自己撑起一片天地。 罗雪晴猛地闭了闭眼睛,嗓音酸涩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方虽然也无比唏嘘,但性子到底大大咧咧,见案子似乎尘埃落定了,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道:“老天爷,这下子,罗娘子和那姓范的人渣都逃不过牢狱之苦了,那罗家以后……会落到谁的手中?!” 这可关系着他们夏州卫所的粮草充不充足啊! 能不能吃饱饭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第三十五章 保护她的重担 严方这一嗓子仿佛石破天惊,一众人顿时从那莫名凄凉的氛围中回过神来。 丝毫没察觉到大伙儿的怪异目光的严方急着寻找认同感,猛地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这也关系着你那一千两赏银呐!” 这赏银,范人渣是不可能给了。 云娘子能不能拿到,还得看接下来执掌罗家的人啊! 云霜:“……” 靠,方才查案查得太投入,竟然都忘了这档子事! 就在云霜和严方大眼瞪小眼之时,一旁的江啸似乎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唇角,淡声道:“罗老爷膝下只有一个罗娘子,执掌罗家的人,自然只能是罗娘子。” “可是,总兵……” 严方连忙急吼吼地道。 江啸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谓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先前的一些朝代,甚至把替父母报仇当作一种可以宣扬的美德。 大齐虽不至于此,但也有明文规定,因为父母受辱杀人的,一律从轻处理。” 大齐的律法,就涉及到云霜的知识盲区了。 她转头,看向江啸,“此事当真?从轻处理,是有多轻?” 方才断案时,还一副公私分明的严肃模样。 这会儿,一双眼睛仿佛比天上的明星还要亮了。 江啸垂了垂眸,道:“我记得看过一个类似的案例,凶手最后被判仗一百,徒刑两年。” 只是两年! 原本一脸绝望的陈昊和莲心,这会儿心里的惊喜和期盼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罗雪晴也一脸怔然,有种如在梦中之感。 还被严方踩在脚下的范有良脸色大变,刚要说什么扫兴的话,却没料想严方心里一开心,一时忘了自己脚下踩了个人,整个人就要蹦起来,“这样的话,罗娘子最多服刑几年,就又能回来了……” “嗷嗷嗷!疼!我的腰……断了!断了!” 随着一阵杀猪般的吼叫声传来,严方才猛然想起了范有良的存在,连忙稳住了自己的身体,颇有些嫌弃地瞪了范有良一眼。 这人渣,真是纯粹来膈应人的。 害他连高兴都不能尽兴!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如释重负的沙哑嗓音,“如果……这一切当真如总兵所说,那老奴以后,就不怕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阿郎了……” 众人下意识转头,就见不远处的楼梯处,缓缓走了两个人出来,打头的,正是罗家的总管——李有才。 只见他此时红着一双眼,无比怜惜又沉痛地看了罗雪晴一眼,叹息道:“娘子,你太傻了,你若当真为了替阿郎报仇落得什么不好,只会让九泉之下的阿郎痛苦。 如今,虽然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般严重,但你多少是要受一些刑狱之苦了,自你出生以来,阿郎就一直是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这样,是在割他的心。” 见到李总管,方才一直冷静自持的罗雪晴顿时像孩子见到了自己的长辈,暗暗咬了咬下唇,“李叔,我知晓,我这回冲动了……” 跟在李总管身后的,是罗老爷收养的第三个义子——常子君。 却见他此时眉头微皱,似是无法融进众人的欢喜中,忽然,开口道:“可是……雪晴姐的罪行便是能轻罚,具体怎么罚、罚多少年也还要等州府那边定论,若是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般乐观,雪晴姐被判的刑罚远远超过两年呢?诺大的罗家,也不能一直没有一个主事人……” 话音未落,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番话显得有些无情了,连忙道:“我……我只是担心在雪晴姐服刑期间,罗家会被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趁虚而入……” “这你不用担心。” 李总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看向丁县令,道:“阿郎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都在担心娘子,便是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担心他不在后,娘子会被人欺负,甚至,受到伤害。 因此,阿郎在弥留之际,用最后的力气,立了一道遗嘱。 若娘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娘子又没有儿女,罗家的家产不会落入任何一个人手中,到时候,小人会在官府的监管下,散尽罗家家财,其中三分之一拿来安置罗家众人,其余的,尽数捐献给夏州卫所,协助夏州卫所,定国安邦。 阿郎原本想直接对外公布这道遗嘱,只是他担心,这道遗嘱一道公布,有人会抓着他想把财产留给外孙子女这一点,让娘子生下儿女后,再对娘子……行不轨之事。” 李总管越说,嗓音越是沙哑,“阿郎想了许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两全之法,最后,还是选择把这道遗嘱先隐藏起来,若老天爷注定不放过罗家,与其让无辜的子孙后代受罪,不如让罪孽就此终结在娘子这边。 总归,娘子若没了,罗家也没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什么也别想得到!” 一直情绪淡然的罗雪晴忍不住眼眸微睁,万万没想到,爹……竟是为她想到了这一步。 “而若娘子不是没了,只是……暂时遭遇不测,则由小人协同陈郎君,代为掌管罗家产业,等娘子平安归来后,再把一切归还给娘子。” 李总管缓缓道:“这道遗嘱,是由丁县令作为主证人,并经过了官府公证的,这天底下任何人,都不得忤逆。”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说什么,常子君难以置信的嗓音便突然炸响,“为何……为何代为掌管罗家产业的人里,只有大哥和李总管!我呢!二哥呢!” 李总管面无表情地看向常子君,“这是阿郎的决定,阿郎为何这般决定,这天底下,也许只有阿郎一个人知道。” 他其实多少感觉到了一些。 阿郎本就更希望娘子和陈郎君成亲,觉得陈郎君对娘子的感情更真挚浓烈,只是,他宠溺了女儿一辈子,实在不想在婚姻大事上违逆她的心意,何况,范有良那孩子虽然偶尔有些过分精明,但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在立遗嘱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把保护娘子的这个重担,放在了陈郎君身上。 阿郎精明了一辈子,只在唯一的女儿的事情上糊涂过。 但幸好,阿郎这一回没有选错人。 常子君闻言,有些踉跄地退后了两步,嘴里似乎在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三十六章 云霜的选择 罗雪晴凉凉地看了常子君一眼,经过了范有良的事,再多的背叛对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她终究是辜负了那些真正关爱她的人。 丁县令见事情已是告一段落,一扬手道:“把范有良和罗娘子……带回县衙吧。” “是!” 立刻有两个捕快上前,一前一后地围住了罗娘子,十分客气地让她随他们走。 陈昊牙关紧咬,一个大男人,眼圈红了大半,猛地走前一步道:“雪晴……” 罗雪晴身子微颤,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低道:“等我回来后,若……你不嫌弃我曾与别人成亲……” 她话没说完,陈昊就立刻道:“我不嫌弃,我……永远都不会嫌弃……” 罗雪晴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扬,转头看了陈昊一眼,那弯弯的眼角,让陈昊想起了小时候第一眼就惊艳了自己的那个坐在秋千上仿佛小仙童一般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娃。 只听罗雪晴带着轻笑声,道:“你真是个傻子。” 陈昊呆怔在了原地,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无比酸涩的眼睛。 范有良虽然恶心,但有句话说对了。 是他不够努力,没本事让雪晴在最开始就选择他。 才会让雪晴,必须遭受这些不该属于她的痛苦。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心中最不能被玷污的那个人。 罗雪晴收回眼神,继续跟着一众捕快往前走,在经过云霜时,低低道:“云娘子,若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应该能成为一对闺中密友吧……” “以后也有机会。” 云霜看向她,嘴角一扬道:“罗娘子,我会等着你回到罗家。” 罗雪晴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好。” 说完,她没再停留,就这样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云霜看着罗雪晴离开后,转向李总管,低声道:“李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总管神情复杂,在这个女子指认娘子是犯人的时候,他其实已是走到了楼梯口那边。 娘子如今会遭受刑狱之苦,可以说有这女子的原因在里头。 但……这件事也不能怪这个女子,何况,娘子瞧着很是喜欢与欣赏她。 他终是暗叹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 两人下了大堂,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后,云霜也没有客套,直截了当道:“虽然那张寻人启事,是范有良让人去张贴的,但上头盖的,是罗家的印章。 如今,虽然事情有些超乎想象,但我也算是把罗娘子找回来了。 不知道贵府,什么时候能给我兑现这一千两赏银?” 李总管多少猜到她想找他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我们罗家做买卖这么多年,最是讲究诚信二字,这一千两赏银,自是要给云娘子的。 我回府安排好……以后的事情后,便立刻遣人……” “稍等,李总管,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云霜顿了顿,道:“这一千两赏银,我愿意只拿一半。” 李总管这样的人精,立刻听出了云霜话里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道:“都到了这份上了,我们娘子离开前,也直言回来后,希望能与云娘子成为闺中密友,云娘子有什么想要我们罗家帮忙的,就直说吧。” 普通的百姓,几辈子都可能挣不到五百两。 云娘子能这么爽快地舍弃这么大一笔银子,所求的东西,定然不少。 至少其价值,定然高于五百两。 云霜不由得笑了,她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家里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男人,膝下还带着两个幼儿,若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银钱,好生活能不能过上我不知晓,但定然会引来一堆豺狼虎豹。 若只有我一个人,我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便是了,但我的两个孩子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我不希望他们遭受危险。 我只拿走五百两,是因为,我想厚着脸皮与罗家谈一个合作,我希望罗家能对外宣称,因为罗娘子和范有良双双出事,那一千两赏银无法给我兑现,并对外隐瞒我的身份。 同时,我希望罗家能帮我在山阳县的县城寻一处安全舒适的宅子,并帮我寻两个可靠的侍婢和几个打手。 接下来,我想在山阳县做点小买卖,在做买卖期间,我也希望能得到罗家的帮助。” 便是她把这一千两赏银都拿在手中,守不住也没用。 何况,坐吃山空,永远是最愚蠢的法子,她定是要想办法让钱动起来,以钱生钱。 若她主动放弃五百两,能得到罗家的帮忙,以后她在山阳县做买卖,便等同于有了一个大靠山。 李总管心里不禁暗暗感叹,这娘子着实聪慧有远见。 云霜提的这几个要求,对他们罗家来说只能说轻而易举,何况,一千两现银便是对于罗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如今罗家刚刚出事,这种额外的支出少一些,也能减轻他们的压力。 他点了点头,道:“自是没有问题,不过,按照阿郎的遗嘱,如今的罗家由我和陈郎君一起主持大局,我还需回去问问陈郎君的意见,才能给云娘子一个明确的答复。” 见李总管这么好说话,云霜不禁嘴角微扬,道:“好,到时候李总管遣人跟我说一声便是。” “不过……云娘子是想从你原来的村子里搬出来吧?便是我们罗家对外宣称你没有得到那一千两银子,若云娘子突然搬家,别人也定会好奇云娘子这笔钱从哪里来罢。” “所以,我希望罗家再帮我一个忙,找个名义上的房东,装作这个宅子是我租的。” 云霜笑着道:“其余事情,我会自己解决,李总管不必忧心。” 比起一下子大富大贵,还是给人一种她的财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比较不容易惹人注目。 她也能有更多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总管也不由得笑了,感慨道:“如云娘子这般聪慧的娘子,自是没什么需要我忧心的。” 最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李总管便告辞了。 罗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和陈昊接下来,是有得忙了。 办好了这所有事情,云霜也一扫这个案子带给她的压抑,亲自把李总管送出了怡园客栈。 就在她也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见到江啸协同丁县令,大步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她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说不用她把赏银分给他,但她这次能顺利破案,多亏了这个男人帮忙。 于情于理,她都该跟他道声谢。 第三十七章 我以为你在害怕 就在这时,似是察觉到了云霜的视线,正在和丁县令说话的江啸突然抬头,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了她。 两人视线相对,云霜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 总觉得这男人的视线,变了,变得比一开始要温和上许多。 此时她在他的斜前方,想了想,正打算直接走过去,忽地,却见到客栈门后的角落处,银光一闪,照出了躲在阴暗处的常子君那一张扭曲狰狞的脸。 她心底一突,下意识就大声道:“江总兵,小心……” 几乎是在她开口那瞬间,常子君就利箭一般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袭向了江啸! 江啸立刻转身,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利刃,往前一砍! 顿时鲜血飞溅,常子君惨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捂着被砍伤的肩膀,大吼道:“都给我上!罗家那边是没希望了!若是能伤了江啸,大王定会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忽然跳下了无数黑衣人,把客栈大门团团围住! 也围住了没有及时离开的云霜。 云霜的心顿时高高提起,猛地转身看着那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脑子快速运转。 她以前是刑警,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但先别说这个身体先前从没锻炼过,还是大病初愈,哪里能跟这么多黑衣大汉搏斗! 更别说,她手上一件武器都没有,就算有,她也不会用,她以前只用过枪! 不待云霜想出一个避难法子来,一众黑衣人就大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下一息,她的右手手腕突然一热,她被猛地拽了过去,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宽阔灼热的怀抱里! 头上的帷帽因为这一撞,倏然掉落地面。 鼻子也仿佛要断掉了一般。 那股酸痛之感还没过去,鼻子间就弥漫开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她被江啸紧紧抱在了怀里,随着他的动作不停转动磕碰,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一片刀光剑影和浓浓血光。 耳边,是不断传来的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 严方一边砍人还在一边大声嚷嚷,“尔等竖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直接找上咱们总兵!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霜无法看清外头的情形,余光只能看到人影杂乱,也不知道是他们的人还是敌人,心里难免有些心焦。 她记得,江啸这次身边只带了严方和两个小兵,对方的人却不少。 若他们应对不来怎么是好? 然而,她心焦没多久,面前的男人就突然停了,搂着她肩膀的手似乎也松了些,云霜耳边还不停有惨叫声传来,一时闹不清,他是战术性停顿,还是情况已是转好了,只能继续乖乖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严方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云娘子,方才看到你见到尸体眼也不眨的样子,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啊,哈哈哈!” 云霜身子一僵,连忙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人,慌乱中一抬头,就见到面前的男人正垂着眼眸,仿佛方才一直在低头看着她。 看着她犯傻,像只傻狍子一样缩在他怀里。 再看不远处,黑衣人倒了一地,只剩下几个,由那两个小兵对付已是足矣。 云霜心里,忍不住就起了一些火,面无表情道:“既然情况已是稳定了,江总兵怎的不说一声?” 还一直搂着她! 江啸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在害怕。” 方才,她严丝合缝地靠在他身上,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领,仿佛生怕被他甩出去,便是他停下了,也一动不动。 原本想松开她的江啸莫名地就顿住了,一只手搂着她纤细的肩膀,一只手还握着不住往下滴血的大刀,垂眸看着她乌鸦鸦的发顶,头一回,不知道要怎么做。 只知道,怀里的女子竟是无比柔软,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他轻轻一掐,就要散开了一般。 云霜:“!!!” 她害怕个毛线! 她只是担心自己乱动,会妨碍他好么! 人家到底救了她,也不好给人甩脸,只能暗暗咬了咬牙,道:“那就谢过江总兵了。” 但仔细想想,她会遇到这危险也是因为他。 因此这声谢,云霜说得颇为勉强。 严方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却突然凑了过来,嘴巴微张道:“不会吧!云娘子,你还害怕哭了!” 却见面前的女子眼眶通红,眼神湿润,小巧秀气的鼻子也红彤彤的,就仿佛刚刚哭过一场一般,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云霜:“……” 终是忍不住咬牙道:“我没有哭,你家总兵的胸口硬得跟石头一样!我鼻子都要被撞断了好么!” 语气里的嫌弃,简直是盖也盖不住。 江啸:“……” 不由得眉头微蹙,手指微动,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摸一摸她那红通通的鼻子的冲动。 就在这时,那两个小兵把所有黑衣人都解决了,毫不留情地把身上满是伤痕的常子君紧紧捆住,一把丢到了江啸面前,行礼道:“总兵,这附近应是没有埋伏了!” 江啸这才收回自己的神思,冷冷地看向常子君,“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了金蒙国?” 常子君这会儿已是豁出去了,凄厉地大笑几声,恨声道:“金蒙国的探子半年前找到我,说我与其在罗家窝囊一生,不如投靠他们大王,只要我能协助他们大王入侵大齐,我就能获得无上的尊荣!到时候,我不会再是那个一味被打压、得不到重用的常子君!我会站在所有人之上! 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罗大富看轻了他一辈子,最后还给他摆了这么一道! 若没有那个见鬼的遗嘱,罗雪晴和范有良双双出事后,他就能在罗家获得更多权力! 到时候,再想办法除去李有才和陈昊,整个罗家就是他的了! 他也能更好地替大王做事! 这是他投诚后,金蒙国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却搞砸了,他就知道,他完了,便是他去了金蒙国,也不会得到重用! 就跟他在罗家一样。 云霜眉头微蹙。 常子君有问题,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杨元一说他跟罗雪晴亲如姐弟,然而,他昨天在罗家,话里话外都在帮范有良脱罪,便是在范有良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条一看就有问题的手帕,也依然坚持,范有良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这态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找到失踪的罗雪晴。 只是,她还是没想到,他竟是金蒙国的探子! 江啸却对这种事已是习以为常,收刀入鞘,冷声道:“把人带回卫所……” 话音未落,远方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擂鼓声,因为距离太远,鼓声紧密悠长,时断时续。 在这一地尸体和鲜血的映衬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 第三十八章 山洞里的野男人 “总兵!” 严方立刻转向江啸,道:“是城外的警报,金蒙国那群莽子有动静了!我们要立刻回去!” 娘的,就知道入秋后,那群孙子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前儿个秘密派人策反了伍成器,偷了他们的布防图。 紧接着又来一个常子君! 这会儿,更是干脆有大动作了! 真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江啸看向城外,眼光落在远处幽幽升起的狼烟上,面色沉冷,忽地,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就见她眉头紧蹙,似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一个钩子,在他心上轻轻勾了勾。 他看了她片刻,低低开口,“云娘子可是又怕了?” 云霜的眼神霎时一变。 他才怕了! 夏州这样的边境州镇,四周围建了许多烽火台,一旦有外敌入侵,点燃烽火,击鼓预警是常事。 住在周边的百姓已是习惯了,每当看到烽火,听到鼓声,都会立刻回到家里,闭紧门窗,没有紧要的事情都不会出门。 原主在夏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自是没少经历,云霜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到底是第一次亲历这样的事情,方才又经过了这么一场厮杀,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罢了。 然而,不待云霜开口说什么,江啸就突然微微俯身,沉声道:“云娘子有胆子对我做局,不该没胆子应对这样的场面才对。” 云霜眼眸微睁,哪里能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跟她算旧账。 这时候,没有押着常子君的那个小兵已是走到一旁,把江啸的马牵了过来。 江啸接过马缰,身姿利落地踩镫上马,带起一阵混杂着血腥味和男人身上淡淡皂香味的清风,直直地扑向云霜。 江啸在马上坐稳后,低头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他,似乎在控诉他方才那番话的女子,嘴角不由得轻轻一扬,轻声道:“不过是小场面,那群蛮子打不进来。你今晚莫要回长胜村,在县城里再待一晚。” 带着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理所当然说完这番话后,男人一拽缰绳,身下的骏马立刻精神抖擞地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原本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家总兵和云娘子互动的严方连忙也一甩马鞭,跟了上去。 云霜皱着眉,原本还在琢磨男人最后那番话,眼神却忽地,被他腰间的一样东西攥住,一双眼眸,猛地瞪大,头一次体会到了,人震惊到一定程度时,原来是真的能听到天雷滚动的声音的。 那男人的腰间,此时悬挂着一块椭圆形的上好白玉配件,虽然他已是离她有一定距离了,她还是隐约能看到,那块白玉上,雕刻着几片栩栩如生的霜花。 它原本应是被塞进了衣服里或腰带里,因为方才的打斗,才掉落了出来。 这与原主记忆中那块自小陪伴着她的玉佩,一模一样! 那块玉佩,怎会在江啸身上!它应该被当年山洞里那个男人拿走了才对! 难道,江啸就是…… 不可能!堂堂夏州总兵,朝廷三品大员,怎会是当初山洞里的那个野男人! 云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脑子一片空白,竟是无法思考半分。 突然,身后响起杨元一有些焦急的大嗓门,“云娘子,你没事吧!怎么好像整个人都呆住了?完了完了!云娘子不会被吓傻了吧……” 云霜的心神,终于被他这大嗓门强行扯回来了几分,闭眼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转身看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杨元一,道:“我没事,只是,江总兵方才让我在山阳县再待一晚,我在思索今晚住哪儿罢了。” “原来如此,我还担心你跟丁县令一样,吓得脚软走不动路呢……” 杨元一话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丁县令气急败坏的嗓音,“你这臭小子!换你差点被那几把大刀砍到试试!你们走在后头,躲得倒是快!” 云霜转头,就见白着一张脸的丁县令在两个捕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察觉到云霜的眼神,丁县令立刻挣脱了那两个捕快的搀扶,只是走出第一步时,还是狠狠踉跄了一下,十分危险地稳住了,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勉强挺直腰,手握成拳置于唇下,轻咳一声道:“这回,多亏了云娘子,我们县衙才能这么快破了这个案子。” 丁县令虽然有些爱面子,但他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案子破了对他也有好处,不过是服一下软,会少一块肉不成? 云霜嘴角微微一扬道:“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丁县令不必这般客气。” 丁县令点了点头,又轻咳一声道:“咱们山阳县有这么一位聪明绝顶的娘子,也是咱们山阳县的福分。若以后,山阳县再有案子,还希望云娘子多多帮忙才是。” 云霜微微扬眉。 一旁的杨元一已是迫不及待地道:“对啊对啊!咱们山阳县破案子的效率是出了名的低!州府那边都批评过咱们好几回了!以后有了云娘子,咱们就能扬眉吐气……” “杨元一!” 丁县令忍不住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案子虽然破了,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候不早了,是时候回去了。” 再让这臭小子说下去,他只怕要把他今天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要说出去了! 看着他们的互动,云霜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以前警局里的兄弟,有些忍俊不禁,道:“那我就不妨碍几位了,以后县衙若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她如今的户籍在夏州,还是最难迁出的军户,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里了。 跟县衙的人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她说完后,杨元一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被没好气的丁县令强行提着耳朵扯走了。 云霜看着他们离开后,顿时不再伪装自己,眉头再次深深蹙起。 若江啸当真就是山洞里那个男人,也就是说,他是狗蛋和二丫的亲爹…… 只是,也很难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州的总兵是怎么沦落到那个小山洞里,还随便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 也许,那个玉佩只是偶然到了他身上…… 如今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再想下去只是庸人自扰。 云霜狠狠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绪甩了出去,便匆匆赶往同心堂。 如今最重要的,应该是想想,今晚住哪里。 第三十九章 他们的大名 所谓有钱就是要豪横! 云霜回到同心堂,接上了狗蛋和二丫后,便径直去了县里最好的客栈——七风居。 七风居的东家也是山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之一——曹家,曹家经营的是客栈生意,当初就是从山阳县起家的,虽然曹家兴盛后,便搬到了夏州离边境比较远的州府——定安县,但他们做得最大的客栈还是在山阳县。 二丫今天的精神是越发好了,她听闻娘要带他们再在山阳县住一晚,还要住最好的客栈,激动得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小嘴说个不停,“娘,二丫还是第一次住客栈呢!昌永哥哥说过,客栈的房间都可大可漂亮啦!它会比村长婶婶家的房间还大吗?” 二丫见过的最大的房间就是黄村长家的房间,那时候,苗嫂子还暗搓搓地引诱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们娘一起住进来。 云霜笑微微地看着二丫,道:“二丫一会儿可以看看,那里的房间是不是更大。” 另一边的狗蛋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小小的眉头一直皱着,嘟囔道:“最好的客栈,定然很贵,娘,你确定我们的银子够吗?” 面对儿子怀疑的眼神,云霜哭笑不得,拍了拍胸脯道:“娘说过,以后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不会食言,你一个小孩子,天天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为了显示自己家的经济情况完全没有问题,云霜更是豪横地点了一个上房。 七风居位于山阳县,这里的上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一晚也就一两银子。 最后,云霜领着两个被她的豪横吓到了的小娃娃,在一众伙计的招待下,进了他们的房间。 七风居的伙计专业素养也没得说,虽然在云霜说他们要一间上房时,他们的眼神诡异地在他们三个的穿着上扫了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笑眯眯地就把他们带过去了。 云霜随即,请他们准备三人份的饭菜送上来,又让他们替他们准备一会儿洗澡用的热水。 在伙计要离开的时候,云霜叫住了他,道:“今天下午的鼓声,是因为金蒙国打过来了吧?” 伙计现在把云霜看作了某个下乡体验生活的富贵人家的娘子,连忙无比热情地道:“小人就说先前怎么没见过娘子,娘子不是山阳县的人吧?放心,在山阳县,这种情况常有,有江总兵在,那些蛮子是绝不可能打进来的! 等明天,小人遣人去城外问问,若警报解除了,娘子便想去哪儿都不用担心了。” 他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任何不安或惶恐,瞧着哪里像是一个生活在战乱频繁的边疆的百姓。 而他们这番自信的来源,是那个男人。 云霜再一次体会到了,江啸在这些百姓心中的地位。 她的心情又忍不住复杂了起来,嗯了一声,让那个伙计一会儿再送一些笔墨进来,就让他离开了。 两个孩子哪里知晓自家娘亲的烦心事,还在那里小嘴张成一个圆圈地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乡巴佬进城一般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摸够了,二丫跑回来扑进了云霜怀里,眼睛亮晶晶地道:“娘,这里真的好漂亮!好像说书先生讲过的大皇宫!” 村里偶尔会有四处游走的说书先生到来,每到那时候,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搬起小板凳聚在一起,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的娱乐之一。 云霜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想着那个男人,她竟是从二丫的模样中,看出了几分那个男人的影子…… 这时候,狗蛋背着一双小手,一脸矜持地走了回来,道:“这个房间还不错。” 顿了顿,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娘,我们的钱真的够?” 云霜:“……” 简直是入魔了! 她竟然觉得狗蛋如今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跟那男人有几分相像!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看向被她吓到了的两个孩子,勉强笑笑道:“放心,你便是想在这里再多住几晚,银子也够!” 说完,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吃完饭洗完澡后,便让他们坐在了桌子前,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白纸。 二丫好奇地看着她,歪了歪小脑袋道:“娘,你想做什么啊?” 云霜拿起毛笔,蘸了蘸墨,道:“你们长这么大了,也是时候有自己的名字了。” 二丫顿时更不解了,“我的名字不就是叫二丫吗?” 云霜:“……”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法子跟他们说明,“那个不是你们的名字,只能说是……小名,你们以后要念书上学堂,还要去外头交很多很多朋友,一直用小名的话,别人会觉得你们不礼貌,必须要有一个大名才行。” 二丫和狗蛋顿时呆了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好一会儿,狗蛋才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道:“娘,你说……我们要念书上学堂?就跟……就跟黄明礼和许维安他们一样?” 黄明礼,是黄村长的小孙子,跟狗蛋一样大。 而许维安,是许昌永的小侄子,就比狗蛋大一岁。 虽然他们都是军户,以后是不可能考取功名了,但若想在军中出人头地,往高处爬,也不是空有一身蛮力就可以的。 因此,有能力的军户,都会在孩子小时候就找先生给他们启蒙。 村里有这个能力的人家,也就黄家和许家,其他村民虽然没有钱请先生,但跟他们两家关系好的,也会塞点钱给他们,把自己家的孩子塞过去一起念书。 云霜不知道的是,狗蛋每每经过黄家和许家,听到里面的朗朗读书声时,都会忍不住停留片刻,一脸羡慕。 云霜嘴角微扬,点了点头道:“当然!你们两个以后都要念书上学堂!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 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 这几个字,对狗蛋和二丫来说,太陌生太陌生了。 狗蛋忍不住咬紧下唇,咬得很用力很用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二丫却没有自家阿兄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闻言无比兴奋地道:“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能成为勿以这样的乖娃娃了?娘,二丫要念书,要成为有学识的人,还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娘,我和阿兄的大名是什么?” 娘可是说了,要做这些事情,必须有一个大名才行! 云霜微微一笑。 这些天,她闲着的时候,都会思索要给他们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这会儿,她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她抬起手,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大字。 第四十章 好多好多钱钱 二丫连忙探头过去,很是捧场地哇了一声。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你哇什么?你看得懂?” 二丫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小脑袋,“看不懂。” 云霜哭笑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云、伊。” 她抬头,笑眯眯地道:“二丫,这是你的大名。” 又念,“云、尹,这是狗蛋的大名。” 伊,代表优雅、美丽、温婉。 尹,代表尊贵、有序以及品德高尚。 云霜做不到像真正的古人那样,取个名字都引经据典,只能把自己对这两个孩子最真挚的期盼,融入他们的大名中。 两个孩子不自觉地跟着云霜念出了声,心里都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慢慢地充盈了他们的心房。 就仿佛,他们脚下的土地,一下子踩得更实了。 这是他们的大名。 他们有大名了! 二丫,哦不,云伊立刻欢喜地拍着手,蹦蹦跳跳地道:“我和阿兄的名字都好好听!娘亲好厉害!” 云尹默默地把自己的名字念了好几回,又把妹妹的名字念了好几回,一脸认真地道:“我记住了。” 永远也不会忘。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不管他们的亲爹是谁,他们是她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这就足够了。 这一晚,母子仨都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们吃完早饭后,客栈的伙计突然来了,道:“云娘子,有人来找你,来人说是罗家的人。” 云霜昨天入住了七风居后,担心李总管找不到他,特意拜托这里的伙计帮她跑了罗家一趟。 她扬了扬眉,李总管那边是要给她答复了?这也太快了吧!她还以为至少要等上几天呢。 她立刻道:“劳烦你请他上来。” 见到来人后,她不禁笑了,“李总管,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 李总管朝她温和地笑笑,进了房间,让云霜把大门关好后,突然郑重其事地朝她施了一礼,“我听闻了昨天的事情,万万没想到,常郎君竟是……竟是做出了这种叛国投敌的事情,还差点伤了云娘子。 常郎君是我们罗家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我们罗家都要跟云娘子赔礼道歉。 我接到消息后,一整晚都坐立不安,故而今天一大早,就不请自来了。 还望云娘子不要介意。” 云霜连忙站起来,扶起李总管,“李总管太多礼了,常郎君做出那样的事情,任谁都防不胜防,我如今也一点事都没有,李总管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有才虽然依言直起了身子,脸上的愁苦却无法散去,低叹一声,道:“我也没想到,罗家竟会接连受到重击,云娘子大度,但我们罗家也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说完,他把一直捧在手中的一个两个女子巴掌大的黄花梨花卉纹木箱放到了桌子上,把箱子打开,里头赫然放着一个精美的宝蓝色绣花鸟纹荷包,只见那个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看着就喜人,旁边,还放了好几串铜钱。 那下头,则是压着好几张整整齐齐折叠了起来的银票。 李有才把那个箱子往云霜面前一推,道:“这里头,有四百两银票,以及八十两碎银,为了方便云娘子使用,我特意让人把最后的二十两换成了铜钱。 这些银票,云娘子可以在大齐任意一个钱庄兑换成现银。” 云霜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激动,看了那个箱子一眼,笑着道:“李总管有心了。” “至于云娘子昨天提的那几个要求,我昨晚与陈郎君商讨后,决定应下了。” 李总管又深深地行了个礼,道:“若以后,云娘子有任何需要我们罗家的地方,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在下昨晚,已是派人去给云娘子寻找合适的房子,只是,购置宅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等我们这边准备好了,自会去通知云娘子。” 云霜的嘴角不禁又上扬了一些,点头道:“劳烦李总管了,我这边刚好也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下事情,李总管若想找我,去城外的长胜村便可。” 最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总管便告辞了。 云霜送完李有才回来,就见到云伊和云尹正趴在桌子上,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看着桌子上的箱子,不住地发出惊叹的声音。 “阿兄阿兄,这都是我们的钱钱吗?这也太多了!我都不会数了!” 云尹依然板着一张小脸,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应该是,娘先前帮人抓到了坏人,这是别人给娘的奖赏。” 云尹还记得,前天云霜带着他去罗家探案的事。 “哇!抓坏人能有那么多钱钱!二丫……我、我以后也要抓坏人!” 云霜忍不住笑了,把两个孩子提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嘱咐他们暂时不要把他们家有这么多钱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会把坏人吸引过来的。 云伊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地道:“娘,我绝不会说的!别人给我很多很多麦芽糖也不说!” 云尹也紧张地道:“我……我也不会说的!” 云霜顿时笑着抚了抚他们的小脑袋。 一直到了下午,客栈的伙计告诉她,城外的警报解除了,云霜便带着云伊和云尹,大包小包地到了先前跟老李约好的地方。 前天,她让老李先回去的时候,老李就说,第二天他会再过来接他们回去。 是以昨天,云霜特意叫了个人等在他们约好的地方,却没等来老李。 估计是城外戒严,他不方便过来。 今天,老李倒是如约到来了,一见面就道:“霜娘,实在对不住,昨天城外的蛮子又有动静,黄村长让我们都留在自己家不要乱跑,不是我不想过来……” 云霜扬唇一笑道:“我晓得的,老李叔不必介意,如今正值秋收,村里人都忙,我还这般劳烦老李叔,我该赔不是才是。” 说完,不待老李说什么,就把带来的东西都放上了老李的驴车,不好意思地道:“老李叔,我买了些东西,到时候对外可以说,这些东西是你们买的吗? 回去后,我会跟你和花嫂子好好解释的。” 老李看着一车子的东西,有些怔然,但云霜都这么说了,只能先应下。 接下来,一路顺畅,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长胜村。 老李先是帮云霜把那些大包小包都放进了他们家后,云霜才带着两个孩子,到了花嫂子家,先是郑重地跟他们道了谢,随即就把自己举报了伍成器的所在,从卫所的军爷那里得到了一笔赏钱的事情说了。 她没有明确说自己得到了多少赏钱,只含糊地说了一句,卫所的军爷挺大方的。 第四十一章 做人后爹这种事 花嫂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原来伍成器那家伙是你举报的!你不知道,后来黄村长隐晦地跟别人说,那家伙贪生怕死,上了几回战场就吓尿了几回,后来他听说先前有逃兵去投靠金蒙国,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赏,在金蒙国成了人上人,便偷了卫所的布防图,想着等事态平复一些,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投靠金蒙国! 若真让他得逞了,可不得了! 幸好你聪慧,发现了那家伙的所在!” 她就说,那天,卫所的军爷怎么把伍家一家老小都抓去了。 原来他们竟是做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云霜笑着道:“伍家到底跟我们同是长胜村的人,我不是故意瞒着花嫂子这件事,实在是担心……” “哎哟,担心什么!那种人渣,有人能治他,我们感激不尽才是!否则最后受害的也是我们!” 花嫂子立刻豪爽地摆了摆手。 云霜顿时更是感激了,指了指她带过来的东西,道:“这回二丫生病,多亏了花嫂子和老李叔帮忙,我在县城里买了些米粮和肉,特意拿了点过来。” 花嫂子细细一看,就见她竟是给了他们一大袋粟米和一大袋面粉,一大罐上好的猪油,还有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肉和一整个的新鲜猪蹄,顿时惊得连连摆手,“这……这也太多了!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你现在虽然得了一点钱,但要养两个孩子,还是要精打细算一些才是……” 云霜笑着打断她道:“这些年,花嫂子照顾我们良多,花嫂子给我们的东西,又哪止这么一些,花嫂子就收下吧! 接下来,我打算用现有的银钱做一些小买卖,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变得像先前那般窘迫。” 花嫂子推脱了好几回,见云霜坚持,也只能收下了,最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霜娘,你打算做什么小买卖?如今这年头,买卖可也不好做……” “我就打算卖点小吃食。” 云霜道:“卖小吃食不需要多少本钱,也比较简单,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买卖最适合我了。” 花嫂子看着面前坚定而明朗的云霜,忍不住笑了,“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像你这么好的一个娘子,二丫他们的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 哎,不说了不说了,等你们的日子好起来,你就好好给二丫他们找一个爹,一个家,还是必须有一个男人的,否则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还是容易被人欺负。” 原主一开始来到这个村子时,用的说辞就是她夫君另结新欢,把她抛弃了。 花嫂子人再好,也逃不过时代的局限性。 云霜知道她是真心为她好,便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聆听。 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了。 可以想见,今天定然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同一时间,夏州卫所的军营处。 昨天和金蒙国那群蛮子酣战了一整夜,今天早上又四处巡逻,修补被那群蛮子弄坏的城墙和陷阱,一直到了晚上,一众将士才算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军营里到处都燃起了篝火,一阵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气弥漫其间,说话声、大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江啸行走在其间,挥手让一众将士不用给他行礼,最后,回到了自己的主座上,举起一碗酒沉声道:“大伙儿辛苦了,昨晚虽然击退了金蒙国那群蛮子,但深冬还没到来,那群蛮子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大家吃好喝好,养足精神,一起保家卫国!” 说完,仰头就一饮而尽。 一众将士顿时激动地举手,大声附和,“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江啸就这样,陪着他们喝了三大碗酒,这才扬手,让他们自去寻乐。 自家总兵向来该严肃的地方严肃,该放松的地方放松,也不是那种喜欢大搞排场,被众星环绕的,一众将士早已是习惯了江啸的做法,都三两成堆地笑闹了起来,没有多少人没有眼力见地去叨扰自家总兵。 江啸就这样,盘腿坐在虎皮铺就的席子上,沉默地拿起一把小刀,割着面前的一盘烤肉。 篝火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映衬得他的一张脸更为凌厉而俊朗。 坐在左下方的吴起突然哈哈一笑道:“今天咱们卫所的几个千户,也就蒋兵那小子没来吧!据说他媳妇破了羊水,就要生了,战况刚刚稳定,他连身上的血都来不及洗去,就匆匆赶了回去。” 坐在他对面的军师沈义撸了撸下巴上的胡须,呵呵笑着道:“这可是咱们卫所的一大喜事啊,咱们这些当兵的,每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自古以来就难娶媳妇,咱们夏州二十个千户,真正成亲生子的也就十三个,更别提你和严方都是光棍一个了,你们可得加把劲了,将来你们生下来的孩儿,也和我们一起保家卫国,想想就美……” “哟!沈先生,你可是算漏了一个最大的光棍?” 吴起促狭地眨了眨眼,瞥了一旁一声不吭的江啸一眼,“咱们总兵都还没成亲生子呢,怎的就催着我们这些小的了?总兵可是咱们老大,总得总兵带头,咱们才好跟上!” 江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平日里最会看人眼色,但几口黄汤下肚,就开始没大没小了。 坐在吴起身旁的严方嚼着嘴里的肉,含糊不清地道:“可是,总兵不是有想要成亲的对象了吗?六年前那个娘子……” “你傻啊!” 吴起打了个酒嗝,狠狠一拍严方的脑袋,哈哈笑道:“总兵只是说想找到六年前那个娘子,可没有说想与她成亲!再说了,都找了六年了,连那娘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找到,总兵也不可能为了她一辈子打光棍吧!” 严方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也是,可是总兵不与六年前那个娘子成亲,要与谁成亲?”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上午,总兵怀里搂着云娘子,云娘子也一动不动地趴在总兵怀里那个场景。 即便严方没什么浪漫细胞,那时候脑子里也忍不住浮起了几个字——总兵和云娘子看起来,竟是出奇地搭配…… 可是,云娘子已是嫁过人了,连孩子都有了,总兵总不可能做人家后爹吧…… 虽然云娘子很好,但做人家后爹可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他们这些粗人便算了,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在总兵身上。 “哟!总兵想娶媳妇,那不简单?总兵可是夏州不少闺阁娘子的梦中情人,盖世英雄,前儿个林知州过来查看咱们卫所的情况,他那娇滴滴的小女儿林六娘子死活跟着过来,她瞧着总兵那眼神哟,啧啧啧,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害羞……” 第四十二章 她不嫌委屈便是 “严方。” 江啸突然放下手中的酒盏,冷声道:“吴起喝醉了,把他抓去丢进镇北河里,让他清醒清醒。” 原本酒意上头的吴起一下子就醒了,一脸惊恐地看着江啸。 虽然如今只是初秋,但北方初秋的夜晚已是十分寒凉了。 这种天气被丢进河里,是要死人的! 他连忙手忙脚乱道:“总兵,不是……” “是!” 严方却已是尽责尽职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吴起扛在了肩上。 随着吴起一声撕心裂肺的“不要啊——”,两人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旁的将士似乎对这一幕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便再次自顾自笑闹起来。 主座这边,一下子只剩下了江啸和沈义两人。 沈义悠悠地喝了两口酒,忽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轻笑道:“总兵,虽然吴起那小子没大没小的,但他说得也没错,您总要给底下的人做做榜样才是。 您如今,还是没有成亲的念头吗?” 江啸眼皮微垂,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盏,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沈义却也不在意,继续悠悠道:“总兵,属下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属下托大一句,属下……也算是您的半个长辈吧。” 江啸抬眸,沉声道:“沈先生自然是威廷的长辈。” 便是他的字威廷,也是沈义取的。 沈义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小时候,追在江侯爷身后不停地唤“爹爹”时的童稚模样,不禁轻叹一口气,道:“总兵愿意这样说,是属下的荣幸。六年前,您突然失踪了几天回来后,就立刻让手下的人去您失踪的那座山里找一个那天去过山里某个山洞的女子,然而,那个女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您却说不出来。 那天兵荒马乱的,您被金蒙国的奸细追击,还遭遇了……那边派过来的刺客,您失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您不愿意说,属下也不问。 但那天,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您坚持要找到那天的女子,也是有原因的吧?” 江啸嘴角微抿,橘红色的火光在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中跳跃,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沉寂。 沈义哪里看不出,这是总兵对他无声的拒绝。 总兵不愿意说的事,这天底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撬开他的嘴。 沈义暗暗摇了摇头,道:“但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总兵,您坚持找了她六年,已是仁至义尽了。 就像吴起说的,您总不能为了她光棍一辈子,这定然也不是九泉之下的江侯爷和尤夫人想看到的……” “沈先生。” 江啸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的我,只想驱逐外敌,保卫一方安宁。何况……” 他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却是带出了几分嘲讽和沉寂,“若有女子嫁给我这样的人,也是她的不幸吧。” 沈义不由得眉头一皱,“总兵,您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总兵年少有为,又心怀大义,以后定然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您如今这么说,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您想与她共度一生的女子,若那个人出现了,便是前方有再多困难险阻,您也会愿意为她跨越。 总兵,到那时候……您才会真正认识到自己肩上担负着什么,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江啸听着,脑中却倏然掠过昨天上午,那个女子紧紧伏在他肩上那一幕。 他的眉头不由得一皱,仰头喝完杯子里剩余的酒液,站了起来淡声道:“我自己的事,我自是心中有数,沈先生便无需为我操那么多心了。 时候不早了,沈先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转身离开。 他明明走在无比热闹的军营里,周边却似乎自成气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烟火气。 只是一个人踽踽独行在沉寂的黑暗中。 沈义暗暗叹息着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清茶。 总兵自小丧父丧母,又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环伺中无比艰难才长大成人,心底里,早已是失去了对家的认知。 但总兵这样,自己一个人背负着一切,沉默而决绝地往前走,实在是太累了。 最可怕的是,他心中没有任何牵挂和留恋。 这样的人,当他面临某些极端的选择的时候,最可怕,也是最可怜。 江啸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随手放下腰间的佩刀,脱去军服长靴,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静默片刻,他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沉默地抚摸着雕刻在上头的霜花。 一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江啸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六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前,他还从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身边也没有人会替他张罗操心。 只是,发生了那件事后,本着负责任的心情,他想着,若是找到了那个女子,她愿意嫁给他,他便娶了她。 反正,与谁过,都是过。 嫁给他这样的军中汉子,她不嫌委屈便是。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要找到一个心甘情愿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脑海中倏然又冒起了一张明丽而自信的脸庞,江啸眉头微蹙。 似乎从昨天之后,他就总是会时不时想起她。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产生那么多交集吧。 另一边的云霜正在铺床,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一旁的云伊和云尹都惊到了。 云伊连忙跑到云霜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娘,你没事吧?” “没事。” 云霜笑着看向一双儿女,开玩笑道:“可能是有人在想念娘,所以娘才打喷嚏。” 云伊立刻脸色一亮,道:“那定是迷路的爹爹在想念娘!” 云霜:“……” “若是我和阿兄迷路了,找不到娘,也定然会很想念娘的!” 云伊一脸认真地道:“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我好想爹爹,阿兄定然也是吧!” 云尹傲娇地哼了一声,别开小脑袋道:“那么笨的爹,我才不想念!” 云伊不满地嘟了嘟嘴,转头一脸笃定道:“娘,阿兄骗人的,每次阿兄骗人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第四十三章 挖心 云尹:“……”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有些后悔跟他们撒了这么一个慌了。 她干脆强硬地转移开了话题,把两个小不点抱到了床上,道:“行了,别七嘴八舌的了,明天娘还要早起做事呢!伊儿和尹儿也要来帮忙哦。” 原本冰冷硬实的床,因为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一下子变得温暖又舒适。 云伊立刻中了狡猾的娘的奸计,笑嘻嘻地扑到了柔软的枕头上,侧头眨巴着一双眼睛好奇地问:“娘,你要做什么啊。” “秘密。” 云霜也眨了眨眼,笑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云霜起了个大早,把先前他们采回来的那半筐云尹无比嫌弃的山楂拖了出来,细细地清洗干净,去掉里面的核。 随后,把去了核的山楂倒进锅里,再放入一定比例的糖以及清水,慢慢地对它进行熬煮。 云霜做事的时候,两个小不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云伊忍不住问:“娘,这是要做什么啊?” 云霜转头笑道:“给你们做一个很好吃的零嘴。” “很好吃的零嘴?” 云尹顿时无比怀疑地看了那个大锅一眼。 那种又酸又涩的果子,能做什么好吃的零嘴? 云霜也不急着跟他们解释,慢慢地把锅里的东西熬成了糊状的果泥。 熬好后,她用筷子蘸取了一点,弯下腰道:“你们谁想试试?” 云尹顿时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云伊向来给云霜面子,立刻蹦蹦跳跳地上前,兴奋地道:“我要!我要!” 云霜让她直接添筷子上的果泥,云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后,顿时眼睛发亮,“好好吃!酸酸甜甜的!比麦芽糖都好吃!” 云尹再次露出了无比怀疑的眼神。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又用筷子蘸取了一点,道:“瞧你嫌弃得,你妹妹还能骗你不成?你也来尝尝,就当帮娘尝尝味道了。” 云尹这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低头尝了一口。 顿时,他眼眸微睁,云霜都仿佛看到他周边开出了一朵朵粉色小花。 她忍住笑,问:“好吃吗?” 云尹虽然傲娇,但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抬头,一脸惊喜道:“好吃,娘,这是怎么做的?” 他从没想过,那种又酸又涩的果子还能有这么好吃的时候! “你娘出手,还能有失手的时候?” 云霜自得地抬了抬下巴,站起身子,自己也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灭了火,等那锅果泥放凉。 随即,她把那锅果泥搬到了院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正方形木板,在上面铺了层油纸,慢慢地锅里的果泥倒在上面,再细细地把它铺平。 做完一切后,她站起来笑着道:“接下来,等它晒干就可以吃了,这几天白天的阳光还是不错的,大概晒上两天就可以啦!” 两个小娃娃方才尝过了那样的美味,这会儿正是对这个神秘的零嘴无比期盼的时候,听到要晒上两天,云伊嘟了嘟嘴道:“要等那么久啊?” “好东西都是要等的。” 云霜笑眯眯道:“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去林子里再多采一些山楂吧!” 她的第一桶金(对外),就靠这些可爱的小红果了! 这一回,云尹也不嫌弃那些果子了,十分积极地跑过去抱了三个箩筐过来。 母子仨准备好后,出门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到了抱着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的花嫂子,她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同村的妇人,见到云霜,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几人在云霜面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穿墨绿色衣裳的妇人笑着道:“霜娘啊,花嫂子说你最近振作起来了,我还不信,方才看到你走过来,那小模样精神又招人,我还真真是打脸了。” “对啊对啊。” 另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妇人立刻笑道:“我还在想,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娘子呢。” 她身旁一个穿灰色布裙的妇人却是眉头微蹙,“不过霜娘啊,你这些天还是少往外跑比较好……” 云霜微愣,问:“可是怎么了?” “哎呀,我也是方才才听闻了这件可怕的事情。” 花嫂子眉头紧皱,道:“听说前两天,就在咱们长胜村附近的曾家村死了个娘子,那娘子还很年轻,今年才刚满十七呢!听说她长得也十分招人,刚及笄来求亲的人就要踏破他们家门槛了,但她爹娘一心靠着自家女儿的亲事发大财,左挑右捡的,一直到那娘子十七岁了还没定下人家。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那娘子突然失踪了,他们村里的人找了一宿,最后在村子旁边的小树林里把人找着了,那场面啊……嘶,听说可怕得很!那娘子……那娘子全身的衣服都没了,一颗心还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云霜一怔,早在察觉到花嫂子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之前,就小声让云伊和云尹避让到一边去了。 这件事发生在两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为云伊生病的事情心慌呢。 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其他妇人也不由得七嘴八舌道:“对啊对啊,这事儿实在太可怕了,你说那混蛋杀人就杀人,竟然……竟然还把人家的心给挖了……我都怀疑是不是有金蒙国的鞑子溜进来了,也只有他们才能做出这般没人性的事情!” “我听说官府的人也是这么想的!那几天那一带刚好发现了金蒙国鞑子的痕迹,卫所那边都派了好几个千户去那里搜山抓人……” “哎呀,反正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尽量待在家里头吧!” 花嫂子摇了摇头,道:“特别是你啊,霜娘,你长得这般惹人注目,家里又只有你们孤儿寡母,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你以后若想出远门,或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就来与我说,我让我家那几个男人带一带你。” 云霜感激地笑了笑,道:“好,我先谢过花嫂子了……”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就忽地传来一个油腻腻的沙哑嗓音,“哎呀!吴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不但给了妾这么多赏钱,竟还亲自送妾出门……” 几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柳家,突然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打扮花枝招展的紫红色衣服妇人,紧跟着她身后出来的,是柳沛儿和她的娘吴氏。 只见柳沛儿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米白色衣裙,一脸羞涩乖巧地站在一边,整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似的。 吴氏紧紧握着那个妇人的手,笑得一脸讨好道:“古娘子这些天为了我家沛儿的亲事东跑西跑的,实在是辛苦了,多亏了古娘子,我家沛儿才定下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我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等我家沛儿顺利嫁进了曹家啊,定是要再重重感谢古娘子一番的!” 第四十四章 桂花糖 “哟,沛儿这丫头还真是好命,竟然还真的跟曹家那四郎君定亲了。” 墨绿色衣裳的妇人不由得撇了撇嘴,低声道:“因为这事,吴嫂子已是嘚瑟好几天了,逢人就说他们家沛儿要嫁进曹家了,嗤,说得好像要嫁人的是她一样……” 吴氏平日里仗着自己生了个好女儿,时常打压讽刺村里其他妇人,很多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对她颇有意见。 暗红色衣裳的妇人忍不住酸溜溜地道:“也不怪她嘚瑟,曹家那是什么人家?光一个七风居就要开遍大齐北方三十二个州了,更别提他们手下还有其他客栈呢! 沛儿要真能嫁进曹家,这辈子就是吃香喝辣的命,若是她以后在曹家站稳脚跟了,说不准还能让曹家出钱把柳家从军户里迁出来,那还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哎,这福分,我家春香那个死丫头是不敢想了!” 大齐的军户想迁出来十分艰难,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其中一个法子就是花钱,只是这笔钱可不一般,云霜记得,先前花嫂子有提过,要把一个男丁迁出军户,就要上万两白银,还得上报给州府,获得州府的批准,更别提把一家子都迁出来了。 虽说军户限制的主要是男丁,但出生于军户的女丁,也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按理来说,身为军户的女子也只能嫁军户,但因为对女子的限制到底没有对男子大,若女子想外嫁,交一百两赎身的银子给官府就行。 这一条规定,主要是防止没有外面的女子愿意嫁给军户。 只是,一百两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是笔天价了,很多人想都不敢往那边想,只能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 云霜听到这里,眸色微闪。 原来柳沛儿要嫁的是经营七风居的曹家。 不得不说,这对于出生军户的女子来说,已经是门恍如做梦一般的亲事了。 花嫂子连忙轻嗤一声道:“做梦呢!要把柳家从军户迁出来,至少要几万两白银打底,曹家银子再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愿意花一百两银子把柳家那丫头赎出去,已是很让人惊叹了。 按理来说,曹家那样的人家,想娶什么样子的女子没有?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来咱们军户里头找?按我的说法啊,那个曹四郎说不准有什么隐疾,或是有什么内情不好找媳妇,这才找了柳家那个丫头!” 柳沛儿母女常常找云霜的茬,花嫂子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这会儿说话自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很难说,毕竟柳家那丫头的样貌摆在那里,那曹家四郎君会喜欢也正常,何况那古娘子,可是山阳县出了名有能耐的媒人,只要钱给够,这天底下就没有多少她做不成的亲事。即便那曹四郎真有什么隐疾,能嫁进曹家也好啊。” 灰衣布裙的妇人一脸羡慕地暗叹一口气,道:“不像我家花儿,没有选择只能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军户,家里穷不说,那男的还好吃懒做,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压在了我家花儿身上,我前儿去探望她,她都累病了…… 军户可真真是吃人的东西!也就霜娘这样的苦命人没有办法,才会主动入咱们军户,其实以霜娘的相貌身段,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 她这样一说,其他几个妇人也不禁一脸惋惜地看向云霜。 云霜不由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霜娘,找到你了!我前儿个听说二丫生病了,很是焦急,二丫现在没事了吧?” 说话的,正是匆匆跑过来的许昌永。 一众妇人顿时一脸促狭又可惜地看向云霜。 许家那六小子对霜娘的心,她们哪里看不出来,可惜啊,霜娘这样的出身,别说许家了,便是一般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接受。 云霜暗暗蹙了蹙眉,凉凉地看着许昌永跑到她面前,一脸腼腆地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了她,“霜娘,我很担心二丫,天天盼着你们快点从县里回来,这是我前儿个在草市上买的桂花糖,我记得二丫很喜欢吃……” “谢许六郎对二丫的关心。” 云霜淡声道:“但二丫的病刚刚好转,大夫特意叮嘱了,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昌永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依然不放弃地道:“霜娘,你先收下吧,这些桂花糖可以放,二丫现在不能吃,等以后好一些就能吃了。” 云霜的眉头不由得微皱。 这家伙,真真是拎不清。 自以为是地做着这些会让别人为难的事情。 她冷了冷脸,刚想说几句难听的话,柳沛儿酸溜溜的声音,忽地从一边响起,“昌永哥,我也喜欢吃桂花糖,怎的不见你也给我买一些?” 许昌永微愣,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柳沛儿,张了张嘴道:“沛儿妹妹,这……这不太合适。” 不远处的吴氏和那姓古的媒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不见了踪影。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前对我很好的,自从霜娘来了后,你对我就越发冷淡了。” 柳沛儿暗暗地瞪了云霜一眼,嘟了嘟嘴,道:“昌永哥,你以前明明时常买桂花糖给我吃,如今我要嫁人了,你就不想给我买了吗?” “不是这样……” 许昌永连忙摆手,有些焦急地看向云霜,生怕她误会。 云霜可是乐得甩开这个大麻烦,笑眯眯地道:“既然柳娘子都这么说了,许六郎就把这袋桂花糖送给柳娘子罢!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看面前的两人,扬声招呼了一下在一旁玩耍的云伊云尹,就离开了。 连给许昌永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许昌永一脸失落地看着云霜走远,看看还不停缠着他的柳沛儿,忽然一阵厌烦,一把将那袋桂花糖塞进了她的手里,就转身离开。 柳沛儿一脸怔然,手里抓着那袋桂花糖,忍不住无比怨毒地看了云霜母子离开的方向一眼。 都怪这贱人! 明明……明明她都要嫁人了,昌永哥还连句好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枉费她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这么记挂他。 柳沛儿暗暗咬了咬下唇,忽地,感觉身后,传来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 她猛地一转身,却见身后除了一间间村屋,以及远方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田,什么都没有。 方才聚在这里的人,早已是都散开了。 她眉头紧皱,暗道看错了吧,便提着那袋桂花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家。 第四十五章 要哪个爹爹 另一边,云霜带着两个孩子,十分尽兴地采了三大筐山楂果子,回家路上,云伊高高兴兴地牵着云霜的手,一蹦一跳的,突然扬起小脑袋问:“娘,沛儿姐姐是要和别人成亲了吗?那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云霜一愣,有些讶异地看了小丫头一眼,“你不要你们爹爹了?” 自从她说了他们爹在迷路后,这两个小不点就没有一天不在记挂那个他们素未谋面的爹爹。 云伊歪了歪小脑袋,不解地问:“娘成亲,跟爹爹有什么关系?妮妮姐姐跟我说,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她娘和徐叔叔成亲了,才会来到这里的,所以,她有两个爹爹。 但她不喜欢之前那个爹爹,她说之前那个爹爹很凶,还会打她和娘,她喜欢现在这个爹爹。” 小丫头说的妮妮的娘王嫂子,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她不是夏州人,是四年前突然来到这里的,据她说,她先前的夫君烂赌成性,每次输了钱就对她们母女俩拳打脚踢,最后那一回,为了填上巨额的赌债,他甚至要把她们母女俩卖了。 王嫂子是个坚强的妇人,知道了夫君的算盘后,连夜找出了家里的所有银钱,带着女儿跑了,一路跑到了位于边境的夏州,才停了下来。 那之后,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鳏夫徐大,徐大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也不嫌弃她带过来的女儿,母女俩的日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云霜哪里能想到,这小丫头竟还有这般……开放的想法,忍不住好笑道:“那你们是想要先前那个爹爹,还是要一个新的爹爹?” 小丫头立刻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要好的那个爹爹!我还没见过先前那个爹爹呢,要是他像妮妮姐姐先前那个爹一样,是个坏人怎么办!” 另一边的云尹也忍不住再次表达了一下对这个爹的嫌弃,“先前那个爹爹实在太笨了。” 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找到他们,才会有那么多人欺负他们。 若是先前那个江总兵,定然不会那么笨。 也定然不会让他们被那么多人欺负。 云霜又忍不住被这两个小不点的想法惊到了,敢情他们的爹还得先经过他们的考验,才能走马上任? 若江啸当真是他们亲爹,想到冷沉严肃的江总兵被这两个小不点从头到尾打量考察的样子,云霜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好笑地道:“行了,娘答应你们,以后必须是经过了你们同意的人,娘才和他成亲,让他成为你们的爹爹,这样可以不?” 唯一让云霜觉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孩子没有她想的,那么渴望自己的亲爹。 毕竟是从没在他们的世界中出现过的人,他们对爹这个角色,与其说是渴望,不如说更多的是向往。 他们可能甚至不知道,爹这个角色,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多少让云霜减轻了心里头的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一晃而过,两天后,云霜自制的果丹皮就完成了,她先是把一整张果丹皮卷了起来,再用刀把它切成一条一条,拿去了花嫂子家,请她帮忙试吃。 花嫂子哪里见过这种吃食,听云霜说是用附近林子的那些山楂果子做的,更是讶异,他们平日里只会用那种果子烧柴或积肥!头一回听说这种果子还能做吃食的! 她正半信半疑之时,云伊突然一脸兴奋地道:“花婶婶,你快试试,娘做的这个可好吃啦!” 要不是娘不许,她能把所有的都吃了! 花嫂子这才拿起了一小条,放进了嘴里,顿时,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酸酸甜甜、柔韧适中的滋味,她还是第一回尝到!竟是说不出的解腻开胃!甚至有种越吃越想吃的神奇感觉。 “这……这……” 花嫂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被云霜称为“果丹皮”的东西,“霜娘,这真的是用那种山楂果子做的?” “千真万确。” 云霜不由得笑了,“看花嫂子喜欢吃,我就放心了,我做了许多,打算明后天先拿一些到县里叫卖,今天过来,除了让花嫂子帮我尝尝味道,还想请老李叔明天载我们到县里。 回程就不需要劳烦老李叔了,到时候我在城里找个车夫送我们回来便是。” 随便找人她自是不敢的,她打算到时候请罗家帮她找一个靠谱的车夫。 但去县城这段路,还是得劳烦老李叔。 以她目前的身家,按理来说是请不起车夫到村子里接她的。 花嫂子闻言,却是有些担心道:“霜娘,虽然这些果丹皮很好吃,但边境地区可没多少大富大贵之家,寻常百姓,也通常不会有太多钱去买这些零嘴。 这些果丹皮,你打算怎么卖?我寻思着,这里头应是加了不少糖,糖的价格可不低……” 别的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这种山楂果子吃起来酸得掉牙,不放大量的糖进去,压根做不成这样的美味。 云霜笑了,“我打算卖八文钱一两(约为50克)。” “八文钱?!” 花嫂子一脸震惊。 便是品质最不好的粗糖,也要三四文钱一两,就算一两的果丹皮用不到一两的糖,至少也要用掉大半吧! 霜娘卖得这么便宜,有赚头吗?便是能赚钱,每两也就赚不到一个铜板罢! 云霜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笑道:“花嫂子放心,我亏是绝对不会亏的,何况,我自有考量。” 她也不是真的靠卖这点果丹皮赚钱。 听她这么说,花嫂子也只能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做买卖总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云霜用两个干净的麻袋装好了所有的果丹皮,就带着云伊和云尹往县里去了。 她先前就问好了花嫂子,县里早上是有早市的,如果不是固定摊位,她自己过去摆摊便是,不需要向县衙申报。 便是需要向县衙申报,云霜也没在怕的,谁让她现在县衙里有人呢! 县里的早市主要是集中在主街镇北街上。 虽然她算是来得早了,但她来到的时候,街道两边已是聚集了许多摊贩,几乎找不到什么空位了。 她最后,终于在靠近街尾的一个角落处找到了一个位置,便十分佛系地把自己带来的一块布铺在了地上,把两袋子果丹皮放在了上头,随即,拿出两个木碗,每个木碗都放了些果丹皮在里头,笑眯眯地把云伊和云尹叫了过来,道:“伊儿,尹儿,现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一会儿,你们拿着这两碗果丹皮,去到人多的地方叫卖,就说,买之前可以免费试吃,觉得好吃了再买。 这两碗果丹皮,便是用来试吃的,若没有了,你们就回来找我要,你们能做到吗?” 他们这个位置在一众商贩后面,若不主动去拉客,压根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们。 