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笔记》 第1页 [现代情感] 《腊月笔记》作者:书海沧生【完结】 文案: 宋唯从警校毕业来到l市某派出所入职,只为了寻找当年破了许多大案,离奇失踪的天才师兄傅梨湘,但是搜寻许久,久无踪迹。他在l市遇到了一生的莫逆之交唐小山和喜欢的姑娘豆沙,三人并肩破了许多大案,而每一次案件告破的背后,都有傅梨湘的手笔和痕迹。女主角豆沙有一本刑侦笔记,这本笔记给三人的命运带来了转折…… 作者简介: 书海沧生,青春文学超级畅销书作家,拥趸无数,文风轻快,现言如行云流水,熨帖人心,古言幻想瑰丽,架构庞大,文词精准。已出版《十年一品温如言》《昭奚旧草》《同学录》。 处女作《十年一品温如言》总销量已逾百万册,连续6年成为豆瓣评分最高的青春小说之一,《昭奚旧草》为书海沧生四年磨一剑的首部华丽古言奇幻大作,一经连载,即好评如潮,被读者公认为书海沧生的又一代表作,均已输出影视版权。 作者有话说: 小咪咕,你好,我是书海沧生,非常高兴能和你相会。这次我携带全新作品《腊月笔记》与你的读者们见面,作品四月开始连载,刑侦系列,全新的没写过的体裁类型人设。我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作品《腊月笔记》,而不必在意我是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和读者们的支持,愿我写出不错作品,有美妙灵魂,带来更多快乐、幸福和感悟。 小编有话说: 各位关注书海沧生的书友们,为了庆祝小书生携《腊月笔记》入驻咪咕,接下来我们会推出一系列活动犒赏大家。 活动一,4月5日盖楼活动,参与方式:在4月5日当天登陆咪咕阅读app,找到《腊月笔记》专题页面,根据页面提示参与盖楼,限量版书海沧生签名周边等你拿! 活动二,《腊月笔记》锦鲤活动,参与方式:在4月5日的专题页上,预约登记抽锦鲤,将有机会免费获得「小书生全套超级礼包」。让我们看看这专属礼包中包含了哪些宝贝! 《腊月笔记》锦鲤大礼包 《十年一品温如言》《昭奚旧草》《同学录》 第1章 尖尖白米饭(1) 「『羔羊杀人案』是由b城公安部刑侦专家在彙编案例时所取代号,它的案情复杂程度是刚参加工作的小警察所无法掌控的,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最后竟以如此轻松又奇怪的方式破获。 傅梨湘看似从头到尾都未参与此案,可冥冥中,我却觉得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在公安大学读书时,他破案就是如此,在全国人民的眼皮子底下,犯人莫名其妙地出现,案件莫名其妙地终结,最后一切以『lucky case』付诸笑谈。今次又是如此,二十余年的陈案,居然莫名其妙地,年二十九,在派出所门口抓住了案犯。我问他如何知晓,他说,这人长好丑啊。 其实不是丑吧,大概他看穿了什么,笑。」 ————题记 1990年腊月。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特别长,l市位居北方,虽然年年下雪,但是没有哪一年的雪如今年一样,从农历十一月到现在,压根没有停过。 宋唯入职培训完,拿着全科第一的勋章,辗转许久,从绿皮火车到客运汽车再到农用拖拉机、人力三轮,终于颇费力地到了邻沂镇派出所。 他是被父亲安排到这里的。明知是穷乡僻壤,且从小养得细緻,宋唯大姐不能容忍,和宋父狠狠吵了一架。 可宋唯还是穿着他姐新买的鸭鸭羽绒服来了。每一个漂亮的男孩,都得拥有一件鸭鸭。宋唯也是鸭鸭男孩。 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他爹,而是为了一个人。 三年前被公安大学开除的师兄傅梨湘。 赫赫有名的傅梨湘。 听说他就是l市人。 傅梨湘下落全无,当年的同学一个都未联繫,宋唯深觉棘手。 但他想找到这个人。 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傅梨湘曾托之生死之事,小宋哥想要生死之交待。 所长老周看到宋唯很热情。 邻沂镇地处l市区二十公里外,四周由獐子山环绕,乡民清苦,靠山吃饭。公路还未修好,一个所只配备了三辆自行车,两辆偏摩托,一辆年初刚来的警车。在市区居住的民警只能轮换着用用自行车和摩托,两三天回一趟家,平常就睡所里的大通铺。至于警车,大家一般不怎么动,一是所长在轮不着其他人用,二是出警要用,这个耽误不起。 这里全是男警察,没女的愿意来。 这里全是老警察,年轻人留不住。 宋唯大学毕业,二十二三岁,人高马大,看着就耐操,老周怎么不心喜。 可是,这个孩子衣领极雪白干净,剑眉高挑,怎么看怎么傲。人分明是俊的,脸也分明是嫩的,但是你看他的第一眼,绝看不出他是美是丑,只注意到那点压都压不住的傲气。好像,一碗用匠人烧了几天几夜终于成了型大家为之欢呼雀跃「呜呀」「呜呀」的特等细白瓷盛满的堆得尖尖的白米饭。 第2章 尖尖白米饭(2) 老周一向和气,倒也没放到心上,再说年轻孩子什么尿性他一清二楚。便只是在雪中握握冻僵的手,压了压警帽,一边哈气,一边指着一圈平房给宋唯介绍:「左边儿到右边儿,值班室、警务室、户籍档案室、所长室、副所长室,后面两间宿舍,一间关临时犯人的号子,还有土坷垃搭的一间伙房。哦,你问塑料膜盖住的那个啊,是井,老乡帮忙挖的,不过冬天不成,没水,还得早上去河边拉。」 第2页 宋唯看着年代久远的房子,虽是雪天,但仍隐隐闻见一股浓重的霉烂的味道。他从故乡s市来到此处实习,听说过l市靠山缺水条件落后的现况,但真亲眼看到,依旧觉得难以接受。 宋唯极度好净,他们家那只快被他姐他老子捧成祖宗的猫「宋胖胖」也曾经因为爪子上沾了几根草,而被他从卧室扔回客厅。l市显然是比宋胖胖更可怕的存在,宋唯揉着领口那点白皙的颈肉,努力克制身上每一块想叫的肌肉,但宋唯教养良好,宋唯不说。 周所长假装没看见宋唯越来越皱巴的脸,指着挨着伙房的一个草棚,啧啧道:「你来晚了。早两天,咱这儿还有一头猪,不过现在已经杀了,埋雪窝里了,过年打打牙祭。」 宋唯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走着,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硬中华,弹出一支,往周所长面前一递,嘴角翘了翘:「您尝尝。」 老周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又低头扫了扫他的那件名牌的黑色大袄,也笑了,点点头,收起了烟,老周指甲间有些黑泥,常吸菸指尖有些发黄,人是颇干瘦的模样,耳朵生了冻疮,脸上皱纹横布,除了眼睛炯炯有神,脱下这身警服,实在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乡模样。 在父亲身旁和酒场子里见惯了各色各样衣冠楚楚的人,宋唯自然没把老周放在眼中,他只是会来事儿。 俩人正说笑着,从值班室大步流星,迎面走过来俩个子极高的大汉,三十出头,一个胖胖的板寸头,一个结实的小鬍子。 他俩一阵风似的,大跨步地略过,板寸头对老周来了一句:「周所,出现场了,老钱家前头两家闹宅基地,打起来了。」 小鬍子就是板寸头话中的老钱,鬍子黑油油,脸红红的,常年泛着油光,中医说这种脸色代表湿热,湿热的老钱气道:「操蛋玩意儿!净不给脸!大过年的,前两天我才拉两家喝了大酒,喝酒时候我就看他俩不对,拿着根狗尾巴草,喊着哥啊弟的都想往对方身上招呼,压了半天,说好了不闹,过完年开春了好好说,我这一眼不见,又夯上了!」 老钱就是本镇人,家族人口颇庞大,他为人仗义,又在派出所上班,大家总爱找他调个事儿,算是个小地头蛇。 老周一听,拦住板寸头:「胖刘你到时候配合老钱,啥话该说啥话不该别大嘴巴巴地,一下子全秃噜出来,再听见当事人给我告状,说你踹人,你小心我拾掇你!」 老周瞪着眼,板寸头的胖刘就有点虚虚地点着小胖手,蔫蔫地应了,他耸着肩膀,一阵风似地要走,老周又问:「那谁呢,小孩儿呢,咋没一块儿,你们仨天天焦不离孟的!」 第3章 尖尖白米饭(3) 胖刘肥腻腻的一张大脸带着三分喜庆,露出一口被烟龋黄的牙:「小孩儿刚抱上媳妇儿,今晚上准备回家睡,这会儿正收拾棉衣裳。」 宋唯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手錶,下午四点半,如若是回市区,这会儿也应出发了。 老周像是并不喜欢他口中的这个「小孩儿」,皱着眉,骂了一句:「小玩意儿整天心都没在班上,娶个媳妇儿可嘚瑟坏了。没点长进,畏畏缩缩的,不成气候!」 老钱笑了:「您都嫌弃几年了,见天儿地要把小孩儿退给市局,也没见张这个嘴。」 老周直摇头:「我倒是想退,一个大小伙子,我还没张开嘴,哭得鼻涕眼泪乱飞,谁见过这样的鳖孙,闹得人心慌!」 老钱看了一眼宋唯:「这是……这一定是新来的大学生!」 「可不是,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老周点点头,颇满意地拍了拍宋唯:「宋,这是胖刘,刘一洲,这是老钱,钱三海。这是小宋,宋唯,市局新分来的大学生,公安大学毕业,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你们认识认识。」 老钱和胖刘笑着同宋唯寒暄一阵,也就匆匆离去。 今天是腊月十八,近年。 厨子老李正在厨房,一副大师模样,扎着马步摔馅儿包饺子,老周把宋唯安置到宿舍,下铺满了员,铺了各样蓝条条红花花的被褥,有个倒了通宵的捂着被打呼噜,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一个极瘦削的少年在垂着头折包裹,看着弱质,手也笨拙,两条布绺子,横竖怎么捆,都不平展,两件夹袄和两件警服不时地被挤压出来。 宋唯放下行李箱,目光却被他吸引。 穿着破夹袄和警裤的模样,却莫名奇妙的文弱精緻,仿佛他是一副绣娘们绣了仨月眼瞎了才绣出来喊着「真妙」「真妙」的芝兰玉树,嗯,还配了点雪花红梅,秋水横波,春山白鹬,四时都在,四季皆美。 倒了通宵捂着被的那个从被窝里发出一嗓子:「山儿,这次回去,别忘了把豆沙酿的黄酒带回来点。咱俩大年初一的班,犯困。」 那个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唉」。 宋唯站了好一会儿,那少年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朝门外宋唯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唯愣了。 唇红齿白眼睛大,上上下下连手都像汪了一兜水,这叫什么男人。 他一定就是大家口中的「小孩儿」,不能说他长得像个漂亮姑娘,可又偏偏乌发大眼,脸部的线条非常流畅柔和,皮肤白腻到几乎散着桂花糖的甜味,因此只能说像个小孩儿。 宋唯觉得这人多半是个协警,因他感觉不够敏锐,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显然并未经过专业的训练。 第3页 小孩儿总算绑好那点东西,往背上一背,终于站直。 一米八多的个头。 却也是刑警或者警察学院招生的普遍身高。 他有些漠然地从宋唯身边走过,宋唯淡淡问了一句:「你多大了,小孩儿?」 小孩儿斜着大眼儿,一拳头捶宋唯头上了:「叫你大爷的小孩儿,喊师兄!」 这颗糖,甜到忧伤。 第4章 不羁的风(1) 被群山环绕的城市,远远地望过去,视野是如此开阔,就像21世纪才有的全景相机拍出的那个模样,雪中的山在雾气中半露半隐,露水凝结成冰,有其野趣。路上脚边都是枯枝,可是偶尔也有点点樱红野果,叫不出名字,然而在摩托中顶着风,那股属于爆浆的果子才有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蹿。 小孩儿骑着偏摩托,带着土灰色的毛线帽,哼哧哼哧开了二十公里,总算从群山中看到依稀热闹的人群。 这会儿六点半,街头巷角的大喇叭正在放扫雪知识、烟花爆竹安全保护知识和一些港台歌儿。走到三田街时,刚好在放《不羁的风》,歌词衬他,应景。 「曾扬言不羁的心只爱找开心,快慰过了便再独行浪漫过一生尽力笑得真,掩饰空虚的心。」 偏三轮上刷着警徽和标识,大家都不自觉让开,小孩儿得意洋洋,耀武扬威,骑得更快。 拐到巷子口,炸油条的还在忙活,围着一身油腻腻的胶皮围裙,手指却非常灵活地扯面下油锅,小山的摩托嘟嘟地凑了过来:「咋还没歇业,狗子叔?二成和大多都还挺好吧?媳妇儿算算日子也该生了吧?啥时候摆酒提前招呼。油条来一块钱的!」 「这嘴快得容不上人开口。都挺好,劳你惦记,儿媳妇这两天就要生了。」卖油条的笑:「过了这两天,到小年儿就不干了。年后摆酒,你们都来,管够。发工资啦?你媳妇儿刚买过,甭买重了。」 小孩儿点点头,嘻嘻笑着,又嘟嘟嘟地开走了。这一路结着冰的眉毛眼睫毛,迎着风似乎也并不觉得冷,小孩儿见人就咧开笑,见牙不见眼。 巷子里的人都喜欢小孩儿,小孩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没妈了,吃着百家饭,就这样,一天一天也拖大了。 小孩儿到了家门口,使劲儿摁着摩托车铃,直到屋里正在出锅炸酥肉丸子烧肉的豆沙听见,匆匆擦手,推了门栓,跑了出来。 两条辫子也有些欢快地甩了起来。 到她这儿,大喇叭嗷嗷着《不羁的风》高潮段「我说我最害怕盟誓,若为我痴心便定会伤心」。 整条街上,这个小女生最喜欢她的先生。痴心不悔的那种。 这歌也衬她。 可是一剎那的光影与生活不相干。 叫豆沙的姑娘看着车和人,抿着嘴,眼睛都亮了:「摩托!怎么今儿轮着你开了?」 平时这些都轮不到小孩儿,他年纪小,资历浅,这会儿城里到乡镇的车也不多,骑着自行车回趟家,冻得像隔壁街上的老土狗。 小孩儿腿长,轻松下了摩托,费力地脱掉棉手套,十根水嫩的指头僵红僵红的,豆沙仰头看他,有些心疼,用小手轻轻握住了。 他却有些不自在地挣脱开了,虽结婚小半年,小孩儿跟媳妇儿豆沙相处时仍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防备、警觉。 仍觉得陌生。 豆沙自然瞧出来了,微微低下了头,嘴唇有点发白。 这场姻缘来得并不光明。 第5章 不羁的风(2) 毕竟在那样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仓促结了婚。虽然小孩儿是个平凡且欺软怕硬的人,但是没经历过爱情的他仍觉得妻子这一角色的存在很突兀,内里也有一点别扭的疏离。 为了这个媳妇儿,他爹把他打惨了。 唐家传家的打娃棍传了多少代,到他爹这儿却愣是噼了,可见小孩儿当天有多惨。 小孩儿记仇。 啧啧。 豆沙炒了两个素菜,一个白菜豆腐,一个雪里蕻黄豆,两个荤菜,一碗竹篾蒸排骨,一碗酥肉烩粉丝,问小孩儿喝稀饭还是吃饺子,小孩儿扫了眼油条,说想吃油条了,豆沙点点头,又煮了一碗解腻的小米稀饭。 小孩儿慢吞吞地吃完一大碗比脸还大的稀饭,又慢吞吞干掉两碗肉,白菜和雪里蕻略夹两口,油条吃了两根,然后心满意足地扶着腰起身了。 他说我觉得袄咋有点小了。 豆沙看着他踱着步子在屋里乱晃悠,:「袄都被你撑得没形了,瞧你那个肚子,吃得也不少,肉可都去了哪儿?」 小孩儿在媳妇面前一向颇严肃,他颇严肃地板着脸说:「吃进去的是肉,挤出来的是智慧,我是人民好公僕。」 豆沙点点头,说公僕那你吃不吃冻梨。 公僕欢快地去窖里挖梨子山楂。 然后小两口围炕边又一通吃。豆沙小口咬着,却像一只小田鼠,鼓着腮,梨子飞快地变小变瘦;小孩儿狼吞虎咽,嘴赛得满满的,只剩下那点红红的樱桃小嘴,真真应了一句「樱桃小嘴一点红,血盆大口吃妖精」。 黑白电视正播《霍元甲》,吼吼哈哈一阵打,小孩儿就歪在炕上,一边烤火一边看,白嫩的脸蒸得红红的,眼中是这世间直径最小的翠湖花海。 豆沙拿起他的夹袄,拆了拆,又铺了点新棉花,缝上。 第4页 他严肃地指点:「你缝歪了,这手艺可不如我小时候。」 豆沙暗地吐舌头,做鬼脸,表面上却点点头,温顺地应了。 他们家,小孩儿说了算。 中午时,小孩儿打电话说要回来,豆沙问隔壁的李家小姐姐借了点粉搽搽,李姐姐很喜欢豆沙,只说,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却摊上这样个婆家,没个持家的,你来了什么活儿都顶上了。 豆沙今年二十,嫁给小孩儿时,还不到到婚龄。虽比小孩儿小了五六岁,俩人却都还是一团孩子气。 一个小孩儿带一个小小孩儿,坐一起,也不大镇得住家,就似孩子们拢沙过家家。 她摸摸脸,那点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再睁大眼,已经掉到了缝制的袄面上。豆沙赶紧擦掉,又擦了擦额上发间的汗,特别不好意思地看了小孩儿一眼,他似乎没看见,依旧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视。 豆沙想了想,问小孩儿:「小山,你瞧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孩儿姓唐,他妈去得早,他爹又忙工作,没正经给他取过什么名字,「驴蛋」「狗剩」这样地混叫着,到了上学的年纪,去派出所上户口,户籍警问叫啥,他爹一抬头,就看到了环绕着市区的大山,又低头看看儿子,小小的白嫩嫩的一团,当时张口就是「小山,唐小山」。 小山瞟了一眼:「变丑了。」 第6章 不羁的风(3) 豆沙捏着的劲儿瞬间没了,用顶针挠挠头,该干嘛嘛去了。过了会儿,家里煤火烤着也着实暖和起来,豆沙从里屋接了水,用茶瓶水兑了兑,沮丧地把脸上的粉擦掉了。 她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看上了小山才一心嫁给他,为了和他在一起千方百计,使尽了手段,可是小山还像个孩子,二十五六岁依旧狗屁不通。 等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擦干净了,撩开帘子进了客厅,小山已经关了电视,拿出一本有虫蛀洞的旧书,依旧是刚才的姿势,白皙的长手支着下巴,从书中探出头,乌青的头发软而服帖,眼睛被火几乎烤出水来,依旧挺严肃地开口:「我的洗脚水呢?」 浑似小孩儿装大人,撑着一口气,生怕露了相。 他哪儿结过婚,又哪儿当过丈夫!这巷子里的旁人如何当,他便如何。 让媳妇儿做饭是一例,让媳妇儿洗脚又是一例。 豆沙取了桌上蓝色的水瓶,倒了热水搅了搅,吭哧吭哧地抱着洗脚的木盆,肥硕的盆子显得豆沙白皙瘦长的手臂特别可怜,小山合上书,把盆接了过来,让豆沙给他洗脚。 豆沙看着那双近乎晶莹的脚上却有一大块红肿溃烂的冻疮,有些心疼不提,小心翼翼地掬水清洗着,小山却不自在了,哼了几声,然后大老爷们似地开了口:「一边儿去吧,啥都不会,我自己来。」 也是够累,不使唤人显得他没架势,使唤人又不自在,自己遂吭哧吭哧洗了脚。 豆沙撸上去毛衣袖子,乖乖地把药膏递了过来,小山没有搽,双手抱臂,翘腿上了床,说着:「我不用小娘们用的玩意儿。过两天,自己家就好了。」 豆沙这回可没依着他,直接不吭声地用手掏出一点褐色膏子,帮他抹了抹。 而后扯开廊前灯泡,又去前院的小花园里面捯饬她种了小半年的牡丹。这是爸爸给的种子。她嫁过来就种上了。正巧九月白露,最好时节。 不知明年会不会开花。 小山稍微抬了抬窗,风便灌进来了,他说:「你养不活的。」 豆沙寒风中雾里看花,觉得无论看多少回,窗户里的仍是个真真标緻的体面人儿。那双眼生得好,虽然是个霸道的性子,可是眼睛清湛文雅,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若有似无的甜一丝丝的,裹着杏仁一样的眼儿。 豆沙则是个勤奋的人,勤奋地浇了浇水,勤奋地覆上麦草,轻轻嘀咕了一句:「好看啊,特别好看。我小时候见过一回。」 养不活也要养,得不到就耐心讨。 唯有牡丹真国色,唯有国色才动人。 小山打了个哈欠,放下了书。 豆沙进了屋,门牢牢闩上,又用小碟子取了点油,把这门栓里里外外抹了,忙忙碌碌的一天,才算结束。 他缩进被窝里,撩开一半,轻轻开口:「过来吧。」 豆沙脸都红了,小心的爬进被窝,靠在小山胸口,嗅着那点清爽的肥皂香,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小山告诉她,不许叫他的名字,有人没人都要叫他哥哥。 豆沙老忘。 小山客气地亲了亲豆沙的额头,很严肃地说:「你得快点生娃娃。人家结婚半年的可都怀上了呢。」 乖巧的豆沙眼圈有点红。 小山又心软了,搂着豆沙,像是个小娃娃搂着更小的布娃娃,忒像过家家:「那是别人家。你还小呢。晚点也成。别哭。」 说完,白白细细的胳膊搂着姑娘,抚抚她的眼皮,笨拙地哄她。 不多会儿,豆沙头顶上传来尴尬而又不耐的嗓音:「好了,你可以走了,回你的被窝吧。」 豆沙已经习惯了,撅着小嘴,咕噜噜滚到一旁凉凉的被窝,闭着眼,她没觉得小山的行为是种令人发指的冷落,反而忧心忡忡起别的。 生娃娃是怎么个生法? 别人都有,为什么她没有? 第5页 是她拖的地不亮,包的包子肉少,还是洗的衣服不香? 到底当妻子的拿个步骤错了,才遭到这么严重的报应? 豆沙深深地自我怀疑着。 怀疑着怀疑着,从枕头下面默默摸出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舔了两口,又不舍地包好,放了回去。 「你可别又胖了。」小山掀起一只眼。 豆沙很久很久以前,是个人见人烦的肥腻死胖子。 「哎。」豆沙如黑豆子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咂摸着那点甜。 太委屈。 胖子没人权。 第7章 卓彩斐然与凶白怂(1) 干公安的怕啥? 死人。 干公安的最怕啥? 年底死人。 年底死不死人? 死,跟你对着干,必须死。 于是,90年的腊月十九,临近小年,又死人了。 宋唯在宿舍住了一晚,板着脸,有点……想姐姐和宋胖胖。 太特么臭了啊,这群爷们哎喂! 臭袜子脏外套漫天飞,没吃完的烧鸡馒头都长了毛还没扔掉,几双新发的棉鞋鞋盒撒了一地,比起死了人的远方,这里才更像凶案现场。 小山接着通知,就匆匆骑着三轮回了。 此时的凶案现场,尸体已经被法医挪走了,但是派出所众人还在,暂分两组在四周排查,刑警队则原地待命,等着局长一众领导。 局长姓张,新调入l市,之前两任局长,一个跳楼,一个疯了,之后再没人敢来l。张局长自动请缨到了l市,烧了三把火,力挽狂澜,把乱成一锅粥的l市公安局撑了起来。第一把火,盖集资房,安顿民警及家属;第二把火,向市财政要钱,为各派出所配备车辆、物资;第三把火,提拔了时任刑警队长的唐富明为纪检书记,主抓纪律。 唐富明何许人?一员福将,镇宅的狮子。有他在,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因此每一任局长都抹了胶水儿,让他牢牢稳稳坐在刑警队长的位置上,寸步不移。这回虽提拔成了纪检书记,却也经常主抓大案。 他破案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总是莫名其妙地,大家还一头雾水,满头毛线,嘿,一眨眼,凶手忒老人家找到了,案子破了。这大概不只是运气好,大家说他早年拜过桃山娘娘,因此冥冥中得到了指点。 这厢,小山骑着三轮一路狂奔,不远不近却碰上了一辆警车,略瞄一眼,得,局长副局长纪检书记坐了个大三元。 小山是个怂货,远远地跟着。 那厢,宋唯已经在头脑中默默整理案情。 因此,张局长等人到了的时候,问老周现场整理的状况,老周吸着烟,把宋唯推了出去。 宋唯很镇定,他凝视着被雪逐渐覆盖了的凶案现场,开始回答:「死者齐某,十二岁,男,衣着校服,完整,雪地无血迹,尸体无明显伤口,死亡原因暂不明,死亡地点50cm处有一堵废墙,废墙上遗留有皮屑和抓痕,属于受害者。勘验人员已在现场拍照取证,雪地即第一现场,齐某尸体及附近脚步凌乱,无法提取有效脚印。24小时降雪量约有27mm,现场迅速被覆盖,非密闭空间,侦查难度等级较大。据死者的父亲所证述,死者今晨七时左右,雪稍停,随父一起去乡卫生所为其生病的母亲买感冒药。齐某脚程慢,还被其父训斥,让其跟紧点。凶案现场距离乡卫生所只有五十米。卫生所在半山坡上,其父买完药,转身,就听见路人呼喊死了人。他此时才发现儿子并未跟上。猜测是去看热闹了,匆匆折返。虽死了人,但当时时间还早,且天气恶劣,围观人群不多,他凑上前一看,才发现死的是自己的儿子齐某。」 宋唯的叙述仿佛刑事科学的优等生在做严谨的毕业论辩。众人听到最后,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少年。大家都知道今年新来一名优秀的警校毕业生,如今看来,确实卓异常人,风采斐然。 第8章 卓彩斐然与凶白怂(2) 但张局长等人听到此处,都皱了眉毛。这案子颇简单,但简单得透着大大的蹊跷。 死者还是个孩子。 衣服完整。 没有伤口。 突然倒地死亡。 从生到死,不过是五十米的距离,买了一包抗生素的时间,折合去算,不超过五分钟。 怎么死的,成了关键。 张局长又问:「目击证人有哪些?」 宋唯扫了一眼雪地,在脑中搜索:「一家距离最近的村中住户,将将起床舀水,三个打雪仗的年轻人嬉闹了一早上,清早七点,人不多……」 他还想说些对周围环境的主观认知,却转眼看到那个奇怪而漂亮的小孩儿正用鞋在雪中踢玩着什么,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击的音符,节奏感很强,却又显得散漫。 他长得好看,在雪中像个裹着玫瑰馅儿的汤圆一样,白里透粉,格外扎眼。 一直没有说话,肌肉虬结,眉眼异常明亮的纪检书记开口说话了,这大汉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他的语气带着厌恶,似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着:「你踢啥呢?!」 他的目光冰冷地望着那个小孩,不,不只是现在,应该是一直盯着他。 小孩儿被大嗓门吓得一哆嗦,有点懵地抬头:「啊?这儿有个小红球,我……没事儿干……」 第6页 老周气坏了,所有人都在听案,唯独你这操蛋玩意儿没事儿干!还被新上任的纪检书记抓包了!他顺口就骂了起来:「唐小山,你给我滚过来!一天不找事儿心里痒痒?!」 小山吓得泪汪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刑警队的小孩儿们嗤笑。他们一贯看不起唐小山这窝囊玩意儿。打从各个警察学校分配过来,唐小山样样垫底,样样丢人,大家算是见识到了,真不知道这种货色当年是怎么在首都警校混下去的。 宋唯说:「你抬脚,对,不要动。」 他带上手套,从小山脚下取出这孩子口中所谓的小红球,眯眼看了许久,像是动物身上的器官。 纪检书记淡淡开口:「拿过来。」 宋唯小心翼翼把那块「红球球」递到纪检书记面前,他提醒道:「这也是在凶案现场发现的,要不要带给法医鑑定。」 l市地处偏远,缺少法医和鑑定人员,案件鑑定这一块儿实在是短板。大家破案也就不大指望鑑定结果,均是凭经验行事,大多检验不出的,都送到省里了。 男人眯眼看了一会儿,说道:「人体gao【和谐】wan。依照大小判断,应是受害人身上的。」 他想了想,又开口:「继续找,也许还有一个。这或许是齐某死亡的真正原因和破案的关键。」 张局长听完神情一凛,下了命令:「继续找。这次案件由纪检书记带队,派出所协助刑警队排查,现场调查访问、勘察、路访、走访、社会关系访查各组具体分组情况由唐书记来定,另留下一队突击审查组随时待命。争取年前破案,不让孩子含冤!」 他压了压嗓子,又说:「你们也能过个好年。」 警队有个说法,年前的命案年前若不破,还要再等一二年。 盖因前人总结出经验:时机比一切刑侦手段都重要。 案发后半月,是最好的破案时机。 不过半个小时,又在案发现场的雪地中扒出了另外一个「红球球」。 悉数送到法医处。 小山因为破坏案件重要证物,被狠狠骂了一顿。 老周张口就是——去你爹的! 现场有人崴了一脚。 第9章 中华仁爱会(1) 腊月二十,根据唐书记指示,老钱、宋唯、小山一组,所长老周、胖刘一组,去案发的邻沂镇齐康村进行走访、摸底、排查,刑警队则去附近村落进行侦查,并对当时在案发现场的几个证人进行问讯。譬如当时在现场的几个游手好闲的辍学的年轻人,就被好好揭了一层皮,刑警队的那些小哥们平时吆五喝六惯了,手段也老道,把这群小年轻吓得不轻,打小偷柿子的事儿都抖落得一清二楚,小哥们见确凿没杀人,便放了小年轻们。 至于副所长老李,守在派出所,看家。老李就是之前倒了夜,和小山聊天要酒的老哥们。 宋唯不大看得起小山,觉得这就是个空有其表的酒囊饭袋。他昨夜睡不着,听胖刘聊起过,小山也是首都警校毕业之后分配到l市的老l人,但是因入职体能测试表现不佳,被踢到了乡里,这一待也好些年了。 他这个大学生在大家心中的含金量远不如如今在刑警队中风声水起的小几位,那些已经渐渐崭露头角做了大队长、中队长的同批警校大学生。 副所长老李嘆息:「小宋,你是没赶上好时候,不然以你的资质,应该直接留到市局的。」 张局长新来便下令,新分配的大学生一律去基层锻鍊两年,才能回市里。 宋唯也觉倒霉,窝在这个鳖壳小镇,几时才能抓到傅梨湘。傅梨湘那个老滑头,不会躲在这里。 他和老钱去了几家老乡家里了解情况,小山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老乡都说齐某家庭情况简单,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爷奶在村东头住,跟着他二叔,家庭往来,兄弟之间,都颇融洽。孩子妈妈是个温柔人,也未跟邻居红过脸,有过摩擦。她生了一场小感冒,在家歇得好好的,扭脸听邻居说儿子死了,嗷嗷一声,哭得歇斯底里,已经晕了过去,见者无不伤心动容。孩子父亲老齐如今更像一具行尸走肉,老乡曾见他大雪天坐在院子里,看着雪花,呆若木鸡,可冷不防地,就抽了自己一巴掌,痛哭起来。 宋唯本预备去齐家好好了解情况,老钱见乡邻这样说,制止了他,直道不好不好。他颇严肃地对眼前年轻的孩子说着缓缓吧,不大好,宋唯嗤笑一声,心说又是一个自说自话、同情心泛滥的假警察。 宋唯颇冷静且理智,他想了想,又问:「齐康村人口状况怎么样,年均收入有多少呢,在整个l市处于什么水平?」 村支书拿着旱菸袋,说着乡土的村话:「俺们这儿不赖,是大集,有两千人,壮劳力也多,挨着山的有一半,不挨山的一半,地家家户户都有,饿不着,早些年缺水得狠,这两年修了水库,都高兴。一家一年怎么也有八百块。」 宋唯用一个黑色的笔记本记下了村支书说的话,又问:「那谁家最富,谁家最穷呢?」 第10章 中华仁爱会(2) 村支书笑了:「穷的无非是那几个寡汉条子,没娶着媳妇。最富的是个包工头,姓陈,在外面包的有活,市里都出名,市委书记也给他颁过什么奖。这不去年他家还被抢了,闹了好大的动静,成立了什么专案组,现在还没破案。老陈家找人算过,说一年内铁定破不了案,细算算,今年马上又要过年了,正正经经一年了。」 第7页 他正说着,本该在另一组的所长老周猛地推开了门,煤火被风吹得火星点点往外冒。 他嘆了一口气:「老支书你这乌鸦嘴,又让你说着了!陈家又出事儿了,我刚沿村西头走,看见他家大儿子急惶惶往外走,我喝住他,他抖得筛糠似的,手里拿着张纸。我抓过来一看,有人威胁他们家,让明天准备好五万块钱,送到村前水库大坝上,塞在砖缝里,不然杀了老陈全家十口人。」 91年白菜5分,鸡蛋1毛,电影票2毛,小警察工资41块,五万块钱,一辈子不能赚。 纸条是这么写的:「财富需要施与,仁爱需要行动。去年您的表现不错,今年请继续积攒功德,布施人民。备好五万,送水库大坝砖缝,送钱留命,吝啬布施,厄运将降,全家小心。不可找警察,大忌!大忌!切记!切记!三思再思!——中华仁爱会。」 宋唯拿过纸条,看了一眼,都快笑了。中华仁爱会?布施? 第一次看到这么正气凛然的敲诈勒索犯。 老支书一拍脑袋:「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老钱混乡镇混得贼熟,什么事儿心里自有自己的衡量准则,这会儿也犯嘀咕:「两个案子距离那么近,是不是有啥因由?」 宋唯拿着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问:「死者齐某父母和陈家有什么联繫吗?」 老支书是个谨慎人,把门关好了,抽了会儿烟,才开口:「要说也没啥,就是老陈家以前抢过齐家的宅基地,两家干过一架,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后来……后来就没啥了。」 老钱笑:「您老脸上写着的,可不是没啥。」 老支书支支吾吾。 所长老周着急:「有啥不能说?事关人命,没有小事!你看我的头,熬得直冒疖子!」 老支书说:「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只怪我是个老迷信。」 老周正色:「老哥哥,咱们处伙计这些年,你见我啥时候跟你说过一句重话。正月十五上柱香,八月十五拜月亮,一年到头闲不住,送完神来又送佛。普通老百姓咱谁不拜,拜个念想,不是迷信。迷信我当然不信,但是迷信的背后大多事有蹊跷。」 老支书看了一点模糊的窗外,雪光森森,嘆息着开口:「他们都是报应!老陈十年前头,还没发家的时候,找人算了,说隔壁齐家风水旺,但是隔壁风水是沾了老陈家的光才旺的。因为老陈家祖上积德,赚了紫气,他们两家东边正好有关公庙,紫气由东边关公庙送过来,可是不巧,却被西边老齐家的屋顶截住了,截到了自己家中。老陈一听就恼了,但明面上又不敢让齐家知道,就托中间人去齐家买地,齐家漫天要价,今天让添三千,明天再加五千,那会儿谁有那闲钱,老陈东凑西凑,齐家仍不松口,老陈气坏了,生了歪法儿,报复齐家,找街上的赖皮截了齐家二儿子的媒。」 宋唯不懂这里的方言,问了一句:「什么叫截了媒?」 老钱笑了:「就是把人家媳妇儿哄走了,定了的婚拆没了。」 第11章 老鼠拜神像(1) 老支书点点头,继续说:「齐家知道是老陈捣的鬼,两家打了起来,五六个大男人,在庙门前推推搡搡,锄头一咣当,砸到了关二老爷的脖子上,庙年久失修,那颗头咕噜噜就掉下来了。瞧庙的老道士那会儿还活着,气得骂他们是畜生,亵渎关二爷,不出十年要遭大报应。我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十年了。他们两家,说起来邪气得很,之后接二连三出了事。82年,齐家房顶莫名其妙被雷噼了,举家搬走,84年,他家二儿子生了肾病,做了手术,现在还不大利索,如今,长孙又没了。老陈家自从齐家搬走,房顶噼了,起初事事顺利,赚了大钱,可最近听说生意变得不顺,工程尾款要不回,银行又贷不出,光景远不如前些年了,去年又遭了贼,今年还有人想要他们家的命。我细想想,关二爷怕是真生气了,前些日子,我还组织了几个美院孩子给他的像重新上了彩,脖子那里虽然早就修复了,但是那道摔痕还是很深。」 大家都皱了眉头,深深思索着。各有各的心思,大家对案件诸多揣测,搜索着老支书话里的有效信息。 老支书犹豫了多时,张开口就后悔了:「按说不该再提的,可是神像补完,关二爷就显灵了……」 村民陈虎子为了赶集,起了个大早,夜里三时,天还漆黑,点着盏煤油灯,就预备去城里进货。走到村口关二爷神位处,却远远听见「嗤嗤」的笑声,像人声,也像别的说不出的声响。当时便有些怕了,又走了几步,实在有些好奇,大着胆子把油灯往前一递,却看见成千上百只耗子围在关二爷神像脚下磕头,而关二爷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黑黢黢的,带着杀气,分明是活了!!! 大家听见老支书的话,都傻了。老支书拿着烟的手在微微抖动,他不像在说假话,事实上,他亦补充了一句:「不单单是虎子,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人心惶惶,最近都在商量过年祭祀的事。这么多年,我们对关二爷很怠慢,庙里的那个道士穷得很,听说年迈没人伺候,他也不知是饿死还是冻死的。大概关二爷真的恨了我们,不知道会不会……」 周所打断了老支书的话:「如果关二爷真的显灵,道士不会饿死,头不会断,借谁紫气不会被屋顶截住。」 第8页 老支书也不便再与他辩,沉默下去。 老钱倒也正色说了一句:「我最近倒也听说了这个事儿,『老鼠磕头求息怒,泥像扎眼显神威』嘛。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的专门来看,吓得好几天神志不清。」 宋唯手支放在唇边,这是他从小到大思考时的习惯。想了想,他说:「周所,这事儿……」 一直没插上话的小孩儿想了想,正了正警帽,抢了宋唯的话把,谄媚地对老周说:「这事儿却也大有蹊跷,只有关二爷爷显灵了,才有那么大的力气拽gao【和谐】wan。您说是不是,所长?」 宋唯看着那张脸,觉得有点晕。这种晕,有点像晕车,也有点像晕船,他的前半生,很少遇到这样朴实的唯心主义者,也很少遇到这样特别的警察。 多纯粹的傻逼。 上天的公平,在给他这张脸时都已经悄悄註定好了。 第12章 老鼠拜神像(2) 邻沂镇派出所众人驻扎在了齐康村排查,村支书腾了一间办公室,夜晚哥几个就打打地铺通通腿。 实在太冷,宋唯这南方来的孩子受不住,缩在寒铁似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即使窗外有亮雪,被绵延的山包裹的村落在夜雾渐浓时依旧显得过于寂静可怖。 宋唯在人前从没吸过烟,走到窗口,弹开了一支烟,小小星火和菸草的味道让他益发清醒。睡不着的夜晚都是苦夜。他想起读高中时,曾随父亲去过的g省千户苗寨,那里也是被山环绕,可是重重苗屋却建到了山之上,云之旁,层层叠叠,伴着脆歌儿和油脂丰富的烤滩羊肉,永远不眠而又充实的夜。 那些繁华和这里不同。 宋唯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错了。 不该来这里的,傅梨湘不会在这里。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案子,死了谁都称不上轰轰烈烈。傅梨湘不屑一顾。 这厢小山也难成眠。他被胖刘的男高音镇得直掏耳朵,气不顺,踹了两脚,也不济事。爬起来拿茶瓶在搪瓷缸子里倒了点水,一喝,冰凉凉的,嘆了口气,骂了句,又钻回被窝,远远看见那个抽菸的影,低声喝了句:「吓死人了。小兔崽子,你怎么还不睡?」 宋唯转身,靠着土坯的窗台,在烟气缭绕中,干净清澈的五官显得模糊起来。他没有表情地看了小山一眼,问道:「你猜关二爷真的显灵了吗?」 小山打了个哈欠:「大家都信,偏你不信。大家都傻,偏你能。逞你爹的能!」 「那凶手呢?也是关二爷?」 「张局长今天打电话遥控指挥,大家都听着呢,他老人家怀疑是骑摩托车的非本地人路过时,『歘』一下,拽掉了gao【和谐】wan,杀害了齐某。最近抢包客挺多的,又临近过年,我觉得他老人家说得对。」 宋唯低低开口:「齐某究竟怎么死的,gao【和谐】wan掉了会死人吗?死者齐某只是孩子,抢包客怎么会抢他?动动你的猪脑子吧,师兄!」 他喊「师兄」二字,眉毛上扬,带着讥讽的语调。 小山操起手头的皮鞋就砸了过去。 宋唯一晃眼,仿佛没动,皮鞋却被他从手边打了出去。少年突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的嗓音带着着故意的诱惑:「打个赌吧,小山,我们一起去看看,如果关二爷真显灵,我们磕头让他赐你升官发财,我输给你半个月工资,如果是假的,你输给我半个月工资。」 小山掀开大眼睛,犹豫地问他:「真的?」 宋唯举起四根手指发誓:「我以宋胖胖的荣誉发誓。」 「你家你最喜欢谁?」 「我姐。」 「加上你姐!」 「我以我姐的美貌和宋胖胖的荣誉发誓。」 「走,看清楚!欺负我们小地方没神仙?吓死你个龟孙儿!」 宋唯不留情,学得飞快:「你个龟孙儿!」 凌晨三点,俩人打打闹闹一路,到了村边神庙。 从远到近,果真渐渐听到了奇怪的「嗤嗤」的笑声。 宋唯无情地推开手电筒,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猝不及防,吓得后仰,汗毛立时竖了起来。 作者说: 孩子们,连载的美好时光来了,我来了! 第13章 老鼠拜神像(3) 乌泱泱的黑油油的老鼠,涌满了整个神庙,它们都伏在泥像的脚下。手电筒所到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眼睛和乌油交叠的尾巴。眼睛挨眼睛,尾巴挤尾巴。 两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魁梧九尺,大刀长髯。 卧蚕眉下丹凤眼,乌漆若丸凶光现。 「他的眼珠子在动!!!快看!!!」小山上牙打着下牙,尖叫起来。 宋唯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了,可是在小山这个怂货面前却不愿露丝毫怯,颤巍巍地把手电筒向上一抬,那双嵌在眼眶中的琉璃似的黑眼珠果真在不停地飞速转动着,在诡异的场景中,带着神经质。 小山看小宋哥确实看清楚了,这特么绝对是神干的!于是放心地高亢地尖叫起来,宋唯猛地拍了他一巴掌,吼起来:「闭嘴!」 他从口袋中掏出准备好的打火机,抓起地上铺设的麦秸和干草,燃了起来,系数甩到神像面前。 火光越来越大,一旁的麦草也被引燃,老鼠们嗤叫着,从神庙的四面八方朝阴沟中退去,直到神像和火光的交接处清出一条路来。 第9页 宋唯皱着眉走到神像前,看着关二爷裸露的脚趾和脚背。 小山看着宋唯吧手电筒杵到脚趾处。他问小山:「你闻到什么了?」 小山不确定地回答:「老鼠屎?」 「不对。」 「油漆味?」 「不止。」 「那是什么?」 宋唯转身,定定地看着小山,开口:「是猪油。今天白天我来神像这里看过,神像脚趾处和身上都有一股浓烈的猪油味,老鼠饿了一个冬天,白天固然不敢在人前现身,但是深夜,这里成为他们狂欢的地点。如果我没猜错,神像的身体是空的,有人借着修神像的机会,偷偷把将修复的材料都由树脂类换成猪油混胶填充在各处,脚掌是实体填充,猪油最多,脖颈处修复亦多,所以……」 宋唯话还没说完,小山已经长大了嘴,惊恐地指着少年的身后,一个硕大的耗子从神像的颈子处缓缓钻了出来,朝宋唯的方向跳去……神像的头摇摇欲坠,终于再次坍塌。 关二爷的眼珠子空荡荡,早已被耗子啃净,滴熘熘转的哪里是神眼,不过是鼠目! 第二日,经过老支书逼问,美院的几个学生承认了造假的事,只说是为了节省材料,他们也能多赚点钱,况且他们调制时候很用心,外人很难知悉,万万没想到被一群老鼠砸了锅。 宋唯收了小山的钱,买了一只烧鸡,大快朵颐。 小山咬牙切齿,夺工资之仇犹如夺妻。 可是小宋哥吃完之后,渐渐又不开心,他嘆了口气,喃喃开口:「新的问题来了,所以凶手呢?」 但愿凶手个个是神,免得差佬劳碌。 ************************************************************* 腊月二十一,宋唯走访了齐家夫妻,因二人情绪太糟糕,语言表达无序,中断了三次,做了三回笔录。 齐母彻底病倒了,眼睛木木地望着高高的房梁,她在等法医报告,也在等儿子的遗体。 齐父虽然眼圈一直很红,但是看见警察,却也咬着牙深吸着气,擦干了泪。他眼中有火,想为儿子复仇。 他充满仇恨,对宋唯开口:「一定是陈建伟,一定是他找人干的。我们家最近要修缮屋顶,搬回老宅子,他们一直阻拦,找人捎话,说是坏了风水,对大家都不好。我呸,明明是坏了他家的风水,还打量我们不清楚呢!我把中间人打了一顿,他们知路不通,就想害了我么儿,让我们不敢搬进去。」 陈建伟就是陈家当家人,包工头老陈。 齐父是村里的教书匠,勤勤恳恳教了二十年书,平素算是斯文人,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泼脏水了。也或者,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因为宋唯在他眼中看到了执着和疯狂,大约警察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要靠自己的双手或者屋檐下做农活的锄头,给儿子讨个公道了。 宋唯是个无情人:「您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齐父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沾了雪水的寒气逼人的眼镜,轻描淡写问宋唯:「我是没有,但是你有证据,保证一定不是他杀的吗?我这样说,不是全没理由。张甲村那个师婆跟他说过,我们家因为男丁旺,才能拿走他们家的风水。他问有什么法儿能解,师婆子说那有什么办法,人家家中长孙都快长成人了。么儿是我们齐家的长孙,我弟弟还有三个男孩儿。就是这句话,一定是因为这句,他才杀了人,杀了么儿!!!」 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唾沫都差点甩到宋唯脸上。宋唯心念一动,语气平平地问他:「所以你家就写了匿名的威胁函,吓唬陈家人?」 齐父瞬间蹦了起来:「你瞎说啥,我没做过!」 宋唯笑了:「这种反应就对了。不是你做的。我知道了。」 作者说:小宋哥和小山哥仇深似海。 第14章 小羊飢饿又柔弱 他很飢饿,飢饿了很久很久,仿佛从会张嘴,会吃饭时就是飢饿的状态,也或者说,从没有吃饱了过。 他的屋中满是油腻的腥味,他喜欢这件屋子。八岁的时候,老娘改嫁前宰了一只羊,餵他吃了这辈子唯一的一顿饱饭。 羊皮用硝泡过,他晚上披着羊皮,就变成了一只跪着的小羊羔,安全而柔软的小羊。 门外有坏鬼追杀他,追杀他这只柔弱的小羊。 所以,夜晚睡觉时,门窗要封死。月亮被雾气盖住,夜半摸黑的时候,山上会冲下来一只披头散发的鬼,假扮他的妈妈,敲窗户,一直不停地敲着。 「它」捏着鼻子唱:「我的儿啊快开门,半碗稀饭没喝完。我想赶快回到家,趁着月亮还很大,尸骨烂在山岗前,蝼蚁咬完野狼钻,冬天一直没人捡。」 他用粗糙的毛巾捂着自己的羊鼻子,对肌肤微微的刺痛和裹紧的感觉让他稍感安心一些,柔弱的小羊颤抖着手,恐惧地看着窗口那个狰狞的鬼影,一秒一秒地等着,他知道它要在这里待很久,它在等他睡着,然后从窗户爬进来。 他不会睡的,不会睡的。心像被鼓狠狠捶着,心要拱出酸楚来。 他是这样一只柔弱的披着羊皮的小羊,他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怎么去抵抗。 失去了妈妈的小羊,就是要被鬼欺凌的小羊。 他一辈子都不会反抗,只能锁好门窗。 第10页 如果有一天,门窗都坏掉,那该怎么办? 谁拿掉他门窗,谁让他不安全,小羊咬烂他颈子,血爆在嘴边。 老钱带着小山走访了陈家,见了当家人陈建伟。不同于齐父的阴郁痛苦,陈建伟是个非常健谈自负的中年人,且红光满面,称得上得意之人。他声音很大,思维非常清晰,说起自己经历的倒霉事儿也是一肚子苦水:「我真不想跟你们警察再说一遍了,去年做了多少回笔录,还不是不了了之。」 他看了老钱和小山一眼,老钱颇尴尬,他也是去年做笔录的许多人之一,这起案子在去年定性为「特大蒙面入室抢劫案」,前任局长想破案树一个典型,很是折腾了一番,亲自下马了案件还没破。此时的小山却不尴尬,小山点头,大言不惭:「老哥,去年不是我主办,今年我不是来了?你放心大胆地说,我放心大胆地给你破案!」 老钱看着小孩儿笑:「对对对,我们小所长主办,你好好说,今年没准就破了。」 陈建伟知道二人是玩笑话,并没当真,但是气氛活跃起来了,他的话也就多了:「再给你们说说。最后一回。去年腊月十七,比起今年,提前了四天,那会儿天黑黢黢的,连猫狗不叫了,我们一向十一点左右睡觉,可是我婆娘刚要完债,心急,这婆娘就是这性子,一定要点完钱才睡得着,因此又耽误了好一会儿。我记得清楚,钱总共七摞。两摞放在了桌上,剩下五摞锁上柜子。你们知道,咱村儿的炕都是靠着窗放的,因为夜里生煤火怕不安全。我跟我婆娘刚安置,一把长刀啊,明晃晃的长刀从窗户玻璃上沿的胶纸处捅了进来,直接指到了我的脖子上,他们沿着胶纸,把窗栓打开,跳了窗户进来,一行三人,每个人都带着面罩。我那会儿吓得根本站不稳,扶着炕哆嗦。现在想想,带头的那个人嗓子很粗,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专门装成那个样子,他洋腔怪调说了一个字『钱』,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另外一个人拿走了桌上的,问还有没有,我说没了,带头的那人让人捂着我的嘴,就把我打了一顿,我婆娘一看,吓哭了,柜子的钥匙在我婆娘裤腰带上繫着,他们拿手电筒照着,一把扯了下来,婆娘尿到了裤子上,为首的人把钥匙在水管前涮了半天,我疼得撑不住了,他才取了钱,拿走。」 作者说:第一个月每章字数比较少,之后会做出调整,谢谢宝们支持,么么,一起讨论剧情鸭。 第14章 小羊飢饿又柔弱(1) 他很飢饿,飢饿了很久很久,仿佛从会张嘴,会吃饭时就是飢饿的状态,也或者说,从没有吃饱了过。 他的屋中满是油腻的腥味,他喜欢这件屋子。八岁的时候,老娘改嫁前宰了一只羊,餵他吃了这辈子唯一的一顿饱饭。 羊皮用硝泡过,他晚上披着羊皮,就变成了一只跪着的小羊羔,安全而柔软的小羊。 门外有坏鬼追杀他,追杀他这只柔弱的小羊。 所以,夜晚睡觉时,门窗要封死。月亮被雾气盖住,夜半摸黑的时候,山上会冲下来一只披头散发的鬼,假扮他的妈妈,敲窗户,一直不停地敲着。 「它」捏着鼻子唱:「我的儿啊快开门,半碗稀饭没喝完。我想赶快回到家,趁着月亮还很大,尸骨烂在山岗前,蝼蚁咬完野狼钻,冬天一直没人捡。」 他用粗糙的毛巾捂着自己的羊鼻子,对肌肤微微的刺痛和裹紧的感觉让他稍感安心一些,柔弱的小羊颤抖着手,恐惧地看着窗口那个狰狞的鬼影,一秒一秒地等着,他知道它要在这里待很久,它在等他睡着,然后从窗户爬进来。 他不会睡的,不会睡的。心像被鼓狠狠捶着,心要拱出酸楚来。 他是这样一只柔弱的披着羊皮的小羊,他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怎么去抵抗。 失去了妈妈的小羊,就是要被鬼欺凌的小羊。 他一辈子都不会反抗,只能锁好门窗。 如果有一天,门窗都坏掉,那该怎么办? 谁拿掉他门窗,谁让他不安全,小羊咬烂他颈子,血爆在嘴边。 老钱带着小山走访了陈家,见了当家人陈建伟。不同于齐父的阴郁痛苦,陈建伟是个非常健谈自负的中年人,且红光满面,称得上得意之人。他声音很大,思维非常清晰,说起自己经历的倒霉事儿也是一肚子苦水:「我真不想跟你们警察再说一遍了,去年做了多少回笔录,还不是不了了之。」 他看了老钱和小山一眼,老钱颇尴尬,他也是去年做笔录的许多人之一,这起案子在去年定性为「特大蒙面入室抢劫案」,前任局长想破案树一个典型,很是折腾了一番,亲自下马了案件还没破。此时的小山却不尴尬,小山点头,大言不惭:「老哥,去年不是我主办,今年我不是来了?你放心大胆地说,我放心大胆地给你破案!」 老钱看着小孩儿笑:「对对对,我们小所长主办,你好好说,今年没准就破了。」 陈建伟知道二人是玩笑话,并没当真,但是气氛活跃起来了,他的话也就多了:「再给你们说说。最后一回。去年腊月十七,比起今年,提前了四天,那会儿天黑黢黢的,连猫狗不叫了,我们一向十一点左右睡觉,可是我婆娘刚要完债,心急,这婆娘就是这性子,一定要点完钱才睡得着,因此又耽误了好一会儿。我记得清楚,钱总共七摞。两摞放在了桌上,剩下五摞锁上柜子。你们知道,咱村儿的炕都是靠着窗放的,因为夜里生煤火怕不安全。我跟我婆娘刚安置,一把长刀啊,明晃晃的长刀从窗户玻璃上沿的胶纸处捅了进来,直接指到了我的脖子上,他们沿着胶纸,把窗栓打开,跳了窗户进来,一行三人,每个人都带着面罩。我那会儿吓得根本站不稳,扶着炕哆嗦。现在想想,带头的那个人嗓子很粗,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专门装成那个样子,他洋腔怪调说了一个字『钱』,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另外一个人拿走了桌上的,问还有没有,我说没了,带头的那人让人捂着我的嘴,就把我打了一顿,我婆娘一看,吓哭了,柜子的钥匙在我婆娘裤腰带上繫着,他们拿手电筒照着,一把扯了下来,婆娘尿到了裤子上,为首的人把钥匙在水管前涮了半天,我疼得撑不住了,他才取了钱,拿走。」 第11页 作者说:第一个月每章字数比较少,之后会做出调整,谢谢宝们支持,么么,一起讨论剧情鸭。 第15章 两小爷街头斗狠 陈建伟想起来自己挨的那段打,恨得牙痒痒:「我之后住了一个月院,年都没过好!当时我儿子在隔壁院子住,听见动静爬到了树上,三人出门没多久,他就喊了邻居乡亲,大家去追。有两个逃了出去,剩下那个黑灯瞎火中也看不分明,被乡亲围到了梯田的岸上。你们知道,梯田是分层的,一层约有四五米高,那人连跳了几个岸,逃了下去。大家都非常惊讶,村里面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怕是才能做到。之后这个人也逃窜了。我瞧他身影,估摸着就是之前嗓音粗哑,带头的那个。」 老钱点点头:「工地工人一般有这种体力。而且你也是搞建筑的包工头,去年我们一整年排查的重点,就是各个建筑工地的工人,可是一无所获。」 陈建伟嘆气:「我已经认了倒霉了,今年怎么还来呢?我自认不是坏人,待工人都不错,从没拖欠过工钱。」 小山仍旧没有插话,笑着的模样虽有几分文气,瞧起来面相却是淘气捣蛋,如同之前每一次的询问,他这次,仍然显得置身事外,随便地看了看门顶上悬着的八卦镜和桃木剑,还有各个房间门把上拴着的辟邪的红绒绳,啧啧赞嘆:「老哥,你家讲究。」 陈建伟点头,面色上有了点笑,有些骄傲地开口:「别小看这些绒绳,可是开过光的,百毒不侵!」 小山没心没肺:「你也给我开个十条八条。」 陈建伟直摇头:「你以为买大白菜呢,得找得道的大师傅才行。」 老钱心念一动:「谁是得道的大师傅?獐子山上的居明师傅?」 陈建伟嗤笑:「这位哪行,二三十岁,功德不够。」 老钱又问:「那到底谁才行?」 陈建伟有些不耐烦:「问这些干什么。今天就是二十一了,你们如果还是抓不住人……」 小山弯着大眼,像朵汲取了了烟水雾珠的人间富贵花,笑嘻嘻:「正要跟您说,准备好五万块钱,以防万一。」 陈建伟带着不屑,冷笑:「早就知道,找你们也没啥用。」 老钱和宋唯将谈话记录汇总,报告给了老周。老周听到老钱的话,有些在意:「你为什么一直强调这位『得道的大师傅』?」 老钱浓眉深锁:「我不知道,但是听他说起,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上有些猫腻。」 案情若有似无地被一种迷信的氛围包裹着,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宋唯抿抿唇,想了想,说道:「首先,我们得明确一个问题,杀人案和胁迫案究竟是不是可以併案处理,而去年的特大蒙面抢劫人和胁迫人又是不是一伙人?」 小山说:「对,明确两个问题。」 宋唯又说:「钱哥对『大师傅』很在意,而我在跟齐父聊天时,听他无意中提起,陈建伟很信丁甲村的师婆。我不太懂师婆是什么人,但是,是不是就是陈建伟口中的『大师傅』?」 小山点头:「对,师婆是不是大师傅?」 宋唯扫了小山一眼,皱着眉,接着开口:「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这儿的人,都信鬼神吗?还是只有陈建伟如此?」 小山严肃:「是啊,你们都信吗,扪着良心问问自己。」 宋唯恼了:「宁是八哥还是鹦鹉?」 小山挺着腰理直气壮:「英雄所见略同。」 老周啐了小山一口,骂他几句,他就再不敢接话把了。老周想了想,回答:「直觉告诉我,抢劫的和胁迫的可能是一伙人,杀人的和抢劫的我也闹不清楚。关于丁甲村的师婆,唐书记早先已指示刑警队的人进行排查,她说自己与陈建伟偶有来往,帮他家算算命借借风水,她家中有个生病多年的丈夫,彼此只是金钱往来。想来不是陈口中敬畏的「大师傅」。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是的,不光在此处,你大可以往大处推,大多数人都信鬼神,不信鬼神的都是心中无鬼的人。心中有鬼的当然怕鬼。」 宋唯有些诧异,这村夫还有这样见解。但是终归是放下了轻视的心,真心实意问了一句:「周所,您对这个案件怎么看?」 老周弹弹菸灰,笑:「我听领导的。唐书记已经有了对策,在大坝两岸埋伏了四波人。」 宋唯有些笃定地回答:「他们一定抓不住人。」 果真,刑警队等了一下午一夜间,冻感冒了仨,一个长了冻疮,毛都没抓着一根。 腊月二十二,陈建伟家门外,又塞了一封胁迫信。信里怒骂陈建伟不守信用,叫了警察,如果不想儿子夜里被割头,就准备十万块钱,夜里九点,自己一个人送到大坝上。 陈建伟愤怒地对上了唐书记:「十万,十万块买我儿子的命!五万买一家老少,十万买一条命,到底哪个值!」 唐书记皮肤黝黑,冷冷笑了:「都不值。」 他说:「我不该信你们的,一开始大师傅就说了,不要找你们,到时间了,案件自然就破了,我还没信,我有罪!我怎么不信神明!」 唐书记沉默了一阵,开口道:「等着吧。」 宋唯等陈建伟离去,忍不住问道:「如果今晚再抓不到呢?」 唐书记抬抬下颌,示意老周把不懂事的小宋哥拉走。 第12页 老周笑着把宋唯拉到了一边:「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宋唯压住火,转身,唐书记却开口答了:「那就等明天。」 当日九点,风雪交加,埋伏的民警却片刻不敢动弹。他们示意老陈把钱放在大坝上就离开,可是行动依然黄了汤。 腊月二十三是敲诈勒索案发的第三天。怨声载道。 刑警队那些小爷儿背地里骂上了天,唐书记不少被暗箭射穿。 宋唯气笑了:「我头一回见用这笨方法破案的,不去找线索,就当桩子,等着兔子往上撞。」 老周颇有些认真地开口:「年纪小,别学他们,说狂话打了嘴。你这点倒不如你小孩儿师兄,人虽笨得出奇,但一是一二是二,从来都规矩。」 宋唯心烦意乱,拿起新发的警服大衣,爬爬黑发,朝外走:「行,我闭嘴,我接着排查去!」 小山一笑:「你还不服我,总有一天,教你哭着喊师兄你怎么这么对呢。」 宋唯转了整个村子,不厌其烦地问着「大师傅」是谁,大家都讳莫如深,看着这身警服,能躲则躲。 小山说:「你也想找他算命?咱去找丁甲村的师婆,也一样。」 继而,鬼鬼祟祟地又说:「我也想去算算,看我媳妇儿啥时候能怀上。」 宋唯烦透了他,骂道:「我草,你特么能不能闭上嘴!一天到晚,这张嘴就没有闲过,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妈的!基层都是些你这样的警察吗,你也配当我师兄?跟你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穿着同样的制服,我都觉得要加个呼吸器!不,是俩!另一个塞上你的嘴!你还不如我家宋胖胖!宋胖胖还知道看人脸色,你特么只配吃低级猫粮!」 小山在风中颤抖,抖了一会儿,泪珠儿缓缓抖掉,情绪酝酿到位了,过往的关注都同情了,表演的天赋得到释放了,哭着朝宋唯顶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你个只配吃屎的土狗!」 小山是这么个逻辑:猫粮,低级猫粮;狗粮,屎。 宋唯也很绝望,他觉得自己像一张雪白的白纸,被一只蠢猫生生用爪子摁上了印儿。 作者说:今天大家可以看过瘾了。总共三更。 第16章 丁甲村天王降旨 小山头顶着,脚也踹了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俩人滚到雪窝里打了一架,不,准确说来,这不是公平的对打,小宋哥一个抱锁,钳得小山瞬间红了脸,白润的脸蒙在了雪中,不屈不服地骂骂咧咧,过一会儿,却没了动静。 宋唯呼哧喘着粗气,瞬间觉得特没意思,跟欺负个姑娘一样,又怕闷坏人,把他从雪窝里拉了出来,看他狼狈地噙着泪,全身上上下下,包括乌青的发丝上都是雪,只得帮他拍着脸上身上的雪块。 小山吐他,宋唯道歉:「对不起,师兄,我只是一时心急,今天对不住了。我姐把我一手带大的,她一贯身体不好,问我今年能不能回家过年,我说案子不破,估计不成……「 小山继续吐唾沫:「你个王八蛋,我知道你是大城市来的,看不起我们小地方,你不去就不去,你想你姐,我是没妈也没姐姐,可我家也有个没人可怜的小孩儿天天仰着脖子且盼我回家过年。师婆那里,是前儿刑警队一个师兄笔录没做全,他懒得再去了,支使我去一趟。你当爷爷想去!」 宋唯看他好好说着话,虽仍然一脸蠢相,却也不十分讨厌了,知道自己刚刚是真过分,内疚地点点头,随他一同骑摩托去了丁甲村。小山开摩托专拣坑走,故意看宋唯蹙眉毛的样子,自己硌得哎呦哇地乱叫,却也眉飞色舞咧着嘴,十分高兴。 臭德性! 宋唯觉得自己大概跟这位小师兄是合不来了。 ************************************************************ 师婆从古到近都是有的,古代被列到「六婆」当中,实在是被人轻贱的行业。师婆也分不同行,有看命卜前程的,也有治病行医的,更有瞧风水消灾的,但无一例外,个个都称,自个儿身上有「先生」附体,且都是些因缘巧合之下接了仙气,是上天註定的行当。至于接的是哪位大仙,什么三娘娘,五圣母,七仙女,各有各的说辞。 家家户户都在筹备过年的牲畜、祭礼,蒸馒头,炸肉条,出锅,孩子们围成一撮一撮地撅着屁股放炮仗,雪地上的脚印来往不绝,踩得雪也薄了几分。 比起齐康村的愁云惨澹,丁甲村简直太正常了。 这师婆子姓寇,权且称她寇婆。 寇婆家住在欠十步岭半山腰上,并不好找,但门外堵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慕名而来算卦求医的。宋唯留意到,除了这些求医的人,寇婆家中院子里还有几个低着头打扫卫生,维持秩序,模样不起眼的人。 宋唯跟小山脱掉警服外套,塞到雪堆中,排到最后,问前面排队的人:「她们是做什么的?」 之前多次碰壁,作为警察,在这里似乎问不到什么有效的讯息。宋唯决心扮作普通的香客。 有个大妈穿得花哨披着貂,烫着大卷抹指甲,衣着颇上档次,不像农村扛犁人,瞧宋唯鲜嫩,就回答了:「我来过几回,这几个人都在。大概是奉养三娘娘的居士。」 上了寇婆身的据说就是「三娘娘」。 而低着头劳作的这几人,面色十分严肃,不言不语,似聋似哑。 第13页 大妈前面一个汉子窸窣开口:「哪是为了三娘娘,看来你们都不是本地人。」 宋唯佯装不知,拐着弯地问:「大爷您肯定是本地人。我听说居士是潜心供奉寺庙的俗家子弟,在这小小的师婆院子里,怎么会有居士?寇婆真厉害。」 汉子是个知情人,人生得阳刚魁梧,瞧起来也磊落,宋唯心中暗暗点头,知道自己大概问对了人。之前那些乡人畏畏缩缩,冷漠疏离,模样上都能看出几分不好说话来。这汉子果真回答了:「看你们瞧着不像多嘴人,这才说的,不要外传了。寇婆家除了供养了三娘娘,还有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王!天王在人间做功德,却不喜让人知道。入了他家的门,虽有求必应,但要写个字儿。」 「什么字儿?」 「不能泄露天机的保证信,摁上红指印,否则天王降罚,就了不得了。」 「天王怎么罚?」 「你们不知道?齐康村东头老陈家连续两年遭了贼,上一次遭贼就是因为他泄露天机,天王发了怒!」 「是那个上过新闻的包工头陈建伟?」 「对,十里八乡都有名。」 「他泄露了什么天机?」 「天王告诉他,因为他奉养尽心,天王会赐给他一个后代。他家儿媳妇会在去年下半年怀上百年不遇的仙胎。但是不许他外传,否则会出祸事。他高兴坏了,起初还能憋着,结果回家一问,儿媳妇果真怀孕了,陈建伟得意忘形,喝酒时和大家说了起来,这事儿最后传得树上的知了猴子都知道,后来天王当然折腾他,过年前,他家刚收完债,可不就被抢劫了。他夹着尾巴做人,今年把老婆、大着肚子的儿媳妇都送来供奉天王,天王本来怒气沖沖,要治死他,这才气消了,只说,陈建伟还有送命的祸事,他会帮忙把这祸事化小。这不,又来了?」 「你们平时怎么称天王?就喊天王吗?」 「他让我们喊『大师傅』,说在人间,他只是修功德的大师傅。」 宋唯心想,佛道不分,玷佛污道,什么混蛋大师傅。面上却笑了,问他:「大爷,大师傅也上寇婆的身吗?」 汉子说:「大师傅不上人身,全凭寇婆家香堂摆玉瓶子传法旨,问什么,等一会儿,瓶子里就有了答案。」 宋唯越听,益发来了兴趣,可是前面拍得长龙一样,算他一人五分钟,也要到三四个小时之后了。 他深深蹙眉,雪一样干净的少年,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这厢瞧去,小山早已站不住,跑去和几个孩子玩炮仗了。 宋唯看到小山和几个孩子挤眉弄眼,围着一个盖着白塑料布的圆坑转来转去,圆坑就在院子里,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距离排队的人颇近。大家有些避着这坑,宋唯研究半天,愣是没看明白。 少年求知慾很强。心理活动很旺盛。 这大概是储藏粮食的仓库?也或者是酿酒的地方,你看这塑料布裹得多紧实,还用红砖头压着,一定是有它高深的用途的,塑料是为了防止氧气进入,一定是在进行无氧发酵,大概就是酿酒了吧,唉,人太聪明真不会,我爹有我这么聪明的孩子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s城的圈子就这么大,还是低调点做人。不过你还别说,农村正是别有一番风味啊,其实在这里待着也不错,农人都傻乎乎的,都好哄,唉不晓得这个酒是个什么味道,既然是纯粮食酿造,虽然粗糙,但味道一定不错,只有用白瓷壶装着才够味儿,弄点尝尝不知道什么味儿,再配点野兔子肉相得益彰,这酒啊…… 宋唯还在魂不守舍地咂嘴胡想,小山带着三个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了塑料布,扔了四五个炮仗进去,然后宋唯就懵懵懂懂看到天上炸开了花,唔,花,什么花,随即有一股奇异的味道飘散。他陶醉又懵懂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酒香气也难得啊,少年贪婪地皱着鼻子跟着香气走……香……香?嗯?卧槽!!!什么味儿?!!! 「唐小山!!!」宋唯看着自己蓝衬衫上的星星点点,突然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一阵晕眩连着「花」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他前方乌泱泱一群人尖叫起来,那些花,什么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衣服上,大家乱成一锅粥。 多么祥和欢乐的气氛。唐小山微笑。 三个孩子被一群大人追着打。 宋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少年勉强站定,少年不知道自己其实摇摇欲坠。 他知道这是什么坑了。可是,多么痛的领悟。 谁特么把化粪池放在院子正中间的啊?啊!!! 敢情天王下凡是看上你家这「大澡盆子」与众不同了?!!! ************************************************************ 跳着脚打孩子的有,尖叫的有,哭笑不得的有,凡人形态大不相同,但大家闻着身上的恶臭自顾不暇,很有默契地一致忽略了灵魂导师天王。 排到他们时,省了三个半小时,前面的人都走了。 宋唯气得要把小山的头摁到化粪池里。 小山也委屈,我帮你省了多少时间。 宋唯塞着鼻子,想起十分钟前带着香气的蓝衬衣,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用手撕了唐小山的冲动,却压抑不住这浓烈的气味,少年悲从中来,看破生死:「明年年初单位发衬衫,你记住,你欠我三件,不,是十件,对,我说的就是你!你那是什么脸,不是你缺的德?你特么惊讶个屁,委屈个屁!!!」 第14页 小年这天上午风平浪静,陈家没有第三次收到要挟函。 因此宋唯出来时,刑警队的小伙子们都分拨去赶觉了。 大家连着两天在乡里吃着凉面条拌米饭,嗓子眼都磨糙了,平时这些小爷被惯得没样子,这会儿跟着领导吃苦受累,却大气不敢出,实在迫得难受,想要喘息。 宋唯和小山走到香堂时,觉得这里异常阴冷,屋子里带着浓厚的泥土和各色燃香的气味,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黄纸。 香堂上供奉着一个怒目圆睁、穿着甲冑、手缠火蛇的天王。天王大大的脚掌下,就是一个养得墨翠的玉瓶子,上狭下宽,挂耳用金镶嵌,在这间怪异的房子里,显得几分滑稽的讲究。 小山憋笑,低声说:「这不是西游记里的四大天王吗?」 宋唯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用手扯了扯小山,然后双手合十,向堂上正坐的一身黑棉袄的婆子鞠了一躬。 这婆子就是寇婆。生得不丑,四十岁上下,额间有个黑痣,眼睛特异古怪,长得幽黑深沉,眼球透着一股水,灵气逼人。 作者说:二更。 第17章 心仪的大姑娘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是来求什么的!」 宋唯虔诚地摁着小山弯身:「大师请说。」 寇婆子说:「你们两个进来时,身高一般高,模样一个英挺一个秀气,手一样干净,年纪轻轻,眉眼结着煞,显然是干公职的,而且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你们不像是求财的,而是……警察,来找晦……」 宋唯心里一咯噔,小山一拍大腿,打断她的话,笑了:「嘿,神了,寇婆婆,让你猜着了,我们哥俩就是警察,确实不求财,是来求姻缘的!」 寇婆子一愣,小山接着诉苦:「我二十六了,因为干警察,有夜班,又苦又累,家里太穷,小时候没了妈,大事儿也没人张罗,眼瞅着要打寡汉了。」 宋唯脸瞬间红了,跟着他的话往下编:「而且职位也低,在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干五年,更没人肯嫁俺们。俺们不好意思来,听老乡说这儿能成事,偷摸跑过来的!」 寇婆稍微松了口气,手中一串白水晶念珠咕噜咕噜地转着,细端详小山许久,才笑了:「你可不像缺对象的人,眼角泛红,天生的桃花旺。伸出手来。」 小山伸出了手,那双手骨肉均匀,白皙莹润而无任何瑕疵。寇婆看着他手掌上饱满的小丘,蹙眉:「就是人傻了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智商并不高,胆气不够,没有大智慧大运气,除了长得漂亮,人缘不错,讲义气,也没啥优点了。」 小山好面子,颇有些不服气:「您这太草率了,要不要再看看我八字,他们说我八字很好的,旺得很。谁沾了我都旺。」 二人谁也未搭理他,宋唯微微一笑,伸出手:「您也帮我看看。」 寇婆瞟了眼他手上的纹理:「哟呵,这个命好,学习也好,有官运,看你中指的线,都蹿到指尖了,这可了不得,我干这行到现在,也没瞧见几个。这是有大气运的人。」 小山气得跳脚,宋唯笑得一脸灿烂:「算得真准。只是我还想请『大师傅』帮我看看,这事儿有点难,您老估计摆不平。」 寇婆眼神瞬间变得阴冷,她听到宋唯口中提及「大师傅」,并不觉得生意上门了,反而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香房一侧,用帘子隔开的偏房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寇婆才把念珠甩到了红梨木桌上,颓废地冷冷问道:「什么事儿?」 小山好奇问道:「还有人在屋里?」 寇婆回答得很平淡:「我家当家的,身体不好,我随时照顾着。」 宋唯说:「不瞒您说,我确实是有件难事要请大师傅。我……」 宋唯为难地看了一眼四周,欲言又止。 寇婆眼珠一转,笑着说:「你只管说吧。大师傅不讲冤孽,只凭供奉显神通。」 换言之,钱能摆平一切。 宋唯悄悄掩上门,把之后排队的香客杜绝门外,低声开口,嘆出原委:「不瞒您说,我先前中意一个姑娘,但是她要嫁给别人,那人条件比我好,人也优秀,我自认比不上,也抢不过,可是又不甘心,整夜失眠,实在难受。我想……」 「你想把姑娘抢回来。」寇婆垂下双眼,不动如山。 正说着话,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桃色花袄的身姿窈窕的女人端着一个细瓷碗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庭前洒扫的居士之一。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干妈」,寇婆皮里阳秋,带笑不笑地问道:「怎么,厨房的活干完了?」 女人看着二三十岁,正是风姿绰约的好年纪。长得也甜,面相喜笑,指了指里屋,说道:「这不干伯该吃药了。」 在农村,孩子称父亲通常是「伯」、「叔」这类用语。因此「干伯」就是「干爸爸」之意。 寇婆脸色一白,却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一阵胭脂香风飘过,女人便大喇喇地掀帘进去了。透过帘子的缝隙,宋唯扫了一眼,屋内床上靠躺着一个男人。床是锦绣缎子,靠枕软而蓬松,那男人低垂着头,瞧不清长相,但与这锦绣场景大不相称,有着说不出的违和。 宋唯一时没琢磨明白,不多会儿,却听见帘内压低声音的调笑和娇声娇语,寇婆面色非常尴尬,却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这干女儿是个好孩子,当家的动不了,她帮着我料理了许多家中事。人也孝顺朗利,逗得我们两口笑口常开的。」 第15页 两人自然不驳她面子,宋唯则一直维持着愁云惨澹的神色,接着诉苦:「那姑娘能不能回来呢,我想要她,别的人我都不喜欢,我一看见她就喜欢,举得她哪里都好,就想要她。无论是天皇老子还是黑白无常,谁要跟我抢,我也想跟他抢一抢。」 寇婆说:「把你的八字给我。」 宋唯练得一手好毛笔字,红纸上写下「六八年十月初十凌晨三时」时,寇婆也好生赞嘆了一回。 她认真地排演了一下八字,倒是有几分功力,从他几岁起运说到小时候的灾灾劫劫,一一应了,宋唯啧啧称奇。 她眯眼看了会儿,又说:「你坐落在将星之上,走的警察路也是理所当然,你说的这段感情,我倒是真看出来了,冤孽不轻。你爱人家姑娘,人家命里的姻缘不是你,这两厢裊缠,可不就出事儿了。这事儿处理不好,倒会毁了你的下半辈子。她要嫁的那个,从你的命相中都能看出几分。实在光芒耀眼,灿烂如珠,余晖在你命数中都可窥看,与你这辈子纠缠也颇深。」 宋唯憋笑,暗道这婆子倒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得利落,继续愁眉苦脸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寇婆额间隐生皱纹,可是眉宇间却也带着三分慈悲,她怔怔地看着里屋的门框,用着家乡话轻声细语:「不如放下吧。众生皆苦,故而你苦;众生皆有得不到之时,故而你也得不到。不执着,反而快乐平淡。莫要以为平淡则无味,平淡生活过出滋味才是真章。」 小山暗想,寇婆倒有三分见地,人也慈悲。 宋唯瞟了一眼灰扑扑泛旧的帘子,那里面的调笑声纵然压低了,依旧是能听到的,他气定神闲,认真地看着寇婆,说:「我不要平淡。」 屋内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寇婆的脸色从先前的慈悲变得麻木冰冷起来,她说:「那只能寻大师傅了。我帮不了你。」 小山一直巴巴地盯着墨色的瓶子,从进门起,盯到现在。瓶子纹丝未动。 寇婆子拿起瓶子,扣在手掌上,好一会儿,才拿开。 她掌心中多了张红纸,示意宋唯接过,抖开。 小山清如明泉的大眼儿慌忙凑上去一看。 「天王诏:年二六,送姑娘地址、八字,送姑娘未婚夫地址、八字,供八荤八素,人民币叄万元整。」 作者说:寇婆你说的dei。 第18章 桥洞下蝼蚁恶煞 当夜,大家都以为风平浪静,毕竟陈建伟家再未听说接到要挟信。 可唐书记仍带着两组人,埋伏在桥头桥尾两端的桥墩下。另一组人,尾随陈建伟。这一次,大家穿的便服。 晚上八九点,陈建伟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瞄了先前警察藏身的位置,确认四周无人,才把蛇皮袋塞在中段的一块砖下缝隙,如之前两封信中所描述。 他匆匆地离去,眼中却浮现出气恼和一丝不容忽略的释然。 想必给了钱,让他觉得困扰的灾难终于全部瓦解。 他是这样想的。 桥墩下的警察肌肉绷紧,吐着气,努力保持气息的平稳,可是大家的手都有些微微的抖动,就这样持续着,一直持续着。 唐富明二十岁时,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坚持的等待和追查究竟有什么意义,老警察没人告诉他,新警察胆战心惊生怕露了怯,就像真气泄露,亵了帽子和衣服。后来的他,在极度的惧怕和兴奋中,学会了享受,享受如猫一样的狩猎,单纯停滞在此刻的狩猎的快感,不牵涉之后任何的功勋和为谁洗雪的归究到感情的升华。 21:30,他们要等的人来了。 之前来过骑自行车的醉汉,骂骂咧咧的,也来过放炮的小孩儿,跑得跌跌撞撞,来过串亲戚回娘家的小媳妇,脚步轻且羞涩,更来过归家的路人,匆匆而匆匆。 这条桥既是寂寞的,也是热闹的,更似乎是有生命的,这群小警察快要把自己的心揉进这条桥里,一呼一吸都有踪迹。 可这些人都不对,直到那个对的到了,直到那些细微的点滴的不寻常出现。 脚步不寻常,呼吸不寻常。 小警察们在许久的蹲守中,甚至不用探出脑洞,就咂摸出了这股不寻常。 有人从桥头走到桥尾,大步流星又很老练,停下脚步,朝桥洞下探出脑袋,悠悠荡荡,在白雪中,显得狰狞的倒悬的脑袋。 那个狰狞的脑袋望着黑暗的桥洞,梭巡着,窥探着。 这里有没有警察? 这里也没有呢。 小警察们在黑暗看着那张脸,几乎吓出眼泪。 谁说人多就不怕呢,碰到坏人,多少好人也害怕。 又等了十秒,不不,或许只是过了十生十灭,有人移开了桥砖。 那声音既紧迫,又清脆。 雪好静默。 小警察们被心中的恐惧和急切迫着、折磨着,在风雪中跳出桥洞,扑向了那两个人。 狡猾的、也愚笨的人。 ****************************************************** 唐富明抓贼,抓了个现行。 腊月二十三,耗时三天。 两个贼承认了本次勒索和去年的抢劫,供认不讳。 福将又破了大案。 那包钱共五万,物归原主,扔回陈建伟面前时,他似乎早有预料,什么都没说。 第16页 勒索信第三次来的时候,他压根没告诉警察。 这群人怎么还会去蹲守。 警察不都是笨蛋的吗? 老包工头抽了俩小时旱菸,既困惑又苦恼,脸上显然没有因为抓到贼,而呈现出的一丝一毫轻松。他毛骨悚然,觉得一切又让大师傅算中了。大师傅说警察还会去,既然既要应付警察,又要让天王息怒,只得把钱分成两包,一包按照匪徒所说放在桥上,另一包趁夜,按照天王指示,扔到祖五步荒村的地窖上。 天王需要五万块钱的供奉才能消气呢。 那两个贼,也果真因为天王的设计进了圈套,伏了法。 老包工头苦思冥想,直到他那个天赐的好孙子摇摇晃晃过来,笑嘻嘻跟他讨菸袋玩。 童声童语却仿佛是饥渴的土地等着的救命的雨。 好孙子诶。 为了你,咋样都行。 ****************************************************** 其实,唐富明虽然破了案,但心中并没有放下石头,甚至还有些诡异的不踏实。对比去年的案宗,作案的是三个,抓到的却是两个,漏掉了谁? 问俩贼,都是附近村落的无业游民,见陈家挣了大钱,眼热起来,就生了歪主意。说来也倒霉,去年抢来那点钱,哥俩也想奋发向上挣钱发家,结果去广东倒海货海货没到家全霉,跑苏杭倒丝绸丝绸仓库浸了水报废,开个录像厅没两天放黄色片子被警察逮了,做餐饮炒个小炒都能因为进来几只老鼠被工商罚到歇业。那点钱霍霍完后,今年一到过年,家徒四壁,雪洞一样,心里含泪手痒痒。 刑警队的小哥几个嗷嗷叫,你他妈老实交待,第三个人呢,说普通话要钱的那个! 一个说没啊,去年就我们俩,今年旧队重组,还是响噹噹的胡汉三。 另一个说警察同志您说滴是俺吧,俺有印象,俺朝老陈要钱咧,俺普通话说的特别滴豪。 大家都笑了,不知道罪犯是谁时,怎么想怎么怕,如今见了真人,怎么看怎么可笑。从前没逮着时,眼中瞧起来是个无懈可击铜墙铁壁的凶狠模样,如今才知道大褂子里是四角撑着的几只小萤虫、小玩意儿罢了。 唐富明知道问不出什么了,点点头,把他俩暂时押进了看守所。 大家很好奇,问唐富明怎么突发奇想,第三天继续蹲守。唐富明说跟陈建伟的性格有关。他笃信命运,又不信任警察,接连两天警察破不了案,既给陈建伟造成了警察无用的心理暗示,也给犯罪分子带来了陈建伟不听话的心理暗示,犯罪分子如果三次胁迫,言语必定更加凶狠,要求其避过警察,而陈建伟也肯定不肯再告知警察第三封信,自己悄悄行动。 大家赞嘆唐书记胆大心细,唐书记淡淡一笑:「还不知道谁是狼,谁是羊,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他只是按照匪徒惯性赌了一把,事实上,如果匪徒要求陈建伟换地点的话,警队极大可能陷入被动。 很显然,这两起勒索抢劫案和之前的死孩子案不是一个案件,可以区分开了,很显然,专案组更严峻的工作考验在于破杀人案,这起案子在年前可以告一段落了。局长和政委都是这个意见,分管的副市长捎话说干得不错,继续努力,大警察小警察都笑了。 得,接着卖命吧。 ******************************************************* 唐小山宋唯小哥俩也听说了破案的消息,但宋唯仍执意准备了三万块钱,预备年二十六奉送给寇婆和「大师傅」。 小山笑了,但还是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要干啥?」 宋唯的眼睛很漂亮,清凉凉的,眼角上翘,带着点孩子气,像两个镶嵌着黑玉的琉璃丸子。他用手搭着小山的肩膀嘀咕:「师兄,想不想破大案?想不想不飞则已,一飞拍死刑警队那群小王八蛋?」 作者说:下章开始,高能预警…… 第19章 画中绿蛙谁成精 小山说想啊,做梦都想。 宋唯笑了:「那就好,跟着我干,今年过年我让你戴上三等功的圆圆章。」 他拿出一张细节完备的铅笔人物像,小山一看,媚眼笑脸,红菱袄,俨然是寇婆的干闺女儿,惟妙惟肖。小山呦嘿,有两下子,宋唯轻描淡写:「随便画的。我问了乡亲,知道这人是谁吗?」 小山摇头,清亮的眼中带着茫然。 宋唯没卖关子:「陈建伟的儿媳妇。生了天命之子的那个儿媳妇。」 小山点点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你想怎么干下去?」 宋唯嗤笑:「有人喜欢耍着警察玩儿,我们也耍耍他们。马上不就到二十六了,咱们接着走下去。」 小山问重点:「你『爱慕』的那个姑娘从哪儿找,地址写哪儿?」 宋唯琢磨:「我也正犯愁。设个圈套,总得知会人家,不然出事儿了反倒不美。最好是认识的女警察或者体格好的、胖乎乎的,长得一般的,让人看着不想犯罪的,自己家人也成……」 小山喝了一茶缸水,大眼睛像只灵活的墨色小金鱼,被水养得轻盈漂亮,他慢吞吞地开了口:「你说的这样的,我倒是认识一个……」 「谁?」 「嗯,就,就我……我妹,对,我妹妹。「 ******************************************************* 第17页 体格好「胖乎乎」长得一般让你不想犯罪的豆沙接到小山的电话时,吃了一惊,随机摩拳擦掌起来。 小山说一句什么,她就点点头乖乖地说一声好,辫子甩一甩,什么都好,无条件的好。 湿漉漉的眼儿弯啊弯,天真真的笑颜甜啊甜。 李家姐姐正在纳鞋底,素手上捏着的针一歪,不由得嘆了口气:「这是什么理儿?他说一万句,你都是好,等到你不好的时候,有你受罪的时候。」 「不会,小山不会让我受罪。」 「唐小山打小就可怜,谁都知道,可是邻居上上下下一心疼,他就益发地被惯出了毛病,得寸进尺,成了现今这个模样。你说他淘气吧,他挺淘气,可是恨人的不是淘气,他老爱整出点不着调的大事儿,从前有几回,我都心有余悸,打那儿起,凭什么时候我也不同他玩儿了。」 李家姐姐比小山小两三岁,俩人同龄,从小也算一个巷子混大的发小,忒了解他不过。她却极为不喜小山,反倒觉得豆沙可怜可爱。 谁嫁给那个小王八蛋,都让小李姐姐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一时只想到自己小时候说的那句「长大以后嫁给小山」是极为荒谬且可怕的话。 豆沙笑了笑,不反驳小李姐姐,却也不贊同。 小李姐姐睨她一眼:「他刚刚又出了什么巧儿?别是又让你给他琢磨什么羊肉包子雪花饼。小时候混口饭都艰难,如今当个警察成了爷,抖得不是他了。」 豆沙听到那句「小时候混口饭都艰难」,听得眼里包了一兜泪,哥哥真可怜。 小李姐姐翻白眼。豆沙擦擦眼泪,说:「小山说,让我帮他的忙,当回卧底。还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在家待着就行。」 小李姐姐狐疑地看着豆沙,许久了,才开口:「你留神!他别是趁机想扔了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又不喜欢你!他干得出来!」 小李姐姐说完自个儿脸先白了白。她想到幼时那个神出鬼没的坏孩子,现如今的规矩本分倒像是假的,他那样儿的哪配当警察! 豆沙听完脸也白了白,表情带了点严肃,也带了点不怒自威的泠然和考量,但是一闪而过,小李姐姐显然没有捕捉到。 ****************************************************** 之后的几日,小山只回家了一趟,匆匆拿了换洗衣裳,叮嘱了豆沙等消息,就要抬脚离开。 豆沙哽咽着说:「哥哥,你不要扔了我,我会乖乖的。」 小山一愣,细细端详她,好一会儿,才不自在地斥她:「甭听李萍萍的,教你天天同她玩,看她装得乖,从小就会掐人,不是什么大白兔。」 豆沙纤细的手臂环着小山,泪汪汪地接着问:「哥哥,那你是想卖了我不要我了吗?」 小山点她额头,一点一点地:「扔了你还不如卖了你,可你是有肉吃还是长得美!整天就知道哭!干活去!去去去!没事儿瞎琢磨啥,让你当卧底你就觉得我要扔了你,这脑子怎么长得!」 豆沙转忧为喜,眼底的那点霾散去,盛了一大碗酥肉龙鬚面,弯着有些疏淡的眉毛,捧到了小山面前。 小山端起碗时,疼得「嘶」叫一声,险些把碗摔了,豆沙一看,就知道哥哥又是老毛病犯了。 豆沙温和地嘆了口气:「小山,你这样很危险。」 小山放下碗,怔忪地伸出手掌,五指指腹都是细碎伤口。食指似乎在方才回程的土路上扎了个签子,小山洗过手,想把它挑出来。 豆沙从厨房的角落摸出一瓶酒,在他手上淋了淋,小山直心疼:「酒不要钱?这倒霉孩子,我藏了十年的老窖!」 豆沙有点尴尬,小声道:「我就知道是你偷喝酒。你十几岁就瞒着爸爸呀,哥哥是坏孩子,老鼠才把东西埋厨房呢。」 小山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她:「闭嘴!」 豆沙瘪着小嘴,不敢再吭声,小山挑过指尖刺,低头吃着面,她才渐渐开口:「哥哥为什么总爱闭上眼睛摸回家,你有这个毛病,爸爸懒得理,可是我作为你的妻子似乎隐约大概应该说你两句……」 豆沙说的是实。小山从所里归家,如若是坐公交,总爱在城郊或者某村落提前下车,闭上眼睛,用双手摸回家。路上碰到的一草一木他都有所感知,至于玻璃碴尖石头和墙边缘的锐角,都是每次意外的「惊喜」,伤口的来源。 她清了清嗓子,想发言两句,小山却低头闷声笑了起来,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行了,可闭上嘴吧,还身为我的妻子,这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来自哪里。」 小姑娘很气愤,这种不拿豆包当干粮的人被她暗暗鄙视,但是姑娘不说,姑娘鼓着腮帮子表示不满。 小山缓颊,无意开口:「你如果真的闲得发慌,把我前两天读的那本书找出来。我寻不着了,这次要带走,值班时读。」 「哪一本?」豆沙鼓着嘴气呼呼地问,可是还是站起身来。 「书名叫《贞元六记》,第三十页第三行写着『猿子哀啼,猿母亦啼,温初不以为意,直至母大恸,断肠,亡』,第五十八页第十三行有一句『天地融合大概皆是如此,不必着力,似如山水淡抹,何必角砌绿蛙?』,又有第八十八页,通篇是插画,画中是老人捻着鬍鬚垂钓,钓钩上有鱼饵,右下角写着『姜太公实耶虚耶』,我都叠了起来。」 第18页 豆沙目瞪口呆,小山顺口语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多了,抬头笑了:「就是那本上面画着一只小翠鸟的书。」 豆沙想了想,问小山:「是不是上面有焦油味道,被爸爸熏了三块烟渍的那本?还有一点点香油的气味,也许你吃饭时看书曾滴到上面过油?」 小山吃完了,放下筷子,大眼睛含笑看着她,说:「是。」 豆沙额角有点汗,她去寻书,却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目光,烤得人发慌。 小山趾高气昂地拿着书,打了个嗝,才离去。刚巧碰到邻居李家妈妈正在煮猪肉,慌忙叫住小山,把闷得软嫩滑爽的五香猪脑盛了一碗给他吃。 她对豆沙说:「你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吃猪脑出了名。他妈妈去得早,小山当时也小,想来是吓住了,整日很消沉,傻呆呆地也不肯说话,大家都觉得孩子怕是不好了,他姥姥天天跑几里地,去市场给他买鲫鱼和猪脑炖汤,硬生生吃回来了。嘿,亏得他也长得好,谁看着不喜欢,从那会儿起,邻居家煮了猪脑,都要给小山盛点,小傢伙脸红扑扑的,一口小细牙,一口一口斯文地吃着,还要甜甜地喊我妈妈,我到现在都记得唷……」 老人很慈祥,和小山执手相看泪眼,小李姐姐正在给豆沙织袜子,瞥了一眼:「以形补形。」 都吃成啥了!披上鸟毛立马给你飞上天!套上猴皮立马给你砸香蕉!砸一头包也能装释迦牟尼!不带含糊的!没有他不会的! 天真的妈妈! 天真的豆沙! 你们都被他骗了呀tot!!! 作者说:这是一碗红豆沙。这是一只绿蛙精。是大碗实在红豆沙甜死绿蛙精还是绿蛙精吃了大碗实在红豆沙。 第20章 小侯内衣起风波 小山去了,豆沙却也没闲着,仍有一些祭祀的猪肉、做凉菜的牛肉、包饺子的羊肉、做丸子的鸡肉以及各色蔬菜、豆类都要去市场买来,过完小年,就要闭市了。 l市最大的市场就位于从前市中心的老校场,后来新中国成立,老校场规划成为了市场,小商小贩林立,摆一地,铺一桌,含着露珠带着泥,铺子叠铺子,蔬果压蔬果,隐隐绰绰在叫卖声中藏着的是后排的布行、时装店、内衣店及五金店、佐料铺子,颇杂乱热闹,小老百姓过日子不像电视剧。 过年过节市场几乎挤攘不动。豆沙却抱着篮子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市场一前一后两家铺子生意最旺,围得水泄不通。前头那家臭得出奇,后头那家香得出奇。豆沙个子不高,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臭的是在卖湖南的小吃臭豆腐,招牌挺朴素,老闆是个戴眼镜的小年轻,长得文质彬彬,临时搭的小桌上还放了本高中数学,他手势利落,炸得焦脆的黑豆腐被开了白白的肚子,塞了满满的蒜蓉和辣椒,盛出时浇了不知名的酱汁,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好吃,豆沙能忍那臭味,就要了五块,竟然十分美味,一边吃一边问老闆这个调料是怎么做的,小年轻看着豆沙直笑,想啥呢,姑娘,告诉你我吃啥。 至于那间香得让人打喷嚏的,则是一间内衣铺子,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豆沙好凑热闹,也竟挤了进去,跟坐在内衣堆里的老闆大眼瞪小眼。 这个老闆俊得吓人,眉眼也张狂得吓人,他嘴里叼着烟,蹲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叽叽喳喳的姑娘们,亦像是警惕扒手出没,手臂上的纹身若隐若现着,似是一条龙的鳞纹,骨节分明、长着冻疮的手中则握着一沓钱,都是姑娘们送上的票子。他嘴里不停地吆喝着,诸如「这件您穿上可以,大小也合适」「什么,货源,我从上海进的货,广州的那批不行,尽管穿,不变形」「那个有其它颜色,什么,黑的?黑的没,您皮肤这么黑还穿黑的呀,穿紫的吧,紫的衬脸」「80d?您……您估计也就76a,别瞎买,买了空杯别扭!」「害什么臊,为了奶娃娃,您也得挑一件。『没有健康的大奶奶,就没有健康的儿童』,这还是民国那谁,对,胡适说的!」「来来来,姑娘们,快来看了,小侯内衣店,让您穿上人生第一件合适的洋内衣,各种花色各种颜色各种型号,来喽,来找小侯喽!」 豆沙仰头看「小侯」,「小侯」头上是闪着明晃晃的七彩灯的招牌「小侯文胸」四字。旁边画了个猴子当防伪商标,一句不伦不类的英语「monkey tiger」。候旺如虎。 这个朴素的年代一定有男人卖内衣,也一定有男人卖内衣卖得浑然忘我学富五车的,更一定有男人卖内衣吆喝得比卖菜的更理直气壮的。这不,林子大了,鸟来了,见了。 也许豆沙的眼神过于痴呆,老闆指着豆沙,一边骂一边赶:「去去去,多大点儿,毛都没长齐,也来买内衣。没你穿的,走啊。」 一边骂一边跟其他顾客聊:「现在真是世风日下,小孩儿都忒早熟,全臭美去了,这些洋玩意儿小孩不能穿的,俩荷包蛋净浪费钱。要我说,孩子就得管,不听话就揍到听话。」 他还挺保守。 豆沙拿手帕擦擦头上如浆的汗,费劲地抱着篮子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 腊月二十六,宋唯果真把小山给他的地址、八字交给了寇婆,八凉八热是塑胶袋提着,放到了案上,三万块钱是从他爹当初在他来时预留的存摺中借的。他爹说借一天利息三百,抵得上宋唯一月工资了。 第19页 寇婆见宋唯真心实意来成事儿,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你是要这姑娘的一辈子,还是要一次露水的姻缘?」 宋唯问道:「一辈子怎么样,一次怎么样?」 寇婆嘆息:「一辈子了姑娘得没人要,连她未婚夫都不肯要了,你再去要,一次是把姑娘用法力神不知鬼不觉送给你。」 宋唯心中冷笑,面上却说:「我当然要她的一辈子。不过做什么,你们得让我瞅着,不能让大师傅擅自行动。」 寇婆阴测测地瞪着他,那双森冷的灵气逼人的眼睛带着不屑,她说:「你可真狠。怎么配做警察。」 宋唯咬着烟,满不在乎地笑了:「警察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我们局长能给我分媳妇吗?」 寇婆眯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墨瓶,淡道:「活该你成事。不要泄露了,腊月二十八,去祖五步村西头第一家的院子里等着。」 女人的八字用的是小山妹子的,地址正是小山家,男人的八字则用的是小山的,地址则用了小山外祖父家。 小山只剩下一个姥姥,疼他跟命似的,别说借个房子使使,借条命都可以。 寇婆看到八字,细算了算,才不疑有它。 ******************************************************* 宋唯问小山,祖五步村在哪儿。 小山是老l人,又在邻沂镇工作了四五年,自然是知道祖五村的,因此同宋唯细说了说:「祖五步村临近干龙山半山腰,四处都是石头,田地整个村也不过薄薄十几亩,地理位置不利,当年小鬼子来时,大家到这里避祸,因此修了个村,可是到了现今的时代,八零年修渠引水都到不了,民生极艰苦,后来市政府跟村民商议,把他们都从村子迁了出来,而祖五步村也因此成了荒村,杳无人烟。 我小时候还听说这村里闹鬼,没人敢去,后来有一人半夜喝醉了,跟人打赌,说他敢去,大家轰他,怎么证明他去过,他说我去村东头第一户门槛上楔个钉,天亮了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他趁着酒劲儿就去了,黑灯瞎火地摸到第一户,黑灯瞎火中拿出了榔头,噹噹当地楔着,却突然被鬼拽住了袄子,这人一声尖叫,扔了榔头就跑,回家就疯了……」 宋唯目光炯炯:「怕不怕?」 小山斜眼看他:「你不怕?」 宋唯拍拍小山的肩膀,笑道:「师兄,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小山摆摆手:「你不害我我就高兴啰!」 他在小的面前惯做大的,在少的面前惯做老的,都是因为从小一个人独来独往,谁同他和气几分,他就要竞赛一样待人家好上几倍。他说人情要还尽,有亏欠了不大自在。 小山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帖,怕豆沙受伤,便打电话,让她在贴身的小袄子里缝了个硬布袋,把家里的一把小刀装进去。 豆沙倒是不怕自个儿受伤,她怕小山受伤,来回思量着,蹙了会儿眉头,仍犹不安,觉得还是叫来几个老伙计罢。 小姑娘从里屋嫁妆箱子底儿捞出了两三个从前制的小花炮,打从嫁了人,就再也没使过,可是如今还是拿出来用了。 她想起了落难时碰到的那个漂亮少年。 想起他一身警服,带着自己吃的那碗面。 想起自己浑身恶臭,汗湿如尿,他依旧不嫌弃那只死胖子的样子。 豆沙湿漉漉的眼睛有点红,抿了抿鬓发,终究从容起来。 拿火柴擦了俩,俩炮都是哑的。火药受了潮。 到第三个,窜天而上,迎面炸起了奇特的火花。 那火花让灰濛濛的天和灰濛濛的小巷子登时亮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个不起眼的十二三岁的孩子,鬼鬼祟祟敲了唐家的门。 豆沙开了门,递给他一封信,他恭谨而好奇地低着头,却连看都不敢看眼前的姑娘一眼。 作者说:豆沙包快露馅了。 第21章 今天你们就洞房 腊月二十六,天蒙蒙亮,豆沙刚起床,就听见细小的脚步声,她没做声,不一会儿,一棍子从后面扫了过来,豆沙微微躲了躲,却装作被打中,晕了过去。 那厢,小山正不耐烦地听他只剩两颗牙的姥姥唠叨着,说着陈年烂谷子的老事儿,骂着他爹他姥爷统统不是玩意儿,一个气死了她的心肝女儿,一个死得这么早留她老人家孤零零的,说得兴起,掉了泪:「你妈死的时候,你才六岁啊,人还没有屁股高,你爸那个杀千刀的兔狲,在家都没待够七天,我去的时候,你坐在地上,饿得啃烂柿子……」 这话说起来,就像「从前有座王屋山,王屋山还没搬走」之前的故事。 等到小山被打晕,再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装猪羊的扎口布袋里。 大师傅果真动手了。 神鬼之事怎会明示铁定可行?寇婆十拿九稳的说辞,让宋唯越发怀疑。 只有人才会如此迅捷笃定。 大价钱诱大鱼。1990年,万元户都稀缺,三万元几乎能买套房子,算是巨款。想必足以让「天王」看到他的迫切和诚意。 如同剖鱼,总要从腹肋划开,见了软肉,有了突破口,才好去骨片肉。 可是当宋唯看到「贴心」送到的三个装人的口袋时,还是有点无奈了。 两个布袋没有动静,最后一个挣扎得最厉害。 第20页 把布袋扛过来的是三个大汉,脸上蒙着面罩。 他一早就来了祖五步村,这里荒凉且败落,残垣断壁中,带着说不清的死亡气息。西头第一家家中空空荡荡,但是祖宗牌位却还留在堂屋,挂着蛛网。院子颇大,一棵枯槐树,槐树下挖的有一口窖。 宋唯看着挣扎的布袋,捏着鼻子问:「这是谁?」 其中一个答:「一个院子里有两个人,都带过来了。」 宋唯佯装气急败坏:「你们是大师傅的人吗,大师傅把人带过来算怎么回事?有什么用呢? 」 另一个嗤笑一声:「大师傅帮你在这里结婚啊。」 小山本来在口袋里安静地听着,可是琢磨着琢磨着,觉得不对了。 院子里有两个人……两个……两? 姥姥! 他姥姥! 你姥姥!!! 小山嘴上的胶带微松,他费力的用舌尖舔着缓缓地顶开了,咕噜咕噜滚着,一头撞了过去,不分东西南北,破口大骂起来:m!有病啊!有病你特么治啊!我姥姥八十了,除了能喝稀饭骂骂人,她啥都不会,你抓她干嘛!什么玩意儿什么病!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宋唯吓了一跳,说:「你们先把老人解开了。」 第三人笑了,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一句:「不行。」 宋唯听得心里一跳。这把嗓音不紧不慢,又很沙哑,普通话不似l市人说的那样僵硬拗口,反而很清晰爽快,颇像陈建伟口述的那个匪首。 小山继续嗷嗷骂着,第三人看着那个滚来滚去的布袋,狠狠地踩在了顶部圆弧轮廓的地方,那是小山的头。 他狠狠踩着,宋唯火压了又压,才顶着青筋,缓缓僵硬地笑问:「大哥,我这样结婚了又有什么用,姑娘铁不情愿,强扭的瓜不甜。这又不是山寨压姑娘,也不是十块钱套套娃,手准眼快扛一个回家就成了。我可怕惹麻烦了。」 他挑衅地加了一句:「供奉大师傅整整三万块钱啊,够买十个媳妇的了,你们就想出这样的昏招?」 说着普通话的那人笑了,嗓音发出的笑极其怪异,他说:「谁说她不情愿呢?」 他低头说了句什么,另外两人便颇利落地把小山的头从口袋中解了出来。小山眼上蒙着黑胶带,被光刺得脖子一缩,却又瞬间觉得脖子上套了什么,一瞬间,像头待宰的羊,套着麻绳,吊在了堂屋的房樑上。 紧接着,一直不做声的豆沙也被吊到了房樑上。 豆沙的脑袋露了出来,白皙而干净的小脸也露了出来,下巴尖尖翘翘,耳朵白白的一团,眉毛稀软,看着就漂亮好欺。 那人笑了,对着宋唯说:「好眼光。」 至于姥姥,晃晃悠悠也被吊了起来,姥姥气得眉毛竖了起来,嘴里呜呜地骂着,十分威武地瞪着一群人,老胳膊老腿挣扎着,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小山生得像这老太太十足。 宋唯背对着被吊起的三人,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笑了:「你们这些警察,一个比一个鬼祟,你们的生意怎么能做呢,我可不傻。」 宋唯举手:「天地良心,我喜欢这姑娘,不骗天王。」 他假话张嘴便来,豆沙听到,却微微愣了,许久之后,手指轻轻攥了起来,指尖抵着手掌,抵着那块温软的肉。她从前曾经很胖很胖过,身上的哪块肉都是软的,如今瘦了下来,只有掌心还是软的。 掌上明珠,都是窝在这里的吧。豆沙这样想着。 那人慢慢地叙着话,却带着阴狠和狡猾。他问宋唯:「你怎么证明?」 宋唯反问:「需要什么证明?」 那人说:「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如果证明你真的爱这姑娘,我就帮你杀了她的对象;如果不能证明,我就杀了你。」 宋唯冷笑:「果真做了一手好买卖,杀了我,就没人追究这三万块钱,也没人知道你们是谁;杀了她的对象,你们算是信守承诺,帮我剷除了情敌,照样拿得到三万块钱。但是,你不怕我告发你们吗?」 那人把刀放进宋唯的手中,无辜地笑了:「傻子,是我帮你杀啊,我拿着你的手杀,就这只右手,我们一起杀了他。我有罪,你也有罪,你没有罪,我也没有罪。」 「怎么证明我爱她或者不爱她?」宋唯听完,冷汗都下来了,才知道自己碰到真歹徒,是真天真了。 那人笑了,可那点笑却在这个破旧阴冷的房屋中显得森然。他说:「我给你准备了个好地方,让你们今天就洞房花烛。」 豆沙判断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睛盯着宋唯的后脑勺,看着他以一种防御和保护的姿态,张开双臂站在他们三人面前。 姑娘一声嘆息。 傻子,这样坏人会看出来的。 满心善良、自顾不暇、自不量力、自以为是。 蓦地,豆沙觉得自己像一把青葱或是一头小猪,被人掐着,拽着辫子,倒立着,从上面解了下来。 小山垂着眼睛,目光幽昧,他身形如此瘦削柔弱,显得怯懦极了。 说普通话的匪首鄙夷地看了小山一眼,幽幽地说了一句:「活该你当乌龟。」 豆沙被扔到宋唯面前时,宋唯吓了一跳,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布袋里的小小的脸仰了起来,怔怔地望着他,让他心里有些怪异的情绪。 第21页 豆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认识宋唯。 作者说:今天你们就洞房。咩哈哈哈……假期嗨皮,宝们。其实我不是作者,我是可爱的存稿箱(ˉ▽ ̄~) 切~~ 第22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宋唯和豆沙被一齐扔进了废弃的地窖。 地窖门被盖上,上面压了块石头。 匪首扯掉了面罩,朝窖底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如果你办了这姑娘,我信你。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然你们都得死。」 他吐字清晰,讽刺极了:「你们这些警察,披着人皮干着吃人的勾当,还要压得人不敢张嘴,究竟是凭什么呢,只有神才可以治你们的罪,只有神才可以挖你们的心,让你们自相残杀。」 槐树下的那双脸,满是突出的疤痕和疙瘩,似是被烧伤的痕迹。 他吐出神字,却像鬼。 木下有鬼,槐也。 宋唯在黑暗中本想拿出火机,但是思量这地窖冬天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甲烷、硫化氢等易燃气体,万一失火,死得岂不更快。 他尴尬地在黑暗中打了一声招呼:「小山妹妹,你好。」 对面眉眼恬静的姑娘微笑着回了一句:「你好。」 她颇实诚而古怪地开口:「你真年轻,又真好看。」 宋唯从脸羞红到耳朵根,谦虚地回了一句:「一点点年轻,一点点好看。」 豆沙在黑暗中带出一声笑。那点笑,像一朵含着极甜汁液的花。轻嗅而现香糜。她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句奇怪的话:「宋唯,有人说过,你看起来像个好人吗?」 宋唯愣了,少年指着自己清爽如水的眼睛:「没有人说我像个坏人。」 「『没有看到的真相,一定只是恰巧还没有看到』。宋唯,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豆沙问他。 「你也读过啊?推理作家奈察在作品《奇怪的一天》中,主人公大侦探doctor miracle早晨对电车中遇到的老朋友edward所说的话。」宋唯津津有味地对豆沙聊着一本书,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 《奇怪的一天》是一本很棒的书呢。宋唯心想。 他生得像一束灿烂的阳光,可豆沙在黑暗中,细长的手腕不自觉抵住了眼睛,压住眼球中澎湃的东西。 豆沙是个极度克制的姑娘。在任何一个有旁人的环境中,都没有真正愤怒或者悲伤过。 少年既觉得眼前的姑娘眉眼秀气得不像话,又觉得她温柔可爱得不像话,似只温柔可亲的小兔子,那个小山口中「胖胖的不起眼的人」大概是他在发梦吧。 他问她:「你怕吗?」 地窖内的空气本就不够清爽,宋唯觉得两人之间距离兴许过近,便往后退了退,手往后爬了爬。 然后,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他……摸到了什么…… 那块冰冷的让人汗毛悚立的东西……是什么…… 豆沙放下手肘,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中的少年,继而移开视线,微微露出细白的牙齿,望着少年身后那片黑暗又未知的区域,若有所思,带着笑,缓缓开口:「其实是怕的。」 ****************************************************** 那厢匪首让人把唐小山和姥姥放了下来。 又让人把二人脸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姥姥戏上眉梢,声泪俱下:「列位大侠,求求恁,放了我乖孙和我孙媳吧,你们要杀人,就杀了我,要抢劫,就抢了我,我一把老骨头了,没有在怕的!苍天啊!大地啊!无情的命运啊,你们就这样对待我傅婆婆的吗!我老婆婆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让我中年丧女,晚年丧孙!」 姥姥一边唱一边哭一边拍腿,小山尴尬地加了一句:「我还没死。」 姥姥中气十足,活泼极了,她老人家这辈子参加了无数场丧礼,怎么哭都有讲究:「俺滴孙儿啊,这不快死了,俺的那个孙儿啊,你们可放了俺们吧……豆沙啊,豆沙乖孙媳贞操不保啊啊啊啊,你等着姥娘去救你啊我的小豆沙!你别怕,孩儿,小山不敢不要你,不要想不开!想不开的都是缺根筋!你等我拿拐杖打死占你便宜那个小鳖孙儿!」 匪首显然也很头疼,挥挥手,下面的人就又给姥姥绑上了胶带。 他望向了小山,小山似乎早已洞察了他是何意,白如瓷器的脸带着惫懒之态,全无之前懦弱恐惧的样子。 小山说:「你想问我有没有钱,如果我出得起钱,你就放了我和老太太。」 匪首有些惊讶。 小山本身声调清澈纯真,嗓音此时却拖了起来,长长的调儿,带着威慑的意味:「帘子挡着这张脸,天王天天瞪着你,你还能安稳睡着,何必信神,不如信我。」 从前的他像一颗剥开的苍白的没有色彩的荔枝,现在的他更像莫奈画出的睡莲,灵魂呼之欲出。 那人又吃了一惊,未知他猜到了几分,但情绪一闪而过,荒谬可笑的浓烈感觉占据了上风:「信你?你是什么东西?」 小山面容上流淌着干净和靡艷,那点红颜黑发,把素和白沉到了极致,也把色和灵染到了极致。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神啊。」 那人看着小山,嗤笑:「小小年纪,不要给自己造孽,亵渎神明的罪,你受不住。」 小山笑了:「我若是神,你今天亵渎我该你受罚;我若不是神,冒充了神的你这样亵渎神,怎能不死无全尸?」 第22页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眉眼越发灿烂放肆:「况我怎不是神?我救你于苦海泥浆,脱胎于你心魔生灭。洞悉、救人,归于自我,生灭由你,神才这样劳碌。你说我不是神?」 他低头,揉了揉被勒得发青的手腕,笑道:「当着妻子寇婆的面和别人的儿媳妇通姦,生下了天命之子,接着敲诈勒索,让别人乖乖捧出十万,天王恐怕也胆寒。」 那人骇极了,迫切问道:「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寇婆?干女儿? 小山面无表情,立在堂屋正中,眼睛含着秋水长天。 他说:「你们,一个个地,每一个人,从案发起的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不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了吗?」 大风起兮,云飞扬。 *********************************************************************************** 宋唯和豆沙不知道待了多久,事实上两人在恐怖的情绪中度秒如年。 宋唯从小分明立志成为警察,豆沙打小就是胖子一个横行无忌,分明也是两个胆子大的,这会儿冷汗却都流到了屁股梢儿。 因此地窖上的大石头和木盖移开时,宋唯一下子弹了起来,豆沙本来也想装成自己很怕的样子,但看见宋唯这个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宋唯像深井中的蛙,睁大眼睛看天,雪花却缓缓飘落。 腊月的天地,是雪在做船舶。 挡住雪花,望向地窖的,不是那个三个蒙面人,而是小山。 小山自由了! 宋唯和豆沙都很惊讶。后来豆沙想起什么,心中便有数了。 小山蹲在那里,挡着「蛙」的天,向「井中」伸出了柔软白皙的手。 宋唯没有伸出手,有些尴尬地问:「那些人呢?」 小山很无辜:「突然来了一群身高八尺的大汉,怒目金刚似的,薅住他们一顿捶,这会儿绑到一根绳上串成了串儿。」 宋唯的表情依旧有种尿急的尴尬,他说:「好的,师兄。」 豆沙仰着脸看小山,娇气天真:「哥哥,我怕。」 小山看宋唯那张脸,跳了脚:「你个王八蛋,对我们家小小孩儿怎么了?」 宋唯依旧很尴尬:「师兄,不是豆沙,是它。」 他有些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有些费劲地把什么举到了小山眼前。 一具缺了一条腿的泛着黄光的干尸。 灰袄子,灰裤子。 沾着几缕头发的头对着小山。 小山的双眼和圆圆的眼眶四目相对。 唔,这下可真麻烦。 作者说:又死人啦又死人啦,夭寿!作者这个王八蛋要吓死本存稿箱! 第23章 扛着尸体不累吗 宋唯看到了小山口中的怒目金刚。十几个大汉,均二十多岁,满脸横肉丛生,穿着半新不旧的大袄显得身形益发魁梧,仔细一看,每个人的袄都一模一样,正面面料是布的,后背面料是绒,正面是黑,后背是红,好像几只秋天的肥螃蟹一般齐整横行。 蒙面的三人则被绑好扔到了房梁旁。 小山、宋唯、豆沙三人出现时,大汉们迅速站成了一排,像是要去战斗的士兵临行前看到了满身铠甲的元帅。 宋唯很诧异地看着身侧的两人,这两人都面色如常,普通得让人心里发毛。 小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一眼,幽幽地问:「师弟,你扛着尸体不累吗?」 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豆沙朝大汉们微微眨眼,弯了弯疏淡的眉毛,他们看懂了,善意地点了点头,一脸凶相却也挂了点滑稽的温柔,然后悄悄离去。 很显然,豆沙的动作小山和宋唯都没有看到。 宋唯觉得自从自己进了祖五步荒村,整个人就不好了。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和离奇,他喃喃开口:「师兄,也许这里真的有鬼也说不定。」 小山拽掉了梁下匪首的口罩,那人看见小山,一脸恐惧到极致的表情。 小山说:「鬼在这里。」 匪首那张被烧伤的鬼脸森然,却朝着小山尖叫起来:「你才是鬼!」 小山诧异地一笑:「淘气!」 **************************************************** 尸体经过初步鑑定,为女性,尸体僵硬呈蜡样,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已逾二十年,左腿缺如,无明显伤痕,死亡原因不明。灰衣灰裤作为证据提取,高低合身,但领口颇紧,并非二十年前时兴的女式中分翻领盘扣袄式,而是圆领无扣阔腰样式,有些似男装。下衫针脚是活结,可补接,口袋上绣着一只粗糙的动物,看着似羊也似狗。 因死亡地点不明,死亡原因不明,死亡时间过久,市局张局长让人打了个报告陈了个情给上级,对这个案子想要轻拿轻放。 省厅回函如何大家不清楚,但是从张局长强制令刑警队将尸体送至殡仪馆招领认尸,不再进一步调查,便可窥看一二。 这个年大抵是过不成了。 宋唯给姐姐打完电话,有点蔫蔫的。 他说可能回不去了,姐姐的声音就变得低落很多。 宋唯活了二十多年,最在乎的人就是这个多病却把他咬牙抚养长大的姐姐。 宋唯姐姐长他五岁,有着关系不错的男朋友,却迟迟不肯嫁人,只怕去了婆家,没人照顾宋唯,让这唯一的小弟弟受委屈。 第23页 忽而,他又忆起了母亲追捕毒贩、因公殉职的那天清晨,她擦得明亮的皮鞋几乎倒映出自己的脸颊,宋唯几乎什么都忘了,却依旧记得自己那张倒影中的脸。也是从那一天,宋唯突然间开窍,发现自己是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人。哭起来也好看的那种。 那个温柔坚毅的妈妈临行前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脑袋,她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儿子,等妈妈回来,我们一起跳一支舞吧。」 她没有回来,他也再也没有跟任何一个女孩跳过任何一支舞。直到今天,也或者,直到时间的尽头。 她亲吻他的脸颊,轻轻告诉他:当警察,不是一件可以后悔的事呢。 可这句话的背后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结局。 宋唯虽然喜欢看侦探小说,从小到大跟随父亲也破了几个案子,别人逢迎父亲,称他小福尔摩斯,他心内自然得意,长大如预期,走上了警察的老路。然而,这种叶公好龙式的喜欢似乎不足以支撑面对真实案件的慌乱,换句话说,他还无法掌控全局,预料真实。人生不是一部没有悬念的电视剧,或喜或悲,都有预兆、铺设和沉积。 他妈当年控制不了,他自然也不行。 想到这里,内心竟有悲伤之意。是长得很帅也无法感到安慰的悲伤。 当这个小小的警察,他有一点犹豫,但绝非后悔。 ****************************************************** 另一方面,长达两年的抢劫、敲诈勒索案有了结果,匪首在问讯室要了一张床,倒头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寇婆学周易善卜卦是祖传的本事,寇婆继承了家学,十七八岁就会给人相面算命。这男人姓张,名二狗,本来是寇婆村中的一个木匠,小时候学过几天武术,为人有些无赖,但长得颇英俊,看见寇婆貌美,又一身好本事,就哄骗她离开家乡,随他私奔。两人起初去了北京,这男人安分了一阵子,在酒店后厨找了份工,寇婆也产下一子。有了孩子之后,日子越发紧巴巴的,张二狗怕被人瞧不起,苦学普通话,又靠着脸一来二去和酒店大堂经理混到了一起。大堂经理家是北京老户,手中有些积蓄,接济他不少,之后寇婆发现两人姦情,逼他和那女人断掉,女人花了钱又损了人,自然不肯,恶从胆中生,带了人,趁张二狗上班时,预备烧死寇婆和小孩。谁知张二狗有事折返回家,正巧看到家中失火,着急去救,只拽出寇婆,三个月的儿子在里屋,火势太大,来不及,却被活活烧死,他自己脸上也留下骇人烧伤。因未抓住把柄,大堂经理家中又有些关系,自然不肯认下人命债,警察对这案子也含糊其辞,夫妻二人无奈黯然回乡,可自此之后,张二狗心态却也完全变了,如寇婆之后所供述,从前他虽坏,但尚且相信善,如今的他,自己坏,也不肯相信这世间有善。 夫妻二人在欠十步村定居,靠寇婆给人算命为生。但寇婆为人善良古板,知道便说知道,不知便不知,从不会骗人,因此找她算命的往往听不到想听的,这生意也并不好。而且自此之后,寇婆再没有生育。张二狗这张脸坏了,再也骗不了女人,偏又好吃懒做,不肯上工,就想着用神鬼骗人。起初编造了一个三娘娘,说是上了寇婆身,装神弄鬼一番,很是赚了一笔,后来三娘娘的财发完,且寇婆心高气傲,总说这样损阴德不得好报应,张二狗颇不耐烦自己这婆娘,便又造了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王,由己控制。屋内案上的墨瓶上颈处本是封闭的,桌案下面有个能活动的暗扣,暗扣连着正反两个塑胶管,管道从侧面墙体排到内屋,张二狗在屋内佯装身体不好,实则操控全局,写了字放入金属管中,寇婆手放在瓶口摁一下,气体排出一部分,在压力的作用下,字条也就从另一管道吸了上来。 张二狗是个聪明人,这些管道设计从未假手于人,天王也渐渐成了一个金字招牌。他本是身强体壮的人,却为了掩人耳目,操控全局,而佯病缩在了里间。后来赵建伟的儿媳妇小玲因丈夫不能生育,而虔诚供奉到天王跟前,张二狗看她有几分姿色,兴起歹意,连哄骗带威吓,给了她许多买衣服脂粉的钱,一来二去勾搭到了一起,之后小玲竟然怀了孕。张二狗多年无子,自然想要这个孩子,小玲一直不能生育,在赵家站不稳脚跟,自然也不肯打孩子,黄鹞子抱住了云中雀,正中了下怀,两人再三商量,决定给赵建伟设下圈套,留下这个孩子,并且狠赚一笔。 小哥,我跟你跳舞。 第24章 辩佛道荣枯一树 赵建伟为人甚是迷信,在儿媳妇的撺掇下,来寻了几回天王,因有小玲透底,天王对他家中大小事情摸得一清二楚,自然张口便准,赵建伟心悦诚服。又说他儿媳怀了天命之子,赵建伟简直恨不得对天王掏心掏肺。之后张二狗说赵建伟家89年年底有灾,借着这个噱头,找了两个可信的信徒,年底去赵家抢劫,钱摸得一分不剩。又借着练了几天功夫,体格强壮,轻松逃窜。他从来在家装成病秧子的样子,哪有人去疑虑。 张二狗得了甜头,心喜钱来得这样快,第二年预备故技重施,谁知碰上了唐富明,紧咬不放。 张二狗手下颇有几个喽啰,都是穷到没办法的乡民,因为虔诚敬神,而被张二狗利用,网罗到手下。之前被抓到的两人都是天王的忠实信徒。张二狗承诺了,如果他们二人顶下罪,他从赵建伟手上得的钱,就分二人各三万。二人从前跟着张二狗坑蒙拐骗,没少得好处,且张二狗这人颇会行事,人狠讲义气,他们也就心悦诚服地担下了罪。 第24页 张二狗为人阴狠,逻辑清楚,平时颇沉默,这会儿却如竹筒倒豆子,吐得一干二净。 唐富明亲自问他:「你怎么肯自首?」 张二狗苦笑,还不如不笑,那张脸益发狰狞:「你们警察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又何必假惺惺呢?」 唐富明眉头深锁,看着他:「如今发生的两起命案,二十年前的,以及死了的齐某,跟你是否有关?」 张二狗摇头:「我知道齐家与赵家有仇,赵某也曾问过如何破了齐家风水的局,但是我犯不着杀孩子。我最恨杀孩子的人。至于地窖里的尸体,我就更不清楚了,之前选择祖五步村,只是看中它够荒僻,无人来。」 没想到中了好彩头。谁能料到迁了几十年的荒村地窖中藏尸。 还是两案并发的这个节点。 冥冥中应许有点什么。 唐富明为人颇冷静,递给张二狗一支烟,张二狗有些诧异,但还是道了声谢:「你怎么知道我抽菸?」 唐富明指了指他发黄的手指,张二狗笑了:「现在的警察都这么聪明了吗?」 张二狗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心中还带着恐惧和后怕。那个人居然事事料准,还说是身边的每一个人告诉他的。 他什么时候说过?其他人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不敢,他们怕天王降下灾难,他们都怕死了! 那个人说自己是神……张二狗深吸了几口烟,才带着期望看着唐富明:「一定是小寇说的吧?她背地里捅我了。她看不惯我和小玲相好,生了个孩子,所以来告我了?」 唐富明摇头:「如果你说的是你老婆寇师婆,她现在才作为同案嫌犯,被拘了过来。至于你的相好小玲,怕得要死,刚刚把如何伙同你骗了她公公的钱,抖得一清二楚。」 张二狗气得拍桌子:「我就知道这些女人靠不住!」 唐富明瞄了眼审讯室雪白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了十时一刻。他调整自己的位置,靠在圈椅上,语气平淡:「寇婆一言不发,问什么都不说。我们说你已经招了,小玲也招了,她才吐出一句话,『我男人是好人。我没娃,他也不嫌我。』」 张二狗想起被烧死的孩子,想起过去的冤屈,悲从中来,心中恨意难平:「可惜我命不好。」 唐富明脸上生着黑色的蒙面痧,是平时晒出来的,在灯光下斑点很清楚,拧得死紧的眉头也很清晰。这让他显得严肃:「你还真把自己当好人了,不,你是把自己当天王了!不单单想改变别人的命,还想改变自己的命,我不知道这世界是不是有鬼神,但如果有,也一定不是你这个德性。神有神道,神不害人!」 张二狗很不屑:「我和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没什么好聊的,你攀不到神的衣角,又怎么知道神在想什么。」 唐富明嗤笑:「神的衣角?神有形状?神穿衣服?拿不出证据的东西甭想让我相信。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形状有载体的,可是你口中的神没有。」 张二狗来了兴致,回他:「没有发现的东西就是没有形体的吗,我这些年不愿见人,在家中也读了不少书,你觉得你是警察,我是匪寇,那我问你,我们都是人,对吗?」 唐富明笑了,点点头。 「我们在出生之前,是否存在呢,我们死后,意识又是否消亡?如果我们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都不存在,那消亡一定是人类的最高形式和最终结果吧?它的意义如同四季,春夏秋冬,走到最后的一定是冬天,也就是自然万物的归途都是消亡,这点你承认吗?」 唐富明跟不上他的语速,略想了想,才点头。 「既然你承认消亡是最终的状态,那你怎么看待循环?冬天之后春天一定会来,树木凋零之后一定会重生,没关系,我知道你要反驳我,树只是没死透,还有生机在,人已经死透了,寿命如此,和树木不同。」 唐富明强调:「还有蝼蚁蜉蝣,朝生暮死,春生夏灭,都有自己种族特定的寿命。」 「好,你说的对。那你承不承认有长寿之人,突破人寿命的极限?如彭祖八百年寿,如清人李庆远,历尽十几世子孙,最终将自己饿死而亡,前者或者像传说,但后者是真人,史书县志都有记载。」 唐富明笑了:「我承认有极个别天资禀赋的人。」 「你承认就好。就怕你睁眼瞎,连这个也不肯承认。人类几千年历史,你一定承认有活了几千年的树,因为它们不会移动,让你看到了所谓的载体和活化石,但你一定不会承认有活了几千年的人,与历史同生同灭,只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古代皇帝对永生的执着和狂热与其最后的早衰早亡,似乎给后人留下了笑柄和警告。倾尽全国财力强求永生,也不可得到,是因为即使无知如你也能看到,人已经从内而外地枯衰,不能抑制。这点你承认吗?」 「我承认。」 「你既然承认人是因为衰老而死亡,如果有人的身体也如树木一般,春天养而冬天藏,来年再焕发生机,几千年不衰,不要求你承认一定存在,但至少不难理解了吧?」 唐富明蹙眉好一会儿,点点头:「不难理解。」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一直存在,其他人称其为神,也无不妥吧?」 「可以接受。」 「如果人因寿命长而成为神,他一定是堪破了人性,走向了树性,对吗?」 第25页 「可以这样理解。不动不怒,不争不抢,才是神性!」 「别忘了树也要汲取养分!年轮越增而越发贪婪!别忘了树也要靠着天然的庇佑躲避风雨!别忘了那棵树活了千年是因为它在人间扎根扎得稳!我跟天神有什么不同,我静养身体如树木之道,汲取了人间养分,帮人了结恩怨,不亏不欠。」 「你违背了自然,不是真的神。神是自然造化,不是自己强求。譬如长寿,你就强求不来。神性还是兽慾,不过在一线之间。」 满面疤痕的贼笑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你之后的日子,恐怕会一直想着我究竟能活多久。我活着,你就永远心存猜疑,想着我今天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我不死,你更恐惧,自己读过看过认得的那些统统是假的,你以为的终点其实只是循环中的一个小小节点,所有的悲欢喜怒都一定永无休止,邪和正一样重要,没有我们试探人性,哪有你冠冕是非!」 唐富明觉得这话说得极荒谬,可是心中还是一震。他命下面的人把张二狗带走,张二狗走之前签字确认笔录,淡淡且高傲地说了一句:「我见过比我更具神性的人,就在你们之中。当然你可以不信,当然,这世界可以自欺欺人。可是,因为他在,我不如他,反倒顷刻成了鬼,被天交到了他的手中。」 唐富明只觉得了解了一桩案子,可是却轻松不起来,躺在椅子上带着深深的睏倦,他在想犯人张二狗的话,也在回想这些天无法喘息的日子。 谁做的贼,谁做的警。 谁杀的人,是鬼是神。 第25章 雪水煮尸洗陈冤 那具二十年的老尸被扔到了民政部门,大家都嫌不吉利,登记採集信息后,就送到了火葬场。 豆沙事后从之前的小孩处又接到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没帮上忙,老大。」 豆沙纳闷,不是挺能干的嘛,撂倒了仨。 宋唯因为张二狗一案破了,神采奕奕,又拉着唐小山嘀咕些什么。 他发现唐小山这人蛮好,傻乎乎的,让干啥都去,无条件信任他,是他在现阶段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帮手,虽然蠢了点,也怂了点。 嗯,他妹妹不错。叫豆沙的那个,长得好看,小手细长,脸儿甜甜的。。 宋唯对唐小山就更有好脸色了,毕竟到了少慕色艾的年纪。 他半哄半骗,裹着唐小山去殡仪馆偷尸,看门的老大爷见俩人披麻戴孝哭着进来,还啧啧赞嘆着,现在的小娃都挺孝顺。 那具老尸无人看管,孤零零地躺在公用的玻璃棺材里,衣服作为证物被提取走,光熘熘排队等火葬。两三日这干尸见了空气,已经渐渐腐烂成骨,身下是一滩黄水。隔壁死者的亲戚朋友闹哄哄,宋唯怕被人看出,细听隔壁,才得知,是这家闺女因为丈夫搞破鞋,一生气上了吊,死得悽惨。今天要火化,她那个杀千刀的丈夫却不敢来,怕被老丈人大舅哥薅了胳膊腿。 宋唯站在义愤填膺的人群里,垂目扫了一眼棺材上挂着的姓名「李小梅」,掩着鼻唇,瓮瓮开口:「听说姐夫还在那个女人床上,我去叫他,他说不来,小梅姐死了就死了呗。」 他推了一下小山,小山转了转眼珠子,在人群中接上了话把:「对啊,姐夫说,姐姐死了,那些私房钱得赶紧找出来,省得咱家人拿走了。」 死者的家属瞬间鸦雀无声,宋唯披着麻袋垂下头,低声喊着:「姐啊,你别急,我们这就把他揪过来,跪在这里送你!」 小山接着说:「撕烂他的嘴,让他再说甜言蜜语!」 「撕烂他,撕烂他!」 「拔了他的牙,让他下辈子吃不了肉!」 「拔牙!拔牙!」 「小梅姐」的家属瞬间目眦尽裂,群情激昂,带着铁锹掂着剪子和捶,乌泱泱地就出去了。 一片清净。 宋唯捻了一柱清香,拜了拜隔壁的「小梅姐」,说了句「好姐姐,来世睁大眼,这次得罪了」,又拜了拜老尸,喟嘆一句「好姐姐,如你含冤,帮助我们破了案」。 他俩拿了个大化肥袋,搬了棺盖,一套尸体,扛着就往外钻。 外面又漂了雪花,他们哭着唱着,扛着化肥袋,嚷嚷着「走走走,扛着刀扛着枪,同去同去,打断小梅姐夫的腿,拔掉他的牙」,看门的老大爷看着化肥袋,以为是长刀铁杴,误会大了,退避三舍。 **************************************************** 俩人思来想去尸体无处安置,竟又去了欠十步村,夜黑风高,飞雪飘落,堂前燃了篝火,坐落一口大瓮。瓮中煮着醋水,锅前摆着盐和白梅。 小山扛着麻袋,擦了把额上的汗:「你要做什么?炖肉?」 尸体如若有知,也是深深无奈。无法落土为安,瞧这俩个熊孩。 宋唯看着火,目光幽幽:「你看过宋慈的《洗冤集录》么?反正都要背处分,不如干到底。」 小山精緻漂亮的脸庞带着扑面而来的蠢,他摩拳擦掌:「怎么干?」 宋唯幽幽地吐出几个字:「雪水煮尸,洗冤。」 尸体如若有知,尸体也会痛哭。 这冤才大,什么仇什么怨。 尸体坐在瓮中,安详享受沐浴。粗盐撒一撒,白梅撒一撒,水热而沸,沸而后息,息后千滚,骨头汤味美。 第26页 白骨煮着煮着便似不稳的楼基,塌落在瓮中,小山安静地递柴火,宋唯却额头冒汗,紧张地绕着锅转。 他曾见父亲和法医专家按照这古法验过一回尸,只因凭藉当时的技术手段,找不出受害人的致命伤痕。按照古书所述,当时是晴天,用的是蒸骨,如今是雪天,只能煮骨。 宋唯本性是个倔强又略带傲慢的少年,顶看不上这穷乡僻壤的法医技术,这次无主女尸假若被草草火化,与父亲教他的「毕尽全力,不让一人含冤,吾辈职责,不漏一起血案」的说辞全然不符。 硬着头皮上了,白骨起起伏伏,气泡起起伏伏,心也起起伏伏。 从上午煮到夜半,从雪起煮到雪落。 宋唯脸很热,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成了」。 搬了瓮,火光燎雪。 宋唯小山把煮过的尸骨抬了出来,那些多余的蜡质全都被化去,剩下微微发暗色的白骨。 小山凝视着白骨,他瞳仁极黑,文秀的眼瞧起来幽深。 宋唯则不自在地拿漏勺捞着煮碎的骨头和关节,像个闯了祸的小孩,有些无措。 他硬着头皮拼凑放在蛇皮袋上的骨头,却七零八落,看起来蹩脚而怪异。 小山扫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宋唯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山却说:「你这法子没用。你看骨头好好的,哪里也没煮出伤口。」 宋唯恼怒:「是要检查沉积的痕迹,你懂个槌子。」 小山啐他:「有事时甜蜜蜜喊师兄,没事儿就喊槌子,你才是槌子,你还不如槌子。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干了!」 小山转身就要走,宋唯无奈:「师兄!!!」 小山指着他:「撕烂你的嘴!!!」 宋唯做了个撕嘴的手势,小山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宋唯心说,要不是缺个添柴烧火搬尸体的,才不能忍这口鸟气。 他细细观察了尸体的前后部位,颅骨、胸骨、髌骨等特别容易出伤的部位也都一一验看,甚至因为小齐案件的启发,连私处也验看了,无任何沉积的痕迹。但是这个女人恐怕曾经生过孩子,髂骨处比一般少女要宽,处在壮年而亡。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难道只是不小心跌进地窖,自然死亡?不对,跌进地窖,也应有伤口,即使不是致命伤,也一定是有瘀伤的。同理可证,也一定不是被人推进地窖的。」 小山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女尸左腿残疾处。宋唯狐疑,去验看,却发现那块骨头不是平整的,而带着残缺。宋唯说:「一定不是天生残疾,可能是后期遇到了什么事故。」 小山指着那处:「豆沙前两天砍猪骨头,也是这样切下来的。」 宋唯脸微微发红:「她力气好大呀。」 小山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有一回我欺负张老耷拉家的二儿子,那个老头子要拿刀砍我,我跑得快,跳到了汪奶奶家的院子,脚被墙上的玻璃渣插了进去,当时流了很多血,我吓死了,一边哭一边跳着脚去医院,医生说,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失血过多可就麻烦了呢。」 宋唯笑他:「师兄从小就这么怂啊。」 小山也笑,垂着眼:「是啊。」 宋唯笑着笑着却笑不下去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瓜:「会不会是这样!」 他让小山守着尸体,自己下了山。 小山就坐在尸体旁,迅速而沉着地拼接好尸体的关节和之前宋唯错漏的地方,似乎在做什么有趣的拼图,目光含着桃花水一样,幽幽望着尸体。 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双白色手套,套在细长的双手上,俯视着尸体,双手放在尸体肩胛骨处,淡淡开口。 ——「恰好四下无人,如有什么苦处,还请告知。」 宋唯返回时,带回了一瓶墨水,倒到了尸骨左腿残疾的接驳处。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没有看出细小骨骼处重新摆好的这些微妙的差别。小山站在门外,微笑望着层层云雾中积了雪的槐树,直到宋唯用干布吸掉多余的墨水,骨头原本平整光滑的表面却钻进了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墨迹,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师兄,真的有问题。」 小山觉得自己口袋中藏好的白手套依旧有作呕的气息,他没有回头,伸出了手接门外的雪花:「我的检查和处分,你背。」 这样的小山你们还爱吗?大声告诉可爱的存稿箱! 第26章 笔记启时光逆鳞 最近一直下着雪,过年时候总下雪。 没有月亮,没有圆缺,还有多久到大年。 腊月十九蒙蒙亮,炖一锅鸡,炖一锅猪,忙忙碌碌又茫茫。 小羊悄悄走出门,脱掉了羊皮,怕被鬼跟上。 这里下雪天茫茫,小孩雪中眼发红,嘴大张。 一定是鬼变成人,来欺负小羊。 小羊没有路可走,小羊咩咩声如埙。 恶鬼忽而扑过来,眼红赛血獠牙露。 小羊柔弱又可欺,小羊没有妈妈护。 不对,鬼就是妈妈,妈妈就是鬼。 妈妈来了!!! 小羊尖声叫,自己好柔弱。 妈妈早就死去了,每年腊月会回来。 妈妈唱着歌儿,喊着儿啊儿啊,带我回家,这里这么冷,我的半碗稀饭呢。 可她怎么能回家。 第27页 死了的鬼不能再回家。 妈妈悽厉喊着啊,儿啊儿啊还我腿。 死了的鬼,能不能再死一回。 ********************************************************* 「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又把尸体扛回了市局。 小山吓得抖如筛糠,宋唯也就不勉强,独自到了纪委书记唐富明办公室。 唐富明看到老尸的反应不亚于瞧见小时候儿子淘气,张嘴哌哌叫,结果吐出了一只小青蛙的感受。 宋唯当然少不了一顿骂和瓜落,小伙子也是奇人,被骂得脸都发白了,但硬是顶住了,摇摇晃晃着站稳了。 路过的刑警队的小警察们抿着嘴憋笑过去了。新来的别是个傻子,跟唐富明也敢硬槓。真是跟孙悟空抢水mitao,就嫌自己活得长。 等到怒目金刚模样的黑大汉骂过瘾了,宋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唐书记,请听我一言。」 唐富明嗤笑,挺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的,局长都拍板了的事儿,他居然也敢翻出来,初生牛犊不是不怕虎,初生牛犊蠢如猪! 而且,尸体还被他煮了。 这让唐富明觉得死了二十年的老尸也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意味,太特么抢戏。 唐富明说你个小蛋仔闭嘴吧。 宋唯装作没听见,轻快地汇报着:「经过蒸煮尸体后的骨反应,死者致命部位皆没有骨伤,初步鑑定为自然死亡。」 唐富明说你个小蛋仔等着处分吧。 宋唯接着开口:「但是之前认定的尸体自然残疾的部分,却与法医检验有所出入。如果是生前老伤,那经过治疗,骨缝必然是闭合的,但是经过透墨反应,却发现残骨上存在肉眼无法察觉的细纹。因此,这条腿一定是受害者致死的原因。」 唐富明没再轻忽这个小蛋仔,反而停下了手中的钢笔,抬起了头:「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死后被人砍下了腿?」 宋唯蹙眉想了想,试图解释清楚:「因为,我做了一个实验,买了两块猪腿骨,手起刀落,不能一次砍断,骨头较硬,即使勉强一次砍断,残余的骨头剥掉肉,可以清晰地看到裂痕,但是如果是生前砍掉,骨肉韧性较足,剩余骨头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滑,可骨缝裂纹一定来不及癒合。」 唐富明把钢笔扔到一边,问眼前的少年:「那么死者的真正死因呢?」 少年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大胆推测一下,就是失血过多而死。」 唐富明淡淡开口:「死者衣着干净,没有血迹,已经呈白骨化,脏器不存,你无法推测是否是脏器出现问题而导致受害人死亡。失血过多只是一种推测,问题又回到原点,你还没能说服我去重启这个案件。」 少年心里涌出淡淡的要完蛋的情绪:「一万种推测中的最大可能是,死者生前被人砍断了腿,因为失血过多,只能在极度的痛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说不定恶人也在不耐烦地等她死去。」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妈是个警察,教我看见蚂蚁也不要踩。唐书记教没教过自己的孩子呀?」 唐富明眯眼看了少年半天,才冷冷开口:「谁是你的同谋?」 ***************************************************** 年二十九,老尸案宣布重启。 尸体将被送到首都再一次做检验,提取dna。八十年代末的l市没有dna提取技术,老尸临行前,唐富明留了个心眼,打了个报告,留下一小节骨。 宋唯因为擅自尸检,本来要背大过,唐书记不知对张局长说了些什么,最后变成了写检查,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压了两起命案,这个年是彻底过不成了。 小山没心没肺地在电话里向豆沙宣布,自己过年回不了家,让豆沙自己吃年夜饭。 豆沙刚嫁过来没多久,却不能经常见到小山,不能时刻亲近,心中已然非常遗憾,最近执念是盼着过年两人团圆,好好坐在一起吃饭,好好攥着哥哥的手,不言不语瞧着牡丹苗都心欢,可盼着盼着还是不能如愿。 豆沙想了想,从卧室的大箱子底又掏出小箱子,从小箱子里拿出了布包着的硬皮笔记本。 因为写得满满当当,浸润了湿的冷的空气,经过了年岁未晒,所以那些纸张快要撑出皮扣的约束。那些不见天日的内容,带着冰冷和与寂寞完全不同的呼之欲出的喧嚣,在豆沙手中尖叫着。 打开我。 打开我吧。 找到问题的答案。 找到扭曲的绳索。 抓住时间的逆鳞。 我是你的起点,也是燃烧邪恶的火种。 我是你的终点,也是邪恶本身。 ************************************************* 腊月二十九,夜。 旷野无人。 l市与h市交界的地方,有许多等待拆迁的旧仓库,这是前些年l市蝶花酱油厂的出货仓库。蝶花享誉海内外,七八十年代酱油远销日本、澳大利亚、俄罗斯等地,国人一提起买酱油,蝶花都是第一选择。后来却因企业内部管理问题,从根子上渐渐没落了,几个大领导因为贪污进去了,蝶花难掩颓势,最终还是倒闭了。蝶花在八十年代如日中天时向政府申请了块地做仓库,后来厂子倒了以后,这块地也即将被政府拍卖,但是因为竞标人稀落,最后被一个不知名的神秘人以十万的价钱拿下了这块地。但这块地暂未做任何规划,只是圈了起来,可因为无人真正管理,渐渐地,流浪汉都聚集到了这里,诸多势力争斗角逐也都选择在此处,因此l市最见不得人的地下反而成了这块圈地。 第28页 l市第一帮派威和帮88年严打时期被打落,因为没有涉及过人命,多数只是年轻人的打架斗殴,反而成为同批落网的涉黑势力中全须全尾最多的一家,听说之后的一号二号三号头脑都转去做了小买卖,之前让l市警察听到就心惊肉跳的威和才算真正拔了黑,转了白。 可这会儿传说中的一号二号三号首脑缩手缩脚叠了一串儿,像一群入了秋的蝈蝈,蔫蔫的,大气不敢吭。 「张洋卖臭豆腐,李珣炸油条,候起倒内衣,这就是你们说的绝对没问题的好买卖?」三人面前一把梨木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在黑暗中一身黑色大褂的女人,头发用黑布牢牢包在头顶,语气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温和。 存稿箱祝大家万福,记得订阅我哟^_^ 第27章 锋芒露威英势起 「张洋卖臭豆腐,李珣炸油条,候起倒内衣,这就是你们说的绝对没问题的好买卖?」三人面前一把梨木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在黑暗中一身黑色大褂的女人,头发用黑布牢牢包在头顶,语气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温和。 一号首脑张洋胆子大点,回了一句:「还不是兄弟们苦,手头没啥钱,臭豆腐是南边传来的,听说挣钱跟天上撒的一样咧。我也读书,那天您是瞧见了的,一本高中数学都翻破了。」 姑娘微微一笑,张洋飞快火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上了嘴。 李珣是帮派中的智囊团,他看张洋怂了,想了想,笑着开了口:「老大,这不是听您去年说的话。该走海路走海路,该走陆路走陆路,各归各的路,我们没啥本事,混社会的,能干啥,有谁要,炸个油条也多亏刑警队那群小崽子给活路。」 姑娘被他堵了一句,依旧微笑:「三位哥哥,你们这样,平白败坏我的名声,教那些没头没脸的看我笑话,我是不肯的。我让你们去读书去,去读大学,去北京,没让你们留在这里卖东西。郑与斌那个畜生前两天把你削了一顿,踹了炸油条的热锅,你为什么不还手?」 他们三个安静地分布在距离她不远的三条街上,买菜时总能碰上,她不搭理他们,他们叫卖时,对着她也不曾少一分的殷勤,多一分的温柔。从前案发时,他们三个被扣到了刑警队第二大队。中队长正是年纪轻轻的郑与斌。张洋李珣候起几乎被揭了一层皮,自此结了仇。 郑与斌认为三人是垃圾败类,处处想置其于死地。 候起最痞子气,笑道:「沙姐,是您教的,不能还手,还手了就没前程了。」 站了满仓库的小喽啰们都捏了一把汗。他们身着统一的衣服,正面黑,背面红,袄子半新不旧,但都干干净净,一群小螃蟹各自安静、鸦雀无声、饱含同情地看着三人。 姑娘眉毛疏淡,也依旧在笑,但是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慄:「候老大从来便不听话,卖着内衣尚且嘲弄我,这会儿倒也不必听我的,找个连嫩面生的,要他折去手脚,哪怕暗地里料理了算什么大事呢?」 「我怎么敢,没您沙姐当年盘活,大家早饿死了。那您确实穿不了不是。」侯起是三人中最散漫嚣张的那个,对这姑娘倒也瞧不出多少尊敬,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嫁了人还这么血腥啊?」 「把你手上的十三条街渐渐放了去,本不必还要开着内衣铺盯着,l市即使我们不露头,如今也没人敢在候老大手中翻出风浪,不是吗?」黑大褂的姑娘语气恳切温和,却又掏出手帕擦汗。 侯起模样并不想放权,嗤笑:「这么天真嘛,怕他们吞了你的骨头啊,沙老大!」 李珣看二人情绪紧张,打着圆场:「老大如今瘦了,脱胎换骨似的,还是这么怕热。」 姑娘温和道:「譬如我怕热,这是如何都不会变的,无论是从前的200斤还是现在的100斤。我与各位兄弟的感情自然如何也都不变,你们护着我,我怎么不肯领情。只是你们也看到了,条子确实撵得紧,你们倒也肯卖我面子,不做那些事了,只是还须得注意……」 张洋表情变得严肃了:「我们从没干过坏事!」 姑娘嗓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显得冰冷:「但你跟我不是好人!」 李珣扶了扶圆眼镜,淡淡开口:「我没打算做好人。郑与斌说我是垃圾,我承认我是垃圾。」 姑娘静默一会儿,笑道:「听到这句话真噁心啊。有时候我还蛮想请家法。」 李珣噗嗤笑了,无所谓地开口:「你揍我还少吗?你要威英帮转到地下,要嫁人,哪一次我反对,你没揍我?」 姑娘凝目看他,温声开口:「怕你不信,我还会再请的。」 李珣笑眯眯:「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会离开l市的,死了也不会!」 候起嘴角带着讥讽:「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你让我放?放了我被人砍死,你救不救啊,沙姐?有了姑爷,连脑子这种东西都不肯要啦?」 姑娘汗如雨下,手帕摁着额角,斯文道:「罢了,从今日起,堂会每月都开,你们也还在,我自然不走。诸如之前街坊乡众暗地里托到我们威英,求我们的那些事,大家一一料理清楚,既然承诺了就不要轻忽才好。你们需知,挣得几分尊敬和名声比什么都可贵。今日手下处处放生,来年得到一丝一厘果报也算你们的福分。等再过些日子,把你们个个安全送走,活读书,或有真正的买卖营生,这些摊子我再……」 第29页 她却也不肯再往下说了,心中自有较量。 然而众人眼睛瞬间亮了。 老大这是妥协了。 张洋李珣候起口中的老大才是他们真正的老大,这是威英帮明而不宣的秘密。 姑娘想了想,又说:「今天重启堂会,除了说清楚你们的去路,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各位哥哥帮忙。」 李珣嗤笑:「为了姑爷?」 「我就知道。前两天你找人送信,让张猴子带人去祖五步村我就猜到了。」张洋嘆笑。女大不中留。 张猴子从人群站出来,果真是当天在祖五步村带头的大汉,有些脸红地开口:「可惜当时老大已经料理好他们了,我也就绑绑绳子,没帮上啥忙。」 姑娘一时诧异。 候起翻了白眼,朝天举起双手,三呼万岁:「为了永久的姑爷!!!」 众人议事到晨光熹微之时,把边际之事、摩擦之事以及日后营生的转换都慢慢叙了清楚,姑娘思路清晰,语气缓慢沉静,大家听得都欢喜,也如吃了定心丸子。没有沙老大,绝无今日的威英帮。皆因她为人温和,平素行事宽容,颇讲规则,而关键时候却心狠手辣的缘故。 一时事毕,众人都散了,姑娘招了招手,张洋诧异,走到主位前,姑娘轻声道:「附耳过来。」 张洋微微躬身,豆沙不自在地问道:「所以,你那个秘制的酱料究竟是放了什么?我做了几瓮,仍是觉得不得法。」 张洋抿唇一笑:「告诉你了,我吃什么,老大?」 姑娘一愣,琢磨着,走出了仓库,张洋远远地,看着她,在阳光明确而细緻的光线中,笑着开口:「是捣碎的糖蒜啊,笨老大。」 姑娘了悟地一捶手,朝着张洋颔首微笑,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仿佛与之前的世界明暗相隔,在冰凉而带着晨露的空气中,她缓缓地放下了发带,两条长长的柔软的辫子垂了下来。 而那身黑衣裳啊,到了光明之中,也得换掉。 为了一瓮酱而烦恼的老大……好可爱!!! 第28章 年二十九派出所 老尸案虽然重启,但宋唯被勒令不许再管,只能在派出所面壁思过写检查。 他打电话给他姐,他姐喊着心肝宝贝小肉团儿,啥时候到家啊。 「我是小宝贝。可我回不了家了。」宋唯眼圈儿都红了。这么多年过年,都是和姐姐一起过的。 这大概是第一年没有姐姐陪着的大年三十。 什么红烧肉、熘鳝鱼、米酒圆子、糟河虾统统不必想了。 宋唯挠手头的笔记本,有点犹豫地缓声:「莺莺,我碰见一个……一个女孩子。」 宋大姐宋莺莺先是讶异,之后笑得乐不可支:「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啊。之前满院子的姑娘追着你跑,爸单位的陈书记的女儿同你吃饭一回也颇惦记,你却整天看些不着五六的侦探小说,从没正眼瞧过一眼。」 宋唯装得不耐烦:「我就是碰见个女的,跟你说声。」 「她长得好看吗?」 宋唯酷酷地答:「有点像你让我看过的,照片里面年轻时候的咱妈。」 莺莺笑:「妈年轻时候可是警队赫赫有名的美人儿。这么好看啊?」 宋唯想了想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头:「嗯,比你还好看。」 宋莺莺以美貌着称,虽然身体怯弱多病,但性格刚强,自怜自爱,她并不服气:「不会有比我更好看的女孩了。」 宋唯小声嘀咕:「是比你还好看一点点。你都快老了,再不嫁人。」 莺莺气得撇嘴:「那你不许娶她。我不喜欢比我好看的人。」 宋唯吼:「人家没说嫁我。」 莺莺噢:「这我就听明白了,你单相思啊。」 宋唯揉了揉鼻子:「反正我过年回不去了,允许你带着爸去老黄家过年。」 老黄就是莺莺的对象,宋唯一直对这个未来的姐夫非常牴触,觉得他长得不像好人。 莺莺不忍拂他的意,在他面前从来没提过对象。 他今天这样一说,衬得整个人都长大了似的。宋莺莺笑他:「人小鬼大。不许苛刻了自己,一个人过年也要好好的。」 宋唯切:「勤换床单,别让胖胖蹬我床。不同你们这些女人说闲话了,多少大案等着我。」 放下电话呵呵冻僵的手,要办大案的小伙写检查从「我错了」写到「我真的错了吗?毋庸置疑,我错了。」 ***************************************************** 所长老周一行人带着小山依旧在村里排查之前小齐死亡的嫌疑人,排除千头万绪的社会关系,副所长老李在所里主持日常工作,这会儿又添了宋唯,厨子早已放假回了老家,老少爷们吃饭都快成问题。宋唯哪儿会做饭,老李一边炒菜一边唾他,老的伺候小的,德性,娇生惯养的劲儿! 老李大勺一裹,炖菜到了汤碗里,正要端出去,就听见前院吵吵嚷嚷,闹得不像样子。 他知道买卖来了,看着手里的热菜,嘆了口气。这个年,八成是谁不长眼,在太岁头上撒了泡尿。 难!忒艰难! 到了前头,几个大汉正推搡着一个男人,几人围成一团,骂骂咧咧,唾沫横飞,怒目圆睁,吵得不可开交。 宋唯都急红了脸,吼着:「别吵了,吵吵啥!」 第30页 几个大汉一瞧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便也没理他,接着吵起来。 老李用围裙蹭了蹭手上的油,远远站着,眯眼。 大汉三四个,目有凶光,身材颇壮,肌肉明显,脸部手部有皴冻的痕迹。 而被他们围着的那人瞧不清面容,个子极高,吃得很胖,穿着破棉裤破袄子,军黄色,开了线,棉花絮子都露了出来,板寸头,沾着灰,整个人莫名泛着让人作呕的油光和气味。 其中一个大汉指着被围住的这人,说道:「还敢偷老子的摩托车,信不信我废了你的膀子!」 那人高高的个子,却缩成一团,窝囊极了:「俺没有偷,俺就是摸摸。」 大汉虽然颇高颇壮,但是在这人面前,依旧低了半截,苗条许多,可气势上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像是小人国的大臣撞上了巨人国的巨人,跳起来在巨人胸脯上就是一巴掌。 巨人依旧不敢还手,但缩着手窝窝囊囊絮絮叨叨地反驳:「我看车好看,我摸摸,没有偷。」 小人国大臣很愤怒:「放你的屁!要不是锁上,早让你这熊玩意儿偷走了!手恁脏,你摸我的车,你摸摸就算逑,你还坐,我三千买的新铃木让你坐出个凹儿,你要气死老子啵!」 越想越气,乱拳胖揍,打了过去。旁边几个同伴也在撕扯这个看起来颇老实的巨人。 宋唯连忙去拦,一米八的小伙子挤在一堆人中间团团转,无所适从。 副所长老李瞧见宋唯的模样,暗道还是个孩子啊,不自觉笑了起来,之后却沉下脸,大喝了一声:「干啥咧!吵吵啥!都给我老实点!」 宋唯松了口气。 老李声如洪钟,指着一帮人开始骂:「大年下在派出所吵吵,脸都恁壮!」 四个大汉看见主事人来了,再也不像之前轻视宋唯的态度,反而和缓起来,陪着笑,不敢再大声嚷嚷。 老李皱着眉毛问:「谁是摩托车车主?」 带头的那个递了根烟,点头笑了:「李所长,是我。」 老李一看,老熟人一个,镇上出了名的小流氓陈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无所事事,招鸡逗狗。因为打架斗殴,派出所跟家一样熟门熟路。老李瞪了他一眼:「你今年不想回家过年了!」 陈可嘿嘿笑:「这回我可不是被告,我是苦主。这个兔崽子偷我摩托车让我抓了个现行。」 老李直稀罕:「还有人敢偷你?这镇子谁不知道你是个啥玩意儿。」 陈可哼:「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多好多根正苗红一孩子,咋到您这儿就落个这评价了。反正他偷我了,您看着办吧。」 老李拍了他手一巴掌,不耐烦:「好好说你的话,撅啥嘴!你说他偷,证据呢?」 乖胖胖,蹬你哥床,妈批准了。 第29章 他到底发现什么 老李拍了他手一巴掌,不耐烦:「好好说你的话,撅啥嘴!你说他偷,证据呢?」 后面三个大汉齐刷刷:「我们都看见了!」 老李惦记着锅里的菜,驱赶他们:「去去去,小孩子家一边玩去,还嫌我们不够忙。」 陈可油嘴滑舌:「他可是在派出所门口偷我的车,我一想,我不要脸可以,李所长你们不要脸的啊,所以我这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拉了进来。您看看他这块头这身板,我多累啊,您不说别的倒还怨起我了。」 老李扫了大块头一眼,虽见他格外庞大,但形容窝囊,缩手缩脚,不成气候,嗤笑了:「你说我还得谢你了?就他?在派出所门口偷车?」 大块头不敢抬头,瓮瓮地说:「俺村儿没摩托,我没见过,就摸摸。」 陈可不罢休,老李见他们不肯走,便也无奈,让宋唯带他们做个笔录,训了大块头几句,这才罢休。 陈可出了派出所,对着一直蹲在不远处松树下等候的侯起点点头,侯起哼了声儿碾灭了烟屁股,站起来便去了。 沙姐惯会找事,麻烦! 吃午饭时,老李翻了翻几人的笔录,翻到大块头那里,却停住了,对宋唯说道:「这人是齐康的,齐康距离这儿有二十里路,他为什么会跑到派出所门口,还这么凑巧,摸了陈可的车,被他揪了进来。」 老李又看,笑道:「这人还没个正经名字,叫屎蛋。姓什么?」 宋唯吃了一口白菜,说:「他一会儿说自己姓王,一会儿又说自己姓李,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呜呜啦啦,问不清楚,就放走了。」 *************************************************** 这厢说着话,周所长也带队悻悻地回来了。知道排查没啥结果,宋唯便没有再问,一向没心没肺的唐小山也显然面色有些凝重,傍晚时,雪又落了,小山却躲在檐下吸菸。 宋唯诧异:「你会抽菸?」 小山也很诧异:「你在学校那会儿,师兄没逼你抽?」 宋唯又愣:「你真在公安大学读过书?」 小山眨巴眼,探头过去:「我就这么不像?怪不得一直让你叫师兄你还觉得冤。」 宋唯知道学校前几届那些猛如虎的师兄们,连傅梨湘这样的神人都出过,可谓藏龙卧虎。唐小山这么弱……他颇同情地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师兄,说道:「你的日子不好过吧?你是哪一届的?」 小山又吸了口烟:「八二的。」 第31页 傅梨湘也是八二的。 宋唯的表情像吃了屎,他攥住小山的手:「你认不认识傅梨湘?」 小山斜他一眼,自鸣得意地表演着把烟吞进来又吐出去的绝技:「那个骚包,谁不认识。」 宋唯有些沮丧地松开手:「也对,大家都认识他,可是哪儿有人见过他。」 小山凑过去,吐了个烟圈,问他:「他抢了你粮票啊?我在学校也老是吃不饱。」 宋唯跳脚:「咱俩不一样!」 小山没再逗他,冷冷清清吸了会儿烟,才垂头道:「小齐的妈妈上吊了。」 宋唯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山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陈旧的檐角:「今天早上。现在还在抢救。唯一的儿子死了,还有什么指望。我妈也是这么死的。」 宋唯愣了:「可是你还活着啊。」 小山冷幽幽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鬼?」 宋唯浑身鸡皮疙瘩战慄,反射性地朝后趔趄了一步,小山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师弟。刑警队的那些小子都不好玩。」 宋唯脸涨得通红,绷住了嘴,脸侧到一边,又气又恼。 「不逗你了。」小山弹了弹菸灰,轻描淡写:「我六岁的时候被绑架过,那人恨我爸爸,告诉他,我已经被他们杀了,我妈以为我死了,受不了,就上吊了。」 宋唯瞬间觉得心口一窒,他转身静静地看着小山,小山却无所谓地喷了个烟圈:「我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杀我,留我还有用,又不防备我是个小孩,绑得松散。我趁他们夜里睡着,逃了出来。我跑回家,我妈直直地躺在院子里,脸上盖着白布,身下是架子车。我记得清楚,那个时候,家里的柿子长熟了,却没人摘,掉了一个,瘪瘪的,砸到我脚边。」 宋唯听得酸涩,拍着小山的肩膀,想给他点温度,却又觉得这些也似乎不能抚慰他们这些没了妈的孩子,那种撕心裂肺的苦他也同样经历过,所以无论什么模样的安慰都像塞不进去水晶鞋的大脚,显得无力,可是少年想了想,还是宽慰他道:「咱都长大了,长这么帅也真不容易,妈妈……高兴着呢。」 小山诧异一笑:「你当真了?你没看?这是一台昨天电视剧演的内容,里面的男主角可惨可惨了,师弟。」 宋唯一窒,考虑让这个师兄也「可惨可惨了」。 ***************************************************** 小齐妈妈绝望自杀的事让参案的所有人心中都非常痛苦,唐富明甚至下了死命令,正月十五为限,必须破案。 因此大年三十,刑警队和派出所也都在村里晃悠排查。 老周拿着厚厚的登记本问:「确定这个村所有的人都排查到了吗?」 老钱点头:「除了打工未归的那些人,老支书都一一核对过了。」 老周把本子扔给了小山,小山慢吞吞地翻着,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得众人都不耐烦了,走在前头的唐富明却突然停下,扭头,大喝一声:「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大家都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目光移向了队末的小山。一向爱吵他的所长老周也略带了点同情看他。小山吓得手足无措,很久,才嚅嗫出一句:「好像漏了一个人。」 唐富明满脸积聚着暴风雨,他对小山态度尤其的恶劣,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说!」 小山哆哆嗦嗦地开口:「昨天我们所还出了个报案笔录,所长让我归档。我就看了一眼。那个叫屎蛋的偷摩托的嫌疑人也是临淇人,却没有在这个册子上。」 唐富明挑高眉毛,问众人:「屎蛋是谁?」 众人:……您真的不必在意唐小山的话。 刑警支队第二大队长郑与斌嗤笑:「小山的话是最没有听头的,我跟他大学同学四年,就没见他干过一件漂亮事儿。什么屎蛋粪球的,你们还真信,他以前就爱编些稀奇古怪的话骗人。」 某些皮欻欻的小孩儿,快挨打了。你看你爹瞪你的眼!!! 第30章 入迷踪真凶渐显 刑警队第三中队长郑与斌嗤笑:「小山的话是最没有听头的,我跟他大学同学四年,就没见他干过一件漂亮事儿。什么屎蛋粪球的,你们还真信,他以前就爱编些稀奇古怪的话骗人。」 小山脸涨红了,剜了郑与斌一眼,宋唯心中暗道,原来小山和刑警队这位破案无数、鼎鼎有名的二大队大队长是老同学,郑与斌……郑与斌……,他和傅梨湘不知认不认识,转眼看着小山瘦瘦伶仃地站在那儿,心中有些不落忍,对郑与斌也有了些不忿,他挑着眉毛说:「郑队就算是刑警队的,也不能看不起我们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再说了,这个屎蛋我也见过,他的名字古怪,但人却长得扎实。」 郑与斌打了宋唯一巴掌:「熊孩子,有你插嘴的份儿!检查没写够?」 所长老周嗤笑了一声,也有些暗恼,正准备噎小郑两句,唐富明发话了:「都闭上嘴消停会儿。」 他看了眼宋唯,淡淡开口:「你的检查写得不错,你确实是错了。现在去把老支书请到临时办公室,大家都过去。」 老支书戴着皮帽子,露出的那点花白头发油腻腻的。他听到屎蛋这个名字,直摇头:「其实屎蛋这个名字在我们这儿很常见,你叫一声屎蛋,至少有七八个孩子会应一句。但是只是做个好养活的小名罢了。除了他,没有谁真把这个名字当成大名,告诉别人。屎蛋这个孩子,爹死得早,妈二十多年前就改嫁了,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从七八岁开始,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文化没知识,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穷得叮噹响,没人肯嫁他,他也不会讨媳妇儿,挺怕见人,尤其怕我,见到我就熘着边儿走,我有一次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是官,我们村的大官,他怕官。」 第32页 唐富明问老支书:「他在哪儿住,现在做什么营生?」 老支书说:「除了力气,他能卖啥。这两天正是他做生意的好时候,村里哪家杀猪都请他。靠这个攒点小钱,过年能吃顿热乎饭。」 刑警队支队长连同手下几个大队长议论纷纷,都不大当回事儿。刑警队长说话也挺不客气的:「唐书记,我带着底下人去隔壁村儿再走访一下,您慢慢查。」 气氛一下子有点冷,唐富明目光炯炯,神色不变,挥挥手,放他们去了。他和蔼地对老支书说:「还要麻烦您老人家,把屎蛋叫过来,问问吧。」 老支书笑:「不可能是他。他不敢杀人,连跟人吵架都不敢。打小就窝囊,被人踢着打着也没吭过声儿。」 这老人随即有些不是滋味,嘆了口气:「就是太穷了,没个人样子,活得不像人,让你们误会了。」 宋唯却不服气:「穷不是命。」 老人目光含着复杂和悲伤,他知道眼前的孩子一定金娇玉贵地长大,看他雪白挺括的衣领和匀称的双手就能瞧出来。可是,有些人不是这样的,有些人,和他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绝不是一句「感同身受」就可以使自己站在明理处、站在道德的高点。 老人拍了拍宋唯的头,想了想,却只能笑了:「孩子,穷可以要人命。」 这样年轻的人呵,其实所能想到的看到的不好,多半和贫穷有关。 唐富明把问讯屎蛋的任务交给了宋唯和小山。 宋唯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有些纳闷,小声嘀咕:「这老哥们儿一见我就说我有同谋,模样也不是多瞧得起我,怎么就把这任务交给我了?」 小山眼睛像是盛了一碗桃花水,美不胜收。他说:「因为你胆子肥。屎蛋杀猪啊,你知不知道?」 小山说「杀猪」两字的时候,希望宋唯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因此直直盯着那个少年的眼睛,可宋唯显然没有深思「杀猪」二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小山一直不停地、拼命地提醒每一个人,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拽掉孩子的**,究竟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多遗憾……没有人听得懂。 「为什么让我带上你,你可抗不了屎蛋打。」宋唯不服气。 小山说:「作为你的同谋,我被老傢伙盯着,没地方去,放个屁也不敢大声。」 宋唯:「粗俗!」 小山:「那就闭上尊臀。」 宋唯像只小老虎,扑上去打小山,两个人打闹了好一阵,吱纽一声,门开了,悄无声的。 大年三十的下午,宋唯感到脖子周围凶狠地灌着冷风。雪籽也进来了,悄悄地,急迫而又森然的什么,进来了。 宋唯忍住尖叫的冲动,迅速转过身,却看到门口缩着手脚的高大如野人的身影。 仿佛还是那天被人诬赖偷了摩托的模样,又仿佛不是了。 垂下的头上挂着雪,藏着的眼睛鬼魅晃动。 他身上有一股冰冷的寒气,与所有人的气都不一样。他缩在那里,安静地缩立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心发慌。 小山深深嗅了嗅,莫名手指有些发抖。他压抑住这种兴奋,咬着细白的牙齿,轻轻开口:「既然来了,就烤烤火吧。」 宋唯刚刚看到他,仿佛僵了,这会儿才缓过气儿,颤抖着,又有些不知名的害怕,逼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让了个道儿。 屎蛋沉默地走了进来,依旧缩着脑袋,腊月寒天,今日过年,他还穿着一双破旧单薄的布鞋,鞋面外露出了大脚趾,却不缩不藏,冻得青紫。 不像。 违和。 整个人既是缩着的,脚趾没理由不缩。 小山沉默地盯着他,漂亮的手放在热烈的火苗上。 这人在小山的动作诱导下,也无意识地也伸出了手烤火。 宋唯在莫名其妙的恐惧之余,嗅到了这个男人身上说不出的酸腥味,既像是宰杀猪羊的气味,又似乎是腐烂的味道。从他进来这房间开始,在火的蒸烤之下,气味渐渐地发散,渐渐浓烈到逼人腔魄,渐渐浓烈到攥人骨髓。 少年浑身滚烫,忍住想要冲出去的冲动,可是整个人依旧压抑不住情绪的波动。 小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放下。他笑嘻嘻地问那个男人:「家里还有没有人了?」 本周就要结案啦 第31章 妈妈看春天来了 「家里还有没有人了?」 男人摇了摇头。 小山问了好多话,男人始终沉默着,一直不开口,僵持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你娘大后天回来串亲戚不?」 大后天是大年初二,出嫁的人要回娘家。 男人听到这里,终于抬起了头,看了小山和宋唯一眼。宋唯被那一眼又吓了一跳,少年快哭了,初生的牛犊也觉得这个人真可怕,哪哪儿都可怕,旁人不留意就不会发现的可怕,天生带煞一般的可怕。 他说:「俺娘不会回来了。」 小山继续笑:「听说你爱吃肉?」 「嗯。」 「肉好吃。你喜欢吃什么肉啊?」小山漫不经心地烤手。 「是肉都好吃。」他舔了舔嘴唇。 「我吃过獐子,你吃过没?带着一股子韧和甜,比牛肉香,比虾肉滑,比人肉嫩,你尝尝啊。」小山接着说,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第33页 人肉?男人有些混沌且有些渴望,他想像很久那种味道,才带着怀念的怅然:「尝不到喽。」 宋唯一个激灵。 「你吃人肉啊?」小山问。 男人警醒地看了小山一眼,不再开口。 小山却若无其事地接着问:「你属羊的啊?我查过户口,你是1955年的人?」 男人很诧异。 小山侧过头,往男人身旁站了站,说道:「你昨天跑到我们派出所,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心虚啊。」 男人摇了摇头,不再答话。 「你出汗了。」 男人铺开双手,那双打开的手,在热火的蒸腾下冒着烟,那是汗蒸腾出的气。 小山惊诧地看着他的手,仿似才发现一般,笑了:「你的手可真大。哟,指甲里藏了什么?肉吗?血丝?」 他的手掌通红,是普通成年男子的两倍大小,真如蒲扇。指甲又极长,仿佛里面钻着污泥或者旁的什么。 男人有些戒备地缩回了手,小山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村出大事儿了,你听说了吗?」 男人说:「死小孩儿了。」 「俩星期前,你干什么去了?」 男人很麻木地用大手比划着名:「杀猪,俺拿着刀,俺娘给俺的刀,家家户户谁吃肉,俺就帮他们杀去了。忘了都去过哪儿。俺去老赵家拿过一只鸡,他不知道。」 他偷了鸡,却告诉了小山,又警惕地看着小山。 小山却又问:「你娘很疼你啊?」 男人有点失望,但点点头,眼睛里面有干净的异彩:「俺娘可好,可疼俺。」 「那她为啥改嫁啊,她是个坏婆娘。」 男人瞬间抬起了头,瞪着小山,提高了嗓门:「不许你说俺娘!」 小山眼皮都没掀一下,语速却变快了:「你娘就是坏人,所以你也是坏人,是你弄了小孩儿!」 男人握紧了手,有些神经质地大嚷:「是他要杀我,我才杀了他!」 小山声音也变大:「他才多大,你拽掉他的**,让孩子活生生地疼着,活生生地看着你把他闷死!」 宋唯有些站不住了。 男人嘿嘿一笑:「有鬼要杀俺,有鬼跟着俺,鬼就是俺娘,俺娘就是这小孩儿,你们看不出来他是俺娘,看不出来他是鬼。我不掐住他的喉咙,他就吃了我!」 宋唯像是看见了真正的恶鬼,人间的恶鬼。这人杀气沖天,这人眼中带着殷殷的血色,那是杀红了眼的急,和不顾一切的狠。 小山不动寸步,眉眼带着戾气,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一定不止杀了小孩儿,你还杀了你娘!你娘的衣服崭新没沾血,是男人穿的样式,领口那么紧,还绣着一只羊,那是你的衣服,你妈可不属羊,我都问过了!二十多年前,十岁的你有一米五啊,一定是你换的,你小时就长得高大,大家都可作证!」 「那是俺娘给俺做的新衣裳,俺没有穿过,俺娘脏了,俺把新衣裳给她穿!」那人瞬间攥住了小山的颈子,像拽住曾经的小齐一样,悽厉而快乐地提起了这个男孩。他嘎嘎笑着,不停地笑着。他说:「你也是鬼,也是俺娘变的!」 宋唯连滚带爬,推门而逃,远远地咆哮着:「你们这群王八蛋,都他妈的快过来!死人了,要死人了!」 少年的嗓子破了音,在雪空中,显得格外的急促,像一只海鸟,坠落在大海,又像一只胖鹌鹑,砸落在了清脆的树枝上。 ****************************** 小山保住了一条命,蹲在炕上的被窝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显然也很懵:「我就是逗逗他,他怎么就全招了呢。」 宋唯也蹲在被窝里,又想哄哄师兄,又觉得生气。 真没用啊。 真tm没用。 居然尿了裤子。 宋唯少年,二十二岁那年,成为真正的人民警察的那年冬天,真正遇到杀人犯的那个冬天,尿湿了一条棉裤。 宋唯问小山:「你怎么知道小齐是被闷死的,之前收尸时不是没检查出来致命伤痕,况且尸体之后运到省里了,大家都在等尸检报告。」 小山跟瞅个傻子一样:「尸检报告早上就寄回来了,你没看见?」 宋唯狐疑地看着小山:「你看见了?」 小山擦掉梨花带雨泪痕湿,举着用了七年的英雄钢笔,唯一值钱的东西发誓:「大家都看见了。」 ******************************* 屎蛋的小窝棚被翻了个底朝天。 去过的刑警、法医无不战慄心惊,一出门就吐了个痛痛快快。 杀人犯的家简陋至极。一张桌、一口缸、一张炕,一件破袄搭在炕沿,一张皮子铺在床上。 皮子。 人皮。 灶屋有一块砖是活动的,砸碎敲开,挖出一根骨。 腿骨。 人腿。 杀人犯交待得清清楚楚,却没人能耐他何。 杀人犯有精神分裂症。 二十五年前,他的妈妈要改嫁离开。小孩儿这么小,哭得一塌糊涂。妈妈,饿啊,我好饿,快饿死了。妈妈抱着他,哭着说妈妈也饿,儿啊,怎么办啊。 小孩儿说妈妈,你要走,带上我,我少吃一口饭,不惹人厌。 第34页 要嫁的人家不肯要小孩,半大的小子,像蝗虫,张着嘴,吸人血。 儿啊儿啊,你是我的骨肉,是我一天一天揉着搓着长大的娃娃,我也捨不得,人家不肯要你,可怎么办吶。 妈妈,我饿。好饿。 儿啊,别怨妈,熬过冬天,日子就好过了。拿着这把刀,过完年去找村头的屠户,我让他收你做徒弟。 妈妈……我熬不过冬天…… 妈妈……刀……太利…… 妈妈,求你了,别说话……我饿…… 妈妈…… 妈妈,这肉可真香啊,妈妈,这肉可真好吃。妈妈,我死了下辈子乖乖投胎,做个有钱人的孩子,不让你操心了。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躺在了地上,妈妈,你身上都是血。 妈妈……你笑啦……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为什么又哭了…… 妈妈……过年啦…… 妈妈……春天来了…… 妈妈,你的肉可真好吃,比所有的肉都好吃。 妈妈,我背你去山里,妈妈,你悄悄地,不要告诉人家。 妈妈,我再亲亲你。 日子可真苦啊。 妈妈,对不起。 作者说:其实是个蛮简单的案子,但是怎么讲呢,写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很努力的。 第32章 得终时未为中意 他砍掉了妈妈的腿骨,一下子。 妈妈疼得呼救,小孩捂住了妈妈的嘴。 直到血流尽,直到妈妈不再挣扎。 他剥了妈妈的皮,吃了妈妈的肉。 熬过了那个冬天。 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开了春,趁着大大雪白的月亮头,他悄悄把骨头背到了山中。 第二天,妈妈就开始敲门。 一直敲啊瞧,敲到今年的腊月。 他从人皮被褥中睁开眼,就看见妈妈的笑。 诡异的从白骨中映出的笑。 他疯了一样逃了出去,呼哧呼哧喘着气,那天的雪地中,立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孩。 小孩走得很慢很慢,四周的人也都被雪湮没,仿佛只剩下这个小孩。 这小孩既像小时候的他,那个为了生卑鄙无耻的他,又似乎挂着妈妈的魂,带着孤独和挑衅。 他一定是恶鬼。 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再也不用看见妈妈,看见那个被他吃了的妈妈。 他挟着小孩,疯了一样把他掼靠到了临街人家的墙上,一定要杀了他,灭了他的根。 用那只大手狠狠一拽,孩子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尖锐的爆炸的痛苦还没呼喊出口,如妈妈一样,他捂住了他的嘴。 流着泪掐着小孩的脖子,妈妈呀妈妈,你安息吧。 孩子死前的眼中,有这世间最深的牵挂。 从没想过别人的妈妈,也会因此而绝望地死去。 每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命。 ********************************************************** 过年时,豆沙又掀开了那本老旧的笔记。 上面是那个做了罪人,冷血残忍的人曾写过的话。他的结局早已註定,豆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甘心。 「我总以为自己知道结局。事实上我不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我是否猜到哪个模样,猜到哪种程度,我都不知道。未来是过去种种历历在目的延续,但是我扩大的人性和我看轻的人性总会提示,安分些,未知没有坏处。 很多悲剧的发生放在现在本是不必或是不会,因为大家的日子都过好了。可是在不能喘息的日子里,在失望的时候总会想,这世上的人可真自私啊。这人世,可真吵闹。寂寞的时候如此寂寞,喧嚣的时候又如此吵闹。世上既无两只相同的黄鹂,也一定没有齐心而行的灵魂。而那个人,一直站在距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我想离他近点,似乎,光明也会随他而至。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光明,谁都不能放弃,那些被侷促的空间压榨的正义,尤其,在黑白并不清晰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人,他知道正义的模样。」 豆沙合上笔记,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不多会儿,小山带着宋唯来了。 又不多会儿,爸爸回来了。 宋唯看见小山的爸爸,惊诧地半天才回过魂儿:「唐书记?您,您和唐小山?」 唐富明淡淡点了头,也有了点笑意:「你是个好孩子。只当在自己家,好好过年。去和小豆沙说会儿话,我跟小山去去就来。」 小山跟在唐富明身后,看着宋唯难以置信的表情,悄悄地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 豆沙颇有些担忧地看着父子二人,轻轻嘀咕了一句:「爸爸说了,以后不再揍哥哥的。」 宋唯笑了,看着豆沙漂亮干净的如兔儿一样的脸庞,颇觉赏心悦目。他摸了摸口袋,问她:「吃不吃糖?」 干净清冽的少年咧着雪白的牙齿,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了几个大白兔奶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乡给的。」 豆沙温柔地看着少年,少年的心很熨帖,也很受用,他忍住去摸豆沙辫子的冲动,笑着翘起下巴:「还有更好吃的,等我回上海了,捎给你。」 豆沙穿着一件浅紫色的针织衫,小手因为烧菜冻得凉凉的,宋唯掀起入门的帘子:「走,冷!」 第35页 两人分明新知,又融洽得像故交,气氛和乐极了。 这厢融洽,那厢转眼,却听见二楼小山在干嚎:「你这老头,你说你以后再也不打我了,你在我妈坟前发过誓的!」 唐富明操起扫帚就是一顿胖揍,气得直哆嗦:「你还敢说话,闭嘴!你妈知道了,都得跳起来扇你!」 小山低下嗓子,委屈极了:「你这老头,违背誓言,生儿子没pi眼。」 「呸!」唐富明气得啐了小山一脸:「不是东西的小玩意儿,还敢咒你老子。就该让你没pi眼。我违背誓言,你嘴里抹了油发的那些誓,都像放屁!」 小山气鼓鼓:「我啥也没干!都是宋唯拉着我!」 唐富明点着儿子的头:「怎么有脸说!从案发到破案,你就差没杀人了!那哪儿都有你,啥没干齐全!张二狗投案是你不是!验尸是你不是!偷尸是你不是!」 小山差点跳起来:「我说这位老爷子,您说话真好笑!当然不是我!都不是我!跟我有啥关系!全是宋唯那个小玩意儿干的!我可连摸都没摸!不信你问他啊!甭青头白脸就揍我!您看我离得老远,可没抢您老人家风头!」 唐富明恨得牙痒痒,压低嗓音:「你那一肚子坏水我最清楚,宋唯当了你的枪,还乐得给你数钱。再让我知道有下回,留心你的那双爪子!」 小山迅速把爪子背在脑后,猛摇头,白生生的小脸上挂着无辜:「我是个窝囊废我知道,不用再重复了。没下回了,老爷子。」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豆沙也会出现在这起案子里?」唐富明蓦地压低声音,眼中带着质疑和逼问。 小山笑:「她做人质,难道不是最好?你要利用我压制那她到几时?满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信她是个贤妻良母,谁知道最疼爱她的父亲还打从心底戒备着呢?想想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说着豆沙可怜,眼中笑着,眉眼却没有一丝动容,毫无温度。 小山转身要下楼,好奇问了一句:「只是,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为什么逼我回答,为什么让我去审那个人,你猜到他就是杀人犯了吧,你这是盼着我死呢还是盼着我早死呢,老爷子。」 唐富明知道父子心事是个死结,竟无可解。他说:「我没想到你误解我到这个地步。豆沙年二十九给我打电话,说希望年夜,一家人齐齐整整。」 这是那个忙忙碌碌的孩子一年以来唯一的心愿,无论她是人是妖,是鬼是怪,做父亲的都不忍心拒绝。 小豆沙盼望案子赶紧破了,盼望他们回家。 但是,这一定是小山,才能做到的事。 破了这个案子。一天之内。 所以,他才只能去问小山,去找小山,去用小山,寻个捷径。 只能是小山。 他远远及不上,这一路紧赶慢赶,依旧及不上的儿子唐小山。 做爹的比不上儿子。 多可笑的笑话。 却是真话。 他问小山:「你怎么辩赢了张二狗?」 「人生坎坷突逢劫难,有人污你辱你这世上谁人不曾碰到,是为一怒,人从绝境逃亡,千方百计求生离死,是为一喜,亲人朋友和乐融融,眷恋难捨,眼中浓浓情意,是为一欢,晚年未过五十出头便死,或病或有意外,是为一悲。人一生转折,树百年千年难遇。树有树性,皆因两个字,『不曾』,人之人性,是两个字——『堪破』。悲怒时知欢欣终有一日,和乐时知离散终有一时,如花美眷,白发罗剎,堪破不曾,正是神性。」 第33章 牡丹花开盼来年 豆沙的手艺很好,宋唯塞了满嘴红烧肉,狼吞虎咽,频频点头。他说:「跟窝杰组得一酿好次。」 跟我姐做的一样好吃。 小山说你瞎认什么姐姐妹妹的,豆沙比你小,去去去。 豆沙先给公公盛了一碗饺子,又把一碗滤过水拌过自制辣酱的递给了宋唯,笑了:「多吃点。」 宋唯觉得豆沙简直是个可人意的小可爱,他平时吃饺子只吃干捞,筋道。且这碗拌酱中既有大块牛肉,又有小山梨碎,鲜香咸辣,真是好吃极了,倒有些南方的味道,更精緻,少了些北方味道的野性,但填补了些许少年对家的思念。 小山一手攥一只筷子在桌上敲,不满极了:「我的呢我的呢!净向着外人!」 「你跟谁你俩呢!」唐富明疼豆沙,见不得小山欺负她,放下去夹烧肉的筷子,横过一眼,小山瞬间闭上了嘴,但鼓着腮帮子,漂亮的像是盛着新鲜桃花的眼就直勾勾地看着豆沙。 豆沙微微脸红,转身下了炕:「我去给哥哥盛,哥哥的最后下的,还在锅里。」 等姑娘端过来,小山表情也有点不自然。 这一碗饺子,是之前那些饺子的两倍大,塞满了肉馅。 小山咬了一口,却咬了一嘴硬币。 小山正想掐豆沙脸,骂这孩子,门外的爆竹烟花瞬间噼啪齐鸣,震天作响。 零点了。 过年了。 九一年到了。 腊月就这样没了。 ************************************************* 「亲爱的朋友们,零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了,一个崭新的春天即将到来!」春节联欢晚会喊着「六、五、四、三、二、一」,钟声终于敲起。 第36页 「过年好!」「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在这美好的时刻让我们共同祝愿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人民生活富裕,国泰民安!」主持人们带着温暖而标准的笑意,一年又一年,都这样过了下去。 谁说日子难熬的? 「生活富裕」的日子,大概很快就要到了。 映着恍如白昼的火光,豆沙嘟着肉呼呼的小脸儿,呆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哥哥,过年了,生日快乐!年年有余……有鱼吃!」 听说大年初一出生的人命硬。 二十年前的大年初一,小山的妈妈听说被绑架的儿子被杀害后,选择在小山的生日,绝望上吊,死去。 小山平时对豆沙没什么好脸色,这会儿却笑了,他说:「同乐。」 唐富明目光移到窗外,默默用袄子的袖口擦着眼泪。 宋唯快被饭菜噎死,却还是笑出酒窝,挤出一句:「师兄,明年是个好年景。」 做警察的三个人都在想着一件事。 但愿明年,能安安稳稳,吃一顿年夜饭。 ****************************************************** 守岁的夜里,豆沙走到二楼时,发现书房还有灯光乍泄。 她推开门时,小山伏在书桌上,似乎睡着了。檯灯开着,胳膊下却沉沉压着一张图纸和一本笔记。 豆沙取了棉被,给他披在身后,又轻轻把图纸和笔记取了出来,预备合上时,却发现那张图有些骇人。 上面是女尸刚被发现时的模样,画得纤毫不差,连头发丝儿都一清二楚。 女尸下写着不少特徵,密密麻麻地。如「发丝微卷,显性遗传」「左手指骨纤细,右手指骨粗壮,左手定有残疾或其它无法承重疾症,为人所知,可查」「尸体身高一米六七,颈部骨有积劳,长年劳作,家境不富」「地窖藏尸,慌乱而为,非心思缜密成年人或天真调皮稚童不可为,因成年人顾忌良多,地窖无人寻查,而孩童心思简单,天然知道何处安全。」「身无别处伤痕,绝非仇杀。」「左腿定为利器所断,若求人死,手段已然如此残忍,可砍断手脚四肢,加速死亡,为何单断腿骨一根?」「腿骨何在?」「凶手如果直立而为,为何先断腿骨?即使是儿童,也需蹲下或伏地……拽住受害人。」 女尸图下是许多张小图,豆沙看得奇怪,因为这些图场景一模一样,均是画的受害女尸被害的现场,但是施害人物形象皆不相同,或有女性,身高设定极低,身材极胖,跪倒在地,抓住受害女脚踝,受害人表情凶狠;或有男性,坐在轮椅,手持砍刀,双手抡圆,表情不忍,绝非仇人;或有男性孩童,头发捲曲,扑倒在地,拽住受害女双足,咽声吞泪,身侧刚巧有把砍刀;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清晰精准,但形象却或胖或瘦,残缺畸形,让人看了不适,豆沙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幅之多。每一张场景都不相同。 最终却在孩童那张图上用铅笔重重飞速圈了个圈。 豆沙也选那张图,因为看起来最和谐。 她被勾得异常好奇,又打开那本笔记本。 明明字迹潦草,叙述方式也是日记模式,但内容却更像是一篇十分严谨的结案分析报告。 「农历腊月二十七。根据骨钙质沉积情况,死者年约三十有余,左手残疾,曾有生育,根据耻骨、盆骨、髂骨恢复情况,生育应近十年。死者身材高大,骨骼粗壮,于六十年代末期我省女性均高一米五五的情况下,在死者当地定然突出。脸部骨骼较宽,面貌偏于男性化,真人丑陋,下颌处两侧有骨突,牙齿排列稀松歪扭,生前应曾拔牙,尾骨处有双孔,系山西洪洞县一脉遗传显征,l市与山西、河北各省临界,死者祖上移居此处的可能性大。」 「腊月二十八夜。独自去现场勘验,地窖中除无关人等(豆沙、宋唯)脚印手纹之外,井壁之上提取一枚沉积血指纹,与现建指纹库无法比对成功,凶手无前科。受害人衣上无明显血印,所穿衣裳系死后多时,血液凝固之后,被凶手换上。衣裳款式为男式,衣上绣有小羊图样,成年男子多不使用,且若为不熟悉之人,不会用孩童服装套在女人身上,不合常理。因此死者所穿衣服系凶手本人所有的可能性更大,且凶手与死者相熟。 「从杀人手法判断怀疑凶手为未成年人,甚至幼童。前后推理吻合。怀疑凶手系死者亲属,甚至亲子。弒母可能性大。凶手若为亲子,且是幼童,为何杀母?若非亲子,只是幼童,为何杀人?换言之,孩童为何杀人?然而就过往文献及经验判断,不必于人性幽深处探索,或可直接转为兽性的本能所致。」 「根据母系遗传规则,死者亲子应由捲发、体格高大、相貌丑陋、牙序不齐等特徵,且力气颇大,非常人能及。排查范围应在祖五步村附近五村内。凶手远离此处,来此埋尸,可能性不大。六十年代,交通工具甚少。」 「腊月二十九,作嫌疑人图像,去五村。五村祖系皆洪洞县大迁移至此。共三村有类似画像中男性。分别为齐康、定元、王家村。定元人父母尚在,指纹比对不上;王家村人长年在外打工,父母早亡,怀疑;齐康村人,屠夫,性格懦弱胆小,不爱出门,父早亡,母改嫁,改嫁何方,无人知,疑。后二人有重大嫌疑。死者齐某,亦是齐康村人,被力气极大之人瞬间拽掉**,并靠墙闷死。疑。」 第37页 「暂未行动,等王家村人过年回乡,尽可排除。齐康村人四处窜走,不好寻。等。」 「三十。齐康村人多日在派出所外徘徊。疑偷摩托,被人扭送。偷摩托假,窥探为真。做贼心虚。」 「不妨试试。」 「真的招了。」 「此案顺利得古怪,比我预期早结案五天。王家村人初五回乡。提前排除。」 豆沙看得目瞪口呆,小山却在她看得入迷,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缓缓坐了起来。 他带着戏嚯的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真还假地淡淡开口:「上蹿下跳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 ****************************************************** 经过dna对比报告,证实老尸和屎蛋是母子关系。 但这人并未入刑,因他杀人时精神分裂。 之后被送到精神病院,又过了些年,他在山西境内,病症发作时又杀一人。这是精神病罪犯后续管理不当之故,国家出台了相关法律,但是时日过久,属于小山和宋唯的年代,都未看到。 这是后话。 豆沙的牡丹第二年开花了。 正月十五,小山合上看完的半卷书,淡淡告诉她,须得种株芍药,有芍药陪着,牡丹才肯开花。 牡丹开花了。 他肯告诉她,正是对她辛苦这么多日的报答。 虽然,那些只是作弊的徒劳。 唐小山并不真的需要。 但对于豆沙而言,包括对丈夫的爱,包括对威英的未来的安排,包括打开笔记的那一天,都是入魔的执念。 她不甘屈辱。 定会如愿。 无论一年还是十年。 结案了。 第1章 杀人楔子失踪计 1991年4月26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三万零三千。 李翠兰这个贱妇家中有孩子哭声。 第三回 了。 我今天上班碰到李翠兰男人,他跑到二小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鬼鬼祟祟买了一包便宜的劣质奶精。 到了单位,我坐在办公桌前,取下了帽子,擦了擦凳子和皮鞋上的灰尘,又擦了擦我的漂亮钢笔,用我雪白的瓷杯沏了上好的翠毛尖,继而写完教案,把孩子们的作业批改了一下,才总算松了口气。取出报纸看了,今天的新闻很无聊,讲一个贼歪打正着,救了被恶毒继父绑在家里虐待的小姑娘。小贼偷偷摸摸,摸门而入,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主编去编小说啵。这些小贼,不配与我们这些侠义之士为伍。我们这些老师才是真正的侠。他这种不干净的畜生,凭什么说畜生是畜生,只有我们这些救苦救难的大侠才能这样说。 夜晚下班,我路过陈家巷,又看到李翠兰家中灯火通明,窗纸下能看到昏黄的襁褓的影子,因为那个被拐卖的孩子一直哭,李翠兰骂爹丧娘,做手势要捂那孩子的嘴,闷死它。我冲进她家,说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顺便扇了她和她男人两巴掌。 这是我第三回 打她。 事不过三。 那天的夜,我变成了侠。 批了侠的衣。 我取了贱妇和贱人的首级。 还有……那孩子的头。 ************************************************ 1991年8月18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两万五千七。 张清清又发呆了。坐在家门口,假肢放一旁。 多少回了。 从她车祸之后,瞎了眼,断了腿,死了爹妈,就再也没有笑过。总有人嫌弃她,总有人笑话她,总有人窃窃私语。 到了单位,我坐在办公桌前,取下了帽子,擦了擦凳子和皮鞋上的灰尘,又擦了擦我的漂亮钢笔,用我雪白的瓷杯沏了上好的翠毛尖,继而写完教案,把孩子们的作业批改了一下,才总算松了口气。取出报纸看了,今天的新闻很无聊,讲一个贼歪打正着,救了被恶毒继父绑在家里虐待的小姑娘。小贼偷偷摸摸,摸门而入,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主编去编小说啵。这些小贼……我,我的帽子破了。 夜晚下班,我路过那扇门,也路过那扇窗,张清清坐在黑暗中呼吸着,那里一片黑暗,我却知道她在。不知是哪个小孩,又把她的假肢偷偷拿走扔掉,我找了很久,耳朵里都是她压抑的哽咽和没有尽头的悲伤。 那天晚上,我变成了侠。 批了侠的衣。 我蒙上张清清的眼睛。 杀了她。 **************************************************** 1991年8月28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一万八百三。 盖杰还在录像厅中。他沉浸在这里面很久了。如今的年轻人是这样,长大以后也是渣滓吧,国家的未来令人担忧。 到了单位,我坐在办公桌前,取下了帽子,擦了擦凳子和皮鞋上的灰尘,又擦了擦我的漂亮钢笔,用我雪白的瓷杯沏了上好的翠毛尖,继而写完教案,把孩子们的作业批改了一下,才总算松了口气。取出报纸看了,今天的新闻很无聊,讲一个贼歪打正着,救了被恶毒继父绑在家里虐待的小姑娘。小贼偷偷摸摸,摸门而入,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第38页 主编去编小说啵。这些小贼,不配与我们这些侠义之士为伍。我们这些老师才是真正的侠。他这种不干净的畜生,凭什么说畜生是畜生,只有我们这些救苦救难的大侠才能这样说。 夜晚下班,我路过广场录像厅外的后巷,盖杰哼着歌儿在街角撒尿,我看到他的影子,就像一只噁心的怪鸟。他唱着「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註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山水共作证」,他用黏腻的嗓音唱着如此深情的歌,唱到情深处甚至抖了抖尿,我却觉得噁心到无法言语,我冲上去,给了他一刀。 那天晚上,我变成了侠。 批了侠的衣。 我挖了他的双眼。 淹死他。 ******************************************************** 一九九一年的腊月二十九,豆沙失踪了。 据邻居连福孙子小莲子儿供述,豆沙早上还去街口小商店买了一油纸包白兔糖,豆沙贼抠,不肯给他吃,俩人差点打起来。 之后,豆沙就一直在家中,直到失踪前半个小时,走出家门。 路过解放大道,又有目击证人看到,在警局如是供述,豆沙疑似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到解放大道和鸽子路交叉路口时,被李某和友人张某看到。证人李某觉得豆沙辫子很长,就盯着看了两眼,因此记忆深刻一点,而张某一直在跟李某聊天,表示没有特别注意。 宋唯很焦虑,现在的他四面楚歌。连环杀人凶手最爱的就是长辫子妹子,豆沙符合条件;小山远去北京取证,至今未归;傅梨湘疑似出没,和郑与斌联手,处处视他为敌;而最重要的也让大家都颇为忌惮的是,「他」回来了。 ********************************************************** 事实上,1991年的日子一直很安逸,在命案爆发之前,在那个「城市传说」没有爆发之前。 时间往前追溯。傅梨湘还没出现。 1991年8月18日,清晨五时,宿醉的市民李某某报案,声称自己见了鬼。 后来大家传得沸沸扬扬,都变了味儿,但是最初的版本,它是这个样式儿的。 李某某的笔录措辞既简单又原汁原味,值班民警张三说自己不敢多添或者少写,这段相声,啊不,是话浑然天成。 「俺昨晚上跟几个老伙计、老战友搁一块儿摆了一场,闷了三碗,我觉得舒坦得很,俺班长让俺再多喝点,几个人起闹说俺二婚换了个新媳妇儿,美得很,不喝不得劲儿(方言)。你一圈儿我一圈儿,大家非要都走圈儿,走着走着全晕了,晕着晕着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我啥时候脱的衣裳,睡醒了全身凉哇哇地躺在大街上,天黑渍渍的,那群龟孙,就顾着自己,也不把俺送回家!俺光着身子抱着膀子,沿路边沿了会儿,实在冻得受不了,想翻个院墙,扯件衣裳穿。有家院墙矮,俺看灯黑着,有几件男式衣服在杆子上晾着,就咕涌咕涌(方言)爬了进去。喝恁多酒,俺还有劲儿,现在想想不对,那会儿啥都忘了。 可爬进去,就真不对了。 院子里面就两间房子,我才爬进来,西间儿灯泡就扯亮了,窗户也撑开了。俺躲到晾衣杆子后面,晕乎乎地看着,恁(你)猜咋着,俺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裳的妮儿正对着镜子描脸。长头发,黑黢黢的,脸儿红得很,远远瞧着,就红彤彤的。小嘴儿真跟樱桃一样,一点点,唱着啥小调儿,大半夜听着怪渗人的。 开新案了,大家一起来看 第2章 啖羊季到法医到 长头发,黑黢黢的,脸儿红得很,远远瞧着,就红彤彤的。小嘴儿真跟樱桃一样,一点点,唱着啥小调儿,大半夜听着怪渗人的。 俺那会儿也不怕,就弯着腰眯着眼走过去了。警察同志别误会,俺不是想装孬,是真稀罕,木见过。快走到边上,俺就「娘啊「一声叫起来,那哪是啥花旦呀,是个闭着眼的死人头啊,长头发披散到花梨木桌子上,死白死白的脸上涂的胭脂全浮到了皮上,还有一股臭味儿。 俺吓得汗毛都支棱起来了,想喊跟哑巴一样愣没音儿,腿一软,一趔趄,就看见死人头飘到俺面前了,张嘴唱了起来,俺滴姑哎,俺这辈子就没听过恁难听的歌儿。啥,你问死人头唱的啥? 好像是「小蚌壳,出水游,晒沙子,走一走;大坏鸟,飞得高,停水潭,找吃的;小蚌壳,展开壳,风不吹,树不摇;大坏鸟,冲下水,张开喙,抬起爪;坏鸟张嘴咬住蚌,夏雨瓢泼冲出洪,呜啦啦,呜啦啦……」 你笑啥,警察同志!俺很好笑吗!!!俺头都破了,还记住这首歌俺容易吗?恁跟恁局长得感谢我!发锦旗!俺被死人头猛地一磕,俺就彻底晕了,等俺醒了,就光着身子躺在大街上!」 带李某某包扎完脑袋,指认现场,一会儿这条街,一会儿那个巷,他像只脱了缰的大野狗,警察成了被狗扯着的可怜小风筝。最后,鬼没找着,却听见五条街外的街坊尖叫着死人了。 死者姓张,女,十七岁,高中肄业。父母于今年四月出车祸亡故。 悄无声息地死了,尸体皮肤呈现淡粉色,嘴角有笑。少女的脸在四月同一起车祸中被烧伤,在死亡带来的永久的安详中依旧无法掩盖伤口的狰狞。 奇怪的是,姑娘是个光头。 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也没了,放在一个精心雕琢的首饰盒里。 第39页 好丑。 躺在院子里,天地为盖。 身下是干净纤细的鲜花。院子里的水管似乎坏了,不停地滴着水。 二大队队长郑与斌到达现场的时候,颇觉奇怪。 室内有带着余热的炭灰,但是却没有气味。尸体未遭受任何痛苦和折磨,身下却有一封毛笔信。 细到极致的疏淡笔触,像是勾勒花鸟,带着刀锋剑刃的雪色茫茫,刺得人心口发疼。 「她的命,我收了。侠。」 城市传说中,只要有人唱着儿歌,那个自诩为侠的凶手就会出现。 夜色浓烈。 八月十八日,毕。 ********************************************************************************** 1991年,截止到腊月初一,l市死了六人,案件一起未破。 公安部督办。 刑警队炸了锅。 死者六人,前三人均被砍头,死亡时间4月26日;第四人是被人被挖了眼睛,死亡原因不明,死亡时间8月18日;第五人溺死,同样被挖了眼,死亡时间8月28日;第六个被人片鸭子一样把心脏切成一片一片,死亡时间9月30日。 法医冯琬心中默默总结。她于今年十月十日被公安部由直属一二六法医所直接调任至l市做鑑定工作。 大美人儿,天津人儿,沪上工作,警察世家。 冯琬初来时,看到市局做的尸检报告都气笑了,拎出来「死因不明」的第五人,问刑警队长:「胡队,您老甭光顾着喝茶了,您给我个合理解释呗。艾玛我这一头汗!」 报告上说死者面部安详,无窒息现象,皮肤有旧损及增生现象,提取过血液做血红蛋白测试,测试结果正常。 胡队五十出头,眼睛有点花,慢条斯理戴上眼镜,嘬了口绿茶,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半天,才把这烫手山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给二大队大队长郑与斌,颇严肃地开口:「你看看你看看!这报告!」 郑与斌心中暗骂,打着官腔装着相,这老狐狸。 法医部门人少势单,依附刑警队而存,而胡队又是典型的老做派,重侦查轻鑑定,法医部门益发尴尬。 冯琬带着上级交待的任务,如此强势地兴师问罪,胡队推他出来做筏子,心里想必是想看看冯琬的本事。 郑与斌颇有成算,看了一会儿报告,笑着扔到了一边:「我们这些粗人,看到这些专业性的东西,抓不住重点。冯科长有话不妨直说?」 冯琬指着先前报告中取证拍摄的照片,她昨夜研究过,皱鼻一笑:「郑队长是痛快人。您看这个提取了血液的试管。在死者死相安详、并无任何新损伤的情况下,这个提取了死者血液的试管是最应该警惕,最可能抓取真相的证物。我说这话您明白吗?」 郑与斌见她一举一动无不秀美可爱,吐着天津话儿都带着香风,心神一荡。二十啷噹岁的年轻刑警对美人儿自然会上心,但只是接着笑:「你是说,死者血液也许隐藏了死因的证据,但是我们之前的法医似乎并没有敏感地抓取到?而且,死者面目安详是你认为比较重要的信息?」 冯琬拍了拍紧绷的脸颊,松了口气,差点被他们气得长纹。她被组织调派到l市公安局法医处,统领着两个年轻、没有经验的小法医,天天跟刑警队一群爷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如果都是敲一棒槌没反应的木鱼,就算她鑑定技术再高超,也是白瞎。 现在看来还不差,总算有几个聪明人。她说:「我又对死者进行进一步的脏器解剖,基于其内部水肿情况,基本可以判定,死者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因不明』说实话特别糊弄人,因为你们之前採集证物时太过粗心,才导致这一结果。」 郑与斌微微低头:「证物都是我们当时协助法医提取,愿闻其详。」 冯琬晃了晃敞口的试管:「死者面目安详无外创,极容易被怀疑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烧炭死。但你们却忽略了这一点。而血液中的一氧化碳含量可以帮助证实这一猜想。然而一氧化碳极容易与空气结合,生成二氧化碳,逸出试管,所以提取的死者血液要进行密闭,而非敞口。」 郑与斌恍然想到了当时的案发现场。那个敞口的……试管。 还有那根不停滴着的水管。 滴答,滴答,滴答。 「你说,她是烧炭死。」郑与斌脑中迅速地构架还原着凶案的真相。 冯琬点头,长发和眉眼都是亮的:「不要质疑咱的专业。咱可以给郑大队出具完整论证的报告。」 郑与斌并不畏惧她的将军,他目光轻佻而和气:「这个报告,我要了。」 这个女人,他也想要。 当然,不只他想要,刑警队未婚的崽子们,心儿都砰砰跳。殷勤献得急,美人的饭盒有人打、美人的茶瓶有人提、美人的衣服都恨不得有人搓。 所以,因为严重警力不足,从工商所借调到刑警队的小哥俩,背着警用大包袱,吭哧吭哧来时,就嗅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啖羊季啊,发什么骚……」 小可爱们,端午快乐,记得吃粽子。 第3章 传闻中的傅梨湘 「啖羊季啊,发什么骚……」小山嘀咕。这些人虽然一直看他不起,嘲弄于他,但大家毕竟或曾同窗四年、或曾师兄师弟地上下处过,骂几句倒也没人真见怪。 第40页 反倒大家嗔怪地瞪着二人:「去去去,二位裹什么乱,角落那俩桌子,对,对一块儿了,恁俩擦擦弄弄。唐小山恁爹!谁让你搬我凳子了!还有我的小花花!我的闭月羞花的小花花!你管我形容词!」 唐小山笑嘻嘻,也不恼。相中的只管拿走。他脸皮厚,风水雨打,屹立不倒。 ********************************************************** 因为今年接连发生命案,刑警队警力严重缺乏,局里经过会议讨论,把各乡镇派出所的年轻人抽调到了刑警各大队,以做充实。宋唯带着小山也来了,他走的时候倒也有几分捨不得众人,毕竟曾在一个屋檐下闻着袜子臭,看着猪打滚,也在今年年中一起齐心协力破了那样一起让人震惊的大案,合作的默契远超过这些陌生的、看起来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的小子们。 奇怪的是,从去年到今年,每次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都是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虽然是集体侦破的案件,但是宋唯的能力依旧让人不可小觑。 这次少年被调上来,也是由唐局长亲自指定。小山是个陪衬。 唐局长就是去年的纪检书记唐富明,今年一位副局长退休,他补位,升了职,主抓刑侦。 宋唯颇嫌弃地看着小山:「你不要总靠你老子行不行?」 宋唯总觉得,小山是沾自己的光被唐局长趁机提拔到了刑警队。 小山细长白皙的手指头捏了一块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屁股坐在了阴暗潮湿的角落,桌上油漆都掉了个斑驳,两本笔记本带着霉味,看来他和宋唯借调到刑警队确实是无人重视。他却笑了:「是啊,他派我来保护你。没有师兄,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毕竟,你才是希望。」 「我是希望,你是什么?」 「我是……长得特别英俊为人特别仗义破案速度特别快的的唐润发,你也可以叫我孔雀王子唐国强。」 「你是屁。」 「你才是屁。」 「不,你是。你不仅是屁,你吃了屁还会变蚂蚁。」 郑与斌在对面掐着嗓子咳了半天,俩人才没好气地互啐了口,一齐傲气地瞪着来人。小山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郑与斌啧啧:「大学四年,没给你揍改?」 他上手攥着小山的警服衣领,试图把他单手拎起来,力气大且粗暴,宋唯脸色却瞬间变了,拍掉他的手:「你什么贱毛病,欺负我师兄?」 郑与斌嗤笑:「我也是你师兄,小师弟。我还是你最优秀的那个师兄,跟这坨烂狗屎住同一层楼,拿了四年国家奖学金的那种。」 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全校通常只有一人。一年有二百二十块钱,一笔巨款。 宋唯呸:「宁是谁师兄,我不认我不认!瞎嘚瑟锤子,跟谁没得过一样。」 真是巧了,他也经常得国家奖学金。 小山吊儿郎当靠坐在木椅上,觉得这会儿宋唯两米八,用仰望星空的姿势仰望他,带着爱呼唤地球:「好孩子,不枉费为兄天天带你玩小钢珠。」 宋唯无差别无情地啐他:「去,都是宁这窝囊玩意儿,害我到哪儿都受累。」 烂狗屎泪汪汪。 *********************************************************************************** 当宋唯上洗手间拧抹布,凑巧见到那个传说中美艷不可方物的女法医时,怪叫一声。 「师姐?」少年吓了一大跳。 眼前这个一身制服依旧穿出美丽韵味的警花这既是他爹的亲传徒弟,也是他同校的师姐,国内赫赫有名的女法医冯琬。 冯琬警察世家出身,比宋唯大个两三岁,跟着宋父打下手时,宋唯还在读高中,她对这孩子十分熟悉,涂着蔻丹的红酥手转眼揉上了少年头,笑着看他脸红跳脚。 小山正在不远处晾晒桌椅,遥遥地望过来一眼。 姑娘眨眨眼,看着宋唯,笑着开口:「我们的那个secret……」 宋唯鼓得像包子的脸瞬间泄了气:「我没找到他。」 师姐冯琬和他一样,一直在找傅梨湘,还曾说过非他不嫁的话,沪上那些警官为了她打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听见这句话,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了。毕竟这种警界top榜上的神,他们还够不上,不过也能看出,这美人心气太高,实在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 冯琬笑他:「是谁豪言壮语,临行前,跟我说不出一年,一定抓到他?」 他临行之前,曾和师姐商量过如何抓傅梨湘。 宋唯面无表情地扯着嘴唇,心中想着嘲笑吧嘲笑吧,嘴上却不饶她:「你肯来这穷乡僻壤,也一定是为他。担心我,还不如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这件事。」 宋唯是在傅梨湘的传奇中渡过自己悲催的大学生活的。他也曾破几起盗窃抢劫小案,也曾随着父亲师姐破过几起不难不易的杀人大案,在同学中颇有盛名,但是大家一说起宋唯,多半调侃地称他为「小梨湘」。这是什么鬼艺名?跟「小桃红」「小柳花」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宋唯恨毒了傅梨湘,想要跟他一较高下,一直追踪他的踪迹,有几次差点从茫茫人海中揪出这位神秘的从未露过真容的师兄,结果傅梨湘初恋女友被人离奇害死,傅神黯然退学,之后就再无踪迹了。师姐冯琬则暗恋傅梨湘出了名儿,痴迷到了学校人尽皆知的地步。这难姐难弟,「痴情」的一对人儿,当年在公安大学是个挺有风致的笑话。 第41页 冯琬笑:「你有没想过,他可能不是咱们想的那个样子?」 宋唯一愣。他说:「传闻给公大广播站送报纸的老李头曾遇到过傅梨湘,说他身高八尺有余,脸黑如锅底,脚大如蒲扇,佝偻背,嗓音却如妙歌酥梨……」 宋唯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实在不堪。 那些传闻,传说傅梨湘贫穷、传说他疯狂喜欢拜占庭帝国时期文化、传说他出没于德思楼附近、传说他爱着一个姑娘的故事,也许,匆匆而逝,都是假的。 宋唯初初去公大读书,每天贴补的粮票都会大方地散给家中贫寒的同学,他知道背地有很多人、包括中队长都瞧他不顺眼,只说他是有关系的「萝蔔」,落进了这个坑,凭什么轮着他来做这个「散财童子」,还不是因无能而心虚,只好收买人心罢了?况且还有「傅梨湘」学长三人,提前超拔进入公安部工作,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混日子罢了,费尽心机,再也没有那样好的机缘。 宋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皱着眉毛叠被子,无论如何,他总觉得自己的那个「豆腐块」不够完美。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怎么去想自己,事实上,良好的教养没办法让他口出恶言去回击。当然,他也不在意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和质量的攻击,每年期末排位的红榜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就算宋唯不靠父亲,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其实,在公大这样只能照进阳光的地方,横壑阴沟,甚至颤抖和快乐的失律的喘息都不能被允许,更何况旁的东西?傅梨湘是什么?傅梨湘算什么? 那个十九岁就被公安部选中,由刑侦学教授齐瑜精心培养了四年,和其他两名学生成立了第三指挥部的「怪胎」少年? 他们的任务是利用世界最先进的刑侦方式去全国各地侦查悬案、滞案,每起案件无一例外,不被破获。而第三指挥部最重要的目标则是,侦破反馈时,与我国本土数据做对比,因很多时候,手段非常,指挥部众人的真实姓名、身份受到保护,隐藏在全校芸芸众生中,做个角落的冷静窥伺者,等待每一次时机和指令。 不过是个影子,不过是个哑巴。 见不得光,也说不得话。 本地某媒体採访公安部,做「特殊刑事」相关题材报导时,某工作人员手边资料无意泄露出来「傅梨湘,一十九设第三指挥部,公大」十一字,他的名字因此被公大人津津乐道。各种小道消息疯传着,「傅梨湘」破过的案件,拾起的蛛丝马迹,其导师证实过的细琐幽微,众人崇其为神,大概是这个名字这辈子最光辉灿烂的时候,也是此生最悲惨的开端。默默无闻的第三指挥部因此受到沉重的打击,「傅梨湘」的初恋女友岑珠被犯罪分子所报复,残忍杀害、分尸。 「傅梨湘」十九岁成立第三指挥部(the third headquarters of special criminal cases),二十二岁失踪。 宋唯十八岁听说「傅梨湘」,二十岁才记住他的名字。 他曾在图书馆得到署名「傅梨湘」的神秘人的指示,一步步破了三年前的悬案,解了傅梨湘初恋女友岑珠死亡之谜。 同时,也知道了,失踪的傅梨湘究竟落在何处。 岑珠日记的最后一句这样写道:「他一定会回到山中围藏之城、渎山玉海之都,我一定会考研成功,功及名就。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傅神很快就会出现了。 第4章 演命案八人黄泉 六起命案着实没有头绪,大家又拿起来推演摆续,试图找到一些相似之处。 「凶手侠第一次出现,于八月十八日杀张某某,张某某是个善良柔弱的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凶手说他是侠,但是杀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行事偏轨,显然称不上侠,不合逻辑;八月二十八日杀盖某,盖某平性格阴郁孤僻,很少与同学往来,就爱钻录像厅看录像,恰巧溺死在录像厅前,双眼被挖,但这次没有寻到「侠」的字迹;十月二十六日杀秦某,秦某是一名政府工作人员,在某行政单位当科长,四十余岁,为人喜笑,人缘不错,这个「侠」杀了人,把秦某心挖出切了片,在秦某家中雪白的墙壁上用毛笔写了个「侠」字,墨水儿沿着墙壁滴到血里几滴。」郑与斌在刑警队内部会议上,先简单做了总结。 今天是,1991年12月7日,农历腊月初二。 刑警队长老胡问了一句:「张某某与盖某都是高中生,二者是否有关联?」 郑与斌知道自己这位上司肚内是有些成算的,摸爬滚打几十年,办案经验也颇丰富。他答道:「二人在同一个学校同一年级读书,但平时生活、学习、家庭背景上,没有交集。」 老胡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郑与斌:「还是要深挖。」 看见郑与斌不服气要顶嘴,老头嘴快着呢:「你挖得不够深!」 他想了想,说:「今年卖孩子那两口子被灭门案呢?再往前看呢?还有没有这个所谓『侠』的痕迹?」 一大队负责人年纪大点,更稳重一些,谨慎回答道:「看来胡队跟我一样印象深刻。四月那起案件中并没有『侠』的字迹,但是比起八月九月的三起案件,那个凶手行事狠辣偏轨,更可以称为『侠』。因为受害人李翠兰夫妻二人是做人贩子买卖的,害了许多妇女和婴儿,他们死了,大家才知道他们做的那些勾当。因此今年案发,大家只说是这两口子遭报应了。可是当时凶手喜怒无常,连婴孩都杀了,让人极度愤慨不适。 第42页 往前推演,另有至今未破的八八八杀人案,两名受害人是一九八八年八月十八日被人在家中害死,因为时间特别,所以我印象比较深刻。受害人也是风评不好,平素虐待婆婆,邻里都知道。可是奇怪的是,凶手连她和婆婆一起杀了。这样的nue 杀手段,绝非仇杀或者彼此认识,恐怕更有行『侠』仗义的痕迹,只是为什么是非不分,受害人和加害人一起杀了呢?大家当时都极度不理解。」 胡队举一反三,琢磨道:「那八八年那起案件杀人手段与今年六起案件是否相似,可以併案处理吗?」 「八八八杀人案中,受害人张桂英和婆母陈姥姥是窒息死亡,胸腔中有大量水迹,案发时家中水缸被人踢翻,两名受害人似在缸中溺死。现场没有任何指纹的痕迹,显示出高智商的预谋。但是因为当年案发时处在严打期间,最终并未破案,悬疑至今。今年发生的四起案件,我说的当然是以时间计算起来,是四起。目前看来这四起显然可以和前案匹配成功。前案和后案有着共通点,如杀人手段的奇特性,以及死者都居住在l市城区。但併案的关键性证据仍未找到。我们无法在前前后后的案件中提取到任何指纹。你们是知道的,指纹被擦掉以及带着手套作案的差别是很大的,但是这些案件显然并非指纹在作案后被擦掉的情形,而是凭空消失了。」 「如果併案,准备算起来,已经死了八个人,彼此关系明确的有两组,即媳妇和婆母,人贩子夫妻和婴孩,剩余三人,张某某、盖某及秦某,目前没有看到彼此有什么直接关联。」郑与斌进行总结。 三大队队长资历最老,也跟胡队配合最融洽,他噙了口茶叶沫子,嚼了会儿,笑道:「干坐着也没用,回去翻翻资料去,我那儿挺齐全。这些我倒觉得都不急,冯科长有发现吗?」 他看向了冯琬。 冯琬像是熬了通宵,眼下有些发青,但衬着白皙的皮肤反而有一种病态的柔美。她揉了揉眼睛,说道:「凶手心思缜密,是有准备的杀人,我勘察过现场,盖某死前胸腔中被强制灌入大量液体,而其鼻腔处有压痕,应是被人用毛巾蒙住,刻意制造溺水死亡的结果。盖某和张某某准确说来,都是缺氧窒息死亡,但现场都有水的痕迹。凶手想让二人的死和水联繫在一起。 两名男性受害人均遭到残忍而疯狂的nue 杀。 被害人秦某口腔中有残留的棉絮,生前应被堵上口腔之后杀害,凶手似乎明知要害位置却故意避开,最后一刀才致命,手段相当残忍。且心脏片得极碎,俨然是一种复仇形态。解剖过程中发现,秦某心肌出血严重,有玫瑰状斑,证明其死之前受到极大的惊吓和虐待。现场发现几根长发,长度50cm。 而盖某双眼应是活着的时候被挖出,眼球遗落在附近,其剖开的腹内掉落一根头发,不属于被害人,长度50cm,从这些头发中或许进一步可提取到有效dna,但因样本稀少,且头皮物质不见得足够,因此不能打包票。 至于女性受害人张某某,死状反而是三者中最舒适的,烧炭而死,梦中而亡。眼珠和头发都是死后割下,且眼珠割取非常完整干净。 凶手喜怒无常,对待受害人的差别化处理,显示出其有变态人格。」 1990年,线粒体dna序列多态性监测法初初应用在法医领域,冯琬是第一批掌握该技术的专家。根据该dna检测法,可以运用头发、皮屑等角化细胞物质测算检验dna。[ 参考自《法医dna监测技术的现状和展望》,庞晓东 陈学亮 荣海博等,《警察技术》2014年第一期。]为了这次任务,公安部特批,随着冯琬来时,将仪器一起运送过来。 胡队点头,对冯琬露出赞许的神色来。本来以为是个只会耍花枪的绣花枕头,看来真有几分能耐,不愧是跟着「第二所」所长的亲传弟子。 第二所是公安部直属的物证鑑定中心,原称一二六法医所,八七年后改为「第二所」。第二所所长宋万里正是冯琬硕博期间的导师。 接着看 第5章 查案细水点滴流 二大队队长郑与斌问道:「两起男性受害人所在现场均提取了不属于受害者的长发,那这些长发是否属于同一人,如果属于同一人,那又是否属于凶手『侠』?」 冯琬有点迟疑,她说:「依照凶手连指纹都未留下的这种缜密的犯罪心理,这些长发的存在其实有些突兀。不过未经鑑定,一切都是未知。」 胡队拍板定音:「既然冯科长拿了意见出来,就尽快把毛发中的dna通过科学手段提取出来,一大队还是负责去学校调查两名受害人之间的联繫,有必要时,把张某某父母出车祸时交警队出具的报告拿出来研究一下,三大队负责调查既往未侦破案件跟凶手「侠」的关联,而二大队继续负责排查三名受害人的社会关系,从所里抽调上来的两个孩子就给了二大队,听说都是公安大的师兄弟,你们互相照应着,毕竟唐局长之前也交待了。」 胡队说到「唐局长交待」时,压低了嗓音,众人瞭然,轻蔑一笑。 唐小山那种酒囊饭袋,大概也就只能靠爹一辈子了。今年年中那起案子,大家才渐渐知道了唐小山和唐富明的关系。虽然唐小山跟着宋唯赚了点小名堂,但谁能不深思其中的因由呢?只觉得是宋唯傻,偏偏被唐富明父子赖上了。 第43页 郑与斌在大学时,就看小山不顺眼,后因喜欢的女生曾当众对小山告白,更是明里暗里针对小山。如今小山落到他手里,用脚趾头都能料想到未来的日子。 宋唯和小山算是被划拨到二大队了,一个心思聪慧缜密,相貌光明似雪,一个除了一张脸,只剩下懒散蠢笨,这二人优劣高下自分,但偏偏小哥俩牵牵绊绊,谁也不曾离谁,所以任务都让他们一起出了,可是再好的宋唯也没能给唐小山挣来一点尊重。不知怎的,小山当年毕业分配到局里时,带给大家的观感太糟了,都觉得他这样体质、能力不知怎么考上公安大的,连累得宋唯都不被人正眼瞧一瞧。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怎么瞧不出来,弹了小山几回脑门,心底骂他连累自己,后来看他体态伶仃,眼中文秀, 却益发生气,啐他,这模样当什么爷们,这模样做什么警察! 小山嗤笑:「有这生气功夫,你去巴结郑与斌,让他给你换个搭档,不是更省心。」 ************************************ 宋唯心下火大涨,气自己白白护着他,他还不领情不争气,就上手揍了小山。小山表情益发冷,拳脚也没让,两人走到受害人秦某家中时,脸上都挂了彩。秦某老婆吓了一跳,拿来酒精棉签,煮了俩鸡蛋,让二人滚伤口。 秦某老婆张丽是个良善人,在棉纺四厂上班做女工,她男人死了,这样大的事,她虽然神情带着郁郁之色,可是整个人瞧着却是放松的。宋唯气仍未消,僵硬地问着张丽一些问题,如秦某平时是否跟人有仇、家人子女关系如何、身边有没有撞见什么异常现象之类,并未留意张丽本身,但小山却静静地看了她半天。 张丽手脚舒展,看到两个小警察脸上有伤口,只有对晚辈的关心和那点良善之意,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楚,既不激进也不畏缩,丝毫没有恐惧和见到警察的紧张,实在不合常理。 她租住在事发地点的楼上,因为凶房没解禁,张丽还颇有些抱怨,说着租房中凌乱,气味大,家电不齐,仍怀念家里。又说家刚搬来每几天,如今死了人,真是晦气之类,仿佛死的不是他老公,而是一只臭老鼠。 两人坐在木质的茶几前,茶几上覆了两层,一块大玻璃,一层绿 绒布。玻璃下散乱地夹着几张照片,照片有正有反,这是八九十年代家家户户惯有的装饰。桌上还放着两瓣剥开的蒜,她显然吃完饭并不久。 宋唯问道:「你认不认识被杀害的两个高中生,张某某和盖某?」 张丽滞了一下,摇头:「不认得。但我老头认得不认得,我就不晓得了。」 宋唯觉得她意有所指,停下了握着的笔,捉着鸡蛋揉脸的手也缓了缓。他压低嗓音,温柔问道:「阿姨,他为什么会认识两个年轻的孩子呢?一个中年男人,两个高中生,没有认识的理由啊。」 张丽想了想,带着激动愤恨脱口而出:「他那样的人渣,什么做不出来!高中生,呸,一定是女孩子!」 小山安静地依靠在墙边,不露痕迹地看着张丽。宋唯有些狡猾地安慰女人:「阿姨,您别气。看着您就是个和善温柔的人,您说谁坏,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老秦都死了,多大怨气也放下了。逢年过节,给老秦烧烧纸,面子上过得去,也让他在地下过得舒心。」 宋唯一说到令死去的老秦舒心,张丽就浑身不自在,咯吱咯吱咬着牙说:「这些不用你们操心!」 宋唯又问:「阿姨您多大年纪了?」 张丽没好气:「四十八。」 「哦,那您父母尚在吧,老秦父母家人情况如何呢?」 「我父母、他父母家人都在老家宁川,就我跟他还有读高中的孩子在一起住。我们从前是一个地方的人,也就因为这样,我前头丈夫死了,老乡把我说给了他。」 「哦,您前头还有一个爱人。他怎么不在的?」 「病了,说是腹腔积水,可怎么也看不好,当时老秦还帮忙找了医生,我们两口子都感激,但没几天,我爱人还是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说起早前去世的丈夫,张丽有些黯然。 「您和老秦有孩子吗?」 「他不会生育,才一直没找到对象,最后跟我结了婚。」 小山放下鸡蛋,拿起外套,默默地就走了出去,宋唯无法,也跟了出去,问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说来说去都在兜圈子。」小山说:「现在几点钟?」 宋唯诧异地看了一眼腕錶:「晚上十一点。」 宋唯怕她不在家,特意选的晚间走访。他们九点至,待了两个钟头。 小山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家里少了什么?」 宋唯一激灵:「他说他家有个读高中的孩子,孩子呢?!」 就算晚自习也早该到家了! 作者说:妈呀,有点累,一周六更有点扛不住了。下周工作也会忙很多,到时候看情况吧,如果不能按时更新,会提前告诉大家。还是以作品的质量为优先考虑。 第6章 追真凶桃花卧底 那孩子也在读高中。和张清清(1991年8月18日死亡)、盖杰(1991年8月28日死亡)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一大队效率挺快,一早查了出来。 那孩子叫秦棠。十七岁,样子普通,不惹眼。问她为什么没在家中住,她说她嫌家远,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第44页 问她继父的事,垂着头便哭了起来,问她张清清和盖杰,则一脸茫然,只说是同年级的同学,不熟悉。 宋唯看过张清清未出车祸前的照片,好似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蓉,头发长如瀑布,青丝温软,笑里都带香甜,实在是个小美人儿。后来毁了容,家中照片则似乎悉数烧了,只剩下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还在客厅挂着。张清清的那副拐杖还留在旧屋中,邻居供述,张清清死前一天,还被顽童偷拿走了拐杖,因此不得已出了家门去寻找,被人所看到。 至于她何时回家,无人知晓。 询问张清清学校旧友,都说这故事是全校最有名的女生,长得漂亮,学习好,多才多艺,那头漂亮的乌发让人心悸。男同学提起她,多少都带着悲痛和遗憾。但在女生群体中,张清清风评并不好,大家都还带着喘不过气的嫉妒。可是她毁了容,这种嫉妒又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愉悦,她曾回校读书,却被人欺悔,只能每天静待家中。她死了,那些人错愕中有内疚,内疚后,仍是该如何又如何了。 「女人真可怕。」小山直摇头。 宋唯说:「得亏她没自杀。可是自己苦苦熬着没死,却被人给害了,这叫什么事儿。」 小山说:「长得美,不是什么好事。」 宋唯认真地低头划计:「像豆沙,刚刚好。再美就要惹出事端,再丑没人喜欢,这样,刚刚好。」 小山看着宋唯,知道他这是身陷情网了。家中那个孽畜,多像被圈养的野生小猫,如果不拘束在自己身边,怕是还要惹事,这事端恐怕比美貌惹出来的祸要大得多。趁她尚还惦记他这个人,能约束一时是一时了。 可是豆沙一直以来的惦记让小山如芒刺在背。 小山的眼神,宋唯误会了,而后,又心领神会。 ****************************************************** 今年夏天,宋唯唯一一次回家。为了宋莺莺的婚礼。 莺莺和老黄总算修成正果,结了婚。宋唯黑着一张脸当伴郎,从头黑到尾,每次拍合照都把老黄挤到一边,大家看合照一时都有点蒙,说这小两口男俊女秀,跟姐俩似的,旁边那人谁啊,西装革履还扎着花,乐得像只别了喇叭花的大冬瓜! 宋唯恶狠狠地对老黄说:「你以后敢欺负宋莺莺,我剁了你炼肥油!」 老黄急得满头汗,说我和莺莺一辈子都好好的,小舅子放心。 宋唯喝了三瓶红酒,吐得一塌糊涂。 他说:「爸,我妈妈没了,姐姐也走了,以后就剩下我们两条光棍了,特像我一师兄。呜呜呜,我觉得这瓶红酒好可怜,这个红酒瓶看起来好可怜啊。」 少年哭得一塌糊涂。 少年爹拍着儿子的头,有些无奈。 少年心中别扭,大半年没回家,堵着口气要让莺莺想自己,非常想,十分想,想到看见老黄都心烦的地步,要让她心中谴责自己,谁让自己这么匆忙嫁给老黄,看看,看看,小心肝小唯都不肯回家了!造孽的老黄! 结果每次通话莺莺都笑得爽朗,连隔壁的宋胖胖都喵得春光灿烂精神抖擞,宋唯黯然神伤,最后还是自个儿熬不住了,提着行李灰熘熘回沪上。雏鸟总是想娘,啊不,是想姐。 他上半年过得萧条,休息日便去小孩家中耍。和小孩儿攒币打游戏,带小妞兜风看电影。小孩儿死烦人,莫名其妙老赢他,小妞死可爱,不言不语都可爱。 就是每次他带小妞出去玩,小孩儿的眼神有点高深莫测的诡异。 不过他懂,有姐姐妹妹的弟弟哥哥都一样儿! 生怕家里的小姑娘被拐走!还是被这么英俊潇洒有型格的他! 正如今日的眼神。 **************************************************** 宋唯其实不太喜欢刑警队,他觉得并不能融入这里,也或者二大队的人一直都有点排挤他们,导致宋唯颇有些不甘,他说:「师兄,我想回临淇。」 其实派出所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扰得人不得安宁,李家丢的鸡张家拾的狗,老王家的宅基老钱家的柳,看起来都是小事,但对于老百姓,通通都是影响稳定的大事,大过天的大事。君不见李家大嫂因为一只鸡疑上一村的邻居,骂了三条街的群众,莫名其妙高深的骂功;君不见老王家因为三寸宅基地和邻居打了十年的官司,干了四五十场架,咬牙切齿死磕到底。 但是,宋唯却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踏实。 还是周所说得好,人吶,活得就是个味儿。 在刑警队,没有这个味儿。 傅梨湘什么的,从过去到现在,总也顾不上了。午夜梦回,惦记着追着他跑,小宋哥喊着「你别跑你别跑」,傅梨湘的脸在雾气里,跟小旋风李逵似的,一边跑一边扭头骂「你追个屁你追个屁」! 少年在基层待了两年,虽然办案时锋芒犹在,但是人变得懂事很多。 小山此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临淇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临淇亦曾是小山待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他在那里过了这辈子最幸福的五年。 **************************************************** 宋唯不再提及,又回到案中:「这样探案恐怕不行。师兄,你说呢?所有的口证都浮于表面,仿佛是个玻璃球,表面圆滑干净,内里藏污纳垢,至今仍未敲出口子来。」 第45页 他每次一说「师兄,你说呢」的时候,都是他最需要小山认可的时候。 小山点了点头,斜眼睨他:「吃着师兄了,就想起师兄的好来。平时跟条巴巴狗一样,动不动就汪汪汪咬人。」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乌青,宋唯虽然面上高傲,心中却是最最豁达的男孩。他笑了,探出头来:「师兄瞧我不也眼肿着,咱们自己一家兄弟,何必让二大队那群小王八看了笑话?」 小山踹了他一脚,恨消了,也笑了。他生得这样,笑起来,教人每每看了都魂不守舍,仿佛姜子牙走丢了两魂四魄。剩下一魂两魄,还要留着呆呆瞧他。旁边路过的高中小女生们,经过时,脚步都放缓了,怕距离他太近,不矜持,又怕走过了,再也看不到。 宋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走,打报告去,我想到法子了。」 宋唯请示刑警队长,说要带小山去三十三中做卧底。 第5章 桃花源处指挥部 宋唯其实不太喜欢刑警队,他觉得并不能融入这里,也或者二大队的人一直都有点排挤他们,导致宋唯颇有些不甘,他说:「师兄,我想回临淇。」 其实派出所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扰得人不得安宁,李家丢的鸡张家拾的狗,老王家的宅基老钱家的柳,看起来都是小事,但对于老百姓,通通都是影响稳定的大事,大过天的大事。君不见李家大嫂因为一只鸡疑上一村的邻居,骂了三条街的群众,莫名其妙高深的骂功;君不见老王家因为三寸宅基地和邻居打了十年的官司,干了四五十场架,咬牙切齿死磕到底。 但是,宋唯却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踏实。 还是周所说得好,人吶,活得就是个味儿。 在刑警队,没有这个味儿。 傅梨湘什么的,从过去到现在,总也顾不上了。午夜梦回,惦记着追着他跑,小宋哥喊着「你别跑你别跑」,傅梨湘的脸在雾气里,跟小旋风李逵似的,一边跑一边扭头骂「你追个屁你追个屁」! 少年在基层待了两年,虽然办案时锋芒犹在,但是人变得懂事很多。 小山此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临淇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临淇亦曾是小山待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他在那里过了这辈子最幸福的五年。 **************************************************** 宋唯不再提及,又回到案中:「这样探案恐怕不行。师兄,你说呢?所有的口证都浮于表面,仿佛是个玻璃球,表面圆滑干净,内里藏污纳垢,至今仍未敲出口子来。」 他每次一说「师兄,你说呢」的时候,都是他最需要小山认可的时候。 小山点了点头,斜眼睨他:「吃着师兄了,就想起师兄的好来。平时跟条巴巴狗一样,动不动就汪汪汪咬人。」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乌青,宋唯虽然面上高傲,心中却是最最豁达的男孩。他笑了,探出头来:「师兄瞧我不也眼肿着,咱们自己一家兄弟,何必让二大队那群小王八看了笑话?」 小山踹了他一脚,恨消了,也笑了。他生得这样,笑起来,教人每每看了都魂不守舍,仿佛姜子牙走丢了两魂四魄。剩下一魂两魄,还要留着呆呆瞧他。旁边路过的高中小女生们,经过时,脚步都放缓了,怕距离他太近,不矜持,又怕走过了,再也看不到。 宋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走,打报告去,我想到法子了。」 ************************************************* 宋唯请示刑警队长,说要带小山去三十三中做卧底。 「卧卧卧,卧什么底?吃饱了撑了还是闲得没事儿干了?看了几个港剧喝了几杯猫尿就在这儿找事儿,郑与斌呢,郑与斌你个小王八蛋快给我滚过来,把你的人给我带走!」胡队骂得二人狗血喷头。 郑与斌从二楼警步颠颠儿跑了过来,两只胳膊,一边夹着一个,低声骂着添乱,就要把二人裹走。 宋唯是个刺头,不吃这一套,甩开郑与斌,喘着气说:「你们听我说完!」 胡队平时爱透过花镜看人,雾里看花自诩难得糊涂,这会儿却撂下眼镜,拍了桌子:「你说!说不出一二三四,给我滚回临淇去!不要以为仗着有人撑腰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宋唯心一横,张了嘴:「三个大队折腾这么久,却没查出什么究竟来。不是大家没能耐,而是这案子大家走进了误区。大家似乎面面俱到,什么都查到了,可是却没有拣薄弱的地方去突破。三十三中死了两个学生,另一个死者是三十三中学生的父亲,这种联繫还不足以引起我们的警惕吗?社会关系的排查只会使案情涉及的范围扩大,而无法抓到重点挖掘。我和小山是生人,没有谁认识,分别扮作学生和老师,反而能更好地辅助你们侦查案件。」 郑与斌挑眉,嗤笑:「说得天花乱坠,就凭你和唐小山?」 冯琬不知何时站到了办公室门前,双手环抱胸前,弯唇一笑:「就凭他俩。我给小唯和这个……唐……小山是吧,我给他俩作保。您放心!给介俩十天时间,找不到破案的关键线索,我们仨,让领导处置。」 胡队还没说话,郑与斌就跳了出来:「你和他们俩什么关系?」 郑与斌爱慕冯琬,这些天,几乎人尽皆知。 第46页 冯琬嫣然一笑:「当然和跟你的关系一样。瞧您说的。都是公安大学的师兄弟。」 胡队当然会卖冯琬面子。但胡队颇有些同情地看着郑与斌小同志。素来谁都不肯喜欢的,相亲时挑三拣四的,就这样沦陷到深水海湾了。 郑与斌觉得冯琬不可理喻:「那你知不知道这俩压根就是俩傻子。」 宋唯啧啧:「瞧把您能的,这么大的秘密都让您看出来了。」 小山嘴上能让他欺负了:「我就算是傻子,你问别人知道不知道我是傻子是什么意思,胡队,他羞辱我的精神,侮辱我的人格,我觉得快透不过气了,我有哮喘,我喘起来让你哭爹喊妈我告诉你油油条!」 郑与斌以前读书时,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爱打小报告,是中队长的跟屁虫。中队长爱吃油条,伊总是提前买好,一问伊「油条?」,伊就「有有有」,大家就暗地给他取外号「油油条」。没人当他面叫,只有小山。因此小山这个傻逼被打惨了。 郑与斌想瞪小山,小宋哥坚定地瞪了回去。 冯琬手中拿着一沓鑑定报告,忽略这「男孩子显然想打架」的气氛:「就算他俩是,咱也不是。很幸运,秦某案那根头发的发根处提取到了部分dna,与死者不吻合,初步鑑定应该属于凶手。且从头发本身去看,光泽度均匀,发梢颜色并未变浅,并从表面提取到护理的桂花油脂,凶手对头发应当相当爱护。但很遗憾的是,盖某案的那根头发发根处未提取到相关dna。咱无法推断这些头发和凶手的关系。」 胡队想了想,回道:「之前曾说,凶手力气不大。『侠』是个长头发女人的机率更大。」 宋唯补充道:「50cm的长度,上了年纪的女人基于做家务的考虑,基本不会蓄那么长的发。因此,准确说来,『侠』是个长头发年轻女人的机率更大。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些头发都是『侠』做的假头发。力量是可以控制的,致命的那道伤口才能看出凶手真正的力度。」 胡队听出了宋唯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不排除凶手是高中生的可能性,也不排除凶手是男人的可能。 他仔细回想,在三个大队带回的询问笔录中,做笔录的人都似乎注意到了一个他们不能忽略的点。 他们说啊,死者张清清生前头发乌黑发亮,极长。 他们说啊,死者秦某女儿秦裳一头长发比五官更引人注目。 胡队思及幽微之处,夜难成寐,最终坐到书桌前,拧开了灯泡,拿起了钢笔。 第二日,局长的批文下来,宋唯和小山便被分批次送进了三十三中。 小山戴上圆圆的眼镜,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成了一名刚分配进来的政治老师,暂时试讲十天;宋唯穿着土鳖的蓝白校服,成了高二理科268班的一名转学生。 小山日复一日假装正经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地念着课文,台下的女生连读共产党宣言都觉得旖旎。正在转笔的宋唯不经意抬起头,看着那个傻逼兮兮的师兄,不经意泄露了一点坏笑,却一剎那落定谁的眼中。 冯琬笑说,胡dei(队),介是美人儿计。 郑与斌说,唐小山徒有其表。 冯琬笑,看来你对这位老同学颇是在意。 郑与斌脑海中浮浮曳曳,光影交替中,想起那四年的时光,最终虚无的目光却定格到那个有着苍白笑容的如一块最干净胰子的姑娘,她倒好,成了泡沫,留下了这些活得像王八蛋一样的畜生。 岑……珠……想起来都疼啊……岑珠…… 郑与斌深呼吸许久,才说,心黑脸懒,他不配任何人喜欢。有我在一天,就不会有他的出头之日。 *************************************************** 郑与斌此语虽然是在说唐小山,但是其实也暗指宋唯。他最近压力一直很大,本来快升职为正科,一级警督,但是连环杀人案迟迟不能告破,影响了他的升迁,而宋唯的搅局虽然不至于把风头全抢,但是郑与斌已经开始有了危机意识。宋唯这个小子,不可小觑,他在的地方,每一个命案都破了。郑与斌也曾跟从前的老师、同学打听,该子背景似乎非常深厚,如果他成为警队的核心,恐怕也会随之成为自己的劲敌。 pm8:00,l市都秀区某公寓。 郑与斌此时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一张白纸,这张纸是今日被人塞到他的公寓门缝中的,用钥匙拧开门一瞬间掉落下来。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位于l市闹市区的一个地下室,标註的是「第三指挥部」。第三指挥部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傅梨湘和他的另外两名神秘组员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却没有一人见过。 但是,他曾听说,华东一位陈姓警探在两年前也收到过第三指挥部的神秘讯息,在傅梨湘的引导下,血手印连环杀人案和七人校园自杀案告破,这位警官顺利升职之后,一次酒后,无意间得意说出,令人震惊。但是,从此之后,他和第三指挥部的机缘也断了,大家曾按照他吐露的地址去找,却真如桃花源记一般,寻而未果,如场大梦。后来亦有人推测,傅梨湘怕是在寻觅得力的助手或者继承人加入第三指挥部,这位陈警官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没通过第三指挥部的考察。 思及到此,郑与斌心头有点发热,手中的纸也攥出汗来。 **************************************************** 第47页 宋唯此时,在学校中,也在拐弯抹角打探消息。 他假装不经意地和一起打篮球的同窗聊天,说着秦裳这个姑娘看起来不错。同窗们都很诧异,宋唯一转学过来,就是众女生眼中的焦点,这几天也没见他对谁有过不同,怎么就看上了那个跟鬼一样阴郁的秦裳。 其中一个叫赵庆林的同学跟秦裳坐前后桌,对着宋唯挤眉弄眼,说道:「秦裳哥熟啊,你找哥。俺俩从初中就是同桌。她当时可比现在可爱,脾气也好,这会儿天天沉着一张脸,除了看见我还能说上两句话,对谁都爱搭不理。」 宋唯问他:「你去过她家做客吗?」 赵庆林想到什么,正要说,却看见秦裳及几个女生一起从操场路过。她目光沉沉地望向了宋唯,眼中没有丝毫的爱慕,带着十分的警惕和狐疑。 宋唯对着秦裳,却漾起一个笑,灿烂至极,仿佛沾了阳光的蜂蜜。他捧着篮球,跳了起来。 三分。 姑娘们欢呼。 赵庆林的那句话被淹没在了欢呼中。 站在三楼办公室前走廊前的唐小山拿着一杯水,淡淡地看着操场上的众人,最终把目光放在僵硬的秦裳身上。 这个姑娘,说不出的别扭。 格格不入的性格,黯淡的五官,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唐小山喝了口从校长那儿蹭来的茶水,舒服地喟嘆了一声,他身后却传来轻柔的嗓音:「唐警官。」 小山转身,身后无一人。 小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在三十三中,除了校长,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唐警官。是我啊。」 小山猛然转身,错愕地朝身下望去,随着那双如同盛了融化的雪水一样干净的眼睛,不远不近的地上,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正在眨着双眼。 它唇靥带笑,轻柔而诡异地喊着:「唐警官,是我啊。」 以后每章字数调整到3000-4000之间,一周两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6章 布娃娃藏尸山海 古有乌盆包公前伸冤,今有布娃娃寻唐警官。 唐小山把布娃娃拿到了办公室。 一手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他含笑问它:「你有冤?」 娃娃仿佛在眨眼:「我有冤。」 他垂着长睫毛:「哦?」 「我冤啊,唐警官。有个男人杀了我,把我剁成一块块,你怎么不来救救我啊?」 小山居高临下没有感情地看着这个布娃娃。 「有个男人杀了我,把我藏在小树林,布娃娃从小玩到大,坐在我的坟前看我,你怎么不救救我啊,唐警官?」 「有个男人杀了我,说我不该逃,把我脚趾割下,缝进布娃娃肚子中,你怎么不救救我啊,傅……梨……湘……?」 唐小山脸色慢慢变得冰冷,从口袋中掏出手套戴上,沿着缝补的痕迹撕开了布娃娃的肚子,果真在里面找到了十根趾骨,趾骨旁边的棉被红黄相间之物黏作一团,应是剥除皮肉后残留的脂肪和血迹。 依照唐小山平素的模样,现在恐怕应该在人前大吐特吐了,可此时,他却连眉毛都没蹙,面无表情继续顺着棉朝上掏,直到摸到一个纽扣状的对讲机。 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 它依旧那么温柔,这温柔甜腻到了极点,却变成一种恶毒:「山中围藏之城、渎山玉海之都,你躲在这里好逍遥啊。我被埋在城中城下,海中海中,第三指挥部不是无所不能吗,你猜猜我在哪儿啊,傅梨湘?」 这么久了。 游戏还是重启了。 傅梨湘啊傅梨湘。 我一定给你寻个最舒服的死法。 ************************************************ 那些趾骨被送到冯琬处鑑定,说是依照骨头藏在布娃娃中的状态判断,受害人已死了两年有余。 唐小山断断续续地回忆了对讲机中的话,他隐去了「傅梨湘」三字,却说到了受害人所在的地点「城中城下,海中海中」,冯琬心心念念着傅梨湘,自然想到了那句「山中围藏之城、渎山玉海之都」,心中怅然的同时,看着小山的表情却专注了许多。她打量着他,怔怔而认真地打量着。 「师姐?」从学校偷熘回来的宋唯推了推冯琬,她才回过神来:「嗯?」 唐小山怯生生地看着冯琬,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冯琬五味陈杂地收回目光,暗笑自己多疑。 傅梨湘不会是这个模样。 宋唯蹙眉思索:「城中城下,海中海中,是在哪里?」 郑与斌却恼怒地斥着唐小山:「谁让你私自破坏证物的,这样不讲手法,布娃娃上残留的或许有别的……」 他话还没说完,冯琬却听不进去了,低下头去看手中证物袋中的布娃娃。娃娃上没有残留任何指纹,且撕扯的痕迹只是顺着之前凶手缝补的痕迹,线头一丝不乱,连内部的棉花都未受损。 她再次抬起眼,蹙眉看着唐小山。 ************************************************ pm01:00 蝶花旧厂,威英帮众。 大家神色都很凝重,或者说,看着首座的几人凝重,便愈发不安起来。 张猴子率先开口,嘆了声:「说是社团,警察也打,可我们从来没干过伤人的事,不过是一群没家的人互相依靠着讨生活,谁受欺负了有个帮手罢了,莫名其妙地,寻了这么大仇。」 第48页 盘着发的黑衣姑娘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大家怎么看?」 张洋一向温和淡定,这会儿却也坐不住了,他盯着仓库窗棂上俯冲骤停的乌鸦,说:「从种种痕迹看来,『他』应该回来了。前两日帮里几个兄弟喝醉了,大腿莫名其妙被人砍了几刀,血管都被人割断,手段如此冷辣,不是那些小打小闹的小流氓干得出来的。」 李珣点头:「我也从手下兄弟口中听闻,前些日子,在衡水打工的罗老五去了北京,后来听说自首蹲了号子,罗老无心思缜密,一向只有『他』支使得动,怕是给『他』顶了罪。」 候起笑了:「回来就回来,怕什么,最近羊肉正膻,请『他』吃锅啰。葱花供不起还是麻酱少了?」 李珣扶了扶眼镜,笑道:「候老大还坐得住啊,别忘了,当年可是你跑去做卧底,引着警察找到『他』的。」 侯起垂头点了支烟,笑中带着挑衅:「沙姐怎么说,当年可是你让我去的,这会儿『他』来了,你还不贴身二十四小时跟着我,保护我,我怕得很哪。」 豆沙平和道:「候老大别怕,从今天开始,我不在,威英帮上上下下各堂会都由你指挥,为了你的安全,必要时也可以用非常手段。」 李珣冷笑:「我和张洋的人也由他指挥?」 侯起抬头,吐了个烟圈,带着无赖的笑:「没听见沙姐怎么说,是所有人,你不服啊?」 李珣自然不忿,怒气沖沖,指着侯起问姑娘:「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护着他!你怕他什么?!」 姑娘拿着手帕擦汗,擦完了,却甩在地上,温和开口:「我们来讲这个道理。他一个人护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大家都是孤儿,平白走到一起,不过是段缘分,我当初派他去死,他也去了,如今你用命护他,难道不该?」 张洋摇头,不赞许:「侯起是我们三人中地盘最大的,手下人数众多,个个机灵,哪儿用得着这样全社团出动,惹了警察眼反倒麻烦。」 侯起把烟圈吐到了张洋脸上,用手点着他的衣服说:「我的命很金贵的,张老大!」 姑娘眼睛望着仓库紧闭的门,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争论,含笑开口:「我决定的事,就这样定了。」 ************************************************** 宋唯着了迷,一直想着这八字,推着自行车到了唐家门前都忘了停住脚步,兀自往前走着。 豆沙的脸晃了过来,「嘿」一声,吓了宋唯一大跳。随后,少年的脸上漾出了这世间最灿烂的红晕和笑容。与那日在篮球场上智珠在握的模样大不相同。 姑娘干净绒软的模样让宋唯急切解开谜底的躁动平息了许多。他看着她,温和地商量道:「我今晚能在你家吃饭吗?」 他无辜地说:「我自己一个人,没人煮饭,明天还要早早去三十三中。」 豆沙笑了起来,嘴上不饶他:「天天餵你吃的饭都够养一头猪了,还敢说没人煮饭。哥哥一会儿也回来,他说明天也会到三十三中去。今早买的新鲜整鸡还在泡着,一回儿撇了干净雪水给你们炖点鸡汤。」 宋唯笑了,但是心中暗骂唐小山不识相。有这样一个大舅子,媳妇几时能娶到手。 他换了双拖鞋,问豆沙:「最近在厂里还好吗?」 90年过完年,唐富明就把豆沙安排到了棉纺四厂做会计。豆沙虽说只有初中文凭,但是字写得极清秀,且做事有条理,因此去了棉纺四厂,渐渐工作得也得心应手起来。 豆沙食指碰碰鼻尖,像个俏皮的男孩子:「多谢你给我买的假证。」 她来到这里时一无所有,哪有什么初中文凭。为了上工,宋唯便托人给她办了个假证。 宋唯在旁人面前无论是硬聊还是巧言,都是极能说极自信的,到了豆沙面前,却手足无措地摇着头,说着不用不用。心里也有些羞耻,眼珠子都带着不好意思,自己为了喜欢的姑娘还是违反了原则。 宋唯在豆沙面前总是忍不住笑眯眯的,咧着嘴,怎么夸都觉得不够,柔声说着:「我觉得你比我刚见你长高了那么些,可是怎么吃不胖呢,你瘦了是很好看,但是胖了也一定好看。」 宋唯是个完美主义者,豆沙深知,心中暗暗嘲笑,他如果看见以前的自己,不知道跑得有多快,这些话可见都是属于男人的「鬼话」范畴。 豆沙眉毛疏淡,头发发质也很细软,发辫上落了很多干碎的蓼蓝花瓣,是今天厂中放染料时,飞到大家身上的,拍了许多,仍未除尽。 淡红色的花映着青得发蓝的发,都是寻常的颜色,放到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不寻常的好看。 不知不觉,豆沙的头发也留到了腰际。 走了几步,还未到堂屋,宋唯突然站定,伸出手来。他伸出那双比谁都要干净的手,抚掉豆沙发上的花。 温柔地,又带着留恋。 豆沙抬头看他,宋唯心中喊了一声卧槽,危险,小宋哥,逃走,快逃,划水,飞机,火箭都可以呢……tot。 每一个小女孩的辫子梢儿大概总挂着几颗小少年的心。 他喉结吞咽着,却捨不得逃走,捨不得移开眼睛。 那句从嗓子眼就要辗转念出的「我喜欢你」还没来得及念出来,毛茸茸的豆沙就像一副瞬间活过来的泼墨山水花,花鸟皆惊,望向了门外,微微一笑。 第49页 「哥哥!」她欢快地跑了过去,握住了唐小山的手。 小山倚靠在门框,眼含春花桃叶落水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唯。 他点着豆沙的额头,说着你越发有出息了。 看她微微笑着,却又转身却对宋唯嘆道:「你呢,是越发没出息了。」 豆沙眼中微光闪现,很快却又恢复平常,她脱掉棉袄,递给小山,挽起袖子笑道:「你们先进屋中生上火,过两天就要降雪了,冷得难受。我去厨房给你们煮点菜。如果要喝点热酒,我也从园子里扒出来,温上。去年老李叔酿的粮食酒,这会儿拿下油封,味道刚刚好。」 小山拿着豆沙的袄,那股属于女孩子干净的馨香便朝他鼻子扑去,既单纯又霸道。 小山颇有些冷淡地把袄扔到了沙发上,然后给宋唯倒了杯水,打开电视,调出仅有的一个频道,正在播《射鵰英雄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楼确实更冷,宋唯认命地生起火来,对着烟管子,直弄得满脸煤灰,才咳嗽着怪叫一声:「我想到了。」 小山眼都没眨,看着黄蓉夺过杨康手中的打狗棍,站在众人之中。 宋唯却兴奋地站到了电视前:「师兄,听说l市从宋至今,被黄河水掩埋过数次,如今的l市地基不稳,城下有城,城中套城,是不是真的?」 小山听着赫赫哈嘿的武打声,点头应了句:「是。」 宋唯又问:「听说l市山曾为海,海曾为山,是不是真的?」 小山双手枕在头后,又点了点头。 城中城下,海中海中。 宋唯说:「走。我知道藏尸地在哪儿了!」 晚饭未吃,便去队里借了辆车,跑了三十里的山路,到了l市标志性的景区桃花谷。 桃花谷在连绵山脉正中,下有一个水库,水质清澈甘甜,是全市的水源。 「我查过地图,有宋以来,l市从小城演变至今,最初的城址和现今的有交集的地方,正是从这座山谷开始,向内城延伸;而海中海,第一个海指的其实也就是太行山脉,古书传闻中太行山是愚公所移山脉,太行山被天神移到此处,而此处本来就是海,山海原本就可互相转变,而第二个海指的是l市唯一的水源地桃花水库。l市在内陆,又缺水,并没有真正的海。因此两厢结合取交集,埋尸地应该在桃花谷下。」 小山故作高深地想了想,笑嘻嘻地开口:「我跟你打赌不在这里。」 「怎么个赌法?」 「你输了,你请我去北河沿上吃泉水炖鱼;我输了我请你去。」 宋唯很鄙视地看了一眼小山,问:「跟你赌,几天为限?我上报领导再加上搜尸体少说也得两天吧。」 小山打了个哈欠,笑得酒窝都出来了:「不用,就赌今天的晚餐。」 等到宋唯一脸便秘地坐到老孙头铁锅前的时候,忍不住地骂小山:「你个畜生,为啥不早告诉我桃花谷里全特么是鹅卵石!」 一下谷底,宋唯就傻眼了,除了他妈的乌泱泱的水就是水下水上他妈的乌泱泱的鹅卵石,藏个毛的尸,连个皮蛋都藏不住。 听说大家被布娃娃吓了一跳…… 第7章 碎尸案师兄启智 小山往地锅里塞了细柴火。老孙头家的鱼尤其好吃,北河里的野生鱼听说过去都是进贡给皇帝老爷的,自制铁锅再加上自己砍的小柳木做柴,这么一炖,贴上几个玉米小饼,鲜掉人的眉毛外加舌头以及各种五官。 少年瞪着师兄,埋头吃着鲜嫩的鱼肉,好像在咬他的腮帮泄愤。 最后酒饱饭足,小山笑着说:「走,我们去隔壁市场看看。」 已经八点一刻,宋唯诧异地问:「你还没吃饱,还要吃夜市?」 小山笑嘻嘻:「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玩,姥姥家离这儿不远。姥爷给我买过一只小老鳖,我闲了就用红绳牵着小老鳖过来转转。」 宋唯随着小山去了,才发现,竟然是个颇大的玉器城,占了三条街。满街的红灯笼,来往的商人呼喝热闹,路边几个卖吃食的小摊围得水泄不通,大腊月的熙熙攘攘,竟没有丝毫冷清。 每家打出的牌子上都有「百年字号,专营独山玉,假一罚百」的字样。 宋唯跟着人群去观玉,见玉质莹润绵密,颇美,便也动了心,想给小豆沙买一块。 想想她把羊脂一样的独山玉佩戴在白皙颈上的模样,宋唯便觉得心中热烫难抑。 小山嗤笑:「想什么呢!」 宋唯尴尬:「快听,听老闆讲古。」 随意走进一家店铺,老闆却是个有来历的,家中三代经营独山玉,又是l市的老户,讲起玉来如信手拈来。 「独山玉同缅甸那边儿的翡翠不一样,是咱们的老东西。独山玉色极美,别看现在产量还成,但多数是做成了大件儿,打成暖玉佩的也不过是用玉芯中的那点料子,十分珍贵,但是对睡眠不好、心悸这些病症是极有效的。其实最好不过是让有病症的人在我们这玉城里住上几天,泡泡玉山温泉,保证身心舒坦。过去城边儿就是产玉的山,为了出玉方便,从前清朝的老府台建了这个城。独山城是个古城,您看那门楼,还是老物件,几百年的老东西了,国家保护得也好。」 宋唯摩挲老闆说的暖玉佩,喃喃开口:「豆沙爱汗,怕也能治。」 第50页 小山听着听着,笑道:「等下雪了,咱们一同来泡温泉。听说温泉酒店叫『听海』,学的小日本那一套。」 宋唯心中一动,问道:「温泉是什么时候有的?」 老闆回想道:「一直都有,从前温泉眼就在城外的荒树林中,只是去年日本代表团来我市参观,提了专业建议,之后荒树林就围了起来,搞成了全省第一座温泉酒店。今年十一月刚刚开始营业。」 宋唯怔了会儿,眼睛突然亮了,大声叫着:「师兄师兄,我知道了,就在温泉酒店里!城中城是指位于l市内的独山玉城,海中海不是指真的海水,第一个海是玉海,第二个海是酒店『听海』!尸体就在酒店圈的那块地里。我们找警犬,我们叫警队来搜,嗅着布娃娃,一定能找到受害人。」 宋唯的脑子快速转动,随着思想,那张嘴也说得快极了,言语有些颠倒之处,小山仿佛被他吓了一跳,就差骂一句「你有毛病」,可是那双眼中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十二月十五日,腊月初十凌晨,l市重点旅游经典「听海」温泉挖出一堆残缺的尸块。 黑色塑胶袋兜着沉甸甸的尸。 斩鸭一般。 十趾缺损,白骨化,无毛发。 *********************** 冯琬再一次显现了其专业素养,经过检测比对,布娃娃中的趾骨属于这具女尸。但因温泉地温高,尸体腐烂程度要高于相同年份的尸体,给冯琬带来很大的困扰,经过反覆的不同方法的验证,最终检测到的结果是,死者死亡时间约在2-3年之间。 她在s城上班时,时常熬夜,有跟着老闆(导师)喝咖啡的习惯。但是老闆只喝咖啡,她还要加伴侣或者高乐高可可之类。报告出来,总算松了口气,刚泡好咖啡返回办公室,却看到办公室的门前贴着一张复印纸。 她走到灯下,透过光看那张复印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八个字——「女尸无发,师妹手存。」 幽兰的纸映着光,带着谁身上暗藏的气息。 冯琬心惊。 又加了下半夜的班。 ***************************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胡队,『侠』就是死了的这具女尸。」冯琬看着老胡的脸都有点想吐,拍了拍胸口,压下喝了一夜咖啡的噁心,微笑看着老胡一脸要炸了的表情。 「冯科长,何出此言吶?」老头头都炸毛了。 「根据科学判断,『侠』杀人的时候理论上已经是具女尸。」冯琬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 「女尸杀人???科学判断???」老头马上就要爆粗口了,硬生生压了回去。 「因为曾经在死者秦某身旁提取的属于凶手的毛发的dna和这名死者完全一致。」冯琬没有感情地陈述着。 「会不会是亲属关系?」老头儿狐疑。 「可能性不大。线粒体dna来自于母系不假,但是我又分离了头发微量元素缺失和过盛的情况,结合年龄的相关分析,这根头发确实属于一位年少的女性,与死者年纪也吻合。」冯琬无情地打掉老爷子的希望。 胡队一辈子破了不少案,自诩老江湖,从没有哪天像今日这样焦灼。他虽知道不会是女尸杀人,但案情的进展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焦灼,这种感受来源于一种即使用尽毕生经验也无法调整自我控制感和距离感的陌生。 是的,陌生。 奇怪到极致的案情。 又是布娃娃、又是诈尸,又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尸体回魂杀人的法医,又是飘渺无踪横亘在新时代的所谓古时候的「侠」。 老头点了一支烟。渴盼眼前有一瓶光屁股二锅头和一碟花生米。最好要酒日期老旧,一口烧心,要花生红衣与肉,一吹便离。 *************************** 小山和宋唯又回到三十三中。 还有三日,旧案未除,反倒惹出新案。 小山戴着眼镜批改试卷,被叫到办公室的少女也已沉默许久,但二人谁都未先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了,小山才放下红笔,取出搁置在一旁的试卷,嘆了口气:「我虽然只是代课老师,但也不能不管。比起上次,成绩又下滑了。」 少女正是秦裳,样貌普通,人稍显得壮实,是个普通的处于飞速生长发育的青春期少女的模样。 唯有一头黑亮的长发惹人注目,添了许多属于女孩的秀气。 秦裳垂着头,一言不发,眼睛却不似平常一般的木讷,带着警惕和疑虑。 小山又嘆气,扶了扶眼镜,让秦裳坐下,认真地讲了试卷上圈红标出的那些知识点,他蹙着眉头,瞧着样子便古板严谨,实在是个为学生的坏成绩忧心的好老师。 秦裳不肯错过小山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直至过了许久,才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我前天路过鹿耳朵巷,看到宋唯和老师您进了同一个院子。」 她绝非路过。宋唯表现出的兴趣已经让她不安。 小山突然脸红了,手指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试卷,想要装出一派为人师表的模样,表情其实有点僵硬:「小孩子家家,好(第四声)事儿。宋唯是我表弟,老家在农村,读高中暂时借宿在我家里。」 第51页 虽然带着为人师表的威仪,但是过了会儿,低头尴尬开口:「不要告诉其他同学。」 他这样连铺带吓,秦裳反而安了心。 还是个年轻老实不会撒谎的老师啊,一眼就看清楚了。 等到题目讲完,小山拿着檯历开口:「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的成绩,这两天班主任张老师感冒请了病假,也交待了我。我从昨天已经开始家访,昨天是史田胜和杨红丽,今天是张庆国、李娜,明天……唔,明天能排到你,你父母明天有空吗?」 小山从檯历中抬起了头,淡淡看着秦裳,老师的威信不容挑衅。 *************************** 第二天,小山推着横樑黑色自行车,由秦裳带路,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路,期间还带她坐了会儿自行车,才到了挂着「棉纺四厂」铁牌的圆门前。 这里是秦裳母亲张丽工作的地点。她今天上晚班,只能抽出一会儿时间做家访。 小山今天穿着衬衫和大格子袄,头发沾了点发胶梳了上去,戴着金丝眼镜,瞧起来文质彬彬,与平时小警察的邋遢模样大不相同。 张丽是四车间的车间主任,把小山带到了办公室,倒了一搪瓷缸子茶叶水,递给小山,微微笑了起来:「唐老师长得是真俊,把我们车间的大姑娘们都看傻了。有对象没了,大姐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她完全没有认出小山。那天那个青肿着脸不发一言的小警察。 秦裳也笑了,在她妈妈面前,她自在许多。 小山一笑:「谢谢大姐。我有媳妇儿了。」 秦裳好奇地往外看着,突然间问起来:「妈,大哥呢?」 张丽笑了,不在意地开口:「你大哥啊,这会儿去仓库查点新到的染料了。用这种染料做出来的料子不错,上一批销到国外了。这次马上要上色,大家都比较重视。」 小山倒是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掏出秦裳的试卷和成绩单,忧心忡忡地对张丽道:「大姐,秦裳的成绩,最近有些退步呢。您看看语文和数学,上次还能得六十几分,这次就变成三四十分了。虽然现在读完高中还能分配,但是既然读高中了,还是想奔着更好前程去的,不是?」 秦裳对小山益发放心。 张丽听得连连点头,和小山谈得也投契,便邀请小山晚上在厂里食堂吃饭,说是给小山打几个特色菜。 小山连声说着不用,结果肚子咕嘟嘟叫了起来。张丽母女遂笑,把他带了过去。 张丽人缘不错,一路有不少人同她打招呼。 走了一路,一言未发。 远远的前头有两颗香樟树,在北方的域内也奇特地生根发芽,高而合抱,叶子竟未完全落了,远远近近,自行车的铃声、女工清脆的笑声通过树的缝隙传来,小山却像是与世隔绝了,跟在张丽母女身后,像只在夜空的森林中默默审视的猫头鹰。 周末快乐鸭。 第8章 或雪或尘辨善恶 小山却像是与世隔绝了,跟在张丽母女身后,像只在夜空的森林中默默审视的猫头鹰。 正走着,却被前头的两人吸引。 穿着白色毛衣和时兴的健美裤的长辫子姑娘以及一个瘦瘦低低的青年。 姑娘缓缓抻开双手,放在头顶上,似在舒缓疲惫,可是迎着阳光的小模样让人看着都暗生欢喜。 「大哥!」秦裳喊了一句。 青年转了身。 是个模样十分纤细的青年,和秦裳五官有五分相似,气质也相近。 「张强,你妹来啦?」长辫子姑娘转过身,一笑,在光影下美得像一副灿烂的油画。她看到了小山,怔了一下,小山却把手指轻轻放在了唇上,摇了摇头。 漂亮姑娘正是小豆沙。青年则是秦裳哥哥,名叫张强。豆沙也在棉纺四厂上班,张丽张强母子都是她的同事。 她和张强打交道较多,二人关系不错。张强去豆沙处报过帐后,二人便一起去食堂。 秦裳看到哥哥,苍白阴郁的脸上带了点快乐的红晕。 张强待这个孩子却并不怎么好,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秦裳旋即有些木然地转过目光。 一行人到了食堂,张妈妈去打菜,小山迷糊地问秦裳:「怎么你姓秦,你哥哥姓张?」 豆沙拿着饭卡和张强一起打饭,一边走一边担心地看着小山,差点撞上推着垃圾滚轮车的食堂大妈。 张强性格像个姑娘,人也细緻,撇嘴问豆沙:「你认得唐老师?」 还没等豆沙答话,又自言自语:「唐老师又高又帅,哪有女孩不喜欢的呢。」 张强个头约有一米六出头,比豆沙还低些。他为人有些自卑,二十五六岁依旧没有处对象,平时对豆沙有些好感,但也自知配不上,所以只当朋友看待。今天看到豆沙颇为在乎小山,便带了微微的醋意。 他为人聪明要强,处处争先,嘴上又不饶人,在厂子里面,大家都不大喜欢跟他玩儿,可是豆沙不知怎的,一直待他很宽厚周全。 譬如此时,聪明如豆沙,察觉到他的心情,笑着劝慰道:「我请你吃红烧鸡腿,莫哭莫哭。下辈子投个好胎,又高又帅。」 这厢秦裳看唐老师可亲,缓缓答了:「爸爸其实是我们的继父。我……周岁的时候,亲生父亲就去世了。妈妈改嫁过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大了,本来跟着爸爸的姓,但又怕继父介意,就随了妈妈的姓,交给阿婆养,我还小,跟了继父的姓。」 第52页 小山听到这个,笑了:「你嘛,一定也是跟着你阿婆长大的吧?」 秦裳诧异,愣了好一会儿,还没接上话,张丽等人也端着满噹噹的饭菜过来了。 张丽为人随和,虽然两个孩子性情都有些孤拐,但不影响张强和豆沙插科打诨,张丽给小山和几个孩子夹菜,大家拉拉家常,讲讲笑话,看起来宾主尽欢。 小山抬起手,看了表,已经七点多钟,就告辞了。 &&&&&&&&&&&&&&&&&&&&&&&&&&&&&&&&&&&&&&&&&&&&&&&&&&&& 豆沙下了夜班,九点。 刚熄了炉火,合上小铁片,掀开办公室的棉帘子,就发现外面落了雪。 199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豆沙裹上围巾,戴上了红色的毛线手套。 在雪中漫步,在围巾中呼哧呼哧喘着气,却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年少的却胖乎乎的身影。 许多年前,认识哥哥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雪的那一天,她在昌平流浪了许久,像条无人看管的野狗。 她坐在公大北门外隐藏在树丛中的围栏下,低头认真啃着一只在垃圾箱翻了很久才找到的烂苹果。 哥哥出现了,穿着一身警服,一跃翻过学校的围栏,带着她,穿梭在寒天雪地的人间小排档中,施捨了她这个小乞丐,即使快饿死了依旧胖得像猪一样的小乞丐,一碗热汤面。 「嘶……」豆沙辫子一疼,懵懂着转头,却看到,纺织厂门前,靠在红砖堆雪的墙上的哥哥。他扯着她的长辫子,头上满是雪,却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 他戴着眼镜,他扮作老师,可是分明还和那天一样,一样的好看。 小山拍拍身上的雪,推起靠在一旁的自行车:「真慢。老头子给你找的这个工作看来不怎么好啊。」 豆沙跟在小山的身旁,笑着歪头看他:「你在等我呀,小山。」 「叫哥哥。」 「可是现在没有人,可以叫小山。」 「以后不许了,以后任何时候只能叫哥哥。」 「你是我的丈夫……」豆沙声音很小,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白兔。她能感觉到哥哥对她的距离感,一直都有,最近一年更明显了的疏离。 仿佛是夫妻,可却同谁家的夫妻都不一样。仿佛是亲人,可又同叔叔、爸爸、的感情全然不同。仿佛是兄妹,但与威英帮的兄弟们差别都很大。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一直都知道。可唐小山吝啬极了,葛朗台也要下拜为师,他从不肯给。 小山推着车,仿佛没注意到豆沙的失落,也或者早已留心,但是只是径直走着,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许久,豆沙才强打起精神问小山:「哥哥,你这次究竟在侦破什么案件?」 她一直知道他去三十三中当卧底老师,但却没有想到同张强一家有关系。 「他们的继父被人杀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小山看到路边有烤红薯的摊贩,拿出一角钱,给豆沙买了个红心的,蜜从裂皮处流出,又凝固在红褐色的表皮上,一块烤红薯,是冬天最香的滋味。红心尤其好吃,吸一口,仿佛一团蜜都入了肚子,暖烘烘的。 豆沙吃着红薯,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可却说张丽大姐解脱了。她丈夫虽然在外面名声不错,但是待张大姐和她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好,听我们厂一个老大姐说,张强小的时候,她这个后夫从不肯让他进门。照老大姐的说法,张强妹妹倒是跟着张大姐和那个后父长大的。」 她又想到什么,好奇道:「对了,哥哥,你为什么说张强的妹妹也是张强阿婆抚养的?我们打菜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我瞧张强也是一惊的模样。」 「看到的。从车间到饭堂,丈量起来,一步八十厘米,750步,600米的距离,张丽与十一个人打过招呼。一位女车间主任,一位副厂长,六个普通工人,三个文书。与车间主任关系最近,玩笑尺度颇大,指着我笑话说张丽找了小男朋友,张丽与她笑着对骂,二人不恼;副厂长点头之交,颔首时指了指张丽松开的鞋带,匆匆而去,虽然人前不大说话但知道交情不浅;六名工人,三人借过她钱,笑谈马上就还,张丽点头,十分和气,另外几个工人同文书跟她泛泛之交,但都愿意同她打声招呼。我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人,这个女人人缘上佳。」 小山望着漫天雪,淡淡回答:「张丽性格开朗,脾气圆融,个性却很刚强,态度鲜明。一是恨丈夫,二是疼子女。可张丽的两个孩子没有她丝毫的性格特点,这是不合理的。每个孩子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抚养它的人和环境的阴影和痕迹,搞刑侦的称之为固定特素,并非朝夕可改。秦裳对张丽生疏客气,对张强却很亲近,兄妹二人性格又趋于同样的敏感警惕,与其说秦裳是跟着张丽长大的,我认为秦裳和张强在一起长大,被同一个人抚养的可能性更大。这个人一定精力不足暮气沉沉,或是老人,且性格阴郁,与秦裳口中的阿婆一致。」 「那么,张大姐撒谎的理由是什么呢?有没有照顾一个孩子,邻居一问就知。」豆沙咬着红薯,点点头,二人路过一个小学,门口卖文具的小店还扯着灯泡,光明煌煌。豆沙有个小兴趣,喜欢逛文具店,收集各式各样的文具,如漂亮笔记本、香喷喷的笺册、二十四色或四十八色的彩笔之类,每天在单位记帐的本子都是花里胡哨的,办公室主任都笑,说买些好看衣裳也扮扮俏,买这些倒是图啥? 第53页 可豆沙就是喜欢,虽然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了总还想逛逛。 1991年,国家发展已经渐渐好了,有些外国文具的样式和模版也到了国内来,因此好看的小东西越来越多。诸如小橡皮,虽不实用,但却有许多模样,有西瓜瓤的,还有草莓、橘子瓣的,看起来颇是可爱。 豆沙在灯泡下低头认真地挑着,小山就站着不远处静静等她。灯下的姑娘脸毛绒绒的像颗小白桃,认真而干净的模样那么好看,旁人都能看到的好看。 他只要不瞎,就看得明白那样的好看。更何况,他的眼睛比旁人的还要敏锐。 小山觉得心脏有点不易察觉的难受,微微蹙眉,似乎并不大想忍受,低下头去,摸索口袋,把最后一支烟取了出来。 豆沙买完橡皮,就觉得哥哥待她更疏远了些。 他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推了一路,深深浅浅的步子中,雪迷了眼睛,迎着路灯,那个人的背影那么温暖,却再也没有抬起头,同她说起过什么了。 豆沙看着雪,把鼻子嘴巴裹在围巾中,呼哧呼哧喘着气,天地间,仿佛除了雪的味道,就剩下呼吸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那本笔记上的一段话:「灯下观雪,势大之时,雪花咄咄飞来,瞧起来更像灰的尘,哪有白的干净的样子。就像正邪,你睁着眼,可哪儿瞧得清楚。」 &&&&&&&&&&&&&&&&&&&&&&&&&&&&&&&&&&&&&&&&&&&&&&&&&&&& 冯琬把小山的履历查了个底朝天,却也没看出什么花来。走火入魔了好几天,巴巴地给她师父打了个电话:「老爹,你说,除了我那群师兄,谁还会喊我师妹呢?您听说过傅梨湘吗?」 第二所所长宋万里笑了。他说:「第三特殊刑事傅梨湘谁不知道?只是那是化名,是机密。喊你师妹的人多了去了,既然专门拎出来说这个事儿,一定代表他跟你出于同个师门。」 冯琬咬着指甲点头。她说:「所以,老爹,你除了我的那几个师兄,还收过谁?」 宋万里心中暗嘆她痴,答得很含糊:「唔,兴许有几个学过几天的,全国的法医都想拜过来,你知道你老爹我又随和,都会指导一下的。不要想太多,专心工作吧。」 老爹其实有点心虚。儿子和小徒弟一个个喊打喊杀喊嫁傅梨湘,殊不知傅梨湘曾在师门跟他秘密学习过那么多年,宋万里每年都会去北京出差一段时间,只是为了教导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傅梨湘。可是组织三令五申交待过,为了梨湘的安全,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老爹也觉得蛮为难。 第9章 纷争起疑云渐生 冯琬觉得师父话里有话,并不甘心,趁着休假期间,拜访了小山的老上司,临淇工商所周所长,统计了小山在临淇镇这么多年,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大事。 如果唐小山正是傅梨湘,而傅梨湘甘愿蜗居在这里,一定是带着组织的任务来的。岑珠的死不可能阻挡那个男人的脚步。 可是,冯琬大吃一惊,唐小山什么都没干过,除了宋唯来了以后破获两起大案,其它时间都是碌碌无为,这五年间,他连个偷鸡贼都没有独立抓住过。 冯琬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大概是又想多了。那张复写纸兴许是哪个想跟她处对象的公大师兄写的。 但是听到周所长说小山在两年前结过婚,知道的人并不多,唐琬还是稍微有点在意。 周所长笑了,说:「小山是八八严打之后,娶的豆沙,唔,我记得是八八年,没有错,因为那年以后,市里的黑恶、帮派势力打掉了不少,l市地处三省交界,所以有些帮派还挺大的,大家当时都松了口气。我印象特别深。」 *************************************************** 冯琬摸了三回鹿耳朵巷,都没亲眼见着豆沙,有一回看见跟战友一起喝醉酒的唐副局长,醉眼朦胧里,老唐瞅着冯琬,说你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 ,像……我女儿豆沙。 冯琬诧异,唐局长待儿媳妇豆沙是真好。 看他哼着小曲儿流浪歌往家回,不免失笑,谁知道平时黑脸铁面的唐局长喝完酒还有这一面。 正想着,这厢唐小山也与高中同学聚会,喝醉了酒,往家摸。 他步子也有点飘了,但是脸红扑扑的,歇斯底里哼着流行歌曲,破了嗓,吵得一个胡同的狗都不安生,冯琬不禁笑了,朝旁边让了一步,小山也没瞧见她。 这对父子酒后倒是像的。 胡同的最里面,有一户扯开了院子的灯泡,随即一扇年久未整的铁门吱扭一声推开了。 那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些刺耳。而后便是清甜得仿如甘蔗水一样的声音担忧地喊了一声:「爸爸,您怎么醉了!都说让少喝点了,一准儿是老李叔灌了您,赶明儿不许让他来咱们家吃手擀面了!」 老唐嘿嘿笑了,直摆手:「好姑娘,爸爸没事儿。老李今天冤死了,就为了你那碗面,给我挡酒都挡急眼了。」 豆沙扑哧笑了,正说着,小山挤到了门口:「哎哟你们可都让让,我想吐。」 老唐给了小唐一巴掌:「爹还没吐,有你吐的份儿!咽回去!你又野去哪儿了,天天不好好在家待着陪豆沙,我几时能抱上孙子。这辈子我也不指望你这个废物了,打小连个三好学生都没得过,回回家长会让我站最后一排,但凡给我生个孙子,凭你死到哪里去!」 第54页 小唐炸毛:「我打的摩丝梳的头!」 