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调》 第1章 楔子 血池炼狱,白骨成山,四周——这一片小世界阴沉而压抑,血色雾气蒙蒙。 炼狱中央是一个古老法阵,法阵之上血迹斑斑,可阵纹精妙,古老却不失精妙。 法阵中央半跪一人,那人一袭青衣却满身血污,曾经的公子如玉,温润有方,而今早已不复存在。 江夜雪的脸庞上沾染了殷红的血,看谁都深情的瞳眸此刻如木头一般,半无神韵。 如此落魄的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突然,血雾迅速凝聚,化作一鹤发童颜之人。 “江夜雪是吧,你也想要献祭?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个的都活够了?” 来人打量着那个半跪之人。 江夜雪微微抬眸看着来人,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令那人震惊。 他说:“我愿献祭我之所有,成为浑天洞侍守令,以此换回一人。” “小子,你疯了!你可知侍守令是什么吗!”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其他人听到这个要求估计高兴得飞天,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鬼灵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可江夜雪还是面无表情,就如他所制作的竹武士一般复述着他早已想好的话,“知道。” 仅此两个字,便是他所有的回答。 鬼灵瞳眸转动,刚刚隐下的暴怒此时又窜了起来。 “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别的不说,你也应当清楚黑魔重淬那要承受多大的折磨,而侍守令淬炼它连万分之一都没达到,你这娇弱模样,你以为你谁啊!” 说是万分之一倒有些夸张了,但其痛苦当真远高于黑魔重淬。 不知道侍守令淬炼如何,但江夜雪对黑魔重淬却是清楚得不能在清楚。 可尽管鬼灵怎么说,江夜雪还是没有半点动摇模样。 他静得异常,“黑魔蚀骨裂魂之下我不也好好的嘛,为何就成不了侍守令了。 先辈,您执拗了,我江夜雪,早已不是岳家人,成不成侍守令与岳家都毫无干系。” 侍守令侍守浑天洞,岳家镇守浑天洞,二者不可统一,否则必乱之。此乃禁忌,不可破。 鬼灵和岳家先辈是知道的,可随着时光逝去此事岳家人基本已不知,鬼灵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知道那么多。 鬼灵看着江夜雪的瞳眸多了审视和警惕,“侍守令的事岳家早已断传,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江夜雪神色依旧淡淡的,“书读得多了,也就了解了一些。侍守令之遭,险有修士能扛过去,而岳家子弟对此都是敏感体质,触之必死。此记载虽断传,但还是有关记载的。” 鬼灵眯了眯眼,“江小子,你都如此清楚了,老头子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说吧,你献祭要求。” 听鬼灵同意,江夜雪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反应,他沉声道:“我要慕容楚衣回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鬼灵眼睛又眯了眯,再次上下打量着江夜雪,似是在思索着处理方法。 好久,他才道:“你拿你自己所有一切,今后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困于一隅,去换回一个已死之人。 你可知这已是逆天而行,你可知你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那个人就如此重要,值得你如此!他可是献祭都要杀你之人啊。” 鬼灵想不通,眼前之人是这一代岳家子弟中最有能力的,若不是意外横生,他已是一方霸主,并能将岳家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为一人要放弃所有,尽管他此时也不剩下什么,可是他还有机会啊。 “还完债,才能一身轻啊。”他的回答没有出乎意料。 “你既如此,老头子也没有好阻拦的。你若真想将人从阎王殿里换回来,那就撑下侍守令淬炼,撑不下你魂飞魄散,他进轮回。” 鬼灵没有再劝说江夜雪,伸手结印,口中默念古老的咒语。 咒语声起,血雾窜动,法阵散发着阵阵光芒。 光芒将阵中人层层包围,骨碎魂裂的折磨由此开始。渐渐鲜血从血雾中流出,随着阵纹扩散。 “啊!” …… 血雾中的声音由一开始的闷哼到隐忍不住,再到出声宣泄。 …… “慕容楚衣,欠你的——教导之恩,传授之恩,以及痛苦,通通一并还你,此生永世,我江夜雪不再欠你慕容楚衣任何。” “你不是厌恶我,厌恶这个世界嘛,那我偏要将你留在这个世界。要恨,那就恨得彻底一些吧。” “黑魔咒已解,去守护你想守护的,爱你想爱的,亲近你想亲近之人,此后无人再拦你了。” “此后,你所在意的,所渴望的亲人都在你身边,再也没人烦你,令你厌恶了。” “你为神明,他们为光,而我这一片尘埃的的微雪除了将你们反射得更加光彩夺目,以及带来阴寒,还能怎样呢。” “道不同,终难相伴。愿你往后余生,不要再遇到我这种人了,也不要再对像我这种人那么好,你给予的是温暖却也是苦难。” 是祝福,还是诅咒? …… 重华,岳府。 “家主,家主,出,出事了!” 门外家丁人未到声先至,惊得正在研究图纸的岳辰晴手下一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路一下又混乱了。 岳辰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经遭种种变故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天真了,家主风范渐渐显现。 思路被打断他不由得怒起,大声吼道:“吵什么吵,不是说了我在练器房的时候什么事都放一放嘛!” 来人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跑得太快还是被岳辰晴吓住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只是不断地用手朝外笔画着。 岳辰晴厌烦的看着他,挥袖朝外而去,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扰他。 岳府门前已经围起了好多人,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岳辰晴推开一个个拦在他身前的人,终于挤进了人群中,也终于见到了让家丁惊慌失措之人。 “四、四舅,是你吗?” 晶莹皎洁的雪地上躺着一人,那人白衣胜雪,面若冠玉,一副清冷模样,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四舅慕容楚衣还能是谁。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医师啊。” 岳辰晴连忙扶起那个昏迷不醒之人,一边激动得感觉像梦一般,一边大声喊着人请医师。 没有人注意到慕容楚衣身侧不远处有一个散了架的竹武士。 重华之战后数月,重华炼器大师慕容楚衣忽现岳府门前。 第2章 临安初雨 浑天洞。 残殿废墟中,有一人一头银发由根简单的发带半束,身着玄衣,他就这么安静的坐在石阶上,端的是公子如玉温润无方。 这赫然不是早已失踪消弭的江夜雪,还能有谁。 修长的玉指点了一下石阶上的泥人,泥人立刻就发出了碎玉般的声音,“楚衣,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江夜雪见泥人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可笑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枕着双臂躺在地上,凝望着那一片血色。 “唉,老头,我好无聊啊,能不能出去逛逛?” 废墟中显现一道鹤发童颜之人幻影,小老头闲得无聊地打理着自己的花白长胡,在空中飘来飘去的乐得好不自在。 但说的话却让江夜雪烦闷不已。 “不行,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年关,外面人太多了,况且岳家也要来此祭奠,你不能出去。” 江夜雪鼓了鼓腮帮,道:“老头,岳家祭奠还有好几个月呢,你是不是老了记性不好了。” 老头继续梳理着自己的花胡子,丝毫不受江夜雪不敬尊卑影响。 “这次不一样,岳家主提前回了临安,定然也要提前祭奠,而后便要返回重华去了。你也别闹了,再忍几日就放你出去。” 说完又忍不住唠叨道:“你小子来的时候明明说自己看尽世间繁华,不慕俗世了的,怎么说完就三天两头的往外跑,真不知道你这个侍守令是怎么度过的。” 江夜雪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原来是褐眸而今赤眸的眼,老头的话如催眠曲一般,弄得他困意绵绵。 但还是搭理老头道:“老头,你也不嫌烦,这句话你都念叨我几年了。 我是看淡了一切,但是这个地方景色能不能不要搞得那么压抑,我就是想出去透口气。” 察觉老头没说话,他又接着道:“再说了人家祭奠都是要趁早的,现在都快晚上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来。我出去可是从来不惹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头依旧梳理着自己的花白胡,但终是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怀疑。 “小雪啊,老头子我深深地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被斩除七情六欲啊,怎么还是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呢。” 闻言,江夜雪睁开眼眸,盘坐而起,盯着老头,学着他语重心长的模样道:“老头,我有没有斩断七情六欲,别人可以怀疑,唯独你不能怀疑。” “我就是太闲了,想找点事做而已,我想继续研究炼器吧你又不肯,我想读些书吧你那些古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就这么闲着,实在是闹得慌,你还是让我出去透口气吧,顺便多买些书,这样我有打发日子的东西了,也不会再烦你了。你看我们这不是互利共赢么。” 听江夜雪说着,老头目光落在一地的泥人和竹武士上,又叹了口气,“那这些承载你以前记忆的你也烦了?” 侍守令淬炼,江夜雪可谓脱胎换骨,自然他以前所拥有的也一同不复存在,所留下的也只有他特意留下的记忆。 按理说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江夜雪却不一样,他留下了曾经所有记忆,他愿新的江夜雪不要再重蹈覆辙。 江夜雪也扫了一眼那些泥人和竹武士,道:“这怎么可能烦,每看一次感受也都不一样,只是看多了脑袋也忍不住发昏啊。” 而后两人又经过一场“唇枪舌战”,最终以老头败阵而告终。 老头留下一句语重心长的话。 “你去执意要去,老头子也不拦你,但是你记住了,出去遇到岳家人,你给老头子有多远走多远,要是让他们见到你,老头子让你一辈子出不去”。 老头的话带着警告劝告以及威胁。江夜雪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反驳。 “老爷子放心,见着他们我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他如今行为举止以及言谈不拘小节,没有了身为岳夜雪时的温润大方,也没了身为入魔江夜雪时的狠辣。 如今的他虽早已是成年人,但仍旧是少年心性,唯一可说的便是率然了。 临安初雨,滋润绵绵。 正值年关,街道上时不时有鞭炮炸响,身着新衣的孩童你追我赶的四处嬉戏,年纪稍大的帮着大人准备年夜饭。 总而言之,街道上一幅幸福忙碌景象。 身披青玄莲纹的斗篷,随意施了个易容咒,在一般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静看旁人喜乐,他面上温润却无一丝异色。 没有停留直接开到了一处他经常来的一处书阁中,由于今日就是除夕夜,且江夜雪来的时间又晚,书阁已到了打烊关门的时间。 不过好在因为江夜雪经常来的缘故,跟管理书童相熟,书童也不与他为难,让他尽快挑好所需。 江夜雪也跟他所承诺的那般,不过片刻便过来结账了。 只不过他所挑之书以及挑书的数量,让书童瞠目结舌,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公……公子,你,你确定要这些,还,还那么多?!” 原以为对方一个温润公子模样会挑一些圣贤之书,没想到挑的尽是一些红艳八卦不正经之书,而且这个数量他怕不是将所有书都搜罗干净了。 小书童此时脑海仅有一句话“果真人不可貌相”。 没理会小书童的震惊,江夜雪点了点头,让小书统计一下价格他付账之后将书籍收进芥子袋后就直接离开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去大吃一顿怎么能行呢,尽管如今的他压根不需要吃东西。 因为答应老头的要求,江夜雪没有去繁华大道繁华酒楼,而是去了略显偏僻的小巷。 因为除夕夜,所以小饭店里很是冷清,也因为冷清,店小二们都轻松不少。 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江夜雪放下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看向窗外的雨巷。 