云伊和云尹顿时有种被倚靠和信任的满足感,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霜又嘱咐他们不要跑太远,并给他们大概划定了一个她这个位置能看到的范围,便笑着道:“好,你们去吧,娘在这里看着你们。” 第四十六章 最好的教育 山阳县的早市还是很热闹的,除了县里的百姓,很多周边村子的百姓也会赶早来买东西。 云伊和云尹虽然是第一次做叫卖这种事,但一点也不露怯,特别是云伊,挤到了人群里后就开始扯着嗓子甜甜地道:“卖果丹皮喽!好吃的果丹皮!先试吃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云尹虽然没有妹妹那么外向,但也努力大声道:“卖果丹皮!好吃的果丹皮!” 云霜一直在后头看着他们,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满意地一笑。 然而,他们两个小孩子,便是喊得再卖力,还是轻而易举就淹没在了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更别说大伙儿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果丹皮,便是有些人听到了他们的叫卖声,也只是新鲜地看他们一眼,笑着暗自嘀咕“果丹皮是什么东西”,便径直离开了。 他们卖力地喊了快一刻钟,碗里的果丹皮一块都没有推销出去。 云伊和云尹都不由得有些急了,无助地隔空看了云霜一眼,云霜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用口型道:“没关系,继续。” 云霜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她向来推崇挫折教育,一个孩子若是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父母帮他们把什么都做了,他们只会长成一朵娇弱不堪的花儿。 但原主先前那般,对他们不闻不问的放养式教育,也不行,一不小心就会让他们提前夭折了。 像现在这般,他们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可以在他们撑到极限的时候出手帮助他们,她认为是最理想的一种状态。 而如今的他们,虽然感觉到了一点挫折,但还远远没到他们的极限。 两个孩子到底不是那种娇滴滴一言不合就要放弃的性子,见娘一脸鼓励地看着他们,心里头顿时更有斗志了,暗暗握了握小拳头,叫卖得更加大声了。 就在这时,云伊隐隐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小娃娃微弱的哭声,她转头看了一圈,就见不远处的街道边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正站在那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一边哭还在一边嗓音沙哑地道:“娘……娘……你在哪里?” 云伊连忙小跑了过去,小声地问:“小弟弟,你怎么了?” 云尹也紧跟在了她身后。 小娃娃见有人来安慰他了,却是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哇哇道:“我……我找不到我娘了……我找不到我娘了……” 云伊立刻明白了,这小弟弟跟她那个笨笨的爹爹一样,也迷路了。 她想了想,把手里的小木碗递了过去,道:“我请你吃好吃的,你别哭了,你娘肯定在找你了,你只要待在这里,定然很快就能见到你娘了……” 小娃娃却仿佛没听到,依然在哇哇大哭。 云伊眉头微皱,突然从碗里拿起一小块果丹皮,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了小娃娃嘴里。 顿时,一股酸酸甜甜、让人食指大动的滋味随着唾沫,在小娃娃嘴里弥漫了开来,小娃娃一怔,睁着一双泪眼,下意识地嚼了一下嘴里的果丹皮。 却谁料,那果丹皮越嚼越香甜,越嚼越好吃,就仿佛连流进嘴里的眼泪和鼻涕,都变得酸酸甜甜起来了。 到底是小孩子,他霎时忘了哭,三两下把嘴里的果丹皮吞进了肚子里,就缠着云伊道:“我……我还要……我还要……” 云伊顿时一脸为难,“可是……这是娘让我们给客人试吃用的……” 就在这时,一个一脸焦急的妇人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小娃娃,急得嗓音都带上了哭腔,“浩儿……你吓死娘了!你……你方才到底去了哪里……” 小娃娃见到了自己娘,也很是高兴,只是,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云伊碗里的美味吃食,连忙拽着娘的衣服道:“娘……娘,我方才好害怕,幸好这个阿姐过来跟我说话……她还请我吃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那女子闻言,不禁转头看了云伊一眼。 云伊顿时甜甜地朝她笑了笑。 那小娃娃紧接着道:“娘……娘,我还要吃……” 云尹灵机一动,立刻走上前,板着一张小脸道:“伊儿,这是娘让我们招揽客人用的,不能给太多给别人吃。” 那妇人立刻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这附近某个商贩的孩子,只是心地善良,才过来安慰她的孩子,还主动拿自己家要卖的吃食给他吃。 她不由得无比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孩子自小胆子就小,若是你们没有过来,他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见怀里的儿子一直缠着她要继续吃刚才的零嘴,妇人犹豫了一下,道:“你们这是什么零嘴?在哪里卖?” 云伊见有生意上门了,眼神猛地一亮,笑眯眯地道:“姨姨,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果丹皮,很好吃哦!我娘就在那边,姨姨可以先尝尝,觉得好吃再买!” 妇人从没听过什么果丹皮,那碗里的东西瞧着一条一条的,是暗红的颜色,卖相实在不怎么样,能好吃到哪里去? 只是,怀里的儿子实在缠人得紧,面前的小女娃也笑眯眯的,看着讨喜又可爱,她也只能随便从小女娃的碗里挑了条最小的,颇有些敷衍地放进了嘴里。 霎时,她眼眸一睁,无比惊喜道:“好好吃!这是我从没吃过的滋味!” 这段时间入秋,她吹了点风有点着凉了,中药喝了好几天,口都是苦的,基本上是吃什么都没胃口,这也是她方才,不太想尝试这什么果丹皮的原因之一。 谁料,这东西一进嘴,就仿佛跟她的味蕾翩翩起舞了起来,一股子让人胃口大开的酸甜滋味一下子从口腔蔓延到了喉咙里,让她的唾液不断分泌,竟是产生了大吃一顿的欲望。 她这一声下意识的惊叹,一下子吸引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力。 本来,云伊他们的叫卖没人搭理,除了他们卖的东西别人从没见过外,还有他们是小孩子的原因,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他们只是在玩游戏,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这会儿,见一个妇人突然一脸惊喜地说“好吃”,很多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那两个孩子还真的是卖东西的啊?他们碗里那些其貌不扬的东西,当真这么好吃? 那个妇人连忙又问了一遍,“你们娘在哪里?我……我要多买一些回家,让夫君和婆母也尝尝!” 云伊顿时无比振奋,指向了不远处的云霜,道:“我娘就在那里!” 那妇人立刻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过去了。 其他人见状,忍不住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什么东西啊?真的这么好吃?” “喂,小娃娃,也给我尝尝吧!” “我也要,我给我家小孙子尝尝,呵呵。” 第四十七章 宝藏客人 一时间,云伊和云尹被一大群人围住了,两人兴奋得不行,什么话好听就捡什么话来说,就连云尹脸上的表情都丰富了。 好东西向来不怕被检验,虽然人各有口味,但只要是试吃了他们的果丹皮的,就没有说难吃的,顶多是不太喜欢那种口感。 十个试吃了果丹皮的,就有八个要去云霜那边买。 一时间,云霜这个小角落客如流水,他们的小摊也算是真正开张了。 云伊和云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揽客揽得也更卖力了,像两只小蝴蝶一般,一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没过半天,云霜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卖掉了三分之二。 虽然他们的小摊算是顺利开起来了,但她第一天来卖东西,影响力到底还是太小,两个孩子再卖力,能拉来的客人也有限,过了最开始的忙碌后,过来的客人便又少了。 云伊和云尹刚飞起来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在云霜招手让他们回来喝点水的时候,云伊嘟了嘟小嘴道:“卖东西好难啊。” 云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神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云霜好笑地拿出手帕,替他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你们已是做得很好了,只要咱们的东西好吃,就不愁没有客人,你们瞧着吧,明天咱们来摆摊的时候,今天买过东西的客人定然还会过来。” 招揽新客很重要,但有没有回头客,才是他们这零嘴有没有竞争力的最大表现! 云伊和云尹听得似懂非懂的,但娘说没问题,就定然没问题! 第二天,云霜又一大早过了来摆摊,她这回过来的时候,两边靠近大路的地方明明还有位置,但云霜还是回到了昨天他们摆摊的地方,让两个小不点像昨天一样,出去招揽客人。 这一回,没有了昨天那个妇人的助攻,他们一开始的客人也是时有时无,颇为冷清。 就在云伊和云尹无比焦急之时,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妇人突然带着好几个妇人,一脸欢喜地走了过来,一来就道:“云娘子,请给我十两果丹皮!你不知道啊,昨儿我试着买了你的果丹皮回家,我儿子可爱吃了!这段时间他念书成魔,吃什么都说没胃口,我焦急得不行,要知道,读书重要,身体更重要!身体不好的话,哪有力气读书啊! 谁知道,当晚他吃了点我带回去的果丹皮后,突然就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大碗饭,他已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多饭了!今天一大早,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多买些果丹皮回去,他温书的时候要吃!” 云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是昨天来买果丹皮的客人之一。 昨天,因为是第一次买这种零嘴,除非是试吃的时候非常喜欢的,其他客人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先买一点回去尝尝。 像她如今这般一买就要十两的,更是头一回! 云霜顿时笑得两眼弯弯,道:“令郎君喜欢这吃食,我也很高兴,我这就给您称十两果丹皮……” “还有我还有我!” 云霜话音未落,另一个穿浅紫色布裙的妇人就连忙道:“这东西康秀才吃了都说好吃,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今儿听了张嫂子说的,便立刻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若我儿子吃了,能变得有康秀才一半的聪明啊,我就阿弥陀佛了!” 另一个妇人立刻笑着打趣她,“康秀才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自小被誉为神童的,这才不满二十呢,就考了个秀才,别说就吃这么一点果丹皮了,便是把这一袋子吃完了,我也不奢望我儿子能跟康秀才沾上一点边! 但我家小儿子自小就崇拜康秀才,听说康秀才喜欢吃这果丹皮啊,立刻就催着我来买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青色布裙的妇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张嫂子,康秀才的母亲。 她显然是这几个妇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也很享受其他妇人对她儿子的追捧,一脸得意地道:“可是你们求着我,我才带你们来买的啊,若你们把我儿要的果丹皮都买完了,我可不依!” “那自是不会!” 一群妇人聚在一起话就是多,加上她们说话时压根没有控制音量,不一会儿,就把周围的一群路人吸引了过来。 忽地,其中一个路人一脸讶异道:“这不是张嫂子吗?!老天爷,听说过不了多久,康秀才就要下场考乡试了,凭康秀才的学识,定然能一次就过!到时候,康秀才就要成为咱们夏州最年轻的举人了!实在是给咱们山阳县长脸啊!” “方才,张嫂子可是说,康秀才喜欢吃这一家的什么什么……果丹皮?既然康秀才喜欢吃的,那定然不会有错!这位娘子,我也要一两,你替我包起来!” “我……我也要!” “我也要!” 云霜在最开始见到这张嫂子带着一群妇人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怕是迎来一位大客了。 这种能带动其他人来帮衬他们的客人,在各行各业都是宝藏客人,可遇不可求。 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和两个孩子忙得不亦乐乎,在收张嫂子的钱的时候,还特意压低声音道:“张嫂子,今儿多亏您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客人,这些果丹皮,我再给您打个折,十两果丹皮,你就给我六十文钱便是!” 这是一下子,就免了她二十文钱! 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爱打折,那张嫂子立刻笑呵呵地道:“哎呀,云娘子实在太客气了!我家大郎愿意吃东西啊,我该谢过云娘子才是!等我家大郎吃完这些果丹皮,我还要来买的,云娘子应该天天都会在这里吧?” 云霜笑着道:“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在的,张嫂子直接过来便是。” 张嫂子这才一脸满意地走了。 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名人效应,新来的客人几乎是络绎不绝,竟是不到半个时辰,云霜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卖完了。 甚至还有很多还在排队的客人,和昨天吃了觉得好吃回来买的客人都没买到。 听云霜说果丹皮卖完了,他们都一脸讶异和失望,连连追问云霜明天什么时候又会过来,到时候可是还会在这里摆摊?云霜一再承诺明天会多带点果丹皮过来,剩下的客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一旁的两个小不点哪里经历过这阵仗?激动得脸都红了,负责收银子的云伊更是迫不及待地凑到了云霜身边,道:“娘!娘!今天我们赚了好多钱钱!我都要拿不起啦……” 云霜却忽地,伸出手指放到了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眼睛同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了四周一眼。 周边好几个正一脸嫉恨地看着她的摊贩,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叫卖。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 啧,这天底下就是不缺屁本事没有,就会嫉妒人的人。 看来接下来,他们的买卖不会再那么顺利了。 第四十八章 护崽子 这个晚上,云霜没有回村子里,她其实带了许多果丹皮过来,但卖的时候,只拿出了两袋,其余的,被她暂且寄放到了他们今晚要住的七风居处。 她不回村子里,主要是因为不好意思让老李天天一大早送她,虽然花嫂子一再说没关系,老李也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但云霜也不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她搬离村子的计划,还是得加快一下速度才行。 当然,这一晚,她没有再那般豪迈地住上房,而是十分节俭地要了个普通的房间。 因为就住在县里,第二天,她来得比前两天都要早,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她去到她平日里摆摊的地方时,已是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很是欢喜地道:“云娘子,你来了,前天我儿媳妇在你这里买了些果丹皮,我吃了后立刻胃口大开,人老喽,胃口不如从前,便是给我神仙肉也吃不下去,前天我却是少有的吃了两碗饭! 昨天,我特意过来想再买一些,谁料我来的时候已是卖完了,因此我今儿特意一大早就过来!” 其他人,有跟这妇人一样的回头客,也有昨天没有凑到热闹心有不甘的,更有几个,是因为听了别人的推荐来的。 这效果比云霜一开始想的还要好。 她不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立刻又忙碌了起来,没过多久,来买果丹皮的人更多了,她这个小小的摊位前,一下子就排出了一条长龙,人都有从众心理,大伙儿见这里排队的人那么多,不管知不知道这里卖的是什么,都先凑个热闹再说! 云霜这个位于角落处的摊位,一下子成了这附近最引人注目的所在。 却忽地,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叫声响起—— “啊!有死苍蝇!” 正在排队的大伙儿都不由得惊了惊,就见不远处,一个其貌不扬、穿着一身深灰色布衣的男人气冲冲地走到了云霜面前,把手里油纸包着的果丹皮猛地往云霜脸上一怼,差点就要直接拍在云霜脸上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家卖的东西里怎么会有死苍蝇!” 众人皆是一愣,一些已是连续两天来云霜这里买果丹皮的百姓忍不住道:“不可能吧!” “我连着吃了两天,没见到有死苍蝇啊!” “我哪知道怎么就我这么倒霉!” 那男人脸色狰狞、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模样,“我是听说这里卖的什么什么果丹皮很好吃,很受妇人娘子喜欢,这才特意来排队买给我媳妇吃,谁知道我刚打开油纸,就见到上头有一只死苍蝇!真是恶心得我隔夜饭都要出来了! 幸好我提前看了一眼,否则我媳妇非骂死我不可! 这东西得有多脏,里头才能混进死苍蝇!谁知道是不是这云娘子把东西拿出来卖之前,先把里头的苍蝇都清理干净了,咱们才不知道! 我这误打误撞的,却是刚好把她的真面目揭露出来了!” 他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拿着手里的那包东西四处乱转,让其他人看里头的模样。 大伙儿的脸色顿时变了,有一个看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不太一样的妇人更是猛地后退了一步,道:“夭寿哦!我家娘子这些天说想吃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我又恰好看到许多人在这里排队,说这里卖的果丹皮很好吃,卖果丹皮的娘子也长得齐整又好看,经她手出来的东西定然不会差,这才想尝试着买一些回去。 谁料……谁料这东西竟是这么脏!我家娘子金枝玉叶的,哪能吃这些东西!” 其他人也连连道:“天啊,我只听说过生肉、腐烂的水果和饭菜才会吸引苍蝇,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果干吧?它原来不会是……不会是一些烂果子,所以才吸引苍蝇吧!” “娘的,那这玩意儿还能吃吗?” “我可不敢吃了!万一到时候吃坏身子,可得不偿失!” 眼见着已是有不少人开始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离开了,云伊和云尹急得团团转,拼命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娘用的都是新鲜的果子,才没有烂果子!” “我们的果丹皮里,也不可能有苍蝇……” 来闹事的男人顿时都要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了,鄙夷地看了一眼不停转悠的俩孩子,伸出手赶苍蝇一般地驱赶起了他们。 “你们给我滚开……” “该滚的是你!” 一个悦耳却冷厉的嗓音倏然响起。 男人动作一顿,抬头,就见云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了过来,两只手老鹰护小鸡一般把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一双彷如能放出冰刃来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的果丹皮里,绝不可能有苍蝇,我记得,你前两天不是还在这附近卖炸油饼呢?怎么今天这么闲,不用摆自己的摊了?这只苍蝇,谁知道是不是你从自己的摊子上抓回来,放进我的果丹皮里的!” 每回摆摊,云霜都会下意识地把四周围的情况收进眼里,记在心中。 这不是她特意的行为,只是这么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习惯。 那男人脸色猛然一变,他前两天确实在这里摆过摊,但他那时候离云霜这个摊子还有一定的距离,也不是位于多么显眼的位置,更不是什么热门的摊位。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竟是记得他! 他知道这件事也否定不了,他在这里摆过摊,便是存在感再低,也定然会有人认得他,不由得冷着一张脸道:“今儿我们小摊休息一天,你不给?还是同样在这附近摆摊的,就不配来您这儿买东西了?”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搭配着他一脸无赖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大伙儿还应该感谢我今儿心血来潮来凑热闹呢,否则谁能知道,这些天这个早市上最红火的吃食,竟是这么一些肮脏不能入口的东西! 你可别想冤枉我!先别说我的摊子向来干净得很,从来不会让苍蝇落到客人吃的东西上,更别说这只苍蝇刚死没多久,我今儿压根没出摊,可没地方给你找这么一只苍蝇!” 第四十九章 娘真的好厉害啊 原本因为云霜那一番话,想离开的步伐停了停的大伙儿闻言,眉头又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要他们相信哪个? 可是不管谁对谁错,有一点是确定的——若这劳什子果丹皮当真那么脏,便是它再好吃,他们也不敢吃啊! “哦?” 云霜却脸色不变,只冷冷地扬了扬嘴角,“这位郎君倒是很了解苍蝇,竟是一看就知道,这只苍蝇刚死没多久。 咱们普通人,还真没那个本事,去判断一只苍蝇到底死了多久!” 男人猛地一僵,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有些急切道:“我……我也只是猜的!我看这只苍蝇的翅膀还很是鲜嫩,摸起来还有些湿湿的,定然没死多久啊……” 众人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甚至有些承受能力低的女子低低地干呕了一声。 这男人竟还看得那么仔细! 这还是正常人吗? “哦?此话当真?” 云霜依然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 “当然!” 男人却是越发不满了,明明来发难的是他,这女子一点也不焦急就算了,竟还逼得他差点露馅了,“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云霜一口应下,“好啊!” 说着,她在一众人讶异的视线下,接过了那男人手中的油纸包,低着头,竟还真的一副仔细观察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后,她淡声道:“这苍蝇瞧着,确实刚死没多久。” 男人顿时又忍不住得意了,下巴一下子抬了起来,“我就说吧……”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女子就继续道:“这苍蝇的尸体瞧着不止新鲜,它的前腿上,还沾上了一些红色的肉碎,只怕,这只苍蝇在死之前,还去过某个肉摊。” 男人得意的表情顿时又僵住了,眼眸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却刚好迎上了一双溢满嘲讽的漂亮眼眸。 云霜似笑非笑地道:“肉摊会有苍蝇聚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会围在肉摊边,等着把苍蝇抓走的人,便是肉摊的东家,也是从没见过的吧。 如果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定会给肉摊的东家留下深刻的印象,至少这短短的时间里,是绝对忘不了的。”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已是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忍不住猛地后退一步,结巴道:“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云霜淡声道:“我只是想洗清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记得,这个市集卖肉的摊贩没有几个,只要我一个个问过去,总有一个,会记得今天早上是不是见到过一个围在他们摊子旁边,鬼鬼祟祟地抓走一只苍蝇的奇怪男人吧。” 男人的脸色顿时更僵了,眼见着有一些好事的路人已是不嫌事大地说要帮云霜去问那些卖肉的摊贩,连忙结结巴巴道:“算……算了!我懒得继续跟你这个无知妇人理论!这个亏,我……我自己吞下便是!” 强撑着最后的自尊心说完这番话,男人忙不迭地转身就走,因为走得太快,还不小心绊到了旁边一个蔬菜摊子的篮子,差点摔个狗吃屎。 一众人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本急得跟什么似的云伊和云尹不由得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娘亲。 娘真的好厉害啊! 竟然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把坏人给赶跑了! 然而,云霜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那男人离开后,眉头依然轻蹙。 虽然她成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这件事的本质实在太恶劣,过程也实在恶心,只怕还是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卖吃食的商家来说,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客人把他们的吃食跟苍蝇、蟑螂之类的腌臜之物联系在一起。 这样,就算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别人在说起他们家的吃食时,也难免会想到那些恶心的东西,胃口一下子就没有大半了,又怎么可能再去买他们家的东西! 果然,这场热闹散去后,原本在他们摊子前排队的人还是陆陆续续离开了一大半,有几个人在离开前,还一脸歉意道:“云娘子,不好意思啊,不是我们不想买你的东西,实在是……唉,经过方才那件事,便是给我鲍参翅肚我也吃不下啊。” 留下来的人虽然还是买了他们的果丹皮,但买的量都很少。 云伊和云尹才开心没一会儿,便又忍不住焦急了起来。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娘明明把坏人赶走了,那些叔叔姨姨还是不愿意买他们的东西。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坏人还在别的地方说他们的坏话? 他实在太坏了! 云霜把最后几个客人招待完后,小摊前又变得如最开始那般冷清了。 她低头,立刻看到了一脸焦急委屈的两个孩子,忍不住笑着俯下身子,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道:“不过是一件小事,别摆出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娘还有杀手锏没有拿出来呢。” 云尹咬了咬下唇,道:“真的不会有问题吗?真的还会有人愿意来买我们的果丹皮吗?” “当然。” 云霜嘴角一扬,道:“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努力帮娘招揽客人要紧……”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云霜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 就见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一大半,路人们都忙着往道路两边走,把这条路空出来。 而道路尽头,一队将士正骑着高头骏马,缓缓地朝这边而来。 只见马上的人皆身着军服,腰佩兵器,一脸让人心颤的肃容。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他身跨烈马,一身黑色紧身袍服,两只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如刀削般的脸上,一双鹰眸冷沉而凛冽。 是已经好几天没见的江啸。 他左右两边,还跟着严方,和最开始和他一起去了长胜村的那个吴副将。 他们这回,显然跟前两天玩儿一般来县里的状态不一样,是来干正事的。 云霜不自觉地一直盯着他们瞧,他们渐渐走近了后,顿时见到,他们最后面还拉着一辆囚车,囚车里装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虽然他那张脸已是几乎被凌乱的头发完全遮挡住了,云霜还是很快认出来了,那分明是常子君! 常子君属于朝廷钦犯,江啸他们先前虽然把他带去了卫所,但问完话后,还是要把人送回县衙的。 云霜不禁暗暗嘀咕,这常子君面子还挺大,竟能让江啸亲自把他押送回来。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一队缓缓走近的兵马上,一时没有留意身边的两个小不点。 却忽的,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总兵叔叔!总兵叔叔!” 那个嗓音好生耳熟,云霜的眼眸猛地瞪大,就见他们家那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跑到了路边上,拼命地朝马上的江啸挥舞着一双小手。 第五十章 江总兵的温柔 周边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小豆丁一般的小丫头。 江总兵是什么人物?那可是相当于他们夏州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所有人不至于怕他,但都是敬他,仰慕他,不敢接近亵渎他,在他们心里,他是这天底下真正的大英雄,神明一般的存在! 别说像这个小女娃一般直接朝江总兵挥手唤他了,他们便连看他都不敢光明正大,带着满满的小心翼翼和崇敬。 也幸好做这事的是云伊这个小丫头,大家伙对小孩还是比较有包容心的,换做其他人,能立刻被旁边人的眼神杀死。 云霜惊过之后,立刻就要上前把那丫头抱回来。 却忽然,江啸猛地一拉马缰,在云伊身旁停住了。 紧跟在江啸身后的吴起定睛一看,不由得乐了,这小孩怎么在这里? 他可是听严方说了,先前罗家的案子,也是那神奇的云娘子帮忙解决的,只是可惜,罗家后面放出话来,说因为罗家主事的罗娘子和范郎君双双出事,先前承诺给找到罗娘子那人的一千两银子无法兑现了。 其他人不知道最终找到罗娘子的人是谁,但他们知道啊!顿时心里都唏嘘不已,只是云娘子虽然找到了罗娘子,但也是她一手把罗娘子送进狱中的,罗家不愿意给这一千两银子,也说得过去。 严方已是忍不住张大嘴,就要喊出这孩子的名字,江啸却已是翻身下马,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下,走到了云伊面前,单膝跪地平视着她,出口的语气比平日里要柔和上几分,“怎么了?” 周边众人顿时更震惊了。 江总兵不但回应了那孩子的叫唤,竟还……竟还放下身段,体贴地蹲下与她说话! 他们竟是头一回知道,江总兵对孩子这般温柔! 这让他们以后怎么用他的名头吓唬自家那些个熊孩子! 云伊却哪里晓得周围人在想什么,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委屈。 她只知道他们方才被人欺负了,娘的果丹皮明明卖得很好的,都怪那个坏蛋!把那些叔叔姨姨都赶跑了,她和阿兄这么多天的努力也泡汤了。 明明……明明娘的果丹皮那么好吃…… 她想告诉总兵叔叔这些事情,想让总兵叔叔帮他们去抓坏人。 总兵叔叔那么厉害,这些事情他定然都能做到。 可是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变成了委委屈屈的一句,“总兵叔叔,我娘做的果丹皮很好吃的……” 江啸微愣,其实方才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了路边的这个小丫头,立刻便认出了她是谁,心里一下子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瞬间,他心底里首先想到的是——她怎会在这里?她娘可是也在这附近?他们怎么会来这边? 随着距离靠近,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小丫头通红的眼睛,和脸上满满的委屈,因此在她举起手大声唤他的时候,他勒停了马匹,走到了她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是他下意识的行为。 江啸垂眸,看了看她抱紧在怀里的小木碗,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精准地锁住了站在人群后方的云霜。 云霜一怔,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男人就收回了视线,低声道:“你和你娘在这里卖东西?” 云伊立刻点了点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碗伸了出去,吸了吸鼻子道:“总兵叔叔,你要尝尝吗?我娘的果丹皮真的很好吃的!” 那弱弱的小奶音,顿时攥紧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 这小女娃不停地叫江总兵,竟是想向他推销自己家的零嘴! 不得不说,这小女娃实在是有勇气! 而有一些方才全程目睹了云霜那个小摊子发生了什么的人,更是深刻理解小女娃这么做的原因。 若换做是他们,定然早就气炸了,会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只是,江总兵虽然很给面子地为她停下了,但要江总兵吃这些孩子妇人才喜欢的小零嘴,还是强人所难了吧! 云伊举着那个小木碗,一脸期盼地看着江啸。 江啸看了她一会儿,便抬起手,从她的小碗里拿了条果丹皮,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放进了嘴里,点了点头道:“确实很好吃。” 云伊原本暗淡的小脸一下子又亮起来了,一脸激动地道:“对吧,对吧!好多人吃了娘的果丹皮,都说好吃呢!还有好多好多叔叔姨姨排队买!” 只是,那个坏人来了后,那些叔叔姨姨都不愿意买了。 想到这里,云伊的小嘴又不由得扁了扁。 江啸却已是站了起来,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我最近就想吃一些酸酸甜甜开胃的零嘴,你娘的摊位在哪里,我去买点。” 云伊顿时又快乐了,连忙伸出小手,一把握住了江啸的手。 那柔软微凉的小手落入他手心那一刻,江啸微微一怔。 下一息,就被那小丫头牵着,往人群后面走去。 一众人顿时如在梦中,只是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让江啸走过去。 江啸就这样,几乎毫无阻碍地走到了云霜的小摊面前,看了一脸微妙的云霜一眼,道:“这些零嘴怎么卖?” 搭配着他这似乎无时无刻都一本正经的样子,竟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客人,来她这里买零嘴的一般。 云霜轻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一脸欢喜的小丫头一眼,笑道:“民妇见过江总兵,江总兵喜欢吃民妇做的零嘴,是民妇莫大的荣幸,江总兵镇守夏州,保家卫国,护佑夏州安宁,民妇怎么能收江总兵的钱?这么一点小零嘴,江总兵想要便拿去罢……” 然而,她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沉沉道:“娘子摆摊做买卖,最是辛劳,我怎可以占娘子的这点便宜?吴起。” 还骑在马上看得有些呆住的吴起闻言,连忙翻身下马,小跑过去道:“总兵有何吩咐?” “你算算,若要买够这回与我一起出来的所有兵士的份,要买多少?让这娘子算好账,你直接把银子给她便是。” 第五十一章 父女羁绊 吴起张了张嘴,说不出的讶异和……诡异。 自家总兵装不认识云娘子,他还能理解,这算是保护云娘子,不给她带来额外的麻烦。 但总兵没必要真的买这些零嘴吧!虽然云娘子没得到那一千两赏银很是可怜,但总兵这样做,是在给自己招惹麻烦啊! 若以后,别的百姓以为他家总兵真的是那般平易近人,乐善好施,一个个都像那小女娃一般凑过来,可就麻烦了! 总兵要想帮云娘子,私底下再给她一些银子就是了,总归云娘子破了罗家的案子,也算是帮了他们卫所的忙,至少保证了罗家每年给他们的捐款不会断,还逼出了常子君这个奸细! 然而,自家总兵向来说一不二,吴起也只能应了一声,“是!” 随即,他估量了一下,朝云霜咧嘴一笑,“这位娘子,请把这袋子果……果丹皮是吧?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罢了罢了,既然总兵都开了头帮人了,他也懒得这般抠抠搜搜的。 这么一点压根不饱腹的小零嘴,一两二两什么的哪里够军中那些牛吃! 这么一麻袋,也只够他们塞塞牙缝罢! 云霜:“……” 一旁的江啸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似是默认。 云霜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的,劳烦江总兵稍等。” 还紧紧地牵着江啸的大手的云伊顿时更是兴奋了,仰着小脑袋道:“总兵叔叔,你们好厉害啊!一买就买这么多!但我娘的果丹皮可好吃啦,你不多买一些定是不够吃的!” 这小丫头也算机灵,到这时候了也不忘推销自家娘亲的果丹皮。 吴起看得好玩,也笑嘻嘻地逗她,“真的这么好吃?叔叔能不能尝尝?” 小丫头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当然!” 吴起便随手拿起一条,放进了嘴里,顿时无比惊喜地道:“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的,解腻又开胃!这东西应该适合醉酒的第二天早上吃,定然很解酒!” 他这表现,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心。 他一开始只是想再加把火帮帮云娘子,谁料真的吃进嘴里,才发现这小零嘴还真的挺好吃的,隐隐有种会让人上瘾的神奇魅力。 云伊顿时笑得满意极了。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快速帮他们称好重,三两下打包好就把那袋子果丹皮塞到了吴起手里,笑眯眯道:“感谢军爷们的惠顾,军爷们吃得好吃了,下回再来买。” 她不怕出风头。 可实在怕这种尬演。 随即,她看向还在牵着江啸的手不舍得松开的小丫头,有些头疼道:“伊儿,江总兵他们还要去做事,你快回娘身边。” 云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有些不舍地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总兵叔叔。 总觉得,在总兵叔叔身边的时候,她好安心,好快乐。 但娘说得对,总兵叔叔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只是纠结了一下,就收回了自己的小手,蹬蹬瞪地跑回到了云霜身边,抱住了云霜的大腿。 感觉到倏然空了下来的手心,江啸的心也莫名地空了一下,看了还在巴巴地看着他的小丫头一眼,还有一直沉默地守在云霜身边,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在偷看他的云尹,片刻后,才开口沉沉道:“走罢。” 说完,率先转身,朝自己的马匹走去。 吴起连忙紧跟在了他身后。 云伊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慢慢走远的身影,心里莫名地又涌起了一股子委屈,一下子熏红了她的眼睛和鼻子。 云霜无意间一低头,就被她吓到了,连忙蹲下身子,低声道:“伊儿,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云伊带着哭腔吸了吸鼻子,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奇怪,娘定然会以为她是个爱哭鬼了,“我……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总兵叔叔……” 云霜微愣。 云伊这个样子,她从没见过。 这小丫头其实有些没心没肺的,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喜欢。 就连许昌永这个别有目的地接近他们的人,她也能甜甜地唤他“昌永哥哥”。 但其实她的这些喜欢,都不怎么走心,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有娘和阿兄,只要是娘和阿兄让她不要靠近的人,她先前便是再喜欢,也能欣然接受,甚至不会产生多少负面情绪。 然而面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江总兵,她却像是动了真感情了。 甚至仅仅因为他要离开,就难过得掉了眼泪。 云霜眉头紧皱,心里一下子有些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女羁绊? 云霜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牵着她的小手站了起来,就看到,江啸一行人已是上了马,再次缓慢地往前走。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江啸的腰带上,却已是见不到先前那个熟悉的玉佩。 方才他在她面前时,她也没见到那个玉佩。 是他又收起来了吗? 云霜没有思考多久,江啸他们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后,周围的一众百姓就突然全都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道:“这位娘子,请给我一两果丹皮!” “江总兵和吴副将都说好吃的东西,我实在好奇是什么滋味,天知道,我方才差点忍不住厚着脸皮上前,也讨一点来尝尝了!” “我也是我也是!听着江总兵和吴副将描述那果丹皮的滋味,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场面,云霜在江啸走过来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江啸的名人效应。 一时间,她又忙得团团转起来,压根没有心思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功夫,她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全部卖完了! 简直比昨天还要火爆! 其他人闻言却是不依了,一直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有,云霜说最晚后天,她就能拿新的一批果丹皮来卖,一众人这才不怎么满意地放她走了。 云霜顿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明明她做的是赚钱的营生,最后却仿佛欠了一屁股债一般。 原本,她也是想用名人效应这一招力挽狂澜,但她想到的人选是丁县令,她打算去找一下杨元一,让他拜托丁县令来她的小摊位帮她做一下秀。 谁料,她家这个小丫头,却是一下子给她拉来一个重量级的。 第五十二章 摊上大事了 回去路上,云霜一直暗中观察自家小丫头,见她除了江啸刚离开时失控了一下,接下来就仿佛没事人一般,该笑笑,该闹闹,心里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这小丫头缠着她要江总兵,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总不能给她绑一个回来。 在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就顺利回到了长胜村。 然而,刚进到村子里,云霜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如今明明是大伙儿结束劳作回家的时间,每当这个时候,村子里都会格外热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每三步路就能撞见一个人。 然而,云霜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大半天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仿佛整个村子的人,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她不禁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正想仔细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村民突然匆匆跑了过来,见到云霜,连忙道:“霜娘!原来你在这里!倒省了我去找了!快快,你跟我过来!” 见他一脸急促,云霜眉头蹙得更紧了,“黄叔,怎么了……” “哎呀,你别问了!跟我来就是了!” 黄叔猛地一拍大腿,道:“你摊上大事了知道吗!柳家那丫头……没了!” 云霜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柳沛儿没了?意思是……死了?! 但她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暗暗吸了口气,道:“我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 黄叔虽然恨不得直接把云霜拉过去,但看了看一脸不安的两个孩子,多少有些不忍,只能道:“那你快些吧!县衙的人快到了!” 云霜没再说什么,快速领着两个孩子往家走,但她没有把他们放到自己家,而是敲开了花嫂子家的门。 出来的是花嫂子的大儿媳妇王淑慧,云霜一问,才知道花嫂子和老李叔方才匆匆出去了,家里只剩一些小辈,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无比忧心呢。 云霜来不及解释,把两个孩子推到了王娘子面前,道:“慧娘,我也有些急事出去一趟,我的两个孩子就麻烦你了。” 王淑慧一愣,见云霜脸色沉肃,十分贴心地没有多问,牵住了两个孩子的手就道:“霜娘,你去吧,两个孩子交给我你放心。” 云霜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走了一步却发现,云伊还在死死攥着她的裙子呢。 她怔了怔,一低头,就见到小丫头小嘴紧抿,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不安和慌乱。 云尹也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小小的眉头紧皱。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定是吓到他们了。 云霜刚想柔声安慰他们几句,云伊就突然松开了小手,咬了咬下唇道:“娘,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哦。” 这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太懂事了。 云霜心头微软,点了点头道:“好,你们要乖,不要给王婶婶添麻烦。” 说完,转身就跟着黄叔,快步离开了。 黄叔对云霜本就没什么敌意,看到方才那一幕,心头更是不忍,谁家里没有孩子呢? 因此,一边带路,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霜娘啊,黄叔也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否则那两个孩子,也太可怜了。” 云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她尝试过套他的话,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多说,估计是过来找她前,村里其他人叮嘱他了。 但通过他这反应,云霜怎么看不出来—— 柳沛儿的死这件事,定然有某些地方,指向了她。 她最后,只淡声道:“我什么都没做,自是不会与我有关。” 黄叔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路带着云霜,走到了长胜村后面一座叫小安山的地方,走进了林子里,左拐右拐了好一会儿。 这段时间,天色是越发暗下来了,入秋之后,天色暗得本就比平时要早。 忽然,云霜见到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群聚集的轮廓,还有好些人手上都拿着火把,便知道,地方到了。 同时,一个女人发疯一般的尖叫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随着他们走近,越发清晰: “沛儿……我的沛儿……不可能就这么没了!我的沛儿啊! 娘这么辛苦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大成人,好不容易,你说了一门好亲事,眼看着就要过上那荣华富贵的生活了,却谁料有人看不得你好!心中嫉恨,竟是……竟是把你害得那么惨! 你让娘以后怎么活啊!” 是柳沛儿的娘吴氏。 她应是位于人群最中间,云霜一眼过去,看不到她。 这时候,有些村民察觉到了他们过来的动静,转头一看,立刻大声道:“来了!来了!” “霜娘来了!” 站在人群外围的花嫂子连忙急急地走上前,就要和云霜说话,却谁料,有个人影比她更快! 只见人群中倏然闪出了一道白影,仿佛厉鬼一般到了云霜面前,云霜便是早有防备,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直直地扑倒在了地上。 吴氏的两只爪子同时拽上她的头发,凄厉地尖叫道:“你这贱人!你害死了我女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众人呆愣了一瞬,连忙赶上来要拉开吴氏,顿时,四周围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 “吴嫂子,你先放手,事情还没搞清楚啊!” “霜娘不是那般心狠手辣的女娘,定是有什么误会!” “哎呀!柳二,你怎么不看着点你媳妇!眼看着县衙的人就要来了……” “来了来了!我看到县衙的人来了!” 乱七八糟的嚷嚷声不断传来,云霜却也没心思仔细去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吴氏扯得生疼,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扎出来。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她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顿时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吴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声音,顿时盖过了四周围的杂音。 便连正往这边匆匆赶来的丁县令等人都听到了,脚步不禁一顿。 吴氏也怔了怔,只感觉左边脸颊快速地肿胀疼痛了起来,趁着她这瞬间的分神,云霜狠狠地把她一脚踢了开去,快速站了起来,冷声厉喝,“这是凶案现场,不是泼妇骂街的地方!吴嫂子,你方才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完全可以告你动用私刑!” 第五十三章 衣服上的血字 云霜的发髻早已是被吴嫂子扯乱了,此时一半的头发披落下来,一半的头发还松松挽着,明明说不出的狼狈,但她整个人站得无比笔直,声音洪亮而有力,莫名地散发出一股子让人不敢造次的气场。 正处于癫狂状态的吴嫂子也被她唬了唬,但丧女之痛终究占据了上风,很快就捂着被踹得隐隐作痛的小腹站了起来,大吼道:“什么私刑!你害死了我女儿!我便是杀了你都是该的,你还敢打我……” “我倒是不知道,山阳县的案子什么时候不用县衙断案,便可以私下里寻仇了。” 一个沉冷肃然、音量明明不大,却轻而易举把吴嫂子的声音压了下去的男声突然响起,众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丁县令一行人已是走到了他们身旁。 然而打头的人却不是丁县令,而是一个身材高大、脸如刀削、气势凛然的俊朗男人。 云霜微微一愣,下一息,就见男人眼神微转,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便再次转了开去。 竟是今天上午才见过的江啸。 他怎会在这里? 江啸身旁,还跟着吴起和严方,严方此时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吴起看着她的眼神,则是要复杂上许多。 云霜现在却丝毫没有探究的心思。 这时候,黄村长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谁,脸上说不出的震惊,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小人……小人见过总兵!不知道总兵亲迎,多有怠慢,还望……还望总兵恕罪!” 黄村长也就见过这位江总兵两回,每次都还隔得老远,是以,他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了,面前的人竟然真的就是江总兵! 江总兵……竟是来了他们这条小村子! 其他人顿时都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连忙纷纷跟着黄村长跪下,诚惶诚恐地道:“小人……小人见过总兵!” 对于他们军户来说,江总兵的地位,堪比一方的土皇帝呐! 云霜顿了顿,刚要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江啸忽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都起来吧,丁县令说,这次的案子有可能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我才过来看看。” 吴氏脸色一变,忍不住快速膝行上前,大声啼哭道:“启禀总兵,哪里是跟金蒙国有关!分明是……分明是云霜那贱人害死了民妇的女儿!求总兵一定要为民妇主持公道啊!” 一边说,她一边恶狠狠地瞪向了云霜。 云霜冷冷一笑,也转向江啸,行了个礼道:“总兵,这是对民妇的污蔑,民妇不知道柳娘子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但民妇从前天开始,就去了县里,而民妇去县里前一天,柳娘子还好好的,民妇这两天的行踪,都可以找到证人证明……” 吴氏立刻恨声道:“你哪里需要亲自对我女儿动手!你定是叫了你的姘头,或是雇了人……反正,我女儿都在她的衣服上写了你的名字了,害她的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写了她的名字? 云霜眉头微蹙。 江啸这时候,收回看向云霜的眼神,冷声道:“这个案子,不管是谁做的,官府的人自是会查明,在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动用私刑!不得妨碍官府办案!” 他一边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一边淡淡地扫过吴氏。 原本还想继续咒骂云霜的吴氏心头一颤,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丁县令闻言,立刻匆匆走上前,道:“死者在何处?” 一众人缓缓分开了一条路,却见路的尽头,是一棵大树,而大树下面,正躺着一个已是毫无声息的女子。 此时天色已是十分暗淡,借助旁边人手上的火把,以及仅剩的天光,能看到那女子正是柳沛儿,身上穿着的米黄色布裙已是破破烂烂的,上半身更是血红一片,仿佛被鲜血沐浴过一般,下半身的裙子要稍微好一些,但也是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而她下半身的血迹,主要是集中在私处,不用看都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女子的眼睛大睁着,在这昏暗的天光下,说不出的骇人。 丁县令快步走上前,走近了才发现,这女子上半身的鲜血都是自胸口处流出来的,而她心脏所在的地方糜烂一片,血肉和破碎的布料混杂在一处,围绕着中间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窟窿中间,十分显而易见地空了一块。 这场面太有震慑力,好几个捕快在见到那瞬间,都忍不住捂了捂嘴,干呕了一声。 死者的心脏,竟是被挖了出来! 杨元一立刻道:“这具尸体,跟前两天曾家村那个死者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 丁县令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唤了跟着他们过来的孙仵作一声。 在孙仵作验尸期间,他继续细细地查看那具尸体,就见在死者右边大腿的那块破破烂烂的布料上,似乎用血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那个字虽然还没有写完,但就差最后一笔了。 那赫然是个——云字! 丁县令转身,把黄村长叫了过来,道:“你们村子里,有多少个姓云的,或名字里有个云字的?” 黄村长话音未落,吴嫂子就哭喊着道:“我们村子里就一个姓云的,就是云霜这个贱人!至于有云字的,数遍了也就三个人!有一个是黄三家的大丫头,她早已是嫁到了别的村子里了,有一个许家的老九,今年也就十二岁!还有一个是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这里头,只有云霜那个贱人平日里最是喜欢招惹我家沛儿!我就知道,她嫉妒我家沛儿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嫉妒我家沛儿有人愿意娶她为妻,嫉妒我家沛儿能嫁进曹家,这才……这才……”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云霜听得都忍不住笑了。 不等她开口说什么,花嫂子恼怒的声音就响起,“吴嫂子,沛儿……被人害了,我们所有人都很伤心,都想找到害死她的凶手,然而这也不是你可以胡说八道的理由!霜娘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沛儿了?不是你和沛儿天天看霜娘不顺眼,故意找她的茬吗?!这一点,全村子的人都知道,可由不得你信口开河!” 第五十四章 第一案发现场 吴氏脸色一变,见大部分人都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简直又恨又气恼,哭着道:“好好好,都是我和我家沛儿的错,所以我家沛儿就活该被害死吗?霜娘便是心里有气,便冲着我来啊!害我家沛儿做什么! 我和我家沛儿还不是看不惯村子里有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说她是被夫君抛弃了才来到这里的,谁信!说不准是她自己在外头跟野男人厮混,这才……”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江啸便突然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吴嫂子心头微惊,剩下来的话竟是死活记不得了。 云霜冷笑一声,道:“吴嫂子,我说了,柳娘子的死与我无关,你在还没结案的时候就一口一个柳娘子是我害死的,就是污蔑! 敢问丁县令……” 她猛地转向丁县令,冷声道:“你们办案难道就是如此,任由别人污蔑其他人是凶手的吗!” 这场面太过熟悉,严方心里忍不住暗道:“来了来了来了……” 云娘子,果真不是个会吃亏的女人! 丁县令:“……” 他轻咳一声,板着一张脸道:“吴氏,县衙在查案,在我们问你问题前,你莫要再随意插嘴!” 说完,他把眼光放回到面前的黄村长上,道:“本官想知道死者出事前的行踪,村里有哪些人知晓?” 黄村长连忙道:“今天下午申时末(下午五点)左右,柳家的人突然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过来,说柳三娘……就是沛儿这丫头不见了,请我们帮忙一起找找。 我们便四散开了来寻找,一直找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终于在小安山这里找到了柳三娘的……尸体…… 柳三娘失踪前,柳家据说只有她的大嫂郑氏和二嫂苗氏,以及几个孩子在……” 一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豆绿色布裙、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妇人走了出来,道:“启禀丁县令,民妇是……是沛儿的大嫂,今天一大早,我们柳家的几个男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婆母也去了别人家里唠嗑,因为沛儿定下了和曹家的婚事,很快就要出嫁了,民妇和民妇的二弟妹便带着沛儿,在家里做喜帕。 一开始明明还好好的,沛儿中途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就突然说,她去找一下吴四娘,有点私密话要跟吴四娘说。 吴四娘是沛儿的闺中密友,民妇便……便没想那么多。 后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沛儿还没回来,民妇便以为,她留在吴四娘家吃饭了。 一直到了下午,眼看着公爹他们都要回来了,却还见不到沛儿的影子,民妇便去了趟吴家,却谁料,吴四娘说……说沛儿今天从没有来找过她……” 她说话时的表情,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惶恐,还时不时无比害怕地看一旁的吴氏一眼。 想来因为她这般疏忽柳沛儿的事,已是被吴氏狠狠斥骂了一番了。 这时候,另一个穿着淡粉色布裙、脸色煞白的年轻娘子走了出来,哭着道:“民女……民女就是吴四娘,沛儿今天确实没来找过民女,也……也没说过要来……” 丁县令忍不住眉头微皱,“这说明,死者很可能是主动去找凶手的,为了去找凶手,她甚至骗了自己嫂嫂……凶手定然是死者的熟人!”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云霜一眼。 啧,若是云娘子,估计能想到更多事情。 但上回罗家那个案子后,云娘子曾特意去县衙拜托他们,不要把罗家那个案子是她破的说出去。 看她上回破案时都戴着帷帽,便知道她不想过于惹人注目了。 他轻咳一声,道:“死者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去见谁,她去见的那个人,身份定然不一般,或是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理由……” 吴氏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这不是在拐着弯说,她家沛儿去见的,很可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 就在这时,孙仵作检查完了尸体,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启禀各位大人,死者的手臂处有被绳子捆绑过的痕迹,嘴角有轻微的伤痕和裂口,凶手应是曾经捆绑住了死者的双手,并堵住了她的嘴,因为死者被绑住的只有手臂,所以她的双手还能动,这才能在她的裙子处,写下那个字。 小人看到死者的右手食指有被指甲掐破的伤口,她应该是自己把自己的手指掐破后,用流出来的血写字。 而死者的致命伤,是她胸口处那个窟窿,那里的骨头断了好几根,看骨头的裂口,有些是被用利器割断的,有些是被生生掰断的。 凶手显然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用……小刀一类锋利的器具,割开死者的胸口,再把上头的骨头割开掰断,然后……把她的心……挖出来。” 这一段话,便是孙仵作这样的老仵作,也说得十分艰难。 类似的伤口,他不是第一次见,但依然觉得可怕非常。 这天底下,竟有残暴至斯的人! 其他村民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吴氏也哭得更大声了,甚至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孙仵作缓了缓,继续道:“除此之外,死者的下体有大量撕裂伤,甚至有被尖锐的器具戳过的伤痕,但里头却没有精元遗留的痕迹,这一点很奇怪…… 这些情况,确实跟先前曾家村的曾娘子,一模一样。” 这番话,就十分露骨了。 一些还没嫁人的女子已是受不了,强撑着远远地跑了开去。 其他村民虽然听完了,脸色却也说不出的恐慌沉肃。 现场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却忽的,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破了这沉默,“但是,根据现场的血迹来看,这里显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先前曾家村那个死者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一脸震惊地看向说话的云霜。 孙仵作也怔了怔,虽然第一案发现场这个说法怪怪的,但也不影响他理解,点了点头道:“对,先前曾家村的死者是在曾家村附近的一处林子里被发现的,那里,同样不是她被杀死的地方。” 云霜又问:“那她被杀害前,也是在村子附近失踪的吗?” “对。” 这回说话的是丁县令,“曾家村的死者是在早上去河边洗衣服时失踪的,村里人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带去河边洗到了一半的衣服还放在那里,现场也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所以我们推断,死者应是主动离开了她洗衣服的河边,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云霜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样,柳娘子被杀害一事,就定然与我无关了。” 吴氏一愣,连忙恨声道:“你说与你无关就与你无关了……” “首先……” 云霜猛地扬高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凶手能把柳娘子叫出去,他定然是柳娘子的熟人,若吴嫂子坚持认为,凶手是受我所托对柳娘子下手的,那他只能同时是我的熟人。 而过去六年,我基本上都待在长胜村,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认识的人也只有长胜村的人,这一点,不止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人,整条村子的人都知道! 这样说的话,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长胜村里的人! 而且,凶手显然对长胜村和曾家村都非常熟悉,才能在这两个村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两个女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们送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定然有一辆车,这样才能方便他运送死者! 还有一点,他显然很熟悉这两个女子的作息,这才能找到最合适的机会把她们拐走。 这说明什么?” 第五十五章 活该单身一辈子! 杨元一早在云霜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一脸兴奋,下意识地回答道:“说明,按照吴氏的说法,凶手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 一,他是长胜村的人。 二,他有一辆车。 三,他时常驾着车,在这两个村子里转悠!更甚者,他最近曾跟踪过这两个死者一段时间,才这般清楚她们的作息!” 云霜满意地扬了扬唇,道:“没错,而能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并没有!” 这年头,家里买得起车子的人本就不多,整个长胜村,有车子的就七户人家。 而这七户人家里,没有一户,是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四处转悠的。 更别说,最近正值秋收,各家各户都忙,若有人突然一大段一大段时间地不见踪影,定然不可能瞒过村里的人。 “这……这不过都是你自己的说法!” 吴氏狠狠一咬牙道:“反正我只知道,我女儿临死前写了你的名字,她的死,定然跟你有关!” “首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柳娘子写的那个字指的就是我。” 云霜见吴氏已是开始说不过就撒泼了,淡声道:“其次,即便她那个字确实指向我,也不代表她想表达,我与杀死她的凶手有关。” “你……你……” 吴氏没读过多少书,脑子本就不算活络,这会儿满心悲愤,脑子更是不清楚了,被云霜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丁县令这时候,开口道:“确实,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无法说明云娘子跟这件事有关。” 吴氏猛地转向丁县令,目眦欲裂,眼见着又要发狂,她的夫君柳二连忙把她按住了,意味不明地看了云霜一眼,转向丁县令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懂查案的事,这些事还是要交给丁县令和县衙的各位,小人只希望,丁县令能尽快找出杀害我女儿的人,让他……让他以命偿命,抚慰我女儿的痛苦,让我女儿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丁县令见这个男人还算明事理,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郑重道:“这是当然,我们县衙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杀害柳娘子的凶手。” 说完,他一扬手,便让大伙儿先把柳沛儿的尸体带回县衙,并让黄村长先把与案子无关的人疏散回家。 吴氏又恨又悲愤,见县衙的捕快已是抬起了柳沛儿的尸体,也顾不上云霜了,连忙扑了过去大哭道:“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花嫂子这时候,悄悄走到了云霜身边,低声道:“霜娘啊,我们先回去吧。” 云霜却摇了摇头,道:“花嫂子先回去吧,我两个孩子如今都在花嫂子家,还要劳烦花嫂子帮我看顾一下。” 花嫂子微愣,“你留下来做什么?丁县令不是说了,这个案子与你无关吗?” “柳娘子的死自是与我无关,但……她写在衣服上的那个字,却不一定。” 云霜嘴角微抿,道:“我想留下来,再看看情况。” 她心里其实有种莫名的感觉,柳沛儿写的那个云字,指的就是她。 但她为什么要写这个字?这个案子是否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方面,跟她是有所关联的? 按照方才县衙的人的说法,这显然是起专门针对女子的连环杀人案。 跟这样的案子有所关联,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弄清楚之前,云霜的心自是无法完全安定下来的。 何况,看到有案子在自己面前发生,她心底里的刑警细胞早已是蠢蠢欲动,更是无法轻易离开。 花嫂子一愣,看了看云霜一脸坚定的表情,又忍不住想起她方才井井有条地分析案情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就升腾起了几分怪异之情。 只是,不可否认,这个模样的霜娘,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觉。 她最后,也只能道:“好,那你自个儿小心一些啊。” 江总兵和丁县令他们还在这里,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完后,花嫂子便也离开了。 现场一下子,只剩下了县衙的人,以及柳家的一众人。 丁县令让柳家的人都站在了一起,逐一地向他们询问情况。 云霜跟他们站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刚想走过去,却忽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云娘子方才当真威风,怎么都被人打到头上了,还连声呼救都不会喊?” 那声音,竟是离她很近很近,仿佛紧贴在她身后说出来的一般。 云霜心头微跳,猛地转头,就见江啸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双在黑夜中更显幽深莫测的鹰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模样,竟像在训斥自己手下不懂事的小兵似的。 云霜眉头微蹙,知道他在说吴嫂子方才把她扑到了地上那件事,淡声道:“我自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劳师动众?” 江啸淡淡地看了看她的发髻。 方才散乱的头发,已是被她三下两下地又盘上去了。 他眼眸微微一眯,道:“云娘子似乎总是这般好强。” 云霜实在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过来跟她说这么一番废话。 何况,面对这个疑似两个娃亲爹的男人,她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接触。 她淡声道:“民妇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若不好强一些,早就被身边环绕的豺狼虎豹啃得骨头渣都没了。 对了,江总兵是因为觉得这个案子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才过来的吧?” 江啸看着她,道:“对。” “那江总兵可以放心了,这两个案子应该跟金蒙国的鞑子无关。” 云霜道:“能在大齐的国土上这般嚣张行事的,只有可能是大齐的人。” 说完,行了个礼,便径直往丁县令他们那边去了。 只留下江啸站在原地,一双黑眸一直追着逐渐走远的女子。 不远处的吴起:“……” 忍不住碰了碰旁边严方的胳膊,深吸了口气道:“你觉不觉得,总兵有些不太对劲?” “啊?” 严方一脸莫名,“哪里不对劲?” “就是……总兵面对云娘子的态度,很不一般呐,虽然先前咱们怀疑,曾家村那个案子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但总兵那时候也不过是派了个千户去查看情况。” 吴起偷感很重地小声道:“但这回,总兵一听说长胜村那边发生了类似的案子,竟然立刻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有什么奇怪的?总兵刚好在县衙,顺道跑一趟的事嘛。” 严方还是不明所以。 吴起顿时恨铁不成钢道:“最要紧的是总兵方才的态度,这些村民间的小打小闹,丁县令出手制止便是了!总兵何曾插手过这样的小事!更别说总兵方才,还主动走过去关心云娘子……” “总兵在关心云娘子吗?” 严方顿时一脸惊恐,“我瞧总兵方才的样子,还以为总兵对云娘子有哪里不满呢!” 吴起:“……” 这家伙,活该单身一辈子! 而总兵心里若真的对云娘子有什么别的想法,方才那训斥小兵一般的态度,也挺值得单身一辈子的。 第五十六章 那些嫌犯们 云霜却哪里知道身后那群男人在嘀咕些什么,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的案子。 丁县令正在问柳二的话,云霜走近时,他正在问柳沛儿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尤其是男人。 柳二脸色不怎么好看,道:“我女儿最是守规矩!自从和曹家定亲后,没有什么大事她都不会出门,便是定亲前,也从不会和旁的男人交往过密,但我女儿长得好看,架不住那些男人苍蝇一般围过来!” 丁县令耐着性子道:“柳二郎,我们是在查案,并不是我闲得无聊,故意想编排令千金什么话。我换个问法,柳娘子这段时间,身边可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男性?我说的关系好,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只要是柳娘子不排斥、愿意亲近的男性,都可以说出来。” 一旁的杨元一立刻道:“不一定非得是长胜村的人,更大的可能,那个人是长胜村以外的人。” 方才云娘子可是说了,长胜村没有符合凶手那几个条件的人。 柳二冷着一张脸,好半天,才道:“小人……这段时间忙着秋收的事,家里头的事情,小人不太清楚。” “我来说吧。” 一个看着很是爽朗麻利的年轻妇人走了上来,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民妇是沛儿的二嫂,姓苗,这段时间家里的男人时常早出晚归,确实不太清楚家里的事情。 但就像公爹说的,沛儿自从和曹家定亲后,便很少踏出家门了,便是出去,也只会在这附近转转,这段时间沛儿见过的长胜村以外的男子,只有曹家四郎,曹家的方总管和刘大夫。” “刘大夫?” “刘大夫是经常在这附近游走的一个游医,前两天,他刚好来了咱们村子,沛儿最近可能着了凉,一直说头有些不舒服,我们便请他来给沛儿看看。” 丁县令立刻和杨元一对视了一眼,问:“刘大夫可是有自己的车子?” 苗氏点头道:“有的,刘大夫有一辆驴车。” 丁县令立刻示意让负责记录的捕快把这一点记下来,又问:“那曹家四郎和曹家的方总管,柳娘子又是什么时候见的?” “就是前两天,曹家来下聘的时候,曹家四郎亲自来了,那时候……那时候婆母和沛儿还很高兴,觉得这是曹家重视沛儿的表现。” 苗氏低叹一声道:“谁知道……哎,那曹家四郎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若沛儿顺利嫁过去了,两人定是一对良配。” “你说的曹家,是开七风居的曹家吗?” 杨元一突然问:“可是我听说曹家不是早就搬到定安县去了吗?” 那这个曹四郎确实挺看重这门亲事的,竟是亲自从定安县过了来下聘。 苗氏点头道:“是,但曹家的老宅还是在这里,曹家的老太爷年纪大了后,坚持回到山阳县安度晚年,去年,老太爷身体突然差了许多,便到了这附近的一处庄园上休养。 因此,曹家的人自从去年开始,就时常往山阳县这边跑,而曹四郎生性孝顺,自从半年前便住在了庄园里,亲自侍奉老太爷。” 曹四郎竟然半年前就来了这边? 丁县令眉头微皱,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悦耳女声响起,“曹家家大业大,听闻曹家里头的内斗也十分厉害,曹四郎虽是嫡出,但曹家这样的商户不怎么讲究嫡庶之分,谁有本事就谁上位,曹四郎这半年竟然能安心待在这偏僻的山阳县,这心态也是挺好。” 丁县令顿时眼眸一亮。 这就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苗氏一脸震惊地看了云霜一眼,一旁的吴氏已是忍不住怒斥道:“关你这个……” “吴嫂子,嘴巴放干净一些。” 云霜冷冷地把她的话怼了回去,“我方才被人无端端冤枉了一番,我对这个案子好奇一些,没犯什么天条吧?” “你!” “行了!” 丁县令不耐烦地厉喝一声,道:“云娘子问的,正是本官想问的,关于曹四郎,你们知道多少?” 丁县令都这么说了,柳家众人便是再讶异不满,也只能先把心里头的情绪压下去。 还是苗氏开口道:“我们……我们对曹四郎知道得其实也不多,毕竟……沛儿还没嫁过去,我们只知道,曹四郎出自曹家二房,是曹家二夫人的小儿子,品性上乘,虽出身大户人家,却不是那等四处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 说实话,这样的人家,我们先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却没想到,古娘子能耐这么大,竟能帮沛儿说到这么一个好亲事!” 云霜眸色微闪。 真的这么巧?这么一个各方面都上乘的富家郎君,却对自己未来的妻没有一点要求,甚至愿意娶军户家的娘子? 见到县衙众人都一脸怀疑的神色,苗氏连忙道:“我们一开始,其实也不敢相信,但古娘子说,曹家老太爷是在山阳县发家的,对山阳县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曹家老太爷的第一任夫人,便是出自山阳县的军户,可惜红颜早逝,曹家老太爷一直十分怀念自己的第一个妻,曹四郎为了让自己祖父开心,才找了我们家沛儿。 而方才云娘子说的曹家内斗的事,民妇……民妇虽然也有所耳闻,但实在不怎么清楚……” 丁县令也只能道:“那我们先跳过这个问题。柳娘子先前,可有与隔壁曾家村的曾华芳娘子有什么交集?” 曾华芳,便是前几天曾家村遇害的那个女子。 苗氏有些犹豫地道:“这个娘子,我们先前都听说过,毕竟我们家沛儿长得漂亮,难免会被人拿来跟这附近其他长得漂亮的娘子比较,这个曾娘子因为跟沛儿年纪差不多,更是常常被人拿出来和沛儿一起说。 但……我们也就在去年县里的元宵灯会上见过曾娘子一面,其他时候别说交集了,便是面都没机会见的。” 虽说两个村子间相隔不太远,但古代交通不便利,从长胜村去到曾家村,走路的话也要走快两刻钟,还几乎都是山路。 如无必要,谁会闲得无聊走这么远去找别的村子的人? 丁县令点了点头,道:“我想去你们家,看看可有更多线索。” 苗氏立刻道:“当然可以。” 说完,柳家众人就走在了前头带路。 云霜走在最后,无意间一转眸,就见江啸他们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不由得有些困惑,不是都跟他说了,这件事大概率跟金蒙国无关么? 不过,他们自己想跟,她也管不了。 云霜很快收回了心思,和丁县令他们一起往村子里走。 刚走到了村子里,许昌永的声音就突然传来,“霜娘!你没事吧!” 却见许昌永快步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在云霜面前停下,一脸担忧道:“我听说,吴嫂子方才误会了你与沛儿妹妹的案子有关,还打了你,你……你没事吧?要不是我娘非要我留在家里,不要跟着去凑热闹,我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吴嫂子这般对你!” 第五十七章 柳沛儿的宝贝 云霜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淡淡地看了许昌永一眼,“我没事。” “可是,我听村子里的人说,吴嫂子把你扑到了地上,我可担心坏了。” 许昌永似乎完全看不到云霜脸上的不耐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连云霜都忍不住佩服他了,这许昌永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以前她冷脸对他,他还知道尴尬,这会儿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了。 这会儿还在查案中,云霜实在不想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便由他跟着,自己沉默地跟在丁县令他们身后。 在她身后的江啸见状,黑眸微闪。 严方不由得啧啧道:“云娘子果然受欢迎啊,这小子就差贴在云娘子身上了。” 这一路上,他们也不是没看到村里其他男人偷瞄云娘子的眼神,但像这般直接贴上来的,还是第一个。 