老唐一瞪眼,小唐嬉笑:「留心您一手油!没别的意思,老爷子,别别别,哎哎哎,别拧啊别拧啊,我都快三十了,你怎么还拧!没完了嘿,这老帮菜,我跟你拼了我!」 老唐把儿子提熘回了家,豆沙锁门,却猛然觉得不对劲,敏锐地抬起头,在黑暗中逡巡着,目光似鹰也似狼,险峻而厉。 冯琬靠在胡同边的老砖上,莫名骇了一跳,觉得这个姑娘并不寻常。 ****************************************************** 豆沙照常举行例会,张洋李珣候起三人带的人都似乎发现了「他」若有似无的痕迹。没有谁敢忽略这点感觉,大家都觉得,「他」是真的回来了。 侯起现在实际掌控着全社团,和张洋李珣平素摩擦很大,三人唇枪舌剑,似乎要商量一个灭敌的好方法,可是解决私怨的语气若隐若现,盖都盖不住。 张洋苦笑:「老大,你也看到了,候老大把我的人都差遣得差不多了,我手里哪还有人,您说不愿涉足歌舞厅之类的地方,我听说侯老大最近盘踞在『莎莎』『大上海』两个地方,与别的帮派也有摩擦。」 张洋外表忠厚和善,实际颇有心机,他在挑拨豆沙和侯起的关系。 侯起拿了一个玻璃瓶,朝口中灌着,他这会儿比较沉默,懒得搭理张洋。 李珣是社团中的智囊,可是一直看侯起不顺眼,他自然帮着在同一个孤儿院一同长大的张洋:「我说那些条子盯着我们兄弟不放,现在是多事之秋,敌在暗我们在明,只有你见过『他』长什么模样,让你说你又不肯,真不知道站哪头。我们兄弟也担心被你卖了。」 侯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嗝,然后一把把啤酒瓶摔在地上,指着李珣张洋狂妄道:「都他妈给我闭嘴。没有歌舞厅你们吃什么喝什么,靠你卖油条还是靠那堆臭了发霉的豆腐!都是自己人,我的内衣店被谁砸了你们心中有数,不要我把这些脏玩意儿都摆到沙老大面前,让她评理,兄弟一场太难看!」 侯起多处产业遭人眼红,虚虚实实,被砸得干净。豆沙听得分明,对着侯起嘆息:「侯老大,坏人都让你做了,是我无能。」 张洋李珣不是傻子,可是豆沙的话他们绝不服气。这一场事关势力的角逐,失之毫釐,谬以千里。 豆沙退了,老大总要有人做。这么大的基业,荒废了可惜。 侯起却缄默不语,指着窗外:「天都快亮,你要做这个主妇,也该回去烧饭了。」 ************************************************* 豆沙迎着晨光,回到胡同,准备简单吃点,早早上班去。 小山和公公都不在。 豆沙从小就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礼义廉耻多半都是在大货车上学会的。爸爸带着兄弟们打基业,一生只行仁义事,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豆沙不服命。 她有心事,只买了一块芥菜疙瘩,切了丝,滴了小磨油,拌一拌,又煮了一碗稀饭,吃完便要取下围巾上班。 门口传来「收破烂咧,旧家电,旧衣裳,自行车咧……」的叫喊声,豆沙管家的命,忙喊住了,家里有一些纸盒子和玻璃罐子堆在院子角有一阵了,卖破烂的老崔最近一直没来,今天可算到了。 老崔四十出头,眉毛长得格外浓黑,眼睛却格外细小,人很是开朗善谈,衣着整齐,手脸每天都是净的,大家看他好,不像一般走街串巷的邋遢模样,都愿意照顾他的生意。 他和豆沙混得也熟悉了,笑道:「豆沙妹子,你咋还没上班?」 豆沙也笑:「这不正要走。您码了院子那一堆,咱们一同走。钱回头再算,我这会儿也要迟到了。」 老崔人品很好,从不缺分短毛,大家都信得过,他也笑,利落地去裹豆沙已经码好的那叠纸盒,又殷勤问道:「妹子,家里换彩电不,熊猫大彩电,我这儿也有一批货,便宜不少。嗨,你放心,来路正的,全新的,咱不干那事儿。再说你爸是警察,大家都晓得,哪里敢。」 最近家里有点底子的,都渐渐折腾着要把黑白电视机换成彩电,还非得「熊猫」牌的,紧俏稀罕有调子。 豆沙弯腰拾靴子穿,说道:「今年且不行呢,大哥,我手头又快没钱了,攒了一年也不顶用。哥哥爸爸他们又要人情交往,今儿个跟同学,明儿个会战友,后儿个又要请人来家吃席,同事们或者同事们的孩子陆陆续续结婚生子,礼钱也要送上,都是开销。明年我省下一笔钱,一准儿找您买。」 她抬起头,弯着眼睛笑了笑,老崔遥遥地看着她,怔了一下,也笑了,点点头,低下去,一双手牢牢地攥着麻绳,步鞋踩在上头,缓缓而用力地撸紧。 二人正要同出,北风吹来了雪花,冷风疾劲,却吹开了姑娘身上甜暖的花香。男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在嘈杂的街巷,无人听到,似一滴水落定,又似老墙上的图钉砸散。 **************************************************** 冯琬多番调查豆沙,却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可疑。从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只知道她年纪小小到了唐家。说是媳妇但似乎这孩子犹然是姑娘模样,说是女儿可是大家也分明见过唐家吹吹打打娶媳妇,小山去年还调侃豆沙,吆喝着让她生娃娃,今年却也没了。邻居们疑窦重重,说起豆沙来都是满腹的故事。 第55页 有人传说她满身是血倒在胡同里,被小山抱回了家,从此成了唐家人;有人说她追求小山颇有「时髦romantic」的现代风格,经常骑着一个小摩托载小山上班,一来二去小山再说不清了;有人还说豆沙两年前头还胖得似头毛没长齐的肥猪,突然就出落成如今这样的美人了,小山从前死活瞧不上,现在不还是乖乖听了他爹的话?当然也有人说,小孩儿是被那个像仇人一样的爹收拾怕了。哪里不对,上手就是一巴掌,孩子再委屈也不敢吭声呀。 冯琬觉得,在邻居的八卦生涯中,出尽风头的豆沙背后,一直随波逐流的唐小山反而愈显奇怪。 冯琬在怀疑他是不是傅梨湘的天平中摇摆不停,却不敢贸然去认。 世上之人可笑之处在于处处掩盖自己心思,还希图高明,可行动举止一出,心思也就露到太阳底下,与高明相对的就成了一望便知的拙劣。 周末快乐。 第10章 裸奔裸泳好少年 冯琬思来想去按捺不住,在纺织厂偶遇了「豆沙」,她掏出工作证和函件,装作来这里採集实验材料,对厂长指明让办公室那个白白的小姑娘帮忙。 冯琬曲意示好,不一会儿,就哄得豆沙「姐姐」长「姐姐」短,觉得这是哪里来的天仙,穿得洋气长得漂亮性格也好。 一来二去,工作之后,二人还约着一同逛街淘衣服,90年以后,商业街上运来的广州厂子里的衣服都很时尚,有些样式是从香港跟日本跟过来的,剪裁夸张,颜色出挑,上面印刷着英文,大家并看不太懂,但姑娘们都很喜欢,豆沙爱挑些短款的毛呢外套和高腰窄腿的裤子,冯琬素来在上海待惯了,挑三拣四,反而没那么满意。 她们晚上下了馆子,搓了顿,冯琬举手投足又很气派,上的都是些好菜色,如「生猛海鲜」一列的「时价」的「白灼对虾」,如姑娘们都爱吃的「蜜汁山药」,听说是从大城市引进来的。 豆沙看着价钱,吓了一跳,摸了摸钱包,也不知道够不够。 冯琬笑着说:「你且歇,姐姐请。」 豆沙点点头,劳神在在。 她吃得香甜,很沉得住气细细剥虾去线涮酱。直到冯琬放下筷子,擦擦嘴角,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傅梨湘吗?」 「傅梨湘」被她用天津话儿说得九曲十八弯。 豆沙手一顿,听到这句,抬起头来。姑娘的眼睛像只刚出生的湿漉漉小兔子,干净柔软,嘴里却吐出不好听的一句话:「那个王八犊子啊,最好别让我逮住他!」 豆沙大佬带领的威英帮从八七年开始,被传说中的傅梨湘的第三指挥部折腾得好几回死里逃生,豆沙跟其他帮派火拼,还要防着第三指挥部神来一笔,背后夹击,最后被砍了一刀,差点死在哥哥家门前。 还好,哥哥又一次救了她。 「你知道傅梨湘?」冯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觉得自己兴许抓住了别人从未想到的那个线索。 豆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个人一直都在,知道很奇怪吗?」 至少被他折腾过的她的兄弟们在抱着头痛哭的时候,都恨透也怕透了那个神出鬼没怎么都甩不掉的人。 「你见过他吗?」冯琬挑起精緻的描过的眉毛,这时流行把人的眉毛化得乌黑如碳,但眉尖若蹙,也是香港那边传来的。 「见倒是没见过,他从不肯露脸。」豆沙微微一笑。 冯琬看得真切,又问:「你和他怎么有的联繫?」 豆沙欲言又止,转了转眼珠,才道:「我有一个表哥不学好,入了帮派,折在了第三指挥部手里,可把我姨妈哭坏了。逢年过节,见了我就要提傅梨湘,咬牙切齿说恨死他了,说我表哥如何是个好人,自个儿过生日都要给街上要饭的买碗面条的,碰上谁家死人都要哭一场,普天同庆与世同悲的性子,怎么就得罪了那个王八蛋,怎么就进去了,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你表哥叫什么呀?」 「我表哥啊,叫……洪豆。」 冯琬听得如堕迷障,看着眼前一望见底的豆沙,觉得她似乎是个不开玩笑的正经人。 「你没骗我?」冯琬狐疑。这小玩意儿,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像精明人。 豆沙剥了最后一只虾,丢到冯琬碗里,举起一只手发誓:「当然没骗您。我保证。」 冯琬觉得自己收服了豆沙。 豆沙抱着吃撑的肚子,亦觉得自己收服了冯琬。 美人们都喜笑颜开。 *************************************************** 十日就要到了,唐老师和宋同学的任务遥不可期。秦裳对唐老师变得没那么牴触了,但是对于宋同学的接近还是很惶恐。 她曾问小山一句话:「老师,您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孤零零的,到死也是孤零零的,又何必有哪些亲人啊、朋友啊、同学啊?」 小山答她:「需得才可舍,得了珍贵,舍时才堪破大象。从你生命中走过的人都是为了考验你的信仰,如果遇谁皆不能放,那就只能扶摆一生,看着处处是路,却没有一处心安;如果遇谁皆能放下,路越见其终点,反而证得你身。这……是獐子山上的居明师傅说的。」 秦裳善解人意,笑了:「老师是马克思主义的忠诚传播者,跟佛无缘了。」 小山拍拍这个孩子的头:「都有,心里有。」 第56页 宋唯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情书,告诉秦裳何为一见钟情,秦裳说咱俩不可能。宋唯苦口婆心地做工作,说这世上的男女都有可能,君不见七旬老母恋上年轻小伙,一树梨花压海棠,君不见侏儒尚有侏儒配,瞎眼的还有瘸腿的媒。 秦裳很无情,说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唐老师的亲戚的份上,我早就告诉教务处主任了。 宋唯佯装大受打击,晚上下了晚自习,在操场上哭着干喝了两瓶啤酒,连口榨菜都没配,平时喝一斤白酒不尽兴的量,这次喝完直接耍酒疯,男同学女同学都可怜他,非把秦裳拉了过来。秦裳被同学拖得两脚离地干着急,问候了宋唯十八辈祖宗。 「你不懂。」秦裳咽了口干沫子,五大三粗的姑娘在凛冽的寒风中真的有点可怜。 宋唯扯着校服领子咆哮:「你不说,我怎么懂!」 秦裳面无表情:「滚!噁心!」 她指着宋唯,恶狠狠地说「噁心」,直接成了宋唯的噩梦。 这是他来到l市后,第一次破不了的案,走的每一步都像没有前路。 小山可怜他,搀着他回了家,众人看着他们消失在腊月大雾的操场上,从此,这二人再未出现在三十三中。 十天过去了。 两人穿着警服,低着头挨了刑警队长一个小时的唾沫星子,胡队也气,敢情这立下的军令状,说出来的话,都是过眼云烟的屁,已经播完的香港电视剧!别说浪奔浪涌赎不了你的罪,裸奔裸泳都跑不了恁俩的处分! 「浪奔浪涌」是85年的电视剧《上海滩》的第一句。 一炮而红。 宋唯没精打采,说:「我比您难受。您顶多怀疑我,我他妈的都怀疑人生了。」 「你个兔崽子说啥?!出去,麻熘滚出去,糟心死了!」老胡拿材料把俩人砸了出去,真想打电话排揎一下唐局长,再不济,也把这俩崽子打包还给周所长,哪儿来的还哪儿去。 「我怀疑这个案破不了了。秦裳绝对有猫腻,但敌人太狡猾,我的路子穷尽了。」宋唯咬了一口大饼夹青椒鸡蛋。 小山嗤笑:「扯淡!你的路子就是勾搭小姑娘?」 宋唯捏着饼子说:「我是为了跟她建立亲密关系,然后套出她心底最深秘密。但是在秦裳这里显然走不通,她防备心太重,碰到如斯英俊高级的少年的死命追求,丝毫无动于衷,连一点动容都没有,多特么变态。可是这样也好,我们得到了重大讯息,总算知道,她……不正常。师兄,依照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杀人放火拐小孩的人一般都不正常。」 小山听到「如斯英俊高级少年」的追求就开始笑,笑得宋唯直摸自己脸,既气且臊。草他娘的,他如果还不算英俊少年,这世上哪里还有英俊少年,真气人,气成河豚!!! 小山表情有点古怪地看着宋唯,他说:「你真没看出来,秦裳哪里不对劲?」 宋唯咬着饼,咂摸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小山,说实话,这次我觉得我的直觉是错的。我们从秦裳这里下手似乎扯远了。」 小山笑了:「你开始不是让我去调查张清清和盖杰在学校中的人际关系吗,什么时候提过秦裳,是你自己一直抓着秦裳不放。」 宋唯特诚恳:「那师兄查到什么了?」 小山靠在木椅上,跷着二郎腿,闭上了眼睛,脚尖一晃一晃的,像是奇特的节奏,随着他的思绪在跳跃。他说:「和张清清关系紧密的同学有三个,和盖杰关系好的男生有五个,两人交叉的唯一一个朋友叫白雷,女生们都认为白雷对张清清有点意思,张清清对白雷也有点意思,但是自从张清清毁了容,白雷就没再跟她联繫过了。我借家访的名义去过白雷家,白雷极畏父母,我无意间提起死了的张清清,白雷父母脸色都变了,起初待我客气,后来爱搭不理。」 宋唯接上话茬:「一队的同事去盖杰家调查过,盖杰卧室养着一条蛇和两只蜥蜴,据他父母说,他喜欢冷血动物。盖杰的遗物中有一封情书,但是抬头空着。」 小山闭目,把阳光隔绝在外:「盖杰如果和张清清还有一丝联繫,那也许是盖杰对张清清有点不可说的心思。」 「你们两个就是靠猜破案的吗?如果?也许?」郑与斌拉下百叶窗,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唐小山的身旁。他讽刺地看着这两个懒散得似没了骨头的小警察,冷笑道:「哥几个查了这么些日子,扎扎实实拿到证据了,你们呢,除了去学校一圈暴露了自己,拖着整个警队的档次蹦极似地往下拽,就学会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了?」 郑与斌冰冷冷地看着小山,他说:「冯法医后期发现死者张清清已非处女之身,而白雷矢口否认,我关了那个孙子几天,他说了实话,他在张清清毁容之后,曾经和盖杰一起买酒安慰她,酒后预行不轨,却因为害怕,临阵脱逃,委託两人共同的朋友盖杰把张清清送回家。我有理由怀疑盖杰qiangjian了张清清,张清清的邻居都指认,他们曾在第二日清晨看到盖杰匆匆从张宅离去,自那日起,张清清彻底不再出门,直到出事被害。」 小山笑:「就算我不做,你不是也做了吗?」 第11章 谜底初解心魔至 小山笑:「就算我不做,你不是也做了吗?」 郑与斌从椅子上拽起唐小山,咬牙切齿:「你这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得意洋洋的劲头,真是让人看一次想打断你的腿一次。」 第57页 小山淡淡一笑:「郑队长不是曾经打断过我的腿,需要我帮你再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吗?」 郑与斌说:「我只恨当时没打死你。」 宋唯蹙眉,开口:「你不也没证据?你不也靠猜?你把盖杰逮到张家床上了?」 郑与斌咆哮:「你是猪脑子吗,我还没说完。张清清家中收到不少匿名情书,这些情书和盖杰遗物中的那封情书笔迹一致,证实盖杰确系是喜欢张清清的,可是盖杰不知是因为性格原因还是碍于白雷和张清清的关系,没有署名。」 宋唯无情地打击他:「就算宁能证明盖杰喜欢张清清,那距离盖杰打算qiangbao张清清还差八条街。再说,就算盖杰犯下这个罪,距离宁破案还差十六条街,一共差了二十四条街,郑队长得意伐?」 宋唯见不得旁人欺负小山。他不打小山心里难受,别人打小山他也心里难受。 郑与斌气笑了:「我本来准备抬举你,好好培养,把你以后的人事关系调到刑警队,行,你既然乐意带着唐小山,那从今天开始,你们俩就一起好好待着吧。刚胡队已经通知让你们归队,以后你们由我约束调派。」 宋唯没有动怒,但是觉得鸡蛋饼有点凉了,就赶紧又啃了一口,郑与斌火简直烧到了天际:「不识抬举!给你们三天时间,证明盖杰是否qiangbao了张清清,写出报告。」 宋唯满嘴饼,满不在乎地开口:「郑队这么客气?一天足矣。」 装锤子嘛,靠嘴,谁不会。 宋唯带着小山去了盖杰家中调查,盖杰的遗物中还有一册相集,宋唯戴着白手套看了半天,刚想合上,小山也瞄了一眼,开口缓缓道:「每一张盖杰、张清清、白雷都在,拍得不错。」 宋唯脸一白,想到了什么,他问小山:「谁给他们拍的?每个人都在,那究竟是谁拍的?是谁的眼睛透过相机看到的这三个人?」 小山笑:「那得问白雷了。」 白雷被连番的警察询问搞得疲惫不堪,已经许久没上学,他虽认识小山,但对乔装打扮的宋唯并不熟悉,因此宋唯独自去了白雷家,回来后给了小山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拍照的人居然是一个叫张强的男人。这个张强正是张丽的儿子,秦裳的哥哥。 白雷的原话信息量大,宋唯重复着,自己也陷入了深思:「他说,张强高中毕业后,租了个摊位,在学校小卖铺卖东西,白雷偷偷买烟几回,认识了张强,张强能搞到不少好烟,白雷又阔绰,两人关系自然越来越好,称兄道弟起来。张强爱去新开的歌舞厅跳舞,带着白雷、盖杰、张清清三人见识过不少场面,连带着,四人关系都好了起来。张强和他们厮混了一段,就被他妈找关系带到了纺织厂上班。这些照片是四人出游时,张强拍的。张强说张清清也姓张,生得漂亮,像他妹妹,非要认她做干妹妹。两人以干兄妹相称,关系很好。张清清毁容之后,张强曾劝慰张清清多次,张清清死后,他极为震惊悲痛,和白雷、盖杰从此也不再联繫。盖杰死后,张强曾找过一次白雷,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有鬼的,如果他对张清清做过亏心事,就让他小心点!」 小山懒散地趴在桌子上,他是一贯能躺绝对不坐的小爷儿,对宋唯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个张强就是张丽的儿子?」 「因为我刚巧带了所有案件相关人员的照片集,让白雷指认过。」宋唯不以为意,这是他侦破时的一个小习惯,涉案的所有人员都会留存照片,以备不时之需。 小山打了哈欠,目光中却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孺子可教。 「小山,如果一个男性qiangbao了一个女性,时日已久,我们还能找到什么证据?」宋唯又问起这个。 「一个人酷爱冷血动物,又经常写情书,家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又孤僻谨慎,一辈子只能行凶这一回,我要是他,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点什么等待未来回味。」小山不负责任地鬼扯。 宋唯眼前却一亮。掉头翻转盖家,可是掘地三尺,却没有任何属于张清清的东西。 宋唯蹙眉想着:「他会藏在哪里?」 小山却说:「说不定是假的呢?张清清如果真的被人qiangbao了,为什么没有报案?」 宋唯走着想着,手在上衣两侧口袋中攥着,过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直视着远方:「如果真有这么一样犯罪证据存在,那么它一定也要发挥最大的作用才行,甚至,保住自己的命才行啊。」 宋唯带着小山返回到了学校,找当日安排他们进学校卧底的副校长一行人,打开了白雷和盖杰放饭盒的储物柜。 白雷的储物柜中除了饭盒和书,深处隐藏着一条带着褐色血迹的女性内裤,而盖杰的储物柜中则用一块干干净净的灰色手帕包着一方淡紫色的手帕,紫色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玫瑰,正是张清清平时绣花的手迹。 询问白雷,白雷懵然不知内裤的存在。他说自己储物柜的钥匙在很早之前就丢了。 经过鑑定,这条内裤上的血迹提取到张清清的体液和dna,而且有男性指纹和少量唾液,属于盖杰。这条内裤正是张清清的私有物,也是可以证明她曾被盖杰性侵的证据。 盖杰心机深沉,在黑暗中假扮白雷,qiangjian了被灌醉的张清清,又拿走张清清的内裤,偷了白雷的钥匙,悄悄放进储物柜,意图嫁祸白雷。他算计得清楚,如若张清清不告发则罢,一旦告发,这条内裤反而成了白雷被强诬的证据。盖杰已经颇为谨慎,没有留下jingye,但内裤上仍沾染了少量属于他的指纹和唾液。可说是天网恢恢,也可说是不能避免之证。 第58页 每一起犯罪,都会留下痕迹。 可是张清清死后,盖杰也死了,这一切都成了说不清的过眼云烟。 只有那方紫色的被收藏的帕子,才似乎隐隐证明着盖杰这个人面兽心的变态畜生有着不为人知的畸情的一面。 这种阶段性的胜利让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其实大家也都默认存在这种峰回路转,因在案件中常常见到,也是冥冥中,冤屈註定昭雪的奇特运格。 ****************************************************** 张强作为涉案人,自己也被脱了一层皮。他被反覆审讯,表现出极不稳定的情绪状态。但是没有证据指向张强杀害了张清清和盖杰两人,他没有动机,而且两次案发当天,张强均有不在场证明。 张强被放了出来,但是如有机会,提起公安局及警察之类,都是愤恨且惧怕。豆沙劝慰好几回,张强才勉强放下。闲聊时,却又说了过激的话:「依我说,盖杰就是该死,他死了还配有人给他伸冤,多少人找警察找不到,他们这帮子酒囊饭袋就干这屁事儿!一个个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尸位素餐,噁心!」 豆沙听了挺和气地反驳:「警察也不容易。警察忙起来整夜都回不了家,警察有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警察不是都活该挡到最前面,警察死了难道比起普通人就是活该当英烈?」 张强恼火:「你跟谁是一头的!」 豆沙双眼平静,看着张强:「我在提醒你,张强。」 张强有点犹豫,问豆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杀人犯,杀了清清和盖杰?」 豆沙撩开棉帘子:「我怎么觉得都不重要,你没有杀人,就堂堂正正挺直胸脯,不要再说些惹人猜忌的话!」 张强气得甩了手里的钢笔,直嚷嚷:「我如果真杀了人,你这辈子也不会跟我做朋友了吧!」 豆沙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开口:「你错了。」 她看着张强如今的模样,就想到那些年他那么瘦小的样子,佝偻着背,拖着一只残腿,咬牙背着她,在敌人的狙击中,汗水滴到眼皮上,还要喊着「小囡囡不要怕」的样子,她那么小的手摸着他的头,忍着眼泪和声音,都知道他怕疯了。 那些荒唐的奇怪的日子,在爸爸离开后,就开始了。那些拼着命保护她的人们,一个个地,死在她的眼前。 说不清楚,看到张强的第一眼时,她就在想,究竟该他怕她,还是她要怕他。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推开了那扇门,渐渐地,走了下去。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地下显得格外的清晰,那是一种尖而锐的声响,分明是自己发出的,但是他还是有点紧张。 地下一片黑暗,他只拿着一盏蜡烛。 当走到最后一格楼梯时,有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沾着湿冷的空气,瞬间激起鸡皮疙瘩。 「把蜡烛灭掉。」 他灭掉了蜡烛,有些慌张地寻找着黑暗中的声源。 「欢迎来到第三指挥部。」 周末快乐。 第12章 青春未过好骨骼 「欢迎来到第三指挥部。」沙哑的声音带着戏嚯。 「您是……傅梨湘?」他的心砰砰跳着,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危险。 「你终于肯来了。」黑暗中的男人安静地看着这个有些惊惶的年轻人。 「您……您需要我做什么?」年轻人有一种冲动,想走到前面,看看隐藏在暗夜之中的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是你……需要我。」男人像是站在满是火焰的地狱中的恶鬼,抬头看着人间,带着诡异的启思。 「我……对,我需要您……」年轻人正是郑与斌,他想表现得沉稳一些,无论对面是陷阱还是馅饼,但是事实上,面对这样的嗓音,他做不到。 「需要我做什么?」男人轻柔地问他。 「我想找到凶手。」 「你想做第一名啊,你怕那个孩子?」 男人似乎洞悉一切。 「对,我要做第一。我不怕宋唯,但是我怕他的背后。」郑与斌在这个男人面前,像一壶强摁着盖子的沸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的背后有什么?」 「他是法医鼻祖宋万里的儿子。」 「你怕他的背后,有宋万里强有力的支持。他有底气,你没有。」 「对,有人给他托底,我却什么都没有。」郑与斌咬了咬齿。 男人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们公平了。」 他有些突兀地往前伸出头,舔了舔舌头,那种姿势像是啃食尸体的秃鹫,怪异而不协调。 「因为,你有了我。」 ************************************************************************************** 腊月十五。 陈家集位于市郊凤溪路上。方圆十里最大的集市,因此白天时熙攘热闹极了。到了夜间,老乡们留下的烂掉的蔬果和空荡荡的摊位架子却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月光是冰冷的,空气也是冰冷的,关了饭馆,哼着小调的王翠翠从小馆子出来,打了个寒颤。 王翠翠三十出头,标志性的俩酒窝,人喜笑,双眼皮深,和气人。今日逢集,歇脚吃饭的人多,忙碌一整天,如今才算歇下。 凤溪路又修路了,刚铺好的柏油路上,沿街两旁还有余烬。今天是传统的祭日,大家都在路旁烧纸慰先人。 第59页 王翠翠迎着寒风和雾气,生了冻疮的手又痒又疼。路灯一直从集市延伸到远方瞧不清的地方,可是雾气裹着灯,和在地面上折射出的不规则几何图形显得空旷的乡道陷堕暗沉。 灯影晃动,风裹着未燃尽的纸钱,那些几何图形像是身姿扭曲到极限的人,跳着舞。 翠翠这条路平时是走惯了的,但是现在心中依旧发毛。 凌晨。 远远地,快走到巷本路时,翠翠停下了脚步。在雾气中,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她脚上那双布鞋似乎变得沉入淤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一身白的女人,头像是老锈的钟表,沿着逆时针,诡异地转动着。偶尔卡壳了,就连脚步也停下,神经质地甩甩头,然后继续缓缓移动手臂。 「冬天……雪人……雪人俏……胡萝蔔……纽扣脚……小朋友,真欢乐……雪人……大嘴笑。」她张着嘴,在说什么,但是却只有唇型,无声。 翠翠骇得慌,想转身逃跑,却忍不住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遵从着秒针的时间一步一步挪向她,看着她从视线最模糊的地方渐渐变得清晰,翠翠停在了哪里,就看着这个女人头上是一头长发,涂着极宽的红色笑唇,眼睛被白色的眼影覆盖着,眉毛高高吊着,模样吊轨至极。 她歪着头,伸着脖子,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翠翠,嘴里重复着这首儿歌,每走一步,手转动一下,脖子也跟着转动起来。 翠翠吓得瘫软在地上,呼救音效卡在喉咙里,仿佛只剩下了咕噜的呜咽。 她最终走着走着,愈来愈近时,眨巴着那双带着恶意和笑和眼睛,无声的张开嘴:「三万八千……二百三十一。雪人,你不乖呀。」 翠翠看着他的嘴巴飞快地动着,像一根弹簧,她费力地读着唇语。 「我!」那人咧开仿佛撕裂了一样的嘴唇,翠翠失禁,尿粪满身。那人黑洞洞的嘴,吐出黑色的舌头,疯狂笑了起来,桀桀的,在暗夜中刺着耳朵,像不成调的埙:「我来救你了!!!我是侠啊!快叫我侠!!」 他手中拿着的手帕,似乎要往翠翠口鼻捂去,翠翠尖叫地挣扎着,眼前的人却一晃,消失无踪。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几步,再转身时,不远处,女人又出现了,白裙换成了背心,脸上淌着疯狂的妆容,头发却变成了一头滴汗的短发,他握着屠刀,刺向翠翠的方向,一次,又一次。 鲜血像水也像江流。 翠翠看着刺刀,愣了。 ********************************************** 王翠翠报警。 去医院用了好几支安定,睡醒睁开眼,就看到两个长得蛮精神蛮清爽的小伙子,一个夹克衫,一个厚毛衣。 还好不是黑白无常。 厚毛衣掏出两本警官证,严肃地搞笑:「雷好,唔系香港皇家警察!」 翠翠有点懵,夹克衫把厚毛衣一巴掌扇走。他问翠翠:「你也见鬼了?」 翠翠想,是不是应该烧纸给阎王诉苦,警察大概是没用的:「你们一定不信。我第一次撞邪。」 厚毛衣是小山,小山用尽生命在搞笑:「我们的第一次还在。」 翠翠说:「我是个厨子。」 夹克衫是宋唯,宋唯顺嘴:「我是个警察。」 翠翠嗔:「我做鱼香鸡丝一绝。」 小山:「回头尝尝。」 翠翠:「那女鬼刺向我,不,那不是我,我没伤没血。她拿着刀的时候,好像我拿刀样子。她刺出的血,像炒鸡丝的红酱。我会熬酱,亦是一绝。油温一热,豆瓣爆香,一裹生粉,一夹糖盐,酱油老抽,大勺一捞,捞起来的,也是那个颜色。我以为血会泼在我脸上。可没有。」 翠翠前言不搭后语,宋唯问她:「你见了血?」 翠翠说话声音细细的,娓娓道来。某些时候会停顿,因为怕。 人吓坏了。 宋唯听她描述,觉得怪异。冬天、雪人、小朋友,又是儿歌。数字,是什么? 小山安抚翠翠:「也许是人呢,鬼不一定。」 宋唯问翠翠:「你说她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距离你多远?」 翠翠喃喃:「不远,他越来越近。可是,再近点,就消失了。我想逃走,跑了几步,他又出现。」 「哪里?」 翠翠指着窗外的一个方向:「凤溪市场。」 宋唯去l市理工大学拜访了美术系的教授林特,请他帮忙画一幅翠翠口中的「鬼」的肖像。 林特三十余岁,身体消瘦,对「鬼」很感兴趣。 宋唯走到美术系的大楼时,林特正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抽菸。他抽菸时影子拉长,眉目秀气,显得孤寂。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穿着连帽长衣,拱背垂腰,步履飞快,林特似乎僵了一瞬,宋唯觉得自己也许看错了。 他走到林特的办公室时,林特办公室已提前来了客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医学系解剖室的实验老师戚华。戚华给他拿了些家乡的新嫩绿茶,两人喝了几口,相谈甚欢。 宋唯到时,戚华看了宋唯一眼,说:「你有一副好肌肉,骨节精密。死了以后,捐给我们,最好不过。」 真是个怪人,又很无礼。 宋唯泛泛一笑,戚华知趣离开。 林特先前答应了宋唯的邀请,去找王翠翠做了一次面部特写。宋唯取了画像,林特淡淡说了一句:「不像是鬼。」 第60页 人的容貌,刻意的妆扮。 宋唯点头谢过,并未多言。 ************************************************* 凤溪市场已经去了三回,皆无发现。小山对当夜十五发生夜祭之事显得介怀,访过几家镇上街坊,大家所述与翠翠一致,家家户户都有祭祀,但在子时之后,怕扰鬼饱食,不敢久留。 因此,只有翠翠一人遇鬼。 而大家所在意的事,和小山不同,和翠翠也不同,大家当夜更在意新修的柏油路。 因为据说十分黏腻,正在成型期,烧纸时多有不便。 亦无所获。 宋唯当夜勘过凤溪市场,宿在小山家中。 他把肖像图贴在雪白天花板上,双臂抱在颈后,静静看着。 窗未闭紧,夜有风,呼啦啦吹着,那张脸在黑暗中放大。 林特笔下的「鬼」瞳孔极小,显相凶。 宋唯闭目,想像她悄无声息从白纸中爬出,又如何选择凶器,走到他的面前,垂下长长的头发。 也许是绳索,也许是一把菜刀,凶器上一定不会留下指纹,为何长发还会脱去,为何场景还会转换,为何虚无中还会流血…… 宋唯猛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白而精緻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明亮如月色如萤火。 「豆沙。」他的胸口起伏着,还未从恐惧和兴奋中走出,看到豆沙,又怕自己刚才神思狰狞,吓到她。 豆沙扯开灯,把一碗汤放下:「你和哥哥都有。喝了快睡。」 宋唯放松一笑,嗅过:「是腐竹蛋花汤,枸杞好大,你怎么会煮?」 这是宋唯母亲拿手好汤,姐姐也会,但怕他想念,从不肯做。 这是多年后,第一次喝到。 他其实长大了,他其实不大介意生死,但是姐姐有些固执。 汤美味,微微滚芡,带姜汁辛辣和米酒甜香,熬得出色。 豆沙回答:「好厨子天下可不少。」 她大大的眼睛忽而缓缓又缓缓地靠近他的面庞,骇得宋唯脸一红:「你干什么?」 她模样干净清纯,可是眼尾微微勾着,眼中饶是盛着一碗清凉无色的酒,这酒,却也引起醉翁的欲望。 宋唯心中一悸,便想凑上去亲她。 豆沙说:「你脸上长痘了。」 青春未过。 悠长的青春期 第13章 新神探大显身手 他抓住她手,问她:「明年,去见我姐姐吧?」 姑娘一愣:「你别喜欢我。」 宋唯觉得全身血凉,他似乎试图震惊,但是脸上血色也褪了,动一下能听见冰裂的声音:「为什么?你还小。」 不该已经喜欢谁。 宋唯如斯自大,又如斯自负:「没理由。没人能比得上我。」 豆沙在宋唯面前最为任性,似个小孩,在别人面前,要么卑屈,要么老谋深算。她说:「无论你多大,在我面前,都一如当初。」 宋唯觉得她在说自己幼稚。 可男人总会长大。 再说她才多大。 ******************************************** 豆沙下楼,小山在烤红薯。 递她一只,起身,漠然而去。 豆沙咬红薯:「哥哥,宋唯说他喜欢我。」 小山将双手插进口袋,男人穿着白毛衣,脖颈显得悠长,拔高了视觉效果,显得孤冷。他说:「那是与我无关的事。如果你还喜欢我,就老老实实吃红薯吧。」 他告诫她老实点。 豆沙垂下眼睛:「哥哥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我从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就喜欢哥哥。」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豆沙的第一眼,是在公安大学的门外。 小山的第一眼,是指巷子里的死角。 她两次眼中都是救命恩人,狼崽子也会感恩伏拜。 他第一次眼中有她,是在赞嘆。这个死胖子真灵活,真狠。她拿着砍刀眼神凌厉的样子让人永不放心。 见过那个模样的豆沙,无论她装得多么纯良,小山永不会不对她猜忌。 做敌人比做夫妻都更教小山畅快命运的安排。 不过在静待,这兔子撕去白衣,露出尖爪獠牙的那一刻。 可狼崽子怎么不掉泪。 是块绝对零度的石头也捂热了。 ******************************************************* 宋唯一头雾水的时候,去楼道厕所夜尿,偷听到这段话。 他明白自己误会了。 豆沙不姓唐。 她不是唐小山的亲妹妹。 少年很愤怒,在黑暗的角落气得牙齿咯吱响。 他决心和小山绝交。 他要自己破了这案,拆了临淇镇双雄的名头,不做这黄金搭档白加黑。 太伤人了。 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直达脑门的恶意伤害。 他才不信,唐小山看不出自己喜欢豆沙。 殊不知,小山也有此意。 有拐杖的孩子,总是很难长大。 ************************************* 签过归还尸体的单子后,冯琬就一身萧瑟地从殡仪馆往单位宿舍去,路边有小贩卖麦芽糖,看着不大卫生,冯琬有些厌恶地蹙着眉离去。 第61页 转开淡青色漆门,身后有穿着制服的邮递员递给她一封信。 上面写着「冯琬法医敬启」,无落款,无寄信人同寄信地址。 里面一封由报纸上的字抠下来拼凑的信。 「唐小山早已涉黑,对警部危害甚深。此案凶手系威英帮老大所为,唐与威英帮渊源深远,唐妻亲创威英帮。久不破案皆因唐毁损证据,包庇凶手。冯法官可调虎离山,唐去,凶手现。知情人书」 冯琬诧异,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不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调查唐小山之事。 她在大雪中跑到了l市公安局档案室,把威英帮的全部资料调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翻阅,任何一句话、一张图都没有放过。 威英帮中没有女人的痕迹。 威英帮被警方打散的那一天,是八八年十月十五。现场的所有照片和报导冯琬都看了一遍,在东方日报的小小照片中找到一个一身横肉满头短发的姑娘,她站在围观群众中,奇胖无比,脸上没有笑,也没有看热闹的样子,只有沉默和汗水。被抓到的威英帮的二首脑李珣被警察押着,却深深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笑,却被媒体骂成十恶不赦的挑衅。 冯琬放大了这张照片,姑娘胖成这样,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她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长发,不知怎的,仍觉得她瞧起来很熟悉。 询问了唐家几户老邻居,只说是亲人被拐,看到照片寻来了,让人帮忙指认,大家看着那个脸胖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一样的姑娘,都愣了起来,这不是……唐家的豆沙嘛。 这不正是从前的豆沙,那个无父无母,以天为盖地为庐的胖子。 *************************************** 郑与斌抓了张强。 他在张丽家中,有重大发现。 黑暗中的傅梨湘告诉他,去张丽的家中找答案,去宋唯、唐小山的卧底笔记中找证据。 郑与斌很诧异,张丽家?不就是秦某死了的家中?凶案现场啊,一点点勘验过了,没有收穫。 傅梨湘说,是张丽家。 郑与斌很疑惑,他分别去了张丽的出租屋内和张丽娘家。 然后,他抓了张强。 张丽出租屋内的饭桌桌面的玻璃夹缝内,绿绒布上方的那张反掩着的照片中,有骇人秘密。 张丽母亲看到这张照片,病弱而暴躁的老人脱口而出。 「是那个祸害,生他时就不该留。他妈不肯。」 祸害指的是「秦裳」。 准确说,是假秦裳。 真的秦裳,已经死了。 就是温泉那具女尸。 张强被强制抽血,线粒体dna和女尸吻合,属于母系亲属。 也即是,张强和死者是亲兄妹。 张强被抓时骂天骂地,不驯,得知亲妹妹已经死了时,反而冷静下来。 郑与斌看来,他的冷静,其实已经印证了他的罪。 「是你杀了秦国伟。秦国伟害了你妹妹。」郑与斌先下结论:「张清清是你妹妹的替代品,盖杰伤害了张清清,所以你要他也死。是你做的,你是侠,这才是真相。」 他把照片又拿了出来,立在张强眼前。 照片上是一家五口的老景象。温馨又短促。男人、女人、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中,大的那个,个子不高,五官阴柔扁平,眉眼和现在的张强没有大变化,但是神色却与现在不同,现在的他狐疑而敏感,照片中的孩子笑容天真快乐,依赖于从父母怀中汲取幸福。 女人是年轻时的张丽无疑。 男人看起来面色温柔和善,但并不是秦某,应是张丽去世的前夫。 他们夫妻二人分别抱着一个娃娃。 两个娃娃,一模一样。 双胞胎。 郑与斌很冷静:「张丽的父亲是个军人,早亡,张丽性格长相都与父亲相似,而张丽母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母,是个病弱的老人,性格阴厉刻薄,邻居都说是她把你拉扯大的,曾有人说,张丽当年生第二胎时,是对双胞胎,但是老二在胎内窒息,所以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于是草草埋了。再到后来,你父亲去世,张丽草草改嫁,你一直跟着你外祖母长大,除非要生活费,一般不大到秦家来。看到照片,我有理由怀疑,当年死去的那个孩子其实还活着,就是现在的这个秦裳。」 他又把宋唯和小山卧底时的报告拿出,扔到了审讯桌上。 大灯泡子一扯,明晃晃。 张强被光刺疼了。他的眼泪很慌乱,这个男人既敏感又狡猾:「你没有证据。」 郑与斌叼着烟,翻开报告中的某一页,笑着开口:「我有证人。」 他眯眼看着轻薄的报告和宋唯潦草的字迹,轻轻念着,全然无法顾及在审讯室外站着的呼吸困难的胡队和一众警察。 「10:13,篮球场,我问秦裳初中同窗赵庆林,是否曾去过秦裳家。」 「他说,秦裳当时还未搬家到新家属楼,卧室狭窄拥挤,是高低床。」 郑与斌念完,停在这里。 张强懵了:「所以呢?」 审讯室外监控的众人也懵了。这话普通不过。 郑与斌直截了当说重点:「高低床。」 他说:「赵庆林就是证人。秦裳的卧室是上下铺,你和她男女有别,年纪悬殊,你的母亲不会安排你睡到她的房间,所以这个上铺是为谁准备?」 第62页 张强哑然。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想让眼前的警察知道。他狡辩:「就是因为房间小,所以高低床也能多放些杂物。」 「这不是常人的思维,不会有谁为了扩大空间而去买高低床,他们只会去买摺叠柜子之类的东西。而且你母亲很聪明,料理家中事物并不邋遢。更何况,你怎么解释搬家前是高低床,搬家后就变成单人床了。」他拿起小山的笔记,说:「你再看这段。」 小山笔记中被重重划了线的一段话映入张强眼球,郑与斌故作幽默:「听我们有个傻逼同事线报,你妹妹从不在学校上厕所。」 张强死鸭子嘴硬:「他每天蹲在女厕所门口了?」 郑与斌的耐心是有限的:「你真的想让我找人把假秦裳的裤子扒了?」 ************************************ 张强当然不愿。 那个孩子是个有秘密的孩子。他是哥哥,总想让那个有秘密的孩子保留体面。 「persistent mullerian duct syndrone」张强说:「我第一次念这句英文,是在初中。我妈拿那个怪物的病历本,让我念,我念得出,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雌雄同体人。」郑与斌似乎早有准备:「宋唯在笔记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追求秦裳不遂,就是因为,假秦裳是心理上的男性。」 「真的阿裳,我的妹妹,失踪了。我早逝的父亲叫大成,我妈为了纪念父亲,给这个怪物取名阿成。姥姥嫌他丢人,只瞒说早就死了,偷偷养大他,却没给他上过户口。阿成从没有出过门,除了妈妈想念他,会偶尔把他接到城里,让他和阿裳住同一间屋。」张强对这件事是肯吐口了:「阿裳初中毕业,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北京打工,一去不返,我和我妈寻了很久,毫无踪迹,我们很担心阿裳出事。妈妈也有怀疑。因为她一半时间都在上夜班,阿裳有阵时间,看到秦国伟非常牴触,但是妈妈问她,她又不肯说,没过多久,阿裳就走了。我有段时间常做噩梦,梦见阿裳满身是血,哀哀喊着哥哥救我。阿裳自幼性格活泼,我很爱她,心中无法释怀,便想知道,秦国伟究竟曾对阿裳做过什么。于是趁我妈夜班,在她家中摆酒,买了凉菜,请继父喝酒。我小时他十分厌恶我去他家中,长大了虽然态度不好,总还肯让我入门。我那天灌了他很多酒,他在醉酒中说了一句话,我便知道,阿裳的失踪和他脱不开关系。」 郑与斌之前言语凿凿,其实底气并不足,张强肯如竹筒中豆,一一倒出,他自然舒了口气。他问:「秦国伟说了什么。」 张强狠狠攥住了拳头:「我问他阿裳在哪里,他醉了,颇回味告诉我,阿裳皮肤真白。我知道,他一定趁着妈妈不在,猥亵了阿裳,阿裳受不了压力,逃走了。也或者,根本就是阿裳不从他,秦国伟一时激怒,杀了她,怕我们追究才仿写了那样的条子。」 郑与斌叙述事实:「所以,你杀了秦国伟。」 张强目光阴冷:「你没有证据。我也不是连环杀手侠。我根本不知道秦国伟杀了阿裳。」 郑与斌说了两段话。 第一段:「你知道秦国伟杀了你妹妹。因为尸体被挖出时,装尸体的公文包就是秦国伟早年出差时所用的那些,你母亲说不知何时遗失了。在你工厂宿舍的房间,我们找到一张关于温泉女尸的新闻报导。报纸上有现场照片,照片上的三个公文包非常清晰,你用笔狠狠划了几道。我有理由怀疑秦国伟杀了秦裳,且你在新闻报导出现的节点就已经知道被害人是你妹妹秦裳。往前推算,秦国伟死亡时被碎尸,与秦裳死亡状态完全一致,这是目的性极强的复仇,代表凶手一定是知道秦裳死亡方法的人。秦国伟死亡当日,有人看到你出入你母亲家中,并且行色匆匆。合理推测,只有你有可能从秦国伟口中知道秦裳被他害死的事实,继而一时激愤,以同样的手段杀害了他。」 第二段:「我会让你招供的。」 开始进入高能剧情 第14章 艰难蝉蜕尸体现 张强很快知道郑与斌所说何意了。 郑与斌命令宋唯问话。 他让宋唯不惜任何手段,必须拿下这个案件的口供。 任何手段,指的是禁食、禁止休息甚至不排除皮带。 禁食、禁止休息是不被作为刑讯逼供的手段的。 事实上,九十年代的警方已渐趋文明,虽然监狱打死人的事件偶发,但是社会公众的态度很坚决也很单一,就是禁止、惩罚、偿命。 但是,悍匪闭嘴的决心警方无法小觑。这是他们要直接面对的难题。撬开嘴。 不能打,就只能迂回手段。 当然,前提是用于悍匪或者极凶残的杀人犯。 胡队一向温和,但是听完郑与斌的推理,他支持郑与斌的决定。 因此,宋唯也必须服从。 ******************************************** 宋唯这段时间本来就很烦躁,处于自我否定的艰难脱蛹时期,接到这样的指令,整个人更烦躁。 鬼魅一样的侠,均似乎如遇鬼一样的证人,郑与斌突然高超的推理技巧带给他的压迫,以及私生活中失恋的艰难,这一切,让这个少年很难积极起来。 和他一起办案的队里其他同事,话说得意味深长:「如果真的撬不开嘴,就真的不打了吗?」 第63页 张强是个顽强的人,不吃可以,不睡可以,但是招供,不可以。 他说我没有做。 他个性极端,言语颇讥诮,宋唯本来不欲发火,但是心中的火不停往外拱,当张强说出那句:「你也配做警察?」,宋唯心里最后一根弦崩了。 他打了张强,用皮带。 虽然是同行的同事先动的手。 只不过,宋唯也没手软就是了。 他抽下皮带,裤子差点松了。 少年有点尴尬,张强却笑了。 那种难以言喻的轻蔑让少年恨意陡生,脸上都有鸡皮爬过。 他抽张强时,张强说,你是屈打成招。 张强出了血,却不肯叫出声。 同事打累了,让宋唯继续。 宋唯决心把他打服。 如果他就是凶手,宋唯已经受够了这种虚无缥缈的煎熬。 如果他不是,这就是他对待警察冷酷态度的代价。 宋唯有心魔,心魔是,如果没有我,你们都活不了,凭什么这么对我。 张强被打得奄奄时,宋唯看到了皮带上的血。 他起初很兴奋,后来扔掉了皮带。 他抬起头,张强半睁着眼,依旧是蔑视。 宋唯恍惚着走出审讯室,郑与斌和其他同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郑与斌诧异:「没想到你这么狠。」 其他人说:「这样看来,他一定不是凶手吧。」 大家都笑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点脏污没沾。 宋唯脸色苍白,看着手上的血,反覆看着。 他想起豆沙问他的第一句话,她问他:有人说你是好人吗? 他一向很爱惜自己的手,连指甲都没有灰尘。 ******************************************** 豆沙从父亲那里知道张强被刑拘,她知道剧情已经开始。 她在想要不要阻止。 笔记中的话,犹然醒目。 它的主人何等孤独。 「我问张强,是否恨我,他说,他恨。那是二十年后,他出狱后,走投无路,跪在我脚下,求我救他,求我加入帮派的第一天。傅梨湘死了,那么轻易地死了,死了这么多年,再也对我说不出,不堪大用,四字。我应该开心的。」 豆沙去宿舍看望宋唯,少年病倒了。 他用绷带疯狂地缠着双手,躺在床上,像只脆弱的蝉蛹。 豆沙说:「你好,所以他们妒你。」 她说的是何等的大实话,千百年来的百口莫辩,大多源于这句话。 宋唯说:「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 他说,我想打他,我想让他闭嘴。 豆沙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你觉得自己冤枉?你明明为了破案连命都豁出去了。」 宋唯眼底阴鸷:「我妈也是如此,我妈就是这么死的,但是,从没有人记得她。我也是一样的命运,可是,他怎么敢!」 怎么敢,说我不配做警察。 豆沙餵他喝粥,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甘甜如蜜。他羡慕地看着这样的干净:「你嫁给我吧,你嫁给我,我就好了。我今天娶你啊。」 豆沙平静地握着瓷碗:「可是我已经嫁人了。你应该猜到了。」 少年瞬间打翻了姑娘的碗,粥撒了她一手,他指着门外,冰冷极了:「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豆沙说:「一辈子很短。有没有你妈,有没有我,你一样孤独。」 他说求求你,滚快点。 她慢吞吞地开口,别人怎么看你,都不重要。你说你是好人,前提是,你想当好人,这我觉得够了。 宋唯觉得这台词腻嘴,自己怎么会喜欢她? 豆沙离开时,漂亮的小白脸趴在门缝边。 他说你不配当警察,也许,是他觉得自己也不配做罪犯? ******************************************** 宋唯因为揍张强,背了个处分。大家信誓旦旦的领导会支持,变成了「没有定罪,怎么下手这么狠?毫无分寸!」 张强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被推入监狱,一切都在两可之间。郑与斌给他轻松下了个套,然后这个炙手可热的新任大侦探,已经带着福尔摩斯的派头去找寻张强杀人的证据。 宋唯觉得自己一夜之间,从根正苗正变成了王八蛋。 宋万里发来电报,也在质问他这件事。 宋唯什么都未申辩,默默接受处分。 错了就是错了。 张强的口供倒是做出来了。 他说自己当天确实把继父灌醉了,也确实起了杀心,但是因为继父烂醉如泥,自己压根不知妹妹生死,因此也不敢太过草率,就匆匆离开,等他再回来时,家中已经拉了警戒线,继父死了,且被人碎尸。 郑与斌让他回忆当时的细节,张强觉得郑与斌是好警察,不打人,肯听人说话。 他说:「我离开时,窗外的树上有动静,我以为是鸟,结果好像看到了修电缆的工人,他戴着工帽,垂着头,在树荫里,如今想来,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记得他的眼睛,再见到,一定能认出来。」 宋唯把林特画的那张图默默贡献了出来,郑与斌交给张强辨认,张强点点头,仿佛看到那张浓墨重彩的脸着实吓坏了。但是细看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肯定地说是。 第64页 就是这个样子……阴森、狭长……瞳仁小,小到会吓到人的样子。 郑与斌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觉得张强是为了脱罪在糊弄警察,又让人画了一幅近似的图,让他分辨,张强仍一眼认出原始的那张。 「真的是鬼杀人?」郑与斌捏着熄灭的蜡烛,问黑暗中的傅梨湘。 傅梨湘的回答很有趣:「如果是鬼,鬼不会骗人;如果是人,那么究竟是人骗了人,还是眼睛骗了人?」 他似乎拿着变声器,声音还是嘶哑的模样。他说:「宋唯只得到了诫勉谈话的惩罚,你觉得满意吗?」 郑与斌说:「所有人都在怀疑他,讨厌他,疏离他,我觉得够了。」 男人眯眼笑了:「你记得今天的话,就好。既然我们的交易完成了,你就去吧。」 郑与斌有点慌。什么交易? 男人说:「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什么都不要,你想要的也正是我要的。你想要的,不就是比宋唯强。你已经满意了。」 郑与斌很迫切地喊停:「不不不,我还想要破案,我还需要您帮我破案。我要破了这个案子。」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大笑了起来:「宋唯不死,你凭什么?」 ******************************************** 真的是鬼杀人? 宋唯也在思索。 但是鬼在哪里? 无色无味无形无状。 两个证人,一个醉酒看到,一个大梦一场。都说是见鬼。 什么样? 骇人,白衣。 即使警方极力控制,「恶鬼杀人」的说法还是传得沸反盈天。 犯罪的所有现场没有指纹,这是疑点之一;罪犯杀人手段闻所未闻,对待不同受害人,应用不同手段,与以往的连环杀人案有很大的区别;证人为什么都能听到罪犯嘴里念着低龄化的儿歌,究竟是何意义;罪犯表现得并不像单纯的杀人者,他似乎高于一切,成为了审判者,因为每次的死局,都是成对出现,黑白双方一个不落。 宋唯认为,突破点在于解了王翠翠遇鬼之谜。他去医院拜访即将出院的王翠翠,却碰见了郑与斌,带着人正拉着王翠翠做心理测试,判断她患病的可能性。 翠翠愤怒:「你们怀疑我精神病?」 医生看着刚出的mri报告,认为王翠翠没毛病。 郑与斌说:「骗警方代价很大。」 翠翠的愤怒转为无奈:「你们就当我什么都没看到。其实那天雾很大,我也许看错了也说不定。我很累了,想回家。」 郑与斌淡淡开口:「你恐怕暂时还走不了。」 「为什么?」 「在发现恶鬼杀人的那条路上,出现了凶杀案。」 宋唯一惊,他请假两日,居然又发命案。 张强不辩自白。 王翠翠成为焦点对象。 「怎么死的?」翠翠迫切地问着。 「啧,鱼香鸡丝的死法。」郑与斌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苍白可怜的女人。 第15章 双官各行竞真相 宋唯又到现场。 直接吐了。 死亡对象是女人。两胸还存。 其余部位全然被切成碎丝状。 头颅不见,骨头不见。侠的标志清晰。 抛尸地在王翠翠发现鬼魅的那个市场不远处的废弃纸厂内。侠字正在抛尸的黑色塑胶袋上。 纸厂看门老头发现。 冯琬也很无奈:「斩得这么干净,还要验什么?」 宋唯一边吐,一边指着胸:「她有痣!」 冯琬低头看,切得利落的左胸下缘外侧,有三颗红痣。 她戴着白手套说:「这倒也不难。」 从失踪人口中筛选,还真的有一人符合特徵。 城中暗娼,李玉玉。 李玉玉失踪五日。 一本通讯簿,三百人,全是恩客。 她在城中打工,家中姨妈一直联繫不上,这才报警。 父母早亡,姨妈看了一眼,三颗痣一认就知是外甥女。 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把她带进城里,却没教她好好做人,照顾好她,如今年纪轻轻,居然死这样惨。 警察们面无表情,居然还有点气得想笑。 三百人。猴年马月。 一个个查,少得了谁,哪个不得回忆黑暗中的那点兽性,哪个不得扒层皮,哪个不得跪媳妇泪流到天明。 反正公安局是过不了年了。 好了,大家都别想过好了。 *********************************************** 张强被放了出来。 假秦裳拜访了唐小山。 她,不,是他知道哥哥被逮捕之后,才知道小山和宋唯原来都是警察。 「你们是卧底。」这孩子很孤独,爱看香港电影,知道卧底。 「你以后怎么打算?」小山并不否认。 「我想先剪掉长头发。」假秦裳笑着比划脑袋:「我妈刚强又任性,在阿裳失踪后,把我接到城里,搬了新家,顶替了她的身份,怕人看出,这头发一直留着。」 「但你不喜欢。」小山笑了。 「我是男人啊。」假秦裳嗔怒,不过很快揉了揉鼻子:「现在还不算。我长大了,攒够钱就去做手术。」 「你哥哥是个好哥哥,他怕你受伤。不然死扛着倒也不至于被抓。」小山嘲讽:「毕竟,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第65页 秦裳点头:「我知道。我们俩从小相依为命,我哥跟我一样自卑,我们看透黑暗,没有互相仇恨,已经很好。他虽比我强点,但是面对喜欢的人,同样开不了口。」 假秦裳看出,张强喜欢豆沙,却因为身高和个性,难以启齿。 「你喜欢谁?」小山突然有点诧异。 秦裳笑了:「你知道,我和哥哥都得学会伪装。但是,唐老师,我长这么大,喜欢我的人,只有宋唯一个。」 秦裳深吸了口气,还是笑了。 哭其实也不大合时宜。 她知道宋唯是骗人的。 每一个细胞都曾说过。 深更半夜,百转千回。 所以一定要坚决地拒绝。 即使看着他笑容沉沉的样子,喜欢到无法呼吸,也要好好地拒绝。 他说:「老师一定不要学我。」 学他这样,拒绝喜欢的人,只是因为怕受伤害。 唐小山拍拍他的头,说:「可是,你得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哪一桩,都比自我重要。」 ***************************************** 三百人还未排查一遍,王翠翠遇鬼之谜被揭开。 答案出乎众人意料。 郑与斌做了个实验。 利用光在两种密度空气中的两度折射,把远处景物投射在眼前。 也即是海市蜃楼现场。 他请教了许多在理工大学任教的教授,大家帮他完成这个实验,并认为,眼睛产生的错觉在很多时候是科学的最大敌人。 像是电影幕布中的景象,远处的人徐徐走来,菜市场很喧闹,一切悄无声息,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近了则消失,远了又见。 王翠翠看到这个场景,点了点头。 她认可。 郑与斌说:「当时的柏油还没有完全凝固,地表温度上升,再加上众人祭祀,而当日有雾,代表天气极冷,上层空气和下层空气温度不相同,密度亦不相同,所以形成了天然的介质隔离,王翠翠因此看到了杀人现场的折射。而杀人现场应该距离王翠翠所在位置不远处,我们可以进一步进行排查。」 胡队老江湖,仍有疑虑:「按照王翠翠口供,为何她能看到两个场景?前景中,侠长发垂腰,身穿白衣,后景中,侠手持尖刀,身着黑色背心,短发。如果流出的血正是死者李玉玉的,那么凶手一定有大量机会去擦拭血迹,以防止被人发现。所以前景发生在哪里,后景的所在位置和前景是否相同?中间究竟有没有时间差?你的实验以及当日的天气情况,可以囊括这两种景象无缝的衔接吗?」 郑与斌解释:「前景和后景应该是在同一地点发生,前景在王翠翠往前一步,消失之后,凶手脱掉了衣服,拿起了尖刀。」 胡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世界没有一件事是凑巧发生的。你太着急了。」 老人说:「立志为警队立功是对的,但是不要走火入魔。」 「你已经很优秀了。」 宋唯细细看了李玉玉的通讯录,翻到第五十多页时,居然找到了秦国伟家中的电话。 他对这个号码熟悉,曾经给张丽打过几回。 他问张丽,张丽为女儿的死正恨得无法抑制,她说:「我知道他在外面养婊子。」 「为什么?」 「他偶尔接到陌生女人的电话,就推说单位有事,一夜不归。我也接过陌生女人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就不敢吭声了。」 「是这个号码吗?」宋唯写了李玉玉出租屋的固定电话。 张丽点点头。 宋唯这就对上了。 死者秦国伟和死者李玉玉有性交易。 死者秦裳和死者秦国伟存在性侵犯关系。 张强似乎扔脱不掉嫌疑。 因为死者李玉玉的死亡时间目前还不确定,依照王翠翠的说法,如果真是海市蜃楼现象,那么李玉玉是在当晚死亡,而当晚,张强没有不在场证明。 宋唯不承认这种咬着张强不放的心态是因为不甘心。 但是他这样做了。 ******************************************* 宋唯又去了死者李玉玉的出租屋内,房子里摆设凌乱,似乎有搬家的迹象。 宋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看到李玉玉的鞋架是整齐的。 都是高跟鞋。且样式精緻,擦洗干净。 她是爱鞋之人。 于是,这屋里,少了什么? 一双家居鞋,一双替代高跟鞋在家中穿的拖鞋。 也就是,李玉玉死亡时,一定是穿着拖鞋赴了最后之约。 那么,这个人是她信赖之人。 有可能是嫖客,有可能是认识的朋友。 所以线索还得回到那本通讯录。 宋唯盘腿坐在公寓,烟雾缭绕。 他抽了三包烟,打了三天电话。 不接电话的有不少,想必是接到李玉玉死了的风儿,不敢露面了。 接电话的都吓了一跳,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似乎都被李玉玉死了的事吓了一跳。一夜夫妻的那种压根没想到警方能查到,吓得澄清都来不及,宋唯被烟呛得咳嗽几声,那些嫖客声音都哆嗦,少年碾灭烟,只得挂了。 豆沙没有再来找过他,托小山给他送过几回热汤和点心。 他和小山如今也冰块一样,接了东西,就各自散了。 第66页 宋唯也很丧气,他觉得小山如今也看不起自己了,出了打犯人的事后。 这么一想,也就不跟他搭什么话,话多话少,怕自弃让人看轻,怕仍有恨对他恶言相向。 其实仔细想想,他喜欢豆沙和人家夫妻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仗着小山疼他,心中就生恨意,蛮横认为他不肯让爱罢了。 升米仇,斗米恩。 原来不是寻常小事。 ***************************************** 又过几日,宋唯放过了自己,每日于沉默中积淀,每夜在寒风中跑步,清空头脑,却有重大突破。 他调查了只存在于王翠翠口中的男友,居然是宋唯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理工大学的人体解剖学教师戚华,离异后与王翠翠同居。 他问戚华,是否认识李玉玉。 戚华似乎有些诧异,他说:「李玉玉吗?最近死的那个女人?她好像是林特的御用模特吧,与我关系倒并不大……」 宋唯又去找了林特,戴着眼镜的清秀男人也有些诧异:「玉玉死了?」 宋唯拿出笔记本:「五天前的凌晨二时左右,你在哪里?」 林特脸色有些苍白:「我当时在家中。」 宋唯问他:「你非常迅速地回答,代表你当时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吧?」 林特犹豫了一会儿,才攥着拳头说:「其实,我当时在等玉玉。」 「你约了她?」 「是的,白天和她约过,我们约的是晚上八点,可是她一直没到,我打到她家中电话,却没人接。说实话,是有些担心,一夜也未睡好。」 「李玉玉极可能当夜受害,而你显然没有不在场证明。」宋唯吓唬这个清秀的男人,不负责任地开始瞎扯:「因为王翠翠看到了凶手的脸,如果你就是那个凶手,当我请求你去画像的时候,你正巧随意篡改乱画,误导警方,也并非没有可能。」 林特脸色更加苍白,他摇着头,眼圈儿迅速地红了起来,哀伤地开口:「不,不会有那样的事,我爱她还来不及,不会杀害玉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宋唯点头,画人体肖像确实容易搞出感情。 他反问林特:「你认识王翠翠吗?」 林特点头:「我看到目击证人是她时,有些吃惊。她也是吃惊的,面对我,有些紧张。但是,她描述的那些特徵,我都画出来了。」 「也就是,你们是旧识。」宋唯紧抓不放。 「戚老师曾带我们去王翠翠的饭馆堂食。王翠翠挺不容易的。她和戚老师处着朋友,但是戚老师性格有些怪,她可能生活得也没那么舒心。」林特回答得很坦诚。 「你是指……」宋唯抬起平静如甘泉的双眼。 「戚老师会打翠翠。我无意间撞见过。」林特压低嗓音。 周末快乐 第16章 解遇鬼少年老成 宋唯和戚华的对话,显得有点不着边际。 戚华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痴迷于干净的肉体,看到年轻矫健的宋唯时,目光带着贪婪。 宋唯不喜欢他的目光,但是他不似开玩笑地严肃起来时,戚华的目光变得有些牴触和防备。 「你认识王翠翠吗?」宋唯单刀直入。 「她是我的对象。离异后,我们俩在一块了。」 「王翠翠遇鬼的事你知道吗?」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戚华垂下了目光,却掀起了眼睑,这样的动作代表他不愿意直视宋唯。 「为什么?」 「我们一直在闹分手。」 「因为你经常打她?」宋唯尖刻问着。 戚华抬起头,古怪地看着宋唯:「当然是因为她不够好。」 「她性格不错。」 「她的皮肤里包着的都是脂肪,而不是肌肉,她的肩胛因为长期劳作,而左右高度不一,她的手指充满茧子,让人生不起神圣的感情,她的胸部那么松弛,是最没有价值的生过孩子的女人,我没办法爱她,我希望她变好。」戚华的话让人震惊。 「所以你就打她?」宋唯飞快地记录着,其实拿着笔的手有些颤抖,他在思考戚华的话,或者,思考其人。 「我只是鞭策她努力点,不要让高世界万物一等的躯体变得如此骯脏。看看解剖室的大物老师,他们都那么圣洁,翠翠应该向他们靠近。」戚华蹙眉,似乎在为翠翠的不思进取感到困扰。 戚华生得其貌不扬,个子矮小,肚子上还有肥厚的一坨腩肉。少年惊讶于男人的厚颜无耻。 戚华却突然凑到宋唯眼前,像是嗅到什么好闻的气息,迷恋地看着少年白皙修长的颈子上微微泛出的青筋。 宋唯噁心地后退一步,手指被审讯室的铁桌子边角划了一下,戚华激动地攥住少年的手:「你不能受伤。你不应该做警察,你有更神圣的使命。你的躯体应该供所有人膜拜,而不是埋没在刀枪剑雨中。」 少年有点懵。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怜爱过。 少年不领情,抽回手,饭烫一样,直接踹翻桌子:「李玉玉的身体好看吗?」 戚华突然变得警戒:「她?她是个婊子,不干净。」 宋唯问他:「你怎么知道?林特从没有告诉你李玉玉的身份。」 戚华嗤之以鼻:「那个婊子曾经想勾引我,把她家的地址塞给我。」 第67页 宋唯翻白眼:「每个人工作都很辛苦。你以为都像王翠翠,全心全意待你。」 「翠翠也不好,十五那天来到我家中,发了一通神经,就再也不肯见我。」 「十五?」宋唯愣了:「你确定是十五?」 十五那天,根据供述,王翠翠遇鬼后,直接去医院。 「当然。那天我还陪老母亲在老家祭祀。」戚华印象很深刻:「我从老家回来,大约是凌晨一点钟,我和翠翠约好见面。我回来时,看到翠翠坐在床沿,脸色潮红,满头大汗,我问她怎么了,她看到我,尖叫一声,疯了一样,拿着包,就沖了出去。」 这是十五那天,戚华的记忆。 两个人中,必有一个,说了谎。 如果是王翠翠,她为什么说谎。 如果是戚华,他刻意提起这个时间,是为了告诉警方自己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就是王翠翠。 ************************************************************ 验证谎言的最好方法,就是提取证据。 宋唯和同事申请了搜查令,去戚华家中勘察。 戚华家中有稀奇古怪的爬虫类标本和各种人体全裸小塑像、各色仿真塑胶器官等,栩栩如生。 他说他要把它们最好的模样留下来。 戚华家有一台彩电和一台日本制的录像机,看起来价格不菲。录像机下方特制的小柜子中放着不少录像带,但大多是教科类的,电影很少,多为港片,如《英雄本色》《倩女幽魂》《赌王》这些,内地的只有一部《庐山恋》。小柜子中放得满满当当,颇为拥挤,但是有一处朝柜子右侧倾斜,宋唯用手扶正录像带,看到了柜子下方的积尘和积尘中留下的一小方录像带放置的痕迹。 戚华从宋唯打开柜子时,已然有些紧张,宋唯指着这处痕迹,问他为何少了一卷录像带,戚华含混喊着兴许借给了谁,又数了许多名字,晃了晃头,看上去一副显然记忆不清的模样。 王翠翠被叫到公安局时,似乎早预料到这一天。 宋唯问她:「你不怕虫?」 翠翠被宋唯出其不意的问话给弄愣了:「不怕。」 「也不怕人体雕像?」 「不怕。」 「器官呢?」 「有点噁心。」 王翠翠表情厌恶。 宋唯说:「所以显然你什么都不怕,能吓住你的,只有真实的案发现场了吧?」 宋唯摊手。 翠翠吓坏了,但是翠翠也有话说:「是啊,那天凌晨看到的鬼杀人,把我吓坏了。」 宋唯拿出一个透明塑封证据袋,袋中是一块手帕。 宋唯说:「这是你十五那晚落在戚华家的吧?」 翠翠无奈:「这能证明什么?我经常去他家,留在他家的东西太多,但是,必须说在前头的是,十五那天我并没有去。我从饭店直接回到家,中间还看到那么可怕的事情。」 宋唯说:「手帕是在电视旁找到的,上面沾了灰尘和你的指纹。显然你用手帕擦拭了什么,因为灰尘呈现的是堆积的状态,而不是分散的状态。」 翠翠说:「也许是之前落下的,哦,我记起来了,是十五天之前的三天,我曾去找过戚华。手帕大概帮他擦了一下电视,因为电视有一块脏污了。」 宋唯说:「你确定是十五之前,而不是十五当天吗」 翠翠很肯定:「我确定。而且那次去过之后,我和戚华就再也没有见过。」 宋唯笑了,少年的笑带着点称心的狡黠:「记住你说的话,因为我马上要揭穿你的谎言。」 翠翠眼窝颇深,深深凹着,带着岁月的痕迹。但是那双眼珠依旧很灵活很机敏,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多说话可能比少说更可怕。 宋唯把手帕放到了翠翠眼前,指着手帕上的一角说:「看这里。」 翠翠一愣,那里是一小块灰色的污渍。宋唯说:「我交由法医鑑定过,这块污渍是除去灰尘以外,能看到你行动轨迹的唯一一块东西。」 翠翠说:「这是什么?」 「黄纸的灰烬,也即是祭祀时用的黄纸。」 翠翠脸一下子白了。宋唯说:「你想必已经猜到我下面的话。是的,你去过戚华家,而且是在十五当天夜里。因为这些灰烬是路边祭祀时,随冷风沾到你的手帕上的。最近一个月,除了那天,市里没有祭祀活动。你不要说是为自家先人,我查过了,你父母犹在,祖父母外祖父母忌辰不在这个月。」 翠翠怔了,哑口无言,许久,才像找回嗓音:「也许是戚华从家里祭祀回来,余烬不小心蹭到这个手帕上的也说不准。」 宋唯低下头,看着翠翠脚上红白相间的雪地靴:「我记得,你报案时,穿的就是脚下这双鞋吧,即使中间你曾刷洗过,应该仍残留有那日融化的柏油,因为柏油可没那么好洗。既然鞋上有,戚华家怎么可能没有呢,戚华从老家到市区家中可不会经过你每天经过的那条柏油路。」 「而且,你当时用手帕擦了录像带与柜子连接处的灰尘了吧,柜子角落的灰尘又被人破坏的痕迹。我猜你,一定在戚华家拿走了一卷录像带,而这卷录像带就是你说谎和报案的原因。」 翠翠脸色惨败,她知道推无可推,捂着脸说:「我是为了谁?这个杀天刀的蠢东西。」 第68页 翠翠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卷录像带。 上面印着「胭脂扣」三字,封面是如花穿着旗袍,散入鬼雾的身影。 「胭脂扣?我猜到你拿走了一样东西,而且是这样东西使得你急匆匆报案,但没想到,是一部鬼片。」宋唯诧异。 翠翠脸色发惨:「你先看过再说!」 宋唯借了一台录像机,在审讯室播放起来,王翠翠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她似乎已经有阴影了。 宋唯看完,也有阴影了。 画面中的景象,全是翠翠报案时所描述的场景,我们误以为看客是翠翠,其实真正的看客是凶手! 他手持摄影机,开始是平整的地面,继而是泥地,继而放下了摄影机,然后,是捕捉猎物的过程,经过了处理的画面声音模糊不清,连受害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只有凶手捕捉、猎杀受害人的画面。 凶手丧心病狂的是,全程一直面对着摄影机,画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妆。 他杀害受害者时,并非在之前的道路上,似乎转到了一间类似地下室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盏灯泡,昏暗潮湿,受害人被凶手拽着长发割去头皮,尖叫痛苦的声音,让人听到都愤慨恐惧到极点。 他无论穿着起初的白裙,还是后来的背心,都是一脸冷色调的浓妆。 他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辨认,翠翠的话真假掺半,但是她隐约听到凶手吐字清晰的那些,都告诉给了警方。 宋唯知道翠翠为什么会去报案了,因为这是真正的凶杀,翠翠良心不安,但是凶手显然个子并不高,与戚华身材有相似之处,翠翠怀疑这压根就是戚华妆扮之后杀的人,可是又没办法亲自指认戚华,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方式报案,并且一直不敢再跟戚华碰面。 「你怀疑他?」宋唯稍微稳了心神,才喘着粗气问翠翠。 「他也常常打我啊。」 翠翠愁眉苦脸。 这是她怀疑的根源。 宋唯却很兴奋。 第17章 骸骨浮一步真凶 「您究竟想要什么?」郑与斌听着暗室墙壁上隐隐滑落的水声,潮湿阴冷的环境像一条伸出舌头的毒蛇,舔舐着人的身躯。 傅梨湘坐在那里,他显得从容,这种从容,是郑与斌渴望的东西。 「你下定决心了?」傅梨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郑与斌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小心翼翼熄灭蜡烛,环顾四周。 可惜,他不在。 他自以为没有傅梨湘也是成的,毕竟那些赞许令他膨胀。但是,「海市蜃楼」的解释失败后,有多么自信,也同样收穫了多少质疑。 没有证据的设想与天方夜谭无异。 愈过复杂的推理愈不会得到真相,真相通常是简单的。 这是警队公认的准则。 郑与斌很尴尬,他一夜之间,从神坛变成神婆。 他迫切想再见过傅梨湘。每日逡巡。 今天,看到座位上蜷缩着的那只慵懒的狮子时,郑与斌眼睛瞬间亮了。 「您来了。」 「我来了。」 「您究竟想要什么?」郑与斌知道一切红利的背后都有筹码。 傅梨湘指着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是你的心,你想要宋唯死。」 郑与斌觉得荒唐,他后退几步,几乎贴上墙壁,打了个冷颤:「不,没到那个程度。生死是大事。」 傅梨湘在黑暗中轻蔑地扫他一眼:「你觉得我坐在这里,和你谈论的是天气这样的小事吗?」 郑与斌突然间有些惶恐,他觉得自己步入了一头健壮雄狮的捕猎范围。但是,他没有退路,他想要的,只有傅梨湘有。 「可是这世界上不止一个宋唯,就算他彻底趴下了,还会有别的人超越我。」郑与斌咬牙一问。 「能杀死一个,难道杀不死第二个吗?」 ************************************** 宋唯有重大发现后,戚华被拘留。 在询问的过程中,大家才发现,这个案件又陷入了更深更危险的境地。 戚华辩称,这盘录影带是他租借的,听说是黑市流传的。 市内几个录像厅的老闆都被盘问。 大家似乎都听说过这卷奇怪的录影带,如花女鬼的皮,内里实录的凶杀案。 戚华指认他曾租借该卷录像带的出租屋老闆也证实了戚华所说为真,戚华因追求刺激租了这卷带子,但是因为学校工作忙碌,一直没有归还,和男友约会的翠翠因为在家中一时无聊,看了这卷带子,一切才被捅出来,引发这么大的波澜。 这卷录影带最早流出的时间就是秋季的最末,霜降的时节。 胡队愤怒:「凶手心思何其歹毒!有预谋地杀完人之后,把事先录制好的录影带流向市场,向我们示威!」 宋唯想了想,对胡队笑了。少年的牙齿干净整齐,笑起来,中和了高傲,人是暖暖的模样。他说:「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先确定李玉玉是谁杀的。」 胡队抬起头,目光睿智坚定:「这个反而容易!有人想浑水摸鱼!」 未等胡队和宋唯有所行动,新神探已经把人带了进来。 站在逼仄走廊的宋唯和郑与斌对视。 目光幽深。 郑与斌提着的那个男人,带着手铐垂着头,像盏苍白无力的灯笼的男人,是林特。 第69页 不远处的唐小山,穿着警服,徐徐走过。 小山不紧不慢,眼神散漫,而带着密不透风的雾气以及永远浮着的那抹笑。 *********************************** 新神探又再次做了精彩的推理,这里依旧有心证,但是妙不可言,无人反驳。 郑与斌说:「李玉玉的死是有人借王翠翠的口供浑水摸鱼,把凶手推到连环杀手『侠』的头上。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且运用了两个不可查证的因素。一是王翠翠的证言,不可查证;二是侠的行踪,不可查证。 因为这二者的不可查证,他就大胆地实施了自己脑海中长久以来的想法,杀死李玉玉,仿照侠的手段碎尸。 我问过冯法医,李玉玉的碎尸和之前温泉女尸以及秦国伟的碎尸情况是否一致,冯法医很肯定地告诉我,无论是切片的手段和细緻程度以及尸块大小,都还是有较大差别的。所以我们不妨大胆假设。」 小刑警听得入迷,接道:「假设凶手另有其人。」 「是的,假设凶手另有其人。因情因仇,将李玉玉杀死。然后因为某个原因,瞬间想到了王翠翠的证言,他只要稍作伪装,碎尸之后,将碎尸扔在王翠翠供述遇鬼的路上,很自然就把警方引入了误区,把李玉玉之死代入恶鬼杀人的受害人之中。 即使证实是人所做,那也只可能是侠,与他又有什么相关呢?事实上,我们起初看到李玉玉之死,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极大的误区,这也是真凶狡猾的原因。」 胡队笑了:「你是说那个,确实如此,我也觉得,凶手是利用了我们的心理,故布迷阵。」 被手铐铐着的林特抬起了头。 郑与斌双手插在警裤口袋里,接着开口:「我们的心理预期,或者说,我们的好奇心在于,如果真的有王翠翠口中这样一个幻象中的杀人场景,那么真的存在受害人和凶手吗?结果李玉玉的尸体出现了,和王翠翠所描述的完全印证。这极大地满足了我们悬置的猜想。我们通常会根据受害人去推算凶手,而李玉玉的尸体出现得恰如其分,所以大家自然认为凶手是王翠翠虚幻描述中的侠,毫无疑问。 这个推理本身是顺其成章的,但是它存在一个问题,就是王翠翠的话的真实性,而且,因为真凶自作聪明,反而因此会比一般的凶手更容易被发现。」 宋唯靠在墙上抱胸点头:「怎么说?」 郑与斌深深地看了宋唯一眼:「你不是猜到了吗?但是我还是比你快了不少。因为知道王翠翠报警遇鬼的,除了警方这些相关人士,就只有林特了吧?我记得,你曾经拜託林特去寻王翠翠画过她口中所说的鬼的画像。」 林特是个眉眼哀愁,有些瘦削的男人,他在桎梏之下,却很沉着:「绝不只有我知道,王翠翠遇鬼之事,媒体曾经报导过。」 郑与斌显然有备而来,抓到林特就是有证据的:「王翠翠可没有接受过採访,媒体得知的资料,都是我们警方有选择性地透露,譬如报导中,就从没提过王翠翠是在哪条街遇鬼的,这件事,恐怕除了警方,只有直接和王翠翠接触,而且已经兴起别的心思的你,才可能知道的事情。」 宋唯说:「我昨天拜访李玉玉姨妈,听她提起,外甥女似乎奢侈成性,又爱赌博,欠了不少外债。」 郑与斌点头:「这也许就是林特杀了李玉玉的原因,林特爱慕李玉玉,李玉玉却似乎只是把他当成提钱的工具,并没有付诸真感情,也许因为债务雪滚球一样,压得林特喘不过气,所以他才杀了李玉玉。」 胡队蹙眉:「证据呢?」 郑与斌之后做了他这辈子大概最有水平的一段演说,虽然这些话是傅梨湘教的:「之前,我们都曾误以为戚华才是凶手,只是因为他是一名热爱尸体的解剖老师,避开骨骼,把人切成碎尸似乎是他理所当然应有之能力,但是,对于一个对躯体的完美度如此珍惜的解剖老师,这样的做法绝对违背他的本性。而这个世界上,对骨骼和肌肉如此了解娴熟并以之为生存技能的,除了解剖师、外科医生,还有……」 「画师,或者,人体肖像画家。」宋唯淡淡接上。 郑与斌突然间就觉得宋唯这样的人,如果不死,自己永远爬不到巅峰。当然,自己要杀死的是不只是一个宋唯,而是自己人生的路途中,所有的如宋唯这样天赋耀眼的人。至于在顶端的那个傅梨湘,也一定会被杀掉。虽然这个人不是他。傅梨湘是他攀不到的层次。 林特举起手铐:「单靠这些,你们没办法把我定罪。这些无稽之谈我是没办法承认的。毕竟,杀人是如此严重的指控。」 郑与斌说:「李玉玉家中有一个衣柜,那上面有你的指纹。」 郑与斌此前的话都是宋唯意料之内的,但是他听到这句,猛然仿佛想到了什么。 遗漏了。 对,李玉玉很爱美,她家中有一个极大的新衣柜,摆满了各色的衣服,里面有一个横着的塑料隔板,隔板下吊着密密麻麻的裙子。 宋唯去过几回,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此时,浑身鸡皮疙瘩却被激了出来。 「那有什么不妥。我和玉玉联繫还算紧密,常去她家里做客。我的指纹在她家中任何地方出现都很正常。」 郑与斌冷笑:「可是,问题是,这上面只有你的,没有她的指纹啊。」 第70页 几个小警察似乎经过郑与斌安排,已经联络货车把这个大衣柜搬了过来。 柜子就横放在狭长幽暗的走廊中。 林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郑与斌却四周环顾着,他在找什么。 宋唯窒着,默默走近柜子,把柜门打开。 他仿佛此时才嗅到那里散发的不寻常的气息,用力嗅着,心脏都在痉挛。 郑与斌打开了隔壁办公室的工具箱,掏出了警用消防锤,用力地砸向了柜门内的隔板。 随着一声巨响,石膏崩落。 里面是一具清晰的骸骨。 惨红和雪白。 突如其来的骚,吓你一跳。 第18章 未完待续的黑白 骸骨经过鑑定,是李玉玉的。 林特没有狡辩,直接承认了杀人的事实。 他承认自己是听到王翠翠的描述,一时动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真假假,反倒更如幻中鬼,画中人。 宋唯凝视着在林特家中搜索到的近百幅李玉玉的肖像,画中人一颦一笑如此鲜活,仿佛一颗被剖出来的快乐的心脏。 那种扑面而来的喜欢,假不了。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林特嘲讽:「那个看起来英姿勃勃的神探,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笨蛋。他知道结果,却无法解释细节。」 这大概是来自犯人的奇异的鄙视链。 宋唯一愣:「唔,你是说李玉玉真正的死亡日期和消失的凶器吧。」 他们带着搜查令和犯人林特来到林家,和他一起指认现场。 李玉玉从家中带走的拖鞋、衣物和日常护肤用品之前在一家旅馆被寻到,而不是林家。这令郑与斌很诧异,但是他没有再推理些什么,反而含糊其辞,但大家不怀疑新神探的本事,因为之前的精彩推理令人惊艷。 林特抬起头,点了一支烟,坐在家中工作室的沙发上,点点头:「愿闻其详。」 宋唯微微一笑:「我们从头开始。」 *********************************** 「1992年腊月十五,l市人祭祀的这一天,李玉玉还活着。」宋唯说:「郑队长说的误区我很贊同,但事实上还少了一个。那就是死亡时间的误区。」 「大家普遍认同李玉玉是十五当晚被杀害的,亦是因为王翠翠的证言。这也是你带给大家的盲点。李玉玉腊月十六应该还活着,因为当时有一个目击证人看到了她。」 「是谁?」林特愕然。 「我。」宋唯淡淡回答:「当日的我去找你绘图,在走廊上,从你办公室走出,匆匆一闪而过的那个黑衣人就是李玉玉。李玉玉因为欠了笔巨款,无力支付,这才藏了起来。如果不受「十五深夜死亡」这个思维限制,一切迎刃而解。她既不是十五当日死亡,亦不是十五当日失踪的,而是十三就离开了出租屋,躲藏了起来。理由就是,送组合衣柜的工人最后看到她的时间是腊月十三,那一天,她还在家中,之后,邻居就再也未见她的踪迹。那些在旅馆中的生活用品可以佐证。我去找你帮忙的那日,她凑巧去了你的办公室,恐怕就是逼你筹集这笔欠款。送她组合衣柜时,只是萌生了了杀意,而被人屡屡催债,则是你最终下定决心杀她的原因。」 林特脸色变得难看,为自己辩解:「送她衣柜,只是因为我们私下是恋人关系,她恰巧缺一个好衣柜罢了。」 宋唯冷笑:「李玉玉收到那个衣柜的时候,也绝不会想到,这个东西是她以后的棺材坟墓。但你,心知肚明。送货的工人告诉我,你在送货之前就告诉他们,只负责送,不要装。这不合逻辑,但是就你的所作所为却能理解。你怕装好了,再放骨头,麻烦。后来你把玉玉杀死,骸骨混着石膏做成衣柜隔板,深夜送到她家中,把衣柜组合起来,所有的衣服匆匆吊起来,粉饰太平。」 「我一直不认同郑队长的一点,则是,你选择碎尸不单单只是为了仿照侠之前作案的媒体报导的手法,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尸体腐烂,产生气味,骸骨无法保存。毕竟,藏尸骨的手段在先,碎尸只是临时起意。」 林特不置可否,可是,显然已经不想再伪装,他摊开双手,微微一笑:「既然玉玉喜欢漂亮衣服,就做个衣架,好好陪着那些衣服吧。」 宋唯接着道:「这是我发现的第一件事。第二件,则是我提到的凶器的问题。从刚开始到现在,因为尸体被碎,所以我们一直忽略凶器这个在杀人案中最重要的因素。」 林特面色惊讶,鼓励他接着说。 宋唯看着不远处墙上的灯光,似乎在回忆:「你太有条理,衣服每一件都按照颜色和季节,从浅到深、从夏到冬,如此规整,却忽略了衣柜外面,那些在沙发上随意扔着的衣裙。如果真心爱惜衣裙,不可能会随意扔在一处,其中还有不少布料名贵的衣服。一个人不可能有如此两面的性格。因此,这件屋子还藏着别人的手笔。 我观察之后,发现,李玉玉屋内整体摆设都凌乱无序,只有衣柜和鞋柜整齐到微毫不乱。那个人的痕迹一定就在这两样家具中。衣柜已经由郑队长认证过了,可是,鞋柜中藏着的那个小小的小秘密……很小的,甚至思维不够缜密的人都无法想到的秘密……让我猜猜,或者是……凶器,会让你如此在意的,想要掩盖起来的,沾着你的指纹和李玉玉的血液,另一个无法辩驳的罪证。」 第71页 林特吐了口气:「比起之前那位神探想要迫不及待地揭开谜底,得到世人的赞嘆,你看到的似乎更多。」 宋唯点头微笑:「所以,凶器是什么?体积很小,容易隐藏,你一点都不想被发现……」 「是工笔刀。我答应帮她还上欠款,不许她再去学校纠缠我,把她哄到了我家中。喝了大量红酒后,趁她睡着,我拿工笔刀插进了她的头颅。凶器无处可藏,就趁运送尸骨组合衣柜时,顺便塞进了鞋架的塑料管子中。」林特表情依旧和蔼平淡,他身后的小警察们默默后退几步。 真吓人。 「杀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宋唯把他带出去的时候,轻轻问道。 这是爱着的人,何以如此惨澹结局,如此轻松提起,如此弄人造化。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带着学生去乡下採风。她那是还是个农村的姑娘,穿着朴素的衣服,我却仿佛看到了世界最灿烂的明星。我把她从家中带了出来,她说她要跟我走,去大城市挣很多钱。我问她挣钱做什么,她说她想尝尝苹果,看看天安门,还有坐在电影院。当她把所有愿望实现,却仿佛从那一刻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贫穷,为自己的境遇和侷促愤怒着,她不只是想要一点点钱,而是很多很多钱。什么都没有,只有美貌的女孩很可怕,恃靓行凶、百无禁忌。我眼睁睁看着那么美好的身体被别的男人糟蹋,却无能无力。劝阻过,也责骂过,爱的时候有多少,恨起来的时候就有多么无法承受。那些人不停地逼着我,让我替她还债,我还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永远还不清,我怕还的不是债,而是爱。后来,爱终于没了,恨却还在。」 「你问我,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吗?我在想啊,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宋唯看着林特难抑的眼泪,他说。 我就知道,没有一场屠杀是因为爱。 *********************************************** 威英帮暗置的产业屡屡遭人黑手。 大到三头目的私产,小至还仍持续的乡里供养的费用,都有人拦截。 养家餬口的分子被人掏了,是人都不能忍。 更何况这帮莽汉。 侯起带着手下的人和新起的渐渐坐大的几个帮派厮杀,声势颇大,亦十分艰难。 之后,连环杀人案凶手所拍录像带被人告至警方,说是威英帮所传播,这盆污水,泼得莫名其妙。 侯起前些年虽也趁势开了几家录像厅,但是严打之后,逼不得已,产业砍缩,录像厅这种打眼的早就盘了出去,留下的都是正经生意或是隐蔽一些的买卖。 那盘杀人的录像带,依照侯起嫉恶如仇的性格,断然不会出现自己的口子上,更何况是今年秋才发生的事,实在不可能。 但是,水来了,亦只能接着。 豆沙自从嫁人之后,性子温和了许多,就像西游记里的妖怪,怕回家吓住美伴侣,入门前嗅嗅气息,连人肉带腥膻的东西都不敢碰,俨然自己套上了紧箍咒,一心向佛,做个慈祥人。但是即便如此金盆洗手,威英帮中众人仍未分崩离析,实在是摄于她早年的狠辣手段。 早些年,动不动,满脸肥膘的老大连眼皮都不掀开,就是一句「砍了他的手」,胆小的都没敢看,那双眯着小眼睛到底睁开了没有。曾经有别的帮派调笑,骂她胖得不知是男是女,肥老大挠挠胖腿,从座位上慢吞吞地蹭下来,掂着刀,却像一只豹子,沖了出去。 威英最繁盛的时期,张洋、李珣、侯起三分并治天下,彼时,一日东风压倒西风,一日,西风又压倒东风,风来风去,全看沙老大心情。 她玩弄人于鼓掌之中,又心肠狠毒,不择手段,是诸大佬所公认的。等到大佬们都进监狱了,这位还活蹦乱跳着,怎不让人感嘆世事无常。 豆沙如今想要退隐,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没打算把手中的权杖给张李侯中任何一个人,而是准备把帮派中的孤儿寡母安排好营生,直接解散。 威英帮设立时,就按照父亲当年发展帮派的模式,迅速吸纳少年孤儿,抛去品行恶劣的,培养成垒建高台的沙砾。 高台固若金汤,沙砾多而优质。 起初威英帮被人称作孤儿帮。 到后来,无人敢小看这群孤儿。 但孤儿与孤儿亦有不同。 张洋和李珣是豆沙守株待兔三个月得来的,侯起不是,侯起是自己送上门,沉默跟在沙老大身后,求来的。 豆沙只用,不信侯起。 这是威英中人人皆知的秘而不宣的事实。 即使侯起给她打下大半壁江山。 现在帮中出事,帮众各有集团,彼此互相指责怀疑出了内鬼。豆沙走到堂前,看到眼前难堪的众人,沉默的气氛,淡淡一哂,摘下樱红色的毛手套,坐了下来。 那把太师椅的扶手处早已磨得发亮。豆沙思考问题时习惯摩挲扶手。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被人摘桃,被人陷害,被人嘲笑,绝不会是外人所为。因为他们还不配。」 豆沙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她说话时愈冷静,则代表愈生气。 而她每次生气,都让人头皮发麻。 「有胆背叛我,就有胆承受后果。看来,你们都忘了陈旭是怎么死的了。」 堂下人不寒而慄。 第72页 陈旭啊,那个通敌的叛徒,曾经的大头目,连豆沙都要让三分的人物…… 对了,怎么死的呢? 餵了狗。 七夕快乐。爱你们。 第19章 昨年烟花亦灿烂 陈旭起初十分谦逊,对待兄弟也讲义气,十几个堂口的小弟兄没有不贊他的,过了一二年,野心大了,底气足了,也就渐渐不像话了,混弟兄先是三五成群声势浩大,继而和其它帮派摩擦加重,之后,明里暗里要把豆沙挤兑下去,甚至有几次都暗中下了杀手。陈旭眼中的豆沙,才能平庸,碌碌无为,坐在龙椅上也只是一只爱流汗的猪罢了。 大家都在等豆沙的反应,豆沙却让众人失望。 她该干嘛干嘛,一顿五斤的红烧肘子吃得满嘴流油,夜半仿佛在房间内撞墙薅头发,嘴里絮絮有词,似乎烦恼极了,一边忧愁一边吃烧烤,一边吃烧烤一边忧愁,陈旭像个贪吃蛇不断鲸吞壮大的那些日子,她整整胖了一圈。 陈旭都笑了,小伙子也纳闷,威英帮在这个蠢货的治下,何以蒸蒸日上。 豆沙接着疯胖,陈旭接着疯狂,继而别的帮派受不了陈旭了,拉着豆沙很严肃,说沙老大我们谈谈。 谈着谈着,陈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谈着谈着陈旭就莫名其妙吃不到任何油花了,谈着谈着,陈旭就莫名其妙和全世界为敌了,谈着谈着,手下的人就被侯起全部接收了,谈着谈着,他就被其他帮派五花大绑扔到了野狗的窝里。 沙老大依旧终日一摊肥肉堆在椅子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待人和蔼,甚至还有些懦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觉得她很寂寞。 一个人寂寞地啃着肘子,一个人寂寞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一个人寂寞地看着远处盘桓的飞鸟,一个人寂寞地喝着成箱的啤酒。 这种喝法,仙女也会吹起来。 大家问她不怕胖吗。 沙老大微微一笑,十分和善。 我连死都不怕。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一声都得这样过了,父亲一生的宿敌来了。 那个人她根本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侯起卧底对方组织,诱导警方抓住那人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做噩梦、放不下的死对头,竟是个络腮魁梧大汉,沉默寡言,却什么都肯招认。 豆沙知道这一年会有这么一件事,因为笔记上写了,但是笔记上没写,那人为何如此轻易就范。 之后的豆沙陷入了委顿之中,她觉得寂寞之外,了无生趣。 豆沙谋划着名干票大的,还没谋划完,就被几个堂会的大佬联合捕杀,满身是血倒在了唐家门前。 唐小山高深莫测地躬身看着她,像看一具尸体。 不,他看尸体的眼神比看她有温度。 然后,她伤未养好,绑着绷带瘸着腿,就开始骑摩托送他上班。 她那会儿很小,才多大? 十八还是十九? 他也不大。 但是好看极了。 她来家中接他,他虽然客气地微笑,但从来没有上过她的车。 她讲些蹩脚的笑话,他从来不笑。 她带给他烧鸡和猪蹄,他也并不感动。 她带他去看集合威英帮之力办的烟火大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抬起头,表情深沉。 那些笑话唐爸爸笑了,那些滷味被唐爸爸的小伙伴吃了。 那些烟花,唐家的邻居看了。 烟火大会结束的时候,唐小山依旧点头,有礼貌地微笑,然后离去。 那一天的烟花可真灿烂啊。 豆沙这样想着,远远地挥手:「唐小山,你这辈子能喜欢上我吗?」 唐小山转身,笑容变得明艷很多,他说:「等你变成好人的时候。我不会喜欢一个贼。」 胖豆沙几乎慌不择路地回到家,她觉得自己很蠢。 从生下来就是个小贼的她,跟着是个老贼的爸爸,一朝来到陌生的世界,走投无路时,一咬牙,又做了贼。半生都是贼,他说他不喜欢贼。 豆沙想了想,这辈子没这么蠢过。 豆沙没再找过小山,但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 不吃不喝不动,帮众戳她,她就翻个身,继续发呆。 她依旧很孤独,但这次的孤独带着绝望。 她像一只暮年的老乌龟,只用眨眼代表活着。 传闻中的第三指挥部和傅梨湘,折腾得威英帮众人一听见傅字就会嘤嘤哭泣的那人,也突然间消停了。 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家很不适应。 等到豆沙发现所有的衣服都不能穿了的时候,她拖着大衣裳,慢吞吞地拖向集市。 在那里,她遇见了唐小山。 那个说自己不会喜欢贼的唐小山。 唐小山依旧很平静,但是他看着拖着大衣裳的她,那双眼中却第一次出现了更加复杂的东西。 之后,豆沙莫名其妙嫁给了小山,在唐爸爸和众邻居的操持下。 那些年没办法感动的唐小山,败给了感动了的唐爸爸和小巷邻居。 ****************************** 豆沙恍然想着过去,李珣看着豆沙,却很直接地开口:「沙老大,不见得是内鬼,也许是他真的回来了,也许是傅梨湘作乱。」 豆沙手中摩挲着一只杯子,杯中是刚泡好的太平猴魁,她把整杯水泼到他的脸上,看他诧异地抬头,满脸是茶水的模样,淡淡问道:「清醒点了吗?」 第73页 豆沙很少出现雷霆手段。 除了人不够需要老大上去撑场面,很多时候,她温和到像不存在。 「我们干这个,迟早会死。」豆沙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我没有想过真的就淘洗干净,但是如果是自己人想弄死我,我却是不肯认这个命的。」 「老大,如果从帮内抄查起来,大家谁又是真正干净的呢?任凭一个虾米,也有自己在外的门路。」那些茶水顺着脸庞向下滴落,李珣不敢说些什么,但是这话却并不客气。 豆沙冷笑,却用近乎残忍的语调质问他:「是不是非得威英帮里里外外死完了,李老大才肯重视这件事?听说侯起在外和人起了冲突,你和手下袖手旁观。等我遇难,如今的你怕是连手都不会抬一下。」 李珣在严打时曾护着豆沙,把她送出帮派,豆沙对李珣的喜爱和宽容,众人都知道。因此李珣仗着有功,亦有恃无恐。 今天豆沙这样待他,无人不惊讶。 李珣抹了把脸,低头开口:「您言重了,我会查清楚的。」 张洋想打圆场,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来。 众人一时无言,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豆沙又低头倒了杯茶汤,她想起了小山的话。 她觉得悲凉,自己为贼。 泥足深陷,贼心不亡。 任凭什么爱情,都与贼不相干。 那不是她能逃脱的命数。 ************************************* 排除了李玉玉这个干扰因素,案件又回到了连环杀人的主题。 宋唯反覆观看那捲录像带,又邀小山一起。 小山诧异,但仍去了。 放了很多遍,少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师兄,我不是坏人。」 小山看着眼前的孩子,忍不住还是拍拍他的头:「谁说你是呢。」 他因殴打张强之事,自伤自弃,又因豆沙之事,自厌自闭,这些日子,这个孩子并不好过。 但若他是坏人,这世上当真没有好人了。 少年顿了顿,又说了第二句:「我可以不喜欢豆沙的。」 这仿佛已经是二十啷噹岁的男孩和他心爱的朋友和解时拿出的最大诚心。 其实他心里面还在压抑不住的难过、悲怆,但是他懂得,长大了除了做选择,还要学会懂事儿。 「你喜欢她时并未通知我,你不喜欢她时,也不必。因为没有这样的道理。」小山滞了滞手,嘆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回他一笑。 少年愤愤:「你的血根本是冷的。不认识你的人才不知道你这么坏。」 小山嗤笑:「你的青春期太长了。」 少年说:「等你喜欢谁了,就知道了。」 小山冷淡地看着电视屏幕:「我会克制。」 少年哈哈笑起来:「能克制的才不是爱。你知道女人的月经吗,措手不及,汹涌血腥。那是爱的本质。」 小山暂停了录像带,他反唇相讥:「我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对女人的任何事情都感兴趣。」 他顿了顿,指着画面:「你看这里。」 录像带停在了一帧画面上。 似乎是在黑暗之中,而且处于录像带的后半段,侠杀人的过程中。 他要屠杀的对象始终是无法对焦的,只有这里,颇为清楚,宋唯之前一直在捕捉。小山漫不经心地,但做到了。 受害人校服长裤,长发,耳廓上半部扁平,抱起双臂蜷缩在地上,胳膊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 画面定格在受害人的上半身。 她绝望地说着,你放了我吧,我给你磕头。 昏暗的摄像定格在侠的脸上,一扫而过,地砖上有一个双肩式样书包。 「很年轻,不是张清清。」宋唯迅速地下结论:「还是学生。」 小山吐出一口气:「让张强指认。」 张强哭得一塌糊涂。 录像带中的受害人就是秦裳。 秦裳失踪时,穿的就是这身校服,背着同样款式的书包。 即使面目不清楚,但因是亲人,对身体形态动作太过熟悉。 秦裳母亲张丽也认为这是她之前被碎尸的女儿秦裳。 秦裳是被侠所杀,并非大家所怀疑的秦国伟。 而秦国伟如果不是张强所杀,张强供述为真的话,秦国伟亦是被侠所杀。 秦裳失踪时间是1988年10月13日。 现在是1991年腊月。 这卷录像带于今秋流出,细细算来,就在秦国伟死亡前后。 侠对秦裳念念不忘,即使她死了三年。 三年。 三年? 一切似有预谋。 宋唯突然想到什么。他说:「张强,张清清和盖杰之死也许只是因为你妹妹秦裳。」 张强悲痛欲绝:「为什么?」 「因为通过秦裳,他一直关注着你家,希望寻机会杀死秦国伟,在他跟踪你们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张清清的存在。那个长发的和你妹妹颇有些相似的姑娘。」 小山却一直蹙着眉。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周末快乐,我们有雨。 第20章 翩翩君子何做贼 小山在家中摺纸。 他想不明白一些事时,会摺纸。 等到豆沙买菜,拧开门时,看到留了一整张桌子的白色摺纸,唐小山已无踪迹。 第74页 她喜欢在唐家的日子。 恬静而温馨。是她上半辈子从没尝过的滋味。 窗台前的丝瓜藤下吊着鞦韆,是她问小山要的。 因为是妻子,所以小山会好脾气地满足这样小的要求。他不看书的时候,偶尔也会来推推她。 豆沙其实不烦人。 她除了做家务,总是在发呆。 想想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以不用在高速思考和分秒必争中等待时光流逝。 她的沉默不是困顿,而是在想今天之后的每一天该怎么走。 所以,威英帮好好活着。 但是,那些普通孩子都有的童年,只能必须放弃。 很多时候,她羡慕小山。 同样都是有爸爸没有妈妈的人,小山的爸爸是警察,他也因此成了很正义的警察;豆沙因为爸爸是贼,她也因此莫名其妙地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羡慕那样的理直气壮和道德尊严。 豆沙没有那种东西。 从小,她觉得自己更像一直井盖下的小老鼠,灰扑扑的,抬起头,看见的只是别人的脚底。 下雨天,干净的水流到灰扑扑的毛上时,注视着顺水而下的污泥,还会觉得自己脏。 这是属于豆沙的人生。 豆沙拿起空空如也的饼干盒子,把那些白色的摺纸收了起来。 ************************************* 小山依旧在审讯室看录像带。 张强又被传唤。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快疯了。 因为,每天都有人告诉他,诶,你知道吧,你妹死了。 诶,你妹被碎尸了。 诶,你妹死的时候的样子,你认认,是不是。 是?好的,瞪大眼睛,你再看一遍。 不是?好的,瞪大眼睛,请再看一遍。 他从绝望变得麻木。 这些警察是什么怪物,怪不得无畏生死。 见惯了的,没办法拒绝的。 张强已经是第五遍看这卷录像带了。 他记得那个令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凶手伸出手之后的每一个步骤,他知道她妹妹是如何被劫、被虏、被杀害了。 这一切都在录像带里。 过度的悲伤让他没办法对待小山很平静。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我妹妹已经死了,就是侠害死的!他还顺便把或许猥亵过我妹妹的继父还千刀万剐了,我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恨他!」张强带着怒意看小山。 小山神色漠然,不断地播放,不断地暂停。 他说:「你确定里面的女孩就是你当年失踪的妹妹吗?」 张强张嘴,不耐烦地准备重复,当然确认。 但是小山目光泠然,依旧缓慢地,好整以暇地,一字一顿地问他:「你真的确认吗?」 张强闭上了张开的嘴,他攥着裤兜,眯眼看向了录像带。 ********************************* 宋唯大半夜敲了唐家的门,小山开门时,指了指腕錶上的时间。 23时半。外面积雪未化。 他说:「我想吃羊肉串了,师兄。」 少年显然是突然来了兴致。 小山点点头,换上了鸭绒袄,客厅里豆沙正在拍电视。 这台电视老是接不到信号。 豆沙准备上房顶晃晃卫星信号接收器,长得像锅一样的傢伙。 也许是被雪埋了,受影响了也不一定。 她在看《戏说干隆》大结局。 其实她知道结局,但是追了一个月,不让看最后一集,豆沙绝对不干。 小山看她要往房顶爬,就让宋唯略等等,宋唯好久没见豆沙,看见小妹子,眼睛一热,也没人招呼他,他自个儿闷声就往房顶爬。 小山说你爬上去干啥。 宋唯一愣:我……也不知道啊。 小山忍俊不禁:「晃晃脑子里被妖女灌进去的水吧。」 宋唯臊得脸红,咬牙切齿:「当和尚的人管什么红尘里的事儿!」 他噌噌爬上去,小妹子瞪着圆熘熘的眼,说:「使劲晃。」 晃啥? 那个锅! 宋唯一脸懵地拍着卫星信号接收器,豆沙噌噌跑到屋里看电视,一会儿说没人,一会儿说有了,少年抱着一口锅在楼顶的风中凌乱。 她说,你姿势不对。 少年很窘迫,我……再试试? 少年又拍了拍锅,锅纹丝不动。 豆沙研究了一下:你不够狂野,你会弹贝斯吗? 豆沙抱着扫帚使劲晃,给他示范。 少年看着锅,使劲晃着,黑白电视机里赵雅芝的脸出现了,清晰地,美艷地。 小妹子放下扫帚说好了,眼睛亮晶晶的,热烈地鼓着掌。 他是一部要在风雪中吃烤鹿肉的红楼梦,他喜欢的姑娘,是部俗气的热衷于研究人类天性和屎尿屁的香港电影。 他俩,不是,很搭。 小山在一旁抱着大树一边晃一边笑,少年绝望地说:「吃肉去吧。」 姑娘说带我不。 小山说:「我怕你把他吃得熬不到下次发工资,乖,在家啃大骨头吧。」 豆沙笑了笑,她看着宋唯从房顶上爬下来后,裤腿上沾了泥巴,拿起毛巾帮他掸了掸,过一会儿,才温和地说;「去吧。哪有这么多气和别扭,好好地同哥哥玩,明天来了,我给你煮羊汤喝。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谁都能当好人,别怕。」 第75页 她说,我和哥哥永不弃你。 宋唯一转身,用手背蹭了蹭湿热的眼眶。 他还有那么好的未来,不会出岔。 ***************************************** 师兄弟二人在l市最有名的夜市区吃了一顿砂锅,要了几串羊肉串,几串鹿肉,几串腰子,两瓶啤酒。长炉子在雪中冒着烟,羊肉串的香气香飘十里,旁边还有点着油灯卖风干鸡和炒螺丝的小摊贩。小山畏寒,怕冷天伤胃,又要了一杯现沏好的热牛奶,奶粉放得多,糖也多,喝奶糖一样甜腻腻,方玻璃片盖在玻璃杯上,八分满的一杯牛奶,在九十年代,实在也是让人喜欢的好东西。 那时候什么都少,那时候什么都好。 宋唯看着小山,渐渐地也平静了,他说:「师兄,我觉得案件仍是怪怪的,侠的杀人轨迹显得杂乱。」 小山在烤肉上细细撒了很多向店家要来的孜然和辣椒,咬了一口,都忍不住要喊亚克西,却不咸不淡地说:「你还得努力。」 仿似与他无关。仿似这样蠢钝平庸的他不用努力。 宋唯翻了个白眼,却没说什么,小山咕咚咕咚喝了一整杯啤酒:「淡的。老闆,来两斤二锅头。」 支起的帐子里偶尔灌着冷风,每桌都有备好的一茶瓶热黄酒醒脾暖胃。 小山喝白酒俨然一把好手,他遗传他爹的好酒量。唐局长江湖人称「唐三斤」,三斤不倒,过了三斤,一杯必须趴下。 宋唯酒量也大,不过没遗传他爹,他爹为了保持法医嗅觉的敏感度,滴酒不沾,他是上大学那会儿跟同学拼酒锻鍊出来的。 未把人喝翻,不显其能。 两人就着羊肉串,小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马上到月底了,这把羊肉串得回味到发工资那天。 对饮共酌,人间烟火。 很久以后,宋唯还记得那一天,因为,豆沙和小山就是靠着这样的一天一天,活在他的心中的。 他觉得,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 隔壁桌闹闹哄哄,一群小流氓装束的年轻人嗓门极高,吆五喝六,不一会儿,不知怎么了,一把切西瓜的砍刀凿在了不怎么牢稳的木色树脂桌上。 「这就是,谈不下去了。」这把嗓音极清透。他并非反问,而是肯定。 因为有刀作证。 简单。 宋唯握着酒杯扭头,却发现是老熟人。 去年五月,草长莺飞,诸芳喜人的时候,帮助他和小山破了连环拐卖儿童案的威英帮的头头,候起。 亦正亦邪,又颇秀气的一个人。 就是吊儿郎当。大冬天穿着阔腿裤,套着黑背心。背心外是件半新不旧抻得展挺的牛仔外套。威英帮还红火的时候,砍砍杀杀不在话下,其他帮派最怕看到侯起,因为另外两个大佬还有商量的余地,这位直接下刀,咔,不给你机会的。 如今洗白了,卖内衣也是风生水起,天生是个旺人,聚财聚义。 「候老大,我这话没错,你们威英帮是没落了,地盘让别的帮派瓜分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指着你卖内衣,卖发了也是个卖娘们玩意儿的,这辈子要发女人财啰?既然要跟我虎荣谈大生意,从前的那些架子还是收起来,毕竟今不如昔!」侯起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蓄着小鬍子,胳膊上有延到手腕间的长龙纹身,讥讽地试探着侯起。 侯起嘴上笑着,跷着二郎腿,手上抓起啤酒瓶,一个反手砸到了男人头上。 那个男人瞬间站了起来,却被旁边的两人摁住了,只听低语:「虎哥,这地儿不好。」 闹市何必惹事。 侯起把刀从嵌入的桌中掂了出来,似乎那是一把玩具,不费吹灰之力。他把刀搁到男人颈子上,指着宋唯和小山,笑着对这男人说:「旁边这两位是刑警队的警官,我现在宰了你,就跟他们走。」 仿佛他的脖子是根细发丝,吹毛立断。 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到了钢刃上。 侯起性格极烈,从从前大权在握,到现在地盘尽失,从没有让人割过半分脸面。 可又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用上了两个警察。 那人骇了一跳,脸上被啤酒瓶子砸出的伤口不停滴着血,他有点发愣,可是旋即骂道:「候老大,你不用这样搞吧,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警察你也敢叫!」 宋唯掏出警官证,微微一笑:「我们真的是偶遇,还有,他杀了你,即将发生的命案归我管,他不杀你,你们接着做不法生意,涉嫌黑社会犯罪,即将发生的交易行为也归我管。」 那人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带着人离去,走了好几步,才扭头阴恻恻看了侯起一眼,侯起低头拭大砍刀,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宋唯笑看侯起:「侯老大,你什么时候瞧见我们了?」 侯起仰头,看了唐小山一眼,微微一笑,目光中含着嘲讽:「我看到我们姑……姑娘们日思夜想的唐警官了。」 唐小山淡笑:「你不怕我们,我们也不怕你,不如并桌。」 侯起方才嚣张极了,这会儿却有些拘谨,他说:「不好吧,你们是警察,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宋唯把侯起的凳子搬了过去,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他一串鹿肉,说道:「算是去年你帮我们的微薄谢礼。」 侯起想了想,还是坐下了,大口吃肉,与宋唯、唐小山聊了一阵儿,便开始从桌上拣出一堆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碗碟,盛了雪水,用筷子敲着去和歌。 第76页 「落雪不消恨,雪消天地间,共享这大大人世不论悲欢;风中吹不打,寒意抵不消,咬齿胸中意气仍旧风阀,兄弟情长,父母情短,爱意也变豪气志气沖天。漉漉道道阔,满满飞石穿,冬雪滚滚来,昂首不畏长途,长歌短歌千百段心中自有利剑,撕破乌霾阴山!」 宋唯听得很认真,几乎肃然,他带着质问和疑惑:「翩翩君子,为何做贼?」 侯起拿起一碗酒,笑着一饮而尽:「我从小就是孤儿,跟野狗抢食,老大救了我一条命,我不卖命给她,下面兄弟看着,还有谁肯。你看我是贼,我就承认我是贼,又不会掉块肉。」 侯起套上外套,朝茫茫大雪中而去。他说:「你是希望,跟我们不一样。」 沿街小贩依旧叫卖,那么冷的天,声音却未发颤。 第21章 启情窦滴水击石 冯琬得知了威英帮因凶案录像带被调查的事。 她想起了那封信。 唐小山去,凶手现。 冯琬第二日打报告,说有一项实验指标需要去b城才能监测,要求警队派人和她一起同去。 警队小伙们手举得高高,我我我。 生怕错过机会和大美人共处一室,孤男寡女。成熟男孩的想法简单着呢。 然后冯琬随意点了唐小山。 唐小山显然有些错愕。 之后在暗室中的郑与斌打开手电筒,滴水的声音还在,傅梨湘没了。 他一直以为傅梨湘的椅子上镶金扣银,因为那个男人气势太足。 其实就是一把破椅子。 破椅子上撂着一张纸。 「侠还会杀人。女人,长发。你赢了,我就输了。世上没有傅梨湘。」 ********************************* 小山带宋唯去看了一场戏。 京剧。 《游侠》。 锣鼓声声,宫商角徵。 「何知仁义?以飨其利者有德。」 改自《史记》。 主人公名郭解。 史记中郭解这种「侠」畅快恣意,解人烦忧,洞悉人心,脱于假仁假道,没有冠冕堂皇,为百姓所需,却为权势所不容。逃了半辈子,仍大有捨命还其恩者,可这个「游侠儿」却最终伏在断头台上,三族而尽。 「你道他样貌平平身材矮,言语索味无可采,年少残忍亦杀人,怨怼行凶脱正轨,怎知他郭氏心也扶正义,多有施捨贫家户,为众解难不求报,弃性命为朋友仇,明是非言行必果。世上谁自诩侠客人,必慕其马首为号,时人哪个不晓。」乡邻洒泪,感怀郭解。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有能力者超脱规则。」小山抱着小茶壶,小茶壶泡八宝茶。他喜欢甜如蜜的茶。 「规则涵盖法律。也可以说,有能力者超脱法律,不,是他自以为可以超脱法律,继而去杀人,去维护自己以为的正义。」少年有些感慨。 小山对着茶壶嘴喝茶,不咸不淡地说着话:「你说他看过这齣戏吗?」 「谁?」 「凶手侠。」 宋唯怔怔看着台上郭解的脸谱,看得久了,有些害怕。 打红底、铺胭脂、画黑眼、填嘴唇,亦男亦女笑盈盈。 少年打了个激灵,他甚至能想到侠对着镜子化妆的模样。 就是台上人的模样。 那个叫郭解的京剧武生。 不,没那么精细,所以一般人看不出,第一反应只是觉得凶手侠在脸上画些鬼符。 他又有些怔怔地看着小山:「你怎么想到的?」 小山看着台上打戏,武生翻起衣角的花,他摁了摁头上的雷锋帽,头都没回:「我想到什么了?」 宋唯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啊,没什么。 又过了许久,台上郭解死了,上至大夫,下至乞丐,均来扶棺凭弔,场面可谓宏大。 小山问宋唯:「你如果以侠之名杀人,回馈是什么?郭解虽只是小小游侠,但在百姓心中是英雄,又有太史公为他立传。」 少年答:「他不为钱,不为色,冲着名去的。」 「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他认为该杀之人。他有自己杀人的准则。」 「这个准则是什么?」 「杀尽不义之人,做和郭解一样的侠。」 「什么是不义之人,郭解杀的都是什么人?」 戏中改编,郭解青梅竹马的妻子被人所害,所以他第一次杀人报复,之后如有乡邻来讼,他就暗中帮忙。 宋唯想了会儿,说:「不过复仇二字,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都是复仇形态的杀人。」 「对,侠想得名,想让别人知道他做了为民除害的好事,又怕警察抓到,如果是你,怎么办?」 「如果是我,我换个名字,就像作家的笔名,军人的代号,不是真的,却人尽皆知。」 「对,所以你从今开始就叫『侠』了。郭解个子不高,郭解家贫,郭解甚至话都说不囫囵,你呢?」 「我……我也一样啊!我和郭解一样,我就是郭解,郭解就是我,我就是侠!」 「你得干点什么,才能让大家知道你叫『侠』,才能一举闻名天下知。」 「我……杀人了。」 「不不不,你已经杀了两回了,八八年八月十八号,张桂英灭门案,九一年四月,李翠兰灭门,死者共计五人,甚至包括八旬老媪和一岁婴孩,可你未留名姓,悄无声息,没有人认得你,你还没办法被世人知晓。」 第77页 「我要在杀人的现场写上我的名字,我要让那些没用的死警察和天下人知道我的名字。我……把自己杀人的场景录下来,我要让大家都看到我的英武。」 「对,九一年八月之后,你留下侠名,因此警察也一直在抓你。你怕不害怕被抓?」 「我不怕,我天生是要做侠的,你们永远抓不住我,永远找不到证据。」 「哇,这么厉害嘛。」 「我有伪装,又从未留下指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真实的我,没有人知道我会杀人。」 「既然如此自信,为什么,隔了三年才第二次犯案呢?」唐小山双手撑成尖塔,似笑非笑。 「我……」宋唯终于睁开了双眼,伸出自己的双手,他把双手放在高圆屋顶下透下的一缕阳光中,细细晒着。 ******************************* 豆沙翻笔记,读到一则。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让人绝望的,永远不是丑陋、愚昧和恶意,而是至诚之后的躲避,至智之后的疑惑和至善之后的动摇。这句话我几乎铭记了小半辈子。 我误抓了张强,又屈打成招,人人贊我,我亦从此青云直上,但是傅梨湘再未理我。 当「侠」又杀十人,十三年后落网之时,我才知,梨湘当日为何,与我愈行愈远。而他当年对我说的那段话,令我一直印象深刻。 他说,当我视你为希望时,你却令我失望。」 她百思不解其意。遂也只能撂下。 冯琬之后带她去跳舞、去看电影,二人融洽。到夜场时,豆沙十分睏倦,就想离去。冯琬把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豆沙揉了揉眼,录像厅的人却鬼祟地拉上了窗帘。 年轻的小伙子们似乎习以为常,在一排排座椅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嚷嚷着让影厅老闆快些。 开场音乐想起,不一会儿,屏幕上「嘉禾」两字就出现了。那会儿,香港电影,百分之九十都是嘉禾做的。放片的老闆一口黄牙,吐了口痰,放下狠话:「一人五毛。看就看,不要告诉条子哈。」 豆沙看着冯琬,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电影是警匪片,一群人激战。 冯琬示意她继续看。 好一会儿,画面竟然滋滋啦啦,几重影,随后再聚焦时,如同换了台,变成了一张大床。 床上有男有女。 女人穿着暴露。 好张红床,一对鸳鸯,哼哼哈哈。 豆沙瞪大眼睛,看得不知所措。 冯琬红唇放在豆沙耳边,嫣然一笑:「他还没对你做过啊?」 豆沙艰难地看着床上纠缠的两个人影,心中发慌,又有些噁心。 她问她:「他是谁啊。」 冯琬笑:「你丈夫唐小山啊。你们还很清白。」 冯琬知道她有丈夫,豆沙心中防备陡生。 豆沙自幼聪慧通透,但父亲让她守拙,她便极少显露个性,别的孩子意气风发的时候,尤其父亲收养很多孤儿,他们各个都显山露水的时候,豆沙还是那么个庸碌的样子。她的那双眼睛,看什么都很清晰。 父亲对她很满意。 冯琬的话却让豆沙有些不明白了,姑娘说了句傻气的话:「我们有亲过。」 冯琬有些可怜这个孩子:「你们做什么夫妻呢?只有你打算过一辈子。」 「夫妻就要做这样的事吗?」 「你爱他,想亲他吗?」 「想。」 「他爱你,当然也想做你看到的这件事。」 「骯脏的……噁心的……看起来……」 「你错了。没有比情难自控更美妙的事。他不爱你,对他而言,你的亲吻才糟糕、脏脏、噁心。」 ************************* 小山第二日要启程去b城,豆沙给他煮了一只鸡,又用灶台上搭铁板,煎了些羊肉、牛肉,撒上孜然粒,却比夜市一块钱五串的羊肉串更有滋味。 宋唯自然来了,还挖出好些酒喝,喝完倒头就醉了。 豆沙给小山收拾行李,小山则去了书房。 小山书房内有一套老式音响,可以播放自己灌制的胶碟。 殿堂级的音效,有英文的标识,但是大家都不认得,是从未听过的牌子。 他放着同样没人听过的奇怪曲子,书桌上散着几本外文书,推至一旁,低头糊着过年用的灯笼。 他说他年前会从b城赶回来。 小山也喝了几杯热酒,但是看起来,显然是清醒的。 豆沙敲门进来的时候,男人抬起眼,两颊因酒气有些晕红。 豆沙递了张纸:「这是我画的地图,哥哥你给我买茯苓饼和杏仁糕。」 b城过年时糕点新鲜好滋味。 小山接过纸,不言不语,继续低头糊灯笼。 豆沙知道他这是应允了。 她蹲下身子,轻轻伏在男人修长的腿上,小山垂目看她:「让你少喝一点,怎么也不肯,到底尽兴了,也到底醉了。宋唯是男人,你同他拼什么酒?」 今天提前更新,明天有事要外出。 第22章 小情人年岁无差 豆沙微微垂目,说了一句古怪的话:「哥哥怎么知道我是贼的呢? 小山用手抬起她的脸,含笑端详着,像是对着一件古董小宝贝,神情温柔而不自知:「贼眉贼目贼心贼思,怎么不是贼了?」 第78页 豆沙觉得自己嗅到了小山袖口内的一阵淡淡的香气,描述不出,却是好闻的。让人忍不住吸熘鼻子凑上去。豆沙打小到大身边全是男孩子,他们或者称呼雄性身上的味道她很熟悉,除了汗味就是臭味,真正应了「臭男人」这三字,而有香气的,哥哥是第一个。 她把脸埋到他袄子的袖筒里,嗅着那点香气,瓮声瓮气地开口:「小山,你能亲亲我吗?」 她说,你好久,没亲我了。 金蟾啮锁烧香入,这点香气,无孔不钻,她怎么逃避。 他垂目看着袖筒里的孩子,知道她一定脸红了。 因为,那里很烫,灼得人,皮肤疼。 小山没有躲避那点疼痛,只是颇安静地坐在那里,放下灯笼,拿起一本外文书,敷衍她:「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不用这样,也睡得很香甜。」 豆沙刚嫁过来时,经常夜里噩梦哭喊,小山本来与她分居,听她哭得悽惨,也就与她躺在一张床上,陪着她。他说你以后可不许赖上我,小姑娘满头是汗,懵懂着,却点着头。她赤着脚站在那里,明明全身是汗,手脚却湿冷至极,像从溺水中爬出。小山从此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每天把她脚塞到怀里,捂热了,才各自分开去睡。他常常拍着她的头,像是拍着一个幼儿,真正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时间何其珍贵,以分秒计算都怕误了时辰,可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那段耐心的光阴。 豆沙攥着手,想起冯琬带给她的羞辱,她酒后终于挥散出来:「夫妻不是这样的,我都知道了,我看过!录像带都演了!」 小山的表情却瞬间变得阴沉,素来带着的那丝笑荡然无存,他冰冷冷地问她:「谁带你去看的那种东西!」 豆沙却很悲伤,意有所指,愤意难平:「这么多好姑娘喜欢你,我算什么。我马上不是豆沙了,我很快就变成绿豆沙了。」 小山冷冷地甩开袖子,露出那个孩子姣美的脸颊:「快点说,如果不肯说,你就出去。」 豆沙怔怔地,抬起头:「你说让我做牛肉包子我学了,让我擀手工面我也学了,让我烧鸡汤豆腐我也学了,你不知道包子的褶子有多拿捏,你也不知道面怎么和吃起来才筋道,你当然不知道豆腐如果完全吸取鸡汤的香味。可是我知道。这是因为很爱你才会明白的被别人误以为简单的秘密。」 小山铁石心肠:「你不用跟我扯这些,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去录像厅看seqing片,我就打断你的腿,谁带你看,我连他的一起打断。」 灯笼随着两人的争吵从书桌上滚落下来,散落的竹骨弹在桌脚,发出脆响。 豆沙弯腰去拾灯笼,遂又咬牙擦去眼泪,他却攥着那只纤细得仿佛一折而断的胳膊,把她带了起来。 他距离她那么近。 豆沙也望着他,却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他许久之后,才沉默着移开目光,取出一张黑胶片,搭下唱针。 他说:「一起跳支舞吧。」 男人用手扣住她的腰,并没有给豆沙拒绝的机会。 这张cd是他在北京读大学时,在一家老酒吧中录制的,只是一段哼唱的音乐,没有任何歌词。听说是原来驻唱的歌手唱作的曲子,可是他大四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音乐舒缓而温柔,又似乎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沉重,那是他第一次从音乐中体会到爱情二字的深刻。 他从小到大,刻意自清自苦,因为他的时间太珍贵,所以绝不能沾惹情爱。少慕知艾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女孩子,但是从操场上草草而过,没有人嗅出那点微不足道的心跳。如若那时能克制,自律一生,小山一直觉得,自己一定会清醒终老。 情爱会让人犯错。 任何人都可以犯错。 而唐小山,不可以。 豆沙会跳舞。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会她跳舞,在沉重的逃难生涯中,父亲安慰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在空方中抱着她无声地旋转。从两岁时,她最爱说的那句话就是——爸爸不死。 那个男人笑着承诺,他事实上很少笑,但是每次跳舞时都会笑,只有那时豆沙才会体味到,爸爸在很久之前也许也是个浪漫的年轻人。 他的答案很枯燥单一,却让幼小惶恐的她感到安慰。 好。爸爸不死。 豆沙听到这首曲子,却觉命运轮转。 她为了再见到那日一饭之恩的警察哥哥,拖着肥胖的身躯在警校附近的酒吧驻唱,挣着微薄的薪资,唱着只有她才懂的歌。 直到某天,太阳依旧灿烂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决定,留下歌,寻找旧部。 她离去了,哥哥却来了,听到了那首歌。 豆沙随着小山的节奏,轻轻踩在了他的棉拖鞋上。 她掂着脚,随着他摆动身体,脸颊却轻轻贴在他的脸上。她说:「你想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吗?」 小山摇摇头。 豆沙跟着节奏轻轻和唱。 「她,伏在他身后,一脸的依赖, 脚踏车,很破旧,转角慢慢拐; 她,眼帘垂下来,嘴角翘起来, 过人山,又人海,都置身事外。 小情人可能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只明白,玫瑰花买不起就不用买; 小情人,小小的情事不用去告白, 也大概,不觉得有什么要说出来。」 第79页 他似乎早就知晓这首歌的秘密,轻轻问她:「一面之缘,何以能成为小情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她爱上的他,又何以成了罪人? 豆沙脸色苍白:「我已经很努力了。不知道再怎么努力。」 小山搂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他似乎压抑了很久,还是低头,狠狠含住她的嘴唇。 他声音沙哑,他这样说:「我要是不亲你,你怕是要杀了我。」 ***************************************** 小山和冯琬启程了。 郑与斌忙于调查威英帮。 根据线人供词,录像带源于威英。 郑与斌本就厌恶威英众人,在偏见之下,显然进行了有罪推论,把厌恶的威英帮中最厌恶的侯起提到警局询问,连续三日,每日24小时。 侯起熬得直揉眼:「真没见过。」 他是个硬骨头。 郑与斌思度,这样下去怕是没完没了,就去侯起、李珣、张洋三人及当年严打时登记在册的威英众人家中搜查。 豆沙思维敏锐,察觉到威英帮正在面临的牵扯到凶案的危机,便命令手下人换种思路去查凶,如能抓到真凶,警方也没有再对威英兴师动众的必要。 「我们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竟是凶手。傅梨湘从头到尾,漠然无视这起案件,由着我们把张强逮捕归案,之后又去他地取证,并未开口作出任何推理。我们就这样错过了那个人,其实今日冷静细思,如若当时注意到那句话,也许之后的那十人并不必送了命。可是归根到底,他们岂能恨我,还是恨傅梨湘比较妥当。不过我亦赚了张强这亡命之徒作副手,这么忠实的一条狗?笑,这可不是贬斥污衊之语,只是我也不知这世间究竟有无正义与邪恶之分了,谁让我如今正是他们口中的恶。而傅梨湘死透的那一天,这世间的恶再也不受他一力所挫,都如大雾,扑面而来。」 这是那本笔记中的所能找到的跟这起案件相关的最后一段话。 笔记中并未提到威英帮,反而一直强调张强,可事实上张强早已不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一切都变了吗? 傅梨湘是哪一年死的? 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 如果来自未来的不能掌握未来,还有什么可以? 豆沙豆沙茫然无力放下那本似乎在深深地嘲讽着她的笔记。 妄图刺探天机,就一定会受到命运的反噬。 一切都不一样了。 豆沙开启堂会,令受调查的众人不许妄动,剩下的还没有名目起色或者新收的年轻帮众则帮忙深入一些警方无法正常渗透进入的黑色边角。 比如录像厅的老闆和小打手在盖杰死的当天是否留意到什么;比如秦国伟被杀前一天,似乎曾去找了歌舞厅的小姐,那么这个女人是否发现过什么;又比如张清清去世前曾遭几个中小学生欺凌,他们眼中曾经看到过什么;而在城市的某些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些手艺人做假发做得很好,这些人又是否曾经受过凶手的委託? 现在整个城市都在疯传那部真凶录像带的事情,但是警方已经把所有拷贝的影带都悉数带到了警局,希望能够控制这种恐慌。 侯起犹然不放心,即使豆沙勒令他在被警方调查期间不许再理会这些事,但是侯起终归也坐不住了。 即使对她的父亲,侯起都是不如表面的臣服,但是对如今的豆沙,他从来都是完全的服从,哪怕这个男人瞧起来永远都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 豆沙因为当年侯起对父亲的态度,无法完全对他卸去防备心理,也无法如对李珣一样对他全心信赖,可是侯起的能力别人多有不及,她不得不器重他,也不得不笼络他。 豆沙这个胖子啊,对他可真好。但凡艰苦岁月,大锅菜中只剩一口肥肉,也要扣下,夹给侯起。但凡光荣嚣张时刻,有最肥地盘,也要割下,随意赠给侯起。 看她身宽体胖,坐在「皇位」上一身肥膘擦着汗,模样笨拙,稚气脸上强撑凶狠,侯起虽忍不住想笑,可最终却无法笑出来,只觉得难过得压抑。 他怕了这个胖子,心甘情愿做她身边没牙的老虎,剪了指甲的狼。 她要去哪儿,他跟着便是。 什么年岁,都没差。 这首歌大家都听过吗。 第23章 翻云覆雨手做心 当侯起频繁动作,甚至和盖杰死之前去的录像厅老闆在密谈些什么的时候,被郑与斌所带警方抓捕。 盖杰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部影片被人调换,变成了那部凶杀影片。 录像厅老闆向警方回忆,案发当夜,除了当时侯起来收保护费之外,没有人来过,因此调换录像带,侯起也有很大嫌疑。至于侯起有没有杀人,他如果不为杀人,干啥换录像带,营造这气氛。 两个字,变态。 三个字,有嫌疑。 侯起被带走的时候,不动声色塞给手下张猴子一张纸条。 张猴子瞭然。 那张纸条带给豆沙的时候,已经是四小时后之后。 四个字。 「不必捞我。」 ************************************************* 宋唯和郑与斌雷厉风行的举止颇不相同,他依旧困在房中播放那捲录像带。 第80页 抽了不少春雷,屋中烟雾缭绕。 宋唯觉得摄影构图极不和谐,看了几天,总算看出哪里不对劲。 受害人前半段的被拐和后半段的被杀并非在同一时间轴上。 虽然受害人穿戴一致,头发长度一致,但是影片后半部分,受害人被杀害时,明显身形消瘦很多,腹部却有明显赘肉。而且,奇怪的是,影片后半部分受害人下肢没有进入拍摄画面,一直持续到屠杀完成,影片结束。 他问张强:「被杀的真是你妹妹吗?」 张强挪了挪木椅:「你是第二个。」 张强还记得宋唯打他的事情,但是时至今日,能被放出,已经不大恨了。他那时也曾想过,如果熬不过那些拷打,自己真的承认是凶手,进了监狱,他又该多恨眼前的被世人视为光明的警察。 「什么?」 「第二个问这句话的人。」 「第一个是谁?」 「唐老师。」 宋唯一愣:「你说小山。」 张强并没有跟着宋唯走,他推开了审讯室的窗户,这里的烟味太重,眼前的少年穿着衬衣,骨架修长,肌肉结实细腻,解开颈上扣子,锁骨微微露着,如白瓷一般。张强看着这个身材相貌才能俱佳的天之骄子,他也不知为何,一时微微嫉妒起这人来。 如若成为这样强壮的人,就能被豆沙喜欢上,也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了吧。 这样的心思,一瞬而过,很快整理完毕。张强确凿地告诉宋唯:「被杀的这个人,确实是我妹妹,但不是我所熟悉的妹妹。唐老师问过我这句话之后,我琢磨了好几天,才渐渐想清楚。」 少年想拿起烟,吹了吹冷风,又觉算了,弹回红色烟盒中:「怎么讲?」 「我妹妹被拐时才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三餐,她背的书包是我过年时攒了点钱,买给她的,她离开家时,书包还是新的。」张强不太熟练地倍速播放录像带,心中苦笑,到妹妹被杀害一处,书包刚巧能被拍到:「这里,书包虽然似乎仍无人使用,但是边角处看起来灰扑扑的,堆在墙角,显然已经不是录像带开头时崭新的样子。」 他怕宋唯不信,又怕他再生疑,不自觉地解释道:「我也是自己看出来的。」 宋唯点点头:「你妹妹失踪时的身高体重还记得吗?」 张强听完这句,就知道眼前的警察是个明白人:「她是我们家最高的孩子,十四岁时约有一百六十公分,因为长身体,妈妈煮饭营养也是一应供上的,小裳身材比较匀称,看着虽不胖,但也有一百多斤,影片中被杀害时,前后对比,胳膊消瘦许多,而且,眼圈瞧起来凹陷,像是瘦得脱了相。」 宋唯起了兴致,从随身收藏的一本相集中拿出相同坐势的两张照片,让张强站到了一米外。 他用双手遮住了相片中人影的腿部,然后把照片反过来,面向张强,问他:「你看这两张照片中的人,身高差距大吗?」 面部轮廓是相似的,姿势又相同,胳膊瞧不出来大差别。 张强摇头:「看不出来,瞧着是同一时期拍出的照片。像是你。」 宋唯一边松开遮住两张照片的手,一边开口:「对。这两张照片,一张是我15岁时中学毕业在家中院内,家姐为我拍的照片,另一张是18岁,高中毕业,家姐以同样的构图为我拍照存念。」 宋唯松开手的一瞬间,张强就看出了问题。 俨然18岁的那张,看起来年纪更大。 15岁的宋唯和18岁的宋唯,最大的差别是,股骨变长了许多,通俗点讲,腿更长了,所以视觉效果也拉长。同一个人,自然能瞧出年纪差别。 宋唯笑了:「我们的距离和摄像机同受害人的距离大致是相同的,因此面目只能看个模糊,你看得出影片前后都是你妹妹,但是旁的就没有了。这样的距离,视觉中最大的冲击就是腿部的长度不同。但是,凶手在杀害受害人时,偏偏刻意遮住了腿部,我猜想,他摄影时多半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为了模糊受害人被害时的年纪,混淆案情,这样刻意处理。」 张强其实隐约猜到了,但心中仍觉这猜想对自己、对母亲都是灭顶之痛:「你是说,我妹妹极有可能不是在失踪当时被杀?」 宋唯冷笑:「我猜测的,可没这么保守。我想,你妹妹就是在失踪三年后的今年被杀的,录像带留出之前不久!」 张强失声吼叫:「不可能,你们警方说我妹妹已经死了三年了!你们有法医,法医鑑定过布娃娃中的趾骨,也鑑定过温泉碎尸!」 如果妹妹是今年才死,那代表了什么? 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狱,受了三年折磨,才含恨死去。 每一日怀着希望,每一日希望破灭。 每一日等着家人来救,用力地想着哥哥、妈妈会来救她。 然后,等到了死亡。 张强崩溃了。 宋唯攥着手,其实他猜测到这种可能性时也异常的痛苦,但是真相就是真相,咽下去的也终归要吐出来。 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是有些错还能纠正,有些却不能了。 他终归守住了自己,没有误了张强;可是作为家人的张强,终归没有救了失踪的妹妹。 宋唯用力地攥着张强的手腕,以一种刚强又饱含同情的姿态支持着他。少年显得生涩,但是推理还在继续:「受害人死之前,应该诞下婴孩不久。她上身如此瘦削,胸部、腹部却呈现隆起下坠的状态,显然不合常理,不像是生病,更像是妇人生产后还未恢复的身体状态。」 第81页 他知道这个事实会给张强带来更为沉重的打击。 张强却悲痛到已然无法言语。 这个矮小的男人不是不知,每个人的人生生来已然註定,如果不能如旭日东升,冉冉而起,那就一定像江河日下,空留无意。 可是当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的时候,命运的残忍已经不足以填补愤懑。 他非常的,非常的难过。 「我会让法医进一步鑑定,秦裳死前是否曾经分娩。冯琬法医带尸体骨骼样本去b城亦是因为察觉到了之前实验中的不准确性。」宋唯觉得除真相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告慰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是今年?」张强双手紧紧地攥着桌子,他怕一松开手,眼泪就掉下来了。 宋唯垂目:「如果是今年,就理顺了他杀人的动机和顺序。」 「窃以侠义之名,掩饰滔天无耻之罪。」 ******************************** 审讯案犯,通常是这么个步骤。 先问后骂,骂后再问,持续反覆,如此以往,警告提醒加威慑,最后的杀手锏还是打。 对待一般群众,基本不会用到最后一步,对待侯起这些小混混,打却则是家常便饭。 