同时,他对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小店特色的店小二说道:“天气有些冷,清淡了的没有味,都上成口味重一点的吧。” 听对方这个吩咐,店小二停下忍不住打量了几番眼前之人,那当然不是因为怕对方付不起饭钱,而是在疑惑眼前之人虽然身形修长,但是略有些柔弱了,刚才他披着斗篷还不太明显,现在他脱下之后真是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公子,您点那么多,可是还有其他朋友要来?”店小二问。 江夜雪回头,淡淡一笑道:“没有,如果吃不完,便要劳烦小二哥帮忙打包了。” “公子言重了,不劳烦的,要是还没有其他吩咐,小的这就去传菜。” 店小二说着见江夜雪点头,便笑着出去了,厢房中仅剩下江夜雪一人。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看了会窗外又回过头来了,实在是无聊得紧啊。 想着,他便从乾坤袋中随意掏了一本小黄书,将其摆在桌上,随意的翻着。 无奈他只能要买这些书啊,只是那书阁中的书籍随意挑一本他也知内容是什么,所以只能看看以前没看过的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书名,他唇角微扬忍不住想笑,“《邻家哥哥追夫记》,这名字取得——当真是好,这要是个正常人也不会看的吧。噗!看来我果真不正常。” 笑着笑着,江夜雪又忽然觉得不对,“邻家哥哥追夫记,邻家哥哥追夫,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邻家哥哥是男吧,夫也是男的吧。我似乎也没在山里待太久吧,现在文风都那么开放了是吗?” “嘶!” 想着想着大脑突然一阵刺痛,江夜雪轻呼了一声,忍不住用手指揉着经外奇穴。 大脑有些混乱,而真正让他清醒的却是窗外一个女孩的声音以及一句话。 “辰晴哥哥,我、我好像,好像看见……看见先生了……” 这道声音刚落下,江夜雪就感到了一阵灵流波动,暗道不好。 同时也忍不住唠叨,他不是已经挑着偏僻的地方走了嘛,怎么还会遇到这些人。 距离那么近,楼下有人,同时也有人朝楼上而来,江夜雪不是不能走,只是他若真逃了,此后麻烦只怕更多。 “哐啷”一声,房门被粗鲁打开,江夜雪“吃惊”地看向来人,满脸写着“不知所措”几个大字,手中翻书的动作顿住。 “兄、兄弟,有,有事吗?”江夜雪“震惊”地问道来人。 来人身高与他相差不大,容貌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从以前的青稚变得成熟。 岳辰晴紧盯着那张脸,怒气“噌”地直线上升,几乎咬牙切齿道:“江夜雪,你果真还活着!” 那眼神、那语气,仿佛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某人闻言“又是一惊”,手忙脚乱的“解释”道:“诶,兄弟,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江夜雪,我叫寒衣,而且我都活了三十几年了,也没死啊。” 可岳辰晴只是更加癫狂,压根听不进他所说的,“住口!你就是江夜雪,你不是他还能是谁!” 还能是的人多了去了。 江夜雪心想着,但是也苦恼啊,岳辰晴步步紧逼,他“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一边还解释着: “大兄弟,我真不是那什么江夜雪,你看我一副上到八十老汉下到五岁幼童都能一脚踹飞的模样,哪里像江夜雪了,而且我的腿是好的。啊!救命啊!” 江夜雪辩解着的同时不停往后退,结果一时没注意退得太猛,重心一个不稳直接从窗口摔了下去。 第3章 在劫难逃 “卧槽!” 摔下去的那一刻,江夜雪大脑一片空白,他倒是想用灵流护身啊,可是一旦用了他还不如刚才直接逃了呢。 心想这一摔,不得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个月啊,今日怎么这么倒霉。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被接住了。 下意识抓紧接住自己的东西,可刚接触到那东西手中一片刺痛,痛感让江夜雪恢复了理智。 睁开眼见着接住自己的竹武士,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慌忙从竹武士身上下来。 站在竹武士身旁,江夜雪看着手心中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剑眉微蹙。 岳辰晴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被自己逼得摔下楼去,心中一惊连忙往外看,见那人无恙才松了口气,又见到熟悉的竹武士,心中一喜。 “四舅,四舅。” 听到岳辰晴的呼唤,江夜雪心中又是一紧,抬头,只见一男一女朝他而来。 男的一身白衣,端的是一副清冷模样,女的虽仅仅十来岁,但眉目间的姿色已渐渐显现,将来定是个倾世佳人。 “……先、先生,……是你吗?” 最终是女孩先开的口,她好看的眸中复杂无比,有喜悦,有痛苦,有质问,等等。 女孩正是小兰儿,当年被江夜雪夺去灵核的长丰君之女。 江夜雪沉眉,显出一股怒火,大声吼道:“先什么先生,老子都解释多少遍了,老子不是江夜雪,也不认识什么江夜雪,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 换作正常人遇到如此无理取闹之事愤怒也再正常不过,但是没见过那个正常人如此口出不逊对待岳家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江夜雪。”慕容楚衣开口了。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江夜雪?”江夜雪也用相同的话反问他。 可慕容楚衣还真有,只见他手中快速结印,一个结界出现,同时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他们所在景色迅速转换,是一处陌生的房间里。 “兰儿,你出去一下,和辰晴在外面等我。” 做完这一切,慕容楚衣对小兰儿说着,小兰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什么都没问就出去了,但是面上带着一丝担忧。 “你想做什么?!”看着四周,江夜雪面露警惕,心中越发不安。 慕容楚衣没有卖关子,一边拿出一个药瓶朝江夜雪而来,一边解释道: “这是诉罪水,喝下之后我问几个问题,便知道你是不是江夜雪了。诉罪水,你若乖乖说话自然不会受苦,若是说谎便是万蚁噬心之痛。” 不用慕容楚衣解释,江夜雪从他拿出药瓶时就知道那是什么了,诉罪水,他从他自己留下来的记忆中明白的太清楚了。 当初他遭此劫难时,若是还有一点,只要一点点留恋的人或物,或许结局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没想到这么快,他便要再次尝试一次诉罪水的滋味,而喂药的竟是慕容楚衣。 身在慕容楚衣所掌控领域,江夜雪动弹不得,任由对方给他灌下诉罪水。 其实他若是想反抗,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他不能。 “咳咳咳,”跪坐在地,江夜雪低头捂着脖子咳嗽不断咳嗽着,同时暗中用银发遮挡住脖间的一个齿印。 若是慕容楚衣刚才瞧见,不用诉罪水他也能一眼断定眼前之人就是江夜雪。 那个齿印,留存的记忆里提到过,那是被下了黑魔咒之后慕容楚衣忍不住要吸食他颈间血所咬的,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尽管有时他忍住了,但是还是在江夜雪颈间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痕迹。 虽然看着的是自己的记忆,但是江夜雪还真被他自己给恶心到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幸亏他记下了这些细节,不然此次真的要难逃一死了。 诉罪水的药性上来了,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跪坐着,手握成拳,青筋暴起,汗水不断落下,湿透了衣襟。 以前,他是没有那么怕疼的,可是在经过血池考验后他身体就变得十分脆弱敏感,所要承受的疼痛自然远超于其他人所受的。 “慕容楚衣,你们岳家就真只会欺压百姓,为非作歹吗?岳均天如此,你们又能差到哪里去,当真是——父子同心啊!” 江夜雪忍痛嘲讽笑起,明知这是慕容楚衣的禁忌,可他偏要提,既然不让他好过,他也没必要顾着他们。 如他所料,慕容楚衣怒了,蹲下身一把揪住江夜雪的衣领,目光凶恶。 “还说自己不是江夜雪,你这模样不说毫无干系,简直一模一样。江夜雪,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恶心。” 莫名心中一阵刺痛,江夜雪面露痛苦之色,手心此时已经血肉模糊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慕容楚衣推开,而后自己缩成一团,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你滚开,不要碰我!” 推开人的同时他也怒吼着对方。 原因为何?因为对方越接近他,他发觉自己越无法抑制那非人的折磨。 慕容楚衣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个缩成一团还在瑟瑟发抖的人,眼中的厌恶非但没有逝去反而更重了。 厌恶的用手帕擦拭着手,慕容楚衣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 “江夜雪,你此生不去当个戏子当真是可惜了。那些服了诉罪水还说谎的人,看起来也没有你这么激烈,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这戏演给谁看呢!” 也不知江夜雪有没有听见,反正他一句都没有回答。 似乎也不想继续耗下去,慕容楚衣口中默念,而随着他咒语声的停下江夜雪渐渐冷静下来,目光变得呆滞。 见他这模样,慕容楚衣开口道:“你是谁,来自哪里?” 江夜雪呆滞地回道:“寒江夜雪,我名寒衣,来自,五湖四海,居无定所。” 刚听到江夜雪前面四字时,慕容楚衣情绪是激动的,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继而又问道:“江夜雪是谁,见过他吗?” 江夜雪回道:“江夜雪是重华学宫清旭长老,曾经岳家的公子,后来被逐出家门改名为江夜雪,他娶过妻子,名为秦木槿,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江夫人早逝,江夜雪没有续弦,后来在战争中伤了双腿。我见过他。” 这些重华人都知道,可这只是他所让旁人所看到的,他的真正面目慕容楚衣再清楚不过。 慕容楚衣语气越发的冷,“你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他?” “《九州异闻录》。” “……” 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但慕容楚衣还是没有停下审问:“书呢?” 呆滞没有自主意识的江夜雪从芥子袋中找出《九州异闻录》,将书递给对方,但对方没有接,而是又道:“把他找出来。” 听令,江夜雪低头翻着,很快就找到了记录了关于江夜雪的记录。 输入灵流,金光闪现,记录中有江夜雪的样貌生平,所作所为,所有一切上面记录得事无巨细,就好像他个人传记一般。也不知道这是何人所写。 看着那本书,慕容楚衣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用灵流将那本书撕裂,也不管这会不会伤到拿着书的那个人。 纸片如雪花一般在飞舞,而毫无知觉的江夜雪白皙的面容上多了数道伤痕,鲜艳的血如决堤的水流个不停。 气归气,慕容楚衣还没忘自己的目的,语气由冷变得阴沉,“江夜雪最在意的人都有哪些?” 不知为何他会问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问出口后也都有些怀疑刚才问话的是他吗。 而这次,服下了诉罪水的那个人却没有再回答他,江夜雪目光紧盯着地面,突然,“噗”的一声,黑红的液体夺口而出,属于他自己的情绪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眼前一黑,江夜雪倒下了。 反观慕容楚衣见此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跟江夜雪十分相似之人竟如此柔弱,这还没过多久呢就昏倒了。 “喂,别装死。”慕容楚衣走近那人,一脸厌恶,依旧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人,完全没有要管对方的意向。 可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人嘴唇一张一合的,似在说着一些什么,终是忍不住蹲下,着急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他的声音太微弱了,说得也断断续续的。 “……慕容楚衣,你好……” 慕容楚衣,你好,你好什么,之后他还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 生命体征在一点点逝去,这人真的太脆弱了,好像一片雪花,一落到手心中就融化了一般。 尽管很想再使咒,让此人醒过来说清楚他刚刚说的话,但最终慕容楚衣还是放弃了,替他解了诉罪水。 轻按着胀痛的经外奇穴,慕容楚衣好似终于清醒了,呢喃着: “我定是着魔了,江夜雪早就死了,魂灯都碎了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此人不过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罢了,何苦执着呢。” 