吴起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偷偷观察自家总兵,这会儿见他的脸色十分微妙地沉了沉,心里大呼果真如此,一边不敢置信一边摇头晃脑道:“这郎君,不行,看着没一点魄力,配不上云娘子一点……” “怎么就配不上了!” 偏偏严方那傻大个还要跟他争论,“这郎君看着很年轻,应是还没有成婚,身上穿的衣服也不错,家里条件应是好的。 我当然知道云娘子很好,但云娘子到底带着两个孩子,若我是云娘子啊,遇到这么一个郎君,定然紧紧扒着不放了!” 吴起差点被呛了呛,暗暗咬了咬牙道:“你都说云娘子很好了,你怎么就知道云娘子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人?” 然而,他在这里努力为自家总兵争取幸福,总兵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前面去。 吴起不由得瞥了眼还在暗暗嘀咕着“这怎么可能”的严方,心里也暗道,说实话,他也不敢相信啊! 他们总兵,连知州的女儿都对他暗送秋波的总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不一样的态度,那个女子竟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这说出去,不得惊掉别人下巴! 吴起连忙暗暗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如今事情还没一撇呢,他必须为总兵保守这个秘密! 何况,总看兵这死样子,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总兵的心思。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许昌永突然冒了出来,云霜走得慢了一些,她来到柳家的时候,杨元一已是带着人,把整个柳家都查看了一遍。 这会儿,他正在那里向丁县令汇报情况,“我们把柳娘子的房间搜遍了,都没找到疑似跟这个案子有关的线索,唯一让我们有些在意的,是这个盒子。”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木盒子,苗氏立刻道:“这个盒子是沛儿那丫头的宝贝,所有人都不许碰的,别人碰一下,她都要生气……” 说着,她忽然一脸讶异道:“这个盒子的锁怎么开了?你……你找到钥匙了?” 沛儿从没有跟他们说过钥匙在哪里。 有一回,她小儿子因为好奇这个盒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宝贝,趁沛儿不在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却找了大半天都找不到开锁的钥匙。 杨元一轻咳一声,含糊道:“没有,但我们自有开锁的法子。这个箱子里,装的似乎都是……别的男人送给柳娘子的东西。” 这话一出,别说县衙的人了,柳家众人都一脸震惊。 柳二立刻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如今我女儿没了,你就能随意玷污我女儿的名声了吗!” 杨元一早就看这个柳二不顺眼了,没好气地道:“柳二郎,如今是你女儿的名声重要,还是找到凶手重要?这个盒子里,也许还有凶手送给你女儿的东西!” 柳二的脸色顿时一白。 丁县令没看柳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讨女孩儿喜欢的小玩意——木雕的小狗、竹蜻蜓、各种不怎么值钱但精细的首饰,还有一些折叠了起来上面写着各种酸掉人大牙的情诗的纸。 柳家向来注重这个女儿,因此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让她跟着家里的一众男孩儿去读书启蒙。 里头,甚至还有一把扇子,打开一看,也是一首讲述男女之情的诗,上头还有署名,丁县令辨认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道:“康明辉?!” 杨元一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是咱们山阳县的那个……康秀才?!我记得,他家确实住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他怎么跟柳娘子也有关联?” 云霜立刻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也”字,“他还跟谁有关联?” 杨元一看向她,道:“就是先前遇害的曾娘子,她一直在和这位康秀才议亲,只是在亲事谈成之前,她就……出事了。” 丁县令立刻问:“康秀才住在哪里?” 杨元一:“他住在同化村,离长胜村和曾家村都不远,我当时还以为,他定然跟曾娘子的死没有关联。” 云霜不由得看了杨元一一眼。 杨元一不是个会轻易下定论的人,他会说觉得康秀才和曾娘子的死没有关联,定是因为掌握了什么情报。 她正想开口问问这件事,一个油腻腻的沙哑嗓音就突然响起,“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你们长胜村这边出事了,我有些担心柳娘子,特意赶来看看……出事的,不会刚好是柳娘子吧?!”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高大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带起了一股子混杂着浓郁香气的凉风,却是先前给柳沛儿说亲的媒婆——古娘子。 柳家众人见到她,脸色顿时一变,一脸的支支吾吾。 古娘子见状,脸色更是难看了,“到底怎么了!我今儿在外头忙了一天,回到家刚想休息休息呢,就听到有人说长胜村那边死了个女子,那个女子刚好也姓柳! 若是……若是出事的当真是柳娘子,我要怎么跟曹家交代啊!” 对于她这样的红娘来说,能帮曹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说到一门亲,那赏钱可胜过她给别的普通人家说十门亲,自是要上心许多。 见柳家众人一副不知道如何启齿的样子,丁县令轻咳一声,道:“我看你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时候不早了,我们便不叨扰了,等明儿我们再过来查看其它具体情况。 柳娘子的这个盒子,我便带走了。” 今晚,他该问的也都问了。 说完,便带着一众县衙的人,走了出去。 云霜收回看着那古娘子的视线,趁着身旁的许昌永一时不察,悄悄溜出了柳家,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快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才开口道:“丁县令,请留步!” 第五十八章 蛰伏的野兽 丁县令转头,看了看云霜,似是不怎么意外她会追上来,道:“怎么只有云娘子一个人?总兵呢?” 云霜微愣,这才发现,江啸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不见了踪影。 她奇怪地瞥了丁县令一眼,“江总兵去了哪里,你怎么问我?” 这是她该知道的事情吗? “也不是。” 丁县令撸了撸胡须道:“只是这一晚上,云娘子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总兵则是跟在云娘子身后,我下意识觉得,方才应该同时能见到总兵才对。 罢了,不说这个了,总兵贵人多事忙,应该早便返回卫所了。 云娘子过来找我们,可是为了案子的事?” 云霜道:“是,实不相瞒,我有种感觉,柳娘子写在衣服上那个字,指的确实是我,但我定然是跟柳娘子的死毫无关系的,我担心……” 杨元一方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这会儿忍不住眉头紧皱道:“目前看来,遇害的两个女子都是年轻貌美的村中妇人,云娘子也符合这个条件,我不清楚柳娘子为何要写那个字,但若那预示了什么,或凶手因为这件事盯上了云娘子,那就大事不妙了!” 云霜点了点头,眸色微沉,“如今看来,凶手作案有自己的一套模式,他挑选的受害者,也有一定的共通性,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挑选受害者最重要的依据是什么,但从表面上,我确实符合他挑选受害者的特征。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丁县令,我希望能与县衙一起查这个案子。” 丁县令还没有说什么,杨元一就立刻无比兴奋道:“云娘子愿意帮忙,我们自是无任欢迎!” 丁县令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他也认同云霜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拿乔道:“云娘子先前,虽然成功破了罗家的案子,但当时是因为范有良先贴出了寻人启事。 如今这个案子分明是个连环杀人案,危险程度非同一般,云娘子若加入进来……” 云霜却是忽地淡淡一笑,道:“方才我全程跟着你们查案,别的我还没有定论,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曾娘子的那个案子,不是凶手第一次犯案。” 她话音刚落,杨元一就一脸讶异道:“此话怎讲?” 云霜:“方才孙仵作在查验柳娘子的尸体时,我走过去看了几眼,柳娘子被挖心的那个伤口十分完整,周边也没有多余的伤口,说明凶手下刀的时候很稳,且目标十分明确。 而孙仵作说过,柳娘子尸体的情况,跟先前的曾娘子几乎一样,是吧?” 孙仵作微愣,点了点头道:“是,就连伤口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云霜淡声道:“这就是关键所在,第一次杀人的凶手,心里难免会慌张,手法会不成熟,这一点会体现在他作案的方方面面上,至少,这个凶手不可能一上来,就能这般熟练地把死者的心脏挖出来。 即便是屠夫,他们日常屠杀的都只是鸡鸭牛这些牲畜,鸡鸭牛的构造跟人体完全不一样,若一下子要他挖出一个人的心脏,他也定然会迷茫。 不止是受害者的致命伤,连环凶手对受害者的处理通常是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但这个凶手,在杀死曾娘子时,不管是事前的拐带,还是事后对曾娘子的抛尸,明显都已是有了一套自己的模式。 所以,曾娘子,应该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 一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杨元一连忙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先前已是做过案了?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山阳县发生过死者被挖心的案子!” 这般血腥恐怖的案子,若是发生过,他怎么可能毫无印象! 云霜却看了看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杨元一一愣,下意识回答:“十九。” “你今年十九岁,但山阳县存在于大齐,可不止有十九年。” 云霜淡声道:“你怎么知道,在那之前,山阳县没有发生过这类案子?山阳县这样的边境小城,很少有外来人口,因此,凶手很可能也是本地人,若他当初犯过案子,那个案子发生的地方,有很大的可能也在这里附近! 这些年,他只是蛰伏了。” 听到云霜最后那句话,一众人的心,都不由得有些发毛。 一想到,这里附近一直蛰伏着这么一只杀人挖心的野兽,谁的心能冷静下来! 杨元一深吸一口气,道:“我明天就去查查这件事,凶手如今还能出来犯案,说明他年纪不可能很大,他第一次作案,也不可能在很久远之前,只要问一下县里的老人,定然会有线索。” 云霜点了点头,忽地看向丁县令,淡淡一笑道:“丁县令,如何?如今我可有资格,加入这次的查案中了?” 丁县令:“……” 她都开始给他手下的人安排事情了,他还能说不吗! 最后,杨元一跟云霜说好了,他查到什么,就会立刻来告诉她,一行人这才离开了。 云霜这才往家里走,却在快回到家的时候,见到黄村长正往她这边而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俊朗男人。 黄村长正在低声与男人说着什么,瞧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似乎下一息就要跪着走路了。 云霜微愣,脚步不禁停了停。 她还以为,这男人早就走了。 江啸这时,也十分适时地抬了抬眼眸,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碰。 还是江啸先收回视线,他转向一旁的黄村长,淡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接下来,黄村长不必送了,更深露重,黄村长回去罢。” 黄村长连忙搓着自己的手,道:“总兵难得大驾光临,小人没有好好款待总兵便算了,这说什么,也是要亲自把总兵送出去的!” 江啸顿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委屈巴巴的童音,“娘,你回来了!我……我和阿兄都要担心死了!”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眸,就见到有两个小不点突然从一旁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像两颗小球一般扑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其中那个女娃娃直直地扑进了女子的怀里,男娃娃虽然内敛一些,却也紧紧地拽着女子的袖子,生怕她下一息就会消失一般。 第五十九章 哄娃难题 云霜顿时无暇顾及江啸那边,见云伊的眼睛都湿了,连忙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好笑道:“怎么了?娘不过是离开去做点事……” “我听阿牛哥哥说,村里来了坏人,那个坏人还把……还把沛儿姐姐杀了!” 云伊带着哭腔道:“我好怕!如果娘也遇到坏人怎么办?” 这时候,花嫂子也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一脸无奈道:“我就说这两个孩子怎么突然跑那么快。 不好意思啊,霜娘,都怪我家那个臭小子。 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打听这件事,他就偏不听,还趁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跑出去问人了!一会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云霜顿时有些头疼,但也怪不了花嫂子,无声地朝花嫂子说了声“没事”。 云伊嘴里的阿牛哥哥是花嫂子的大孙子,今年虽然才八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小孩子定然坐不住,大人越不许他们打听,他们只会越好奇。 定是阿牛去打听这件事回来后,与这两个孩子说了。 云霜只能低声安慰他们,然而,两个孩子到底还小,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恐怖片,不管云霜怎么说,他们都是一脸惶恐,紧紧抓着云霜不愿意放手。 云伊死死抱着她的腿,她不放手,云霜也无法离开。 最要紧的是,云霜还真担心他们晚上会做噩梦。 这么小的孩子,万一被吓出什么病来就麻烦了。 忽地,她灵机一动,指了指不远处的江啸,轻声道:“伊儿,你看,总兵叔叔也来了,有总兵叔叔在,定然不会有人敢伤害我们的。” 一直把头埋在云霜腿上不愿意抬头的云伊微微一愣,猛地转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立刻锁定了江啸,无比亢奋地道:“总兵叔叔!” 云尹也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不远处的江啸。 黄村长都吓傻了,连忙狠狠瞪了云霜一眼。 总兵是她配提的人吗?!竟然还拿总兵安慰这两个野种,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生怕这两个孩子冒犯了江总兵,刚要开口驱逐他们,身旁的男人却忽地迈开了脚步,在他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随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云伊的小脑袋,道:“不用怕,我已是叫黄村长加强这附近的巡逻,晚上也要多派人在村子里值夜。” 他们这些边境村庄,因为不在县城里,晚上没有捕快巡逻,一般都是由村长组织各家各户,轮流巡逻值夜。 云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敢情他方才找黄村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云伊哪里听得懂什么巡逻值夜,仰着小脑袋一脸急切道:“总兵叔叔的意思是,你会找人打跑那些坏人吗?” 江啸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道:“对。” “那……那沛儿姐姐真的死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云伊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恐慌。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沛儿姐姐,但好歹是一直生活在一条村子里的人,没有什么比自己身边的人出事了,更如有实感了。 一旁的云霜立刻瞥了江啸一眼。 这个问题,若是她估计也很难给出满分的答案。 这么一个估计没怎么与孩子相处过的大男人,估计更难回答了吧。 果然,江啸沉默了。 就在云霜暗想果然,要出手把自家小丫头牵回来的时候,江啸忽地,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单膝跪地,直视着面前的小丫头道:“伊儿害怕身边有人去世吗?” 云伊顿时咬了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伊儿心里,觉得最重要的人是谁?” 云伊一愣,想也没想就道:“娘和阿兄!” 江啸闻言,嘴角似乎微微一牵,道:“那伊儿就努力变强,保护好身边最重要的人。叔叔小时候,曾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了许久,见过身边很多人去世,只是,叔叔没有伊儿幸运,身边还有关心自己、值得自己守护的家人。” 云伊一愣,连忙道:“叔叔……叔叔没有家人吗?” 江啸却没有多说,只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与你的家人都能互帮互助,互相守候,你娘和你阿兄,定然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一旁的云尹立刻一脸认真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娘跟妹妹的!” 江啸看向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往上了一些,沉声道:“很好,这才是我们夏州的好儿郎。” 随即,他又看向云伊,“你现在可还害怕?” 云伊怔了怔,细细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声道:“好像……好像不害怕了。” 云尹傲娇地撇了撇嘴,小声咕哝,“我本来就不怕。” 一旁的云霜:“……” 这么一个哄娃难题,这个男人竟就这样成功过关了! 要不是她知道他其实没有娶妻,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娇儿美妾满怀抱了! 不过,有人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她自是松一口气。 见江啸站了起来,她连忙把两个孩子牵回到了自己身边,看向江啸皮笑肉不笑道:“谢江总兵这般耐心地安慰我的两个孩儿。” 说实话,面对这个男人,她心里的情绪还是无比复杂纠结的。 但也不至于避他如洪水猛兽。 毕竟,从这几次相处下来,这男人总体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江啸却忽地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幽深凌厉的双眸,仿佛这天底下最黑最沉的夜,随时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云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微皱,道:“江总兵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江啸这才转开眼神,淡声道:“没什么。” 那个毛头小子,似乎没再跟着她了。 那小子,瞧着奶都还没断,竟还学别人追起女子来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最近天气越发转凉,金蒙国那边的动静也越发频繁,你们自己小心一些。” 这才转身,径自往前走了。 黄村长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看云霜,又看看已是逐渐走远的江啸,最终还是选择追着江啸去了,一边跑还一边急急忙忙地咆哮:“江总兵,等等小人!小人送您出去!” 一直在一旁偷看不敢说话的花嫂子这才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云霜,道:“老天爷,霜娘,你和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认识江总兵的?我怎么瞧着,江总兵跟你们很是熟悉?!” 第六十章 我也不愿意嫁 云霜:“……” 最后,她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她和两个孩子去县里卖果丹皮的时候,江总兵赏脸在他们那里买了一些,算不上熟悉。 江总兵人好,她的两个孩子跟江总兵又似乎比较投缘,因此见到两个孩子这么害怕,江总兵才过来安慰了几句。 花嫂子没怎么怀疑云霜说的话。 毕竟江啸这样的人物,离他们太远太远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跟他产生多深的交集。 她最后只能连声感慨,“想不到江总兵人这么好!我家大郎每每从军中回来,都只是与我说,江总兵为人很是严肃,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这些小兵每回见到江总兵,都吓得跟只鹧鸪似的,压根不敢正眼瞧他。 不过,他所在的千户所不是江总兵直接管辖的千户所,他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江总兵就是了。” 云霜只淡淡一笑,和花嫂子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其实,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见到他的。 却谁料,最近却似乎总会有各种巧合与他碰面。 另一边,黄村长在给江啸带路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偷瞄他,眼看着村口就要到了,他终是鼓起勇气道:“总兵,您……您认识霜娘和她的两个孩子?” 江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今早去县里的时候,我见到云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卖果丹皮,便让吴起去买了一些。” 黄村长嘴张了张,什么什么……果丹皮?听着像某种零嘴?这般沉冷严肃的总兵,私下里竟是会对这种小孩玩意感兴趣吗? 但同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霜娘再怎么说,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他还以为,总兵是看上了霜娘。 实在是他肤浅了!他们总兵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以霜娘那样的出身,给总兵当妾都不配,总兵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他早就说了,霜娘能嫁给他家傻儿子,已经是她最好的造化了! 最后,他诚惶诚恐地把江啸送上了马,便火急火燎地回家了。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村长也是闲不下来啊。 当晚,整个长胜村都人心惶惶,黄村长更是亲自带着好几个大男人通宵值夜,一整晚,村子里都是灯火通明的。 云霜也几乎是一整晚没睡好,但幸好,两个孩子被江啸安慰过后,是彻底把这件事放下来了,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第二天,云霜起来后,把两个孩子又托付给了花嫂子一家,找了个去县里给先前定了果丹皮的人送货的理由,便出门了。 她先前就跟杨元一约好了,今天在离长胜村不远的驿站见面。 她去到驿站时,杨元一已是和几个捕快在里头谈论事情,见到云霜,杨元一立刻走上前来,微微沉着一张脸道:“云娘子,被你说中了!山阳县先前……确实发生过杀人挖心的事情。 我是找了县里的一些老人问的,他们说,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金蒙国入侵夏州前的一段时间,他们记得很清楚,因为杀人挖心这事儿太可怕了,很快就在县里传了开来,谁料,这件事刚传开没多久,金蒙国的铁骑……就踏破了夏州的城门。 山阳县就在城门口,自是第一时间就沦陷了,那群鞑子进来后,首先就血洗了山阳县的县衙,不仅把里头的人都杀光了,还……一把火烧了整个县衙,现在的县衙,是后来重新建回来的。 当时山阳县血流成河,百姓直接没了三分之二,夏州被朝廷收复回来后,山阳县光是重建就花了不少时间,更是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关注这个案子。 我询问了好几个老人,他们都说,不太清楚这个案子的细节,只知道,案子应该是发生在城外的村子里……” 第一个案子,竟是发生在那么一个兵荒马乱的时候! 杨元一暗叹一口气,继续道:“可惜那时候县衙里的人都没了,县衙里的卷宗也全被烧毁了,咱们现在想找当年的卷宗看看都无法。 我已是叫人贴出了告示,让知道二十年前这个案子的细节的人来县衙告知我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 云霜果断道:“那就先不管这个。昨天那几个嫌犯,你们都调查过了吧?” 昨天根据柳家人提供的情报,以及在柳沛儿房间里发现的那个盒子,可以得知,这个案子目前至少有四个嫌犯——柳沛儿的未婚夫曹四郎、曹家的方总管、游医刘大夫和康明辉康秀才。 “自是都查过了,曹四郎全名曹立仁,今年二十岁,我还没有当面找他聊,但根据目前知道的情报,他这个人确实很可疑,曹家其他比他还小的郎君,要不已是有了妾室,要不已是定了亲,只有他,不仅后院干干净净的,还一直到最近才定下了亲事。” 洁身自好的人不是没有,但对于大家族的郎君来说,这么晚才定亲的实在少见。 杨元一道:“而且,我派人去套了七风居伙计的话,他们说,曹家这个四郎君先前其实定过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婚姻大事上总是特别倒霉,先前的两任未婚妻,不是看上了别人坚持和他退亲,就是说自己体弱多病,恐无法担任起曹家媳妇的责任。 如今和柳娘子说了亲,嘿,柳娘子更是直接出事了。” 云霜却是扬了扬眉,道:“当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更大的可能是,那个人也有问题。” “哈哈!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站在杨元一身旁一个身材胖胖长得很是可爱的捕快一拍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听别人说啊,这个曹四郎其实是个天阉!否则,先前他那个两任未婚妻的家世明明都不如曹家,能嫁进曹家都算是高攀了,为什么宁愿冒着得罪曹家的风险,也要和曹家退亲……” “好你个小胖!” 杨元一连忙一拍他的脑袋,“这话是能这般直白地跟云娘子说的吗!” 再怎么说,云娘子也是个女子啊! 云霜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虽然我个人不怎么介意守活寡,但天阉的男人,很多时候脾气会十分乖僻暴躁,若是我,我也不愿意嫁。” 第六十一章 拿儿女亲事当买卖 一众捕快:“……” 云娘子这不是很懂嘛! 这哪里像是介意的样子! 杨元一也诡异地静默了片刻,轻咳一声道:“反正,曹四郎的情况就是如此,七风居的伙计还说,曹四郎在曹家不怎么受重视,半年前他突然跑来了山阳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们也很不解,觉得他很可能是自暴自弃,觉得自己争不过曹家其他人,干脆不争了。 他这半年来,连县里的七风居也很少去,真的就是一直待在城外的庄子上。” “这么说的话……” 云霜道:“他完全有时间也有能力,驾着车在附近这几个村子四处转悠。” 杨元一点头道:“按理来说是如此。 至于曹家的方总管,七风居的人只知道他一直是在老太爷身边服侍的,具体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我们已经定了一会儿去曹家的庄子找曹四郎和方总管聊聊,具体的,要等跟他们聊过才知道。 第二个嫌犯是刘大夫,刘三水,这个刘大夫,云娘子应该也不陌生。” “对。” 云霜点头道:“他经常在这附近的几个村子走动行医,我也找刘大夫看过几次诊。 刘大夫也是军户,但他年轻时第一次上战场,就伤了一条腿,之后就退下来了。 我记得他的妻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自己的孩子也早夭,也是因此,他立誓学医,救济天下,他的医术便是那之后,自己摸索着学回来的。” “云娘子说得没错。” 另一个长了一张国字脸瞧着很是老实憨厚的捕快道:“刘大夫是我这边负责的,我查到他因为腿脚不便利,所以不管去哪里都会坐着一辆驴车,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很习惯看到他坐着驴车走来走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家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个捕快名叫大山,性格也跟他的名字一样,十分稳重可靠。 云霜立刻点出了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刘大夫确实有着充足的条件去跟踪了解被害人,甚至不用担心自己的异样被家里人发现。” 大山顿时满意地扬了扬唇,道:“对,而且如果凶手跟二十年前那个神秘的杀人挖心凶手是一个人,刘大夫的年龄也完全符合。” 刘大夫今年四十有五,二十年前,他正值壮年。 “可是,这样说的话,曹四郎不是铁定不是凶手吗?” 小胖突然嚷嚷道:“毕竟曹四郎今年才十九岁,二十年前还没出生呢!” “那也不一定。” 云霜却摇了摇头,“我先前推测,凶手不是第一次犯案,是因为他无论是杀人的手法,还是整个杀人的过程,都太娴熟了。 这种情况,可能有两个原因——一,凶手跟二十年前那个凶手,是一个人;二,凶手通过某种渠道,了解了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各个细节,并有意地模仿作案,在模仿作案前,他定然还经过了一系列的假想和练习。 这两种情况,都可以给到我们一种他不是第一次作案的娴熟感。” 小胖的眉头顿时皱起,一脸困惑道:“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这个凶手又是从哪里得知二十年前的案件细节的?而且,他得知道得多细啊,竟然连怎么挖心都一清二楚!” 云霜摇了摇头,“那就不清楚了,如果咱们能知道这点,估计都能直接推断出凶手是谁了。” “行了,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后面再聊,咱们撸清现在掌握的情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杨元一翻开手里的一个小册子,道:“最后一个嫌犯是康秀才,康明辉,这人是我负责调查的,康明辉今年刚满二十,就住在城外的同化村里,同化村是这附近几条村子里,唯一一条主要的村民不是军户的村子。 说起来,这同化村的来历也有些悲凉,它是二十年前金蒙国践踏完山阳县后,城外几个村子仅剩的一些百姓聚集到一起建立起来的。 这康秀才的爹也死在了二十年前金蒙国的入侵中,他娘后来没有再嫁,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他也算没有辜负他娘的辛劳,不满二十岁就考上了秀才,听说这段时间,他正在全力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 云霜立刻想到了前几天到她的小摊位上买果丹皮的张嫂子——康秀才的娘。 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她却已是满头白发,皮肤黝黑,看着,她的前半生确实过得十分艰苦。 但那天来买果丹皮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满面荣光,却是冲淡了一些她脸上的苦相。 杨元一继续道:“我们照旧是还没亲自去跟康秀才本人了解情况,但康秀才考上秀才后,几乎是轰动了整个山阳县,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给康秀才送去了东西以表庆贺,这其中,就属经营酒楼的贺家出手最大方,直接送了康秀才一辆马车。” 这么说的话,康秀才也满足有一辆车子的条件。 云霜忍不住问:“我记得,你昨天说过,康秀才在和曾家村的死者曾娘子说亲?像康秀才这样的郎君,要说亲理应不难吧?”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但很多人还是很愿意投资潜力股的,康秀才要有想法,想娶个出身好能对自己仕途有帮助的的妻并不是难事,何必继续在村子里找? 杨元一先前跟过曾娘子的案子,对这方面还是比较熟悉的,“康秀才是今年夏天考上秀才的,而他和曾娘子,从去年就开始议亲了。 然而,当时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曾娘子却已是芳名远播,来求亲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曾家的人因此……不太看得上康秀才,只是一直把他吊着,但从不愿意给他一个准信。 康秀才考上秀才后,他们却一下子态度大变,十分积极地想促成这门亲事。” 云霜一下子懂了,“这一回,是康秀才家不愿意了吧?” “这当然,这是拿儿女亲事当买卖呢!” 小胖立刻一脸不屑,“因为曾家人这些行为,不少人对曾娘子也颇有微词,背地里说曾娘子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什么的。 但我们问了好几个跟曾娘子走得近的人,他们都说,曾娘子其实人很好,跟人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从不会给别人摆脸色,她在婚事上会有这么多波折,都是她家里人害的。” 云霜听到这里,眉头一下子皱起。 第六十二章 他们的身不由己 杨元一见状,连忙问:“云娘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看了他一眼,“先前我们村子里也有不少人背地里说柳娘子的闲话,因为柳家先前拒了许多来求亲的人,吴氏却又天天让柳娘子精心打扮完后,到镇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老天爷!” 柳沛儿的这个情况,他们也是才知道,小胖立刻忍不住道:“这不就跟曾家的做法一模一样吗?!难不成,这也是凶手挑选受害者的标准之一?” 大山一脸沉吟,“这样说的话,凶手难道是在婚事上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人?例如,曾经被人看不起,被女方退婚云云,因此才受到打击,要找在婚事上挑挑拣拣的女子复仇?” 云霜却道:“从凶手那残暴的杀人手法来看,他杀人确实很可能是为了泄愤和复仇,但他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萌生了杀人的想法,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好!” 杨元一这时候,猛地拍了拍桌子道:“目前掌握的情报,我们都清楚了,接下来,咱们就兵分三路,各自找这三个嫌犯聊聊!下午申时(三点)之前回这里集合,交流情报。 云娘子,你想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们去了解情况?” 云霜微微扬眉,道:“我想去刘大夫那边看看。” 这三个嫌犯里,最容易判断他是否凶手的人,就是刘大夫了。 负责刘大夫那边的人,是小胖。 云霜带上帷帽,很快便跟着小胖来到了刘大夫所在的长风村。 跟着村民的指引,他们走到了一间被篱笆围着的村屋前,透过篱笆看进去,可以见到屋子的院子里晒着许多已是处理好的草药,阵阵草药香气扑鼻而来,虽然药草铺了满院子,但一点也不显得杂乱。 然而,带他们过来的村民道:“刘大夫早上一大早就出去了,说隔壁村子有个病人让他过去复诊,各位可能得等上一会儿。” 但具体要等多久,他也说不准。 随即,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云霜却叫住了他道:“刘大夫一直生活在此处吗?他平日里作息如何?最近可有什么让你们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村民一怔,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来查什么的,但方才小胖给他看了他们县衙的令牌,因此,他很是恭敬地答道:“刘大夫一直是咱们长风村的人,但他的身世很是悲惨,自己媳妇很早就感染时疫去世了,膝下唯一的孩子也早早地没了,二十年前金蒙国那群鞑子打进来,更是几乎把整个刘家都灭口了,就剩下刘大夫一个人。 但刘大夫也是自强不息啊,自他开始学医后,咱们这附近的村民都受了他不少恩惠。 至于刘大夫的作息……他时常天没亮就出发四处行医了,但到了下午,他定会在天黑前回来,毕竟这里是边境,天色一黑就不安全,更别说刘大夫还是跛着一条腿的。 小人在这长风村住了十几年,刘大夫一直是这样的,要说怪异的地方,小人还真的没发觉。” 十几年? 云霜不由得问:“你在这里只住了十几年?” “对啊!” 男人叹了口气,道:“当年金蒙国那群鞑子杀人可一点也没有手软,攻进夏州后,几乎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屠过去的,当时夏州剩下来的百姓,特别是军户,全部加起来只怕连一千人都没有! 那之后,朝廷为了充盈夏州的卫所,才从周边调了大批军户过来,小人一家便是那时候被强行调过来的。 不止小人,小人敢说,夏州一半以上的军户,都是那时候被调过来的!” 云霜不由得看了看小胖,小胖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别说他们了,我们家也是那时候搬来夏州的,不过咱们是普通百姓,算是自愿过来的,毕竟当时朝廷为了重建夏州,出了许多惠民政策,因此这里虽然危险,还是吸引了一批百姓过来。” 云霜眉头微蹙,心里震撼之余,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当初夏州当真那么惨烈,也不知道记得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人,还存不存在。 她顿了顿,又问:“我记得刘大夫有一辆驴车,除了这辆驴车外,他还有其他车子吗?” 村民摇了摇头,“刘大夫虽然天天四处行医,但他的诊金从来不会收高,遇到一些穷困人家时,连药材都是白送的,挣的这么一点钱哪够买车子?这辆驴车,还是他先前帮咱们村长治好了村长小儿子的风疹之疾,村长一时高兴送给他的。” 云霜点了点头,这才让那个村民离开了。 在等待刘大夫期间,云霜透过村子旁边的那片小树林,看到了远方的一处烽火台,上头插着的赤红色绣猎鹰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清晰可见。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清楚地看到一个烽火台。 她不由得轻喃道:“做军户,当真是很身不由已啊。” 朝廷让他们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让他们离开哪里,就死也要死在那里。 “是啊,否则先前怎么会有那么多军户拼了命也要逃跑?以前,朝廷还说能让军户出银子改变自己的户籍,但如今,这笔银子越来越高,高得常人想都不敢想不说,便是你真的筹到了这么一笔银子,官府大概率也是不放人的。 谁让现在军户越来越少,边疆的情况缺越发不稳定呢。” 小胖也不由得有些唏嘘,说完,他看到云霜越发紧皱的眉头,立刻想到云娘子可也是军户,连忙轻咳一声道:“不过,咱们夏州的军户算是很幸福了!有江总兵在,这几年军户牺牲的数量是这几十年来最低的!也没有再出现过拖欠军饷、或强行提高军户税收、增加军户劳役这种事。 便连周边的州镇,也常常派人过来向江总兵讨教管理军户的经验呢!” 云霜好笑地看了小胖一眼。 这小子倒是出乎意料的体贴人。 她不是担心自己,她到底是女子,军户身上背负的重担压不到多少在她身上。 她担心的是云尹。 她先前其实就想到了,想脱籍不是有钱就行的,只是如今听小胖这么一说,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困难。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暗暗闭了闭眼,把心里头这些杂思先压了下去。 几人一直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等到刘大夫回来了。 却见他正架着自己的驴车,身上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旧袍服,整个人收拾得很是干净妥帖。 见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一众衙役,刘大夫讶异了一瞬,连忙勒停驴车,一瘸一拐地走了下来,行礼道:“各位军爷,可是来找小人的?” “对。” 小胖上前,拿出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刘三水刘大夫是吧?我们怀疑你和最近发生的几个案子有关,今日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刘大夫顿时一惊,一脸慌乱道:“小人……小人能与什么案子有关?几位军爷可是弄错了?!” 看他这模样,他对那些案子,似乎确实毫不知情。 第六十三章 云霜的办案效率 小胖道:“刘大夫先不必慌张,我们今日前来,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刘大夫左右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惊惶不安地走上前,打开了自己家的门,把一众人迎了进去。 几人走到了客厅后,刘大夫连忙让他们坐下,小胖却摇了摇头,道:“刘大夫不介意我们看看你的房子吧?” 刘大夫连忙道:“当然……当然不介意。” 他哪里敢介意哟! 小胖便给跟着他的捕快大金使了个眼色,在他查看房子期间,他则是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开始询问刘大夫问题。 都是一些常规的问题——他可认识出事的两个女子?跟她们关系如何?那两个女子遇害期间,他都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不在场证明? 刘大夫虽然有些不安,但倒是很配合,问询进行得很是顺利,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这时候,去查看房子情况的那个捕快也走了回来,道:“房子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小胖点了点头,忽然问:“咦,云娘子呢?” 方才他询问刘大夫期间,云娘子一直不见踪影,他还以为,她跟着大金查看房子情况去了。 如今大金回来了,却也不见云娘子的踪影。 大金也一愣,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就突然传来云霜的声音,“聂郎君,问题可都问完了?” 小胖姓聂,大名还挺拉风,叫聂风。 小胖这才发现,云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到了院子里,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模样。 他连忙跟刘大夫告辞,快步走上前,刚靠近云霜,就听到她低声道:“走罢,刘大夫不是凶手。” 小胖一怔,虽然在方才的问询中,刘大夫说他在两个受害者遇害时都在外头替人看诊,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但问询的时候,云娘子不是不在吗? 何况,嫌犯本人的口供便是说得再天衣无缝,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他们还得去调查核实呢! 云霜却没有多说,一直到走到了外头,才道:“方才,你们在里头办事的时候,我去了外头查看刘大夫的驴车,驴车里头很是干净整洁,除了淡淡的药材味,便再没有其他味道。 然而,柳娘子是昨天出事的,若凶手是刘大夫,他只可能是用这辆驴车运送死者,以死者遇害时的惨烈情况来看,若刘大夫在她死后曾经把她放上过这辆驴车,车子上不可能没有任何异样。” 两人这才知道,云娘子方才原来去查看刘大夫的驴车去了! 大金不由得问:“如果刘大夫在运送完尸体后,曾经清洗过自己的车子呢?” 方才他第一时间就去看了驴车,但着实没看出什么来。 “刘大夫的车子虽然保持得很干净,但不像是最近有过大清洗的样子。” 云霜摇了摇头,道:“驴车里的东西比较杂乱,一看就是经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堆积起来的,里头还有一张已是坐得有些起毛的毯子。 那些东西,都不是能轻易清洗并快速恢复成原样的。 何况,刘大夫平日里都是自个儿生活,驴车也是他自个儿在用,若他一直用这辆驴车运送死者,压根不用这么谨慎,每次杀人后,都立刻费劲功夫藏起所有杀人的痕迹。” 这三个嫌犯中,只有刘大夫是一个人生活的,一个人生活,就会容易放松警惕,若有破绽,会更容易被他们找到。 这也是云霜选择先来刘大夫这边的原因,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排除掉一个嫌犯了。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无比敬佩地看向云霜。 云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呐!这效率!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任务就提前结束了。 现在才刚过午时没多久,去驿站的话,定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几人上了坐过来的牛车后,小胖便和他们商量,“现在还有很多时间,要不然我们先去跟元一哥或者大山哥汇合?” 杨元一是负责曹四郎那边的。 大山则是负责康秀才那边。 云霜沉思了片刻,道:“那就去找杨郎君吧。”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瞪大一双眼睛,无比期待地看向她。 云娘子先前选择和他们来这边,是因为刘大夫身上的嫌疑最好被排除。 那她现在想先去找元一哥,莫非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云霜被他们看得,简直哭笑不得,轻咳一声道:“你们别多想,剩下两个人,我也没什么头绪,选择去找杨郎君,只是因为同化村比较远,咱们现在过去,估计李郎君那边都已是结束了。” 李,是大山的姓,大山全名叫李耳。 听云霜这么说,小胖也没有失望,笑嘻嘻道:“先去找元一哥也好,咱们这么快就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我得到元一哥面前好好嘚瑟一番才行!” 几人便直接往曹家的庄子去了。 曹家的庄子虽然比起同化村,离长风村近一些,但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加上山路难走,他们坐的又是牛车,就这样颠啊颠的,也颠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他们刚到曹家庄子门口,就见到杨元一在一众仆从的带领下,和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一身艳粉色立领对襟窄袖并浅黄色马面裙、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的妇人一起走了出来,那妇人竟是古娘子。 古娘子一边还在热情地和杨元一说着什么,而向来不着调的杨元一脸上,难得地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云霜他们下了牛车,走得近了一些,才听到那古娘子一边用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一边天花乱坠地说道:“……郎君今年都十九了,明年便是二十了,郎君当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以郎君这样的家世、相貌和品行,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交到妾手上啊,妾保管帮你找到一个家世殷实、家教良好又恪守妇道的娘子!妾做这一行已是十几年了,经妾的手促成的婚事啊,桩桩都美满,桩桩都让人艳羡!郎君把这件事交给妾,妾绝不会让郎君失望!” 小胖一听,顿时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忍笑忍得肚子疼。 他们山阳县最着名的媒人古娘子竟然也在这里!元一哥从小到大,最怕被这些妇人唠叨了。 古娘子,便是元一哥最不会对付的那种人! 杨元一这时候,也见到了他们,顿时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扬手大声道:“嘿!小胖,云娘子,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躲懒呢?” 一边说,一边仿佛看不到古娘子不满的眼神,逃也似的跑了过去。 小胖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这边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倒是你,元一哥,怎么你跟古娘子在一起?” 古娘子这时候,也施施然地走了过来,似是有些莫名地看了带着帷帽的云霜一眼,撇了撇嘴道:“妾只是碰巧撞上了杨郎君来办案,曹家四郎的婚事是妾一手促成的,如今柳娘子没了,妾总要来给曹四郎一个交代。 谁料曹家的人火气那么旺,柳娘子没了又不是妾想的,他们却硬说是妾给他们找的人不靠谱,不但直接把妾赶了出来,还死活要妾归还他们先前给的赏钱!” 第六十四章 失踪的女子 一旁的杨元一也一脸无奈,摇了摇头道:“今儿曹四郎的情绪确实很不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柳娘子那个盒子的事情,一直追着我们问柳娘子是不是真的收藏了很多别的男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是不是跟那些男人还在藕断丝连?我们问他的问题,他压根没有心思回答。” 虽然经过他一番锲而不舍的盘问,他们最后还是得到了答案。 但这般身心俱疲的问询,杨元一做了这么多年捕快还是第一次经历。 小胖闻言,唏嘘道:“这般看来,曹四郎先前被两任未婚妻退婚的事情,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啊。” “曹四郎确实不容易,但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先前发生的事,难道不也说明那些女子不是他的良配,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么?” 许是自己的赏银被生生要了回去,古娘子一脸气恼,一边扇扇子一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他犯得着把气撒在妾身上么?!气死了,方才跟曹家的人大吵了一架,吵得妾都出汗了,这么拎不清的男人,妾还是第一回见!” 一边说,她一边扭着腰肢走向了自己坐过来的驴车。 只在空中留下了一阵浓郁的香风。 有些话,古娘子在的时候他们不方便说,如今她走了,小胖便毫无顾忌了,低声道:“曹郎君的火气竟然这么火爆?不会真的像云娘子说的,他是个天阉,所以性格才这般乖僻吧?” 杨元一没好气道:“这种事别人怎么可能主动告诉我?但曹郎君的性子确实出乎我意料,方才他红着眼追问我柳娘子那个盒子的事情时,我都吓了一跳。 后来古娘子来了,他就更暴躁了,直接指着古娘子就破口大骂,问询压根就进行不下去,但幸好,该问的我都问了。” 杨元一顿了顿,直接点出了最重要的一点,“两个被害者遇害期间,他都没有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他说他自己一个人架着马车出去散心了。 在这里住的半年,他时常架着马车独自出门散心,我一再追问,他才承认了,他来山阳县不是单纯为了照顾曹老太爷,而是因为前两次被女方退婚的事,周边很多人说他的闲话,他忍无可忍,才跑到了这边躲清闲。 至于方总管,庄子里很多人都能证明,在两个受害者遇害期间,他都在庄子里没有出去,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小胖他们顿时皱了皱眉。 这听着,曹四郎的嫌疑确实很大啊! 他连忙问:“元一哥,你们可有查看曹四郎先前驾驶出去的马车?” 云娘子就是通过查看刘大夫的马车,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的。 杨元一摇了摇头,“这个庄子到底不是曹家本宅,里头侍奉的仆从本就不多,还大多是围着曹老太爷一个人转的,因此,先前曹四郎出去散心的时候,全程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加上庄子里有好几辆马车,庄子里的仆从很多时候连曹四郎出去了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他用的是哪辆马车了。 我方才倒是把那几辆马车都看了一遍,但庄子的仆从每天都会清洗马车,光从马车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曹家的马车到底不同于刘大夫的马车,没有那么多难以清理的个人痕迹,曹四郎只需要在每次把马车送回去之前把里头清洗干净,便不会有人能察觉到什么。 而只要有点刑侦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要大肆折磨受害者的凶手,定然会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安全屋,这些行为,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完成。 杨元一最后下结论道:“我觉得曹四郎有很大的作案嫌疑,需要进一步调查。” 这一点,其他几人也同意。 这两条线的调查比预想的要顺利,几人交换完情报后,杨元一看了看日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回去,刚好能赶在申时前到驿站,走吧。” 然而,他们刚到驿站,还没进去呢,就见到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穿着捕快服装的男人骑着马往他们这边疾驰,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沉声道:“元一哥,方才石桥村有人来报案,说有一个姓范的娘子……不见了!” 一众人的心顿时都咯噔了一下。 那捕快继续道:“她家里人说,她昨天娘家有点事回去了,本来说好今天一大早就回来,谁料家里人一直等到饷午,都没等到人。 她夫君便去了趟她娘家,一问才知道,她竟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又想到这两天接连有年轻女子出事,他们家的人当下就坐不住了,立刻赶来县衙报案。” 杨元一连忙问:“这个范娘子的情况,可是跟先前遇害的两个娘子一样?” 那捕快却摇了摇头,“不太一样,这个范娘子……三年前已是嫁人生子了,只是,她在嫁人前,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也跟其他两个娘子一样,一及笄就许多人来求娶。 最后,她嫁给了隔壁石桥村的村长之子。” 除了成亲生子这一点不一样,其他几乎都一样! 小胖眉头紧皱道:“她回娘家,就没有人陪着?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回去?” 那捕快道:“我们也问了她夫君这一点,她夫君说,他们两个村子离得很近,驾车的话不到两刻钟就到了,而且范娘子是在白天的时候出发的,一路都有官道,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最近正值秋收,家里男人都忙,因此他才没有陪自己的媳妇回去。 而范娘子的兄长早上时倒想陪着她回夫家,但范娘子坚持她一个人就可以了,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兄长陪。” 小胖不禁吸了口凉气,“怎么能这样!范娘子的兄长便算了,毕竟是范娘子不让他陪的,但范娘子的夫君有些过分了,便是再忙,也要抽时间陪陪自己媳妇啊!他难道是才知道最近接连有女子出事的事吗?” 只是,现在也不是对别人评头论足的时候。 那捕快紧接着道:“丁县令一听这情况,就猜这件事跟你们在查的案子有关,立刻让我来通知你们,让你们先什么都别管,集中力气找出范娘子再说。” 这是自然的。 若范娘子当真是落入那个凶手手中了,那她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危险。 杨元一立刻问:“可有范娘子的画像?听你方才的说法,她是驾车回娘家的,她架的车长什么样子?” 捕快连忙从腰间抽出了一个画卷,递给杨元一道:“她夫君给了我们一副她的画像,而她坐的是一辆牛车,车子外头刚刷了红漆,车盖处还挂着一个黄色的平安符,应该挺好认的……” “你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杨元一等人身后,就突然响起大山有些紧绷的嗓音。 众人下意识转头,就见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回了来,一脸愕然道:“你说的那辆牛车,我……早上才见过!” 第六十五章 几个死者唯一的交集 众人一愣,杨元一立刻转向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我是今天早上去同化村找康秀才的时候见到的。” 大山眉头紧皱,“那时候,康秀才不在他自己家,我问了他娘,他娘说他这段时间念书很辛苦,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附近散散步,舒缓一下身心,今天他刚吃完早膳就出去了。 我便带着人,到他娘说他时常会去的地方找他,最后,我们是在同化村附近一个枫林里找到他的。 在进入枫林前,我远远地看到,有一辆牛车从枫林里走了出来,那辆牛车……跟阿顺方才的描述很像! 那辆牛车出来后没多久,康秀才也从枫林里走了出来,当时他的衣服有些凌乱,是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出来的,东子还说,这康秀才不会是钻小树林里偷情了吧……” 当时只道是开玩笑的话,如今联系起来,几人心底不禁微沉。 杨元一追问道:“你确定,那辆牛车和阿顺说的一样?” 大山点了点头,“虽然那时候我和那牛车的距离隔得有些远,但那辆牛车明显刚刷了新漆,颜色很是鲜明,它车盖上那个黄色的护身符,也十分惹眼,我不可能看错!” 来跟他们说这件事的大顺连忙道:“可是,范娘子怎会出现在同化村附近的枫林里?她……她不是要回家吗?” 这只能说明,范娘子会出现在那里,定然是特意绕路去的。 几人对看了一眼,杨元一立刻道:“走,去找康秀才聊聊!” 在去同化村的路上,大山跟他们说了更多事情。 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康秀才这么一个声名远播的寒门才子,竟是个四处留情,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大山沉声道:“康秀才一开始还不承认自己认识柳娘子,直到,我们拿出了从柳娘子的盒子里找到的那把扇子,他才无话可说,承认了他确实曾经跟柳娘子私会过。 他这样的书生,长得一表人才,又满腹诗书,便是在还没考上秀才的时候,也很受年轻娘子的喜欢,他是去年去县里买文房四宝时,遇上了柳娘子,两人逐渐勾搭上的。 但康秀才说起柳娘子时,满脸的不屑,说那就是个水性杨花、攀高踩低、要所有人捧着她哄着她的女人,当初她愿意和康秀才私会,不是多喜欢他,只是享受不同的男人为她着迷的感觉。 他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后,便没再和她来往了。” 云霜忍不住嘲讽地道:“他当时,正在和曾家议亲吧?他自己也在外头沾花惹草,倒好意思嫌弃曾家吊着他。 而且与人私会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有一就会有二。” 大山点了点头,道:“云娘子说得没错,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再追问他可有与别的女子私会过,他不承认,我便说,我手上可不止你送给柳娘子的这把扇子。 他大惊失色,这才承认了,这几年,他几乎跟这附近几个村子里有点儿姿色的女子都私会过,其中,还不泛一些已婚妇人。” 杨元一不禁嘴角微抽,“蠢货,这脑子只会拿来读书了是吧?难不成他每个私会过的女子,都送了她们一把扇子?” 然而,这种事情影响大的永远是女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没有女子会主动把她们跟别人私会的事说出去。 这康秀才只怕是拿捏了她们这一点,才敢这般嚣张。 大山说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杨元一道:“我逼他把他私会过的女子名字都说出来,这是我记下来的名单,应该不会有漏的。” 云霜也凑了过去,快速扫了一眼。 好家伙,这上头竟是有快十个女子的名字,正如他所说,这附近有点姿色的女子,几乎都被他染指过了。 而这几天出事的三个女子的名字,赫然也在上头! “他奶奶的,还有谁比这康秀才的嫌疑更大!” 小胖骂骂咧咧道:“咱们找了许久的这几个女子的交汇点,竟是在这个康秀才身上!他不会是按照这个名单,一个个杀过去的吧!” 虽然还不清楚范娘子的具体情况,但曾娘子和柳沛儿,都是主动跟凶手走的。 这说明,她们定然都认识凶手,而且,并不排斥与凶手接触! 这一点,康秀才完全符合! 曹四郎虽然也有嫌疑,但目前看来,他和曾娘子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比起曹四郎,这个康秀才的嫌疑,确实看起来更大一些。 只是…… 云霜眉头微皱。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沉吟片刻,道:“可是,若康秀才给每个他私会过的女子都送了一把他亲笔题字的扇子,一旦那些女子出事,那些扇子定然会被发现,届时,他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然而,从凶手先前的作案手法来看,他十分谨慎,也十分小心,这才没有在案发现场留下任何指向他的线索。 这一点,跟康秀才这般嚣张的行事,可以说完全相反。” 众人一怔,原本满心觉得他们已是锁定了凶手的亢奋顿时被浇灭了不少。 对啊,这不是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留了把柄吗! 这凶手看起来,没有那么蠢啊! 杨元一沉思片刻,道:“先去找康秀才聊聊再说,如今三个女子有重合的地方,便只有他了。退一万步说,范娘子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很可能便是康秀才,范娘子离开后去了哪里,这天底下知道的人,除了凶手,也许只有他了!” 虽然这样决定了,但杨元一也不敢怠慢,同时派了好几个捕快去这附近搜查范娘子的行踪。 几人很快便到了同化村,见他们又折返了回来,康秀才的娘张嫂子很是讶异,一脸不安道:“各位军爷,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杨元一走上前,道:“我们想找康秀才聊点儿事,康秀才在家吗?” 张嫂子却咬了咬下唇道:“我儿方才说有点事要做,又出门了,民妇……民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又出门了?! 杨元一连忙问:“他会去哪里,你有头绪吗?” 张嫂子摇了摇头,嗫嚅道:“民妇不知道,我儿向来有主意,不喜欢跟我说太多他的事情,这回他出门,还拉出了咱们家的马车,瞧着,是要去比较远的地方…… 但……但我儿绝不可能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各位官爷可是哪里误会了?” 第六十六章 二十年前的案子 康秀才竟是坐着马车走的! 要出动到马车的话,他定然是要去比较远的地方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杨元一低声道了句“失礼了”,便越过张嫂子,径直进了他们的屋子,四处查看起来。 然而,他们快速地看了整个屋子一圈,却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也只能向不安又恼怒的张嫂子告了辞,走了出去。 如今康秀才不知所踪,他们唯一的切入点,又没了。 杨元一眉头紧锁,道:“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找康秀才,一部分人去找范娘子,每半个时辰,便派人到我们先前那个驿站会面,交流情报。” 说完,他看向云霜,“云娘子,你想跟着我们去查案,还是在驿站等着?” 然而,云霜从方才起,就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杨元一微怔,又唤了她一遍,“云娘子?” 云霜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道:“先前曾娘子和柳娘子的尸体,都是在他们村子旁边找到的吧?” 众人微愣。 小胖立刻听懂了云霜的言外之意,吸了口凉气道:“云娘子的意思是?” “目前看来,凶手有很明确的作案模式,这样的凶手,一般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 云霜嘴角微抿,“按照李郎君的说法,你是在今天早上见到范娘子的牛车的,是吧?” 大山立刻道:“对,我记得那时候大概是巳时正(早上十点)……” 他到了同化村后,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康秀才。 但套那康秀才的话,却是花了好几个时辰! “而现在已是过了酉时(下午五点)。” 云霜沉声道:“即范娘子失踪,已是超过三个时辰了,凶手最近犯案的频率越来越密,说明他已是越发压不住心中的暴戾,我觉得范娘子如今的状况,凶多吉少。 而按照前两个案子的规律,凶手杀人后,最有可能抛尸的地方便是……” 小胖立刻接住了云霜的话,“范娘子住的那个村子附近!” “但范娘子的娘家也是她家,她娘家跟她夫家是两个不同的村子。” 大山向来谨慎,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两个村子都派人去搜查。” 虽然范娘子出事,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但云娘子说得对,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搜寻方向。 杨元一咬了咬牙,道:“好,去搜寻范娘子的人,优先去搜寻范娘子的娘家和夫家那两个村子附近的地方!” 分派好任务后,一众捕快便分头行动去了。 范娘子夫家所在的村子是石桥村,她娘家所在的村子则是附近的范家村。 杨元一负责石桥村的搜寻工作,云霜最后,选择了跟着杨元一那一队行动。 山阳县外,统共就六个村子,这一天下来,云霜几乎要把这六个村子都跑遍了。 他们很快便到了石桥村,到了石桥村后,云霜才发现,那里竟然离同化村不算远,就是紧邻着的两个村子。 “同化村、石桥村和范家村,本就是连着的三个村子。” 杨元一看出了云霜的困惑,一边在石桥村附近的林子里搜寻,一边道:“说起来,你可能认不出路,曹家的庄子,也在这附近。” 云霜微愣。 杨元一直起身子,指了指东北边的方向,道:“沿着这个方向过去,赶大概两刻钟左右的车,就能见到曹家的庄子了。” 云霜心里,霎时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同化村,石桥村,范家村,曹家…… 今天早上失踪的范娘子…… 就在她的思绪有些凌乱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远远地传来,“元一哥!找到你了!” 杨元一一怔,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他留在了驿站里待命的大金。 他会突然匆匆跑来找他们,定是因为有必须立刻跟他们说的事情发生了。 杨元一连忙迎了上去,劈头就问:“可是有范娘子的消息了?” 大金一怔,很快摇头道:“不是,但……是另一个也很重要的消息,方才咱们县衙那边来了人,说……有人去找了丁县令,说他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事,当时,他跟那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村子的!” 众人都是一脸震惊。 杨元一立刻给其他捕快使眼色,让他们继续在林子里搜寻,自己则是和云霜带着大金到了一旁,问:“那他可是认识凶手本人?” “自是认识!” 大金道:“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郎君,姓郑,如今住在县城里,他说,他以前是淮安村的村民,淮安村跟如今的同化村一般,里头住的多是普通的农户。 只是,二十年前那场浩劫后,淮安村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夏州重建后,淮安村便和其他几个主要是农户组成的村子,合在了一起,成了如今的同化村。 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凶手,便来自于他们淮安村一个姓胡的人家。 胡家表面上看,跟其他人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户,胡力爹娘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然而,胡力长大后,却迟迟没娶媳妇,这一点,让村里人都很困惑。 郑郎君跟胡力年纪差不多,因此他印象很深刻,那时候,他都成亲生了两个娃了,胡力却还是光棍一条。 后来,村子里关于胡力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那时候,胡家的人出门都是挂着一张脸,左邻右舍也时常听到胡家传来吵嘴摔东西的声音,终于,在胡力二十四岁的时候,他和隔壁村一个姓钟的娘子成了亲。 那钟娘子长得还挺标致的,只是她性格很是泼辣,很多男人都是对她又爱又恨,以致于她快二十岁了才嫁了人家。 就在大家以为胡家的日子就此要走上正轨的时候,胡力的媳妇却开始频繁与胡力吵架,还时常在外人面前嘲讽自己夫君没用,后来,村子里渐渐传出了一些声音,说胡力的媳妇暗地里在勾搭村子里其他男人,还跟那些男人嘲讽胡力……那方面不行,是个天阉。” 那方面不行? 杨元一和云霜的脸色霎时沉了沉。 他们立刻便想起了,曹四郎的天阉传言。 第六十七章 不可思议的可能 大金吸了口气,继续道:“直到有一天,住在他们隔壁的一个嫂子想去还先前借胡力他娘的针线,然而她来到胡家,叫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答,这个时候,胡力他娘一般都在家的,那嫂子见胡家的大门开着一条缝,犹豫了一下便推门走了进去。 胡家的厨房在前院,她进去后,见厨房的炉灶在烧着柴火,便笃定胡力他娘是在家的,径直走到了胡家的客厅。 胡家就是那种典型的一近农院,客厅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房间。 那嫂子走进客厅后,立刻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面前的一幕,吓得她当场腿软。 只见右边胡立夫妇房间里的床榻上,此时血红色一片,那鲜红色的血液甚至沿着床,流淌到了地上,在地上晕染开了一大片的暗红。 而床上,胡立他媳妇仰躺着,头搭拉在床沿边,一双眼睛大睁着,无神地看向门外,整个人已是僵硬了。” 云霜嘴角微抿,肯定地道:“这个钟娘子的心,被挖了,是吧?” 大金点了点头,道:“不仅被挖了,她的……私处也有多处戳伤,就与这两次案子的受害者差不多。 但据郑郎君回忆,钟娘子身上的伤远没有这两个案子的死者身上的伤齐整,她几乎大半个胸膛都被剖开了,心脏前的骨头更是乱七八糟的,有被敲、被割、被掰等各种痕迹,就像凶手先前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弄开这些骨头拿出她的心脏,经过了好几番摸索一般。 整具尸体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杨元一暗暗咬了咬牙,道:“凶手是谁?可是她那个夫君?!” 谁料,大金摇了摇头,道:“不是,郑郎君说,那个进了胡家的嫂子在发现尸体的同时,还看到了胡力他娘正坐在床边的地上,一脸颓然麻木,手上和衣服上都染满了鲜血。 后来,胡力他娘也向县衙的人承认了,是她杀死了她儿媳妇,因为她不守妇道、背叛了她儿子,让她儿子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云霜和杨元一都一愣。 凶手竟是他娘? 杨元一不由得喃喃道:“莫非我们都想错了?这次的凶手,其实是个女子,而不是男子?” 因为所有受害者的私处都受到了伤害,他们下意识就认为,凶手是个男子。 但死者私处都没有发现精元,若凶手是女子的话,倒是能解释这个疑点。 大金却道:“丁县令他们原本也以为,会不会是胡力他娘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藏在某处,这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才又跑出来杀人。 郑郎君却说,不可能,因为胡力他娘,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在她被抓到官府那一晚,就自尽身亡了! 他说,在胡力他娘自尽的消息传过来后没多久,金蒙国那群鞑子就入侵了夏州,因此,这个时间点他记得很清楚,不可能有错!” 二十年前的凶手,自尽了?! 那如今的凶手,又是谁? 为何他非要模仿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作案手法?他又是从哪里得知那个案子的细节的? 杨元一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道:“莫非,凶手跟郑郎君一样,二十年前也是淮安村的村民?” 也只有当时淮安村幸存下来的村民,才会那般了解那个案子的始末了。 大金摇了摇头,“不知道,郑郎君说,当初夏州那场劫难后,整个淮安村剩下来的人十根手指数得清,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其中也包括胡力和他老爹。 反正,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胡家的人,也没听过关于他们的消息了。” 杨元一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沉思片刻后,道:“好,具体情况我知晓了,你那边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大金摇头说没有了,杨元一便让他回驿站那边继续蹲守着。 大金离开后,杨元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虽然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他们搞清楚了,但目前看来,这些情报对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帮助。 如今,还是先找到范娘子要紧。 杨元一想到这里,刚想折返回去继续搜查,一转头才发现,云霜正站在那里,眼帘微垂,一脸沉思。 似乎已是维持这个状态许久了。 他微微一愣,问:“云娘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她确实……想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可能。 只是,她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不远处,却忽地传来大山拼命压抑着什么的嗓音,“云娘子!元一哥!我们……我们发现范娘子的尸体了!” 两人心头微震,猛地转头,就见大山正快速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此时,天色已是很暗了,大山手上拿着一把照明用的火把,火把上的火光随着他的跑动飘扬跳跃,映衬着他此时那张无比沉肃的脸,让人心底都不由得沉了下来。 范娘子终究是出事了。 大山跑到他们面前后,还没站定,杨元一就问:“范娘子的尸体在哪里?” 大山沉声道:“我们是在林子深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范娘子的尸体的,我让阿爽在那边留守着。” “很好。” 杨元一立刻道:“大金刚离开没多久,你现在追上去应该能追上他,到时候,你跟他兵分两路,你让大金跑一趟县衙,跟丁县令禀报这件事,并让他把孙仵作带过来。 你则去通知范娘子的家人,以及告诉小胖他们不用找了,都过来这边。” 小胖他们是负责范家村那边的。 大山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做事,云霜却叫住了他,道:“稍等,李郎君,还有一个人,麻烦你也一起带过来。” 听到云霜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大山和杨元一都一脸震惊。 只是,如今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大山很快点了点头,便动身了。 在往范娘子的尸体那边走的时候,杨元一终是忍不住问:“云娘子,你为何要把那个人也叫过来?莫非那个人跟这个案子也有关系?” 云霜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虽然这暂时只是我的猜测,但……事实应该已是八九不离十。” 范娘子的情况,跟昨天柳沛儿被找到时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阿爽见到他们过来了,忍不住一咬牙道:“那个畜生,竟是连续两天杀了两个女子!这是压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霜看了范娘子一眼,没说话。 凶手不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而是,当他心中的杀念再度冲破理智,就注定他再也无法收手,如今,这天底下,只怕再没有人可以制止他了。 第六十八章 人品的问题 云霜他们等了没多久,小胖他们就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范娘子的娘家人以及她夫君一家。 云霜特意看了一眼,大山不在里头,她让大山带过来的人,也不在。 不知道是还没找到那个人,还是出什么事情了。 范娘子的娘刚见到范娘子的尸体,就惨叫一声,直接晕厥了过去。 范娘子的夫君吴伟则是猛地扑了上去,哭喊着道:“婉娘!婉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婉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伟,你还好意思说!” 一个身体强壮、大概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忽地大步走上前,一张脸因为暴怒红成了一片,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你昨天陪着我小妹一同回来,我小妹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我小妹昨天回来,一脸委屈地与我说,她曾求着你陪她回来,我小妹这次回家,是因为我爹秋收时扭伤了腰,你作为女婿,本来就应该一起回来看看的! 我小妹还跟你说过,这段时间连续发生了两起年轻女子被杀害的案子,她很害怕,然而,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你说!被杀死的都是些年轻漂亮、还没出嫁的女子!我小妹已是嫁给你了,早已经是黄脸婆了,压根进不了凶手的法眼!”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一众人顿时都一脸震惊谴责地看向那吴伟。 吴伟脸色顿时一慌,连忙道:“我……我那不过是跟她开玩笑!你以为我不想陪她回去吗?家里秋收忙得一塌糊涂,我也是走不开……” “吴伟,你别假惺惺了!” 范娘子的兄长沉痛地厉喝一声,“我都听我小妹说了,你们家不过是嫌我小妹过门后,连续两胎生的都是女儿!没给你们生一个带把的,就处处针对怠慢我小妹! 我小妹连生两胎,生第二胎时甚至难产,落下的病根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好!然而,我小妹还没出月子呢,你们吴家就开始联合起来逼着我小妹生第三胎了!还话里话外都在嘲讽,我小妹估计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 我小妹不愿意这么快生第三个,想先让身子恢复过来一些再说,你娘就指着我小妹的鼻子说,你要不生,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你生! 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见你这么诚心地求娶我小妹,说你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这才在这么多来求亲的人家中,选了你们吴家!然而,你们都是怎么对我小妹的……” 他话音未落,一个干瘪瘦小的妇人就突然跳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厉声骂了回去,“姓范的,你们还好意思说!说得好像当初你们选择我们吴家,都是为了你家那个赔钱货一样!还不是因为我们吴家出的聘礼是所有来求亲的人家里最高的! 我呸!该后悔的是我们才对!花了这么多银子,却是娶了个赔钱货进门!不但没办法给我儿生儿子不说,还常常跟村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她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呢!我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家门,已是仁慈得天上的菩萨娘娘都要哭了! 都怪当初那个死媒婆把你家那个赔钱货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儿去看了一眼后,也说喜欢,非她不娶,我才不会让那种一脸狐媚相的女人进我吴家的大门……”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树丛里,忽地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声音! 那分明是某人不小心踩到了灌木丛里时,不小心发出来的声音! 杨元一眼神一厉,立刻转头大喝道:“谁!” 霎时,一道黑影从一棵大树后猛地闪出,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拼命往远处跑。 不待杨元一说什么,小胖和阿爽就厉喝一声,“不许跑!”猛地追了出去! 普通人又怎么跑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捕快,没一会儿,那黑影就被阿爽一个饿虎扑食,擒住了,见到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时,阿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康秀才!” 