没有警察把他当人看。 郑与斌亲自审讯侯起,一些新入警的小孩好奇地凑在玻璃门外望着,却被师兄那张狰狞的带着汗水和喝骂的脸吓到了。 他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待孩子们还算客气,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这会儿却像是换了个人,吼一嗓子,就把外面的几人吓得腿直颤。 「你知道你干过什么,我也知道你干过什么!」郑与斌拿皮带抵到了侯起脸上。 侯起唾了口血,被打掉的牙齿也随之吐了出来,他却依旧挑眉笑着:「警官,瞧您说的这客套话,我难道不知道您干过什么吗?87年和李田帮勾结,收了他们五千的贿赂,对我们威英下狠手;88年严打时候,趁着威英帮年度核帐,抓走会计,把留在堂会的三万块钱私吞不报;89年,城南桂家父子开地下赌场,桂公子酒醉之后,得意洋洋,说他们大有大的门路,小有小的,出门喊一嗓子,刑警队的郑队长就像条狗一样,摇摇尾巴过来了;90年,十三中高三学生猥亵幼女,亦是你打的包票,把那个年满十八周岁的钢材大王家的公子捞了出来;今年啊,今年我算算,也有不少事……」 如果刚刚郑与斌只是想吓唬侯起,这会儿他沉下脸色,是真的想弄死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 「管好你的嘴。」郑与斌冰冷地望着侯起。 侯起被铐在了铁窗边上,只得坐在地上,双手高举。 分明是投降的姿势,连窗外的乌鸦都知道压低身体,才能进入屋檐,但是侯起始终抬着头。 他抬头笑着说:「事真无怕对人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碎你们这些人的钢筋脸、瓷器脸、牛皮脸、猪油脸,硬的、贵的、厚的、起着腻的,哪张我都打得碎!」 郑与斌站在铁窗旁,轻轻蹲下身子,望着前方,轻声问他:「你既然这么想做侠,怕不怕担下这九条人命?」 侯起依旧抬着头,笑着回答:「你如果有能耐让我签字画押,我笑着认下这几条人命又有什么难处?」 「那你怕不怕遗臭万年,尸骨无人拜祭,路过行人都说你是贼是凶呢?」 「我出生的时候,这世上的人冷落我、欺辱我,连口奶水都没给我留,我死了,还何曾指望他们亲近我吗?是贼是凶,是侠是义,不在你嘴里,也不在路人嘴里,皇天后土自有明证!」 郑与斌漫不经心:「哦?看来你什么都不怕。」 侯起依旧笑着,但是郑与斌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所以,你怕不怕你们沙老大死无全尸呢?」 他轻声地,又轻声地问他。 快意而兴奋地等着,又等着。 善待我们的人生和身边的亲人、朋友,因为不是每个人的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上坡路。周末快乐。又是很爱你们的一天。 第24章 世界突然很安静 豆沙知道,找到真凶才是最好的保全侯起的方法,其他的,一概无用。 但是,帮内谁忠谁奸,自从自己渐渐放开手,眼中的一切也愈发真假不定了。 谁是卧底、谁是背叛者、谁是陷害守门人的恶犬,真相就像一扇腐朽的充满灰尘的门,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亲手创建的威英帮正在带着诡恶之笑和数不清的触角,反噬、鲸吞着她。这一切都如同包裹在迷雾中,逐渐以病毒的传染之势蔓延到如今,迷惑她这个孤寒而立的掌权者到如今的。 豆沙一夜难眠,第二日去找了旧时帮派活动活跃时,联繫还算紧密的几个帮派的头目。如今有些洗白做了计程车司机,开了杂货店,有些则还是干着旧行当,重复着和威英一样逐渐衰竭的命运,但是仍然不甘在人生的低谷中直至死亡。一望过去,后者居多,而前者看似和如今的家庭妇女豆沙一样清白,但是没有谁能真正地剥离逃脱。 荷叶田田密,藕丝千根连。 这是敏锐者才能看穿的底细。 没有谁能真正洗白。 一个人,都没有。 豆沙拜访时,提出了请求,希望他们能帮一些小忙,这个事情并不难。 追踪长发姑娘。 第82页 全城的、年轻的长发姑娘。 如果容貌美丽,眼睛大而漂亮,则更好。 她知道凶手一定会再犯案。 在笔记中,张强被抓之后没多久,这年的大年三十,有一个长发的漂亮姑娘失踪。 多年之后,找到她时,科技已经昌明,一个试管,一根毛发,就能判断整个家族祖辈dna的年代,那个漂亮姑娘也被寻回了。 变成了森森白骨。 那些年陆陆续续失踪了很多姑娘,长发的漂亮的,都被笔记一一记录,直到十年后真凶归案。 可惜笔记的主人已经不再做警察,但这些成了他的执念,被记录在笔记中。 真凶之后被抓,则是因为一名警察无意间翻到了,被人残忍杀害的傅梨湘死前匆忙塞在档案室格柜上的案情推演档案。 上面的血已干涸。 傅梨湘死时手指微微下垂。 众所周知的事实。 却是今天所不知道的明天及未来。 有一些仍会顺着笔记如约而至,有一些却不再发生。 这是被笔记照醒的未来必将承受的命运的反噬。 只是因为先知。 豆沙察觉到窘迫,但心中还算镇定。 一切有条不紊。 毕竟,侯起上辈子命硬得,人人都夸他像警察的卧底,不死的教父。 直到年二十四。 距离凶手下一次犯案,还有不到六天。 侯起被批捕。 换了关押的地方。 全面保密,怕帮会社团暴动抢人。 而警方也似乎收到了线报,对这些社团最近警惕异常。 ******************** 豆沙知道此时的自己和威英越安静越好。 但是豆沙没忍住。 豆沙中了笔记的圈套。 也中了命运的圈套。 她倒了几趟车,黑夜中依旧坐车赶了路。 她要寻条救侯起的捷径。 躺在卧铺客车中,看着窗外,远的树影重重,近的根根手指,都分明是寻常的黑暗。 豆沙是黑夜中长大的孩子,可看着远方,却依旧觉得孤寂。 每个人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的,她经历过两回。 起初以为是死之前的幻觉,后来却发现一切都是真的。本以为人生就此可以改变,然而不知觉又走想死路。 为了杀一些人,为了救一些人,她才来的。 姑娘一直直直地睁着大眼睛看着车顶,直到疾驰的车突然熄火。 客车坏到了路上,司机忙着下去修车,车上几个年轻男子却突然起身,聚到一起,低声嘀咕些什么,豆沙敏锐地低身,摸出背包中带着的匕首。 是悠长的笃定的凶恶的一声「打劫」,还带着长长的仿佛叫卖的颤音,这几人似乎早有预谋。 天还赐良机,车坏到路上。 四个人,打什么? 打劫!!! 车上的众人本来沉沉睡着,却仿佛瞬间被凉水泼醒。大家嘈哗起来,却又瞬间变得死寂。 他们急促地呼吸着。有老有幼。 距离b城200公里的省道上,夜半三点,别说村落,连只狗都看不见。 匪徒就更得意地尖叫了一声「抢……劫……诶……」,然后看着黑暗中那些缩在自己座位上像可怜的未孵化的颤抖着的鸡蛋的众人,几乎咧开了嘴,翕动着鼻孔,却瞬间被谁一锤砸到在地上。 众人还没有在电光火石中看清楚什么,一抹腥红的血色就从眼前散开,像一朵英国人颇喜欢的大丽花,灿烂而邪恶。 接下来就是在旷野中颇为震撼的哀嚎。 鸡蛋们都是一抖。 四个匪徒,某个人胳膊断了,某个人腿上的大动脉插着匕首,某个人摔得脑震荡,某个人被人踩在地上。 把某个人踩在地上的人,是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嘴唇像个小菱角。 她笑着说,像是在和她家隔壁大妈话天气话家常:「你们也配当贼啊?」 众匪:…… 警察来时,车也修好了,热心群众把匪徒用装年货的麻袋装好绑好,码好放在了后车座。 警察好奇谁制服的,大家一起指着清泠泠的小菱角。 警察同志一挥手,就走了。 「你们还挺幽默。」 ********************* 豆沙到了b城时,已经第二日十点。 姑娘战斗过、鼾声如雷过,依旧丧得像只老乌龟。 她只听说哥哥和冯琬法医去了b城公安局,但是去了之后,一是不让进,没有介绍信,二是看门警卫也说近几日并没有l市的警员来过。 豆沙抱着包,想了想,又去了b城物证鑑定中心,鑑定中心独立办公,和公安局是分开的。 这次警卫倒是说有这么l市的两名警官来过,而且排场不小,中心主任都推了几场会,亲自来接待两人,但是不变的一点是,豆沙则属于闲杂人等,还是不能进。 她问了一句话:「他们会出来吧?」 「但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警卫抬着下颌,依旧望着远方,给了豆沙一个傲气的白眼。 ********************** 豆沙就等在了物证中心门口。 她走过、坐过、饿着、焦灼地。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 像只幽魂。 警卫换了三班岗,似乎亦有不忍,总算好心去内部捎了个话。 第83页 穿着白大褂拿着镊子的唐小山只低头看着显微镜,说了两个字,不见。 一天两夜没吃没睡的豆沙听到这句话,瞬间像丐帮的四袋长老死了爹妈,憔悴得没了人样。 麻花辫也不顺熘了,菱角嘴也不柔软了。 只有闭目冥想时,眼皮嘴角耷拉着,是凶狠的。 唐小山终于出现时,已经是那一日的傍晚,天还算好,太阳的余晖还没完全散去,他看到了贼性难改的姑娘。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闭着眼,也是这副凶性难驯的模样。 其实时机也不巧,飢肠辘辘的豆沙忍不住买了一根卤棒子骨。 他来时,她凶恶地啃着肉,用那双爪子。 恶狼一样的本相。 嘴角都是油花,滑稽得像电影里的丑角,实在不能引出风尘僕僕满面风霜的楚楚可怜感。 姑娘张着大嘴吃肉,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于是,之后的对话,无论如何指点江山,如果苦大仇深,都是举着那根棒子骨完成的。 豆沙鼻子上有肉渣,她自己当然看不到,她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来了一句:「哥哥,跟我回家,成吗……」 小山看肉渣,挑眉:「回家干啥?」 豆沙顶着压力,沉默了好几秒,才硬着头皮,轻轻道:「救侯起。」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几乎感觉到对面男人的呼吸,还有不停刮着的b城的寒风。 小山看了眼手錶,回答简洁而没有温度:「我还有工作。这句话我就当你从没说过。」 他和她都在努力地自欺欺人,从天而降的田螺姑娘不是来自可怕的威英帮。 至于侯起两字,更不该从她口中吐出。 一个警察的妻子。 这是她体面的身份。 豆沙努力地,涎皮赖脸地笑着,一旁的冯琬认真瞧着,却分明从没有看到过这样苦涩的笑容。 她觉得这笑容好刺目。 姑娘却依旧笑着,像只赖皮狗那样笑着,死死地攥着小山的衣服,她说:「求求你了,救救侯起。」 她说,不管你是谁,救救他吧。 唐小山看着豆沙的笑容,沉默着,审视着,许久,才平平开口:「我在执行公务。」 「侯起做的那些,无论你觉得有多脏,可都是为了我!」 豆沙很愤怒。她的笑无法掩盖这种愤怒。 从来没注意过唐小山看着她的眼神是如此冰冷,从来没有真切地想过,他一直是用这样冰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神看着她,只是她从不自知罢了。 豆沙双手都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角,她在恳求他,救命。 男人看着她,一字一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就抹去这些脏事,去救一个贼?」 「傅梨湘,你知道侯起不是凶手。」豆沙听过一个词,泪如雨下,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是眼泪这样瞬间全部涌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贴切。 豆沙汗如雨下,泪也如雨下。 唐小山望着街角影影绰绰的来过又去过的人群,声音益发冰冷:「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回家。」 姑娘茫然地站起了身,茫然地看着街头巷脚的人潮,茫然地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店铺,茫然地想着自己刚来到这里时的那个模样。 一个奇怪又扭曲的,拿着一本笔记,被父亲的手下从枪林弹雨中托出的孩子。 张洋死了,李珣死了,侯起生死未明,张强中了一枪,跛着脚,托着她,很多很多血,大家都没了。 只有她还活着。 刚到这个世界的豆沙,畅快淋漓地哈哈大笑着,笑得大概全世界的人都觉得这个满身是血的孩子疯了的时候,她又揉着脸上的肥肉,呜呜痛哭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她是个残缺的人。 她知道,一切都会重来。 她恳求他,泪水满面,三步一望地远去着,也绝望着。 「你别逼我,好不好啊?」 ************************ ************************ ************************ 走向了街角,她狼狈地摸了许久,才掏出两个硬币,给张洋打了个电话。 张洋说:「沙姐,回来吧。」 「我……」 「不需要了。侯起死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哽咽。 「警察刚刚通知的,侯起自杀了。」 豆沙松开了手中的大棒骨。 世界突然很安静。 ************************ ************************ 写完心里酸酸的 第25章 掩盖真相的传说 侯起自杀了,饮弹而亡。 他藏了一把枪。 侯起死了,老刑警队长当然会问。 「你打他了?」他连眼皮都没掀,事实上,这是陈述句。 「抱歉,胡队。」郑与斌表现得惊讶:「我也不知,他会藏枪。」 「你最好写出更严谨的报告。」老队长半头银发,也在赶报告:「人死不是小事。」 「侯起是个人渣。」郑与斌眼珠直直地瞅着脚上光亮的皮鞋,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很贴服,显得一丝不苟。 胡队知他意思,人渣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胡队握着原子笔,好一会儿,望着窗外阴云滚雾的坏天气,才说了无关紧要的话:「有人举报你。」 第84页 郑与斌依旧垂头看着皮鞋,但是手缓缓地收紧。 「但是我拦下了。」胡队面朝着窗,郑与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年轻的男人觉得非常的不爽、不痛快。 这种压抑来自老人口中的警告意味。 「我视你为子侄。」他转过身,拍拍男人的肩膀,正了正男人警服上的胸牌,他仿似不在意地低声叮嘱着他:「别戴歪了。」 郑与斌背嵴挺拔,眼珠黑得渗人,却什么也没说。 ************************** 侯起死因待确认,因此遗体还未归还,豆沙向父亲唐富明申请,去见他一面。 唐富明什么都没问。 侯起曾经桀骜不逊的脸现在变得平静且苍白。豆沙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隔着塑胶手套,指下一片冰冷。这种冰冷不是冬天刺骨的乍冷,事实上豆沙觉得指尖非常烫,她全身的血液都是烫的,可是在触到那个苍白冰冷的额头上,寒意如离弦的剑,一寸寸从皮肤、血液逼到眼耳口鼻和头发梢。 豆沙对侯起从来都是利用居多,过往的那八年,她一直小心地在心里承认并加固着。可是这种小心在侯起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眼中,只不过是一种可笑的逼迫。 要更忠诚才行吧……这样以天地为庐的那个叫豆沙的死胖子才会信他啊。 要更拼命才行吧……这样那个居于上位的死胖子才会一天比一天更信任他啊。 要更凶狠才行吧……这样那个除了会揍人其实没有多大本事的死胖子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啊。 死前是不是还在想,这样才行啊。 豆沙没有表情地抚摸他的脸颊,耳朵,头发,血肉模糊的太阳穴,那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却还是她买给他的,穿了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来着?这条裤子胖得能塞面布袋,张洋还笑他骚得很,可是侯起就是很喜欢,一直穿着。 除了她,谁的话他都不怎么听。 他的腿很长,跳起舞来没人比得上的好看,曾经留过小鬍子,豆沙说看着不干净,他就颳了,卖内衣的时候爱蹲坐在店铺前的货板上,用星星一样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向路过的姑娘抛媚眼,所以他的生意整条街最好。争地盘时他最狠,拿着铁棍就要折人胳膊,冲到前面多招人恨。恨威英帮的人很多,恨候起的更如过江之鲫。 侯起跟狗抢食很嚣张,被狗揍也很嚣张,一辈子都很嚣张,嚣张到她和她爸爸都觉得这傢伙也许是个警队的卧底,有几次她爹找到了蛛丝马迹,如芒刺在背,有几次差点弄死侯起,有多少次,有多少次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以防万一,有一天侯起哪天叛变……要怎么对付他呢? 杀还是不杀? 豆沙一直没有表情,抚摸着侯起,直到摸到他冰冷的手腕。 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 下一秒,死胖子仰倒在地,啊啊喊着,哭声却要冲破云霄。 她躺在那里,脸上的鼻涕眼泪要冲垮整个警察局,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在正常的位置。嗓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在那里死死地梗着,她摸着喉咙,那里咕涌咕涌地喘动着,嗓子打着颤儿,只有拼命地捶着,哭声仿佛才能捶出来,发得顺畅。可是拍着喉咙的那只手终究却打到了自己脸上。狠狠地打着。 侯起冰冷的手臂上是一行干涸的血印,临终前刻下模糊字迹。 s,对不起,来世报。 s. 沙姐。 ********************** 侯起死之前二十四小时经历了什么? 豆沙开堂会时,情绪极度不稳定。几次示意汇报的手下暂停,出外踱步拭泪,可那些泪怎么都流不完,反而从小溪变成大海,流着流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张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豆沙。 豆沙总是凶狠的、沉稳的,前几年没减肥时,硕大一块肥肉,坐在那里都让人心安。 嫁人后的现世安稳脸大家都不忍看。怕笑场。 可是侯起的死让她变得极度讥诮敏感,她似乎察觉到自己构架的世界已经不安全了,也或者,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侯起对待下面的人颇严苛,大家既敬且怕他。但他又很仗义,自己身边不大留钱,出门晃一圈,钱都被兄弟们摸得干干净净。还在扩张地盘收保护费的年代,倒也实实在在帮街坊料理过大事小事,压伏过不少想找事的小兄弟,因此虽然是个混混,但口碑尚好,朋友也多。 私底下也跟警察玩,不过谁若让他卖情报卖兄弟,那这友情也就到此为止。豆沙从前偶有忌讳这些事,认为侯起黑白通吃的性格便是让人起疑的祸端。 他交往的人员如此繁杂,那两顶头发从哪儿来的,谁敢污他?那把枪听说是编外的备用枪,没主的东西,但是侯起不爱玩枪,大家都清楚。而且他穿成这样,被抓了进去,警察层层搜查,怎么可能藏枪? 侯起既能刻字,为什么不提害了他的人,反而是一句「对不起」?到底是谁让他临死都讳莫如深。 李珣咬牙切齿:「甭管是谁,杀了侯起,我让他血债血偿。污了侯起的,害了侯起的,想让侯起坐定杀人凶手的,我让他们一样一样还回来。」 李珣说完,一呼百应。 「侯起曾经狠狠摆了他一道。一定是他来了,他要报复侯起,报复我们。」张洋却喃喃道。 第85页 他们与侯起在帮派中素来有些对立,甚至可以称之为针尖对麦芒,但是,对于侯起的死,没有人能真正开心,反而从脚底都涌出一种颤慄的惧意。 豆沙知道威英帮没有真正散了的原因就是怕「他」出狱之后寻仇,聚到一起反而能勉强抗衡。散了就真的一盘沙子,任人宰割。 豆沙的父亲和兄弟就是被「他」一一害死的。这种狩猎的快感,「他」一直很享受。 ************************* 豆沙一直称他为「他」,尽管「他」是有别的称呼或者叫法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或者老巢在哪里,但是威英在三省交界扩张、壮大的年代,「他」和手下的一帮人仿佛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这里。 目的很明确,在这个全国性的交通枢纽城市争地盘,做地下赌场,贩卖载运k粉。 因此威英以及其他帮会成为「他」首要剷除的目标。 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从「他」手下口中听到象徵尊敬的称呼,他们称他「白帝」。也有一些读过几年书的盟友分析,也许那些人喊的是「bad dee」,dee也许就是他的名字。但是无论如何,最终大家还是称他为「白帝」的时候居多。 那会儿三省交界的温床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帮派就没有那么惨过。 大家空前团结,依旧抵不过被砍被杀,尸体扔到阴沟的命运。 威英损失惨重,有三成人马被废。 但是「白帝」放出话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白帝的雷霆手段也还没有继续延续,第三指挥部出现了,局面搅合得更乱了。 每次争夺地盘的战斗,警察总能出其不意地出现,莫说原本的这些土着混混,就连外来的混混——白帝的手下,也被弄晕了。 大家互相猜疑着对方人马中出现了卧底,直到威英帮收到来自第三指挥部,不,准确说来,是署名「第三指挥部部长」的敬告。 人人皆知第三指挥部部长是傅梨湘,却不明白他这样冗长的署名深意何在。 总之,大约减省成傅梨湘对威英发了函,教他们如何打击白帝。 威英之前被第三指挥部和警察收拾得不轻,自然不肯信,但是大家苦白帝久矣,约摸着信不信都是死路一条,如果在白帝和傅梨湘选一个,那还是选警察吧。 有困难,找警察嘛。 然后,威英帮就像开了外挂,先收复失地,后打击白帝,一直凶狠手辣的白帮节节败退,直到在严打期间,侯起佯装叛变,和豆沙合演一齣戏后,投靠了白帝,而白帝日复一日信任侯起,将海上的一笔生意交给他打理时,威英送给了第三指挥部一个大礼,抓到了白帮贩毒的实证,白帝被逮捕归案。 之后的豆沙,还没松一口气,第三指挥部就把矛头对准了威英,严打期间,威英三头目全员落网。 豆沙被李珣藏了起来,免去牢狱之灾。 而当豆沙集结手下,准备和第三指挥部拼了的时候,城中大小帮派,莫名全以威英为敌,预剷除而后快。 豆沙被一帮人追砍,受了重伤,到了那条悠长的巷子里,沉重地呼吸着,防备着,知道自己的一生大概就会这样结束,心中犹有不甘和悲愤时,又见到了曾带她吃过一碗面的哥哥。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心中却在笑。 无声地笑着。 这是这个人世,唯一可以信赖的好人了吧。 他是大好人啊。 是她这辈子都做不起的好人。 拥有让人羡慕的灿烂的人生。 死在他的身旁,会不会干净一点点。 ************************ 为了嫁他,她赌上了自己这条烂命。 可是,渐渐地,每一个如流水无惊雷的日子,把那些假象表层掩盖的真实,又一点点沖刷出来。 今天窗外下暴雪。 侯起白着脸等解剖,尸骨未寒。 听说她爱的人娶了她,听说她费尽心思嫁的人曾经费尽心思想让她死。 听说她爱的人没有救侯起。 她知道他是傅梨湘。 这次,不是听说。 可以骂唐小山了。 第26章 雀鸟朝鸣的喜欢 在91年的腊月,那本笔记最后一次被打开。 线索和凶手藏在这里。 罪恶和陷阱一定同在。 如果仔细甄别,还定有别的什么未知而可笑的东西。 没有谁的手迹能做到十全十美,时间才是最完整的结局。 发黄的纸张暗示还原现场的斑驳点滴,尝试罪恶的一定得到滑稽的拷问。 不用分辨是非,来吧,快来,这预支未来的酐畅淋漓。 豆沙在之后的堂会中下达了两道命令,第一道,侯起的人和地盘既没有併入李珣处,也没有给张洋,而是提拔了侯起手下张黎作为头目,接管侯老大所有的生意和手下,李珣张洋表情惊疑不定,看着豆沙,心中却知道豆沙是疑了他们,若是侯起的死与他们有关,豆沙心狠手辣,恐怕绝不对放了他们;第二道命令,则是命令所有的手下三人成伍,与之前分布在各个机关事业单位及住宅小区的帮派通力合作,搜集每个长发女人的档案和她们的家庭背景,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紧急处理。 交待完一切,腊月二十八,豆沙失踪。 第86页 腊月二十九,城西李姓少女下夜班,失踪。 ***************************** 做了三日实验的唐小山依旧在等结果,两块尸块裂变对比的结果。 他躺在鑑定一科外睡了两日,翻来覆去,换得黑眼圈。 睡不好。郁燥。 坐在实验室中支肘打盹,又做了折磨他许多年的噩梦。 熟悉的学校空荡荡,曾经拥挤的宿舍、走廊、自习室甚至训练的操场都一片空寂。他仿佛从人世的一端而来,细緻地走过每一个角落。他很焦急,也很迫切,必然要找到……谁?要找到谁才可以?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世界是空的。 这校园曾有五千余人,认识他们,不,不是真正的认识,而是不被他们察觉的观察,是他上的第一课。 曾经听说世界顶级大脑都只开发了4%,所以脑子是用不坏的。所有明里暗里,授以毕生心血的教授都曾这样告诉他,小山,你是我们,我们也是你。 领了我们毕生的心血,不肯尽力,怎么行呢。 小山经历过每一次考验,从那些炼狱出来的时候每每头疼欲裂。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大脑,但是却知道极限也不能成为生命中的豁免权。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因为那不是重要的东西。 他是作为精緻的试验品存在的,而且是一定会成功的实验。 小山每天瘫在床上,常在宿舍说的笑话是,哇,要吐血要吐血了。 舍友常翻白眼,白痴。 他们眼中的唐小山就是个天天逃课睡觉的白痴。 所以,小山对一般人有着格外的宽容和格外的漠视。 被精心计量绝不会输的人生和天生天养自由烦恼的人生,到底谁更快乐一些呢? 天才少年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毕业的那天,那个端正戴着警帽,身上勋章满衔的男人看着他,满面苍白,严肃开口,小山,恭喜你毕业。 他说的毕业不是这五千学子口中的毕业。 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你的教授,你也不是我们倾心栽培的孩子,你的最后一课,是…… 他惨澹着表情,在黑板上费力地描摹着两个字,那套长长的板正的警服上不断渗出殷红的血,他转头问小山学会了吗,小山点着头,不停地点着头。 会了,求求你,先擦擦血吧。 会死的。 静、隐。 他的老师们一个一个倒下了,可他还活着。 揣着恩师临终前留下的两个字,活在这闹市中,比雪安静。 那些来不及萌芽的梦,会让心一直跳着的不受控的意识,那个曾经站在高楼上,眼睛明亮的短发女孩,笑着拿着喇叭,清晰得喊着「唐小山,我爱你」的样子,也都一起没了。 丢在了时间的洪荒中,丢在了雀鸟的朝鸣中,丢在了沉寂的永夜中,丢在了无法摆脱的熔炉中。 唐小山,这个世界,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她的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岑……珠……啊…… 这辈子,活到二十岁,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他。 他站在那里,闭着眼睛,静静品味着那句话。 再睁开眼时,是那颗美丽的头颅,死不瞑目,吊在教室门口。 那双眼,那双全校男生都深以为美丽的眼睛,就这样死死地瞪着他。 「小山……我好惨啊……小山……喜欢你好惨啊……」 头颅哭泣着,尖叫着,在偌大空旷的世界清楚地告诉着他,指控着他。 小山,喜欢你会死啊。 小山,你还敢爱谁么。 小山! 唐小山! 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不敢承认! ********************* 「师兄,师兄……师兄!」 唐小山满面汗水,连头发中都藏着汗珠。 「呵,做噩梦了吧!这黑眼圈!我说让您甭睡长凳,您不听,在实验室就猫着了。」捲发妩媚的女人把小山摇醒。 她咬着笔,表情无辜。 小山瞳孔紧缩着,喘着粗气,许久,才缓缓平息,散去眼中的霾色。他看着高速旋转的仪器中的两个试管,问冯琬:「还得多久?」 女人算了会儿方程式,不确定地回答:「三天?我算不清了。」 她读书时,数学是最差的一科,鑑定和仿造却是部里最强的那个。 至于唐小山,是妖怪,可怕的全能恶魔。 小山点点头,擦去额上的汗,摁了几次铅笔,芯却断了。 女人趴在桌上,看着他,皱着鼻子笑了:「师兄今儿是怎么了。我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你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了呢。」 小山显然和眼前的姑娘是熟识的,并非在l市众人面前摆出的样子。 他对她这样的调侃习以为常,抽出她肘下的白纸,扫着密密麻麻的方程式,也就眨眼的功夫,拿着铅笔敲着一处,淡淡开口:「这里错了。函数高阶可微,偏微商方程式基于可导性不能在这个源头这样计算,必须用反柯西理论去求果。依据此结果往下推导,最终结果应该是1.35,准确算来,还有不到一天半的时间,裂变比对结论能够证实。」 冯琬也很无奈,人的天赋决定了极限。 这个叫冯琬的装作和唐小山不认识的,装作一直暗恋傅梨湘的女人,揉着纸,大笑起来:「不愧是部长。我和那傢伙拍马难及。」 第87页 「至少你装扮男人的功夫是好的,你扮演的傅梨湘,他们都很喜欢。」 冯琬像个没有骨头的鳗鱼,想要往小山身边蹭,她撒娇道:「您借着培养继承人的名义,洒下这泱泱的天罗地网,让我去了这么多处,试探这么多警官,虽然最终郑与斌上钩了,却也是没什么用的。」 「至少我知道你很听话,不是吗?」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表情冷淡,显然不吃美人这一套。 「我确实很乖,但那傢伙最近可确实不乖。」冯琬有些怅然:「来到l市的他一直在失控,不不不,不止,连你也不大正常了。」 小山冷笑:「他的不听命令源自于对自己能力的盲目自信,狂妄造作,应有这次的惩戒。」 冯琬耸肩:「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好惨。我最怕这个,重新来过。活着活着就不是自己了,像一根树,被连根拔起,实在好惨。」 她说完,想起旁的事,顿了顿,又喟嘆:「其实,胖老大,也被你骗得好惨。」 她说:「不过,说到底,我还是不懂的,她怎么值得你赔上夫人的位置。」 唐小山里外两张皮,外面那张看着柔软好欺,里面那张吓死你都不敢造次。 部里隐匿的众人、都好奇得要死、打着问号的问题,也只有她还敢硬着头皮佯装轻松问出来。 小山回答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白帝以外的第二颗炸弹,不兜揽到身边,留着她带着整个威英帮,纵横四海,杀进指挥部吗?」 冯琬忍俊不禁:「只是,或许,这件事,本不必由您亲自去娶,部里背景清白、长相俊俏的男警官多的是。」 小山十指併拢,眼下分明带着乌青,却依旧淡然地凝视着这漂亮女人:「父命难违,且对她,众生无人辖制。」 没有人能挡得了那个气势如虹的胖子,即使快被砍死,可笑的那个女子,还要支起砍刀当拐杖,拖着重伤的身体滑稽可笑地往前龟速爬着,奋力爬着。 她想活着。 他看到了。 如此简单的答案,却无法合理解释自己隐晦的心情。 「对,所以,那个死胖子,只是一个可怜的工具,谁想踩一下都行,是吗?」冯琬突然间认真了,笑容收敛了,抬头望着,深切地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唐小山却瞬间周身变得冰冷,他闭上眼睛:「冯琬法医。」 她听到他认真的语气,似乎并不打算开玩笑,瞬间弹了起来,坐直:「在,部长。」 「如不能恪尽职守,控制你那些泛滥的没有意义的少女情怀,请尽快滚出指挥部。」他睁开眼睛,没有表情的双目注视着她。 女人被他看得心发慌,尴尬地笑道:「不能喜欢您嘛,知道知道。」 为了工作需要,扮演了这么多年暗恋傅梨湘的花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自己也闹不清楚了。 是喜欢啊……还是,喜欢啊…… 姑娘耸耸肩,笑了笑。 做机器人都好过做女警。 「我们在这里,l市怕是乱了套。」冯琬即使不曾看到,也能猜到师弟和众人已经乱成一锅粥。 「你质疑宋唯的能力?」唐小山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却已经和这个世界隔开距离。 他说:「我倒是想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第27章 妖梦生两女迷踪 宋唯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当他听说豆沙和一名长发少女次第接连失踪之后。 第一反应居然是,那个少女如果先失踪,也是比现在的情形要强的。 因为在距离豆沙失踪之前,他还有思考的时间,冷静的情绪,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走到唐家,豆沙新做的兔子灯笼还在晾衣架上孤零零地悬立着。 唐富明在石榴树下拭泪。 唐富明一直是个很刚强的汉子,百折不挠,岁月仿佛在他身上没有沖刷出任何痕迹。去年绑架案破的时候,他想起妻子,哭了一回,时至今日,这个男人又哭了一回。 宋唯一直觉得唐局长提着一股劲,似乎永不会老,但眼见柿子树下佝偻着背的老人偷偷抹泪,两鬓斑白,少年心中的慌乱和痛苦仿佛全被激发出来。 豆沙没了。 他兢兢业业喜欢的人,没了。 宋唯一直觉得,就算不做夫妻或者情人,他和豆沙也是能相处终生的,哪怕是君子之交的朋友,他可以压制自己,也可以喜欢旁人,只要豆沙还活着。 上次那么难受,还是妈死了。 宋唯骂了一句脏话。 豆沙失踪了一日一夜,无敲诈勒索信,无目击证人,无监控。 清晨有人看她从满是大雾的巷子里骑着自行车离去,自行车铃响了几声,从此,宋唯在雾气中如何睁着眼睛盼,都盼不到那辆灰色的自行车。偶尔听到车铃声,像是参加末日的跑步比赛,推开大门跑出巷子外,却不是那个女孩的踪迹。 没有人能经历那种失望。 宋唯非常的难过,情绪难以自已。 他想起死去的张清清和秦裳的残骸,想起那种只是来自自己,来自断案人员漠然的眼神,连想一想,都悲愤、自责、恍陷绝境。 宋唯一直颇自恋亦自怜,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别人划开天壤之距,虽然自诩正义,不愿与郑与斌之流同流合污,但大多数时候,他总在冷眼旁观,把抽丝剥茧的破案过程当成一场极致的游戏,解开谜底便可得到智商优越旁人的赞赏及心理满足。 第88页 将自己看做天父,自然未想过连自己也有被迫参与的一天。 这是冥冥中得到的滑稽的嘲弄。 他终于知道张强歇斯底里的哭泣究竟来自何方。如果不能使得这世上每个人得到其应有结果,恶有其报,善有其飨,而平凡踏实的人不能过上与其匹配的平凡踏实的生活,当正义的信仰依赖于警察,但他们都无法倾尽全力的时候,没有谁还能从容地吃着一顿饭,看着窗台上落下的白雪去计量未来。 已经没有未来了。 如果家人不在了。 如果豆沙被割了头颅或者被人切成一块块骸骨。 宋唯开始反思自己,他对自己的厌弃心理和暴戾的情绪在随着时钟秒针的飞逝,随着日头缓缓的降落,随着家家户户渐渐开始的鞭炮声中达到了极致。 大半时间他是不懂凶手的犯案心理的,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在宋唯厌弃自己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时,他觉得,杀人也许并不是件难事。 至少,如若看到豆沙尸体,确定这孩子罹难的下一秒,他会毫不犹豫挥下屠刀。 *********************************** 李珣去警局提供了线索,他心里砰砰跳,还要强装镇定,说他在豆沙失踪的两个小时后曾看到她的踪迹。 宋唯拽着他的衣领,额头的青筋压都压不住。郑与斌看出这是李珣,心中既有不安,又有厌恶,只想把这帮苍蝇蚊子一起抓住,似乎如此,侯起的死显得没那么扎眼。 李珣当然看到了郑与斌的表情,他扶了扶木腿眼镜,目光带着嘲讽和冷意,如若沙老大这次也出事,这些血债一定是要用血一笔一笔清算干净的。 包括郑与斌、包括他,包括唐小山,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我……看到你们悬赏去找的那个长发姑娘和一个男人并肩走过十三中门口,她是不是穿着灰色的厚毛衣和一双白色的麂皮靴子?」李珣说着说着,却有些心灰。 豆沙示意他跟踪着自己,李珣却跟丢了。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一辆车堵在两人后面,红绿灯过,四周空野,杳无人烟。 她安排了许久,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令大家去保护、跟踪那些长头发的姑娘,自己却做了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譬如接连几日走在十三中前的那条叫做门牌四坊的小路上,那里老式的居民楼密集,筒子楼的设计,鸟雀舌内弓一样狭仄的空间,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充作出租房使用。豆沙身上桂花香气馥郁,披散着头发,在雪空中撑着一把黑伞,脚上的麂皮在雪中踩下深印。黑伞的黑不如她眼珠明媚,汗水和脏污的气味仿佛激发桂花香膏气味的药引。 豆沙如她预期失踪了,李珣却没如她预期跟上。 这奇怪的断了的一环让威英帮内部譁然,质疑李珣想要因此除去老大的声浪如传染病一样发酵着,李珣懊恼,却无法自证清白,因为侯起生前也与他有过节,无数的偶然和巧合无法让这些混迹江湖许久的汉子心服口服。侯起手下虎视眈眈等着弄死李珣,而张洋老狐狸一样内敛的表现却也显示出了其野心和狡诈。 豆沙若真死了,威英怕是乱得彻底。且不是从外而亡,而是内乱阉割。 李珣想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法子,他去了警察局。 豆沙留下一个死局,他绞尽脑汁,搅乱了一池子乌鸦鸳鸯和鹬蚌。 ******************** 刑警队的大半民警都没有休息,哪怕第二天就是除夕。 宋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白眼珠子布满了血丝。 他在搜寻豆沙的线索无果后,又去失踪的李女家中做笔录。 李女年仅十九,高中毕业接父亲班,去了钢厂工作,长发,性情文静。 失踪时,正值夜班下班,十一时半。其父平时宠爱女儿,每天都会接女儿下班,但当日有事耽搁了,同工厂的女工亦曾和李女在谭仔巷口告别,之后李女再无音讯。 谭仔巷是李女回家的近道,巷子狭窄幽深,没有监控摄像。 宋唯细心,又问李母,得知李女年纪偏小,暂未找到对象,性情单纯腼腆,平时亦是单位、家里三点一线,虽有两三个追求对象,但从未与人纠缠、结仇,当日着黑色大衣和毛线裙,未化妆,无特别之处。 李母递给宋唯女儿照片,宋唯看着相片中的姑娘,诧异她竟如此貌美,且身材纤细修长,和秦裳、张清清有高度相似之处。 少年连熬两日,撑不住的时候,亦伏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颇古怪的梦。 小房子,铁锈门,推入,四墙雪亮,只有一个高高的触到天花板的衣柜,衣柜旁是一面梳妆圆镜。 宋唯掏出枪,谨慎走过,推开衣柜,里面跳出一串数字,像一只只蟾蜍一样,一个一个从眼前蹦过,他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掠过圆镜,却惊骇极了。 镜子里面的人似他又非他。 他紧紧握着枪,镜子里的人却穿着素色戏服,镜中人个子颇低,眉眼寡淡丑陋,是疯狂地往脸上抹着浓墨重彩,眉毛细了就多涂些墨,嘴唇裂皮暗黑就抹最艷的红,手指粗黑,就旁若无人地用最妖的指甲油,极端冷静的姿势和疯狂兴奋的态度形成令人战慄的反差。 突然间, 「他」想起什么,低头在抽屉找到一把尖刀,起身寻了许久,才发现镜内角落里缩着的身材纤细的幼女,他抓着女孩的长发,怜惜地握着尖刀,朝下刺去。 第89页 桀桀的笑声中,他转过头,那张脸上的皮肉,缓缓又缓缓地从头骨上溶化掉落。 宋唯对着镜子连开了数枪,怪笑声却益发大,小女孩被荷弹打中了,满身的血都溅到了那人的脸上,那是豆沙更小时候的模样,宋唯不晓得为何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年幼的孩子满脸满眼是血,哭着求救,张开口却不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镜中人抹了一把脸,那张脸又变成了宋唯的模样,这个「假宋唯」嘴角带着邪笑,张大了口,黑洞洞的口吐出几个字「来找我啊」。 「38231!!!」 宋唯满身是汗,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吐出梦中那串数字。 ******************** 唐富明接连三日给亡妻上了三回香,要最好的檀香,无渣无涩,又要摆上牲果,新鲜烹调。 他不是个迷信的警察。 但他被人叫句爸爸,就想迷信这一回。 豆沙失踪48小时,警察直觉告诉他,小孩颇大概率已被杀害,但他不能想,也不愿想。 再琢磨会儿,不禁深恨儿子唐小山。 能者如他,无情者如他。 唐富明一直无法真正拥抱自己的儿子,这是最大的原因。 他不需要自己,不需要父亲。 无法触到他的心。 明明是个好看的聪明的幽默的样子,可是却没有一丁点真心。 唐富明无不愤然而痛苦地想着。 唐小山最近则一直无法入眠。 形容枯藁。 犯邪。 不知是不是霉星近了。 男人一边在浴室洗头,一边想着这件事。 除了神仙鬼怪,剥了这些范畴,这世上无人无事能让唐小山如此。事实上,他经常有意无意暗示豆沙,劝她放开执着,没有哪种愉悦或者奇怪的感情能持续很久甚至一辈子,一瞬间的着相就是永远的地狱和歧途,这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是秩序乃至制度。表现出的慈悲和正义远远无法抵得上每个人摆正的位置,因此感情是低等的,是令其觉得深入研究便浪费了光阴的。 拿着毛巾还没擦干头发,传达室老吴就掂着步子喊唐警官了。 唐警官一接电话,就听见老父亲铺天盖地腥风血雨的骂声和控诉。 老头说了很多,唐小山觉得洗头时,耳内仿佛进了水,静静用细棉签掏着耳朵,明明每一句都听得懂,却又仿佛一句也没听明白,事实上,他的耳朵一直嗡嗡的。 是水吧,水的声音,耳朵里也有水。 这只霉星仿佛比前些年,上级把他一个人扔进大毒枭梅林的组织,碰见的那种微妙的感觉还要可怕。 那只棉签掏到最后,他不想掏了,一瞬间,连电话都举不动了。 这么沉…… 岑珠被割下的头颅又出现了。 带着诡异的笑和忿意。 他靠在电话亭里,扔了电话,喘着粗气,却觉得浑身麻痹,世界都在倒置。 下周要出差,可能没办法更新了,跟大家请个假,非常抱歉。 第28章 二楼有位神秘客 小山踩着油门回到家时,父亲正静待在那里。 他手里攥着一块馍,却连一点牙印都没有。 小山站到他面前时,他把蹲在大门前的步子挪了挪。 汉子瘦了,以前饱满的大脸瘪下去很多,面皮便耷拉了,显得人颇苍老,不再神采奕奕。 小山没有说什么,从手提包中拿出手套和鞋套,走了进去。 他看得出来,这还是豆沙失踪时的现场,没有人动过。 唐富明蹲在门口——一动不动,在唐小山回来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走进这里。 救豆沙的那点希望,谁都不能坏了。 院子里的树被雪压得密密实实,地上却有雪化了的痕迹,小山自言自语:「白天一定出了点太阳。不多不少,来的时候浓烈,一会儿却颳了风,变成了阴天。」 他向往常一样,踏入门槛,那个坐在廊前啃橘子的孩子却不在了。 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啃橘子,细白的牙齿咬破金黄津ye 的样子,他常常会看到。 也说不清是因为这个人常吃橘子,也说不清是他想看到,便驻足,细细看了。 他一直觉得,因为她常常笑得灿烂,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笑成那样放肆不羁的样子;因为她常常笨手笨脚,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引起动静和别人诧异眼光;因为她常常语出惊人,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不容于世俗,让人认出这是个赫赫于人间的大坏蛋。 他约束着她,打磨着她,也或者打磨这二字只是让他觉得不那么绷紧的话,因为那并非只是打磨,还有打压和肆意的欺凌。 不过是因为彼此有婚姻之义。 不过因为她心底开着的那朵不敢露于世界的善而暖的腼腆的小花。 小山觉得自己有个极大的毛病,万事总是能看到底裤。 看到底的都是脏,露出本质的都是脏,撕不开的最后一张皮都是脏。 有生之年,没有人能幸免的底裤,没有人能幸免的脏。 豆沙却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是没有被看到底裤的人。 分明是黑暗本体,攥到底却是一颗赤燊燊、暖融融的心脏。 那里是个和乐自在的境地。 小山常常凑着鼻子嗅了过去。他觉得自己不大雅致,袒露着邪思和欲望,想要深入那样和乐自在的境地,看她吃橘子便是这样的时候。 第90页 可他是什么呢? 煌煌光明下的坚冰?看起来可真好啊……却从没人敢造次敢触摸。 他记得的深刻的自己,仿佛只剩下那个孩子,永远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小山小山地喊着。 小山。 ******************** 宋唯又看了凶手流出的那捲录像带,想到什么,去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幼儿园。 大家都没有听过那些碎片似的儿歌。 宋唯把目击者听到的以及录像带中读出的那些歌词整合到了一起。其实录像带中儿歌只言片语亦可反证,目击者那日见的鬼,多半就是行凶之前梳妆做准备的凶手。 但是目击者无法找到当时偷窥的院落。 而且附近没有院落。 这是疑点。 「小蚌壳,出水游,晒沙子,走一走;大坏鸟,飞得高,停水潭,找吃的;小蚌壳,展开壳,风不吹,树不摇;大坏鸟,冲下水,张开喙,抬起爪;坏鸟张嘴咬住蚌,夏雨瓢泼冲出洪,呜啦啦,呜啦啦……」一是目击者耳闻。 「冬天……雪人……雪人俏……胡萝蔔……纽扣脚……小朋友,真欢乐……雪人……大嘴笑。」二是录像带口型转译。 一一记录。 看起来都是儿歌,但是宋唯自认为小时候没有听过,也即是这些儿歌传唱度并不广,他找了许多幼园教师都不曾耳闻,可以侧面说明这一点。 不过都是些年轻教师,因此少年又去了最老的县立幼儿园碰运气。园长倒是给了几个四十年代出生的老教师的家庭住址,宋唯年二十九,挨家挨户拜访。 小孩寒碜侷促,却也知道买了些大大小小的礼物带去。 老人们倒是很自然地把这个小朋友请进了家中,大家看到歌词,只说如果是类似的蚌壳、小鸟、雪人,她们能随意唱出几十首,但是完全贴合的各种元素俱全的确实没听过。 「也许不是市面上流通的,可能是小范围传唱,老师自己编写的。」其中一位老教师推测。 宋唯觉得有道理:「那么哪个老师有这个才华呢,又对孩子充满爱心?」 宋唯突然想起什么,把这句话延伸下去,变得有些迷茫:「兴许年轻的时候还爱穿着白裙子,长发……」 「那个样子的人,倒也不是没有……我也还记忆深刻着……」老人也似乎陷入回忆。 她从磨损的蓝印花套子下的老相册中翻出几十年前的老照片。 她的指甲钙化严重,拿粉笔的人年老时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老人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是两个年轻女人的合照。 她说:「左边的是我。」 宋唯看了过去,左边的姑娘清秀,烫着那个年代的大卷,眉眼依稀能看出是老人的模样,但是无论谁,第一眼被吸引到的还是右边的女人,右边的女人更耀眼。 纤细,瘦弱,漂亮,乌黑长发。 还有白裙。 长长的柔软的干净的白裙。 泉水一样的姑娘。 和秦裳、张清清、豆沙、李女如出一辙。 宋唯说:「我想找到她。」 老人笑了:「但她已经去世了。」 「她是您的……」 「同事啊,亦是非常有才华的幼师,常给孩子们编儿歌。只是因为死了,所以老园长自然不会把她的地址再给你。」 「怎么死的呢?家人孩子呢?」 「年纪轻轻就得了结核病,辞了职,好几年没出来见人,同事去探望她也不肯开门,怕传染了人,后来听人说去了。连婚都没结,哪里会有孩子,家中倒也有个老父亲,只是这么些年,不知是死是活。」 「您……知道她家旧址吗?」 ************************ 小山走到厨房,掏出放大镜,他拱着身子,对着室内的脚步和痕迹一一辨认。 唐富明终于扔掉了那块怎么也吃不完的馒头,跟在了小山的身后。 「锅台瓷砖有干燥后的水痕,簸箕中有灰尘垃圾未整,事发当时应该刚做完清洁不久,但来不及去倒掉。当事人……当事人锅中蒸着馒头,馒头蒸熟之后,匆匆关火。」 小山其实是在跟唐富明说话,但因父子俩正经相处时均不自在,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称呼豆沙为当事人,唐富明心中一凉,知道自己当时撮合的这段儿女亲事实在不像是善缘。 至少,唐小山并不喜欢。 但是,无论如何,这股邪火已经压不住了,锅中的馒头被汉子一把豁在水泥地上,摔得七零八落,他指着儿子咬牙切齿:「当事人的馒头,你吃个屁!」 小山脸皮厚如城墙,默默地捡起一块馒头,接着说:「对,这是当事人的馒头,但是当事人不爱吃馒头,爱吃肘子。所以,当事人走的时候显然是为家人蒸的馒头。」 唐富明咬牙切齿:「我让你回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不着调的屁话的。这些随意一个刑侦工作人员都能看出来。」 小山点点头。 他又说:「对,所以当事人明天预计回来。」 唐富明:「孩子,说点人话怎么这么难……」 小山诧异:「你们理应能看出。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当事人共蒸了十六个个馒头,家里就你最爱吃馒头,一天四个的量,二十年雷打不动,当事人显然算好了,她预计自己四天后会回来,所以只蒸了十六个,也就是明天。」 第91页 唐富明怀疑人生:「就这么简单?」 小山没有答他,又步到院中。 「厨房里,有两种脚印。一种36码,靴印,属于当事人,另外一种,……」 「38码,男性,我目测过了,熟悉的邻居和豆沙日常的交际圈子,都不是。我和宋唯都没有头绪。」 小山看着父亲,没有说什么,走到院中,看着干枯的樱桃树上冻着的冰痕,开口:「当事人认识他。」 唐富明像被闷雷打了,他彻底听不懂了。 小山用白手指着树下已经被渐渐掩埋的脚印:「你不信?证据告诉我的。」 唐富明眯眼:「我们之前提取证据时发现,那排陌生的脚印从厨房延伸至樱桃树下。然后凭空消失了。除此之外,就是豆沙细密的外出的脚印,我们很奇怪。」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毫无目的地从厨房走到树下?」小山问父亲,每个字都很温和,却很有力度。 唐富明:……眼前好像鬼在画符。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小山突然笑了,他又重新走回厨房,看屋檐下的着父亲,轻轻招手:「喂,老头,去樱桃树下。」 「现在?」唐富明一愣。 小山继续温柔地笑着:「对,现在。」 唐富明愈发迷惑,一步一步从厨房走到了樱桃树下。 小山问父亲:「明白了吗?」 老父亲:……我明白你奶奶个爪儿,等一下……你说,豆沙就是这样,把那个人喊到树下的。也就是,豆沙认识他,并且很熟悉。 小山没有言语,他抬起了头,看着干枯的樱桃树,它春天很美的,现在,很丑。 樱桃树的树杈,搭着二楼的阳台。樱桃树上留着的冰痕,还很醒目。 小山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这两天住在哪里?」 「单位。」 小山抬起头,看着二楼:「所以,你和宋唯,都没有发现二楼的那位客人吗?」 唐富明大吃一惊。 宋唯正好骑车飞奔而来,他推开门,有些兴奋地开口:「唐局长,我有重大发现。」 i am back 第29章 用命换自由永生 陈小五在黑暗中蛰伏很久了。他不确定自己能等到什么,也或者自己只是徒然地完成这样一件事。 毕竟馒头和烧鸡快吃完了,自己很快就能走了。 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小五,如果有人找到你,就告诉他,你曾告诉我的这些话;如果没有人能找到你,吃完馒头和烧鸡,就可以趁夜离开了。」 女人是抚养他长大的人,他十一二岁时逃离父亲和继母的家,流浪着,寻条活路,没妈的孩子苦,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懂什么冠冕堂皇的盖之以救赎和宿命的假大空的胡话,他只是想讨口饭吃,不想死在继母的毒打之中。 那个女人救了他,抱着他,告诉大家,他是她亲自抚养的最后一个孩子。 最后一个没家的孩子。 饿得奄奄一息时,听到这句话,真想连命也给了她,让她欢欣。 他成了她的人。 最信任的那个人。 这个女人像个王,王的特性她都有。狐疑、忌讳、为人中庸、城府颇深,看着台下众人戏起戏罢落幕又开锣,她纹丝不动,万事都藏心中。 小五是众人中唯一有清白身份,好好读过书的孩子。女人没让他沾染一点脏事。 大家都深以为奇,但后来产业大了,孩子们渐渐都弄了新身份,送去读书的时候,大家好像又明白女人究竟想干什么了。 她想当好人,积阴德。 噗。 夜半三更,笑死个人。 陈小五也诧异,何必如此。 洗不白的。 读了书、读到高中的陈小五心里比谁都清楚。 大家弄到如今四分五裂的境地,都是因为她想当好人。 小五不会说她错,虽然她也曾问他,我真的错了吗…… 那一声孤独的问句,其实并不需要他去答,因为她还是嫁了人,执意解散大家的家。 是的,家。 谁说老鼠睡的阴沟不是家。 毁了老鼠的家,阴沟里的獠牙也狰狞可怕。 ***************************** 小山推开储藏室的门,看到了站在阴影处的那个少年。 他本来窝在墙边,摸了摸口袋,爱吃的糖球也吃完了,放下手,却诧异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阳光和众人。 唐富明愣了:「你在这里多久了?」 陈小五的回答很简练:「三天三夜。」 宋唯觉得凭空冒出的人太邪性了,但是与其说眼前的孩子邪性,却还不如说豆沙和小山近一年都是有些他捉摸不透的古怪的。他问眼前的陈小五:「谁让你躲到这里的?你怎么上来的?」 问完却又自答:「是了是了,树上冰痕是你脚踩树上,脚下泥土冻结而成的痕迹。你是攀着樱桃树上来的,你知道楼上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你很笃定……那你是受了……」 「豆沙」二字未吐出,小山就打断了他。 「豆沙让你告诉我们什么?」 这把嗓音颇美,听得出是男声,但却令小五想起课本中老师偶尔念出的「凤鸣锵锵」,似是金石碰撞的妙音,与旁人不同。 陈小五暗暗想着。听到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等到了该等的人。 第92页 「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只想让我告诉找到我的人,我所转达给她的话。」 「什么话?」小山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身上的气息让人觉得亲切,是豆沙身上特有的干净和宁和。这是豆沙才能调教出来的人。 少年犹豫地看了一眼宋唯和唐富明,有些话,他只想告诉该告诉的人。 「你们出去吧。」小山漠然地把二人推了出去,然后用那双好看得可称之为漂亮的眼睛盯着小五,既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审判。 他关上门,也关掉了阳光,他说:「你可以说了。」 「张洋和李珣都让我来寻豆沙,说凶手找到了。张洋让我告诉豆沙,人找到了,李珣让我告诉豆沙,凶手找到了。豆沙让我把这两句话,告诉你。」 ********* 年二十九,有群众举报城中郊外,地下仓库开设赌场。 按照旧例分工,胡队还是派了郑与斌带队。 郑与斌也照旧例,少不得打点手下兄弟,去赌场虚虚实实地转一圈,再实实虚虚地写份报告。 这个赌场动不得。 上头有人。 内里险恶。 他进去时,经理打了个哈欠,踢了踢室内的游戏机:「都是孩子们玩的小游戏,做什么诬赖我们好人?郑队长您尽管逛。」 郑与斌冷笑。他早就通风报信,说要来查,这些人自然把机器和荷官、客人藏得稳妥,只是做出这副矫情的样子就没由来让人噁心了。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郑与斌搭话不阴不阳,带着手下人逛了一圈,大家果真也没发现什么。 他照例说些陈词,叮嘱他们合法经营,那经理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着郑与斌,双手交叠,表面恭敬极了,可那双眼睛却十分的轻蔑放肆。 郑与斌面部的肌肉抽dong 了下,克制住冲动,挥了挥手:「收队。」 那经理又上前一步,挡住了郑与斌的路。 他依旧叠着手:「您是大忙人,次次风雷似的,一阵急雨地来一阵大雾地去。这次先让小警官们去了,我想找您喝杯茶。」 郑与斌凝视他很久,才转身,让大家散了,自己随他走到了深处的办公区域。 说是办公区域,但是修饰得颇奢华。 水晶吊灯、大理石地板、古玩、美酒,样样俱全,更似个俱乐部。 郑与斌问他:「你要带我见谁?白帝?」 大堂经理垂下眼睛,轻蔑笑着:「您还不配。」 郑与斌猛地攥住了他的衣领,他一字一顿:「把这几个字儿给我囫囵咽回去!不然小心你的命!」 「郑队,别急。」不远处,从包着墙纸的平整的门后,走出一个中年汉子,喝止了郑与斌。 郑与斌抬头,看着汉子,静静地看着。 「该做的我都做了,买我命的钱我是收了,但我还可以扔回你的脸上。因为我一个子儿没花。」 汉子努力涌着温柔的笑,但是他脸上的那些肌肉堆在一起,却并没有办法显现出他想要的和气。 郑与斌是爱钱,但是郑与斌讨厌被人要挟。 上一个要挟他的已经死了。 从今以后,也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人。 「侯起的事,您还满意吗?」中年汉子上去握住郑与斌的手,和他寒暄。 郑与斌没有说话,目光如梗鱼刺。 汉子却仿佛没有瞧见,依旧热情洋溢又不是体贴地叙着家常:「明儿要过节,我给您备了不少礼,家里老爷子老太太不也还在,酥肉扣碗这些就不必再备了,咱们厨房都是现有的,要吃新鲜的,也有活鸡活鸭,昨个我派人给您家送去了,老太太特高兴,说就等您回家了,就算三十回不去,破完案子,保准初一初二也是要到的,还说要给您炸点小鱼儿,炸酥了,骨头能细细嚼碎了配黄酒,您打小儿都爱吃,她可都备齐了。」 郑与斌却觉得血液都变得冰冷,他说:「你去我家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你居然去找我爸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虽然贪婪,却从没想到,会把自己陷入这样如冰窖一般的地狱。 起初只是有城中大老闆贿赂他照顾地下赌场,之后上面偶有一日也打招呼,带着让他受宠若惊的亲切,告诉他那赌场中有个小老弟,让他多多关照,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收了过年过节的孝敬,接着就是一回回贪婪的指示、疯狂的贿赂和一遍遍诉诸唇边的威胁,去年亦送了个美貌的酒小姐给他做情人,他没想好的想到的,那些人却万事都想在前头,这种过分的殷勤让他不寒而慄,直到他听说,这赌场是被缴了的白帮隐藏的产业,而白帝如今还好好的时候,他想脱身都已经来不及。 侯起的死只是对他的第一次警告。 这次是第二次。 汉子是白帝的掮客或者手下,他的笑亲切得无关紧要,他说:「瞧您说的,我们只是想遵从您家老太太的意思,让您得了小红花,早点回家过年。」 「白帝说了,这次的案子,必须得是您破了,才行。他安排得妥妥体贴,您就踏实走。」 他拍了拍郑与斌的脸,郑与斌却胀红了脸,像鬼一样,尖叫起来。 他想要的是傅梨湘和第三指挥部的赏识,而不是魔鬼拉入地狱的那双冰冷的手。 他是要前途光明的。 他是要做所有人都艷羡的好警察的。 第93页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 等宋唯喘口气,思维理顺停当的时候,小山已经煮了一锅银丝细面,窝了几个鸡蛋,大喇喇地在父亲守了好几天的案发现场踩来踩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忌讳。 他把一大碗面随意放到宋唯的面前,碗碰到玻璃茶几的声音吓了少年一跳。 小山拿着筷子指指面,颇为不正常地客气说了一句,辛苦了,吃吧。 宋唯想张嘴说点啥,但是看到小山风残云捲地嚼着眼前的面,不由得为豆沙气起来。 这哪里是为人丈夫的样子?他算什么丈夫! 宋唯想硬气点,掀了面,然后指着师兄骂一顿,让他羞愧让他自惭让他觉得自己无耻!为受难的豆沙讨回公道,为这些天憔悴不堪的自己讨回平衡,可是,他实在是掀不动了,好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眼前的是咸香的柔软的暖暖的面,不仅有流心蛋,咿,还有榨好的茄汁。 「吃吧。」其实唐富明也想掀桌子,但是闻见香味也就没啥骨气了。 饿。 宋唯觉得唐富明这声招呼挽回了他的尊严。 少年挽起衬衣袖子,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他的模样是想时刻保持一种优良教养的好状态,可是拎起筷子的一瞬间却让人疑似看到了猛虎下山。 都饿成这逑样了。 三个人吸熘了一锅面。 吃完宋唯少年稍微找回理智地用纸巾擦了擦嘴,才开口:「我一定会找到凶手,救出豆沙的。」 小山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第一,受害人死前都曾被凶手跟梢,而她们也都一定和一类人有过接触,我和受害人家属证实过,果真如此;第二,受害人之间,彼此不是毫无联繫。」 他说,这是我们一直以来,走进去的最大的谜团。 小山点点头:「去吧。」 然后,拿起外套,朝外走去。 宋唯拽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里,你不去找豆沙?」 小山低头看了看手錶:「她说自己明天会回来,那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小山此时站在背阴处,一张冷淡的仿佛厌世的面庞,显得毫无波澜。 宋唯抓着他的手,一瞬间就松了。 少年突然间觉得很悲伤,那点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现出来。 他说:「每个人都有用命保护的人,我真的很遗憾,豆沙不是你要命保护的那个人。」 哽咽的声音不停回荡在高阔的客厅:「我也不是不奇怪,可是,更遗憾的是,对我来说,她却是。」 这算什么呢? 晚了一天。爱你们,周末快乐。 第30章 听墙壁咚咚咚咚 「你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警察?不是哲学家,不是审美者,不是爱情重患?」唐小山看着少年胸膛的起伏,从茶几抽屉中摸出一支烟。 他没有抽菸的习惯,抽菸会让人放松。 宋唯瞪着小山,清如提液的眼睛中有一些碎了的东西,像一支漂亮的琉璃杯,惊雷一样,措手不及地,摔碎在光滑的地板上。 所有的无懈可击中,无懈可击的人生,无懈可击的能力,无懈可击的高尚,出现这样的碎片。 「你像一个残废,只为了自己的懦弱诡辩。」宋唯厌恶这样的师兄:「有能者倾尽其能,无能者倾尽全力,这才是好警察。可是你哪一样都做不到!」 小山擦了火柴,燃了烟。他吐了烟圈,在雾气中几乎瞧不清面容:「为谁呢?」 宋唯说:「当然是为了被悲惨猎杀的受害人!」 小山点头:「如我问你,你当然可以这样说,但是别人看来,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警察,论迹不论心。记清楚了。我知道你不以为然,甚至不把这句话当作来自前辈的劝诫,但是我说了,你就好好听着。一个好警察,什么都不需要,只有一点——永远不要让别人看出你的私心。」 「为什么?」 「警察大至为国家法制小至为乡邻甲民,不该为自己。」小山脸上烟雾瀰漫,厌己的情绪却更重。 宋唯为人高傲任性,他冷笑:「如果我偏偏为自己呢?」 小山淡道:「只为自己,放弃祖国苍生的人,不配做警察。」 宋唯打了小山。 这是第二次,别人说他不配做警察。 *********** 豆沙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 那个男人还没有出现。 她得趁他出现之前摆脱束缚。 男人打算杀了豆沙。 寝其皮,食其肉。 豆沙却没打算让他如愿。 背后绑的结是死结,嘴里塞的巾是红色。 眼上倒没蒙物件,可是眼见的是盲了的漆黑,嗅到的是死猫烂耗子的腥臭。 豆沙沉思着,想了好几日,觉得自己再想不出办法,大概真的是会了结在他手上。 其实他没做什么,只是不给她饭吃。 初衷大概是打算饿死她? 后来又觉得便宜,打了她几巴掌。 那只手非常冰冷,冷得仿佛是死人的手。 豆沙被打时,连喘息都没有一声。 豆沙在等待,那男人亦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愤恨地举起绑着豆沙的凳子往地上摔。 他想磕坏豆沙的脑子,使劲地,用力地。 第94页 豆沙觉得很疼,很久没这么疼过了。 爸爸被仇家捆进私狱时,她也被人打过。 就在爸爸面前,那会儿大约有七八岁,也或者只有五六岁。 一群大人在爸爸面前,用脚狠狠地踢着她的脑袋。 他们一边踢一边哈哈笑着问爸爸:「她会不会成傻子啊,一定会被踢成傻子的吧?还是直接踢死比较好,不然您还要照顾傻子,多可怜啊,是不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道那里长得怎么样?死了一定更乖吧……」 豆沙恨极了,也疼极了。 那种疼让一个小孩几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可是抬起头,看着爸爸的眼神,她就知道,怎么样,也不能叫出来。 如果她喊一声疼,爸爸会痛一百倍一千倍。 事实上,爸爸脸上青筋满布,攥着铁链的手在渗着血。 那会儿的她,因为风餐露宿,又瘦又小,所以在爸爸眼中一定可怜极了吧……豆沙弥留之际,胡思乱想着,如果吃胖一点,就算被打,可能看起来也不会那么可怜,爸爸也不会那么难受,用那样崩溃的眼睛一动不动绝望地看着他…… 后来,是侯起带人救了她,救了爸爸。 爸爸也是从那时起,接受了侯起,把他纳入羽翼。 更是从那时起,爸爸变了。从前的他是温和的、仁慈的,可是那一天,打了她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侯起扶摇直上,做到第二把交椅,豆沙跟着扶摇直上,坐在他的颈子上。 他逗她玩,饱含温情。 她喊他「lucky daddy」,幸运叔叔。 因为每一次侯起出现,都带给她至幸。 之后的十年,无论爸爸如何猜忌侯起,却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和带给她的幸运,从没有下定决心除去他。 后来她胖得不行,把侯起肩膀差点压出肩周炎,遂才让刚出狱的张强照看她。 张强刚出狱,跪在爸爸面前,双手抓着报纸,满脸不可置信…… 「居然是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反过来才对吧……」 豆沙脑中浮光乍现,张强说的一定是他被冤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他何以如此惊讶? 不过此时凶手是谁,对她而言,已经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了。 豆沙努力驱着凳子朝后挪动,但是手脚都被束缚,很难做到。 她只能先歪倒,再试着拱到边缘。 那个男人每次都是从黑暗中突然出现,所以豆沙确认黑暗中一定还有不见天日的甬道。 这里感知不到光。 空气湿润、阴冷。 豆沙挪动时,右臂右腿似乎磨出了血,裤子粘糊糊的。 她用头探着墙壁,石质、冰冷。 额上脸上满布着汗珠。 在男人起杀意之前,豆沙担心自己没有和他抗衡的力量。 她不知道小五能不能等到人,但是有些事总得有人记录。 她努力用头触着墙壁的异样,直到听到墙壁的对面,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一扇金属门。 咚咚。 咚咚。 *********** 李女很后悔,也很恐惧。 她不该和父亲撒气。 觉得自己二十岁了,似乎便可以独自行走在偏僻黑暗的环境中,继而便可以真的长大了、谈恋爱了,成为一个优秀成熟的女人,她抱持这样的想法,没有等待父亲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条偏僻的小道。 一定会这样顺顺利利长大吧,一定会让爱唠叨的妈妈刮目相看吧,她像一只纤细的小小白色蝴蝶,白白的小手攥着大衣的衣角,勇敢而大胆地朝前走着。 走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勇气和自我的嘉许。 但是在快意地仿佛脱离父母的同时,她依旧听得见自己的那声嘆息。 因为有了很遗憾的事情发生。 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不成熟。 工厂中新到的技术类大学生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羞涩,也在胸臆涌现奇怪的从未体会的快乐。她的笔记本无意间被他捡到,等他还回来时,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 重重地,重重地。 少年心思如此干净清澈。 她看到时,诧异又觉得奇异的欣悦。她爱惜地保留着笔记本,却不知如何告诉对方,自己的珍惜,亦不知道,笔记本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提醒她不要再弄丢,还是另有别思。 可是,之后的每一日,他偶尔站到她的面前,她都会低着头红着脸飞快地走开。 胆怯地、像个孩子似地、懦弱地,从不敢去问地。 直到男孩被人调侃着和别的女孩的绯闻,也却只是笑笑,并不否认的时候;直到他看到她时像看着陌生人,而不再带着温柔亲切的时候;直到车间关系亲近的女工在传送带上打着孔,笑着推她,问她诶,小白牙跟你说了吗? 小白牙就是姑娘白日时害羞不敢看,梦中却常常梦着的男孩。 ……什么? 他说,我得告诉小李姑娘这件事吧…… 什么事? 我得告诉她,我其实很喜欢她这件事吧。 直到那个时候。 那天下了一日的雪,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去食堂打饭,吃到了他和别的女孩洒满整个食堂的红色喜糖。 第95页 那个姑娘泼辣大胆,是个锋芒毕露的潇洒的好姑娘。 喇叭内是好事的同事放的那首《出嫁》,高胜美唱着「昨天的潇洒少年郎,今天要变成大人样,掩不住嘴角的轻笑,全都是期待和幻想……」 他已经悄悄蜕变成大人了……在她还很懵懂的时候…… 走在黑暗和充满迷雾的小道中,李女一直一直唱着这首歌。 却又,消失在了迷雾中。 她看到了一身白裙子的奇怪的长发的人,朝着她,慢慢走着。 李女怪道为何深夜又有这样女人,和她一样走在幽僻处,却又不免担心,愈近时,心愈跳。 女人走得极缓极缓,李女因为这样的缓慢,只觉得奇怪,却也不大害怕了。 等到约有一百米的距离时,雾气中,白裙女人的面容渐渐撕裂在雾气中,那是一张红青交加的鬼脸。 女孩怔了,她怀疑自己花了眼。可是…… 她走得仿佛快了些。 仿佛……又快了些。 是错觉吗,快了吗……是快了……快了…… 等到那个带着鬼脸的女人啊,披散着长发,疯了一样,冲刺一样,朝姑娘跑了过来。 李女尖叫着,转身疯了一样地朝着甬道的出口逃着,喘息在风中不断鼓作,扩大,却在即将看到光明如雪的路灯的一瞬间,却在流出欣喜的眼泪的时候,被那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胳膊。 他捂着她的嘴,用手臂挟着她,缓慢地,缓慢地,回到了那片黑暗中。 路灯啊,越来,越远。 ******** 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在黑暗和冰冷的尸臭中。 是的,是尸臭。 李女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猫,它被卡在邻居废旧墙壁中,无法救出,最后活活饿死时,散发的气味和这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李女没有被绑住,她能自由行动。 到时间了,会有人从顶部的天窗吊下吃食。 她根本无法思考别的,只是不断地呼救、沙哑地哭泣着。 直到一日后,尝试着触摸每一块墙壁,轻轻地敲着。 咚咚。 咚咚。 作者说:发布时间是25日18:50,因为十一核审慢速的原因,希望大家早点看到。 爱你们。谢谢支持。 第31章 开启最残忍地狱 宋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去了所有所谓的案发现场。被打了的小山默默跟在他身后,三步之距。他沉默,做着师弟的影子。 1988年8月18日,张桂英和婆母陈姥姥在家中被溺死。 档案判定:激情杀人。 档案现场:没有指纹的残存面条的饭碗,厨房散落一地被钳子拔掉的受害人的牙齿,布条。 宋唯和小山走到张家时,木门已经有了蛛网,枯朽的痕迹。 张桂英的丈夫陈满一直在外打工,知道妻子和母亲一齐被害之后,匆匆回家装尸入殓,又匆匆走了,再未出现。 房子死了人,被视凶宅,挂在市场,卖不动。 久而久之,连邻居都嫌弃不吉,纷纷搬走。 这里萧条。 宋唯想推开门,小山却闭目,淡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侠了。」 宋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小山猛地推开门,厉声斥他:「进去!」 他说:「杀戮随心!莫回头!!!」 宋唯看着眼前灰败的院落,触摸到门框的一瞬间,一个踉跄,仿佛嗅到残忍的余存的血腥味,一个激灵,却又似乎跌进了时间的漩涡。 他忍不住尖叫起来。 他想要骂唐小山这个畜生。 这个莫名其妙的畜生…… 他想要……杀人。 杀人? 对。 是的,杀人也并不难……只要闭着眼睛…… 他要杀了那个女人。 对。 一定要杀了。 为什么? 因为不能再留下这个人,头会疼,有沙堆不断崩落的声音。 会害怕,怕……真相,怕像个裸露的小孩或是无装扮的国王,被世人嘲笑。 活着的人长着一张嘴。 大家都知道。 可,死人不会啊。 我不会白白杀了她。 我要补偿她。 我站在这扇门外,钻着小孔,放肆隐秘地窥伺着她,舔舔舌头,有个老女人正在被她的儿媳虐待。 儿媳指着那位老女人的头,因她偷吃了一块馒头或者一块肉,她点着老女人数落,直到她低头默默哭着,可怜兮兮,像个小孩。 邻居麻木地带着诡笑地听着,习以为常。 我要杀了她,我要补偿她。 小孔内的小院内有一口枣红色的大缸,阳光像个不知廉耻的婊子,在缸壁上晃啊晃,荡啊荡,看得我心里发痒。 想到要杀了她,我很兴奋。 第一次杀人,考虑了这么多年,吃不下睡不着的折磨,终于要解决。 我是预谋杀人啊。 才不是他们註定要误会的一时起意。 我要穿件那个人认不出的衣服,我还要换张皮,我要让她死前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我任何错处,我要让她闭嘴!!! 闭嘴!!!狠狠闭上!!! 那天是八月十八,月亮像被布蒙上的死和尚的头。 一片凄迷。 第96页 我变得如此温柔,如此丰姿婀娜,我喜欢我的样子,我靠在墙壁上自渎,我要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心上的姑娘。 包括jingye。 我心上的姑娘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可是脸不是。 这个原因,就不便告诉你们了。 我从墙壁翻入她们的院落。 我手中拿着一袋好东西。 棍子,刀,钳子,剪刀,麻绳,这些样样备得齐全,也许用得上。谨防意外。我是个害怕意外的人,性格总是这样周全,显得啰嗦,不过也是可以体谅的事情。其实我已经想好怎么结束她们了,这些设备大概用不上,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布条。布条也带上了。 室内一片漆黑。 张桂英的鼾声让我想到了幼年当猪倌的经历。 她得鼾声像猪。 猪要安稳,猪倌才安稳。 鼾声让人踏实,让猪柔软。 我先到了主卧。 拍了拍张桂英的脸。是啊,既然要补偿她,我得好好干这一票才行啊。 我耐心地把她拍醒,却在她瞪大了刻薄的小眼睛,满脸恐怖,准备尖叫的时候,拿布条塞住了她的嘴。 布条让她说不出话。 我押着她的双手,攥着她的头发,像武警带着死刑犯奔赴刑场一样的不苟言笑、肃穆。 我把她的脸抬起来,真是好一张油腻的猪脸。 她懵然的恐惧恐怕只来自于自己活见了鬼,而非自己的性命即将终结的预感。 她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我有点遗憾她还不知道这种荣幸。 我温柔地耐心地把她的头摁到了水缸里。 看着气泡,一点一点地,浮出来。 今天从小孔里,亲眼看到她一边指使婆母给大缸提水蓄水,一边看老女人汗流浃背而幸灾乐祸着。 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结束她的呢,又更适合让我补偿那个女人的呢。 毕竟,歌词也这么唱着,那首儿歌亦引导我在夏日杀人的时候应当这样做。 夏日的歌。 她们註定溺死,这里又刚好有个大缸,这还真是上天奇怪安排的巧合啊。 可恶的是,这个女人不停挣扎,扑腾溅起了水花,弄得我的脸都险些花了。 美人是上天的馈赠,而这种人,显然是息肉、险瘤。 她不可爱。 她不必……生存? 翻腾的水声和动静显然吵醒了主屋后搭着的茅屋中的老女人。 老女人其实年纪并没有大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但是佝偻着背和蹒跚的脚步足以让人给她合理的定位。 被虐待的老人。 老人轻轻又狐疑地唤了一声:「英子?」 可怜的老女人,到此时,还依赖着这个穷凶极恶的牲口。 她挪着蹒跚的步子,走到前院,却显然被眼前的场景骇到了。 半个身子在缸中,一动不动的儿媳,以及鬼一样的……我。 可是,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惧,而是瞭然和惭愧。 我觉得这不太好,我甚至又听到自己脑海中沙堆滑落的声音。 到此为止,你们猜对了吧?我想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着她,温柔地启唇一笑。我一定是绝美的样子吧,那是我心上人的样子。 我学着心上人温柔孝敬的样子,对老女人说:「您来了?」 …… 当一切结束之后,我气喘吁吁,更饿了。 尸体狼藉。 我来之前没有吃晚饭。 厨房里有什么呢? 唔,让我来看看。 锅里还剩了一碗杂面条。 我把它们热了热。 然后捧着面,坐在厨房外,看着大缸外的两具尸体,刚刚分明鲜明这会儿已经彻底完了、闭嘴了的尸体,欣慰又香甜地吃起了面。 可是吃着吃着,我仿佛看到老女人鼓起的眼珠子在斜视着我,还有那张牙齿稀疏的嘴巴,大大地张着,仿佛要对我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不逊之言。 我换了几个位置,几个角度。 直到确定她就是在瞪着我,而且一不留神,那张嘴就要吐出什么来。 我吃着面条,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和女尸对视了很久。 直到我摸着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 钳子。 我要拔了她的牙。 让她永远说不出话。 至于面条啊,当然吃完了。 碗也规规矩矩地放好了。 我说过,我是个习惯很好的人。 而说起为什么我敢在这里吃面,放肆地捧着碗筷,而不怕留下指纹,其实,那正是我下定决心来犯案的最大的底牌啊。 啊? 是不是? 是不是呢? 小警察!!! 宋唯回过神时,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钳子,和被薅得散落了一地棉絮的布娃娃的嘴巴。 浸了水的布娃娃。 少年带着侠的灵魂,残忍地杀害了两个人。 他模拟了案发现场。 ****** 1991年4月26日,李翠兰夫妇连同被拐无名氏婴儿被砍头。 档案判定:激情杀人或仇杀。 档案现场:一罐未开封的奶粉,刚弹过棉花的贴和的新襁褓。 这是我第二次杀人。 第97页 其实我没打算再杀人。 尤其是这次。 都怪那个女人。 她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还拦着我,还哀求我。 我对她真好,对她们都这么好,为什么不肯知足呢? 做人如果失去了本分,就真的令人厌恶了呢。 不停地在耳边念叨着,不停地,絮絮而不厌其烦地下跪磕头,看看那张瘦骨嶙峋的脸啊,看看那副走形的身材啊…… 她真是越来越不像我的心上人了呢。 真不担保,哪天我就受够了这个女人。 不过在解决她之前,还是先断了她的念想才更好。 春天到了,一切都很好,我的心情本该是愉快的。 首先把大麻烦解决掉吧。 我走街串巷了很久,一直注意着李翠兰那个人贩子家中婴孩的哭声,哭得真的很可怜的样子。 为甚还没有卖掉?为甚没有可靠的人养育? 他一直吃着母乳,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突然被人蛮横地抱到这种地方,喝着没有任何营养的劣质奶精,小小的孤零零的身体躺在一个冰冷的骯脏的床铺上,即使努力地伸出小手,也无人抱起,一定很凄凉吧。 只剩下这样哀痛的单纯的沙哑的哭声了啊。 我心中不禁酸涩。 何必待在人间受罪呢? 孩子啊,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我要杀了你。 我要补偿你。 我这样想着,终于还是拿上那个女人苦苦哀求的奶粉和被褥,带给那个可怜的孩子。 她一定不会想到,我从没心软,并且从没有打算,把那个被她苦苦哀求着的可怜的孩子还给她。 我到杀了他。 我要补偿他。 我带着恨意剁了这两夫妇的头。 我知道他们今夜饮了酒。 我知道这样恰到好处的时机。 不然,我干不过他男人。 他们死的时候,甚至还在梦乡。 梦中,就被斧子一下子,砍掉了头。 我最后抱了抱那个孩子。 他仿佛知道我来了。 居然停止了哭声,睁开眼睛,给了我一个真心的悲伤的笑脸。 我不确定婴儿会不会悲伤。 我对着他,也笑了。 然后轻轻拍着他,捂住了他的鼻子。 孩子啊孩子,下次不要再托生在我……家……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配有孩子的。 我用那个温暖的襁褓裹住了他,按照春天的儿歌的嘱託,温柔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春天的那首歌。 小孩子也有很多血。 那些血溅了我一脸。 我用奶粉祭祀他。 下辈子莫再做人。 …… 看到了不堪和苦难吗,小警察? 不要害怕。 因为,你已经开启,这世上最残忍的地狱。 作者说:慢慢结案,2019年8月27日夜九点发布。希望大家早点看到。周末快乐。也许这章看不懂,不过,就快了。 第32章 生离魂最好警察 乡坊间传闻,人的灵魂脱离肉体的一瞬间,要直直地往前奔跑,未意识死时,即仍为生。生魂识途,每每能回到家。 只是有一条警诫。 莫回头。 所以小山厉声喊着莫回头时,宋唯心神恍惚间,已经重手陈铁,手起刀落,狠狠地砍掉两个……萝蔔。 他想要杀……萝蔔。 可是少年抱着砍掉的小萝蔔潸然泪下,我见犹怜。 他似乎化身女性,又似乎刻意造作为女人。 矫揉造作,捏声屏气。 带着母性。 小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用手塞着嘴,生怕笑出声,却又把眼泪憋了出来。 他指引他,迷惑他,又……教坏了他。 如能感同身受,连人,不,是连萝蔔也杀,一定能做最好神探。 最好警察。 ************** 1991年8月18日,张清清尸体被发现。 档案判定:情杀或仇杀。 第三次。 那个女人发烧了,一直没好。 她知道孩子回不来了。 我让她包屎尿的报纸上,有人贩子连同孩子被斩首的新闻。 她变得奇怪。 我拽她行房事,女人的眼珠子看得我发慌。 那里不只是绝望。 我受不了别人这么瞧我。 我打了她。 数不清,多少次了。 她哭着跟我说,她很想妈妈和哥哥。 她说,求求您了,放了我吧。 她以前很爱给我磕头。 尤其是我做了那件事情之后。 这代表她是我的奴僕,我征服了她。 现在,她不肯磕了。 那个孩子死了之后。 我打算饿她几天。 等到她低头,再把饭给她。 女人天生骨子里就有所谓的高傲的东西,那种玩意儿特别容易激怒我。 对于连生存都很困难的我来说,这是一种糟糕的毒液。 我要拧断她们的高傲。 这些女孩子天生的带着洁癖与香气的自命不凡的高傲。 她们不屑与我为伍。 却被身边的那些脏男人玩弄。 瞧瞧她现在的样子,骨骼粗笨,面貌萎靡粗鄙,脸蛋凹出颅骨的轮廓,早已没有任何光泽。 第98页 连吃饭都气喘吁吁。 这个没用的女人。 她已经不像我的心上人。 我要杀了她。 对,我要杀了她。胆敢用漠视和仇恨对抗我,我要杀了她。 但是,杀她之前,我要弥补她。 我跟踪强 jian了她的那个继父,想伺机杀了他,却无意间发现她哥哥有一个交往非常紧密的女孩。 张清清。 这个女孩大概是这个女人长大后应该会长成的样子。 她哥哥在用对这样特殊的方式怀念自己的妹妹。 张清清是个完全盛开的流淌着毒液的女孩,和我的心上人在最美的年纪如出一辙。 那种毒液让我热血涌动,恨不得咬开她的血管,放掉那些迷惑人的馥郁。 我本是跟踪张强,最后却食髓知味,一直紧紧跟着张清清。 如果不是张强,我怎会发现张清清? 小警察,你看起来我杀人的路数杂乱无章,仿佛都是随机而定,但事实上,这世间,没有一件事,是无因之果。 我要带走张清清。 张清清像暗夜花苞中最甜蜜的露水,浸泡过冷而粹的花瓣,却还未被人发现、攥住、蹂躏。 我很兴奋。 像三年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像拿着摄像机录下那一天的幸福一样。 但是比起张清清,这个女人已经让人乏味,让人觉得烦躁。 张清清仿佛在晃动着沉甸甸的露水,不停用她的毒引诱着我,引诱着世间的男人。 我要保护她,在别的男人发现之前。 我要把她娶回家,就像保护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可是一切发生了变化。 张清清出了车祸。 父母死了。 脸被毁了。 盖杰强 jian了她。 她把自己关在了家中,拖着这样的残躯,吃着剩饭、残羹冷炙,喉头喑哑。 可是依旧活着,带着女孩子的顽固。 对生的冥顽不灵,让她每夜仍在痛哭。 在她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痛苦中,却还有一个寂静的富有同情心的旁观者。 悄无声息,绝没有人注意到的我。 我不能留下她。 这么可怜的她在世上,是苦难的折射,把我的世界也变得充满苦难的气息。 她让我想起不开心的东西。 啃噬着我的心,以及,灵魂。 我按捺不住痛苦,知晓世间已然存在这样的黑洞和地狱,又是发生在与我心上人相似的女孩身上,真是让人难过啊。 我细细勘察着四周,严谨周密策划着名,模拟了千百遍的路线和方式,继而,在喧闹又冷漠的人间,定下了最终的计划。 真是可惜了。 她没有福气嫁给我,但我仍要保护她,远离这世间的狰狞痛苦。 我杀了她。 用水把她溺死。 她的眼睛很美,被掐死时仍旧不瞑目地睁着。 眼白秀脆似玉,瞳仁大而清泠。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痛苦,你死前的绝望唯有我能看到。 当死亡到来,你将获得永久的平静。 可怜的女孩,甜美的女孩,被净化的女孩。 既邪恶又需要被保护的女孩。 杀死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兴奋而痛快。 是我,是我把世界变得纯洁的。 我温柔地割下她的眼珠,放在漂亮的匣子中。 戴着心上人的长发,裹着她的母性与温柔。 这是她留在这世界上最干净的方式。 按照那首夏日的儿歌。 我把她和那个老女人的死亡时间,放在了同一天。 这怎会是巧合? 张清清永远地咽了气,但那头黑发还没有死,仿佛藏着千百个眼睛,就像我心上的姑娘死去的那天,仍旧活着的一头黑发。 我留下了她的长发,当做对自己的功勋,对她 哦,对了,我在家卸妆的时候,被一个醉汉瞧见了。 他看到的头颅是假的,用来存放我心上人的头发。 只是为了杀张女,所以,放了他。 扒人墙头,死有余辜。 ************* 1991年8月28日,盖杰尸体被发现。 档案判定:情杀或仇杀。 第四次。 我既然杀了张清清。 就要补偿她。 我让她最恨的人为她偿命。 我是侠,对于张清清而言。 这毋庸置疑。 盖杰死之前,我让他看了那捲录像带,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他和张清清,才不是什么爱情。 我带走苦难的姑娘,拯救了她的那件事,才可称之爱情。 但这是一卷残缺的录像带,细细品味着它时,我的眼角有泪。 坐在我隔壁不远的地方,就是盖杰。 我看见他瞪大了眼睛,带着恐惧和不解。 真是噁心啊。 这样卑鄙无耻的人。 来临世间的伟大的艺术品,这卷伟大的录影带,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获得满堂喝彩。 我伟大的杰作。 主演:侠。 只可惜,还未完结。 ******************** 1991年9月-10月间,某日,那个女人被杀。 秋天快过去了,这是我和她在一起的第三个秋天。 第99页 我把她带走的日子,正巧是那个老女人死之后没多久,大约就在现在的时间。 她被继父侮辱强bao ,而后背着书包往外逃。 她遇到了我。 不,是我在等着她。 在她径离悲惨邪恶的道路之上,遇到了带来光明的我。 我打了她,把她拖回家。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的她,和我心上人也很相像。 无法隐藏的被人觊觎的美丽,忍不住想要碾碎的纯洁。 过去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为了纪念我们的相遇,我甚至用了一台摄像机。 这样浪漫的迎娶新娘的方式,让我觉得自己就像古罗马的骑士。 在孤独中背负着灿烂的正义。 我会好好保护她。 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我为她筑了牢固的房子。 可是,秋日的新娘,为什么总是提不起精神?为什么总是带着孩子的稚嫩哭泣哀求?她对我使用的敬语实在令我无法满意,我生气了,就把她放在牢固的房子里。 那座牢固的新房里。 等我第三天折返时,新娘带着顽强的意志,在想尽办法向外传递消息。 撕破了衬衣的袖脚,小小的手中攥着离家时的书包。 我把书包大头朝下,叮铃咣当,倒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一个娃娃。 她偷看着我,额角满是汗珠。 我轻蔑地冷笑,从娃娃肋侧的棉花中,掏出一封血书。 她寄希望于娃娃能被人看到。 我把她暴打了一顿,做了那件事情。 从此之后,她变得异常乖巧,事实上,也确实没办法再逃。 当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再也没有人追踪她的信息的时候,当我以为我可以彻底拥有这个上天赐予的新娘的时候。 她怀孕了。 我买到的打胎药并没有用。 像野草一样顽强柔韧的孩子出生了。 我把孩子送走了。 孩子被虐待。 生不如死。 我了结了野草一样的孩子。 她失去了人间唯一的希望。 当她抱着那个婴孩在怀中啜着干净洁白的母乳时,她眼中有光。 那个画面在我脑海中长存着,也仿佛是许多年前梦中听到的教堂传来的圣母的歌。 温柔而充满力量。 我害怕这种力量。 所以我把孩子送走了。 可是如今的她,奄奄一息,正躺在冰冷残破的地砖之上。 即使五天没有吃饭,看到我也丝毫没有谄媚之意。 像一只遭了瘟的老母狗,再也活不成了吧。 为了纪念我的爱情,为了让世人都悼念我的爱人,我依旧拿着那台摄像机。 记录她的死亡。 这个枯朽的女人,三年前分明还不是这样。 她难道不幸福吗? 扪心自问,我拯救了她。 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求饶了。 可是,唉,我一声嘆息。 太迟了。 早些时候,干什么了呢? 你啊你,又逃不掉。 我杀了她,在video的注目之下。 这后半部的剧情,像一枝墨笔画上波澜壮阔的句号。 机器是活的,我是活的,只有她,死了。 我把她的身体切成一块一块。 按照秋天童曲的祭礼。 你问我知不知道杀人是错的,可是,这世上所有的对大多时候都是错,而我的错只是被上天赋予侠的职责,做了我该做的。 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对她做的那件事情,让她三年内老老实实,没办法再逃的事情, 是这样的啊。 对,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割下了她的十根脚趾。 缝到了她寄希望的布娃娃中。 想必呢,你已经猜到。 是不是,小警察? ************** 1991年10月28日,秦国伟尸体被发现。 档案判定:仇杀。 被杀了的我的新娘。 我自然要补偿你。 我来为你报仇雪恨。 窗外有眼,不小心吓了你哥哥一跳。 却还是很友善地对他笑了笑。 想必你上天之灵,亦会原谅我吧。 真抱歉啊。 抱歉久等了。最近比较忙,爱你们,谢谢大家支持。 第33章 寻常情寻常待之 庸庸碌碌如我,庸庸碌碌如你,小小警察,能改变什么? 世界上的每个人从存在开始,都有其註定的轨迹。高亢婴啼第一声,起点接驳的每一站公交站牌都被上帝标註了里程的终点,有些人贫困,有些人富有,有些人的父亲是高官,有些人的母亲是农人,有些人一定为生计而苦,从而暗下忿忿,长大成人之时,一定要让世人震动;有些人生而优越,所有的欲望被人以驿站填马一日长安荔枝仍绿的方式送到面前,人生的所有痛苦都藏在易得二字之中,毕生追求难而自控,肥而不腻之中。穷人复拓的子孙长大之后,如果智力搭不上卓尔不群,行为无法天成洒脱,则会成为平凡而甘心的穷人,以及平凡而不甘的穷人;富人养育的富人又走上富人的老路,分明是吃喝拉撒睡的人类,却披着圣人的皮,虚伪、造作、荣誉、欲望、无名之悲、空虚困境,无论蠢笨和聪敏感知到一模一样的痛苦。 第100页 不穷不富的人成了学者、明星、投机的金融市场从业者、销售员、工人、警察,但大家都一样。 一定是一样的痛苦。 一部部法章就是为了抵抗痛苦带来的反抗。 因痛苦而剧烈的反抗。 例如,杀人。 承认吧,人类是自私的,承认吧,他们除了会自杀外,更多的痛苦的时候,会选择去杀人,承认吧,杀人不只有刀刃一种方式,可是只有死亡才会被维持世界的秩序者看到;承认吧,眼睛在20世纪末,依旧是蒙蔽哄骗世界的最严峻的器官,维持秩序者的眼和杀人者的心是同谋。 我说的是你啊,小警察,你的眼睛保护着真正的不被看到的杀人凶手。 我说的不是你啊,小警察,因为所有的不正义聚集在一起,已经变成合理的正义。 这是我的逻辑。 这是这世界认知、审判的一个区区的杀人凶手的逻辑。 你触到、摸到、试探、沦陷,进入了我的心,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杀人凶手。 等你成了我,等你再找到我,他们夸你是好警察。 那你说,这是不是代表,我其实……才是警察,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维持者? 所以,你的背嵴,有没有满布冷汗呢? ******** 啊!!!!! 宋唯尖叫一声,疯狂地打掉了眼前所有的东西。 小山看着他在秦国伟凶杀现场双目赤红、双手乱挥的样子,收回了手中的银色怀表,看了时间,合上了盖子。 银色怀表下细长的链子闪着光泽,晃来晃去。 am11:30,腊月三十。 催眠结束。 宋唯从催眠中醒来,依旧浑身抽搐,难以自控,汗珠沿着少年挺翘的鼻子往下不停花落,眉心龙骨处是悽厉的寒意,小山取出毯子,从他身后,把他裹了起来,像是对待刚出生的婴儿,裹紧襁褓的样子。 他大口喘着气,眼中杀急眼的红却缓缓化作了泪意,哽咽大哭起来。 「我杀人了,我杀了好多人……她们都是我害死的……」少年转过身,崩溃地不成样子,攥着小山的衣服:「师兄,你抓我啊,在我再想杀人之前,你抓我啊!!!我还想杀的!!!我还想要女人!!!」 小山明亮得像蓄了水一样的双眼,终究还是有了不忍和松动,他把少年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肩上,温和地开口:「宋唯,不是你,不要怕。」 少年依旧在颤慄。 小山双手摁住他的肩膀,声音低而有力:「师弟,抬起头,看着我。」 宋唯抓着小山的夹克,像濒死前攥住了浮木,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看清楚了吗?」 如果刚才小山对待宋唯还像对待怜惜幼小的孩子,但是现在,他用再也没那么认真的态度,直视着他内心的邪恶与疯狂。 宋唯点了点头,颠来倒去地说着:「他们好惨。」 小山说:「你知道,去年公布的公安部的数据中,单单s省d市,人均年gdp只有1500元,城市人口不足一百五十万的地级市,单单十二月,被杀害的普通居民有多少吗?」 宋唯摇头。 「十九人。十人因普通口角被杀,三人被抢劫杀害,四人因债务冲突殴打致死三人,有预谋杀人两起,共计十九起。短短一个月,十九个葬礼,互不相通,哪怕在同一个城市。没有人认为这世上还有大过自身之上的灾难,除了警察。警察必须看到。」他告诉宋唯,看到只是稀松平常之事,不必为此过于惊慌。 宋唯点点头,蕴着眼泪。 「可是即使如此高的死亡率,但是大家依旧在庆幸,啊,都完了。每一起都不会再有后续的屠杀行为,因为十九个凶手针对的对象是特定的,而非不特定的只有固定特徵的人群。如前些年头泛传未止的红衣女,亦或是某市被性侵的幼男,都是属于此类固定特徵。只要嫌疑人一天不被抓到,做警察的都会惶惶不可终日。」小山看着宋唯的眼泪,他知道那些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变得死寂的痛楚,让人多么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宋唯的眼泪,他也曾经流过。 甚至比此时的他还小上许多。 那时的他,做了怎样的选择? 「所以,今日,你所破的案件不单单只是豆沙被拐一案,而是为所有还懵然不知、隔着几个街角、刨着红薯或者背着书包的那些年轻的长发姑娘,为了让她们未来不受此害,为了让她们的亲人在未来不用承担如你如我如张强一样渗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为了不让那些人亲历悲惨,为了这个,你才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去做一个我们本不必在意它的头衔何谓的警察,去在意一些没有人在意的东西!」小山用手擦去宋唯的眼泪。认真地,细緻地告诉他,不要怕。 不要怕 他的声音沙哑。 宋唯知道小山是何意。他让自己不要畏惧豆沙生死,冷静破案、抓住凶手是最紧要的事。 爱情,只是一件小事。比起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爱情,是比一块芋头、一块红薯还要小的事。 家常之情、家常之事,应家常待之。 小山拍了拍宋唯的头顶,微微笑了:「臭小子,不过两年,好像又长高了。」 宋唯酸涩:「二十三,猛一蹿。」 小山点头:「去吧,抓到他。」 第101页 他拿起雷锋帽,压到了青漆微卷的发顶,带着客气和郑重,跟他挥手告别。 他似是雾里的人,又要回到雾中去。 对宋唯的怜惜,是他一向淡而滑稽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中,唯一一次的温柔。 宋唯问:「你要去哪儿?」 「和你不一样的方向。」 少年嗔他怨他:「你一定是个好警察。」 他后悔没有亲过豆沙,后悔没有攥住过那双温热柔软的小手。 下巴尖翘,侧面轮廓顶精緻的男人笑着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似乎带着自嘲:「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他说,此时的我并不配做一个警察。 「你说,永远为我托底,是真的吗,师兄?」 「唔,只要我一直活着。如果死了,你得让我安息。」 「不让你死。」 「死是人权,没人性!畜生!!!」 「你才是畜生!!!呸!!!」 小山最终带着父母看待子女、师长看待儿徒的得意,含笑看着宋唯:「我去做我该做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们都做着平常之事,不过平常之人,遇到一切,也寻常去待,勿要一惊一乍。」 毕竟,一切都只是开始。 ****** 郑与斌觉得自己这三天过得糟透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他一遍遍、锲而不捨地向那个昏暗神秘的杜若街33-1号地下室投信,却始终未得到回信。 如「白帝追踪,请傅梨湘同志指示」,又如「性命堪虞,不觉凛然涕泪,如有牺牲,请第三指挥部为我正名」或「我若没有被选中,下半辈子该如何走出困境,傅部长究竟何意呢?」等等自觉悲壮、却又留了后路的信息。 不知为何,郑与斌本来觉得自己是能得到回应的,也许是不甘于彻底投入白帝的蜘蛛网,也许是对第三指挥部的执念,他一直这样感觉着。 但那里始终死寂,死寂得令他难堪。 他惶恐地觉得哪里出了错,仿佛自己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可是只有握着笔记本的豆沙知道,他此时的感觉是对的。 其实,一切都变了。 上辈子,第三指挥部要了郑与斌,就在此时此刻,他们接受了郑与斌,从此郑与斌一路坦途,带着英雄的光环和荣耀,走到了一级警监的位置,做着光明而善良的人,那些年少时的黑洞、隐晦、逼着宋唯逼供、盖章张强杀人之事只是被当做轻狂的笑言,而宋唯,则因为错污了张强,则被永久地放弃了,包括他的父亲,宋万里。 这一辈子的郑与斌,敏感得让人毛骨悚然,可是一切,终究回不到他认为自己可以握得到的时候。 微小的、翅膀振动的改变,也许只是源于不绝于世间的遗憾,和喊不出的痛苦。 一切明明不该如此。 上辈子的宋唯,也是这么说的。 *********** 九二年腊月三十的下午,註定载入公安部的档案。 郑与斌先到了崔家。 之后是宋唯。 宋唯听到郑与斌的讯问,这是他昨日问过的内容,方式也是一样的。 谨慎而又小心的措辞。 并无法确认、却又心有疑虑。 但是郑与斌却又比他多出几分笃定。 他摆出两样东西,要求住在这简陋房屋的崔姓男人退出房外。 警官证、搜查令。 宋唯微微一哂。 暗中较量的胜负,今天会一局入球。 周末快乐。 第34章 崔生出四季歌现 宋唯看着郑与斌,颇觉玩味。 他总能快自己一步,可是大多时候又显得不那么机灵,不,甚至是蠢。 这位师兄身后也许站着什么人,但是看不大清楚,正邪难辨。 亦曾猜测郑与斌是否就是傅梨湘,因年纪、任职时间都对得上,可每每觉得差点意思。 不,是气味。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傅梨湘的气味。 为了解开岑珠被杀之谜,他曾在图书馆收到已毕业远去的傅梨湘的第一封讯息。 那种属于傅梨湘的气味,曾在信纸上嗅过。 蓬勃的,而又内敛的气息。 郑与斌为人大开大放,并无书信中的思维清晰。 岑珠之死是傅梨湘永远无法痊癒的隐痛,他曾被送到心理医生处强制接受两年的创伤恢复治疗,郑与斌眉眼有戾气,却没有那块不能言说的柔婉伤口。 而且郑与斌背部有一只黑鹰纹身,训练完毕洗澡时曾扫到过,宋唯不喜欢有纹身的人。 他虽然可能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傅梨湘,但是是不是假的,一眼便知。 犯人是要用唯物主义辩证观去看,但是寻傅梨湘不用,他是他的主观判断。 *********** 崔国生今年三十三岁,靠收废品家电为生。 风餐露宿,面容沧桑,更像四十余岁的年纪。 单亲,母早亡,家中亲戚只有外祖父还在世。 无妻无子,独居。 其母系早逝的肺结核幼师,白敏敏。 他是白敏敏的私生子,不能言说的私生子。 白敏敏去世后,大家才穿出来。 宋唯依照那日拜访的老教师所言,顺藤摸瓜锁定了去世的白敏敏,和她唯一的儿子崔国生,但是郑与斌可从没有一拍脑瓜,拜访幼师。 第102页 所以郑与斌何以找到崔宅? 郑与斌对崔国生的第一句话,说出了一个仿似合理的答案:「有证人向我告,说三年前曾看到你在听泉温泉酒店的建筑工地鬼鬼祟祟。现在我有权合理怀疑你毁尸埋尸,而封禁你的住所,对你进行全面搜查。」 宋唯忍不住笑了,因为滑稽。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证人存在,为什么早不出现? 也或许是有的,但是郑与斌错了。 郑与斌背后一定站着什么人,教他说了什么话,只是,他转述的时候又自以为是地加入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反而弄巧成拙,说错了。 地下赌场的经常派人告诉郑与斌的话,是这样说的——有人看见一个名叫崔国生的拾荒人出现在听泉温泉酒店的建筑工地。 这句话中,可没有「三年前」三字。 和诸警对峙在门外的崔国生抬起了头。 这个男人眉毛格外浓黑,眼睛格外细小,身材瘦小,眉眼中带着琢磨不透的东西。 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宋唯攥紧了手。 风仿佛在哗哗作响,也或者是悬在房樑上的他每天要细细看许多遍的画像在响。 狠狠地敲着他的心脏。 郑与斌和手下的两个警察莽然无知地就要挥手往室内闯,却被男人拦住。 男人手中还掂着菜刀,仿佛门铃响之前还在切菜,姿势随意而自然,但是宋唯看着他的那双粗糙的手,手上的青筋微微泛着,就证明他重重地握着刀,并非表面伪装,而是使了全力在防御。 刀上还沾着猪肉的碎屑,也或者别的什么肉,一点隐隐的红色映着寒刃,郑与斌不知道自己的高高在上和轻蔑可能会带来什么,宋唯上前了一步,牢牢地拽住了郑与斌。 郑与斌诧异地转身,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此处看到宋唯,但是下一秒,这种错愕已然变成了嫉妒。 他知道,宋唯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一定是握住了什么确凿的东西,而他,只是虚张声势,任人驱使的一个傀儡、木偶。 郑与斌一贯嫉妒宋唯,嫉妒那种会被人轻易看出的叫做天赋的东西。 他下意识审视着少年:「我不记得给你下过命令,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唯拦住郑与斌,却很自然地掏出一个记事本,吆喝着对崔国生开口:「说!今年8月18日、8月28日、10月28日夜晚,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证、物证能够自证?」 可却未等他答,随即指着男人,骂骂咧咧:「逑人,怎么这么不长眼,有客来了,也不请进去,没看见我们郑队在门口站了半天,喝西北风问着你话!」 崔国生被突然出来的白皙少年推得一晃,他个子本就不高,瞧起来也有些瘦弱,因此宋唯一推,他几乎站不稳。 但是崔国生却似乎瞬间反应过来了,稳稳扶住狭窄的门框,颇为热切地开口:「几位警官,快进快进,招待不周。有什么屋里说。」 崔国生居住的是约四十平的老居民房,里面阴暗潮湿,气味浓烈,物什摆放却十分整齐。 家徒四壁,几台新彩电摞在角落堆着,靠着墙壁,是一个单人木板床,挨着床,一张四角黑漆桌上摆着各种杂物,险些放不下,如剪刀、起子、啤酒、余下结块剩饭的碗、几本地摊上买来的卷了边的民间传奇、武侠、色情杂志。 看起来是会让房间十分凌乱的物件,但是每一件都码得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在桌上,上下左右对应间距一模一样,连剩饭也是。 宋唯有洁癖,嗅到空气中腐烂的食物和葱蒜辛辣的气味,迅速反胃起来。 郑与斌对崔国生有显而易见的敌意和轻视,却没有防备。 因为崔国生太过瘦小,无法引起郑与斌的重视。 他大概认为自己单手可以把崔国生拎起来。 崔国生知道自己家里并不体面,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却面目沉静,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样子。 崔国生给在场的四个警察各倒了一杯水,搪瓷缸子大小不一,放着劣质的碎茶叶。 他笑了笑,宋维恍惚自己看了一丝奇怪的妩媚。他说:「我下午还得把上午收的东西运走,这会儿做点饭,恁们有啥尽管问。」 厨房的门正对着客厅的几个木凳子,按照风水的说法,这叫眉心沖煞。 「你们家风水不好,轻则破财,重则有血光之灾。」宋唯跷着二郎腿,像一只聒噪的乌鸦。 崔国生转头看着宋唯一笑,然后回过身,低低地切菜,给四人留下一个背影。 他手下是一块鲜美的猪肝。 刚从抽搐着放血的猪身上,剖开的热乎乎的,仿佛还会跳动的肝脏。 被利刃缓缓地磨着,缓缓地切着,横截面下,肝脏的纤维柔软而腥臭。 崔国生是享受这个过程的,切割的剎那,粗眉挺得高高的,唇角一直带着柔软的或可成为妩媚的笑。 郑与斌的两个队员已经坐不住了,他们试图寻找被抓的豆沙和李女,又已然看出这极小的坦荡的空间内很难藏人,进而默认豆沙和李女或者已然相继受害,然后走向了唯一的似乎能藏尸的地方。 ——电视机盒。 宋唯狠狠地瞪着二人,直逼得他们讪讪止步。 他恨不得化身土狗,咬死这两个王八蛋。 第103页 谁敢说豆沙死在电视机盒里,他就敢咬死谁。 崔国生转身,又是一笑。他笑的时候,脖子朝前伸了一下,黑眼珠却一动不动,显得有些吓人。 崔国生似乎很爱笑。 「你们尽管自便,我饿了。」 他切完了猪肝,又去切白菜,这次却换了一把砍刀,轻快又爽利地在圆白菜饱满白嫩的身体上狠狠地剁了几刀。 郑与斌脸黑了几分。 他渐渐觉得怪异。 不舒服的感觉在蔓延。 宋唯问崔国生:「还是那句话。1992年,也就是今年,8月18日、8月28日、10月28日,你都分别在做什么,还能不能记得起来?」 崔国生爽利的切菜声变得缓慢,他似乎在思考,可是低着头的背影让人觉得不安。 他说:「我啊,每天做的活儿都是有数的。走走街,串串门儿,收收大家不要的东西,大家不要的给了我,我能挣点儿饭钱啊,人嘛,总要吃饭的。你说的这几天,跟我这辈子所有的不是这几天的日子,过得一个样儿。有什么差别呢?一天不做,都得饿死。」 别人不要的垃圾给了他,足够换一些钱,养活活得像垃圾一样的他。 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如此。 宋唯又问:「唔,你母亲我调查过,她去世了大概……30年?」 崔国生把破碎的白菜分别择开,放入破碗中,怔了怔:「我四岁她没了,是29年。」 「你的母亲白敏敏,对,我是说,白敏敏老师,曾经教你唱过儿歌吗,或许跟季节有关,夏天唱到蚌壳、坏鸟、夏雨之类意向、秋天又有白兔、灰狼?」 宋唯非常好奇。凶手杀人的所有轨迹他大概都逐渐清楚,但是对于引发杀人方式的内因,至今仍未找到。那些旁证提到的儿歌反而一直令宋唯非常介意。 因为命案总是双双发生,而且在同一个季节。以季节划分,则杀人手法表现得非常纯粹,吻合逻辑。 宋唯推测,儿歌共四首,对应四个季节,亦对应着之前那些受害人的死亡时间。 崔国生一瞬不错地盯着宋唯,他的眼睛极小,但是眼珠又是极黑的,像一滴没有任何其它色彩掺杂的死墨。他长得不像照片中年轻的白敏敏。 「妈没死前常给我唱。」他温柔一笑:「我唱给你听啊。」 「春风到,樱桃俏,红润润的小脸惹人笑;麻雀狡,飞树高,一口衔住小樱桃。春风春风留不住,春雨一夜砸脑袋,绿枝犹然红果消,樱桃麻雀半身埋。」(春) 「小蚌壳,出水游,晒沙子,走一走;大鹬鸟,飞得高,停水潭,找肉吃;小蚌壳,展开壳,风不吹,树不摇;大鹬鸟,冲下水,张开喙,抬起爪;鹬鸟张嘴咬住蚌,夏雨瓢泼冲出洪,呜啦啦,呜啦啦,风平浪静不见了。」(夏) 「大灰狼,爪子黑,拍皮球,传白兔。小白兔,眼真大,看见皮球笑哈哈。大灰狼,影子长,拍皮球,传白兔。小白兔,影子短,接住球,就不见。长影覆盖短影子,咿呀咿呀小白兔,怎么就不见。秋风吹,月亮头,桂花树下静悄悄。」(秋) 「冬天到,堆雪人,雪人俏,胡萝蔔的鼻子纽扣的眼,小朋友,真欢乐,唱着歌,堆高高,天冷天冷可真好,雪人咧着大嘴笑。突然一天太阳到,过年家家吃猪羊,小朋友睡着了,孤零零的雪人也化了(liao)。」(冬) 大家周三好哇。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相。 第35章 她带走了那把伞 「第一首是春天歌,麻雀偷樱桃,却碰见春雨,打落麻雀和樱桃,预示着李翠兰夫妻和他们准备卖掉的婴儿,而侠是春雨,审判了麻雀和樱桃,折断了他们的头;第二首是夏天,鹬鸟咬住无脚行走的蚌壳的肉,而洪水沖走了它们,预示着身为洪水的侠,审判了鹬鸟和任人压制欺凌的蚌,也即是盖杰和张清清,以及陈姥姥、张桂英,他们都是被溺死,当然,侠所理解的夏天跟我们似乎有所出入,九月之前,被他理解为真正的夏天,这是非常奇怪的习惯,不符合大家对夏秋的认知,因为8月一般已经立秋,但是他却依照自己对季节的认知习惯去安排杀人事件;第三首是秋天,白兔、灰狼和秋风,灰狼是秦国伟,而白兔则是秦……裳,对,就是听风温泉酒店女尸,她的真正死亡时间,是今年秋天,秦国伟死前不久。而非大家、包括法医冯琬普遍认为的三年前。这个误会并非侠刻意而为,他还没有精力去摆这样的龙门阵,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放大的感情和情绪之中。」宋唯解开了警服衬衣的第一个扣子,他平时不常穿警服外套,但是衬衣是常穿的。 郑与斌冷冷地望了一眼宋唯,如果按照白帮昨日提供的讯息,宋唯似乎是和自己一起被列入了第三指挥部的试炼目标中的,但是很显然第三指挥部目前更倾向宋唯。 他这次,依旧要把宋唯摁碾在地,用他这件白得像月亮一样的衬衣擦鞋。如同之前的无数次。 郑与斌心中邪火熊熊。 每次都是他拿奖,没理由这次换宋唯。 他要让第三指挥部和傅梨湘后悔。 郑与斌点了烟,甩了甩火柴,显得烦躁,崔国生垂下眼睛,嘴角的笑纹淡了许多:「接着说。」 「冯琬法医是被装有死者脚趾骨节的布娃娃迷惑,影响了判断。」宋唯先说结论:「秦裳如果是三年前被杀,那么,李翠兰夫妻被灭门案根本不会出现。」 第104页 「为什么?」二大队的两个刑警亦是从头跟进到尾,迫不及待又好奇地问着。 警方目前破案的进程中,秦裳案的出现是被排在连环杀人案的初位的,与后案之间存在三年的时间差,颇令人费解,正因如此,显得侠的杀人行为极端无序和分裂。 每个人都想破案,但是不是谁都有把案件拆解至微观,并于宏观层面组装的能力。 宋唯亦是在被催眠时彻底开窍,想清楚这其中存在的可能性。 催眠结束后,小山离去时告诉他,冯琬在b城物证鑑定中心所做出的紧急的鑑定结果。 一切也因此全部对焦、吻合、清晰。 宋唯想起小山,觉得心中稍稍踏实,面对居心叵测的郑与斌,他的背后并非空荡荡的,还有着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少年坚定地回答道:「因为,侠要杀的人根本不是看起来恶贯满盈的儿媳妇、人贩子夫妇,而是被儿媳妇虐待的陈姥姥,人贩子夫妇接收的无名婴孩。」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连郑与斌也坐直了身子,警察的直觉让他瞬间变得认真起来。 宋唯直直地望着厨房中那个瘦小的身影,目光如炬:「如果你有心去寻的话,一定是清楚的,你母亲死后,你的外婆就改嫁了,她嫁到的那户人家姓陈,还生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算起来是你的舅舅,而无名婴孩之所以是dna技术不够成熟的年代,能够确认秦裳活到了今年的铁证,就是这个婴孩遗留下的组织通过线粒体dna验证,和秦裳完全一致。」 「死去的那个孩子是秦裳的儿子!」其中一个民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攥着膀子,叫嚷了出来。 众人都是一震,目光全部移向了崔国生。 「如果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谁,就找到凶手了吧?」郑与斌反应十分迅速。 空气凝滞了许久。哑然的郑与斌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着:「抓住他!给我搜!彻底地搜!」 崔国生依旧赶紧利落地切着猪油,他转过身,又朝着宋唯抿唇一笑,这是他留给他们的第三笑,也俨然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妩媚。 宋唯回以一笑,少年认真笑的时候,好看的程度从不输给任何人。他仿似无意,又问了崔国生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所以,你三年前收的破烂杂物,死了人的八月十八、八月二十八、十月二十八,那些日子收的破烂杂物,昨天收的破烂杂物,今天收的破烂杂物,中转的地方在哪里呢?我怎么没看到你的杂物?它们在哪里啊?」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柄油腻腻的刀却仿佛立时、正好、稳噹噹等着这会儿,那只粗糙的握过肝脏和猪油的大手握着刀,满布青筋,转过身,朝着宋唯一行人就重重砍了过来。 郑与斌骇了一跳,宋唯却攥住了崔国生粗壮结实的手臂,男人的手臂可与瘦小的身材全然不成比例,这是宋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的东西。 宋唯冷笑着看着刀口距离自己眉心咫尺,光滑的刀壁上,自己的面容清晰。 在极度绷紧的压力之下,少年嘲讽地冷冷挤出一句话:「瞧瞧这满是指纹的刀柄!所以你还能骗我到哪里?!」 妄图用指纹的把戏愚弄警察,那些消失了的指纹也註定成为凶手杀人的铁证。 ************** 李女在饥寒交迫的黑暗中,仿佛听到一首歌。 那是一首她小时也曾听到的歌。 是所有妈妈搂着宝宝哄睡时都会呢喃的一首歌。 睡吧,宝宝,快点睡吧,我的宝宝。 她蜷缩着身体,睁开迷糊的双眼,在片刻的平静中却又觉得一种直达颅骨的辛酸。 缓缓转过身,却怔住了。 她咬着唇皮,却看到身旁不远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她瘦骨嶙峋,瘫坐在干草之上,肩胛骨突出在校服衬衣之上,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音。 她却不停地轻轻哄着襁褓,还带着孩子的笨拙和热爱,去哄另一个更小的婴孩。 她仿佛注意到了李女,突然转过了头,面色苍白而无血色,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声音几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带着不可言说的寒冷,轻轻地,含糊地吐着三个字,嗓中咕噜咕噜地发出奇怪的响声,却听不清楚。李女瞪大憔悴的杏眼,问道:「什么?」 咕噜。 咕噜。 那声音依旧很小,被不远处的哭声盖住了。 是谁?又是谁? 李女在黑暗中寻着,寻着,不停地寻着,终于定焦于一处。 暗室的逼仄的角落,坐着另一个长发的姑娘,她握着发梢,不停地啜泣着,那哭声哀婉而悽苦,那头发真长,又真美,和她年轻鲜嫩的身姿如此匹配,和她美妙的哭声应和。李女看着她,轻轻沙哑问道:「你哭什么?」 女孩依旧不答,凄伤又不绝地哭着。 李女好奇地站起身,走到长发女孩的身旁,她轻轻拍了拍她,却发现手触之处,寒意直达五脏六腑。 女孩缓缓抬起了头,鼻子的上方,是两个血窟窿,本来乌黑的长发瞬间变得枯焦,从女孩的头顶一点点脱落,她用两个血窟窿对着李女,虚弱地吐出三个字:「快逃啊。」 李女尖叫一声,转身,瘫在地上的女孩在远处也似乎终于能发出声音,她歇斯底里地朝着李女的方向大声哭喊着:「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第105页 快逃啊……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快逃走啊……回到妈妈的怀抱……不要让恶人得逞……不要让冤魂又增……我知道这世上无鬼……可是我们又算什么东西……快逃开……着死了也离不开的地方……逃啊……快逃啊!!! 李女全身是汗,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依旧在噩梦之中。 她近日,一直做着,这样奇怪的梦。 梦见那样两个女孩。 不认识的,在枯草中的女孩。 ********* 豆沙听到金属门的对面,传来「咚咚」这样的声音。 咚咚。 咚咚。 她用力地撞着门,不停地,用力地。 从金属门外传来窸窣的推开金属拴的声音,一个小小的狭长的孔洞露了出来,里面只容下一双眼睛。 这双眼,和豆沙四目相对。 那双眼冰冷而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杀意。 令人恐惧。 豆沙喘着粗气,看了这双眼睛许久,这双如同鹰隼亦如狼崽的眼睛,那里面泛着轻蔑和吞噬一切的力量。 真像……父亲的眼睛啊。 这双眼睛……好像爸爸。 豆沙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远处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是……您的眼睛啊,镜子里面的您,可真美丽。」 那是一面镜子。 金属孔洞外,没有任何眼睛,只是一面镜子。 那些冰冷。 那些杀意。 那些属于豆沙的冰冷。 那些属于豆沙的杀意。 不是父亲的。 如洪水奔涌。 ********** 小山穿着夹克衫,在街道上不停奔跑着,青黑的头发被汗水凝结成绺,很快地,眼前的一切也仿佛从清晰变得模糊。 他听得到自己喘息的声音,却看不到前路。 那些曾经坚定的方向,变得茫然一片。 可是他却从没有如今日这样幸福过。 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活着。 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令人生厌的样子。 他这一生从没有这样不顾一切过,直到胸口的口袋中的糕点全部压碎。 天上下雪了。 雪花飘了下来。 他数着每条街道的名字,天德,解放,凤鸣,平安,每条大道都异常清晰地数着。 直到想起一件事情,才用自己都诧异的温柔腔调,轻轻开口:「那把伞没了啊。」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那把伞。 作者说:周末快乐。 第36章 一波三折解迷案 崔国生力量一点也不小。 事实上,他能单手提起木桌,轻松砸向四人。 在古代,亦是能以这样反差的迷惑性的表现,走上梁山的英雄好汉。 四个人最终抓到他的时候,都在唏嘘。 郑与斌的脸最臭,因他额头挂了彩。 磕上了桌子角。 他的脸虽然硬,但显然没有桌子硬。 血,人血,哗哗地,往下滴。 刑警队的大队人马都骑着警用三轮乌泱泱地赶过来了,胡队年纪大,小跑着步子,喘着气问凶手在哪儿。 郑与斌仰抬下巴,指着崔国生。 真狠啊,没错儿,是他。是这小子。 胡队不可思议地看着瘦削的极矮小的崔男,诧异:是他? 郑与斌眯着眼睛,血还在顺着眼角的肌肉往下淌,胡队不好意思往下问了,拿桌上的破抹布抽崔国生的头:「是你小子!人呢,藏哪儿了?给我藏哪儿了,杀这么多人,小时候死了妈啊?这么变态!」 崔国生在桎梏中一直挣扎,抬起头,笑着看了胡队一眼。他脸颊的肌肉chou 动着:我妈是死了。 但我没藏人。 冰冷、讥诮、满不在乎。 崔国生眼中的东西看得胡队一凛。 不愧是杀了这么多少女的凶手啊。 王八蛋。 畜生。 胡队仿佛凭藉多年的经验,亦隐约唯心地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这件事情。 旁边的法医抖开裹尸体组织的纱布,心疼地想帮郑与斌擦一擦血,却被这傢伙一把推开,推得年轻瘦弱的小法医一个趔趄。郑与斌咆哮:「你拿啥往我头上糊!摸死人的手不要摸我!」 小法医一撇嘴一跺脚:「冯琬姐那摸死人的手如果肯摸你,你高兴还来不及!」 郑与斌踢了小法医一脚。 宋唯含笑:「小哥哥,你来。」 小法医唾了郑与斌一口,笑嘻嘻地看着宋唯:「小哥哥,你找我干啥?」 宋唯把用吃奶的劲儿夺过的那把菜刀递给小法医:「提取一下指纹。」 「好嘞。」 郑与斌不耐烦:「快滚出我的视线。」 「好嘞。」 胡队和众人把崔国生带回队中审讯,留下几个现场勘验人员进一步侦查取证。 宋唯没有走,他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一个梦,也想起那许多不成眠的夜。 他从崔国生的家中离开,「三……五……十五……」 他像数糖豆的孩子,低着头数步子。 不大不小,不远不近,成人标准的步子。 走到秦家楼下时,仰起头,少年笑了。 第106页 果真……是这样的啊。 他跑回警局,审讯室锁得死死的,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听闻怪谈凶手「侠」被抓住了。 政治部和110指挥中心的几个娇气的小警花都倾巢出动看热闹。 这热闹非同凡响。 只恨九十年代,傻瓜相机都还没有普及。 宋唯给妹子们抛了几个笑眼,小警花们害羞着让了条道来。 他扒开最前头几个恨不得粘在窗户上,像苍蝇拍上的苍蝇一样的死小子,用力地敲着门。 一门之隔,郑与斌正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地演说着。 「你!两年杀九个,九条人命,血债纍纍!怎么还能安心麻木地坐在这里,怎么还敢用这张畜生一样的脸笑着对我!我不知道你杀人的时候想了些什么,但是当那些活生生的人在你这双手中,变得没有知觉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害怕!夜里不做梦吗?梦里没有人生啃你的猪脑袋吗?怎么想的?杀人!杀人!连人都杀!杀一个你不够,你他妈的还杀九个!你以为是你家萝蔔地里拔萝蔔!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嗯,以及这位胡队,这辈子找不到你?甭操这心,做你爹的梦!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敢干这些事,就等着被抓!我现在不是求着你开口,但是你最好快点招供李女和豆沙藏在了哪里,不然被我提前找到了,你可是没有立功的机会了,等死吧!」 崔国生身材矮小,思路却异常清晰,他说:「我当然没有活路,你不用多说。那两个女人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胡队打开门,宋唯像只小豹子,没礼貌地蹿到了崔国生的面前,咧开嘴。 崔国生看到宋唯,双手交握,微笑而又闲适地开口:「当然是按照冬天的那首儿歌,我——烧死了她们。」 「尸体在哪里?」 「距离市区……三十公里,那里有块树林,随便铁杴挖一下,就填进去了。」 郑与斌迅速站起身,凝视着胡队,就等他的命令。 他要去挖尸。 宋唯趁他站起,反客为主,坐在了郑与斌刚刚坐下的三角凳上。少年把外套脱下来,随意扔到桌上,打开火机,熟稔地点燃烟,塞到嘴里,缓缓开口:「不必急。一件一件来。」 郑与斌踢宋唯屁股,宋唯抢着板凳,岿然不动,郑与斌说胡队你看,宋唯站起身:「不然你来问。」 胡队啐骂:「两个小兔崽子,就不能让老子消停一天。什么时候了,还闹。我来指。」 郑与斌看胡队,胡队不看他。胡队说,宋唯,你问。 宋唯看郑与斌,郑与斌觉得肺叶有点痛。 宋唯望向崔国生:「我一开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凶手,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每件案子串联起来,这种感觉,深刻到令我下半辈子都没有办法释怀的程度。我现在告诉你,你需要回答我什么。在此之前,你不必揣摩我的心思。」 崔国生抠着手指甲里的灰尘:「我都认了。是我杀的,按照那四首儿歌杀的。没有人知道这四首歌怎么唱的,只有我会,只有我唱得最好。」 宋唯示意郑与斌在笔记本上记下来,郑与斌摩拳擦掌,宋唯自己抱着本子记笔录。 「张清清的死亡地点在哪里?」 崔国生眯着细长的眼睛,细细想了一遍:「在她家里。我把她用水龙头里的水溺死的。」 「嗯,很好。秦裳是怎么死的?」 「秦裳被我掐死,然后碎了尸。」他这次答得流畅一些。 「好。现在辨认一下,哪个是秦裳,哪个是张清清。」宋唯摆出两张受害人照片。 崔国生一愣,左边照片中是个短发的少女,右边照片中是个长发少女。两张照片都是大头照,两人都穿着校服。 他犹豫了一会儿,指着右边的照片:「这是张清清。」 宋唯说你确定吗。 崔国生狐疑地看着照片,他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我对张清清不熟悉,毕竟是一时起意,只认得出长头发。」 右边的照片陈旧泛黄,不是近年照。 宋唯笑:「你很狡猾。对,这张不是张清清,是我姐少女时期的照片。」 宋唯把右边的照片小心翼翼放回口袋,又问崔国生:「左边的你总认识吧,毕竟生活了这么久。」 崔国生这次回答得迅速:「当然,她是秦裳。」 宋唯把照片递给郑与斌和胡队扫了一眼,双手撑着半个身子,探向崔国生,一只手半掩着嘴,小声地说:「喂,这是山口百惠啊,刚出道的山口百惠,我看你家墙上不是糊着她的泳装海报。」 他仿佛在对崔国生耳语,仿佛怕被人看到,眼中却是嘲讽和戏弄:「所以,跟你日日相处,你怎么不认得了啊?」 崔国生显然有些动了气,他伸手攥住了宋唯的脖子。 宋唯很快地翻了白眼:「你如果杀了我,你就真得死了。想试试吗?」 崔国生冷笑:「你不要摆出这张什么都知道的嘴脸去试探我。我讨厌别人试探我。」 胡队被吓了一跳,上去拉崔国生。 完全没想到,他带着手铐,还能有这样的举动和力气。 崔国生喘着粗气松开了手。 宋唯大声咳嗽了很久,故意惹崔国生生厌,之后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如果杀人是dna里携带的基因,依照你的身体素质,如果做起这些事,大概会比现在可怕一百倍、一千倍吧。」 第107页 崔国生握紧了手,眼前的两个警察显然没有听懂,但是崔国生听懂了。 宋唯接下来表情变得笃定,又变得冰冷,他好像学会了小山的笑容,那样泛泛的笑容,那是面对这个世界一种最沉静强大的姿态,他问他:「所以,他现在已经多大年纪了?」 宋唯带着恶劣的逼死人的笑,问崔国生:「六十?七十?还是八十?」 他说:「我听过一个大概传了几百年的笑话。听说无论是二十年代、三十年代、五十年代、七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的男人,只要活到现在,都只会喜欢七十年代的二十岁的女孩,是这样的吗?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啊。」 ********** 唐小山摘下帽子,很有礼貌地慢慢站定,敲了敲城市西部启元路238号的大门时,望向了道路尽头巨大的防空洞。 这是随着城市改建,遗留下来的沉寂的建筑。 还没有改建,但是却被新砖石垒砌得严严实实。 远远瞧过去,像是一间巨大的锅炉房,又像是被称作uf0的飞船样式。 这个城市,东西南北各一个,为了储备战时粮食和躲避炮弹所建。 他缓慢地敲着门,如果手中有一杯热茶水就好了。 一饮而尽。 雪中的大年三十,奔跑过的街道,让人真渴。 小山吁了口气,调整呼吸,汗珠却顺着鬓角滴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人,打开了门。 小山笑靥如花,饱含着天真。 他说:「您好,请问您,有没有捡到我的一把伞?」 对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有。 小山继续笑成灿烂的鲜嫩的样子,像是沐浴在阳光中的硕大的gg牌中的男明星的笑容。 他说:「那请问您,有没有捡到我的妻子呢?」 周三快乐。 第37章 致傅梨湘的白帝 在时间的洪荒中,他就像时间本身,不停地奔跑行走,不能快也不能慢,更不能出错。在别人静止倒退的时候,就是他坏了的时候。 小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吹了吹破旧的怀表上的污痕,这个表,今天坏了。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从唐小山的角度,可是看到,男人所在的方向延伸的房间的深处,狭长而黑暗。 这人站在黑暗中,垂着头,雪光都不大能照亮他的模样。背部有些佝偻。 小山彬彬有礼,他越高度警惕的时候,表情越温和,这是熟悉第三指挥部部长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他说:「她留下口信,让我到这里寻她。您知道,丢了的伞,丢了也就罢了,即使心爱可是丢了也不过是有些失望,但是丢了的人,丢了的我的妻子,可不是如您心中现在所想的这样,随随便便可以把我糊弄过去的事情啊。」 那个人的声音很平凡,平凡到你在任何地方听到,都不会神思一剎,回头去看的程度。这样平凡的声音说着拒绝的、冷硬的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是要找人,还是去公安局更快。」 小山活动了一下柔韧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妻子豆沙走的时候,拿走了我的那把伞。当时没有下雪。我在第三日查过豆沙失踪当日的气象报告,她离开后,半个小时,下了雪。那日,我妻子收养的孤儿小五传了两句话给她,小五之前只接触过两个人。」 小山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那双带着灰尘的皮鞋,笑着说:「瞧,您也听入神了。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故事,不是吗?我们慢慢说。」 「这两个人分别是威英对外的大头目张洋及二头目李珣。一个告诉豆沙,人找到了,另一个告诉她,凶手找到了。这两个讯息来得如此的及时,可又大有差别。我妻子豆沙那个人啊,为人相当的缜密,但是她表面上,还想要用天真青春的外表去蒙蔽外人。我深知她的个性,所以绝无一件事是出于稀松平常的巧合。她让小五传话给我,可不是为了让我寻她,那只是一句遗言,她要让我知道她如果死了,是死在谁的手里,日后我如果良心发现,又应找谁去收尸,才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精緻妥当地为自己打算了一下,又颇大度地原谅了我大概率见死不救这件事。对,我确实做过见死不救的事情,对着外人疯传的我的初恋女友。她推测我大概率不会及时救她,才留下这样一个口讯。这的确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会做的事,对吧?」 他仿佛是要得到黑暗中的这个人的认同,微笑着恳切地看着这个人。 「所以,你怎么判断她来到了这里?」这人也确实好奇了。 「有一个成语,叫做请君入瓮。对我妻子怀有恶意的那个男人正是这样做的,而我妻子亦不是被迫来到这里,而是自己选择了这里。」小山说:「你很聪明,也或者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很聪明。你们用了一个让她没办法拒绝的方式,设定了这样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你们也一定在赌博,猜测着,唐小山这个男人会不会来呢,会不会置他妻子的生死于不顾,去做一个好警察,去破这轰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连环杀人案呢?一定会想的,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对面的人实在有些愕然,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眉眼光艷,甚至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诛心之语。 