想着,又蹲下身去喂了那人一颗丹药,运用灵流替那人疗伤。可他没想到自己的灵流才刚刚进入对方体内,那人面色更加痛苦。 “……阿娘,……不要走,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也想被人疼啊……” 眼角的泪不断落下,他不停呢喃着,可却是断断续续的,叫人听到不真切。 可慕容楚衣听着他的呓语,手中一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复杂之色,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片刻,那个刚刚已经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抹赤色。 突见眼前之人,江夜雪下意识往后退,此时的他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浑身是血,面色苍白无力。 第4章 补偿 缓慢起身,江夜雪警惕盯着眼前之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慕容楚衣也站了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他淡淡道:“你的伤岳家会治好,也会给你一定的补偿。” 江夜雪神情漠然,“在下命贱,受不起你们这些高官名门的待遇,慕容先生留在下一条贱命,已是在下祖上积德了。” 慕容楚衣也不是会劝人的人,哪怕此人受伤是因为他,若是换作旁人,也许还能听到他一两句好话或是有个一个好的面色。 但是眼前此人可是像极了他此生最厌恶之人的人,要他低头,做梦都比这实在。 “随便。”慕容楚衣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手中再次结印,结界消失,眼前的景象回到了熟悉的小巷。 结界之外岳辰晴和小兰儿面带着急的看着两人。 未等岳辰晴问慕容楚衣便先道:“不是他,不过是个相似之人而已。” “啊!”岳辰晴面带惊讶,那个人明明那么像,怎么可能不是,“四舅,真的没认错,他明明那么像。” 可慕容楚衣理也不理他,径直就走了,岳辰晴尽管满心疑惑,但还是相信他家四舅的,也没管那个人屁颠屁颠的追他家四舅去了。 不过小兰儿并没有走,看了看慕容楚衣他们的方向而后又看向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最终快跑追上了那个人。 江夜雪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返回酒楼,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直接回去,不被老头骂死才怪,得先找个地方洗漱一番才行。 但他没想到,慕容楚衣他们都放过她了,那个小女孩却追了上来。 “小丫头,你找死嘛,他们两个我是打不过,可是你,我杀起来轻而易举。” 江夜雪温润的模样在血的浸染之下荡然无存,只是略微凶狠了些便真像个十足十的穷凶极恶之徒。 可是小丫头一点都不惧怕,反而甜甜笑道:“大哥哥,我知道你不是先生,但是,但是可不可以让我叫你先生,我有好多想跟先生讲,可是都没有机会了。 “多说相貌相似之人都是有缘之人,我与大哥哥说了,先生也许就听到了。” 江夜雪身形一滞,原本以为小丫头是找他算账的,可没想到竟是这般。 “说吧说吧,看在刚才你没有动手的份上,我帮你,不过快点,我可没有多余时间。”江夜雪妥协了,许是愧疚吧。 见他答应了,小兰儿笑得很开心,连眼泪都出来了。 “先生,我是小兰儿,兰儿好久都没见过您了,虽然,虽然灵核被夺走时真的好疼,虽然您不是真正地喜欢小兰儿,但是跟您在一起兰儿真的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再也没有人会欺负兰儿了。” “先生,您教兰儿的,做错了事只要知道错了,把它改过来就好了,先生只是一时糊涂了而已,改回来就好了。” “先生,您不是一个人,不是没有人疼您,兰儿很喜欢先生的,……” “不说了,先生,大哥哥也累了,兰儿不能再劳烦大哥哥了,先生,若有来世,兰儿定护着先生。” 浑天洞的是事终究没有瞒过聪明的小兰儿,她知道也记起来江夜雪的所作所为。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很难过,但随着时光的推移,这个心地善良的小丫头竟接受了江夜雪的所作所为。 就离谱。 又是一笑,小兰儿低声轻喃,“先生,若是没有那些苦难,若是那时您还有一丝留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先生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宽容善良的先生。” 小兰儿说着已泣不成声,不断地抹去泪水,那模样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江夜雪想为女孩拭去泪水,想安慰她,可刚伸出手,便又放了下去。 心中有些发堵,不禁自哀:江夜雪啊,想不到最后唯一懂你的却是一个相处了不过数月的孩子。 你说连孩子都能想通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想不通呢,要处处置你于死地呢。 不知过了多久,小兰儿终于不再流泪,她笑着向这个像极了她家先生的人道谢。 “大哥哥,谢谢你帮我完成心愿,这只竹蜻蜓是先生送给我的,先生可厉害了,这只竹蜻蜓不仅会飞还会唱歌。” “我想让他永远陪着先生,这样,先生就不会孤独了,我陪着先生呢。” 江夜雪接下了竹蜻蜓,笑道:“确实精致,江先生见到肯定很开心。” “谢谢你,大哥哥。”小兰儿也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她掏出了一个药瓶。 “这是上好的伤药,虽然不能治愈诉罪水留下来的伤痛,但还是可以减缓的,大哥哥,你拿好了。” 可是江夜雪并没有接过,他一看到药瓶脑海里就浮现慕容楚衣灌他药的场景,心生惧意,于是转移话题。 “小丫头,不用了,这药你留着,出门在外的难免出意外,以备不时之需,再说了,慕容……慕容先生已经给过治愈的药物了。不说这些了,你怎么知道我……喝的是诉罪水?” “慕容先生的药确实厉害。” 见大哥哥没有收下伤药,小兰儿有些伤心,但还是乖乖回道:“灵核剥离之后,我的五感就越发敏锐了,能察觉到寻常人不能察觉的东西,大哥哥身上尽管全是血腥味,但我还是闻到了诉罪水的味道。” 说着,小丫头瞥了眼之前慕容楚衣和岳辰晴离开的方向有些着急,急忙道: “大哥哥,不能跟你说了,我得走了,不然慕容先生和辰晴哥哥该担心了。” “大哥哥,再见。”小兰儿说着已经跑远了。 江夜雪笑了笑,也不知是牵扯到了伤口还是怎的面上一片痛苦之色。 浑天洞,废墟。 “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让你别去别去,小雪啊你就是不听,怎么样吃亏了吧。” 老头翘着二郎腿,神气洋洋的坐在废墟中的宝座上。 江夜雪也没理他,也懒得管他是怎么知道的,随意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小兰儿给他的竹蜻蜓,盯着竹蜻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老头呢,也没停下的意思,继续逗他,“我说小雪啊,你就这么诓骗慕容楚衣,将来他要是知道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江夜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捏了捏眉心,脸上的伤痕虽然不再流血了,但还是十分刺目,他心烦有些。 “老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但是,有一点你说的不对,我何曾诓骗他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寒江夜雪,我是有个名叫寒衣,我也在《九州异闻录》上见过江夜雪,他的生平也确实如此啊,我怎么就诓骗他了。” 他不傻,也怕疼,所以他怎会为了骗慕容楚衣活活让自己遭罪呢。 他所说的,当然都是真的,不过领不领悟得过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可老头还是不打算放下,接着道:“不诓骗他,那怎么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就不愿答了,还是受不了诉罪水的苦啊?” 最后一个问题。 江夜雪最在意的人都有哪些? 他在意的人,呵呵呵呵,不就是你自己把他逼得连一个都没剩下嘛,慕容楚衣,你怎么好意思问。 江夜雪沉默了一会,而后回道:“我会不敢说,要不是那个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的诉罪水,那个劲头那么大,我会扛不住。” 话虽如此,但是这个问题他是万万不能回答的,因为一旦说了,那无疑他所遭的罪都白受了,本想借着诉罪水的缘由假装昏过去,但没想到最后是真的昏过去了。 而老头却仿佛看穿他所有心思,嘿嘿笑道:“小雪啊,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执拗的人,知道记忆会丢失就率先把记忆留存着,明知道会遇到故人会遭罪,却还非得去试一试,你说你放下了,谁信啊!” “我信啊。”江夜雪继续看着手中的竹蜻蜓,又道。 “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我执拗,所以才会把记忆留下,让我作为旁观者,去看自己的过往。” “他知道,即使失去了记忆,可等将来遇到他们时,我一定会因为这份执拗而要去查清楚,然后受更多的伤,所以他留下记忆让我知道一切因果,遇上他们有多远就躲多远。” “再怎么样他与我都是人啊,不怕死,可是很怕痛好吧。” 最后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头不由得叹气,“你这样,待在这里也是煎熬啊,若是运气好一年也就遇上那么个两三回,运气不好恐怕一见就是个把月呢。” 老头说得没错,运气好,岳家只是逢时来祭奠,运气不好,岳家来此静修。 可江夜雪却满不在意,反而得意地笑道:“所以他有先见之明,一刀斩了所有七情六欲啦,这样谁要还能让我情感遭受打击,我能叫他祖宗。” 好吧,这孩子活得——真是越来越开了。老头心里想着,转眼再瞧少年人,竟才发觉他手中多了其他的东西。 “你哪来的竹蜻蜓,之前没做过吧?” 江夜雪看着竹蜻蜓笑了笑,道:“也不知还说什么好,我之所以暴露啊,全因为拿着竹蜻蜓的那个小丫头,也不知她怎么认出来,明明隔得那么远。” “当年只想着利用小丫头治好腿,没想到小丫头那么聪明,倒是有些委屈她了。” 想着,又道:“诶,老头,我记得你有不少灵核,借我一个呗。” 老头没有立即拒绝,也没有立即答应,细想了一番,最终道: “小雪啊,不是我不帮你,凡事都得付出代价,当初你取了她的灵核治好了腿,如今你想把灵核还回去,不管是不是以前的火属性灵核,你这双腿都难以留下。” 世间一切无论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得到什么必然也要失去什么。 可江夜雪好像笃定了一般,没有犹豫直言道:“一双腿而已,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小兰儿的火属性灵核实在太过霸道了,而她又性情温和,继续用火属性灵核恐怕还会和小时候一样难以控制,伤人又伤己。” “诶,老头,你有水属性,木属性,或是水木双属性的灵核吗?” “诶,你小子,你咋就不听劝呢!” 老头本想劝劝他的,结果他压根不在意,反而问起了其他属性灵核。 江夜雪仍旧毫不在意,只是继续恳求老头跟他交换灵核。老头无奈,在江夜雪的软磨硬泡之下换给了他水属性灵核。 第5章 物归原主 一切来得十分快,就好像春雨一样,一场未完一场又接着而来。 江夜雪刚刚摆脱了慕容楚衣岳辰晴二人,结果第二天两人就带着人来浑天洞祭奠了。 江夜雪在抱怨的同时也在庆幸,他正不知道该怎么把小兰儿在慕容楚衣和岳辰晴身边带走呢,现在他们来了浑天洞,那一切都好办了。 浑天洞可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可不怕任何人。 废墟之中,江夜雪百无聊赖地看着水镜中正在进行的祭奠仪式,这一套套的他从小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如今当真有些厌烦了。 而老头也不知跑去哪里瞎遛哒了,把这里的一切安全事宜都交给他,说什么他都当了四五年的侍守令了也应当尽职尽责,不能老是看他老头子。 侍守令,侍守浑天洞。在此地,他们可以不管族内争权夺利之,但是一旦有外族或是叛徒勾结祸乱岳家,此时就该侍守令出手了。 所以,浑天洞中不可没有侍守令。 “哈~”,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江夜雪可谓困意绵绵啊,眼皮沉得都快抬不起了。 终于等到了祭奠结束,而后所有来此之人都会在此静修上一天。给小兰儿补回灵核也是这个时候。 伸了伸懒腰,江夜雪一身玄衣玄袍,最后再覆上一个玄色面具,回头,人已消失在原地。 一片缭绕云雾之中逐渐走来一人,小兰儿看着那人的身影,先是一惊,而后是怀疑,最后心中激动,她慌忙站起身奔向那人。 “先生!” 可那人的回答却是:“小丫头,我不是你的先生。” 小兰儿顿住,那人的模样全部呈现在眼中,哪怕他带着面具,哪怕他的发色是银色的,哪怕他看起来如此瘦弱,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明明都那么像的,怎么可能不是。 