这不是他们苦找未果的康秀才,又是谁! 康秀才脸色煞白一片,下意识地大声道:“别……别抓我!我不是凶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元一也一脸讶异,连忙大声道:“把他带过来!” 康秀才被带过来后,还在那里拼命大声道:“我……我真的不是凶手!我方才见到这里有火光,以为范娘子在这边,这才过来看看……” “好啊!” 吴伟他娘立刻一蹦三尺高,一副若不是范娘子已是没了,她就要把她撕碎的模样,咬牙道:“敢情你是那赔钱货的情夫,跟她约好了在这里私会不成!我就知道那赔钱货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康秀才脸色更白了,然而,这种情况下,唯有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女人身上,才能保全他的名声。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不远处,一个带着帷帽的奇怪女子就突然冷冷道:“康秀才,男人呢,风流一些没什么,很多时候还能传为一段佳话,但……说谎可就是人品的问题了。 若因为你说谎,妨碍了县衙查案,那可就不是一件小事,到时候县衙往州府那边一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明年的乡试呢……” 云霜故意说得慢条斯理的,康秀才听着听着,只觉得额角的鬓发都快要被汗水浸湿了,不等云霜说完,就求饶一般大声道:“我……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 范娘子没出嫁前,就是这附近有名的美人,那时候我……我心中对范娘子也很是向往,也曾试着把我为她写的诗赠予给她,但范娘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要,说……说男女授受不亲…… 后来,她嫁人后,我便打消了自己对她的念头。 谁料,今天上午,我在家里附近的林子里散步时,偶遇了正呆呆地站在林子里的范娘子,我见她一脸伤感,眼里还噙着泪水,便上前询问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范娘子一开始……一开始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但后面,许是她太想找人倾述了,便与我说,她不太想回夫家,所以才来到了这片林子里,想先收拾一下心情再回去。” 康秀才散步那片林子就在同化村和石桥村中间,范娘子因为心中感伤,到了石桥村后不想立刻回夫家,于是驾车独自去了附近的林子散步,这话听起来也合理。 第六十九章 他隐藏的秘密 康秀才战战兢兢地继续道:“那……那到底是我曾经倾慕过的女子,我哪里忍心看到她这般痛苦,便主动说,她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与我说。 范娘子这才断断续续地与我说了一些,我们两人在一处,我……我难免会有些意乱情迷,更何况美人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她说着说着,我……我忍不住就想把她搂入怀中,细细安慰,却大抵惊到了她……” 云霜忍不住冷笑一声,凉凉地道:“哦?只是惊到了她?” 明明那只是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康秀才却莫名地因为她的话,心微微一颤,暗暗咬了咬牙,道:“我……我承认,我这举动是有些唐突了,范娘子立刻把我推开,还……还骂了我,匆匆跑走了。” 云霜在心里暗哼一声,冷声道:“那你现在为何在这里?你下午架着马车出门,可是想去找范娘子?” 那女子明明带着帷帽,却依然让康秀才有种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看透了的窘迫感。 他又暗暗咬了咬牙,道:“是,我离开家是想去找范娘子,我……我也不过是担心她!我本来想,若能确认范娘子平安回到了自己夫家,我便回去了,但我到了吴家时,却听到里头的人说,范娘子还没回来,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上午时,大山他们曾拦住他问了他一段时间话,他后面再去吴家时,吴家应是已经去报官了。 康秀才继续道:“我就想着,范娘子肯定是还不想回夫家,所以一个人在外头转悠。 我很担心,这才一直在这附近找,天色暗下来后,我本来想放弃了,谁料这时候,我见到不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就……就过来了。” 他还是美化了自己,他一直不放弃,哪里是因为什么担心,只怕是觉得范娘子现在正是心伤之时,有可趁之机,才千方百计要找到她吧! 县衙众人顿时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一个沙哑难听的妇人嗓音却忽地打破了这沉寂,“你装什么无辜!你若跟那个赔钱货没关系,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找她!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跟那赔钱货私会时,起了什么矛盾,才杀了她……” “我没有!” 康秀才立刻跳了起来,怒瞪着吴伟他娘,“我今天下午压根没见到范娘子的面!又怎么可能杀她! 今天早上的时候,范娘子话里话外都在与我说,夫家的人对她很不满,她觉得夫家的人都不喜欢她,我才要说,定是你这老泼妇联合其他人杀死了范娘子……” “你!” 吴伟他娘顿时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眼看着这没营养的对话还要继续下去,云霜果断地站了出来,冷声道:“凶手不是康秀才,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吴伟他娘猛地瞪向云霜,“你这女人又是谁……” 云霜却看也没看她,看向范娘子她兄长,道:“范郎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为吴家向你们家说亲的那个媒人,可是姓古?” 范郎君一怔,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其他人也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他们好像从没说过,当初的媒人是谁吧! 云霜却淡淡一笑,又看向康秀才,“康秀才,接下来的问题要问你,当初替你和曾娘子议亲的那个媒人,可也是古娘子?” 康秀才一怔,呐呐道:“对,就是她,她与我们家同住同化村,也是这附近最有名气的媒人,所以当初我娘才找了她……” “既然你跟古娘子是一条村子的,那你对古娘子应该很熟悉。” 云霜的眸色,越发暗沉,“古娘子的名字里,可是有一个月字?” 杨元一的眼眸,一下子瞪大。 古和月加在一起,不就是胡字吗?! 云娘子莫不是认为,古娘子是先前胡家的幸存者? 康秀才也一脸讶异,猛地点了点头道:“对!你……你如何得知?我听我娘说过,古娘子全名叫古月丽,与她熟悉的人,都会唤她一声丽娘……” 古月丽! 杨元一一脸难以置信。 胡力! 可……可是,胡力明明是个男人啊! 云霜又继续淡声道:“我这几次见到古娘子,都见她穿着一身高领的衣服,手上拿着一把小扇子,便是如今已是初秋也是如此,她以前,可也经常是这样的打扮?” 康秀才又点了点头,“对!我印象中,古娘子一直都是穿高领的衣服的,但她又怕热,因此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小扇子,一直到了深秋天气已是十分寒凉的时候,那把扇子才会从她手上消失。 先前村子里有人好奇,曾问过她,她既然这么怕热,为什么大热的天还要穿高领的衣服,古娘子说,她脖子上有道疤很不好看,所以才会穿高领的衣服遮一下……” 杨元一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他要遮的,只怕不是那道所谓的疤。” 其他人都一脸怔然地看着他,小胖心直口快,已是问了出来,“那他要遮什么?!” “他要遮的是他男人的特征——喉结。” 云霜淡声道:“古娘子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都只是因为——她是个男人!她身材高大,但这天底下也不是没有身材高大的女人,这一点好解释,声音的话,他用点法子把自己的声音弄哑,别人也听不出什么蹊跷来,但他的喉结却是无法消除的! 我没猜错的话,古娘子家中,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了罢!” 这个说法显然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便连康秀才,也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确……确实……古娘子先前不是咱们同化村的人,是十五年前嫁进来的,当时她嫁给了咱们同化村一个姓高的鳏夫。 然而,她嫁过来当晚,那个鳏夫就因为在喜宴上喝了太多酒,不小心掉进了家里头的井里,去了。 从那之后,他们……他们家,就只剩下了古娘子一个人……” 那时候古娘子明明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再嫁,她却说,这辈子她就认准了她这个可怜的夫君,要一辈子为他守寡。 说实话,在全村人都佩服古娘子,觉得古娘子贞洁重情的时候,康秀才是不怎么理解她这种行为的。 她嫁过来第一天,夫君就出意外了,她跟她夫君连周公之礼都还没行过,哪来那么深的感情,要为他守一辈子寡!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她夫君第一晚就出事这件事,简直都让人不寒而栗! 第七十章 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去!” 小胖这时候,也终于回过神来,“这么说,古娘子是男扮女装?!还一装就装了那么多年!这次案子的凶手,不会是他吧!” “不止。” 云霜摇了摇头,冷声道:“从他犯案手法上的娴熟来看,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真凶,只怕也是他,他娘只是替他背了黑锅。 然而,即便他娘已是为他顶了罪,他还是心虚,不敢以本来的面目回到山阳县,这才干脆装成了一个女人。” 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认不出他就是当年的胡力! 大金跟他们说二十年前那个案子时,小胖他们不在,因此他们现在都是一脸懵。 杨元一猛地看向小胖,道:“大山呢?” “大……大山哥让我们过来后,说还有点事要做,就跑走了。” 小胖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才大山离开时,云霜让他把古娘子也一起带过来。 如果古娘子就住在同化村,他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有可能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杨元一心底猛地一沉,立刻道:“小胖,你和阿爽留在这里,帮孙仵作把范娘子的尸体抬回县衙。 其他人,都随我来!” 其他人立刻应了一声,紧跟在杨元一身后。 云霜也快步跟了上去。 上了林子外的驴车后,杨元一看向云霜问:“云娘子,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古娘子是个男子的?” 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云娘子到底是如何想到的! 云霜道:“一开始,我完全没往古娘子是个男子这个方向去想,只是,这两天,古娘子似乎一直出现在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地方,我多少有些在意。 今天我们去到曹家的庄子,你和古娘子一同走出来时,她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关注。” 杨元一一愣,连忙问:“什么话?” 当时古娘子那些话虽然是对着他说的,但他不耐烦得紧,压根没听到心里去。 “她说,她保管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家世殷实、家教良好又恪守妇道的娘子,你不觉得,她的用词很奇怪吗?” 云霜淡声道:“家世殷实和家教良好还算正常,然而有多少媒人会把恪守妇道这种硬邦邦的词挂在嘴边?” “对哦!” 另一个小名叫东子的捕快连忙道:“一般来说,媒人不是都会说贤良淑德之类的听起来好听一点的词吗?恪守妇道这个词怎么说呢,像那些古板又爱说教的老学究在说话,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云霜点了点头,道:“对,一般的媒人不会用这种词,古娘子却似乎非常习惯把它挂在嘴边,只能说明一点——她十分看重一个女子是否恪守妇道,看重到有些偏执的地步。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现,都穿着高领的衣服,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心里就产生了一些矛盾的感觉。 但直到那时候,我还是没把古娘子与这个案子联系到一起。 直到,我们去寻找范娘子时,杨郎君与我说,同化村、石桥村和范家村都是紧挨着的,而曹家的庄子离这三条村子都不远。 山阳县外头除了一条笔直的官道,都是难走的山路,如果两个村子之间不相邻,周边又没有官道相通,那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便是有车也要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范娘子是今天早上巳时正(早上十点)左右失踪的,她的尸体是在下午快到酉时末(下午七点)时找到的,这期间,凶手要到同化村附近把范娘子拐走,带到自己作案的秘密场所,把范娘子折磨完后挖心杀人,再把她带到石桥村附近抛尸……” 杨元一立刻明白了云霜的意思,“这说明,凶手住的地方定然离这三个地方不远!至少,凶手今天在离这三个地方不远的地方出现过,这才能在短短大半天里,完成这所有事情!” 云霜看向杨元一,道:“没错,而符合这个要求的,有康秀才、曹四郎、方管事和……当时和我们一起在曹家的古娘子。 古娘子要说媒,平日里总是架着一辆驴车各个村子到处跑,便是她的身影出现在村子里,也不会引起村民的注意。 她帮死去的三个娘子都说过亲,因此她对她们的情况定然都有一定的了解,而她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着浓郁的熏香,那浓郁的熏香味足以覆盖一切异样的味道。 加上,她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基本不会有人会无聊到,去看她的驴车里头是什么样子,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车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而他们先前都认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定然是个男人。 更不会怀疑到古娘子头上去! 这简直就是最得天独厚的犯罪条件啊! 只怕那时候,古娘子站在曹家的庄子前跟他们闲聊时,她的驴车里,便装着被绑走的范娘子。 她就当着他们的面,嚣张地运送范娘子! 云霜暗叹一口气,道:“最后,让我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疑惑的,是大金。他告诉我二十年前发生了命案的那家人姓胡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胡这个姓里有个古字,那正是古娘子的姓。 别说胡力才是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真凶了,即便他不是,在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后,他也不敢以胡家人的身份回来。 他会改名换姓,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只是,这家伙倒是做得绝,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性别都变了! 杨元一的脸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有种自己被人耍了的气恼感,握拳咬牙道:“那孙子,别给我抓到他!否则,我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做回男人!” 驴车到了同化村后,几人刚下马车,就见到大山脸色阴沉地快步跑了过来,见到他们,似是愣了愣,很快走上前,紧声道:“元一,云娘子,我去了范娘子的家,却找不到范娘子的人,我便搜了她的家,在她家后院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地窖。 我拿一旁的锄头把锁砸坏了,进去一看,里头……满是冲鼻的血腥味,以及好几把沾着血的大刀和小刀,以及先前那几个受害者留下来的衣服碎片。 我还从范娘子的卧室里,找到了一沓纸,纸上都是各个女子的详细情报,其中里头第一张纸上写着的女子……” 他顿了顿,脸色复杂地看向云霜,道:“是云娘子,你。” 第七十一章 一个都不许活 众人的心都是猛地一跳。 大山一边说,一边把手上拿着的一沓纸伸到了云霜面前,众人立刻看到了,第一张纸上确实画着云霜的画像,下头还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她的姓名、年龄和地址。 最要紧的是,云霜的画像上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上头用越发潦草的字迹写着“荡妇”,“去死”,“不配活在世上”等字眼,有些字眼已是潦草得看不清是什么字,足以看出,古娘子……不,胡力在写这些字时,心头是多么暴戾! 云霜心头,倏地掠过一抹不安,快速问:“她家里,可有什么线索指向她去了哪里?” “没有,但我发现,她的驴车不见了。” 大山沉着声音道:“而我进到她家里头的时候,看到她客厅的饭桌上摆着她吃到一半的晚膳,那些饭菜甚至还有温度!因此,我怀疑,她一开始应该是在家的,只是,听到了别的村民带我去她家的动静后,察觉到了什么,趁我不注意从后门跑走了。” 跑了…… 狗急了尚会跳墙。 一个疯子急了,会做什么?! 云霜的眼眸猛地瞪大,因为想到的某个可能,呼吸一下子有些不稳了。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转身就回到了车子上,低吼道:“杨郎君,速去长胜村!” 杨元一一怔,只是看到云霜这模样,他连为什么都没问,立刻就上了车,猛地一甩鞭子,就驱赶驴车往前走。 大山和东子有些讶异地对视一眼,连忙也跑进了村子里,随便借了一户人家的车子,快速追了上去。 从同化村去长胜村并不近,加上没有直达的官道,便是他们快马加鞭过去,也要快半个时辰。 云霜一边赶路,心里一边乱成了一团。 她还是低估了那家伙的警戒心。 若胡力发现一切都暴露了,他定会不甘心。 在这份不甘心的驱使下,他最可能会做的,就是在被抓到前,先把他本来盯上的目标给杀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而他下一个盯上的目标,显然是——她! 他要找她,定会直接去到长胜村。 云霜想到这里,忍不住焦急地咬紧了牙关。 云伊和云尹,还在那里! 虽然他们现在不在家,而是在隔壁花嫂子那里。 云霜心底还是一阵煎熬和焦虑,要知道,被逼到了绝境的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 希望两个孩子不会有事。 希望老天爷开眼,让她在一切都来得及之前赶到! 杨元一几乎是把驴子往死里赶,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长胜村。 云霜在车子还没停稳的时候,就跳了下去,快速地往花嫂子家赶。 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呢,她就看到他们家门前,竟是围了一圈村民,一颗心顿时猛地一坠,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随意地往地上一丢。 立刻,就有村民发现了云霜,连忙大声道:“霜娘!你回来了!你们家……你们家出大事了!” “老天爷!那个人太可怕了,竟是连孩子都劫持,霜娘,你到底是在哪里惹了那么一个疯子!” 云霜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快步跑到了最前头,当见到他们家门前的情形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披头散发的古娘子,不,应该是胡力正拿着一把刀站在她家的院子里,脸色阴狠,仿佛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不男不女的厉鬼,另一只手紧紧地挟持着一个正一脸恐慌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云伊,也不是云尹,竟然是……隔壁花嫂子的大孙子阿牛! 不远处,花嫂子和他们家其他人正在那里凄厉地大喊着,“你……你不要伤害孩子!你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们来!千万不要伤害孩子!” 他们旁边,竟还站着柳沛儿的娘吴氏和她的爹柳二。 阿牛的娘王娘子忽地,转头怒瞪着吴氏和柳二,嘶吼着道:“都怪你们!明明孩子们都在屋子里头待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把他们拖出来!你们明明都看到了那疯子是拿着刀来的……” 然而,吴氏几乎是立刻就怒骂了回去,“我拉的是你儿子吗!我拉的明明是那贱人的两个孩子!是你儿子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歹,拦着我们不许我们把那两个野种拉出去,这才被古娘子趁机劫持了去! 我不知道那贱人到底哪里惹到了古娘子,让古娘子竟然拿着刀来找她的麻烦!但那贱人不在,就该她那两个孩子顶上!都是她活该!谁让她到处犯贱,却还能好好地活着,而我家沛儿,我家可怜的沛儿……” 王娘子气得都要晕厥过去了,“你……” “哈哈!哈哈哈!” 胡力忽地,一阵癫狂地大笑,阴恻恻地道:“她们都是该死的贱人,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你们竟然为了这个争吵,当真好笑,当真好笑!” 吴氏一怔,一脸震惊地看向胡力。 她……她在说什么?她怎么能说,她家沛儿也是该死的贱人! 她不是只跟云霜一个人有仇吗?!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女儿呢。” 胡力这时候,也见到了走了过来的云霜,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牢牢地锁在了云霜身上,脸色突然发狠道:“要不是她,我也不知道,这附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不守妇道、朝三暮四、毫无羞耻心的女人! 昨天她哭得好惨啊,哈哈哈,一开始我堵着她的嘴,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她就弄破自己的手指,拼命在自己的衣服上写字,试图跟我说什么。 我有些好奇,就拔出了她嘴里的布料,她立刻哭喊着让我放了她,说她不是荡妇,说他们村子里那个叫云霜的女人才是真真正正的荡妇!不仅时常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还一个人生下了两个野种,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那两个野种的爹是谁! 这种事谁能忍?!谁能忍! 所以,我很温柔地安慰了她,告诉她,放心,等我杀死她后,很快,就会送她嘴里那个云霜下地狱陪她。 这种毫无廉耻的女人,一个、一个都不许活在这世上!” 他说着说着,表情越发扭曲,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吴氏听得,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 她……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家沛儿是她杀死的?! 她家沛儿临死前拼命写在自己衣服上的那个云字,不是想告诉他们,她的死跟云霜那个贱人有关,而是……而是想让凶手不要杀她,改去杀云霜?!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众村民都一脸震惊,无数了然、鄙夷、愤怒的视线,霎时仿佛利剑穿心一般刺向了吴氏。 第七十二章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吴氏踉跄着不断后退,突然绊到了一颗石子,狼狈地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着,“不是,我家沛儿不是这样的人……” 云霜都懒得看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胡力。 她挟持的不是云伊和云尹,反而能让她冷静地应对这一切。 她缓缓走上前,冷声道:“胡郎君是吧?” 在场众人一怔,一脸莫名。 霜娘可是吓傻了?那分明是古娘子啊! 便是她吓得一时记不清她的姓氏,也不应该把她叫成郎君啊! 胡力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双阴狠的眼眸仿佛恶鬼一般盯着云霜,慢吞吞地道:“你竟是连这个也知晓了,我还真不能小看你这个女人啊。我猜猜,你是从谁的嘴里知道这个的?” 这时候,他见到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杨元一,突然一脸恍然大悟,无比鄙夷地道:“你是从那个捕快嘴里知晓的吧!方才我可看到了,你和他是一起跑过来的,看来柳沛儿没有骗我,你就是个放荡无耻的女人!竟连县衙的捕快都勾搭上了!你这样的女人,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表情越扭曲。 手上的刀也拿得越发不稳,越发往阿牛的脖子靠去。 “阿牛!” 花嫂子焦心得都要哭了,王娘子更是吓得腿软,差点就要跌落地面,幸好被一旁的一个嫂子扶住了。 云霜却依然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道:“对,我罪无可恕,你要找的人,也该是我,不该把别的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胡力狠狠咬牙,“我当然知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不安分守己,竟然这么晚了还不着家,我原本,是想先杀了你那两个野种的……” “但我如今回来了。” 云霜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死了就死了,但我不想死之前,牵连到无辜的人,花嫂子一家都是好的,花嫂子家的娘子,都最是贤良淑德,恪守妇道。 你也不想伤害这样的人家吧? 我愿意用我自己换这个孩子,你杀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胡力走去。 花嫂子一震,不由得哑声道:“霜娘……” 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云霜。 方才云霜说话时,胡力一直阴沉着一张脸,此时,见云霜慢慢朝他走来,他眸色微闪,眼里倏然掠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云霜一直看着他,哪里会漏过他轻微的情绪波动,慢慢地抬起双手,张开五指,道:“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我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前不久更是刚刚大病过一场,你该知道,我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威胁。 我不过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伤害到无辜的人。” 随着云霜的话落下,胡力眼底的波动终于再次平复。 终于,云霜慢慢走到了离他不到一步远的地方,顿了顿,道:“我来到这里,也没法逃走了,你先把孩子放了吧……” 话音未落,胡力忽地一把将怀里的孩子推到了一边去,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刀,另一只手径直就抓向云霜,大吼一声,“你这贱女人,去死!!” 在他把阿牛推开的那瞬间,云霜眼底猛地掠过一抹厉芒,忽地一个下蹲,转身双手撑地,左腿猛地向后一扫,就是一记利落的扫堂腿! 胡力猝不及防,被云霜绊得一下子摔倒在地,另一边的杨元一看准时机,连忙一个饿虎扑食,就死死地制住了胡力,猛地夺去了他手里的利器。 这整件事发生得太快,快得周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此时,才有人高喊一声“好!”,接着,便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滚掌声。 胡力被杨元一死死制着,动弹不得,又被这掌声一激,恼怒得脸都要扭曲了,厉吼着道:“你这该死的女人!你这该死的女人!你们这些女人,都不得好死……” 云霜这时候,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他面前,冷冷地低头看着他,道:“二十年前的钟娘子,是你杀死的吧?你娘错了,当初她就不该为了你这样的畜生顶罪……” “我是畜生?哈哈哈!我是畜生,那她又是什么!” 胡力猛地瞪大一双眼眸,笑得一脸凄厉,“都怪她把我生成了一个残废!我这辈子才这般抬不起头!我原本想着,罢了,罢了,我这个样子,也不会有女人能看上我,我这辈子不娶妻便是了…… 是她!是她和我那个好爹受不了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拼命逼着我娶妻!还说什么,女人都是这样,嫁了人后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只要我能把一个女人骗进家门,我是什么样子她也只能认命了!往后的日子,只要我对她好一些,体贴一些,她跟谁过不是过? 我信了她的鬼话!才娶了那个贱人回家!她发现我不行后,天天对我冷嘲热讽,还去外头找男人!甚至故意到我面前说,谁谁谁那方面很强,把她弄得欲仙欲死的,若她嫁的是他,也不用天天受这种窝囊气…… 我恨啊,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渐渐生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那个女人是不是没心?所以才能做出这般恶毒残忍的事情? 他真想扒开她的胸膛看看,真想狠狠地、狠狠地把她折辱致死啊。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道:“便是你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更不是你把魔爪伸向其他无辜之人的理由。你今年突然再次犯案,是因为见到了跟你有着同样遭遇的曹四郎,再次掀起了你心底深处的伤疤吧?” 胡力却哪里再能听进她的话,瞪着一双眼睛厉吼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多痛苦!那些女人本就该死!本就该死!包括你!” 杨元一眉头紧皱,直接一个手刀,毫不客气地把这个疯子给劈晕了。 这时候,大山他们也赶到了,杨元一把胡力扔给了大山,正想和云霜说几句话,就见她忽地快步越过他,一阵风一般跑进了花嫂子的家。 第七十三章 希望你不要后悔 原本在安慰阿牛的花嫂子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没有散去的惶恐,“霜娘,你放心,云伊和云尹都没事,我让我家四郎看着他们呢。” 她话音未落,屋子里就忽然传出两个带着哭腔的童音,“娘!” 云伊和云尹顿时像两支离弦的箭,朝云霜冲了过来,后头是匆匆跟着他们跑过来的李四郎。 云伊一下子扎进了云霜的怀里,眼里含着泪,一脸焦急道:“娘,阿牛哥哥他……他为了救我和阿兄,被坏人抓走了!娘,怎么办!阿牛哥哥不会有事吧!” 就连一向坚强的云尹也咬紧了下唇,眼睛被泪意熏红,抬头看着云霜,哽咽着道:“娘,对不起,我没能力保护伊儿,还……还害了阿牛哥哥……” “哎哟,乖乖,你们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花嫂子向来疼爱两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场面,立刻蹲下身子,把他们都揽进了怀里,道:“你们阿牛哥哥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要自责了,啊。” 云伊和云尹一怔,连忙追问:“真的吗?阿牛哥哥真的没事?” “真的,真的!” 花嫂子连连点头,“你们娘可厉害了,不但救下了你们阿牛哥哥,还帮县衙抓到了坏人。” 一边说,她一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偷偷地瞥了一旁的云霜一眼。 虽然,她先前就觉得,霜娘好像有了一点变化。 但今天才知道,那何止是一点变化,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呐! 云伊和云尹顿时转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云霜。 云霜微微一笑,抚了抚他们的小脑袋,确认他们都没事,她的一颗心才彻底松了下来,“花嫂子,这两个孩子还要劳烦你一会儿。” 说完,就一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一众村民还没散,吴氏已是被柳二搀扶了起来,此时正一脸失魂落魄。 云霜忽地,快步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吴氏一巴掌。 吴氏被扇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吼道:“你这贱人,你……” “这一巴掌,是我为阿牛打的!” 云霜一双眼睛彷如冰刀,一字一字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歹毒,阿牛不会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说着,又扬起手,狠狠又扇了吴氏一巴掌。 吴氏两只耳朵顿时都嗡嗡嗡的,整个人僵住了,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两个孩儿打的!我两个孩儿从没有得罪过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对他们出手!” 说着,她再次扬起手。 一旁的柳二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松开了吴氏,猛地走前一步凶神恶煞道:“你这泼妇,再敢动我媳妇一下试试!” 然而,他话音未落,云霜就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猛地一个转身,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把柳二摔到了地上! 随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行啊,不动你媳妇,我就动你,我以为你自己比你媳妇高尚到哪里去?!” 柳家跟她家压根不相邻,胡力来找她的时候,他们夫妇俩会刚好也在她家附近,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故意来找她麻烦的! 即便她列了那么多证据,证明柳沛儿的死与她无关,这两人就是一门心思认定了,她要为他们女儿的死负责! “你……” 一众村民都被云霜吓傻了。 他们以前怎么不知道,霜娘还有这身手和本事啊! 黄村长也被吓懵了一会儿,见到被摔得捂着腰不停喊疼的柳二,连忙走上前道:“霜娘啊,吴嫂子和柳二也不是故意的,他们刚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心情一时难以平复,也能理解……” “若方才被挟持的孩子是黄村长的孙子,黄村长还能理解吗?” 黄村长顿时噎了噎,一脸震惊地看着一脸嘲讽的云霜。 云霜冷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妇人,家里又没有可以依靠的男人,黄村长为了不惹麻烦,宁愿去劝说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也不去谴责真正无耻的人,我能理解。 但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接受,这样的村子,我是住不下去了,我要搬离!” 长胜村的村民,都受黄村长的管辖,要想搬离长胜村,是要取得黄村长的许可的。 虽然云霜原本不是想这样取得他的许可。 但她确实已是被恶心得,一刻都无法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了。 黄村长眼眸一睁,也顾不上云霜阴阳怪气的话,连忙道:“霜娘啊,你……你别冲动,你一个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离了村子,能去哪啊?!” 他还没放弃让她嫁给他家傻儿子呢! “这一点就不需要黄村长操心了,我这些天在县城做了一些小买卖,赚了些钱,临时找一个落脚地,还是可以的。” 云霜冷冷道。 这时候,一旁的杨元一走了上来,淡声道:“虽然这是长胜村的事务,但长胜村也归山阳县县衙管,这件事,我还是能管一管的。方才若不是云娘子,那个孩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对于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人,简直与杀人凶手无异。” 他说着,凉凉地看了吴氏一样。 本就被云霜吓傻了的吴氏顿时打了个冷颤,又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杨元一嗤笑一声,道:“谁愿意与这样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同住一村?何况,方才正是多亏了这位娘子带路,我们才那么顺利找到了凶手的所在,又多亏了这位娘子临危不乱,我们才能顺利抓到凶手。 我们县衙算是欠了这个娘子一个人情。 等我回去后,定会向丁县令禀明这件事,到时候,娘子想在山阳县的哪里住下,直接跟我说一声便是,咱们县衙的人可都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相信丁县令定会很愿意助娘子一臂之力!” 他这短短几句话,不仅证明了他与云霜之间的清白——方才因为胡力那一番话,心里对他们有些想法的村民顿时都一脸恍然大悟,原来霜娘只是回来时碰巧遇到了这位捕快,把他带过来了啊。 更是表明了,这件事,山阳县的县衙会站在云霜身后为她撑腰!云霜想搬出长胜村的事,黄村长不愿意也得愿意! 黄村长哪里还能说什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这件事,不禁咬牙道:“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这是什么世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女人,以为离了他们长胜村就能过上好日子?简直做梦! 这些年,要不是他一心让她嫁给他的傻儿子,暗中替她处理了不少村中觊觎她的男人,她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行!她想走就走,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他便是! 云霜凉凉地看了黄村长一眼,行了个礼道:“谢黄村长成全。” 做完这一切后,假模假样地和杨元一告辞,便径自回去找云伊云尹了。 杨元一又用眼神警告了一众村民一眼,才让大山带着胡力,开始返回县衙。 然而,他们刚出长胜村,就见到不远处,有一队士兵骑着马,正快速朝他们这边而来。 第七十四章 深夜访客 杨元一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了,这竟是负责这附近的千户营的陈千户。 整个夏州一共二十二个千户所,其中有十六个都在山阳县周边,这个陈野陈千户负责的千户所,就在长胜村不远处。 杨元一连忙迎上前,行礼道:“见过陈千户!” 陈野勒停马匹,看了看被大山死猪一样扛在了肩上的胡力,眉头紧皱,“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县衙的捕快怎会在这边?” 杨元一连忙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番,说完后,问:“陈千户可是来这附近巡逻?” 陈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做自己的事,不需要管我。” “是。” 杨元一应了一声,便和大山他们一起上了不远处的驴车,慢慢走远了。 陈野却一直留在原地,转头看着长胜村的方向,似乎一脸沉思。 他旁边的士兵忍不住开口道:“千户,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 陈野把头转了回来,马鞭一抽,道:“抓紧时间继续巡逻,一炷香之内要把这一带都巡逻完!” 先前,总兵那边传来命令,说最近要加强山阳县内的巡逻。 每年入秋后,因为金蒙国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多,加强巡逻是常事。 只是,怪异的是,昨天是吴副将亲自来给他传令的,还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他负责的这一块地方很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上报过来,特别是长胜村这边发生的事情。 陈野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长胜村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先前偷走了他们布防图的伍家竖子便是出自长胜村,总兵因此才比较在意吧。 陈野便没有多想,只是回去后,按照吴副将的要求,派了个小兵,跑了一趟卫所的驻扎地,把这件事上报过去了。 当晚,云霜把两个小不点领回去后,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他们哄睡了。 村里接连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今天这件事还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他们多少是受惊了。 云伊睡着后,眉头还紧紧皱着,小嘴有些委屈地扁着,云尹则是嘴角紧抿,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握着两个小拳头,仿佛随时要跳起来与人打架似的。 云霜躺在他们身旁,伸出手尝试着抚平这两个孩子的眉头,却无果,只能无奈地低叹一口气。 罢了,以后她再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让他们再遇到这种事便是。 昨天在安平县里时,李管事派了人来与她说,她要的宅子和仆从都已是准备好了,宅子里他们已是摆好了家具物什,他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等他们搬离了长胜村,日子就会好很多吧。 今天,当真是跌宕起伏。 云霜完全无法想象,若今天被劫持的人,是他们怎么办? 若她来迟了,他们出了什么事,若她无法救下他们,又该怎么办? 她心头微乱,只无意识地轻轻抚着两个孩子的头发。 旁边桌子上的油灯突然在这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烛火的光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晃动,也晃回了云霜的神思。 她轻轻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思摇去,下床穿鞋,刚想去吹灭桌子上的油灯睡觉,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不重,只是在这万籁寂静的夜,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云霜的耳中。 她微微一愣,就听到外头,有人下马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云霜很肯定,就来自他们家门外! 她眉头一下子皱起,这么晚了,会是谁?何况,马的价格是所有坐骑中最高的,整个长胜村,也就黄村长家有马! 想了想,云霜悄然拿起了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小刀,披上了一件外衣,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正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而,她刚把门开了条缝,眼眸就猛地瞪大了。 只见清朗的月色下,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倏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墙头,又利落地跃了下来。 这一系列的爬墙动作,那叫一个顺溜,顺溜得云霜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江总兵,您手下的人知道您半夜喜欢爬别人的墙这件事吗? 最要紧的是,某人爬墙爬得那叫一个光明坦荡,配上他那一张大义凛然的脸,哪里像是来爬墙的?说他是来抓贼的,也有人信。 江啸早在跃上墙头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房门那边的异样,站稳后,一双鹰眸便直直地看了过去,嗓音低沉道:“云娘子的警惕心不错,但应对不行,若我当真是心怀不轨的小人,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就能击退我?” 偷偷摸摸爬墙的是他,这会儿他倒是点评起她的反应来了。 云霜嘴角微抽,干脆地推开了门,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与人结仇,这些年都过得平平安安的,像这般大半夜有人爬墙的情况,还是第一回遇见。” 江啸定定地看着在如水的月光下,似乎显得越发单薄的女子,道:“云娘子上回与我说,你身边环绕着许多豺狼虎豹,我还以为,云娘子的日子应当不怎么好过。” “豺狼虎豹是有的,但能合理地利用好这些豺狼虎豹,反倒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云霜似笑非笑地道。 原主这些年过得还算平安,除了有花嫂子这类的好心人帮助外,还因为黄村长他们看上了她做他们的儿媳妇。 虽然原主不是有意地利用这一点,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江啸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她那显得有些清冷的表情,忽地,嗓音压得更低了,“但豺狼虎豹终究是豺狼虎豹,一旦稍加不注意,他们的利爪便会舞到自己面前,便是我,也不敢说每一次都能拦下金蒙国那群鞑子,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一个人,能守到什么时候?” 云霜微愣,立刻意识到了,他在说今晚的事情。 今晚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了。 她沉默片刻,道:“但守护夏州乃至大齐的平安,是江总兵职责所在。” 便是金蒙国的鞑子打到了眼前,他也不能逃走,死,他也要死在所有大齐百姓之前。 她又何尝不是? 虽然她要守护的人,远没有他多,肩上的担子,也远没有他重。 但那也是她的责任所在,她只能竭尽全力,去守护他们。 江啸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云霜知道,他能懂她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低低道:“那两个孩子,可有受惊?” 他还记得,昨天他们不过是听闻村里有人被杀了,就吓得快要哭了。 这一回,那个凶手更是直接找上了他们,那两个小不点,得被吓成什么样了? 第七十五章 心乱 云霜眉头微蹙。 虽然她能看出来,江啸是因为这件事大半夜跑来的,但心里还是难免困惑。 他跟那两个孩子,就没见过几次面吧? 她没有回答江啸的问题,问:“江总兵竟然这般关心民妇的孩子,民妇不胜惶恐。” 江啸静默片刻,竟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很担心他们,会有这种感觉……” 他停顿了片刻,嗓音微微沙哑,“我也是第一回。”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两个孩子那么上心。 昨天回到军营后,那两个孩子惊惶无助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他晚上,甚至因此失眠了大半宿。 今天晚上,吴起与他说了长胜村发生的事情后,他的心竟是罕见地,乱了。 就连金蒙国的鞑子带兵攻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乱,这一刻,他的心竟是乱了。 那之后,他一个人在军营里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起身来到了这里。 在见到了那栋宁静安然、透出淡淡的橘黄色灯光的屋子时,他的心才终于静下来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跑过来的原因。 也许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两个孩子好好的。 她也好好的。 看着面前男人认真而深沉的眼眸,云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在县里的集市上,云伊看着江啸离开时,突然崩溃地流泪的模样。 虽然她心底深处,依然执着地认为,江啸不一定就是六年前那个男人。 但她情感上,其实已是觉得,他定然就是那个男人,否则,他跟那两个孩子之间,又怎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感涌动呢? 她沉默着,江啸也不说话。 只有清亮的月光,依然柔柔地、千古不变地撒在他们身上。 终于,云霜低声道:“他们确实有些受惊了,方才,我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哄得他们睡觉了,但就算是睡觉了,他们的神情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江啸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很想说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只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云霜这时候,抬眸看着他,似乎闲聊一般道:“江总兵,如今想脱离军户,是不是很难啊?” 江啸微怔,虽然对她突然改变了话题,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很难,金蒙国这些年,收复了周边好几个小国,实力越发强大,然而大齐的军户经过这些年的耗损,却是越来越少。 更别说,大齐周边,可不止金蒙国一个外敌,大齐内部,也需要军户去镇守各方安宁。” 大齐朝廷不许各方武将征兵,因此,大齐的军队只能由世代传承的军户组成。 然而,愿意主动加入军户的百姓,几乎没有。 身为军户的百姓,又想方设法逃离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一点是,军户的耗损,实在是太大了。 云霜似是有些失神,又问:“江总兵也是军户出生吗?” 江啸默了默,摇头道:“我不是,我父亲……先前是隔壁肃州的总兵,能成为高阶武将的普通军户,少之又少。” 这是很残酷的事实。 要在军中混并不是只靠一身蛮力,谋略、心性和人脉,缺一不可,而大部分军户都只是普通百姓,哪有那个能力去培养出这么一个全能的武将? 能培养出一个百户,对于普通的军户来说,已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然,武将总归不同于文臣,军中是一个讲求绝对实力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从寒门爬上去的高阶武将。 但这样的人,终究太少,天时、地利、人和,亦是缺一不可。 与其说靠的是实力,不如说,更多靠的是运气。 这一点,云霜又哪里不清楚? “那……” 她轻吸一口气,又问:“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了战场,是不是都很难全身而退?” 江啸立刻明白了,她问这些,是因为云尹。 这些事情,但凡是军户应该都知道,也早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她怎么却仿佛,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 江啸看着她,道:“应该说,所有人上了战场,都是九死一生,这一点倒是很公平。 云娘子可是在担心云尹?他现在还小,远没有到要上战场的时候,云娘子倒不用那么担心。” 云霜眉头紧皱。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就要让自己和两个孩子都从军户里脱离出来。 那时候的她,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因此,她对军户身上承担的沉重担子,其实了解得不够透彻,对大齐的处境,也只是一知半解。 如今知晓,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脱离军户的,让她如何不绝望? 她敬佩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军人,但可以选择的话,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见云霜好一会儿不说话,江啸的手微微一动,有种想上前,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的冲动。 他想告诉她,事情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想告诉她,只要他在夏州一天,便会努力保住这两个孩子。 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何况,他会在夏州待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江啸嘴角不禁微微一抿。 面前的女子却忽地,眼帘一抬,看着他淡声道:“对了,先前我听罗家的李总管说,江总兵曾直言对男女婚事没有兴趣,江总兵可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又是这般突兀地转移话题。 江啸看着面前的女子,道:“目前……确实没有。” 但以后会不会有,他却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对这个问题生出了一丝犹疑。 顿了顿,他黑眸微深,嗓音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沙哑,“云娘子为何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的笑容就像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恍如只是一场幻梦,“先前罗家那个案子,多亏了江总兵帮忙,我才得到了罗家给的赏银。 我先前便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江总兵,但后来又遇上了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竟是忙到了现在。 我瞧接下来应该会空闲上一段时间了,便想亲自做点点心送给江总兵,以表谢意,但又担心江总兵若有成亲的念头,不想与旁的女子过多接触,我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让江总兵感到困扰罢了。” 第七十六章 云霜的决定 江啸与罗家的李总管向来有交情,云霜实际上得到了那笔赏钱的事,别人不知道,江啸却是知道的。 江啸心头微动,凝望着面前的女子,道:“不会。” 默了默,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太冷漠了,又道:“我不会困扰。” “那就好。” 云霜点了点头,道:“劳烦江总兵这么晚还过来看这两个孩子,等他们醒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 这语气,多少有点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对话的意味了。 江啸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云霜眉微挑,道:“江总兵可是还有旁的事?” “……没有。” 江啸最后,也只能低声道:“我走了,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窗。” 她的门窗自是天天都会锁的,但架不住有他这样翻墙进来的小贼。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跟江啸道了声晚安,便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 大门关上后,她却没有立刻回房间,转身靠在了门上,透过窗户看外头清亮的月色。 她自小长得漂亮,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乏追求她对她示好的男生,但因为父母婚姻的悲剧,她对男女之情向来没有多少向往。 因此这么多年,她正儿八经谈过的恋爱就一段,最后还无疾而终了。 但,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练就了对男人心思的敏锐洞察力,虽然跟江啸认识没几天,她却哪里看不出来,这位江总兵对她,大抵是有那么一点心思的。 一开始,她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堂堂一州的总兵,哪里会对她这么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农妇认真,只是因为看她有几分姿色,起了些心思罢了。 后来,发现他很可能就是两个孩子的亲爹后,她更是觉得,这样的麻烦,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然而,在逐渐了解了军户身上绑缚着的巨大枷锁后,她犹豫了。 她并不需要这个男人,若两个孩子来自于普通的家庭,她也有自信,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但……如今他们是军户,是只用金钱几乎没可能脱离的军户,等云尹长大后,他就必须履行自己身为军户的职责,以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身份,几乎毫无保障地上到危机四伏的战场。 对于云尹来说,这个爹,他是需要的。 然而,古代到底不同于现代,便是她觉得江啸是个还能说理的人,若是她跟他坦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他大抵会坦然接受,但他会如何处理她这个人,云霜就不清楚了。 便是她觉得江啸对她有那么一点心思,这点心思足以支撑他冲破一切成见,娶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妇吗? 最要紧的是,便是他愿意娶,她也不愿意嫁啊! 她对这个男人,只能说不讨厌,但远还没有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何况,她本来的想法是,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两个孩子,自己努力赚钱过上悠悠闲闲的躺平生活,何必再找一个男人来给自己添堵? 她虽然对自己这个半途而来的母亲身份适应得很快,但还远没有到,愿意为了两个孩子放弃一切自我的地步,且她从来不觉得,母亲就应该为孩子妥协一切。 但为了两个孩子,她愿意给自己和江啸一个机会。 毕竟从这么多次的相处来看,江啸这个人,确实是挺不错的。 她觉得可以再跟他深入接触一下,若这期间,她对他生出了男女之间的情谊,他也愿意平等地、认真地对待她,她未尝不能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与他尝试在一起。 但若是接触过后,发现他们两个不适合在一起,她再另外想法子,看看怎么平和地去解决两个孩子的问题吧。 云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纠结了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她不自觉地站直身子,悄悄走到了旁边朝着院子那边的窗户旁,偷看出去。 果然,正如她所料,身姿清俊挺拔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们大门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不管他的这些行为是因为两个孩子,还是因为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后,回到了房间里,吹灭烛火上床睡觉了。 当天晚上,江啸在云霜的院子外站了许久,一直到村子里的人快要起床干活了,才翻墙离开了。 他策马回到军营时,天边刚开始翻起鱼肚白,军营里的将士却已是都起来了,正利索地收拾自己,准备去早训。 见到江啸从外头走进来,都有些讶异,只是他们哪里敢问什么,纷纷站直身子行礼,“见过总兵!” 江啸沉沉地“嗯”了一声,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径直去了训练场。 明明一晚上没睡,他的心却异常亢奋,不仅一眨不眨地盯着训练场上的将士训练,还亲自下场,单挑了好几个千户,把他们打得嗷嗷乱叫。 最后,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袍服,垂眸看着又一个被他打翻在地上的千户,冷声道:“前些日子,你还能跟我过十招,今儿却是八招就倒下了,便是你家最近事务再多,也不能疏于锻炼。” 最近家里的媳妇刚给他生了个大胖丫头的蒋兵:“……” 他哪里疏于锻炼了!分明是总兵今天像头磕了药的大虫一样,招招致命好么! 他都怀疑他们今天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总兵! 江啸训完话,抛下一句“今天的早训就到这里”,便转身回自己的营帐了。 被自家总兵盯了一早上四肢都快要僵硬了的众将士这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蒋兵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过就要跟着江啸离开的吴起,道:“总兵今天到底怎么了?!可是金蒙国那边又有什么动静,把总兵他老人家惹毛了?” 吴起一脸意味深长,“这回,应该是县衙那边有什么动静,惹到了总兵。” 说完,没再看一脸莫名的蒋兵,带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表情,离开了。 经过了这一早上的训练,江啸心头那股莫名的亢奋总算是散去了一些,回到营帐后,他简单吃了个早膳,便坐到了桌子后面,开始批阅军报。 忽地,守在营帐外头的小兵大声道:“禀报总兵,沈先生求见!” 第七十七章 总兵可是心悦那个女子? 江啸随手把批阅完的一份军报丢到了一边,道:“请沈先生进来。” 很快,一身灰白色相间袍服的沈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朝江啸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总兵,属下这回过来,是想与总兵讨论一下,过几天隔壁肃州的知府过来向总兵探讨军户管理的事。” 江啸眉头微蹙,眸底掠过一抹不耐烦,道:“这件事,全交由沈先生负责便是。” 他向来不耐烦这种表面功夫。 知府虽然也有管理军户的权力,但说到底,一州的总兵对军户的管理权力更大。 这些年,时常会有周边几个州的官员过来,要与他探讨管理军户的法子,但来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总兵,他一开始还会认真对待,但后来发现,他说的法子,这些官员从来不会去落实,他们平日里怎么做简单舒服,还是怎么做。 再有这样的事情时,他便只觉得可笑。 他们做这些事,为的也不过是到时候上京述职时,能用这件事证明自己对军户管理的看重。 毕竟这些年,对军户的管理与扩充,已是成了今上最为头疼的事情。 沈义却笑了,“虽然属下很想为总兵解忧,但若是总兵真的要做一个撂手掌柜,林知州那边只怕会不高兴。每回这样的事情,林知州都定会一同前来,对于他来说,那可是在别的知州面前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 江啸只低着头,继续批阅手上的军报,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打算。 沈义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唇,别看总兵向来稳重可靠,在一些事情上,多少还是有几分小时候那个任性嚣张的孩子的影子。 他径直走到了一旁的坐席上坐下,慢条斯理地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今天蒋兵他们纷纷找属下告状,说总兵今儿像被点燃了的爆竹一样,谁靠近就炸谁,好几个千户都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收拾了一顿,实在是有损他们的面子,都求着属下来安抚一下总兵的情绪呢。” 江啸握笔的手顿了顿,沉声道:“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竟还有理去告状了。” 沈义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属下就要给他们说句公道话了,不是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而是总兵一旦认真起来,这天底下能徒手接总兵十招的人,就没几个。属下还听一些小兵说,总兵是今天一大早从兵营外回来的,可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到这个问题,江啸脑海里,便又不自觉地浮现起昨晚那个女子彷如昙花绽放的笑容,以及那挑拨他心弦的话,原本已是平静了不少的心房,竟又开始隐隐地躁动起来。 他静默片刻,忽地,沉声道:“沈先生,若一个女子突然打探起一个男子对婚事的看法,你觉得,她是什么用意?” 沈义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般影响自家总兵心绪的事情,竟跟女人有关! 他忍不住便兴奋了起来,一叠声地道:“总兵,您可是有心悦的女子了?那可真是大喜事一件呐!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哪户人家的娘子?她竟是直接问起您对婚事的看法?这般大胆直白的女子,也是少见啊……” 江啸眉头一皱,打断他的话道:“我与那个娘子认识不过几天,而且,我觉得,她问我对婚事的看法,并不是您想的那般。” 毕竟她先前对他,向来是有些淡漠和疏离的,有时候甚至会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和不屑。 昨晚去到她家,她初初见到他时,明明也有几分不满,甚至会嘲讽他大半夜爬墙进她家。 后面,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说要亲自做点心答谢他,还说,担心自己会让他不自在。 这女子可是有前科的,先前她为了更好地插手罗家的案子,不惜让他怀疑自己是金蒙国的探子,借助他的名头顺利地让丁县令他们接受她的存在。 如今,他难免会怀疑,她突然态度大变,可是又想搞什么小心思。 沈义微微扬眉,不由得对这个神秘的娘子好奇了起来,一脸认真地问:“那总兵对那个娘子,又是什么看法呢?总兵……心悦那位娘子吗?” 江啸一怔,沉默了片刻,直白地道:“我不知晓。” 他不太清楚,心悦是种什么感觉。 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便逐渐冷心冷情,这么多年独自拼搏的生活,早已让他淡忘了,人世间最基本的温情是什么样子的。 但每每与那个女子接触,他的眼睛便总是会紧锁在她身上,不自觉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也似乎总是有一个角落,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可是又在哪个地方,狡黠地算计旁的人。 沈义细细地观察江啸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时候,忍不住有些欣慰地笑了,“总兵,不管你对那娘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对于你,定然是特别的,只是,你们可能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 特别是对于总兵这般,对感情有些迟钝的人来说。 说实话,那个娘子竟然能让总兵流露出方才那样迷茫的神情,已是很让沈义震惊了。 总兵小时候,可是个活泼张扬、敢爱敢恨的性子。 如今他的冷心冷情,只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了。 但沈义觉得,人的本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他笑着又道了句:“同样的,不管那娘子是怎么想的,她会主动问总兵对婚事的看法,心里定然也是对总兵有些想法的,趁现在还只是初秋,战事还不算吃紧,总兵何不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 时候不早了,属下还有些事务要去处理,便不叨扰总兵了。” 看来,肃州知州来访一事,他是不可能指望总兵了。 也只能他自己辛苦一些喽。 说完,他行了个礼,便心情颇好地走了出去。 刚出营帐,他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吴起,忍不住笑呵呵地道:“吴副将。” 顿了顿,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把吴起拉到了一边,鬼鬼祟祟地问:“最近总兵身边,可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女子?” 吴起:“……” 奶奶的,不愧是沈军师,竟是这么快就察觉到总兵的不对劲了! 但要他怎么说,他们总兵看上的,是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他们总兵是想去给人家当后爹啊! 第七十八章 他们的新家 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云霜这几天很忙,忙着搬家,忙着办各种手续。 云霜不由得感慨,别看古代各种不发达,户籍管理制度却叫一个严密,特别是对于他们军户,便是只是简单挪个窝,都要层层上报。 幸好一路有杨元一给他们开绿灯,云霜才得以在短短三天内,忙完了所有事情,第四天一大早,她便从县里叫来了辆驴车,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放了上去,准备搬家了。 花嫂子和老李叔也亲自架着他们家的驴车,送云霜母子仨过去。 有许多平日里和云霜交好的村民都来送云霜离开,许昌永更是站在人群里,一脸失魂落魄。 云霜看也没看他,笑着跟一众村民挥手告别,便缓缓离开了长胜村。 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两个孩子却一脸呆呆的,似是还没接受,他们要从这个他们出生成长的村子里搬走的事实。 云伊看着一些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小伙伴一直追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不禁眼圈微红,悄悄把头埋进了云霜的怀里,“娘,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但离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伤感的。 云霜好笑地搂紧了怀里的小女娃,道:“当然,我们只是搬到县城里,县城离村子不远,咱们随时可以回来!” 坐在前头的花嫂子转头笑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道:“傻孩子,你们娘是要带你们享福去啦!” 经过了前几天逮捕胡力那件事,花嫂子越发觉得,云霜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以前她这般沉寂,只是因为心态没扭转过来罢,如今她振作起来了,将来定是会有大作为的! 云霜笑着看向花嫂子,道:“花嫂子,老李叔,今儿又麻烦了你们一回,一会儿到了我租的房子后,你们先不要离开,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 罗家帮她找的房子自是位于山阳县最好的地段——就位于富人云集的安平街旁边的向阳街上,那里的房子没有安平街的贵,但旁边住的也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 那是个二进向阳的房子,细心的李总管已是帮他们把里头的家具物什都配好了,院子里还种了棵柿子树,柿子树上垂落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秋千,此时上头长满了小灯笼似的柿子,看着分外喜人。 前几天,云霜已是借着去县城里卖果丹皮的机会,带两个孩子来这里看过了,她自是对这个房子无比满意。 李总管还给她配了两个侍婢和一个会拳脚功夫的护院,这些人都是他从罗家的仆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带云霜母子来看房子那天,便郑重其事地把他们的卖身契交给了云霜。 只是,云霜不想那么高调,便让那个护院和其中一个侍婢平日里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暂时不要让外头的人知道,只留了一个叫十五的侍婢跟着她走进走出。 这会儿,他们到了她的新房子后,她便让十五和她请回来的车夫把她从长胜村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屋子里放好,自己则是带着花嫂子径直到了厨房,拿出了她昨天从市集上收购回来的一大盆猪皮。 花嫂子看得都呆了,问:“霜娘,你……你买那么多猪皮做什么啊?” 这些猪皮不好做菜,处理起来也麻烦,因此卖猪的摊贩时常剩下来一大堆卖不出去,最后也只能低价卖给一些药房做药引子,或是一些小酒馆,有些酒馆就喜欢用猪皮装酒。 寻常人家,哪有买这么多猪皮的! 云霜笑了,道:“我的果丹皮虽然卖得不错,但总是只卖一样东西,别人总会有吃腻的时候,所以我打算用这个猪皮再做一些小吃食去卖。 只是,我只需要上头的皮,里头的肥肉我用不上,刚好可以都给花嫂子了,我先前听说,阿牛很喜欢吃猪油拌饭……” 虽然每块猪皮上头的肥肉都不多,但这么多猪皮的肥肉加在一起,还是很可观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花嫂子连连摆手,道:“猪油是多宝贵的玩意儿,阿牛那小子就是嘴馋!普通人家哪有那个福气天天吃猪油拌饭哦!你上次已是给了我们一大罐猪油了,这些你留着给自己吧……” 云霜笑眯眯道:“我这个吃食若能做起来,以后定是要继续大量收购猪皮的,我还愁没有猪油吃吗?上回,多亏了阿牛,我的两个孩子才没有被那个危险的凶犯抓去,却是苦了阿牛了。 花嫂子,你就别跟我推脱了,这是我给阿牛答谢用的。 何况,我也是想花嫂子顺带帮我一起处理一下这些猪皮呢。” 说着,云霜俏皮地朝花嫂子眨了眨眼。 云霜都这么说了,花嫂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好笑地道了句,“你啊你,真是越发鬼精灵了。” 便走了过去,帮云霜一起把猪皮煮熟了,把上头的肥肉一点一点地刮了下来。 这些猪皮快处理完的时候,花嫂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云霜一眼,最后,仿佛下定决心地道:“霜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家那个三小子,你是知道的,哎呀,那就是个混账!天天在赌场里胡混不着家不说,偶尔几次回来,不是向我们要钱,就是……就是跟我们吵架,我和你老李叔都对他不抱希望了,你老李叔上回还生气地说,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云霜微愣。 花嫂子的三儿子,她自是知道的。 花嫂子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夏州的军营里,二儿子和四儿子也都是好的,一直勤勤恳恳地帮家里做事。 唯有这李三郎仿佛投错了娘胎一般,跟其他三个李家的郎君完全不一样,好吃懒做不说,还吃喝嫖赌,除了杀人犯法,这些龌龊事李三郎几乎都做了。 这也是一开始,云霜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得到了一笔钱的事告诉花嫂子的原因。 她不是防花嫂子,而是防花嫂子家的其他人。 便是现在,她跟花嫂子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保留。 说起自家这个三儿子,花嫂子也无比局促,搓着自己的衣角道:“事实上,前儿个,那混账又回来找我们要钱了,我们自是没有给他,他又像先前那样大闹了一番后,就跑了。 我现在也懒得管他混成什么样子了,但我的三儿媳妇,我是真的心疼,她家境本就不好,家里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农户,却因为家里穷,差点被她爹娘卖去那种……那种腌臜之地,我跟她娘是旧识,实在不忍心看她流落风尘,才出了点钱,让她嫁来了我们家。 但如今,我家那个三小子越发混账,我也不知道是救了她,还是帮了她了。 因为那混账的事,我三儿媳妇一直郁郁寡欢的,那混账每每回来,也总要找他媳妇晦气,上回更是因为我们没给他钱,他直接打了他媳妇泄愤。 前几天,我们才发现,我三儿媳妇有喜了,这怀着孩子的女人可不能打,一不小心就害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们自是会拦着那混账打舒娘,但……就怕拦不住啊…… 所以,我想厚着脸皮,让舒娘跟着你来县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再接她回去……放心,舒娘住在这里的食宿费,我们会付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第七十九章 云霜的魄力 花嫂子的三儿媳妇全名叫何舒雅,是前年嫁到花嫂子家的,云霜印象中,那是个十分腼腆乖巧的娘子,云霜每回见到她,她都会怯生生地朝她笑。 先前,原主身子不好起不了床的时候,她时常和花嫂子一起过来照顾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便是冲着过往她对他们的恩情,云霜也不能不帮这个忙。 何况,这么好的一个娘子,云霜实在不忍心看她过得这般凄惨。 她想了想,道:“自是可以,但,舒娘的食宿费花嫂子便不用特意付了……” 花嫂子连忙道:“这怎么行……” 云霜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让舒娘过来协助我做事便是,往后,若我的买卖越做越大,我也想找到一些可靠的人来帮我做事。 若舒娘有这个意向,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没有,住在这里的几个月时间里,她就当帮我搭把手罢。” 花嫂子不由得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云霜竟是已经想到了这么远! 她虽然莫名地相信,霜娘定是会有一番大作为,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妇,她实在想不出云霜要如何有大作为。 但霜娘的这番话,似乎一下子让她的想法产生了实感——霜娘要做买卖,而且,她有计划并有信心,要把自己的买卖越做越大! 别说女子了,便是村子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能有霜娘这般的魄力! 她不禁有些结巴道:“霜娘……霜娘若是愿意提携舒娘,舒娘定会很高兴,只是,舒娘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妇,我只担心她帮不了你……” “放心,舒娘能干得很。” 云霜笑着道:“等她来了,我会与她好好聊聊的。” 舒娘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帮着家里做饭,因此练就了一手上好的厨艺。 先前原主生病时,她做给原主吃的食物,便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粥,都让原主念念不忘呢。 花嫂子顿时兴奋得眼神都亮了,连忙道:“我……我这就回去与舒娘说!” 说完,便与云霜告辞,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花嫂子刚走,云伊和云尹便在另一个侍婢八月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八月一边走,还一边转头看向花嫂子离去的方向,道:“娘子,花嫂子怎么走得那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什么。”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道:“八月,你来得正好,我打算做些小点心,你来帮一下我吧。” “小点心!” 八月顿时一脸兴奋,和两个同样兴奋的孩子一起跑了过来,一叠声道:“娘子要做什么小点心?小娘子和小郎君都说,娘子的厨艺可好了!会做很多新奇美味的小吃食!吃了就让人停不下来的那种!” 八月的性子要比十五活泼跳脱,这也是云霜选择十五主外,八月主内的原因。 云霜笑道:“瞧你们嘴馋得,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手脚麻利一些,今晚咱们就能吃上!” 云霜这回想做的小吃食有两个,分别是牛奶布丁和猪皮冻。 牛奶布丁是她想做出来拿去卖的,顺道也拿一些给江啸,当做谢礼,但后来想想,牛奶布丁这东西跟江啸这般牛高马大的男人似乎不怎么般配,果丹皮他喜欢吃,牛奶布丁却不一定。 因此,后来,才想着用猪皮再做一味跟某男人气场更符合的猪皮冻。 这两样小吃食都要用到猪皮,做起来也很简单。 云霜先是把已是处理好的猪皮切成细细的一小条,然后把所有猪皮都放进盆里,用面粉仔细地搓洗几遍,把上头多余的油脂都洗掉。 然后把猪皮全都放进锅里,加水开始熬煮,这一步要用的时间就长了,云霜留下了八月在那里看火,便带着孩子们进去收拾房子。 这房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光是房间就有六个,收拾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 两个孩子上午离开村子时还有些伤感呢,这会儿见了他们的新房子,哪里再能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云伊更是直接扑到了他们的新床上,笑呵呵地不停打滚。 