第108页 「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打败我的全胜记录。如果是论对感情的刻薄寡恩,我一向是全胜的、无敌的,如果是论对案件的敏感程度,被我盯上的案件,也没有不被破获的,一件都没有。」小山走上了门前的台阶一步,唇角露出的笑意变得浓烈,眼睛却缓缓地,冰冷起来:「无论选择了什么,唐小山都输了吧?是选择死了的妻子还是可能被你们抢先一步破了的杀人案呢?是选择作为受害人的别人的女儿还是自己妻子呢?死了的威英帮老大,或者一个被高层诟病的第三指挥部,无论哪一个,你们都赚大了呢。那个人,我能想到他得意的笑。」 小山又走上一个台阶,面庞和这人咫尺之距:「但是,出于我的本分和职能,我觉得,我还是先把我怎么来到这里,这件事的推理告诉你。你们选择的郑与斌郑师兄是个无用之人,我选择的宋唯是个磨叽的孩子。所以我们大概还有一点时间闲谈。对了,你们是打算真凶被抓之前,把豆沙杀了,归咎于他的身上的吧。所以豆沙大概率还活着。嗯,你有点便秘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我们接着说。」 这人用不易察觉的手势向后挥了挥手,小山看得一清二楚,却依旧处之以静:「我丢了一把伞,那是我的伞。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一把伞,老爹的是用了二十年的破伞,那是我妈买给他的。豆沙的是小黄花的,我的是纯黑的。她拿走了我的伞,就是为了让我准备给她收尸时而提供的进一步的线索。这件事,宋唯不会注意到,依照他现在的年纪和脑力。那个孩子其实是有点蠢的,但是没有人告诉他。豆沙在没有下雪、而前日全国天气预报已说明会下雪的情况下,却知道了她走后不久会下雪,我们所居住的区域,没有办法知道准确的天气,事实上,全城除了住在某一个地点的居民以外,其他人都不会清楚这件事情。但是豆沙提前知道了。而且她把她知道的这件事情告诉给我。但是,这是谁告诉她的呢?我们家只有小五和豆沙的脚印,大门前的脚印却庞杂不可分辨。小五的话是递到了,如果豆沙选择解决另外一个人说的那件事,不肯到这个陷阱中,该怎么办呢?最简单而又最不易被人发现的方法是什么?如果换成我,我会在她做出选择前,敲门,就站在脚印复杂的门前告诉她,天气预报一会儿有雪。豆沙一定知道这是谁转达的话,她也一定清楚,说那两句话的两个人中,有谁知道一会儿会下雪。无论豆沙之前如何打算,但是在这个人又一次殷切地用下雪这件事提醒她,自己所提供的信息更为紧迫,引她来到他的身边。而这件事,他又并不想让小五告诉豆沙。因为小五是豆沙的人,不是他的。小五可以告诉豆沙,就可以在豆沙离开后,告诉豆沙的其他亲信手下。可是小五又必须存在,因为只有小五传话,豆沙才会相信他所提供的消息的真实性。小五确切地告诉我,他在二楼亲眼看到的,豆沙本来已经准备离开,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子敲门,大约只有三五秒的时间,之后豆沙又折返,拿了这把伞。」 「如果没有这把伞作为线索,我大概很难想到这个地方,除非翻阅威英帮过去活动的资料,一一排除张洋及李珣的住宅、活动地点等,才能判定。但是因为我妻子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我认为她是比宋唯、张洋、李珣,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候起,加到一起都更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我,会更聪明的孩子。你肯定听出我骄傲的语气,但事实上,在很久以前,我还把她当做,除了你背后那位之外,最大的劲敌。幸亏你背后那个人没有喜欢上谁,不是吗?如果有那样一个弱点,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做得比你们今日做的这些事还要过分呢。所以,这世上不单单是警和匪,还要天然原始、你死我活的对立。无非是我要顾点警察的面子,而他,不用。」 「说回来。对,因为豆沙留的这把伞,我翻阅了威英建立以来所有的活动地点,锁定在这里。你的表情很惊讶,事实上,我能看得出来,你还像个呆头鹅,如罩云里雾里,即使我已经说了这么多清楚明白的话。」小山转过身,指着自己身后不远处,对这人说:「看那里。」 这人随着小山的手指看过去,不远处是气象局。 「可是,这又怎么样?」这人嗓音很沙哑。 小山往下走了几步,走到和防空洞平行的方向:「这个防空洞,是豆沙最初安顿那些孤儿帮众并且开会的地方。第三指挥部的资料显示得异常清楚。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是第三指挥部的部长,但是并非讹传的傅梨湘。那份泄露于大众面前的资料,横着出现的三个字,傅梨湘,完整的话,本是这样的,「第三指挥部部长,系傅梨湘人入川境,产下其母,后又迁往l市,三代清白,父唐富明系孤儿,抗日军人后代,祖辈农民,可用。」这是我入职时的政审报告。傅梨是我外祖父的名字,他是湘人,曾入川参加过不少战役,上级提起,是为了明确我身世清白而做引证。 现在听起来十分好笑,但是哄骗了多少人呢?后面的字则被其它的纸张掩盖,只留下这一行——第三指挥部部长,系傅梨湘。第三指挥部那些日子声名大噪,警队高层深觉不安,安排记者做出这样的对策,来保全第三指挥部的安全。」 「你不怕我传播出去?」那人沙哑的嗓音很讶异。 第109页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小山挥挥手,语气平和,仿佛自己只是说了无关紧要之事:「你来这里,看得更清楚。」 那人走到小山身旁,抬起头,清晰看到了气象局侧门处安装的电子屏幕,上面闪动播放着实时监测的本市天气预报。 至13时,零下3—5度,中雪转小雪。 大致是这样的话,黑色的字,滚动播放着。 「唔,这样的报导,在全市,大概只有我们如今目光所及的区域,能看得这么清楚了吧。所以传话的人,也在用这样的方式,向豆沙暗示着自己所在的地点。」 小山微微笑着,转过身,看着佝偻着身子,穿着厚重大衣,遮掩着面庞的男人:「是不是这样的呢,白帝?」 「应该是你吧?我又细想了想。」 为了亲自看我的笑话,或者想要亲自处死我的妻子,还有比当守门人更过瘾的方式吗? 为了看到狼狈的「傅梨湘」才来到这里的白帝,真是久违了啊。 好久不见。 白帝。 周末快乐。 第38章 上天眷顾的恶魔 宋唯带着压迫性的气势,盯着崔国生。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崔国生阴沉地笑着:「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郑与斌:我也不是很懂。 宋唯看胡队,胡队的脸有点尴尬:我……其实也不是很懂。 门外刚做完实验的小法医跳来跳去想进去:我有点懂。 郑与斌:不,你不懂。 小法医:这次我真懂。他有指纹,但没出现在任何地方。 宋唯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他说,谢谢你,小哥哥。你以后会比我师姐更优秀。 小法医挺胸脯:你以后也会比你这些师兄强的,强很多的强法。 宋唯望着师兄一号郑与斌,上上下下地望着,看得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沧海桑田后的老态,无力自举的哀伤。 骄傲个鬼! 郑与斌在心中低声咬牙。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侯起的嘴脸,被自己用皮带狠狠勒着却依旧唾弃着自己的表情。 这些人都该死。 他本该勒死他的。 可是侯起知趣地自杀了,在郑与斌把密封着手枪的塑胶袋递给他以后。 有人想让他用这把没有编号的手枪了解了侯起。 有人借着他的嘴,留给了候起一句话:你留下的尾巴太多了。警方不会放了她。 郑与斌不知那个人口中的她是谁。 但是这两个人,显然不是一人。 听到这句话,候起从不驯的时刻战斗着的雄狮变成了一条沉默的死狗。 侯起死了。 就只是他在家中。泡一杯毛尖的时间。 郑与斌预感到什么,慢悠悠喝完茶,手下致电家中汇报,候起在凌晨三点饮弹自杀了。 胡队当晚值班,是第一位发现现场的证人。 诬陷候起的人,举报候起的人,都是威英帮中人,这些胡队也都清楚,这大概是他能够很快接受候起死亡是出自于帮派内斗这样结论的主要原因吧。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那把枪是来自同一个人,那人背后站着白帝。 但是让他作为中介,把话递给侯起,逼他自杀的人,却不是威英人,亦不是白帝呢。 那个人甚至是光明的象徵,甚至是正义的振聋发聩的发声,但是,那又如何呢? 还不是为了杀了自己想杀的人,费尽心机。 还不是选择把他郑与斌当作一颗棋子,但是用完以后就丢掉了呢。 还不是更青睐于另一种叫做宋唯的光明,而放弃了沉入黑暗泥沼、不停挣扎的他呢? 当他真的绝望地彻底沉入黑暗中时,那个不折手段、利用着他的男人,难道不应深刻忏悔吗? 他们不该用他的声誉,来换取另一个人的声誉;他们不该这样地带给他希望,又抛弃了他;他们不该误以为所有蝼蚁都是匍匐于地的蒙昧命运,还有一种蚂蚁叫做食人蚁。 他们该后悔。 没有理由,神总站其左右。 是不是呢…… 有眼无珠的傅警司。 谋杀侯起的傅警司。 ********** 宋唯在纸上画了许多箭头,又咳嗽一阵,似乎还是崔国生刚刚留给他的后遗症。 宋唯说:「对,指纹是其中一项重要的证据。因为存在,反而不是。也即是,因是反非。嫌疑人有指纹,这是假设条件a,嫌疑人有技术手段,这是假设条件b,如何能达成在犯罪现场不留下指纹,这是需要证明的结论c。a和b需要得到c。可是有b才可有a,没有b这项条件,a也不可能存在,更不要提c。也即是,如果犯罪嫌疑人存在必要的技术手段,足以令我们丝毫抓取不到任何犯罪嫌疑人的指纹,他自身拥有指纹,这显然能说通。但是他只要戴着手套,如硅胶、棉线等手套作案,就一定会留下相应手掌形状硅胶的化学呈像以及棉线纤维等物。可是连这些痕迹证物,现场都没有发现。因此,我大胆假设,嫌疑人既没有b,也没有a。因为得到b很难,没有a很简单。有时候,最简单的也许才是真相。他天生拥有这项优势,或许正是他天然的反抗警察、频繁杀人的重要原因。」 「你是说,你怀疑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根本先天就没有指纹,所以才不惧留下指纹,才不惧杀人被抓?」胡队试图理解宋唯的说法。 第110页 「荒谬!」郑与斌嗤之以鼻。 崔国生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宋唯笑:「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患有先天性基因疾症的内格利氏综合症患者就是这样的指纹缺失人。但是这类病人基本无法犯罪。因为这种基因疾病使他们在失去指纹的同时,还失去了握拳的能力,无法进行负重行动的人,如何杀人呢?」 「那么那些指纹是怎样不存在的?」胡队问道。 「当然是来自上天的恩赐。其实不是很常见的景象吗?秋冬的季节,干燥的时节,很多犯罪嫌疑人的指纹都会变得浅淡难以获取,常常引起勘验人员的抱怨。秋冬在很多时候被国内的犯罪历史学专家戏称为『肃杀之季』就是因为这两个季节对犯罪嫌疑人高度友好的缘故。当然此时的指纹只是容易残缺,而不会完全消失就是了。」宋唯侃侃而谈。他站得很低很低,站在最基础的石墩上,却在一步步垒建敲打着自己的高楼。 「我知道大家觉得这二者并无关联,但是再也没有比这更浅显的道理让你们听懂我接下来说的话。那就是,上天偶尔会赐给凶杀犯人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如季节带来的指纹残缺、如黑夜带来的环境掩护、如父系的基因带来的残忍、聪慧及瘾欲。这些都是他们所拥有的上天恩赐的东西,亦是成就他们犯罪完成的帮凶。一般人很难去杀人,因为他们的dna中没有这种残忍的东西,因为现在的人类是经过几千年的规则驯化而来的安全的人类,那些不安全的危险的基因都因犯罪的发生而被法律扑杀,但是可怕的是仍有一部分的基因被其子孙继承。有一句话说起来很多人大概都会反感——杀人犯的儿子依旧是杀人犯。但是在很多时候它又是铁一样的事实。因为这句话掩藏的逻辑是:杀人犯的子孙携带着杀人犯暴力的基因,杀人犯的儿子、孙子即使不犯罪,却也难保十几世孙、二十几世孙不犯罪。」 郑与斌冷笑:「你也许还想说,做官的后代依旧是官员,泥狗子的后代依旧是泥狗子。」 宋唯蹙眉:「你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我却只管罪与非罪罢了。这可不是身份这样简单的不稳定的东西。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有这样的基因,还要拥有上天催生的其他环境,才会造就这样的结果。在我看来,『侠』被上天赏赐的就是因畸情而变的审美、长期工作导致的指纹的完全腐蚀以及他的冷静、聪明、残忍的心态。」 「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首先,侠从事的工作导致他后天失去指纹,其次,他绝非没有知识的文盲,画得出戏妆,扛得起摄像机,懂得规避一切可能暴露自己的角度,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年轻的长发女孩有着强烈的冲动,这是因为无法满足的感情所致。」宋唯缓缓地开口,他希望他们不要错过他的每一句话。 「凶手侠唱着奇怪的儿歌,穿着漂亮的白裙,这一切指向的人物特徵太明显,正是我所发现的重要人物——崔国生的母亲白敏敏。凶手爱着的人是白敏敏,凶手残害的每一个女孩,都是白敏敏的替身。他要和每一个『白敏敏』过上幸福的生活,只要是像白敏敏的女孩,对他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崔国生猛然抬起了头,他阴狠的看着宋唯,那表情,仿佛是要吃了他的模样。 「你害怕听到这些吗?」宋唯回望崔国生,表情耐人寻味。 「等一下,你是说,因为崔国生恋母,所以杀了这些女孩。」郑与斌一愣。 崔国生的眼中是愤怒的火,他沙哑着嗓子:「抓我!快抓我!我什么都认!你闭上嘴!」 宋唯说:「听着母亲唱着甜蜜的儿歌的你,一脸依赖地看着她温柔面庞的那幅场景,一定还在你心里长长久久地存着吧?难道秦裳在绝境中搂着自己珍贵的几乎是唯一的儿子,在日复一日的死亡的笼罩和压迫下,对着自己的孩子,不是和你母亲同样的心情吗?难道不是比她还要强烈千倍百倍的爱意和恨意吗?你的母亲怎么死的,你真的没有深究过吗?她的悲惨离世又是因为谁造成的?真的不是因为你吗?真的不是你体内的那些令人齿寒的基因吗!!!」 崔国生疯狂地吼叫起来,他像只聒噪的老鸹,痛苦地在黑暗中嘶吼着,寻不到一丁点希望。 胡队蹙眉:「那么没有指纹是怎么回事呢?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宋唯平静地看着崔国生悲伤的脸,他是残忍的,让他痛到无法承受。让他痛到招供,才是少年最终的目的:「指纹的消失、对摄像技术的熟稔,只是因为凶手所从事的毕生的职业所致,这个待会儿再说。事实上,我这次找到崔国生实在迫不得已,其实本不该打扰他的,虽然他是个凶残的人,心思缜密,有我陈述的那些天赐的犯罪的资本,但这只是证明了我的上述观点,并不是说他正是凶手。因为我没办法用现有的证据寻到那个人确切的位置,崔国生是我能想到的找到他的唯一介质。」 门内人门外人一片譁然。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吧?胡言乱语的玩意儿!」郑与斌握紧了拳头,他额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还在提醒自己,这是找到连环杀人案真凶的勋章,可是现在仿佛因宋唯的一句话,变成了狰狞地嘲笑着的嘴巴。 「可是,你确实不是真凶,不是吗?」宋唯带着深切的悲悯,看着在他面前一点点坍塌的崔国生。 第111页 这个可怜的天赐的崔国生。 作者说:周三快乐。 第39章 强烈至此的杀意 「你拥有的清晰的指纹,反倒成为了你不在场的最大证明。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他仿佛已经重申了许多遍,但是唯有此次如此清晰告知众人:「况且,你并没有动机。」 「他怎么没有动机,他连个女人都没有!」郑与斌不买帐。 「你也说了,他只是对女人有兴趣,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自己已经改嫁了二三十年的外祖母?」宋唯并不相让。 「兴许有什么仇也未可知!他承认了!他刚刚任我们处置,说自己按照你的那个什么儿歌杀的人!」郑与斌站了起来,攥着崔国生破旧不堪的袄子的领口,红着眼呵斥:「说!是你杀的!快说!!!」 胡队默默看着郑与斌,扶了扶眼镜,郑与斌却更慌乱,他扇了男人一耳光,有些绝望,几乎令这个瘦小的男人耳鸣:「快告诉大家啊!!!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崔国生舔了舔唇边的血,饮泣。 郑与斌用更殷切的眼神望着胡队,希望得到肯定和赞扬,胡队却失望到极点,从唇边挤出两个字:「够了!」 他说:「宋唯,你接着说。」 宋唯看着有些狂乱的郑与斌,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着实有些让那些敏感的人都能感知到的可怜。纵使什么都有了,纵使得了他在意的那些,依旧是可怜的。他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这是多么切骨的寂寞和悲凉。 郑与斌深吸了口气,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说了句抱歉,走出了审讯室。 一去不返。 少年默默转过头,眼神却坚定清澈:「崔国生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没有杀人动机。他并非凶手。接下来我们聊一聊真正的凶手。请各位注意,我现在只是在构建凶手的侧写画面,那些从一点一滴的侦查中,各位费尽两年时间得到的侦查数据中,以及一些证人证言中得到的逐渐丰满的形象、结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推想。诸位皆有高功,听到最后可别诧异。」 「真正的凶手最浓烈的杀意酝酿了三十年,在去年,最终发现了陈姥姥的踪迹时,这种杀意攀到了巅峰。如不杀了陈姥姥,他怕是寝食难安。」宋唯抛出结论:「你们大概一直以为,他是毫无忌惮地去虏获杀害那些年轻长发女孩吧,事实上现今是如此,但是在秦裳被他作为性nu 囚禁在家中时的最初,并非如此。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囚禁秦裳时,他仍有不安。而他不安的原因是,有人知道他有此习性,而且极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秦裳失踪的报导,并因为那张与白敏敏太过相似的面孔,想起什么,而后揭发检举什么。」 「你是说,陈姥姥认识凶手。」胡队陷入沉思。 「凶手最初是想要幸福的,幸福的人沉浸在幸福中,怎么会愿意杀人呢,除非有人破坏了他的幸福,在很久以前就破坏过,而且现在依旧可能会被破坏。」宋唯微微一笑,看着崔国生:「白敏敏一家都认识他,但只有陈姥姥非死不可。这是连你都不会清楚的,凶手最浓烈的杀意。」 崔国生仿佛被人拿去了天门的三把火,垂着头,泄了气。 「你是说,凶手起初就是冲着陈姥姥去的,那些女孩子只是因为陈姥姥死了之后,他再无忌惮,才一个个残害致死的?」胡队蹙眉。 「没错,您抓住了受害人受害的先后顺序和凶手真实的杀人逻辑。」宋唯点头:「这样一来,我们理解起来,就容易得多了。秦裳不是第一名受害者,第一人是凶手最想杀死的陈姥姥。陈姥姥儿媳张桂英的死亡只是附带品。而陈姥姥的死则是因为她曾在多年之前亲眼目睹凶手如何残害过一个女孩,却因为一些原因不想告密,导致凶手逍遥法外。可是当凶手再次犯案,那种不安的感觉变得强烈,对陈姥姥的杀意也益发强烈。」 「被陈姥姥亲眼目睹的第一个受害人是……」胡队已经大概猜测了,但是不知为何,却不想说出扣了,因为他预测到了更可怕的后果,眼睛出神地望向了崔国生。 「对,就是白敏敏。崔国生的亲生母亲。那个在他四岁死去的女人。我不确实她是被凶手害死还是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患病而亡。毕竟那些同事曾说她因患了肺结核而办理了离职,当时大概只是因为怀孕,又因为太热爱小生命而没办法打掉腹中的孩子,只能离职遮羞。在她去世之后,她的母亲陈姥姥才又一次改嫁。而崔国生亦是在那时上的户口,被自己的外公抚养长大,随其姓崔。」 「以上都是我的假设,如果想要支持这样的结论,就一定要找到当时令白敏敏怀孕、生下崔国生这个私生子的男人,无论他是否是凶手。这是正常人的思路,但是当我去询问白敏敏家的老邻居时,大家似乎都对此事茫然无知,崔家在六十年代突然多出一个孩子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但是随着白敏敏的去世,大家只是讨论『这个小孩是白敏敏和哪个男人生的』之后,便以死者为大的善意,体贴地住了嘴,也或者死人的八卦已经没什么意趣的缘故了。据邻居所说,白敏敏最后确实病得形容枯藁不像话了,因此自然没有警察调查过什么。 第112页 这一切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三十年的时间内。 找崔国生的父亲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只得从四季儿歌下手。白敏敏辞职后,除了白敏敏的家人,几乎没有人见过白敏敏。白敏敏旧时的学生虽然一眼认出这些儿歌是白敏敏写作的风格,如白敏敏习惯以节气、时间编写儿歌,大家亦都记忆犹新,但是这四首儿歌在白老师辞职前,似乎从未出现过。」 宋唯望向了崔国生,崔国生点了头:「这是妈妈哄我时编的儿歌,每天一遍遍唱着。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回忆。之后,外婆似乎和外公关系决裂了,闹着要离婚、改嫁,我母亲当时精神一日日不好,到后来,就病了,她求外婆多在家待一阵儿,似乎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想要将我託付给她。但外婆却没有答应,妈妈有一天夜里,一遍遍唱着儿歌,哄我睡觉,我睡意朦胧时,还依稀仿佛看到她抚摸我脸颊的手,可是当我夜里睁开眼时,却只看到一双脚和一条妈妈常穿的白裙子,晃荡荡悬在半空中。妈妈死了。垂着头。一头黑糊糊的长发。我以为她在跟我做游戏。我那时才四岁,很低很低,即使站在地上、踮着脚、挣扎着,却依旧摸不到她的脚。我喊着妈妈,不停地喊着……真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啊,我那双没用的稚嫩的小手,和我挽回不了妈妈的心的愚蠢…… 」 崔国生眼珠是红的,红得快渗出泪,也快渗出血。 「可是你仍不肯说。肯定没办法选择吧?」少年想了想,又怔怔地看着崔国生:「其实你也不无辜。说不定是这样的……你是什么时候搬离家中,来到这间出租屋中的?」 崔国生说:「我也记不得了。总有五年往上了。」 「你一定不是自愿出来的。」 「确实如此。我当时压根没想过自己单住。我没什么工作,跟着姥爷至少还有他的退休金贴补,日子总比现在好。」 宋唯说:「大概是因为你的脸。你和白敏敏长得并不像,反而越来越像你的生父。」 崔国生摸着自己的国字脸:「没准儿是。我越长大,外公倒是越不喜欢我。」 宋唯点头:「对,也或者是你的脸唤醒了凶手很深刻的记忆,使他怀念起了过去的事情,过去的爱情,亦使得他想要再次寻找下一个『白敏敏』。毕竟他侵犯你母亲时,就是你成人后的模样。」 胡队吃惊:「你说凶手是崔国生的生父?」 宋唯笑道:「对啊,我们还曾与他擦肩而过,只是全然不知啊。」 「什么时候?」 「其实我们第一次排查证人遇鬼案时,就曾排查到那位真凶,但是一定没有人注意到。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人怀疑他。我们的侦查人员按照证人所言,几乎翻遍了附近所有的街区,却一无所获。当昨日我翻阅了那时的巡查档案,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没有写全,就被侦查人员重重地划了个叉。他们觉得不可能是他,甚至连问都没问。而令我觉得痛心的一次则是,我在调查戚华和他家中那捲录像带的缘由时,居然没有再深一步地进行侦查。那样的一步之遥,在今日看来,又是多么的可悲。如果我们当时再多问一句话,之后的豆沙和李女也许不必遭遇此难。」 「跟戚华有什么关系?是什么话?」胡队觉得头皮发麻,他不断回想着。 「戚华租借完录像带,想要据为己有,三个月未还,他在审讯中回忆时,告诉我们,出租店老闆也曾在他上课路过时,多次催过他。戚老师还觉得很烦,并且认为自己照顾出租店生意颇多,老闆不该如此没有礼貌。但是我们并没有想到什么。」宋唯闭目回忆着:「可是事实上,这已然是不寻常的讯号。因为,全市只有这么一家出租店出租这部影片。出租店老闆当时是怎么警告戚华去还的呢?他是怎么说的呢?如果我们当时问一问出租店老闆,事实上我昨天才问过,在为时已晚的时候——」 「——有人想租这卷带,戚老师你什么时候还呢?」胡队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几乎仰倒。 正是这样的一句话啊。 简单的一句话。 有人一直追问着出租店老闆,老闆才会锲而不捨地问着戚老师吧。 有人一直追问着。 看了这卷录像带的人,什么时候还啊。 他什么时候还呢? 怎么不催一催呢? 老闆也不是没有抬起过眼睛,也不是没有过疑惑,可是在看到那张脸后,一切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啊,那捲带子啊,我会再催催的。」 久等了。周三快乐。 第40章 绝不可能的罪犯 「崔国生成年后的模样,激起了他当年的冲动,凶手继而囚禁了秦裳,之后因为怕秦裳的事情败露,又杀死了陈姥姥,而当陈姥姥死后,他的犯罪欲望膨胀到了巅峰。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秦裳生过孩子,他把孩子送走,之后又似乎担心这个罪恶的结晶被警方察觉,亦或是不忍心它在人贩手中再受罪,继而杀死了自己同血脉的孩子,而秦裳因为某种原因,激怒了他,这时,他又相中了张清清,我猜他本意并非杀死张清清,而是让她替代秦裳,去做另一个『白敏敏』,但是遗憾的是,张清清突然出了车祸,毁了容貌,这样的张清清令他觉得遗憾,而之后被盖杰侵害了的张清清可怜得令他愤怒,他想起了同样可怜的白敏敏,选择了更干脆的方式,结束了张清清的生命,也同样杀死了侵犯了张清清的盖杰。他为此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得意地自诩为侠,并为自己不正当的杀人行为找到了平衡。」宋唯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众人:「从悲惨世界把人救走的人,当然是正义的,帮遭受悲惨命运的人讨回公道的人,自然也是正义的。那么为了挽救她们于现实的苦难之中,而带走、侵犯、囚禁、杀死那些本来已经很可怜的少女的我,有什么错呢?杀死了令她们如此悲惨的仇人的我,又有什么错呢?唯有我是侠义,是上帝,唯有我拥有真相,不是吗?凶手正是这样的逻辑,一直这样贯彻着自己的想法。」 第113页 小法医隔着窗户思考,继而却问出了声:「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一直跟踪别人而不被发现的机会?」 宋唯笑了:「你说到了关键之处。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他有走街串巷的机会,却不会引人注目,可每次犯罪时则要画上戏中浓艷的武生妆,似乎怕被发现什么。普通的男人,穿上女人衣服,戴上假发,化上妆,一般人怕是已经认不出来,有什么理由,画上半张面孔都是脸谱的戏妆呢?据我所知,即使是熟手,化戏妆也是颇费工夫的,这样繁琐的步骤真的有必要吗?」 小法医推测:「为了仪式感,不是吗?他要令自己更像侠,才画了武生的妆。」 宋唯很迅速地摇头:「妆扮成白敏敏的白衣长发模样才是仪式,写了的『侠』字才是仪式,因为仪式是要被看到的东西,可是那样生僻的妆,一般人看不懂。如第一个人证和之后看到录像带的王翠翠,第一反应都说是浓妆,却绝不会有人想到武生妆。」 这是小山提醒他,他才发现的事实。 小山他…… 宋唯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武生妆只是他用自己擅长的事情在掩盖自己那一望便知的、极又可能瞬间暴露自己最大特徵的缺点。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缺点,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警察会迅速抓到他的缺陷。」 小法医摸着下巴:「你是说,化戏妆是他的特长,而浓艷的戏妆是为了遮盖他面部最明显的特徵。」 「至少远远望去,绝不会发现这个缺陷就是了。他只是为了提防被不相干的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因为不相干的证人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就是他的死期。」宋唯淡淡一笑。 胡队也陷入思考:「白天不引人注目,夜晚作案时却极容易被锁定,这个谜底到底是什么?」 宋唯补了一句:「唔,也许那一头长发也是为了掩盖缺陷。」 小法医一拍窗户:「我知道了!知道了!!!」 宋唯波澜不兴地点了点头,继续刻画犯罪嫌疑人的特徵:「在摄影机还很稀少的年代,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使用,而且把自己杀人的经过制作成录像带,视为杰作散播,似乎对自己的摄影技巧非常满意。会熟练绘画浓艷的戏妆的他,在剧院工作的可能性很大,应该做过剧院的摄影师,也曾代工给演员化过妆,或者他亦兼职演员。而我们一直提到的指纹问题,我猜测是凶手常年接触高腐蚀性的液体所致,如沖洗照片的漂白液之类。他似乎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自己的指纹消失了的这个问题,因此才放心作案,而没有用过手套之类的辅助工具。」 「还有一点,他划分四季的方式和别人不同,八月的案件被他统一划拨到夏天的范畴,哪怕八月二十八好,这一点很特别。这是老师才会有的逻辑。因为九月一日是学期的开学日,明显地分开了春夏及秋冬。他或许刻意遵照身为教师的白敏敏的逻辑行事,也或者,他曾经做过公立学校的老师。」 胡队联繫宋唯前后之语,突然间,眼中大放异彩,拍案而起:「亏你想得出来!!!证据呢!!!」 宋唯凝视着他:「您怕我编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需要一根针把线头全部纳进去。」 胡队很兴奋地用袖子努力地擦干净沾了雾气的老花镜,他说:「我们需要真相。除此之外,都不重要。这个只有凶手才掌握的真相,怎么被我们抢到手中,不是一个合理的故事就说得过去的。」 宋唯有条不紊地解释:「每一次凶手用受害的少女的头发去为其复仇,先杀伤害关系中的受害人,再杀加害人,这正是他杀人的逻辑。而且这个杀人链基本不会从中中段,也即是不会在锁定一对关系后,再加入其他的关系。因此我当时怀疑秦裳的死亡时间并非三年前的内在逻辑就是如此。秦裳的死亡时间之所以被误判,就是因为她的尸体被凶手无意间扔到了温泉酒店实施工地,过高的温度加快了尸体的腐烂,而布娃娃中的脚趾同时误导了冯琬法医,脚趾确实是三年前割下的,但是秦裳的死亡时间是在盖杰死后,秦国伟死之前。碎尸的手段和秦国伟一致,印证了秋天的儿歌,更能证明这点。杀完张清清,取发杀盖杰,杀完秦裳,取发杀秦国伟。这样的逻辑才更合理。而杀害这些少女时戴的假发呢?是从哪里来的呢?依照他杀人的逻辑,会使用市面上的假发吗?」 胡队已然知晓秦裳死亡时间误判一事,冯琬今日清晨把检验报告传真给了他。 他说:「盖杰死时看到的录像带怎么解释?」 宋唯嘆气:「那只是半部录像带,我仔细问了录像厅的老闆,据他证词,当时的录像带大概只播放了五分钟就戛然而止。显然和我们之后拿到的那捲录像带,时常不一致。所以这件事不足以作为秦裳死在盖杰之前的证据。」 胡队恍然大悟:「如果这样的话,就清楚了。我们知道了这些受害人之间绝非毫无联繫,凶手不是无意识地选择杀人对象。」 宋唯看着崔国生,冷冷地看着:「今天我从一个人的口中,发现了一件事。我起初以为是假的,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是真的。崔国生,你还记不记得郑警官找到你时,怎么说的那——『有证人说看到你三年前曾在温泉酒店鬼鬼祟祟』。我以为郑警官只是瞎编,后来反倒觉得,这个证人一定存在。虽然从没有人看到过凶手,但有人曾看到过你这个帮凶。细细一想,布娃娃当时为何会出现在警察手中,无非是有人撞见了抛尸的现场,捡走娃娃,故布疑阵,而且这个证人理所当然地误认为崔国生是凶手,并且告诉给郑与斌。」 第114页 他带着极大的压迫感,看着崔国生:「秦裳的尸体,是你帮他扔到温泉酒店的。你怜悯他,可怜他,知道他藏了一个少女却从来没告诉警方,知道他杀死这个少女,却依旧帮他抛尸,你以为他只是偶尔为之,你以为他绝非故意,可是你不知道你帮的是一个什么样吃人的恶魔,你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你以为你不供述,就找不到凶手的位置是吗?」 崔国生依旧垂着头,他缄默不语,脑海中不停回荡着母亲的那双脚,和自己虽然艰难但跌跌撞撞的成长。有人养,才能活。 他……顾不上旁人。 宋唯见他一动不动,冷笑着开口:「不知道各位是否还记得,目击证人和录像带都曾录到凶手念的一串数字?」 胡队和众人略一思索,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还是记得这些数字的:「一个是两万五千七,另一个是……」 「录像带中的38231。」宋唯想起自己做的那场噩梦,那是日夜思索所致,如同门捷列夫梦中看到的那条蛇。他说:「这两个数字我一直在想什么,后来才恍然发现,这也许只是凶手念着从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到受害少女的家中,所需要的步数。他心思缜密,不知走过多少回,预测了多少未知的情况,才动手实施自己的计划。」 胡队一怔:「原来如此。如果按照成人的步数去计算,全市符合这个条件的区域约有相反方向的两块,只要一一排查就可以了。况且遇鬼证人曾经指证的那块区域,与这两块的其中一块才有交叉,这样一来,我们的侦查目标就更明确。」 宋唯显然没打算做这么复杂的工作,他要的是,今晚团圆饭时,看到豆沙。因此,依旧缓缓攻心,望着崔国生:「凶手是个十分念旧的人,他重复了太多的事情。比如说,重复不变的妆扮,重复不变的审美,重复遗留的罪行。冯琬法医既然找到了受害婴孩是秦裳女儿的证据,那么只要我们找到嫌疑人,进行比对,就可以了。他以为杀了那个婴孩就可以了,但是那个孩子被秦裳艰难地生下来,艰难地留下那点血肉,冥冥之中就已经註定,只要那具小小的尸体没有完全腐烂入泥,就是最大的铁证!况且,我们也可以打开死得如此冤屈的白敏敏老师的坟墓,看看她的长发是否还在呢,是被凶手做成了杀人的工具,还是依旧在安静的墓穴中呢?唔,已经接近三十年了,如果本来就在头顶,那么即使腐烂,应该也还剩一些。」 「够了!!!不要碰我妈!!!」沉默了许久的崔国生听到这段话,缓缓抬起了头。他想到了自己那个美丽可怜的母亲,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中,仍没有放弃给自己生存权利的母亲,突然间,闭上了双眼。轻轻开了口:「是他。活着的我,也是证据。」 他说,我帮你。 宋唯说:「我听说,这世界,有两种人,是最不可能犯罪的人群。一种是初生婴孩,另一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们无数次地错过了那个人,只是因为这场不可能完成的犯罪。 作者说:周末快乐。之前章节中有一个儿歌中的bug,修改了一下。 第41章 枯枝白雪花谢飞 门外爆竹声响,已近下午五点。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氤氲雪光中,家家烟火。 郑与斌等了许久,才等到了驱车而来的黑衣人。 他看了郑与斌一眼,鹰眼带笑:「您到底知道了深浅,您派人寻我,也算是透了信儿,要争这个大奖。」 郑与斌攥住男人的衣领,寒声道:「你们敢骗我!害我在宋唯面前跌这面子!」 男人正是那日郑与斌所见的地下赌场的真正主人,亦是白帝的传话人。他无辜笑着:「那厢神仙在打架,哪能让您和那位宋小警官这么顺利。况且当时证人温泉酒店外瞧见的就是崔生,只可惜您没查证,就贸贸然去摘花,不过话说回来,谁让您如此心急呢!」 郑与斌冷笑:「你们不讲规矩在先,如果你们不想让第三指挥部赢,从现在开始,规矩由我说了算!」 他受够了被支使、被愚弄。 男人从窗内用白手套丢出一张纸条:「规矩不规矩的,咱们从此都是一家人,说起来还是太见外了。我们倒也不指望您一个人,如果偌大警局只认识您一个,这不是太可怕了吗?不过,说来也不是咱们可怕,还是警察更可怕。咱们这些粗人哪懂破案,有人懂就成了。有些考试该作弊还是作弊。这里头儿有人通信儿。上面那位祖宗有惜才的心,但也得看您忠诚不忠诚不是?您方才主动示弱是示弱对了。答案我也为您提前讨来了,保管宋小警官和第三指挥部赢不了。」 郑与斌舔舔唇,打开纸条。 里面是一张简易的地图。 ******* 「这个人是……」哪怕答案呼之欲出,小法医也还是瞪圆了眼睛。 「猜的未必准。」宋唯自己先开了口,虽然是谦让话,但其实经过几个小时的心理战,险些站不稳。 如果师姐能用崔国生的dna和被砍头的婴孩的dna进行比对,出于同一父系的结果做实,一切恐怕更妥帖些。 「还是见过人再说。」胡队心急如焚,但是说话时照旧压了压。使劲压了压。 越是柳暗花明,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沉下去。 有些错,发生了,是要闹笑话的。 第115页 胡队不喜欢犯错。 他的目光看向宋唯,有些信赖也有些迟疑地无声询问着。 宋唯胡乱抓起桌上的塑料杯,倒了一杯水,咕咚喝完,少年的脸颊白得闪着瓷光,他放下杯子,擦擦嘴,说,走。 崔国生像只瘦弱的鹌鹑,被促着往前引路。 宋唯觉得自己像一只长着一双大脚板的鸟,一路上跌跌撞撞,如今只想收起脚,舒展宽大的羽翅。 等见了豆沙,他想问出那句很想问的话。 如果我答应你,喜欢你一千年一万年,谁欺负你,我都让他踩着我的尸体先过去,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下辈子先喜欢我,先跟我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想……讨你的下辈子。 今世还没有过完,却已经开始盼着来生。 崔国生带众人走了许久,指着路,东拐西绕,到了一个胡同的尽头。 一栋老楼,残破不堪,蛛网遍布,还有一股岁月侵蚀的霉味。 僻静孤冷,甚至没有过年丝毫的味道。 楼外摆着几蛇皮袋杂物。 跟随着的其中一个老刑警一拍脑袋:「我排查过这里。从前仿佛是广电老家属院,挨着大菜场,后来前头被划成了电影院,围起了一堵墙,出入不方便,这家属楼也老旧,上上下下因此搬空了。」 「从前为什么排查到了,又为什么没有细查?」胡队细问。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老刑警低着声儿应道:「因为遇鬼证人清晨出现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近,因此多多少少会查到这里,但是不细查的原因——这您也看到了,家属楼完全不符合证人指证的独门独院。」 宋唯细思,默不作声从不远处扛来几个晾衣架,堵在一楼住户外,又向大家借了外套,搭在晾衣架上。 老刑警眯眼一看,衣架和衣服堵在一楼外,形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如若醉酒的证人是从电影院围堵的墙外翻墙而入,继而误以为这是一个院落,完全有可能。 「进去!」胡队点头,摁住了枪,崔国生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几个民警押持下,走到了东户前,在门前敲了几下门,用方言喊着:「伯,开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中清晰而突兀。 众人安静极了,甚至连呼吸都试图掐断。 「伯,不在家吗?」崔国生又敲了几下。 透过这扇门和客厅,拐角的小卧室不远处的地板上,有一团扭曲的东西趴在上面,细看来似乎是人,用手指卡住槽缝儿,抠开一块地板砖,谨慎地露出一点儿光,贪婪地朝里头儿瞅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地缝里的光似乎被感知到,歇斯底里的求助哭泣声从里头遥遥传来,惹得这人颇不悦,重重地盖住了地砖,又用山水石牢牢压住。他头上黑色的长发如漆似瀑,像几千几万条蛇伏在地板上,阴冷冷,蛰着眼,吐着舌头。 「伯,开门。」 他听到了呼门声。 所有的窗帘都是一一拉实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颇为安心。 「等着。」这人缓缓地喘匀气,爬起了身。 他极缓慢地朝前走着,却为崔国生突然的出现感到不悦。 他不愿被人打扰愉快的时光。 走到客厅时,喉咙中想再发出一句什么抱怨,太阳穴被突然被一样冰凉的东西抵了上去。 僵着身。 一动不动。 宋唯众人听到回应,本来精神一振,但是屋内人却突然传来一句:「我病了几天了,没精神,你过完年再来吧。」 崔国生低声说了一句:「伯,过年了,我来看看你。」 屋内安静了几十秒,才轻轻开口:「你来看我,不带吃的,带着警察来。」 胡队脸瞬间变得通红,他做了个手势,大家准备踹门进去,男人却来了一句:「我手里有人,你们别动! 手里有人? 是指李女和豆沙吗? 他怎么知道警察到了的? 宋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另一个男人愕然的声音:「你怎么会有枪?!」 「是郑队长的声音!」二大队的警员听到熟悉的声音,诧异叫了起来。 郑与斌? 郑与斌怎么会在这里? 他做了凶手的人质?! 胡队和宋唯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宋唯攥住崔国生:「他有枪!」 崔国生摇头吱唔:「我不知道。我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了。平时他缺钱了,就出来跟我干一段时间。手头宽裕了,就歇了。」 「你每天收的那些杂物……」 「你们刚才看到了。我送到楼外头空地上,他得空了就收收捡捡,我下午再扛走。好些日子不打照面也是有的。」 胡队没料想郑与斌居然比众人快一步找到犯罪嫌疑人。 不可否认,这个孩子有一股蛮横的劲儿,无论如何要找到罪犯的心也是好的。只是,他突然的出现和发生的变故太棘手了。 有了人质,一切会变得不可控。 本来只是专案组的事,现在极可能演变成全局出动。 胡队烦躁极了,拿出对讲机,准备汇报情况,屋内又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是谁找到的我,进来。其他人后退到家属楼外面。」 胡队一愣,宋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我去。 第116页 「把枪卸了。」那个声音阴毒而烦躁。 宋唯冷冷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修长漂亮的手熟练地解扣脱枪。 他垂头说:「我回不来了,你们要救豆沙。」 像叙着家常,谈着天,说着话。 胡队着急:「你这孩子说点啥!」 宋唯却抬起头,厉声开口:「答应我!!!」 老人怔了,点了点头。 宋唯吐了口气,笑了起来,他说:「别骂我。我也不知道为啥喜欢她。我也不懂,也……恨。」 从门内地缝传出一串钥匙,宋唯深深看了胡队一眼,转身,拾起了钥匙,众人则在胡队的手势中,退出家属楼。 宋唯走了进去,目光所及,都是黑暗。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着,那个声音在纵深处吐出三个字:「关上门。」 郑与斌咆哮着:「快走,不要管我!」 小法医听到郑与斌的声音,眼眶红了红,觉得自己平素是误会了他。真男人也。 随着这声音的湮没,宋唯推上了门,背靠着门,适应环顾着四周,缓缓转过身。 那个声音问宋唯:「你不怕死?」 宋唯笑:「老而不朽的人才怕死。」 「你!」男人惊骇。 「证据就藏在这间屋子里。」宋唯用鼻子努力嗅着:「那些姑娘的假发,每天都在眼睁睁血淋淋地看着你,我能闻得见。该怕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柔弱又多病,我的骨头到了阴雨天都是僵硬的!你不要胡扯。咳咳……」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珠子却缓缓诡异地转动着。 「可是你杀了人!这世界没有比你更凶狠的恶鬼,柔弱可与你不搭边!」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知道你在污衊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犯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你误解的东西,我都可以解释!」 少年觉得熏热的空气碰触到面孔,一切变得敏感,他默默向前挪了几步:「崔启诚,中专学历,1955—1964年,在市公立中学教书,1965年娶了刚和白姓男人离婚的陈萍,1966-1982年,在市第一剧院摄影部工作,直至退休。你不贪不占,无欲无求,爱喝茶爱读报,在单位沉默寡言,多次把全国劳模的称号让给别人,老同事都对你印象不深,你像个不曾存在过的人,大家只记得你家出了事儿,女儿死了,老婆跑了,自己养着一个可怜的外孙。可是可怜过就算了,之后的那些年,没有人在意你,没有人探望你,连过年去看望老职工的戏院领导都想不起你。他们扛着米面,累得呼哧呼哧,走了许多街道,慰问了很多没用的老人,剩余一两袋米面,却始终记不得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呢?我问了很多人,大家一嘴一舌,如同拼图,凑了一个残缺斑驳的你。你的档案甚至都佚失了,他们连你的年纪都众说纷纭。」 少年呵了一口气,轻轻开口:「可是,我怎么能放了你。」 「你也说了,我是这么安分可怜的人,你居然污衊我杀了人!没有人怀疑过我,你也不应该。」 「只是因为你没有指纹,画着武生妆吗?」少年冷笑,超前又走了几步。 「谁告诉你我没有指纹,会画武生妆的?是崔国生吗?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他习惯撒谎,还有几次想要扼住我的脖子,杀死我这个可怜的人,你们做警察的怎么就如此误信了他?」 宋唯又向前几步,悄无声息从口袋中掏出一把警用手电,在对方竭力辩驳的时候,缓缓放在自己左眼侧,猛地对着黑暗处推开了那束光,强烈的光迅速刺向了黑暗中的角落。 他望着手电筒的光束指向地地方,泠然齿寒地开口:「或者,只是因为你这张老脸吗!」 强光下的那张脸,皱纹沟壑,苍老得仿佛会被溶化。 那双眼,化了一半的妆,红色的胭脂水粉扑簌簌地向下掉着渣滓。 他愕然地仿佛被人念了定字诀,却迅速用力地尖叫起来,像是畏惧光芒的殭尸,又像武装森严却被暴晒在阳光下的老吸血鬼。 钟錶滴滴答答地转着,到了十八时,立时噹噹敲响,振动着墙壁,骇得少年和那人都一怔。而不曾见过天日的一副副长发,仿佛唱着哀歌,在墙壁上悠悠荡荡地晃着。 是谁杀了我,割了我的长发,让我看不到妈妈。 是谁夺取我的意志,让我昼夜哭泣,长发缠上新的鲜血。 那个没有人注意到的人啊,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杀死了我。 那个没有人发现的人啊,在你们彻夜酣睡的时候,把我一块块切碎扔掉。 世间如果有鬼,该有多好啊。 怎么会等到花谢花飞,枯枝白雪,熬到今日,最后散尽一口气。 那口怨气,等着尘埃落定的怨气。 宋唯握着手电筒,细细环顾墙壁,呵了一口气,轻轻开口:「为了她们,我怎么能放了你。」 宋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开口:「我听见了风的声音。我的脚下,有风。」 如果这窄漏空间另有干坤,就一定在我脚下。 少年沉默了很久,定住步子,轻轻开口:「你没有杀了她,对吧?」 他像是呢喃,轻轻地问着。 少年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他几乎能听到特属于老年人的近乎腐味的呼吸声音。 冰冷的光线向着老人的左侧扫去,那里果真有一把枪,只不过,枪是抵在老人枪是抵在老人太阳穴上。 第117页 被挟持的,不是郑与斌。 握着枪的,才是他。 那个年轻的男人冷冷一笑,瞬间把枪转向,对准了少年宋唯的胸口。 「一切都结束了。」男人用口型告诉这玉树一样的少年,这让人热爱惋惜的少年。 被第三指挥部选中的……少年。 「砰!」 硝烟……瀰漫。 胡队在十米外,听到了枪的响声。 他想起了少年刚刚告诉他的话。 回荡着,那句话。 不停地回荡着。 救豆沙。 作者说:周三快乐。爱你们。 第42章 镜如心心意如镜 那面镜子就像一块心魔,一直缠着豆沙。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些属于坏人才有的印迹,都在这双眼中,这面镜子里,无论怎么伪装,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哪怕洗心革面,也仍是洗脱不了过去的罪孽。 她知道因为小山而压抑的本性在蠢蠢欲动着,在他身边,她才深刻地觉得,这社会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好人,而她自以为的无从选择的坏的、罪恶的人生又是多么可悲。 没有人会原谅她,也没有人会谅解她,哪怕那些被她带领着走进罪恶和帮派的孩子们。 供养、读书、习字,只是让他们成为更优秀的罪犯,却永远变不了一个世人翘起拇指公认的好人。 她只是用一人之力,做无用之功。 唐小山瞧不起她,漠视她,不肯救侯起,亦不肯爱她,皆因她是坏人。 豆沙如是想着,眼前又仿佛朦朦胧胧看到那面映着自己双目的镜子,她知道自己心病难医,从根子上已然如此。 姑娘闭起了那双眼。 门却被打开。 那是从幽深处转开的门,丝毫没有阳光泄露。 诱捕她、囚禁她的人出现了。 豆沙微微一笑:「你终于肯来了。」 她想了想,轻道:「也确实到时候了。再晚些,我都饿死了,你岂不是便宜了我,既报不成仇,也泄不了愤?」 那人讶异,看着豆沙,拊掌笑了:「你知道我是谁了?」 豆沙垂头:「张洋,我待你不薄。你在孤儿院被人欺负,与野狗争食,是我救了你的命,是我给你饭吃,是我让你有了自己的兄弟手下,而你能成为威英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我给你的权力,那是我默认你是接班人的象徵,你如今却串通白帝,把我囚在这里,还要取我的性命!真是好大的胆子!」 豆沙早已猜到是他,但是张洋却未跟她照面,这些啐到他脸上的话也因此拖到如今。 当日小五捎话,张洋的原话是人找到了,李珣的话却是凶手找到了。 杀人者,攻心为上。 整个威英帮的人都以为,她想要找到的是真凶,可是,她找到真凶,也不过是为死了的侯起伸冤,她最想当场撕碎的,是威英帮的叛徒,是害了侯起的那个人!!! 张洋懂她的心,赌她一定回来。何以如此传话,深意一望便知。 豆沙单枪匹马赴约,就是为了杀了他,然后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个畜生。 无论有没有法典,有没有警察,这件事,都要按照她的规矩走! 她要亲手撕碎这个畜生! 「沙老大说笑了。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我的胆子一向很小,只是你害死我亲哥哥的时候,我也暗下宏愿,终有一天,也让你尝尝被狗啃食的滋味。」那人果真是张洋,默认着,笑了出来。 「陈旭居然是你亲哥哥?」豆沙目光冰冷,敏锐地抬起头:「原来还留下了你这个孽障。藏得好深!」 「我们刚相认不过两天,你居然设计杀了他。」张洋笑着,眼中却缓缓流出一滴眼泪,他用食指接住,轻轻弹走:「你说,我今日杀了你,理由充分么?」 豆沙却笑了起来:「你为他?你自幼父母双亡,被送进了孤儿院,跟这哥哥未相认前的大半时间,还是在我的指派下,与他明争暗斗抢地盘,不过相认两天,依照你的性格,会为他杀我?你自己信么?」 张洋一愣,随即笑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就这么认吧。」 他从远处探来一只手,张洋素来斯文爱笑,倒像个教书的老师,手亦是细长的,那只细长的手却仿佛欣赏又仿佛遗憾似地攥住了姑娘的下巴,他说:「你如果没有长这副虎狼的心肠该有多好啊?花鸟水月一样的美人儿,你不做什么,我都情愿为你去死。」 「但是,真可惜啊,你居然嫁了一个警察!」张洋眉眼变得冷凝,死死捏着豆沙的下巴:「你是疯了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让我念的书我统统都念完了,为了补贴帮派,连臭豆腐也肯去做,而你居然嫁了一个警察!倾尽帮派的力量,把我们当成猴子一样耍,为了一个男人不要我们用血换来的江山,为了这个男人要解散我们的家、我们毕生的事业!」 豆沙目光阴冷:「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你只是为了自己,你要杀了我绝不会是为了帮派的命运,你剷除侯起难道也是为了帮派?侯起为了帮派殚精竭虑,这几年如果睡前不饮酒,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你居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张洋哈哈笑了起来:「你一向都爱记得他给的小恩小惠,那我的呢?我胸口上那些被砍的刀疤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被人用滚烫的热油交在大腿上就为了得到你的行踪,我咬着牙没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啊,对了,还有前年,您非要嫁给警察,其他帮派趁乱跑到威英帮闹事,我的兄弟被人割了一个肾,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侯起跟我叫嚣,威望在帮派一日盖过一日,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你却处处帮他,我和手下手下谨慎,对你处处顺意,你反倒要夺了我的权,双手捧给侯起,我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吗?跟着您卖命,刀口上讨生活,水里来火里去,兄弟们很苦的。既然你没有斗志了,那我帮你把兄弟们带好!」 第118页 豆沙心口一痛,一口血居然涌到了喉咙中,她觉得牙齿都是冷的、硬的:「只为了这个,你只是为了这个!」 她把张洋当作自己人,放心地放在自己的身后,竭尽全力地保护,他却把这份好意当成猜忌。她对侯起表面和蔼,内里却如履薄冰,可是到底,还是矫枉过正,乱了,也错了。 张洋嘆息,面带嘲讽:「做了的便是做了。正如您一开始选择了帮派,如今却要当好人,做警长夫人,那又怎么可能呢?如今在这里的只有我,却没有您日日盼着的第三指挥部部长。」 「唐小山曾经收到一个布娃娃……」豆沙凝神。 「那个看到凶手的人是我。三个月前,我和人谈生意,喝完酒路过温泉酒店附近的树林,看到崔国生鬼鬼祟祟背着麻袋,就让手下盯着,过了会儿时间,他们带着一个布娃娃过来。我让人跟着崔国生,第二天又查了被害人的背景,发现她极有可能是失踪了三年的秦裳,便把这个布娃娃收了起来,留待来日。」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和白帝勾连在一起的?」豆沙又问。 张洋笑了起来:「你派侯起去白帮卧底的时候,白帝让手下也找到了我。他对威英帮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想了些什么。」 「他承诺你,如果有一天我和侯起死了,威英帮就留给你,是吗?」豆沙点了点头,咽了咽口中的血腥味,起初的愤怒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她攥着手:「我本该想到的,也隐有不安,白帝当年落入陷阱显得太轻易了,与他平时的心思深沉实在不符。坐在牢里的怕也不是他,他只是藏在起来,等待我们和第三指挥部放松警惕,再一网打尽罢了。」 「一网打尽这个词儿真好。你和第三指挥部部长的联姻倒是令他觉得欣喜。」张洋嘲讽:「只可惜,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唐小山居然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狠心,迟迟不肯来。你殷勤备至,舔着脸把整个帮派当嫁妆,可是,你依旧为他提鞋也不配,他依旧瞧不上你呢,沙老大。」 他说,我们的背叛难道比得上这个可悲吗? 这难道不可悲吗? 豆沙垂着头,如老僧坐定:「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准备怎么杀了我。」 张洋正要开口,那扇暗门又被打开,有人把他唤走,过了一会儿,门又紧紧闭上。 他们行色匆匆,仿佛突发了什么情况。 **************** 豆沙闭目冥思,却突然觉得眼前刺亮,左侧的石门被移了开,明亮的光刺了进来,可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已经又降。 她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被扔了进来,不辩男女。 豆沙这两日渐渐意识到自己待的地方是何处。 潮湿的巨石,冰冷的空气,密不透气的空间,但是能听到头顶刮石的风声,像是吹着的埙,调子孤沉。 这里是曾经威英帮的避难所,一群穷苦孩子的家。现如今似乎被白帮人改造过。张洋出现的门应是从里侧开的门,门外依旧是深邃的洞穴,直通向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而此时推开的石门,则是外侧,与街道相连,因此能看到阳光。 这个地方最初不是她最初选定的,爸爸曾经把她藏在这里,他则和诸位叔叔在外面和仇人血杀。 他把巨石堵在防空洞的中央,告诉那个幼小的自己,如果我死了,无人管你,你就等上三天,预留的干粮吃光了,外头彻底平静了,敲三下石头,用我留的枪打了石头出来;如果我不死,也会敲三声,你就知道是爸爸。 她每次都提心弔胆地听着石头外的声响,手中爸爸备着的口粮却一口都不敢碰。 她知道爸爸有一半的可能会死。可是她不能死。死了爸爸会伤心。 她不想让爸爸伤心。 她把小小的耳朵贴在那块石头上,使劲贴着。静静地守在石头旁。 有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静得不像话,爸爸却许久没有敲石头,她猜想爸爸大概是不成了,心中难过极了,自己轻轻敲着石头,敲着父亲的丧钟,哭着敲着,敲着哭着,抱着冰冷的大枪,颤抖着,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却听到,轻而费力的三声响声。 叩。 …叩。 ………………………叩。 爸爸就在和她一石之隔的地方。 豆沙咧着嘴,哭了起来。 爸爸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石头。 豆沙看到他,就伏在石头旁,满身是血,脸苍白得吓人。 他中了枪,费力爬到那块石头旁,却陷入昏迷。 可是因为听到她的哭声,耗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石头。 那个男人看到小小的她从洞口钻了出来。 他伸出双臂,努力地伸着,想要抱住她。 哪怕是死,死前也想好好抱着她。 没有人,把她的难过看得比命还要重。 这是他的爸爸,才会做的事。 豆沙静静想着,被丢到角落的人却咳嗽起来,他扰乱她的思绪,一双眼明亮赤忱如水,但是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耐心读他的沉默,也没有人看得懂他的温柔。 他的声音沙哑,轻轻压着咳嗽:「你过来。」 豆沙听着这声音格外耳熟,但是又格外的沙哑,像是被人打了,伤了肺管子,音儿格外重。 她猫着腰,全身肌肉绷紧,这个姿势是防御也是战备的姿势。 第119页 她走到那人的身旁,他仍是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势。 她向前进了一步,低下头,没有感情地瞧着那团黑糊糊的身影,却一瞬间被他拉入了怀中。 温暖的怀抱。 他用身上的棉衣紧紧地裹着她小小柔软的身躯,手放在了她的发顶上,犹豫了犹豫,又思量了再思量,才嘆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发,他笑着咳嗽:「你不该来的。」 那点气息全呼在豆沙的耳畔。 小姑娘的全身都僵了。 她知道这是谁。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勒死她的那种抱法,却依旧含着笑,但是那笑,苦得让人心碎:「你不该来到我身边的。」 他轻轻说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她。 你啊,把我害惨了。 作者说:晚了点。周末快乐。 第43章 掩耳盗铃傅梨湘 豆沙曾经无数次盼望过小山的怀抱,只是因为她没有得到过。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譬如她说你抱抱我,小山只会尴尬地笑着,敷衍地抱着她拍一拍,然后火烧火燎地说一句好了好了,就瞬间松开了手。 他才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拥抱。 小山内里的那个男人会觉得匪夷所思吗?这个黑社会很奇怪啊,她是想干嘛。抱抱抱,神经病啊。 不该见人打一架开一枪吗,干嘛爱男人,神经病啊。 神经病啊。 唐小山经常说的那句话。对着豆沙。 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她是女人中的男人,大家……都该是爷们。 豆沙面无表情摸到他胸膛上有潮湿黏腻的感觉,他流血了。 「你挨打了?」其实不应该。和第三指挥部交锋这么多年,只有她和手下吐血脸肿的份儿,他永远全须全尾。 「打得我死去的妈都认不出来。」他回复简洁。 豆沙想了想,大概猜到他为何而来:「是张洋。叛徒。」 张洋成了白帝的人。 「你以为我来是想借你的力剷除白帮?」小山松开了双手。那些滴落的血黏在了手指上。 豆沙说:「我会让李珣接任,全力配合警方剿灭白帮。这是遗嘱,如果我死了,小五会这么传达。」 小山唇角含着冷意,淡淡笑着,推开她:「你认为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你的遗嘱?」 豆沙有点眷恋那个怀抱,又心知再难得到。胸前的余温渐渐地散了就散了,她被缚双手,什么结果都只能接受。正像有些人离去了,并不会和你打声招呼。 她说:「解开我的绳子。」 又解释:「我要和白帝做个交易。」 她揉了揉血肿的手腕,看着小山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暗暗吃惊:「他们没有把利刃收走?」 小山依旧是那种嘲讽的微笑:「大概觉得,我会杀妻。」 豆沙解开乱糟糟的辫子,然后咬着皮筋,唔了一声。 她试图理顺一头长发,可是多日的滚打,头发结成绺,手指没办法梳开。 她说,借借你的匕首。 小山默默递给了她。 豆沙补了一句:「我还你,甭小气。你毕竟打算亲手杀妻,我得给你留个凶器。」 小山默默舔了舔嘴唇上的血。 有个笑话。当年第三指挥部选部长。唐小山当选。不只是因为业务能力强,打得出双枪,做得了美貌卧底,还因为,他能忍。忍常人之不能忍。去香江执行任务,14k帮会大佬憋不住,停车在高速弯道上撒尿,公路下侧埋伏了好几天的唐小山面无表情撑开伞,挡尿。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冯琬和那人跳到了三米外,五体投地地鼓掌。从此,他成了部长。 好一个笑话。 所以无论豆沙说什么,他都能装作听到笑话的模样。 豆沙在他面前极少表现狠辣手段。 可姑娘抓起匕首,割了长发。 然后脱掉毛衣,只留下一件利落的短衣。 小山默默地看着。 那年打败了第一黑帮虎河帮的威英,坐镇的是个十九岁的意气风发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她,血糊糊的人,却有一头比血闪亮的短发。据说手下侯起推荐街头理发店,她信他这样比较有老大的范儿,便烫了一头大日如来佛祖小捲发。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仿佛,一直是长发。 「嫁给你的那天。」豆沙仿佛读出他在想什么。 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剪头发。 听说长头发的姑娘看起来没那么刺头,被人爱的女孩都是长发。 小山说不出为什么,心里却一颤。 只是一句简短的没有百转千回的话。 她平静地走到里侧,狠狠地捶着铁门,长久以来的恩怨也随着一声长吼吐了出来:「白帝,滚出来!!!」 铁门对侧极平静,豆沙却依旧狠厉地捶着刚才的凹陷处,她说:「威英帮有血债寻你!!!」 四周愀然。 过了许久,从石门外传来沙哑的轻笑。 「傅梨湘,你和你的妻子道别时,已经无话可说到这种程度了吗?」那嗓音低沉,随着身后几个穿白色中山服的男人把石头移开,一身黑衣略微驼背的人影也渐渐亮了起来。 张洋紧随其后,还是平素在豆沙面前那个恭顺温和的模样。可是这恭敬,如今已经给了别人。 第120页 「我给了你们十分钟,唔,现在还有几分钟来着,啊,三分钟。」白帝的语气懒洋洋的,他缓缓抬起手腕,光洁的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金属质的手錶折射着冷光。 豆沙看了小山一眼,光线中,男人的模样清晰。他果然被狠狠揍了一顿,全身青紫,眼睛肿得像个鸡蛋,几乎张不开,嘴角还有未干的血沫子,显然白帝恨透了这个男人,也显然是要杀了他的。 豆沙走了过去,身后的白帮人举起了手枪,白帝伸出手,挥了挥,他们便停在原地,肌肉紧绷,手中的枪瞄准着豆沙。豆沙攥住他的衣领,眼中是吃人的阴鸷,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白帝一愣,莞尔:「我想要什么,沙老大怎么知道?」 「十三年前,德国dt港口三号入口警卫处藏着的那张纸,究竟是被谁拿走了?」豆沙说:「你这么多年,费心绸缪这么多,杀尽黑帮众人,不就是为了这张纸吗?不对,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名册吧?」 白帝眉眼一凛:「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那会儿你才多大?!」 他眼中杀意大放,想要握住豆沙的颈子,却被豆沙反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你大可以当成不是我!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受你和张洋的凌辱。张洋不配,而你,也不配!」 白帝手下人有些慌张,张洋娴熟地一把枪抵在了豆沙太阳穴上,他没有废话:「放开白帝。」 「你想要什么?」白帝气息不匀。 豆沙冷笑:「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 她说:「我今日死了不打紧,那张纸你永远都别想再拿到。」 「沙老大,我可以不杀你。」白帝目光深沉,望着豆沙。 豆沙说:「我要你把张洋留给我。」 张洋瞬间拧起了眉,他似乎担心白帝被豆沙言语所惑,因此想要扣动扳机。白帝却几乎尖叫起来:「住手!不许杀她!!!」 张洋食指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摁下。 唐小山捂着伤口,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低低嘆息,口中的字却像是费力掰开的红石榴籽儿,一个一个温和地往外蹦:「白老大也是心急。你说若我不反抗,生生撑住这顿打,就让我见豆沙,相聚十分钟。这才多久呢?凭你们什么恩怨可以如此不讲规矩?白老大在我唐小山面前,不要脸的么?」 白帝到底变了变色。事实上,只有傅梨湘,才能让经常脸色变了又变。 冰天雪积,豆沙额上却又一层薄薄冷汗,她并未回头看他,却对着白帝露出森森白齿:「我不想见到唐小山。你带走他,把张洋留给我,我就告诉你,那张纸在哪里。」 「好狠心的女人,亏你还惦记着她。」白帝冷笑,嗔了小山一句,又玩味地看着豆沙:「你想救他啊?虎狼何必做出白兔的天真?你嫁的这个警,虽然是大街上随手一抓拾到的,可是倘使他不想让你瞧见,你费尽心机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他说:「你怕是不知道,傅梨湘比那张纸还要可怕。」 「所以,我怎么会轻易放了他呢?」白帝凝睇豆沙,笑着。 继而意识到什么,蹙了会儿眉,想明白了,望着小山笑道:「傅梨湘警司,你说,我杀了沙老大,留下你,砍了你的手脚,依照你的聪慧,也依旧能帮我找到那张纸吧?或者我杀了你,留下她,若之后查证她说的是假话,我再把她杀死,你希望选择哪种方式呢?可是无论如何,你们俩是不能同时活着的,你们也不必再费心思。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瞧瞧,脸都变了。换成你傅警司,也是不会的吧?」 豆沙觉得白帝的下巴在自己手中活生生地蠕动着,像一条蛇亦像一只蝎子,她冷笑:「我再说一遍,你带走他,把张洋留给我。我给你那张纸。」 白帝像个纯洁的孩子,稍稍费力歪头,把手指放在唇边,盘算了一下:「唔,这样的话,也就是你不要求必须活着,是吗?他生你死?名册死前给我,倒也更真些。」 白帝倒觉得实惠,有些兴奋,点头道:「这个好,这个好!!!」 小山面无血色,通体冰冷,像具不被人扶着便要倒下的尸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洋却异常慌乱,说时迟那时也快,食指无意识地加重力气,却突然惨叫起来,拿枪的手臂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插中贯穿。 唐小山依旧那样直直挺着,像个冻僵的人,看不到一丝生机。那把匕首,仿佛不是从他手中飞脱。 白帝哇一声,晃了晃长手,指着小山,对豆沙用着仿佛炫耀自己的语气道:「怎么样,他厉害吧?」 他瞧着着姑娘,半真半假笑道:「你说,你死了,他会怎么样呢?从前不好奇,可是,如今,真有点想瞧瞧啊。」 豆沙却攥紧了她手下那个冰凉的颈子,加重筹码:「我死了,威英帮就彻底散了。」 白帝脸部胀红起来,喘息着,遗憾着:「也好。世上哪能两全。」 他便这么定了。 豆沙松开了手。 唐小山被人拉了出来,张洋送了进去。 豆沙像一头失去族群的咆哮的母狮子,朝着张洋便扑了过去。 她要杀了他。 即便自己一同死去,也在所不惜。 士为知己者死。 第121页 知己者,侯起。 侯起…… 念起名字,都会流泪不止的人啊。 小山怔怔地看着她,怔怔地看着瞬间被合上的石门和设置好时间扔进去的定时爆炸器。 最后一眼,是血,满眼的血。 张洋的血,还有,豆沙的……血。 白帝如信主的牧师,在胸前划着名十字,虔诚地做着祷告。 他低低喃着,扯着愉悦的嘴角:「欠你的三分钟,我用爆炸器还了。」 他看着傅梨湘,看着他从尸体的模样仿佛回过神,看着他慌忙地,又笨拙地想要推开石头,看着在诸多手下的钳制下,他死命地扑向石门,看着他,无声地、悲痛地、歇斯底里地和那些白衣男人缠打着,看着他全身无力地瘫倒在石门前,连拉都拉不起来,看着他,安静地做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可悲的警察,看着这个不肯发出声音的警察,看着这个惨烈的即将失去妻子的警察。 白帝一边祝祷一边轻轻念叨着,真是荒唐的傅梨湘啊。 为了一个女着了迷人放弃了凶手的警察,怎么配做警察。 即使掩耳盗铃闭上嘴巴,又怎么配呢。 他说,你怎么配做警察,傅梨湘。 作者说:掩耳盗铃傅梨湘。 第44章 菩萨心肠怎不知 冯琬觉得自己够及时了,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并不少。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给部里打报告,部里协调密令,拿着指令去各市防恐部队随机抽调人手,并且要做临时训练以及秘密警示训练。 唐小山滚开首都之前,说自己可能会死。 死谁手里?自己。 无人能杀唐小山。除了他自己。 他让她不必去救。 他说,组织不必费心。不必在他身上浪费任何公共资源。 为什么? 因为他不配。 冯琬能让他这么死么?他那些吐不出的心思全给了一个浑身黑得发紫的黑社会。 她不能这么干。于是在他离开b市之前,偷偷在他的衬衫掖领处放了一个小型gps跟踪器。 而那个因为行为出格,无法控制局面,而被部长严令召回,背着严重警告处分的男人在暗处似乎也坐不住了。 冯琬瞧他一脸胡茬子和挂到嘴上的黑眼圈,知道他这次受的惩戒够了。 小山能当部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够狠。 比她和眼前这个玩脱了的男人都要狠。 「你和他们动什么真感情,玩这个有意思?」冯琬不是没问过。 那人就仰躺在转椅上,目不转睛看着天花板,周而复始努起唇,吹着泡泡糖。 啪一声,又一声。 唐小山也是如此,可是无论他是害羞、手足无措、心动得像大敲大放的锣鼓,都不会让你听到那些声音,看到那些不该让你看到的情绪。 哪怕,是他喜欢的人。 哪怕,他喜欢到,独自坐在二楼,捧着老人喝的茶,开着窗,看烟花看了一宿;哪怕,他喜欢到,看到喜欢的人蹦蹦跳跳转身时,自己依旧迷迷糊糊看着她,看到困扰,看到心烦;哪怕他喜欢到,已然决定把一生奉献给国与民,却依旧向组织打了报告,默默结了个婚;哪怕他喜欢到,一张没有名字的刻录的碟片在外执行任务时,还要珍藏在随身的口袋中;哪怕他喜欢到,看到喜欢的人,努力控制,却依旧总是脱离轨道,不是沉默冰冷得可恶,便是忍不住嘲讽她、惹她生气。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冯琬心中颇不是滋味,抱起文件夹回部里申请公车:「如今你们最大的错,就是长大了。」 长大了,心就动了。 风不动,幡不动,他们也要动。 虽然部长的命令她一次也没有违抗过,但是这次不一样。 冯琬出了手。 她觉得自己是快的,但是她带着大家赶到的时候,似乎还是迟了。 冯琬还没来得及发呆,几十个白衣人已经把枪对准他们。 传说中的白帝消失了。 小山也一起消失了。 她总觉得不安极了,等到把白帮人制伏时,才被告知,唐小山向白帝说了一句话,白帝命他们守在原地就把他带走了。 谁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 豆沙在洞里喘着粗气。 张洋脸上满是恐惧,他从未如此惧怕过。 豆沙把他狠狠摁在身下,表情却从凶狠变得安静。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也许下一秒那个不断跳动的小匣子就会引爆所有的炸弹。 「放了我吧,豆沙。」张洋瞳孔恐惧地看着豆沙,面对豆沙的来势汹汹和手臂的剧痛,他几乎没有办法反抗。 豆沙却摇了摇头,静静看着他:「是我没教好你,你随我去。咱们一块儿,黄泉也不孤单。」 他吐了口血气,咒骂她:「你这个疯子!」 豆沙目光带着悲悯,她这一生,死前,真应了其言也善:「我是个疯子,我满眼看到的都是偏见,都是错,也都是愧疚。我的存在是错误,是对无辜人的伤害,可是,你又何尝不是?我想了许久,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更正错误,可是大抵没有比死亡更有力的方式了。」 「你想死!我还不想!!!」张洋疯狂地吼叫着:「这世间本来就是有权力的人才有话语权,你已经用自己的权力去决定我的生死!你只是因为对侯起愧疚,那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不是别人!!!」「对,是我。」姑娘听着小匣子发出的声音,她知道深切的寂寞是什么样,也知道深切的安静是什么样,牵一发动全身的人生,因为一本笔记,反而落入更深的陷阱。 第122页 从前的张洋,到死都和她站在一起。 从前的侯起,则被父亲猜忌至死。 是她用逆行的脚步改变了所有。 一切都错了。 也许是一句充满温度的话,也许是一次打着哈欠的微笑,也许是柿子树成熟时砸下来的果子,也许是她的偏见,究竟是什么时候,上苍馈赠的一切开始加倍讨走……也或者什么都没有干系,什么都不必思量,因为最大的错,就是她本身。 没有和任何人结过婚,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傅梨湘,因为没有通过第三指挥部考察,而被放弃的宋唯,他们的人生,或许因为她的遗憾而修正,可是还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被拉入地狱。 姑娘轻轻拍着张洋的背,她说:「睡吧。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冰天雪地,依偎取暖。睡一觉就好了。」 张洋把脸埋在冰冷的石头上,他胸口不断起伏着:「我那句话,是错的。我不在乎陈旭张旭李旭还是什么旭,我在乎的是我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要寒天腊月缩在防空洞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不想吃上一口饭就怀着惶恐和恨意想着何时才能吃上下一顿,我不想教你知道,我除了服从命令,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你,看不起我。」 姑娘点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说的什么。她说:「我的上辈子都在被人看不起中度过,你恐怕没有见过天井阴沟下抬头看见的日出吧,我见过。那是我性情中暴戾和忿意的来源,因为希望只有一线之隔,却怎么也触不到。在遇到傅梨湘之前,即使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我都不会眨一下眼。我也曾因自卑想要许多尊严,我要求你们无条件得服从我,一旦不被遵从,便狐疑有谁叛变,我惶惶不可终日,却始终懒得多说一个字。直到有一天,我嫁了人,仿佛走上了正道,也有了机会去学校去医院去市场去人世间所有阳光洒满的地方,我误会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其实,那些才是虚妄。那只是偶然间的天堂。我们都有不能修正的欲望和卑鄙,我们都没有机会了,张洋。」 「所有人都消失了的这里,才该是我们待的地方。」豆沙环顾着漆黑得喘不过气的四周,轻轻开口:「难道不是吗?」 「不是。」铁门上的小窗不知何时被推开。门外传来平淡而疲惫的声音。一只长手从窗口处伸了进来。他说:「拿来。」 是小山废了的嗓音。 豆沙听了出来。她淡淡笑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不要让我和白帝的交易变得没有意义。你走吧,哥哥。」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小山手扒着小窗,他几乎跪在那里,才能看到豆沙。他说:「白帝说他设置的时间是10分钟,因为seven是他的幸运数字,而他又欠了我三分钟。我现在,要你把三分钟还给我。」 「我从没怪过你。」豆沙看着那只手,她说:「你只要记住,你曾拉着一个从没见过市面的恶魔,看过最热闹的人间,亲吻过最热烈的太阳,就够了。你曾给我的那顿饭,是我活过的所有证据。那时,我还没做过一件坏事。」 这件事,你替我好好记得。 小山觉得自己后背像被火灼烧一样,他喘着气,低低开口:「我只说三句话。你听清楚。」 「哥哥,好好照顾爸爸,还有宋唯,看在我的面子上。」 小山说:「第一句,把引爆器给我。」 「哥哥,我知道,我是个彻底的坏蛋,威英即使经过粉饰,也曾不折手段、无恶不作。每个人都是一半对一半错地活着,都是一半清醒一半像做梦一样地死去,有些错误还来得及修正,有些人,还没有变坏。这样,我的人生,也或者才有机会在某一天变得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我说了很多,可是,你是我心中保留的最后的纯真,为了许诺爱你,我努力装了半辈子好人。爱你这件事,我没有错。」 小山垂着头,撕下一块衬衣,裹在胸口处,他说:「第二句,我不会让你死。除非我已经死了。」 他触了触胸口,心想,这个时间,大概已然不会太长。 「哥哥啊,宋唯一直想看到傅梨湘,全世界的人也都在找傅梨湘,他们都觉得,傅梨湘是拯救世界的超人,他们都说,傅梨湘在的地方,所有苦难都会消失。他们把傅梨湘说得像个菩萨。那些话,可真好啊。而我,信了那些话。所以,那会儿,就是我拿着骨头啃着,在物证中心看着你的那会儿,在想,你如果理理我该有多好啊。如果,你承认这世上有傅梨湘,该有多好啊。如果真有这样的傅梨湘,该有多好啊。又或者,傅梨湘只救好人,不救坏人,可是,这话,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小山嘴唇干燥,哈哈笑了起来,他攥着胸口那块伤口,咽下口中的血,笑着笑着滚烫的泪却掉了出来。 「第三句,如果你们只相信傅梨湘,那么我是,我是那个人,我是那个你们口中无所不能的不会死亡也不会害怕妻子死亡的那个人,我是!」 他说,侯起没有死。把那个匣子给我。 作者说:下周结案。写得心里难受。 第45章 千山鸟儿人各踪 胡队看到那个人时,即使枪声刚刚响起,情绪反而没那么溃泄。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值班时,接收了一具尸体。一具没有任何特徵的可以称为洁白无瑕的男尸。还有一张人皮仿制面具,一封来自公安部第三特殊刑事指挥部的特殊指令。 第123页 函上盖着第三指挥部部长的印。 他要完成换尸的任务,为了被抓捕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函中写着文雅缓颊之语,但是指令清晰、强硬。 胡队硬着头皮干了。 他从没有如此认真看过一张脸,面具覆上尸体时逐渐溶合的清晰的脸,和拘留室内囚着的犯罪嫌疑人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胡队知道那是个不起眼的黑社会的渣滓,他甚至连他的名字还没记清楚,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是真凶。 「喂,你好,这具……说起来真别扭,你的这具……尸体到了。」胡队专门戴上眼镜,抱着僵硬的尸体。 吃了苦头的那个年轻的男人仿佛并不惊讶,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累累的伤痕让胡队有点脸臊,那群小子,下手没轻没重,他也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是这样看到,总是稍微有些别扭。 第二次看到这个人,正是在屋内的枪声之后。 和囹圄中的模样不同,他戴着毛线帽,压至眼前,示意胡队带人后退,并且保持安静。 自己则拿出书包中的工具,窗体上放了一个圆弧状的监听器,辨认了室内人员呼吸方位之后,戴上了一个模样奇怪的眼睛,随之拿起一个耀眼的戒指戴在手上,在老旧的窗户上轻轻划了一圈,动作轻到近似于无地取下了玻璃,瞬间扑跳进去,像只看准猎物的轻盈的豹子。 那会儿国际最先进的技术全武装了部里几个重要的部门。 胡队一晃神,大概猜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警察。 潜黑卧底。 执行任务。 这些关键词跳着,他的身影也跳着跳没了。 少年宋唯握着被子弹扫到的肩胛,沉寂无声地磕倒在了地上。身下是一片暗红的血迹。手电筒被打到一旁,一束光折射到墙壁上的老式木质挂钟上。 郑与斌挟持着凶手,似乎没打算放了他。 他眯着眼,准备开第二枪,却被侧面一个突然扑出的身影冲倒在地,窗帘处寒风瞬间吹了进来。 郑与斌有些慌乱,想要放枪,却被黑影反手钳住了。 那人的声音幽幽的,却骇得郑与斌全身上下冰冷透骨。 他说:「郑队长,可一不可再二。」 郑与斌尖叫起来:「鬼啊!!!」 候起拽着郑与斌的头发,露出白渗渗的牙:「就算是部长的命令,你也已经占了我极大极大的便宜了。」 宋唯在朦胧中,瞳孔无力地睁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黑影模糊的模样,而郑与斌之后的那句话,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侯起。」 ************ 唐小山拆解引爆器的最低时间纪录是2分30秒。 地点是在云南原始森林瘴气丛中。 这次只用了1分15秒。 不是时间不够,而是他撑不住了。 他中了弹,胸口的位置,在欺骗了白帝之后,被他一枪射穿胸壁。 唐小山和宋唯和大年三十都是在医院度过的。病房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反正都没醒,唐局长倒也不纠结要不要包饺子了。 饿得厉害了,就会醒了吧。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老人这样想着,却总会恍然间想起儿子幼时的脸庞。 他总怪自己不疼爱他,总怨他工作太忙,可是,只有唐富明知道,每一次工作结束,离开单位的第一瞬间,就是奔跑。 他要跑回家,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看那个孩子。 去看自己的孩子。 那个淘气的,即使每天都在跑着骂着,却仍旧是自己心头肉的孩子。 被他声声埋怨的,说着的不爱他的话,都是狗屁。 唐富明想等儿子起来,就啐他一脸。 他觉得这大概会是下一分钟,可是医生却说,也许是一天,也许两天,也许一个月,也许极大幸运,是还活着,也许极大不幸,只是活着罢了。 唐富明去庙里拜菩萨捐香油,拜完第二天宋唯就醒了,仿佛拜菩萨的是,宋唯的爹宋万里。 地窖中的李女被救了出来,知道为自己拼了命的恩人是病床上地好少年,眼含秋波,带着父母就来磕头。 生活中的黑色幽默比比皆是。 唐富明把香炉砸了。 宋唯哭笑不得。 可是看到豆沙,再大的怨气也都服帖了。 他住在西头的房,每天除了打针吃药,就一直待在东头,殷勤得像是探望病人的家属,而非一个受了伤失血过多的病号。 豆沙给小山活动肌肉,他就给小山梳头发,一会儿中分,一会儿背头,又都不满意,之后撇嘴,像个摆弄娃娃的孩子,把小山略带自然卷的头发揉乱。 他说:「起来吧,师兄。」 我不气你了。 再也不气你了。 说着孩子话的少年,经历这些事,也终于长大,学会对世界温柔。 冯琬本来是小山临行前安排给宋唯的,小山说他要宋唯活着,可是女人嘛,总是为爱沖昏头脑,做这件事的变成了第三指挥部的隐形成员x。 或者,换做你们熟悉的名字,叫他侯起也可以。 傅姥姥则是女儿死后就开始天天烧香拜佛,她鄙视女婿,这种临时抱佛脚,佛怎么会来,像她老人家就不一样了,年年天天请菩萨,赐小孙儿千岁。 第124页 女儿去了,外孙如果再没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家捶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谁吃贡品谁不心虚,谁吃贡品谁不嘴软。 总是,佛生了慈悲。 也或者,唐小山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所以,正月初七的清晨,男人醒了。 他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四周,这场面,让唐富明觉得,好看得像一幅画。 他转眼珠了。 他转了。 小山嗓音沙哑,口中呜呜啦啦想说什么,唐富明含泪捧着儿子练:「以后,你爱干啥干啥,抓啥坏蛋,留着爸爸干!!!」 因为失血过多小脸煞白煞白的宋唯咧开了一抹虚弱的笑。护士大脚板跑过来,看到病人醒了,兴奋地嚎了一嗓子医生,小山条件反射地一哆嗦,宋唯狠狠地瞪了护士一眼,揉揉师兄的头:「呼噜呼噜毛,不怕。」 小山鸡皮疙瘩都被他噁心起来了,发出虚弱的无声的「滚」。 宋唯撇撇嘴,缩到床脚。 「她……」小山过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宋唯笑了:「你找豆沙啊?豆沙一直在呢,就没离开过你,我让她睡她不肯睡,我陪她熬夜又熬不过她。」 唐富明帮儿子揉着腿,乐得像朵大菊花,不在意地回头:「诶,就是,豆沙呢,刚还在。」 豆沙走了。 在小山醒来的时候。 等到宋唯赶回唐家,豆沙的东西已经清理一空,连把常用的菜刀都没留。盘了的新饺子馅儿愣是都包好了,煮过了,放在保温盒中留给三个单身汉。 言倒是也留了,就是两个字:「吃吧。」 能吃得下去叫见了鬼。 宋唯脸都变了。 但是窝囊地把饭盒带回医院,三人还是窝囊地吃了,一边吃,一边觉得美味,一边美味,一边很肯定地互相勉励着对方——为了大馅儿饺子,也一定要找回豆沙! 他们也没有真的觉得会怎样。 他们自动地忽略了很多东西。 毕竟生活不能每天哭哭啼啼。 总要为了明天充满希冀。 小山吃着吃着问宋唯:「我没醒的时候,她都说了什么?」 少年想了想,谨慎回答:「好像什么都说了,也好想什么都没说。都是些记不住的话,但是有一句还有点印象。」 「什么话?」 「她捏着我的脸,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她问我,连你也是假的么?」 她后来就哭了,她问我,为什么大家喜欢假的。 「你怎么回答她?」 「我告诉她,真的不好听、不好看、也不体面。」 最重要的是,真的大多,不留一点情面。 撕的是用情至深的假面。 ********** 李珣之前说自己找到凶手是一场乌龙,他只是抓住了一个拐卖妇女的犯罪团伙。 好市民勋章被街道办事处的大妈们敲锣打鼓送到他家中时,大家才发现,这个男人也消失了。 一夜之间,整个威英帮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瓦解,荡然无存。 至于郑与斌,似乎也得说说。他当时的思维很简单,就是杀了宋唯,再杀了凶手,然后自伤,伪造成凶手杀了宋唯,自己和凶手搏斗后杀了凶手的英雄形象。 他想当英雄,做了梦都想。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英雄梦。 真逗,不是吗? 可惜突然蹦出的第三指挥部的龟儿子戳破他得意的大鼻子泡泡。 郑与斌被吓疯了,在监狱一直嚷嚷自己见了鬼。 宋唯出了一口恶气,那天在场的人都说是侯起还活着,可是,在郑与斌被抓、自己被送医院之后,侯起就消失了。 然则,侯起的消失和威英帮的消失又不太一样。 侯起是奉部长的命令隐匿,回部里面壁。 威英帮是奉沙老大的命令迁移。 威英帮开会地点的大锅子都被扛走了,这种吝啬是豆沙的风格。 这帮小混混离开l市,大家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怀念起他们亦曾搀大爷过马路,背大妈去菜场,做好事露出八颗牙穿着黑红螃蟹装的傻样儿。 好人谁都没见过,毕竟,再好的好人都有令人不满的时候,可是做坏人要求低,就是他们这个样儿。 错不了。 坏一点也是坏。 坏一次也是坏。 正月十五,鞭炮声响烟花灿烂的时候,大家都喜气洋洋。 ******** 至于唐小山,伤病好了之后,则又习惯性地复盘案件,去现场查验。 阳光下的凶手家中过于洁净,他穿着鞋套踩在那里,长长嘆了口气。 桌几经过许多时日,依旧只有一层薄灰,显然主人每天打扫很卖力。 他在清扫什么,是灰尘,还是犯罪的痕迹。 没有人 窗前有一张桌,桌旁是衣帽架,桌上一盒劣质毛尖,一根钢笔,一只老式带盖双喜搪瓷杯,这是五六十年代,有身份的干部才会有的办公配置。 一张报纸,不知被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脆得仿佛一拍即散。 戴着手套的手拾起来,小山看到了醒目的标题——「恶畜孽行!继父性侵幼女,不伦畸情竟被贼撞破!」 日期系三十多年前,白敏敏在地狱中的时候。 第125页 那个男人在想什么?他兴许是要告诫自己,兴许是要折磨自己,也兴许是在欣赏人生悲伤的底色。 那些长发还在墙上,次第钉着,软趴趴的,安静而悲凉。 一朵花被折断究竟需要多久,不知道有没有人曾想过。 唐小山从来不是惜花人。 跪地敲开地砖,偌大的地下室就到了眼前。 长梯就在侧卧杂物之中,梯上有磨损痕迹,这梯子常被使用。 小山顺着梯子而下,点燃了火柴。 在这个阴冷的从没有光的地下室,终于暴露在这个警察面前时,所有的一切都被照亮。 那些枯草上,即便是一个刚直不过的粗心的男人,也似乎看到了,这枯草上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朵被折断的、枯萎的、绝望过的花儿啊。 凶手姓崔,真名一个振字。小山去审讯他时,这老迈身躯中藏着的无尽的邪恶和力量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他在警察面前,不停地咳嗽着,柔弱、无助、可怜极了。 他说,我都一把年纪了,说不准明天就死了。 小山笑着说:「那就今天执行死刑。总会让你受到惩罚的,你放心。」 老人脸色一变,恶毒地骂起小山,说他不通情理,不同情老人。 小山淡淡看着窗外,亦很恶毒地问了回去:「所以,你是因为年轻才侵犯白老师的吗?」 崔振被他说得一梗,竟呜呜哭了起来。 他说不过小山。 「如果你年迈到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忘不了白敏敏,不停地寻找她的替代品,那只能证明,你真的,用了世间最惨的手段,害了一个本来最信任你的孩子。她跟别的那些死了的女孩并不相同,你心知肚明,却依旧把那些女孩带走,仿佛这样就能成了拯救它、拯救被侵害少女的『侠』……」小山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可是,还请不要抱着这样的幻想。别怀疑,我是想让你难受,对,我想让你余生都在难受中度过。」 这句话,除了说给你,还要说给我听。 满面皱纹的男人抬起耷拉的眼皮,愤怒而又害怕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她和她们有什么不同。这不同就是,你是她的爸爸。」 小山夜间写结案陈词时,觉得疲惫,转了转手腕,却突然停顿。 他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突然有一种预感。 豆沙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啊。 他也曾,亲手摺断过一朵花。 卷终。想几天,开下案。 第1章 囚徒与幼小女孩 1997年腊月。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今年的雪,其实是来得晚了些的。 昨儿天气预报还说无雪,只是干冷,今天一大早,就漫漫扬扬漂了雪花。 省第一监狱如今被划到司法部了,一些配套设施也上去了,但是暖气管道仍未铺排。 好像也没有必要。 毕竟里面关的是犯人。 即使是怀柔待他们,也未必要柔和到这种地步。 一监十三监区关押的都是杀人的重犯,得到狱警的冷遇和不齿也是最多的。 一个络腮鬍子的光头穿着暗灰色的狱服,神色深沉地望了监外半日,待到暮色渐近,才从床底摸出一样东西。 这监房住着四人。 有一个成日昏睡等死的,有一个一言不发的,还有一个明天就要去炮楼的。 炮楼下是死刑执行地。 他死命地往嘴里塞着肉。 最后一顿饭,带着对人世最后的贪婪。 没有谁在意光头在干什么。 这里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世界的终结。 死亡仿佛是拨快的进度。 在他们本来健康着的身体里喧嚣。 光头摸着一个没有贴签的酒瓶子,抬起躬着的身体,却触上一双冰冷冷的眼。 颇为年轻的一个男人。 虽然极度削瘦,两腮凹了进去,但是能看出,从前应该是个极俊美的人。 光头的死刑还在高院覆核之中,他倒也安然,问这男人:「来点儿?」 男人来到这里已经两年。 光头刚到一月,从未听男人发过一言,不确定他是聋是哑。 可是男人显然能听得到,因为他抢过了酒,像是渴极的人,咕咚便滚下了喉咙。哪管酒烈,又哪管其中刺鼻的气味。 光头却急了,他弄进来这瓶酒着实不易。 「你当水喝呢,臭小子。」光头一把抢了过来,碗口大的拳头攥起,恶狠狠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男人。 即使喝完酒,依旧苍白的那张脸。 男人不言不语,渴慕地看着酒,像一头瞧见猎物的狼,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过去。 光头和他打了起来。 男人看起来瘦弱,却十分狠毒,将光头摁在手下,拳头不停地捶着太阳穴那块骨肉。 光头鼻孔出了血,嘶吼着,却觉邪门,无论如何都挣不脱那只看起来纤细瘦弱的手。 他因抢劫杀人入狱,本也是亡命之徒,可是平生,没碰到过这样邪门的人。 上铺沉睡的懒汉被吵醒,睁开眼,往下一探,尖叫起来:「来人!要死人了!!!」 正吃着最后一餐的凶徒却置若罔闻,细緻地舔着最后一块鸡骨,直至狱警慌乱开了锁,拉开打斗的二人。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第126页 「真狠啊。」凶徒微微笑着,看着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年轻男人和他枕边的一只指甲剪,喃喃着:「怪不得。」 狱警把光头带至医务室,又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人,把年轻男人也带走了。 懒汉怔了一会儿,问凶徒:「怪不得什么?」 「你来得晚,没有听说s市的灭门案?」 「是他干的?」 「老子是个高官,儿子却干些猪狗不如的事。」 「杀了几个?」懒汉却并不诧异,他也是杀了人,才进来的。大家都杀了人,才会到这里。 「三个。」 「算得什么。」懒汉嗤笑,又要抱头去睡。 「亲姐姐,亲姐夫,还有两岁的亲外甥女。不对,是四个,还有一只猫。」凶徒的鸡腿总算啃完了,掀了掀眼皮:「我从不招惹他。」 懒汉想起那双冰冷的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看见那个指甲剪没?」 懒汉跳下床,看着下铺枕边的木质指甲剪,泛着微微的光,诧异:「他怎么带进来的?」 再看,居然是个孩子玩的玩具模型,剪口没有刃。 「听说他有个毛病,随身要带指甲剪。杀完人克制不住,坐在地上用指甲剪斫尸,女人和小孩脸上没一片好皮。」 三名狱警带着他,走在高耸光滑的甬道之中。 男人在等待他们的训诫。 对于闹事的犯人,是要惩戒的。 这些狱警都已成家,又都有幼儿,虽然无人口中去提,但是心中死犯也分三六九等,因此颇厌恶男人。 之前也寻了几次机会打他,却看他咬紧牙关,一语不提,又觉不解气。 男人看他们步履缓了,料定是要打他,步子也跟着缓了,捻住鼻息,淡淡开口:「我要酒,给我酒。」 随你们打。 狱警三人相视而笑,觉得他在痴人说梦,男人却露出红龈白齿,森森开口:「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三人自然不会把这话当回事,他们特意避过摄像头,把他带到甬道边上的锅炉房内,一嘿然一笑:「跪下来!」 瞬间,一盆冰水浇在男人的身上。 零下十度的天,男人全身瞬间结了一层薄冰,但是寒气中,苍白的唇吐出的依旧是清醒又急迫的话,给我酒。 早上的那瓶高粱酒让他快乐振奋了许多,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快乐过,也没有振奋过。可是开了阀口的慾念没那么容易就散。 他想要酒,哪怕今日就死了。 所以,杀了他们,那不是威胁的话。 不杀他们,他也活不成了。 男人没有如往常一样跪下来。 三人中的领头人要像从前一样,踹他颈子,男人攥着他的腿,把他狠狠扯到了地上。 「我说了,给我酒。」 「狗不配喝人的酒!不听话的狗更没有资格!你该被杀的,下个月就到你了!」另外两人,一个攥住男人的头发,另一个掐住了他的大臂。男人却轻而易举地甩了他们一个踉跄。 他的刑期在下月初,还有十天。 他们恼怒,拿出电棍,没有平时训示时的平和和高高在上。 男人苍白的脸却显出潮红:「给我酒,酒,我就不弄你们!」 他不想杀他们的,一点都不想。 只要酒……酒…… 三人喘着粗气,试探地拿着电棍,把男人围在中间,可是他们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领头人的脖子已经攥在男人的手中,电棍就抵在他的胸前,男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死死地攥着,耐心而又用力地享受着折断别人脖子的过程,直到后脑勺被人狠狠电了一记,失去意识。 甬道外的春天,是一片油绿的青草,清晨走过时,还带着露水。他来的时候,是两年前的春天,曾亲眼看到过那片微风吹起时的草地。 「快起吧,孩子,莫要再睡了。快起来吧。」雾气中,长发披肩的女人朝他远远招着手,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眼中含泪,表情痛苦。 男人心惊,额头大汗,等他醒来时,已经被人押着站到了一座红漆门外。 这已经不是监狱的范围。 男人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了进去,又浑浑噩噩抬起了头。 这只是一间会议室,上首坐着一人。 他身旁又次第坐了两人。一男一女。女人捲发,男人嚼着口香糖。 上位上的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修长的双腿缚在长靴中,随意地跷在室内长桌上。 看到他至,本来只是微笑,这下却笑意如酽,浓烈而灿烂。 「你终于来了。」 女人看着男人,脸色苍白,却很勉强地例行公事开口,甚至不忍去看那瘦柴如鬼的男人的脸。她说:「恭喜你,你……通过了最后一次的考验。」 吹着泡泡的侧座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身被水浇透的囚服,却觉得刺目,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上峰:「部长……」 上座的男人伸出双手,挑着高眉,含笑张开了口。 一身囚服的男人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张红润的嘴中要吐出什么狰狞的话。 看看这个恶毒的,骗了所有人的人究竟要说些什么。 他平静,祥和,永远带笑。 他阴狠,无情,永远在算计。 第127页 他那样轻轻地,带着年少高位的得意和快意,施捨着开了口。 他说。 欢迎加入……第三指挥部。 ************* 某年腊月。 豆沙坐在茶几旁画画,小心翼翼地瞟着身旁套着衬衣的阿润。 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握着蜡笔,圆圆的锅盖头垂在小脸上,眼睛一只双得厉害,另一只却是单着的,大家都说是还没长好的缘故,因为阿润的双眼都是顾盼神飞的双眼皮。 扣完扣子的阿润低头,看了豆沙一眼,拾起手錶,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 豆沙瞬间捂住了肚子,她说:「我肚子痛。」 阿润一愣,想了想,她昨天似乎是吃了很多东西,两块煎饼,一小碗炒土豆丝,一碗鸡丝细面,这个小孩的饭量一向不小。 「那就去厕所。」阿润系上錶带,告诉她。 豆沙鼓着腮帮:「我一点都不想上厕所。」 阿润皱眉,单手抱起孩子,撩起小毛衣,摁了摁那个圆滚滚的小肚子,问她:「所以,到底是哪里痛?」 豆沙头发极好,黑亮浓厚,因刚上幼儿园,阿润懒得给她梳辫子,便将鬓角连后发都剃到耳朵之上,留下一圈如小帽子一样的黑发,幼儿园年长的马老师笑她,说这是四两羊毡帽。 豆沙转了转圆圆的眼珠:「我就是肚子疼。」 阿润看出来了,她不是肚子疼,只是不想去上学了。 时钟快指到八点,现在把她送到学校,自己再去公司,也只是刚好不会迟到的程度。 阿润没有什么耐性,把豆沙往肩膀上一扛,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子。」 豆沙也很生气:「我也一点都不喜欢阿润。」 她最近看动画片,学会「一点都不」这样毅然决然的形容词,但心中其实一知半解。 阿润右手抄起书包,左手抱着豆沙,就急匆匆出了门赶电梯。 阿润豆沙两人如今暂居的出租屋在十三层,是s市内拆迁旧区,建的新城中的其中一栋居民楼,共二十楼,每层约住六户,两座电梯同时运行,早高峰时依旧拥堵。 阿润抱着豆沙好不容易挤上电梯,不容声色地观察着身边的这些新邻居。 大多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年轻,但是疲倦、冷漠。也有有子女的中年人,但是都是轻声同孩子嘱咐些什么,对身边的人置若罔闻。那些老住宅区的名产——年纪大的阿姨,却是一个也没有的。不过倒不是真的没有,而是八点这个时钟,不是阿姨们出现的时候。她们买错,多半要早一些或晚一点。 有些人是存在的,却好像隐藏了起来。 阿润目光锐利,心中如是想着。 孩子怯生生地搂着阿润的脖子,她其实不喜欢现在居住的地方。 可是,阿润带着她,已经连续搬了三次家。 连幼儿园也换了三回。 其实阿润虽然粗心,也隐隐约约知道豆沙为什么排斥上学。 她在闹别扭,对自己生活突然变得这样一团糟表示排斥,用着幼儿的方式。 久等了。不要猜,慢慢看。 第2章 奇奇怪怪的阿润 豆沙在被人嘱託着交给自己之前,没经历过这些变故。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她是个十分有朝气的孩子,但是最近蔫蔫的。 那个人…… 阿润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电梯停在了九层,豆沙的头扭了过去。 是一个长着络腮鬍的男人,穿着黑袄,眉眼中带着戾气,口中残存酒臭。 电梯中爱洁的白领女郎捂住口鼻,蹙了眉毛,似是诧异这么好的住宅区中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流浪汉。 豆沙圆熘熘的漆黑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男人看,直到有些怯意,把脸埋在阿润颈子上。 阿润满心在公司严格的打卡制度上,没有太过注意这孩子的情绪,到了一层,就抱着她匆匆出了电梯,又匆匆到了住宅区附近的幼儿园,园长和几位年轻的老师已经等在了小小的园区门前,领着孩子们陆续入园,带着温柔的笑容。 「豆沙来了呀,到园长妈妈这里。」阿润其实不大喜欢这个园长,因她笑容热络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豆沙拽着阿润的袖口,她不想离开阿润,眼中带着哀求。 阿润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把她从肩头卸下,交给了园长:「豆沙今天也拜託给您了。」 园长身旁的一位年轻老师是豆沙班里的班主任,很喜欢豆沙,躬下身子,把这孩子揽进了怀里,微笑道:「不可以喊阿润呢,豆沙,不太礼貌。」 豆沙却顾不上别的,有些担忧地看着阿润:「阿润,你要早点来接我啊。这里有怪物的。怪物会咬人。」 怪物?阿润有些奇怪地看着小孩。 园长笑了起来:「孩子们这个年纪,都爱看些奇怪的动画,说些奇怪的话。是成长的过程,也是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您不必过于忧心。其实今天看到您,我代表学校,还有一件事是要问一下的。」 阿润点头,虽然心中着急上班,但还是无奈开口:「您请说。」 「豆沙入学时的个人资料不太齐,为了孩子的安全和成长,还是要问一下。这孩子姓什么呢,是随您的姓吗,还有,你们的具体住址呢?」园长摁了原子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低着头,颇是负责。 第128页 阿润想了想,开口:「就随我的姓,她是我的孩子。我们住在锦城大厦b座3号楼,这样记录可以吗?」 「那就是姓黄,黄豆沙是吗?」园长低着头,露出一段颈子,阿润能看到她青色的血管在跳动。 *************** 阿润工作的地方是在一家外贸公司,距离所住锦城大厦约有三公里远。 公司位于s市的地标建筑赛臣大厦,大厦中聚集不少公司,是一个十分拥挤的写字楼。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计算过每天花费在电梯中的时间,竟也有足足二十分钟。 所以有时人实在太多,宁愿费些事爬楼梯。 今日还好,电梯中还剩一人空位。 阿润刚松了口气,准备走进去,却被身后一人抢了先。 那人长手长脚,上身分明是衬衣,下身却是宽松的休闲裤,看起来不伦不类。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不大,单眼皮,面无表情。 阿润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司徒斐,又是你。」这个月第三回 了。 没有规矩的傢伙。 分明到公司更晚,却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尊敬老人。 这个人是阿润公司的同事。 一个像神经病一样鬼祟的傢伙。 「喂,阿润,你今天说不定也会迟到哟。」那个年轻人站定,本没表情的脸却突然做了个鬼脸,哈哈笑了起来,带着恶意得逞在唇边。 阿润跑楼梯到十七层,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打卡机,摁上手指,机器依旧毫不留情地吐出四个字:「您已迟到。」 阿润看了看表,九点零一分,低声念了一句「fuck」,攥着汗湿的手,回到自己的工位。 司徒斐就站在过道,长腿抵在玻璃门上,挡住了去路。他手中握着一杯咖啡,和女孩子们低声说些什么,那些繫着丝巾的窈窕女郎就看着阿润,不怀好意地咬唇笑着。 阿润很厌烦他们这样鬼魅的气氛,大步从司徒斐身上直接跨了过去。 阿润对司徒斐,也从不留情就是了。同事都知道,二人失和已久。从司徒斐去年进入公司开始,就不断地在鲸吞阿润辛苦经营的资源,抢走阿润的客户。 这种针对的感觉,令阿润芒刺在背。 「阿润,你怎么得罪司徒斐了?」阿润关系较好的同事,或者说副手文森,也不无担忧地问着,阿润的业绩之前是最好的,可如今多半女客户被司徒斐似乎抹了蜜的嘴给骗走了。 如今老主管调岗回国,新主管大概会在阿润和司徒斐中产生。 「不用急。」阿润语调平和,低着头,短发下的白皙肌肤犹如温润珍珠,让人瞧着就生出摸一摸不知是何滋味的感觉。 文森咽了口唾沫,他心中清楚女客户为何喜欢阿润,因为阿润生得太好了,那个样子,瞧着太招人。 可是司徒斐就像一个谁也得不到的坏男孩,虽然样貌平凡,但气质出众。而阿润是天生的俊美,可为人太安静,不会那些招惹女人的手段,因此落了下风。 「吉太太今天几点的约?」阿润走到印表机前,看着渐渐显出的合同。 「下午三点。」文森抱着一沓材料,匆匆翻了记事日程。 「她什么时候回英国?」阿润随口一问。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之前我电话约她,她似乎说是等吉先生在国内的事情差不多办完了,就回去。你也知道,吉先生那个人为人谨慎,平时是不大出来的,一些外贸合同的签订,都是由吉太太代理。我们公司的这份合同虽然重要,但也只是他们家族企业的合同之一。他们另有一些,和启唐、未来实业的合同,也在同步进行着,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大概这些都结束了,吉先生夫妻才会安心回去吧。」文森是个机灵的人,和业内的同行关系都很不错,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大家彼此会有些沟通,以防抢了对方的生意又不告知,做得过了,显得不逊。 像司徒斐这样大喇喇抢客户的,还是做在明面上,无怪阿润生气。 「吉太太要来了呀!」司徒斐似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带着恶劣的笑,插着口袋,走了过来。 吉太太是阿润费心笼络很久才得到的客户,司徒斐的这句话令阿润抬起头,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怕什么,阿润,吉太太可是很喜欢你的,毕竟在老闆面前都夸过你。她还跟我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温柔可爱的人。」司徒斐手欠,揉了揉阿润的黑发,含笑看她眼中积聚怒气。 他喜欢看阿润生气的样子。 阿润果然冷冷看着他:「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抢谁都可以,只有吉太太不行的吧?这话,我说过三次。第一次是在男厕前,第二次是在电梯间,第三次是在老闆办公室外。这些就算都忘了,可是我说过,如果你抢了吉太太,我会让你不好过,这句话总还能记起吧?」 司徒斐笑了:「上了年纪,记不得这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阿润像只绵软的猫,会怎么让我不好过呢,这个我很好奇,也很期待。吉太太本就是秘书出身,又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吉先生现在几乎每件事都离不开她。」 他低下身子,把唇放到阿润白皙的耳边,轻轻开口:「所以,掌握了吉太太,也就掌握了吉先生,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第129页 阿润攥住了司徒斐的衣领,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阿润很少生气,但是司徒斐不停地在试探。 吉太太的事不只是公事这么简单,但是一般没有人看出来就是了。可司徒斐恶劣的眼神令阿润觉得,他也许瞧出了什么。 司徒斐烦攥住了阿润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下那一片柔腻,身旁的同事只知道两人起了冲突,可却并未发现司徒斐这样隐晦又带着挑逗的动作。 阿润右手打了司徒斐一巴掌,脸色铁青。 司徒斐蹙眉,拿出手帕,蹭了蹭嘴角的血渍,却突然呼吸不畅起来,他攥着一旁的桌角,急速地喘息起来,有些狼狈地从口袋中抓了半天,才抓出一个带着吸头的圆瓶,朝口中喷了许多下,才缓缓恢复了些血色。 阿润迟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阿润有些后悔。司徒斐其实是打不得的,因为他有极严重的哮喘。 可是,这人太讨打。 司徒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推开她,眯着眼,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总之,如果是阿润这么在意的吉太太,那我就更不能错过了。」 他肩背挺拔,从阿润身旁扬长而去,阿润憎恶地看着那个背影。 吉太太下午来的时候,司徒斐却并没有如想像中出现。 阿润松了口气,合同很顺利地签了下来。 吉太太见事毕,也颇有些惬意和闲情地同阿润闲聊起来。 她长发披散着,手中捏着小匙,朝咖啡中添着一块又一块的方糖,看阿润出神地望着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很爱吃糖,让您见笑了。」 阿润微微笑着:「我也不喜欢原味的咖啡。可不是这个。是因为您的动作优雅好看,我瞧呆了。」 吉太太挥了挥手,纤细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十分耀眼,她笑了:「怪不好意思的。阿润平时嘴可没这么甜。」 「大概也是因为开心。毕竟是上千万的合同。老闆多少会有奖赏。」阿润笑了:「我要养孩子,还是缺钱的。」 「阿润已经有孩子了吗?」吉太太诧异地看着阿润,道:「完全瞧不出来。你还这么年轻啊。」 阿润淡淡一笑:「不年轻了。翻过今年,亦有三十岁了。」 吉太太噗嗤一笑:「你的对象倒是好福气,像你这么温柔的人,多难得啊。」 阿润摇头:「我现在单身,吉太太。」 吉太太有些惊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转了话题挽回:「过些日子,我就要随吉先生回英国了。你是知道的,我是中国人,他是英国人,随他一走,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了,因此我们夫妻准备办一个告别派对,请一请中国的亲友,也算为我践行。到时,你也一起去吧。」 她从坤包中掏出一张请帖,随意地递给了阿润,似乎并没有想过被阿润拒绝的可能。 在这场合同的签订中,阿润一向是体贴的,善于为她和吉先生着想的。 阿润微微一笑,接过了请帖。 阿润也确实并不想拒绝。 周末嗨皮。爱你们。 第3章 盖世英雄的初秀 阿润下班急匆匆接豆沙,小傢伙今天尿裤子了,阿润一眼看了出来。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她穿的是备用的裤子,而早上上学时套的那条被班主任老师用新塑胶袋塑封好递给了阿润。 老师没有说豆沙尿裤子之类,她很细心照顾豆沙的情绪,微笑着牵着她的手,放在阿润手里,告诉阿润:「豆沙今天表现得也很好呢。」 豆沙依旧蔫蔫的,垂着小脑袋,并不开心的样子。但是看见阿润,眼睛一亮,像是渴睡的孩子望见温暖的襁褓,很急迫地拱入大人的怀中,仿佛想要汲取阿润怀中的暖意,又似乎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学校的一切,包括这么亲切和蔼的老师。 阿润带着豆沙去超市买食材,她又变得叽叽喳喳,活泼起来。她对阿润说:「你要买多多的,点点要来找我。」 阿润拿着一块鸡脯肉和半块豆腐往购物车中送,心不在焉地问豆沙:「是吗,点点要来,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 这么小的孩子,大部分的约定都错记了时间,她们没有时间概念。 她们的刻度和大人不一样。 可是无论年纪,大家都是这座城市的乞食者,这一点并不会错。 话说回来,点点住在十二层b座146号,是豆沙在新公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豆沙点点头,说:「我们说好了,月亮圆了,她就找我玩。」 阿润顺着豆沙的手,看着透明玻璃外的天色,这一晚,月儿圆。 豆沙肉乎乎的小脸贴着阿润,贴心地夸张着阿润:「小阿润做饭香,最棒了。」 阿润在她更小的时候,会夸奖豆沙,小豆沙很棒。 「小」是一种爱怜,豆沙用同样的方式夸奖阿润。 「唔。」阿润淡淡点头,看了看手錶:「还早,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阿润剪了发,花了十五块钱,老地方,大家熟。无人多问。 豆沙坐在阿润身旁吃饼干,乖乖的,可是转眼,却瞧到一个黑衣男人。 鬍子拉碴。 是早上电梯间的那个男人。他死死地望向豆沙和阿润。 豆沙也出神地看着他,这个大人,并不像动画片里的怪物,脸虽然脏,但是他的眼睛,好看。 第130页 他盯着豆沙看了许久,直到阿润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举起右手,示意理发师暂停,转过身,眯眼环顾着理发店,不远处,雀空无一人,唯有一袭发旧的棉帘,晃晃荡荡。 风吹了进来。 阿润晚上煮了孩子爱吃的土豆鸡肉饭,又摊了几个煎饼。豆沙是个容易积食便秘的孩子,阿润又另煮了些稀饭给她。 点点果真来了,踏着圆圆的月亮。 她来之前,妈妈阿黛叮嘱她给豆沙带些礼物,点点找了半天,把自己没有开封的蜡笔取了出来,胖胖的外婆德婶并不悦孙女去别人家吃饭,她是个有些挑剔的老人,叮嘱点点早点回家,而外公德叔没说什么,大喇喇地回了一句,过去的小孩吃百家饭也能长大。什么都怕,死得更快。 「要得病的!」德婶气呼呼地:「肝炎流感血吸虫病,你去看看报纸,不要太多噢!那家小孩子再脏点,哦哟,什么细菌病毒都带回来了。你去可以,但是衣服弄脏一点,不要打算进我的门!」 点点脸色阴沉地垂下头,温柔的妈妈阿黛笑了:「不妨事,回来洗澡就好。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代我向豆沙和阿润问好。」 点点回想着离家之前发生的事,把蜡笔递给了豆沙。 豆沙受宠若惊,开心地抱着十八色蜡笔盒:「我,我喜欢。你是给我的吗?」 豆沙是个直率热情的人,点点很喜欢这个朋友,第一次在电梯中看到豆沙时,就很喜欢。 点点今年五岁半,比豆沙大一点。可是已经像个成熟的小姐姐,对豆沙很亲切亦很维护,因为频繁搬家一直交不到朋友的豆沙,也因此十分依赖点点。 不过相识半个月,小姐妹好得跟一个人儿一样。 「我上的幼儿园叫圣伦伦,你呢,点点?」豆沙问点点。 「我……」点点缓缓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豆沙解释这个问题。 「不是圣伦伦,是圣嘉伦,豆沙。」阿润一边做菜,一边回答豆沙。 豆沙哦了一声,低着小脑袋在画纸上认真地胡乱画着番茄地瓜之类的蔬菜,黑鸦鸦的发似顶别致的小帽子,瞧来有种绝妙的可爱。 蜡笔把小手染脏了。 点点垂眼心想,如果外婆看到豆沙,一定不能容忍。 外婆怕脏。 她又看了眼阿润,对阿润有些仰慕,豆沙和自己一样是单亲家庭,但是豆沙的家长却和自己妈妈不一样。 妈妈的柔弱让她没办法开心起来。 阿润……阿润不一样,阿润很强大,能遮挡风雨。 真想有个爸爸啊,像阿润一样的爸爸。 阿润掀开明亮顺滑的锅盖,这口锅是超市打折时候买的,用起来还不错,马上就要发年底绩效奖金了,兴许可以把厨具都换成同一个牌子的。不过,买个更好的品牌也不是不行,或者可以找一找销售部的赵经理,自己也有几分面子,他总要给。阿润漫不经心地想着,身侧却突然被人用力地拽住了。 那只手,冰冷得让阿润打了个激灵。 他几乎一瞬间转过身,惊愕地打量着。 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在客厅画画吗? 他看到了苍白得仿佛透明的点点。她低着头,唇角带笑。 她看到阿润转身,脸微微红了起来:「阿……阿润,我妈妈还让我还给您捎了个礼物,就当……就当答谢您今天给我……」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阿润微微蹙眉,看着她手中的小篮子,篮中放着几根红白油润的腊肠。 阿润微微笑着说:「不用。你来到这里,豆沙很高兴。」 阿润平时很粗心,没办法带给豆沙这种细腻的快乐。 点点内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用脚点着拖鞋,阿润接过篮子,内敛而温和地开口:「去玩吧。一会儿开饭。」 那一晚的豆沙是开心的,点点离去后,她洗澡的时候在木盆里调皮地用小脚踢着水,大声唱着跑调的儿歌,看到阿润衬衣上溅得到处是水,高兴极了。 阿润纵容了她的淘气,她被大毛巾裹着,塞到阿润的怀里,问眼前的大人:「阿润,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你是我的阿润吗?」 她在不确认时,总会问,你是我的布娃娃吗?你是我的小兔子吗?你是我的猫?你是我的吗? 阿润对小孩子的话嗤之以鼻。 豆沙红润的小嘴巴不停地说着童言童语,阿润换上睡衣,在她额心一吻:「睡吧。」 阿润想起什么,在豆沙熟睡后,泡了杯浓茶,阿润读书时喜欢喝点苦茶,是最近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倒也不忌惮是否因茶失眠了,因为没有茶,阿润业亦失眠很久。 凌晨一点,想了想,终究还是放下书,套上外套,拿着手电,去楼下邮箱翻了翻。 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是一张电费单和几本gg的杂志册。 虽然自己觉得没什么,可是阿润在微光中的身影,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暗自无声,嘆息瞒听。 身旁有人影微动,那句无声的嘆息是它发出,阿润几乎一瞬间就感知到,转过身,大步追了过去。 但走到电梯旁,那个黑影已然消失。 显然,有人跟踪着他。 阿润有些烦躁地想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131页 在这个时候。 *************** s城重案组众人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眼。 皆因出的这案件有些蹊跷。 盛小七号弄冯门,一家四口被杀,肢解满地。 血腥沖天。 尸体的腥味顺着墙缝钻到邻居家,闻者无不呕吐。 老老少少死了精光,四人半截身子攥着雀牌,一地肢,八仙桌上还残留一桌麻将。 街道主任说还少了一个。 重案组组长盖云苦笑,你是嫌死得多还是死得少? 主任哎一声,怎么讲的这个话,确实少了一个,冯家五口人。 少了谁? 冯女。 几岁? 二十不到,十八出头。 长得如何? 全不仿他家,那是个绝色美人,你看画报明星,也不如她。 盖云看满桌硬邦邦灰白的头颅,老幼都是国字脸,一窝歹竹,想不出能长什么好笋来。 也不一定是他家人,说是女儿,倒像买的童媳。整日打骂,搅得人不宁。 主任吞吞吐吐地说着,盖云听着抽着烟,想了想,派手下小赵:「还是去请万里,他把脉准。这些小法医,说是他的徒子徒孙,个个都不如他。」 小赵点头听了,去请宋所长,过了会儿,来的却是个高瘦的少年。 小赵低眉凑到盖云耳边:「盖队,宋所长听了,只说让他来,无论什么,总行的。他叮嘱我,叫你莫哆嗦。」 盖云呸了一口:「扯他娘的淡。谁哆嗦了。」 这样的大案,响噹噹的盖云见过世面,也确实哆嗦了一下。 宋万里虽是他好友,嘴上从不与谁留情。好友这样性子,他也无奈。 只好看了来人。 是个稳重人。 像一湖水,静而深,克制极了。 「老师让我来看看。」少年人套上了塑胶手套。 盖云虽然不悦,但瞧着他,不知为何,反而像喝了一杯热茗,急躁的心也静了下来。 他让开一条路。 少年人有些怪。 走到如此血腥的场景中,眼中没有半点惊骇,那双眼睛只是一迳地静静望着四周。 望完总该下手了吧,可他又蹲在地上,用鼻子嗅了起来。 额,这是警犬的活,莫抢活吧。 盖云心中默默想着。 闻完也该差不多开始剖尸了吧,来来来,毕竟这才是法医应该正经去干的事,小伙子。 结果少年人又开始问四周的勘验人员,如警员们第一印象中,这些人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 警员们很热情,发表的言论千奇百怪,虽然这些人死得确实蹊跷,但是盖云第一次发现自己手下的想像力之丰富。 「他们也许一起吃宵夜,一起噎死的!毕竟深夜打麻将会饿。」警员甲。 「他们是打麻将熬夜打烦了发生口角,互不服气,把对方掐死了。打麻将输了很烦的。」警员乙。 「哇,我摸十八圈时候老是抓不住雀,他们手里一人一只,不要太高兴。」警员丙。 「切尸体切得不大齐整,有深有浅,不是一个人做的。」警员丁。 「一堆凶手?一个身后一个凶手。四人归西,八人在场?」警员戊。 这些耸人听闻的小玩意儿,算什么重案组精英。盖云觉得丢人。 少年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了,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过你总该切尸了吧? 但是少年没有。他又去摸尸体的手腕了。 「嘛呢!你望闻问切看诊呢?!」盖云爆碳脾气,忍不住了。 磨磨唧唧。像个老中医。 他要看的是哗一下刀起飙血的美国血腥大片,不是中国三十分钟没跑进主题反而跑偏了的小成本。 慢慢看。天冷了,大家多添衣,注意保暖。 第4章 大发善心的前因 少年人看了盖云一眼,把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含着笑。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一米九的汉子火气瞬间下去了,盖云老脸微红,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骂了句什么。 少年握着尸体的手腕,并未真的把脉,细细看了看,然后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把捲尺,量了量手指长度。 尸体颈上有扼痕,少年又比对了一会儿,让警员把所有下肢翻至背面,又分别脱下尸体的衣裤。 他拿了一个细长的钩针,缓缓探入每具尸体肛肠部,然后分别将提取出的残渣用试管密封保存。 盖云始终没等来他想看的剖腹掏肠,少年反而就此脱下了手套,用肥皂揉了揉手。 他结束了。 盖云莫名其妙。 少年用案发地院内的水管冲着揉得丰富的泡沫,好心扭头开口:「不用查了。凶手没了。」 「什么意思?」盖云看着少年的手,这是个爱洁的孩子,一点长指甲都未留,绞得干净齐整。 「妈妈掐死了奶奶,爸爸掐死了妈妈,儿子掐死了爸爸,然后儿子活活饿死了。」少年依旧笑着,他看向盖云,轻轻问他:「你说,还能怎么办?」 「少他妈邪性!」盖云本来没觉得啥,听完这句,把菸头结结实实地踩在脚下,表情认真地看着他,眼珠子里都带着威慑。仿佛这少年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一句耸人听闻的话。 第132页 「你不都听见了吗?每个警官都掌握了半部真相。」少年擦干净手,蹲在屋外,凝视着院子里半颗露了头的白萝蔔,对盖云的斥责不以为意。 少年笑容沉静,却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 盖云看得出。但他无暇顾及这个。盖队长脑海中回荡着警员甲乙丙丁戊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从那些或者调笑或者严肃的口中蹦出。 半部真相?什么意思? 「我们知道,每个人因为生长、生活环境的限制,对不同事物的感知能力会有偏差。因此第一眼视觉的刺激给他们留下的最深印象大概就是场景中存在的最不合理或最奇特之处。这是内核微小差异逐渐演变的万花形状、颜色的极大区别。」少年不是善谈的人,他说话专注快速,艰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真的,但是因为自身的局限,看到的只是半部真相,外部折射的自我。」 盖云觉得自己的话没错。少年确实邪性。 和宋万里风格迥然。 「『他们一起吃宵夜』,甲警官讲出这句话,是因为他看到了客厅内摆放的残碗,才做出的推测。」少年说:「受害家族的确是吃完最后一餐之后,开始打的麻将。因为之后的三天,四人腹内空空,熬夜打牌,空闲时,杀人。」 「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餐?」 「稍等,我们再听乙警官的话。乙警官说他们因为口角把对方掐死了,受害人确实是亲手把对方掐死的,只是未必是因为口角。因为每个尸体颈上都有扼痕,除了儿子。」 「如果不是口角,还可能是什么?」盖云忍不住打断。 「饿啊。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少年笑眯眯:「第一题的答案也在这里。还能因为什么。他们的体内连粪便都被反刍吸收,至少三日没有进食。他们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游戏,所以只能制定一个秩序,愿赌服输,乖乖杀人。」 「什么样的秩序?」盖云想说自己从警多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杀人情形,但是理智告诉他,少年说的未必是错。 「丙说他们手中一人一雀,死后,上半身还牢牢攥着雀。雀是一条的意思。古代麻将用雀代表一条,是因为雀牌制出前雀灾泛滥,谁抓住雀,就是博弈中的胜方。麻将中的一条因此亦指代一条命。雀很珍贵,丙说打麻将的都懂。一副牌只有四个一条。这场杀人游戏的顺序,我猜测,大概是……唔,谁摸到一条,谁先死?雀决定了死亡的顺序。」 盖云毛骨悚然地盯着少年。 「丁说尸体切得不大齐整,有深有浅,不是一个人做的。他看得出尸体不大齐整,但是分尸却未必不是一个人做完的。因为每具尸体上除了扼痕以后,只有另一个神秘陌生人的指纹。有深有浅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分尸的人力气不大,先时有力,后面力气不继。而它,有可能就是这场游戏的发起人。」 「因此,当时是有除了这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在场的,而且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女人。」 「对,戊警官已经告诉我们了。『四人归西,八人在场』是他的推理。其实大家都懂得,如果置身于游戏之中,最初的规则或者是秩序是,一定要让游戏继续下去。如果死了人,缺了位,这场麻将是打不下去的。我知道s市打雀牌有一种玩法,一人空位,三人可玩,因此最少也要三人在场,才玩得起来。第一个人摸到雀,死了,剩下三人可以接着玩,第二人摸到雀,出局被杀,牌面上只余下两人。」 「一定有第五个人补上,这个游戏才能继续玩下去。」盖云看着少年。 「对,直到第三个人被杀。只余下第四人时,游戏接近终点,可是还剩下最后一张雀牌没被抓到。」 「那么,第四人和第五人,只有两个人,怎么定输赢呢?」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他们分别抽牌,谁先抽到雀,那个人就去死。瓮中捉鳖。」少年明亮的眼睛有些暗色,他似乎很平静,但是盖云察觉到他有一些不一样了。 「之前的四个人也可以这样做,不是吗?为什么一定有第五个人?」 「因为留下的第四个人,被分尸了。他自己做不到。」少年淡淡讲着冷笑话。 「所以,第五个人就是策划全局的人。」盖云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就像一瞬间过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很有乐趣吗?」少年有些迷茫地看着盖云。他很疑惑盖云为什么不理解。 盖云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玩了一场异常刺激的游戏,还要用自己的命作为最后的筹码。」少年的眼睛更加暗红:「一场豪赌,赢了四条命,自己全身而退。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吗?」 盖云总算看出他哪里不对劲了。 比起刚来的云淡风轻,此时的少年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这四个人为什么要参加这场夺命游戏?室内明明不是密室,他们可以走出去。」盖云不自觉距离少年远了些。 「mind contiol careerist。」少年吐出一句英文。 盖云不解。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杀人方式,叫做精神控制?」少年问他。 「你是说,这些人被第五个人精神控制了,不能自主走出困境?」盖云匪夷所思。 「建立小范围阶级秩序和游戏规则,形成闭环生态,令人屈服。」少年眼中的红渐渐散了,他垂下头,开始收拾工具。 第133页 「所以控制这一切的凶手会是谁?」盖云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那个失踪的冯女嫌疑很重。 「你能因此定她的罪吗?她杀了谁?教唆杀人?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所有的目击证人都死了,正是躺在一地的尸。」小山反问盖云。 「既然如此,她何必暴露自己,多此一举,去分尸?」 「四具尸体是没有办法握着雀牌直立于四张椅子上的,除非出现一个横截面。」少年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她的审美不允许。」 