眼眶湿润了,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因为这里是浑天洞,是江夜雪大开杀戒的地方,怨恨他的人都在这里。 小兰儿蹲坐着,将头埋在膝间,强忍着抽泣声。 江夜雪半蹲而下,伸手揉了揉小女孩脑袋,以示安慰。 可他没想到小女孩突然抬起头,盯着他,而后无比肯定的说道: “大哥哥,你就是先生对不对,哪怕你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可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你的习惯,你的性格都没有改变。” “兰儿,兰儿是知道的,兰儿真的知道。” 江夜雪面具下的脸变了变,尽管猜到自己现身时小丫头会认出来,但没想到会一眼就认出来了。 承认还是否认? 否认,在一个已经完全把自己认出来的人眼前否认,那说跟没说一样。 可承认,算了吧,他本就已丢弃那层身份,如今他只是江夜雪,浑天洞的侍守令,他不是岳夜雪,不是清旭长老。 所以,中立吧。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江夜雪只回给女孩一个温柔的笑容,而后道:“兰儿蕙质兰心,天资聪颖,以后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以前的火灵核太过霸道了,还你一个水灵核吧。” 说着也不待小兰儿反应,手中已出现水蓝色灵流,并且灵流直径流入女孩体内,没有抵抗,没有痛苦,水灵核仿佛原本就是小女孩的一样,如今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温暖的灵流包围着全身,身体仿佛有了无限力量,可是眼皮好沉,沉得她来得及看他一眼,可还好还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江夜雪说:“兰儿,灵核回归,以后的路就不一样了,该怎么用你自己决定,切莫走了歧路。” “也要牢记,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好好护好了,不要一味忍让,最后和先生一样一无所有。” “以后要是遇着喜欢的人,记得亲他,信他,重他,该表达心意的时候就表达,莫要像先生一样,跟在喜欢的人身边那么久,也伤了他那么久,却连一句‘我心悦于你’都说不出口。” “莫让自己留下一生遗憾。” “先生,先生!” 努力想睁开眼,想再看看那人一眼,可是不管怎样努力,她最终还是只看到了一个幻影。 “先生,不要走!” “啊——!” 灵流暴走,浑天洞乱了。 率先察觉的是慕容楚衣,原本对突然出现的灵流感到奇怪,没想到下一秒这股灵流就暴走了,而更没想到的是这竟是来自于早已被江夜雪夺去灵核的小兰儿身上。 一边让岳辰晴将其他人疏散,一边独自开到小兰儿身边,用结界将灵流锁住。 “兰丫头,醒醒。”慕容楚衣一边用灵流稳住小兰儿,一边唤她。 幸而这场暴乱没有持续多久,也许是因为慕容楚衣的相助,也许是因为小兰儿的意志坚定,也许是因为暗处某个人的帮忙。 “慕容先生,先生,走了……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昏迷之前,小兰儿仅留下这么一句话。 “江夜雪,又是你!”慕容楚衣面上虽没多大情绪,但是眼中已经喷火了。 慕容楚衣不知道的是,江夜雪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根大柱之后,他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血池因为这股灵流暴走而有了反应,开始澎湃而起。 慕容楚衣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留下一个防御阵保护小兰儿,而后就来到了血池旁。 来到了他曾经献祭的地方。 陌生却也是熟悉的。 启动阵法,稳固血池。灵流不断地输出,慕容楚衣似有几分坚持不住,可此时这里就只有他和昏迷的小兰儿两人,其他人都被他让岳辰晴遣散了。 阴影之中,江夜雪的身影若隐若现。 叹了口气,江夜雪上前,手中迅速结印,一道强大的阵纹从天而降,压在血池之上,同时血池平静了下去。 他可是侍守令,这种情况老头都不知道跟他唠嗑过多少回了,还时不时的拉着他试炼,如今做来自是得心应手。 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以慕容楚衣的手段哪有那么容易扛不住,但毕竟事故的缘由是因自己而起,他不动手倒有些说不过去。 血池被镇压,慕容楚衣自是清楚感应到那股镇压的灵力不是来自他的,是一股看不清,也无可查询的力量。 心中疑惑,抬头看向自己的左侧,不知是不是灵流流失过多而造成的错乱,他见到了一个幻影,可是正待他要看清是那道幻影已经消失了。 “四舅,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这时岳辰晴跑来了。察觉到浑天洞的不对劲,他便独自一人进来了,见到慕容楚衣半跪在血池旁连忙跑了过来,面上的惊慌无法掩盖。 他太怕了,怕这个人又会跳下血池。 回头,暖暖一笑,应道:“没事,瞧你那要哭的模样,都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岳辰晴也还是孩子模样,辩解着:“哪有,我怎么会哭呢,四舅你看错了。” 慕容楚衣也不逗他了,目光转而落在那个昏迷的小女孩身上,“先别管我,看看兰丫头怎么了。” 岳辰晴也随他的目光而去,没有动作,最后还是将慕容楚衣搀起,一边道:“我脑子比较笨,四舅随我一起过去,看得要真切一些。” 其实他不过是怕自己离开了慕容楚衣,对方又会出什么事罢了。 拗不过他,慕容楚衣也只好由他搀着过去。 “四、四舅,小兰儿的、的灵核回来了,不对,不对,是她多了一颗水灵核,不是火灵核。” 查探清小兰儿体内情况,岳辰晴惊得合不拢嘴。 这要他如何不吃惊,这丫头之前都还没灵核的,现在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多了一颗灵核,而且还是跟她以前的火灵核一般强大的水灵核。 慕容楚衣点了点头,没有过多惊讶,小兰儿的灵流暴走是他镇压的,他自然清楚这莫名其妙多出的灵核。 只是不解究竟是何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动声响地将水灵核放入小兰儿体内。 “慕容先生,先生,走了……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脑海里又浮现小兰儿昏迷前说的话。 “江夜雪,是他做的?”慕容楚衣沉思着,可他想不通。 “辰晴,再给我说说江夜雪是怎么死的。” “啊?” 没想到慕容楚衣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岳辰晴愣了一会,而后便回道:“他也跳血池,然后那些阴兵一涌而上,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也是献祭?如果是献祭他是不会放过辰晴他们的,要么是被阴兵阻止了,要么是献祭失败?” 慕容楚衣沉思着,脑海里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一浮现就被他否定了。 “我当真是魔障了,他那样的人就算没死,怎么可能会停留在此,还会寻来水灵核给兰丫头,当初他可不就是看中兰丫头的火灵核才假惺惺接近她的,现在还回来,真是可笑。” 抬眸,细细观察着这个浑天洞,这里当真是太过神秘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献祭死了的,却没想到再次醒来已是在岳府中了。 他献祭都没死,如果江夜雪也献祭了,那他没死的几率太大了,这也为什么他那么笃定江夜雪没死的原因。 可没死,为何江夜雪的魂灯彻彻底底地碎了,而自己的却没有,可若是死了,为何不仅兰丫头连我都看见了他的幻影? 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人能予他答案。 第6章 身残志坚 慕容楚衣等人不知道,浑天洞之中,某处阴影之下,江夜雪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有着复杂之色。 突然,江夜雪猛地跪在地上,面上一阵痛苦之色,咬紧了皓齿,手指直接抠进了石柱之中。 失去灵核,老头所说的代价来了,他的双腿在不断失去知觉,可不仅仅如此,还多了一种抽筋拔骨的疼。 汗如雨下,江夜雪脑海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收回一点理智,强使自己念咒离开,这才回到了血池之下,那片废墟之中。 “江夜雪,这下,终于没什么亏欠的人,终于可安心了……” 他也不知清醒不清醒,只是不断地呢喃着,最终昏死在了废墟之中,小小一个人影缩成一团,真的一点都不显眼。 数日后。 老头一去便去了数日,待他回来时只见江夜雪一脸闲的没事干地坐在轮椅上,手中还拿着本红艳小书,并且还笑得不亦乐乎。 “雪小子,你这心性也太好点吧,都这个样子了还笑得那么开心。”老头当真就搞不懂他了。 江夜雪也没理他,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但还是回道:“不就是在坐回轮椅嘛,我以前不是都坐了十来年了,习惯习惯就好了,不过就是以后出去玩不太方便了而已。不过幸好我以前聪明,记得给自己留下一把轮椅,不然我现在只能坐地上了。” “你这,唉,能不能不要那么乐观,起码伤心一点,让老头子安慰安慰你啊。”老头一脸的期盼,他老早之前就想好要怎么安慰人的话,结果对方这个样子让他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可江夜雪连头都没有抬,淡淡说道:“要什么安慰,当年我残废的时候也没人舍得安慰啊,不过是我表现得太明显终于有人耐不住面子跑来给我施舍一些怜悯罢了。” 按道理他这番是很正常的,但是被一个没有一点记忆的人说出来就有点不正常了。 老头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雪小子,你……” 他想问你恢复记忆了。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只听江夜雪说道:“没有恢复记忆,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巧合的,不过是突然理解了他留下的那段里的感受罢了。也别问我不是斩断了七情六欲吗怎么会理解,那是感觉不管七情六欲的事。” 江夜雪说的没错,老头刚想问他七情六欲的事,没想到对方直接一起回答了,一时间他脑子也短路,咳嗽了几声还是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最后,观察着对方脸色道道:“小雪啊,想不想出去透口气,老头送你出去?” 出去玩估计是江夜雪苏醒以来最感兴趣的事了,每一次都是他与老头讨了半天价才被允许去玩会。可没想到这次老头亲自开口了,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江夜雪继续看着手中书,时不时的笑起,“不去,我如今就是个残废,出去做什么,待在家里不舒服嘛,闷了去林子透口气就好了。” 老头感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道:“小雪,当真不如,今日可是元宵佳节,临安城可热闹了,那河里可是五彩的花灯,可美了,听说此次还有烟火表演呢,那烟火可不常见,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啧啧啧,想想就美得不可言表,不去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我在山上又不是看不见。”江夜雪心动了,因为他翻书的手乱了,“死老头,你要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闹我,我上次可是遭够罪了,我可不要再找罪受。” 他是真的再怕遇见慕容楚衣几人了,实在是不想再发生什么意外,自己白白遭罪。 可是老头似乎一心想哄他,“嘿嘿嘿,小雪不怕,这次老头子陪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你……你,死老头!你存心的吧!”江夜雪气急败坏,一把将手中书砸向老头。 老头也配合着他四处躲闪着,瞧他那滑稽模样江夜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没错他心动了,为老头所说的烟火盛典而心动,为老头说护着自己而心动。 原来满足是很简单的,只要一点喜欢的东西,只要一句暖心的话,可是啊,他以前有喜欢的人,可却终究等不来那个人一句暖心话。 最终在老头的好言好语之下江夜雪再次开到了临安城,两人终究不能都离开浑天洞,但老头答应要陪他的,所以就给自己捏了一个替人,让他替自己陪着那个孩子。 “老头,临安城好像没什么热闹可看的啊,不都跟往年一样嘛。” 江夜雪坐在轮椅上,由老头替身推着轮椅,看着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元宵佳节,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也不知道老头从哪里给他搞来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衣裳,说什么今日是佳节应当穿得喜庆一些,而后又拉着他细心的装扮了一番。发髻也被他弄得不似以往却又似以往,反正多了种自在随和的意味。 当然这不是最不能让人接受,最让江夜雪无法理解的是老头竟给他戴上了一个莲花扣流苏的耳挂,虽说这种装扮并不异常,可怎么感觉怪怪的,有一种被嫁女儿的感觉。 