云霜由着两个孩子笑闹了一会儿,才把他们叫到了面前,笑着道:“过几天,娘打算给你们请一个夫子进行启蒙,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除此之外,还要请一个师傅教尹儿一些拳脚功夫。” 不管她最终能和江啸走到哪一步,让云尹自小学武,都是有利无害的。 一听到娘要他学武,便连向来少年老成的云尹也掩不住脸上的兴奋,连声追问:“娘,真的吗?我真的能学武吗?” “当然。” 云霜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看向也一脸跃跃欲试的云伊,道:“到时候伊儿也可以跟着一起学哦。” 云霜不想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也不会阻止他们做想做的事情。 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她都会全力支持。 只是,要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武术师傅,是个问题。 教书的先生好找,毕竟在科举盛行的当下,读书人还是不少的。 但自小系统地学过武术,人品上又信得过的人,少之又少。 云霜先前问过李总管拨给她的护院方正,他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学的都是野路子,从没有正规地拜师学过武,担心自己把小娘子和小郎君教坏了。 只是,这件事倒也不急,反正他们已是迈出了第一步,其他事情,从长计议便是了。 他们刚把房间收拾完,八月就过来说,猪皮已是熬到娘子要的那种又软又烂、汤汁又粘稠的状态了。 她一边说,一边掩不住脸上微妙又困惑的神色。 她不太明白,猪皮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吃食。 更别说,那锅猪皮现在被熬得又黏又稠的,看着别说好吃了,还有几分恶心…… 反正,方才熬猪皮的漫长时光,早已是把她心底里的期待给熬没了,呜呜,甚至现在一想到那锅东西,就有点反胃…… 云霜哪里看不出八月脸上的复杂神情,却什么也没说,扬了扬眉笑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做最后的几个步骤!” 第八十章 该怕的应该是他 云伊云尹早就成为了云霜的小迷妹和小迷弟,便是现在娘拿出一块砖头说要做好吃的给他们吃,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怀疑,闻言兴奋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云霜到了厨房后,小心翼翼地把大锅里被煮烂的猪皮都捞了出来,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大碗里。 随即,拿出先前专门让木匠打造的几个长方形的木盆,在上面铺好油纸,把锅里粘稠的液体慢慢地倒在了上面,再用汤匙细心地铺平。 等这些液体干透后,就是纯天然制成的吉利丁片了! 而放在盘子里的那些猪皮,等它们放凉凝固后,就是猪皮冻了! 只是,云霜还是低估了熬煮猪皮的时间,这一切做完后,天色早已是暗下来了,她笑着道:“看来,这两样小吃食要明天才能做好了,今天搬家忙了一天,大家早早吃完晚膳,就去睡觉吧。” 如今有了八月和十五帮忙,很多事情都不用云霜亲自去做了,她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服侍完云霜他们吃完晚膳后,十五便利落地把碗筷收到了后厨里,八月拿着手帕细心地帮两个孩子擦干净了嘴巴。 十五收完碗筷回来时,一张脸微微沉着,八月一怔,问:“怎么了?收个碗筷怎么愁苦成这样?” 十五好笑地嗔了她一眼,道:“自是不是因为这个。方才我见到了方正,方正与我说,今天傍晚的时候,城外发生了一起山匪抢劫杀人的案子,幸好江总兵及时派出了两个千户,才在那凶手逃出山阳县前把他抓住了。 如今天气越发寒凉,各种小偷小摸也越来越多了,娘子选择这时候搬到县城里来,是对的。” 有城墙围着的县城,总比外头的村子安全。 “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竟是敢在咱们山阳县耍横!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咱们江总兵的地盘吗?” 八月一脸讶异,“而且,怎么偏偏发生在这时候,我先前听李总管说,过几天,肃州的知州就要来咱们这边拜访,若肃州的知州到来时,还有这种事发生,岂不是打咱们总兵的脸啊!” 八月是江啸的小迷妹,说起这件事时,一脸的义愤填膺。 云霜却一怔,眸色悄然沉了沉,“肃州……知州?” 先前辜负了原主的那个混账书生何文宾,后来便是娶了肃州同知的女儿。 每个州,一般都会配有两个同知,作为知州的副手,肃州知州这回来夏州拜访,应该会带上一个同知。 只是不知道他会带谁,若是刚好带的是那个混账的好丈人,也不知道那个混账会不会一起跟过来。 许是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云霜在想到那个男人时,心底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她连忙闭了闭眼睛,才压下了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原主会变成先前那般凄惨的模样,一大半都是那混账害的。 一直到原主离开那一天,她的心都无法释怀。 云霜来到这里后,努力不让自己想起过往那些事情。 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想也无济于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那么快就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当晚,云霜竟是失眠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是经历了再大的变故,她都没有试过这般严重的失眠。 她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男人,对原主的影响,当真很大啊。 晚上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两个孩子早就起来了,正在八月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耍,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两人立刻蹬蹬瞪地跑了进来。 云伊仰着跑得出了层薄汗的小脸,笑嘻嘻地道:“娘睡懒觉,羞羞!” 云尹则是一本正经地背着小手道:“十五说,给娘留了早餐,娘饿不饿?” 看到两个孩子童稚可爱的模样,盘旋在了云霜心头一整晚的阴霾,突然就仿佛被晨光穿透的雾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现在的她,不是先前什么都做不了的原主。 那个男人要来就来,她有什么好怕的? 该怕的人是他才对! 她整理好了心情,起床快速地洗漱穿衣,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后,便笑着道:“伊儿,允儿,快来,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经过了一晚上的风干,她的自制吉利丁片完成得很完美,她轻轻地把它们从油纸上撕了下来,用剪子剪成一片一片的,拿出其中一片放进凉水里泡软。 其他的,则是用一个干净的盒子收了起来,只要保存得当,这些吉利丁片能用很久。 随即,拿出一个小锅,把让十五一大早买回来的新鲜牛乳倒了进去,再放入一定比例的糖,在锅子里煮到微微发烫后,把泡软了的吉利丁片放进去,煮至融化。 在熬煮期间,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糖那甜丝丝的滋味,在院子里慢慢飘散了开来,八月拼命嗅了一大口,一脸震惊,“老天爷,这……这真的是昨天那锅东西做出来的?!” 便连在外头做事的十五,都忍不住被这个味道吸引了,悄悄探头进来看了好几眼。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三个馋猫,也就是这里没有奶油,若是放进一点奶油,滋味还会更浓郁! 煮好后,她把锅里的液体缓缓倒进了准备好的几个碗里,然后让八月用篮子,把这几碗东西吊进后院的井里,让它冷却定型。 现在还是初秋,晚上的气温是足够凉了,但早上有太阳的时候,还是比较温暖的。 她已是在考虑,到时候要叫匠人在他们家建一个冰窖了。 在等布丁冷却期间,云霜把昨晚已是放凉成型的猪皮冻小心翼翼地从大碗里倒了出来,用蒜末、葱花、香菜末、酱油、醋、芝麻油、盐和糖调了个酱汁。 然后切了一小块猪皮冻出来,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让两个孩子和八月都拿了一双筷子,甚是豪爽地道:“这叫猪皮冻,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两个孩子立刻兴致勃勃地上手了。 八月却一脸犹豫。 方才的什么什么布丁便算了,许是加了牛奶和糖,那模样看起来还是很诱人的。 但这碗东西,她没记错的话,就是把昨晚那熬得黏糊糊的猪皮放凉后形成的,压根没再做过什么处理! 娘子确定,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第八十一章 预言死亡 她这边还在犹豫呢,云伊和云尹已是夹起了一片猪皮冻,按照娘的指示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因为是娘做的小零嘴,两个孩子吃得格外认真,只是小表情有些复杂。 云霜好笑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猪皮冻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来的,何况昨天,云霜本意是做吉利丁片,因此熬煮猪皮的时候没有放姜、酒和八角等可以去腥增香的调料。 虽然她后面调制酱汁时,特意放了很多蒜末和香菜去腥,但估计还是没法去得完全。 加上,这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他们两个吃不来,云霜也不意外。 然而,云尹细细咀嚼完了后,却道:“我觉得好吃。” 云伊也道:“好吃的!娘,但……但我还是更喜欢果丹皮……” 两个孩子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说谎,大抵这道菜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平日里的饭菜差不多,好吃,但不会上头。 云霜已是很满足了,笑着抚了抚他们的脑袋,“没事,一会儿的牛奶布丁,你们定然会喜欢!” 八月看了看自家小郎君和小娘子,鼓起勇气,也夹了一片猪皮冻,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刚嚼了两下,她就眼眸一睁,一脸惊喜道:“好吃!老天爷,太好吃了!这种软软弹弹的滋味好独特!我……我是第一次吃到!” 猪皮冻这东西,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是真的很不喜欢。 但北方一到冬天就天气寒凉,他们的身体本就会格外渴望这种高脂高热量的食物,他们会喜欢,太正常不过了。 云霜不由得笑了,“你喜欢就多吃一些,你去把十五也一起叫进来吃吧,一会儿我再切一盘,你们两个吃完后,就给方正送去。” 方正因为是男人,主要的活动空间是在前院,如无必要,都不会踏足后院。 八月拼命点头,因为嘴里塞满了猪皮冻,一时半会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品尝完猪皮冻后,云霜带着两个孩子休息了一会儿,牛奶布丁就冻好了。 正如云霜所料,这个牛奶布丁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评,云伊和云尹终于再次露出了先前吃到了果丹皮时那种无比兴奋的表情,八月更是感动得要落泪了。 唯一比较冷静的人,是方正。 这回,是云霜亲自把布丁给方正送去的,方正吃了后,有些犹疑道:“这东西很好吃,但……小人更喜欢方才的那个什么……猪皮冻?” 这小玩意儿奶香奶香又甜滋滋的,好吃是好吃,却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而且这么一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压根填饱不了肚子,更不能配饭吃! 云霜不由得挑了挑眉,暗自庆幸她还做了猪皮冻。 她已是能想象,若她把这牛奶布丁送去给江啸,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等方正吃完布丁后,她道:“对了,上次我托你找的武术师傅,可有苗头了?” 她亲自给他送布丁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看他的反应。 方正一愣,正襟危坐道:“回禀娘子,小人这两天一直在找人打探,但……山阳县这样的偏僻县城,正儿八经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会武术的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或是卫所里的兵士。 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过于复杂,小人不建议娘子请他们教小郎君和小娘子。 而卫所里的兵士……基本不会、也没时间出来教人武术。” 云霜不禁蹙了蹙眉。 这就麻烦了。 她记得,先前黄村长家也请了个武术师傅教他的孙子们武术,但他们家有男人,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地位,自是不用担心请的人会欺负他们。 但他们家,虽然有一个方正,但方正只是外院的仆从,而且除了方正外,就都是一些小孩妇孺,她自是不敢随便请人进来的。 而卫所的将士…… 云霜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江啸的模样,却很快被她拍走了。 先别说她现在跟那个男人还不算熟,便是熟了,她也不好让他做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这件事自是不能指望他了。 就在云霜有些烦恼之时,十五突然走了进来,行礼道:“娘子,杨捕快他们来了,说是来庆贺娘子的乔迁之喜。” 云霜一愣,连忙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八月他们先前是罗家的人,自是知晓云霜和县衙里的人的关系的。 忽地,云霜福至心灵,忍不住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道:“还是我亲自去迎接他们吧。” 说完,便匆匆往大门处走。 这回来的人除了杨元一,还有云霜比较熟悉的小胖、大山和大金。 见到云霜亲自迎了出来,几人都不由得笑了,杨元一把带来的乔迁礼递给了跟着一起出来的十五,道:“云娘子太客气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办案,本来想把乔迁礼留下就走的。” 小胖从杨元一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笑嘻嘻地举起了手里提着的一只还在活蹦乱跳的鸭子,道:“云娘子,我不知道乔迁礼要送什么,便从我娘的鸭圈里挑了只最大最肥的拿过来了,今晚你们就可以把这只鸭子宰了,大吃一顿!”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们,“客气的是你们才是,我能这么顺利搬过来,也是多亏了你们帮忙,该我请你们吃饭才对。快快进来,我知道你们公务繁忙,但喝杯茶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 说完,便吩咐十五去准备一壶清茶,并拿些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出来给他们尝尝。 带着他们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云霜忍不住问:“你们去办案,怎么出动这么多人?可是又有大案子发生了?” 杨元一不由得道:“还真是瞒不过云娘子!但这个案子,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案,就是有些麻烦。” “麻烦?” 云霜一脸询问。 小胖已是不甘寂寞地把话头抢了过来,道:“前天晚上,咱们山阳县养济院有个老人失足掉进渭河里淹死了,这本来只是个意外,只是养济院里有人说,这个老人的死,早就有人预料出来了! 那个老人是怎么死的、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死,通通被他说中了!偏偏他预言死亡的人不止这个老人一个,还有其他人,因此养济院里的人都十分恐慌,丁县令没办法,只能派我们多跑几趟,装作办案的样子安抚一下那里头的人。” 预言死亡? 云霜一怔,问:“预料到死者死亡的那个人,是谁,也是养济院里的人?” 第八十二章 预言还是诅咒 养济院相当于古代由官府建立的老人院,但里头收留的也不只是老人,那些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只要是符合规定的都能住进养济院里。 小胖点头道:“对,那人也是养济院里的一个老汉,姓郑,说起来,他年轻时还是个秀才呢!不过……他半个月前,已是病逝了。” 云霜眉头一皱,“病逝了?” “对。”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客厅里,云霜招呼他们坐下后,杨元一继续道:“若他还没去世,大伙儿可能还不会把他说的话那么当一回事,偏偏他前不久刚去世,去世前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那么一沓预言人死亡的手稿,大伙儿本就人心惶惶的,这会儿真的有人出事了,大家的反应才那么大。 但依我看啊,那就是个意外!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预言!那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我也看了,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 云霜问:“这个郑郎君跟他写在手稿上的人有仇?” “嘿!他几乎跟半个养济院都有仇。” 杨元一撇了撇嘴道:“这郑郎君年轻时考上了秀才,风光了一段时间,后面的乡试却死活考不上,为了考科举,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娶妻,家里爹娘又早亡,以至于他老了后,性子变得十分孤僻暴躁,住进了养济院后,跟养济院里许多人都发生过矛盾。 养济院里的人平日里都避着他,如无必要都不愿意与他有交集,但住在一块的,难免还是时常会有些碰撞。” 云霜一脸沉吟,“他以前既然是个秀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受到的打击定然很大罢?” “受什么打击啊。” 大金一脸唏嘘道:“我家就在养济院附近,这个郑郎君我算是认识,经过了这几十年的磋磨,他身上的书生傲气早就被磨没了。 年轻一些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愿意请他去给自己的孩子当夫子,但因为他脾气一向古怪暴躁,便是那时候请他的人也不多,他年纪上来后,更是无人问津了,否则最后也不至于要到养济院讨生活。 我见过他因为两个馒头跟一群小孩儿争抢,仗势欺人,见过他为了一碗粥毫无脸皮地插队,别人骂他,他就用各种粗俗不堪的话骂回去。 别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愧对自己满肚子的学问,他就凶巴巴地回一句关你屁事,简直跟那些市井无赖无异,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艰苦的生活确实会把人身上所有的锐角都磨平,甚至磨得参差不齐,到最后,只怕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了。 云霜沉思片刻,又问:“你们确定,前天晚上淹死的那个老人,确实是意外?” 云霜这么问,杨元一他们的脸色也丝毫未变,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也是想过的。 “基本确定。” 杨元一道:“这个案子当初是我带人去现场的,被淹死的老人姓文,今年刚过六十三岁生辰,他有酗酒的习惯,听说就是因为他酗酒,酒后又常常打人,他的妻儿才受不了,在某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家,便再也没有回来。 便是如今年纪这么大了,他还是常常去外头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淹死那天晚上,养济院里的人就说他又溜出去喝酒了,而养济院就在渭河边上,他是在回养济院路上,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 他的尸体被捞上来时,身上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失足落水而亡的。” 云霜问:“他掉进水里的时候,可有人亲眼见到?” “这倒没有。” 杨元一摇头,“养济院所在的地方本来就偏僻,而且因为养济院里头住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一般的百姓不会轻易往那边去。 而文郎君掉进水里的时间是在前天晚上的深夜,那时候,养济院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相关的证人。 但文郎君掉进水里时发出的声音,养济院里有人听到了,他们几乎是立刻就跑了出去,跑到外头时,水上的涟漪还没散去呢,他们也说,当时他们没有在河边看到别的人。” 但养济院里的人,跑出来也要一段时间。 若有第二个人存在,他完全可以趁着那个时间藏起来。 云霜的脸色依然微沉。 但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确实不能证明文郎君是被人杀死的。 那个郑郎君留下来的所谓预言,确实看起来也更像巧合。 只是,许是职业习惯使然,云霜对于这种所谓的巧合,总是会多留几个心眼。 她最后,也只能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再谨慎一些比较好。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上提到的,下一个会出事的人是谁?” 底下的几个捕快却是有些微妙地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杨元一开口道:“我们也不确定,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虽然提到了他们大概的死亡时间,但不精确。 例如文郎君,他写的是,一个月内,文泰丰会落水而亡,永世无法投胎。 但……他写在手稿上一个月内会出事的人,除了文郎君,还有三个人!” 云霜一怔。 难怪杨元一说,这个郑郎君写的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这用词可真够险恶的! 更为沉稳的大山见状,开口道:“云娘子顾虑的事情,我们都清楚,你别看方才小胖说得随意,我们这两天频繁去养济院,也不单单是为了安抚养济院的人。 手稿上预言会出事的那三个人,我们也让养济院里的其他人多加留意了,一旦有什么异样,他们会来县衙与我们说的。 今天我们是来庆贺云娘子的乔迁之喜的,案子的事便先别说了,免得影响了云娘子的心情。” 大金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大山哥说得对,说起来,方才我就很好奇了,方才那娘子给我们端上来的,是什么啊?” 一边说,他一边低头好奇地观察起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的布丁和猪皮冻。 云霜扬了扬眉,也暂时把这个案子从脑子里扫开,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两样小零嘴,我让十五端来给大家,是想你们帮我尝尝味道。” 顺便做个人情。 毕竟待会,她还有件大事要请他们帮忙呢! 第八十三章 风花雪月的事 杨元一顿时一脸振奋道:“云娘子接下来是要卖这两种小零嘴吗?你不知道,先前你卖的果丹皮,我娘可爱吃了,前几天你因为跟着我们查案,有两天没去市集上摆摊,我娘就馋疯了,天天一见到我,就让我去问你什么时候又去摆摊。” “哈,这个我知道!” 小胖笑嘻嘻地道:“元一哥的娘甚至因此跑来县衙跟丁县令发难,说他怎么能把好好一个娘子拉去查这些血腥恐怖的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但元一哥说,云娘子接连破了罗娘子的案子和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后,他娘就没再抱怨了,反而常常在家里赞赏云娘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还要元一哥好好向云娘子学习呢!” 云霜微微扬眉,这段时间来买她的果丹皮的人越来越多,回头客也不少,她倒是没发现,这里头还有杨元一的娘。 杨元一轻咳一声,一脸不自在地道:“行了!云娘子专程把她新做的小吃食拿给我们,是想我们帮她尝尝味道的,不是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快吃吧你!” 小胖促狭地看了杨元一一眼,才低头一脸期待地按照云霜推荐的食用方法,先夹了片猪皮冻,蘸调料吃了后,用一旁的热茶漱漱口,再吃碗里乳白色的东西。 顿时,几人脸上都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喜之情。 正如云霜所料,四个捕快,有三个都更喜欢猪皮冻,一向内敛的大山甚至立刻开口问云霜,这些猪皮冻什么时候有卖?他想买一些回去给他爹送酒。 唯一更喜欢牛奶布丁的是小胖,只见他一脸幸福地含着汤匙,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口吃了下去,叹息道:“娘哎!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方才都不想把最后一口吞下去,这种美味给我这样的粗人吃,实在太浪费了呜呜呜……” 云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立刻吩咐十五,去打包四份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给他们带回去。 幸好她昨天的猪皮买得多,这两样东西做得也多。 杨元一连忙道:“我们又吃又拿的,这怎么好意思……” “你们都给我送了乔迁礼,不过是一些小吃食,算得了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道:“何况,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给我两个孩子请一个可靠的武术师傅,但这样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不知道各位可有空,每三天来给我两个孩子上一节武术课?当然,束修我会给的,来上课的时间,也可以按照你们空闲的时间来排。” 几人都是一怔。 不过,云娘子他们都是军户,身为军户的孩子,拳脚功夫自是要学的。 事实上,城外军户聚集的村子,每年都会由他们的村长牵头,举行好几次统一的集训,只是那些集训,往往是两三个先生对几百个孩子,自是不可能学到什么真功夫的。 小胖忽地,眼神一亮道:“云娘子是找对人了!咱们元一哥自小就跟着他爹学武,元一哥的爹可是咱们县衙先前的杨捕头,杨捕头那一身功夫,便是山阳县外头都有人慕名前来拜师的。 咱们县衙的捕快里,拳脚功夫最扎实的当属元一哥了!” 其他几个捕快也连声道:“对!咱们学的大多是些野路子,也就元一哥是从基本功开始扎扎实实学上来的,杨捕头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跟我们讲元一哥小时候一边哭一边被他逼着扎马步的故事……” 杨元一实在受不了,红着一张脸猛地跳起来拍了一旁揭他短的几人一记,一转头,却见云霜一脸饶有兴味地听着,不禁轻咳一声,道:“若云娘子不嫌弃的话,我自是可以教那两个孩子学武,我瞧着他们也很是机灵,学起来定会很快。” 这对于云霜来说,自是最好的选择。 她立刻笑着道:“那就劳烦杨郎君了。” 两人简单谈了一下以后杨元一来教学的事情后,云霜便亲自把他们送了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把自家大门关上,一众捕快就猛地围到了杨元一身旁,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见大山也一脸调侃的表情,杨元一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们,“怎么都一副便秘的表情?要上茅厕回自己家上去!” “哎哟喂,元一哥,咱们兄弟一场,你就别瞒着我们了。” 小胖贱兮兮地挑了挑眉,道:“上回你娘来县衙的时候可是说了,你难得对一个女子这么感兴趣,回到家也三句话不离云娘子,看你娘的模样,她打从心眼里盼望云娘子当她儿媳妇呢!” “嘿嘿,是啊,你娘后来悄咪咪去云娘子那边买果丹皮,买果丹皮是假,想亲眼看看云娘子才是真吧?” 大金也道:“说起来,你娘这方面真的没得说,不但不介意云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还一个劲地夸赞云娘子聪慧,有主见……” “你们发什么疯?” 杨元一猛地推开他们,气恼得一张脸都红了,“云娘子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编排的!你们这样说,对得起云娘子先前帮我们县衙破了两个大案子吗?!云娘子这样的女子,岂是那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一脸委屈,小胖连忙道:“我们哪有编排云娘子,只是先前,咱们去长胜村的时候,元一哥也感觉到了,因为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村里那些人骂云娘子骂得有多难听!柳家那些小人不正是因为对云娘子有偏见,才会做出要把云娘子的孩子推给胡力那个杀人狂魔的事情吗? 云娘子自然很厉害,很有本事,但……若云娘子以后想成亲,我们当然希望云娘子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她、接纳她的夫家!” “对啊!” 大金也道:“我瞧着元一哥对云娘子的事情很是上心,难道元一哥不是……” “我对云娘子是敬佩!敬佩懂吗?!” 杨元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云娘子这么有本事,若是她有成亲的念头,你还怕她会被男人骗了去? 我先前说过,在超越我爹前,我是不会成亲的!你们莫要再随便拿我和云娘子开玩笑,我便算了,云娘子再怎么说也是女子,传出去你让云娘子怎么做人?!” 虽然自从杨捕头告老回家后,县衙里一直还没有选出新的捕头,但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是服杨元一的,见他这会儿认真起来了,哪里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道:“行了,元一哥,我们知晓分寸的。” 杨元一又瞪了他们一眼,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了。 唯有大山,默默地看了杨元一一眼,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某些方面还是没有长大啊。 第八十四章 入学考验 被人敬佩的云霜这会儿的心情很是愉悦,解决了武术师傅的难题,接下来只需要再找一个夫子就行了。 而夫子比武术师傅好找多了,事实上,云霜心里头已是有了一个人选,便是跟她同住在向阳街的一个姓陈的夫子。 这个夫子来头可不小,据说先前是在京城的国子监里当博士的,年纪大了后,他就越发想念自己的家乡山阳县,离开了国子监后,便回到了山阳县定居。 然而,有着这般牛逼轰轰的背景的结果就是——山阳县基本所有富裕人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他创办的私塾里,甚至有人为了向这位陈夫子求学,特意把孩子送来了山阳县。 因为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太多了,陈夫子后来直接放话,要进他的私塾,必须先经过他的考验,要过他的考验不需要多高的学识,甚至你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也没关系,只需要满足五个字——合他的眼缘。 至于怎样才算合他的眼缘,陈夫子没有具体说过,进了私塾的学生,也从来不会对外说这些细节,因此至今也没人知道。 云霜想尽办法询问了一圈都无果后,只能放弃,打算先让云伊云尹去试验一下再说。 要参加这个试验倒简单,陈夫子每个月的月底都会开放一天,面见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她只需要提前写一张帖子送过去,便算报名了。 一般的私塾,父母在送帖子的同时,也会送上丰厚的礼品,但大抵有学识的人也会特别傲气,这位陈夫子不愿意收任何礼品,先前想借机贿赂他的父母,在他们的孩子参加入学试验时,第一时间就被请出去了。 云霜便中规中矩地写了封帖子,只是在把帖子送过去时,在里头夹了两根狗尾巴草。 十五不解地问:“娘子夹这两根狗尾巴草做什么?” 便是想表现得风雅一点,也该夹别的好看一些的花草吧,这种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有什么好看的?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你这样送过去便是了。” 十五也只能应下了。 帖子送过去后,就等参加试验的时间了,陈夫子每个月都固定在月底的二十二号开放试验,现在距离二十二号还有六天时间,也足够他们准备了。 只是,在那之前,云霜打算先履行一下跟江某人的约定,顺便尝试着邀请他到时候一起参加两个孩子的入学考试。 毕竟比起她,他跟两个孩子的渊源更深。 她跟他不一定有结果,但如无意外,她是要让两个孩子认回这个亲爹的,抓紧一切机会培养一下他们间的感情,很有必要! 于是,递完帖子的第二天,云霜就让八月和方正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她拿起准备好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直奔城外的卫所。 卫所的驻扎地在比长胜村更远的地方,从县城过去,坐车要快一个时辰。 云霜特意挑了早上过去,想着早上的话,江啸那边事情应该没那么多,便是有突发情况,她也能等上一等。 十五是第一次去这般靠近边境的地方,心里难免发憷,见到云霜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由得问:“娘子,你……你不怕吗?越靠近边境,就离那群鞑子越近,万一……万一……” 云霜看向她,笑了,“有江总兵在,你怕什么?” 十五一怔。 云霜其实也有些讶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对那个男人这般信任,有种只要有他在,就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奇怪感觉。 而且,除了去卫所的驻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那个男人。 总不能天天守在县城里,等着他过来吧?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到了军营门口,车夫在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把马勒停了,有些犹疑地道:“娘子,这前面是卫所的营地,向来是不许无关人等靠近的,小人听说先前有附近的村民不小心靠近了卫所的营地,立刻被营地里的将士抓了去,把他拷问得脱了层皮,才把他放了出来。 若是里头的将士把我们当成敌人,直接射箭什么的,就更糟了,反正……反正小人是不敢过去了……” 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个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若不是她给的银子够多,打死他也不靠近这里一步。 这些情况,云霜在过来前就听他说过了,这会儿只笑笑道:“没事,就停在这里吧。” 说完,她下了车,却也不急着过去,只站在不远处,看着军营的入口。 军营的入口处自是重兵把守,两边都整齐有序地站着五六个全副铠甲的士兵,这辆马车刚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被他们紧紧锁定了。 此时,见到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两个柔弱女子,一众士兵都有些讶异,只是,那两个女子只是站在马车边,不朝他们走过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负责今天军营的巡逻事务的曹百走了过来,见到不远处的女子,不由得乐了,“哟,敢情又是附近村子里春心萌动的娘子过来找自己的情郎了,我猜猜,她这回找的是谁,孙千户?韩千户?哈哈,总不能是找咱们总兵吧!敢肖想咱们总兵,她也是勇士一个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严方讶异的声音,“咦?那不是云娘子?!” 说着,严方已是快步走出了军营,朝云霜走出。 曹百不禁讶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老天爷,竟然是找严方这小子的!这小子竟然也走桃花运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把其他人喊过来看看热闹!” 军营管理严格不假,但军营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难免会肖想女人,因此,军营外头偶尔会来一些娇客,除了不能让她们进入军营,他们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会惹上桃花债,在其他将士身上不稀奇,在严方身上,可就稀奇得紧了! 严方脑子里向来只有打打杀杀,别说女人了,他们都怀疑他的精力是不是都消耗在战场和练武场上了。 这会儿又刚好是早训刚结束没多久的时候,大家都闲,正是做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聊事的时候。 云霜却哪里晓得这些人在想什么,见严方走了过来,不由得嘴角微扬,“严副将。” 她这般熟稔的态度,把车夫和十五都惊到了。 第八十五章 男色惑人 严方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眼眸瞪得圆滚滚地道:“云娘子怎会来这边?!” 虽然云娘子带着帷帽,但她的身形严方已是很熟悉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云霜提起拿在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道:“我是来给江总兵送谢礼的,先前罗家的案子,多亏了江总兵的帮忙,我才成功拿到了罗家的赏钱。” 严方呆了呆,“罗家不是没给云娘子赏钱吗?” “罗家是厚道人家,还是给了一些的。” 云霜轻咳一声,随便糊弄了过去,道:“先前,我跟江总兵说过我会过来的,能劳烦你帮我跟江总兵说一声吗?” “这……这……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禀告总兵!” 严方很想说他直接带她去总兵那边得了,但这里到底是军营,要把外人带进去这种大事,还是要先得到总兵的许可的。 说完,便快步回到了军营里。 在他去禀报期间,曹百带着好几个想看热闹的千户回来了,发现严方不见了踪影,不禁一愣。 蒋兵顿时不满地道:“曹百,不是说这回来的是严方的相好吗?亏得我早膳都没吃完就赶过来了!” 孙立胜一只手搭在了蒋兵身上,吊儿郎当地道:“虽然那位娘子带着帷帽,但以我多年的阅女经验来看,那定是个美人,严方那呆瓜竟这般有艳福?我怎么不信呢?要不,我去跟那娘子套套近乎?” 站在他身旁的尤许立刻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胜子,你平日里沾花惹草便算了,兄弟妻不可欺听过没?严方可是咱们卫所公认的最难成家的光棍之一,现在好不容易有娘子看上他了,你积点德吧!” 孙立胜贼兮兮地道:“严方算什么!若是哪天总兵这朵高岭之花有动静了,我的下巴才要掉下来呢……”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行礼声,“见过总兵!” 一众千户的心猛地一跳,方才的什么放浪形骸吊儿郎当全都不见了,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般,猛地挺直身子,转身朝大步走过来的江啸行礼道:“见过总兵!” 江啸看也没看他们,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在他们一脸大白天见了鬼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去。 江啸径直走到了云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紧皱,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霜自是看出了他有些不高兴,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心里多少有些扫兴,眉微微一扬,淡声道:“严副将应是跟江总兵说过了,我是来送谢礼的,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江总兵。 若江总兵不欢迎我,我把谢礼给了江总兵就离开……” 话音未落,男人便忽地一把伸手,把她要把食盒递过来的手紧紧握住。 那宽大粗糙的手掌触上她的皮肤那瞬间,云霜心头微跳,猛地抬眸,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讶异。 这男人说话归说话,突然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啊? 江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薄唇微抿,把她拿着食盒的手轻轻推了回去,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下一回,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云霜:“……” 事情的发展怎么好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想试着跟这个男人接触不错,但他的语气,也未免入戏太快了吧? 江啸看了看她的食盒,道:“既然你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说完,转身就要回军营。 云霜回神,看着某男人头也不回的身影,暗暗地撇了撇嘴。 说实话,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这男人的心思。 说他对她有心思吧,确实能从他的很多细节和神态看出来,甚至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会让她感觉到一股危险的侵略性,就像方才他突然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但有时候,他又表现得很是淡漠,让她怀疑,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只是,这也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暗暗整理了一下心情,让一脸震惊无措的十五留在原地等她,便跟在了江啸身后。 在经过还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男人时,她瞥了他们一眼。 这就是江啸手底下的将士? 说实话,他们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那个男人带出来的兵,会像他的人一样,更沉闷一些。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总兵和那神秘的娘子走远后,一众人顿时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围住了没有及时离开的严方,几乎是低吼出来道:“严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到底是谁!” 老天爷,打死他们也想不到,那娘子竟是来找总兵的啊! 被突然围住了的严方:“……” 不是,云娘子不就是来送谢礼的吗?这些人怎么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江啸一路上,都径直走在前头,连回头看云霜一眼都不曾。 一路上见到了他们的将士,都呆在了原地,有些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云霜第一次来军营,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看到那些小兵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倒是把江啸这会儿的淡漠忽略了。 说起来,这里真不愧是军营啊,清一色都是男人不说,还不乏各种身材矫健面容俊朗的郎君。 甚至有些士兵,许是刚刚训练完,身上都是汗,薄薄的一层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体上,透出里头淡淡的肌肉纹理。 啧,实在是处处好风景。 便连云霜这种不怎么沉迷男色的人,也忍不住被硬控了好几秒。 她看得太入神,竟是连前头的男人停下了脚步都没有察觉,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鼻子处顿时泛开一阵酸痛。 她猛地吸了口凉气,正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抬到一半,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随即,男人熟悉浓郁的气息猛然逼近,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也在她耳边响起,“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东张西望,撞到哪了,我看看?” 云霜有些怔然地看着突然俯身挨近的男人,这才发现,他们竟是已经进到了营帐里! 她连忙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道:“没事,就撞了一下,没那么娇气。” 感觉到一下子空了的手,江啸眉头微蹙,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刚刚外头的士兵,很好看?” 第八十六章 你可以看我 云霜:“……” 这男人背后长了双眼睛吗?怎么连她在做什么都知道? 而且,他也问得太直白了吧! 她跟江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是先败下阵来,嘟囔道:“还好……嗯……江总兵应该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那么长时间了。我昨儿做了个新鲜吃食,特意拿来给江总兵,不知道江总兵喜不喜欢。” 一边说,她一边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的座位旁,把手上的食盒放在了座位前的小几上,拿出了里头已是切好的猪皮冻。 江啸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从方才起,眼神就有些闪躲,一副不敢直视他的模样,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在面前的女子终于忙活完,似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有些拘谨又隐隐不满地抬头看向他,似乎在控诉他的沉默时,忍不住低低一笑,却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滋味,低声道:“我倒是想不到,云娘子还有那方面的癖好。” 云霜:“……” 她喜欢看男色怎么了?食色性也! 何况,他们现在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管不着她吧! 江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又语出惊人地沉声道:“云娘子下次想看的话,可以看我。” 云霜:“……” 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眸,这回是着实有些惊恐了。 不是,她竟是不知道,这男人还有这般闷骚的一面! 这女子难得的不知道如何应对的表情终于让江啸心里头的沉郁散去了一些,他嘴角微扬,走上前,把云霜端了出来的猪皮冻又放回了食盒里,提起食盒,大步走到了主桌边上,把桌案上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看向似是呆愣在了原地的云霜,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这边。” 说话时,他已是在他的主桌旁边,放了个坐席。 云霜深呼吸一口气,一再警告自己不能被这男人牵着鼻子走,否则最后只会一败涂地,站了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淡声道:“江总兵随便见到一个女子,都会说这般没有分寸的话吗?难怪江总兵至今没有娶妻,只怕好人家的女子,都被江总兵吓跑了。” 江啸清理桌案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走了过来,施施然地坐下,顺便把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的云霜,静默片刻,道:“云娘子不像是会被轻易吓到的女子。” 这是什么话? 云霜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越发淡了,“江总兵才认识我没几天吧?说得江总兵好像很了解我一般。” 江啸又沉默了片刻。 确实,他对她的了解,终究太浅了。 他把用来擦拭桌面的废纸揉成一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盘腿坐下,低声道:“军营简陋,还望云娘子不要介意。” 这会儿的语气,总算是正经多了。 云霜微微挑眉,嘴角在面纱后面,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半坐起身子,再次打开食盒,把里头的猪皮冻和蘸料拿了出来,道:“这道吃食是用猪皮做的,我让好些郎君尝过味道,他们都很喜欢,应该也符合江总兵的口味。” 她还是希望他们两个能慢慢来,再多一点时间互相了解。 这不是查案子,她不需要放进任何感情,只需追寻一个真相。 在她看来,这种事比查案复杂多,也难多了。 因为食盒就放在江啸面前,旁边的女子在拿出里头的食物时,难免要朝他那边倾身,顿时,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在江啸鼻子间弥漫了开来。 方才,她撞到了他身上时,他其实已是闻到了这股香气。 他转头看向她,眼眸幽黑,“云娘子用了新的香薰?” 他记得,她以前身上,不是这样的味道,而是更清新自然的皂角香气。 云霜怔了怔,没想到这男人还挺细心,竟是闻出来了,点了点头道:“薰衣草香气有放松舒缓、辅助睡眠的作用,云伊云尹自从那回见到了那个凶犯后,晚上一直睡不好,我便找人专门调配了这种香薰,晚上睡觉时点上。” 江啸的眉顿时沉了沉,“那两个孩子,现在还会害怕?” “已经好很多了。” 说起两个孩子,云霜脸上的笑容也不禁真实了许多,“小孩子忘性大,平日里他们几乎已是跟没事人一样了,只是到了晚上,偶尔还是会想到那天的事情,我点了这个熏香后,他们的睡眠也好了一些。 江总兵快尝尝这个猪皮冻吧。” 她原本没想这么早提起两个孩子的事情。 毕竟,她后面还要想办法把他拐去……咳,让他去参加两个孩子的入学考验呢。 还是先把人喂饱,再谈正事,把握高一些。 身旁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清秀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仿佛两个圆鼓鼓、白乎乎的馒头。 江啸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喉结轻轻滚动。 说实话,比起猪皮冻,他觉得面前的女子,似乎要更可口。 只是想起她方才的话,他嘴角微微一抿,有些艰难地收回了视线,拿起云霜方才一并拿出来的筷子,夹了片猪皮冻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云霜顿时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就见他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一会儿,道:“味道不错。”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道:“是吧!我就觉得江总兵会喜欢。” 江啸看了她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仿佛掩饰什么一般又夹了片猪皮冻放进嘴里。 这东西确实挺好吃的。 但他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心思品尝这样的美味。 着实是浪费了。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问江总兵。” 云霜见气氛不错,时候也差不多了,道:“上回我跟两个孩子说了,江总兵晚上曾去探望他们的事情后,他们都很开心,只是没见到江总兵,他们有些失落。 刚好,二十六号那天,他们要参加县里一个私塾的入学考验,他们为了这个考验,这几天都很努力地练习,若江总兵愿意在那天去看看他们,他们定然会更有干劲。” 江啸闻言,身形微顿,转头看向云霜。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十分淡然,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去的模样,道:“这是那两个孩子提出来的,我已是跟他们说了,江总兵很忙,他们不能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但……我方才来军营前,他们一再让我询问江总兵这件事,我只能答应了。 江总兵不必把这件事当一回事,若让江总兵为难了,江总兵直接……” “我去。” 话音未落,江啸醇厚的嗓音便响起,“二十六号是吧?我那天,暂时没有安排,到时候我会准时过去,若计划有变,我也会提前派人知会你一声。” 第八十七章 我是担心你 云霜微愣。 虽然她知道,江啸对那两个孩子的感情不一般,但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在他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很可能是他的亲骨肉的前提下。 这已是很难能可贵了。 云霜不禁眸色复杂地看着他,道:“好,那就劳烦江总兵了,那两个孩子定然要开心疯了。 我便不继续叨扰江总兵了,这些猪皮冻挺多的,江总兵一时半会儿应该吃不完,这几个碟子和筷子,就不用还给我了。 我先告辞了。” 说着,她半坐起身子,便要去拿回桌子上的食盒。 江啸却忽地,抬起手,把食盒按住了,看向她问:“这个食盒有三层,下面两层可还装着东西?” 方才他把食盒提过去的时候,这个食盒挺沉的,里头应该不止这一碟猪皮冻。 “啊,这个……” 云霜笑了笑,道:“下面两层放的是我做的牛奶布丁……嗯,就是用牛奶做的一种甜品,我想着江总兵应该不爱吃,就没给江总兵准备。 这些牛奶布丁,我是打算给严副将和吴副将的,先前,他们也照顾我和两个孩子良多。” 江啸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谁说,我不爱吃甜的?” 云霜:“……” 突然想起他先前,确实吃了云伊递给他的果丹皮。 顿了顿,试探着问:“要不……这些牛奶布丁也留给江总兵?” “罢了,你这回已是准备好给他们了。”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幼稚,江啸站了起来,道:“你把食盒放在这里,我一会儿遣人送去给他们。 等下回见面时,我再把食盒还给你。” 也不是不行。 但云霜还是忍不住怀疑地看了江啸一眼。 她怎么有种,这家伙不会乖乖地把她的牛奶布丁送去给严方他们的奇怪感觉? 这时候,江啸已是开始往营帐门口走了,云霜也没有再多想,带上帷帽就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过来的目的,她基本上都达成了,心里头还是很满意的。 出军营的路上,跟他们进来时差不多,所有将士都一脸呆怔地看着他们,但这回,好歹没有人震惊得忘记行礼了。 而且,云霜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路上的将士,明显比他们进来时多。 她不禁觉得新鲜又好笑。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先前江啸身边,应该确实很少出现女子。 江啸一路把她送出了军营,看着她上了马车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令牌,递给她道:“下回,你想找我,便找个可靠的人拿着这个令牌跑一趟,卫所的人都认得这个令牌,他们自会把你的人带到我面前。 边境终究危险,你不该一个人跑过来,下次,由我去找你。” 他这是在履行不会让她找不到他的承诺。 云霜有些讶异,他竟然这般信任她,他们才认识多久?就把这样重要的信物给了她。 他还真不怕她转头就把他卖了啊。 她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推脱,把令牌收下了,道:“好。” “虽然这几天金蒙国那边没什么动静,但你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走官道,官道上的驿站都有将士驻守。” 江啸最后,低低地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来,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是在解释,她刚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为何那般沉肃。 云霜心头微动,看着他,嘴角一扬道:“这点小事,我自是知晓的,江总兵回去罢,不必送我了。” 说完,她放下帘子,朝已是呆若木鸡的车夫道:“走吧。” 车夫这才仿佛回了魂一般,压根不敢看江啸一眼,一甩马鞭,马车便开始慢慢往前走了。 江啸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 在转身那瞬间,他眼角余光清楚看到了,好几个瞬间缩了起来的黑影。 江啸微微眯了眯眸。 不过他今日心情好,便懒得管这群兔崽子了。 明天再惩罚他们,也不迟。 一群满心以为躲过了自家总兵的死亡视线的兔崽子们顿时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蒋兵立刻一把抓过一旁的严方,压低声音急急地道:“你瞧总兵方才那个样子,你敢说总兵跟那个娘子什么关系都没有?!便是别的州的知府来了,也没见过总兵这般殷勤地把人一路送出军营的!” “可是……可是这不可能啊……” 严方呐呐道:“云娘子都有两个孩子了,总兵跟她怎么可能有什么……” 一众千户都怔住了,眼眸一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那个娘子,有两个孩子了?! 他们总兵是要做强夺人妻的事情,还是要当人家后爹? 他们倒希望是前者。 至少前者听起来更霸气,更符合他们总兵的身份! “严方,你说什么?” 一个平和温润、此时却显得有几分严肃的嗓音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一怔,连忙转身,齐齐道:“沈先生。” 沈义在官职上虽不及他们,但论资排辈,众人还是很敬重这位睿智深远的军师的。 沈义却顾不上其他人了,眉头紧皱地看着严方,“你方才说,那位娘子已是有两个孩子了?” 跟在他身旁的吴起一脸心虚。 沈先生先前是跟着江侯爷打仗的,如今江侯爷不在了,他对于总兵,便总有一种身为长辈的责任感。 他就知道,若让他知道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他不一定能接受。 这天底下想接近他们总兵的女子何其之多,什么高门贵女、世家娘子,数不胜数,他们这些年跟在总兵身边,也不是没有目睹过纠缠总兵的各路女子。 别说沈先生了,若他不是跟云娘子接触过,只怕也难免会对云娘子有成见,觉得她是不是使了些什么手段,才吸引了总兵的注意。 …… 云霜这一路回去很是顺利,在用午膳之前就回到县里了。 她正打算直接回家,却忽地,见到不远处,杨元一带着好几个捕快,正快步往前走着。 云霜一怔,立刻叫停了马车,带上帷帽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扬声道:“杨郎君,可是有什么紧要事发生了?” 杨元一脚步一顿,转头见到了云霜,立刻上前道:“云娘子,你来得正好,不知道你可有空随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案子? 山阳县的养济院里……又有人出事了,而且,那个人的死,同样完全符合郑郎君的预言!” 第八十八章 他们仅有的福利 云霜眉头一皱,却没有多讶异,点头道:“我下午没什么大事,我随你们去看看。” 距离杨元一上次跟她说这个案子,已是过了三天。 本来这三天,养济院那边没有再传来有人出事的消息,云霜还以为,那天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随即,她让十五先回家,便和杨元一他们快步往养济院走去。 杨元一一边走,一边道:“这回出事的,是一个姓刘的妇人,她是今天上午,被人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尽的。” 云霜立刻问:“确定是上吊自尽?”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来县衙报案的那个人说的就是上吊自尽这个词。” 杨元一沉声道:“我已是让大山去请孙仵作了,等看过现场,才能判断她是否真的是自尽。 但……来报案的人说,这个刘婆子平日里时常会嚷嚷着要去死,或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算了这些话,她年轻时家境还算美满,嫁了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还生个两个儿子。 然而,边境地区多战乱,她两个儿子都相继上战场战死了,她夫君也在十年前病逝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才会进了养济院。” 云霜怔了怔,问:“这位刘婆子,莫非是军户?” 会上战场的,也只有军户家的男人了。 杨元一叹了口气,道:“应该说,养济院里收留的人,一大半都是老来孑然一身的军户。 大齐律法有规定,养济院、福田院等地方,都必须优先收留军户。 而军户在山阳县尤其多,老来孤苦伶仃的军户也尤其多,说实话,要不是山阳县几个富商一直给养济院投钱,咱们的养济院早就开不下去了。 便是如此,还有许多想进养济院却进不去的人。” 云霜时常在山阳县的街头看到流浪儿或乞丐,也许他们就是想进养济院却进不去的人。 这已是国家给军户,仅有的几个福利了。 她默了默,道:“这么说的话,刘婆子确实也有自尽的可能。对了,山阳县的养济院里,如今一共收留了几个人?” “山阳县的养济院不算大,再大的,咱们也负担不起,除去这段时间去世的几人,如今还住在里头的百姓,一共有一百三十三人。” 那也不算少了。 云霜从没接触过这里的慈善机构,去到养济院一看才知道,收留了这么多人的养济院远没有她想的大。 只见那里只是个普通的四进院楼,只是前面的庭院要比一般人家的大上许多。 庭院里整齐有序地摆着好几张宽宽大大的长方形桌子,每张桌子的四面都有长椅,每张桌子坐得挤一些的话,大概能坐二十多个人。 这里一共有八张桌子,此时每张桌子上都坐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白粥、几个馒头和一些黄澄澄的饼子,想来,这里就是他们吃饭的地方了。 云霜正左右张望呢,就有一个五十岁出头、两鬓已是发白的灰袍男人带着两个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眉眼间透着一股文气,虽然此时他眉头紧皱,但不会给人丝毫压迫感,甚至还能看出他眼底深处的温和儒雅。 跟正在庭院里吃饭的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云霜便猜,他应该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果然,杨元一立刻迎上前,道:“冯院长,我不是已经跟你们说了,要格外留意郑郎君的预告里最近可能会出事的那三个人,怎的还是有人出事了?” “确实是我疏忽了啊!” 那冯院长一脸沉痛道:“实不相瞒,头两天,我确实一直叮嘱住在刘婆子旁边的人多多留意她,但……这几天不是一直没有事情发生么?刘婆子又十分不耐烦别人时时盯着她,时常因为这件事跟左邻右舍吵架,久而久之,大伙儿便都松懈下来了。 今天用午膳的时候,大家都到了前院吃饭,却迟迟见不到刘婆子。 刘婆子往日吃饭常常来得很早,其他人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但他们也没有立刻来与我说,是坐在刘婆子旁边的孙婆子吃完饭遇见我时,随口说了一句,我才匆匆去了刘婆子的房间查看……” 云霜看向他,问:“既然冯院长先前有要求养济院里的人多多留意刘婆子,为什么其他人在发现刘婆子没有按照平时的时间来吃饭时,没有第一时间来告诉院长?” 冯院长顿时有些讶异地看向云霜。 跟在冯院长身后的两人也奇怪地看了云霜一眼,最终,是跟在冯院长左后方的一个留着一撇胡子、看着三十来岁的男人道:“杨捕快应是知晓咱们养济院的情况的,会住进咱们养济院的人,大多都是些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每个人都有着很强的个性,说得难听一些,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戾气。 这样的人,向来独来独往,脾气都不怎么好,他们愿意听冯院长的话,是因为冯院长平日里待他们好,他们多少给冯院长几分薄面,不是说他们就真的那般关心跟他们同住一起的人了…… 何况,跟刘婆子住一个院子的人方才与我们说,刘婆子这几天去吃饭的时间都要比往常晚一些,因此一开始,他们压根没当一回事,后面孙婆子都吃完了,还没见到刘婆子,才跟冯院长说了一嘴。” 在他说话期间,小胖悄悄在云霜耳边道:“他是这个养济院的账房先生,姓杨,在家行三,我们都唤他杨三郎。” 杨三郎这话说得委婉,但那纠结的脸色却说明了一切。 只怕养济院里的人不止不关心跟他们同住一起的人,平日里的矛盾摩擦还不少。 孙婆子愿意跟冯院长提一嘴刘婆子的事情,已是很给冯院长面子了。 他说完后,杨元一道:“先带我们去刘婆子的房间看看吧。” 冯院长立刻应了一声,在前头带路。 小胖和云霜跟在最后头,小声地跟她说着这个养济院的情况,“这个养济院,前面的庭院是大伙儿吃饭用的,因此,厨房也建在前院,就在院子西北边那个角落。” 这个院子是个坐北朝南的格局,西北边的角落,就是通往内院的左边那个角落。 他们是从右边的回廊往后院走的,小胖一边说,一边指着对面一个烟囱正在冒烟的房间道:“就是那里。 后面的三个院子,便都是住人的,每层院子,左右两边都各分为两个小庭院,每个小庭院里,大概能住三十个人。 虽然养济院没法像普通人家的后院那般精细,但也大概做了一下男女的区分,第二层的院子,住的是女人和小孩,第三层和第四层的院子,住的便都是男人了。” 第八十九章 奇怪的图画 云霜还没消化每个院子都要住三十个人这件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为何女人是住在前面,一般来说,女人不是应该住在最里头的院子吗?” 她们住在第二层的院子,那些男人走进走出的,难免不方便。 小胖撇了撇嘴道:“这里哪里能讲究那么多,还能男女分开住已经是很好了,很多地方的养济院,都是男女混在一起住的。 之所以把女人和小孩安排在第二层的院子,是因为第二层院子的地方是最宽敞的,冯院长他们许是考虑到女子平日里晾晒衣服什么的需求比较大,特意给她们留了个大点的院子。” 在连温饱都顾不上的时候,什么男女大防、道德礼仪,根本没有人有精力去想。 在他们说话期间,冯院长已是带着他们穿过月亮门,走到了第二层的院子里。 随即左拐,进到了一个小庭院,道:“这里就是刘婆子住的地方。” 却见这个庭院里头,此时中间的空地晾满了衣服,透过在空中飘扬的衣服的空隙,云霜见到院子的其他三面,都是许多密密麻麻排在一起的房间,格局有点像她以前去查案时,在一些工地见过的简陋出租房。 每个房间都有一扇自己的门,有一些房间的门开着,云霜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模样。 却见那是小得可怜的一个房间,放了一张狭窄的床在里头后,剩下的位置就只能让一个人进出了。 每个人的房间除了那张床是一样的,其他都不太一样,有些房间里摆了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和几张同样破破烂烂的椅子,有些房间里靠墙摆着好几个一看就已是有些年头的箱笼,有些房间凌乱不堪,有些房间则是简简单单,只在地上摆着几个木盆和一个尿壶。 但这些房间都无一例外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然而,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能有一个容身之处,能有稳定的两餐供应,已是比很多在外漂泊无依的人强了。 杨元一进到院子里后,便悄然放慢脚步,凑到云霜身边道:“云娘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云霜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关心,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原来我以前过的日子,已是算好了。”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多人,过着比她还要糟糕的生活,却依然那么努力地活着。 冯院长带着他们,径直往左边的那排房间走去,最后,停在了左边第四个房间外头,叹声道:“这就是刘婆子的房间,我已是让养济院的人暂时都不要来这个院子里,以免影响县衙查案。” 杨元一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太小了,能容纳的人不多,云霜也不急着进去,站在外头,先是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里头一番。 只见刘婆子的房间除了左边靠墙的床外,最里头还放着一张类似于书桌的桌子和一把椅子,那桌子和椅子都歪歪扭扭的,上头的漆几乎都掉光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书桌前方,穿着一身灰白色布裙的刘婆子正悬空吊在那里,挂在她脖子间的,是一条悬挂在了房梁上的腰带。 她的脚边,还随意地倒着一张缺了一个角的矮凳,看起来是她踩着这张矮凳自尽,在挣扎时把这张矮凳踢翻的。 云霜又细细地观察了刘婆子的尸体一番,只见她颜面发绀肿胀,舌头向外吐着,脖子处的勒痕旁还有许多细小的抓痕。 云霜虽然不是法医,但她参与过死者上吊自尽的案子,便是求死决心再强的人,在上吊那瞬间,都会因为本能的求生欲拼命挣扎,在脖子处留下挣扎的痕迹或不自觉的抓痕。 光看刘婆子的尸体,确实完全符合上吊自尽的人的特征。 这时候,大山带着孙仵作来了。 杨元一他们也对这个房间完成了简单的搜索,便退了出来,把房间让给孙仵作进去验尸。 云霜立刻走上前,问:“怎么样?” “啧,这刘婆子可真够脏的,她的衣服被褥什么的都脏兮兮的就算了,里头还到处都是垃圾。” 小胖苦着一张脸道:“那个桌子是有抽屉的,方才我和元一哥打开抽屉看了,里面都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各种垃圾。 什么别人用到了一半的胭脂、一个缺了好几颗珠子的算盘、好几个破破烂烂的骰子,骰子上还粘着胭脂! 甚至……甚至还有几个已是啃到了一半发霉发臭的馒头!被她用帕子细细地包着,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打开一看,真是熏到我了! 她的床上也满是这种垃圾,衣服则是随意地堆在床尾,看起来像是脏衣服和干净衣服都混在一起了!” 一旁的冯院长也一脸无奈,道:“刘婆子确实有捡垃圾的习惯,事实上,不止她,养济院里很多人都有,我们也说过他们好多回了,但他们不听,也没法子。” 杨元一则是拿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纸,道:“这也是从刘婆子的书桌抽屉里找到的,上头用炭笔画了些莫名其妙的图画,我看不太懂。” 这些纸又薄又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纸,而且,里头就没有一张纸是完整的。 云霜道:“我看看。” 说着,她接过了杨元一递过来的那沓纸,快速地看了起来。 只见每张纸上,都画满了杨元一说的那种奇怪的图画。 第一张纸上画的是一棵歪歪扭扭的杨树,杨树旁边画了五条竖线,这五条竖线中间有一条斜斜的横线,把这五条竖线串联了起来。 杨树下面,则是画着一条看起来像是小溪一样的东西,旁边同样画着竖线,但这次是三条,那三条竖线同样被一条斜斜的横线穿过。 这些纸不算小,但因为刘婆子的画画得很大,每页都大概只有两行。 云霜看完所有的纸后,发现后面画的东西都跟第一页纸上的差不多,最前头的画,都是杨树、小溪、某种花和看起来像是牛的动物轮流出现,偶尔会有一些其他图案出现,例如鸟、风或鱼,但出现得最多的还是前面四种图案。 每个图案后面,都会跟着一些竖线,竖线的数量有多有少,最少的时候只有一根,最多的时候,有十三根。 而基本上所有竖线中间,都画着一条斜斜的横线。 除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头画的是杨树,后头跟着八条竖线,但那八条竖线中间,没有横线穿过。 别说杨元一了,便是云霜也看得一头雾水。 第九十章 都跟成了精似的 一旁的大金也探头看了看,道:“这看起来像在计数,我娘不识字,平日里记一些简单的数时便是这样写的,莫非这是刘婆子用来提醒自己要买多少东西的纸?” “你脑袋抽了?刘婆子要有银子买这么多牛,还用得着住进养济院?” 杨元一没好气地道:“何况,花和牛就算了,那个树和小溪一样的符号,又代表什么?刘婆子总不能去买一棵树或一条河吧?” 云霜忽地,灵光一闪,喃喃道:“这些图画,应该不是指具体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它们指的是某个人?” 一众衙役立刻看向她,杨元一连忙问:“云娘子何出此言?” “我认同陈郎君说的,后面那些竖线,应该是刘婆子用来计数的。 计数一般只可能跟时间、物品或人有关,这些画面,并没有细节显示它们跟时间有关,按照咱们方才的讨论,应该也不是指具体的物品,最后一种可能,便是指人了。” 云霜道:“固定几个人经常会玩的数字游戏……” 她忽地抬眸,看向冯院长,肯定地道:“刘婆子可是时常私下里去赌博?” 冯院长一惊,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们养济院是禁止赌博的……” 在大齐,民间自发的赌博是不被允许的,百姓要想赌博,只能去正规的赌场。 杨元一立刻走前一步,道:“我们自是知道冯院长不会允许养济院的人赌博,但架不住有人偷偷去赌,冯院长知道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不是养济院默许的,他们自个儿的行为都算不到冯院长头上去。” 冯院长却还是摆手道:“我……我是知道养济院里有人偷偷赌博,但……我平日里比较少关注刘婆子,她的事情我不怎么清楚……” 这时候,一直跟在冯院长身边的另一个郎君开口道:“冯院长平日里事务繁忙,很难关注到养济院里每一个人,刘婆子的事,冯院长是真的不知道。 但小人是知道的,这刘婆子滥赌成性,确实时常偷溜出去跟人赌博。” 这个人,小胖方才也跟云霜介绍过,是养济院里的杂役,叫阿福。 养济院属于只烧钱不盈利的机构,靠着地方上的官绅和官府给的那点钱,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本就艰难,自是不可能请太多做事的人。 整个养济院除了冯院长、负责算账的杨三郎,便只有两个厨娘、两个杂役和一个在后厨帮忙的粗使丫头。 就这么七个人,负担起了诺大的一个养济院。 阿福道:“我和另一个叫阿升的杂役平日里什么都要做,采购、跑腿、打扫、看门等等事务都要负责,养济院里的人发生了什么摩擦,第一时间找的也是咱们,所以咱们比冯院长要清楚他们的事情。 这个刘婆子和养济院里另一个姓牛的老汉是牌搭子,两人时常一起偷溜出去赌博,更是因为赌博这件事时常起纷争。” 姓牛的老汉! 众人立刻想到了那些纸上面画的牛。 看来真的被云娘子猜对了,这是刘婆子用来记赌博上的账的纸! 杨元一连忙问:“除了这个牛郎君,刘婆子还经常跟谁一起赌博?他们一般都是因为什么起争执?” 阿福撇了撇嘴道:“他们知道我们不许他们私下里赌博,自是不会主动跟我们说这些事,我们能察觉,也是因为给他们调解时,从他们的对话里了解到了一些。 因此,除了牛老汉,我不知道还有谁和他们一起赌博,听他们的说法,跟他们赌博的人,也不全是咱们养济院里头的。 至于起争执的事,他们能因为什么起争执?不就是钱呗! 不是刘婆子赢了牛老汉,牛老汉说刘婆子出老千不愿意给她钱,就是牛老汉赢了刘婆子,刘婆子耍赖不给钱,每天都因为这些小事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大半夜都能把全养济院的人吵起来。”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透出无法抑制的嫌恶和鄙夷。 云霜眸色微闪,忽然轻笑一声道:“时常调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挺烦的吧?” “是啊!” 阿福顿时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语气很是烦躁,“这里住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不但吃不了半点亏,还天天可着劲地去阴别人! 你道他们是有多喜欢这个地方,还是有多尊敬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饭吃的咱们?他们不过是害怕离了这里后,活得更不像一个人,才偶尔在咱们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云霜眉微挑,淡声道:“说起来,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饭吃的,也不是你们吧?” 阿福一噎,忍不住皱眉看向云霜。 他的样子本就长得有些凶悍,这一眼,活像在瞪人似的。 一众衙役顿时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见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冯院长连忙道:“阿福,在县衙的捕快面前怎么说话的!给我退到一边去!” 阿福似是暗暗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远处去。 冯院长这才无奈地道:“各位官爷请见谅,这小子的脾气虽然不算好,但先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冲。 一年前,他妹子……来养济院给他送东西,谁知道误入了男人住的院落,那些家伙也是没规没矩的,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就……” 小胖猛地吸了口凉气,“难不成,他们伤害了人家妹子?!” “没没没,没有这么严重。” 冯院长连忙摆手道:“但多少是轻薄了那娘子,那娘子脸皮薄,回去后便吵着要跳井。 虽然后面被人劝回来了,但一直郁郁寡欢的,据说对男人也很是抗拒,嫁了人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时常跟她夫君吵架,阿福每每跟我们说起他妹子的事,都是一脸郁气,显然还没完全放下来。” 杨元一拧着眉,问:“当初轻薄那娘子的人,冯院长可记得还有谁?” 冯院长顿时一脸为难,“当时那院子里有许多人在呢,我哪能记得全,不过……那个院子正是先前去世的郑郎君和文郎君的院子……” 这时候,一旁的杨三郎也道:“说起来,轻薄阿福妹子的事,小人记得他们两人也有份……” 第九十一章 染血的糕点屑 一众衙役都不禁心头微震,互相对看了一眼。 这般看来,这个阿福有着十分充分的杀人理由。 但……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什么要连刘婆子也杀了? 冯院长看到他们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连忙道:“虽然那件事后,阿福对养济院里的人多有抱怨,但他也从来没对他们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做起事来还是很用心的。 这些事,养济院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杨三郎也点了点头道:“对,咱们养济院里的人拿的月奉都不多,先前咱们也不是没请过别的杂役,但因为拿的钱少,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敷衍了事,时常要冯院长追在他们身后擦屁股。 但阿福做事,从没有让咱们操心过。” 闻言,好几个知道内情的捕快都不由得有些唏嘘。 养济院给的月奉何止少,简直是只够糊口好么! 要不是这里工作稳定,包吃包住,也算是一份正经工作,只怕都没有人愿意来。 杨元一沉吟片刻,道:“养济院里,可有跟刘婆子关系好的人?” 现在,连刘婆子是不是他杀都无法确定,讨论凶手还太早了一些。 冯院长和杨三郎顿时都一脸为难,他们还真不清楚这件事,最后,还是把阿福叫了过来,从他嘴里问出了,刘婆子因为性子霸道刁蛮,平日里跟她关系还算好的,只有住在她隔壁的一个姓范的婆子。 杨元一立刻让冯院长把范婆子带了过来,问:“我听来官府报案的人说,刘婆子时常嚷嚷着要去死,或干脆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算了这样的话,可是真的?” 范婆子有些不安地点头道:“我记得去报案的是阿升那个小伙子吧? 对,刘婆子确实……确实时常这么说,别说她了,住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一段凄苦的过去,天天嚷嚷着要去死的人不在少数。” 杨元一微愣,“这么说,你觉得刘婆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真的要自尽?” “这个我不太清楚……” 范婆子却道:“但民妇跟刘婆子在进养济院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咱们是一个村子的。 别看刘婆子现在咋咋呼呼、尖酸刻薄的,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个温和宽厚的妇人,只是,在连续失去了两个儿子后,她的性子逐渐变了。 十年前,她夫君也去世后,她就彻底变了个人一般,哎,若民妇不是先前就跟刘婆子认识,只怕也不敢跟她多接触。 现在,只有刘婆子在说起她那两个儿子和她的男人的时候,民妇才能看到一点她年轻时的影子。” 一众衙役都怔了怔。 他们想起了刘婆子那个脏污不堪的房间,和其他人对她的描述,哪里能想象她曾经也有温和宽厚的一面? 她先前说的想去死那些话,也许不一定只是随口而出的抱怨。 杨元一顿了顿,继续问:“你可知道,刘婆子经常偷偷溜出去赌博?” 范婆子搓了搓手,道:“知道的……刘婆子跟民妇提过一两句。” “那你可知道,时常跟她一起赌博的人,都有谁?” “民妇……民妇知道得不是很多,只知道应该有和我们一起住在养济院的牛二和杨婆子,刘婆子跟牛二时常起冲突,因为牛二常常耍赖,说她出老千,不给她钱。” 杨元一:“那杨婆子呢?” 