「她似乎并不怕被警察发现。」盖云看着麻将桌上的四具残尸,果然齐齐整整,而散落一地的下肢,就像被废弃的原材料。 「我以为你早就看出了。毕竟,没有哪个凶手一开始就把答案先告诉给你,让你寻找前因,不是吗。」 「什么答案?」 「游戏有趣,警察无能。」 盖运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口袋,发现烟抽完了。他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盖云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你不说,我就去问万里。你多大了,听你称呼大家十分客气,仿佛并不是警员。」 少年人抬起头,目光飘往远处的天空中灿烂的金色余晖,他站在廊前的台阶,看着不远处的浅灰色山脉,说:「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温庭筠有一句词,小山重叠金明灭。我的名字就在里面。」 「金明?」盖云觉得自己猜得极对:「小金明,等你大学毕业,我可以把你要过来。」 少年人懒得搭理他,背着工具箱默默去了。 这是小山人生中第一次和冯女较量。 他坐在返校的绿皮火车中,看着窗外的月色,夜凉如水,城市的起伏和群山没有什么区别。或明或暗,都幽邃而不见底。他在到站时,猛地推开了横窗,窗外乘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个人都像裹在紧密的套子里,匆匆而去。在美丽的月光下,那个样子,有些滑稽。少年一直看着,直到风吹起时,他不耐等待,从窗直接跳了下去,消失在城市之中。 那一天,在结束了冗长的寒假的学习,跟宋老师告别,从s城返校的那天,一切都和匆匆而逝的过去、未来一样,除了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胖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每个人都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即使是他。 他一直这样认为着,甚至渐渐遗忘着。 那一年,是1985年。 ******** 阿润在参加吉先生吉太太的夜宴之前,把豆沙拜託给了好友张洋、李珣等人。 张李两人在城市的角落开了间饭店,有面食也有烧烤。 隔壁桌啃着烧烤嘴里冒油,豆沙眼却前放着一碗清淡鲜美的豆面,孩子吃着看着隔壁,有点眼馋。 张洋走过来,一愣,温柔地弯下腰,问豆沙:「面不好吃吗?」 阿润狼吞虎咽着,说好吃。 李珣又端来一整屉小猪流沙包,手上的面粉还没有擦净,就献宝一样捧到豆沙面前。他白了阿润一眼,又没问你好不好吃,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小的姑娘:「你不能吃羊肉,上了火去医院,李珣爸爸要心疼的。这个小猪包是我亲手捏的,你尝尝看。」 阿润看着笼屉上一个个热腾腾、小巧晶莹、各色馅料都有的小猪,有些无奈:「不要这么惯着她,你宠坏了我还怎么教呢?」 张洋就那样蹲着,高高的个子却低到尘埃中,仿似仰望着豆沙,温柔而慈爱,轻轻嘆息着开口:「我们这一辈子才盼到一个孩子,怎么宠能宠坏呢?」 在朋友面前的阿润比起平时的拘谨严肃,看起来要轻松不少,拍了拍张洋的肩膀:「还要感谢你们当年肯收留。」 「垃圾堆里,我一眼就瞧见了豆沙黑亮黑亮的头发和圆圆的眼睛。真可爱啊。」李珣忍俊不禁,他带着怀念之情,想起当年捡起阿润和豆沙的场景。 「我才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豆沙咬着小猪包,鼓着晒帮反驳。 阿润当年被砍了几刀,逃进了垃圾堆,胸前紧紧搂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孩子露出一点小脑袋,阿润捂着她的嘴,怕她引来仇人,可是这个孩子似乎有些灵气,居然一声也未哭,直到阿润松了一口气,又不知过了许久,垃圾堆被人扒开了。 是清晨还踏着夜色,朦朦胧胧揉着眼睛扔垃圾的李珣。 他看到了小娃娃豆沙。 和搂着豆沙,处于昏迷的绝境中的阿润。 阿润睁开了眼的一瞬间,骇了当时揉眼睛的李珣一跳。 他依旧记得看到阿润双眼的那一瞬间。 「可是,你确实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小宝贝啊。」李珣笑着给豆沙擦嘴巴,轻轻嘀咕:「这不是也很了不起吗,从垃圾堆里救出来的孩子什么的,像是小飞侠历险记,很酷。」 阿润吃完一整碗仿佛脸盆大的碗盛着的刀削面,心想养猪也不过如此了吧,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豆沙今天拜託给你们了。你们打烊之前,我会来接她。」阿润点点头,走出餐馆。 张洋却有些不安,追了出去,看着阿润,有些踌躇,但还是问了:「看着你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安。今晚,会有危险吗?你说的那个什么晚宴。」 周末快乐。 第5章 奎因夫人的男友 第134页 阿润愣了一下,但是在夜色正当空的时候,说什么丧气话都是不吉利的。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因此,只是对着张洋笑着开口:「我相信你们。」 阿润的眼睛是拘谨又温和的两弯月牙,但是那其中流淌着如同星河一样珍贵而温和的光芒。 张洋却并未放心,他知道这句话中的深意。「我相信你们」之后还有隐藏的半句话——「即使我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你们也会因为这份信任,好好照顾豆沙吧。」 可见,今日是危险的鸿门宴。 但是,张洋并不能阻挡阿润。 阿润不喜欢别人置喙自己的私生活。 夜宴设在s市颇有名的素西大酒店。 穿戴整齐名贵,衣香鬓影中,带着舞伴踏上贵宾电梯的属于吉先生广泛社交之内的先生太太们,上了二十二层。 掏出请帖,问过接引的服务人员,阿润亦被安置入这部梯中。 相熟的两位女士在角落用低声私语交流着什么。 戴着白色狐皮手套的梳着高髻的一位太太低声笑到:「我听说,那位太太今天用了日本濑户海域的akoyo粉珍珠做全套的首饰,甚至晚礼服也织上了,显然要报上次的撞衫之仇。」 另一位穿着低胸酒红礼服,披散着小捲发的女士亦十分有兴趣,回应白狐太太:「那位太太其实诚心诚意去说,谁不贊一句美人的呢?可是她再美,没有那份气质,也是枉然的啊。依照我看,她和奎因夫人那个冷美人,虽然皮相各有千秋,但是骨子里,差异太大了。」 奎因?英文中的queen。阿润将手插进口袋,如是想着。 「谁说不是的呢?单单她费尽心力,苦苦经营,只傍了一个年过半旬的先生,而奎因夫人年年换年轻优质男友,生活阔绰宽裕,也能立判高下了。」白狐太太开口。 两位女士很是排斥她们口中的「那位太太」,而又如此艷羡「奎因夫人」,让阿润生出浓厚的好奇心。 「不要随便议论奎因,离她远些。她不是你们能招惹的人。」红衣女士挽着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似乎是在警告两人。 红衣女士立刻噤声,她口中嚮往自由的女性,但是在丈夫面前,却又是极为攀附男性的态度。 白狐太太却艷羡地噫嘆一声:「诶,何时能像奎因夫人一样,找到之前那样的男孩子,此生就无憾了。可真是帅气啊,像太阳一样闪耀,为人又聪明优雅,绝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烂地方能培养出来的男孩,是个贵公子呢。」 她身边的小男友撇了撇嘴。既然看不起他们这些烂地方出来的男人,何必每天霸着他寻欢作乐呢? 「早几百年的旧黄历,看来杜太太好久没出门了。」红衣女士的先生高傲地抬起头,笑了笑。 白狐太太脸色骤变。她之前和丈夫闹离婚,确实费了很多功夫,元气大伤,才讨来今天的财富和局面。她听得出这个男人的嘲讽之意,是在说她破落了。 毕竟,见到奎因夫人是荣耀,是她们这个圈子身份的象徵。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一直以为那个男孩会长久。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红衣女士并没有在意两人的波澜,停顿了一下,才扯着一抹笑说:「毕竟,奎因那时,绝对肯定深爱着他啊。是个女人都能看出来,对吧,杜太太?」 杜太太还没有回答,电梯已经到了二十二层。 阿润走出电梯,看到迎宾的女士,微微一愣。 吉太太戴着珍珠冠饰和珍珠项鍊,耳畔也是圆润硕大的粉色珍珠,挂着甜美得体的笑容,迎向众人。 阿润淡淡笑了笑。 「那位太太」,原来说的正是吉太太。 吉太太对白狐太太和红衣太太都很温柔亲切,但是保留着距离感和上位者的骄矜,显然,这些人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也不亲密。 可她看到阿润时,眼睛反倒亮了亮,高兴地走了过去。吉太太眼睛圆熘熘的,带着湿漉漉的妩媚,她真心喜欢哪个男人时,真让人招架不住。 吉太太是想和奎因夫人一较高下的女人。 阿润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件事。 「阿润,你能来,我很高兴。」吉太太伸出手。 阿润握了握那只手,小而柔软,带着女性天生的魅力和柔情,吉太太脸微微泛着粉色的红晕,和那些名贵的珍珠相映成辉。 阿润望着她,并没有为美色所迷,不知为何,只想起一件颇为不妥的事。 吉先生已经信任太太到如此地步了吗,连迎宾都交给她,自己却不出现。这岂不是显得怠慢无礼。 阿润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三两而聚的来客,大家仿佛习以为常,显然吉先生在宴会时经常如此安排。 吉太太很善解人意,在招呼过方才新到的两对男女后,取了一杯香槟,递给阿润:「跟我走。」 她引着阿润到了不远处的房间内,里面坐着一个手握虎头拐杖的银发男人,闭着目休憩,身旁不远处放着摺叠轮椅。 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却不显老态,双臂和胸前的肌肉昂藏在藏蓝色的西装内,虽然做着斯文的打扮,但是从刀刻的眉眼依旧能看出些许端倪。 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斯文人。 阿润把目光移了下去。他的裤筒,空荡荡的。义大利制的皮鞋和裤脚相连的地方,能微微看到金属的支撑。 第135页 原来吉先生有残疾。怪不得如此安排。 「先生,我把黄润带到了。」吉太太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先生,显得恭敬。她站在丈夫身后立定,轻轻为他按摩着双肩。 吉先生嗯了一声,但并未睁开眼睛。他对这样的无名之辈兴趣不大,但是太太极力称赞并且向他推荐,这样的时候倒是极少。 因为他的太太很知趣,从来都是知道分寸的,不像外界的那些女士,表达那些过度自我的令人生厌的言论,所以那些外界的生意才会放心交给她。 「吉先生好。」阿润言简意赅,打了个招呼。吉先生的姿态很高,虽然他确实有这样的地位。但是阿润觉得,谄媚并不见得有益处。 吉太太鼓励似地开口:「阿润是个老实人。」 吉先生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 男人的双眼长得奇特。吉先生中英混血,眼睛是少见的淡灰色,瞧来温和的双眸中,却有着勃勃的欲望和精力,显得人霸道而威势。 他张开眼瞧着阿润的一瞬间,却仿佛看到了天光霁月。 吉先生有些惊讶,他以为只是一个会讨好女人的小子,却没料到是这样的一个人。 且不论性别,称为绝色总不为过。 吉先生盯着看了阿润一会儿,说了句:「怪不得太太喜欢你。你今天肯来,一定有什么章程。说吧。」 阿润一愣:「并没有什么章程,只是来见见世面。」 吉太太噗嗤笑了:「阿润就是这样的人,您别见怪。」 她含着期待欣赏着阿润,心中抑制不住忿意地想着,这样漂亮的人,足够了吧。 吉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带着耳麦的助理模样的男人敲门而入,在吉先生耳畔说了句什么,吉先生淡灰色的眼睛似乎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点点头,说了句好。 在吉先生的示意下,助理接下吉太太的位置,将他安置在轮椅上,然后径直朝着大厅的方向而去,吉太太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她努力压制着,可一向温婉的脸上却仍挂着路人可见的怒气,转而瞧向阿润,表情亦不如方才的殷勤,变得冷淡起来。 阿润晃了晃金色的香槟,嘴角挂了层薄笑。 大概是那位被众人争议了一整晚的奎因来了。 好戏刚刚开场。 吉太太想到什么,朝着阿润伸出了纤细的挂满名贵宝石的手。 阿润颇为绅士地挽住她。 女人啊,尊严可比一切。 阿润推开门,看着远处灿烂累硕的水晶灯下的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奎因夫人的女人,本该是惊艷,或者说涌起赞嘆之类的言语,可是阿润没有,阿润愣了。 阿润十分失态。 待阿润失态完,努力转移视线,看向女人身旁的男伴时,阿润又愣了。 阿润今天所有的淡定和无懈可击都败给了这两个人。 奎因夫人和她的新男友。 奎因是阿润认识的人,而她的新男友,阿润也认识。 奎因暂且不表,盛装打扮之下,光彩令人不敢直视,阿润疑心自己大概认错了人,可是她的男友,自己绝不会认错。 司徒斐。 那个每天出现在阿润面前的讨嫌的同事。 司徒斐挽着奎因夫人的手,和吉先生客套着。 吉先生对着奎因,用尽了自己的和善和赞美。 他的眼中,满是迷恋,这种感情,昭然若揭。全不顾太太的面子。 众人透着酒水的泡沫和冰冷的灯光,意味不明地在奎因和吉太太身上打着转。 今天的装扮,依旧是奎因夫人占尽了上风。 奎因爱穿黑红两色,今日不知为何,却一袭白色长裙,旁人穿白,选其清纯,选其做底色,但奎因穿白,一身别无赘饰,却又如冰雪中矗立的女王,肌肤与长裙仿佛浑然一体,男人们集体默默咽口水。 反观吉太太虽满身珠玉,但在明月之下如同萤光,溃不可挡。 奎因一贯是迷人的,女人们看过之后,妒过之后,也就罢了,毕竟今天的重头戏是看一看她的新男友,不是吗? 从她那个有趣的前男友被抛弃之后,大约有两年,奎因身旁是没有男伴的。 奎因和前男友恋爱的那段时间,像被下了降头,不厌其烦地和大家讲着同那个男孩子相遇的经历。她说自己外出,却因血压低,不知如何,晕倒在雨中,而男孩是收留了了她的人。奎因不停地说着,说他不知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是个流浪的姑娘,却倾注了巨大的怜爱,这位夫人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勃发的爱意,那朵名为情慾的花险些吞噬她的一切。 亦有不少人说男孩兴许另有目的,但是奎因并不以为意,她格外纵容着他。直到有一天,s市出现一起大案,第二日,那个男孩消失了。 彻底地,消失在奎因的生命中。 而奎因亦变回从前那个冷淡的模样。 今日出现的这个男人亦被大家暗暗比较着,和从前那个人的区别。 可司徒斐长相平凡,令大家失望。 大家疑心奎因受了刺激。 可是再瞧一眼,却忍不住被他吸引。 分明长相一般,但这个人……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是懒散还是无谓的强大自信……奎因的细腰在他掌心下,反倒似如逃不出的小女孩。 第136页 奎因又完了。 几秒之后,大家一起在心中热烈地评论着。 在司徒斐身旁的奎因虽然依旧冰冷摄人,却似乎终于恢复了生气,不再似这两年间的懈怠,而司徒斐虽然有礼貌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八面玲珑之姿,但含着笑意的目光若有似无,一直攥着阿润的方向。 阿润晃动着金色的液体,心中总算明白司徒斐没有搅乱自己和吉太太合约的原因。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自己。 今天提前更,周二快乐。平安夜快乐。 第6章 立于花园的豪赌 奎因夫人是个出手阔绰的女人,在国外掌控者好几所着名码头的营运生意,亦有自己的珠宝、服装品牌、高端生产销售链,各国名流参与此次晚宴,无不希望因此和她搭上线,分一杯羹。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吉先生携着太太向大家致了感谢之词,并说自己临时打算在中国再留一年,因为他和奎因太太另有生意合作。 吉太太惊讶的样子表面她之前并不知情。本是告别晚宴,他们已打算月余后回但现在因为奎因的到来和自己丈夫突发的兴致,变得一团糟。 可怜的吉太太用僵硬的小手举起了那杯满满当当的法国拉菲,真是令人心疼啊。 男人们纷纷想着。 但是如果连自己的丈夫也不捧自己的场,大概哪个女人都会因此深受打击吧。 吉太太拉着阿润跳了很多场舞,阿润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就不必难过了吧。」阿润突然低颈,对着吉太太左耳开口:「跟我跳舞,请专心一些。」 吉太太眼中的泪意还来不及收去,却很诧异阿润突然的冒犯。 说自己和先生不是爱情,这不是太无礼了吗? 即使她从秘书爬到先生床上,也确实是为了更优渥的生活。 可是爱情这两个字的遮羞布,怎么可以就这样撕开了呢? 还是被阿润这样温柔又知趣的人。 阿润没有表情地用拇指揩掉了吉太太的眼泪,轻轻垂头,温柔地看着她:「奉献华丽的演技,得到自己想要的,才是您真正该做的。」 在这样挫败的夜色中,吉太太莫名地动心了。 之前想把阿润送给吉先生,作为自己固宠手段的吉太太,突然觉得羞愧。 为什么要拿阿润和奎因比。 奎因那种没有心肝的狠毒女人,根本连阿润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她明明也是依附于自己过世前夫的财富而活,凭什么做出天生高贵自由的姿态?而那个前男友,也分明是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 居然还恬不知耻作出悲伤忧郁之态。 而奎因和司徒斐在不远处的舞池中亦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阿润只看得到翻飞的裙摆和奎因的雪背,以及奎因不时露出的笑。司徒斐是个口蜜腹剑的人,或许奎因真的被他迷住了。 随着酒色的迷人和光影交晃中的舞步,宴会的气氛到达了最酣。指针划动到九的一瞬间,吉太太突然想到了什么,放开了阿润,匆匆离开了舞池,回到了吉先生身边。 之后二人步入到了宴厅后的紧急电梯中。 又过了少许时间,奎因自己也带着司徒斐和一众手下缓缓离开宴会现场。司徒斐走到电梯间时,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阿润握紧了手。 从线人处接到的消息,看来不假。 吉先生似乎要借这次晚宴,和奎因做一笔地下交易。 而交易的对象,正是……hai洛因。 吉先生的几名保镖守在那部电梯旁,目光逡巡着四周。 阿润不可能搭乘那部电梯。 但是他们交易的地方,一定是只有这部电梯才能到达的地方。 阿润走出宴会大厅外,进入几部客梯,发现到达的范围在地下二层和三十层之间。 那么,一般客人无法到达的地方,要么是顶层,要么是地下三层。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拿了块小蛋糕塞进口中,状似无意地问了问服务生,顶层是客房吗? 服务生摇了摇头,说顶层是企业内部办公区。 「唔,我一会儿要取车,地下三层是吧?」阿润装作喝醉迷糊的样子。 侍应生笑了:「我们只有地下两层。而且车库是在地下一层,地下二层是仓库。」 阿润觉得这样大概问不出来,就摇摇晃晃走到保镖守着的电梯前,迷糊着双眼试图摁下下行键。 保镖并没有制止。 阿润愣了。 他们守在电梯前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阻止闲杂人等进入? 阿润走进电梯中,想了想,灵机一动。 如果不是阻止闲杂人等进入,那一定是吉先生等人回来时需要保镖接引。 他们去的楼层只能下,不能上。 应该如此。 阿润犹豫了一会儿,不可能长期不摁下楼层,外面的保镖会起疑。 但是阿润只有一次机会。 司徒斐当时在电梯间里,说了什么? 他的口型似乎是……好冷…… 哪里是让他看一眼数字就知道是很冷的地方呢? 阿润作出推理,想起了十层和十一层之间夹层的空中花园。 那里一直作为这栋建筑的特色乃至s市的特色而被宣扬着,只是因为它和主楼之间是隔开的,没有任何支撑,看起来像是空中突然生出的花园。 第137页 可自从素西酒店投入运营以来,这里似乎并未作为功能区使用。 阿润看了看电梯面板上数字,并不存在夹层。 阿润赌了一把,摁了11层和1层。 如果只摁11层,电梯外的保镖大概会立刻警醒。 走下电梯,11层外连接的是一段幽深的长廊。这里大概正是空中长廊。 阿润脚步极轻地朝着长廊深处走去,不知过了多久,依照经验,应也有三四分钟了,才仿佛走到尽头,不是想像中花园的入口,反碰到一扇极高的门。 摸了摸,似乎上有繁复的金属雕花,门壁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特有的气味。 门外就是空中花园。 阿润不知为何,有些肯定。 了门被锁得严严实实。 门缝中透着微微的火光。 空中花园冬日,会升起炉火,因为用的特殊燃料,雪落时,火不熄,蔚为奇观。 沉下脚步,阿润侧耳偷听。 「最近风声紧,只有这些了。吉先生愿收就收。」阿润第一次听到奎因的声音,冷而沙哑。 「奎因夫人的货,我自然是有多少收多少。」吉先生的声音却变得有点大:「但是,前提是,您不能像上次一样,令我名誉受损。」 「上次?什么时候?」奎因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是这样的说辞,有些疑惑。 「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可我也不是傻子,不是吗?」吉先生在宴会上按捺不住的情绪倾泻出来:「我之前分售给朗宁,你知道,朗宁是个极识货的人,他告诉我上次的货纯度大大降低,那些老菸鬼试一下就一定会来揍他。朗宁说自己爱惜名声,只能半价收一部分,还是看在跟我多年老朋友的份上。当然我们都知道,朗宁并没有自己口中说的如此忠厚,他自然是为了挣钱才来找我。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因为倾慕您的人品,而选择和奎因集团这颗大树合作的呢?」 「阿唐,上次给吉先生的货,是你出的。」奎因冷冷开口。 她口中的阿唐应是手下的得力助手,那人变得紧张结巴起来:「自然都是好的,我都验过了。这么多年,我从没出过错。」 「难不成还有人换货吗?」是吉太太柔和的嗓音,她既似温柔又仿佛挑衅地开口:「如果警察有这么大的能耐,夫人的手也不会这么干干净净了。那些存货还在这里,足足三百千克。阿五,开了封,给夫人看。」 阿五是吉先生近身的助理,他推起吉先生的轮椅时,阿润听吉先生这样称呼过他。 吉先生却似乎制止了吉太太明晃晃的打脸,言简意赅:「不必如此。夫人我还是信的。」 言下之意,夫人手下的人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那扇门内的空气似乎凝重了许多。空中花园内的冷风无孔不入,阿润还没来得及打个寒颤,就听见一声极惨的哀嚎。 「我错了,夫人,我错了,求您,不要杀我!」阿唐悽厉地尖叫着,仿佛在承受什么不人道的恐惧和酷刑。 可是他似乎瞬间被堵上了嘴,那哀嚎声止住了,又不知过了几久,这样相对的时间、这样相对的空间,却仿佛突然绝对地静止了。四周变得异常安静。连风声都停了。 阿润狐疑且机警,他们沉默的时间过长了。 阿润握着手,迅速意识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一尺之外,敲了敲门。 对方一定发现了什么。 可是阿润来不及躲了。 况且,今日的场景,如果阿润不能及时进入吉先生的圈子,日后调查奎因的机会也会因此失之交臂。 阿润决心一赌。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豆沙柔软可爱的小脸。 他的眼前瞬间一刺。室外花园火炉中的光舌和火光迎面而来。风灌满了衣领,脖子里黏糊糊地滴落着什么。 大门被打开了。 所有的目光,探究的审视的可怕的,都一一地映在阿润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这位朋友,你到这里多久了?」奎因远远地,捏着裙角,像个真正礼貌的淑女询问贵客,微微笑着开口。 「你……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杀了人?吉太太,吉太太也在,太好了。」阿润眼前是一把尖刀,握着尖刀的是一只极修长干净的手。 阿润虽然是慌乱的,但是表现出的恐惧却是内心的十倍。 教导吉太太为了生活认真演戏的阿润,也在认真演着。 顺着这只手和西装袖口朝上看去,是司徒斐冰冷残暴的表情。 司徒斐距离她极近,阿润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香水味。 刀尖上,缓缓滴落着血花,荼染在阿润如白玉一样的脖颈上。 那些些血,来自胸口暗红一片,不停抽搐着,被塞住嘴,濒死的奎因手下。 司徒斐靠近阿润,冰冷的手缓缓握住阿润沾了血的颈。 司徒斐的单眼皮向下晲着,单单这样冷漠的一眼,阿润觉得自己的死期大概亦不远了,心中也有些凛然,仿佛从没认识过真正的司徒斐。 吉太太有些急地开口:「慢着,我认识他。」 「吉太太的人?」奎因唇角挂着探究的嘲讽的笑。 「我看您匆匆离开,想到您今天心情不佳,所以多少有些担心,所以……」阿润温柔体谅地看着吉太太,竭力表现出自己害怕颤抖的样子。 第138页 「阿润……」吉太太的心变得温软,但是这么重要的时候是不容闪失的,不然先生第一个饶不了她。她慌忙问阿润:「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我以为你们到了楼下大堂,可是并没有。本来就要作罢,返回到晚宴,那几个保镖还守在你们离开的电梯旁,我迷迷糊糊就进来了,他们没有阻拦,可是我问你们在哪里,他们并不肯回答,我喝多了酒,听说十一层十二层夹缝之间是着名的空中花园,想胡乱散散步,结果走到了这里。可是通往花园的大门被锁住了,我听到里面似乎有人说话……」阿润表现得一团懵,却又恰到好处地解释着,印证自己刚才合理的恐惧,告诉对方,自己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吉太太很为难,她看着吉先生,男人却一巴掌打了过来:「和这个小子眉来眼去一晚上了还不够吗?居然在奎因太太面前丢这么大的连,真是不知廉耻。」 吉太太羞愤地捂着脸,脆弱的细指在颤抖着。 阿润攥紧拳头:「吉先生,太太为了您付出了很多。这么多合同事项,这么些地点和项目,都是她这样柔弱的女人一点点跑出来的。真是……太过分了。」 司徒斐的眼睛很冰冷,他能清楚阿润脸上细腻的肌肤和因恐惧带来的红晕。 「留他一条命!」吉太太小小的身躯却仿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她闭目,大声迅速喊了出来:「他死了,我们照样脱不掉干系。你们自己也清楚,警方追得紧,如果阿润在我们举办的晚宴上失踪,警方如果顺势顺藤摸瓜,谁都别想讨到好!」 「您的意思,只要不死就行了,是吗?」奎因淡淡一笑。 吉太太抬起眼,咬着嘴唇,她知道奎因有很多残忍的手段,这是她这样一个小门户出来的女孩所没有见识过,只传在于听说中的东西。她不确定奎因想干什么。 「我愿意为吉太太,不,是先生和太太服务,奉献我的一切,我不会告诉警方,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的。我以我的身家性命报誓忠诚。」阿润看着刚才如同抽搐着的野狗,如今却渐渐没了声息的阿唐,益发露出恐惧之态。 吉先生并未理睬阿润,妻子突然的背叛令他气得面色铁青:「这件事,扰了奎因夫人的兴致,就交给您处置。」 奎因微微一笑,突然间想到什么,对着阿润,轻轻开口:「你说你可以为吉太太做一切是吗?」 吉太太面色苍白地看着阿润,不忍地摇摇头,示意阿润闭嘴。 阿润却点点头,泪水和汗水一起流了下来:「我本来就是想投奔吉太太才来到的晚宴。先生问我为什么造访,我还能为什么,只是为了给自己博条前路。如今的日子太苦了,我……不想要这样仰人鼻息过一辈子。」 跑着外贸生意的阿润风餐露宿,回报却甚少。 他不想过这样压抑的生活,太合理了。 连奎因都一时拿不准眼前这个流着眼泪真挚的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她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奎因有了一个绝妙的好点子。 「既然如此,我只好替吉先生做回主。不过,你来得也当真很凑巧。我这里有一批上等的好货,可是,阿唐方才断了气,便没有人验货了。做得好了,验证了你的忠诚,我就代吉先生收下你。」奎因笑着开口,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如石榴一样的香齿说着仿若平常的话。 「我……我不会。」阿润惶恐极了。 奎因扑哧一笑,像是阿润说了什么惹人好笑的话。 「可是,你的身体会啊。」 她温柔和善地开着口,眼睛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儿。 第7章 死劫而生的暧昧 奎因夫人并没有再给阿润反应的时间。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她看着司徒斐,温和地开口:「司徒,你知道怎么做吗?」 她亦仿佛在问司徒斐,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奎因的男人,他是否真的清楚。 她认识司徒斐时间并不长,而且对这个男人并不如之前的那人一样,一见钟情。但是司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相处越久,奎因越困惑。 他仿佛看到什么都波澜不惊,处处贴心地帮她考虑,做到万无一失。之前缅甸的供货方来与她商谈要事,奎因不想再重蹈覆辙,便打算考究一下司徒,带他出席了这样私密而危险的会谈。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快地带男友参与到生意当中,至少比上次那个男人提前了近一年。可司徒镇定自若,表现得无懈可击,在谈判出现问题时,第一时间拔出了藏在钱箱下的手枪,指向了缅甸军阀供货方。最后,在这样的心理威慑下,对方老实起来。 奎因惊讶极了,但是反而起了戒备心理,她问司徒斐,一个普通的外贸销售人员是如何会藏枪执枪的,司徒斐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变得高洁而柔软。 他说,我哪里会呀。 奎因拿过手枪,忍俊不禁。 原来是一把玩具手枪。 司徒看着她,那个笑容可以令所有孤独的女人融化。他说,我什么都没有,穷得只剩下一颗心了。 奎因从那时起,开始逐渐真的信任起司徒斐。 而今次的交易场合,已经是她带司徒出席的第五次。之前的每一次,都干干净净,令人省心。 不像那个令自己深爱的蠢货,居然在第三次的交易场合,带上警方围剿自己。 第139页 警笛声声声逼近的时候,她的心都碎了。 如此的心急,如此迫切地想要剷除自己的女友,她可是曾经那样独一无二地喜欢过他啊。 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用的。 奎因夫人嘆息,可是亦踌躇满志。 谁拦了她的路,都是一条死路。 司徒点点头,问奎因夫人:「剂量?部位?」 奎因夫人冷冷地看着含泪的吉太太,优雅地开口:「吉太太不是不相信这批货吗,那就按照市面货人体能承受的最大剂量的一半,看看他会如何?」 奎因的货,如果为真,提纯度要远高于市面货。 吉太太自然知道她想让阿润死,但是阿润今日即使死了,她也不能再发声帮他,否则在吉先生的目光下,自己的死期亦不远了。 她含着泪看着阿润,阿润渴慕地开口:「如果我不死,先生和太太是会要我的吧?」 吉先生看着阿润温暖如羊脂的肌肤在死亡的恐惧中,变得益发漂亮,心中反而生出别意。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奎因那身皮子总是冷冰冰的透着寒气,可是眼前的人洁白无瑕,看起来像一块令人心生舒适的暖玉,如若抱在怀中,想必滋味也不差。吉先生淡灰色的眼瞳看着阿润,点了点头。 司徒斐戴上了塑胶手套,从带来的货箱中取出一支透明试管,里面约盛有三分之一的白色粉末。 对着赤艷的火光,他小心翼翼展开锡箔纸,倾倒白色粉末成堆状,又拿吸管筛匀,奎因的手下递来一次性针管,又拿出真空溶液,司徒斐用针管一侧吸入,白色的粉末也随之溶入液体,消失无踪。针头的寒光中,他的手看起来是宽大的鲜活的,但是也是陌生的冰冷的。 司徒斐的那只手握着针管,走到了阿润的面前。 阿润惊愕地看着他,想从那双眼睛中中找出一丝的属于同事或者熟识之人的悲悯,可是不同于对奎因的温柔笑对,司徒斐肃然地抿着嘴,嘴角缓缓耷拉着,望着阿润的眼睛中什么都没有,即便其中有些什么,也只是令人深感其铁石心肠的漠然。 刚刚的阿唐,也是他杀的。 阿润努力平复着情绪,看着针管靠近的时候并没有躲。 司徒斐攥住阿润的手臂。 奎因却轻轻开口:「慢着。手臂静脉不是太慢了吗,还是颈部吧,可以让吉先生和太太更快看到结果。我有些困了,大家想必也一样。」 她有些倦意地掩唇,打了个哈欠。 吉太太看着她,十分愤怒。 如果是手臂注射,也许阿润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如果是动脉,从没有接触过毒品的普通人,无论如何都是熬不住的。 司徒斐的手顿了顿。 阿润看着那只手,看着它缓慢地从自己的手臂移向温暖的颈窝。阿润因为心脏跳动得剧烈,因此无法以心跳权衡时间的刻度,不免觉得这短短的时间漫长得惊人。 针头停在阿润跳动的大动脉旁,吉太太泪眼盈盈,阿润抬起眼,强忍着不安,温柔地抚慰她:「我会没事的。」 司徒斐的食指仿佛一只蝴蝶,停在了那枝不断跳动的鲜活的玫瑰上。 很快就跳不起来了吧。 司徒斐有些惋惜地感嘆着。 阿润仿佛听到了他的嘆息,可是牢牢地被禁锢着,那管透明的液体已经狠狠地刺入毫无防备的柔软之中。 阿润痛得想要尖叫,可是瞬间涌入的冰冷的液体令其如至冰窖,但尚且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模糊。 阿润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所有的人所有的物体所有的声音都异常清晰活跃,瞬间放大了百倍,失去了引力一般。仿佛是兴奋了许多,可是又觉身后如芒刺在背,狐疑诡诈。 不知多久,冰冷变成了火热,阿润觉得自己像一颗粒子,一颗狂热的没有头脑的以极快的星际间的速度沖向太阳的粒子。 热得熔去皮肉,成骨成灰,所有的煎熬在火海中被疯狂地吞噬,又疯狂地蹿向天灵盖。 奎因满意地看着阿润像一个卡壳的机器人,不断地震颤着头颅,满身通红,滚落在地。过了会儿,这坏了的如指针一样颤抖的人就彻底停息下来,松开了白皙的手掌。 奎因让手下测试阿润的各项身体指标,递给吉先生之后,满意地交待手下:「一会儿收拾收拾。」 吉先生取下白狐裘围脖,殷勤地递给了奎因,要送她回香闺,奎因轻轻推了男人的胸口,笑着拒绝了:「我有司徒。」 「真是我见犹怜。」她语带讽刺地看着吉太太摇摇欲坠的身躯,又垂目看向阿润,做了一个标准的祷告的手势:「让我们为他祈祷。」 阿润躺在那里,肌肤依旧红得像火,所有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但是,颈部的动脉却悄无声息地停止了跳动。 吉太太看了吉先生一眼,见吉先生没有阻拦之意,她便忍不住跑到阿润面前,抱起他,轻轻问着:「阿润,你还好吗,阿润,不能死,快醒醒。」 「阿润,你还有孩子。不能这样。」吉太太忍不住泪盈于眶:「不能为了我……这样去死。」 「司徒,在看什么?」奎因举起纤细的戴着白珍珠戒指的左手,示意司徒挽着,司徒斐望着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模样,却没有看到那只手。 第140页 「唔。多多少少也累了。」司徒又殷勤地翘起嘴角,望着月光下的雪粒,毫不保留地表达爱意:「您今夜,比月光美丽。」 ****************** 阿润仿佛听到了吉太太的呼救声,可是渐渐地,一切都归于虚空、消亡的错觉中。 黑暗之下,有一盏漆黑的路灯,路灯下有雪飞过,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凳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个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凳子上,努力地敲敲打打,拧亮路灯。 等到灯光刺眼的时候,阿润却觉得遍体通寒。 阿润看着那个人的脸,像寒冷中冻僵的蚕那样地看着,口中却诵起了经。 度尽一切苦厄,请观自在菩萨……看着那张年轻的侧脸,看着那张脸,阿润却静不下心来,度苦厄啊…… 阿润心中默默想着,口中的经却越念越快,越念越痛,念到口舌糊涂不成字,念到泪袭满面,哭出声来。 不要走。 阿润痛苦地低吼着,因为哽咽沉于喉口而无法发出的声音令人难过到几乎窒息。 阿润的身躯此时躺在硕大的浴缸中,阿润并没有就此死去,身上铺满了一块块方正的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冰块。白色的衬衣和西裤浸满了水,无力地膨胀,垂落在浴缸中。 阿润猛地睁开了双眼,剧烈地喘息着。而后坐直身子,伏在浴缸边上,呕吐起来。 那双漂亮的温柔的眼睛上亦沾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冰水的液体。 液体顺着睫毛滴在阿润光洁的脸颊上,阿润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却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也不清楚现在是哪一日。 突然吊扇被遮挡住。 阿润的眼前出现一张清晰的脸庞。 眼皮上有青青的细小的血管,眼睛不大,不是时下人喜爱的双眼皮。 他垂下眼睛望着阿润,一点一点地靠近,直到与阿润的脸颊咫尺之距。吐息可闻。 阿润想,司徒斐为什么又出现了,他会做些什么? 杀了自己吗? 阿润动弹不得,出神地想着,苍白的脸颊上带着脆弱而消沉的美感。 直到那只令他害怕的曾经握着针管的手,拿起了搭在浴缸边上的宽大浴巾。 他对着阿润淡淡开口:「能站起来吗?」 阿润有些吃力,双臂撑着浴缸,却无济于事。 司徒斐扯掉了阿润的衬衫,又告诉阿润:「我会脱掉你的西裤。不许叫。」 阿润果然没有叫,阿润毫不犹豫挥拳过去。 胸前无边的雪白和柔润映入男人的眼睛。 司徒不费吹灰之力躲了过去,反手握住阿润的腰,把阿润从冰水中抱了出来,然后放在了早已铺好的暖洋洋的床铺上。 他轻轻抚摸着阿润的脸颊,力气逐渐变大,看那张脸变得有了些红晕,这个人,才带着微笑和满足开口:「啊,终于摸到了。」 司徒斐带着愉悦,爱不释手地看着阿润,不,或者是阿润漂亮的身躯,看着阿润眼神积聚无边怒火,变得恨其入骨,才笑着开口:「果然,那天的事,你是有记忆的啊。阿润。」 2020年了,祝大家一切顺心,每天开开心心。周末快乐。 第8章 装在套子里的人 阿润觉得自己需要一杯热茶,冷静一下。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和司徒斐曾发生过关系。 在去年公司的年会之后。 从此之后,两人交恶。 当时的司徒斐刚到公司供职,对谁都是一片和气,除了为人懒散,总是从自我的感受出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外,阿润对他并无别的观感。 那会儿,阿润刚收养豆沙没多久。 老家人托人带来口讯,亲长因病逝世,阿润因当时情况,不便回家奔丧,心中久郁不乐,之后又得知一件噩耗,两件事请放在一起,勉力支撑,最后仍然在年会的角落里喝醉了。 公司并不吝啬,提供的都是自运营的洋酒。阿润喝不惯,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杯一杯地饮着,微酸的气味也渐渐地变得如水一样适口。 醉意浓烈时,阿润看到司徒斐朝着自己所在的宴会场的十点钟的方向走来。那时阿润正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手錶后,微微笑了笑,还显得郑重其事地和这位新同事打了个招呼。 阿润并不想,被人看出真正的心情。 起身时,却晃了晃。 司徒斐似乎看出阿润喝醉了,执意要开车送阿润回家。 可是阿润清晨醒来时,下体黏腻,和那个无耻之徒肌肤相贴。 阿润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并不愿意声张。双方都是成年人,如果闹起来,反而不佳,在公司中易成谈资。 阿润行事稳重可靠,并且一直以这样的形象见喜于客户。 阿润来到这间和奎因集团交往紧密的外贸公司求职,是在用着烈士断腕、破釜沉舟的毅力,不惜捨弃一切的,更何况身体这样的小事。 因此,阿润很平静地和对方协商,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司徒斐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自己的大床上,对,他们昨晚来到了司徒的公寓,而没有回到阿润家。司徒斐泡了杯咖啡,在自己的床上,一边喝一边告诉阿润:「左边是浴室,你可以穿我的衬衣,不过尺码不一定合适。」 第141页 阿润洗完澡,穿上自己的衬衣时,目光沉沉地看着镜中颈部和腿上交叠的青痕。司徒斐似乎对阿润的颈部情有独钟,上面布满了咬痕。 阿润对昨晚的激情并非毫无记忆,但是心中仍旧暗骂着,畜生。 阿润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地告诉司徒斐:「我会忘记这件事情的,希望你也能做到。」 阿润一直恪守着自己的诺言,但是司徒斐之后多次难以自控的行为,显然表示他还清晰地记得这件事。 不然,他今日何以又如此不阴不阳地言语。 而今日的司徒斐看着阿润起伏的胸口和努力克制的眼睛,亦知道她其实并非如自己表现的那样不在意。 「啊,看来,你还记得啊,不然只有我一个人苦苦地想着着,不是很可怜吗?」他这样说着,严肃时显得冰冷无情的双眼,这会儿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阿润真恨不得撕碎这龌龊东西的嘴脸,这次没有避而不谈:「跟着奎因,你觉得自己的下场会很好吗?你真的觉得,我没有把你碎尸万段的一天吗?你的得意是建立在践踏别人躯体的基础上,觉得我很好玩,是吗?觉得我很能忍你,是吗?再得意的臭虫也有被完全地、不留情地剷除的一天,而退避三舍的人只是因为这股恶臭太令人噁心了,难道会是因为畏惧一只臭虫吗?不要爬得太高,留心身后推你去死的人!」 阿润想到自己被注射的那管毒液,对于司徒斐的冷血感到源于自身的切肤之痛。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司徒斐并没有因为这样犀利的言辞感到困窘,反而漫不经心地问阿润:「所以,扮演着小丑一样角色的人,到底是谁呢?在奎因面前表现出来令她都震惊的欲望和意念的人又是谁?」 阿润身体仍未恢复,喘着粗气问他:「现在是几号?」 司徒斐笑着回答:「如果你是想问距离你昏迷过去了多久,我可以告诉你,已经72个小时,三天三夜。」 阿润想起了豆沙,忍痛坐了起来,用尚在失控中的颤抖的手指拿起衣服。 「对啊,你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可怜的等着父母回家的孩子。」司徒斐眼带嘲讽:「没有死,不是万幸吗?如果你死了,那个孩子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孤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下水道里捡着泔水和垃圾,如果虫蚁一样度过自己悲惨的一生吗?」 之前的阿润还能保存最后的体面,但是听到这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狠狠地打了司徒斐一巴掌,威胁他:「谁都不可以碰我的孩子,否则,我就算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他。」 司徒斐面无表情蹭了蹭唇边的血迹:「但愿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 阿润扶住倚靠在床边的还沾着残雨的黑伞,离开这个不知在何处的偏僻住所时,望了司徒斐一眼:「每个人都是装在套子里的人,但即使在套子里,人也要行止有度,否则没有资格活着。」 司徒斐无谓一笑:「我是没有套子的人,也是你口中没资格活着的人。可是别说礼义廉耻,也别提恶鬼神佛,我只拿我想要的,怕的那个人,只会是你,不是我。」 他看着阿润,剥去一切掩饰,带着深切的明明白白的渴望。 阿润没有看错,也没有误会。 *********** 阿润去接豆沙时,小傢伙哭成泪人儿。 她问阿润:「爸爸妈妈不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人吗?为什么你会走呢?你不想要我了,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 阿润抱起她,在手中称了称,确认小傢伙并没有变瘦以后,饱含歉意:「不会因为你还很小,所以我就欺骗你。我这次要做的事,包括以后也有一些事,是比抚养你更重要的事。可是,我答应你,以后就算死,我也会爬到你的身边,再去死。」 李珣扑哧笑了起来,张洋却并没有,他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严肃,想从阿润苍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阿润挥了挥手,抱走了豆沙。 他们回到公寓时,豆沙吵着要自己摁电梯的上行键,阿润放下了她。 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莫过于能够自己探索的。 事实上,小傢伙已经郁郁寡欢了好几天,玩具、糖果,甚至她爱吃的冰淇淋,都没办法让她展露笑脸。李珣和张洋亦深深为她忧心着,但是,这样的心情,小傢伙并没有告诉阿润,或者,她小得还不知如何表达。 她在阿润的怀中,摁了一下按键,心中因为阿润的平安回来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很快地拾起了笑颜。转头,捧着阿润的脸,使劲而笨拙地亲吻着。 是谁说的,小孩就是这样像小狗一样的傢伙啊,只要招招手,无论之前有多生气,都会摇着尾巴过来的。 阿润被口水濡湿,粗心的阿润只觉得小孩子黏糊糊的。 电梯的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阿润笑着抱着豆沙,抬起了眼。 阿润的眼前,电梯房的内侧,站着那样一个,头发油腻、邋遢阴沉的男人。 脸颊乌青,深深地凹了进去。 他依旧沉默地望着豆沙,目光却带着不知如何形容的热切和期盼。 阿润不悦极了,紧紧地抱着豆沙,和他对峙着。 两人的面前,不再有任何屏障。 ******** 唐小山第二次、第三次想起冯女,是因为国内在86、87年接连出现了三起类似的精神控制灭门案。 第142页 重大嫌疑人,均是家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 小山被派去调查案情,盖云也跟了过去。 因为盖云成绩卓越,被调到公安部里刑事一处工作。 看到第三指挥部的唐小山时,盖云很是讶异。 他从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个孩子。 依旧神态自若,也依旧目中无人。 盖云作为副处长,跟着处长出去履行公务,在部里碰到小山时,上去就是一巴掌,大声笑了起来:「小子诶,你怎么在这儿?!」 小山抿唇,显然也吃惊,揉了揉头。 一处处长伸出手,对着小山含笑:「唐部长,早上好。最近很少看到您。」 「我不常回来,您是知道的。」小山回握住那只手,微微点头。 盖云看着处长的恭敬,吃惊极了。 一处处长却见怪不怪,对于这个小部长,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一处处长亦是曾经历过和他一起办案,而后被他的年轻和聪慧惊讶到的知情人之一。 后来知道小山是部里重点培养的特殊刑事指挥部部长,也就微微一笑罢了。 这个孩子,确实担得起这样的对待。 一处处长是守礼的人,小山年纪虽小,论资排辈,却是领导。 可怜盖云,却被惊讶得嘴巴中可以塞一颗茶叶蛋。 后因第三指挥部侯起外出履行卧底任务,人手不够,盖云便也经常被调派去协助唐小山破案。 这便有了两人聚集在一起追查冯女续案的由来。 第二起、第三起灭门案和第一起相似,但是并非在麻将桌上轮次杀人,而是由儿子把一家杀害,随后自杀。他先死的家人未被分尸,但是儿子却被分尸,证明除了家人之外,还有他人在场。而且这个人,似乎也是想藉助分尸的行为,令大家确认这一点。至于这个人是谁,本案儿子之前领回家不久的沉默寡言的女朋友在案后不见踪影,有重大嫌疑。 而第四起灭门案更加有趣。当然有趣这样的说辞不会出自盖云之口,盖云只会觉得毛骨悚然。第四起的男主角是一位七十年代在国内外极负盛名的季姓男明星,容貌十分优秀,家财万贯,是个有名的单身汉,父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因腿脚不便常年坐轮椅的高知母亲。全国人民看八卦小报,都知他家门不好进,皆因这位母亲,是个极严厉也极吝啬之人,对儿子要求已颇高,更何况未来儿媳,实在不好相处。因此男明星年过四十,依旧寥落一人。然而本案令见惯奇闻的新闻媒体都为之震惊的是,季母用三斧头砍死沉睡的儿子,随后自杀。这样的案情起初警方都未往更深的地方去想,只觉得母子不和,一起人伦惨案罢了,直到发现男明星帐上所有资金都被转移,警方才觉得蹊跷,又因牵连重大,男明星又是国际知名人士,因此请示了公安部。 小山和盖云来到保存良好的现场时,反而立刻察觉到不妥之处。 盖云看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桌面上还残余着红酒渍的两只红酒杯,蹙眉:「听说季母性格孤僻,从不饮酒。」 「未配菜的饮酒,都是献给情慾的。」宋万里亦被请到了现场,因为季姓母子的惨案在全国造成了轰动。 「老师怎么看?」小山看了一圈现场,淡淡问道。 「季母是被儿子掐死的,这点毋庸置疑。」宋万里说:「但是现场有第三人,亦毋庸置疑。」 「怎么说?」小山戴着手套,俯身去检查地上是否还有残余的毛发。 「季子未挣扎,而被母亲三斧砍死在床上,显是熟睡。床柜和墙壁却有其他被斧斫的痕迹,床单和被罩上落下了许多木屑和墙粉,墙上季子的明星照亦因此被振动,挪移了位置,可见力度之大,持斧人的愤恨。如为杀熟睡的儿子,显然没有必要。更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斫痕附近没有血迹。我认为,持斧人成功杀死了儿子,却让第三人逃脱了。」 「你的意思是,季母除了想杀儿子之外,还有杀意,想杀掉另一个人。这个人和她的儿子同床共枕,或为情侣关系,但被她所愤恨,而第三人察觉到她杀人的意图,逃过了一劫。」盖云想了想。 小山在家用吸尘器中找到几根长发。家庭保姆是短发,出事之日在休假,季母是中长发,二者都不符。宋万里的猜测是对的。出事当日,季家,有人做客。 宋万里拿去鑑定时,小山又取出两根塑封好的头发样本,让他一同比对。 盖云觉得案件到此,似乎又没了查下去的头绪。 小山第二日,却带他去了季子常去体检的私人医院询问。 医生很肯定地告诉二人,季子在出事前两月,刚进行了严密的体检,并且在发现心脏病之后,及时做了手术。 「其实,我们认为,多多少少可以保守治疗。」主治医师面对两人,坐在办公室中,似乎亦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相当坚持,我们也就为他做了手术。是个小手术,预后也很好。」 「还留有当时的档案吗?」盖云问着。 医师笑了:「当然是有的。」 小山和盖云复印了材料,坐在小馆子里,边吃炸酱面边看着。 小山过了会儿,就停了筷,蹙起了眉。 盖云本来刚抄起一筷子面条吹着凉,看小部长这模样,知道他大概发现了什么,亦停了箸。 第143页 小山办案时,经常如此。 总是问别人看到了什么,结案之前,一语不发。 宋万里致电,已经是第三日,小山在办公室接起电话。 「是,老师,嗯,我知道了。」 盖云眼睛亮着:「万里看到了什么?」 小山望着警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有多少被毒蜘蛛盯上的猎物,逃脱得了这样残忍又缠绵的桎梏呢。」 周三快乐,爱你们。 第9章 自然界最好猎手 盖云问小山:「万里有重大发现?」 「如果抓不到那个女人,季姓母子的惨案恐怕只能以之前的调查结果为结论。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小山很肯定。 盖云却听出了重点:「那个女人?谁?」 「同一个女人。和之前那些案件一样的毛发,一样的dna,别无二致的基因,同一个女人。」小山一层一层地说着结论,却让盖云头皮发麻。 居然又是那个「冯女」!! 只要有冯女的痕迹在,这些案件都绝非表面显现得如此简单。 盖云从警十余年,碰到的凶徒不知凡几,这样的女人却第一次见到。 聪明而凶险。 聪明是第一等的聪明,凶险是世也罕见的凶险。 她像浓雾后的悬崖,却带着森森郁郁的诱惑。 而那张真面,笼罩在浓冶的雾气中,始终无人能够真得说清楚。 和她有过牵扯的人都死了,见过她的人,除了赞嘆她的美貌,其它印象却总是模糊的、互相矛盾的。 盖云最近抽苏式烟,因他万年的铁树也开了花,恋爱了。他喜欢的女人经常抽苏烟,他也跟着一同抽。 小山看到时,淡淡笑了笑,也取过一根,陪他。 苏烟味道淡雅,后味略有薄荷甜香,小山问道:「几时办喜?」 盖云想着案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过了会儿,人到中年的汉子却难得有了些羞意,尴尬道:「追上追不上还两说,现在的女警都辣得很。」 他喜欢的女人是个离了婚的警花,人美脾气大。 小山黑眼珠有些愣愣的:「追不上你为何抽苏烟?」 盖云瞪了小山一眼,恼羞成怒,他知道小部长没尝过女人的味儿,但是这话却也揭了他的遮羞布。抽苏烟只是在温存,只是在怀恋,只是在想念。 苏烟有他喜欢的女人的气味。那种隐秘的,令盖云陷入遐想的味道。 「等你有了女人就知道了。」盖云回答小山很简单。 小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也有过。」 盖云噗嗤笑了:「我听万里说,你读书时被几个大佬折腾得连睡觉的空都没有。」 哪有什么机会喜欢什么人。 小山想了想,笑:「所以一定是第一眼看中的人啊,不误事儿。」 一眼的时间,总是有的。 但是小部长随即又沉默了。 这场初恋大概并不令他开怀。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盖云想着。盖云叼着烟,古怪问他:「你信一见钟情?」 「难道男人不都是『看上了,啊,是喜欢』,心里这样想着。」小山莫名其妙。并不曾处理过爱情这样复杂的东西,在他还来不及的时候,就真的已经来不及了。朦朦胧胧的时候,甜美的味道中,却啃噬到了最深切的恐惧。就像时刻警惕的疲惫中看到了温暖的小窝,可是掀开被子,里面却是一条盘结的涂着红信子的毒蛇。 爱情是没有时间去思念,是恐惧,是深夜的噩梦,小山这样判断。 盖云呸了一声:「什么『啊是喜欢』,臭小子,不懂装懂,你那是『啊,二十岁的蒙上眼的荷尔蒙』,跟爱可没关。」 「爱就是尝女人烟吗?」小山难得揶揄人。 大块头的汉子窘迫得猛抽了两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小山忍不住笑了。这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可真珍贵啊。这是盖云第一次见他笑,当然,之前那些泛泛的、未及眼中的笑是不能视之同等的。 「没见到就是一片空白,谁也不会信有那样影响自己的女人吧。就算再聪明,到时候了,又能怎样。」盖云嘟囔了一句。 小山装作没听见:「这起案子已经了了,我们也可以返程了。」 盖云一愣,骂了起来:「怎么就了了?季母为什么杀子?冯女究竟想干什么,频繁作案分尸?你他娘的就爱吃独食,吃完还不吐!看见啥从来不说,就让别人大嘴叭叭叭叭,自己在那儿偷偷琢磨,琢磨到啥都没反应,那张脸从来没一点反应,你这个小孩,坏得很!」 小山一愣:「我以为你都看明白了,一切不是很清楚了吗?」 盖云爆碳脾气,瞪着眼骂:「我清楚啥了我清楚你奶奶个爪儿!」 小山掏出季子病历本:「季子做了详细的体检,包括血液、器官,甚至在心脏有微小毛病的情况下依旧要求做手术,这是因为心脏病可能会影响之后他要做的那件事。」 「什么事?」 「与他的性命相关的事情。他做了详细的体检,体检后发现身体健康。而这次体检距离他上次正常体检只有三个月,正常人不会如此频繁体检,除非季子这次的体检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了别人。」小山推理。 第144页 「为了冯女?」盖云狐疑。 「对,他结识了冯女之后没有多久,就体检了身体。而冯女之前几次作案的家庭中,男丁亦都体检过身体。」小山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沓体检报告,每一本体检事项都很详细。 「你怎么想到的调查这些?」盖云迅速地翻看着:「第一案冯家儿子长期饮酒,器官各项指标都有问题,之后的男人,虽然各个身材魁梧,表面健壮,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他们血型都是b型……」 小山说:「这些男丁,除了养育了冯女的冯家,其他男人一眼望去,都是同样的类型,健壮而魁梧,可是他们又都被分尸了。冯女分尸冯家人或许是为了泄愤,但是之后的分尸,只针对壮年男人,倒像是为了证实什么,又或者,想要拿到什么。」 盖云思维灵活起来:「她一定是先选择她认为健康的对象,对,没有错,季子亦是声如洪钟,目光清澈,身体肌肉丰满的健康男人,她先勾引这些男人上钩,令其迷恋,死心塌地,然后又让他们体检,而体检是为了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是为了钱,只是单纯想要这些男人的某个器官!」 小山淡淡笑了:「她也许一直伪装成护士,在医院工作,这样才能接触到血型样本、病例本之类的东西,再从其中选择符合她需求的对象,进而锁定猎物。」 「她想要做器官移植,所以才让这些男人进行详细体检!她一定是器官出现了问题,肝脏或者肾脏可能性最大,因此才尽量选择血型相符的初步筛选对象!」盖云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这个女人是个病人!她疯了一样找能够治癒自己的器官!可是,那些男人或多或少有一些指标无法实现她的预想,但她又不甘心,因此杀死这些男人后分尸,正是想亲眼看看,他们的器官是否与体检报告相符,又究竟健不健康!还有什么是比亲眼验证更好的方式呢,b超看不清楚,血检报告也可能存在误差,但是亲眼见到的色泽、形状才是真实的!如果真的能用,她会第一时间带走,但是很可惜,这些器官都并不符合她的要求。」 小山瞳仁极黑,平时的他脸色有些苍白,安静得不像一个年轻的男孩,碰到案件却显得兴致勃勃,脸颊泛着微红:「季子是她选到的最完美的对象,这个男人亦对她死心塌地,她打算哄他结婚,哄他为自己移植器官,季子也如她所愿,意乱情迷之时,为了防止之后器官移植手术带来的隐患,把心脏病都提前治癒。这些被季母看了,而季子一心听这个外来女人的话,甚至在楼梯边缘推了母亲一把,令季母摔下楼梯。季母十分气愤,恶从胆边生,决定先杀了猪狗不如的儿子,再杀了这个食肉吸髓的女人。结果这个女人机敏,没有喝那杯下了安眠药的红酒,逃过一劫。而季母见儿子被自己砍死,仇人却逃走,心灰意冷之下只得自杀。」 盖云好奇:「你怎么知道红酒中有安眠药?噢,是了,万里也许鑑定过了。」 小山摇摇头:「虽然老师也确实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但是我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我检查过季母日常服用的药品,季母有失眠的毛病,药箱中一直有苯二氮卓类药品,但是药盒却是空的。」 「也许是刚好吃完了呢?」盖云推测。 小山说:「桌上红酒杯还在,开了瓶的红酒却不翼而飞,我在季母屋内柜中角落找到了空瓶,她当时下意识地倒掉了剩余红酒,并在得逞之后,把酒瓶掩藏了起来,心怀鬼胎。」 盖云虽然生气,却也觉得奇怪,心平气和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的?」 明明走了一样多的路,为什么他永远没这孩子看到的多? 小山想了想,认真回答他:「唔,就在你和老师讨论附近哪家餐馆面条劲道肉沫咸香的时候。」 盖云牙痒痒,忍住揍他的冲动,又问:「你怎么知道季母曾被儿子从楼梯上推下来过?」 「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季母杀死儿子前没多久,季母曾被儿子从楼梯上推下来过。因为凶案现场别墅内,波斯纹的楼梯地毯上还有凌乱的车辙痕迹。」 「季母经常用这辆轮椅,肯定会有车辙。」盖云不服。 「季母住在一楼,很少而二楼,即便要去,也有自己专属的电梯。她用的轮椅是老式的,她没有办法,不,是谁都没有办法,把她和她的轮椅安全地从陡峭的楼梯上一起安全地推下来,除非……」小山停住了。 盖云恍然大悟,比了一个松开手的姿势:「除非,没打算让她安全。季子想杀死季母,在争吵中把母亲推下楼梯,才引起母亲这样的愤恨。」 「如不出意外,季子为冯女移植过器官后,冯女打算继续挑拨母子的关系,直到他们自相残杀,和之前的那些案件完全一致为止。」小山下结论:「冯女从没打算脏自己的手。她也没在任何男人手上吃过亏。」 盖云冷笑:「只是可惜,这次在女人身上摔了一跤。能收拾女人的果然只有女人。」 他想了想,又嘆息:「比起冯女这个女人,我们就像未开化的低等生物。」 小山扫他一样:「那是你。你比起她,是的。」 盖云准备掐死这个孩子。 小山提起公文包:「我已经下了指令,让下辖警局排除与受害人有关的医院的离职医护人员,直到抓到冯女为止。」 第145页 「碰上你,也是她的劫数。」盖云想了想,说。 小山淡淡一笑:「就算开始不是,我也会变成是的为止。」 盖云知道,小山盯上了冯女。 冯女是一只吃人的色彩斑斓的毒蜘蛛,可是,小山未尝不是呢? 他亦是他的世界里,最好的猎手。 而他们的猎物,在碰到他们时,除了念念大日如来真经古兰经圣经,自我祷告,还能做些什么。 之后的冯女,被定为一级通缉犯,细緻的画像挂满大街小巷,但是却又渐渐被更替,封存在刑事机密档案中,始终音讯全无。 也或许因器官衰竭,已经死在某地吧,亦未可知。 毕竟之后,在国内,始终未再出现过类似的案件。 盖云从警生涯,对冯女念念不忘,那种阴影魔咒,仿佛看到漂亮的女人就会瞬间激起心中最深的恐惧。 她画像中的样子,是真的标緻。 也是,真的吓人。 盖云,也再没见过小山。 大概,七年的时间。 少年天才,也熬成了油腻的大人了吧。 盖云笑着去想,身旁的妻子新有孕,正在闹脾气,令他去街上买栗子。 天可真冷,不知为何,这一日,他想起了少年的脸。 那可是个,真好看的孩子。 还有那张,寄不出去的喜帖,什么时候,才能给他呢。 周末快乐,天冷,吃火锅。 第10章 色授与魂不销魂 阿润和那个表情阴鸷的男人对峙着,直到对方收回在豆沙身上的视线。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并没有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因而便有了得意的气焰,相反,阿润把豆沙的头扣在自己的颈前,决意避开他,转走楼梯。 豆沙是上天赐给阿润的最欣喜的礼物,只有这件礼物,无论谁要来夺走,他都是决不允许的。 晚饭做的青豆牛肉盖饭,豆沙自己吃着撒着,唇边都是汤汁,阿润把一块手帕叠好,放在她的手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啊。 不解决完那些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安心的吧。 阿润勉强吃了些饭,却又悉数吐出来,扶着马桶的时候,也在想,大概是注射海luo 因的滞后效应。 阿润摸着自己的颈子,眼神带着阴霾。这次的屈辱,来日一定十倍还给奎因和司徒斐。 阿润点开家中座机,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这三天,公司打了不少电话,阿润一直未上班,看来也给公司带来了不少困扰。 第二日,照旧送过豆沙,阿润并没有急切地回到公司,而是去了一趟医院。 阿润去的是s市有名的私立医院,做了血检,特别要求了微量元素的检测,但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海luo 因代谢不会这么快。 阿润狐疑地看着单子,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了公司,他第一反应是去找司徒斐的身影,但还未来得及扫一遍人群,助理文森看到阿润,却已经带着欣喜跳了起来,他说:「你这傢伙,到底去哪里了!家中电话也不接,去你家也没人应,害我担心死了。老闆一直找你,催命一样!我都快兜不住了!!」 阿润供职的公司叫做「申力外贸」,老闆姓申,在司徒斐来之前,颇为器重阿润。司徒斐来了之后,因为业绩喜人,渐渐碾压阿润,老闆对阿润多少开始轻视起来。 其他同事看到阿润,也是惊讶的样子,阿润工作勤勉,时常加班就罢了,旷工的情况是从不会发生的,更何况连续三天。 「喂,阿润,怎么回事?」男同事们看到了,也会拍阿润的肩膀问一下。 阿润回答得很含糊:「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来不及请假了。」 肇事的司徒斐果真不在。 阿润正沉思,身后却响起一个高傲的声音:「让一下,挡住了。」 阿润侧身,司徒斐正在他身后,脸上皮里阳秋,挂着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 阿润让开,却暗暗思索。那管海luo 因难不成被司徒斐调了包? 可是,瞬间又觉得自己荒谬。司徒斐这个小人,是不会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同事,做下这样的险事,让奎因误会的。更何况,在奎因眼皮子底下,在刚死了叛徒阿唐的情形下,给他十个胆子,他怕是都不敢。 申老闆也一直在等着阿润,等到阿润整理领带,敲门进入总经理办公室时,他看到阿润,长长出了口气:「我以为你出事了。」 阿润一愣。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申老闆四十出头,鬍子修剪得就像花园里的园丁定期修剪的盆栽一样,短而齐整。他喜爱穿西装,马甲外套一样不少,现在已经没有国人这样隆重地去穿了,他还是老派的穿法,并以自己是「英国通」为傲,以此来博取外国客户的好感,除此之外,亦有一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快乐。 无论他本人如何,他的公司和奎因集团来往紧密,承办过多次货物分销。因此阿润选择了申力任职。 此时,阿润觉得他这样说话显得怪异,仿佛知道阿润一定会出什么事一样。 申老闆看出了阿润的疑惑,蹙着眉头,语气硬邦邦的,却也不便明说:「讨好客户是应该的,但是做到这样,可不是什么好的典范。快去会客室吧。这几天真是的。」 第146页 申老闆抱怨着,显然快被烦死了。 会客室? 文森在门外候着他,欲言又止,阿润摸不着头脑:「有什么就说。我也好应对。」 文森表情古怪,他语带埋怨:「你走的这三天,公司都快被水漫金山了。她是有夫之妇,丈夫为人又狠,你怎么招惹上了?还这么……这么……」 文森其实是佩服阿润的,让女人这么服服帖帖。 阿润推开会客室的推拉门,一个娇小的穿着白色套裙的女性正微微垂着头。 绸缎似的黑发似乎也未仔细梳理,就垂在肩上,随着她喉头的哽咽而掀起微小的弧度。 「吉太太?」阿润不确定地走到女人所坐的硬皮枣红沙发前。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圈红肿,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 「阿润!」是吉太太。吉太太的眼泪流淌得像河水一样,没有平时的端庄自持之态:「你没有死!」 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显然哭的时间并不短,而且听申老闆和文森的语气,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大概从阿润失踪的第二日,她已经侯在了这里。 一个柔弱的女人,丈夫绝不会帮助她,而她又不敢报警的情形下,除了哭泣、等待,还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呢? 心里的花就这样像传染的流感一样,在骨髓、肌肤间肆无忌惮地绽放开了,可怜的女人啊,似乎中了最深的毒,而解药就是为了她、可以去死的阿润。 「我偷偷回去找过你,可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你是死了被奎因的人处理掉了,还是有人救走了你,可是我一想起前一种可能,就难过得不能克制。」吉太太哭泣着,深觉惭愧,自责的心态压倒了一切。如果阿润死了,她还怎么谈得上好好生活,毕竟是她害死了真心对她好的人。 那种因为有了金钱,就觉得自己能够好好过好这辈子,不再只是一个卑微的秘书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未嫁给过吉先生。 为了博取先生的器重,为了博取富贵,就能够毫不眨眼地杀死一个人,从前觉得横下心大概可以,可是,真实经历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被扭曲、被抹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阿润看着她,嘆了口气,轻轻半蹲在她身前,掏出了纸巾,擦了擦她眼角的清澈的泪水:「不要哭了。女孩子的眼泪那么珍贵。」 吉太太的善良是阿润在这场事件中唯一的错估。 也或者,世间的女孩子都是遇恩则报的花儿,只是有些从没碰到过真正怜惜她们的人。 吉太太用纸巾擦掉眼泪,许久了,才平复情绪。她温柔地问阿润:「阿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阿润温柔一笑,黑色的瞳仁显出隐秘的让吉太太有些慌乱也有些甜蜜的情绪,她想要探索,却又不敢陷入这种会丧命的不伦关系。 阿润坚定地看着吉太太:「您先回家吧,我什么都不需要。如果真的需要什么的话,那就是,希望您能好好的,过得舒心。」 阿润在等吉太太上钩。 他很有耐心。 阿润的温柔在很多时候是内心坚忍的表现。 毕竟很多事情的良好开端,都来源于一段稳定的缠裹着感情的关系。 ************** 又过几日,身体的疲惫和辛苦总算完全褪去,能够安稳睡上一觉。 这一夜,沉睡中,做的梦却很奇怪。 阿润看到豆沙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抱在怀中,从婴儿时候开始,逐渐长大到如今的年纪。那个人的脸模糊不清,但是,阿润总觉得抱着豆沙的人看起来十分的熟悉,熟悉到忍不住抓头发,产生狐疑,这个人也许正是自己。那个人抱着豆沙经历了非常多的事,亦身处过数次的绝境,胜利的时候,豆沙在他的肩头,享受最高的荣耀,失败的时候,豆沙在他柔软的怀抱中,而血肉之躯的颈背则交给敌人屠戮。他爱豆沙如命,豆沙是他万万不能失去的孩子。豆沙用信赖又敬仰的眼神看着那个人,喊着他爸爸,而梦境中的自己却仿佛旁观人。阿润深深觉得不安。如果这梦预兆了未来的自己和豆沙,那之后的自己会经历什么? 醒来时,梦中浓烈的情绪渐渐散去。 未过一周,果不其然,吉太太又打电话联络他。 为了方便和吉太太通电,阿润省下过年换厨具的钱,买了一支砖头厚的行动电话。 阿润告诉吉太太,这个号码,只有她知道。 吉太太打电话来,有些别扭却饱含期待地问阿润,周末自己和几个太太有牌局,问他是否可以陪她同去。 阿润想了会儿,点头应了。 为了应对这次约会,给吉太太和其他人留下好印象,阿润又去商场买了一套休闲装,阿润不习惯去其他店应对别人诧异的眼光,仍去了自己常去的店铺,挑了一件衬衣和一条长裤。 阿润最适合穿的颜色就是白色,白色衬衣映着白皙柔润的皮肤,是大家所能想像的风姿过人的模样,又有一些郎艷独绝的味道。 这次换了一件墨蓝色的衬衣,配上米色长裤,又显出另一种精緻的挺拔。 阿润其实也有些困扰,起初所设想的所有路线中,不是没想过以色惑人这一条,但是下定决心以现在的模样示人的时候,内心早已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可是,现在看来,歪打正着,这法子也许仍旧是有用的,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对不起吉太。 第147页 阿润去得迟了些,摁了一处民宅的门铃,被管家引入别墅主楼三楼侧室。 未推开的门,幽静的宅子和熏熏然吹来的人造暖风,竟令他瞬间想起了在空中花园偷窥的那次。 管家彬彬有礼,敲了门,进去后低声说了什么,里面就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进来吧。阿润先生。」 「吉太太等你好一阵儿了。」同样的女声笑了,亦有几个女人和男人的声音,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里面看来热闹非凡,别有洞天。 阿润遂推开了门。 吉太太固然是在的,作为主人的另一位大商人的妻子朱太太也在,她就是说话的女声,另有一些阿润从未见过的太太先生,也或者不可以称为先生,毕竟这些男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亦不像是有派头的成功商人,反而容貌英俊,多半是太太们为了取乐找的男人。 吉太太侷促地看着阿润,她并不希望阿润误会自己的用意。在她心中,阿润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无知觉间,她也竟把阿润处在了和这些玩物一样的境地中。 吉太太在吉先生身边,实在不能很顺利地走出来,和阿润约会。她只是觉得,今天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机会。 她抱着恋爱的心情,却在这样不体面的环境中。 吉太太怕阿润生气,泫然欲泣地看着阿润。 可是,阿润安抚似地对她点点头,微微一笑,眼中含着星河一样的光芒。 「天下原来还有这样的体面人!」朱太太一手艷红的甲油,闪闪耀目,扔了雀牌,看着阿润,笑了起来。阿润的长相太讨喜了。 「命也是好的。」带着黑色小帽,一身黑色洋装的漂亮女人亦淡淡开了口,她的牌面,今天很好。 朱太太的面子挺大的。 阿润想。 一身黑裙的是奎因。 奎因夫人也在。 奎因夫人意有所指,她认出自己是那天的试药人,而且未死。 至于奎因身旁……阿润侧眼瞄了瞄…… 司徒斐也在。 司徒斐坐在不远处,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两个乌油的核桃,眯着眼,脸上盖了本书,坐在摇椅上,似乎什么也未想,惬意而悠闲,又似乎,什么都在漫不经心的筹划中。 书缓缓地从光洁的额头、从清润的双眼上滑落。 那双眼睛,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阿润。 带着奇怪的东西。 阿润看不懂的东西。 他用手撑着书,用眼看着阿润,笑了。 周三好哇。 第11章 暗光浮动月黄昏 阿润很自然地坐到了吉太太身旁,吉太太看来不是行家里手,她的牌,打得一团糟。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阿润不动声色帮她摸了几只牌,又把牌面理顺,总算看着顺眼一些。阿润年轻时也爱打牌,如今这些年,长大了,为了修身养性、警戒自己不要争强好胜的缘故,已经很少玩这种搏击之术。阿润自知,如果胜负之心太重,一定会被眼睛锐利的聪明人一眼看出。 奎因背部消瘦,加上今日的装扮,像只绷紧的黑天鹅,之前的东风一直在奎因这里,她连赢了几把,心中十分高兴,唇边带着点笑。朱太太则是赢了几把,也输了几把,心态一直很平稳,作为这间私宅的女主人,为了丈夫的事业,定期邀请太太们来这里聚会,能让众人乘兴而来,意浓而归,就是今日最大收穫,更何况此次多了奎因夫人和吉太太,都是她极愿意拉拢的对象,尤其奎因夫人,这样冰冷聪明的女人,但凡能让她今日欢欣,朱太太真是花再多钱、浪费再多资源都是荣幸之至的,更何况餵牌、递牌这样的小事。 聪明人看的都是长远。 吉太太也是聪明人,但是比起在先生蒸蒸日上的事业中出的力,她显然对于麻将这种国粹,少了点天分。吉太太已经连输五把了。 阿润觉得这样的吉太太有些可爱,因她在日常的合同谈判中表现得太精明了,如今的反差令人觉得有趣。阿润又捉了一只九万,在奎因夫人伸出手摸牌的一瞬间,轻轻推倒了牌,他微微咳嗽了一声:「胡了。」 奎因一愣,收回了手,微微一笑。 之后的几局,阿润似乎挑衅一般,又或者在别人眼中看来,阿润似乎专程在奎因夫人要胡牌之前,截了她的顺运一般,提前胡牌。 朱太太之前便觉得奎因夫人和吉太太之间火药味浓厚,现在看来,并非自己多疑。从吉太太手下人阿润的表现,便可看出一二。 按理不该如此,吉先生一直想要和奎因集团合作,如今刚刚签订几项合同……朱太太漫不经心用红指甲敲着晶莹如玉的牌,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递出去一张。 她知道奎因要胡大三元,也差不多凑齐了,就扔了一张发。依照奎因的脸色,如果这局再不胡牌,定然要发怒了。 奎因看到「发」,脸色稍霁,正要拾回,阿润却微微笑着开口:「大四喜,胡了。」 阿润又截胡。 奎因烦躁,去摸手边金玳瑁盒中抽惯了的女式烟。结果,烟也没了。 朱太太有些担忧,笑着圆场:「您要抽什么,水茅还是香草,我这里都是有的。」 奎因扣上玳瑁盒,发出清脆的声响,冷冰冰开口:「这些我都不喜欢。」 第148页 她转身,瞟了一眼司徒斐,带着不悦。她埋怨司徒不够尽心,凭藉司徒的聪明,如果他来帮助,哪里会让吉太太二人得意。 司徒只顾着自己读书望雪品茗,自忙自的,甚至连薰香都玩上了,唯独忽略了自己。 司徒斐含笑,摘掉奎因的黑色小帽,宠溺地了抚她的黑发,用几乎要揉乱的力道,大喇喇的,看得朱太太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男人是疯了吗,敢这么对奎因。 奎因微微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司徒却笑着问朱太太:「太太,一局麻将需要多久?」 朱太太沉吟了一下:「平均下来,最少亦要十五分钟。」 司徒目光转向奎因:「还想要薄荷紫苏味的烟吗?」 奎因抽惯的烟是淡淡的薄荷香味。 奎因脸微红,点点头。 司徒笑了笑,对朱太太眨眨眼:「那就劳烦太太,给我十五分钟。」 众人不明其意,司徒却已经放下书,从会客厅走了出去,阿润没在意,司徒巴结着奎因,无论做什么都是乐意的,更何况买一盒烟。他一直低头看筹子,这次赢得不少,亦从奎因处赢了不少脸面,总算将之前的仇怨平息一些。 吉太太看着阿润数筹子,心想这个人可真爱钱,也真老实。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她笑了笑。 不多不少,十五分钟,司徒斐走了回来,递给奎因一盒新买的,又问朱太太:「这局结束了吗?」 「还没有。我记得最近的商店也要穿过公里,走一公里,男人的脚步就是要快一些。」朱太太笑着开口,但是表情并不太自然。看着牌局,吉太太一方顺风顺水,怕是又要赢了。这个叫阿润的人长得拔擢,人也练达,是个有福气的人,但是惹人生气的本事也一流。 她又觑了觑奎因。 奎因在司徒离去买烟后,烦躁的情绪就到了极点。她本就是个任性的女人,性子也冷,从丈夫在世时就一直都被人捧着,怎么会愿意受旁人的气?可是瞧着牌面,无论大三元小三元还是清一色,哪一个都差点意思,一旁的朱太太想餵牌都犯愁,更何况奎因胡乱摸牌。 司徒把烟递给她,奎因脸色起初好了些,但是抽上烟,瞬间又狐疑,任性地冷笑着,质问司徒斐:「在你眼中,我也许就是爱抽菸的坏女人吧?」 如果说奎因自我定位是个良家好女,她自己都臊得慌,但是男友千依百顺地买回了她常抽的烟,奎因也不舒服,只觉得这个男人不过求她财势,却不担心她的身体,亦不管制她的不良嗜好。没有占有欲和管制欲怎么叫爱呢?以前的那个男友,就令奎因吃亏在这里。他不似司徒这样会讨女人欢心,但是却处处管制她约束她,奎因一贯会玩男女游戏,觉得这么着,游戏的味道才对。虽然因此跌了个大跤,但是她并未改变自己的看法。 她讨厌这样失去爱意的放纵。 她可以不够爱司徒,她甚至还在缅怀她逝去的爱情和被她害了的前爱人,但是司徒不可以。司徒必须对她全心全意。 「你不是坏女人。」司徒斐眼珠黑亮,垂着的眼皮却显出一种无谓的态度。他从未畏惧过奎因的霸道,自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淡淡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你只是个坏女孩。」 他点了点奎因秀挺的鼻子,奎因还没脸红,朱太太脸却红了。 这个男人……段位未免太高了。 他递给奎因的,除了烟之外的,刚刚外出买到的,另一样东西,是奶糖。 他把奶糖递给了奎因。 烟和糖。 一个代表世故和风霜的成人,一个代表自由和快乐的幼儿。 奇怪的,也奇妙的搭配。 阿润在一旁註视着奎因,他看着奎因的眼神潮湿而柔软,他看着奎因变得像一滩桃花水,笑着开口:「听牌。」 奎因察觉到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满足,但是又厌烦阿润,纤细的手想推了牌,索性不玩了,司徒斐却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他取下奎因红唇上的烟,又剥开糖塞到她嘴里,笑着开口:「等着我。」 朱太太忍俊不禁,看着高大的司徒代替奎因,坐在了她所在的位置上,倒也拾起了几分认真,想试试司徒除了情商以外,是否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如果样样都好,不妨通过他和奎因建立紧密联繫。毕竟,司徒看起来可比奎因好相处多了,而奎因,如果没看错的话,她以后多半会被这个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或许……结婚也未可知。 毕竟,丧偶了的奎因还年轻,而和之前的男友也曾传出婚讯,不过后来不了了之罢了。 朱太太一边飞快想着,一边码着牌。 奎因看着司徒斐飞快敏捷地挪动着牌,就像精密计算的机器人,眼睛渐渐惊讶,又渐渐含笑。 「听牌。」又是阿润。 「吃。」司徒。 「出。」阿润出了一张。 「吃。」司徒。 「出。」阿润出了一张,又摸了一张。 「碰。」司徒。 阿润冷冷看了不断紧跟的司徒一眼,迅速调整牌面:「听牌。」 阿润又快胡牌,他倒想看看,司徒还有什么把戏。 司徒却也没有什么把戏了,他望向阿润,摸着阿润刚出的那张牌,眼中含着戏弄和笑意,收回,瞬间推倒了手中的牌:「清一色大三元,胡。」 第149页 「你!」阿润气血上涌,司徒斐每每如此,针锋相对之后,又毫不留情以他为跳板博取女人欢心的行为真令人火大。之前抢夺阿润的女客户也是此种手段。 「阿润先生输不起了吗?」奎因吐出口中的奶糖到手帕中,漫不经心点上了烟。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烟啊。 朱太太笑了:「啊呀,好不容易,我马上也要听牌,今天你们两家是合着不让我赢一回啊。」 吉太太温软的小手拍了拍阿润,微笑着:「我饿了,阿润。」 阿润自知失态,瞬间收回目光中的锐利,点头问道:「朱太太,备的有无面食,吉太太爱吃面。」 朱太太神采飞扬,直接起身笑着招呼众人:「怎么没有?三个从万元酒店请来的主厨,都差不多备好了,各样酒菜,中西餐和面点都是足足的。你们不知道,万元虽然出名,但是味道做得好的就只有这几位大厨了,另外昨天我们先生海钓来的龙虾和皇帝蟹也正新鲜,我让他们做了刺身。奎因夫人,您看还好?」 奎因平时避世,肯来朱家,自是有意向和朱家合作,当然此时不会驳朱太太的面子,况且司徒为了她,狠狠地打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脸,想到此处,亦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点头应了,也起了身。 说起这个奇怪的命大的小子,她一双冰冷漂亮的眼带着些探究地打量了阿润一会儿,见他个子颇高,黑发如鸦,动作斯文稳重,不免也有些好奇,吉太太究竟是否是真心的。不过这些思绪转瞬即过,转眼看着司徒,他依旧是淡漠的模样,但是心中也终究有了几分被他折服之意。 无论如何,他是她平生仅见的聪明男人。不仅聪明,而且克制,他从未勉强过自己,也从未色急到上下其手。 故而两人虽然已是男女朋友关系,除了牵手和亲吻脸颊的礼仪,倒还未发生过别的。 奎因没有疑惑过自己的魅力,但是对司徒如此待她亦有些奇怪。司徒是个成熟男人,她不信他没有需求,没有欲望。 所以,奎因断定司徒所求不菲,大概,还包括自己的真心。 至于他能不能取到,要看他的本事了。能和她比肩的男人,不能仰望,只能势均。 晚宴中,太太们酒量都不小,但是朱太太气魄更不小,势必让众人饮醉而归,也势必令宾主尽欢,因此大家都渐渐放开了喝,桌上琥珀色的洋酒眨眼即空。 酒过三巡,朱太太又令管家带人打扫房间,说道第二天有雪,准备备一艘船,带大家雪钓,因此这家,就暂时不必回了,安心睡一晚。 太太们也笑,纷纷和家里的先生们请了假,顺势住了下来。皆有情人在场,怎么会不知道朱太太何意,也都是心照不宣,承情罢了。 吉太太酒量不佳,是最先喝醉的,阿润先把她送进房间安置,自己则去公共卫生间吐了酒。 零点的大宅,走廊僻静。他不打算再回去,宴会的热闹被隔绝在宴会中,舞步和笑声渐渐远了,也静了,昏暗的夜灯像一朵朵玉兰花在脚边绽放着。 阿润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从未抽过烟,但是也是会的。 阿润刚刚从宴席上留了一支烟,靠在冰冷华丽的走廊壁布上,眯眼望着对面墙上精緻的法式油画,擦开火花。透过光,油画中的拿破崙单膝跪地,指天为誓。 阿润猛地抽了口眼,心中有个影儿,恍恍惚惚地晃动着,在这夜深人静的孤寂中,心中涌过深深地痛苦和悲伤,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泪水越来越密,从眼中浮现,却又无声息地滚落着。 它们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从得知那个消息之后,阿润第一次表现出悲恸。 看到奎因的第一眼,阿润就想杀死她,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今天亦是如此。 可是,他在不断压制自己,不断忍受着奎因肆意鲜活的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奎因的时候,有没有流露出恨意,但是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那些仇恨一日日地浓烈,带着血腥的气味,真教人避无可避。 有人的脚步踩着冰冷的地板,从远而近,似幽灵,亦似梦境。 阿润猛地抬起头,蹭掉眼泪。 他防备地倚靠在那里,静静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是司徒。 司徒来了。男人白皙的脸颊因过度饮酒变得红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如酒水一样幽邃暗沉。 他还是那样看着阿润,每一次,看着阿润,都用着这样肆意的光。 阿润冷冷的抬起头:「你信不信,我割了你的眼睛。」 司徒却想被取悦了一样,笑了起来,他作势喘息了几下,问她:「你怕不怕我犯病,大家说你欺负病人?」 大家都知道,司徒有很严重的哮喘症。 「你的病是假的?」阿润敏锐地抬起头。 「是真是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司徒淡淡笑了,依旧用嚣张又露骨的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 「那什么是要紧的事?」阿润准备离开,却被司徒攥住了手臂。 「你说呢?」司徒挡在了阿润的眼前,左臂抵住了他倚靠的墙,反问他。他距离阿润很近很近,近到阿润能看到他眼下微微泛着的青色。 司徒似乎睡眠也并不好。 阿润抬起长腿,准备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150页 结果司徒的手有力地制住了那条纤细的腿。 他用那只手摩挲着阿润的大腿,虽然隔着裤子,但阿润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继而咬起了牙齿。 阿润想起了自己之前腿上的那些淤青。 挡了几次敬酒的奎因好一会儿未见司徒,担心他醉酒,出了宴会的大厅,一声声,从远及近地喊着「司徒。」 阿润听到了奎因的声音,他知道,司徒马上会换一张嘴脸,回到奎因的身边。阿润被司徒钳制地动弹不得,却又要接受他的羞辱,隐忍着怒气,又怕被人发现,巴不得司徒赶紧回到奎因的身边。 司徒恍若未闻,微微垂下头,刘海也缓缓垂了下来,距离阿润越来越近。 阿润冷笑:「在奎因的眼皮底下,你还敢做别的吗?无耻小人。」 司徒只是奎因的一条狗,舔着舌头的无耻的狗。 阿润这么告诉自己,总算平复心绪。 「哦?是吗?」司徒挑了挑眉,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狠狠咬上阿润淡得泛粉的嘴唇。 他逼着阿润和他唇齿缠绵。眼中的欲望骇人。 奎因穿着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逼人的声响。 司徒推开了身后不远处的客房。 抱着阿润,一起跌了进去。 咳,周末快乐。 第12章 如果说是你何论 司徒斐看起来是瘦削的,但是裹着阿润进入客房时,却显得很轻松。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奎因走近的一瞬间,那扇门悄不声息地关上了。 司徒冷冷地看着把手被转动,阿润却迅速锁上了,做出吐酒的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迟疑了会儿,问了句:「司徒?」 奎因怀疑司徒斐喝醉了酒。 「唔,呕……」阿润放大了些声音:「我真不能喝了,不要劝我……」 这声音清脆,显然不是司徒的嗓音。 门外的气息显然变得放松起来,渐渐地,清脆的鞋跟声渐行渐远。 司徒含着薄薄笑意,轻轻摩挲阿润的鬓角,看着他:「看来,是你比较怕她。」 阿润带着警惕,听着门外的动静,总算松了一口气,却瞬间发现,自己的臀部,压在司徒斐的大腿根部,胸和脸亦紧紧贴着司徒的胸膛。 阿润瞬间想弹起来,却被司徒攥住,他的指尖发烫,冷冷地俯视着自己的怀中人。 他问阿润:「我允许你走了吗?」 阿润心想,这种狂妄自大是谁给司徒斐的。 他扬起手,手腕纤细,透着蓝色的血管。阿润准备好好打司徒斐一顿。 他是打算好好做个男人的,一切试图把他拐回本位的人,都会遭到阿润全身心的反抗。 司徒斐看着阿润的目光十分的冷淡,可是那种冷漠的深处,却是如岩浆一样的欲望。 他亦在克制。 阿润感到身下的滚烫和某处的突起。 司徒斐钳住阿润的手腕,轻轻顺着那只手腕向上延伸,直到大手完全包裹着阿润那只莹润的手。他垂颈,在阿润耳边低语:「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阿润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疯了:「你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来到奎因的身边,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她,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像一条狗一样,才会来到今天如此荒唐的派对的吗?!」 司徒沉默了许久,缓缓地松开了手。 阿润冷漠地站起身,他说:「不要贪恋别人的东西。我很久就有这样的教训,希望你也能深刻地理解。」 司徒看着阿润的背影,静止未语,已经消失的鞋跟声却又渐渐踱了回来,奎因找了一圈,依旧没有司徒的踪迹,她有些疑惑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阿润已经站在了木门前,却停滞了。 阿润没料到奎因还会回来。 奎因敲了门,疑惑地问了一句:「司徒,是你吗?」 司徒斐站起来,平展开捲起的袖口,注视着阿润,淡淡开口:「是。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什么?」司徒斐的声音很小,奎因没有听真切,但她真的听出,这是司徒。她找到了司徒。 阿润没想到司徒会开口,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司徒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是美艷的奎因,她喝得不多,保持着清醒。 门内则是已经僵了的阿润。 奎因和阿润,一墙之隔,谁也看不到谁。 司徒脸上带着厌倦,奎因看得出他情绪不高。司徒斐对着那扇门,又清晰地说了一句话,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那句——「什么」吗? 奎因如此疑惑着。 司徒斐对着门框,在奎因的角度看来,是这样的。司徒斐对着门框淡淡开了口:「我说是。」 「如果我说是呢?」司徒斐目光温和地看着那扇门,反覆地这样奇怪絮语着。为什么对着一扇门,流露出这样浓烈的情意。 那句话一直令奎因疑惑着,那时的司徒斐也令她疑惑着。 而那晚的夜色是凉的,雪也密了,她和司徒斐什么都没有发生。 未如预想。 *************** 阿润未参加第二日的雪钓,因为吉太太吐酒,阿润照顾了一夜,到清晨才合上眼休息。他去了吉太太隔壁的房间,醒来后,大屋中只有管家在。阿润想了想,给吉太太打了电话,然后便启程回了家中。 第151页 管家在阿润离开时,嘟囔了一句:「奎因夫人和那位先生一早也离开了。」 点点的外祖母德婶一早醒来,因为要招待大外女的男友,揉着惺忪的睡眼,戴着捲发棒就出去了。德婶性子古怪,对别人相当严格,对自己极度宽松。又因体胖,常穿得邋里邋遢。她这副模样,邻居那些白领女郎们当然看不惯,但德婶掀掀眼皮就过去了,再啐几句市井妇女都会骂的下流脏话,保管女郎们反驳都脸红。在德婶眼中,老天老大,自己就是老二。 平时,她只会支使德叔买菜,但今天不同。 德婶看得出大外孙女对男友的重视,她们全家都靠大外孙女养着,怎么敢得罪?因此德婶自告奋勇去买菜,十分殷勤。 德婶正好碰上回来的阿润,她看阿润看着自己,脸色发白的样子,忍不住多嘴一句:「小子,又出去鬼混了?好好教教你那个女儿吧,是叫豆沙吗,脏兮兮的,把点点都带坏了。阿哟,点点那个死丫头,和你女儿玩过之后,居然指甲里面藏着灰,没有洗手,抓着饭碗就要吃。我不知道你们家教养是什么样的,但是这样实在不行。不是我老人家倚老卖老,在我们家小孩如果不讲卫生,就是要揍,你多打打,她就明白事理了。」 「您是?」阿润问了一句。 「我是点点的外婆,你叫我德婶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德婶难得心情好,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阿润点头应了,没有反驳什么,匆匆离去。 她回到家中时,刚巧接到来自幼儿园园长的电话。那个女人还是温柔的语气,但是这次多了些迟疑之意。 「黄先生,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但是,我很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她带着歉意,每一句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豆沙怎么了吗?」阿润不自觉蹙起眉头。昨天把豆沙委託给张洋照顾,这两天是张洋送豆沙上的学。 「豆沙受伤了,具体的状况等您来了再说。医院说这孩子需要输血,但是您知道的,豆沙的血型比较特殊。」园长似乎并不畏惧听到孩子受伤之后,家长的态度,仿佛很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样,语气兴奋,微微颤抖着。 不知为什么,阿润突然想起豆沙的那句童言稚语。豆沙常常说的那句,这个幼儿园有怪物,这样的话,一瞬间从阿润脑海中晃过。 豆沙的血型特殊,rh阴性。 他抓起外套,准备去医院。 吉太太的电话这时打来了。阿润拦了一辆计程车,压住行动电话话筒,低声对司机说了医院的地址,才把电话放在耳畔。 「吉太太。」 「阿润,你离开时看到奎因和司徒先生了吗?」吉太太语气古怪。 「并没有。我离开时,他们似乎已经走了。」 「这样啊。今天雪钓,我听到一个传闻,不知真假,所以特地问一问你,也许你碰到他们离开时,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什么样的传闻?和奎因夫人有关吗?」 「朱太太和其她太太都在疯传,奎因的前男友越狱回来了,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吉太太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您是说,奎因因此才匆匆离开。」阿润推测。 「阿润,你认识她很晚,不知道,奎因对那个男人有多执着。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阿润微笑着发问:「看来她曾经做过什么,让您一直以来记忆深刻。」 吉太太冷笑:「既然她做都敢做,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不妨告诉你。她的那个前男友家中出了很大的事,所有人都遇害了,包括新生的婴孩。」 阿润紧紧攥着后座的麻垫,努力挤出平和的话来:「您怀疑,那些人,都是被奎因害死的?」 吉太太只当是有趣的八卦散播着,脸上还带着笑:「不是她,还有谁呢?设计了这么大的局,把作为卧底的男友送进了监狱。唔,你还不知道吧,奎因口中声称捡了她,对她好极了的男友,对,那个前男友,是一名警察。」 「什么样的局?」阿润痛苦得胸腔几乎炸裂。 「我听说,以下的这些只是听说,你也听听罢了。她的手段隐蔽,在男友家中,用安眠药令男友昏迷,然后派人杀了他所有的家人。男友睁开眼时,发现手中握着沾了亲姐姐血的菜刀,几乎疯了。他作为嫌疑犯,被抓了起来。我听到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奎因虽然亲手把背叛了她的男友扔进了监狱,但似乎受了很重的情伤,直到司徒出现,她才肯再次露面。」 阿润认真地听着,每个字都认真地听着,他问吉太太:「那您知道奎因住在哪里吗?我是说,如果她的前男友越狱出来是为了复仇,只要知道她住在哪里,不是很轻易地就能埋伏起来了吗?」 吉太太笑了:「怎么可能?奎因已经去世的丈夫d先生置办的私产、她自己置办的楼数不胜数,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或者说,即使知道她昨天住在了哪里,今天也已经换了地址。」 阿润第一次从知情人口中听到奎因丈夫的代称——d先生,他想了会儿,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吉太太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幸灾乐祸的情绪支配下,已经说了太多了,即使她信赖阿润,但是这些话还是过了些,于是匆匆挂断了电话。 阿润赶到医院,看到了腿部受伤的豆沙。 第152页 豆沙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极了,细长的眉毛蹙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肉乎乎的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渗出些血迹来。豆沙最喜欢这条绣着牵牛花的背带牛仔裤,可是此刻,似乎因为这孩子受伤严重,连裤子都没有办法脱掉,只粗暴地从受伤的裤腿处剪断了一截牛仔布料,阿润目光无意识地寻着那截断了的牛仔裤腿,直到看到垃圾桶旁皱巴巴的一团,上面全是暗红的血迹。 阿润气得发抖,他没想到豆沙伤情会这么严重,心情瞬间糟透了。 这是一间私立医院。阿润还没来得及质问把豆沙送到私立医院的原因,年轻的班主任已经开始对着阿润不停恳切地道歉,说自己没有看好豆沙,害她磕在了办公室的铁皮柜上。说着说着竟还流下眼泪来,看起来无辜可怜极了。 园长也站在一旁,歉意地看着阿润:「一切治疗和之后补偿的费用都由我们学校承担,血库中缺少rh阴性,现在紧急调取外地的血库恐怕会耽搁时间。我知道,您似乎只是豆沙的养父,但这种状况下,我必须先联络到您。我和医院商议后,认为在积极调取外地血浆的同时,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豆沙亲人的下落?如果能找到血型相同的亲人来输血,是最好不过的了。」 阿润垂目,看着园长标准优雅的鞠躬姿势,还有她的金属细长胸牌上闪着光泽的一行字:「奎因集团圣嘉伦 李莎园长」。 阿润冷冷看了她一眼,走到豆沙的病床前,缓缓捲起了袖子:「如果是因为缺少rh阴性血浆而无法继续给我的女儿治疗的话,抽我的血就可以了。还有,是谁告诉你,我记得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李院长,我和豆沙没有亲缘关系。」 「豆沙和我的血型一样。她是我的女儿。」 今年最后一更。祝大家新春大吉,阖家健康,2020年的每一天都是上上籤。也祝国泰民安。 第13章 日头很暖的时候 阿润说完之后,瞬间做了决定,转院。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附近最近的公立医院在三公里左右。 他抱起豆沙,在私立医院工作人员慌着神去抢的时候,威慑性地看了众人一眼,尤其是愕然的园长,然后用西装外套裹着女儿,朝医院外的甬道走去。 十二月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朝外延展着,这是绽放时候的姿态,可是已经没有了汁液清新的活色生香,在萧瑟的冬日,横亘的枝节绷紧得可笑。 阿润年近三旬,这些年也明白,越是在意,愈要冷静。意外总与不智同行。她抱着豆沙,探了鼻息,豆沙鼻息还算平稳,但是贫血症状严重,脸色不复平时的红润。 到达公立医院,阿润简要说明豆沙状况,并且捐赠血液。医生对待孩子很细心,其实他即使不温柔阿润也没觉得如何,只要是真心救助豆沙,就够了。 阿润看着熟睡的豆沙,紧蹙的小小眉头渐渐松开,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残忍。园长的话已经充分暴露了她对豆沙情况的了解。之前因为豆沙的身份特殊,阿润兵行险着,悄无声息让豆沙在奎因集团旗下的幼儿园入学,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完全矇骗了那些人。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中,这个孩子早该是死人了。 遭受悲惨命运,在襁褓中死去的孩子。 他既然拥有了这个孩子,当然要想她的出路。一条不一样的、至少应该和颠肺流离这样扎眼的词彙不相干的路。 阿润觉得自己的渺小很难担负起如嫩芽一样的生命,但是豆沙是他的宿命,是玄妙的或者不玄妙的理论中最重要的证据。 他在豆沙面前从来都是严父,就怕过于外露的慈爱令豆沙心生不舍。这个孩子,还要不要还给她的亲人呢?阿润在睡不着的深夜都会反覆思索,可是最近反而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豆沙更需要的是自己这样干净的父亲。阿润恶从胆边生,准备取代那个属于豆沙的真正的父亲。 豆沙甦醒,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阿润,眼中是完全的欣喜,可是瞬间又变得委屈,眼泪涌了出来,滴到了圆圆的小耳朵上。孩子总是看到最亲近的人才敢流露出平时不敢流露的情绪。 阿润的心像被针密密地扎着,但是他还是端正地坐直身子,不敢有丝毫懈怠。豆沙看到平时的爸爸,才会更安心吧。 豆沙什么也没有抱怨,只是哭着从冰冷的病床上伸出了双手:「你抱抱我。」 阿润沉默地俯身,双臂狠狠地、用力地抱着这个孩子:「是我害了你,是我自以为是。」 豆沙软软的小脸贴在阿润身上,不知为何而愤怒,可是孩子愤怒又难过地哭着:「才不是阿润的错。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有怪物,圣伦伦有怪物!你不许说自己!」 她不允许父亲说错,在这个幼小的孩子心中,父亲的爱超越一切,不会有错。 阿润安静地抱着豆沙,许久,才放开这个孩子:「可以了,豆沙。我告诉过你,不要过长时间哭泣,即使是爸爸死了,情绪也要立刻得到控制,才可以,不是吗?即使已经没有我的你,要想的也应该是,如何立刻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他说,不要忘了,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 盖云吃早饭时,照例拿起报纸,馒头上抹了点腐乳,又夹了一点涪陵榨菜,往嘴里放着,白色桌台的对面,小舅子则是面包煎蛋配咖啡。 第153页 小舅子从海外留学回来,读了一所不知名大学,和洋妞们黏黏糊糊混了四年,浑浑噩噩回国,浑浑噩噩地蹲家,自以为是地活着,厚着脸皮啃老。因为父母的宠溺和偏爱,盖云夫人忍无可忍,把他带回自己单位实习,也因此在盖云眼皮底下活动的时间愈来愈频繁。 小舅子看不起大老粗一样的盖云,自然对这样老土的吃法嗤笑。连盖云喝稀饭发出声音都要怪笑一番。盖云爱屋及乌,忍了忍,大手才没握成铁拳,反而僵硬地笑着,在小舅子头上拍了拍,点头颔首道:「我先走。你跟着你姐,好好实习,不要小看辅警,并不简单。」 盖云没有再在意小舅子的表情,大阔步离开玄关,他现在急切要去部里,因为两年前宣告失踪的唐小山似乎有了音讯。 他惦念这位小友。 1988年,国外亦出现几起与国内相似的教唆杀人案,死亡的都是青壮年家庭。不止盖云捕捉到了这个讯息,相信许多敏感的警界高层也都看到了。 严打之后,国内所有的社团全部衰落,白帮却横空出世。 白帝生性极度多疑且狡猾,在很多时候,他多智近妖,除了第三指挥部侯起令他吃了一次大亏,但是以后效来观,那时警方只是被一时的胜利麻痹了。 他们逮捕的白帝只是替身。 真正的白帝还在幕后活得好好的。 第三指挥部卧薪藏胆,全员潜伏多年,因此之后盖云再也不曾接到过来自小山的信函或者明信片。小山不善言辞,说话亦严谨无情,其实他的信函没什么看头,但是小山却是个守信的人,每到一处,都会给盖云寄出画有当地标志性建筑的明信片,据说他每次买一打,每位老师送一张。明信片上只有两字:「安。山。」虽然令人啼笑皆非,但自从白帝出现之后,这些寡淡的明信片却再没有出现过。 1992年初,盖云休完春假,回到部里工作的第一天,收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据说,第三指挥部把白帮白帝击毙了。 他笑着看着加密的电报,以为那些因去各地办案而採买的风景明信片很快就会有规律地寄到他手中时,但是之后,他亦没有收到过。 接着,就是唐小山失踪的消息。 一直到今日。 1994年春,这年是双春,开春早。 盖云到了单位,见人就笑,部里人都纳罕。 这位处长出了名的脸黑,除了结婚那天脸红了,其他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鲜少如今日,可见是有了什么喜事。 「媳妇儿生了?」好事的同事和他玩笑。 「去!!!」盖云三步并做两步,笑意盈盈。 妻子确实怀孕,但距离产期还有时日。 他迫不及待打开了来自某省的秘电,起初是激动、喜悦,之后表情却变得惨澹。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读了几遍秘电。 盖云决定先去见小山。 小山出现了。 在s市萧山下辖的某处疗养院。 盖云从没想到,和小山重逢,是在此情此景之中。 或许该再从容一点的,他整了整刚下火车,有了褶皱的上衣。自从有个妻子后,他的衣服一向是整洁笔挺的。 等到见到他,要调侃些什么呢,如果还是那副死样子,是不是揉乱他的脑袋,逗逗他? 小山好像从没有变过。二十岁是极端沉默克制的样子,二十七八岁依旧是这副样子。盖云在想,这个孩子,更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有没有看着天的天真悠闲的时候,又有没有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咧开嘴、笑得露出豁牙的顽童模样。那样的小山会不会更可爱? 盖云拖着行李和公文包,辛辛苦苦一路转乘过火车、客运汽车、公交,看到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小山,那些准备的笑或喜爱都一时冻结在嘴巴上。 「你来了。」小山闭着眼睛,却是清醒的。他只是很累,累到连睁开眼都费力。 他委託萧山警局给盖云发电报,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位沉稳善良的老友。 小山已经不知这时,该信任谁了。 他四面楚歌,被人围剿,连恩师都想要了他的命。 那个无所不能的被他们创作出来的天才部长已经成了万恶的罪首,被唾弃至深的对象,小山深知积重难返,亦不再辩解。 盖云握住他的手,这位警官经常是大嗓门的,这会儿却小心翼翼地说话,仿佛小山是个纸人一般:「怎么就成这样了?」 小山手指微微动了动,温柔漂亮的护士刚巧走进来量体温,看到了盖云:「你是他的朋友?你也是警察吗?」 盖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小护士笑了,像清澈的泉水:「所以你也是有几条命的猫吗?」 盖云一愣,这是什么话?小护士却努努唇,指着小山:「他就是这样的猫啊。」 「我见过他许多回了。」小护士笑着告诉盖云,接下来,她又去拉开窗帘:「今天太阳很好。」 盖云疑惑:「小山得了什么病?」 小护士把小山扶了起来,她个子小,但是力气很大,温和地把手放在唇间,作出嘘声,告诉盖云:「警官,唐警官需要安静,我一会儿把药和水送来。」 盖云愣愣地:「不需要输液或者手术什么的吗?抱歉,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状况非常不好。」 护士把小山脚边的被子取走,递到盖云手中,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第154页 被子上全是汗水,潮湿黏腻。 盖云看着小山,怔了许久,才突然间了悟,愤怒起来:「你……他们批准了?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不该是你!」 小山打了个哈欠,疲倦开口:「不是我又凭什么是别人?你来了就好。我熬了一夜,现在该睡了。」 不是因为失眠,而是只能苦熬。别无选择。 盖云此时惨澹,好像被谁死死攥着心脏。 阳光投射到男人浓密而漂亮的眉毛上,小山努力地翻了个身,努力地靠近着床的另一端,汲取着阳光。 日头很暖的时候,真适合睡觉。 盖云用手遮掩着阳光,却突然想起,这家医院列位众多的牌匾中,还有一块叫做「省级戒断康复中心」。 第14章 水面浮出清道夫 盖云住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中,距离医院直线距离只有100米。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腹中饥渴难当,去隔壁苍蝇馆子要了一碗面,切了二两熟牛肉。原本觉得会风残云卷,可是吃完两口又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他一直怔怔地看着碗,粗大的手紧紧地捧着碗,也不知自己能握住什么,心里有点酸。 从当警察到现在,心里一直是酸楚的。 永远在黑暗中奔跑的样子,不会被看到的吧,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盖云知道自己平凡到无法改变未来,却一直以为小山是不一样的。 这么聪明内敛的孩子,在年少的时候拥有了别人一生都难企及的智慧,就算一辈子只活八十岁,也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多于别人双倍的时间,才对啊。 可是拥有很多时间,去做什么呢? 去破数不尽的案件、勘测永不会到底的人性吗?还是去修正、矫治成千上百生了病、淌着血的陌生人的人生?他试图撕裂黑暗和光明的壁垒,可是究竟黑暗中原本有没有光明的希望,而太阳照耀下,一个个黑洞恍惚中也许又变多了。 水中的清道夫每一天都大口吞着污秽,直到有一天,河水变得干净。 可水至清,则又无鱼。 那条名为清道夫的鱼突然有一天从幽深的水中浮出,死亡。 被谁杀的? 一条鱼的死亡亦是谜案。 水、污秽还是自己? 唐小山也是这样的一条鱼,因有至要功效,被人视作希望、良药、警界的清道夫,可是,当他如今满身都是鲜红的疤痕、缠绕的垃圾、擦拭不去的黑暗,却被光明视作考虑清除的对象。 仿佛,谁都没有错。 盖云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去探望小山,他买了一块热腾腾的红枣糕。 家里的小舅子爱吃这个。小洋鬼子一样长大,只爱吃这一样中国点心。 他不知道和小舅子同龄的小山爱吃什么。 小山没有推辞,咬了几口。 他咬糕时,牙龈渗出来血。小山不以为意,就着血,狼吞虎咽把枣糕吃完了。 看得出飢饿和疲惫。 难得笑了笑。这个孩子的笑还是那么珍贵。 其实已经不是孩子了,不知道为什么,盖云总也改不了口。 他听说小山的父亲不久前因突发疾病去世了,这个孩子,已经成了没有爹的孩子。 盖云一直以为小山强大得不需要任何人庇护,可是,如果他的父亲还活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该心痛成什么样子。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小山慢慢抬起头,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一些:「我需要你帮我。」 盖云却问他:「怎么染上的?」 小山没有答他,看着他凸出的外衣口袋的形状,含着淡淡的笑:「你娶到她了。」 盖云:「嗯?」 「换烟了。烟盒变大了。」小山双手枕在头后,含着笑:「果然,只要在一起,喜欢什么的、迷恋什么的,都会散了。人都是这样的啊。父亲喜欢孩子,是因为血液,同事见面和善,因为职级高低,男人喜欢女人,则是因为美貌。世界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盖云有些尴尬:「喂,只是因为女人烟不够劲儿,我们夫妻都快有孩子了,说什么傻话。」 盖云有些烦躁,他说:「不要岔开话,你的回答呢?」 小山似乎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昨天的小护士又来了,给小山量过体温后,抽了一管血。小山看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淡淡叮嘱她:「各项指标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我不需要……」 小护士合上窗帘,语气带着愤怒:「你不需要完全戒除!你来时就说过了,你还要走,还要到那群坏人身边!你以前告诉我你想回家,我没有资格质疑病人的去向,可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已经永远回不了家了!」 小山愣了,看着小护士,许久,才笑着开口,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对,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冷冷地凝视他,那双单纯的眼睛带着爱慕和痛苦。这个姑娘是喜欢小山的,盖云看得出来。 盖云看向小山,小山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可是正是这样的冷静,烧得盖云脑袋都热了起来,他的愤怒已经压抑了太久:「臭小子,听不懂吗!我他妈的在问你,怎么染上的毒瘾!」 小山用双手掰掉盖云攥住他衣领的双手,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来到这里,是以上级的身份让你执行命令。」 第155页 你没有权力质疑我。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质疑我。小山嘴唇干裂,有些恍惚地想着。 盖云怔怔看着小山,脸憋得发红,喘着粗气,垂头却看到小山残缺带着污垢破损的指甲,这些指甲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刺目。盖云松开手,颓然坐在一旁空余的陪护床上。 「盖云,你是我的朋友。」小山冷冷地望着他,脸色骤变:「你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你听到什么?你不信我?」 盖云咬牙质问小山:「两年前,从你失踪那天开始,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你反水背叛了警队,甚至曾在香港杀死一名无辜警员,万里家中发生惨案也是你所为,如果不是你,万里不会放松警惕至此,如果是你,你罪该万死!」 小山身体机能和状态极差,直立坐起不一会儿,脸色已经渐渐苍白起来。他若无其事地问着盖云:「如果我说,都是我做的,你会不会继续执行我的命令?只要他们的质疑没有实质性地证据,只要我今天还是第三指挥部部长,只要他们一天没有撤除我的职位!」 盖云从没有一天信过那些传闻。传闻说白帝和小山对决,小山分明手中藏枪,却反被白帝打了一枪,本就奇怪,但小山一口咬定自己已经打死了白帝。可之后种种证据证明,白帝并未死,反而逃往国外,和国际毒枭勾结在了一起。而黑三角洲之后所有的运毒、贩毒活动都躲开了国际刑警的联合围剿,这种只有各国警界高层才会得知的秘要行动,毒枭却一清二楚,本就被大家质疑出了内鬼,小山此时又失踪,不断游离于黑白两界,惹人怀疑。紧接着,唐小山恩师一家被人杀害,而唐小山却以为恩师报仇为名,突然出现,亲自搜索证据,一夜之间,指证恩师之子为杀人凶手,并且坚持不再覆核案件。 一时谣言四起。唐小山性格谨慎,为何对恩师案件如此草率?在案资深刑警都觉部分证据过于牵强,甚至有些只是唐小山穿凿附会。小山恩师之子在传闻中是最有希望接管第三指挥部的天之骄子,唐小山污点日深,警界上层领导自然不会没有做过别的打算,如今他却是雷霆手段,把恩师之子迫害入狱,成为死囚,实在令人惊疑。 小山鲜少如此偏激。盖云认识的小山,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如若是从前的小山,单单盖云,就敢打包票他不会做出这些事,但是现在的这个人,盖云觉得他陌生得仿佛从端正而安静的佛堕入魔。 而这魔,是无意识露相的殊于正道的模样,盖云这样迟钝的人都有些察觉,更何况那些比他精明的人。 他们一定有个公论:唐小山啊,算是废了。 一边遗憾着,一边打量着。 一边遗憾着,一边肯定着。 一边遗憾着,一边放弃着。 一边遗憾着,一边替换着。 真遗憾啊…… 所以,小山反击了吗? 所以,小山如他们所想的背叛了,而后反击了吗? 盖云不确定也不愿意相信,他心中更愿意忠于眼前的小友。他问他:「所以,作为朋友的你,不是第三指挥部的那个人,也不必用权势威吓我,更不必怀疑我,那个真正的唐小山,希望看到盖云的唐小山,想要我做什么?」 小山垂目,谁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小山对着盖云很肯定地开口:「我需要一个人。」 盖云愣了:「什么样的人?」 「一个身世清白,最好和国内接触较少的人,人际关系简单、年轻一点、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你要这样的人做什么?」 「我需要他,去接管一间私人侦探社。」 「什么意思?」 盖云如坠云雾。 「那间私人侦探社,设在加国,为全世界的富商豪庭提供私密服务。」 「你一直隐身在这里吗,消失的这两年?」 「盖云,知道的愈少,愈好。」小山看着男人,坚定有力地告诉他。 盖云摊手:「你不肯说,我怎么帮你找这样的一个人?」 「还记得那个女人吗?」小山望着盖云。 盖云却打了个激灵:「你是说冯女。」 小山微笑:「还是让她找到了合适的器官,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国内没有发生过类似的……」 「不在国内。」小山目光带着诡谲和深意。 盖云一捣手:「我早该想到。是国外那几起相似的案件吧。冯女从中获得了她想要的器官。那是……我想想……是1988年,1988年,国内还在铺天盖地通缉她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国外。」 盖云富于联想:「你是说,这个私人侦探社是为了抓到冯女而设立?」 小山淡淡笑着,不打算纠正盖云的误会:「让你去找的那个人,我虽然无法保证他绝对的安全,但是也绝不会令他陷入险境。这个人除了简单,或许应该拥有男性的魅力和亲和力,他要表现得贪财,但是并不会对哪个女人显露真心。作为一间侦探社的老闆,去触碰世界上最有趣的秘密,并且写出分析报告,两年之后,在他卸任之前,我会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并且让他下半辈子拥有这辈子凭藉自己都没办法拥有的财富和资源。」 盖云唔了一声:「听起来,确实很有吸引力。你看我呢?说实话,我也一早不想当警察了。」 第156页 小山眼中闪过笑意,他确实诧异:「我都已经这样,你相信我的保证?」 盖云拍拍他的头,有点心酸地轻声:「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你?不凭这点心,你凭什么要求我来,又凭什么信我?小山,做朋友得公平。」 小山像枯枝上的最后一朵梅花,缺水而濒死,盖云似乎是冬日田园管道中的那点未结冰的蓄水。盖云觉得自己给的水够了,可是,只有小山知道,还远远撑不到春日。 「我在国外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好好的。可是,回来了,才发现,事情有点糟糕。」小山依旧笑着:「已经没有人肯信我了。」 盖云扶着他,示意他躺平休息,点点头:「我都懂,你好好养着。你说的那个人,我会找到的。」 小山不愿躺下,依旧看着盖云口袋中烟盒的形状,淡淡笑着,强撑着坐起,示意要一支烟:「婚礼没有办法参加,真的抱歉。忘了问,您爱人是哪位,也许是有名的女警,我也曾短暂地接触过。」 盖云被他这句话说得得有了点眉目,他看着小山,笑了:「司徒。我爱人,复姓司徒。」 小山想要的人,盖云想,自己也许找到了。 第15章 来自部长的权杖 那次是盖云最后一次看到小山。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亲手把桀骜不驯的小舅子送给了小山。 打包送走。 盖云看着小舅子看到小山时鄙视不屑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吃的亏多着呢。 盖云忍住笑,绷着脸叮嘱小舅子司徒斐:「勤勉学习,万事中庸,不要涉险,保住小命。如果以上的你觉得啰嗦,可以全部作废,只需要记住一句——听唐小山的话。」 司徒斐挑眉,看着瘾君子唐小山:「姐夫,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就凭他?」 小山淡淡一笑,对着盖云开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盖云亦惋惜,并且发誓以后妻子无论生男生女,都要好好管教,不能效仿舅舅:「因他生得好,父母百般怜爱,所以,对学习一事上,就不大用心。」 小山颔首,他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雕刻狮头的手杖,把另一端递给司徒斐:「跟我走。」 他最近时常气力不济,突然想起自己被授权接管第三指挥部时,还未被人枪杀的恩师张立教授亲手雕刻、送给他的这把手杖,万万没想到,此时竟能拿来用。张教授是第一位悉心教导他的老师,毕生心血倾注在小山身上。小山毕业前夕,老人在私人工作室,戴着作业时的防护眼镜,把这把刚制好的乌油发亮的手杖递给他时,淡漠无言,但是小山知道恩师是何意。 双双珍重,为权柄之交替,为太阳之高烁。 他永远记得染了血的最后一课,大概是因分明还未老,生命却已衰竭,因此常常回忆旧时事的缘故。 一旁的盖云一直知道第三指挥部部长有一把奇怪的手杖。或者说,该知道的都是知道。 他见司徒斐愣着,还一脸不情愿,心中恼恨,三步上前,拍了小舅子一巴掌,推了他一把:「还不跟上去!」 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心中不禁恼恨。 小山却半转身,对盖云微微颔首,微微一笑:「盖大哥,你……放心。」 他在用权杖向盖云承诺,司徒斐的安全和……未来。 艰难的禹禹独行中的承诺。 盖云看着小山握着手杖的温和端正的背影,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孩子。 真的是,最后一次。 ******************** 阿润为了照顾豆沙,请了几日假在家。 他收拾杂物,看到了用牛奶箱子做成的收纳盒里堆积得放不下的明信片。 有时候也会觉得困扰,为什么无论自己搬到任何一个地方,总能收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印着风景图片的卡片。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每周一次,七年亦有365张。 他困惑自己身上是不是装了一个可以探知地址的晶片或者监视器,去了何处,都能被人发现呢? 那个奇怪的、无孔不入的人可真烦啊,不是吗? 阿润笑了笑。 不过,之后有一天,也许晶片失灵了,他再也没有收到过这些卡片。 虽然很烦,成为了习惯后,就也还好的样子。 阿润这样想着,跪坐在木地板上,拿起卡片细緻地按照日期整理起来,不知觉,一上午便过去了。 豆沙睡醒了,揉了揉眼睛,要阿润。 这个孩子生病了,便以此为裹挟,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比如,她想吃阿润从不让她吃的方便面。 阿润清楚豆沙的脾性,散漫且容易顺着杆子往上爬,给一点阳光就能开出灿烂的小花。 不过,今次,阿润还是想纵容这孩子一回。阿润做饭不难吃,煮方便面更是有一套。她小时候十分爱吃即食面,做得多也就会了。 面煮到不好消化可是好吃的七分熟,窝一个糖心半熟不适合小孩吃但是好吃的荷包蛋,切三片营养学家破口大骂但是好吃的午餐肉,一碗好吃的方便面就有了。 豆沙吃得很香,她很少吃这种东西,因为阿润不让。如果从小对热爱的但不合适的食物无从抗拒,长大了对热爱的但不合适的人该怎么抗拒? 第157页 他不希望豆沙有一天哭着说,我做不到。 阿润握着玻璃杯,喝了一口茶,捏了捏鼻樑。 豆沙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去圣嘉伦,终于松了口气。孩子没意识到这样反而会让危难提前到来,她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脱逃。豆沙在那里终日低头玩玩具,却深觉不安。来自老师的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制式笑容,永远仿佛都被监视的远处幽幽的双目,可一旦抬起眼,四周却一片平静,仿佛学校秩序井然,小朋友乖巧听话,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也许遇到了绘本故事中吞噬小孩的怪物。 懵懂的孩子依旧懵懂着,直到和别的小朋友捉迷藏躲到了教员办公室,班主任老师一边和蔼地对着柜子后藏着的她说着不可以哟,一边微笑着用力把整张柜子推向她。她才意识这些鬼祟和故事中的怪物意味着神。 而那张笑脸,仿佛从没有变过。 意识丧失中,她仿佛听到一句奇怪的话——「流血就可以了吧,这样就能够证实夫人想知道的东西。」 是有的吧,那时还是疼的,如果真的睡着了,就不疼了。 豆沙一边吃面,一边用自己的小脑袋判断着,她没打算把这些告诉阿润,她试图遮掩,不希望让阿润知道她是如此的麻烦、危险,即使她从婴儿啼哭时,就如此麻烦、危险。 也许哪一天,阿润就把她丢掉了。一想到这里,豆沙缩着脑袋,觉得自己紧张得几乎痉挛。 「你在做什么样子?」阿润皱眉,看不惯豆沙做鬼脸。 大人是不会理解自己的,只有点点可以。 豆沙鼓起晒帮子:「我想点点了,在家里好久好久了,我要找点点。」 「不可以。」阿润一想起德婶就头皮发紧,觉得那家人简直是灾难。 「点点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她姐姐带着新男友回家了,妈妈姥姥姥爷都很满意。可是,她不喜欢这个新姐夫,总觉得他像是个坏蛋的样子。」 阿润望向豆沙:「她还有姐姐?她家里不是只有妈妈阿黛、外公德叔、外婆德婶三个大人。」 「那是因为她姐姐不常在家啦。她姐姐经常出差在外,妈妈外婆只是家里妇女,外公又是没有工作的窝囊废,大家都靠她姐姐养活。」豆沙知无不言。她似懂非懂地引述别人的话,只是把「家庭妇女」成了「家里妇女」。 「不要叫别人窝囊废。还有呢?」阿润看豆沙吃得差不多,站起身,给她热一杯牛奶。 「可是窝囊废是什么意思?还有,点点说,以前德婶对她姐姐就像对她一样不好,不过自从姐姐长大了,能挣钱了,她就再也不敢骂姐姐了。」豆沙童言童语,对点点口中的外婆印象很差。 「点点看来还真是可怜啊。」阿润长嘆一口气。 「点点还说,她姐姐这周末还会带男朋友来,问我愿不愿意陪着她。她怕那个男人对她姐姐做出不好的事情。」豆沙觑着阿润脸色。 「可是小孩子也不能做什么吧。你怎么回答的?」阿润未转身,攥着的牛奶盒子却一晃神,洒了出来。 「我说阿润答应了,我就去。」豆沙咧着小嘴巴笑,讨好阿润。 她只是想出去玩吧。 这孩子长得好,讨好人的时候,眼睛带着小猫咪一样的甜憨。 「如果她真心让你去,你不妨去看看。」阿润意有所指。 「她说她姐姐煮菜很好吃。他姐姐的男友也要搬过来,就在我们楼上。点点家在十四楼,我们家在十一楼,男朋友在十七楼。」豆沙还在对数字敏感的年纪,嘀咕着楼层这样无关紧要的消息,当然,这些都是点点告诉她的。 「她男友也要搬来?」阿润手指僵硬,微微侧身。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点点姐姐的新男友恐怕就是那个人。 夜间点点又打电话,显得有点兴奋地告诉豆沙,德婶似乎此次本来并不同意她邀请豆沙到家中做客,因为她总是在挑剔豆沙的教养,并且担心没有大人的约束,这个孩子可能会冲撞了家中的贵客。当然,如果豆沙的父亲愿意带着她一起做客的话,他们还是很乐意多两双筷子的。 挂断电话,豆沙反而有些不开心:「我很乖的,我又漂亮可爱,我这么漂亮可爱。」 「但是你自己不要夸自己。她只是想引出下面的话,才找到这样的说辞。」阿润淡淡劝慰豆沙。这个孩子从小就不是一般的自信。 「我们要去吗?」豆沙有点不确定了,她总觉得阿润很在意点点家。 「逃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阿润蹲在她面前,看她懵懂双目,温柔开口。 ******************** am8:00,锦城大厦外,站着一个体面的男人。 握着公文包,戴着金丝眼镜,头上发丝梳拢,又用最近发廊都爱用的新摩丝喷得一丝不乱。 他走进电梯,上上下下的住户好奇地看着这个男人,尤其是女郎们。 如今的女郎可不大好找对象,爱看香港的亦舒、岑凯伦,对钓上痴情金龟婿和保持独立自由的高贵女性新形象这两件事都很热衷,当然,90年代的男人,无论外表如何,更嚮往的还是挣不完的美金和温驯的美女吧,他们的婚恋观依旧停留在19世纪,跟女郎们可不是一个频道。 女郎们悄悄又矜持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男人,想要看他升到几层,男人含笑望着她们,然后摁了十三。 第158页 唔,十三可不是个吉利的数字,大家买楼时都不愿意要十三层。其实和中国的禁忌不大想干,只是因为耶稣的第十三个叛徒犹大。 故事传得多了,大家就信了。当然楼市销售还是要骂的,这绝世的谣言。 男人走到了十三层,站在电梯门口,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飞吻的姿势,对着羞涩又故作冰冷的女郎们,也对着缓缓合上的金属门壁。 他吹着口哨,不以为意又熟稔地走到十三层走廊的尽头,直到站定在一处终日不见阳光的寓所前。 抬起头,门额上的银色门牌上写着「1300」。 只有13层有1300,其它的楼层都是从01排号。 但是似乎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男人摁了门铃,这门铃就像从未有人摁过,喑哑而带着钝感,虽然处在如此豪华热闹的公寓中,男人却仿佛把自己当做了沉寂的湖泊边唯一的访客。 男人觉得门铃响了很久,轻声抱怨着怎么这么慢之类的话,他似乎知道里面是有人的。 果然,低沉的嗓音从公寓内响起:「谁?」 男人取下了金丝眼镜,从公文包中掏出一粒口香糖:「我,部长。」 「侯起?」 「还会有别人吗,真是的。」男人揉乱了头发,嘟囔着。 别猜。 第16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1300的租客这样问着侯起,递给他一杯清茶。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还算顺利,部长留下的这些东西很有用。」侯起微微笑着,不在眼前人面前泄露一丝的情绪。 「那就好。」男人沉默起来,他时常如此沉默,显得人有些呆滞,不如从前的精明朝气。 「不过,我听说您最近似乎情绪有所波动,恐怕会做出一些不智的举动。」侯起喝了口茶,依旧笑着。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他说:「当初肯让您来到这里,已经是极冒险的举动,可是您显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是吗?为什么要出现在那个孩子面前呢?究竟是为了孩子还是为别人?」 侯起虽然笑着,并且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但是这句话已经问得近乎凛冽了。 男人看起来骨瘦如柴,消沉而淡漠。他说:「你觉得我还会为了他而做什么吗?」 侯起微微歪头笑着,这让他看起来极具挑衅的意义:「不会吗?也是,之前的教训看起来足够深刻。」 男人眯眼看着侯起,他意识到侯起对他抱有极深的敌意,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不止侯起,冯琬亦是如此。 「可是,这也并不是您的错。」侯起更像是自言自语,劝解自我:「但是,执行任务就是执行任务,对吧?哪怕是多么强烈的情绪,也要忍着,不是吗?既然已经结结实实吃了教训,就不要再继续做这些令我们下属都为难的事情了。您的这张脸,就是至危的因由。」 「那时,你的心情也是如此吗?」男人问他。 他并没有说自己口中的「那时」是指代什么时刻,但是侯起在这样的时刻,一瞬间就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侯起微笑着点头:「是的。我当时亦是和您用着一样的心情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幸亏部长提前察觉,令我撤离,才保住了我的性命和那时的局面,不然不会有之后白帝的重创和国际毒枭的露面。」 