虽说是老头替身陪着,但老头神识是存在的,他对他说得话老头听得见,也能回答他。 老头嘿嘿笑着,“小雪莫要着急嘛,这个时候尚早呢,好戏在后头,你先去吃点东西,慢慢看。” “还早那你催我出来那么早做什么,我喝西北风都喝饱了。”江夜雪忍不住瞪他一眼,但最终还是让老头替身推着他缓慢前行。 他现在没什么胃口,就如老头所说慢慢看吧,看看有没有有趣的东西,人太热闹的地方他是去不了了,只能远远地看着。 突然一个叫卖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竹武士嘞,刚刚编好的竹武士。”前面不远处一个青壮年竹篓里满是小小的竹武士,精致而可爱,可爱却又魁梧强壮,好几个小孩都围在那里,精心挑选着喜欢的。 “老头,过去看看。”江夜雪说着,老头替身听令便推着他过去。 老头道:“小雪,你不是有一大堆竹武士嘛,怎么还对这个感兴趣。” “你管我。” 江夜雪盯着那些竹武士唇角不由得上扬,可是当他正要伸手拿一个时突然脑海一阵刺痛,手心也一阵刺痛,他慌忙收回了手。 “公子,您怎么了?”青壮年发现江夜雪的异样连忙问道。 江夜雪温润笑了笑,说着没事,随后让老头替身替自己拿了一个竹武士,付完钱之后两人也离开了,只留下青壮年的一脸不解。 老头那找死的声音又传来了,“既然对慕容楚衣的竹武士有阴影,你怎么还买,舍不得?” 江夜雪微蹙眉头,也不顾及他这张温润的脸,直言道:“死老头,找死啊,你这是让我出来透气的嘛,你这是让我出来闹心的。” “嘿嘿嘿,”老头讪笑着,“小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头子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江夜雪捏了捏眉心,叹气道:“我真希望你为了我好,我现在这副样子,人人都可欺,你最好护好我了,不然——” 江夜雪狠话还没唠嗑完,祸事就找上门了。 刚才任由老头替身推着他走,也没有注意走的方向,此时抬头看也不知道去到了哪里,反正是个偏僻人少,祸事频出的地带。 十数个强壮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江夜雪没有慌只是心里已经把老头骂了几百遍,面上笑脸道:“几位大哥,不知是有何贵干?” 领头的壮汉是个胡子拉碴的,他大步向前上下打量着江夜雪,大笑道:“长得倒是不错,逸芳楼的花魁可都没这种风姿,可惜了,是个残废的,不过没关系,这个价钱也少不到哪里去。” 江夜雪青筋暴起,袖下双手紧握成拳,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因战争而废的时候,刚回重华的时候,哪个不是趁着他这个模样欺辱过他,没想到如今还有。 以前他尚能好言好语对待,但这一次,他忍不了,“老头,给我废了他们!” 老头替身一惊,“小雪,没必要吧,而且会惹麻烦的,给点钱打发掉就好了。” 可回答他的是江夜雪一记眼刀,“给钱就了事了?呵呵呵,那你要看着他们把我卖到青楼里去吗!” 老头辩解:“小雪别生气,老头子不是这个意思,老头子说了护你周全的,定然不会食言。” 老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江夜雪已经听不下去了,“你动不动手的,不动手,我自己来,大不了就是暴露身份而已,他们要杀便杀!” 见江夜雪终是怒了,还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怒,老头不敢再刺激他,深怕他会做出什么来,只好顺着他道:“好好好,小雪莫气,莫气,老头子帮你解决他们,不过打晕好不好,打死人出了事终究还是不好的。” 江夜雪紧锁着眉,眉目间出现了狠厉之色,“你再啰嗦,信不信我——” 真怕江夜雪暴怒,老头立马起身干活。 可老头替身终究是替身,老头本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遇上什么事的,所以也就随便弄了个替身,虽然也不弱,但是对方有十几个人啊,而且似是早就摸准了老头替身修为,十几个人默契无间围困住老头替身,双方僵持不下,而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一些人对付老头替身,一些人对付手无寸铁的残废公子。 而江夜雪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此时因为刚才的盛怒全身不舒服,脑海一片混乱,捏着眉心让自己静下来,同时也是因为他相信老头本事。 只是他终究是错信了。 待一阵白色烟雾在眼前闪过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捂住口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药粉已经吸入体内了。 杀千刀的死老头,今后我要还信你,我就不叫江夜雪! 第7章 意外 所幸吸入的迷药并不多,药效也还没有立刻发作,江夜雪暗中扣下轮椅机关,控制轮椅飞速离开。 原本这个轮椅是有暗器的,但是在经历过各个斗争之后,机关渐渐失灵了,没有失忆的江夜雪也没来得及修补,当然也因为他以为自己以后都用不上轮椅了。 没想到啊,会遇到这一档子事。 领头壮汉显然修为不低,轻易拦下了他的去路,同时一个飞掌袭来,好巧不巧,这时轮椅失灵了。 江夜雪避无可避双手用力离开了轮椅,但同时也跌倒在了地上。 青石板路,冬日虽过,却也还寒得厉害,可这股寒意还是压不下药效发作带来的昏沉感。 江夜雪手撑着脑袋,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如何也挥散不去,他想动用灵流却不曾想如何都使不起来。 眼看领头壮汉得逞笑着走近,江夜雪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难道就这样栽了? 江夜雪,是不是你坏事做得太多了,所以一件好事都遇不上。 他本不信话本上所说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可没想到这件事还真被他遇上了。 就在领头壮汉那双粗糙油腻的手在即将要触碰到他时,突然,一道白影出现在他眼前,领头壮汉滚去了多远他不知道。 他看着那人白衣银纹,一片昏沉的脑海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但更多的竟是难受。 “嘀嗒”一声清脆的响声,泪水怎么都抑制不了,江夜雪呆愣又似清明地胡乱抹去泪水,脑海一片昏沉和一股清明相抵触,脑海混乱不已。 他一手抱着头,一手撑地,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手心当中。 模糊之中,那个白衣人没有立刻就走,反而蹲了下来,看着他,音色清冷道:“你怎么样?” 好似因为白衣人的声音,江夜雪脑海中的战争终是以清明而战胜了,他抬眸,不易出现的赤色瞳眸显现,在泪水的晕染之下他眼中没有了狠厉,眼眶湿漉漉,惹人怜惜。 “……小……,不要走……” 他放下抱着脑袋的手,想抓住眼前这道白影,想看看是不是他的幻觉,可还没有抓到他的手终是垂了下去。 他摇着头,轻声呢喃着:“不……不能碰他,……他……他厌恶我,……他会……会不高兴的……” 慕容楚衣看眼前之人伸出手要碰他刚想一把打掉,不想他没出手对方就放下了,但是又自言自语起来,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心中莫名烦躁。 强忍下眼中厌恶,他再次道:“喂,醒醒,你住在哪里,可有随从,我去帮你找来。” 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江夜雪低垂下头,他的声音此时沙哑且微颤,他尽量让自己音色平静,道:“无、无碍,不劳慕容先生大驾。” “如此就好。” 慕容楚衣也没执着,见他神智恢复,起身便要离开,突然,不知想起什么,回头,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人。 “你刚才的那番话,是对谁说的?老实说,诉罪水我可还有很多呢。” 似是对诉罪水十分敏感,江夜雪听到这个名字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事实证明他真的害怕诉罪水,因为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声音竟再次变得慌张。 “对、对家中亡妻所说,她不喜我,不愿我碰她,我若是碰了她,她会不高兴。” “你,你竟然把我当成你、你的妻子!” 听到他的解释,慕容楚衣真想自己没有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又听江夜雪解释道:“她修为不低,而我不过是个废人,出门在外难免出意外,她总是在危险的时候出现。刚才是在下神志不清,冒犯先生了,还请见谅。” 对着一个前不久才把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人说着感谢的话,江夜雪真不知道他自己是有多大的忍耐性。 “当真是挺废的,你夫人跟着你真是委屈她了。” 听他解释完,慕容楚衣冷哼一声,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江夜雪也没因他这句话而有什么反应,呆呆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地上是真的冷,可他是真的站不起来,虽然战胜了迷药此时还能清醒着,但是药效毕竟还在,灵流也还是没有感应,况且就算能用灵流,他估计也只能传音给老头让他再弄个替身来接自己。 因为,刚刚在慕容楚衣和那个领头壮汉的打斗中,他的轮椅不幸成了牺牲品,没有轮椅他走不了,哪怕有灵流也不行。 以前的腿伤起码还能拄着拐杖走,但这次不一样了,他是彻底的废了,永远也治不好,这就是老头说的代价。 被慕容楚衣打了一顿,那群人短时间内不会来此,而此地偏僻无人,想找人帮忙估计也得天亮之后。 至于老头替身,也不知是被打散了,还是哪去了,反正他现在没办法联系上他了。 然而才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此。 而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楚衣。 原本慕容楚衣已经走了老远,可突然想起在那片狼藉中,他好像看到熟悉的东西,有些不确定,所以他又回来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还没有走,而且还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坐姿,显然这人那么长时间了动也没动一下。 站在远处,慕容楚衣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的,简直跟一个木头一样,忍不住心想道:还不走,就不怕麻烦再次上身。 又等了好一会,他终是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不过并没有理会江夜雪,而是来到了那堆已经坏的压根无法辨认的木头上,叹了口气,没有找到他所想要的。 转身再次要走,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依旧没动过的人,忍不住道:“那么久了,你还不走,不怕那些人回来。” 江夜雪仿佛睡着了一般突然被唤醒,朦胧的眼看着那道熟悉的白影,话没过脑子就出口了:“你以为我不想啊,没看到我腿废了,你让我怎么走。” 而话刚出口他就立马清醒了,警惕地看向那道白影。 他是真希望对方没有听清他的话。 可是慕容楚衣听清了,他朝他而来,再次蹲下。 江夜雪像是怕极了慕容楚衣,他也不管自己还能不能动,立马往后退。 看着对方像避洪水猛兽一般避着自己,慕容楚衣火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不禁怒道:“我是妖怪嘛,跑什么!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了你!” 说完,好像刚想起前不久自己用诉罪水折磨对方的事,连忙转开话题:“我说了你不是江夜雪,我便不会为难你。别动我帮你看看,看能不能治好。” 说完,他不禁对眼前之人这副模样感到奇怪,问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会突然瘸了?” 这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知道现在不是慕容楚衣的对手,挣扎也没用,江夜雪只好任由对方给他探脉,反正他又看不出什么来,随他看了。 但还是“解释”道:“这是旧疾,很早就有了,前不久刚好了些,这两天便又发作了。” 就如他所想,慕容楚衣细细查探一番之后也无能为力,得到的信息也如他所说的旧疾一般。 慕容楚衣沉了一下眉,道:“城中可有相识之人,或是你居住在何地,我差人帮你传信。”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来这的?” “原先有个老头陪着,现在也不知道哪去了,许是找人去了。不劳慕容先生操心,过去要不多久就有人来接在下了。” “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找什么人也还找来吧!” “那、那再下有什么办法,慕容先生总不能让在下爬着出这条巷子吧。” “你!” 江夜雪成功地又将慕容楚衣气了一番。 但慕容楚衣气归气,终究还是没扔下这个残疾人。 从乾坤袋中丢出一个竹武士,竹武士沾地变得跟人一般大,未等慕容楚衣开口江夜雪立马开口坚决拒绝道: “我宁愿在这里等死也不要这个东西送我回去,多谢慕容先生好意了,您大人有量,就放过我吧。我回去一定花费所有积蓄也要把这张脸整掉。” 慕容楚衣闻言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那么害怕竹武士,又听他最后一句,不由得气笑。 ”敢情你以为我拿出竹武士是为了伤你,还是因为你跟江夜雪长得像?” “不然为什么?” “你!竹武士不伤人,它带着你,好送你回去。” “我不要,它伤人。” “它不伤人,没有我的准许,它不会伤人的。” “可上一次,我的手就被它割得血肉模糊的。不信你自己看,伤口还没好呢。” “你……怎么会这样?!” 慕容楚衣一开始还以为江夜雪在胡闹,可当江夜雪露出手心的那些伤口时不由愣住了。 江夜雪手心几道刺目的伤口,确实是竹武士伤的,他想不明白,竹武士明明只有他下令才会动手的,怎会平白伤了此人。 这下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之人一见到自己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了。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 江夜雪见慕容楚衣一副沉思的模样,心中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他了,这下对方终于肯走了吧。 可他还是低估了慕容楚衣。 “喂!慕容楚衣,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就在江夜雪以为慕容楚衣会离开时,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把将他抱起,下意识双手搂紧对方脖颈,又觉奇怪,可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他只得怒喊着,希望对方放手。 第8章 温存 “慕容楚衣,放我下来,你疯了!” 江夜雪的抗拒还是没有让对方放下他,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对方肩膀,希望其恼怒放下他。 可慕容楚衣只是皱了下好看的眉,非但没有松开相反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你用得着这样对我,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嘛,我回去刮花了行不行?。” 这招没用,那就换一招,江夜雪就不信他脾气会那么好。 “不是。” 这次,慕容楚衣终于回应他了。 “那你别管我了行不行,你还是慕容楚衣吗,慕容楚衣不是位列贪痴嗔中的痴嘛,你不是最不近人情嘛,管我一个无名小卒做什么!” 他没有不近人情,江夜雪不仅知道,而且十分清楚这个称号怎么来的,不就是他一手造就的嘛。 可笑如今他竟要以此来救自己。 这一次,慕容楚衣终于有了异样的反应,口中默念了一下,“你太吵了。” 在慕容楚衣念咒的时候,江夜雪就知不好了,他刚想说什么,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得怨恨的盯着那人。 突然一股困意袭来,那不是困意,是迷药真正的药效,之前还能抵抗着不让自己沉睡过去,此番看来是扛不住了。 尽管百般不愿,但他最终还是靠着对方的胸膛昏睡了过去,鼻尖充斥着上半辈子求而不得的清香,这下半辈子他打算放下了,可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 他就真那么罪无可恕吗? 一滴清泪划过绝美的脸颊,湿了那身白衣。 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慕容楚衣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复杂。 刚抱起这人时他是犹豫的,但最终因为抱起此人时的感觉而放下了这份犹豫。 虽然知道这人很瘦弱,但他没想到竟然瘦弱到了这种地步,他看起来明明已是个青年人了,可体重却超出了常人的轻。 他的腰好像全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不,应该说他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了骨头。 没有去客栈,而是来到了他自己的住处,他并没有住在岳府中,许是心中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吧。 将人安置好,顺手解了禁言术。 慕容楚衣看着那人的睡颜,尽管告诉过自己多少次此人不是江夜雪,可是他们实在太像了,像到好多次自己都忍不住想杀了这个人。 “砰砰砰”数声,窗外暗色天空中绽放着无数绚烂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五彩的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慕容楚衣注意力被吸引了去,可突然,他心口顿生一股刺痛,那种时隔多年,熟悉厌恶的感觉袭来,暗道不好。 他连忙静心盘坐,用灵流压制着体内那股力量,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怎么回事,黑魔咒不是很久都没有发作过了吗,怎么还会如此?” “江夜雪你果真没死是吗,这次还来到了临安。” 黑魔咒自他献祭,而后在岳府中醒来时就不再发作过,这个咒要么是江夜雪解开了,要么就是江夜雪死了才会失效。 所以这四年以来,都没有再发作过,他曾以为江夜雪真的已经死了,没想到竟会再次发作,那就意味着江夜雪没死。 他努力压制,可是沉积了多年的黑魔咒怎么可能光靠压制就能解除的。 清冷的瞳眸变得嗜血,他需要要血。 血,血,血。 清冷君子一瞬之间宛如嗜血妖狼,他双目通红,全身难受得要命,灵流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兽性,盲目之间仿佛有一股指引的光传来。 慕容楚衣跌跌撞撞,身体不受控制的要朝外而去。 “这是哪?” 刚抵抗掉所有迷药药效清醒过来的江夜雪,看着陌生的环境猛地坐了起来。 脑子还有些迷糊的江夜雪没有发现慕容楚衣的异样。 而几乎失去理智的慕容楚衣,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竟然停下了,没有追随那道指引而去,而是转身看向那个坐在床上不知危险降临的某个人。 “砰砰砰——”,窗外再次燃起了绚烂的烟火。 江夜雪的注意力原本是在慕容楚衣身上的,但却突然被窗外的美景给吸引住了,看着那从没见过的绚丽景色,他不由得一笑,那一笑如人间暖阳。 心想:老头终于靠谱了一回。 那个原本没了理智的人也因为这一笑而呆愣了一瞬,但也仅此一瞬而已。 此时在他眼中对方就是一块美味的食物。 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复,江夜雪终于再将目光落在慕容楚衣身上,可没想到对方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笑意逝去,他要是还发现不了慕容楚衣的异样那真的就是眼瞎了。 “慕、慕容先生,你怎么了?” 下意识地后退,这个满身戾气的慕容楚衣太危险了。 可是就像之前一样,慕容楚衣一把抓住江夜雪的手腕,令他挣脱不得。 “血……血……”他低吼着。 “慕容楚衣,你醒醒啊!” 江夜雪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慕容楚衣的名字,希望唤醒他的理智。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慕容楚衣的戾气只是越来越重。 “血什么血啊,我是人!” 不管了,再不用灵流,我非死在这里不可,慕容楚衣这是突然发什么疯啊?! 江夜雪想着已经开始调动体内的灵流,可是他已来不及使用。 “砰”的一声,江夜雪被狠狠压在床上,他的双手被慕容楚衣钳制住,根本无法调动灵流。 而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目光呆愣地看着那个欺身而上之人。 直到脖颈间传来一股刺痛,这才让他回了神。 还是颈间的那个位置,那个慕容楚衣被下了黑魔咒以后忍不住来找他,然后咬的那个位置。 “是黑魔咒!” 这个时候江夜雪还有什么不明白,慕容楚衣突然发狂是因为黑魔咒,他需要血,下咒人的颈间血。 可明明,明明他下的咒已经解了的啊,他为什么还会发作? 江夜雪想不通,也无法再集中精力来思考这件事。 因为颈间真的好痛,血液被吸吮了很多,可慕容楚衣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他似乎想把眼前这块血肉吃干抹净。 脸色越来越苍白,江夜雪再没力气挣扎,只是目光空洞的看着那黑暗的天空,好像再也没有一丝光亮了能照进来。 突然,他自嘲般笑起:江夜雪,这不是你自作自受嘛,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可我,可我明明已经解咒了的呀,怎么会这样?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 垂下眼帘,泪珠自眼帘划过,流进了发间。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江夜雪哀求的声音,还是已经吸食了足够多的血,慕容楚衣停下了,但眼中的凶狠和嗜血没有褪去。 困意袭来,慕容楚衣如狼一般生怕有人会抢走属于自己的食物,所以紧紧抱着属于自己的食物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慕容楚衣是因为浓厚的血腥味而被刺激醒的。 他的白衣上被鲜艳的血浸透,唇角还有已经干涸的血痕,而凌乱的床榻上也到处是血。 但,江夜雪不见了,那个他因为怜悯而带回的人不见了。 脑海里浮现昨夜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楚,他记得对方震惊而不知所措的模样,记得他被自己钳制住拼死挣扎的模样,记得他在他耳边流泪哀求的声音。 可是这人不见了。 慕容楚衣心中一片复杂,原本他只是想帮那个他误会的人一把的,可没想到却害了对方,那人不是下咒之人。 失去理智的他原本是按照指引去寻下咒之人的,可是不知为何因为那人喊了他一声,他便停下了,将目标转向那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人。 更想不通的是,那人到底是如何离开的,他失去那么多血,而且双腿也废了,他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江夜雪是怎么离开的? 毫无疑问是被人接走的,至于这个人也只有老头了。 慕容楚衣四处寻人,可是整个临安城都没有人认识那个人,人们只知那个人时不时的会来城中买书,买吃的,玩好玩的,除此,其他一概不知,就连他的名字一个称呼也没有。 那人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痕迹。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呢?” 这句话时不时的浮现在脑海里,最初的时候,慕容楚衣没有太过在意,以为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可待他静下心来时,他才发现他没有记忆错乱,那就是那个人哀求他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慕容楚衣一惊,他不敢相信他的这个猜测。 那个人,那个跟江夜雪十分相似的人就是江夜雪,只有他的血能缓解他身上的黑魔咒。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他就没有认错,他就是江夜雪。 正因为他是江夜雪,所以他抗拒诉罪水,所以自己的竹武士才会不经自己授意就动手伤了他,所以自己替他查探腿伤时才能知道他有十几年的腿疾。 所以,黑魔咒发作之时,自己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留下,会熟悉地在同一个位置吸吮他的血。 慕容楚衣想清楚了,为什么明明他用诉罪水断出来的信息是那个人不是江夜雪,因为他说得都是真的,他没有说谎,所以自己才判不出。 江夜雪,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令人……恶心。 第9章 真而非真 慕容楚衣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江夜雪的事。 岳辰晴在祭奠之后就带着小兰儿离开回重华了,所以在临安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说这件事。 聪明如他,没多久就猜测到了江夜雪藏身之地。 速度如疾风,不过片刻慕容楚衣便到了浑天洞,而似是早有人料到他会来此,便便早早的在此等着他了。 “好久不见,慕容公子。”老头见来人,爽朗笑着。 “是你,江夜雪呢?让他滚出来。” 见着来人,慕容楚衣没有惊讶,他见过此人,他献祭时见的就是此人。 老头依旧笑着,“江夜雪早就死了,公子最清楚不过了,岳家特有的魂灯碎裂便可证明他已不在人世,况且公子身上的黑魔咒也早在四年前解下,哦对了,也许江夜雪没告诉过你,他所下的黑魔咒只有他死了才能消散。” “我当然愿意他死了,可你告诉我,在临安城里,我三番两次遇到的那个自称寒衣的人,他不是江夜雪,那他是谁!” “那公子也摸着自己的心好好想想,那人真是江夜雪吗,是那个公子认识的江夜雪,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岳夜雪,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江夜雪,是那个明明心悦一人却将其伤得遍体鳞伤的江夜雪。 