范婆子道:“杨婆子要好一些,她年轻时是个绣娘,虽然现在老了,没那么多精力干活,但时常也会做点小物品去市集上卖,或接一些私活赚点小钱,便是她偶尔在赌博上输钱了,也输得起。” 杨婆子,对应的应该是刘婆子画的那些树。 小胖不由得一脸困惑,“可是,那些纸的最后,为什么只有杨婆子对应的那些竖线上,没有画一条横线呢?” “因为杨婆子那笔钱还没还。” 云霜这时候,淡淡开口道:“如果那些纸,是刘婆子用来记赌博上别人欠她的账的,那些竖线上的横线,应该就是代表这笔账清了。 而杨婆子欠的那笔钱应该是最近的,杨婆子还没来得及还上。” 范婆子闻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说起来,昨儿个,我是听刘婆子嘟囔过什么,老杨那边的数是要催一催了,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数!” 众人的脸色都不由得沉了沉。 刘婆子昨天竟还想着要去催杨婆子还钱! 这样的人,会突然这般决绝地上吊自尽吗? 就在这时,孙仵作也验完尸出来了,走到杨元一几人面前道:“死者的尸体上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确实就是被吊死的。 但……我发现她的右手指甲里,除了她挣扎时抓脖子抓下来的血肉外,还有一些类似于糕点的碎屑。 因为那些碎屑很少,而且都染血了,我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糕点……” 小胖一怔,连忙问:“是馒头吗?” 他还记得,刘婆子抽屉里那几个让他差点吐了的大馒头! 孙仵作却摇了摇头,“不是馒头,看起来更像是酥类的糕点。” 杨元一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沉声道:“方才我们搜刘婆子的房间时,可没搜出什么酥类糕点!” 别说糕点了,他们便是连类似的糕点碎屑都没有找到!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道:“酥类糕点很容易掉渣,刚好刘婆子的指甲应该比较长,这才留了一些碎屑在里头。 但如果刘婆子死之前吃过这类糕点,房间里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杨元一立刻转向范婆子,问:“你可记得,刘婆子有没有买过这类糕点?” 范婆子被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刘婆子平日里出了名的节俭小气,天天跟我说,她要存钱给她男人移一处好一点的墓地,哪里舍得花钱买这些糕点。 但……我记得她确实挺喜欢吃这些酥饼的,她男人还在的时候,时常存钱给她买县城里的核桃酥,但她男人没了后,我就没再见她吃过这类酥饼了。” 第九十二章 鬼魂索命 也就是说,刘婆子本人是没买过这种酥类糕点的。 然而,现在她的指甲里却出现了这类糕点的碎屑。 有意思。 云霜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这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有人,在刘婆子吃完酥饼后,把掉在她房间里的碎屑和剩余的糕点都清理干净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刘婆子竟是残留了一些碎屑在指甲里! 这个清理的人,只有可能是杀死刘婆子的凶手! 小胖立刻道:“对!凶手定然是在糕点里放入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刘婆子吃了后,神志不清,才毫无反抗地被凶手吊死!所以,只看刘婆子的尸体,咱们看不出什么来,因为她确确实实是被吊死的!” 云霜点了点头,道:“凶手选择在中午行凶,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去了前院吃午饭,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找刘婆子。 然而,如果他只是把糕点给了刘婆子,他会无法确认刘婆子什么时候吃下那些糕点,也就没法进行后面的动作,所以他必须亲眼看着刘婆子吃下糕点。 这件事不可能是在房间外头进行的,虽然是午饭时间,但也不能确定这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凶手只能想办法进入刘婆子的房间,在刘婆子的房间里完成整个行凶过程。 但那时候,刘婆子是清醒的,所以,凶手很可能跟刘婆子的关系不错,或者,刘婆子不排斥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甚至,凶手知晓刘婆子很喜爱吃酥类糕点,才投其所好,买了这类糕点给她!” 大山这时候,沉吟着道:“我记得,冯院长说过,刘婆子平日里都会很早去前院用膳,凶手要如何确定,他去找刘婆子的时候,刘婆子还没去前院? 有没有可能,凶手事先跟刘婆子说了,让她先不要去前院用膳,在房间等一下他?” “很有可能。” 云霜立刻赞赏地看了大山一眼,嘴角微扬道:“以刘婆子这种贪小便宜的性格,只要凶手说有好东西要给她,她会乖乖留下来的几率很大。 何况,你们可记得,杨三郎说过,刘婆子这几天去吃饭的时间都会比平时晚一些,我觉得,这很可能也是凶手让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试验若刘婆子晚去吃饭,会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找过来。 很显然,凶手得出了满意的答案。 但这也侧面反映了,刘婆子对凶手毫无防备心,而且,凶手会送她东西这件事,她并不觉得奇怪。” 大金忍不住道:“那刘婆子得对凶手信任成什么样子,才会这般听他的话啊!” “刘婆子会听凶手的话,也不一定是信任。” 大山要严谨一些,道:“也可能是凶手给了刘婆子足够大的诱惑,例如银子,在这种情况下,便是他提出再无理的要求,刘婆子也可能会配合,何况只是让她这几天晚一点去吃饭。 不过,我也认同云娘子的话,刘婆子定然对凶手毫无防备心,或者,在她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凶手会害她的想法。” 云霜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淡声道:“所以,凶手至少得满足以下几个条件:一、刘婆子对他有一定的信任,刘婆子不一定喜欢这个人,但在她的感觉里,这个人绝不会害她; 二、这个人应该有一定的钱财,不一定大富大贵,但至少,他能给出让刘婆子心动的筹码,并且,刘婆子也相信他能给出这些筹码; 三、这个人,应该就是养济院的人,所以他很清楚养济院里大家的日常作息,还能在任意时段自由地出入养济院,不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范婆子……” 云霜说到这里,看向听他们的推理听得有些懵的范婆子,道:“你觉得养济院里,有谁符合我说的这几个条件?” 范婆子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消化了刘婆子竟是被人杀死的这件事,咬了咬唇道:“光是第二条,就没几个人符合,要住到养济院里的人,兜里能有几个钱啊? 便是有那么一点钱,也是捂得死死的,便是他说要给我或者刘婆子,我们会相信才有鬼! 民妇感觉,符合娘子说的这几个条件的人,也就……也就在养济院里做事的冯院长几人了。” 他们毕竟只是来养济院做事的,除了后厨那个粗使小丫头,其他人至少都有些家底,再不济,家里还有家人互相帮衬呢! 事实上,在他们这些住在养济院里的人看来,住在外头的那些人都比他们有钱,比他们有能耐! 若是他们说,只要他们帮忙做点事,就给他们一些银子,范婆子觉得大部分人都会相信。 范婆子的答案,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杨元一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个粗使丫头,冯院长、管账房的杨三郎、后厨的两个厨娘以及那两个杂役,都符合方才的条件? 但我听冯院长说,那个叫阿福的杂役先前跟养济院里的一些人发生过一些矛盾,若是他,刘婆子也会信他的话吗?” “阿福啊,他跟其他人比,对我们的态度是要冷淡一些,但也不算差啊。” 范婆子一脸奇怪地道:“当初轻薄了他妹子的是那些不要脸的老不死,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不信他的话?” 一众衙役悄然交换了一下眼神,杨元一又问:“先前郑郎君去世后,留下了那些像是预言一样的话,如今文郎君和刘婆子看起来都应了那些预言,相继去世了,你可知道养济院里的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 范婆子的脸色顿时白了白,身子微微一颤道:“那自是……自是害怕得紧的,很多人都说,只怕是郑郎君的鬼混回来索命了,毕竟他写在纸上的那些人,都是跟他起过冲突的。 依我看啊,刘婆子也是被郑郎君害死的!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哦! 先前郑郎君跟刘婆子赌过几回,输了不愿意给钱,刘婆子追了他大半年,为了要钱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最后郑郎君虽然把钱给了刘婆子,但自此以后,他们每次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谁曾想如今他死了,依然不愿意放过刘婆子!” 第九十三章 嫌疑最小的人 众人都听得眉头紧皱。 杨元一顿了顿,安抚了范婆子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杨元一他们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但他们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就没见过有一起真的是鬼魂干的。 甚至很多时候,比起鬼,人更可怕。 云霜自是也不相信什么鬼魂索命的说法的。 范婆子离开后,她道:“如果刘婆子是被人杀死的,那先前的郑郎君和文郎君,便也很可能是被杀死的。 而郑郎君留下来的那些预言,可能是巧合,也可能只是凶手借着这些所谓的预言,混淆我们的视听,让这个案子进一步变得复杂。” 小胖不禁啧啧道:“那这个凶手的心思当真缜密啊!若孙仵作今天不是在刘婆子的指甲里发现了那些碎屑,咱们现在可能还不能确定这是一起凶杀案! 只是,谁会无缘无故杀这些要什么没什么的老人,凶手的作案动机,只有可能是寻仇了吧!”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确实如此。” 杨元一道:“我们要重新调查一下郑郎君和文郎君的案子,还要跟那几个嫌犯好好聊聊,接下来,我们照常兵分几路,半个时辰后,在养济院的前院集合。” 说完,他给每个捕快都分配了任务,云霜照常选择跟其中一个人去查案。 这回,她选择跟的人是杨元一,杨元一负责的人是冯院长和杨三郎。 他们首先去找的,是冯院长。 在去找冯院长的路上,杨元一不禁兴致勃勃地问:“云娘子,你为何要跟着我去查案?可是觉得,我这边的那两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上回,云霜跟着小胖他们去查案,最先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因为这件事,小胖那厮在他面前得意到了现在,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这回,云霜没有选择他,他那叫一个失落啊,看得憋闷到了现在的杨元一心里无比爽快。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确实,在我看来,目前我见过的人里,冯院长的嫌疑是最小的。” “为何?” 杨元一不禁眨巴了一下眼睛,“因为他看起来最不像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寻仇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养济院院长,但能当院长的人,自是都有一定的来头。 这个冯院长来自夏州的世家大族冯家,冯家是世代官宦之家,自大齐建立后,便出了无数国之栋梁。 然而,一个家族里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天赋异禀之辈,冯院长就是其中资质十分普通的一个。 他年轻时考了无数次科举,都没有考上,幸好,他心态也算豁达,考不上就干脆放弃了,反正出生于这样的家族,无论如何都不会短他的吃穿。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山阳县当养济院的院长,是因为他夫人就出自山阳县,而他自己不喜欢大家族里的尔虞我诈,便干脆和自己的妻一起来了山阳县定居。 虽然没什么大的建树,但因为大家族对他的熏陶以及自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冯院长的性子很是温文儒雅,杨元一跟他几次接触下来,也觉得这人实在不像是杀人凶手。 云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自是不是!查案哪能这般儿戏?方才我们问冯院长关于刘婆子的事,他一问三不知的,你可还记得?” 面前的女子虽然带着帷帽,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她的面容,此时看到她乍然扬起的唇瓣,以及朦朦胧胧的仿佛月牙一般的双眼,杨元一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怔了怔。 过了片刻,才像是回了魂般,点了点头道:“自是记得。” 云霜没有留意到面前男子那片刻的失神,道:“根据我们方才的推论,凶手定是十分了解刘婆子,只有对她的作息和习惯了然于心,才能这般顺利地完成这场谋杀。 冯院长显然不符合这一点,当然,他方才对刘婆子的不熟悉也可能是装的,但这种事太容易露馅了,若他真的是凶手,比起装不了解刘婆子,他不如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对刘婆子很熟悉。 而看杨三郎他们的反应,冯院长的反应应该不是装的,他是确实不怎么了解刘婆子。” 杨元一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有些莫名的思绪,扬了扬眉道:“确实,这样看,他的嫌疑是最小的。” 只是,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问话,竟是直接排除了两个人的嫌疑。 听他们说,刘婆子很可能是被人杀死的时候,冯院长很是讶异,连忙道:“老天爷……养济院里有谁会做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可怜人,他们便是再有不是,也没犯什么大过啊!” 养济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在进养济院前,都要先调查一番那个人的背景,若是他曾经犯过严重的罪行,直接就会被拒之门外。 因此,冯院长这样说,也不算有错。 云霜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直截了当地问:“刘婆子去世的时候,冯院长在做什么,可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能与我们说说吗?” 冯院长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他们这么问的原因,讶异过后,微微抿了抿唇道:“在用午膳前,小人一直在和杨三郎在小人的这个房间里对账,小人和杨三郎能互相证明。 对完账后,我们便像往常一样,到前院用膳,我们一般都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在前院用膳的。 因为我和杨三郎对账对得快,我们去到前院的时候,午膳时间还没到呢,那里只有后厨的人在做准备,她们也能作证。”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他和杨三郎便都不可能是凶犯了。 毕竟方才他们问范婆子的时候,范婆子很肯定地说,她去吃午膳之前,刘婆子还好好的,因为她还看到了刘婆子从外头打水进房间。 冯院长不至于说谎,当时前院是有人的,他若是说谎,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 云霜的眉微微一蹙,立刻改变了问法,道:“除了阿福,你可知道在养济院做事的几人,还有谁跟养济院里的人发生过矛盾?” 冯院长一怔,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据小人所知,没有。 大家都知道,养济院里的都是些可怜人,因此平日里便是有什么矛盾,能忍让的地方都忍了,便是气得狠了,也是以讲道理或是找小人出面解决为主。 其实以前的阿福也是这样的,若不是发生了他妹子那件事,他跟养济院里的各位,关系其实都不错的。” 第九十四章 背景都挺复杂的啊 杨元一不禁追问道:“当真没有吗?不一定是十分重大的矛盾,便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摩擦,也可以与我们说说。” 冯院长有些为难地道:“那小摩擦就多了,毕竟人与人相处,哪有不发生碰撞的时候?在咱们养济院做事的人都有过,但在我看来,那都是些日常小事,不至于……不至于杀人啊!” 云霜问:“在养济院做事的几人,分别都来了多久?他们平日里都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后厨的邬娘是大半年前才来的,其他人都来了好几年了。” 冯院长道:“我自己已是在这里做了快十年的事了,阿福和阿升两个小伙子是跟我最久的,阿升已是跟了我五年,阿福短一些,但也有四年了,阿福年纪不大,偶尔还会有些意气用事,但他品性是好的,做事也负责。 阿升家境贫寒,当初我是见他在街上带着妹妹卖身葬父,起了怜悯之心,才让他来养济院做事。 他十岁的妹妹如今也住在养济院,可能因为年纪不大,却承担了太多,阿升向来沉默寡言,但他做事比阿福沉稳,养济院里的人调解矛盾的时候,比起阿福,更喜欢找阿升。 杨三郎是我从冯家叫过来的帮手,先前是在我爹手下做事的,我人老喽,精力逐渐跟不上,只好找个靠谱的人来帮我做事。 除了他们三个,便是后厨的两个厨娘和小翠了,小翠是个粗使丫头,今年才十四岁,性子很是乖巧,做事也麻利,她因为家里贫寒,两年前就来了我们养济院做事补贴家用了。” 冯院长说到这里,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才继续道:“最后是两个厨娘,邬娘我方才与你们说了,是大半年前才来的,但她性子很是豪爽,很快就融入了我们养济院,便是跟养济院里最难相处的人,也能聊上几句。 邬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不成器的夫君,每次在外头赌钱输了,就来找邬娘要钱,咱们养济院他都来闹过几回了。 苗娘在咱们这里做事的时间要长一些,已是干了三年的活了,许是家里孩子多,她做事很有耐心,也会照顾人,跟养济院里的大部分人都处得跟家人似的,大伙儿都很喜欢她。 不过她压力应该挺大的,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更是体弱多病,所以除了这里,她还在外头的茶楼茶馆什么的接了些私活,我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霜眉头微蹙。 听起来,除了冯院长和杨三郎,其余几个人,背景都挺复杂的啊。 两人问完问题,便离开了冯院长的房间。 去到外头后,杨元一看着自己记录在小册子上的情报,焦虑地挠头道:“这般看来,冯院长和杨三郎应该都不是凶犯,但其他几个人,冯院长看起来说了很多情报,但这些情报,似乎都跟案子无关啊! 唯一看起来跟案子有关的,就是他们跟养济院里的人的关系。 但除了阿福,其他几个人似乎都跟养济院的人处得挺好的。” 这跟他们想的寻仇的作案动机,相去甚远啊!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刚开始呢,不管有用没用的情报,咱们都要了解一下,后面才好做筛选。 走吧,下一个要找的人是杨三郎。” 然而,杨三郎说的事情,跟冯院长说得差不多,他们两人很快就结束了对杨三郎的问询。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的动作是最快的,去到前院才发现,除了去找阿升的大金,其他人都已是到了。 小胖是负责在后厨做事的几人的,见到杨元一和云霜,连忙迎了上去道:“元一哥,云娘子!嘿嘿,我也算幸运,去到后厨的时候,后厨的三个人都在那里干活,省去了我不少功夫。 我主要是问他们,中午刘婆子出事那段时间,她们可有不在场证明,她们就说那段时间,她们在忙着给大伙儿分午膳呢。 这里用午膳的规则是,每个人来前院时,都要带上自己的碗筷,然后排队领取自己的那份食物,所以每到那时候,都是她们最忙的时候。 但幸好,因为养济院里规则严,大伙儿都不敢催促或是捣乱,一个个都乖乖排队打饭。” 云霜立刻问:“要分一百三十多个人的饭菜,要用的时间可不短,她们就全程都在那里,从没有离开过?” 小胖眼睛一亮,道:“云娘子说到关键了!事实上,今天除了小翠这个粗使丫头,那两个厨娘都有离开过,那个姓邬的厨娘更是离开过两回,说可能是今天早上吃了隔夜的饼子,把肚子吃坏了。 姓苗的厨娘则只在一开始时离开过一回,因为她今天是负责蒸馒头的,在把所有食材都拿出去后,她才发现,她今天蒸的馒头数量不对,差了一笼,所以赶紧回去补蒸了一笼回来。” 杨元一不由得道:“这个苗娘都在养济院做了这么多年事了,竟然还会犯这种错误?” 又不是新手了,怎么竟会把食物的数量都弄错了? 小胖道:“我也觉得不太对,追问了一句,苗娘说,她小儿子自小患有哮疾,最近季节变换,她小儿子的哮疾频繁发作,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她已是陪着他熬了好几个大夜了,因此中午做事的时候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看她确实面色疲惫,两只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快比鸡蛋还大了,邬娘和小翠也说,她小儿子确实有哮疾,她应是没有说谎。” 哮疾,即哮喘, 这不是什么绝症,但确实折腾人,便是现代,也很难完全根治,更别说古代了。 不过,这样说的话,这两个厨娘在刘婆子去世时,都有去作案的时间。 大山则是负责阿福那边的。 他见小胖说完后,才道:“阿福同样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他说今天轮到他值班,他那时候正在养济院各处巡视,虽然养济院里有不少人见到了他,但没有一个人是由始至终跟他在一起的。 他完全可以找一个空出来的时间,悄悄潜进刘婆子所在的院子,把她杀死后再回到众人面前。 但他坚称自己没有杀刘婆子,被我问得急了,还说了一句话。” 第九十五章 深夜推门的声音 云霜见大山的表情有些异样,连忙问:“是什么?” “他说,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杀她做什么?他要杀,也是杀当初欺辱过他妹子的那群混账。” 大山表情沉肃道:“他说这番话时,情绪很是激动,我觉得,他以前或多或少是想过,要为自己妹子报仇的。”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禁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大金的声音突然传来,“老天,你们竟然都回来了,也太快了吧!我负责的那个阿升今天上午原来是请了假的!因为今天是他爹的忌日,他带着妹妹扫墓去了,我找了他许久才找到了他。”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跑了过来。 杨元一看向他,问:“阿升请假了,那刘婆子被害的时候,他可是不在养济院?” “那倒不是。” 大山摇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没回来呢,后来有养济院里的人说,他们来吃午膳前,就见到阿升和他妹妹回来了,径直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虽说养济院包吃包住,但在这里做事的几人里,也就阿升和他的妹子是住在这里的。 他们也不跟养济院众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后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阿升与我说,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去,但……他说他妹子今天去扫墓累到了,一回来就倒头睡了,因此,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确实一直待在房间里。” 也就是说,这四个人都没有非常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了。 一众人都不禁拧了拧眉。 大金却忽地道:“阿升还跟我说了件跟文郎君的案子有些关系的事情。养济院虽然有前门和后门,但到了晚上,后门就会上锁,只保留前门。 一般来说,晚上都是阿福和阿升两人轮流值班守夜,文郎君出事那晚,是阿福负责值夜,但阿升自觉在养济院里又吃又住的,理应比别的人多做一些事,因此在阿福值夜那晚,他也会帮忙四处巡视。 那天的凌晨,养济院里跟往常的时候一样,安静得落针可闻,就在阿升快巡视到前院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那声音不小,一听就知道,那落水的东西分量不少,他连忙跑到了外头。 而他到了外头时,就见到……阿福已是在那里了,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还泛着涟漪的水面……” 众人都是一怔。 杨元一立刻道:“他当时不是说,他跟阿福一前一后跑到外头的吗?!” 他们因此都觉得,他们是差不多时候跑到外头的,只是阿福跑快几步。 怎么如今听大金的说法,阿升可能压根不知道阿福是什么时候跑到外头的?! 大金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他们确实是一前一后跑到外头的,虽然阿升没有亲眼见到阿福跑出去,但他说,他跑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那应该是阿福推开大门出去时发出来的。 而他跑到阿福身旁时,阿福还在喘气,显然刚刚才疾跑过,因此他断定,阿福跑出去的时间,顶多就比他少那么几息……” “可是。” 大山却沉声道:“他怎么能断定,那确实是有人从里面推开门的声音?” 众人的眼神,顿时都唰唰唰地集中到了大山身上。 对啊! 那时候,养济院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是阿福把文郎君推进水里后,再冲回养济院,在外面把门拉开。 那么,正在往大门处赶来的阿升也能听到这个声音! 然而,阿福只需再疾跑回文郎君落水的地方,就能假装成他刚到现场的假象! 大金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嘴。 对哦!还有这种可能,他方才竟是没想到! 小胖不禁吸了口凉气,道:“这么说,最有嫌疑的人还是阿福了?” 云霜看了他一眼,却是淡声道:“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但,阿福自己也说得没错,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小胖呐呐道:“说不定,杀死郑郎君和文郎君的人,跟杀死刘婆子的不是一个人呢?” 云霜嘴角微抿,道:“如今线索不够,很多事情都无法下定论。甚至,我们如今只是确认了,刘婆子是他杀的,但郑郎君和文郎君还没确认。 现在时候还早,我想去看看那两个郎君的房间。” 要重启这两个案子,先前做过的事情,便都要再做一遍。 一众捕快都认同云霜的想法,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两人生前住的院子里。 里头的人见到他们,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先前,文泰丰死的时候,官府的人不是来看过他和郑彦的房间了吗?怎么又来? 云霜没有理会那些人,径自走进了他们两人的房间,细细观察了一圈。 因为房间小,她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却见两人的房间里,此时都光秃秃的,除了两张床,几乎很难找到他们曾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哟,这位娘子,怎么这些官爷这么没有眼力见,带着你去做这般可怕的事情?” 人群里,好几个老家伙色眯眯地看着云霜姣好纤细的身材,老不正经地道:“你这样的小娘子,就该找个男人好好疼你,这种事,交给男人们做便是了!” 杨元一几人顿时沉了脸色,就要上前训斥他们。 云霜却抬了抬手把他们拦住,淡淡地看了那些人一眼,道:“这两个房间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东西呢?” 在查案时,云霜向来公事公办。 这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向来影响不了她半分。 众人见她竟一副严肃的模样,有些纳罕,但脸上依然带着几分不正经,“哟,小娘子查起案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啊。郑彦和文泰丰都死了,他们的房间当然要清理出来给下一个人了,外头等着住进来的人可一箩筐呢!” “嘿嘿,对啊对啊,小娘子若是想住进来,咱们也无任欢迎……” 不待他们说完,云霜就冷冷地问:“他们的东西呢?去哪了?那些东西都是谁清理的?” 见云霜完全不接他们的茬,好些人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了。 何况这小娘子身段虽然诱人,但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谁知道是不是其实是个无盐女! 一众人顿时撇了撇嘴,七嘴八舌地道:“他们房间里的都是些没用的垃圾,当然都丢了!” “嘿,那文泰丰天天出去喝酒,我们还以为他藏着不少银子呢,当初冯院长找阿升去打扫他的房间,我暗中盯了许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谁料那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老酒鬼!白白浪费了老子一下午的时间!” “我还不是!我想着那个郑彦以前好歹是个秀才,很多县里的大富商都给他送过东西,多少有些家底吧。 当初阿升打扫他的房间时,我也在旁边盯了许久,谁料他的房间比我兜里还干净!最值钱的应该就是他那堆破书了,便是老子有本事把那堆破书偷了拿去卖,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铜板!” 云霜听着他们说的话,眸色不由得微闪。 第九十六章 不可思议的联系 杨元一他们也没想到,养济院的动作那么快,郑彦便算了,但文泰丰就死了不到十天吧,他的东西竟然也被处理了! 杨元一这时候,走上前,挡住了云霜,冷声道:“养济院里去世的人的东西,一向都收得这么早的吗?别拿外头多的是人等着住进来这种话堵我,他们想进来,也得先通过养济院对他们的背景审核,这个步骤至少要半个多月!何必这么急着收他们的东西?” 对于这群无赖,杨元一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若真的那么急,不至于郑彦都死了半个多月了,新的人还没有住进来! 那群老家伙虽然敢调戏云霜,但面对杨元一他们,还是有些发憷的,说话的语气也正经了许多—— “官爷说得没错,外头的人要住进来,也没那么快,但咱们养济院离去或去世的人的东西,确实也是收得很早的。这也没办法,冯院长不叫人去收,这些东西也迟早会被养济院里的人瓜分干净。” “咳,也不能说是所有东西,就是……官爷懂得吧,就算是咱们,身上也多多少少是有几个铜板的,遇到一些曾经富有过的,还可能搜到什么值钱东西呢!” “冯院长是个文化人,看不惯咱们这些市井作风,通常都会早早地叫人把那些人的东西收拾出来,尤其是那些过世的人,冯院长会亲自把他们的东西,跟他们自个儿一起下葬,黄泉路上也不至于真的一穷二白。”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似乎很是看不惯冯院长那套文化人的作风。 一众捕快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只是,这般说的话,郑彦和文泰丰的东西应该都被跟他们的尸体一块下葬了。 他们继续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来。 杨元一便果断道:“既然如此,咱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用,走吧。” 一众人走出了院子后,云霜叫住了杨元一,道:“杨郎君,我想把郑彦和文泰丰的尸体挖出来查看,不知道可方便?” 既然东西都在他们的坟墓里,直接挖坟是最简单的。 刚好也能再验一验他们的尸体。 虽然已是有些习惯云娘子的彪悍了。 但此时,听到她这般淡然地说要挖别人的坟,一众捕快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瞅了她一眼。 杨元一也愣了愣,道:“怎么不方便?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今天已是很晚了,这件事要等到明天进行了。 我到时候拜托冯院长,直接把我们带去他们下葬的地方。” 养济院里去世的人,他们的身后事也会由养济院负责,冯院长自是知道他们被葬在了哪里。 大山看向云霜,道:“云娘子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今天上午还出城了一趟,定然已是很累了。” 今天该查的,确实都查了。 云霜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刚好杨元一他们也是要离开养济院的,杨元一让大山去找冯院长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几人便一起往大门口走。 就在快走到大门口时,迎面却走来了两个身上系着围裙的妇人,她们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穿灰色布裙的小娘子。 她们手上都抱着一大盆的食材,见到杨元一几人,立刻上前给他们行礼。 小胖一脸熟稔地道:“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晚膳的食材了?” 她们显然就是在养济院后厨做事的邬娘、苗娘和粗使丫头小翠。 其中那个身材微丰、看模样很是爽朗的妇人笑着道:“聂捕快真会说笑,若是晚膳的食材这会儿才准备,咱们哪里来得及?做饭可不是把食材买回去就能吃的,处理食材都要大半天的功夫,这些啊,是明后两天的食材!” 她旁边的妇人身材要消瘦一些,两只眼睛下面都有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这几天因为她小儿子的病情无法睡个好觉的苗娘。 方才说话的妇人,则是邬娘。 邬娘忽地,凑近他们低声道:“对了,聂捕快,刘婆子的案子,你们查得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小胖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哎呀,我觉得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邬娘一脸唏嘘地道:“刘婆子哪里是被人杀死的啊,分明是先前郑彦留下的那些话诅咒了她!养济院里甚至有人说,郑彦其实没死,他只是装死躲在了暗处,一个个地对付那些跟他有仇的人呢……” 听到她这话,杨元一他们都心头微跳。 这个方向,他们倒是还没有想过。 苗娘顿时有些慌乱地用手肘碰了碰她道:“你可别乱说啊,当初我们是亲眼看着郑彦的棺材被抬出去的。 不过,你要说是咱们养济院的人杀害了刘婆子,我也不太信,除了阿福的妹子当年那件事比较恶劣,我们养济院这几年都没闹出过什么大的矛盾吧?” 邬娘一脸不解地看向她,“阿福妹子那件事跟刘婆子有什么关系?” 杨元一他们也立刻紧紧地盯住了苗娘。 “当初你还没来养济院,自是不清楚的。” 苗娘道:“当初阿福的妹子来养济院找阿福,曾问过好几个人她阿兄在哪里? 当时阿福正在养济院各处巡视,那些人其实也不知道阿福在哪里,只是按照阿福平日里的习惯,一路把阿福妹子指引到了那个院子里,才导致了那件事发生。 当时,其中一个给阿福的妹子指路的人,便是刘婆子……” 别说邬娘了,一众捕快都是一脸震惊。 杨元一连忙问:“你确定,那些指路的人里有刘婆子?!” 苗娘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当初……那件事发生后,阿福很生气,在养济院里大嚷大叫,说要替他妹子讨回一个公道。 幸好冯院长及时过来了,他劝说了阿福许久,说会替他妹子出头,阿福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那之后,冯院长挨个人审了过去,把阿福妹子是怎么走到那个院子里的,那些人又对她做了什么都审了出来。 刘婆子虽然不是直接把阿福妹子指引到那个院子里的,但阿福妹子刚来到养济院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刘婆子。 她问刘婆子阿福在哪里,刘婆子就往内院指了指,说在里头,阿福妹子这才走进了内院,然后越走越深…… 当时那件事闹得很大,我不可能记错!” 第九十七章 为人父母的苦心 杨元一轻吸一口气,又问:“冯院长说会为阿福妹子出头,到底是如何出头法?” 苗娘叹息一声,道:“说实话,虽说那些人确实调戏了阿福的妹子,但……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就是嘴贱了一些,趁乱……趁乱摸了阿福妹子的手几下。 只是那样的小娘子,哪里经历过这些,我们也是完全没想到,她回家后竟是要跳井自尽。 这对于阿福妹子来说是大事,但……咱们养济院有养济院的规矩,他们做的那些事,也不算违背了咱们养济院的规矩,冯院长也不能对他们进行太重的惩罚,否则要被人说偏私的。 最后,冯院长狠狠教训了那些人一顿,让他们闭门思过了一个月,这件事便算是过了。” 一众人忍不住眉头轻皱。 所谓的出头,竟然只是让那些人闭门思过? 也难怪阿福至今说起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只是,苗娘说得也没错,那些人虽然很过分,但做的事也不算太出格。 杨元一沉思片刻,道:“若你们还想到了什么跟刘婆子或先前去世的郑郎君以及文郎君相关的事情,随时来县衙与我们说。”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了。 离开了养济院后,大金忍不住道:“娘哎!没想到当初阿福妹子那件事,跟刘婆子也有关系!这个阿福的嫌疑,岂不是更大了?” “可是,我逼问阿福时,他曾说过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当时他已是被我追问得有些急躁了,那句话,我觉得他是没经过什么思考说出来的,应该不是说谎。” 大山沉吟道:“何况,刘婆子当初只是无心之失,她也不知道把阿福妹子指引进内院后,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福因为这件事杀死刘婆子,我感觉动机不够充分。” 大山说得也有道理。 大金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只觉得今天接收的情报太多,他的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突然,杨元一的声音响起,“小胖,你怎么了?从方才起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小胖顿时回神,都顾不上他这恶心巴巴地诋毁他的话了,一脸纠结道:“我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我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怪。” 众人一怔。 大金忍不住嚷嚷道:“小胖,我脑子本来就乱,你就别再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折腾人了!” 小胖也一脸委屈。 他乱,他就不乱吗? 而且,这种明明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却死活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感觉,最折腾的是他本人好不! 见小胖都要纠结得把头上的发髻揉乱了,杨元一连忙伸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精神养足了,脑子才能灵光。 明天辰时正(早上八点),我们准时在县衙集合!” 大家今天确实都累了,杨元一分配好任务后,便陆续散开了。 云霜径直回了自己家,她今天跑了一整天,回去后吃了个饭,泡了个热水澡,整个人才算精神了一些。 临睡前,她倚在房间的长榻上,一脸闲适地看着两个孩子努力背诵她专程给他们写的自我介绍词。 虽然她不太清楚这个所谓的入学考验会考什么,但自我介绍的环节是必不可少的。 这两个孩子出生成长于乡野,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便算了,偶尔还会说出一些有些粗俗市井的话,这自是不行的。 这么几天功夫,她也不指望让他们脱胎换骨,但至少,要让他们说话尽量文雅一些,举手投足尽量显得沉稳一些。 然而,虽然他们的自我介绍词不算长,但对于还没满五岁的他们来说,还是有些难了,特别是那些语句都有些文绉绉的。 云伊背了好几天,还停留在“小女不才,姓云,娘为小女取名伊……”这一句,后面关于她渴望学习、希望进入私塾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这几句,别说背了,便是跟着云霜读,都磕磕巴巴的。 云尹比她要好一些,除了还说得不够流畅,那些语句都背下来了。 云伊背着背着,有些没耐心了,扑进了云霜的怀里撒娇道:“娘,好难啊,要是我到时候背不出来怎么办?” 云霜好笑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伊儿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定然能背出来的!还是说,伊儿不想读书识字了?” 最后那句话,云霜说得有些严肃。 在其他事情上,她可以宠着他们惯着他们,唯有学习一事,该严厉的时候还是要严厉的。 毕竟,那才是能让他们受益一生的东西。 云伊顿时嘟了嘟小嘴,有些委屈。 她当然想!可是……她有些害怕,娘说,那个夫子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夫子,教出过很多比勿以还要厉害的娃娃。 她什么都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村长叔叔家的羽儿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背好多好多好难的文章,村里的人都说羽儿是个顶顶厉害的女娃娃。 羽儿经常说,她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样的她,那个夫子真的会愿意收她做学生吗? 云霜也有些心疼,只是,最后还是狠下心,让云伊把自我介绍的语句都背下来了,才让她去睡觉。 最后,云霜躺在床上,看着睡觉了还隐隐皱着眉头、嘟着小嘴的云伊,暗暗叹了口气。 以前,她只觉得养育孩子有多难? 真的上手了,才知道实在不容易。 除了要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物质条件,还得想办法培育他们成才,至少,以后要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不会轻易被人欺负的人。 最难的是,她的苦心,他们如今的年龄是很难体会的。 云霜暂时没有跟他们说,他们入学考验那天,江啸也会来的事,就怕到时候发生什么变故,江啸来不了,他们只怕要失望。 就当留给他们当一个惊喜吧。 云霜轻轻抚了抚两个小不点的头,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她吃完早膳后,便依言在辰时正前到了县衙门口。 只是,刚下马车,她的脚步就猛地一顿,有些讶异地微微瞪大眼眸。 第九十八章 口味独特的枭雄 只见县衙门前,一身紧身窄袖黑衣的高大男人正从一匹通体漆黑,只在额角处有一抹白的骏马上翻身而下。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与他一样身配军刀、气势凛然的男人。 严方刚下马,就见到了云霜,脸上顿时一喜,朝她激动地挥手,“云娘子!” 江啸也转头看了过来,一双黑眸沉厉依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走过去低声道:“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我跟杨郎君他们约好了,一会儿去查一个案子。” 云霜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察觉到跟在江啸身后那群人暗暗投过来的炙热视线,她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道:“江总兵怎么过来了?” 这次跟过来的那群人,除了严方,云霜都不怎么认识。 只认得,其中有一个人,她昨天在军营里见过,印象中,别人都唤他蒋千户。 此时他正鬼鬼祟祟地看着她,察觉到云霜投过来的视线,立刻别开头,有些拙劣地吹起了口哨。 江啸道:“听说县里的养济院出了好几个案子,其中出事的两个人都是军户,我便过来看看。” 云霜微微挑眉。 他竟然也是为了那个案子过来的。 他说的那两个人,是文泰丰和刘婆子吧。 她淡淡地扬了扬唇,道:“江总兵果然尽责,便是已经住进了养济院的军户,依然那么关心。” 在初秋微淡的晨光下,女子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清新脱俗之美,仿佛连照在她脸上的晨光,都灿烂了几分。 江啸的眸色不由得微微转深。 这两个案子,他身为夏州的总兵,要关心过问是没错。 但他亲自跑过来,说没有任何私心,也是假的。 就在这时,杨元一他们带着孙仵作也走了出来,见到江啸几人,顿时一惊,急急地上前行礼。 江啸看了他们一眼,淡声道:“不必多礼,我过来,是为了了解一下最近养济院的案子,杨捕快应是清楚吧?” 杨元一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云霜一眼,傻傻地挠了挠脑袋道:“总兵来得正好,我们和云娘子正打算去查这个案子呢,总兵可要一起跟过去看看?” 一直在偷听的蒋兵顿时竖了竖耳朵。 这个云娘子也要一起去查案?! 敢情昨天严方和吴起说这个女子会查案,还帮县衙连续破了两个大案子的事是真的啊! 昨晚,在沈先生的“严刑拷问”下,严方和吴起把总兵这段时间跟这女子是怎么认识的、后面又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全都招了,继这个女子竟然是两个孩子的娘后,他们又被惊了一惊。 ——这女子的两个孩子,竟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爹是谁! ——而且,这个女子会查案! 若不是严方就是个傻小子,完全不会说谎,吴起又指天发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他们都要以为,这两人在合伙编故事骗他们了。 昨晚,养济院的案子报过来后,总兵就说要亲自跑一趟了解一下情报。 沈先生趁机把他推了出去,以他刚好要带着媳妇和刚出生的女儿回岳母家住几天为由,让总兵带他一起去县里办事。 他确实是要趁着连休带媳妇和女儿回岳母家住几天没错,但沈先生这样做的真正用意,是想他帮忙观察一下那个女子! 严方和吴起虽然把这个云娘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沈先生却还是心存怀疑,在他看来,严方和吴起说不定也被这个云娘子迷惑了,他需要再找一个人,进一步观察一下那个女子才安心。 如果,那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甚至就算她出身贫寒,沈先生也不会那般谨慎。 这样一个带着两个父不详的孩子的女子,确实让人在意啊! 蒋兵一边想着沈先生在他出发前,对他耳提面命的事情,一边苦哈哈地尽量不被总兵发现地观察那个女子。 事实上,他觉得沈先生是多虑了,虽然总兵难得的铁树开花,竟是开在了那样一个女子身上,但总兵可不是会为色所迷的人,那个女子的背景可能有些复杂,但她定然也不是那种会危害到总兵的女子。 有两个孩子怎么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娶二嫁妇人的将士!甚至有些枭雄口味独特,就喜欢这种嫁过人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这种背着总兵搞小动作的压迫感,实在太大了,他承受不来啊! 蒋兵的痛苦,其他人自是不清楚的。 听了杨元一的话,严方不由得兴奋地道:“云娘子要帮忙一起查这个案子?那这个杀千刀的凶手定然很快就能找出来了!” 军户之间多少会有些惺惺相惜。 文泰丰和刘婆子晚年这般凄惨,一大半的原因是他们是军户,他们的很多亲人都是命丧在了残酷的战场上。 他们对这些晚年凄苦无依的军户本就无比同情怜惜,如今听说他们很可能是被残忍杀害的,要他们如何不愤怒? 事实上,这一路上,严方已是想了一百种手撕那个混账凶手的法子了。 江啸看了看一旁的云霜,黑眸微深,点头道:“我跟去看看。” 云霜不禁瞥了江啸一眼,实在很想说,要不您老就在县衙里待着? 他跟着去,她是没什么,但杨元一他们显然就拘谨多了。 但这话,她自然是不能说的。 最后,连同江啸几人一起的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往城外去了。 县衙的几人驾驶了两辆马车走在前头,云霜便随意地坐了其中一辆马车。 江啸则是十分贴心地走在了最后头,一副不想妨碍他们做事的模样。 但正如云霜所料,有江啸这样一尊大神跟着,杨元一几人哪里再敢像平常那般耍宝,便是有一辆马车与外界隔绝,也轻易不敢说话,一路上都安静如鸡的,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杨元一突然扬起手,让队伍停了下来,跳下马车,朝站在不远处的城门边上的两个男人招手道:“冯院长,杨三郎,这边!” 却见城门边上,冯院长和杨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等在了那里。 他们看了他们这边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后,连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朝着江啸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小人见过总兵!” “不必多礼。” 江啸扬了扬手,沉声道:“这些年,养济院能运营得这么好,全是多亏了冯院长,我虽为夏州总兵,但能为那些晚年孤苦的军户做的事情,实在太少。 如今他们无缘无故被人杀害,我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情况。 你们自去做事,不必太在意我。” 第九十九章 玄乎的云娘子 冯院长显然不是第一次见江啸了,闻言一脸动容道:“总兵这话实在过谦了,总兵能镇守边境,守护夏州安宁,我们已是感激不尽。 更别说,总兵几乎每年,都会亲自来咱们养济院探望那些可怜的人。 养济院里的军户都知晓总兵的苦心的。” 云霜不禁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眸色微动。 江啸竟然每年都会去养济院探望那些军户? 也难怪山阳县的百姓,都那般爱戴他。 得知江啸要和他们一起去看那两个死者的坟,冯院长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很是殷勤地走在前头带路。 郑彦和文泰丰的坟墓就在城外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那里有一大片墓地,附近的百姓去世了,一般都会埋葬在此处。 进了墓园后,一众人都不禁更沉默了,生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一件事。 冯院长带着他们,一直走到了两个并列在一起的新坟前,转头对着大伙儿道:“这一块埋葬的,大多是在我们养济院去世的人,他们因为已是没有可以给他们扫墓的亲人了,我便提议,把他们都埋葬到一块,这样,咱们养济院里的人若是愿意,每年还能来看看他们。” 杨元一他们立刻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郑重其事地给他们两人都上了三炷香。 江啸也上前,向杨元一要了三炷香,点燃,插上。 做完这一切后,杨元一才招呼一众捕快上前,拿出带过来的铲子,开始挖坟! 云霜站在一旁看着,忽地,却眉头一蹙,走前一步道:“稍等,郑彦的墓……有些奇怪。” 她说着,蹲下身子,在被挖到了一半的土堆里面,取出了一片已是通体金黄的叶子。 郑彦已是去世大半个月了,他的坟墓里便是夹杂了一些叶子,也早就枯萎了才是! 更别说,大半个月前,这附近的树木的叶子理应还没完全转黄。 这种完全变黄了的叶子,只可能是出现在这几天! 负责挖郑彦的坟墓的大山也沉声道:“郑彦的坟墓的土明显松动了,方才我挖的那几铲子根本没用太大力气,他的坟,应该这几天才被挖开过!” 冯院长眼眸微睁,连忙道:“不可能!郑彦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亲人了,我们这几天也没有挖过他的坟,谁会去做这种事!” 云霜淡声道:“把他的坟墓挖开,也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大山和几个捕快立刻加快了挖坟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郑彦的棺材便被挖了出来。 大山按照孙仵作的指示,在嘴里含了两片生姜,用布把自己的口鼻包住,才小心翼翼地开馆。 顿时,所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却见棺材里头,是空的! 别说郑彦的尸体了,便是他的一片衣角也没见着! “娘哎!” 小胖吓得脸色都青了,“不会真像昨天邬娘说的,郑彦其实没死,只是诈死躲在暗处,把跟他有仇的人一一杀掉吧……”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人的死,完全符合他那些所谓的预言了! “不可能!” 冯院长却白着一张脸道:“郑彦确实没了,他去世那天,是我亲自看着他收棺的!他在生时曾与我说过,他有一个金镶玉的镯子,是他考上秀才那一年,特意买给他娘的生辰礼,他娘当时高兴得哭了,谁料没过多久,他娘就生病去世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娘,她在生时,他没有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都是他娘为他担心操劳,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 因此,便是后来他再怎么穷困潦倒,食不饱腹,也不愿意把先前送给他娘的这个镯子卖掉,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他当心自己去世后,养济院里那些人会摸进他房间里,把他的镯子偷走,便在自己病情加重后,悄悄把镯子交给了我,说他去世后,希望我把这个镯子跟他葬在一起,他要把这个镯子带到下头,再亲手交给他娘。 因此,在他下葬前,我亲自上前,把这个镯子带到了他的手腕上,并亲自把他的棺材合上了。 我很确定,棺材里的确实是郑彦,郑彦确实是没了!” 众人顿时更困惑了。 既然郑彦真的没了,那他的尸体,到底去哪了?! 文泰丰呢?难道也像郑彦一样,只留下了一个空棺? 就在这时,杨元一那边也把文泰丰的棺材挖出来了,只是他们打开一看,文泰丰依然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因为刚去世没多久,最近天气又凉,他的尸体没有腐烂得太严重,还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 杨元一顿时皱起眉,让孙仵作再次去查验文泰丰的尸体,看向大山他们道:“你们觉得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郑彦的尸体是被凶手偷走的,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他只偷走郑彦的尸体,却不偷走文泰丰的?” 众人都沉着一张脸,一时都有些迷糊了。 一旁的蒋兵早已是忘了自己身上的艰巨任务,也跟着他们困惑了起来。 这事儿也太离奇了吧! 原来这就是查案么?真真是比带兵打仗难多了!他觉得自己便是薅光所有头发,也想不出答案啊! 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却忽地仿佛天籁之音一般响起,“如冯院长所说,郑彦在这世上已是没有亲人了,养济院里的人,也没有理由去挖他的坟,甚至把他的尸体偷走。 做这件事的人,只有可能是这几个案子的凶手! 而他不偷走文泰丰的尸体,独独偷走郑彦的尸体,自是因为,郑彦的尸体上,有他不能给别人看到的东西。” 杨元一猛地转头,云娘子这般自信而从容的语气,他太熟悉了,不由得一脸兴奋地道:“云娘子,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微微一扬嘴角,淡声道:“对,凶手做贼心虚,自以为把郑彦的尸体偷走,我们就察觉不到他想隐瞒的事情,殊不知,这只是画蛇添足,反而让我进一步确认了,凶手这么做的理由。 我已是知晓凶手的犯案动机,以及,要如何找到凶手了。” 除了县衙众人以及江啸和严方,其他几人都是一脸问号。 尤其是蒋兵。 不是,这云娘子怎么似乎比严方和吴起说的,还要玄乎啊!!! 第一百章 凶手真正的目的 云霜这么说,杨元一他们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不解。 小胖已是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凶手的犯案动机?那厮杀人不是为了复仇吗?” 云霜看向他,眉微挑,“从表面上看,凶手确实像是仇杀,他故意按照郑郎君留下的那沓手稿杀人,除了迷惑我们,也是想进一步增强我们仇杀的错觉。 若不是方才,我看到郑彦的尸体不见了,可能还会继续困在他给我们制造的假象里走不出来。” 小胖听得越发迷糊了,“他把郑彦的尸体偷走,跟他杀人的动机有关?难不成,他有收集尸体的癖好,才去杀人?!” 云霜忍不住被这家伙跳脱的想法逗笑了,道:“我方才说过了,凶手把郑彦的尸体偷走,是为了隐藏某件事。 某件,若是让我们见到郑彦的尸体,就会立刻察觉到的事情。 例如,郑彦身上,少了某样东西……” 杨元一微愣,顿时灵光一闪,激动道:“是冯院长亲手佩戴在郑彦手上的那个手镯!” 众人一怔,立刻也想起了冯院长方才说的事,大金不由得诧异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凶手偷走了郑彦手上的镯子?那么说……凶手杀人,莫非是……为了钱?!” “可是……” 冯院长道:“郑彦心思重,除了我,他说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个镯子的事啊。 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他有那个镯子的?再说了,文泰丰和刘婆子身上又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他为此杀人?!” 云霜淡淡一笑,道:“不急,我一个一个回答冯院长的问题。 如果冯院长说的属实,那郑彦应该就不是被杀死的,是确确实实病死的!只是,在郑彦下葬的时候,凶手偶然间见到冯院长给他戴上镯子的那一幕,心里顿时起了贪念。 因此,凶手在葬礼结束后,便挖了郑彦的坟,把他手上的镯子偷了出来。 罪恶的盒子一旦打开,便再难合上了,后面,因着心里的贪念,他又陆续杀死了文泰丰和刘婆子。 而且,谁说,他们两个身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冯院长一脸怔愣,杨三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右手握拳敲了敲手心道:“文泰丰应该是有钱的!他年轻时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他的妻儿跑了后,他一个人过日子也花不了几个钱,应该多多少少是存了一些钱的! 否则,按照他每三天就要去喝一次酒的习惯,他若没有银子,哪个商家愿意卖酒给他? 我记得有一回,我在一个小酒馆里看到了喝醉酒在那里跟别人吹牛的文泰丰,他说自己可有钱了,他的婆娘和孩子跑了是他们的损失,他要把钱都攒着,他们以后便是跪着求他他也不给,就该让他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我当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以为,他只是喝醉酒在说胡话……” 云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假设文泰丰没有说谎,他确实藏了一笔钱,然后无意中跟某人说漏了嘴,因此被那个人盯上,完全说得通! 至于刘婆子……我听跟她交好的范婆子说,刘婆子一直心心念念着攒钱给自己已是过世的男人移一处好一点的墓地,为此,她生活节俭得近乎病态,身上又怎么可能没钱? 何况根据我们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些记账的纸条来看,刘婆子这几年,应是靠赌博赚了不少钱,牛老汉他们说刘牌子赌博时有出老千的情况,应该也不是信口开河。 然而,不管是文泰丰,还是刘婆子,我们都没有从他们的房间里,搜到多少银钱!” 冯院长眼眸微睁,立刻道:“对!负责收拾文泰丰的房间的人是阿升,他确实跟我说,文泰丰的房间里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他只在他的床底找到了几枚铜板。 他当时还嘟囔了一句,说感觉有点怪……但因为那段时间,养济院连续有人去世,我就没有心思多想。 现在想想,文泰丰常常去喝酒,便是没有大钱,身上也不可能只有几枚铜板!” 杨元一却拧了拧眉,道:“可是,即便他们真的藏了一些钱,也不可能很多吧!凶手为了那么一点钱就杀人灭口,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真的那么有钱,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养济院里讨生活了! 云霜看向杨元一,道:“杨郎君,你的想法错了,不是因为凶手看上了他们的钱,所以杀人灭口,而是因为,凶手能盯上的,只有养济院的人。 对养济院的人下手,对他来说是最容易,也是最能隐藏他真实目的的一件事! 加上刚好那时候,郑郎君去世留下了那一沓类似预言的文稿,在凶手看来,他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这摊水搞得更浑浊!” 毕竟,谁能想到,凶手杀死刘婆子他们,是为了他们身上的三瓜两枣呢! 她其实,昨天已是想到了一些眉目,只是,一直到见到了郑彦那个空空如也的棺材,听了冯院长说的郑彦那个镯子的事,才总算是正视了心中那个最匪夷所思的可能! “那这个凶手简直就是畜生啊!” 严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道:“为了那么几个铜板,竟然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云娘子,你方才说有法子找出凶手,到底要怎么做?” 其他人也一脸好奇。 如果凶手求的其实是财,那在养济院里做事的好几个人,似乎都挺缺钱的。 这般看来,他们都有作案的动机! 云霜嘴角微勾,道:“很简单,不管郑彦是不是被凶手杀死的,在郑彦死之前,凶手不知道郑彦那个镯子在哪里都是肯定的。 否则,早在郑彦病死前,他就会想方设法把这个镯子弄到手了,这样,他也不需要后面苦哈哈地来挖坟。 冯院长,你知道养济院里的人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想必当初给郑彦带镯子的时候,是尽量避开所有人的吧?知道这件事的人,理应也不多。” 第一百零一章 被忽略的疑点 冯院长沉着一张脸点头,“这是自然的,当初,我故意等到了郑彦要下葬之前,才拿出这个镯子给他戴上,而且,还以我想跟郑彦最后说几句话为由,让随行的人站得远一些。 要给郑彦带上镯子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杨三郎。” 然而,杨三郎的嫌疑,早在最开始就被排除了。 “虽然你让随行的人站远了,但那个人若站对位置,多少还是能窥见一些端倪的。” 云霜盯着冯院长,道:“冯院长可能回忆起,你当初给郑彦带镯子时,大概站的位置,并重复那天的所有动作?” 冯院长一怔,寻思了一会儿,站到了郑彦的墓的右前方,道:“当时,郑彦的棺材就横着停放在这里,棺木的头就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棵杏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让其他人离得远一些后,就从我右边的袖袋里,摸出了那个镯子。 当时,我还特意用左手的袖子遮挡了一下……” 云霜顿时眸色一闪,道:“停!冯院长,麻烦你维持着这个动作不要动!” 随即,她让杨元一几人把郑彦的棺木按照冯院长说的位置搬了过去,完全模拟出了当时的场景。 一切就绪后,她慢慢左右移动了好几回,最终站定在了冯院长右前方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刚好能透过冯院长两只手之间的缝隙,看到一点冯院长手上拿的东西! 站定后,她还特意询问了冯院长,当初那些人都离得有多远,并按照冯院长说的,往后退了二十步左右。 然而,只要角度不变,以及那个人的眼睛没有问题,从这个角度该看到的东西,他一样能看到。 云霜最后,一脸肯定地道:“从这个角度,应该多少能看到一点冯院长从袖袋里摸出来的东西。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镯子的存在,便是他只看到了一些边角,定然也能立刻想到那是什么! 冯院长可还记得,当初站在这个方位的,都有什么人?” 冯院长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和嘴巴微微张大。 那天他行事很是小心,在过去给郑彦带镯子的时候,还特意环顾了四周围一圈。 来送郑彦最后一程的人本就不多,大家站得很是疏散,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方位只站了一个人。 其实他当时朦朦胧胧地想到了,站在那个方位的人是有可能看到他拿出来的镯子的,但因为是那个人,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人,因此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只是,不可能,凶手怎么可能是他! 他嘴唇微抖,还没把已是到了喉咙口的名字说出来,云霜就沉了沉眉,一字一字地道:“那个人,是在后厨做事的苗娘,是吧?” 冯院长一颤,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云娘子查案的蒋兵:“……”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云娘子的脑子,真是邪门了!怎么能有人聪慧成这样! 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切都看穿了! 云霜却是看向了一旁的小胖,道:“聂郎君,你昨天去询问苗娘她们时,可有跟她们说过,我们怀疑凶手是在养济院做事的七人中的一个?” 小胖一愣,立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可是,苗娘后来见到我们的时候,却说,养济院里这几年发生过的最大的矛盾,是阿福妹子那件事。” 云霜凉凉地一扬唇,“然而,她这番话明显不对!如果只是把问询的范围限制在养济院做事的那七个人中间,那么这几年,在养济院跟人发生过重大矛盾的人,确实只有阿福。 然而,如果把这个范围放大到整个养济院,那发生过的矛盾可数不胜数了。 据我们所知,死者刘婆子就曾经因为讨要赌债的事情,跟不少人吵过架,甚至尝试过大半夜吵得所有人都起了来,难道这件事不够大? 然而,她却提都没有提,只故意突出了阿福的事,就仿佛,在故意引导我们怀疑阿福是杀人的凶手!” 这件事,冯院长和杨三郎是最有发言权的。 冯院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确实,咱们……这些做事的人,自是尽可能不跟他们发生大的冲突,但他们自个儿,却常常是三天一小闹,七天一大闹。” 小胖忽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脸醍醐灌顶,“我就说昨天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对啊!我压根没跟苗娘说,我们怀疑的是他们这些在养济院做事的人!她怎么就那么精准地在养济院一百三十多个人里,挑出了阿福一个人和众人的矛盾与我们说呢!” 云霜淡声道:“因为苗娘知道,把这件事嫁祸给阿福是最容易的。 她把文泰丰推进河里那一晚,阿福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当时,藏在暗处的苗娘定然看到了。 因此,她也知道,若我们查到阿福是那晚第一个赶到的人这件事,定然会怀疑到阿福身上,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更别说,阿福身上,确实有着一定的杀人动机。” 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像她昨晚,连夜过来把郑彦的尸体偷走一样。 “而且,苗娘是养济院的老人了,冯院长说,她跟养济院里的人都处得跟亲人一样,定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察觉到了刘婆子他们其实私底下藏着一些财物。” 冯院长依然一脸不可置信,轻轻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我知道今年,她小儿子的病情越发恶化,让她很是憔悴,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会做出这种事啊……” 杨元一已是沉声道:“所有人听令,立刻跟我回养济院,先把苗娘带回县衙,再慢慢审问!” 若苗娘当真拿了那几个人的镯子和钱,他们只要一搜,便能搜出来。 这也是凶手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意识到,她杀人其实是为了银子这件事。 杨元一留下了两个人把郑彦和文泰丰的坟墓恢复原状,便匆匆往养济院赶去。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林子外头,要先走出林子,才能坐上马车。 云霜虽然这些天都有特意锻炼这个身体,但这个身体到底娇弱,郑彦他们的坟墓又在林子比较深的地方,方才一路走过来,已是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 如今杨元一他们快步往前走,她跟得颇有些吃力。 忽地,她一个没留意,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了绊。 她踉跄了一下,刚想扶住旁边的一棵树稳住身形,手臂处却一热,一只灼热有力的手已是扶住了她。 第一百零二章 云霜的办案风格 云霜一怔,转头,就见到江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到了她身旁,正垂着一双黑眸看着她,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满,“跟不上便别勉强,你落后几步,没有人会责怪你。” 云霜:“……” 又来了,这熟悉的训斥人的语气。 她挣了挣自己的手,一时却是挣不开,不禁拧眉,暗暗地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江总兵,我还要去查案子,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又不是要全程跑回养济院去,便是劳累,也不过是这一小段路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在做事的时候被人特殊照顾。 初初进警局的时候,因为她是女子,还长了张秀丽姣好的脸庞,一众男警因着私心或某些刻板印象,总是会特意让着她。 但云霜很清楚,这种让在平常,只是他们的举手之劳,甚至只是用来彰显他们的绅士品德的一件小事。 但一旦她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让,以后她在工作中,便会处于下风,在他们眼中,她永远不会是可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而是一朵需要人保护的娇花。 江啸又看了她一会儿,清楚看到她那双清透眼眸中的倔强和不满,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说,放开了手。 云霜立刻继续快步往前走,只是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淡声道:“不过方才,还是谢谢江总兵的搀扶。” 江啸眉微挑,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纤细身影,嘴角忍不住微牵。 虽然早在初初认识她时,便知道这个女子十分好强。 但越与她接触,才发现,她骨子里的好强,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就是这样的她,才能全心全意地追踪凶犯,咬定一条线索就再也不松口吧。 一众在后头目睹了全程的将士:“……” 不是,他们怎么感觉,这个云娘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们总兵,完全是他们总兵在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蒋兵更是心情微妙。 只怕卫所里大部分将士都认定了,定是云娘子想方设法吸引了总兵的注意! 谁知道,真相竟是这般残酷啊! 若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沈先生,沈先生又要不相信了! 因为云霜出来得慢了一些,杨元一和小胖几人已是坐着第一辆马车先往养济院去了。 大金见到云霜,立刻招手道:“云娘子,快!” 云霜上了马车后,他便一抽马屁股,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县里跑。 到了养济院后,云霜和大金几人立刻匆匆跑了进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呢,就见到杨元一带着众人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不安的邬娘和阿福。 她微微一愣,快步迎上前道:“怎么了?苗娘呢?” 不待杨元一开口,小胖就一脸焦急地道:“苗娘今天不在!邬娘说,苗娘今天请假了,说是要带她小儿子去看大夫!下午做晚膳前会赶回来! 但……方才阿福与我们说,郑彦预言里,这一个月会出事的最后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也不在养济院里!” 云霜的脸色顿时一沉。 阿福立刻道:“对,昨天刘婆子出事后,冯院长再次叮嘱了养济院里的其他人,要重点留意剩下的两个人。 本来因为刘婆子出事,那两人很是惶恐,我们就以为,这段时间他们总该能安分一点,不会轻易往外走了。 谁料,方才,住在那两人中的方婆子隔壁的吴婆子跑来告诉我,说方婆子不见了! 今天早上,她还见到方婆子离开房间去上茅房,她跟方婆子关系不错,临近午膳时,她本来想叫方婆子早点跟她去吃口热乎的,谁料方婆子已是不在房间里了!” 苗娘和方婆子竟同时不在养济院! 这确实让人担忧。 云霜看向杨元一,问:“那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 杨元一:“邬娘说,苗娘家就在离养济院不远的地方,我们打算去看看。” 云霜眼眸微沉,“那如果,你们去到苗娘家,发现她不在里头呢?” 杨元一一噎,一时没想到如果是这种情况,下一步要怎么做。 云霜又问:“郑彦的预言里,方婆子是怎么去世的?” 那些预言,杨元一都已是倒背如流了,立刻道:“上面写的是,一个月内,方杏花会掉崖而亡,尸骨无存!” 云霜又猛地看向邬娘和阿福,“你们比较熟悉方婆子,你们觉得方婆子这时候突然消失不见,会去哪里?” 邬娘和阿福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道:“去庙里!” “去拜神祈福!” 阿福快速道:“方婆子十分信奉神佛,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城外的崇福寺礼佛,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去拜神消灾。 我早该想到的,刘婆子的死让她越发惶恐,这种情况下,她只会更急着去拜神求一个心安。” 他这样说的时候,眉头紧皱,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焦急之情。 这时候,邬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白,“昨……昨天吃完晚膳后,我见到苗娘似乎跟方婆子说了些什么,方婆子一脸不安。 苗娘过来后,我便问她方婆子怎么了,她说刘婆子出事后,方婆子很不安,她就安慰了她几句。 那之后,她就提出了明天中午要请假……” 众人的脸色顿时都难看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苗娘很可能知道方婆子今天要去拜神的事! 很可能,便是她撺掇方婆子去的! 杨元一暗暗咬了咬牙,道:“大金,你去苗娘家看看,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城外的崇福寺!” 崇福寺在城外比较远的地方,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如今时间紧急,若是坐马车,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 因此,杨元一直截了当道:“把马车上的马解开,我们骑马赶过去!” 但便是把两辆马车上的马都解下来,也只有两匹,县衙的马不是什么很好的马,那两匹马都又瘦又矮小的,若是同时坐两个人,能不能跑快都是个问题。 但如果只让两个人去崇福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连个响应的人都没有。 就在杨元一烦恼之时,一旁的江啸忽地开口,“你们可以先用我们的马,严方,蒋兵,让其他人把马都牵过来。” 杨元一顿时一喜,道:“谢过总兵!” 卫所的将士用的马,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战马! 这附近不可能再找到比他们的马跑得更快的了! 杨元一说完,便叫上众捕快,匆匆地跟着严方他们跑了过去。 云霜自是无法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的。 苗娘她们如今在崇福寺,只是他们的推论。 若推论有误呢? 又或者,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呢? 反正,她跟开的案子,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不过是思索了片刻,便转身大步跟上了杨元一他们。 在杨元一几人接过严方给他们的马,打算骑上去时,她快步朝杨元一走去,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马的长鸣。 云霜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到江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直直地朝她这边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抱紧我! 云霜脸色微僵,心里头已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想躲到一边去。 却哪里来得及。 江啸走到她身旁后,微微一俯身,单手搂着她的腰,一个用力就把她带到了马上。 随即,一抽马鞭,“驾”了一声,胯下的骏马顿时仿佛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云霜只来得及在最后,掩饰一般地大声道了句:“江总兵,其实你让你手下随便一个将士带我便是了……” 被这一幕惊到了的杨元一几人:“……” 不是,云娘子这是什么胆子?竟然敢叫总兵带她! 最让人震惊的是,总兵竟还真的愿意亲自带! 他们认识总兵也有几年了吧…… 倒是头一次知道,总兵这般亲民啊! 另一边,离杨元一他们有一段距离后,云霜便忍不住对身后的男人怒目而视,咬牙道:“江总兵,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啊!” 江啸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头发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有点乱,那飘扬的发丝不时地擦过她的眼睛,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拼命低着头想躲,便抬起暂时空闲的左手,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道:“你靠过来一些,风会没那么大。” 云霜:“……” 这是风的问题吗?! 不等云霜再次对某男人怒目而视,江啸沉厚的嗓音便响起,“我以为,云娘子想找一个人带你去崇福寺,既然杨捕快他们能带,我为何不能?” 云霜一时语噎。 她确实是想找人带她过去。 但她不想被人这般强硬地带上马好么!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说这件事应该能圆过去,但也太张扬了! 江啸又垂眸,看了依然一脸不快的女子一眼,低声道:“何况,云娘子难道不想尽快去到崇福寺?” 此时她与他共骑一马,便是她再怎么努力和他保持距离,还是免不了有一些肢体接触。 而且,他的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他就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出来的潮热呼吸。 云霜的耳朵,无法抑制地热了热,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江总兵的意思是,我选择让你带我,是能最快去到崇福寺的法子?” 察觉到女子的语气有软下来的迹象,江啸嘴角微微一扬,一抽马鞭,沉声道:“云娘子这般聪慧,定然已是有了答案,坐稳了。” 江啸的马,自然不是一般的马能比上的。 更何况,他对这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直接带着云霜走了条捷径。 最后,就如他所说,他们是最快到达崇福寺附近的。 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寺庙时,云霜心头最后的一丝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眼见着江啸就要直接冲向崇福寺,被狂风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云霜连忙握起拳头,捶了捶面前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努力大声道:“不是去寺里!江总兵,你可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山崖在何处?” 她本来想去到崇福寺附近再问人。 然而,如今看江啸一副活地图的样子,哪里还需要再费这个功夫。 江啸眉微挑,没有一句废话,忽然猛地一拉缰绳,骏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一个转身,就跃进了左边的一片树林。 云霜原本以为这一路上,自己已是被折腾得麻木了,然而,胯下的马突然这样高高跃起,还是把她惊了惊,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服。 感觉到了她的动静的江啸心头微动,垂眸看了几乎已是靠进了他怀里的女子一眼。 很快,云霜就见到,他们前方出现了一片山崖! 而江啸竟是骑着马,直直地往山崖边去了! 