侯起摸了摸鼻樑,笑着看水杯中沉浮着几粒球状碧螺春逐渐舒展,茶水清澈地映出他那张轮廓分明又颇为俊秀的脸,他说:「我可真没想到,会有一天和您讨论当年喜欢的人。」 「你觉得有点尴尬。」那个阴沉消瘦的男人也笑了笑。 *************** 阿润带着豆沙去点点家做客之前,想起同事之前去香港买来送给他的茶饼还未拆封,就取出当了伴手礼。 豆沙因为点点是畏首畏尾的性格,且一家五口都挤在同一间公寓,一直有着这样的刻板印象,便觉得点点和自己家一样穷,因此她拜访时颇为放松。 可是行至目的地,孩子有点傻眼。 满眼的金碧辉煌和巴洛克风格的修饰。当然,豆沙不知道什么是巴洛克,她只是觉得家具长得奇奇怪怪,又看起来很贵的样子。两人在扑面而来的奢豪感中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目光就完全被客厅那个巨大的橱柜所吸引。里面摆放了约有上百件描画精美的套娃,即使颜色依旧鲜艷,但因光泽温润流畅,看得出来,这是存放多年的收藏品,属于旧苏联时代出产也未可知。 豆沙出神地看着,玄关处的女主看着豆沙,问她:「漂亮吗?」 豆沙点点头,抬起眼,望着这位女主人,像是被女人的美貌震慑住了,但还未来得及张嘴,阿润已然有礼貌地把伴手礼递了过去,自然地问候女人道:「点点和伯母她们呢?」 这间房内只有女主人和沙发上坐着的如背景画板一样的年轻帅气男人,没有旁人。 女人肌肤似雪一般白而冰冷,穿着一件居家的珍珠色毛衫和黑色长裙,看起来也许是普通的,可是配上她摄人的气势,一切变得不寻常起来。 她正是奎因夫人。 阿润虽终日觉得这答案昭然若揭,但是亲眼证实还是觉得震动。 点点口中的姐姐正是奎因。 阿润想起自己从前曾在这间公寓看到奎因,当时已有疑问,但是奎因显然并没有认出他来。 第159页 奎因朝着阿润点了点头,接过礼物,回答道:「房间还是太小了,今天既然要招待你们,自然不能失礼,我让妈妈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了。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如由我下厨,来招待大家,亦能安静说会儿话。」 这套房可不小,阿润甚至不知道,这间拥挤的公寓还有这样大的户型。如阿润家,说是一室两厅,但是次卧小得可怜,更像客厅隔开的一点残余空间。奎因这处房,粗粗一看,亦有三室两厅。 豆沙仰头瞅了瞅奎因,又看了看阿润,乖巧地低下头。 一直在沙发上读杂志的司徒斐淡淡起身,似乎以男主人的语气一般,对着阿润父女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他慢慢走向了这个孩子。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安静地蹲在她的面前,和她平视:「你叫什么?」 这孩子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和点点描述的好像并不一样。她说:「豆沙。我叫豆沙,哥哥。」 司徒斐微笑地看着她,不似平时在别人面前的漫不经心,他轻轻拍了拍小傢伙的西瓜头:「真是好听的名字啊。」 阿润看着司徒斐,把豆沙揽回怀中:「小朋友不用那么虚伪,对不认识的人,嘴甜也要有限度。喊这位先生司徒先生吧。」 奎因笑了:「看来阿润先生因为上次的事,对司徒成见颇深。」 阿润在奎因面前,没有说什么。但是诚然,没有成见才是不正常的吧。谁会对要杀死自己的人和颜悦色呢?这场聚会本就是各怀鬼胎,但奎因的粉饰太平显得圆滑,场面上大家面子都过得去。 总要太平吃完这顿饭。阿润想着。 而且,如果能让奎因真的打消对豆沙的疑虑就再好不过了。 不是有一句谚语吗?送过来的肉,连狮子都吃不下去。 阿润反其道而行,亲自走到狮子的洞穴。 奎因手艺不错,做的牛排鲜嫩清爽,五成熟,血汁横流。她亦照顾到了豆沙,给她做了一份白酱大虾配上意面。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何等解语,讨人欢喜。 可惜,她不是。 奎因吃得不多,倒是一直在喝佐餐的白葡萄酒。那只素手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注视着豆沙和阿润吃饭的姿势。 两人都爱用面包蘸着汤汁,吃到芦笋时会微微蹙眉,都是肉食动物,对肉类有一种沉迷享受的快感,从那两双别无二致的月牙眼中的晶亮可以看出。 「豆沙可真像你啊,阿润先生。」奎因用洗得雪白的餐布拭了拭唇角,石榴红色的唇膏没有蹭掉分毫,她在男友面前,一贯习惯保持完美妆容。 「这很奇怪吗?」阿润一愣,仿佛奎因问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豆沙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奎因岿然不动。 「唔,夜晚八点十分,护士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担心她不健康,你是知道的,做父母的总是在不断焦虑着孩子的安全,更何况豆沙是早产的孩子,她比预产期提早出生了四周,我这样焦虑着,医生就来了。抱着她,告诉我外面下了大雨,我在想,我为什么听不到。然后,这孩子就哭了,您可能想像不到,新生儿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可是那稚嫩的声响一下子敲击了我的心,我发誓要好好保护她,保护这个延续了我的血脉的孩子。有趣的是,豆沙的哭声令我第一次感到震耳欲聋这样的词磕不是编造出来的假话。我当时就放心了,啊,这个孩子一定很健康啊。」阿润面带怀念地微笑着,豆沙依恋地凑在他身旁,眼睛亮得骇人。 奎因听到,疑虑打消了不少。毕竟,只有父母才会了解这些琐碎的事情了吧,如果是编造,一定不是这样的话,他只会如临考的学生,僵硬地背出日期,而不是细节。 「豆沙是春日的雨水**生,还是夏日?」司徒斐不爱食肉,也不爱食用生食,他把盘中的 蔬菜吃完,象徵性地吃了两口牛排,去冰箱中拿出一块蛋糕,切了递给大家。司徒斐在国外念书时就钟爱吃cheese cake。 他起身时,脚尖不自觉碰到了凳子。 「都不是。」阿润回答很自然:「是冬日,这个孩子是冬天出生的。她出生的那天,下了第一场冬雨。」 司徒斐的刀叉顿了一下,可是很快就恢复自然,这一瞬没有任何人发现。 生性多疑的奎因又问:「为什么没见到过孩子的……母亲?您自己可生不出孩子。」 阿润沉默了会儿,才有些沉重地回答着:「去世了,因为生病而去世了。我钱夹里有她的照片,您要看吗?我的妻子可是个大美人呢。」 奎因摇摇头,惋惜道:「真抱歉。是我太失礼了。」 但是语气终究变得轻快。自己或许过度警惕了,那个孩子是真的已经彻底长埋于大地了。 可那个本该在狱中的人突然现身,又究竟是为何呢?寻仇?他没有这个能力。 奎因轻蔑地冷笑。她如斯想着,似乎彻底打消了疑虑。 阿润和豆沙告辞之后,司徒斐独自洗着碗筷。 奎因站在司徒斐身后,轻轻从后背环抱住他,似乎有了点小女人的娇俏。她嘟囔着:「你可不要学习那个人。」 司徒斐淡笑:「你是说你那个倒霉的前男友。我猜你不单单因为他是警察而如此震怒消沉。」 「当然不是。」奎因依旧带有怒气,不自觉收紧了纤细的双臂:「是因为我发现他……」 第160页 司徒斐看着盘中绵密的泡沫,淡淡开口:「你发现他骗了你,他一直心有所属。」 「他对我只是执行该死的卧底任务,却忍不住雀跃的心情,筹划着名介绍心爱的人给他最爱的姐姐认识。」奎因黑亮的眼中满是恨意:「他如果待我是真心,就算是卧底又如何?可是如此玩弄于我,我怎能饶了他!」 「所以你在那个女人拜访他的家人的前一天,杀了他的全家,包括她姐姐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司徒斐依旧认真地刷着盘子,仿佛不知自己说的是惊骇之语,而在和她叙述家常。 「凭什么只有我这么恨着他呢?这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奎因冷笑着。 「那么我呢,我只是你填补空虚的替代品吗?」司徒斐的表情隐藏着,令人看不清楚。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一个在警界做高层的姐夫呢?」奎因微微抬起秀气的眉毛,声音轻得仿佛在和他说情话。 但是,她不是。 「你不信我?」司徒斐有些受伤。 「司徒斐,92年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后辗转至加国,开设了至今还震动着业界的ck hamster私人侦探社,为上流阶层服务,尤其是各国大使、名媛等。94年出资开设申力外贸,申老闆其实是你的合作伙伴,之后因侦探社要扩张业务而回国。这是手下之人送到我面前的资料。」奎因语气平平,她把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 「你找人查我?」司徒斐背嵴变得僵硬,有些生气地用手臂拉开那双环在他腰间的縴手。 「我知道你一直在国外,和你姐夫没有什么接触。而且,我亦知道,你回来,是……因为我!」奎因夫人娇嫩的脸颊变得如盛开的保加利亚红玫,她鲜少如此主动,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对不起,我很抱歉,如今才知道。」 司徒斐在法国的一次晚宴上,带着阿瑟使馆夫人的任务来到那里,却对出现在宴席中的奎因夫人一见钟情。那时的她是个享誉国外的贵妇人,继承了死去丈夫的大笔遗产,却深受情伤,她落寞地坐在角落喝着洋酒,司徒斐却深情地注视了她一整夜,直到曲终人散。之后地司徒斐为了靠近她,耗尽家财,放弃颇有声明的侦探社,建立了申力,只为搭建一条靠近爱慕地女人的阶梯。 阿瑟使馆夫人刚巧是奎因的朋友,她前日致电问候阿瑟时,才听这位很得体从不妄语的夫人提及此事。 奎因没办法形容自己听到此事的震撼,她从未想过,会受如此眷顾和深爱。 因为司徒斐在她面前一向表现得太过淡然,情绪起伏亦不深,她渐渐被他所吸引,却恼怒他不如自己想像的对自己着迷。如今知晓此事,那些虚荣心和属于女人的羸弱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原来他只是因为太在乎,而如此地隐忍。 司徒斐专心地洗着最后一个盘子,直到用洁净的软布擦净,一一有序摆放到烘干机内。 此时的他并没有坦白自己的情绪,反而还有些恼怒自己被人戳穿的窘迫。他强作镇定,至少奎因含笑的眼中,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只是强作镇定。 司徒斐有礼貌地推开奎因,淡淡道:「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奎因决定再给他一级台阶,让他距离自己更近,因而在他耳边用那样令男人销魂的红唇暧昧低语:「你不是为了见到我,才搬到这间公寓的吗?」 司徒斐依旧冰冷地拒绝了:「我有夜跑的习惯。」 「我可以等你回来。」 司徒斐微微颔首,换了鞋,未说答应,也未不应。 奎因有些好笑,也有些甜蜜。 瞧瞧他,多么强烈的自尊心啊。 不过既然已知晓他心意,既然已经赢了这爱情的利好,看他如此狼狈维护尊严的样子,自己怎能不感动怜惜。 来日方长。 ********* 豆沙熟睡。 阿润连饮了两杯高浓度的伏特加,颤抖的手指才渐渐平息。 好想杀了那个女人……好想杀了她…… 阿润握着玻璃杯,一饮而尽,水润双目中的情绪才如刀锋一样外泄。 她拉开咖啡色的窗帘,帘外阴雨濛濛。 第一场冬雨。 冬日很少有雨水。 它来得不合时宜。 如同豆沙的降生。 豆沙是不该来到这个人世的孩子。 阿润以为有自己在,会不一样。可是,一切又回到从前的模样。 她静静地望着黑暗中的一切。什么都不分明,可是危险的味道又近。 感知到下雨的,还在黑暗中的跑道上奔跑的司徒斐,停下了脚步。 他喘着粗气,伸出手,望着天。 直到雨水滴在脸庞上。 还有滴到他身旁高楼一层的雨棚上,滴答滴答的声音。 像砸落的时间,滴答滴啊。 回忆起奎因的话,今夜,他也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走回电梯,怔怔看着奎因所在的楼层14,司徒若有所思着,修长的手指最终重重摁亮一排按键中的其中一个。 门铃响了起来。 那个人从猫眼看着拜访的来人,微微愣着。 啊,楼上的房客。 「你来做什么?」门打开了。 男人的脸在雾气中潮湿光艷,雨水从青色的发梢不断滚落,今夜的他脸庞如此柔和,在豆黄色的灯光中,含笑看着门内的人,仿佛看着如意至宝,如此得他心意。楼上的房客轻轻问他:「那个被你称作豆沙的孩子,睡了吗?」 第161页 司徒斐从湿润的冬雾中走来。 带着呼出的哈气和奔跑残余的喘息。 温柔地看着他。 看着阿润。 周末快乐。 第17章 灯笼下珍珠美人 阿润只能把之前一晚发生的一切再次归咎于酒精。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懊恼地抬眼,看着刺目阳光中,自己光裸的手臂和映入眼底的小小光晕。 还有,被身旁人紧紧搂着的腰肢。 司徒斐固然是个混帐。 可是,自己又算怎么回事。 阿润很困惑。 一次次说着讨厌司徒斐,却和他做着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 「何为不明之缘故,是晨光之灿,交替夜怖。」司徒斐侧身,垂头,在阿润耳畔说了一句偈语。 阿润懊恼地看了他一眼。 司徒斐看着阿润,眼珠在阳光中,依旧是密不透风的黑,他说:「不要试图逃开我。」 他的下巴抵着阿润的头发,嗅着他发丝上苦橘的清淡香气,静静看着赤裸手臂环着的莹润温暖肌肤,本已平息的欲望又瞬间又变成惊涛骇浪。他在动摇的心意中,在燃烧的眼睛中,垂头,去找阿润的嘴唇。 阿润侧颈,并且想要推开他。 但是那双纤细的微微冰凉的手接触到男人的温暖肌肤,似乎令司徒斐眼中的火焰更盛大。 阿润身材瘦削修长,平时穿西装时显得寡淡平板,但是衬衣之下,腰肢却不盈一握。 这种完全绽放的成熟的美丽和性感都只属于司徒斐。 他攥着阿润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逼问他:「阿润,我眼中是什么?」 阿润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想到,当司徒斐真的用力,自己根本无丝毫力气反抗。 司徒斐看出他的厌恶,却依旧捏着他的下巴,哑声问她:「告诉我。」 阿润盯着他,费力又困难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阿润想说的是,让他离开自己的身体,但是这样羞辱的话,根本没办法宣之于口。 「豆沙也许快醒了。」司徒斐平静地开口,可是带着潮意的手指不停地游动在阿润如柳枝一样的身体上,像是在弹钢琴,高低起伏。 汗意淋漓,一触即发。 阿润从没见过像司徒这样无耻的人,对昨天看到他的眼睛,就被迷惑的自己,感到无尽的耻辱。 阿润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已经七点整。豆沙也确实快醒了,一旦那双童稚的眼睛睁开,他要怎么向她解释,家中有另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点点姐姐男友的事实。 像豆沙那种神经大条的孩子,大概也会抓着小脑袋崩溃。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不要小看小孩子,孩子也终有一天长大。阿润不希望毁了自己在豆沙面前树立的属于父亲的绝对的权威。 阿润抬起眼,努力强迫自己完整无杂念地和司徒对视。她看了许久,才平复情绪,神色复杂:「是我。」 阿润声音干涩,司徒斐的眼睛像天罗地网,牢牢地禁锢着一个小小人。 而那个在情慾的清波中,晃荡的溺水的小人,就是他。 近似于情人的呓语,司徒斐眼神变得古怪,喉咙上下起伏着,这种对阿润的逼迫已经转化成了对他的折磨。他忍不住,面对身下毫无瑕疵的珍珠一样莹润的人,仿佛遇鬼的书生,在破旧的灯笼的晃荡中,他如何忍住,情愿死在鬼女身上。 哪怕要命。 阿润却简单得多。他认为司徒只是在拿豆沙胁迫自己,以满足男人的征服欲。阿润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司徒斐,但是自己这几年刻意压制的性格已经令人觉得柔弱,他成年之后的容貌容易令人遐想,一些对他别有用心的人,都认为阿润这样温吞的人是无法保护自己的,所以尝试过毒害阿润。阿润背地里处理过几次这种问题,震慑过那些好色之徒,但是司徒斐是第一个,将这种轻视的掠美的意识化为现实的人。 阿润思索。如果司徒斐一直似昨夜那样冲动,自己则有必要重估美色对于司徒的意义,或者,可以藉由司徒找到奎因的死穴。 这个男人也许不知,自己会付出怎样的利息。 司徒斐看着阿润眼下的阴影,他沙哑着嗓子,亲吻那片柔嫩的肌肤:「我会在十分钟内结束的。」 他会在豆沙醒来之前,让一切结束。 ************************** 这两日天气还不错。 雨过天晴后的冬日也难得绽放了阳光。虽则寒季,常青的树木映着渐次开放的黄梅,在阳光的打撒下,也渐渐变成透绿的混色。 德叔出去打太极,和邻里热情地打着招呼,他是个圆滑油腻的老色狼,目光黏在女郎们身上滴熘熘地打转。 想起自己的大外女,那才是真正难得的美人,可惜,她长大了,变得古怪残忍,怎样都不如小时候那么容易得手了。 他看到阿润,凑着打招呼:「小伙子,看着眼熟。」 德叔揣着对襟的寿花袄,手捂在袖筒中,热情而谄媚。 他并非对谁有所求,因在家中一直受着肥婆娘欺凌的缘故,惯于对旁人谄媚。可是这种谄媚又非出于真心,显露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反而狡诈阴沉。 阿润微微颔首。 第162页 「今天天气不错,好些天没有这样锻鍊,闷极了。」德叔擦了擦汗。 阿润笑了笑:「是啊。」 德叔随即念叨着最近的新闻:「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最近附近经常有小孩失踪,如果家中有孩子,最好要看好。」 德叔的古道热肠令人感动。阿润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最近也留意到报纸,锦城大厦这样高级的大厦附近有多起幼女失踪的案件发生,令人诧异。 德叔肯定是担心家中的点点吧。 阿润安慰德叔:「大人紧跟着孩子,不会出事。」 他是好心,德叔却不以为意:「你说点点?嗨,又丑又脏,谁会掳她,丢了才是烧高香,省口饭,也免生气。」 阿润仍旧保持礼貌的微笑,但是诧异德叔的态度,没有再说什么。 他把伤口已经渐渐癒合的豆沙託付给了张洋,去圣嘉伦办理了退学手续。阿润从公文包中掏出律师函,并且告知园长,已经报警调查豆沙受伤之事。园长和班主任此时无暇保留那种矫揉造作的礼貌和道歉,显得有些错愕。她们没想到如此温和的阿润竟然有这样的雷霆手段。夫人说他很好拿捏,这话显然是有待商榷的。 「赔偿损失什么的都由学校基金会来处理。留在这里,不是更好吗?最近时常有孩子失踪的案件发生,如果您一直忙于工作,没有父亲看顾,豆沙也会陷入危险和尴尬的境地之中吧?」园长很迫切地希望阿润回心转意,如果让夫人知道,她把这件事情搞砸的话,后果不敢设想。她打了个寒颤。 阿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人是会一错再错的。」 园长以为阿润是在影射自己,努力保存尊严:「阿润先生,您这样说就太过分了!」 「我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犯错。」阿润冷冷看着她,转身离去。 ************ 申力外贸。 最近公司有一笔订单引起了阿润的注意。 数额大到不属于正常业务范畴。 订单内容亦很含糊,划入了「外贸食品、菸草」类。 数额如此巨大,海关一定会严查吧。 阿润又看交易对象,系一家名为「dnnd」的国外包皮公司,业务往来只有这一笔。 他把这笔交易的表面浮出情况列印了下来。 奎因集团旗下的子公司首字母都是「d」,她和她的先夫,那个一手创立奎因集团的奎因先生,对「d」字母情有独钟,这间包皮公司的名字符合奎因的审美习惯。 阿润之前调查申力公司,清楚司徒斐是背后的老闆,他和奎因如今正处情浓,在此阶段,有这样的业务往来,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依照公司的惯例,正常的外贸交易,在货物运输至港口、入关之前,申老闆还会填一次报税确认单,如若这些货真的有问题,是和奎因集团的非法交易,大概会在这之后行动吧。 他们会怎么做呢? 怎么样安全地把从港口运到岸上,躲过海关和警方的检查。 警方一直在搜集奎因的罪证,但是不知为何,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阿润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他思考问题时,习惯如此。隔着工位,不远处的司徒斐和姑娘们在谈笑风生,他依旧是平时散漫的样子,似乎没有把这笔大交易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压力。 他连眼梢都没给阿润。 阿润自然不会嫉妒他与其她女人的关系。 但是,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如此的,表里不一。 所以,他一直对他说的那些逾越过单纯肉体的令人心悸的话,大概也只是随口而出的吧,怎可视为不寻常。 阿润疑惑自己为何在此关键时候思索起男女之事,毕竟,在不年轻的年纪里,为了独自执着的单恋孤勇奋战,做过的唯一冲动之事,就是决心杀死奎因了吧。 若有想起司徒斐,也应是如何利用他,令他和奎因一起走向毁灭。 阿润决断着,势必不会让自己的伤痛没有容身之处。 奎因会得到她应得到的结局。 可是,也因此,不可避免地想起另外一事。 去世的父亲。 再过些日子,也该去祭祀父亲吧。 再过些日子,也该回乡了。 可是也忍不住曾去想,父亲死前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如有想起他这个流浪在外的孩子,他是多么无法自容、多么罪不可赦啊。 那样突发的疾病为何会夺走一向健康的老人的生命?有没有别的不可言说的原因? 可是,无论如今再说什么,都怕是被牵累了吧。 他们该受到唾弃,他们该跪在父亲灵前,沉沉哭泣。 那些白天黑夜不敢在外人面前倾泻的泪水,只有在疼爱他的父亲面前,才会顺利地流出来吧。 麻木的、机关算尽的人啊。 阿润想,再过些日子,他们就去看父亲。 有生之年。 第18章 港口错位的腕錶 张洋和李珣开的小店,也会提供白酒、黄酒之类酒水。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并非不怕食客酒后惹事,但是酒类利润可比菜品高多了。 夜十一时。 张洋瞧着紧靠灰色砖壁的两桌也喝得差不多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催促一下。 第163页 怕他们恋酒,这局面就没完没了了。 服务员不必作陪,但是老闆还是无法轻松,得时刻供用急点的凉菜、主食等,有时到深夜,令人乏累。张洋让李珣先回出租屋内休息,李珣打了个哈欠,拿走一块垫肚子的肉饼,边嚼边叮嘱:「闸门的钥匙放在小电视机上,今天的帐目我带回去算了。」 李珣走后,只剩下张洋一个人。 张洋脾气很好,邻里熟客都知道这是一个老好人。他个头不高,中等身材,长年穿着一件灰扑扑的t恤,和结拜兄弟李珣从家乡来到城市,做一份营生。 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未成婚,热心的大妈们也都着急。 不过自身条件有限,虽然她们一概在姑娘们面前打着包票「从没见过这么善良的好人,猫都不捨得打一下的,更别说老婆了」,但是谁也没在初婚时,把「好人」「疼老婆」这样的条件当做选择配偶的首需。因此,这许多次相亲都黄了。 他和李珣相依为命,大家也曾私下讨论,他们二人是否有些不妥之处,但是李珣时常会去租碟片,看到gay片逃得远远的,一脸噁心的表情,这个荒唐的传言传过就罢了。 他们真是兄弟。 夜更凉。 张洋瞌睡得眯起眼睛,可是今天心脏跳得很快,总有不祥预感。他苦笑着低头,看着在怀中睡得香甜的豆沙。 本来刚刚就该让李珣带她回去的,可是她睡得香甜,谁都不忍。 张洋曾经这样抱着豆沙,坐在柜前睡过整夜,一动不动。这种过度的溺爱令其他人诧异。 阿润说她今夜有事。又把豆沙託付。 那会是什么样的事。张洋不禁遐想。 总觉得阿润的生活,距离他们很远很远。阿润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总像一团迷雾。他抱着豆沙,走进他们的生命,可是,又像是远远地抽离着。 似乎因为他和李珣这样平凡的人生无法效力于他。 张洋有时不禁困惑,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可是垂下头,豆沙可爱的模样,又令他看到无限的希望。 也许未来真的会改变。 靠着墙壁坐的客人分明应该已经是醉醺醺的模样,却向身后的另一桌男人使了眼色。 他们慢悠悠地喝着酒,正在等待这小店老闆独处的时刻。 因为,好下手。 他们是打劫的水贼,看中这间小店很久。 时间长,客源稳定,捞一把,稳赚不赔。如果有人不听话,就做掉。 反正深夜无人,嘴巴一捂,明年就是周年,如果无亲人,他们替他烧几回纸钱。 只是似乎还有小孩,不过只能怪她不会投胎吧,遗憾之后,一起做掉。 两桌共十人。 起身时,张洋以为结束,挂出笑,准备结帐。 「老闆,你的营生不错。」他们实在不像有什么醉意,反而自动站到一起。 就像本就是一伙。魁梧凶悍。 说着,匪首面露深沉笑意。 张洋咽了口水,手缓缓摸到柜檯下的电话。 却被为首的人盖住了话筒。那个人望着张洋:「算聪明了。」 「有些人,死前还在跟我们打招呼。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他身后的人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麻绳,张洋看着他的手,看着那把被捲起的绳索,他们在等待享受他的恐惧。 「我可以把钱都给你们。」张洋哀求。 「不够。」为首的人开口:「还有银行卡。」 张洋用钥匙拧开抽屉,把今日收到的流水和一张褐色的银行卡取了出来:「密码是6个7,放我们父女一命。」 「鲜少碰见这么识相的人。」匪首笑了,他吐了口浓痰,探过头,感嘆地看着熟睡的豆沙:「真是个小美人啊。可惜了。」 「你们连她都不肯放?」张洋怔怔地看着这群凶徒。 「我会杀孩子,保证一刀,不哭不闹,也不疼。」又有一人笑着站出,他握匕首,灯光昏暗,吐字阴恻恻。 张洋低下头,看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宝宝,他轻轻抚摸着孩子,轻轻地,温柔地。 「准备好了吗?」他轻轻问着,身材瘦削,不起眼。抱着孩子在暗处,显得孤独忧虑。 「看来你准备好了。」匪首招手,身后的那些凶徒似恶鬼,一拥而上。 神经大条的豆沙也终于被吵醒,揉了揉眼睛,从张洋怀中惊坐起。 张洋把这宝宝竖起,轻轻开口:「搂牢。」 再抬起眼,恶徒错觉,看见地狱中人。 安稳在出租屋室内的李珣,好不容易算完帐,打了个哈欠,揉着酸胀的颈部抱怨:「怎么又得这点?如今米要几钱,面要多少,蔬菜也不是从前价钱,肉又少不了,不肯涨价就要赔,赔来赔去,做什么好人,还不如做黑……」 隔壁小夫妻传来窸窣的响声,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蝇蝇嗡嗡,这里的租房隔音效果实在不好。 他意识到不妥,警觉地安静了会儿,才拨动算盘珠子,兀自笑了:「算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 阿润这一夜也并不平静。 他跟踪申老闆亲信阿b去了港口。阿b出发得有些早,刚过晚九时。 阿润今日白天跟工会的同事去糖果店买了二百多份黑巧克力。年近了,申老闆却还惦记着马上要到的圣诞节。工作人员认为白巧克力也不错,但是申老闆似乎觉得黑的才正宗,他还要求礼盒上印上申力的英文钢戳,然后搭配上巴宝莉的丝巾,一同送给客户。 第164页 走在落雪的路上,英文歌曲也在大街小巷飘扬着,国人跟着凑热闹,s城喜欢西洋物事,寒冷的天气也显露出几分勃然热闹的氛围。 阿润去五金店和木材店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放进包内,和糖果一同提了起来。 穿着洋装、烫着长发的办公室女同事笑他像个圣诞老人,新买来的玩具眼镜也替阿润装饰上。 「可真帅气啊。」同事笑着歪头看他。 阿润静静看着女郎的长发,出神地看着,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他想摸摸她的长发。那一头漂亮的长发。 同事脸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阿润抓了空,微笑着收回手,继续闷声背着利器和糖果。 他鲜少如此失态。 公司的一切井然有序。 司徒斐最近又不大同女孩子玩耍联谊了。 他常望着窗外,也许是看雪,也许是看人。 修长的手总是转着一根铅笔,技巧高超。 也许是在等待什么,也许是准备结束什么。 阿润眼前不断浮现白天的景象,心中存有不舍,一切都变成了遗留人世的慢动作。 他悄无声息地跟着阿b。 到了港口未检的三号仓库。 糖果白日卸下,黑夜只剩利器。 阿b警惕地看着身后许久,才和门口看守仓库的守门人交换了眼神,走了进去。 阿润等了一会儿,等到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副廉价粗糙的背景图案的时候,一个手刀,打晕了看守人。 他脱掉西装外套,捲起衬衣袖子。 想起今日司徒斐进入申老闆办公室,他们签完入关单,一定会有大动作。 阿润路过时,窃听器放在总经理办公室窗旁金属框上。 司徒斐的声音呲呲啦啦,不甚清晰。 「奎因……今夜十一点……验货……提前去……阿b……留心警察……」 但这些关键词阿润全部捕捉到。 现在是九点四十。 阿润看了看手錶。 阿b虽然警惕,但没有意识到阿润的到来。 阿润用手帕捂住了这位平素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的口鼻。 上面有药。 阿b挣扎得比守门人厉害一些。 但是没有用。阿润死死地摁着。 直到他瘫倒在地。 阿润把他挪到几个黄色箱子后的阴影空间。 这间仓库很大,根本无法看到这个视觉死角。 他打开打火机,用刀片划开阿b头顶上的箱子,一些白色的粉末缓缓落在昏迷的阿b的肩头。 阿润拿起一撮,嗅了嗅。 还有三分钟,十点。还早。 守门人瘫倒在地,他愣了愣,想了想,把守门人拖到了仓库一旁的角落,塞住他的嘴巴。 然后,换上守门人的衣服,戴上预备好的口罩,代替他的位置。 过了不多时,司徒和申老闆来了。 申老闆显得有些怯懦紧张。 大概因为他之前是良民,做的合法生意。 守门人轻蔑地笑了笑。 司徒斐倒是显得很淡然,不过他一贯是这个模样。 他看了守门人一眼,问道:「阿b来验过了?」 守门人点点头。 司徒斐敏锐地望着四周,他说:「你们都巡查过了吧?」 守门人又点头。 「夫人几时来?」申老闆在寒天腊月擦着冷汗,烦躁又害怕地问着。 他没想到司徒胆子这么大,但是更可怕的是,司徒把自己说动了。 只要这一笔,只要赚这一笔。 下辈子就发达了。 「再等等。」司徒听到港口吹来报时的轮渡号角,沉闷的嘟嘟声。 十一点了。 奎因夫人果然准时到了。 她一袭黑裙,碟形帽压下,黑暗中,面庞不甚清晰。 伸出手,司徒挽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下一起簇拥进去,司徒看了守门人一眼,他说:「你和阿b联繫,让他不要乱跑。也许港口警察会来巡查,知道他的行动电话号码吧?」 守门人点点头。尽职地站在门外。 奎因夫人很老道,此时并未表现出对情人的亲昵,她更看重这批货。 她的手下拿着手电在四处逡巡着,光束在黑暗的仓库中交叠。 最近渠道收紧,国际警察查得厉害,奎因的手下人动弹不得,司徒斐却能弄到这么一大批货,手段实在非凡。 可是,重大利益背后永远是重大风险。 奎因怕司徒经受住一百次考验,却经受不住第一百零一次。 她摸不准司徒,又觉自己真的动了情。 不知为何,总觉今日背嵴发凉,女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颈。 阿润拿起了自己用买来的木头和金属制作的十字弓。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去木材店和五金店买原料。 十字弓的寒光从缝隙处对准了奎因。 对准女人修长的、优雅的、美丽的颈子。 这批货藏在香菸的芯部,又都包裹严密,不细看,很难被发觉。 阿润手指全是汗,他想一切都结束了。 他预备放出手中的箭。 也许自己今日也凶多吉少。 可是下一刻,司徒斐就走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想来这批货还有别的花样。 第165页 「剩余的那些,就在菸草上下层中的塑料薄膜夹层中存放。」固然,司徒又切开一个包装完好的箱子,向奎因解释着。 阿润疑心司徒斐是否能感知或者在黑暗中看到自己的存在。毕竟他距离自己的藏身之处太近。 可是他来不及细思。 因为奎因也朝着司徒斐的方向走来。 阿润想,这也许是今晚最好的时机了。 不,或许是这辈子。 错过,不返。 他放出了箭,对准奎因。 司徒斐去取夹层中的粉末,跪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支锋利的短箭射入男人的胸膛。 阿润适应了夜色。 微弱的夜光中,她看到司徒斐蹙了蹙眉,却未发出一声。 阿润疑心自己射了空矢,想要继续,一只冰冷的大手却握住他拿着箭的手。 司徒斐跪在那里,握着阿润的手,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之后,又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陪着奎因验完所有的货,直到她带着手下离去。 十一时半之后,海警会来巡视。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除此之外,奎因也似乎有什么不便久留的原因,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她对这批货物的质量很满意。 司徒捂住胸口,淡淡叮嘱守门人离去。 守门人离去时,深深看了司徒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阿润从缝隙中,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站得直直的,看着所有人都晃动消失,看着他走到自己的藏身之处,看着他轰然倒地。 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依旧死死捂着胸口。 掩盖什么。 可以仔细看看。周末快乐。 第19章 河水走向的归途 司徒斐表现得太过自然,阿润直到他倒下,才确认自己那只削得锋利的矢簇刺破了他的胸膛。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忍耐的程度出乎人的预料。 是因为对奎因的忠诚和爱慕吗? 可是阿润总觉没那么简单。 大概是怕在自己的地方出了差池,从此以后,失去奎因的信任吧。 毕竟那位夫人既谨慎又多疑。 司徒斐怎么想的已经不得而知,阿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放任他去死。 虽然真的想过这么做。 但是他毕竟也算救了自己一次。 阿润把他送到医院,然后将司徒斐的行动电话设置了关机状态。 阿润不希望处理别人来电的情形,也或者担心自己手忙脚乱。 司徒斐被推进了手术室,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是把命交给自己处置了吗? 阿润这样想着,却觉得愤然、不舒适。 怎可如此胡闹呢? 又怎么吃定自己一定会去救他? 还是说,这样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那样的话,为什么汲汲于奎因的宠爱,追求财富和权势?人格如此撕裂矛盾的司徒斐,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手术中」的灯光熄灭,窗外大梦都醒来。 太阳终究是要升起的。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阿润。 「手术……」阿润发现自己居然无法问出之后的话。 喉咙中卡着什么。 「手术是成功的。」中年主任医师站定,微笑着找到自己的立场。 病人短暂地甦醒过,叮嘱过自己一些事情,并且刻薄傲慢地告诉他,外面的人只是普通朋友,所以有些显得赘余的话不用说太多了。 「病人大概已经醒了。可以通知他的家人。」病人的意志力十分坚定,全麻的效果极微弱。医生也觉得匪夷所思。 手术中,看着病人突然睁开的双眼很瘆人。 「你不疼?」医师想起自己问的话,那时的自己正在缝合伤口。拿着针的手都下意识一抖。 「您继续。」医师只是想试试他是否真的意识清醒,并没有没打算在手术中听到病人的回覆。 这太诡异了不是吗。 好像只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下,好像靠着自己的意识也能硬撑着不变成鬼一样。 「您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吗?」医师整理完毕情绪,问阿润。 阿润打开司徒斐的行动电话,通讯录一栏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号码。 阿润拨打,却发现似乎是宅电,过了许久,出现一个沉稳的男声:「你好。」 阿润本来打定主意,如果是奎因接到,就迅速挂断,但是是男人。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想了想,还是很冒昧地问道:「我很抱歉,能不能告知,您是哪位?」 电话另端人的男人犹豫了,很久才带着警惕性地回答:「这是阿斐的行动电话。」 「是的。您是司徒斐的家人?」 「我是他的姐夫。为什么会在国内?他在国内才会用这只电话。」 手术是自己代签,医生冒着风险,这不合规矩。之后还是需要家人。 阿润想到此处,回答着:「我是司徒斐的同事。他受伤了,刚做完手术。」 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有点熟悉,仿佛在何处听过。 「大概再有三十分钟,我要回公司了。」阿润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圆钟。 「好的。劳烦您了。我会及时赶到。」 第166页 阿润知道司徒斐已经醒了,马上就要被推出手术室,但是不知为何,他以迟疑的心情攥着手,并不确定,自己是该避开还是迎上去。 即便是普通同事,也是该怀着悲悯的心情去照应的啊,更何况是自己把他伤成这样。 但阿润忍不住想要逃开,他显然只是强迫自己站在这里。 理智告诉他,司徒斐的行为举止诡异,自己不应继续和他再有任何联繫。 否则,杀死奎因之前,司徒斐就会成为绕不开的难题。 他不想用感情因素去形容两人的关系,但是存在肉体的纠葛也并不是什么乐观的情况。 司徒斐被推出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阿润纠结的面孔。 然后狠狠地、虚弱地骂他:「不要招惹奎因。再有下次,坏了我的好事,拿命来赔。」 随即,傲慢地直直躺着,由着护士推走。 阿润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居高临下地教训自己、 「到底是谁坏了谁的好事?你这个无礼的王八蛋。」阿润忍不住了。 自己的那点愧疚之心在穿堂风中显得可笑。 「真想吃牢饭?」司徒斐忍不住讽刺阿润,好似自己是可以指摘对方的良民。 阿润却依旧气得脸红了起来。 他忍着气闷把司徒斐送入监督病房,待到护士离去后,便打算出去透透气,可司徒斐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讽刺阿润:「你真以为自己能杀了奎因吗?」 阿润转身,拿起桌上的杯子,攥紧,告诉他:「如果不是你。」 他松开手,杯子砸落,满地碎片。 如果奎因的死亡代表着满地的玻璃硬片,那么之前的一切都只有一步之遥。 松开手。 是司徒斐横生枝节。 司徒斐冷冷看着阿润,用低沉的声音问他:「所以,自作聪明的你确定知道奎因在哪个方向吗?究竟是你窥伺着她,还是她在背后等着撕碎你。」 阿润讶异。 「所以你除了不知道当时在你眼前的奎因是假扮的以外,不知道真正的奎因隐藏在仓库外以外,是不是也并不清楚自己依旧在奎因严密的控制之下,阿b更是她的亲信,她打算再试你最后一回。记着,是你,不是对我。对这些事,你看来都一无所知。」司徒斐语速缓慢,但是任何人都能听出他平静语调下的怒气。 阿润愣了。 仓库内的奎因是假扮的,真的奎因在门外? 这是什么鬼话。 阿润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可是继而又陷入沉思。等一下,其实进入仓库开始,他一直在困惑一件事情,司徒斐一行人似乎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很久。 阿润本打算料理晕倒的守门人,当时却根本来不及。 司徒斐一行已经到了。他听到声音,只能仓促藏在阿b倒地的位置。而且,当时隐约听到了码头的钟声响起。 之后就是奎因等人出现验货。 然后,自己举起了十字弓。 顺利得出人意料。 「守门人……是奎因处理的,然后她代替了那个人。仓库里的奎因是假的,只是一个被cao控的傀儡。」阿润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看来你没有蠢得彻底。」司徒斐躺在床上,却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阿润的胳膊,阿润抬起眼。 「你该防备的人是我吗?」司徒斐手心发烫。他冷笑地握着阿润手腕上的那只手錶:「连自己的手錶被人动了手脚都不清楚。」 「什么意思?」 「你只会纳闷我们早到了一个小时吧,如果我再刻意早一些,恐怕你已经被抓了现行。」 「你是说我的手錶的时间是错误的,当我误以为还有时间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阿润吃惊。 他以为10点之时,其实已经到了约定验货的11点钟。码头的钟声,也是11时的钟,而不是他误以为的10时。 「怎么做到的?」阿润凝视手錶,努力忽视被司徒斐的体温烫得手腕发麻的触感。他试图告诉司徒斐自己的疑惑:「我没有摘下过手錶。」 「磁场的改变。」司徒斐甩开阿润的手臂。他平时很爱摩挲阿润的肌肤,但是,现在不知是惩罚阿润,还是自己,赌气似地甩开他曾经爱不释手的那片柔软之处。 阿润没有生气,事实上,此时的司徒斐力道非常小。远不到激怒他的程度。 「阿b昨日拿到公司的汽车装饰品中混有小型磁场干扰器。一个小时慢个几分钟,没有人会真的注意。」司徒斐淡淡开口:「阿b是奎因的人,必定是受奎因的指派,奎因也一定有她的目的。当然这个目的,就是让你露出马脚。比如前言所说,令你被抓现行。」 「她不放心我。」 「她只是有些奇妙的灵感,当然,也许女人都有一些令男人想不通的直觉。她固执地觉得,即使那个孩子没有问题,但你也许和她的前男友仍旧关系匪浅。极大可能,你正是他派来报复她的。尤其在得知你供职的公司是申力后。」司徒斐蹙眉:「我们在黑暗之中,只清楚站在那里的是个与奎因衣着、身材相同的女人,可是那时的『她』显得怪异,对我既不敢亲近,也并没有对验货提出任何质疑,不是吗?」 「因为她的目的根本不是验货。只要我……」 「只要你对假奎因出现杀意,真的奎因就会因此找到你的藏身之地,毫不犹豫杀了你。」 第167页 「但是我不懂,你即使当时阻止了我,可是我已经被阿b盯上,他如果一直盯着我,肯定清楚我在跟踪他,并且打晕了他。而他一旦醒来,奎因依旧清楚了我的立场,我要对她不利的事实。」阿润仍有不解 「阿b不会。比起对奎因的忠诚来看,他更爱钱。」司徒斐语速缓慢。 「你为此买通了阿b?」阿润古怪地看着司徒。 「怎么会是为你,收收那点自作多情吧。」属于司徒斐的嘲讽式的高傲,听起来刺耳:「聪明的人绝不会被别人的暗桩刺伤自己的眼睛。」 「但即使阿b推说一切正常,守门人的异常,奎因可是亲眼所见。」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情状,阿润贯彻得彻底。 「但是,奎因亲眼所见和你亲眼所见,并不是同样的情景。」司徒斐虽然知道彼此信息并不对等,但是对于阿润冒失的行径还是忍不住持有鄙夷之态。 「什么意思?」阿润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她虽然强忍难堪,但白玉般的脸颊依旧显出羞赧之意,瞧起来相当养眼。 司徒斐不知自己不自觉地又去看她,恍惚中,胸口锥心般的疼痛也似乎为此缓解许多。 他说:「『现实状态』加上『先决条件』,才是『亲眼所见』。你击倒了守门人,想当然以为奎因能看出守门人昏迷的现实状态。但是你显然过于紧张,而遗漏了嗅觉告知你的先决条件。」 阿润狐疑:「先决条件?」 「我之前命人拿了瓶酒给守门人,并且善意地告诉他,如果寂寞了,晚上可以饮酒佐菜。」 「所以他虽然没有醉,但是我把他击倒时,那时的他已经喝了不少酒。」阿润恍然大悟。 「所以,奎因亲眼看到的守门人,只是一个酩酊大醉而熟睡的男人。尤其在仓库没有发现异常之后,奎因更不会质疑这件事情。而你,只是,做贼心虚。」司徒斐一直严肃地看着阿润,阿润觉得自己好像穿裤子没拉拉链。 有时粗俗的表达源于对一些东西的明了。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我疯了。」司徒斐转回脑袋,闭上双目。他疲惫却又强留傲慢,脖颈依旧直直地挺立着,不会弯曲的模样。 阿润试图说些什么感激他的敏锐和救命之恩,但是,停顿了几秒,那个男人已然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如果我的解答令阿润先生满意的话,您还是先出去吧。我需要休息。」 司徒斐永远能让人一瞬间火大。他惹人生气的本领简直是天生的。 阿润点了点头,向他致歉,然后疲惫地坐回了走廊之中。 揉着眼眶,困意此时才袭来。 抬起头时,却看到走廊中匆匆赶来的,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 也许今日的阳光之下,仍有晨雾。 风衣之上,有微小的水汽。 阿润僵坐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办法移动。 因为太害怕这个男人。 时间推动着每个人,走到今日此时。 就像一条河,无论如何,走向大海的归途。 而这个男人,来自过去。 周三好。依旧是爱你们的一天。谢谢阅读,感恩。 第20章 走向警局的遗孀 盖云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客人。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在97年的某一日。 他如今升上司长一职,工作相当忙碌,也难免怀念起之前在s市日夜颠倒、追查逃犯的日子。 有些工作,越往上走,反而越没有意思。 说的正是警察。 如果整日和政策、法规、文件、电报等琐碎之事较劲,即使对于业务研究归于细微科学化,但也失去了在基层的热忱。 小舅子司徒斐如今很了有些人模样,虽然性子依然倨傲,但是总算能以普通人的心情去考虑问题了,而不只是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去活。 小山的第三指挥部部长在去年以秘令的形式被革去。 他试探性地问过司徒斐,小山的去向,但是司徒斐说了一句有趣又无趣的话:「他是个奇怪的人啊,还是不要探究的好。因为太阳会东升西落,而人呢,总有落叶归根的一天。」 真不像这个混小子会说出的话。 关于人生什么的。 直到他看到眼前的访客。 一个干净且漂亮的女人。 长头发。 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肌肤也似乎是无暇的。 盖云心中一动。不知为何,他想起小山了。 她自我介绍道:「我啊,是唐小山的遗孀。」 盖云想,果然啊,是那个傢伙会喜欢的女人。 可是,突然思维又跳到了「遗孀」二字。 遗孀啊,就是妻子,对,等等,没有说这个,是死人的……妻子的意思吗? 「抱歉,我很抱歉,但是,您是告诉我,小山,不,是前第三指挥部唐部长去世了吗?」他用压迫性的语气问着眼前的女人。甚至因怕她造谣,又或者自己会被利用,而带上了小山此生最完整的标籤。 小山的档案也如是写着——前第三指挥部部长。盖云很早以前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毕竟,所有或多或少嫉妒过他的人,都挤眉弄眼说着「不过如此啊,早就说过的」「啊,那个天才啊,他们不是爱得不行,怎么,昨天是天才,如今不是天才了吗,哦,也是,都30岁了,再说天才不是很可笑吗?」「唔,我还以为只有我一早看不惯他,见他还要弯腰鞠躬,毛头小子,凭什么呢?」「他和国际毒枭的联繫不是早有耳闻吗,怎么今天才撤职呢,还是调查不力啊。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诸如此类的话,盖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第168页 从未再反驳,也知道小山如果在场,必定誓死捍卫别人发言的权利。 毕竟诸多之人,能张口表达意见,比人人噤言要更好不是吗?此人间无禁忌之事。 小山大概会这样理智地、微笑着告诉他。 渐渐地,又有人提出清洗第三指挥部所有的案件卷宗,那些侦破的心血档案都被归集体创作。他们搬档案的那一天,盖云一直冷冷地看着,之后新的部长也来了。 云散了,又聚了。 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一朵?也无所谓了吧。 没人记得了。 也许有一天,连唐小山这个人也完全地被抹去。 不过,只要好好地活着,就没有关系,不是吗? 盖云一直这样带着希望安慰自己。 今天的这位女郎却带来这样的消息。 盖云用拳头抵着鼻翼,他试图平静下来,但是,那种焦灼的痛苦和强忍泪意的模样,反倒令皮质办公桌对面的女人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总算找对了人。先夫令我不必申诉,我还不信,但是那些旧时的领导都是不济事的。」 女人的中文听起来有些生硬。 「小山不会想要申诉。」盖云忍住悲恸,问道:「我还是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点头,用纸巾拭去眼泪:「从我们的相遇开始说起吧。」 她的故事有点长,还带着动人的恋爱情节,或许听众是个女人会显得更赚人眼泪一些,但是在盖云这里,有些时候听起来是些许无聊的。 「我没有中文名字,大家都喊我be,您也可以如此称呼我。我之前一直居住在义大利,其实我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中国人,因为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但是收养我的孤儿院中的老师都认为如此。可是你也知道,他们对于亚裔是永远分不大清的。都统称为中国人或者华人。以前我从未为此停留过心思,因为毕竟连饭都吃不饱的早晨、中午、夜晚,拼了命地生存才是放在首位的事情。但是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在他温柔地教了我许多汉字之后,我才迫切地希望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只做那个和他一样的中国人。」 比如这段,盖云就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笑。可突然又想起自己为了女人神魂颠倒咬着薄荷烟的样子,老脸臊红了。不过也因为这位女士的提醒,他突然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唐小山陷入情网时会是什么模样。 「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因为我偷了一位先生的钱夹。非常羞愧地告诉您,我之前因为谋生的缘故,做过这样的错事。那个先生穿得十分体面,连脚上的皮鞋都是名贵的一整块鳄鱼皮,我猜测他非常有钱,从他身边走过,想要拿走他口袋中的东西,我以为自己会成功,可是却一下子被识破了。」 「他虽然看起来和善,但是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而是命令他的手下把我的手脚打断之后,扔到广场之上。我从未如此害怕过,哭着哀求于他,告诉他,我只是三天没吃过饭了,我太饿了。那会儿的我也不过十六七岁,人非常瘦弱,去当帮工经常会被欺负,工资微薄到不足以填饱肚子,因此才铤而走险,做了这样的事情。」 「他的眼睛看起来慈祥和蔼,就像隔壁庭院会打盹的大叔,但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他说,真不想听到这样的声音啊,把舌头也一起割了吧。他这样笑着看着我,我却连逃脱的勇气都丧失殆尽。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这样悲惨,可是做错事的惩罚也许正是如此啊。这个先生身旁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他微微笑着对那个体面的先生开口,nichs,把她给我吧。」 看着女郎回忆时感动的眼神,盖云就像接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视,愣愣地看着她:「所以,这个年轻人就是小山?」 「对,正是先夫。」她的眼中有光:「是他救了我。救了当时的我,也救了之后的我的人生。他把我带回他的私人公寓,给我做了一顿饭,安排我做他的助理,每个月会给我一笔不菲的薪水,令我不致流落街头。」 「nichs是谁?」从警的直觉令盖云一下子抓住重点。 「还是跟着先夫工作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发现,nichs先生是一位极为不凡的人,他和政界、商界都交往非常紧密,而且也时常被警察盯梢着,先夫因和他过从甚密,所以显得相当谨慎,每天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要确认家中任何一个位置都没有被人翻动过,而且窗帘总要保持绝对的关闭状态。先夫作为老闆一直对我很好,除了有一次我看外面阳光很好,便推开了窗,他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 盖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传闻中小山和国际毒枭走得很近,所以,按照她的描述,nichs的身份以及此节点小山对私密的注重程度,显然有些耐人寻味。 「nichs和小山是什么关系?」盖云问道。 「小山平时跟在他的身旁,为他打点许多事情,仿佛是他的手下,但是nichs对待小山非常的礼遇,甚至尊称小山为先生,处处徵询小山的意见。小山的私人工作室内有很多仪器和瓶罐,我不晓得他在做什么,直到有一次,他打电话给nichs,告诉他成了的时候,透过电话,我都听出了nichs的高昂和兴奋。后来,我才发现,小山制造出了新型的纯度更高的东西。对,就是您猜测的那种东西。但是还请您耐心听完,我之后的话。」女人望着盖云,她怕盖云误解小山,事实上,这一路走来,大凡听到此处,皆是如此。 第169页 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悲悯地不屑地听她讲到小山是如何走到此处的,用着套话打发着她,如「真令人同情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是上级的决定,我可能帮不了您」「哎呀,我相信唐部长的人品,也理解您迫切为亡夫恢复名誉的心情,但是上级如果令他去做这些,怎会不留下痕迹呢?我们的档案里是没有的啊,这也许是唐部长自以为是的决定呢?那就更遗憾了不是吗?」「对不起,我真的很忙,啊,您是哭了吗?」这样的话,在她伤口上不断地重创着。 但是盖云没有,他只是收敛了神情:「抱歉打断你,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情?」 他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 「唔,应该是……94年,他救了我的时候是94年,研制出来那种东西也是94年。」 盖云联繫到最后一次看到小山时的场景,他染上毒瘾,回国戒断,之后又要离去。 也许小山并不是为了堕落而吸毒,他只是试图帮助nichs研制出他想要的东西,每一次摄取毒品是在自身之上做实验。 也以此,博取nichs的感激之情和信任。 但是,毒瘾是谁都没办法逆转的既定事实。 盖云想了想,令be稍等,自己亲自发了一封e-mail,他还是需要向国际刑事相关部门调取一份档案。 事关小山,nichs和这个女人的身份也一定要再做证实。 「之后呢?」盖云合上电脑。 「对,我想说的是之后,之后,后来,nichs做了我和小山的证婚人,我们在义大利正式结为夫妻。小山告诉我,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认准了我。我们结婚的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显得非常高兴,他虽然一直微笑着,但是很少露出这样真心的愉悦之情。他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既温柔又明快。一直喊着,直到眼中含泪、沉沉睡去。从那一刻,我发誓这辈子都要对他好。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总是随时随地,喊着我的名字,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她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福。 盖云也笑了起来。他听前文听得沉沉,到此时,才有了一些自己抽女人烟的异曲同工之处。 「明快」二字,原来才是小山恋爱时的模样啊。 「小山是怎么去世的?」 「小山拿到了nichs贩毒杀人的确凿证据,交给了义大利警方的接头人,而那些人,却背叛了小山。」女郎讲到此处,咬牙切齿起来,几乎无法抑制地,泪如泉涌。 周末快乐 第21章 转交给那名租户 盖云起身倒了一杯茶,垂着眼睛,其实他眼中暂时是没有情绪的,因为刚刚悲伤的情绪已经走过,现在的他,更迫切知道真相。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她说的此处,他并不大相信。 小山没那么蠢。 「您为什么不选择说实话呢?」他把茶递给了女郎,想起之前出差时还留下一包点心,也一併拿出,递到她面前。 女人吃完甜点也许会老实点。她们爱吃甜食。奇怪的生物。 女郎一愣,也许她不够流畅的中文思维不足以支撑自己理解盖云所说之语,所以愣了会儿后,才开口:「您说我骗您了。」 「我认识的小山可不是这样。或许,您的先夫不是小山。」但凡涉及小山声誉之事,盖云冷静不起来。他一点都不希望,那些假的,再和他沾染一点关系。 女郎脸红了起来,依旧是绝色的姿容,但是盖云却益发觉得小山之事,自己似乎放下得太早了。 他该为他战斗,才是尽到挚友之分。 「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或许,您可以再多说一些,也许露出的马脚会更多。比如赚人热泪的情节,小山抱着证据和nichs同归于尽,而且临终让你来找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这样走下去,想必我恨不得为了您做一切事情,您是这样预想。但是真的抱歉,越轰轰烈烈,越不会是小山。」盖云听到「叮」的电脑提示音。 资料已经发送过来。 他匆匆扫过,那位国际毒枭真名艾依·德萨·其维诺,代号为「吸血鬼尼古拉斯」,这个代号和女郎所言nichs对得上,但是这位先生似乎已经去世,他也从未和中国人有过什么联络。 横尸街头。 女郎或许说的是真的,但是大量细节没有说明。 那些细节,她想隐瞒。 至于隐瞒的原因,恐怕也和小山之死有关。 「一切都发生了,但是不是在义大利。」女郎咬住下唇,露出编贝一样的牙齿:「背叛他的人也不是别人。」 「你是说,小山死在了国内,他一直生活在国内。」盖云震惊地看着她。 「从未离开过。」女郎犹豫着,素手攥紧。 「那么他和nichs……」 「他们平时通过电话联络。我之前所说也都为真。警方盯小山甚紧。不过不是义大利警方。而是……他的那些同事。」 「可是你……」盖云疑惑地看着她,她分明是外国人的做派,说话行事都可看出与国人的区别。 而且是因为她的身份,令他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故事的发生地。 「我……我那段撒谎了,我确实偷过nichs的钱夹,但是那时才不过八九岁,他并没有伤害过,而是让人安排我走进了他的社团,做一些零活。后来,小山来了,nichs为人狡诈,让我跟着小山做助理,但其实我做的更多的事情是监视他。」女郎似乎惭愧得不能自已,她发誓:「这些都是真的,无论您信不信。之前告诉您的那些,更多亦有自保的心思。」 第170页 「所以你们的恋爱经历也是……」盖云啼笑皆非。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女人的嘴啊,会骗人得很呢。 「真的。亦是因为他曾经在我被社团中人欺负的时候,仗义执言救了我,nichs才会顺水推舟把我安插到他身边。」女郎咽了口唾沫:「对,我想说的是,我和小山的事情是真的。就在小山制出那些改良的药品之后,nichs要亲眼见证我们的婚礼,看着他娶我,这样他才真的相信,小山归顺于他。在我知道小山的身份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那位夫人手下的制剂师。而他,起初也是那位夫人引荐给nichs的。」 「那位夫人是谁?」盖云察觉不妙。 「就是白帝的夫人。我听说,白帝似乎在国内相当有名,早年亦是拜在nichs门下,后来在nichs先生的扶持之下,回国。」女郎娓娓道来。 盖云愕然。怪不得白帝如横空出世,当时声势闹成那样。 可是,小山是怎么搭上白帝夫人这条线,进而找到nichs的呢。 「所以,小山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所害?」盖云迫切想要知道。 「准确说来,直接、间接害死小山的应该是两个人。我一个一个说。」女郎似乎又恨意涌来,吐字缓慢,但是此时情绪克制,反而显得真实许多。 「直接害死小山的人,是那位夫人。是她亲手杀了小山。但叙说此事之前,我还要说明一件事情。nichs的罪证确实被小山搜集并且送到了他认为可靠的那个人手中。但是,那个人背叛了小山。他没有把这些证据呈递给上级,而是转交给了nichs先生。」 「这个人就是你所说的间接杀死小山的人。你是在告诉我,我们的警队出现了内鬼。」盖云心惊。 「这是我亲身经历,不由得您不信。但是奇怪的是,小山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他告诉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什么样的决心?」 「他并没有告诉我。但是之后,就在nichs先生收到证据,准备派人杀死小山之时,小山挑拨了那位夫人和nichs之间的关系。他告诉那位夫人,白帝是为了帮助nichs找到那张写满了各国警界涉黑人士的名单,才落入了第三指挥部的陷阱,而小山当时正好在场,目睹一切。小山投靠那位夫人的时候,已然声明,自己是受白帝临终时的嘱託,来到她的身边帮助她。似乎小山转达的那句遗言因是白帝的口吻,夫人听到之后,深信不疑。而趁此杀身危机之时,小山反而抓住机会。他致电告诉白帝夫人,白帝死去时其实还让他发誓隐瞒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nichs先生似乎知道了,所以才想要迫害于他。」 盖云这时才明白小山以怎样的身份立场搭上了白帝夫人的线。是白帝。他利用了死去的不能说话的白帝。 而最终之战中,毒枭nichs怎么死亡的,档案呈谜。email上写得很清楚,警方只知道,某日清晨醒来,义大利最大的贩毒集团已被清洗一空,而且似乎是帮派内斗。他们欢呼认为,也许是上帝的功劳。 「白帝死去时,让小山隐瞒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很近地接近真相了。这才是小山会做出的事,这才是小山。 「小山告诉白帝夫人,白帝临终前,曾向nichs先生寻求帮助,但是nichs先生见死不救,不肯增援。白帝拳拳苦心,去世之前因希望nichs先生之后能够继续庇护自己的夫人,看在自己用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份儿上,所以令小山压下此事不提。夫人听到此语,恨不自禁,决心剷除nichs先生,为亡夫报仇。」女郎回忆起当时,依旧觉得心潮翻涌。 「为什么小山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小山抓住了夫人微妙的心理。nichs先生在白帝死后一直热烈地追求这位夫人,而她前不久,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对先夫的愧疚,做了他的情妇。小山说完此语,夫人只会觉得nichs先生是为了得到自己,才故意对白帝见死不救,委身于杀夫仇人,心中恨意何止之前千倍,因此,当夜筹划完毕,在和nichs先生幽会时,这位夫人勒死了他。而她的手下,也把先生的心腹一一清洗杀害。」女郎幽幽开口,任谁都没想到,nichs先生是被一个女人杀死的。 不是警方,不是仇敌。 而是,一个女人。 盖云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小山还活着,他一定好好地站到他面前,认真地对他鼓掌颂歌。 那些老古板讽刺的诸多言语中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别人从来做不到的,那位部长既然是天才,大概能做到。 他确实做到了。 「之后的小山呢?」盖云想知道这件事。 「之后,那位夫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知道了小山是第三指挥部部长的事实,在c市市立图书馆枪杀了小山。」女郎静静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他告诉我,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让我藏得再远一点。那时的我就藏在一边,亲眼看着他死去。小山中了五枪,枪声很大,可是我什么都听到,我看到那些子弹射穿他的身体,我看着他对我微笑着,一直微笑着,他喊着我的名字,示意在诸神庇护下,我是不必害怕这必将到来的结局。我的头顶上,是希腊诸神的绘壁。神没有降临,大概那些幸运都给了我。」 「市立图书馆?」盖云努力克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他深深吸了口烟。 第171页 「我一开始便说了,这正是我要说的另一个重点。nichs先生确实是死在义大利,而小山则是死在国内。nichs先生对小山一直无法完全信任,因此在试剂试验阶段,命令他在自己的母国,也就是国内研制那些东西,如果小山出现什么事情,不至于连累自己,可是如果他背叛了自己,小山母国警方也一定会有异动,那些东西对nichs先生来说反而更容易掌握,因为他在警队中有卧底,而且经过挑拨,大家甚至反过来怀疑小山。」 「他已经做到了。所以,这是国内一直对小山涉黑的言论传闻的肇始。真是阴狠狡诈。」盖云冷笑,捻灭菸头。他之前就一直奇怪,小山明明一直在国外,远隔万里,他涉黑的消息却甚嚣尘外,被人传得似模似样,现在看来,显然高层有部分人是知道真相的,但是他们对小山并不信任。从小山之死至今被警方隐瞒也可看出。定有人引导、示意。 nichs死于白帝夫人之手,小山更无法佐证自己之功。那么,小山之前搜集的那些证据正是证明其清白的关键。 「那些证据交给了谁?」盖云眯起眼睛。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小山一直非常关注他的儿子,并且极力建议上级在自己缺位之时,由那个孩子顶替。小山一直说,那个孩子,才是他毕生最大的骄傲。他无愧于国家和人民,即便死去,也可这样说,并不是因此时自己所做的微末小事,反倒是因为,他找到了可以接替自己的真正人选。可是,很可惜的是,那个孩子永远无法原谅他,无法体谅他保护他的真正用意。我只听过小山提及只言片语,那个孩子似乎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逼得小山釜底抽薪,而他相当不体谅小山。小山则一直掌握着那个孩子清白的铁证,并且在临去世前,把这些东西交给了他的父亲。那个人害了小山,却不会害自己的儿子。他定会尽心还自己儿子清白。小山直到最后,还如此理智地考虑着。」 盖云觉得晕眩:「你是说宋唯。是小山培养了宋唯,建议宋唯接替自己的职务,但是,背叛了小山的是宋唯的父亲。是万里!他是小山的老师,他一直器重小山,怎么可能……」 他自知失言,但是万里自从女儿一家被害死、儿子入狱之后,状态确实大不如前,人孤僻阴郁了很多。 可是,女郎恐怕也已经道出万里如此陷害小山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认为是小山把儿子陷害入狱的吧。 那才是仇恨种子的来源。 但是倘若他看到小山交给他的儿子清白的铁证,该自惭到何等地步。 「小山死前有什么遗言?」盖云悲恸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想起宋唯接替小山成为为部长的那天,他想起那个孩子的样子,没有少年得志的兴奋,没有躇踌满志,反而阴郁而仇恨。 细算时间,那时小山已经去世,而宋唯也刚刚平反出狱。 那是1998年初。 「小山在被杀害之前,似乎已经深有预感,提前把一把钥匙交付给了我。他告诉我,如果自己遭遇不测,希望我能把这把钥匙连同他的骨灰转交给你。」女郎深吸一口气。 「之后呢?」 「之后,由你把这些东西转交给锦城公寓十一层1103的租户。」女郎看着他,从坤包中取出一把钥匙。 盖云愣了。 什么意思。 「他说,您去了,就知晓了。那间公寓的所有人是他。而那名租户,似乎是可以信赖的。等您到了地点,只需要告诉那个人,我的中文名字就可以了。那名租户一定就明白了一切。」女郎叮嘱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盖云。 她的中文名字? 「我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不是由您出面做这件事呢?中间夹杂了我,不是很奇怪吗?」盖云想不通。 「大概是因为我虽然自认是小山的遗孀,但是毕竟nichs先生在为我们主持婚礼之前就死去了,而我的身份还不足以做这件事吧。小山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女郎心有不甘,可无可奈何。 「唔,这样啊。」盖云虽然依旧觉得奇怪极了,但是体谅到女郎的心情,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接过钥匙,问女郎:「所以,您的中文名字是什么?我该怎么告诉那名租户呢。」 「豆沙,我的中文名字是豆沙。」女郎目光坚定。 盖云愣了。 他实在难以想像,小山会为恋人取这样一个名字。 也实在难以想像,小山一直深情地念着这个名字的样子。 死前也念着的样子。 不会想笑吗。 可是看着女郎的表情,她也许也并不如她所述,喜欢这个名字。 大概谁都没有笑出来。 作者说:周三快乐,莫哭。前文修改了一下时间线和小bug,大家可以回顾一下。 第22章 终于回家的房东 1998年初,阿润总算安定下来时,看着说话还不利索的幼女,十分苦恼。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本来只是去探望友人,却惹下这么大的麻烦。虽然存心改变历史 ,但是似乎也随之把未来的痕迹湮灭,一切又变未知。 细细算来,从抱走奄奄一息的婴孩,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 豆沙十分难养,虽然还是懵懂婴孩时家中遭遇如此大的变故,本不该有什么记忆,但是阿润悄悄抱走她以后,这孩子似乎有几分对至亲的恻然悲恸之情,一直发着高烧,啼哭不止,阿润疑心养不活,又要摆脱那群追捕豆沙的人,每日换着旅馆,十分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 第172页 起初的退烧药是药房推荐的,可是灌了进去也无用,后来只得用肛塞退烧,但是当日退了,第二日又要烧起来。 且这孩子之前都是母亲用母乳餵养,如今他去哪里给她寻母乳,买了奶粉去喂,全都吐了出来,一口都不肯喝。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在阴暗漏雨的旅室内奄奄一息,阿润心酸得不像话。 从来没想到的。 他拿出那本笔记,也终于明白那个人从前为什么不似这辈子,去自首,而是实在因为稚子无辜可怜。 他如果自首,豆沙必死无疑。 豆沙的外祖深陷泥潭,已经没有能力照顾豆沙。 那个男人大概这样想着:等过了今天吧,只要这个孩子烧退了,就去警局说清楚……过了明天吧,只要这个孩子痊癒了,就去警局……啊,等到她肯喝奶了就把她託付给别人,可是,她为什么不肯喝牛奶,怎么办……她肯喝奶了,但是皮包骨头,再养胖些吧……她对我笑了,宝宝对我笑了,喂,我是舅舅啊,我的小心肝……把她送走吧,这家人看起来不错,再偷偷观察两天,我就走……宝宝哭了……宝宝又哭了……第三天了,还在哭……抱回来吧,一起流浪吧,哪里都可以吧,做犯人也可以吧,只要不看到警察,风餐露宿也可以吧,只要肯做工,总能养活她,没有未来也可以吧,只要还有这个孩子…… 怎么样都可以吧。 他在发黄的牛皮笔记里清楚又犹豫地写着,直到翻到一片空白。 阿润一点都不想他再这么做,他的人生也一点不该再是如此。 而这个孩子,也不能只叫豆沙,连姓氏都没有,只能流浪在城市的地下,做着一只黑暗的瘦小的隔着井盖仰望太阳的小老鼠。 这样不对。 这样是不对的啊。 他们什么错事都没做过。 在最开始。 谁也都不是坏人。 谁也没打算成为坏人。 阿润心一横,抱走了那个柔软的婴孩,虽然之后因为难养育而颇有后悔之意,可是终究还是坚持下来,直到豆沙现在长成如今这样健壮开朗的模样。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很欣慰,除了每隔三个月就要换租房这一点,令他也觉得颇为繁琐以外。豆沙则更不满,还没有熟悉周围的环境,也还没有交到朋友,就又换了住处。 后来阿润在申力找到了稳定的工作,也有了稳定的收入,但是如果那个害了豆沙全家的女人不死的话,一直不胜其扰。 阿润决定慢慢地、找机会搜集证据,令那个女人亲口说出真相。 还狱中人清白。 他背着豆沙,看着锦城公寓,这是他今年换的第二套房子。 房源是热心的同事提供给他的。 「喂,阿润,锦城大厦不错,里面环境单纯,女郎很多很年轻。哈哈,逗你地,好啦好啦,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是老实说,你的女儿也该上幼儿园了吧,锦城附近亦有不少私立幼儿园。」那个同事如是说着,摁下原子笔,写了一个电话:「喏,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电话,他就住在锦城,似乎因为要出国,所以着急找租户,你可以联络一下。」 阿润稀里糊涂地接过了纸条,拨打房东电话时,却觉得怪异。 真是个奇怪的人。 「喂,您是锦城大厦11层的房东吗,您好,我想要看看您的房子,喂,您听到了吗,喂,是信号太差了吗?」 由他自说自话很久,尴尬得快要窒息了,那个男人才用沙哑得诡异的声音轻轻开口。 「对,我听到了。你好。」 「啊,那太好了。」阿润擦了擦额上的汗,四月份,s市进入了雨季,又闷又潮。 但是对方瞬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仿佛宇宙中的黑洞,压根没有回响之意。 阿润有些郁闷,大概是在忙,真没有礼貌啊。 他硬着头皮又问:「或许,您这周有空吗,我想去看看房子。」 许久,那个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可以。」 阿润用半边肩膀夹着电话,另一只手用铅笔飞快地划着名:「那这周六可以吗,您可以的吗,唔,下午四点吧,到时我们在大厦门前的咖啡馆碰面吧?」 对方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即使到现在,阿润都觉得他的语音太过温柔。 只是因为,那种沙哑的嗓音给人印象深刻,所以一旦带着温柔的情绪,显得怪异而令人心头一震。 「虽然很想和您会面,唔,喝咖啡是吗,喝咖啡很好,很好,喝咖啡可真好啊……」电话那边的人却渐渐消音,悄无声息下去,他似乎已然说不下去,许久,才磕巴开口:「我是说,对,真的很遗憾,我没办法跟您见面,因为没办法,所以我会提前把钥匙放在门前的花盆下面,您可以自取,如果决定了,电话告知我就可以。」 阿润带着豆沙看过房,两人都很满意。这间公寓设计简洁明亮,十分利落的格局,家具也是齐全的,属于私人的物品早已搬空,主人清理得很干净,窗台上还放着一盆虞美人。 舒捲的绿叶上带着水珠。 也许主人刚刚洒扫过。 可他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相见? 阿润看着花,只稍微想过一瞬,注意力又被眼前的明艷吸引,纷乱的心绪变得平静起来。 第173页 这些年以来的烦躁,也似乎被一盆盛开的花抚平了。 打开窗,安静了许久,转身望去,阳光的间隙下,小小的女儿在屋子里好奇地跑来跑去,带着希望和期待,阿润笑了,拍拍手,示意她回到自己怀里。 因为尝到了久围的家的宁谧,他决心租下这间屋。 房东已经离开这座城市,所以听从他的指示,阿润把租金给了自己的同事,似乎因为是朋友,之后再转交就可以了的缘故。 当然也只是三个月租罢了。 某天深夜,不知是几点,阿润却被电话吵醒。这间公寓的电话从未搬来时,就一直是通着的,他揉着眼睛,走到客厅,拿起话筒时,对方却又是一阵沉默。 「餵?餵?哪位?」阿润以为是骚扰电话,嘟囔着,准备挂断。 「是我。」特殊的声线。一听不忘。 「啊,是您,房东先生。」阿润笑了,不知为何,他一直挺喜欢这位房东先生,大概是因为,他要的房租也确实很良心价格的缘故。 「您……只租了三个月?」他显得犹豫。 「啊,是的。」阿润垂下头,有些苦涩。 每个家的保质期都不会超过三个月。 「这次可以久一点。啊,我是说,您可以长久居住,我……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他的语气,像是在雾气中。他说:「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不要怕。」 阿润愣了,他知道对方只是说了些无意的话,但是长久的疲惫却被这样温暖的话瞬间击溃,在深夜,这样的话令他非常难过,难过到无法自持。 「嗯。即使我离开,也会帮您找到合适的租户的。您……放心。」阿润笑了。他看着桌上未喝完的酒水,压抑着,吐了口气。 「总之,您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他听着阿润压抑的嗓音,轻轻开口:「公寓内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使用,除了卧室床下的那个保险柜。」 「啊……还有保险柜,我不知道。好的,我会帮您保存好的,直到您回来。您放心。」阿润有些懵,他匆匆搬来,刚把床铺和四季的衣服收拾摆放好,豆沙的玩具相当多,即使那个孩子闹着要帮忙,不过大概拿得动自己的一片尿不湿就不错了。 所以,那个保险柜,还在他的认知之外。 而且,他可不认为,房东真的不会回来了。 「嗯。那是留给一个人的。」他不再言语,阿润以为他挂断了电话,可是细细听着,那些呼吸声还在。 「您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完阿润就后悔了,他责怪自己多嘴。 「我真的……好想念我的妻子啊。」那个人却笑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歉,我只是,真奇怪啊,是不是。如果能再看到她一眼,这辈子,我真的只要,一眼就可以了。」 深夜中,这样的话显得萧瑟悲凉。 阿润不知如何回应他颤抖哽咽的字句,但是电话就此中断。 从此之后,那个男人再未致电。但是阿润倒是仔仔细细把保险箱拿出来,认真擦洗之后,放回原来的位置。 沉甸甸的,不知是什么。 又过一月,清晨,阿润一觉好眠,睁开眼,发觉已经八点了。他忙忙碌碌地给豆沙做早饭、忙忙碌碌给她穿衣服,忙忙碌碌叮嘱她在託儿所的注意事项,忙忙碌碌地给她的小书包中准备衣服、尿不湿等物。 正如往日忙碌。 正如昨日忙碌。 可真是寻常的一天啊。 推开门的一瞬间,门外却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汉子。 阿润不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不解地看着他端正站在这里,不解地看着他手中抱着一个被黑布蒙着的匣子。 他显得很尴尬,这个男人看着阿润,虽然似乎被阿润的容貌震慑,但是更多的是狐疑。男人仿佛看到了熟悉的人,也仿佛,见过和阿润类似的容貌。 他抱着那个匣子,不知该如何开始自己的对话,但是依旧硬着头皮,指着匣子,说了句奇怪的话:「这里面,是一个去世的警察。」 阿润随着他的目光,怔怔看着那个匣子。 那个男人又轻轻问她:「您听过,我是说,或许,您听过豆沙这个名字吗?」 您听过豆沙这个名字吗? 这里面啊,是个警察。 阿润看着那个匣子,黑色的瞳仁,一直看着。 盖云怕她不信,慌乱中,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他还是这里的房东呢。」 他掀开了黑布。 黑色的照片。 黑布飘落在了地上。 那一天也下雨了。 周末快乐。看明白了吧,至此。 第23章 隐藏黑暗之硕影 盖云看到病房外的阿润,看到那张漂亮的面孔,即使隔了近两年,却一下子被拉到记忆的裂缝中。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填补得清楚。 他非常非常好奇,这个名为阿润的男人和小山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把钥匙打开保险柜的一瞬间。 雪花般的明信片涌出。 他目睹,那个漂亮的男人慌乱、崩溃。 跪在地上,将头深埋明信片中,而他抱着的遗照中,那个戴着警帽、穿着笔挺的少年,仿佛在安静地望着阿润。 那是盖云从警校系统中调出的小山的入学照片。 第174页 那是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他令相馆仔细修复,才栩栩如生。 少年青涩温柔,还不会爱。 他死亡的时候,却已经经历深爱、以及,被深爱。 小山的那位遗孀和阿润气质非常近似,容貌亦有相似之处。 如清澈见底的双目和柔软饱满的红唇。 盖云十分迷惑。 小山爱的是谁。 阿润颈背单薄,颤抖得不能自已。 小小的孩子摇摇晃晃走来,她拿着小小的木剑戳盖云。 一定是坏人吧,才把爸爸惹哭。 盖云抱起她,问她叫什么。 「豆沙,小豆沙啊。」她学着父亲呼喊她时的模样,这样告诉盖云。 盖云心惊。 一定有一个人撒谎了吧,小山心中深深藏着的那个人,只能是一个。 可是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些明信片上,每一张都标註着未来的日期。 未来的每一天,都是一张寄语。 「因为死亡而无法如约而至的那些明信片,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我很抱歉。」 「你今天好吗,豆沙?」 「今天天气也许不错。」 「今天我也陪着你,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到了雨季,也许今日有雨。你或许哭了……不要哭……对不起……」 「我不肯离开,从不肯离开。死神的力量可真大……」 「我我必须承认,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的未来,我也这样做过。」 「可事实证明,我的推理没有一次差错。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我们没有未来这个推论,推演出来的结果,如此分明。是我用最后的时光亲自证明。」 「希望你一日又一日,读完这些卡片的时候,已经学会释怀,不只是我的离开。」 「未来有人在日光下、毫无顾忌地牵着你的手,带着你去喝你想喝的咖啡。不要怕。」 「我不配。」 「我不配做警察,也不配做丈夫。」 「我知你恨我,但做你的丈夫的权利,请允许我私自保留在今生、死亡之后。」 「我是不该有情感的机器,他们在造神。我渐渐失去神性,所以应有今日之报。我尚存人性,因此深深恋慕着你。机器是不会爱人的,神也不会。」 「我……昨日说爱你这件事,我猜,一定令你惊讶了。」 「我如此爱你,不要惊讶。」 「七年了,你一定不再喜欢我,我甚至从未如此殷切地希望,你还如昨日恨我啊,我的小女郎。」 「你的人生绵长,下辈子必不会碰到我。」 那是给房客阿润的。 还是遗孀豆沙的? 盖云走过小山的85年、87年、96年、98年,走过他的一辈子,那是小山落笔爱着的豆沙,从未触及到的时间。 他没办法告诉豆沙,她的丈夫是个多么好的人。 在唐小山还完整活着的时候。 ************* 阿润看着盖云走近她,这一天,是1999年的腊月初七。 我们所看到的一切的发生的开始,1999年。 所有的时光的刻度都会融入今日。 无论有些真相是否紧赶慢走,错落有秩地汇入时间的海。 阿润害怕眼前的男人。是他把小山带回家,是他亲口说着,小山死了。 阿润想起小山的遗照。 十九岁的唐小山如此温柔,二十九岁的阿润站在那里,手脚冰凉,眼睛痉挛。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吹满了气的布袋,松开口,就失去了生命。 他不知道盖云是司徒斐的亲人,他仓皇地逃走在日光的甬道中。 阿润厌恶哭泣。 她怕自己喊女儿名字的时候,都眼泪上涌。 曾经,那样艰难又努力地……摆脱小山,又警示自己,用这个自己厌恶的名字警示自己,照顾好那个女孩。 人所重视之物,如名利、执念,他日必成魔障,回以重创。 阿润渐渐明白此等道理,除了报仇之外,万事反倒随波逐流。 吉太太时常约阿润喝咖啡,她的情感复杂,并无背叛丈夫之意,也实在不敢,但是阿润带给她的心灵慰藉,无法比拟。 她渴望看到他温柔体贴的模样,听到那些如棉花糖一样甜软纯净的话,哪怕阿润是有所求,吉太太心中平静时想到此处,也是心甘情愿给他的。 她想起一事,笑着低语:「阿润,申老闆最近似乎有些动静?」 吉太太此语一出,阿润便知她是何意。申力如今为奎因供货,且数量巨大,实在惹人眼红。 吉先生那样钻营的人,一定要指示吉太太探个究竟。 阿润垂下眼帘:「我们这样的员工,还是雾里看花,不知全貌,只是大家最近确实十分忙碌。」 吉太太心领神会,颇为感激阿润虽隐晦但依旧提点了的直言。 「奎因为何和申力的普通员工打得如此火热?她之前一贯爱与国外名流交往,拓宽人脉,我也因此听到不少桃色绯闻,这次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着。阿润的温和善良令她不自觉言语措辞放肆许多。 吉太太心想,也许只是差了一道防线,如果阿润真的打算对自己做什么过分之事,她难道能够抵御、拒绝吗? 第175页 太太粉色的指甲抓着牛皮小包,脸色因想像不自觉泛出羞涩之态。 阿润因为司徒的救命之恩,并不想再次把他拉下水,温和道:「司徒那傢伙只是会讨女孩子欢心罢了,奎因夫人看到他,每每笑得很开心。听闻她为亡夫的去世和前男友的背叛郁郁寡欢,能再次开朗地笑起来,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这大概是最重要的原因。」 吉太太听闻此处,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对阿润另眼相待。只是因为无论对象是谁,无论他内心对此人的真实观感如何,阿润却总能发自内心地去思考、感知别人的不易和痛苦之处。 这种感知能力,超越常人。 「谁说不是呢?可是像她那样有钱貌美的寡妇,很快就会走出痛苦了吧。她那个前男友,以前爱得欲生欲死,此时出了狱,不还是打算彻底剷除。她藉助先生人脉,似乎要把那个可怜的男人从s市的每一寸土地上挖出,令他无容身之处。对待这种狠毒的女人,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吉太太相当不客气。 「消息属实吗?」阿润眉心一动。 「这是自然。我就在先生身边坐着,电话中听得一清二楚。她亦讲,如果看到那个男人,一定要活捉,她告诉吉先生,她要亲手杀了那个人。」吉太太冷笑。 阿润攥紧手,那个男人上辈子的逃亡,带着豆沙的逃亡,亦是因此开始的。 为了逃离奎因,不得已积蓄力量,不得已招募手下,为了毁灭奎因,为了找到自己正义的立场,为了告知世人清白,却陷落得越来越深。 为了攸关一个孩子的生死之事。 可是如今,他出狱了,就像不定时的炸弹,阿润如今实在不清楚他的立场。 阿润喝了一口咖啡,吉太太又想起一事,笑道:「先生想见你。」 他在被注射下那管液体的时候,吉先生就曾承诺允许阿润效力。 吉太太的试探结束了。 阿润可用。 这是她给吉先生的结论。在情感和理智并融之下的结论。 ***** 吉先生对待奎因夫人的忠诚和爱慕实在少有人匹敌,他热切地看着阿润,用那双淡灰色的眼睛带着谋算的欲望:「这件事,我想来,似乎只有你最合适了。」 阿润恭谨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男人的吩咐。他第一次来到吉先生的公司,从整个公司欣欣向荣的状况,看得出吉先生确实财力雄厚。如今吉氏又和奎因集团勾结,情势实在非常不利。 「奎因夫人前男友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完全知悉了吧。」吉先生停顿了一下,在得到阿润肯定的回覆后,才继续开口:「太太说你可用,那就用此事检测一下吧。如果做得令奎因夫人满意,我会给你一笔生意。」 阿润十分感激:「万死不辞。您请说。」 看来,吉先生不得到奎因夫人的青睐,是不肯罢休的。 「你住在锦城大厦,一定清楚这栋公寓的构造。」吉先生看着阿润。 阿润点点头,心中却生出不祥预感。 「这座大厦,在奎因夫人回国入住之后,就全面进入到第三指挥部的控制之中。」吉先生解释:「你一定不清楚第三指挥部是什么,简单说来,那是警队中一只非常特别的力量。而他们的前部长,正是枪杀了奎因夫人的丈夫、白帝先生的罪魁祸首。」 吉先生说得少,但想得更多。根据情报,尼古拉斯先生也是被这位能力非凡的部长所害。 奎因夫人受他愚弄,吃了许多次闷亏。 阿润点点头:「您看中了我住在锦城大厦的天然优势。那么,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不希望第三指挥部伤害夫人。」吉先生想起那位可爱的夫人,心温软成水。他既然得知这件事,必不能让夫人再受其害。他说:「我需要你找出第三指挥部在锦城大厦的藏匿地。」 阿润愕然。 「锦城大厦有30多层,每层亦有十余户,因为大部分人员都是上班族,所以彼此联繫很淡薄。」他迟疑地表达着,因为确实非常有难度。如果警方刻意隐藏,物业那里各项记录是根本毫无踪迹的:「不过,吉先生,我有一点不明白,您直接告诉奎因夫人有危险,令她迁出不就可以了吗?」 「不,奎因夫人在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警方只是在严密监视着奎因夫人,却没有她的罪证,如果她住在其她稀疏空旷的住宅,反而更容易被警方监测吧。对于第三指挥部和奎因夫人,在彼此试探的过程中,这栋公寓都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吉先生很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想到什么,又说:「对,我其实更想说的是,关注第三指挥部的动向之后,我反而发现了另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也许只要你悄无声息找出第三指挥部藏身之所,我到时就能带给奎因夫人一件惊喜之礼。」 吉先生信心满满。 阿润抬头看他,察觉到危险如怪兽,在黑暗中逐渐伏出硕影。 周三快乐。 第24章 突然响起的哨声 阿润听到吉先生的话,心中嘀咕,并觉得自己才是目前最危险的人吧。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和第三指挥部、奎因一併为敌。 他并不在意吉先生口中的犒赏自己的生意,相反的,如果因为奎因的相关罪证曝光于世、与之牵连的吉先生也锒铛入狱的话,那些奖赏多半会泡汤。 第176页 希望申力多活些日子,至少把今年的年终奖金发完。 阿润很乐观地诅咒着这些人,与此同时,深思着,盖云和司徒斐的关系。 如若盖云和第三指挥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繫,那么司徒斐呢? 阿润给豆沙铺被子,小傢伙还是不停地絮语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她对以后要换的学校必须有一只绿色大恐龙滑梯这样奇怪的要求,或者今年过年她希望阿润能给她买辆小自行车之类的事,要不然,就是,别人都有妈妈,我也希望腊月过后的明年能看到新妈妈呀。 阿润啼笑皆非:「有这么多爸爸疼你,还不够吗?张洋、李珣爸爸会伤心的。」 「点点说,家里就是要有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外公外婆才对的吧,一个都不能少。」豆沙嘀咕:「可我只有阿润。」 「难道家人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吗?荒谬。」阿润蹙眉,把豆沙抱到温暖的小床上,灌好一个热水袋,放凉到适宜温度,塞入豆沙脚边的褥子里。 「我其实就是你收养的吧,所以才会什么都没有。」豆沙睁大圆熘熘的眼睛,小手抓着被角,表情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润心中慌乱,关掉大灯,扯开橘色光晕的床头夜灯:「你该睡了。」 豆沙垂下小脑袋,在阿润转身的时候,轻轻开口:「今天有个奇怪的叔叔告诉我,是你把我从我家中偷走的,是你这么干的。」 阿润愕然转身,几近悚然:「谁说的,哪个叔叔!」 豆沙愤怒开口:「是这样的吗,叔叔说的是对的吗?真的是你把我从爸爸妈妈身边偷走的吗,你就是偷小孩的坏人吗?所以,附近失踪的小朋友也是你带走的吗?」 阿润眯眼,看着豆沙,冷冷开口:「你最好深刻反省自己的言行,在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之前。」 豆沙从未如此恐惧无助过,怯怯地看着阿润离去的背影,小小的身躯坐在温软的被褥中,眼圈却红了起来。 阿润如此陌生。 这附近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丢失,连她这样的小孩都知道,可以阿润似乎从未害怕过,反而很宽心让她在四周玩耍。 所有看到独自拍球玩耍的她的大人们都要上前抓住,热心地问一句,你父母呢,这附近不安全,毕竟已经失踪了三个孩子啊。 是的,昨日又新增一起孩童失踪案件。 她指了指远处坐在木质长凳上看报纸的阿润,告诉他们,爸爸在那里。 大人们困惑,摸摸鼻子走了,然后还会嘀咕一句——怎么这么放心的。 那个奇怪的叔叔,亦是在阿润忙自己的事情时,出现在她身边的。 他脸颊消瘦,颧骨极高,实在似个流浪汉,豆沙几乎要张嘴向阿润呼救,却被他捂住嘴巴。 他那双眼睛如此漂亮,看着豆沙,近乎怜惜地开口:「孩子,你知道你真正的家人在哪里吗?」 他的问话,令豆沙错觉,自己是个被丢在大街上的可怜弃儿。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豆沙看向远处忙碌地打着电话交待助理工作的阿润,那时的阿润那时正扯着头发,情绪烦躁地处理着繁冗的工作。 奇怪叔叔却轻轻嘘声、摇了摇头:「他不是你的家人,那个被你称作父亲的人,只是个可恶的小偷,他偷走了你。」 他对阿润有着极深的敌意和仇恨。 说完这些话,却消失无踪。 阿润当时依旧在打电话,对一切丝毫未察觉。 豆沙深知父亲的个性,谨慎细心,对自己身边的一切过度在乎,除非确认自己是安绝对全的,否则目光片刻不肯离开。 此时,他为什么如此放松。 疑问在孩子心底发酵。 阿润强忍住情绪,最终冷硬下心肠,合上侧卧的木门。 豆沙被他教导得过于敏感,尤其是在察觉危险一项之上。 ************ 盖云作为警督,因为部里下派的例行规定,而在冬季申请至s市指导刑事案件三个月。 最近的幼儿失踪案实在情形恶劣。 部里亦有耳闻。 s市是盖云未高升之前的根据地,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就像猫对所有的鼠窝都掌握于心一样。 现任的刑警队长有些侷促地向他汇报着:「12月24日一起,张姓幼女,五岁,下午4时,于市立公园失踪;12月27日,史姓男童,七岁,傍晚六时左右,于市立公园西门附近失踪;12月29日,田姓女童,六岁,傍晚七时左右,市立公园对面麦记快餐店门前失踪。」 盖云点点头,又问:「摄像头和目击者呢?」 「目击者目前没有找到,但是摄像头多处都拍摄到一名黑衣男子。」刑警队长取出档案袋中的照片,指给盖云看。 男,黑衣,连衣帽遮挡面庞,无正面照。 这几个孩子都似乎是心甘情愿跟随他而去。牵着他的手,抬起头,笑容灿烂。 「家长怎么说?」盖云又问。 「他们支支吾吾,问了很久,却没有有效信息。」刑警队长想起三位家长,简直是灾难。 只知道扯着嗓子哭,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提供。 「没有发现尸体?」盖云担心孩子们已经遇害。 「暂时没有。」但这种事,谁也不敢肯定吧。 「情况还算乐观,没有消息正是好消息。市立公园附近共有几个住宅区域,有没有一一排查?」 第177页 「那是当然的。附近最有名的小区还是锦城,那里距离公园,直线距离只有三百米。三名失踪儿童中,有两名就住在锦城公寓。」 盖云眉头深锁:「也许是孩子们认识的人,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拐带。话说回来,火车站、汽车站、机场这些地方,有没有类似年纪的儿童被独身男子带走的记录?」 刑警队长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从第一起失踪儿童开始,我们已经开始严格设置卡点,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哪怕有相同年纪的孩子出现,也会被第一时间严密排查。」 「这样看来的话,孩子们还没有出城。」盖云依循经验,吐出一句话:「拐带孩子大多时候虽然是利用孩子的懵懂幼稚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亦有一些特殊情况,是因为孩子是成人唯一的弱点。」 ************ 司徒斐在出院后,偶尔会和奎因一同出现在这间公寓中,阿润极偶然时候会看到,但很快又避开。 司徒斐这傢伙是头牛吗,伤那么重,但如今看起来,站在奎因夫人身旁,已然若无其事的模样。 除了,脸色苍白一些。 阿润奇怪自己不自觉会被他吸引,目光仓促而不自知地追逐着他的背影。 阿润是个愿意面对自我之人,但是这件事令他诧异。 司徒斐自在病房之后,未再见他。 不知是刻意避嫌还是依旧生着阿润的气。 阿润想起吉先生所说之事,心中苦笑。 第三指挥部如果在这栋公寓之中,又怎么会被自己寻到。 除了看到那个应该在监狱中的男人,他可还没有发现过其他可疑的对象。 不过话说回来,会不会是第三指挥部故意以那个男人为诱饵引得奎因方寸大乱呢? 可是那个男人一直跟着自己和豆沙究竟出于什么意图…… 并对豆沙说出那种迫不及待的分裂他们父女感情的话,又是什么缘故? 他来到这间公寓,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她以外,包括奎因夫人、吉先生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一直认为,那个男人是为了复仇而来。 而他复仇的对象,真的是奎因吗? 阿润对自己的推测感到心惊悚然。 还有两日,就要到新年了。 他夹着公文包,匆匆从外折返公寓。因和一间幼儿园的园长约了下午三点会面,所以此时回家换一套更合乎家长身份的衣服,如选一些稳重的颜色。这间学校相当有名,阿润希望能给园长好印象。 公寓前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天气好时,会有很多住户在此休憩玩耍。 今日外面飘雪。 天气不大好。 人亦寥寥。 阿润的步伐却突然停滞。他察觉到一道目光。 蓦然转身,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坐在风雪中的长凳上,颈上挂着一只铁哨,双手交叠成塔状,他安静看着阿润,就那样看着。 他每次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无论阿润是否允许。 那只铁哨很特别,繫着的丝带是红色的,衬着黑色的风衣,显得鲜艷刺目。 他取下哨子,看着阿润,像是看着一个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人,事实上,此刻的阿润确实面无表情。 那只哨子被他放在唇边。 刺耳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似乎是胸腔传导到口腔,又传导于这空旷大地的惊雷。 他一边吹着赤忱认真地吹着口哨,一边流着眼泪。 那双干净的眼睛,似乎亦变得灰濛濛的。 阿润看着他眼圈变得发红,看着滚烫眼泪流淌成赤裸裸的仇恨。 他强迫自己不可以回头。 可是,当他忍不住回头时,那个长凳之上,却已然空荡荡的。 阿润麻木地走到电梯之中,却被人摁下休止键。 他没有注意到来人,只是往电梯右侧挪了挪,留下足够礼貌的空间。 十三层的按键亮起。 那个高大的男人哪里不站,偏偏站在他的身旁。 他举止高傲,像是完全不认识阿润一样的神情,随意地开口:「你看起来像是快被冻死的样子。」 阿润抬起眼睛,是司徒斐。 阿润脸色发白,虚弱而憔悴,但这些跟寒冷毫不相干。 那个长凳上的男人仇恨的目光几乎令他鼓起的所有的杀死奎因的勇气瓦解。 「你是快死了吗,这副死样子。」司徒斐嫌弃地蹙眉。 阿润手指冰冷,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明明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却心不在焉、或者失魂落魄地思索着什么。 他压根没有在听司徒斐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跟你说话。」司徒斐不悦的捏着阿润的脸颊。 阿润轻轻抬起头:「司徒斐,你距离我,太近了。」 「所以,你是会吃人吗?」司徒嗤笑。 阿润继续轻轻开口:「也许呢。」 他很少用这样飘忽的语气说话,大多数时候,阿润显得稳重而严肃。 司徒斐伸出手,重重抱住他,让阿润完全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替他挡住了外界的所有的一切,轻轻开口:「那就再近一些吧。」 「反正你已经把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司徒斐面庞依旧高傲,垂目,在他耳边,呓语。 第178页 他紧紧地抱着他,试图温热他的身躯,轻轻说着。 不是吗? 周末快乐。 第25章 回溯到那年春季 男人脱掉风衣,拧开了檯灯。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坐在书桌前,握着钢笔,微红的手关节上滴落下来雪水,但是男人依旧有些疲惫之意,无法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下什么,食饱晚餐煮的面依旧无法令他血糖上升到足以使理智占据上风。他朝前翻阅,知道自己是该放下些什么,可是痛苦萦绕着,连鼻息都是滚烫的,仔细盘算下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走到今日之境地。 思及从前,危机四伏之时,他也从未放弃过自爱自顾之心,可是,被爱人背叛之事,令他此生无法释怀。 热爱、思考、痛苦使人活着,从前是热爱,如今却是痛苦。 他的爱人、仇人都住在这间公寓,这可真是始料未及之事。 是爱先被毁灭,还是仇恨? 男人也很好奇。 他觉得贴近冰冷衣裳的肌肤滚烫,双手撑了窗户。 寒风就这样把笔记一页页翻到昨日、前日,昨年,前年,直至1996年。 「93年春寒料峭之事,我未听小山之劝阻,终究还是接受了组织委派的任务。我要扮作普通待业青年,住在这间称为锦城大厦的公寓中,我要等待那个13层公寓的主人,我得令她爱上我,我要毁灭她,这是我做警察要恪守之本职。」 「小山的阻止之心异常的坚定,他绝不认同我也要陷入这当中去,他言辞含糊,什么是『这当中』不剖开,我绝不依附,哪怕我们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当我同他闹了几场别扭,彼此亦有一二年未尝通信了。听说他去了国外执行任务,但是离去时亦未曾告知我所为何事,我心中益发别扭,不愿主动联络。」当初写到这句话的那个从英俊少年变成翩翩青年的宋唯,伸了伸懒腰。 那个被世人称作奎因夫人的原名冯娣的女人,似乎已然渐渐爱上了他。 对未来的一切,宋唯想到了光明的晋升的台阶和世人的嘉许。 她爱上他的起缘、经过和以后一定会经历的结果,都经过警务专家严密的计算。 只要等她伏法就好了。 宋唯尽职尽责地做着善良的、拥有怜悯之心的爱人,他捡了在风雨中因酒精麻痹而昏倒的奎因。 那时的奎因,在思念亡夫白帝。 准确说来,白帝其实应该算作两个人。 白是指奎因先夫白然,而帝是冯娣的娣。 不过冯娣在丈夫死之前从未浮于水面。 但这个女人手段之高超,比起她的丈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血债纍纍。 宋唯心中堆积起一个颧骨极高的高傲女人的形象,却未想到,他拾起的女人只是个疲惫、白皙的长发女孩。 她的头发极长,他抱着她的时候,那些发丝乖巧地蜷缩在他的手臂中。 她睁开眼时,对他狐疑戒备,眼中的神情有些像看到敌人的小动物。 宋唯摸摸鼻子,笑了。 他心中慌乱,不知该怎么同她搭话,便闭上了嘴,给她取来甜汤。 他始终安静,不发一语,女人问他洗手间在哪里,他指了指,女人问他这是哪里,他指了指窗外的明月大厦,这是s市的地标建筑。 女人喝完汤,蹙眉问他:你是哑巴? 宋唯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吐出一些赞美或者符合身份的话,想了想,反而笑了笑,默默变成她口中的哑巴。 他向组织汇报,组织说,你这样不好,你这样显得蠢。 宋唯没和女孩子如何相处过,又怕自己露馅,硬着头皮继续装哑巴,每天同她咿咿呀呀。 他听说别人追求女孩要用鲜花和蛋糕,他便每天晨跑时采了带着露水的鲜花捧到她的面前,直到城管追着他跑;他给她买奶油蛋糕,她说她不吃甜的,她一日日窈窕,他就一日日苦着脸变胖,这些招式都要用尽,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仍然不为所动。 听说她的丈夫颇为爱她,宋唯思索爱人该是什么模样。他想起了那个藏匿在记忆中的女人。 奎因偶尔掀开窗帘,啜着红茶,觉得这个哑巴可真活泼。他真诚干净的样子能刺伤伤痕极深的人的双目。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丈夫的模样。那个男人看着她,脸微微红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不是想要我的肾脏,你不用杀我,我都给你。 那么聪明,那么坦然。 奎因夜晚总是流着眼泪,作为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经历过的一切,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听说杀死他丈夫的警官唐小山亦有妻子。 他的妻子会有这么一天的。 奎因告诉自己。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奎因和许多男人交往过,每一个都有所图,她静静等着这个哑巴。 直到他又一次救了她。 宋唯一边骂着娘,一边背着奎因跑。 因为组织嫌他进度太慢,试图用扮演对手、搅乱奎因生意的方式帮助他。 他被一群警察擦着空枪追着跑,他们拙劣又热情地演出着,势必看他一定泡到这个妞。 他忍了很久,才没掏枪给这群王八蛋一人一枪。 他背着妞跑了三公里。 第179页 喘成牛。 他放下她,紧张地看着她,说出了对着她的第一句话——你没事吧,阿娣? 他不是哑巴。 他喊她阿娣。 奎因消化了很久。 宋唯当时目光深沉,令人沉醉,但是青年其实在思考,这位夫人谈生意就谈生意,何以眼线画这么长呢。 和平时没有一丝相同。 渐渐地,宋唯发现,他再送鲜花和蛋糕,冯娣也有了笑模样。 他大概明白了昏君点燃烽火台的乐趣。 她不常笑,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明知,自己笑起来杀伤力太大。 对于男人,用一次就够了。 宋唯虽然在组织的帮助下,和妞确定了关系,但是心中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之意。 男人小学三年级学过一年画,想起初恋时,他就画幅画。想时就画,画时也想。 他画的什么鬼东西,只能看出是个头发很长很长很漂亮的女人。可虽然漂亮,也不过是普通漫画脸罢了,毫无特徵。 可以称为特徵的,就是头发很长很长,为了表达发质很好,他还特意好心在长发旁画了几道光、几只星。 奎因再一次拜访他家,这不,误会就来了。 满屋子的长发美女肖像图。 想她都想出病了么。 夫人很感动,抱着宋唯痛哭。 宋唯有点心酸,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画得不像,心酸自己画得有多不像。 其实,是时间太长了吧,都忘了曾经喜欢的小女郎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从那时起,他只画闪着很多亮光和星星的漂亮长发,那张脸变成了空白。 他不惧自己想她,却惧怕忘了她。 其实,完全忘了她倒好了呢。对不对。 他曾经爱过一个女郎。 现在,还爱着。 ************ 和组织给的对象谈的时间长了,他发现,无论小妞们长得多么出类拔萃,有个毛病全球共通。 她们爱逛街。 每次都能把人累得腿抽筋。 还要穿着超高高跟鞋,用着傲气的女王的语气——「这一件,这一件,除了这两件,全部都要。」 除了腿,宋唯的双手也开始抽筋。 他要捧着一堆裙子,跟着她跑前跑去,结着帐,心酸地看着微薄的薪水变少,看着漂亮精緻的柜姐艷羡地告诉奎因:哇,您的男朋友真是又高又帅又体贴呢。 听到这句,能大大满足组织给的妞的虚荣心。 那一日,阳光真好。 他坐在商业街道上的长凳上,奎因看他实在疲惫,绕过他,让他坐下休息,自己独自试衣。 他安静地喘气,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 直到听到清脆的哨声。 一群小小的穿着娃娃衫的孩子们手牵着手过马路。 两个保育老师一前一后地跟着。 其中一个头发可真长啊。 阳光晒得他快睡着,翩翩青年这么无意识又百无聊赖地想着。 直到长发的女人转过脸。 她不知道,不远处有个男人正静静盯着她的脸,数着时间是怎样把他从少年变成现在的青年,直到突然的意志力袭来,他像被香菸烫过,跳了起来,扔下手中所有的东西。 ************ 豆沙和宋唯重逢前的三小时,正在整理以前的旧衣服。 那些穿过的裙子、衬衫,有些因为没有仔细保存而失去应有的形状,有些是身材发胖而无法穿上的旧衣服。 女人的青春似乎很短暂,一眨眼就会随着年纪胖很多。 虽然外人不大看得出来,但是她们总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嚷嚷着减肥,也不是什么无所谓的状况了,而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还有一些衣服,总令她想起穿着它们的那些情景,春节、周末、约会、离别,这些让人感慨,又不大敢触碰,因此整理之后依旧束之高阁。 读夜大认识的朋友朝露致电希望她能帮忙替半天工作。朝露供职于一间私家託儿机构,孩子们下午有户外活动,她好像有些私事,因此走不开。 豆沙以前也帮朝露做过,轻车熟路,因此连园长亦是放心的。 她走下楼的时候,打开邮箱,不出意料,又掉落出许多明信片。 没有落款没有字迹,图片映画着世界各地的标志建筑物罢了。 起初收到时,很纳罕,之后从不胜其扰到如今的见怪不怪,渐渐习惯。 如非恶意,收到也好。她苦苦念书,朋友都很少,这些来自世界各地明信片倒成了难得的慰藉。 有机会出国,倒是可以一一去探。 不过单身久了,连这样的事也没考虑过和别人同行,所需考虑的只是攒钱这样漫长的事罢了。她平时大多时间在读书,空闲时间打打零工,仅能维持生活的基本物资,少有结余。 看样子,要多打一份工了,如果可以通过此次良好的表现,偶尔园长的赞赏,帮朝露带带孩子,多拿一份薪水,也是好的。 豆沙盘算着,出门时,打工时遇到的一名追求者亦打来电话,他从老闆处得知她的电话,每日都会骚扰,令豆沙相当气闷。这次出门着急,豆沙也相当不客气:「我也经结婚了,不要再打来了,他会不高兴。」 这自然是谎言。那个男人连寻都未寻过她,怎会不高兴。 第180页 早有新欢也未可知。 孩子们好不容易春游,相当的开心,但是老师要看顾他们的安全,一点闪失都不能存在。 「小静、阿诺,不可以距离老师那么远。」豆沙吹了吹哨子,走到商业街上,招呼有些掉队的孩子。 刚制哨子吹得极响亮,孩子们又规矩了。 剎那间的视线翻转,有个男人扔掉所有,追了三条街。 他跑着,眼泪就像不值钱之物,忍不住流了出来。 这个死丫头,再不出现,他为她保留了二十六年的处男之身就要给了组织给的妞了啊。 这个死丫头。 这辈子是戳了人妻的马蜂窝吗,和人妻这么有缘。 「豆沙!!!!」他这样想着,如惊雷一般,大声嘶喊。 他怕撕裂每日描摹的女孩,连想念都小心翼翼。 因为打破一个碎片,便少了一个从前。 少有今日不讲不顾的模样,连脚下的鞋带都悉数松开。 没有不要面子的男人,可是有些人,比面子重要。 一百倍。 一千倍。 「豆沙!!!!」那个男人男人咆哮着。 豆沙愣了愣。 「豆沙啊!!!」他继续喊着,热泪却滚了下来。 豆沙握着胸前的哨子,停下脚步。 这是重逢宋唯的经过,她转身,看到他时,乍然相遇,抿着嘴,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他们中间隔着一盏红绿灯和规整的斑马线。 「爸爸!是我爸爸!老师!」小女孩小静兴奋地叫了起来,商业街有几间公司,她凑巧偶遇自己的父亲,用力地打着招呼。 突然出现的家长也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热情地和豆沙问好。 豆沙有一头长发,春日阳光之下的湛然之态。人群之中,一眼可知。 站在街的对岸,家长挡住了视线所及,唯余那点长发绰约之影,宋唯却突然不敢再走近一步。 作为警察的敏锐令他望着四周。身后如芒刺在背。 他转身时,愣了。 不远处的奎因,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宋唯一眼,嫣然一笑。 *************** 豆沙夜晚下课,走回家时,却又看到那个男人。 他沉默地等在哪里,沉默地等着她。 宋唯还是找到了豆沙。 商业街附近的幼儿园,一间一间找,有一个问一个。 直到一位年轻的老师告诉他,豆沙是她电大的同学,只是偶尔兼职,帮她带一下学生。 「好久了吧,多少年了呢。」豆沙笑着揉揉有些酸痒的眼睛。 宋唯费力地举起手,他说着冷笑话:「这只手都快不够数了。」 「是啊,看头发就知道了。」豆沙也笑。她试图暖场,温和地问候他,诸如近况如何、长得又帅了、是否娶妻生子之类。 当然这些念头,也皆因一闪眼,看到他身边有了一个女郎又状若亲密的缘故。 「荒谬!」他忍不住训斥她,可是又自觉有些没趣儿,垂着头,沉默下去。 她点点头,也不知要再说些什么,转身,打算去隔壁的小商店给他买杯热饮。 宋唯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许走。」 豆沙诧异看着自己手腕上修长的那只手。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大声吼着:「不许走,哪里都不许去!!」 豆沙愣了,他却极生气极愤恨道:「居然问我是否娶妻生子,我怎么娶,去娶谁!平白对得起哪个姑娘,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宋唯从前连对豆沙大声说话都不愿,如今的气愤和心酸盖过一切。 连梦见她都要开心回味好几日的他,凭什么要被她指到脸上问着为何没有娶妻。 她有什么资格。 宋唯气得发抖。他恨不得立时把她套着麻袋裹走,就放在家里,绑着她,每日瞧着,这辈子都不能再离开他。 直到,一根冰冷的警棍戳在他后腰的西装外套之上。 「干什么的!」宋唯声音太大,招来附近的巡警。 「啊,是您。」豆沙似乎认出这巡警来,是因她是单身女孩,而多有照顾的辖区警官。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您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小冲突。」 那警官又狐疑地看了宋唯几眼,才松开手,本预备离开,忽又想起什么,扭头对豆沙道:「对了,今天晚上八点,您未回来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好像是在等您,我训斥过,把他的姓名登记下来,您也牢记他的名字,如果再有此事,一定记得告诉我。」 他拿出登记册,递给豆沙,又瞪了宋唯一眼。 宋唯情绪爆发一半,憋着一股气,探过头去恶狠狠看台帐:「这是谁?」 一看便是男人。 豆沙看到那个名字,便知道是打工公司老闆的那位朋友,一直给她打电话的那位,点头道:「我的这些微末小事,实在麻烦您了。」 警官也笑:「职责所在。」 这位警官从她居住此处、办理暂住证时便一直多有帮助,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人。 巡警此时虽笑笑不语,却亦真未把这小事当成小事,但凡和这位女郎相关的事情,他都要一一过问,因为上级警官密切关注着。 s市阳城分局局长深夜时,终于得空,看到手下巡警的汇报。今日工作忙碌,一不留神,就到这会儿了。 第181页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打了那通越洋电话。 对方真情实意的感激,虽然声音嘶哑疲惫,但是第一瞬间接通,果真是在等待他的电话。 「全仰赖您的看顾了,万分感谢。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豁出性命,但死不辞。」他这样低声说着,沉静而温和。 年少、位高权重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令中年男人有些惶恐,却也异常的感动。 看顾一个姑娘罢了,何以值得如此。 看顾一个姑娘四年罢了。 每日打个电话的事情罢了。 周三快乐。 第26章 陷入泥淖的女郎 92年夏时,豆沙搬到了s市阳城区的一栋筒子楼。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因为四处无风,炎热极了,所以她时常学街坊老人,搬条长凳,坐在楼间树下纳凉。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是s市有名的富人区。 豆沙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含着冰棍擦着汗,抬头看着一栋栋皎洁的别墅。 她低头时,身下是烂泥是污秽。 就算生而平等,也总有并非如此的时候。 她去夜大报名回来的那天晚上,救了一位夫人。 有人对她拦路抢劫,豆沙路过,用极笨拙的手段,当然她是不怕的,但是那位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显然怕极了,豆沙也就不预生事,只说自己已经报了警。 那些人看豆沙异常镇定,松开了扭着夫人黑色的镶钻纽扣,匆匆逃窜。 夫人生得很美,是豆沙平生仅见的美,即使这见面落入了极大的俗套,豆沙心中却还是一震。 那位夫人含着泪,似乎对豆沙也有说不出的奇妙感觉,看到这个孩子,心中竟涌出千万种酸涩。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被欺侮,一时抑制不住委屈罢了。 总之,因为此事,豆沙和那位夫人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夫人叫莺莺,微微一笑的时候,便似令人回到春暖莺啼之美景。 她不嫌弃豆沙住在筒子楼中,时常提着名贵的吃食去探望豆沙,又用纤细晶莹的手指指着狭窄屋内一处又一处的地方,如这里放一盆玉兰,那里置办一个小的金属衣杆,又或者这样尺寸的小冰箱她也见过,极可爱,或许正好放在此处,再不然,厨房的每样调料还是依照液体和固体、柔和到辛辣依次排开,否则容易蹿味。 她走到玄关,豆沙的一双双鞋子,或者干净、或者沾了泥土,摆得歪歪扭扭的,心中又生怜惜。 这么年轻的孩子,没有父母看顾,想必心中也有一段伤心事。 莺莺每每含笑看着豆沙,自己也不知,怎么看这孩子实在都生得太可人意了。 「如果是您呢,您喜欢房子什么样子?」豆沙看着她。 「我啊,什么都好,只要有一块看书喝茶的小露台。不过你这里空间太小,铺置那个实在浪费。况且桌椅要原木的才有趣致,不过现在连老木匠都不肯再做了。」莺莺啜了一口茶水,后又觉得不妥,问豆沙换成白水。 她最近调养身体,正在备孕,打算要一个baby。这可是父亲和丈夫如今最期待的大事。弟弟总是跑得没影,也不肯住在家中,大家实在是寂寞了些。 第二日,莺莺指挥着商场的工作人员把自己买的东西都抬到豆沙家中,推开门时,却愣了。 豆沙满头大汗,正蹲在地上,用原木凿桌椅。一凿一隼,无不精緻。 她这间公寓极小极小,有个这样的东西,反而显得滑稽。 豆沙也似乎自知,又买来天青色的幔帐,圈起她自制的小露台,同公寓其它的地方隔开。 莺莺放下了手中置办的鞋架,看着被微风吹起的飘拂的幔帐。 她实在不清楚豆沙这样深刻而温柔的情意是从何而来,但是,莺莺心中只有揉入胸腔的感动,反而并不觉得对方有何图谋。 豆沙十分依恋莺莺,对莺莺百依百顺,而莺莺空闲的时候,也总是时时刻刻想陪着她,惹得丈夫老黄醋意熏天:「难不成抢得过一群男的抢得过小舅子不算完事,还要同个小姑娘抢。」 莺莺忍俊不禁,邀请豆沙到家中做客。老黄看到这孩子,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 豆沙抿着嘴唇笑的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恶感。他说什么,这孩子都肯捧场,有心刺她几句,她就用温柔沉静的眼睛,带着大海一样的包容,让老黄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他嘀咕:「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有日保姆阿姨整理房间,无意拿出一本老相册,老黄一拍脑瓜,递给妻子:「我就说哪里看到过豆沙,原来是和妈妈年轻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莺莺抚摸着老照片,也不禁莞尔:「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见她,就这样亲切。」 如此二人待她就更亲厚许多。 豆沙也因此时常厚着脸皮去莺莺家中拜访。 莺莺父亲宋万里颇有权势,常有外人不请而至,豆沙见客自然不便,因对这孩子十分熟悉了,莺莺便让她自玩去,他们夫妻招待过客人后,豆沙再回客厅用餐。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今日来的客人似乎并不寻常,莺莺夫妻也十分重视,令保姆阿姨重新置办了一桌饭菜,豆沙乖觉,不等莺莺招呼,就自己笑着揉着鼻子上楼去了。二楼有间活动室,里面有许多电动游戏,听莺莺讲,是她弟弟幼时留下的。 第182页 来客进入玄关时,就看到一抹碧绿纤细的影子一闪而过,长发微卷,披散在瘦削的肩上。 她的脚踝好细,细到一望便令人觉得主任从未好好吃饭又或者生活不易的程度。 「愣什么?」莺莺对来客十分熟悉,微微一笑。 他点点头,也笑:「莺莺姐,好久不见。」 「爸爸今天不在,似乎是要外出开一个什么研讨会。」 「无妨。其实,我今日来,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男人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看上去是不符年纪的沉静温和,长相倒是其次,实在气质非凡。 莺莺赞嘆他和七八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模样已然大不相同,虽然那双眼睛依旧是旧时的模样。 莺莺许多年前,常给醉心工作的父亲送饭,因此才会碰到他的得意门生。父亲似乎还很不悦这个孩子被她看到,还曾再三叮嘱她不许提起此事。 「你说。」 「其实,事关令弟。」男人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把事情原本地告知莺莺,但是莺莺对宋唯的影响力最大,只有她才能做到。 「你是说小唯!」莺莺吃了一惊。 自他长大,任性恣意,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再无一日听话。又兼他破了几起大案,调职到s市后,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他和父亲的关系,更是一味吹捧,令他得意忘形、膨胀到不知所谓的程度,从前说起喜欢的女孩是离过婚的女人,试探她和爸爸的口风,莺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那个女人吊着他,手段异常高明,令他神魂颠倒到现在,莺莺炮仗脾气,骂过他几次,如今宋唯连家也不大肯回了。 「他怎么了?」莺莺急切。莺莺和幼弟从小相依为命,说是姐弟,更像母子,但凡他有一丝不好,她都像生了一场大病。 「他要去做卧底。」男人淡淡开口:「但是不行。对方绝不是他能掌控的,一不留神,酿成滔天大祸。别人引诱他上钩,为了贻祸老师也说不准。」 「那该怎么办?」不知为何,直觉上,莺莺十分信任眼前的年轻人。 「我明日要出国。」男人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莺莺一愣。 「我先把事情做完。」这样,宋唯就不用再做什么多余之事。 *********** 豆沙打游戏打得有些无聊,就趴在地毯上弹小钢珠。 保姆阿姨看她趴在那里也不淘气,娇憨可爱,怕她无聊,给她送来一碗甜汤。 「太太最近十分奇怪,变了口味,爱上这个,我也给你留了一碗。」她招呼豆沙,话着家常。 豆沙看着碗中的甜汤,一愣,握着的珠子从指缝掉落。 「楼下的客人生得很是英俊,可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和太太先生说个没完,现在都九点了,你急着回家么?」阿姨慈爱地帮豆沙拢头发,看着她喝汤。 豆沙笑着摇摇头。现在走,实在不合适。 她并不想见到外人。 保姆阿姨推开门,探了会儿头到楼下客厅,嘀咕道:「哎哟,该不是眼睛不大好吧,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的一双眼,干净净的。」 「怎么说?」豆沙搁下碗。 「似乎有些斜视,同太太说这话,眼睛却仿佛一直朝楼上看着。」阿姨这辈子见过很多人,斜视是这样的。 ************** 之后的莺莺,确诊了怀孕。 豆沙时常看着她,也时常看着她的肚子。她看着莺莺时,眼神温柔,目光落在她渐渐隆起的小腹时,却带着迟疑。 「你不喜欢它?」莺莺很困惑。 「很辛苦吧?」豆沙看着因为怀孕而变得浮肿、时常喊着腰痛的女人,轻轻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么辛苦,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就好了吗?」 她不解莺莺执意生下孩子的原因。莺莺已经三十三岁,虽然还在育龄,但是日后恢复起来想必要比年轻女孩子差上很多。 「可是我希望我的人生里有它啊。」莺莺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这个孩子渐渐开始有了胎动。 莺莺白天带着它去院子里看鹦鹉,同她说会儿话,啃个果子,散散步,虽然都是些幼稚的奇奇怪怪的话,但是莺莺坚信它能听到。莺莺自言自语中自称妈妈,早已有了做母亲的决心。 而它也似乎知道母亲的呼唤,小小的手轻轻刮着妈妈的肚子,从不惹人烦。 「你很喜欢它?」豆沙黑黑的眼珠看着莺莺,她坐在莺莺膝下,她时常喜欢这样坐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情愿。 莺莺笑了,这是多么奇怪的问话:「等你做妈妈时就知道了。」 「不要喜欢它!」豆沙突然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为什么?难不成只能喜欢你?」这话好无礼。莺莺看着女孩倔强的面庞,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也不要喜欢我!」豆沙眼中突然有了点泪光:「我不好。」 莺莺莞尔,捏着豆沙的小脸:「你哪里不好了?」 「我!我这辈子都很穷!我现在住的也是贫民区,我连钱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读书时因为脑子笨根本跟不上课程!同学们也不喜欢跟我玩,我连交朋友也不会!」豆沙含着眼泪:「我想做个好人,可是我把我自己的一辈子变得糟透了。你这么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配做……」 莺莺蹙眉,没想到豆沙年纪小小,心思却这样重。她把她揽在怀里,有些无措:「可是,这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呢?这跟我一看见你就喜欢有什么关系呢?」 第183页 豆沙声音却变得哽咽,她挣脱开莺莺的怀抱,伏地不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再死了。」 外人眼中,女郎其实是跪着的姿态。 这世间,女郎的膝盖珍贵,实在没有跪人的道理。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没有我,也没有关系的。」 ***************** 宋唯既未听小山的劝阻,也未听莺莺的。 这是他的命。 96年时,又和豆沙重逢,也是他的命。 豆沙踮脚,把哨子带到他白皙的颈上,轻轻开口:「你以后想见我了,吹吹哨子,我就下来了。」 她低声温柔地用对付小孩的方法哄着他,宋唯看着女孩光滑的下巴,却只想低头亲下去。 可是,终究还是转过头。 他不想强迫豆沙。 一点也不想。 久违地回到家,久违地安静坐会儿,却也不知该和姐姐说些什么。 莺莺善解人意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两人却同时开了口。 「我……」 「我……」 两人都是一愣。 宋唯笑了:「你先说。」 他已经好久没有联络姐姐,甚至因怕奎因夫人查到自己和这个家的关系,而狠心註销了电话。除了姐姐怀孕生子,他匆匆到医院,匆匆看了外甥女一眼,又迅速离去。 「还是你先说。」莺莺一直担心着宋唯的安全。 「我……我见到了她。」宋唯鼓起勇气,无论姐姐怎么反对,他这一次绝不会放弃。至于卧底之事,他打定主意,不让莺莺和家人知道,实在是因为过于凶险,前途未卜。 「谁?」时隔多年,莺莺愣了。 「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只有她。」宋唯因怕莺莺拒绝,甚至不等莺莺回答,就说出下一句来:「下周末,我想带她回家吃顿便饭,介绍你们认识。」 莺莺蹙眉,恼意又起:「你怎么还没有死心?多少清白的女孩你配不上,偏要离过婚的?」 宋唯其实撒了谎,豆沙和小山散得不明不白,连离婚证都未领。 莺莺的家庭教育註定使她偏于保守,并且重视门第之见。 宋唯这些年沉稳一些,此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是沉默着,主意却拿得很正。 「你啊你!」莺莺恨得戳他脑门。 客厅气氛尴尬得压抑,过了好一阵,莺莺才气道:「拿来。」 「什么?」宋唯一愣。 「照片。」莺莺嘆气:「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你迷成这样。」 莺莺这样说,显然是松动了。宋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把自己的皮夹递给她。 豆沙的小小证件照藏在他皮夹的深处,这是奎因也绝不会知道的秘密。 莺莺才看一眼,却把皮夹扔到了宋唯的脸上,愤怒得发抖:「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豆沙之后几日去宋家拜访,却被莺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骗人很好玩吗?」莺莺眯眼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确实生了一副会骗人的相貌:「那些劫匪也是你做的吧?现在细细想来,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莺莺的愤怒和憋屈到达了极致。她用心地疼爱着眼前的女孩,甚至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待,却被她和宋唯这样费尽心机地设计。 「是你吧?」莺莺希望豆沙说不是。 「是我。」豆沙沉默了会儿。那是她找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靠近莺莺。 「你们一定在暗处笑坏了吧!你们料定我重情义,用这样的法子骗得我先喜欢你,捨弃不下你,等到今日,才好让小唯这样行事!」莺莺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单纯的一生从未想过会被人这样设计。她只是善良,不是蠢笨。豆沙眼中对她的喜爱和热切也都是假的吧,只要一想到此处,莺莺心如刀绞。 豆沙失魂落魄地看着莺莺,她不懂她的意思,但是似乎宋唯和她的重逢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还能来看你吗?」豆沙站在阶下,紧张地攥着裤角。 除了这个,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 莺莺用手指着她:「你料定我心里捨弃不下你吗?你当初连姓都没有,我就该怀疑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连姓都没有?」 豆沙慌乱地看着她的表情,用力地看着,重复喃喃着那句话:「我还能来看你的吧?」 老黄蹙眉,俯视豆沙,他实在没有料到夫妻俩深深眷顾的孩子会是这样的脾性。为了保护莺莺,老黄用从未有过的冷淡语气下了逐客令:「不要再来了。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毕竟,住在那样的地方,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豆沙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走去。 