公子所见过的这个人,真是你所恨所怨所厌恶的江夜雪?” “……” 老头这话把慕容楚衣给问住了,他微微垂眸,细想着老头的话。 没错,江夜雪以往的行为极少在这人身上体现,但不管怎样,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江夜雪。 “他是。”最终,慕容楚衣给老头这个答案。 老头又是一笑,点头道:“没错,他是江夜雪,但是你杀不了他。” 不知为何,老头的回答竟让慕容楚衣觉得心安了几分,他不明白自己这是为何。 “为什么?” 老头又道:“原因老头子刚才说过了,江夜雪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浑天洞侍守令江夜雪。” “侍守令?!” 慕容楚衣本是疑惑,待听到原因时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个,曾经,曾经那个还没有入魔的岳夜雪亲口告诉过他这件事的。 “什么意思?”可他不敢相信。 老头又道:“公子既然能献祭调动阴兵来杀他,他又为何不能献祭自己成为侍守令。 成为侍守令,他已不再是江夜雪,曾经过往他该还的也差不多还了,相见即是错,他一心想逃离你们,你们又何苦缠着他不放。” 慕容楚衣沉默。 “公子之所以认为江夜雪还活着那是因为你献祭却并未死,所以也判定江夜雪未死。 公子献祭是为杀江夜雪,那公子可知江夜雪献祭是为何? 公子献祭尚可轮回来世,而江夜雪献祭为侍守令,他早无轮回之道的机会,你说他这又是为何?” “身为侍守令,无人再有七情六欲,他斩断自己所有生路机缘,那又是为何?” “公子只知他道心不稳堕入魔道,大逆不道,心狠手辣,那公子可还记得他是一开始就是如此的吗,他是从一开始便是这般心狠的吗?” “如今,他还他所欠下冤孽,公子又为何咄咄逼人,置他于死地呢?” …… 老头还说了什么,慕容楚衣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便怒怼了老头几句。 “那在你看来他做这点小事便是好人啦,可笑,他一个杀人魔头随意做几件好事就成好人了,那我做过什么,我所承受的苦,谁来偿还!” “他既要还债,有本事就跪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他。” “此话当真。” 慕容楚衣话音刚落,在老头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而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这一句是他说的。 江夜雪面色十分苍白,看起来一副时日不多的模样。 “照雪,来。” 剑从慕容楚衣身上而出直逼江夜雪身前。 “小雪!别做傻事。” 老头唤了声江夜雪,可是对方却理都不理他一下。 “……慕容楚衣,我问你,你刚才的话可当真,只要我死,便偿还所亏欠你的?” 他终是没有再唤他楚衣、小舅。 “当真。”慕容楚衣清冷的瞳眸中满是怨恨,做此回答时没有丝毫犹豫。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江夜雪笑了,可泪水同时也落下了,他发现他这两天经常忍不住想哭,许是上半辈子忍得太久了,这下半辈子忍不下去了吧。 等到他肯定的回答,江夜雪也没有丝毫犹豫,手速极快,双手紧握照雪而后剑身直接穿透了他的心口,苍白的面上终于失去最后的一点生气。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江夜雪上辈子心心念念的人身上,想再从那人身上看到一丝不一样的情感,可是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慕容楚衣,你当真就这么……厌恶我?” 最终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他不知道江夜雪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此人,可是看到那些记忆他总是感到不舒服,他想问清楚。 而慕容楚衣的回答已在意料之中。 “是,我厌恶你,从一开始,从刚见面时,你娘夺走了我姐的夫君,你也差点夺走我外甥的东西。 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不厌恶你,你有什么不让我厌恶的,你就是令人恶心的贱种!你一辈子都注定得不到你想要的!” 这是他的回答,几乎和上半辈子一样。 可江夜雪却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他一把抽出照雪,顿时血花四溅,惨白的面容上满是痛苦之色。 “如此还真要感谢慕容先生,教导之恩,让我这个贱种能够认识这个人间。” “这把沾了贱种的血的剑,慕容先生趁早也扔了吧,省得污您的身。” 这是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楚衣走了,没有丢下照雪,但是估计他这一生恐再不会再踏足此地一步。 但却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侍守令不死,只要我还活着,见他一次,我杀一次。” 侍守令不入轮回自不会死,江夜雪死不了,这已是自然,杀他,就如慕容楚衣所说一样,他只为亲手杀了他。 经月之后。 “小雪,老头子不明白,你为何不把自己为何献祭告诉他呢?” 老头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泥人的那个人,忍不住问道。 死而复生的江夜雪拿起泥人,回道:“他若知是江夜雪舍弃一切换回他这条命,我敢肯定他一定立马拔剑自刎。他如此厌恶江夜雪,性情又这般刚烈,不死那就怪了。” 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 就这样安静了好些,终是江夜雪打破了沉寂,“老头,你说江夜雪对慕容楚衣到底怎样的一种情感?” “咳咳咳,”被江夜雪突然的这个问题呛着,老头咳嗽个不停,侧目,再次看向江夜雪,道: “你不就是他嘛,这个问题你应当最清楚不过了。你不是曾说过,他心悦于他嘛,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江夜雪还是盯着手中的泥人,话却是对老头说的。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是经过上次死在照雪剑下,我突然觉得,江夜雪他也许并不是心悦于他,而是恨他。” “啊?”老头有些理不清了。 江夜雪又道:“谁说一定是喜欢一个人才会为这个人做到这种地步了,恨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死了的人才是胜者,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发现他家小雪这不同于常人的思维,老头又被呛了一次,说道:“小雪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许江夜雪压根没有这层意思,而且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最了解的人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自己对自己从不会保留秘密。 但江夜雪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或许我压根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留下的那些记忆里一定不是全面的,一定省去了什么。” “小雪——”老头还是想劝劝这个在他看来已是入魔了的孩子,但对方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砰”,手中泥人落下,江夜雪淡漠看着那些碎片,“他给我的那些记忆,就像这个泥人一样,即使能拼凑出它大概的模样,但终究不全面。” 可想着想着,他又自嘲般笑起:“算了算了,他做此决定时便是打算放下了,也是不想让我不再受此困扰,我若一味执着,那不就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老头原本都想好了一大长串好话,等着劝告江夜雪,没想到他家小雪自己把自己劝住了,皱眉沉思了半晌,老头犹豫不决道: “小雪啊,你如今年龄还是太小了,阅历不足,所以对于一些事呢难免想不通,要不老头子放你一年假,你去四海八荒闯一闯?” 闻言,江夜雪闲得无聊的手正晃来晃去的,此时突然顿住,他目光一凝,也许他真该出去看看,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沉默了许久,小雪子犹豫着同意了,但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出去是好,但是,你让我一个废人出去,合适吗?老头你莫不是忘上次的遭遇了,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差点变成干尸!” 想起上次的事,江夜雪一脸的怨恨,这老头实在太能坑人了,他想信他都难。 “嘿嘿,”老头讪笑着,辩解道:“小雪别在意嘛,那不是后来都没事嘛,而且这意外谁也说不准啊。” 要不是实力不允许,江夜雪真想揍他一顿。不过想归想,困难归困难,该出去还是要出去的。 见他没那么生气了,老头又讪笑道:“小雪莫气,老头子已经给你想好方法了,老头子特意寻得一本术法,虽然不能治愈你的腿疾,但是可以让你先站起来一段时日。怎么样,老头子对你好吧。” 可江夜雪听了非但没有激动相反还很怀疑老头,他是真不敢拿自己的命跟老头去赌,“你先跟我说说,这个术法有什么副作用。” “不多,不多,这可是老头子精心挑选的,副作用吗,就是每当使用过后你会进入灵流衰竭模样,浑身无力,诶反正就是疲惫不堪,而且每日只能用一次,一次一个时辰。就这么多。” 老头信心满满地解释着。 江夜雪转了转赤眸,最终还是信了老头的话。 “好吧好吧,我去,你自己一个好好守着家,一年之后我回来换你。” 第10章 旧缘难断 而今不算是江夜雪的江夜雪还在意慕容楚衣吗? 没人知道。 但老头觉得他是不在意的,因为就如他所说曾经的江夜雪已放下,而今的江夜雪与他们已无瓜葛。 江夜雪在意的,也许是曾经的江夜雪他的想法,他想了解他的一切。换一个说法,他想知道曾经的他是什么想法,他究竟是个怎样复杂的人。 白云苍狗,岁月不居。 五夜城。 “诶,听说了吗,几天前刚来的那两个外地人要办喜事了。” “是有一个腿脚不好的那两个外地人吗?” “是啊,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就定在本月十五呢,没几天了,这几天都在置办。” “什么!还真是他们,这是不要命了!这几月来城里频频出事,那新嫁娘和新郎官哪个不是死得面目全非的,他们竟还敢办这事!” “听说原本也不打算在这办的,但听闻好像是新嫁娘身体不好,已时日不多,新郎官也是个痴人死活也要给新嫁娘一个名分。” “那倒还真是个痴人,这新嫁娘也是遇到了对的人,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能让新郎官如此痴情的,那新嫁娘定是个少见的可人儿吧,真想见见。” “这就不知道了,那姑娘身子单薄,又坐着个轮椅,少有人见过她模样,不过那公子倒是个俏人。” …… 如世人所说那对不畏祸福即将成亲的新人,此时正在“打情骂俏”呢,新嫁娘“娇羞不已”地躲在房屋中,新郎官寸步不离地守在新嫁娘门前。 “阿雪,雪儿,雪美人,雪公子,寒衣公子,雪哥哥,雪姐姐,你开开门啊,不要拒人门外嘛,我会伤心的。” 门外俏郎君不停呼喊着门内那人的名字,也不管这称呼有多——恶心。 “砰”,房间内传来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道压抑着怒火的碎玉声,“闻人行,你再喊一句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说不了话,滚进来!” 而唤作闻人行的俏郎君非但不怒,还笑着脸快速走了进去。 房间当中一片狼藉,不是家具被砸烂就是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各种零件,以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各种书。 总之这间屋子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乱,乱得一塌糊涂。 闻人行进去连个站的地也找不到。 而那个处于混乱中央的人也跟这间屋子一样——乱。 银发蓬乱,也不知怎么弄的反正沾了不少墨水,一块白一块黑的,那身玄衣莲纹皱巴巴的也就算了,关键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他与乞丐相比,就只是比乞丐干净一些。 闻人行见对方这个模样也是见怪不怪的了,但还是忍不住嫌弃,一边艰难地朝那个乞丐而来一边吐槽道: “江夜雪,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沉迷归沉迷,但能不能稍微收拾一下,要是我一个不小心弄乱什么了你又得重来了。” 满脸胡子拉碴的“老乞丐”坐在轮椅上伸了伸懒腰,音色略有些沙哑,“你有本事弄坏一个东西,我就有办法把你做成那个样子。” 闻言,闻人行那吐槽之色逝去,转而拍马屁笑道:“雪哥哥,我开玩笑呢,别在意,别在意嘛。我家雪哥哥可是俗世罕见的炼器大师,你做的东西可是一顶一的好。” 可江夜雪非但没有半分高兴,反而阴沉着张脸,轻闭上酸痛的眼,随意道:“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碍眼,惹得我心烦。” 而闻人行也一点不怕惹怒这个喜怒无常之人,讨好一般跑到这人身后,帮这人捏肩捶背的,“雪哥哥,不是我想烦你啊,只是时辰马上到了,你导演的这出戏可就差两主角了。” 