云霜哪里经历过这阵仗,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提起,就在她以为这疯子要带着她一起跳崖之时,江啸突然一个悬崖勒马,让马拐了个弯,沿着山崖快速地往前跑。 云霜才发现,这竟是一片不停往前延伸的山崖。 她意识到了什么,悄然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呼吸紧了紧。 胯下的骏马在飞驰,而离他们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就是一眼看不到底的陡峭深渊。 他们竟是贴着山崖在疾驰! 但凡云霜胆子小一些,或是有恐高症,这会儿只怕就要吓晕过去了。 她连忙收回视线,深呼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 终于,她眼前忽然跃入了两个黑点,随着他们离那两个黑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那分明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她昨天才见过,正是苗娘! 而苗娘怀里正搀扶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裙、一大半的头发已是发白的瘦小婆子,正推着她往山崖处走。 那妇人的头几乎低垂到了胸前,显然已是失去了意识! 她心头微沉,咬牙大声道:“苗娘!你不管你小儿子了吗?他发病了,很痛苦,他在等你回家!” 不远处的苗娘似是整个人顿了顿,猛地转头看向他们这边。 这时候,江啸眼眸微眯,突然腾出一只手,用力把云霜往自己怀里一压,低低道:“抱紧我!” 云霜一怔,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立刻抬起手,紧紧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几乎是同时,江啸空出右手,随意地在经过的一棵树上折下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在手里颠了颠,便猛地丢了出去。 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那根树枝精准地砸到了苗娘的肩膀,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苗娘猛然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方婆子也滑落在地。 趁着苗娘还没反应过来,江啸快速来到了她们面前,勒停马匹,翻身下马后,把云霜抱了下来。 随即上前,轻而易举地制住了苗娘。 云霜则是跑到了方婆子身旁,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 幸好,方婆子只是昏迷了。 苗娘捂着被砸得生疼的肩膀,看了看用一把大刀指着她、脸色骇人的江啸,一张脸顿时青了,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 “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是吧?” 云霜站了起来,冷冷地看向她,道:“我们不止知道你要在这里杀死方婆子,还知道了,先前的刘婆子几人,也是你杀死的! 而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身上的银钱!为了给你小儿子治病!” 苗娘震惊地看着云霜,瞳仁微颤,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的话,狠狠咬了咬唇,无力地道:“你们竟是都知道了……竟是都知道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可怜的俊儿今年才六岁,我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痛苦!先前县里有大夫跟我说,京城有一个大夫,对于哮疾的医治特别拿手,便是京里的大官也常常请他去治病。 但京城……多么遥远的地方,我便是拿出家里所有钱,都到不了京城的城门前。 我也是……也是没办法了呜呜呜……” 说着,她崩溃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凄厉地哭了起来。 云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对于刘婆子他们来说,她是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 但对于她的小儿子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无助的母亲。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杨元一他们的声音,“总兵!云娘子!” 是他们终于赶过来了。 见到眼前的一幕,他们立即意识到这里方才发生过什么,杨元一不禁心有余悸地道:“多亏了云娘子和总兵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瞅了江啸和云霜一眼。 第一百零四章 热情又肉麻的表白 云霜连忙轻咳一声,道:“这个案子跟军户有关,我也没想到江总兵竟是这么上心,直接带着我就赶了过来。” 杨元一恍然大悟,心里头那点奇怪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对啊!江总兵这般重视他手底下的军户,急着去抓捕凶手也能理解! 带着云娘子,也是因为云娘子对这个案子比较熟悉吧! 他不再多想,指挥众人去抓捕苗娘回县衙了。 江啸却是淡淡地看了云霜一眼,那幽深沉黑的眼眸,看得云霜莫名心虚。 事情解决了,他们也就不用再赶路了。 因为可能要带犯人回县衙,大山是坐着一辆马车来的,云霜便跟着他们的车回去了。 回到了县衙后,大山看向云霜,感慨道:“这次又是多亏了云娘子,这个案子才得以破得这么快,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云娘子才好了。 接下来,云娘子是要直接回家吗?可要我派一个人送云娘子回去?” 云霜顿时好笑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这附近的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了,我直接回去便是。” 说完,便径直下了马车。 只是,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城门的方向一眼。 不知道江啸是不是直接回去了。 今天跟他的见面有些猝不及防,云霜又满身心扑在了案子上,和他之间,除了最后骑着马去崇福寺那段时间,压根没什么交流。 不过,她确实感觉到了,自从上次她在军营里,暗示过他不要再那般放浪后,他对待她,便小心尊重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是会暴露他强势霸道的一面。 云霜觉得已是很难能可贵了。 毕竟不管是试着跟他相处,还是关于云伊云尹的事,都是她单方面的秘密,单方面的想法。 站在江啸的角度,他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能根据她的态度慢慢试探,一点一点地摸索她的内心。 而云霜能看出来,对于这一方面,这男人并不擅长,甚至有些笨拙。 他就仿佛一只明明擅长进攻不喜防守的大型兽类,生生因为她,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利爪。 云霜这些天其实也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他相处,怎么去跟他“试一试”,只是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其中还夹杂了云伊云尹,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迷茫。 最后,也只能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了。 云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往家里走。 然而,她刚拐到自家所在的那条街上,就见到家门前,停着三匹再熟悉不过的骏马。 其中马头昂得最高、看起来最拽最傲气的那匹马通体漆黑,只在额角处有一抹雪白,眉角顿时微微一抽。 这不是江啸的马吗?! 这男人竟是没有回卫所! 而是直接跑到了她家! 方才心里觉得他也不容易的那点怜惜之情顿时消失殆尽,云霜心头有些被冒犯的不舒爽,加快脚步走到了家门前。 然而,还没推开门呢,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云伊咯咯咯的笑声。 自从云霜压着她背书后,她已是很久没听过这小丫头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声了。 她脚步微微一顿,心头的那点不舒爽一下子被那稚嫩可爱的笑声压了下去,嘴角微抿,整理了一下心情,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却见此时的院子里,比往常都要热闹欢乐。 除了云伊云尹,八月、十五还有方正都在那里,正傻傻地站在一边,如梦似幻地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高大男人。 而某个笑得大牙都露了出来的小丫头正一脸神气地坐在江啸的手臂上,一只小手举起,竟是在大逆不道地拍江啸的脸,一边拍还一边咯咯咯地笑,“总兵叔叔,看!我摸到你的脸了!我现在好高好高!比所有人都高!” 云尹没有自家妹子那般人来疯,很是矜持地站在一边,只是忍不住不停地看向云伊,眼里透出淡淡的羡慕。 站在江啸身后的蒋兵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自家总兵脾气那么好,被人这样拍脸都不生气! 这不亚于他看到别人作死地去撸虎须啊! 云伊眼角余光忽地看到了走了进来的云霜,立刻转头,兴奋地挥舞着小手道:“娘!你回来啦!总兵叔叔今天来看我们了!” 云尹脸上也一喜,蹬蹬瞪地跑到了云霜面前,仰着小脸唤了声,“娘。” “乖。” 云霜笑眯眯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见某个小丫头赖在了江啸身上,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暗暗地撇了撇嘴道:“伊儿,你怎么能这么没规矩?江叔叔是客人,你不帮娘招待客人就算了,竟然还要江叔叔抱你。” 云伊顿时有些急了,想跟娘说她不是没规矩,她也有好好招待江叔叔,只是话没出口,江啸就看了云霜一眼,淡声道:“是我要抱她的,伊儿很乖,方才还亲自出来带我们进去。” 某个小丫头顿时眼睛一闪,一副找到了靠山的样子,甜甜地倚在了江啸的肩膀上,脆生生地道:“总兵叔叔真好!除了娘和阿兄,这个天底下我最最喜欢总兵叔叔了!” 小丫头这热情又肉麻的表白顿时让院子里的其他人更静默了。 蒋兵默默地扶了扶自己已是有些发麻的下巴。 还别说,细看之下,这两个孩子跟总兵还有几分相像。 总兵这个后爹,当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如果只有自己,云霜在得出最后的答案前,也许还能注意好分寸,不跟面前的男人来往得太过紧密。 但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她完全没辙,暗叹一口气,看向江啸道:“江总兵怎么过来了?” 江啸道:“这回来县里,我本就想趁机看看这两个孩子。” 昨天她说,因为上次那个凶犯直接闯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个孩子至今还有些阴影。 不亲眼看看他们,他总有些放心不下。 “江总兵有心了。” 云霜淡淡一笑,顿了顿,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江总兵不急着回卫所的话,可愿意赏脸,留下来吃顿晚膳?” 江啸微微扬眉,似是有些讶异,一双鹰眸带着几分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第一百零五章 亲子时间 有时候,江啸觉得自己有些读不懂面前女子的心思。 她明明在某些时候,似乎表现出了要主动接近他的意思,但对于他的靠近,总隐隐约约有些抗拒。 唯一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抗拒,甚至能看出那女子心底里的真挚的时候,似乎都跟这两个孩子有关。 不管是昨天,她在军营里突然提出,让他有空的话,去陪这两个孩子参加入学考验。 还是现在,她主动开口,留他下来吃晚膳。 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她这段时间对他的那些看似主动的接近,其实都不是她自己的本心,只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江啸不由得静默了片刻,一颗心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微微沉了沉。 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双澄澈漂亮的眼眸中满是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真心时,他眸色终是微微一深,点头道:“好。” 云霜顿时满意地扬了扬唇,转头看向严方和蒋兵,“那严副将和蒋千户也……” “他们还有些事要去办。” 江啸突然开口,看向严方和蒋兵淡声道:“你们自去办事,晚上戌时正(八点)前回到这里集合。” 严方和蒋兵立刻应了一声,“是!” 蒋兵一边应,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他们不过是要去养济院慰问一下那里的军户,哪里需要那么多时间? 总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总兵就差把“别留下来碍事”几个大字写在额头上了! 严方和蒋兵离开后,云霜笑着看向江啸,道:“我现在要去做晚膳,江总兵可否帮我照顾一下这两个孩子?我会把八月留下,若江总兵看不过来,可以让八月帮忙。” 江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眸定定地看着云霜。 云霜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要问什么,就听男人沉声道:“好,云娘子放心。” 这男人从方才起,就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只是,云霜也懒得多想,谁没有一点心事呢?反正,他愿意跟两个孩子培养感情,是她乐于看到的。 她随即叫来两个孩子,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带着十五去后厨准备晚膳了。 自从搬来了这里后,他们的晚膳都是十五亲自操刀的。 但所谓来者是客,更别说是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客人,云霜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做一顿晚膳招待他。 来到后厨后,云霜翻看了一下他们的食材,很快定下了今晚的菜单——红烧肉、白菜烧肉、萝卜焖鱼、韭菜炒鸡蛋,以及一大锅栗子鸡汤。 做完后,她让十五把菜都端到前厅,自己则是到前院喊他们来吃饭。 此时天色已是完全暗下来了,八月把前院的灯都点亮了,在一片暖融融的灯光下,江啸正站在云尹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当剑,在教云尹剑法。 “……手腕打直,对,就是这样。 接下来,观察我的动作,这是里花,这是外花。” 江啸一边说,一边旋转手腕,熟练地操纵着手里的树枝。 云尹似是有些紧张,小嘴一直紧紧抿着,见状,有些焦急地就要去学,却因为不熟练,手刚一动,树枝便“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段时间,杨元一开始来给他们上课了,只是至今为止只上了两节,还停留在热身蹲马步等基本功上呢。 这般复杂的剑法,他们自是还掌握不了的。 看到掉在了地上的树枝,云尹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窘迫。 江啸却弯腰把树枝捡了起来,递给他淡声道:“不过一次失败,没什么,继续。” 一旁的云伊坐在桌子旁,正晃动着一双小脚丫吃橘子,笑嘻嘻地道:“阿兄,等我吃完这个橘子,就来陪你一起练啦~” 云霜看得无奈又好笑。 她还不清楚这个小丫头?最是爱躲懒! 所幸每次上课,她还是很积极的,脑子也灵光,杨元一教她的东西,她三两下就能记住,就是平日里总是不愿意去训练,常常都是云尹都练得满头大汗了,她才慢悠悠地凑过去。 她径直走过去,笑眯眯道:“好了,都别练了,再不去吃饭,饭菜要凉了。” 云伊立刻跳下椅子,兴奋地道:“哇!有饭吃啦!” 今天云霜做的菜比较多,吃饭的时间晚了,两个小不点早已是饿了。 让他们都去把手洗干净后,云霜便领着他们进了前厅。 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就是省心,整顿饭的时间,云霜都不用烦恼自己怎么应对江啸,两个孩子已是十分自动自觉地缠着他。 向来会撒娇的云伊便算了,便连云尹也甚是殷切地向江啸介绍自己娘亲做的饭菜,眼巴巴地看着江啸吃下他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肉,说一句“味道确实不错”,脸上霎时流露出无比开心满足的神情。 云霜看得忍俊不禁,偶尔假惺惺地劝说一下两个孩子不要老是缠着江叔叔,那叫一个舒适。 一顿饭的时间一晃而过。 快到戌时正的时候,江啸收拾好了自己,就要离开。 云霜立刻站了起来,笑着道:“我送江总兵出去。” 他今天帮她带了一晚上的孩子,云霜还是很满足的。 说完,牵起两个自从江啸说了要离开后就一脸失落的孩子,带着江啸就往大门处走。 却谁料,一路上情绪都还算稳定的云伊在见到他们的大门后,忽地一个转身,冲过去抱住了江啸的腿,带着哭腔大声道:“总兵叔叔不要走!我不想你走呜呜呜……” 江啸和云霜都怔了怔,云霜连忙走上前,就要把某个耍赖的小丫头拉走,“伊儿,江叔叔还要去做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想和总兵叔叔在一起!” 一旁的云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紧咬着下唇,巴巴地看着江啸。 云霜从没见过云伊这般任性的模样,眉头微拧,气也不是训斥她也不是,一时有些没辙。 江啸却忽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低声道:“叔叔只是回去做事,不是说再也不来了。” 云伊抽噎了一下,道:“真……真的吗?” “当然,你娘说,你和阿兄过几天要参加入学考验,你们这几天都在努力地准备。” 江啸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到时候,我会过来看你们。” 小孩子虽然懵懂,但不傻。 如果江啸只说了前面那句话,他们可能不相信,觉得他只是在骗他们。 但如今,听他说出了具体的日子,云伊的眼睛这才重新亮了起来,重重地点头道:“对!总兵叔叔,我……我和阿兄最近都很努力哦!以后,我和阿兄定然会成为像勿以这样有学问的乖娃娃!我们不会让总兵叔叔失望的!” 第一百零六章 还在迷路的爹爹 江啸微微挑眉。 勿以?那是谁? 只是,见云伊重新开心了起来,江啸嘴角微微一牵,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好。” 云伊咬着唇看着面前的男人,忽地,往前一靠,伸出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了江啸的脖子。 小女娃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就这样填满了江啸的怀抱。 他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辨认心底那倏然而起的浓烈情感,就听到小女娃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兵叔叔,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比我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还喜欢。 如果总兵叔叔是我的爹爹,就好了。” 江啸微怔,喉结微动,不自觉地看了对面的云霜一眼。 还在迷路的爹爹?是谁? 云霜不知道这小丫头在跟江啸咬什么耳朵,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上前从江啸怀里把她抱了过来,好笑道:“行了,你的总兵叔叔都说过几天还会来看你们,你们便别缠着总兵叔叔了。” 说完,看向江啸道:“我送江总兵出去吧。” 看着女子在月色下越发柔和的笑容,江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可是她先前的夫君? 她这般聪慧通透的女子,当初得是对那个男人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至少,她在他面前时,定然不会像对着他时那般抗拒。 江啸眸色微深,感觉到自己心底隐隐有些不受控的戾气蔓延开来,突然一个转身,就走出了大门。 云霜微愣,连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头,严方和蒋兵已是回来了,云霜笑眯眯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看向江啸道:“那江总兵一路小心,我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说完,带上两个一脸不舍的孩子,就回到了屋子里。 江啸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扇大门关上,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忽地看向蒋兵,淡声道:“蒋兵,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蒋兵的心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总兵,突然噗通一声单膝下跪,战战兢兢道:“请……请总兵恕罪!属下本想向总兵坦白的!只是……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是实话。 虽然沈先生只是让他查一下那个女子的背景,但……这也算是窥探总兵的私事,他受了一整天良心的谴责,早就想招供了。 只是,他没想到,总兵竟是已经察觉到了! 一旁的严方被他们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 江啸垂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沈先生让你做的,沈先生的良苦用心我理解,这次就不追究你了,只是,下不为例。 这回,你就按照沈先生说的做。” 蒋兵一怔,猛地抬头,一脸讶异地看了江啸一眼。 “沈先生算是我的长辈,若这样做能让他安心,你就照他说的做。” 江啸牵过自己的马,淡声道:“其余的事,不用多想。” 说完,翻身上马,“驾”了一声,就冲了出去。 严方也连忙跟上。 只留下还有些懵的蒋兵。 难怪他明明不用跟着他们一起回卫所,总兵却还是让他和严方一起回来这里集合。 总兵这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意思? 看来,总兵对云娘子是认真的! 所以他现在算什么?是那个要为他们牵线搭桥的媒婆?! 养济院的案子结束后,云霜又暂时回到了前几天那空闲的日子。 她现在依然每天都会去早市卖果丹皮,但如今已是不需要她亲自过去了,主要去早市上摆摊的人是十五,她只是偶尔的时候,过去看一眼。 但也不是说,她在家里就天天无所事事了,除了花时间为两个孩子做入学考验前的特训外,她还请了个工匠,在他们家建一个冰窖。 因为要做牛奶布丁,需要有一个冷冻的环境让布丁快速凝固,在冰窖建成之前,她都没法大批量地做出牛奶布丁。 因此,云霜也不急着对外售卖猪皮冻和牛奶布丁,事实上,她这些天已是在寻思,到时候要在市集上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摊,卖她的小吃食。 支一个小摊跟只是占据一个角落卖果丹皮,自是不一样的,后者她不需要做任何报备,只需要带上东西到早市上,哪儿有空位就往哪儿一摆就是了。 但支一个小摊要用到的空间更大,也需要每天固定一个位置,这个是需要向县衙报备,并取得一个许可文凭的。 而且,到时候需要的人手也更多,幸好这两天,花嫂子家的舒娘到了,云霜跟她说了希望她协助她一起把小吃食的买卖做起来后,她一脸不敢相信。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做买卖,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 在娘家时,她爹和爷爷奶奶常常说她是个赔钱货,除了消耗家里的米粮外,一点用都没有。 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爹要把她卖去花楼时,是娘去求了婆母,用三两银子和一头猪把她救了下来。 她知道,婆母家也不富裕,那些银子和猪,是他们去向别人借了钱才有的。 因此,嫁到了李家后,她总觉得自己是李家的累赘,虽然自家夫君是个败家的,她也从来不敢抱怨一句,甚至从心底里觉得,以她的出身,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已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原本总是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的霜娘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能耐,这会儿还说……还说要带着她一起做买卖,挣大钱。 舒娘确认了好几回,才发现云霜不是在说笑,顿时一脸不安道:“可是……可是,我能帮你做什么?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村妇,只怕会拖你后腿……”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的手艺可好着呢!还很有巧心,敢于在厨艺上做一些别人想都没想过的尝试。” 云霜笑着道:“上回我生病,吃什么都没胃口,你就把酸菜剁碎了,跟鸡蛋和饭一起炒,那滋味,我现在想起来都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中,她先前从没有见过别人用酸菜这样炒饭。 第一百零七章 钱和权,她唾手可得 舒娘的爹先前是个厨子,她自小耳濡目染,做饭的基本功本就扎实,更别说,她愿意在吃食上钻研。 “对呀对呀!舒雅婶婶做的东西最好吃啦!” 背书背得有些不耐烦的云伊立刻趁机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我最喜欢舒雅婶婶做的番茄鸡蛋面条啦!”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番茄炒蛋,但她就是能做得比别人更香更诱人。 云霜的脑子里虽然有一箩筐从现代带过来的新鲜吃食,但手艺只能说平平,她要想把自己的吃食买卖做大做好,一个好的厨子是必不可少的! 眼前的舒娘,便是她目前最好的人选。 在云霜和云伊的连番轰炸下,便是向来有些自卑的舒娘都有些晕乎乎了,舔了舔唇,鼓起勇气道:“若是……若是霜娘不嫌弃我,我愿意试一试!” 就这样,自从舒娘来了他们家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后厨研究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的做法。 明明她是照着云霜的法子把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做出来的,但味道就是比云霜做得更好,这一点,云霜也不得不佩服。 这一天,云霜用两个巨大的食盒装了两大份舒娘做的猪皮冻,和十多份牛奶布丁,打算去县衙获取摆摊的许可。 虽然凭借她现在跟县衙众人的交情,这个许可不过是说一声的事情,但该做的人情还是要做的。 跟在她身后的十五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着的食盒,抿唇笑道:“杨捕快他们吃到舒娘做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定然会很讶异。” 他们定然也没想到,他们现在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竟是比先前的更好吃了! 云霜也叹息道:“对啊,别说他们了,我吃到的时候都震惊,那猪皮冻怎么能那么弹牙!那酱汁的味道怎么能那么鲜香爽口!还有那牛奶布丁,简直就像是一颗奶糖直接在你嘴里化开了,那滋味久久无法散去! 我都觉得我先前做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实在是委屈了那些食材! 有了舒娘的手艺,咱们日后的小摊开起来,定然要更加客如流水了!” 说起自己以后的营生,云霜就忍不住兴致勃勃起来。 十五不由得悄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 她这个新主子,当真是让人参不透,她是李总管亲自选出来给云娘子的,多少知道,云娘子先前从罗家那里得了一大笔赏钱。 更别说,云娘子不管与县衙的人,还是卫所的那些军爷,关系都很不错,甚至连那个高高在上让人敬畏的江总兵,都显而易见地对娘子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若是娘子愿意,钱和权,她几乎是唾手可及。 然而,她偏偏还要亲自去做那些劳心劳力的小买卖,而且听她的说法,她以后是要把小买卖做成大买卖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罗家,跟着罗家众人走南闯北,有能耐的男男女女都见过不少,但在见到娘子时,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初初来到娘子身边时,她其实也对未来担忧过。 但现在,她哪里再有一丝担忧,只怕把她这边的情况跟以前罗家的姐妹一说,她们一个个都要眼红了! 不过,十五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他们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爹,到底是谁?这般厉害的云娘子,可是也有着一段凄惨悲痛的过去? 就在十五有些胡思乱想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男声,“霜娘?当真是你!” 下一息,十五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影闪过,反应过来时,就见一个长相还算秀气的青衣郎君一脸急切地跑到了自家娘子面前,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自家娘子。 原本心情不错的云霜有些讶异,立刻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冷声道:“许六郎,我约了人赶时间,请你让开。” 好不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的许昌永却哪里愿意离开,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离开长胜村的这段时间,霜娘似是比先前丰腴了一些,脸色也好了一些,显得她整个人更为亭亭娇美了。 然而,她可有想过,他待在没有她的村子里,一颗心越发煎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身边的人见了他,都说他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他却只能苦笑。 许昌永越想,看着云霜的眼神不禁越发幽怨,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汇成了一句,“霜娘,你……你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云霜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声道:“很好,劳烦许六郎关心了。” 说完,就想径直越过他往前走。 许昌永一下子急了,跟着她移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道:“霜娘,我……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你?你能不能跟我多说几句话?就几句!我这几天,真的很担心你……” “六郎,你在做什么?!” 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突然惊雷般炸响,却见许昌永身后,一个身材高大、跟许昌永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神韵比许昌永要成熟上许多,也阴厉上许多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身甲胄,腰配军刀,一看就是军中的人,而且品级不低。 云霜记得,许家如今在军中的人是许昌永的大兄——许昌茂,前一阵子他晋升为了百户,许家为此还在村子里摆了好几天的宴席。 许昌茂沉着一张脸,一边走过来一边眯起眼眸,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云霜一眼,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嫌恶之情。 他早就听娘说了,六郎这几年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勾去了心魂,不但一直不愿意娶妻,最近甚至直接在家里说出了要娶这个女人为妻的可笑言论,气得娘都晕过去好几回了。 这回,他难得休沐回家,娘便一再叮嘱他要敲打一下六郎,断不能让他再这般离谱下去了。 看着面前眼神清冷、一双狐狸精般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的女子,许昌茂心里暗呵一声,脸上的嫌恶之色更浓了。 他这几年回家回得少,因此也没见过这女子几面。 但根据仅有的那几面,他明明记得那不过是一个稍有姿色、整天自怨自艾、哭哭啼啼的女人,看着就惹人厌烦。 一段时间没见,她竟是变了许多,还敢不怕死地这样看他了。 不过,她这个样子,确实比以前勾人。 也难怪把六郎这个没出息的,勾得像条狗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能耐 许昌茂冷冷地看了跟在云霜身后一脸不安的十五一眼,轻嗤一声道:“士别三日,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云娘子如今不仅穿上了新衣,竟还有了随身服侍的侍婢,许多大户人家的妾室都没有这待遇,更别说我可没听闻云娘子嫁了人,不知道云娘子最近,是攀上了哪根高枝呐?” 十五脸色猛地一变。 这男人分明在讽刺,他们娘子是靠男人才有了这一切! 而且,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这不是……这不是分明在说娘子连妾室都不是,只是别人养在外头的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吗?! 云霜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许昌茂的敌意,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许大郎,嘴巴放干净一点,你要是对我的事情有兴趣,大可以找人好好打听打听,而不是凭着你这肮脏的思想,随意猜测!” 许昌茂眼眸猛地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身姿单薄的女子。 这女人,竟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好歹是个有品级的军官!别的平头百姓,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云氏!” 许昌茂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字一字道:“你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你竟敢这样跟本百户说话,我随时可以告你一个侮辱将士的罪名!” 大齐重兵,对将士还是很保护的,律法便有规定,普通百姓不得随意侮辱将士。 云霜却半点不惧,冷笑着道:“原来许百户是在以百户的身份在和我说话?我看许百户上来就一副跟我套近乎的样子,还以为许百户是在以长胜村村民的身份在与我攀交情呢。 何况,我哪有侮辱许百户?我明明只是在为自己辩驳,纠正许百户对我的一些不恰当的臆想!” 许昌茂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混账女人!他堂堂百户,用得着跟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套近乎,攀交情?! 他还是小瞧了她,这女人何止变了一点,这张嘴,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他猛地抬起手,牙关紧咬道:“你这该死的女人……” 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许昌永连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焦急道:“大兄,不要!霜娘她……霜娘她不是故意的!何况,你确实误会霜娘了!霜娘这段时间在早市上做了些小买卖,赚了一笔钱,她如今的生活都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你给我滚!没出息的家伙!” 许昌茂额角青筋不停地跳,突然猛地一挥手,就把许昌永狠狠地推到了地上,黑着一张脸厉声道:“我倒不知道在早市上做什么买卖,能短短几天时间就搬离长胜村,过上这般滋润的生活!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样的买卖我也想做做! 你当真是被这女人蒙蔽了双眼!不禁眼瞎了,心也盲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女人短短几天就能有这么一大笔钱,怎么可能是通过正当买卖得来的!她背后对着别的男人是怎么搔首弄姿、卖弄风骚的,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眼见这男人的话越说越难听,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云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正想上前强行打断他的话。 一个雷厉风行的爽朗女声却忽地响起,“军爷这话当真是狭隘了!谁说女人就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赚大钱! 云娘子卖果丹皮的摊子前几乎每天都大排长龙,有些想买的人都不一定买得到,有些人为了买云娘子的果丹皮,甚至一大早就去排队!这些事情,军爷可是都了解过了? 虽然军爷是军中有品级的军官,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爷在没经过证实前就随意散布别人的谣言,放在大齐律法上,可是诽谤!” 云霜一怔,猛地转头,就见到一个身穿暗红色窄袖布裙、头发利落地梳起、看着三四十岁、整个人却依然十分精神的英气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旁。 而在她身后正一脸焦急地跑过来的男人,不是杨元一又是谁! 许昌茂看到那妇人,一双眼睛更可怖了,脸色甚至显出了几分狰狞,“本百户不了解,难道你这女人就了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本百户说的话是诽谤?!” 他堂堂一个百户,今天被云霜那贱人顶撞便算了。 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踩他一脚! 木梨花似是被许昌茂的话逗笑了,嘴角一扯,抬了抬下巴道:“就凭,民妇是云娘子家的常客!几乎天天都去买云娘子家的果丹皮!还把云娘子家的果丹皮介绍给了民妇所有好友! 民妇觉得,比起可能连云娘子卖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军爷,民妇对云娘子的了解还要更深一些!” 其实,硬要说云娘子只凭借在市集上卖了一段时间果丹皮就赚了大钱,多少还是有些牵强的。 但木梨花知晓,那女子本事可大着呢!卖果丹皮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本事。 她有别的赚钱的法子,木梨花一点也不讶异。 只是,云娘子的本事不好随便跟别人说,她也懒得跟这种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说,便是她把云娘子的本事一一列出来,他也只会质疑并嘲讽。 “你!” 许昌茂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木梨花却是突然一脸语重心长道:“说起来,民妇记得江总兵军中的规则向来很严,其中有一条军规便是,不许军中任何一个将士仗着手中的权势欺辱无辜的百姓。 若有人把军爷在大街上这般恶意地揣测一个无辜女子的事跟江总兵说了……啧,这种小事应该也劳烦不到江总兵,就是随便跟一个千户说了,军爷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民妇贸贸然发声,也是担心军爷啊!” 许昌茂原本盛怒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一时间继续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云霜看了那妇人一眼,凉凉地一弯嘴角道:“确实,夏州有江总兵,实在是咱们百姓之福。 否则,百姓便是被人欺负了,怕是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木梨花眼睛一亮,顿时无比欣赏地看向云霜。 她果然没看错人! 这女子是个有血性的! 许昌茂:“!!!” 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这两个女人,好,很好,竟是敢拿江总兵压他是吧! 他会让她们知道,他便是不亲自出面,也多得是法子让她们生不如死! 许昌茂恶狠狠地瞪了云霜和木梨花一眼,猛地一个转身道:“算了,本百户不屑与你们这些刁民计较!六郎,我们走!” 许昌永一脸无措地看了看云霜,又看了看快速走远的自家大兄,一脸犹豫不舍。 却忽地,许昌茂一个转头,用要杀人一般的眼神道:“没出息的家伙,还不快走!” 许昌永身子微颤,巴巴地看着云霜小声道了句“我还会来找你的”,便快速爬了起来,追着许昌茂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这家伙,当真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云霜一脸厌恶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只是,他们两个怎会到县里来? 这时候,她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厮正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不停地朝许昌茂他们那边张望。 那个孩子,她记得是许昌永的小侄子,也是许昌茂的小儿子——许维安。 她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倏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待她多想,身旁就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云娘子,我这几天去早市上买果丹皮都没见到你,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你没事吧?那两个男人可有冒犯到你?” 云霜连忙收了收心思,转向一旁的木梨花,笑了,“我没事。原来,您就是杨捕快的娘,先前我就听县衙里的捕快说,您有来我这边买果丹皮,若早知道您是杨捕快的娘,我就算您便宜一些了。” 这个妇人确实时常来她这里买果丹皮,先前她来买东西的时候,云霜就总觉得她在偷偷摸摸地瞧她。 原来,那不是错觉。 “哟!” 木梨花挑了挑眉,调侃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直接不收我的钱了。” “那可不行。” 云霜很有原则地道:“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便是我想不收您的钱,您也定然不会愿意。” “哈哈哈!” 木梨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着云霜的眼里是满满的喜欢和赞赏,“你这娘子真真是对我的胃口!早知道,我就让元一那个臭小子早早把你介绍给我了!我姓木,你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木姨便是。” “娘!” 一旁的杨元一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无奈地道:“我早说了,云娘子没事,前两天,她才协助我们破了个大案子!你现在满意了吧?满意了就快快回家,我还要去县衙做事!” 见到云霜投过来的困惑眼神,杨元一叹了口气,道:“我娘说,这几天到早市上卖果丹皮的都不是云娘子,她担心云娘子,就非要我带她去云娘子家看看……” 云霜恍然大悟。 难怪她会这么凑巧,在他们家拐出去的这条大街上见到他们。 “啧,你这臭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 木梨花突然没好气地重重拍了拍杨元一的头,道:“云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这县城里无亲无故的,你作为云娘子仅有的几个熟人,自是要多多关心她! 云娘子这么多天不露面,你抽时间去看她一眼怎么了?!若云娘子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也能帮上忙!更别说云娘子帮你们破了这么多大案子,便是云娘子不说,你也要时时问一下她有哪里需要帮忙!” 杨元一张了张嘴,却莫名觉得,娘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们为云娘子做的实在太不够了!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们母子俩,道:“木姨,杨捕快已是帮了我许多了,我能这么顺利搬到县城里来,也是多亏了他……” “这点小事是他应该做的!” 木梨花立刻轻哼一声,道:“霜娘……我就唤你霜娘,可好? 这臭小子天天说,跟着你查案,他学到了许多东西,按我的说法,你这么卖力地帮县衙查案,县衙该付你银子才对! 不过,方才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那个百户可不是好惹的,虽然江总兵治下严明,他应该不敢明着做什么,但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要暗地里对付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实在太简单了。” 木梨花说着,眉头紧皱,一脸由衷的担心。 说实话,虽然她的性子向来火爆直接,但也是不敢随意惹这些有点权势的小人的。 方才,若不是她看到霜娘已是和那个男人撕破脸了,也不会上来帮霜娘一起对付他。 杨元一也一脸担忧道:“对啊,云娘子,虽然他只是一个百户,但百户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军官,他若真的想对付你,只怕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我看他方才离开时的眼神,没有一点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大齐重武,武将的品级普遍比文官高。 便是丁县令,也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 以至于,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在大齐,也已是一个可以横着走的存在了。 一旁的十五也眉头微皱。 虽然娘子跟江总兵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明面上,到底还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就像杨捕快他们说的,若那厮来阴的,就怕江总兵也没法及时来为他们娘子解围啊! 而那男人目前什么也没干,若娘子只是因为心里的怀疑就求助江总兵,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云霜看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便是我不招惹他,那厮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之间的症结,在许昌永身上。 只要那家伙一天不对她放手,许家人便一天不会放过她。 便是她其实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打从心底里觉得,是她把许昌永变成如今这模样的。 云霜也很是头疼,明明原主就没跟许昌永说过几句话,在她来到这个身体后,对他更是冷言冷语,他却反而像个受虐狂一般,粘她粘得越发起劲了。 瞧那眼神,甚至比看着原主时还要热切。 她简单地跟杨元一和木梨花说了一下她跟许家的恩怨,木梨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老子的,这叫心悦一个女子?!这是迫不及待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明知道这世道对女子苛刻,明知道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引来风言风语,却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这不叫心悦,这叫自私!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彰显自己所谓的深情!” 虽然杨元一很认同自家老娘说的每一个字,但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看了云霜一眼。 也不知道自家老娘这泼赖的性子会不会吓到云娘子。 一想到那狗男人在离开前,还说会再次回来找云霜,木梨花就恶心得反胃。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亮,看向云霜道:“霜娘,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让你尽快摆脱那家子奇葩,你可愿意听一听?” 第一百一十章 对云娘子的关心 云霜微微扬眉,看着木梨花掩不住兴奋的表情,也不禁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法子?” “这狗男人这般缠着你,不就是因为你现在是独自一人,没有婚嫁嘛!” 木梨花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道:“你就让他觉得,你已是打算成亲了,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不就可以了?” 云霜:“……” 她还以为她会有什么靠谱的点子呢。 她清了清喉咙,道:“木姨,不是我不认同您的法子,但……我现在暂时没有婚嫁的想法,也不想外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她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处境已是够艰难了。 木梨花的眼眸却是一闪,脸上的神情更兴奋了。 现在暂时没有,就代表以后会有喽? 经过她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对霜娘那叫一百二十个满意,霜娘那两个孩子先前跟着霜娘去摆摊,她也见过,都是十分乖巧可爱的。 一想到若霜娘嫁进他们家,她立刻就有两个可爱又活泼的孙子孙女玩……咳咳,疼爱,她就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而且,难得自家那倔驴一般的臭小子对霜娘一点也不排斥,甚至十分有好感! 他天天嚷嚷着在超越他老爹前都不娶媳妇,这些年就真的没给任何一个女子正眼,可要愁坏木梨花了。 木梨花当初就是被自家男人的一身正气和高强武艺折服,死活要嫁给他的,哪里不知道,自家这个臭小子想超越他老爹,还早十年! 但也不能就真的放任他一直不娶媳妇了。 他不娶媳妇,她还想抱孙子呢! 木梨花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连忙开口道:“我自是知晓你的难处,但瞧方才那狗男人的样子,他可不是会轻易罢休的人,你也不想一直被他这般纠缠吧? 何况,我也不是真的让你嫁人,你可以找一个靠谱的人,假装跟他谈婚论嫁,等把那狗男人赶跑了,再做打算嘛! 这般靠谱的人选,现在就有一个……” 木梨花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身旁一脸懵的杨元一推了出去,笑眯眯道:“你瞧我家这个傻小子怎么样?这件事你不用广而告之,只需要我家这个傻小子配合你,在那个狗男人面前演几出戏。 便是后面真的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有我在后头坐镇呢!我们老杨家在山阳县扎根了这么多年,权势财富是没有多少,但这附近的地头蛇都认识,我保证不会让那些风言风语传出太远! 等事情解决了,你就说,是你看不上我家这个臭小子,不愿意嫁给他,不就结了!” 杨元一:“……” 这真的是他亲娘吗?! 他怎么有种,要被自家亲娘卖了的感觉?! 云霜也听得一脸好笑,不过,脑子终是忍不住活泛了起来。 木姨说得对,这样一直放任许昌永不管也不是法子。 若杨元一愿意,她让他配合她演几出戏,先把许昌永赶走,确实是个好法子。 许昌永的嘴巴应该不会那么碎,到处跟别人说她和杨元一的事情。 而许家的人?他们本就看不上她,巴不得她离许昌永远远的,自是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真的要成亲,要跟谁成亲。 木梨花多精的人,立刻看出了云霜的动摇,笑着道:“若霜娘没有异议,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下回,那狗男人再来找你,你就来找我家这个臭小子!这臭小子常常说很敬佩你,定然也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杨元一这才从亲娘轻而易举就把他卖了的幽怨中回神,点了点头道:“对!云娘子,你下次直接找我便是!” 虽然对自家老娘的行为很无语。 但他确实是很乐意帮云娘子忙的。 就像娘说的,他们先前,对云娘子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云霜扬了扬唇,终是没有拒绝,道:“那我就先谢过木姨和杨捕快了。” 见云霜点头了,木梨花那叫一个激动。 为了不吓跑自己看上的未来儿媳妇,她轻咳一声,压下了直接把人拉回家里的冲动,看了看云霜手上那个巨大的食盒道:“对了,你们拿着这两个食盒是打算去哪里? 我看那两个食盒挺重的,我家这个臭小子刚好有空,就让他帮你们提一下东西。” 杨元一:“……” 他明明说了一百遍,他还要回县衙做事…… 云霜忍不住笑了,“说来也巧,我和十五拿了些小吃食,正打算拿去给县衙的各位吃。 我想过一段时间,在市集上支一个小摊,正打算去问丁县令要个许可。” 杨元一和木梨花顿时都怔了怔。 木梨花连忙道:“霜娘,你要支一个小摊?这么说,你要卖新的吃食了?” 只卖果丹皮的话,完全不需要特意支一个小摊。 云霜笑着点了点头,“我打算以后多做几样小吃食拿去卖,这食盒里的,便是我到时候打算卖的其中两样小吃食……” “哈哈,我还在想霜娘什么时候会卖新的吃食呢!” 木梨花拍了拍手,道:“这两个小吃食是什么?离你的小摊支起来,还要一段时间吧?要不我先替你在街坊领居间宣传宣传?方才我可没有吹牛,先前我确实发动了身边所有人去买你的果丹皮!” 这个云霜是知道的。 木梨花每次过来,身边总会带几个新的人。 甚至很多人来买她的果丹皮时,都会说,是木大娘介绍他们来的。 木梨花这话可真真是说到了云霜的心坎上。 她的眼角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霎时也浓郁了许多,道:“木姨愿意替我宣传,我自是感激不尽!我一会儿就让十五回家再拿一份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给木姨。” 两人一下子便成了忘年交,凑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云霜未来的这个小摊。 要不是杨元一暗搓搓地提醒她们,时候不早了,木梨花还不愿意结束这场谈话。 最后,她依依不舍地道:“霜娘,你有空记得来我们家吃饭啊,我真是许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般谈得来的女子了。 那个什么许百户,你一定要当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多留几个心眼。” 木梨花越说越是放心不下,简直都想让云霜这几天暂时搬来他们家住了。 说起许昌茂,云霜的脸色也沉了几分,点头道:“我知晓的。” 虽说她已是决定采纳木梨花的建议,暂时借用杨元一把许昌永赶走。 但那也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事情。 在那之前,比起许昌永,更危险的人,是许昌茂。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疯狗的主人 和木梨花告别后,云霜便和杨元一去了县衙,把带去的小吃食分给了他们,顺利拿到了摆摊的许可文凭。 回到家后,犹豫了许久的十五终是忍不住道:“娘子,你……你为何不直接让江总兵帮你?” 如果只是暂时做戏赶走那个没脸没皮的男人,江总兵一样可以。 威力也更大啊! 云霜微愣。 说实话,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她完全没想过要劳烦江啸。 杀鸡焉用牛刀。 何况,江啸的身份太特殊了,若她和杨元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还有自信把它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一旦,跟她传出风言风语的是江啸,事情只怕就要失控了。 她暂时,还不想把自己和两个孩子放在一个这般引人注目的位置上。 她只是含糊地道:“我跟江总兵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你去把方正叫过来。” 这种事不需要劳烦他。 但别的事,还是要劳烦一下他的。 十五顿时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从小就被人教导,作为侍婢不能过多插手主子的事情。 更何况,娘子跟江总兵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复杂。 十五至今都不知道,江总兵对娘子是不是认真的,但她也不在乎,毕竟很明显,在这段感情里,处于下风的可不是他们娘子! 更甚者,她能看出来,这段感情,很多时候都是由他们娘子主导的。 若是旁的人知道这件事,定然又要批判他们娘子一番,说她不矜持、不洁身自爱什么的。 十五却只觉得是那些人眼光狭隘,她出自商贾之家,向来利字当头,一件事该不该做,只取决于它对自己有没有利。 江总兵是什么人物?若是能有他的庇护,娘子别说在山阳县了,便是在整个夏州都能横着走! 这样的人物,谁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经营跟他的关系?更别说,别人想经营都没这个机会。 当然,虽然娘子不用靠着江总兵吃饭,她也是希望娘子跟江总兵能有一个好结果的,只是,这可能性太低了。 在出身上,娘子确实差了一些,像江总兵这样的大人物,鲜少会不在意自己夫人的出身。 而以娘子的性子,应是不屑于当别人的妾室或外室的。 幸好,听娘子的说法,她也没有对江总兵抱有太大期望。 十五自觉悟了娘子的想法,连忙行了个礼道:“奴婢失言了,还望娘子不要介意。 奴婢这就去找方正。” 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云霜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 这两个侍婢终究是半路来到她身边的,她能看出她们性子不坏,甚至一颗心算是赤城,但她们之间的相处,还是需要一些磨合。 罢了,也急不来,何况她这边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方正到了后,云霜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他道:“你拿着这个令牌,去城外的卫所,跟门口的守卫说,你是我派来的,有事找江总兵。 若江总兵不在,你找严副将者吴副将也行。” 做戏可以不找江啸,但他自己的人,他总得要管好。 她可从没想过,要自己一个人跟许昌茂硬碰硬。 疯狗跑出来乱咬人,自是要找疯狗的主人。 方正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信了。 他这一去,就去了一下午,一直到了晚上才回来,道:“娘子,小人去到卫所的时候,那里的将士说,江总兵从昨天开始就去边境巡视了,大概要去两到三天,这回他还带上了严副将和吴副将。” 云霜微愣,眉心一下子皱起,“所以,你什么人都没见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巧,他们偏偏这时候都出去了? “也不是,门口的守卫见到小人手上的令牌,把小人带到了一个姓沈的军师面前,说江总兵不在的时候,一应事务都由沈军师负责。” 方正有些不安地道:“小人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娘子的事告诉这个沈军师,但又担心,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个许百户当真对娘子做出什么来,就麻烦了。 最后,小人还是把娘子交代小人的事情说了……” 沈军师? 云霜对这个沈军师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江啸既然能把整个卫所的事务都交给他,说明他定然是江啸很信任的人。 在江啸他们都不在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云霜于是扬了扬唇,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只是,她终究是不敢完全信任这个沈军师,接下来的日子,她都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很快,二十六号就到了。 云霜一大早就起了来,给两个孩子穿上了给他们买的新衣,把他们打扮得精神爽利的。 在换衣服的时候,云伊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一脸期盼道:“娘,总兵叔叔不是说今天会来看我和阿兄吗?他什么时候来呀?” 这些天,这小家伙几乎每天都要问她一遍,总兵叔叔那天什么时候会来? 云霜哪里知道江啸会什么时候来?反正,她已是跟他说了,这两个孩子的入学考验会在巳时正(早上十点)准时开始。 他当时,只说了一句,他会尽早赶过来。 但会有多早,他可没说。 只是,如今都快到巳时了,她还没见到那男人的影子。 云霜相信江啸不会失约,只是,那天他回去卫所后,城外的警报就连续响了两次,方正先前去卫所的时候,又说他去边境巡视了。 他这段时间,应是很忙。 看着两个小家伙满含期盼的眼睛,云霜也只能微微一笑,道:“总兵叔叔很忙,花婶婶先前也时常跟你们说,总兵叔叔要在外面打坏人保护我们对不对? 但总兵叔叔答应了今天会来看你们,便一定不会失约的,你和阿兄好好参加考验,说不准参加完考验出来,就能见到总兵叔叔了。” 两个孩子都有些失落,但听到云霜最后一句话,还是打起了精神,握了握小拳头道:“好,我们会努力的!” 云霜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带着他们吃过早饭,便往陈夫子的私塾去了。 如今虽然还没到巳时正,那里却已是站满了带着孩子来参加入学考验的父母。 离私塾还有一段距离呢,云霜就眸色一闪。 只见人群中,分明站着她前几天才见过的许维安。 而正站在许维安旁边一脸阴狠地看着她的,正是这两天似乎毫无动静的许昌茂,以及见到她后立刻一脸惊喜的许昌永! 她果然没猜错,这两人会到县城里来,是打算带许维安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自上峰的敲打 很多父母都十分看重这次的入学考验,为了让孩子提前适应这里的环境和氛围,他们往往会提前几天带孩子住到县城里来。 幸好她这几天已是对两个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若是在入学考验上见到了许维安,便离他远远的,千万不能跟他起任何冲突。 只是,许维安先前在长胜村时就是一个村霸,经常联合黄村长家的几个小孙子欺负云伊和云尹,尤其是云尹。 见到许维安,云尹立刻龇了龇牙,云霜仿佛能看到,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一只遇到了危险的小兽。 她已是很久没见过云尹这个样子了。 云霜眉头微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尹儿,别忘了娘先前跟你说的,今天最重要的,是你和伊儿的入学考验。” 云尹身子僵了僵,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咬着唇点了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巳时正一到,私塾的大门便被两个身穿浅蓝色袍服的年轻学子从里面推了开来,其中一个学子走前一步,淡声道:“请各个要参加考验的童子站到我面前,排成一排,我会带你们到陈夫子处。 其他人,请在外头等候,切莫喧嚣。” 这个流程因为是在外头进行的,用心的家长早就打听出来了,也都帮自己家的孩子特训了。 因此,大部分孩子都很是井然有序地上前排队,不争也不抢。 云尹谨记云霜跟他说的话,看到许维安排在了前面第三个,特意拉着妹妹等了一会儿,等队伍比较长了才走上去。 仅有的几个显然不太清楚这个流程的孩子都一脸懵,见所有人都去排队了,生怕吃了亏一般跑上去就往队伍最前面挤,有两个孩子甚至因为一个位置起了争执,差点大打出手。 方才没有上前说话的那个蓝袍学子微微皱了皱眉,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低头写着什么。 那些出了岔子的孩童的父母顿时都一脸绝望,低声喃喃着“完了完了……” 云霜莫名地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能打探到的情报仅限于这些孩子进私塾之前。 进了里面后,就只能靠云伊和云尹随机应变了。 孩子们都排好队后,其中一个蓝袍学子清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便带着他们一声不响地走进了私塾里,轻轻关上了大门。 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私塾门外,顿时只剩下一众或期待或紧张或不安的父母。 十五这时候,走上前在云霜耳边低声道:“娘子,可要暂时回府里休息?奴婢在这里等着便是。” 一边说,一边眉头微皱地看了看从方才起就一直盯着他们娘子的许昌永和许昌茂。 真真是冤家路窄! 他们的府邸跟这个私塾同在向阳街上,云霜只需几步路就能回家。 但她瞥了许家兄弟一眼,淡声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她不由得庆幸,他们家在向阳街的某条小巷子里,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不至于被那两个男人看到她是从向阳街的院子里出来的。 她断不能让这两个家伙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不过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许昌永却已是无比激动,霜娘方才看他了!她竟主动看他了!心里一时飘飘然,就想走过去。 许昌茂简直没眼看,狠狠一咬牙道:“许昌永,你敢过去一步试试!看我回去后不打断你的腿!” 他这回会带六郎来县里,除了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维安,还因为娘给他安排了几个县里的娘子,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带六郎去相看相看。 却谁料,刚来到县里,这兔崽子的一颗心便都挂在了那个泼妇身上!哪里再能看进其他女子! 许昌永闻言,身子微颤,有些胆怯地看了自家大兄一眼。 他知道,这种事,他大兄是真的能做出来。 见他老实了,许昌茂才冷哼一声,眼神阴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那天在街上见过这个泼妇后,他所在的千户所的陶千户就突然把他叫了过去,脸色难看地问他是不是在县里跟百姓起了冲突。 还说,孙千户特意过来了一趟,跟他说这件事,让他赶紧敲打敲打他。 总兵可最反感军中的将士仗势欺人,若这件事传到总兵耳朵里,别说许昌茂这小子了,他高低也得脱一层皮! 虽然同样是千户,但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有高低之分的。 像孙立胜、蒋兵、尤许他们几个千户,是一直跟着总兵升上来的,虽然总兵明面上对每个千户的态度都差不多,但心里头还是会有亲疏之分。 发现是孙立胜亲自来跟他说这件事,陶千户吓得心都要停了,跟他说话的语气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许昌茂连忙指天发誓,说这只是误会,总兵可就在山阳县,便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总兵的眼皮子底下犯总兵的大忌。 幸好他时常在陶千户面前讨好卖乖,陶千户对他还是信任的,只是训斥了他几句,让他连会让别人误会的事都不要做,就放过他了。 许昌茂越想,心里越恨,咬得后槽牙都在咯咯作响。 那天,帮着那个贱人一起对付他的泼妇,他后来想起来了,那是先前县衙的杨捕头的夫人! 杨捕头和他夫人是山阳县出了名的神仙眷侣,杨捕头还在县衙做事时,他夫人便时常跟着他一起去办案,许昌茂也见过她几回。 难怪他们有能耐向孙千户他们打小报告,杨捕头的夫人认识几个千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杨捕头的夫人能帮这贱人一回,难道还能回回都帮她? 看六郎这没出息的样子,这贱人迟早会成为他们许家的心腹大患! 他得尽快想办法,让这贱人知晓一下厉害! 许昌茂想到这里,眼里悄然闪过一丝阴霾。 就在这时,私塾的大门突然啪的一声,再次被打开。 外头众人皆是一怔。 离那群孩子进去,只过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难道这么快就有人参加完考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总兵叔叔会不会不喜欢他们? 云霜也连忙看了过去,顿时微微一怔。 只见开门的,是方才出来带那群孩子进去的其中一个蓝袍学子! 而他此时,正领着五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走了出来,脸上是无比沉肃的表情。 其中两个孩子,正是云伊和云尹! 剩下的三个孩子,有两个是方才在门口差点打了起来的孩子,另外一个,则是许维安! 云霜连忙小跑了上去,细细地看了看两个孩子,沉声道:“怎么回事?考验结束了吗?” 紧跟在云霜身后的几个父母也紧张地看向那蓝袍学子。 “自是没有结束的,只是,这几个孩子在等待陈夫子接见期间,发生了冲突,甚至大打出手。” 蓝袍学子冷声道:“方才进去后,我们便与他们说了我们私塾的规矩,私塾里头禁止一切争吵以及斗殴。 方才进私塾前便算了,进了私塾,听了我们说的规矩后,还打架斗殴的,陈夫子规定,立即取消他们的入学考验资格。” 云霜方才便已是留意到,云尹身上的新衣服变得脏兮兮的,脸上和手上都挂了好几处彩,云伊虽然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却也乱了。 许维安那边的情况,没有比云尹好到哪里去。 此时许维安正恶狠狠地瞪着云尹,突然带着哭腔大骂道:“都怪这两个不要脸的野种!他们凭什么来参加入学考验!我才不要跟这两个野种一起念书!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听到他这些污言秽语,那蓝袍学子眉头紧皱,脸上忍不住现出几分嫌恶。 许昌茂和许昌永也霎时脸色大变。 许昌永连忙冲上前,捂住了许维安的嘴。 许昌茂则是走到那蓝袍学子面前,脸色冷沉道:“这位小郎君,这只是误会,我儿平日里最是矩步方行,克己守礼。 那两个孩子,先前跟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他们自小没有亲爹教养,最是野蛮无礼,时常冲撞我儿,我儿见了他们,才会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许郎君莫不是以为,整个长胜村只有我们母子仨吧?!到底是谁野蛮无礼,时常无故冲撞别人,只要去长胜村多问几个人便能知道! 这里可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容不得许郎君这般污蔑我两个孩儿!” 许昌茂脸色微僵,忍不住转头朝云霜厉喝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送自己的孩子来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了。 然而,前面几个孩子都没有通过考验。 陈夫子这边的入学考验,年纪越大的孩子,便越难。 如今家里还有可能通过陈夫子的考验的,只有维安了。 对于维安,他寄予了巨大的期盼,今天甚至专程向卫所请了一天的假,陪着他来参加考验。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选了,他哪里甘心! 云霜扯了扯嘴角,冷声道:“该闭嘴的人,应该是许郎君吧?”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诋毁她的孩子。 她若一声不吭,怎配做他们的娘?! “你!” 许昌茂猛地握了握拳,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朝这贱人挥拳。 蓝袍学子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只沉声道:“这是陈夫子的规定,我们也不过是按规定办事。 各位请回。” 说完,后退一步,便毫不留情地再次把私塾的大门关上。 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许昌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突然猛地转向云霜。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云尹就跑到了云霜面前,张开手臂,眼睛含泪地大声道:“不许你欺负娘!” 云伊也连忙跑了过来,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勇敢地站在了云霜面前。 许昌茂气得心肝脾肺都要炸了。 打女人就算了,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孩子,他的脸要往哪里搁?! 到时候陶千户便不是来敲打他,而是直接对他军法处置了! 他狠狠咬了咬牙,红着一双眼点头道:“好,很好,你们都给我等着!” 说完,猛地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自家大兄这般生气的模样,许昌永还是第一回见。 顿时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快速地看了云霜一眼,便拉上许维安跟了上去。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了,才低头看向两个孩子。 他们此时都低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她,哪里还有方才挡在她面前时的霸气模样。 她看了他们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一手牵起一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处,蹲下身子,看着拼命想用脸上的倔强掩盖自己的愧疚和委屈的两个孩子,温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可愿意跟娘说说?” 云伊和云尹都是一愣,万万没想到,娘不但没有生气,还这般温柔地问他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云伊忍不住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云霜,抽抽噎噎道:“娘,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阿兄跟人打架了……” “娘,不是的,不是伊儿的错!” 云尹连忙道:“是……是我没有听娘的话……” 云霜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们,把云伊板正了,一脸严肃道:“娘相信,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在进去之前,你们答应了娘不会轻易跟别人起冲突,娘就相信你们不会做没有分寸的事。 尹儿会跟许维安打架,定然是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云尹微微一怔,脸上的委屈之色不禁更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音道:“我有听娘的话,拉着伊儿远离许维安,我们不想搭理他的。 但……但……伊儿去茅房的时候,他悄悄跟在了伊儿后面,抓了只毛毛虫往伊儿身上丢,说……说我们没有资格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还要打伊儿。 我很生气,忍不住就打了他……”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一脸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是不是又给娘带来了麻烦?” 云霜心头微微一刺,道:“傻孩子,虽然娘时常跟你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别人已是欺辱到我们头上来,不给我们退路了,自是要立即反击。 作为阿兄,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妹妹,娘为你感到骄傲。 只是下次,你可以用更好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也怪娘,这些事还没有教你们。” 云伊和云尹的眼睛顿时更红了。 云尹咬了咬下唇道:“娘……是不是……是不是陈夫子不会收我们做学生了?” 云伊扁着小嘴,无比凄凉地道:“我们是不是不能去念书识字,不能成为像勿以那样的乖娃娃了?” 她之前还说,不会让总兵叔叔失望的。 若是总兵叔叔知道他们没有考上,会不会以为他们是坏孩子,就不喜欢他们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姗姗来迟的男人 云霜忍不住好笑地擦了擦云伊脸上的泪水,道:“小傻子,就算你们没法进这个私塾,娘也能给你们找其他夫子,你们怎么可能会没有机会念书识字?” “可是,所有人都说,陈夫子是最最厉害的夫子。” 云伊吸了吸鼻子道:“娘,明明是许维安先欺负我和阿兄的,我和阿兄一点也不想打架,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和阿兄是跟许维安一样的坏孩子呢? 定是他们误会我们了,娘,我想跟陈夫子说,我……我和阿兄不是一个坏孩子……” 除了他们落选这件事,同样给予他们重大打击的,还有私塾里的人看着她和阿兄的眼神。 就仿佛,他们是那种经常跟别人打架的坏孩子。 可是,他们明明不是。 云霜微微挑眉。 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少遭受别人的轻视和白眼,但以前的他们懵懵懂懂,虽然下意识地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但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大伤害。 特别是云伊这个小丫头。 但他们现在,慢慢开始在乎别人的视线了,也开始明白,他们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人,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是不对的。 这是个好现象,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只有自己先把自己当一回事,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她嘴角微扬,道:“好,娘带你们去跟陈夫子解释,就算我们不做陈夫子的学生了,也要让他知道,伊儿和尹儿不是会随便跟别人打架的坏孩子。” 两个孩子这才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霜于是,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私塾门前,打算在这里等等,看陈夫子会不会出来。 她先前打听回来的情报里说,入学考验当天,陈夫子偶尔会出来,跟一些孩子的父母沟通。 这种事,讲求的就是一股气,自是越早让这两个孩子把他们的心里话跟陈夫子说了,越好。 这期间,不断地有孩子被送出来,光看他们的神情,便能知道他们是落选了还是录取了。 云霜在心里暗暗数了数,发现这入学考验当真是严格,十个孩子里头,最多只有一两个孩子被录取。 大部分孩子都是哭哭啼啼地被送出来的。 然而,陈夫子一直没有出来。 一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出来了,私塾外头只剩下他们三人了,云伊才一脸失落地道:“娘,我们是不是见不到陈夫子了?” 这样,陈夫子是不是就会一直以为,他们是坏孩子了? 云尹也抿了抿嘴角。 云霜看向他们,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心头微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转头。 就见路的尽头,一人一马正朝着他们这边快速奔来,那身黑衣以及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让云霜无比熟悉。 是姗姗来迟的江啸。 只见他目标明确,一直跑到了他们面前,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明明他一头黑发依然竖得整整齐齐,那身黑色袍服依然利落而服帖,云霜就是莫名地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风尘仆仆来。 他看着有些呆在了原地的母子仨,眉头微皱,大步走过来道:“抱歉,我来迟了,两个孩子的考验结束了吗?” 