她觉得自己的步履实在十分缓慢,她看着那栋皎洁的小楼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下的泥土却仿佛长了腿脚,一寸一寸紧紧地裹着自己。 不知哪里传来的电视声,里面唱着越剧《红楼梦》。 黛玉葬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样的话,可真好啊。 可是不是还得好好活着吗…… 不是还得吃饭吗…… 不是还得看她一眼吗…… 不是还得这样吗…… 豆沙坐在石凳上,安静地坐着,却发现一管鼻血留了出来,大概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她去拿纸巾擦拭,眼泪却全部翻涌而来。 第184页 她流着鼻血,嚎啕大哭着,伤心得捶着胸口,可是无论如何,却喘不出那口气。 春雨又至。雷声轰鸣。 远处的黑色轿车缓缓靠近,又缓缓停住,像黑暗中的一翕无人注意的影。 豆沙哭着擦着血,又手忙脚乱站在树下挡雨,什么都没有瞧见。 车内前方的司机缓缓转身,请示着:「您或许看到了什么,部长?宋所长说他一会儿就到家,您今天回国探望他,他很高兴。」 他身后的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那个奇怪的女郎。 悄无声息地看着。 那张脸,一寸一寸灰白。 清明时节雨纷纷。 第27章 冯女最后的血案 唐小山踏入凶案现场,即使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是踏进玄关,仍旧被血腥味逼得后退几步。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那是96年雨季刚结束的时候。 天蒙蒙亮。 「死亡几人?」小山用手帕掩住口鼻,大步朝客厅走去。玄关有星星点点的血点。 客厅仰躺着青年夫妇二人,光洁的白色地板和墙壁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手印。 死者死亡之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看血印可知。 「共计两人。」接任盖云,成为s市刑警支队支队长的易成飞知道空降到此的唐小山的身份,因此汇报导:「死者宋莺莺,女,三十三岁,珠宝设计师,死者黄力,男,三十五岁,市立设计院办公室主任。两死者系夫妻关系。」 昨夜案发,现在众人最头大的事情不是破案,而是如何告知死者的父亲。 那个人,是法医鼻祖宋万里。 在国内地位超然,是赫赫有名的国宝级专家。 他去外省参加研讨会议,因此躲过一劫。 「我记得老师家中安装有摄像头,查到了什么?」小山点点头,目光直视着莺莺那双死不瞑目且已散瞳的双目。他手中死死攥着手帕,众人看他目光平静,却不清楚他心中波澜。 他对宋家感情绝不相同,尤其在知道了妻子的秘密之后。 他曾经无意中看到过那本笔记,始终不明其意。 但是如今随着年头消减,却渐渐明白了,那是一本预测未来的东西。 也是祸根的前兆。 「摄像头储放的位置不大妙。」易成飞扶额。 小山勘验后,明白他意。摄像头放在正门上框正中,而门配阔宅,比一般放处要高出许多,只能看到所有访客的身材和衣饰,防护的作用过弱,倘若来客不刻意抬头,根本看不清脸。 「死者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小山例行去问,他其实已经知道。阳城分局局长昨晚告知他此等噩耗,他今日清晨返程至s市,大家的一致意见是暂不告知宋万里,但是小山和宋家关系密切,亦能拿主意,他打了电话,示意研讨会先绊住老师,案件有了阶段性结果再论。 「昨天傍晚七时左右。法医的鑑定结果。」易成飞回答简略,跟着唐小山的步子。 「七时左右,摄像头中,有几人进出宋家?」小山又问,躬身用手套擦拭地上血迹,依照血凝情况大致测算当时的案发现场状况。 「四人。第一人是保姆李某,提着菜篮到宋家之后,又在三十分钟后匆匆离去,经她供述,因为晚上有重要宴会,而厨房中缺少某样食材,她才不得已离去买菜;第二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不清楚样貌,6:30左右进去后不知何时离开,而摄像头于傍晚7:30左右被毁损,七点半之后的数据无法导出,因此他应该是迟于七点半离开;第三人是一个年轻女人,7:00进入宋家,7:10形色匆匆离去,手中多了一个黑色箱包。第四人,第四人是一个颇为高大的年轻男子,7:13分出现,离去时间不明,也应晚于7:30。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易成飞尽量说出所有重要要素。 「你认为这四人都有作案嫌疑?」小山知道易成飞也是个能耐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接替盖云职位。 「不,我认为第三人作案嫌疑最重。」易成飞摇头,抿唇。 「那个年轻女人。你是说。」小山双手交握。他思考问题时会如此。 「对。她此前十天,每日傍晚都会出现在宋家逡巡许久,却从未进去过。保姆李某似乎认识她,说她和宋莺莺夫妻二人本是朋友,后来彼此突然交恶。她怀忿意杀人不是没有可能。」易成飞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小山:「你看,这是她离去时的照片,手上突然多出一个黑色箱包。」 黑色箱包被易成飞重重用红笔圈出。 「你觉得是孩子。宋莺莺和黄力的女儿,那个没在凶案现场的失踪了的孩子。」小山看着照片,克制住手指的颤抖,淡淡开口。 他不希望被易成飞看出自己的怪异。 照片上提着黑色箱包的第三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一袭浅蓝色衣裙。黑色的耀眼长发。 一眼看出。 这件事,不能被易成飞知晓。 「或许孩子已经死了。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尸体带出?」依照凶手的狠辣程度和现场满眼的血,易成飞认为情形并不乐观。 「也许并没有。」小山摇了摇头。死了怎么还有必要带走。 「另外三人的照片呢?」小山抚摸着照片中的女郎,又开口。 第185页 易成飞一道从档案中取出,指着最后一张照片:「这个人应当率先排除。」 小山看着照片中身材俊逸的高大男人,心中嘆息:「这个人是老师的儿子宋唯。」 「对,我们比对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对自己的同胞姐姐下毒手。」易成飞知道宋唯的名头,他在s市乃至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刑事警察,常受嘉奖。只是不知为何,这几年渐渐不大出现了。 小山点头,又看了看第二位访客的照片,普通身材、普通衣着,无什么特别之处,也无人认识。 「如果第三个女人是杀人犯,为什么未杀第二个访客?」小山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最后一个访客宋唯看到姐姐姐夫这样的惨状,作为目击人,他为什么没有报警?」 宋唯现在还没有露面,这令人生疑。 「我也试图找到他,但是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问他供职的警局,大家甚至说他早在几年前已经离职。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易成飞蹙眉,报案人是保姆李某,她买菜折返,看到主家这样惨状,吓得魂不附体:「至于第二个访客,我猜也许正是宋莺莺夫妻要宴请的客人,可是正因为宋莺莺夫妻交游广阔,连保姆李某都不知道他们要宴请谁,宋莺莺当时只是叮嘱她,做些拿手好菜,最重要的是家常味道。」 「厨房中有什么发现?」小山又去了厨房,大理石桌面上摆着三道成型的菜色,依次是麻婆豆腐、红烧肉和焖笋头。确实是再家常不过的菜。 小山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你猜死者夫妻是要宴请谁?」 易成飞一愣。 「家常菜啊。」小山微微笑了:「不是家人,何来的家常菜。我来他家时,也吃不到家常菜。宋莺莺向来喜好脸面,对待客人,从来都是非珍稀不上桌的,就怕客人不夸赞。」 「你是说,她要宴请的客人正是弟弟宋唯?」易成飞没想到此处。 「或许不止,如果只有弟弟,更不必如此郑重,少了食材也非得令保姆补齐。」小山摸了摸大理石桌面。 「还有……还有第三位访客,那个女人!」易成飞想到此处,不由得惊讶起来:「您的意思是,这场宴席是为宋唯和这个女人准备的,女人或许是宋唯心意的女郎,今次是正式邀请女郎到家中做客。保姆李某也说,主家和女郎交恶之前,许久没回来的宋唯小公子曾回来过,他和姐姐不知说了什么,转头,宋莺莺夫妻却不允许女郎再来家中。女郎一定和宋唯有些关联。年轻男女,最大的关联莫不是感情。他们多半是一对恋人。」 易成飞越说越觉得合理。虽然一切只是推测,但是这推断是这两日他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得到的最符合逻辑的答案。 他观唐小山,一开始不过畏于他权位,这一刻却添了敬佩。 小山静静听着,唇角的笑渐渐变得淡薄。 恋人啊…… 「所以,凶手更有可能是第二人。」易成飞觉得此案百转千回,实在悬险。 「一个没有任何特徵的男人,一个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的男人,不见得会和宋莺莺夫妻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如果真是他杀害的两人,只能说,僱佣他杀人的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实在心机深刻。」小山冷笑,猛地推开了橱柜的门,左右的金属板上有两道血迹清晰的手印。 「这是……」易成飞只听到一声弹响,惊愕地看着橱柜中的血手印。 他们着重排查卧室、客厅等处,对厨房虽然也检查,但是并未注意此处。 「这是凶手的手印。他杀完宋莺莺夫妻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匆匆躲在这里。」客厅一览无遗,距离凶案现场——客厅最近的藏身地,正是厨房。 「什么原因?」易成飞看着小山,看着他,目放异彩。 这种极致的敏锐,实在令人惊讶。怪不得如此年纪就居于高位。 小山微笑着看他,易成飞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是因为第三名访客,那个女郎突然出现了!逼得他不得不藏起来!」 「不对,不对,如果这样的话,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害了女郎,又或者,女郎为什么没有报警,而是选择匆匆带走了婴孩?还是她的嫌疑更重一些吧……」易成飞复又陷入混乱的思绪之中。 「她匆匆带走的是孩子啊……」小山想起凶案现场,大概猜到那是怎样的场面:「是因为那个孩子也遇害了,一个受伤的孩子需要和死神争分夺秒。」 「你是说,凶手连孩子都没有放过。」易成飞虽然之前已有不详的预感,但是看不到尸体总会向好处想。如今意识到凶手势必伤害了刚满周岁的婴孩,心中的愤怒和震惊可想而知。 「女郎匆匆离去,一定是因为宋莺莺还未完全完全断气,她临终前虽护着女儿,但是难保孩子不会受伤,之后女郎见门半掩,敲门之后走了进来,而莺莺知道凶手仍在室内躲藏窥伺,千钧一发之际,唯恐他害了女郎,只能厉声喝止女郎带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赶紧离去。那是她临终的遗言,女郎不听也得听。」小山走到客厅,静静看着宋莺莺的姿势,她僵硬着,双手似乎环抱着什么的姿势,死不瞑目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小山轻轻蹲下,合上了莺莺的双目。 「那么宋唯呢,宋唯为什么会这么巧,在第三名访客离去之后,就出现了?」易成飞实在困惑。几乎女郎前脚走,宋唯后脚就到了门前。 第186页 小山此次未做声,反而走到了别墅外客厅窗前的草地之上,寻觅着什么。 易成飞愣愣看着草地上的露珠。他发觉唐小山来了之后,自己仿佛成了傻子,每一步都被这位带着走,才似乎走得出迷雾。 「他出现时,可不是第三名访客离去之时,而是大概也是七时左右。」院落中草坪之上有一串清晰的鞋印,属于男人,因为在雨季之后,所以还保存完好。 「为什么?」 「别忘了女郎出现的时间。下午七时整,那一定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宋唯如此重视这场约会,怎么会迟到。」小山淡淡开口。 「这是宋唯的脚印?」脚印从院落外的一侧延伸到窗口处。昨夜案发,大家赶到时黑夜魇透,如今天渐渐亮,大家才看出。 「对。他看到大门敞开,心中推测也许女郎提前他一步到了家中。」小山顿了顿,宋唯这个孩子的心思,他总是一眼看穿:「因此就躲在窗台,想要看看……」 想要看看,他喜欢的女郎和最爱的姐姐相处的场景。想要安静又微笑地看看他们,想要这样看看。如果她们有矛盾,他也好出现打打圆场,如果她们一见投缘,那真是世间再好不过的美景,他怎么忍心打断。 「结果……」易成飞心中咯噔。 如果真是如此,可太糟糕了。 「结果,他看到,姐姐宋莺莺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最爱的女郎满身沾血,从姐姐手中抢走了外甥女,然后逃离现场。她离去,黑色的箱包还在滴血,一直从客厅滴到了玄关。那是那个孩子的血。」小山闭上了双目,他怕自己睁着眼睛的样子在易成飞面前出丑。 这是窗台外的男人看到的。这是最后一名访客看到的真相。 没有一处,不真。 院落各处的警察,此时各司其职,把这别墅内外围得乱成一团,早已不是昨日的宁谧模样。 结果…… 一个年轻的刑警跑到了易成飞面前,对二人敬礼道:「报告,阳城分局,凶手投案。」 是宋唯。 周三快乐 第28章 为何偏偏喜欢你 「走,快走!带着阿润走!」 血,好多血,全是血。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到底是哪一天呢,她明明每天都守在门外。 笔记告诉她,是雨季过后的某一天。 豆沙看到了非常多的血,像是河流一样。 那些血慢慢汇聚在她的脚下,黏在了皮鞋之上,让她动弹不得。 那些血汇聚到一起,就变成了她的血脉。 她看着女人身下的婴孩,愣愣地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有一瞬间,也曾想过,只要她此时死了,一切也就停止了吧。 那些苦难也许就不会开始。 她想要扶起莺莺,莺莺绝望地看着她。 豆沙知道莺莺的意思,她一直都知道。 莺莺艰难地看着身下的婴儿,哽咽着问她:「我能信你吗?」 豆沙从她怀中抱走了那个受伤的柔软的任由别人宰割的孩子,她问莺莺:「这么爱她吗?只要她活着就够了吗?」 莺莺含着眼泪,用尽所有力气点了点头,她的脖子上涓涓地流着血,死亡只是一时半刻的事。 她看着豆沙,想要眼前的女郎给一个承诺。 豆沙抱着那个孩子,轻轻俯在莺莺耳边,轻轻开口。 她说:「我妈妈怀我的时候,因为每日都要吃一碗豆沙汤,舅舅常年不归,只知道这个,不晓得我大名,所以给我取名豆沙。我不是没有姓的人,我也曾经有过妈妈啊。妈妈。」 她轻轻喊着妈妈,看着莺莺的脸色从愕然、震惊,变成了悟、激动、欣慰,而后含泪溘然长逝。 她捨不得闭上双眼,瞳孔中死死映着豆沙的影子。 她认真地看着她,一直看着,至死不休。 那是这个人间给她的最后一份珍贵的礼物。 沙发上有一个黑色的箱包,打开时,是几件红色的衣裙、金镯金环还有作为见面礼的正式场合家长所封的红包,莺莺为接纳豆沙而细心准备。 她已经原谅豆沙,在豆沙徘徊在大宅外,再也不敢走近的时候。 豆沙心中一片荒原,捧着孩子只觉得痛彻心扉,可是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厉眼望着厨房的方向。 她看了看手中危在旦夕的孩子。 握着的拳松开。 箱包中的东西取出,把孩子放了进去。 匆匆而去。 那一夜她熬了很久,才把这个名叫黄润的婴孩抢救过来。 她去的是一间私立医院,患者的信息多少有保密可言。 但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依然面临着很多人的追杀。 有人想要这个孩子的命,执着地想要。 1999年12月31日这一天,阿润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他照着镜子,发觉头发又长长了些,几乎贴在耳廓。 阿润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警方已经通报婴孩也一同死亡,为什么那群人始终不肯放过。 朝不保夕的年岁,阿润却一直有订购报纸的习惯,那些母子被杀的社会案件一直被她视作焦点。 他把s市所有的这样的案件全部搜集,莺莺死后的一年间,这样的案件亦有两起,都是独身母亲带着婴孩被害,原因不明、凶手不明。 第187页 但是阿润还是办了一张假记者证,冒充记者一一走访,往前追溯,直到锁定到了莺莺死亡的当晚。 这两位母亲都曾带着受伤的婴孩去医院救治。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而这两位女士,都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这是她们全部的共同特徵。 阿润这是才推测,那个背后的人要找的不见得只是受伤的婴孩,恐怕还有一个长发的不清楚具体长相的女人。 如果是据此追杀自己和孩子的话,那么最好的伪装是什么呢? 阿润看着镜中优雅的短发男人,淡淡笑了。 豆沙此时揉着眼睛,走了过来:「明天是蛋蛋节吗?」 睡了一觉,临睡前和父亲的对峙和冲突仿佛因为良好的睡眠泄气了许多。 她在幼儿园听到的,明天是蛋蛋节。 阿润笑了,蹲下身,看着豆沙因为昨晚吃得过饱而依旧圆滚滚的小肚子,帮她提了提裤子。 他触到了孩子肚皮上的刀疤,手微微顿了顿。 「不疼了哦,早就不疼了啊,阿润。」豆沙微微低头,把肉肉的下巴蹭在父亲的脸颊上。 「还在生我的气吗?」阿润轻轻问着。 豆沙依旧低着头。 阿润看着她,微微笑着:「我会保护你的,我会誓死保护你的。」 我把我的名字给你,你把你的命运给我。 阿润因为公司要举办跨年晚宴,所以就把豆沙送到张洋、李珣处。 「你如果那天没有躺到我门前的垃圾堆里,我看你如今要把孩子塞给谁?把我们当成老妈子了吗,真是过分。」李珣抱怨阿润。 当然,不是因为不喜欢豆沙,而是阿润总有做不完的事,从未和他们在一起,哪怕跨年这样的日子,也不打算在一起安生地吃一顿团圆饭。 「你以为我只是无意间逃到你家楼下的垃圾堆里的吗?」阿润狡猾地笑了起来。 因被追杀,而只能丢脸地投奔旧部,躲在垃圾堆里也只是在避开敌人的同时,等他们发现罢了。 他离开他们的时候,那些话说的可漂亮极了——「总之,你们去做人,我也做人,大家几十年后再见,谁要还不是人,就不大好看了。」 躲在垃圾堆里的阿润狼狈极了,可不是他所嚮往的知书达理少说也要念到博士的样子。 李珣憋笑好久,才没真的笑出声。 什么嘛,还不是这样,落得三餐一宿,平凡得要死。 做人有这么好做的吗。 张洋却依旧微笑着,经历的那些隔阂,似乎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痕迹,他从垃圾堆中抱出阿润,像拥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轻轻把她因生病发着烫的头摁在他的颈间:「不要怕。有我。」 阿润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哭,也许歇斯底里地哭了,也或者并没有。 没有人可以真正抛弃自己的过去,那是断手断足的痛。 「总之,无论你去哪里,都放心地去,我和李珣会一直开着这间店的。」张洋拿毛巾擦了擦脸,接过豆沙,拍了拍阿润的肩膀。 ************* 晚会是阿润和助理一起筹备的,因为他还兼着工会之职。 晚宴定在一间四星酒店的宴会大厅,又要准备酒水、点餐,又要灯光、各类道具,还要请歌手演员,他去报帐时,申老闆心疼得龇牙。但是似乎因要邀请客户,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便也只能蹙眉签单了。 今日节目不够满,零点零分跨年之前大概还有七八分钟的间隙需要暖场,阿润犹豫了很久,没想好这几分钟是让主持人硬着头皮说单口相声还是玩个小游戏。 司徒斐到得很早,身边陪伴着奎因。 男同事们挤眉弄眼夸他好福气,女郎们则有些黯然神伤。 他在公司中,和女郎们插科打诨,玩得一向挺好。令女郎们多少误会自己有几分机会,可是如今他带着女友出现,真是惹碎一众芳心。 阿润看到好几个女郎借朗姆酒消愁了。 申老闆因为心疼洋酒没好气地瞪了司徒斐一眼,但是看到奎因夫人这样的大客户却又笑得脸上的肥肉都挤作一团。 跨年之前的气氛调节很重要,阿润微微擦汗,低头询问申老闆意见,看着他因为肥胖而穿的显然不合体的崩得紧紧的西装马甲。 阿润很怕上面颤颤巍巍的金属扣不给面子地崩出来。 申老闆果然很不耐烦:「这种事情还要麻烦我吗,要你什么用,没看到我在陪夫人聊天?」 继而对着奎因陪笑脸。 奎因看了阿润一眼,抬了抬漂亮的下巴:「我无妨。」 阿润转身的时候,奎因眯起眼睛,她总觉得阿润在更遥远的记忆中曾出现过。 这样漂亮的背影,不知为何看起来就令她不悦。 是什么时候呢? 她坐姿优雅,在酒红色的真皮沙发上轻轻叩击指节,却突然停滞,挥挥手,找来随身的手下,轻轻叮嘱了几句。 几人点头,走出了宴会大厅。 当然还另有其他众人保护奎因。除了在锦城大厦的家中,奎因无论去何处,身后都围绕着层层不穷的手下。 司徒斐本来在看节目,转身揽住奎因的纤腰,低头探她:「在说什么,在我身边还不肯专心。」 奎因看他一眼,点了点司徒斐的鼻子,嗔他:「瞧瞧,还来说我,这是招惹了多少姑娘,盯着都快把我吃了。」 第188页 节目结束时,距离零点还有八分钟,和阿润预测的一致。男同事们让阿润不必担心,揽了这工作,怂着司徒斐做游戏。 他们存心捉弄司徒斐,兼之他也玩得起,就找了十几个清一色的女同事上台,又让正牌女友奎因上台,给司徒斐蒙上眼睛,让女郎们伸出手,他挨个触碰,找找哪个是心上人的手。 阿润吓了一跳,没想到奎因肯上去。这样的冰雪女郎,也有为了男友如此近人情之时。 司徒斐戴上眼罩之后,几个男同事才悄悄把阿润和另外两个男同事也安排到了台上。 台下宴请的客人忍俊不禁,都瞪大眼睛看着。 奎因也忍不住笑,饶是她爱吃醋,可是心中明知,司徒斐选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吧。 女孩子的手形状大概就是纤长和圆润,无非有些软一点,有些瘦一些,可是正如同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绿叶一般,即使长得多么相似,也有其不同之处。但是问题是,有些男人一辈子不止有一个女人。 他能记得哪个,大概就只有自己清楚了。 况且再加上几位男士的手,就更混淆视听了。 阿润也很尴尬,一直作为男人形象出现的他在一群女郎中太扎眼了,另外两名男同事倒是笑得贱兮兮的,还特意借了奎因夫人今日所喷香水喷洒向台上,看着懵然不知游戏又加难度的司徒。 阿润曾同奎因一起用过餐,知道她有一双十分纤细白皙的柔荑,这位夫人是个擅于保养的女人,阿润曾经猜测过她的年纪,因为这也是个令大家玩味的谜团。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双目不带深意时,都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鲜有女人能达到这样的状态,因为每个人的青春都只有那么一剎那,只有她好像一直如此。 不过,同事们想要藉此抓弄司徒斐的愿望恐怕会落空。 打死司徒斐,他也不敢随意认错而得罪奎因吧。 阿润笑着挠了挠微微瘙痒的脸庞,司徒斐已经站到了第一名女郎面前。 他只是轻轻触碰那只玉手,就用清晰的并且女郎们每每听到总会脸皮发红的嗓音告诉大家:「这是珍妮。」 大家都一愣。他答对了。 到了下一个,他连碰都没碰那只手,就干脆开口:「含芝。」 大家又是一愣。又对? 「唔,这是达琳,这是阿曼,还有胡秋丽、安芬……」他飞快地辨认着,英文名、中文字混念着,台上台下知道他全都说对,惊讶之余,笑成一团。 阿润却静静瞅着。 可见司徒斐这傢伙平日多关注女人。 直到司徒走到中间,说到「这是信息部的死胖子阿文」,男同事起闹着「不不不,是你心上人!」阿文则掐着嗓子说「是我呀,我是大美人」,大家哄堂大笑,气氛炒得热烈极了。 从宴会厅外匆匆走进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相貌普通、衣着亦十分普通。 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奎因派出的手下。 他垂目,站在台下。 台上的奎因眯眼看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男人从台上的诸人中飞快地辨认着,分明再普通不过的外表,却透着异于常人的阴狠和锐戾。 司徒斐走到了阿润的面前,他站定,却不似对着之前那些人的一掠而过,而是慢悠悠地伸出了手。 阿润一愣。 他的双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就被司徒一把攥住。 他缓缓地,就像品花抚瓣、调茶含叶一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抚摸着,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慢慢滑过。 阿润被他摸得心跳剧烈。 连克制都没有退路。 司徒颇高,他距离他近,呼出的温暖气息令阿润不由自主想起对方拥抱着他睁开眼的那些清晨。 如此亲近。 大家看着司徒的动作,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不愿意相信,是真的认不出了。 「这是谁!说!!!」胖子接着起闹。 司徒攥着那双手,唇角喊着淡淡的笑,慢吞吞地开口:「李芸?凯莉?小薇?嗯?」 他拉着长长的调子,疑惑地嗯着,在大家都认为他要出错的时候,只有面对面的阿润才能看到他嘴角逐渐扩大的笑容。 一定是认出了吧。 一定是这样吧。 「所以,这是你的心上人吗?」胖子又问。 阿润用被他攥住的双手反向使力,重重地推了推他的胸膛。 司徒斐却依旧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所以,你是急着送死吗?」 阿润愕然,似乎意识到什么,透过司徒斐的耳侧,快速地环顾着台下。 今日宴客厅亦容纳了二百余人,台下熙攘,阿润流着冷汗,又把目光瞬间转回到司徒斐被蒙上双目的面庞之上。 他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可是司徒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依旧握着阿润的手,对着台上台下,对着所有人,对着明丽洞亮的宴会厅,对着还在下雪的这个空旷的世界,大声开口:「是的,是她,这个人,是我深深的至死不渝喜欢着的人。就是她啊。」 就是她啊。 宴会厅的灯突然熄灭。 窗外的烟花炸了起来。 人群沸腾。 零点零分。 第189页 2000年。 周末快乐。 第29章 深入虎穴的幼子 司徒斐在回国之前,从未想到自己会接受这样奇怪的任务。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唐小山交给他一间侦探社,帮助各国上流人群做一些隐秘的调查工作。 司徒斐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一个国家的高级警官为什么非要做这些,直到他参加了一场晚宴。 那场晚会囊括了侦探社所有的委託人。 是所有,无一遗漏。 除了晚宴邀请的贵客,那个神秘的只存在别人传闻中的奎因夫人。 而这位夫人无论丈夫去世之前,还是之后,一贯深居简出。 她甚少参加宴会。 司徒斐如果还不知道唐小山在干什么,那就真成了姐夫口中的傻子。 这个侦探社是为这个女人而设。 唐小山下了一盘极厉害的棋,所有的委託人都是他的棋子,通过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掌握了以这位化名奎因的富豪为圆心向外辐射的密密麻麻的、所有的海外交际关系。 他交给他一项任务。 作为侦探社老闆的司徒斐必须步步为营地追求着奎因,哪怕她此时此刻什么都看不到。 而且就在此时,他们接到国内传来的消息,说这位夫人和一位年轻英俊的警察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时候。 司徒斐疑惑小山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哪怕奎因是被警界盯上的除之后快的麻烦人物,但是这么多卧底去爱她显然也说不过去。 唐小山说了一句话很奇怪的话,一步之外,熙熙攘攘,十步之外,只余一二,百步以后,举目荒野。 你要做的是百步以外的事,不必在意十步以内发生什么。 他说她总有一天会看到。 没有关系,司徒。他告诉他。 唐小山是司徒见过的最有耐心的人。 之后他又令自己和英国通申老闆建立良好的交际关系,两人合资在国内成立申力公司。 申老闆身世清白,在华人圈中不高不低地存在着,浮沉二十余年,是奎因分等级而论的交际圈中最不显眼却又不会有任何人质疑的「熟人」。 申力成立之后,所有的贸易都刻意朝奎因集团的方向靠拢,为奎因提供着进出口的法律协助,以及因申老闆的人脉,当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因其人脉亦为其提供着不大不小的帮助,不痛不痒地建立着互助共赢的关系。 直到97年的一天,传闻那个和奎因夫人恋爱过的卧底警察先生被灭门的一年后,申老闆一直向司徒抱怨随着业务的扩大,用人吃紧的状况。 他们决定聘用一批年轻人。 小山起初只是淡淡点头,在申请书上签了字。司徒这些年留下很多申请书或者汇报,他担心自己未来的前程,也担心小山突然出什么意外,因此每做一事,必让小山签字,以留作后来申辩清白或者进阶之用。 司徒已经宣誓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察。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和他的姐夫一样。 但是不同的是,他不见天日,上级只有唐小山。 这样的申请提出之后没多久,小山也匆匆出现在申力的招聘现场。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失去讯息的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但是司徒琢磨不透,这和招聘会有什么关系。 司徒本来就因不便出现,只能通过监控监测此次拟定的人选,确认他们的身世背景。但是老实说来,唐小山此时更不便出现。 因为做些稀奇古怪的实验,而显得憔悴虚弱,一眼就能看出和普通的健康人的不同之处的唐小山,还是出现了。 他坐在监控录像电视前面,双手安静地搭在腿上,安静地看着。 他像是知道什么,也像是等待着时间没有意义的流动。 司徒斐一直冷冷看着他的手,那些指节并未完全放松,反而屈起后半空的姿态搭在腿上。他没有表现出的平静。 唐小山是个不喜欢外露的男人,司徒斐为人又过于高傲,不像盖云一般善于打探,反而总是从这些小细节察觉他在想什么。 唐小山的手指一直这样弯曲着,直到那个人走进距离他们仅有两室之隔的招聘现场。 司徒看到小山的双手就这样一瞬间完全放下。 他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阿润的场景。 从前在国外留学念书时,洋同学看到留学生中的中式古典美人儿就会哇一声,说你看她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司徒嗤之以鼻。即使他交往了许多姑娘,但是也并不相信有一个人会是为自己天造地设,因为那只会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倘使一个古典美人儿能长在外国人的审美之上,那么,她多半也能长在任何一个人的审美之上。 司徒知道,小山也许找的就是监控电视上这个仿佛会发光的短发男人。 但是司徒绝不会再如洋同学一样冒昧又轻浮地说出同样玩笑的话。 即使这句话如此贴切,又映照着自己的想法。 他望向小山,他更在乎此时的小山在想什么。 小山不知道自己笑了。他看着电视屏幕,颤抖地揉着眉头,也似乎因自己的举动感到无奈,许久才微微笑了。 他表达了留下这个男人在公司的意愿,离去时,司徒看着他如同老朽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不祥预感。 第190页 之后的小山完全失去联络。他给自己的那部电话完全无法接通。 司徒一边揣测着小山的行踪,另外也在头痛假使这人出事,这百步之外的事他该如何收场。 并非司徒冷血。 小山带他走进的境地,也应由他负责到底才对,不是吗? 他承诺盖云要给自己的,一样可都不能少。 司徒一直等待着,直到他从所谓的遗孀之处接到小山的死讯。 和另一个遗嘱。 **************** 2000年1月1日。 豆沙走到了安全步梯的门前。 她看到那个人轻轻挥动的手。 豆沙抱着球,犹豫了一下。 那只手仿佛柔弱无骨,又好像一根根丝线,紧紧地拽着豆沙的心。 孩子好奇地推开了那扇对于她来说有些沉重的门。 黑暗中,步梯幽长而不见底。 豆沙好奇地看着那只手。 它引诱着眼前的孩子,看她用小手抓住积满灰尘的红漆扶手。 「走吧,跟我走吧。」那只手的主人这样在空旷中甜蜜阴冷地开口。 豆沙用力地仰头,看着那个人,看着那双黑暗中闪烁着的眼睛中倾泻的与死寂不同的色调。 那只手像雾气也像腐朽的挪动的蠕虫一样,在黑暗中继续缓缓挥动着。 孩子露出天真的笑容,朝黑暗中走出一步。 她穿着黑色的小皮鞋,皮鞋的底部踩在水泥筑就的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冬夜的空气冷得刺骨,楼梯的湿寒无法阻挡孩子的好奇心。 她继续走着,一步一步走着,直到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空荡荡的楼梯尽头。 ************* 豆沙失踪了。 凌晨,阿润接到了张洋的电话。 阿润这两日忙于工作,暂未把豆沙从张李二人处接回。 「豆沙睡觉时抱着的娃娃落在锦城大厦,她不肯睡,如何哄,都不肯。」张洋越是心急,语气愈加冷静。 只不过是回大厦取娃娃眨眼的功夫,豆沙消失在这间裹着雾气的大厦中。 那时,是夜十时。 起初张洋并没有太过紧张,他认为孩子只是在熟悉的环境中游荡,直到爬了一层又一层楼梯,直到大厦附近所有的公共建筑物全部一一排查,甚至连附近派出所都去过一趟,但是依旧一无所获。 阿润握紧了话筒。 此时责备张洋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张洋的性格正是如此,阿润想了想,告诉张洋:「你先休息,后续的事情由我来做。」 阿润坐在沙发上,许久,才熬到清晨。 她拨通点点家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冯宅吗?」 「是。你是……」 「您是德婶?」阿润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 奎因家中,起的最早的是德婶,德叔则是10点左右才会出来熘达。 「是我。你哪位?」德婶嚣张而不耐。 「我是您的邻居黄润,我女儿和点点是朋友,您想必知道。请问点点睡醒了吗,能不能让她接一下电话?」阿润表达出歉意。 「那个丫头啊,你等等。不过你也真够没礼貌的,这么大早。」德婶打了个哈欠,撂下话筒,匆匆去唤点点。 阿润看着手錶,等了约有五分钟,德婶才又接过电话:「不行,怎么都叫不醒,你晚点打来。」 阿润颔首,挂断。 他之后去派出所报了案。 张洋和李珣显然没有睡觉的心情,他们甚至打算联繫旧部,全城追截。 阿润摇头:「再等等。」 李珣急得满嘴泡:「合着这是我和张洋生的孩子,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实在没见过像你这么冷血的……爸,行,你说爸就爸吧。」 他们一直以为豆沙是阿润亲生。因为没见过长这么像的。 「我需要打一通电话。」阿润看了李珣一眼。 他在李珣面前积威甚重,李珣干瞪眼,却也只能憋着。 下午四时。 阿润再次拨通冯宅电话。 「是点点吗?」阿润温和地问道。 「是我啊,阿润叔叔。」点点怯生生的,语气腼腆。她听出阿润的声音。 「点点,昨晚十时左右,你看到过豆沙吗?」 「没有呢,我好几天没找豆沙玩儿了。我姐姐最近很忙,不允许我去您家里。」点点很关心豆沙,她和豆沙一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问阿润:「豆沙出了什么事吗?」 「和之前那些报导中的孩子一样,豆沙也失踪了。你一定听说过附近孩子失踪的事。」阿润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尽量用客观的语气告诉点点:「物业今天下午调取监控录像,豆沙和那些被失踪的孩子一样,在锦城大厦楼道间,被一个穿黑衫的男人带走了。」 点点惊恐极了:「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丢失孩子的事情只有发生在新闻报纸之中,直到最好朋友的消失,令她意识到,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阿润强撑起精神,轻轻开口:「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丢开大人的手。」 周三快乐。 第30章 令人心悸的告白 点点很惶恐地坐在家中沙发上。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她看着整面玻璃柜的套娃,彩绘的一层一层的,永远不会结束的惊喜,这些是姐姐喜欢的。 第191页 姐姐喜欢没办法掌控的事情,之后努力把一切都变得可以掌控。 好像从没有认输过的时候啊。 就连因为贫寒,没有办法治病时也依旧如此。 17岁的姑娘涂脂抹粉,勾引男人,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一条命。 姐姐想活下去,没有人给她机会。 那些男人只是想要奴役她、轻贱她,把她视作自己的私有物。 她杀了他们。 只有白然给了她一颗肾脏。 她艰难地活了下来。 白然是个奇怪的人,他一直不贊同姐姐外出,点点害怕他。 点点知道不止自己怕他,外婆也怕。别看她那么凶那么大声,可是看到白然,却依旧不敢造次。 白然不喜欢他们,点点和外公外婆甚至妈妈都只能离得远远的。 姐姐做过很多错事。 点点都知道。 她怕她伤害了豆沙,她清楚姐姐对阿润父女的敌意。 现在,豆沙依旧失踪了。 姐姐在外面做了什么,点点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那时的她,还在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家中,安静地等待着。 阿润叔叔让她抓住大人的手。 点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想起白然的手,那只手异常的宽大,白然是个包容的人,她也想起了宋唯的手,那只手温暖而漂亮,宋唯是个干净的人,而司徒斐的手呢,司徒斐的手是什么样的? 姐姐最喜欢的手是哪双? 点点有些模糊地想着。 ***************** 阿润亦想了很多件事情,直到盖云带着s市刑警大队的工作人员出现在她的面前。 盖云看着阿润,蹙起眉。 现任刑警队长的易成飞也看着眼前的漂亮男人。 「您……是报警的黄润先生?」易成飞觉得这几起孩童失踪案实在太棘手了。因为时间、空间过于集中,所以併案也不为过,但是孩子们失踪时的样子,通过摄像头看到的那个样子很难被定义为拐骗。他们看到案犯时,还笑了笑。 至于这位先生的女儿失踪时的情景,则更奇怪。黑衣人一招手,小姑娘就带着迷茫走了过去。 这群孩子像是被迷惑了。 「是我。」阿润看着盖云。 仅仅是看着这个男人,阿润就觉得心脏仿佛减少了供血,压缩成了一团。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您的女儿,唔,豆沙是吧,豆沙今年几岁,性格如何,是善于和陌生人交往的个性吗?我的意思是,有些孩子较容易自来熟,所以很容易被犯罪分子利用。对,然后豆沙失踪前有没有新结识的朋友,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易成飞详细地询问着阿润,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阿润不太顺畅地回答,事实上,他非常紧张,他一直恐慌地看着盖云,令盖云也觉得心酸。 他知道眼前的孩子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完全是因为他把小山的骨灰盒託付给他时,他的表现出乎他的预料。 眼前这个黄润的男人,看着唐小山的黑白遗照的一瞬间,盖云仿佛看到一场在眼前发生的地震。 他离开时,甚至觉得阿润这辈子都不会好起来了。 阿润的喉咙咕噜咕噜地滚动着,跪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痛哭的样子,那样绝望的样子,他一直记得。 盖云如今再看他,那些恐惧和痛苦仿佛凝聚成型,爬了起来,走到阿润的面前,扼住他的咽喉,令他连望自己一眼,都是无声的哀求。 等到易成飞抓取到想要知道的所有信息,盖云伸出手,制止他继续问下去。 他需要做点什么,甚至说些话也行,但绝不是让成飞这样冰冷地询问下去。 阿润快崩溃了。 阿润双手插在发间,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继续看着他。 盖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子。 他用力地拍了拍阿润的肩膀,却用最轻的声音开口:「会过去的。」 那些属于唐小山带来的伤痛,会在阿润年轻的生命中过去的。 阿润抬起眼,眼睛却瞬间带着充盈的眼泪,恶毒却清楚地吐字:「司徒斐也是唐小山的人吧,你和唐小山是挚友,司徒斐是你的内弟,却那么凑巧地出现,那么凑巧地处处保护着我,他一定也是你或者唐小山派来的人吧。」 阿润一步一步地确认了司徒斐在保护自己的事实。再次看到盖云,令他的这种想法突然像火种一样,燃烧起来。 盖云看着他的眼泪,那种倔强却冰冷的注视,令他感到胆战心惊。失去小山的仇恨仿佛已经蒙蔽了阿润的双眼。 盖云清楚小山的最后一道遗嘱,在司徒斐因十字弓住院之时,已经告知他。 盖云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能减少阿润的伤痛,因此只能这样诚恳地安慰他:「有人保护着你,你才会更好,不是吗?」 他说,毕竟,奎因要找的人就是你,不是吗? 因此之语,盖云变相地承认了阿润的猜测。 *************** 司徒斐得知了豆沙失踪的消息。 奎因邀请他去城内有名的法餐厅吃饭,她晃动着新开的气味酸甜的香槟,微笑地看着他:「司徒,这世界上,真心对我的人很少。」 司徒斐看着她,也笑了起来:「可是话说回来,不单单是你吧,每个人能得到的真心都有限。」 第192页 「为什么?」奎因切了一块蜗牛,汁液横流。她习惯吃的可不是蜗牛,而是用薄切的面包蘸上蜗牛的汁水,送入口中。 她不喜欢蜗牛骯脏的躯体,但却喜欢它的味道。 「你想得到的一定是最难得到的,难道不是吗?」司徒太了解奎因,因此反而常常和她唱反调。 要得到这位夫人的心,温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事实上,她对温驯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这种反感刻在了骨子里,如果不是因为奎因手中命案累累,司徒也许会赞许一句真性情。冰冷的外表下,那颗心的属性却是如此明显,里面满满的,全是女人想要得到的极致。 极致的财富、极致的欲望、极致的幸福。 白然能给他,但是白然死了;宋唯也能给,但是宋唯不肯。 依照奎因的个性,毫不夸大地推测,奎因最爱的人一定不是白然,而是宋唯。 只是因为,得不到。 「你呢,你想要的呢?」奎因依旧笑着、试探着,可是那样泛着冷意的唇角令司徒眯起眼。 「我吗,我什么都不想要。」司徒站起身,颈上的白色餐巾滑落,他垂头,附在奎因耳边:「我想要的,只有我眼前能得到的。」 「今日得到我的人,明天会在何方呢?」奎因清澈的眼睛中浮现出白然、宋唯、nichs的身影,其实还包括那位可称为此生劲敌的唐小山。 抛去爱情,他也是想得到自己的吧。只不过,他想夺取的,是她的性命。 「那个叫豆沙的孩子失踪了。」奎因缓慢地切割着牛肉,自然又任性地转换话题。 点点的沮丧令奎因觉得很烦躁。 这个不争气的孩子。 司徒有些惊讶,但是餐具依旧控制得当,淡淡开口:「哦,是吗?」 奎因看着干净硕大的玻璃窗对面的写字楼,扬扬下巴:「对面就是你们的公司,对吧?」 司徒斐洗耳恭听,等待她的下文。 「不用去安慰黄润吗?」奎因冷冷看着他。司徒斐最近举动过于奇怪,她实在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看上的男人喜欢上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不过,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一切就要重新洗牌了。 「同事不用安慰的吗?他的女儿不是丢了吗?」司徒放下餐具,冷冷看着奎因。 如果他此次屈服,也许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除了在锦城大厦,奎因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只要走出公寓的大门或者一通电话,那些群涌而至的手下连警察都忌惮。 奎因也气恼,但是如鲠在喉的醋意却去了三分:「那你就去!」 司徒因为是单眼皮,个子也高,所以瞧起来天生比别人少了几分和气,如今生气时,更是显得疏冷。 他站起身,果真要去。 奎因却攥住他的衣袖,搂着他的腰,声音低了一些:「不许去。你要去了,我就杀了她,然后再杀了你。」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那比真心还珍贵。 所以,她让唐小山万劫不复,却留了宋唯一条性命。 ************* 司徒还未看到阿润,阿润却已经约他在大厦外的咖啡馆见面。 司徒之前接到盖云的电话,知道阿润已经清楚了遗嘱之事。 这个人,才是唐小山真正的遗孀,这件事,其实只有司徒斐清楚,可是,他又并不想真的明白。 那样,一直以来,他做的一切都算什么,都只是在小山的指示下,而不带半点真心之事吗? 他做好准备,被阿润泼咖啡,阿润却站起身,非常恭谨又非常认真地躬身道歉:「真的非常感谢您,司徒先生。因为先夫的嘱託而如此照顾我,而我之前对您一直猜忌任性,我真的非常内疚。」 阿润鞠躬时,姿势标准得像对待自己的客户。那样温和的态度,却没有谁能看出其中真正的情绪。 司徒如鲠在喉:「站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的任性,因为不知内情而表达出的那样奇怪的情感和令您也尴尬的情意。」阿润明知自己在说什么,依旧平稳地开口:「能看得出来的吧?您这么聪明,一定能看得出来这件事吧。我已经渐渐为您着迷的这件事。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爱上了为了国家牺牲的丈夫的同事,这是多么令您难为情之事啊。为了掩盖我这样奇怪的情绪,您这样的辛苦,我真的非常抱歉。」 司徒听着这样温和婉转的话,听着他觉得也许此生都不会听到的告白之语,却被阿润逼得心口一窒,瞬间怒气上涌,:「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你是为了噁心我,所以拼命地羞辱自己吗?唐小山死了,你连爱上别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阿润却突然抬起头,在那样温和的外表下,她作为女人,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清楚地开口:「是的,没有。」 她说:「我没有那样的权利,我没有权利背叛小山。」 「所以,这样的令您难为情的感情,就此结束吧。」阿润继续微笑:「所以,您对我的帮助,就到此结束吧。」 所以,一切都这样结束吧。 「接下来的事,包括我女儿的血债,包括父亲的血债,包括小山的血债,这些事,请您统统放心地交给我吧。」阿润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司徒斐。 她希望留给司徒斐的最后一面,是体面的,也是几千个日月之后,年迈气弱之时,无语中伺弄花草时,想起她时,能感知到的温暖的力量。 第193页 司徒斐站在那里,他看着阿润漂亮温润的眉眼,那样看一眼就令他心悸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败得惨烈。 他走到她的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仿佛是冰冷的。 他质问她,也仿佛是在质问自己:「我是疯了吗?一定是这样,我才会疯了一样地喜欢你这样的人!」 周末快乐。 第31章 不被听见的声音 阿润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楼上的房客监视之中。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他也认真地想过,一切一定会在这间公寓拉下最后的帷幕。 就像人的最终归途是永久的寂灭一样,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还是酝酿已久的期待,都在每个人的心中上演千次万次,大家都想拿到最后的主导权,疏引结局至最终的平静。 那个黑衣的消瘦男人令阿润嵴背发凉。 他并不清楚那个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双眼睛阴鸷而积压痛苦,带着冲动的毁灭欲望。 阿润甚至并不因为他是警方就把他当成可靠的依赖对象,反而一直防备着,躲避着那根令他按捺不住採取行动的引线。 阿润曾经碰到侯起,就在电梯中。 他微微一笑,对着阿润颔首,行为举止文雅,不是以前在她身边狂妄的模样,却连简单的招呼都欠奉。 阿润都明白,那时的他是假的,或许,连自己的那段岁月都一併是假的。 因此也突然明白父亲后期更信任张洋、李珣,而猜忌侯起的原因了。 侯起演技出众,在她还不清楚的时候,已经成为父亲最终覆亡的重要原因。 正如今日尽力剷除奎因,他亦曾在过去费尽心机扑杀过父亲。 那是因为父亲在两辈子中行差就错立场的扭转,而和侯起完成了从敌到友的转换。 前生之时侯起死在父亲之前,爷只是假死吧。直到自己也消失在那个苍凉的世界,不知道侯起是否对那个曾喊过自己「daddy」的孩子有过真正的怜惜之意。 前生的第三指挥部部长在相同的时间的刻度内死在图书馆中,可惜那时幼小的豆沙从未见过他。他是父亲心中的隐痛,因为唐小山的高高在上和漠然,父亲意难平了一生。 那样的小山,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她却看了一辈子。 那时的奎因夫人,则是父亲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他是警方卧底的消息被奎因知晓,继而在父亲正式介绍她给家人认识的当晚,为了让父亲痛苦,残忍地杀害了父亲的姐姐姐夫,并且将此事诬陷给父亲。 父亲带着她逃亡了一辈子。 他救了张洋因加入黑社会而被仇家打断腿的弟弟,因此结识了张洋、张洋的好友李珣,他们发誓一生相守,绝不再被人欺辱。 幼小的她被父亲的仇家带走,父亲单枪匹马去救她,却身中数刀,直到侯起从天而降,救了他们父女。 从此以后,父亲纠缠在对侯起的感恩和猜忌之中,摇摆不定。 直到死亡。 十五岁的她握着那本笔记,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一瞬,出现在父亲十八岁那年的腊月。 阿润收养豆沙之后,曾经长久的不间断地做着一场梦,梦中穿着衬衫的男人抱着豆沙,奔赴在命运的洪流中,他纵身跳下泥沼中的一瞬间,阿润总会醒来,静静摸着沉睡在自己身侧小小孩子的额发。 他看不清梦中男人的脸庞,自以为是地以为那个人正是今生叫做黄润的自己。 但是,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是他遥远的隔了十五年的时光,几乎快要记不得面庞的父亲,而不是今生,这个豆沙的父亲。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时常满身大汗坐起身来。 他知道命运如此奇怪地安排,一定有其用意。 父亲此生是否依旧爱着奎因夫人,并终生将她视作血仇,阿润并不肯定,也并不清楚。 那是他心中才有的答案。 *************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记录的习惯。 快乐不想忘,痛苦不敢忘,渐渐就都在这里的一字一痕中。 他晨起时走到镜前洗漱,抬起眼深深望去,渐渐地,眼眶和脸颊在岁月中被磨损,他明明记得自己不是这个样子。 大家都夸奖他绝无仅有的俊美,连奎因也能为之吸引。 同僚们看着他的目光,好像他是一轮太阳,那样闪耀。但是,之后宋唯便清楚了,那只是自己的自骄自大,太阳更多时候,令人感觉到刺目。 他有时候是确凿知道,命运更想令他爱上的女人是谁。 那只纤细的手微微转动望远镜,眯眼望着天际的时候,宋唯看着那个像猫一样纤细敏感的女人,也会察觉到不受控的诱惑。 1996年。 「交往这么久,你还没带我见过家人。」那个女人继续转动着调焦圈,苍茫又璀璨的夜空中星带相当丰富,奎因温柔地带着女性才有的绵软语调。 宋唯正在一旁屈臂用软布擦拭自己的手錶,他的手瞬间有些发僵。 因为这话问得太凑巧,他刚回家探望过姐姐和新生的甥女,又尽力去促成莺莺和豆沙的会面。作为一个警察,面对自己的侦探对象,宋唯忍不住审视奎因,他担心她发现了什么。 第194页 「你和她长得很像吧?」奎因微微翘起嘴唇:「我很期待看到她,非常期待。」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单纯的期待的心情。 因为命运的强制安排,她需要一个健康男人的肾脏,而白然给了她,他强迫自己爱上他,囚禁着她,在颠沛流离中两个人拼命地演戏,留下的宁谧如此之少,之后却又在如此不能释怀的状况下离世,他带给她的从来都只是痛苦,而那些骯脏的男人,把她看做情妇的那些人,带给她的则是噁心。除了宋唯。 宋唯,会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笑出声,那是夏风徐徐吹动时体会到的微妙的脉搏跳动和清晰的快乐。 他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的自在了。 所以,真想去看看他时常忍不住挂着嘴边的姐姐。那么在意,一定是软肋才会这样吧。 她微微嘆息着,转动着天文镜,忍不住流下眼泪。 「带我去看她吧,好不好?」她从来没有哀求过任何一个男人。 「会有机会的。」宋唯握着那只手錶,几乎忍不住落荒而逃。 如果没有豆沙,他一定会爱上她,他几乎在心中肯定了这个答案。 「你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含泪,笑着问他,却未转身。 「除暴安良,养两条狗。家里有人等我,我……死前,会爬回去找她。」他突然并不想再欺骗这个女人,尤其模拟自己扣动扳机,对着她的模样。 这是他二十岁的愿望。也一定是三十岁、四十岁的愿望。 奎因茫然地转身,看着他家中未完成的画板,上面的女人一头长发,闪耀星光。 她一直以为那里画着她。 「我十七岁之前,连一只蟑螂,都不敢踩。」他一定觉得她很坏吧。 宋唯得到的警方资料中有这样的关联显示。 十七岁时,她被养兄强jian了。她艰难地走到警局之前,被他追上,捅了一刀。 那是肾脏的位置。 十八岁时,她开始杀人。 「我很抱歉。」宋唯心中一颤,重重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是警察不好,不能成神,不能洞察世间所有丑恶,是警察不好,不能先知,制止所有前因。 他知道奎因一定没听懂他所说的「我」代表什么。 她只是擦掉眼泪,一笑:「所以你死前,会尽力爬到我的面前吗?」 ************ 她这样轻柔地问着他,却已经打算亲历结局。 她习惯了惨烈的结局,习惯平静注视。 她让人在他准时到达宴会前的二十分钟前,杀了他的姐姐、姐夫,确保他亲手摸到自己姐姐还没完全凉去的尸体。 她在临行前绊住他,确保那个女人先他一步到达现场。 他的误会亦在她的计算之中。 是那个女人杀了宋莺莺。 是那个长发的女人。 自己深爱的女人杀死了肋骨一样的亲姐姐,他一定痛苦极了吧。 去恨吧,这样去恨吧,永生地恨着吧,和她一样,这样地恨着爱人吧。 只是,还不够。 那个女人没有动机。 她思维一贯缜密。 她把那个女人在大门外和宋莺莺夫妻争执以及日日守在宋宅外的画面全部从监控录像中截取,并且伪造了一份真相。 仇恨永远不会是无根之木,无源之火。 她要一举击溃这个男人的意志。 宋唯的身世早已在不自控的感情流露之后,被她调查得一清二楚,因此,那个长发女人是谁,她亦一清二楚。 那个女人是唐小山的妻子,是她一直寻找的复仇对象。 如果唐小山的妻子杀了宋家人。 会因为什么? 奎因玩味地琢磨着、复盘着。 宋唯父亲和毒王nichs一直以来的亲密,她很清楚,但宋万里这个终日想要除暴安良的儿子恐怕并不清楚。 如果让他知晓,那就须得让他清楚地看到宋万里和nichs来往的所有信函。 当然,这样还不足以串联一切。 还缺少一封伪造的信函。 那封信一定要告诉宋唯,nichs当年为了报手下白然之仇,而令宋万里害死第三指挥部部长唐小山父亲的这件小事。 她清楚nichs的笔记,伪造了这封信,塞在了所有的信函之中。 这样的话,那个女人因此杀了宋万里的女儿女婿不是很正常吗?蓄意地和宋莺莺交往,蓄意地潜藏在宋莺莺身边,蓄意地每日窥伺在宋家门前,只是寻机给父亲报仇。 这个真相犹如九个套娃,环环相扣,标准完美得令她喜欢。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唐小山的父亲被人杀害。 而这样的事,她早已在之前做过。 她谋杀了唐小山的父亲。 在得知第三指挥部部长是唐小山之时。 ************* 那样畅快的屠杀后的夜晚,他颤抖且失魂落魄地回到她的身边,手上还沾着血,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时回到奎因的身边,但是奎因似乎洞察了一切,紧紧地搂着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这样温柔地劝慰着他。 宋唯却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疯了一样地扯去女人的衣服。 他寻求唯一的慰藉,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他只想去爱眼前的女人,得到眼前温暖馥郁的身躯。 第195页 奎因裸身看着身旁沉沉睡去的男人,她终于完整地得到他。 她微笑着抽出手,满意地把那份伪造的身世和监控录像放在床头。 宋唯睁开眼时,奎因已经离开了这间公寓。 究竟谁是真正的主人,谁又是房客呢? 说不准的。 小山上飞机前,用伪造的域名,给宋唯发了一条e-mail。 「不要轻举妄动。」 「等着我。」 宋唯被电脑邮件的提示音吵醒,睁开眼时,看到了床头的文件袋。 他的头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在温暖的被子中,甚至已经认定自己大概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至于那一刻,他没有听到自己人生被彻底撕碎的倒计时的声音。 伸出手时,文件袋上压着一只腕錶,那上面,黏着清晰的已经凝固的血迹。 那是莺莺的血。 周末快乐 第32章 可以看到的位置 2000年1月6日 傍晚时,点点仿佛看到了豆沙。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小小的孩子在阴暗的楼道中拍着皮球。 她抬起头,看着点点,向她挥挥手。 豆沙的眼睛一向大而神气,但是此时却仿佛笼了一层雾气,没有任何焦距。 小小孩子站在黑暗的楼道间的样子显得孤独而可怜。 点点一直担心着豆沙,她想起豆沙可能遇到的那些事情,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伤害一个小孩子的联想,令点点根本无法展露一丝笑颜。 外公外婆会愤恨于点点的不争气,他们说的那句话正是,看看你那个窝囊的样子,可跟你姐姐没有一点想像的地方。 家中所有人都厌恶她的善良。 点点鼓足勇气张开嘴:「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们悻悻地离开,点点在只有自己的时间中走出房间,焦急地在公寓的每个角落,那些豆沙曾和她一起去过的秘密的小地方,都一一找过。 也许那个温柔地喊着她姐姐、给过她许多意料之外的温暖的孩子并没有真的就此消失。 她一直这样希望着。豆沙还在这间公寓中。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而又深奥,那是点点单纯的心中所不愿意去深思的事情。 豆沙和她在某些时候是如此相似,她们都有家人,却因为家人的仇恨而禁锢在一个小心翼翼的情绪区域,又必须在幼小的年纪极尽克制,因为大人的伤口是不允许被触碰的。 无论阿润叔叔多么温柔,可是点点依旧能看到他心中存在着不停扩大的又的伤口,甚至在点点去豆沙家中做客时,都不自觉地承受着这位年轻漂亮的叔叔冷漠打量自己的目光。 只有豆沙,一边小心地垒着乐高,一边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哟,有我在,爸爸不会的。」 她温柔又笃定地保护着自己,并且轻松地告知她大人应有此等意识和义务——两国交兵,不伤幼子。 孩子的世界应该被保护。 阿润叔叔一直是这样做的,无声地向女儿承诺着,所以她认为姐姐也理应如此。 但是,她显然并非如此,她一次次地追杀豆沙,追杀她如此珍爱的朋友。 而这次,豆沙又神秘地失踪,生死未卜,令点点颤抖之余,不由自由地对着姐姐生出怨恚之意,甚至在独处之时,她失去孩童的平和,变得愤怒。 她打定主意从虎口中救出豆沙,因此在楼道中看到突然出现的豆沙之后,毫不犹豫地跟着她拾阶而上。 直到看到那个满身黑衣的男人。 *************** 一身黑衣的宋唯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幼女,她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带着天真和童稚,令他觉得好笑。 他轻轻蹲下身体,温柔地看着她。 如果他的那个孩子能够顺利地回到他的身边,也应该是这样的年纪、这样依偎在他的身旁了吧。 那本就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脉的孩子,就算自己饿死也会令她吃饱的那个孩子,是他的啊。 那个人有什么资格抢走他的孩子呢? 既然已经得知他出狱,既然已经知道他的冤屈全部平反,既然已经知道他取代了那个男人稳居高位,还有什么理由,不把孩子还给他呢。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宋唯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暴戾,他没有过去的平和自在,因为拥有了如此的权力,反而对世间有了碾压之意,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就算侯起拿着前部长唐小山搜罗的证据,又从司徒斐手中陆续收到相关的罪证,暗示奎因到了被围剿的时候,但是宋唯反而心生反骨,感到被质疑的不悦之意。 侯起对唐小山的忠诚令他如芒刺在背。 他的自首已经还清了唐小山失去父亲的债,已经还清对豆沙的爱意,那么,现在轮到他去讨债了。 姐姐的惨死,甥女的被掳,这些都是宋唯打算一笔一笔清算的东西。 可惜的是,唐小山已经死了。 很可惜,不是吗? 无论他多么想要保护他的妻子,现在也已经无能为力了,不是吗? 那些痛入骨髓的东西,那些因为唐小山的冤污坐实了他杀害亲人的罪行的侮辱、那些因为她的妻子的屠杀而失去挚爱亲人的痛意,那个原本叫做豆沙,现在却抢走他甥女名字的名叫阿润的男人,难道不该一笔一笔还回来吗? 第196页 入狱的第五百个日子,唐小山在监狱的会议室,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着他说「欢迎加入第三指挥部」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註定会被一点一滴清算。 宋唯不打算放过黄润。 即使唐小山的遗命是不惜一切代价剿杀奎因。 他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轻轻地问着:「为什么走到我的身边,你的妈妈呢?」 ************* 2000年1月5日 阿润站在咖啡厅,看着司徒斐,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所以自己暂时的沦陷多多少少可以被原谅。 是不是,小山? 小山在另一个世界,会怎么回答自己呢? 那种揶揄的含笑的语气,其实不太擅长说话圆场,但是又总是伪装成善于交际的模样。他大概会这样告诉自己:「我们豆沙不是一直这样花心的女孩子吗?二十岁喜欢我的时候是因为见色起意,难不成三十岁就会变得突然出息了吗。」 他会用早已预料到你这个傢伙就是这样的啊的表情看着她,明明占据着她的丈夫的位置,却永远用着哥哥般的包容语气温和地体谅她。 不会嫉妒的吗? 喂,不会嫉妒的吗,唐小山? 她一直以为唐小山彻头彻尾地不爱自己,所以不会嫉妒被她视作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一刻也没有想过。 …… …… …… 如果,他爱自己呢? 如果,他深深爱着自己呢? 那是一场怎样的灾难啊。 所以那里,到底深深得、深深地,埋葬了多少东西啊。 在他温柔的心底。 阿润看着司徒斐,就用那样温柔的眼睛看着司徒,却慢慢蓄满眼泪。 她其实并没有看司徒,她在安静地寻找着司徒身后的小山。 已经永久地长眠,却依旧坚定地保护着她的小山。 司徒斐的身后,处处是小山温柔又顽强的残影。 她恍惚着,伸出手,眼泪却缓缓掉落。 正是因为如此,阿润才对司徒斐表现出这样的歉意。 真的抱歉啊。 她说:「我们从此处别过。」 她愿意从此刻,作为女性的「她」,告别流浪的阿润,恢复作为豆沙的立场,只是因为,拥有这样一个残忍又强大的丈夫。 她愿意去做唐小山的妻子。 他不必卑微地问她「是否可以保留身为丈夫的权利到身故之后」,她愿意永远爱他。 直到依旧也长眠于他的身旁之前,或者,小小的豆沙握着那本笔记,从天而降,走到二十二岁的他的面前。 「你确定,这就是唐小山想要的吗?」司徒斐带着颓丧,坐回沙发,仰躺,闭目。 「那么,司徒先生究竟想要什么呢?」阿润反问司徒斐。 司徒斐一直待在奎因身旁游刃有余,一直坚定地做着唐小山的百步之外,但是,此时的他,觉得唐小山的主意可真是糟透了。 「这件事,我记得我曾告诉你。」他睁开锐利的双目,深深地望着她。 阿润愣了愣。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来到奎因身边,像狗一样。」司徒斐说出这句话,本就难看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的后遗症,司徒斐平时很少真正动怒,他总是嬉笑着,城府颇深。 此时的他额上却流着冷汗,垂下身,无力地摸着口袋。 阿润看出他气喘病发,慌张地从他西裤口袋中拿出常用的抑制药物,扶起他的肩背,让司徒斐含住吸头。 许久,男人才平息下来。 阿润垂头,扫到药物外盒上的一串英文。 「我很抱歉。」阿润觉得自己今日所说的道歉几乎超过了过往的十年。 平时的司徒看起来高傲又挺拔,她似乎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 「算了,你去吧。」他握着药盒,缓缓闭上眼睛。 ********* 2000年1月4日夜。 奎因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自从剷除了nichs这样的大敌,她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司徒斐的电话。 因为昨日的不欢而散,奎因已经赌气一日未和司徒斐联络。 她拨通电话,却因自尊而沉默很久。 司徒斐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开口:「是因为这样的事,是因为同样的嫉妒,而毁了那个男人的吗?」 他指的是奎因的前男友,那个被她彻底毁掉的男人。 而同样的嫉妒,就是猜忌自己的男友喜欢着别的女人的事实。 司徒斐毫不遮掩地问她,似乎撕掉了彼此之间温情和醋意外表之下的遮羞布。 那是赤裸裸的谋杀。 他其实也是在问奎因,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别人,过去是不是会再一次重新上演,他也会沦落到那个男人的结局。 「是他自己的选择。」奎因纤细的手握着话筒,她知道司徒在说什么:「我给过他答案的,只要他指认那个女人就够了。但是他宁愿毁了自己,也不肯毁了那个女人。是他选择把自己最后的善良毁掉的,就像我当年一样。」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平静之后的恨意这么多年,却似乎从未消失过。 第197页 「所以,你想到得到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司徒斐垂目,用铅笔无意识地涂着实心的三角图形。 「好巧。」奎因笑了起来。 「嗯?」 「在暴风雨的前一夜,我也曾问过那个男人这个问题。」 「你的答案呢?」 「我是海洋上漂流的那只魔鬼。」奎因望着深霾的黑夜,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在被囚禁的第一百年,救了我的人我愿意实现他三个愿望,可惜没有听到我的呼救,而被囚禁的第二百年,我发誓,谁救了我,我就终身为仆,供奉我的所有,可惜,依旧没有人听到。我在无尽的黑暗和折磨中漂流着,直到有一天,黄沙上的渔夫握住了囚禁我的瓶子。那是第三个一百年。可惜我发誓,谁救了我,我就毁灭他的一切。」 「那个男人就是救了你的渔夫。」司徒斐突然有些释怀。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爱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忍心把他拖入这种地狱。 「我不会杀了你。」奎因笑着开口,她在回答他的咄咄逼人。 「因为我不是救赎你的渔夫。」司徒斐放下笔。 「你一定努力过了。」奎因挑眉,更愉悦:「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自作聪明呢?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如此全身心地抗拒着我的触碰。就连宋唯在他人生最后的光明中都已经爱上了我,但是你丝毫没有动摇过。」 司徒沉默着,并没有辩解。 「但是,你显然也无意捕杀我。如果你是警方的人,又曾表露过一丝这样的意图和恨意,早已死无全尸。」奎因喃喃自语着:「所以,你这么费力地来到我的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司徒也笑了,他十分佩服奎因的洞察力,但是这样的话又不必真的告诉她。 寿星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命长,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人。 他含糊地说着,只是交给自己的答案,并非为了令她或者别人懂得:「因为看到。」 「看到?」奎因愣了。 「因为有人费尽心机想要靠近你,因为只有在你的身边,才能看到。」 完结倒计时。 第33章 再也来不及的他 侯起常常思量,信念是什么模样的。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假设一下,自己死之前想到什么?大概还是奎因是否伏法。 因为抛弃了很多,亲情、爱情、友情;因为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连小山也死了。 侯起知道自己的心理已经不大正常,他亦明白唐小山口中自嘲的「机器」究竟是何深意,午夜梦回时,有时用牙齿咬着舌头,淋漓的痛苦和汗意才能令他清醒,自己还活着。 虽然宋唯是小山指定的继承人,不容他质疑,但是,侯起起初并不嘉许他过于天真、直率的个性。 那样感染人的灿烂笑容,是这世界绝无仅有的珍贵,也是小山和豆沙九二年之后的不愿打扰中,温柔的默契。 他们想要珍惜这样的快乐,他们不希望他被毁灭。 可是任谁知道,天真和决断是背道而驰的东西。 或许这个男人在各方面都足以和小山匹配,但是小山因为年少时失去一切反而得到的冷静和决断,宋唯绝不会拥有。 直到宋唯出狱后,被恨吞噬了理智,像一只被屠戮过的狮子,露出了尖锐的爪子和威严之时。 他似乎明白了小山在狱中探望过宋唯过后,发自内心的悲凉和笑容,以及所说的那句话的深意。 「一模一样了,不是吗?他足以匹配你,侯起。」 侯起自知桀骜不驯,小山在他少年时,像驯服一匹暴烈的马一样驯服了他,赢得了他一生的忠诚。 侯起从不质疑小山的任何决定,包括此次。但是这不妨碍他惊愕于唐小山的胆大,如此清楚明白地把汇聚一生心血的第三指挥部赠给了宋唯,但是时至今日,无论宋唯如何决策,如何眷恋私情,他也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把故事推向结局。 他是至高无上警方,天生公正纯洁,不容质疑。 绝非贼子。 ************ 点点睁开眼时,四周一片黑暗。 她看着一切,想起了白然离开义大利时,家中的样子。 那些年,姐姐被囚禁在那里。 他说姐姐生病了。 不许她乱跑。 如果有一天她落入警察的手中,那对他,将是致命的灾难。 可是,姐姐害怕啊。 他明明知道的,为了慰藉,因此每次回家都会送给姐姐一个自己亲手绘制的彩绘套娃。 摆在家中玻璃橱柜中的娃娃,那些漂亮的娃娃,都是白然亲手做的。 姐姐是在那样的思念中,度过自己苟延残喘的日子,为了爱情和宁静,心甘情愿地。 白然不该死。 宋唯不该来。 因为宋唯,姐姐才渐渐踏出「白帝遗孀」的枷锁,走到了这浑浊人世间。可也因为宋唯,姐姐的生命不再平静,踏入白然尽力阻挡的浑浊之中。 他的结婚誓词是,因照应你之责,须比你晚死一分钟。 真是个骗人的混蛋啊。 这是姐姐时常呢喃着的词。 不知说白然,还是宋唯。 点点出神地在黑暗中想着。 那个人,拧开了她面前的檯灯。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第198页 明亮的灯泡像戳破夜空的惊雷。 点点抬起头,看着那个人。 「是你。」她有点愕然。 「白然告诉过你的吧,只能停留在不被人熟知的公寓和被人熟知的白日。」他温和地开口,嘴角上翘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被束缚着的孩子:「不然,会被抓住。」 「你在说什么?」点点带着怯意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是干净的褐蓝色。中国的女孩眼睛大多时候都并非黑色的,反而往往带着棕、褐。 神秘而多彩比单调显得更有韵味。 那个人温柔地抚摸着点点的脸颊:「长得可真好啊。」 点点含着眼泪,口中嚅嗫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害怕得张不开嘴巴。 「不要怕。」那个人蹲在她的面前:「你没有错。」 「我还能再看到豆沙妹妹吗?」点点鼓起勇气,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个人看着她,沉默以对。 「我只是借宿在这里的客人。」点点迎着刺目的灯光,颤抖着,望向空荡墙壁上的时钟。 太阳西斜,消失在海平线上。 她说,主人快回来了。 那个人所有的耐心也似乎也正用于等待着这一刻,他捂住了点点的双眼。 再松开手时,静静地。 手掌下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她抬起眼。 **************** 司徒处理完公司积压的工作,因为豆沙失踪一事,心中总觉不安,因此寻到姐夫盖云,他试图知道警方对奎因的应对之策和那些孩童失踪案,不过这其实是冒险的事,自己本来也没打算涉及。 毕竟,小山的遗嘱可不是让他逮住奎因。 那是第三指挥部部长该做的事。 姐夫盖云显然和他想法一致,无心理会奎因夫人,反而更烦心失踪案。 「来啦?」盖云吸着烟,并没有回头,他在家中翻阅包括豆沙在内的所有孩童失踪前的最后录像带。 带走这些孩子黑衣人的身形虽然被宽大的衣服所掩盖,但是根据失踪孩童的身高,同比例计算,大致还是能够判断他的基础身高的。 这是一个172-174厘米区间的男性。 孩子们对他非常信赖。 主动牵住他的手,而且仰头微笑,这是相当不寻常的讯息。 司徒随手翻阅了孩子们的资料。 他也在思索。 连易成飞和盖云这样经验老道的刑警都忽略了的共同点在哪里? 拧眉看了许久,盖云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这些孩子都住在同一个街区,所以基本上受教育的学校都是重叠的,但是彼此并不认识,是上下届的关系。」 「教过他们的教员、学校的医生、行政工作人员以及清洁人员呢,这些有可能和孩子亲密接触并且建立良好互动关系的人都审讯过了吗?」司徒认为,孩子们相当简单,最信赖的人无非是亲人、熟悉的老师和父母的朋友,但是所有失踪的孩子的交集都在共同的老师之上,所以那些教员才应该是案件侦破的突破口。 「除了那些流动的临时教师不可查,其他的都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盖云苦笑,实在很头大。 临时教师吗? 司徒斐凝视着眼前的档案盒,双手颇有教养地交叠在一起,黑黝黝的眼珠没有一丝情绪。 ***************** 阿润向公司告假之时,正默然地收拾旧物,把佛龛中祭祀的父亲和丈夫的牌位拿出来,专心的擦拭着。 阿润享受着暴风雨降临之前最后的宁静。 直到闷钝嘶哑的门铃响起。 阿润刚打开门,还没有看清来人,西装领带已经被人狠狠攥住,阿润被逼得不断后退,跌跌撞撞,后脑勺磕在佛龛旁的白墙上。 「她在哪里?」那个闯进阿润家中的不速之客喘着气。他想到了答案,亦清楚了那些孩子的去向。 阿润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愣,抬起头。 看到彼此的目光也会迅速移开的关系,一个在隐忍,另外一位只是把对方当做做贼心虚的关系,就连认识也会装作素昧平生的关系,站在电梯间远远望着对方也会觉得空气稀薄的关系的那个人啊,终于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带着愤怒。 阿润一直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 至少等她做完一切之事。 「你在问谁?」阿润平静地看着宋唯。她几乎嗅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和父亲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她的存在,三十四的父亲,应该正带着小小的豆沙走过人生的每一道带血的脚印。那时的他抱着自己的时候,也是如今身上这样的味道。 可是,又似乎,已经不是那时坚韧宽容的父亲。 无论多么窘迫,哪怕连镜子都没有,依旧要求年幼的自己定期站在凳子上,帮他刮掉脸上的鬍子的父亲。 他喜欢自己体面的样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这样少年气的坚守从没有消失过。 他喜欢在悲伤时低下头,带着胡茬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脖子,把悲伤掩藏在她的颈肩,仿佛幼小的她能给他巨大的力量一样,逗得她咯咯笑着,脸上却反而绽放出明亮的笑容的父亲。 就像自己如今,无论何时、何种境地中,听到小小的豆沙发出带着婴儿时期遗余痕迹的笑声时的模样。 第199页 那些模样的父亲,都消失了。 从前那个豆沙,看着父亲,像看着一座大山。 今日阿润,专注地望着宋唯,如此陌生。 他双手移动在她的颈上,眼睛中带着火焰,就像从地狱中释放的獠牙恶鬼。 爸爸不会这样待她。 绝不会。 这是她开启那本笔记结出的恶果。 是她亲手令父亲消失了。 本为相思疾,却服百草枯。 阿润目光如水,看着宋唯。 宋唯双目却带着无法忽略的极度厌恶。他厌恶这样惊人的美貌,厌恶她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厌恶这样的画皮之下是蛇蝎心肠,厌恶她这样骗过所有人的伪装。 是她,把他所有的一切一一夺走。 初次见面时,那样炫目的光芒,却暗藏命运来时的筹码。 他这次没有任何耐心,愤怒地问她:「那个人和我的孩子,她们在哪里?你把她们,藏到了哪里?」 阿润因为他力量的加剧,脸颊瞬间憋成不正常的潮红。她双脚不自觉的麻痹,愕然地望着眼前憔悴的男人,他似乎真的打算杀死自己。 「小山给你的遗命是这样的吗?警察给你的天职是这样的吗?为了一个女人,适可而止吧!!!」阿润无力地抓着身旁所有能抓到的东西,瞳孔中渐渐浮现恐惧。 「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孩子和那些孩子呢?」宋唯觉得非常难过,宋唯一想起姐姐就难过,难过到无法平静看着阿润的脸庞:「是你,是你啊,为什么是你呢?」 宋唯知道自己又卑又亢的样子一定丑极了。 她羞辱了、践踏了自己的那份爱,那时为她的顶罪,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为父亲杀死小山父亲而赎罪,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中并不是那样想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叫做豆沙的姑娘穿着囚犯的衣服,头发一点点变白,脸颊变得满是皱纹,再也看不到天空的样子,她眼神麻木地跪在地上,等着身后瞄准她的心脏的子弹。宋唯不断回想着这样的场景,正是这样奇怪的一瞬之间的想法击溃了他,明知不该,却踏出最不能折返的一步。 他为她,向警局承认了自己杀死亲姐姐。 是我杀死了莺莺。 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恍惚自己仿佛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 畜生不如的自己。 为她顶罪,活成这样畜生不如的样子,因为还爱着她。 此时此刻,如此愤怒地想要掐死她,只是因为憎恶自己,还爱她。 莺莺每夜入梦,都幽幽问他,为什么要包庇罪犯。 宋唯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在他走进警局自首的那一刻。 他恍惚地想着,如果豆沙死了就好了。 嗯,这样就好了吧。 自己的人生也许就此重启。 不用背负对莺莺的罪。 灿烂而盛大。 他看着豆沙的面庞,不知觉双手的力度越来越大,直到她抓到什么东西,重重地在他身上砸着,可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能听到莺莺悽厉的哭声。 一定可以的。 一切就要结束了。 宋唯微笑着,欣赏着自己终生爱着的姑娘,直到她终于失去知觉,像一只死了的皮毛漂亮的猫咪一样,瘫倒在他的脚边。 他松开了手,静静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还有,紧闭的双目。 疼痛似乎回来了。 宋唯摸着后脑勺,那里大概破了皮。 他又看向了女人手中攥着的东西,那上面沾着他的血。 他从她手中抢出。 殷红的血从黑色的木壁上缓缓滑落着。 是小山的牌位。 他这样欺负了她。 唐小山却再也来不及了。 完结倒数第三章 。 第34章 百步之外的事情 「你知道的吧,冯娣,唔,你们习惯叫奎因夫人。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对,那位夫人现在是意国在中国的重要商业代表,她和阿瑟使馆夫人刻意交好,因此得以签针引线,走入上流社会。还有一点,早在白帝未死之前,夫妇二人已经加入意国籍。义大利着名商人代表,这是她回国之前,拿到的免死金牌。」盖云望向司徒。 司徒自从回国,从未主动找过他,包括那次在医院之内。这是第一次,且迟迟不离去,盖云推测他是何意,主动提及冯娣,探他反应。 「我知道。」司徒握着水杯,情绪低沉。 「也即是说作为义大利在外经商的魁首,她已经成功「让」自己成为享有外交特权和豁免权的外国人。即使她在中国犯下重罪,也只能回义大利受审,中国的警方压根奈何不了她。包括……拥有特事特办权力的第三指挥部。」盖云说得更明白一些,不过这并不是为了告诉司徒,而是自己先釐清思路。 「你认为,扑杀奎因,最需要什么?」司徒看向盖云,他希望盖云给他一些启发,或者印证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首先,要抓住她吧。」盖云丢下手上糕点,笑了起来:「连这一点,都很难做到。奎因的身边永远保镖重重,哪怕在独自生活的公寓,公寓楼外亦安排布放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镖。这也是第三指挥部蛰伏在锦城大厦许久,却不敢行动的原因。」 第200页 「这一点,已经有人做到了。」司徒闭上了双目。 ***************************** 1999年12月24日,第二个孩子失踪的那天。 在圣诞夜窥伺奎因和司徒的交易之前,在更早以前,当她发现那个秘密时,就已经下定决心筹备这件事情。 阿润取出衣服摆在床上,天气虽然有些寒冷,她依旧选了那件衣服。 因为不太确认几个小时之后的情形,但是因为上一次相当顺利,所以只能暂且安心。 早在十二月初,电梯中偶遇的侯起和她达成一致的默契。 侯起看着她的目光冷静高傲,阿润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但是她也没有打算去和侯起攀什么交情。他是警,她是贼,从前眼睛中的情和义变成了现在琢磨不透的迷雾。 「您能帮助我的吧,警官?」阿润想了许久,觉得侯起是最佳人选。 「确定可行吗?」侯起用刑警的身份审视着阿润,并且问题尖锐。 「只能一搏。」电梯间到达了十二层,阿润走了出去。 她认识那些可爱的孩子,也认识那些孩子的父母。 假说在幼儿园整理到孩子的旧物,希望交还。 「对,我在幼儿园整理到小诺的旧物,啊,是的,几张他和小朋友们出游的照片,还有……唔,一只小恐龙,我记得他好像之前遗失了,是她过世的外祖父送给她的吧,这次大扫除找到了,真是万幸啊。」她假冒幼儿园学校的工作人员,打电话那些孩子的父母,约在锦城大厦附近见面。 阿润声音柔和,家长们虽然已经记不得她究竟是哪位老师,但是阿润依旧成功地让他们捕捉到那些有关孩子的柔软的东西。 阿润一身黑衣站到那些孩子的面前时,趁着那些家长不注意,向他们招了招手。 啊,是豆沙老师! 他们多喜欢豆沙老师啊,带着他们长大的那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保育老师,经常吹着铁哨子让他们注意安全的豆沙老师,是记忆中温暖的象徵,像一座稳固的城堡。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她会保护他们的。 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 一直都是如此。 豆沙成功勾起了孩子们幼时的回忆。 六七岁的已经脱离了幼儿时期,逐渐升到了小学的孩子们,激动地离开了父母的视线,跑了出去。 他们仰头,看着豆沙,笑了笑。 豆沙也笑,她伸出手。 孩子牵着她的手,有些迟疑:「老师的头发变短了。妈妈/爸爸还在那里。」 「没有关系的啊。跟着老师走,我带你去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那里还有小静,她在等着你。你还记得的吧,她是你的学妹,在幼儿园时,你们经常玩在一起的。」已经成为阿润的豆沙轻轻笑了,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 「当然!」孩子眼睛很亮,那是信赖她的光芒。 之后,她把这些孩子带到郊外的公寓中。 对于孩子的家长,她打电话告知他们,孩子在她手里,如果他们做到对警方保密,十天之后,她会安全地把孩子们送还回家。 因为这件重要的又血腥的捕杀任务,孩子们只是引起舆论和铺引未来的道具。 侯起以第三指挥部的名义寄出信函,亲自解释,并拜託他们保密,家长们这彻底才安下心来,在之后地方警方的审讯中,对阿润曾经打来电话之事,守口如瓶。 之后,阿润又在送豆沙去张洋、李珣店面之时,故意落下豆沙每夜睡觉时必需的被褥,借张洋带豆沙回来之机,把豆沙带走,制造出自己女儿也失踪的假象。 连张洋、李珣都不知道她的计划,所有人都被她欺瞒。 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社会新闻和警方悬赏铺天盖地地报导着、张贴着,那家人自然不会注意不到。从德叔在电梯中提醒她多起孩童失踪之事时,到阿润故意打电话分别告知德婶和点点,豆沙也捲入失踪案中时,她知道德叔、德婶、点点,甚至包括……奎因也已经渐渐走进自己的陷阱之中。 唯有如此循序渐进地令那些与点点不熟悉的孩子失踪,再到豆沙失踪,奎因才会认为这是和她固若金汤的犯罪王国没有任何交集的偶发拐骗事件,而不是警方刻意设计之事。 当然,这之前的一切都确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那些千丝万缕的隐形的线已经慢慢触碰到她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豆沙的失踪,才是真正的诱饵。 当豆沙再次出现在点点面前,而点点因为担心,毅然决然跟着豆沙走到阿润的面前时,阿润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 阿润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是痛快得疯了,而是煎熬得快疯了。 她把点点带到了锦城大厦的顶层,那里只有一间天台。这亦是提前准备好的。 在奎因醒来之前,她回到了十二层的家中。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侯起。事实上,阿润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他自己已经得手的事情。 因为她和侯起出现了分歧。 关于如何处置奎因,侯起含糊地说有证据,但是之后又避而不谈。 侯起让她把奎因交给自己,之后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再过问。 可惜,阿润不信任何人。 她专心致志地擦着小山的牌位,佛龛后面的小柜中,是小山的骨灰。 第201页 她没打算,把报仇的权利交给任何人。 从没有过。 直到门铃响起。 *************** 「那么,老实说,做到这一步之后,事情才真的到了棘手之处。」盖云微微一笑。 「怎么说?」司徒看着他。 「奎因被捕之后,你要如何处置呢?冯娣更改姓名,成为白帝夫人奎因之后,从未亲自杀过人,所以她从未留下过任何可供警方参详的犯罪证据。并且她已经脱离中国国籍,除非能证明奎因夫人正是之前犯下累累血案的冯娣,又或者,证明她曾在中国国境杀过人,那么外交保护自动启动,警方根本无法奈何她。」盖云知道这大概是最为难第三指挥部诸人之处。 警方难以以正常手段令犯人绳之于法,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还是奎因这样连国际刑警都咬牙切齿想要剷除的犯罪集团金字塔上之人。 司徒沉默地看了盖云一眼,他起身走到了厨房,想要冲泡一杯速溶咖啡。 「所以即使抓到人,仍需要证据。奎因杀人的证据。」对于阿润的执拗,司徒觉得非常疲惫。 因为对小山的感情太过深刻,所以在无法未得到警方的支持之时,她做出什么都不意外。可是站在司徒的立场,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他没办法劝阻和评价,况且如果不让她做这些事的话,阿润下半辈子怕是再难睡上一个囫囵的好觉。 「真的没有吗?」盖云笑着探向厨房,看着低头专心撕开咖啡颗粒纸袋的司徒。 「什么?」司徒一时没听懂。 「我说,你真的没有嘛?证据那种东西。」盖云眯眼,明明带着笑,却是试探的意味。 「嗤。」司徒斐转身:「如果你指的是之前那次和奎因集团交易的证据,我可是早就丢给第三指挥部那些傢伙了。」 「不,不是这个东西。毒品交易这样的案件因为侦破时间过久,难保不会启动引渡。而且你的身份註定这样的证据稍显弱势。如果被讲这是警察的陷阱之类的话,那就麻烦了。更何况,因为你被十字弓伤过之后,由申老闆全权处理那批货,他又是个贪婪的傢伙,把货分销到了国外,怎么可能转做污点证人。所以,只有决定性的可以当机立断的证据,才可能使她真正伏法。」盖云分析之后,面色变得严肃:「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你真的没有吗?」 「你是说杀人的证据?」司徒呷了一口咖啡,垂下双目,许久,才抬起头,戏嚯地笑道:「我怎么会有。」 ****************** 宋唯从抽屉中拿出一卷纱布和碘酒、剪刀等物,准备在浴室简单地处理一下手上的头部。 他知道自己冷静的样子显得很可怕。 阿润没有死,只是暂时的窒息,他刚刚已经触过她的鼻息。 宋唯打算清洗、包扎过伤口,就把阿润送到警局。 他因为知道阿润对奎因的仇恨,推理到幼童失踪案件也许和她有莫大关联。 他也清楚奎因的那个秘密,那正是白帝在许多年前不肯让她外出的原因。 阿润似乎亦是洞悉了此事,才会如此胆大。 宋唯知道,身为第三指挥部部长,趁着阿润报复奎因之际,将她和她身后的奎因集团彻底剷除才是最当之举,可是,想起奎因那双温柔含情的双目,他几乎分不清正邪善恶。 况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甥女找回,告慰莺莺亡魂。 宋唯突然想起侯起所说之语,他曾告诫自己,离阿润远一些。至少不能令奎因看到,阿润和第三指挥部的联繫。 他说,阿润手中握有奎因杀人的证据。只有她有。 宋唯想起此事,觉得颇为怪异。 什么样的东西,会藏在非警方人士手中,而且是只有她有的东西。 宋唯思索着,走到安置阿润的卧室。 那张整洁的床上,空空如也。 阿润消失了。 一定是醒来之后,趁机逃脱。 宋唯想起什么,转身,又望向佛龛。 他眯着眼,看着已经被自己放回原位的唐小山的灵位。 死人还会做什么呢? ************************ 奎因睁开双目时,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安静的人。 那个人衬衣的领口绑得严严实实,手中抱着一个盒子,一个古古怪怪的盒子,安静地审视着她,带着令她震怒的审判的悲悯目光。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别人囚禁、审判的一日。 她被粗糙的麻绳绑着,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窗外是一片黑暗。被余晖晒过的屋顶在源源不断地蒸腾着热气。 这是……什么地方。 奎因努力回忆着,她只知道点点不断纠缠着自己要豆沙,她哀怨地看着自己,仿佛不想再爱自己的样子,令奎因觉得愤怒和背叛。 她的家人,应该永远和她站在一起。 「你好啊,夫人。」做着奎因夫人对面的阿润微微笑了:「不,还是一起问候好了。」 「包括德叔、德婶、阿黛、点点、冯娣本人在内的所有人,名字中的首字母都是d的夫人的家人们,你们好啊。」 第35章 无人听见荒原上 德叔第一次出现是在冯娣被养兄强jian 的那一天。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娣是在七八岁时,作为童养媳被卖到冯家的。 第202页 因为亲生父亲不肯要她,所以她拼了命地讨好养父养母养兄。 她怕他们也不要她。 即使是比空气还要稀薄的温情,幼小的她也曾想抓住一缕。 大家都夸她好乖,连挨打也一动不动。 阿娣会觉得疼,七岁的她当然会觉得痛。 可是,能活着就行了吧。 就像那些台湾电视剧中的苦情女主角,忍耐就会获得赞赏。 阿娣只读过几年书,但阿娣喜欢看书。 她每次走到镇上的书店,都会安静地待很久。 她喜欢的书放在书店,哪怕被粗鲁的路人无意地撕去一角,年幼善良的阿娣也会心疼得掉眼泪。 她对世界所有的认知都是从书中获得。 直到有一天读到卡夫卡的《变形记》。 她对那本书记忆深刻。 高尔变成了一只昆虫。 一切就变了。 不能做没用的人。 书里教给她。 不然就会失去所拥有的的一切。 可是世界这么痛苦,又总会把人变成昆虫。 她被养兄强jian时,黑白电视上正上演着那样教她努力获得赞赏的电视,阿娣觉得自己很痛,这次,痛苦挤压着她,没有办法再忍耐。 睁开眼时,德叔就出现了。 他是她的第一个家人,作为外祖父的他告诉她,要遵从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他告诉她,以后即将成为对方的妻子,所以此等事是正当之事。 德叔只出现了几分钟。 他努力把养兄对她做的这些事变成自洽于内里之事,努力让她变得不那么痛苦。 德叔抚摸着她的胸口,轻轻地问她:长得这么好,不就是给男人享用的么? 阿娣夺回意识时,尖叫着哭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体内有两个人。 之后的德叔每一次出现,都在她被男人侵犯时。他告诉她,女人最大的美德是忍耐,必用弱小身躯馈赠世界才可被人赞赏、获得一切。 因为他太过放肆,阿娣时常被抢走意识,又因他亦想羞辱、凌虐阿娣,所有,身为外祖母的德婶出现了。 她凶悍、霸道,天地不怕,作为这世上最粗俗的女人,而比任何人都理直气壮活着的那个女人,出现了。 她是德叔的克星。 因为她的出现,德叔变得不敢露头。 可是德婶专制、霸道,时常向阿娣提出各种歹毒的杀人的主意,命令她执行。 阿娣需要器官,却没想过杀那些男人的亲人。 可是德婶不同。 德婶要他们所有人都得死。但凡谁给过阿娣脸色,谁不许阿娣进入家门的,都要去死。包括觉得阿娣是野女人的那些男人的父母、长辈。 德婶不溶于任何人践踏她们的尊严。 德婶睚眦必报。 如果阿娣不肯执行,德婶就夺去意识,自己去做。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她是她所有人格中最适合做枭雄和leader的那个。 阿娣受够了她的钳制的时候,妈妈阿黛出现了。 她抚慰了阿娣的伤口,并温柔坚定地用母性支持着阿娣,和德婶对抗着。 暂时的平衡出现了。 终于,三个人格可以和平共处的时候,她遇到了白然。 她嘱咐他们不可以在白然面前出现。 可惜白然还是发现了清晨醒来,滑稽又自恋地对着镜子偷抹剃鬚水的德叔。 白然带着阿娣去了医院强制治疗,并且因此将她强制禁锢,不许她和外界接触。 在那个时候,她体内衍生了那个弱小的孩子。 她带着她对新生命的希望,也带着她幼时的期待和仁爱。 点点出现了。 为了点点,阿娣、阿黛要求德叔、德婶向白然妥协。 除非在家中,除非冯娣允许,否则他们必遵守这世间规则,绝不出现在任何外人面前。 那时德叔、德婶已经受不了药物和针剂的折磨,变得奄奄一息,所以沉默了之后,很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白然的眼中,冯娣痊癒了。 她才被允许以奎因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 在白然活着的那些年岁,他们确实没敢在他面前露过头。 但是在得知白然去世之后,德叔、德婶渐渐按捺不住。 奎因无法克制,只得买了锦城公寓,住在喧闹复杂的公寓中作为伪装。但是彼此依旧要遵守约定,走出这间公寓的安全范围,只能出现奎因一个人。 清晨6:00,德叔可以出现一小会儿,在公寓附近晨练。 早上9:00,德婶可以出去买菜。 中午12:00,阿黛妈妈偶尔走出来煮菜。 下午4:00,是点点出现的时间。 点点的人格非常弱小,她出现的时候,根本无法夺取其他人的意识,因此她甦醒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反而是一家人最整齐的时候,所以点点从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人格都挤在同一具身躯中,她只是懵懂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家人齐齐整整。 没人告诉她真相。 冯娣利用她接近了那个叫豆沙的孩子,并且成功地令点点和豆沙成为好友。 她一直在追踪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下落。但是那个女人非常狡猾,成功地逃脱之后,就消失无踪。 第203页 点点在黄润家中的一举一动,她都在意识中静静看着。 她不知黄润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存在,毕竟,偶尔意识弱的点点失去控制时,是她展露天真的笑颜,抬起双眼,对着他,喊出的那声——「阿润叔叔」。 后来,她在宴会上,以奎因的身份出现在黄润的面前,很有兴致地看他变了脸色。 冯娣不在意他看出了自己的秘密,因为这些是她的盔甲,绝不是弱点。 她打定主意,如果确认这个叫做豆沙的孩子就是宋唯的甥女,而这个叫黄润的男人就是宋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们。 可是,点点和豆沙的关系愈来愈好,这是她未曾预料的。 点点的力量,一点一点变强。 在她尖叫闹脾气时,任何一个人格都无法再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他们只能沉沉睡去,任由她幼稚地独断专行。 她要行使善良之本位,她要毁灭所有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奎因淡淡笑了,对着阿润。 阿润轻轻开口:「你和点点一点都不一样。你们的眼神,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亲眼看着点点从弱小变得强大,看着你无法夺取她存在时的意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她能完全控制这具躯体的时候。」 「你骗了她。欺骗孩子是不对的。」奎因的目光令人胆寒。 「因为忍受不住自己杀人的愧疚而衍生出的点点,不本就是为你赎罪而生的么?走到今日,是她的使命。」阿润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奎因指控的一天。 「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是你,你也可能是我。」奎因挣了挣双手的绳索,抬起下巴,示意阿润解开。 阿润点点头,帮她解开双手,递给她一只女烟。 奎因每次想要抽菸的时候,都是打算压下烦躁的时候。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奎因猛吸了一口烟,缓解身体的不适。 这样的对话像老友谈天,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拔弩张。 阿润笑了笑,没有答她。 「你没有证据,不是吗?」奎因笃定地看着她,攻心为上:「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带我走出这间公寓。」 公寓外,都是她的下属。 如果没有证据,警方围堵了锦城大厦也没有用,甚至一不留神就上升为外事冲突。 而且,她失去踪迹的时间长了,她的下属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润沉默了会儿,带着苦涩开口:「谁说我要把你带出公寓的。」 「你要杀了我?在这里?」奎因有些诧异,她似乎一时无法应对阿润这样简单直接的思路:「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被判处死刑。」 她没办法理解,居然有人因为为爱人报仇,宁愿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 这是她不会做的事,亦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无论谁死去,她都会好好活着。 「也没有这么麻烦。老实说。」阿润爬了爬黑发,思维有些迟钝,因此语序缓慢,但是她似乎真的这样想:「只要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我既不用因为你是否会受到惩罚而煎熬,也不必费心自己要在法庭上如何慷慨陈词了吧。我可不会写那些长篇大论的为自己申辩和哭诉的话,那样显得相当奇怪。是我想杀你,非常非常想杀你,如果因为杀你而令谁不满的话,我陪你一起去死,就可以了,不是吗?」 阿润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奎因,却令这个极其聪明的从未落于人后的女人一时语塞。她试图稳定阿润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显然是她表现得更慌乱:「你是因为谁?唐小山还是宋唯?你死了,豆沙怎么办,她会彻底变成孤儿。」 阿润迷惑地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是因为谁呢?从爸爸死了开始,莺莺死了,小山也死了,死了很多很多人。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因为你的力量确实很强大,那些人啊,就这样一一死在我的面前。」 「我为了活着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你可能不懂。可是每当亲人去世,我就觉得,自己丧失了一分活着的资格。我曾经有很多年,非常怨恨我的丈夫,他就这样做着他的警察、好人,连对自己的妻子都铁面无私、不假辞色,但是,无论如何,我知道,他是对的,他对这世界是对的,只是对我错而已。而对我的错,我已经惩罚了他。在莺莺家中的时候,明明知道他就在楼下等着我,却不肯走下去的我,在树下哭泣,明明知道他就在在距离我的咫尺之距,安静地恳求着我的原谅,却不肯转身的我,已经狠狠地羞辱了他、惩罚了他。我的心可真硬啊,可真硬啊,是不是。他到底有什么错,终归不过是因为爱我,才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撕裂,连做个警察都不能安心!」 「冯娣,你不能这么做。」阿润忍住眼泪,眯眼看着奎因:「你不能这样杀害一个警察,你不能。他不该死在你的手中。」 阿润并没有说什么诛心之语,但是奎因却觉得连躯壳里的那只昆虫也愤怒了,她冷笑着,轻轻开口:「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他中了一枪,却攥住了我的白色蕾丝手套,他用手努力攥着我的手套,手掌抵覆着那把枪,真是可恶啊,那些血把我的手套都弄脏了。」 阿润抬起眼,努力挣扎着,可是喉咙依旧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眼泪依旧掉了下来:「小山说了什么?」 第204页 奎因想起了唐小山临死时那双沉静的眼睛,当时的她其实是有些畏惧于这样的目光的,因为从没有人被她杀死时,会这样看着她。 那间图书馆很好,唐小山的血把那里涂抹得更美丽。 奎因轻蔑地仰头:「他笑了,他对着我说终于结束了,是吗,他说,真累啊,非常感谢……他的瞳孔逐渐扩散,嘴里不断返出血水,他像是在说什么胡言乱语,又像是下定决心,他说,如果人有灵魂该有多好啊,如果能够日行千里,不做警察了吧,就……回家。我能回家吗……没有人听见警察想回家……就能回家的吧……」 「他一直问着我身后的空气,也或者那里站着什么苍天、正道,又许是死神,他一直喃喃质问着我能回家的吧,然后闭上了双眼。」 奎因看着阿润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抱着那个匣子的双手都在颤抖着,她的表情却更加恶劣,她带着快意,笑得更开心。 「对,然后你带着胜利者的高高在上,把杀死他的那把枪赐予在他的尸身之旁。」黑暗中,却有人推门而入。 露台倾泻出暴风和雪籽。 侯起风尘僕僕,一身警服。 他嘲弄地望向奎因,他知道如何欺负人,从做贼时就知道:「那个很努力地攥着你的手套,并且扯破了的第三指挥部部长临死前,终于成功地让你的手指沾到他的血,而后,你脱掉手套时,手指又沾到了枪身。你的指纹和基因序列成功留在了那把手枪上,这大概才是小山临死前说着一切已经结束了的原因。所以啊,这位夫人,你杀死了我国的一名三级警监啊,铁证如山。」 他伸出手,阿润愣了愣,侯起不耐烦地又晃了晃手,阿润才把手上的匣子递给他。他还在恼怒阿润自作主张之事。 这是她一直抱着的小山的骨灰,打算令他亲眼见证奎因之死。 「小山的遗体早已以国家英烈的最高规格接到了公墓中,是我全程护送。不过一切都是秘密,在奎因落网之前。」侯起推开骨灰盒后方的隔板,从中取出一样证物袋,嘆息道:「所以很抱歉,你想要死在小山身旁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证物袋中塑封着一把手枪和一块撕裂的衬衣布料,上面清晰地印着一枚血色指纹。小山临终前,撕下衬衣一角,重重覆在指纹之上。 「你完了,这位夫人。」侯起又在奎因面前晃了晃证物袋,露出白牙,笑得灿烂。 他又望向阿润,淡淡开口:「而你一直被这位夫人追杀,唐小山因怕无人照顾你,所以才将此等重要之物託付给一直照顾他的那位助理小姐be,并委託她故布疑阵,先把证物伪装成骨灰遗物,以送还家人的方式送到你手中,然后又令盖云告诉众人,抓捕奎因的证据就握在他妻子手中。因此,奎因抓捕之前,他的妻子也必须好好活着,否则谁都别想拿到证据,制裁这位夫人。」 「我知道有此证物,却在今日才想明白究竟应是何物,又究竟藏在哪里。」侯起凝望阿润一会儿,闭上双目后又缓缓睁开:「他用自己的死为你制造生机,所以,你还是坚持己见,想和他共赴黄泉吗?」 他从未想过妻子还有幸福活着之外的任何可能。 小山打了这辈子最后一场胜仗。 属于他的功勋和光彩载于纸张,永远不会消散。 有好多这样的警察,望向远方。 百步之外,一片荒原。 孤独地立在荒原之上。 那是地狱之色。 也是天堂之景。 因情意而生的天地。 可是,时至今日,小山还没有回到家。 唐小山,想回家。 第36章 他看见我摇头了 奎因被被捕。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宋万里翌日自首。 他作为警界高层,地位超然,却和nichs以及奎因夫人勾连,替他们在警队中埋桩、输送机密信息。 原因? 一念之差。 宋万里早年做法医时曾经出现勘验的原则性错误,造成一起冤案。那人出狱后,宋万里惶惶不安,白帝趁此机会,收买了那人,要求宋万里和他们合作,否则令那人不断上告,别说保不住法医鼻祖的荣耀,就连前途也尽数毁去。 结果很简单,宋万里屈服了。 「小山是故意的?」宋唯沉默地吸着烟。 「为了保你。如你不自首,奎因打算杀了你。」宋万里坐在玻璃窗内,想起死去的女儿女婿,恨意就涌上心头。 他已经帮他们冤枉了自己最心爱的学生,将小山置于那么难堪的境地,他们却似乎从没打算放过自己和家人。 奎因一早就知道了宋唯的身份。 「所以,这才是她对我不设防的真正原因。明知拿着你的把柄,我翻不过天。」宋唯自嘲。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刚刚宋万里说了什么:「我不自首,她杀了我。你说,冯琬曾想杀了我?」 宋万里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还不明白吗,我拿出小山搜集的证据,据理力争,你才被无罪释放。是我让你误那个带走阿润的女人杀了莺莺,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再为了复仇对上奎因,那个女人用过我之后,想必就要对我斩草除根的,你的卧底只是给她找了一个藉口,令她提前下定决心。我造的孽,由我一力承担,你们本不该再有交集。」 第205页 宋唯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看守所,今日又下起雪,他与小山见的最后一面,也是这样的雪天。 他走到阿润家中,他想要靠近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迈步她的面前,他停在面对她三步之距。 因为宋万里的自首,小山之前所有的冤屈和做过的那些努力都昭告于天下,阿润得知时,释然地坐在地上,沉沉痛哭起来。 宋唯的突然拜访,阿润不是没有预感,她甚至已经能够情绪平静地等待着他。 她和他也需要结局。 小豆沙在小区内和其他的孩子一道堆雪球,她的快乐和平和还在。 那是上辈子的豆沙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也是父亲放弃一切也想要给她的东西。 她对着宋唯,轻轻笑了笑:「过来吧。」 宋唯犹豫着走近。 阿润抬头,伸出手拍拍宋唯的肩膀:「是我把她送进去的,是我想杀她,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再接近她。有些人已经变成黑洞,以身饲虎决不能使虎感化。」 宋唯心中难受极了,险些站不稳:「你不恨我?」 怎么可能不恨。 但是这话阿润不能跟宋唯讲。他的半生都耗在自责和痛苦之中,很没必要下半辈子也如此去活。 每个人的好时光都只有那么久,一眨眼就坠入时间的陷阱,老了也倦了,有时感觉连活着这件事都像是假的,阿润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怨恨。 她想了想,却还是决定告诉他本该隐瞒到死的真相:「你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曾经在十五岁建立威英帮之事。那是我许多年前和小山决裂,而后出走的原因。只是,威英帮的取名恐怕并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唯一愣。他当时猜忌阿润杀死莺莺,也有这些原因。他潜意识把阿润当做贼祖,潜意识认为阿润某日因仇杀人也符合其身份本就暗含的戾气。 至此看来,宋唯哪怕真的喜欢她,也似乎从未给予完全的信任。 人性之复杂,人心之反覆,可见一斑。 因人正是如此,如何无可奈何都是无可奈何之事。 哪有人不是从新生的完整被撕裂成成人的支离破裂。 「生我之母叫莺莺,养我之父名唯。我各取一字。」阿润平静地看着前生的养父。 威英令她不可忘记父母。 她终于吐出压在心中的像沉沉巨石一样的秘密。 前生,父亲死后,奎因的手下派人来杀她,她握着父亲的遗物,带着恨意,扣动了父亲临终时握着的那把枪。 而这把枪,父亲一直带在身边,心情不好时就会拿出擦拭。 当她今生看到侯起从小山骨灰盒中取出的那把枪,才知道,父亲一直珍藏的那把枪正是小山被奎因杀死时所用之枪。 父亲恨了小山一辈子,却依旧放不下这挚友,而带走了这把枪。他时时提醒自己,要为死去的冤魂复仇。 而她扣动扳机,握着父亲的笔记遗物,再次睁开眼时,已孤零零走在北京的街道上,遇到了一身警服的少年唐小山。 十五岁的她不知命运何意。 今日才明了。 不是笔记把她带到了小山的身边。 是共同死于一枪之下的命运令她走到少年唐小山的面前。 ************* 因为警界高层牵连甚深,甚至有高级警官被她所害,奎因如侯起所愿,作为外事事件和意国交涉之后,全程在我国受审。 她没有被引渡。 阿润了却一桩心事。 豆沙依旧由她抚养,宋唯偶尔来探望。 但是多半不见阿润。 他一时还不知如何面对阿润,但是总算渐渐地恢复。 与宋唯相反,司徒斐反而赖在她的身边。 她做什么,他都跟着她,像一只沉默的猫咪。 「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吗?」阿润好笑。 她是指小山令他保护阿润免受奎因加害的任务。 「没有那个任务。」司徒斐看着阿润的笑,他也笑:「我就是想来找你,便来了。和小山不相干。」 阿润有些惊讶。 阿润细想,倒也说得通。毕竟抓捕奎因的过程,他一点一滴也没有参与。 在奎因身边卧底时也是,从未尽到什么卧底之责,随意极了,因此奎因连被捕时也闹不清司徒是何方人士。 「我听盖云大哥说,小山重利酬你。」阿润还有疑问。 司徒似乎相当无奈:「你张嘴闭嘴就是小山。」 「你不喜欢小山。」阿润苦笑,她还没办法把满脑子的小山清除,这辈子恐怕都不能了。 「我不是警察,不喜欢警察,也不想听到任何和警察相干之事,更不会参与其中。」司徒一直是惫懒模样,此时却显得认真。百度笔趣阁mm,更多好看小说免费阅读。 阿润觉得这可真是个怪人。 一直保护着她,只是为了她。 与名利无关,与身份无关。 「为什么这样喜欢我?」阿润皱眉问他。 男人抚摸着她渐渐长长的头发,温柔地把鼻子贴在阿润白润的鼻子上,温柔地看着她:「你可真敢说。」 阿润后仰,不希望彼此的关系再次变得尴尬。 司徒用双手环抱着她,淡淡开口:「别躲了,我快死了。气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阿润噗嗤笑了出来,为了耍赖,司徒真是什么理由都想得出来。 第206页 「总之,无论你怎么爱唐小山,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司徒把下巴压在阿润馥郁温润的颈窝,打了个哈欠,眼睛静静地盯着不远处光滑的大理石上。 阿润还想说什么,司徒却含吻住她的嘴巴,把她抱起,踹开卧室的门。 ************ 阿润感受到了司徒斐的爱意,从他毫无节制的宠爱方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睁开眼时,太阳盛大,再睁开眼时,金乌西沉。 他似乎昼夜不知疲倦地在阿润身上索取着,阿润一直被黏腻的潮意覆盖着,明明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压根无法挣脱司徒的手臂。 他始终带着一种固执和决绝。 阿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但是对于这个任性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司徒,阿润选择了包容。 司徒从不煮饭,也不许阿润煮,他喜欢带着阿润去城市每个隐蔽角落的好吃的餐厅。 或咸或淡,也不是每一家都是那样美味如意。 但是,他固执极了,没有停止过带着阿润去探索世界的欲望。 他问她:「如果有一天我离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会,但是不会一辈子。」阿润微微笑了笑,她知道司徒终有一天会离去,但是司徒从来不是纠缠之人,也从不问这样的话。 成年人的爱情是该再干脆一些的。 司徒点点头,阿润以为他还会再说什么,毕竟他最近表现得过于冲动,但是司徒并没有,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走在空旷的点亮着路灯的街道。 「我以前一直会做一场梦。一个很有趣的梦。梦中是漆黑的街道,我就站在那里,无法辨认方向。每次梦到这条街道,就会很困惑。并不害怕,但会困惑。终于,有一天,梦中漆黑的街道中,走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我看不到他的脸,黑暗中当然看不到,但我知道,他是修理路灯的那个人。但是他慢吞吞,今日爬到梯子上,隔十日,才坐在梯子上敲敲打打,又过了许久,再梦见那条街道时,他才终于像蜗牛一样,修好了路灯,拧开了灯泡。」阿润看到路灯,想起自己的梦,忍俊不禁:「我抬起头,终于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庞。」 「一定是唐小山吧,他照亮了你的前路。」司徒高高地抬着变得冷淡的双目,望着路灯。 阿润看着他,许久,才带着微妙的意味和笑意开口:「是你,司徒。」 司徒凉凉开口:「那还真是感谢这位先生梦里还惦记着给我找麻烦。」 他讽刺阿润是先生,可是他第一次把阿润拐到床上,撕裂她的衣服时,眼中的表情可不是如今的模样。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阿润醉酒后全身赤裸的样子。 他知道一个女人,终会从小女孩变成那样成熟的样子。 他也知道青涩的果子会变得成熟。 他无法判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本来只是为了克制地保护着她,但是,等到她变成了女人成熟的样子,疯了一样地想要拥有她的念头却占据了上风。 司徒一直以为自己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他一直以为绵绵不断的思念就是爱情全部的样子。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与爱相伴的水乳交融和失控的占有欲才是全部。 他把海洛yin替换成高浓度兴奋剂,救了阿润的时候,为了发散药力,将她放置在一直流着水的浴缸中。 水打湿了她所有的衣服,他静静看着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就那样看着。 本来只是想好好看看她,安静地守着她,可是,还是完了。 他还有兽性。 司徒苦笑之余,却下定决心,就这样,活一次。 哪怕阿润恨自己一辈子。 可是,就这样开始的纠缠,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他带着她去游乐园玩耍,背着她走了一路,在别人的注目中,走了一段又一段路,一条又一条街。 路怎么这么长,街怎么这么多,好像永远走不完。 「一眨眼,又过去了很久。」阿润闭上双眼,趴在司徒斐的背上,她觉得那里很暖。 「翻过一年,就知道,又赢了一年。哪有什么长寿,都是和天争日子。」司徒斐淡淡笑了:「等你活到八十岁,才能分辨出,自己更爱的是谁吧。」 阿润说:「你若想赢过小山,就在我身边,陪我到八十岁。那时,我才能确定,我更爱的是谁。」 她确凿知道自己是爱司徒的,可是这爱本就不单纯。 她想要他的承诺。 司徒看到进入公寓的甬道,把阿润放下。他抱着她,把她捂在自己的大衣中,没有从前的激烈,只是轻轻地抱着。 许久之后,才笑着放开:「阿润,我该走了。」 他轻轻说着,阿润,我该走了。 不带一丝情绪,冷静而平淡。 阿润看着他,许久。 她还是输了。 阿润笑着点点头:「去吧。我等你。」 司徒撑开黑伞,雪花渐渐飘落。 「不必再送,留步。」他走了许久,才轻轻转身,细细看着阿润的眉眼,一直看着。 继而,笑了起来:「我奔赴前程,回不来。」 阿润下意识地点点头,但是又坚定地摇摇头,在风雪中,朝他缓缓举起手,挥动着。 第207页 她看着司徒高大的背影远去。 那是司徒在她身边的第三个年头。 ************** 阿润习惯了每日看着太阳升起时的样子,她总是会在黑夜结束之前醒来。 阿润心境平和,每日照常工作,认真生活。 这会成为她下半生的常态。 奎因被判处死刑的那天,阿润带着花束去看望了小山。 她帮他清理了墓碑旁的杂草,斟满了一杯酒。 又过了些日子,那些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为清扫恐怖势力的警察都一一回国,授予功勋。 阿润本来没有注意这件事。 日暮时分,她下班后匆匆接了孩子,到了名为「希礼小学」的私立学校。 自从这个孩子大了一些之后,原来兵荒马乱的日子才算好了一些。 「妈妈,我们今天学了树叶的形状。」她身旁软软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表述着,阿润点点头,目光投向学校的铁制大门。 一周了,每次到周五下午,阿润就觉得有点焦虑。 学校是寄宿制,就算阿润想把她留在家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间小学是宋唯託了关系才把她送了进来,只是因为优良的学园氛围和宽松昌明的教育方式。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她还是和宋唯发生了有些矛盾,为了是否让她进入寄宿制学校。阿润无论如何,都是捨不得的,宋唯和她吵急了,最后竟逼出一句话:「看你学习的模样,也知道她将来于学业上没什么进益,此时不补一补,还要到什么时候。难不成长大又去当不良少女?」 阿润冷笑,拂袖而去。 后来自己细思,宋唯虽然贱嘴饶舌惹人烦,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己从小到大,在学习上真的头大如斗。 因此还是让豆沙上了这间私立寄宿制学校,每周接一次。 但是可恨的是,宋唯一到这会儿,也眼巴巴瞅着,总试图提前把豆沙劫走。 他说他是一片拳拳老父之心,可是见了鬼的老父,你问豆沙认他还是不认? 阿润腹诽着,防备着四周,眯眼,果然,还是在不远处看到那个慢慢悠悠晃过来的男人。 他也瞧见阿润,瞬间划出灿烂的无赖的笑容。 他个子高,朝她热烈地晃着手,阿润翻了个白眼。 对于要抢孩子的人,她能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辈子没白回来一场,没白白被他冤枉,没有白受罪一场,这个傢伙,终于摆脱了生命的恶霾,走到了本应属于他的那条光明又盛大的路上。 他立稳脚,笑容明艷,回到少年时的样子,终于和上辈子暮年苍凉的模样告别。 可是,有些东西,阿润还是失去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永远地。 豆沙走出来时,背着大大的书包,漂亮的鼓鼓的脸颊上带着朝气。 她看到宋唯时,尖叫了一声舅舅,抱着他,蹿成小猴子的模样,向他索要着各种玩具、零食。 宋唯开心地一一应了,抱着小傢伙,把鬍子蹭在她的颈间,逗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可真熟悉啊。 阿润也笑了起来,握着身边小小娃娃的手,朝着豆沙挥手。 豆沙看到阿润,嗷嗷叫着从宋唯怀里挣脱,扑到他的怀里:「爸爸!你来接我啦!」 阿润手中牵着的那个腼腆的却又像小小面团的男孩子小声地纠正她:「姐姐,是妈妈,不是爸爸。」 八岁的豆沙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小小娃娃的头发,笑着开口:「我一时忘啦。阿玉提醒得对。」 宋唯走了过来,蹙眉看着白白嫩嫩的男娃娃:「真是司徒斐的种?怎么半点不像?」 阿润拿坤包砸到宋唯头上:「我说这位舅舅,麻烦你下次不要在孩子们面前乱说话。」 宋唯对司徒斐没什么好感。 幸亏那傢伙消失得快,不然在阿润怀孕时,他铁定打死他。 阿润的怀孕让人措手不及,她孕吐到六个月,连月子,都是他伺候的。 整个第三指挥部,都被他指使着去山上收购走地母鸡。 堂堂指挥部部长,成了炖母鸡的老妈子。 「小子,你长这么可爱,可有我的功劳。」宋唯酸酸地看着阿玉。 阿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舅舅。」 「话说回来,阿玉这个名字是怎么取的,都21世纪了,你哪里想来的这么老土的名字。」宋唯依旧絮叨着。他在阿润面前,自从两人和解,话出奇的多。 阿润懒得理她,抱起阿玉,又看着豆沙:「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比较想吃西餐,中餐也行。」宋唯依旧笑眯眯的,不厌烦地招惹着阿润:「或者就去张洋店里,他们约我喝酒,我之前一时腾不出时间。不过你这傢伙,好像永远喝不醉,李珣都干不掉你。」 「所以,我才是沙老大,他们不是。」阿润淡淡回答他。 「怎么总是这副死样子,不大笑,像个老太太。」宋唯嘀咕着,奎因死后,因为阿润的存在和她曾为了他做出的那些努力,他一日比一日过得有希望,但是阿润的样子,却一日比一日没有情绪。 突然想起什么,宋唯拍了拍脑袋:「啊,对了,那个你听说了吧,今天部里要表彰几个表现优秀的警官,为他们授衔。经过此次,想必前程似锦。」 第208页 阿润之前无意看到过报导,点了点头。 宋唯觑着她的脸色,他不清楚阿润和那个男人发生过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里面就包括司徒。司徒回国了。」 阿润看了宋唯一眼,却也只是仅仅看了一眼罢了。 「你不想去找他吗,你不是一直……」宋唯想说她对司徒旧情未了,但是又怕她伤心,因此戛然而止。 校园对街的商业广场上正直播着新闻。 一切只是凑巧。 他们走过斑马线时,阿润听到司徒斐三个字。 而后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她抬起眼,看着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 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笑容满面,对着为他授衔的长官,打了个敬礼。 单薄的眼皮,有些轻佻的面相,还是那样别无二致的容貌。 司徒斐第一次出现在国内公众面前,表现得有些紧张,感谢致辞时磕磕绊绊。 为他授勋的长官个子极高。 宋唯却突然浑身僵硬,死死地看着屏幕,停在了斑马线上。 他发现不对,望向身旁安静的阿润。 「这位警官不怎么高。」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谁无意扫到屏幕,突发一语评价。 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何止不高,在身旁高大的长官的对比之下,一眼能够看出,他身高甚至未及一米七。 「你早就知道了」宋唯看着阿润,小小年纪却早慧的豆沙也担忧地看着阿润。 只有小娃娃阿玉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唯意识到什么,转身看着阿玉,他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这个孩子。 温柔的五官和如明月一样的笑,他一直以为这些是阿润带给他的。 阿润淡淡开口:「我怎么捨得,他走得不安心。」 「什么时候?」得到肯定的答案,宋唯的大脑几乎当机,他努力回忆着那个十分高大的司徒斐,却只有一片空白的记忆。之前那些寥寥的见面,他和他连交谈都没有过,只匆匆接住那个司徒斐提供的一些奎因犯罪的证据。 他从未发现那个司徒斐有什么不妥。 从未。 阿润吐出一个字,看着儿子的面庞:「药。」 司徒斐平时哮喘病发时吸食的那些药可不是治哮喘的,而是缓解严重的心肌炎以及肺部伤痛的。 阿润察觉出不对,她想起司徒斐曾因十字弓受伤,做过手术,那里的医生应该了解他的病历。 阿润找到了之前为他做过手术的那位医生。 「我从没想到。」那位医生对司徒斐印象极为深刻,甚至想起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汗毛竖立的感觉。他说:「那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灵魂,他本该死却没有死,顽强到连我都觉得可怕。」 医生很肯定地告诉阿润,他曾中过枪,而且早就该死。 因为心脏和肺部严重受损,部分功能根本无法痊癒,无法代偿。 「那些药……」 「只有缓解抑制作用,让他不那么痛苦。」医生苦笑,却又有些好奇和肃然:「所以,那位奇怪的先生,他时至今日,还没有去世吗?我很抱歉,我的问法太过直接,我无法判定他什么时候会去世,但是那样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一定是有未了的心愿吧。」 「他拼了命,从地狱中那么惨烈地爬出来,只是为了我。」阿润努力让自己冷静平复,但是阿玉的手还是被母亲无意识地攥疼了。 不做警察,抛弃一切,换了一张脸皮,只是为了她。 他在践诺。 他想要做一回自己。 他想要好好爱自己的妻子。 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苦苦撑了三年。 他爱她的心愿已了,大限将至。 死神给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地狱的亡魂终要归去。 他却不想死在阿润面前,让她再伤心一回。 连司徒斐,不,是连唐小山都不知道的那天,在他撑着伞离开她,走在风雪中的那天,阿润就在背后静静跟着他。 看着他支撑不住地坐在墙角的积雪上,看着他喘着粗气地寻药,看着他不停努力地吸着药,却突然哽咽着靠在墙壁上泪流满面的样子。 就那样,遥远地看着他。 阿润没有踏出一步。 这是她给小山的最后的尊严。 「他会回来的。」阿润望着斑马线上的前方,绿灯变成红灯,止住步子。 「他看到我摇头的样子了。」 「他知道我在等他。」 *********************** 又过了些年头,阿润的头发渐渐白了,眼睛也慢慢花了,看不清楚东西。 豆沙带着她配了一副花镜,她就戴着花镜看手机。 着迷着手机中的现代科技和他们那个年代从不会想到的未来。 她庆幸自己活得够久。 看到豆沙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看着阿玉长大,长成和小山一般的模样,一切都在向好。 她气衰年迈的时候,曾经望着窗外,望着从春到冬的四季,望着突然升到天上的热气球。 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平和快乐的老太太,却忘了她年轻时的模样,忘了她的每一个年岁,甚至忘了她这样孤独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冬日的炉火烤得哔驳作响。 她拿出小山少年时的照片,用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 第209页 眼睛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使带着眼镜,也好像笼罩着一层雾。 快要看不清小山的样子了。 他还没有回来。 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 这一年的腊月,国家很好,年岁很好,世象太平。 连菩萨也闲了下来。 听说豆沙要带着丈夫孩子回来过年,而一向忙碌的做了科学家的阿玉也要带女友回家,阿润从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和给孩子的零食。 豆沙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可是阿润依旧备下了。 哪有孩子不爱吃垃圾食物的,豆沙想必是忘了自己孩童时的样子了。 阿润摇了摇头。 门铃响了。 阿润依旧住在这里,这座大厦和她一起变老了,几度列入拆迁的计划中,但是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 她戴着眼镜,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步履蹒跚地打开了门。 她弓着背,眯眼看着来人。 雪飘落在她的白发上。 好像是阿玉。 又好像不是。 是个长得和阿玉极像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模样。 她想起当年,为阿玉取名的由来。 山中之瑰丽,玉也。 少年与她咫尺之距,握着黑伞,穿着警服,安静地看着她。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来问路,面带稚气,茫然地,举伞四顾。 阿润那年,已是六十岁。 距离小山离开,整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