云霜先前跟他说过,他过来的话,就直接到她家里头。 但如今私塾外头已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去哪里都没差了。 云霜有些不知道如何跟他说明如今的情况,顿了顿,问出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江总兵怎么只有一个人?” “这几天边境有些异动,我今天早上才结束了边境的巡视赶回来,一回到军营就赶了过来,没带其他人。”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向云霜身旁的两个孩子,眉微扬。 却见他们一改先前喜欢粘着他的模样,躲在云霜身后,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 江啸沉声道:“他们怎么了?” 云霜也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今天的入学考验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个孩子落选了,他们应该是不好意思看你。” 江啸微愣,静默片刻,突然单膝下跪,看着他们道:“不过是一次落选,不是什么大事,一次不行,还可以再试一次,进不了这家私塾,就去别的私塾,为何不好意思看我?” 云伊猛地抬起小脑袋,眼睛红红地道:“可是……可是,我和阿兄为了今天的入学考验,真的很努力很努力……” 云尹也默默地抬起了头,低低地道:“我们真的还可以再试一次吗?” 云霜眉头微蹙。 再试一次什么的,几乎不可能。 这个陈夫子十分有原则,只要是入学考验失败了一次的学生,便基本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 也能理解,毕竟以陈夫子的名声,想拜入他名下的学生太多了,而私塾能招收的学生有限,若不把规矩定得严一些,每个月来参加入学考验的学生都能挤满这条街。 她正想着怎么委婉地劝说两个孩子不要对这个私塾那么有执念,江啸就突然点了点头,道:“可以。” 云霜微愣,就见江啸站了起来,竟是径直地朝私塾的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下一息,随着“吱呀”一声声响,私塾的大门竟是被从里头推开了。 一个穿着青灰色直裰、两鬓已是发白、周身环绕着一股书卷气的老者在两个蓝袍学子的跟随下,缓缓走了出来,刚好和江啸打了个照面。 他整个人顿了顿,嘴微张,似乎很是讶异,回过神来后,连忙走上前,道:“威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来之前怎么不先遣人跟老夫说一声?” 江啸却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跟老者行了个礼,道:“威廷见过陈先生。威廷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提前告知先生,不知道可有叨扰先生?” “哎呀,老夫可不敢让堂堂总兵给老夫行此大礼啊!” 陈夫子快步走上前,亲手扶起了江啸,乐呵呵地道:“说起来,老夫已是很久没见过你了,最近城外警报频繁,你应是很忙吧?今儿怎么有空来老夫这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一旁看得有些呆的云霜眨了眨眼。 她原本以为,江啸是要以夏州总兵的名头当说客,让陈夫子多给他们一次机会。 却没想到,江啸竟是一副跟陈夫子很是熟悉的样子! 江啸淡声道:“是有些忙碌,实不相瞒,我今儿过来不是为了探望先生,听闻今日是先生的私塾招生收徒的日子,其中有两个孩子,我比较在意。” 陈夫子微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站在江啸身后的云霜,以及跟在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不由得讶异道:“你说在意的孩子,莫非是这两个孩子,他们不会是你的……” 威廷竟然说有两个在意的孩子,简直是陈夫子这一年来听过的最让他震惊的事情。 自从江侯爷和尤夫人相继去世后,威廷就向来孑然一身,能出现在他嘴里的人本来就少,更别说是他亲口承认在意的人了! 江啸静默片刻,沉声道:“不是。只是,陈夫子先前与我说,你收徒只看一个学子是否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个人只有心正了,以后做事才不会行差踏错,不会成为危害百姓的存在。 这样的人,才是你觉得有资格识得学问的人。 我了解这两个孩子,我认为他们完全符合陈先生的要求,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却是落选了?” 陈夫子有些讶异地看着一旁的江啸。 要不是他笃定他没有娶妻生子,都要以为,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女了。 只是,能让威廷这般向他求情的人,即便不是他的亲生儿女,也定然关系不菲。 他正了正脸色,看向云霜和那两个孩子,道:“其实,老夫这回出来,正是要找这两个孩子。 方才这几个孩子的事,蓝迎已是与老夫说了,虽然这两个孩子确实违背了我们私塾的规矩,但蓝迎与老夫说,最先挑起争端的,是那个姓许的孩子。 而且,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娘一直等在私塾外头,应是有什么话想说。” 云霜微愣,看向站在陈夫子左后方的蓝袍学子。 那正是送云伊云尹他们出来的那个少年。 察觉到云霜的视线,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神。 云霜走前两步,朝陈夫子行了个礼,道:“久仰陈夫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陈夫子,是妾的荣幸。 妾带着两个孩子等在这里,确实是有话要与陈夫子说。 今日在私塾里发生的那件事,不是妾的两个孩子挑起的,他们不过是自保。 律法上因为自卫伤到别人,尚能容情,为何在读圣贤书的地方,却就要这般蛮不讲理地一视同仁? 这是妾不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地方。” 云霜说着,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陈夫子。 陈夫子微愣,不禁暗暗感慨。 这女子的那张嘴,可真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把最紧要的点说了出来,让人无法反驳之余,也不会觉得她太强词夺理。 毕竟,她没有说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是完全无辜的,只是觉得,他应该对他们“容情”。 那些蛮不讲理的父母,陈夫子见多了。 若这女子上来就喊冤,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被别人所害,他们一点错都没有,陈夫子可能立刻掉头就走了。 他看了看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两个孩子,故意板着一张脸道:“你们可是也这么觉得?” 云伊云尹哪里懂什么自卫伤人、律法容情,闻言,云尹只抿了抿唇,道:“陈夫子,我知晓我们做错了,但娘说,别人欺辱到我们头上的时候,是要立即反击的,只是……我不应该打人,可以用更好的法子反击。” 看着这小娃娃少年老成的样子,陈夫子不禁有些乐了,“例如呢?” “例如……例如……” 云尹懵了,娘还没有教他们,可以用什么法子反击。 忽地,他看了看一旁的江啸,灵机一动,道:“去告诉总兵叔叔,这里有坏人,让总兵叔叔来抓坏人!” 先前,他们在市集上遇到坏人的时候,伊儿就是这样做的。 陈夫子怔了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撸了撸胡须,调侃地看向一旁的江啸,“威廷,老夫以前只听说过,夏州的父母拿你的事迹当睡前故事吓唬那些小娃娃,可没有听说过,你也有这般得小娃娃心的时候啊。” 江啸也忍不住微微牵了牵嘴角,看了云尹一眼,道:“我觉得,这孩子并没有说错。 兵法有言,借力者明,在自身力量不足之时,懂得借力打力,才是明智的做法。” “哈哈,那这孩子确实聪慧,晓得要借,便要借一个最超群绝伦的力。” 陈夫子又调侃了朝江啸眨了眨眼,才看向云伊,这会儿,他的脸色已是和善了许多,“那你呢?也跟你阿兄是一样的想法吗?” 云伊这小丫头最是会察言观色,看到陈夫子脸上的笑容,她心里头的紧张立刻就没了,道:“我……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问问陈夫子。 所有人都说,陈夫子是这里最最厉害的夫子,不管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你。 方才,那个许维安拿虫子吓我,打我,还骂我,说我和阿兄没资格来参加入学考验。 我当时很生气,很伤心,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是夫子,你会怎么做呢?” 陈夫子一怔,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把问题抛回来了给他! 他又忍不住哈哈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云伊的小脑袋,一张脸已是盈满了笑容,“这小丫头真真是敏而好学。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有些做法,是愚者才会做的,有些做法,是小人才会做的,有些做法,是智者才会做的。 方才你阿兄说的借力打力,便是智者会用的法子。 我们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为的就是成为一个知荣辱廉耻的智者,这些事情,老夫以后会慢慢教导你们。” 云伊云尹都是一愣,云伊已是忍不住激动道:“陈夫子,你的意思是,我和阿兄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陈夫子笑眯眯地道:“没错,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下个月一号正式入学。 若老夫还不点头,只怕你们总兵叔叔又要为你们鸣不平了。 你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吧?你送报名入学考验的帖子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两根狗尾巴草,可是有什么寓意?” 不得不说,这两根狗尾巴草勾起了他的兴致。 这也是他决定出来,亲自见见这两个孩子的原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云霜抿唇笑了笑,道:“狗尾巴草是最常见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就仿佛路边的杂草一般,虽然看着不起眼,力量弱小,却最是坚韧不拔。 我相信,终有一天。陈夫子会为收了这两个孩子为徒感到骄傲。” 云霜这么说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笃定。 陈夫子一怔,突然却是想到了,方才威廷说,这两个孩子理应完全符合他的要求时的神态。 这两人,简直跟他先前接触过的那些孩子的父母,一模一样……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瞥了江啸一眼,撸了撸胡须,意有所指道:“确实,这两个孩子给了老夫许多惊喜。” 他说着,转向江啸,笑着道:“威廷,难得你过来了,可有时间陪老夫喝杯茶。” 江啸却道:“我晚些还要回卫所,这杯茶,留着下回我正式拜访陈先生时再喝吧。” “那也好,你可别忘了你这话。 不过,有这两个小家伙在,也不怕你忘了老夫。” 说完,哈哈一笑,便转身回私塾了。 云伊已是忍不住扑到了江啸腿边,握着江啸的手,仰头一脸兴奋道:“总兵叔叔,你看到了吗?我和阿兄通过考验了!我和阿兄是不是很棒!” 江啸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小手,道:“确实很棒。” 两个孩子顺利入学,云霜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笑着看向江啸道:“江总兵可用过午膳了?不嫌弃的话,来我们家吃个午膳吧?” 江啸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 云霜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的精神不是太好,眉眼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疲累。 方才面对陈夫子时,他应是特意藏起了脸上的疲累,一般人轻易察觉不到。 她不禁眉心微锁,“江总兵很累?” 江啸静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有点,这两天巡视边境,为了赶进度,几乎没怎么睡。” 昨晚回卫所的路上,又发现了一队鬼鬼祟祟的金蒙国士兵,他亲自带队把他们抓捕回营,审讯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才耽误了回卫所的时间。 想到边境的事务,江啸的眸色悄然沉了沉。 最近,金蒙国那边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然而江啸对付了金蒙国那群鞑子那么多年,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 这段时间那些小打小闹的进攻,不过是他们在探他们这边的虚实。 最晚三天,他们那边定然会有大动作。 云霜微愣,突然有些后悔,把他喊了过来。 她自是知道他很忙,这段时间跟他的每次见面,他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不禁温声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江总兵遣人跟我说一声便是,没必要这般勉强自己赶过来,到时候江总兵熬坏了身子,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一会儿到了我家,我让十五准备一个房间,江总兵稍作休息吧。”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 这似乎是她第一回这般温声细语地跟他说话,不带任何做戏的成分,也不带丝毫敷衍。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两个孩子也懂事,看出了江啸的疲累后,便没再纠缠着他。 一路上,云伊都乖乖地牵着江啸的手,只偶尔抬头担忧地看他一眼,“总兵叔叔,你没事吧?” 云伊身旁的云尹也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小小的眉头微锁,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担忧。 孩子的感情直白而热烈。 江啸心底里,突然就被某种沉甸甸的情感充盈了,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满。 他嘴角微微一牵,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回到了云霜他们的小院子后,云霜让两个孩子跟着八月去玩,自己则是亲自带着江啸到了他们的客房,微笑着道:“这个房间虽然没人住,但十五她们每天都有打扫,方才我已是遣了十五提前回来,换上了新的床单被褥。 桌子上,还有一壶我昨儿让十五熬煮的冰糖雪梨水,现在这个季节喝,最是清肺润脾。 旁边还有一小碟桂花糕和核桃酥,江总兵可以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我一会儿去后厨准备午膳,但八月和方正都在外头,江总兵有什么需求,找他们便是。” 这个房间虽然小巧,但十分干净整洁,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安定人心的薰衣草香气。 跟面前女子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这里的每一寸细节,都与他以前待惯的粗犷空旷的军营大帐,完全不一样。 江啸的眸色不由得便柔和了几分,低声道:“好。” 云霜也想让江啸抓紧时间休息,毕竟他方才说,他一会儿还要回卫所。 因此也没再废话,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江啸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儿,才缓缓走到了铺着豆绿色百花纹桌布的小圆桌旁,倒了杯冰糖雪梨水喝下。 酸甜爽口的液体顿时滋润了他连续赶了好几天路的身体,身子放松下来的同时,满身的疲惫顿时仿佛出笼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他放下杯子后,径直走到了铺着橘黄色被褥的床边,脱掉军靴,抱着军刀,直接就躺了上去。 云霜来到后厨后,想了想,决定中午做一道小鸡炖蘑菇、酸菜焖鱼和白菜炖粉条。 舒娘连忙走了上来,道:“霜娘,午膳我来做便是……” 自从舒娘来了后,后厨的事务都被她包揽了,云霜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在这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在他们的小摊正式开张前,也便由着她了。 只是,这一回,她笑着道:“今天有客人来了,他特意过来陪两个孩子参加入学考验,我总得亲自做顿饭给他。” 舒娘微愣,看了看云霜,突然小心翼翼道:“霜娘,那个男人……是卫所的军爷吧?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来你家,不会有事吧……” 说着,有些慌乱道:“我……我这样说,不是想插手你的生活,就是……就是担心你会被男人骗……” 舒娘从没见过江啸,只在方才江啸进来时,偷偷到前院看了一眼。 便是她什么也不懂,也能看出那个男人气势不凡,不是个好惹的。 霜娘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独身娘子,本就惹人注目,然而愿意正儿八经娶她为妻的男子,却是少之又少。 婆母先前就常常感慨,霜娘明明是个顶好顶好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她是真的担心,霜娘会在那些臭男人身上吃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云霜微微挑眉,一时不知道怎么跟舒娘解释自己跟江啸的关系,只能轻咳一声,含糊道:“不用担心,他不会骗我的,你若是害怕,便在后院不要出来,当没有这个人便是了。 只是,今儿这件事传出去,外头的人难免会误会……” 舒娘一怔,连忙摆手道:“我……我不会说的,霜娘愿意收留我,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德,我断不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云霜只是淡淡一笑。 虽然她跟江啸确实没什么,但在有着男女大防的古代,他们这种情况传出去,算是无媒苟合吧。 云霜其实压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她不得不为两个孩子考虑。 古代的环境对于她这样的单亲母亲,以及云伊云尹这样单亲家庭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苛刻了。 所幸,云伊和云尹算是心智坚强,目前发生的一切,也还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唯一有些失控的,是许昌茂。 他今天离开前看向她的眼神,是仿佛要杀人剔骨的仇恨。 这家伙实在是个祸患,稳妥起见,还是得在江啸面前亲口说一说这件事才行。 但即便她跟江啸说了,在他确实地做出什么违反军规的事情前,江啸也顶多口头上敲打敲打他。 最好还是直接抓到他的把柄,把他彻底踩得抬不起头。 云霜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寒芒,一边做饭,一边胡乱地想着事情。 做完饭后,她让十五把饭菜端到前厅,自己则是去了江啸休息的客房,打算把他叫起来去吃饭。 却谁曾想,她刚走到客房门前,还没敲门呢,远处,就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隐约悠长的击鼓声。 她微愣,转头看向远方,远处的天空上,果然已是升起了一条一条的狼烟。 这样的击鼓声和狼烟,云霜已是完全习惯了。 只是,最近,它们出现的频率,似乎太密了一些。 她还没从这突然响起的击鼓声中回过神来,大门处,便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刚想叫方正去看看是什么人,她面前的房门,就突然被打开,装束齐整、面容沉肃的男人拿着军刀大步走了出来,看了云霜一眼,沉声道:“那应是来找我的人,抱歉,我无法留下来吃午膳了。” 云霜微怔,眉头一下子皱起,道:“你现在就要走了?” “是。” 江啸看了看远处的狼烟,眸色顿时更沉了,“所有的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烟,这回,金蒙国那群鞑子只怕是来真的。 这几天,你们都不要出县城。” 云霜方才也发现了,这次燃起的狼烟,似乎比先前的都要密集。 江啸说完,便大步往外走,云霜连忙把十五叫了过来,嘱咐了她几句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还没走到大门处,云霜就见吴起带着几个兵士,匆匆走了过来,对江啸行了个礼,道:“总兵,方才卫所来了人,说这回,是乌尔图亲自带兵打过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方正。 乌尔图是谁,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不清楚,但生活在边境的百姓,多多少少是听说过的。 金蒙国大王手下有三员大将,其中,最为嗜血残暴的一个,便是这个乌尔图将军。 听说他酷爱把抓来的俘虏分尸煮熟,分给手下的将士,甚至曾经把抓走的的大齐百姓的头砍下来,正对着大齐的城门排成一排,用来挑衅大齐的将士。 说起这个乌尔图,大齐的百姓无不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江啸脸色微冷,沉声道:“他这回忍耐的时间还挺长,竟是直到现在才动真格,立即动身回卫所!” 一众将士立刻行礼道:“是!” 就在这时,十五手里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几个包子匆匆赶了过来,云霜接过,叫住了江啸,上前把包子递给他,道:“这是牛肉馅的包子,我让十五包了三个起来,你路上饿了,可以吃一点。 只是,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吃剩的早膳,已是凉了……” 没办法,适合让他带着走的食物,只有这个包子了。 江啸垂眸,看了看她手里的油纸包,又看了看面前女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喉结微微滚动,抬起手把油纸包接过,突然,低低地道:“霜娘,我很忙。” 云霜微怔。 他先前明明都是叫她云娘子的,这会儿,却是直接唤她霜娘。 那两个字,用他那醇厚磁性的嗓音唤出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他很忙,这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么? “我不是不想慢慢了解你,只是,我没有时间。” 江啸继续低低地、嗓音微哑地道:“我不是不尊重你,我只是,想尽量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多地走近你。” 云霜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他在回应先前,她在他的军营里时,指责他并不了解她的那番话。 他完全明白她与他说那番话的用意,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我也希望,你能尽量对我坦诚。” 江啸的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不是不想探究她的过去,只是,他希望她主动与他说。 他承认他有点在意那个她曾经为之付出了所有的男人。 只是,他想要的是她的未来,这一点,他向来很清楚。 最后,江啸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天这顿午膳,等我打胜仗回来再吃,放心,不会有任何事情。” 说完,转身就大步往大门处走。 吴起在跟上去前,忍不住一脸微妙地看了云霜一眼。 娘哎,总兵竟然会讲这般肉麻兮兮的话!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恨不得直接唤云霜一声夫人了! 云霜难得地僵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啸几人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男人,竟是选择在这时候,挑破他们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膜。 也太奸诈了! 而且,他那句希望她对他坦诚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是察觉到什么了? 不对,若他真的是察觉到了什么,便不会是这般平静的态度了。 他应该只是在控诉,她对他那意味不明的态度。 云霜暗叹一口气。 这种精于兵法的男人,真真是不好忽悠呐! 第一百一十八掌 麻辣烫 只是,许昌茂的事情,她还是没来得及亲口跟他说。 但城外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许昌茂这几天应该也没空找她的麻烦。 接下来几天,仿佛连街上的狗都感觉到了那凝肃的气氛,走路时都夹着尾巴。 县衙也发布了戒严令,要求县里的百姓没有要紧的事,不要随意出城。 不出城的话,还是相对安全的。 因为这件事,云伊云尹他们的入学时间都被推迟了。 陈夫子特意遣人送了张帖子过来,说因为有几个新学子家在城外,为了让他们这一批学生统一入学,入学时间待定。 云霜便专心准备起了自己的小摊,她专门找人定制了一辆可以保温的推车,以及一些锅碗瓢盆。 在第二个月月初的时候,她的小摊正式开业了。 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凉,云霜自是不可能只卖猪皮冻和牛奶布丁,这两样吃食只是他们小摊区别于其他摊位的特色。 她主要卖的是——麻辣烫! 然而,大齐还没有辣椒,她无法做出完全正宗的麻辣烫,只能用胡椒和花椒代替辣椒,尽量调制出一些辣味。 无法在辣上下功夫,她就在汤底和材料上下功夫。 这个麻辣烫的汤底,是她和舒娘花了好几天功夫调配出来的,用的是新鲜的牛骨熬制,熬出来的汤鲜香诱人,还带着一点麻麻的辣味,好喝得帮他们试吃的八月空口就喝了三大碗。 除了牛骨汤,云霜还做了个番茄汤底,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最后淋上用花生和香油调制的花生酱,味道香得连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都来敲门,问他们做的是什么吃食。 云霜顺势又宣传了一波他们的小摊。 到了开张那一天,云霜早早地就带上所有人到了他们的小摊,让八月和十五摆好桌椅,在他们的小摊前放了张长桌,把带来的新鲜食材一盆一盆地摆在上头。 整个食材区域主要分为两部分,一边放的是荤菜,一边放的是素菜。 荤菜有各种新鲜切片的鱼和肉,还有各种馅料的饺子和云吞,一个个皮薄馅大地立在那里,仿佛一排排讨喜的福娃娃。 北方冬天的素菜则少一些,但基本的例如大白菜、各种菌类、萝卜、木耳等等都有,而且看着就十分新鲜诱人。 每一种食材都被用油纸或者捆绳,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各种菌类则是被用竹签整整齐齐地穿成了一串串。 她刚摆好东西,就有路人被吸引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桌子上的新鲜食材道:“这位娘子,你们卖的到底是食材还是熟食啊?” 她这边摆了一堆五花八门的食材出来,另一边却又架着两口大锅,此时那两口大锅里不知道熬制着什么,咕嘟咕嘟的,那诱人的香味他们隔得老远就闻到了。 云霜扬唇一笑,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云伊就兴奋地道:“叔叔!我们卖的是麻辣烫哦!你可以拿一个箩筐,在这里选你自己喜欢吃的吃食!然后拿去舒雅婶婶那边,舒雅婶婶就会帮你做出很好吃很好吃的麻辣烫啦! 这些肉都是六文钱一份,菜是三文钱一份,还赠送一碗米饭或面条哦!” 男人瞪了瞪眼眸,这是什么卖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不禁细细地看了看那些肉和菜,皱了皱眉嫌弃道:“这也太贵了吧!这些肉,每一份都只有几片,蔬菜也一样,我还不如自己买菜回去煮来得实惠!” 云伊一听,顿时急了,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位叔叔解释。 云霜这时候,笑眯眯地接过了她的话茬,“郎君这话说得,你去下馆子,难道那些馆子卖给你的食物都是按食材原价算的?只不过,他们是把食材都煮熟做成菜再端给你,你才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何况,做一道菜需要的远不止食材本身,人工、房租、做菜用的调料和柴火都是要算在里头的,最最要紧的是,做菜师傅的巧心以及吃饭的氛围,这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所没有的东西。 你单看我的食材,自是觉得贵,但其实,一个食量不大的男人,选择两荤两素,再搭配米饭或面条,基本就能果腹,这样搭配要花的钱也不过十八文钱。 你去外头吃一碗面都至少要十五文,那碗面里还不一定有肉,这样一对比,我们这个小摊已是很实惠了。” 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这女子说得着实有道理。 按照她这么一说,这劳什子麻辣烫确实不贵啊! 而且,他们熬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汤,味道竟是越来越香浓,越来越诱人,他不过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全身的馋虫似乎都被调动起来了。 更别说,面前的娘子长得秀色可餐的,只是看着她,都能多吃两碗饭! 他立刻吸了吸口水道:“那……那我来尝尝好了。” 云霜殷勤地递了个箩筐给他,笑着道:“欢迎光临!这些箩筐都是干净的,郎君直接把想要的食材放进去,拿去给那边的娘子便是。” 这种吃饭法子着实新奇,那郎君接过箩筐,便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一份猪肉,一份鸡肉,一捆大白菜以及一份栗菇。 在那郎君问话的时候,不少好奇的路人也凑了过来,见状,也不禁起了兴致,纷纷向云霜讨要箩筐开始选菜。 他们的小摊,算是正式开业了! 把选好的菜拿到舒娘那边后,舒娘问他们想要什么汤底,又让他们新鲜了一把。 虽然以前吃面或点菜的时候,他们也能选择自己要哪种面或菜,但这种从食材开始到汤底都完全由自己决定的感觉,实在是新奇好玩! 便是冲着这种新奇体验,也值得来吃一顿! 等把这所谓的麻辣烫吃进嘴里那一刻,他们都惊艳地瞪大了眼睛。 老天爷,这也太好吃了吧!浓郁咸鲜的汤汁包裹着每一种食材,吃进嘴里后,食材的口感搭配着汤汁的浓郁,仿佛在他们嘴里跳起了舞,再搭配一口白饭或面,简直幸福得让人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众食客顿时忍不住交流了起来,“这骨汤到底是怎么熬制的,也太浓郁了吧!浓郁之余还不腻人,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麻味道,太奇妙了,我觉得我能一口气吃十碗!” “我这番茄汤底也好吃得不得了!酸酸甜甜的,还有着一股浓郁的花生味道,天,我从来不知道番茄还能做得这么好吃!” “真的?那我下次一定要再来尝尝番茄口味的!” 所谓开门红,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的小摊就坐满了来尝鲜的食客,甚至已是有人排起了队。 看着他们的表情,云霜满意地扬起嘴角。 这就觉得惊喜了,还早着呢! 就在这时,八月手里推着云霜让木匠做的小推车,来到了一众食客面前,笑着道:“各位郎君娘子,今天我们小摊开业大吉,我们东家做了些小吃食,免费请今天光顾我们小摊的郎君娘子们吃,每人都可以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小吃食!”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娘子也太神了吧! 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 便是大伙儿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吃食,也生怕吃亏一般地快速凑了上来,吱吱喳喳地道: “这雪白雪白的东西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普通的牛奶?” “你傻啊,这东西是凝固的,怎么可能是牛奶!” “另一样是什么?瞧着一片一片软乎乎的,像是某种糕点,可是旁边又搭配了一碟子酱汁……” “哎呀!这两样小吃食都可好吃了!特别是那牛奶布丁,我今儿就是冲着牛奶布丁来的!云娘子,你可不要全送出去了啊!” “对啊对啊!云娘子,你今儿小摊开业,怎么都不说一声?要不是顺子他娘方才凑巧见到了你,赶回来通知了我们,我们都不知道。 我男人上回吃过你的猪皮冻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说这玩意儿下酒一绝!” 小摊旁边正在排队的人群里,突然传出几个焦急的声音。 云霜微愣,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排了几个熟面孔。 那都是先前来她这里买过果丹皮的妇人。 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当时,都是杨元一的娘带过来的。 难怪她们吃过她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定是杨元一的娘给她们吃的。 她走了过去,笑着道:“几位嫂子放心,我们今天开业,各种食材都备了很多,你们来得早,不会买不到的。 我没有事先跟各个老顾客说,是想先试营业一下,看看大伙儿对我这几个新吃食的反响。” 老客固然很重要。 但最要紧的是,她这些东西能不能吸引新客。 一众人听到那几个妇人的话,对这两个小吃食的兴趣霎时更浓厚了,很快,八月推出来的第一车小吃食便都被分了出去。 其他人都不由得紧紧地盯着第一批拿到了那两样小吃食的人,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很快,小摊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好吃!这叫……这叫猪皮冻吧?难怪说这玩意儿适合下酒,我现在就想立刻拿壶酒来配它!” “这牛奶布丁也好吃!奶香味太浓郁了!我觉得我家闺女定然会喜欢,我要另外买几个回去给我家闺女尝尝!” 因为他们的赞叹声,在他们小摊旁边停下脚步的路人,也越来越多。 云霜笑得合不拢嘴,和八月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 原本,她觉得自己备的食材已是够多了,然而,因为生意太火爆,他们的食材没一会儿,就全卖完了。 十五跑过来告诉云霜食材快见底的时候,云霜有些讶异,但也只能走到还在排队的众人面前,一脸抱歉地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准备的食材快用完了,接下来,只能再接待十位客人左右。” 听到她的话,排在队伍前十位的客人顿时一喜,排在后头的人则是失望又不甘。 “什么?这么快就卖完了?!这才刚过午膳时间没多久吧!” “东家,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备的食材实在太少了一些!” 云霜笑着道:“我确实没想到,乡亲们会这么热情。明天,我们还会在这里摆摊,各位请早……” 她话音未落,突然却只闻“啪”的一声,是站在队伍最后头的一个看面相就不好惹的男人,把他们一把没人坐的椅子踢翻了。 云霜的脸色,霎时沉了沉。 “你就是东家?” 那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麻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竹签,慢慢走出来眼神不善地道:“食材都没备够,出来做什么买卖?女人做买卖就是不靠谱!老子在这里排了这么久的队,这是耍老子呢!”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同样脸色不善的男人。 不远处正在招待客人的方正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挡在了云霜面前,冷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你们害我们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总得意思意思吧!” 男人轻嗤一声,伸出右手,朝他们一脸示意地扬了扬。 这是讹钱来了! 方正暗暗咬了咬牙,身后,却突然传来云霜清冷的声音,“这天底下要排队的饭馆多了去了,几位郎君,方才不是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吗?莫非,几位郎君也责怪洪福楼让你们排队,需要洪福楼给你们意思意思了?” 为首的男人一怔,嘴里的竹签差点掉到了地上,一脸愕然地瞪着云霜,“你怎么知道,我们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袖子上,有一块金黄色的污迹,这应是你中午吃饭时粘在上面的。 而你手上的这根竹签光滑无刺,色泽明亮,一看就是上等货,会给客人准备这种剔牙的竹签的饭馆,山阳县总共也就两家,而有卖这种金黄色泽的菜的,只有洪福楼一家! 那个污迹,是你吃洪福楼的招牌菜蟹黄豆腐时留下来的吧! 洪福楼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显然是吃完午膳后便来了我这边,会吃饭吃得这么晚,说明你们不是在洪福楼刚开门时就过去。 洪福楼一到饭点,只要晚去一会儿就会大排长龙,你们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不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 周围一众人:“……” 这是哪门子的显而易见! 这娘子也太神了吧! 男人连忙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右手袖子上那块金黄色的污迹。 只是,纵然心里无比震惊,他却也没打算放过这个女人,猛地放下手恶狠狠道:“老子在洪福楼排过队又怎么样!洪福楼最终让老子吃上饭了,它没耍老子!不像你! 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能让老子罢休,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被这样的流氓缠上了,谁能不怕。 一众人都不禁脸色微白,有些不安地看了云霜一眼。 云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人,忽地,淡淡一笑道:“郎君应该知道,我们山阳县的县衙,就在这条街往前拐个弯再走几步的地方吧?”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僵,“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报官了?!” “不是。” 云霜一脸淡然道:“我的意思是,郎君既然觉得委屈,便自去报官。 我这里解决不了郎君的问题,请便。” 说着,径自转身,就继续做事了。 见云霜真的就这样不理这几个男人了,众人都一脸讶异。 方正连忙小声道:“娘子……” “不用管他,县衙就在附近,晾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云霜眸色微凉,淡声道:“应该说,最奇怪的事情是,他们明知道县衙就在附近,为何还敢这般无理取闹?” 第一百二十章 也太磨叽了点 奇怪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洪福楼是山阳县最好也是最贵的饭馆,然而,瞧他们的穿着打扮,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混混。 他们哪里来的钱,能去洪福楼胡吃海喝? 而且,他们明明刚吃完大餐,却为何突然光临她这个小摊?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几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管做自己的事,看也没看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几个男人。 其他人原本也有些发憷,但看那几个男人除了会瞪人,确实什么都不敢做后,也就渐渐把他们抛到脑后了。 很快,他们今天准备的食材便彻底用完了,云霜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八月突然道:“啊,那几个人不见了!” 云霜朝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瞥了一眼,确实已是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甚至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橘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道:“云娘子,真的没问题吧?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如今县衙就在附近,他们不敢明着做什么,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找机会对你打击报复。 我看他们方才离开前看你那眼神,可吓人了!跟那些不要命混江湖的人,一模一样。” 这妇人,就是先前杨元一的娘介绍来买她果丹皮的熟客之一。 云霜眸色微闪,笑着道:“谢嫂子的关心。对了,嫂子在山阳县住了很多年了吧?” 那妇人本就喜欢云霜,听她这般嘴甜,不由得笑了,“我就是在山阳县出生长大的,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那嫂子对方才那几个男人可有印象?” 山阳县不算大,而看方才那几个男人的行径,这种恶霸事他们显然已是熟门熟路了。 这样的人,绝对不止在她这里闹过事。 住在山阳县的人,不可能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妇人微愣,吸了口凉气道:“你这样一说,我对那几个男人,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附近有多少个恶霸,他们都是谁,我应该都清楚才对! 说起来,仔细想想,他们方才说话的口音听起来跟我们很像,但其实,还是有细微的不同。” 因为云霜也是外头来的人,对于他们这边口音上的细微差别,她是听不出来的。 八月听得一脸不安,“嫂子的意思是,他们几个,可能是外地来的?” 妇人却也不能肯定,只能道:“我也不太清楚,但……这种恶霸胡闹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觉得云娘子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最好去报个官比较妥当。” 只是,他们现在也只是怀疑那几个男人会做什么,实际上他们会不会做,他们也不知道。 县衙每天要处理的事务那么多,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大动干戈?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遇到这种问题,能想到可以求助的地方,也只有县衙了。 云霜淡淡一笑,道:“谢嫂子,我会当心的。” 那妇人离开后,八月顿时满脸忧心道:“娘子,若那些男人真的像那嫂子说的,找我们打击报复,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去跟杨捕快他们说一声?” 云霜沉思片刻后,果断道:“十五,你一会儿去一趟县衙,直接请杨捕快下值后,叫上其他捕快一起到我家一趟。 我搬新家后,还没举办过乔迁宴,刚好今天补上。” 昨天上午,县衙刚取消了戒严令。 今天,就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来找她的茬。 而山阳县里,跟她有这么深的仇恨的人,只有一个——许昌茂。 她把她的怀疑跟十五他们说了,方正一脸困惑道:“可是,如果那几个人真的是许百户派过来的,也太儿戏了吧?他们除了口头上威胁了咱们两句,压根没做什么啊!” 如果说他们是怕就在这附近的县衙,完全可以挑别的时候下手。 为什么偏偏挑他们在这里摆摊的时候呢? 云霜冷笑一声,道:“因为,他们方才的目的压根不是来找我们的茬,只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我与他们结下了梁子这件事罢了。 在那之前,我在公开的场合结下过梁子的人,只有许昌茂一个。 若我后面出事,其他人第一个怀疑的人,定然是他! 为了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撇除干净,他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 而这几个男人很显然还不是山阳县的人。 到时候他们闹事后,直接一个转身就离开山阳县,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来如此! 他们就说,为什么那两个男人的行为那么怪异呢! 十五连忙道:“奴婢……奴婢这就去找杨捕快他们!” 看到他们脸上的慌乱,云霜轻轻一笑道:“你们也不用那么慌,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底。” 她不怕许昌茂来闹事。 还嫌他太磨叽了点。 他不来闹事,要想抓到他的小尾巴,还真有点难。 到了傍晚,杨元一果然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平日里跟云霜关系不错的大山、大金和小胖。 因为已是下了值,他们没有穿公服,只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便乐呵呵地来了,一进门就道:“云娘子,你这也太突然了!你要早些说你今天要办乔迁宴,我们还能备下一份贺礼……” 然而,刚走到前厅,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见这一路过来,整个宅子都空空荡荡的,连一条红绸都没见着。 即便云娘子在山阳县认识的人不多,没多少人可以请来参加这个乔迁宴,也不至于连布置一下自己的屋子都不曾吧! 都是查惯了案子的人,杨元一几人立刻一脸狐疑地看向云霜。 云霜却是笑得一脸坦然,道:“抱歉,把你们骗了过来,我让你们过来,其实是想你们帮我一个忙。” 杨元一一怔,连忙道:“云娘子想我们帮忙,直说便是了,何必用这种法子……” “因为,我希望各位今晚能在我家留宿一晚。”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众人皆是一怔,一脸讶异地看着云霜。 云霜扬唇一笑道:“我一个独身女子,让这么多外男深夜来访本就不太合规矩,若还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只怕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虽然这个理由也没有多有力,但聊胜于无。 最要紧的是…… 云霜道:“这件事暂时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因为一个猜测把各位请过来,我也不太好意思,所以,今晚大家就当这是我正儿八经的乔迁宴,让我好好款待大家一番罢!” 随即,她便把今天他们摆摊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们几个说了。 大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确实,那几个男人的行为处处都是矛盾,他们今天在你们摊子上做的事情,与其说是找你们麻烦,不如说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不是……” 小胖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云娘子你也太倒霉了吧,怎么竟会被这么一个小肚鸡肠心思歹毒的百户盯上! 卫所的百户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便是丁县令在他们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便是……便是我们今晚帮了云娘子,他日后若是再使出什么阴招,云娘子要如何招架?这种事普通人都招架不了吧!” 大金也忧心忡忡道:“对啊,咱们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要不然,云娘子去找一下严副将?我瞧着严副将挺欣赏云娘子的。 但那什么许百户心思忒深沉了,还晓得先让那些人在大伙儿面前演一出戏,把自己的嫌疑摘出来,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是那厮派过来的,严副将也没法做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已是有了法子。” 云霜微微扬眉,道:“如果今晚,那群人真的过来了,希望各位能帮我把他们逮住。” 把自己的计划跟杨元一几人说了后,云霜便让八月和十五把今晚准备好的丰盛菜肴端了上来。 因为说了要把今晚这顿饭当成正儿八经的乔迁宴,云霜还特意准备了两坛子酒。 一众人吃饱喝足后,云霜便让八月和十五把他们送去了客房。 看着八月和十五面不改色地带着一众男人往客房走,云霜不由得再次暗暗感慨。 幸好这两个丫头都是出自商贾之家,脑子里没那么多束缚人的条条框框。 像舒娘,见她要留这么多大男人住宿,简直吓坏了,现在都躲在后院不敢出来。 晚上,云霜哄睡了两个孩子后,没有像往常一般睡下,而是走到了房间的小厅处,让十五泡了壶热茶过来,慢慢地酌饮着。 这种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感觉,最是熬人。 八月和十五虽然没说什么,只是一张脸都微微皱着,不时地转头看向窗外,仿佛那里随时要蹦出一个大活人来一般。 然而,她们等了许久,眼看着天都要亮了,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八月都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十五犹豫了一下,道:“娘子,看来那群人今晚是不会来了,娘子可要先进去休息休息?” “急什么?” 云霜嘴角微扬,“他们没那么早过来,太早过来的话,城门还没开,他们作完恶后便没法立刻逃走了。 不过应该也快了。你们不用太怕他们,这群人也不过是些外强中干的怂包。” 要不是觉得睡觉后再起来更费功夫,云霜也懒得在这里等。 八月和十五才放下来一些的心,又猛地提起。 只是…… 这么可怕的事情,娘子您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淡定啊! 忽地—— “来者何人!” 方正沉厉的嗓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炸响。 随即响起的,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各种混乱的棍棒相击声、低吼声和大骂声。 这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刀剑碰撞在一起时的刺耳声响。 胆子要小一些的八月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嗫嚅着道:“这群人怎么……怎么还带着刀剑!寻常百姓,不是都不可以携带利器的嘛!” 大齐的刀剑管制很严格,非武职人员身上一律不许佩戴刀剑,便是寻常百姓家做饭杀猪时用的刀,也有严格的规定。 例如,刀子长度不能超过多少多少寸,刀刃角度必须少于多少度等。 便是大官家里,能养几个带刀的侍卫、家里能有多少利器,都规定得死死的。 十五忍不住轻轻地打了打她的手,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意道:“你傻啊,这不是说明,他们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吗?”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差点把两个侍婢的心都吓得跳出来了。 幸好很快,方正的声音就从外头响起,“云娘子!早上那些人果然过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帮手!杨捕快他们正在外头跟他们周旋!” 云霜的眸色微微一沉,道:“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小人方才粗略数了一下,应该共有七个!其中有三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 那许昌茂竟是出动了七个大男人来对付他们孤儿寡母。 倒是挺看得起他们啊。 云霜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杨捕快他们可能对付?” “应该没问题,那群人没想到咱们府里竟然还有杨捕快他们,刚刚闯进来的时候被杨捕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加上杨捕快他们前半夜在前院设了好几个陷阱,小人方才过来时,看到已是有四个人被他们制服了。” 杨捕快还让他不用待在前院,过去守着娘子他们。 想来已是胸有成竹了。 八月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猛地怕了拍胸脯,一脸后怕道:“幸好娘子把杨捕快他们叫了过来……” 否则,谁知道那群人今晚想对他们做什么! 虽然事情如今都是按着她的想法在进行,云霜心里头还是忍不住起了一团火。 她与那个许昌茂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他竟是要把她和两个孩子往死路上逼!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一个有品级的百户! 简直是百姓的悲哀! 他们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外头终于响起了杨元一的声音,“云娘子,潜进来的七个人,我们都已是制服了!” 他此时的声音说不出的紧绷。 显然也是被那七个大男人给恶心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的访客 云霜站了起来,嘱咐八月他们看好云伊和云尹,便快步走了出去。 杨元一见到她,立刻上前道:“云娘子,那几个人你想怎么处置?虽然他们私闯民宅,还非法携带利器,但我们便是把他们带回县衙,也顶多是罚他们杖刑,以及徒刑一年半载的。” 毕竟,在他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前,就被他们制服了。 但最要紧的,也不是他们会受到什么惩罚! 而是那些人背后的人会不会善罢甘休啊! 云霜却是冷笑一声,“谁说要把他们送去县衙了?” 杨元一一怔。 不送去县衙,要送去哪里? 云娘子莫非想动用私刑不成? 云霜却冷声道:“这里可是边境州镇,一墙之隔的外头,便是一直对大齐虎视眈眈的金蒙国! 这几天,金蒙国更是对我们大齐发起猛烈进攻,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在这时候出现在县城里,不但嚣张地寻滋闹事,身上还非法佩戴利器! 我身为大齐的百姓,合理怀疑他是金蒙国那边派过来的奸细!我要把他们送去夏州卫所!” 杨元一一怔,顿时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原来云娘子说的好点子是这个!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奸细,他们这般地理位置特殊的州镇,本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只要跟卫所的人说这几人有身为奸细的嫌疑,卫所的人自是会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审出来。 他们审人向来荤素不忌,不像他们县衙,处处受掣肘。 杨元一忍不住激动道:“对,就该把那群混账交给卫所的人处理!本来就是他们那边的人惹出来的锅!我这就去和大金他们跑一趟……” 云霜连忙叫住了他,好笑道:“倒也不用那么急,你们一晚上没睡,着实是辛苦了。 你们先休息片刻,我让八月和十五给你们准备一份早膳,等吃完早膳再过去也不迟。” 杨元一这才发现,云霜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过,那张俏丽明秀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淡淡的疲累。 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道:“云娘子还好意思说我们,你也一晚上没睡吧?我们这些糙男人少睡几个时辰没什么,云娘子却是不该这般折腾自己……” 说着,他突然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太过亲厚了,微微一愣,连忙有些窘迫地道:“若……若让我娘知道了,她又要念我们不够关心云娘子了……” 云霜不禁扬起嘴角,道:“没事,我没你们想的那般娇气。我陪你们吃完早膳,再回去补觉也不迟。” 因为这件事,她都没时间准备明天摆摊用的食材。 只能歇息一天了。 她随即让八月和十五去准备几份简单的早膳,和杨元一走到了前厅。 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成功制服了这几个男人,小胖他们一脸兴奋,听说云霜想拜托他们把这几个男人送去卫所,都不禁大声叫好。 这下子,还怕不能挖出他们的幕后主使?! 这时候,天色也开始慢慢亮起来了。 就在众人快要吃完早膳的时候,方正突然快步走了进来,眉头紧紧皱着,语气微沉地道:“娘子,外头有人来了,说想见你。” 云霜一怔。 这才刚过卯时(凌晨五点)没多久吧! 这么早,谁会来找她? 方正继续道:“来人是个年轻郎君,他说他姓许,是娘子的旧识,只要小人告诉娘子,娘子定会知道他是谁。” 云霜微微睁眸,忍不住冷冷一笑。 许昌茂自是不会这么一大早来自投罗网的。 会来的人,只有一个。 她正愁心头的火气没处撒呢! 她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快步往外走。 一众捕快对望了一眼,也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云霜就见到了门外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许昌永,眸色一下子更凉了。 许昌永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脸色一喜,嗓音里有掩不住的担忧,“霜娘,你……你没事吧?!” 云霜气极反笑,“我能有什么事?敢情你也知道,你家大兄昨晚都做了什么好事啊!” 许昌永脸上一慌,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想到他冲出来前,爹娘一脸愤恨地吼他的话,终是整个人僵了僵,嗫嚅道:“我……我大兄昨晚做什么了?这几天城里城外都在戒严,我一直没机会来看你,好不容易戒严令取消了,我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他前几天被大兄逮回家后,家里人就一直盯着他,还说,他不许私自跑出去找霜娘,否则他们就永远不会松口让他娶霜娘。 前天全城的戒严令终于解除了,他更是睡不觉了,每天都起得很早,烦恼要怎么说服家里人。 今天,他照常天没亮就起了,却谁料,在他去茅房的时候,被他见到了爹娘正站在院子里,一脸气愤地咒骂霜娘,说都怪她,他才变成现在这般荒唐的样子,她那两个野种甚至害得维安没了在陈夫子的私塾求学的机会! 他们这些天被气坏了,这才睡不觉,一大早在院子里散心。 还说,早知道,在那贱女人搬来长胜村的时候,他们就不该心软让她留下,就该说服黄村长让她滚! 如今她把他们许家搅得一塌糊涂,也难怪昌茂难得发了那么大的火,要找人对这母子仨赶尽杀绝…… 他霎时如坠冰窟,当场就冲出了家门。 爹娘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是追不上他了,只能跳着脚朝他大吼,“你这臭小子,若你在外头随意败坏你大兄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昌永虽然又气又急,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 江总兵最是看重手下将士的品性,大兄好不容易当上了百户,他要继续往上升迁,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只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兄这般欺负霜娘! 云霜没有第一时间让他滚,便是想诈一下他的话。 见他倒也没有蠢到家,中她的计,嘴角不禁嘲讽地一扬,右手已是悄然伸进了左手的袖子。 许昌永咬了咬唇,忍不住就要去握云霜的手,“霜娘,你信我,我……我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说服我家里人……” 云霜立刻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刚要把袖袋里的小刀抽出来,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配吗? 云霜微愣,一转头,才发现杨元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眉头紧皱地看着许昌永。 云霜:“……” 她都忘了之前答应了木梨花让杨元一帮忙的事了。 许昌永见到杨元一,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霜……霜娘,这是怎么回事……这男人……” “你可别误会,霜娘说感觉最近一直有人跟踪她,我放心不下,这才在去县衙上值前来她这里看看。” 杨元一没好气地道:“敢情,跟踪霜娘的人是你!我可警告你,你若继续缠着霜娘不放,我就直接把你带回县衙关个几天,让你老实老实!” “你……你不是……” 许昌永这才认出了,这男人分明是先前来长胜村查过案子的杨捕快! 他什么时候跟霜娘这么亲密了?!霜娘莫不是……莫不是被这男人骗了! 许昌永忍不住痛心地道:“霜娘!你怎么能这般自甘堕落!先前我大兄说你靠勾搭男人赚钱,我还不信……” 杨元一猛地走前一步,一把揪起了许昌永的领子,许昌永立刻吓得面如金汤,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 杨元一虽然爱耍宝,但做这一行的,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面前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许昌永,一字一字道:“再过不久,我和霜娘就要正式定亲了!我好不容易说服霜娘嫁给我,你别给我来捣乱! 何况,谁说霜娘从我身上赚钱了?我配吗?我的月俸可能还没霜娘半个月赚的银子多!” 云霜:“……” 不是,哪有人这般贬低自己的? 虽然,他说的也不算错…… 她先前听小胖提过,他们捕快每个月的月俸是一两银子,她现在平均每天能卖掉五斤果丹皮,每天能赚五百文左右。 虽然利润不高,但每天纯利润也有差不多一百文,实际上不用半个月,她就能赚到他们一个月的月俸。 然而,许昌永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一句话上面。 他眼眸猛地瞪大,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僵尸一般喃喃道:“成……亲……霜娘要跟你成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天底下除了他,怎么可能还有愿意明媒正娶霜娘的男子! 他一直以为,霜娘不愿意给他好脸色,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给她承诺,没有说过,他其实想娶她为妻这件事。 以前,确实是他懦弱,不敢跟家里人说。 但他现在想通了,他愿意为霜娘争取!他还以为,霜娘知道了这件事,定然就会明白他的心意,会喜极而泣,敞开胸怀接受他。 他缓缓摇头,忽地,疯了一般低吼道:“霜娘!他定是在骗你!便是……便是他真的愿意娶你为妻,他家里人又怎么可能同意!他不过只是不负责任地给你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杨元一鄙夷地看着他,猛地把他推到了门外,道:“你以为天底下所有人的爹娘都跟你家那些人一般,蛮不讲理,自以为是?我娘可喜欢霜娘了,还天天去霜娘的小摊买她的小吃食。 我不怕告诉你,霜娘原本没想那么快答应我,是我娘一直缠着她,她才点头了。 许昌永是吧?霜娘跟我说过你的事,你若是真心为霜娘好,便别再来找她! 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是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家里人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你自己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可以不认,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霜娘和她的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这一切,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都是你给她带来的! 你滚吧,以后你若敢再出现在霜娘面前,见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许昌永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听到杨元一那些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散去了。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云霜,却见她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冷淡,如今,还添上了淡淡的厌恶。 最后,她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只淡淡地说了句:“杨捕快,关门吧,别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了心情。” 许昌永的心顿时像是掉进了河里的石头,不停地往下沉,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他一直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行尸走肉一般转身离去。 一直趴在墙头偷看他的小胖立刻兴奋地道:“走了!走了!不过,云娘子,虽然你们方才骂他骂得够狠的,但你确定,他以后真的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再来了,但他,我还真不确定。 不过,等把那七个人带去卫所,他们的幕后主使被揪出来后,他估计也没精力来找我了。” “云娘子说得对!我们这就把那几个家伙带过去!” 大金立刻道,只是,依然忍不住暧昧地看了看云霜和杨元一,“只是,云娘子方才跟元一哥当真只是在做戏?我怎么看着,你们方才默契得很哪……” 杨元一在出去和云霜演戏前,便跟他们说明了原委,就是怕他们后面会说他和云霜的闲话,让云霜不舒坦。 见状,他剑眉一扬,就要发作。 一旁的大山连忙拉了拉没什么眼力见的大金,淡淡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抓紧时间去卫所吧,一会儿还要回来上值。 只是,卫所的将士前天才彻底击退了金蒙国这次的入侵,听说这回,是那乌尔图亲自带兵来袭,战况很是激烈,卫所那边也有不少伤亡,这两天,他们都忙着收拾战后的残局。 只怕就算我们把人送过去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来处理。” 更别说,他们所谓的那七个人很可能是金蒙国的奸细这件事,不过是他们生搬硬套的结果。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所作所为跟金蒙国之间,关系不大。 便是卫所的人暂时把他们关押起来,应该也不会急着去处理这件事。 云霜微愣,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了前线的一线消息。 卫所的伤亡很大? 那男人……应该没事吧? 他们正在院子里说着话,殊不知,云霜宅邸外头的某个角落里,有个黑影悄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身迎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快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们都很想你 此时的夏州卫所,虽然已是没有了前几天的兵荒马乱,但整体的氛围还是说不出的沉肃。 金蒙国这回的进攻,是今年来最猛烈的一回,卫所折损了不少将士,最要紧的是,尤千户还在战役中受了重伤,差点就熬不过去了。 这几年来,鲜少有千户级别的将领受伤,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江啸行走在营地里,鹰眸如裹挟着冰雪,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比往日里还要沉冷。 旁边士兵纷纷对他行礼,他却仿佛听不见,只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一个白色的营帐前。 此时那个营帐里,正传来尤许讨饶的声音,“……疼疼疼疼疼!嗷,白川,你不会换药的话就让你师父来!哪有人换药跟要杀人一般!” 一个清亮认真的少年嗓音响起,“尤千户,我师父忙着呢,他说,您又死不了,他才没那么多空闲管您,要想他亲自来管您,先去死一死再说。” “……”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夸张的大笑声响起,是曹百,“我说尤许,你就别矫情了!那群鞑子的刀剑朝你挥过来你都不怕,还会怕换药?白川已是钱大夫手底下最温柔的一个徒弟了,你若把钱大夫老人家惹恼了,他直接把吴立仁派过来,那才精彩!” 吴立仁是钱大夫这几年新收的徒弟,以前家里是杀猪的。 他天天跟着自家老爹杀猪,又天生有着一身神力,毫不夸张地说,他每次给伤员处理伤口时那残暴劲,堪比杀猪。 “……” 跟在江啸身后的吴起抽了抽嘴角。 亏总兵那么担心尤千户。 这不挺精神的嘛! 江啸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的人见到他,脸上的吊儿郎当立刻收了起来,连忙站起来行礼,“见过总兵……” 几乎是同一时间,尤许惨烈的叫声响起,“嗷嗷嗷,疼!白川,你别忘了你还在帮我上药呢!” 尤许伤的是左胸口。 当时,乌尔图麾下的一员大将趁着尤许不注意,绕到了他身后想偷袭,幸好尤许及时发现了,避开了要害。 然而,饶是如此,那把大刀依然砍在了离他心脏不足一根指关节的地方,钱大夫守了他两天两夜,才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再偏一些,就真的药石罔治了。 原本,白川在帮他缠新的绷带,因为突然起身,手上的绷带一下子拉紧了,疼得尤许脸色都狰狞了起来。 白川一脸尴尬,连忙坐回到床边,轻咳一声道:“小人自是没忘。” 便是江啸在场,曹百也忍不住促狭地看了尤许一眼。 江啸忽地,瞥了曹百一眼,“你很闲?” 曹百:“……”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各千户都忙着清点自己千户营里的伤亡人数,安置伤员,同时通知夏州的军户,派新的人过来,补上空缺。 按理来说,他确实不该那么闲。 但他这回还算幸运,手下的人是各个千户营里伤亡最少的。 但这话,自是不能在总兵面前说的,他连忙轻咳一声,道:“自是不闲,只是刚好有点休息时间,便来看看尤千户罢了。 属下这就去做事!” 说完,行了个礼,便逃也似地跑了。 江啸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头后,走到了曹百方才的座位前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白川给尤许换药。 他不说话,脸色更是沉肃,白川只觉得压力山大,磕磕巴巴地给尤许换完了药,便行了个礼,也逃也似地跑了。 尤许活动了一下肩膀,忍不住抱怨道:“表兄,你说你,好好的干嘛在我换药的时候过来,害得白川一紧张,把绷带绑得死紧死紧的,我动一下都费劲。” 尤许唤江啸表兄,吴起脸上没有一丝怪异,只悄悄地瞥了尤许一眼。 他们卫所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尤千户其实是总兵的亲表弟。 三年前,他不顾家里人反对,要求兵部把他从京城调到了夏州卫所,从舒舒服服一年到头几乎都见不到一滴血的京城守兵,成了几乎每天都要跟死神打交道的边境守军。 这回他受伤,总兵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吴起知道,总兵其实很自责。 总兵看着冷淡,实则,他心底里比谁都在乎自己的家人。 江啸冷冷地看着他,没管他的抱怨,一字一字道:“尤许,我已是给外祖父去了信,过几天,你就回京。” 尤许动作一僵,笑嘻嘻地试图装听不见,“表兄,沈先生还说你最近有了心仪的娘子,脾气好了许多,我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你对着那个娘子也是这样冷着一张脸的吗?你这样,迟早把人家娘子吓跑……” “尤许。” 江啸沉了沉嗓音,道:“我再说一遍,回去,外祖父会上书兵部,让你回到先前的军队。 你没必要强行留在这里,过这种命悬一线的生活……” “表兄能留,我为什么就不能留!” 尤许见躲不过去了,烦躁地抬起左手抓了抓头发,“表兄以为我坚持留在这里是为了你么?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表兄凭什么非要像我的家里人一般,替我决定我的人生!” 江啸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尤许话匣子开了,就有些收不住,“表兄是担心我会像大兄一般,因为你让自己受到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么?表兄想多了!即便我这回真的不小心死了,也不是表兄的错,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他说着说着,面前的男人却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就这样,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伫立在尤许面前,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吓傻了。 尤许的心也忍不住颤了颤,却依然倔强地仰头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啸沉沉地道了句,“随你。” 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尤许一愣,连忙道:“表兄,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提起大兄,但我还是要说,当年那件事,大兄从没有怪过你!爹爹娘亲也从没有怪过你! 大兄如今,虽然出入都要坐轮椅,但他说,他本就不喜欢战场打杀之事,如今正好,他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回到他最喜欢的丹青画作中! 比起让我回去,表兄不如想想,你还要躲我们多久,要多久,你才愿意回去看看祖父他老人家,还有我爹娘,他们都很想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何非她不可 江啸掀起帘子的动作顿了顿,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尤许靠在床上,看着还在轻轻晃动的帘子,暗叹一口气。 明明整整十六年过去了,明明表兄如今已是足够强大,完全不用再惧怕江家那群小人。 但……他还是没能放下当年的事情。 他比表兄小六岁,自他懂事起,表兄就已是失去了父母,在江家那个吃人的狼窝艰难生存。 他从小到大见到的表兄,都仿佛冰一样冷,不好亲近,但大兄经常说,表兄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张扬、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他来到这里虽然确实不是因为表兄,但也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沈先生这几天一直在为表兄看上那么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忧心。 他却恰恰相反,觉得很开心。 这么多年来,表兄第一次有了一些正常人的情绪。 也终于不再敷衍了事,愿意认真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若是祖父他们知道,还不知道要惊喜成什么样子。 江啸眸色沉沉地往自己的营帐走着,因为他的脸色太过骇人,一路上的将士都想方设法地躲着他。 唯一没法躲的吴起瑟瑟发抖地跟在自家总兵身后,眼见着就要到总兵的营帐了,终是鼓起勇气道:“总兵,战事后的各项事务基本都处理好了,今晚可要举行庆功宴?” 他过来,其实是想问总兵这件事。 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总兵这会儿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跑过来往冰山上撞。 却谁料,他来得不凑巧,恰好碰上了总兵过去找尤千户。 江啸侧脸看了看他,沉声道:“这次战役伤亡人数太多,就不举办庆功宴了,传令下去,这几天让各千户安排手底下的将士轮流休假,让大伙儿去放松一下心情。” 吴起立刻应了一声。 这次的战役,他们虽然有不少损伤,但鞑子那边伤亡更惨重。 短期内,他们应是无法再一次发起进攻了。 江啸说完,便掀开帘子,走进了自己的营帐。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吴起只能暂时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本来还想问问,总兵自己打算什么时候休沐的。 自从入秋后,总兵便一天假都没给自己放过,县城里的总兵府本就没什么人气,这会儿只怕更是死气沉沉了。 云娘子那边,总兵更是每次都匆匆而去,匆匆离开,也难怪云娘子至今都不怎么待见总兵。 这么少的相处时间,换做旁的粘人一些的女子,定然早就受不了总兵,另择佳婿了。 唉,别说总兵了,跟家里人聚少离多是他们这些行军之人的通病,否则,军中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光棍。 如今难得空闲了下来,总兵还不快去哄一下人家。 他还以为,等军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总兵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找云娘子的。 吴起唏嘘地摇了摇头,正打算去通知各千户,一转身,就见到一脸沉肃的沈先生正快速地往这边走来,不禁一愣。 沈先生这表情也太吓人了吧! 要不是周边的烽火台都没有动静,他都要以为,是不是金蒙国那群贼子又攻过来了。 他停下脚步,正要向沈义行礼,沈义就嗓音微紧地问:“总兵可在里头?” 吴起眉微挑,点了点头,“总兵方才回自己的营帐了……” 他话音未落,沈义就径直越过他,快步往总兵的营帐走去。 吴起不由得有些懵,不会真的是金蒙国那群贼子又打过来了吧? 营帐里的江啸正坐在书桌后,右手曲起撑着额头,眉头紧皱,一双鹰眸紧紧闭着。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方才尤许那番话,更是打乱了他的心绪。 他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青筋一下一下地跳着,说不出的烦躁。 前几天尤许命悬一线时的模样,跟十六年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到的尤景,似乎在他的脑海里重合了起来,让他压根无法沉下心绪好好休息。 他最后,认命一般暗暗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正打算去练武场活动一下身子,外头,就传来门口守兵的声音,“总兵,沈先生求见!” 江啸顿了顿,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淡声道:“让沈先生进来。” 沈义很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沈义的神情,江啸眸色微闪,道:“可是又有哪个兔崽子惹了沈先生不快?” 沈义定定地看了江啸一会儿,却没有回答江啸的话,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总兵。属下过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总兵说。” 江啸眉微抬,道:“沈先生请坐,敢情,让沈先生不快的竟是威廷。” 沈义依言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暗叹一口气,眉头紧皱道:“先前,属下曾让蒋兵那小子帮属下打探一下那云娘子的背景,蒋兵后来回来与属下说,总兵已是知道这件事了。” 只是,蒋兵那小子回来的时候,总兵已是去边境巡视了。 紧接着,又遇到了乌尔图带兵进攻的事,以至于,沈义一直没时间,好好地跟自家总兵聊聊这件事。 江啸眸色微深,道:“对,沈先生是威廷的长辈,我觉得,沈先生有资格去了解这件事。” 沈义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哪里看不出,总兵对那个娘子确实是认真的。 不过,总兵这样的性子,若不是他认定了某个女子,也不会跟她有多余的往来。 他早就该看出来的。 他长叹一口气,道:“总兵愿意这般体谅属下,不责怪属下随意探听总兵的私事,属下很是感激。 既然属下已是逾越了,便干脆把属下所有的心里话,与总兵一并说了。 总兵……当真就认定了那个娘子?吴起先前跟属下说,总兵一开始也怀疑过那个云娘子,让他去调查过她,谁料一查才发现,云娘子一开始竟不是长胜村的人,是六年前突然来到长胜村定居下来的,甚至为了留下来,不惜成为军户。 她说自己被夫君抛弃了,这才无家可归,只是,她从来不与村里人说她先前的事情。 她来自哪里,身家是否清白,先前发生过什么事,她那两个孩子的爹……是谁,村里的人统统不知道…… 属下不是那种一天到晚把门当户对这种话挂在嘴边的老酸儒,但……以总兵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娶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身家清白的娘子,总兵为何就非要那个娘子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