捏了捏酸疼的眉心,江夜雪一脸疲倦之色,从前的意气风发,光鲜亮丽,此刻全成了这不修边幅模样,不被人嫌弃也难。 但让他在意的不是闻人行口中事,而是对他的称呼,沉声道:“要还没死就给我正常说话,再让我听到刚才那些称呼,你也不用说话了,省力又安静。” “好咧好咧,寒衣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闻人行一把捂着自己得嘴,一副害怕模样,连忙正色称呼。 是夜。 吉时将近,新人就礼。 没有双方高堂,没有满座宾客,这个偌大的喜庆大堂仅仅只有两个身着喜衣的新人,以及在风中摇曳的龙凤呈祥烛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礼成。” 没有祝礼人,新人便高声祝礼,没有人送敬酒,新人便自己斟酒。 俊俏郎君一袭喜衣俊逸非凡,但喜悦的面容下难挡伤痛。 手持合卺酒来到新嫁娘身前,蹲下,放下酒,笑着缓缓掀开新嫁娘那绣了龙凤呈祥花纹的鲜红盖头。 红盖头之下,新人眉目如画,丹唇皓齿,端的是温润如玉,天生善人模样。然美中不足的是,姑娘面色即使有芬香胭脂点缀,但依旧透着不同常人的病态白,新婚喜悦之情无法掩盖疲倦之色。 “我的阿雪果真是全天下最美的,什么时候都那么动人。”郎君暖暖一笑,眼中心中全是佳人模样。 佳人疲倦的面上绽放着朵朵娇嫩芬芳,没有答话,只是温润笑着,纤纤玉指轻抚上了郎君俊美玉容,赤眸水雾蒙蒙,似在说着“你又是何必呢”。 “答应你的,我怎么反悔,以后你可只属于我了,再无人敢欺你,辱你。”似是明白她的意思,郎君回之一笑,可眼角已红了红。 “阿雪,一辈子太长了,这一刻已是我倾世所求,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这本就是我们一生所求,怎能留下遗憾呢。” 话未完,泪已落。 其实这场盛典也并不是没有宾客。 “都传这新嫁娘乃倾世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般看来也一般般嘛,不及我家衣衣一分。” 某个外人瞧不见的角落里,一白一红,一男一女,男子清冷如寒玉,女子古灵精怪。 不过男子好看倒是好看,新嫁娘与他相比确实有几分黯然失色,但说是不及他一分倒是有些夸张了,二人自有特别之处。 白衣公子没有搭理女孩的话,目光一直在那对新人身上,更确切地说是盯着新嫁娘。 月柒然不傻没道理发现不了慕容楚衣眼中的东西,可却还笑嘻嘻地调侃着对方:“衣衣,衣衣,看得那么入迷,莫非你看上那姑娘了,不过真可惜——” “阿然说笑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话未完,他已出言打断。 月柒然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哦~是吗?可衣衣看那姑娘的眼神跟看谁的都不一样哦。” 而在她话未完的时候慕容楚衣已收回了目光,神情淡漠,“只是想起来了一个故人。” “故人?”闻言,月柒然来了兴趣,好奇问道:“我竟不知是哪样的姑娘能让衣衣如此,衣衣可莫要藏着掖着,不妨介绍一下?” 慕容楚衣微微一愣,回神,见月柒然一副好奇宝宝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半天才道:“不是女子,我与他……有些恩怨。” 一些到了你死我活这种地步的恩怨。 “如此啊!”月柒然叹息没有追问,转身目光落在那对新人身上。 “唉,”转身抬眸对上那人温柔脸庞,月柒然笑的甜蜜,可转瞬说话多了几分伤感,“衣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会和他们那样,爱而不得,一人早逝,一人痛苦一生。” 慕容楚衣没有太多表情,摇头道:“不会,人生何其短暂,又怎会有那么多苦难。阿然姑娘定会幸福的。” 月柒然:“……” 月柒然表示无语,内心怒吼不会安慰人其实没必要安慰,什么叫人生短暂,是在咒她活不长吗!!? 两人说说笑笑,却不知他们的举动皆被一人意外地收入眼底。 这边喜,那边丧。 阿雪姑娘终究没来得及饮下那杯合卺酒便与郎君天人两隔。 “不哭,莫要等我了,我不值得。你的良人,还在。” 这是阿雪姑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不知是劝慰郎君,还是道出心中最深的秘密。 “阿雪,莫要说胡话了,我的良人怎么可能不是你!?”郎君泪水不断落下,他自是不信这番话的,可是他的阿雪姑娘永远不会再回答他了。 “阿雪,别走,别走啊,你怎能忍心丢下我一人在这个世上,你怎能忍心!” “阿雪……” …… 红衣郎君跪倒在那渐渐失去温度的人儿前,泣不成声。 忽然,一阵红雾在喜堂中凭空出现,而后迅速凝成一红衣嫁娘模样。同是红嫁衣,可不同的是这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红衣鬼魅声起:“既然这么舍不得她,那就去陪她好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哈哈哈——,我偏不信,生要在一起,死自然不能分开的。” 她自言自语着,但手中已化出血刃,步步朝郎君而去,“伤心过度”的郎君似是没有发觉这突然出现的鬼魅,依旧跪着哭泣。 可就在那血刃即将落在他脖子上时,他脸色一变,面上悲痛欲绝之色荡然无存,身下手速极快,一包白粉似的东西撒向红衣鬼魅,同时他一个翻身,离红衣鬼魅远了去。 “寒衣哥哥,救命啊!”他大喊。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在他出声的同时也出现在喜堂中。 闻人行看着来人一愣,又反复仔细瞧了几眼,甚至还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而后露出一脸疑惑。 “这两个家伙哪来的?雪哥哥请的帮手,不可能啊!” “寒衣哥,我的雪大哥,你别这个档口出意外了啊!” 来的是两个闻人行压根不认识的人,而他的寒衣公子,雪哥哥,那个与他计划好的人此时不见了踪影。 第11章 旧怨难消 “衣衣,你别动,这里交给我就好了。”月柒然留下这么一句,不待慕容楚衣反应已率先出剑与鬼魅纠缠在一起去。 “你们,耍我,找死!” 红衣鬼魅不傻,从刚才闻人行的反应中已猜到了这是一场引诱她出现的局,瞬间暴怒,同时鬼气大盛,面对来人,一招一式皆不落下风。 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人,红衣鬼魅修为不低,月柒然只能缠住她,奈何不了对方。当然对方亦是如此。 闻人行躲在一旁静静看着,眉头紧锁。 好久,一人一鬼仍旧僵持不下,月柒然灵流显然不够支撑,而红衣鬼魅虽然依旧不能打败对方,但是她的鬼气在悄无声息中凝结,其气势逐渐压过月柒然。 一招狠厉,月柒然似是抵挡不住,后退了几步。慕容楚衣见此,上前,手一挥,人一般大的竹武士显现,挡在了月柒然面前。 月柒然侧目,面色着急,阻止道:“衣衣,你不能用灵流,不然会压制不住的!” 压制不住什么? 慕容楚衣没有停下,只给了月柒然一个安心的笑,“操控竹武士所需灵流不多,不碍事的。这鬼魅不同于常,阿然你应付不了。” “可是——”月柒然正欲劝说,慕容楚衣却没给她机会,再次操控竹武士围困红衣鬼魅。 他本不至于这般窘迫,连区区鬼魅都无法对付。无奈今日乃望日,也不曾料想到会遇上这番事,更不曾做过准备,故而如今的他可谓已捉襟见肘。 竹武士虽强,但奈何如今操控者灵流微薄,无法发挥其真正实力。 场面再度陷入僵局,但随着时间推移此地鬼气愈发浓厚,无法发挥实力的竹武士也渐渐落了下风。 慕容楚衣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边似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一边又要分心出来对抗红衣鬼魅,心不静,理智难清醒。 墨色长空中悬挂起一轮圆月。皎月红边,不祥之兆。 自古鬼怪吸食月之精华,如今诡月,鬼力焉能不涨。慕容楚衣再处弱势。 察觉四周变化,慕容楚衣剑眉微锁,袖下手心紧握,似在思考着什么,一瞬间他目中闪烁,似是做了一个决定,双手迅速结印。 雄浑的灵流自他周身而出,灵流成阵将整座府邸覆盖,断了鬼魅鬼气外界来源,也断了他们此时逃离之路。 “楚衣!你会暴走的!”见他此举月柒然大惊,随之是满目心疼。 做完一切,慕容楚衣脑海一阵刺痛,猛地半跪在地,一手抱着头,面露痛苦之色,却还道:“阿然,趁此时没有鬼气供应,斩杀鬼魅,不然后果越发难以收拾。别管我,快!” 月柒然心下犹豫,但终还是提剑离开。收服了鬼魅,才能帮他,她再清楚不过,所以不得犹豫。 此时红衣鬼魅四周黑雾缭绕,鬼气肆虐,四周草木化为齑粉四处飞散。 血红的眼没有在意月柒然的攻击,她看的是正处于痛苦中的慕容楚衣,刺耳的声音响起,“困住我?敢困住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她锋利的爪子一起,一股凛冽鬼气极速朝慕容楚衣而去,月柒然暗道不好急忙闪身想将其拦下,但是红衣鬼魅没给她这个机会,那猩红的爪子已朝她而来,月柒然避无可避只得提剑相挡,但同时她便护不得慕容楚衣。 眼看慕容楚衣便要葬身这鬼气之下,就在这危机存亡时刻,一道红影挡在了慕容楚衣身前。 慕容楚衣抬头,眼中惊异,这个挡下鬼气攻击之人正是已故的阿雪姑娘。阿雪姑娘红衣衣袂飘飘,从轮椅上站起来的她身形修长,甚至略有高于慕容楚衣,玉颜冰冷,目色深邃而寒冷,简单点来说,身无人气。 是化作了厉鬼吗? 答案自然不是。 木柱子后面,闻人行手中结印,口中不停念咒,仔细一听,此咒与慕容楚衣操控竹武士之咒大有相似之处。 闻人行道行不够,灵流不足,难以控制阿雪姑娘,仅仅是替慕容楚衣挡下这一招便已满头大汗。 小伙子心里苦啊,他原本是想趁机离开去找他家寒衣哥哥的,谁想会遇到那个白衣人身遇危机,他也顾不得什么,立马就用起了刚学会没几天的操控之术。 操控阿雪姑娘,手法不熟练极易消耗过多灵流,他的寒衣哥哥警告过他的,但是如今他不得不用啊。灵流消耗过多会怎样?对他而言虽不要命,但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只见闻人行身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相貌也在迅速变化,不过片刻,那个俊俏郎君成了个粉雕玉琢的七八岁幼童。 闻人行看着自己这副样子不禁心中哀叹:“又变回来了,我不要啊。寒衣哥哥,寒衣公子,江夜雪!你到底跑哪去了,我撑不下去了!” 可惜没人理他。 小小的幼童本就没什么灵流,能操控阿雪姑娘替慕容楚衣挡下致命一击已是极限。灵流耗尽,小闻人行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看着那个伟岸而熟悉的身影,慕容楚衣眼中复杂,试探性地唤了声:“江夜雪?” 没有回复。 慕容楚衣紧盯着这道身影,见其身上的灵流断断续续而后消散突然恍然大悟,心中忽觉可笑。他还真是枉为炼器师了,竟然把一个人形偶当成了真人。 到底是何人之手,竟能将人偶炼得与常人无异。 慕容楚衣疑惑,要知道炼器本是不易,他虽能赋予人偶一些基本活动,但人偶终是人偶,不如人类灵动,可是眼前这个人偶已与人无异了,完全跟人一样。如此高超的手法,他前所未闻。 “砰”,重物落下的声音,就在慕容楚衣思考的这短短的时间里月柒然落败红衣鬼魅之手。 院中大理石地板出现道道密集裂纹,月柒然口吐鲜血,以剑撑着身体才不让自己再次倒下。此时她灵流已所剩无几,全然不是红衣鬼魅对手。 “阿然!”慕容楚衣想起身,可是体内一股狂虐的力量不断冲击那道屏障,似是下一秒就要吞噬他的理智,神识。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 “衣衣,别管我,我没事。”月柒然艰难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楚衣,而后回头,只留给慕容楚衣一个坚定的身影。 “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啊,都自身难保了却还说着这假惺惺的话,知不知道,真的很恶心啊。既然你们这么情深意重就一起共赴黄泉吧,做对亡命鸳鸯。” 红衣鬼魅字字含刀,语气越发的冷,同时鬼气凝结成血刃,话音未落血刃已飞向月柒然。以月柒然如今这番模样,这道血刃她能挡下,但结局定是凶多吉少。 月柒然迅速起身,提剑抵挡血刃。但那血刃刚到她身前却转了一个弯,而后径直飞向慕容楚衣。待月柒然反应过来时早已阻挡不及。 反观慕容楚衣原本已神识不清,又见月柒然即将陷入困境,正欲调动体内的灵流阻下那血刃,但他体内那股狂虐力量已率先爆发。再次跪倒在地,脑海一片混乱,灵流开始不受控制。 如此,慕容楚衣不知夺命血刃正朝他而来。 “衣衣!危险!” 月柒然大喊,可慕容楚衣一点反应都没有。 “急什么,他可会等着你的。”红衣鬼魅刺耳而得意的声音响起,再次运用鬼力拦住月柒然,脱身不得,自然也再也拦不下那道血刃。 “阿雪,醒了。” 在这万分危机时刻一道碎玉投珠般的声音响起。 也就在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那个因为闻人行灵流透支而失去行动能力的阿雪姑娘目光闪烁了一下,而后目光一凝,徒手接下了那道血刃,再之后血刃为她所用,朝红衣鬼魅飞掷而去。 红衣鬼魅反应迅速,玉手一挥,一阵黑雾吞没了血刃,凶恶的眼中倒映出阿雪姑娘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 她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不人不鬼不妖,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雪姑娘冷目而视,没有回答。 但是—— “阿雪,愣着做什么,早点完事早点回家。”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他话音刚落,阿雪姑娘身法极快,未待红衣鬼魅反应过来她已一掌袭去。 灵流化剑,阿雪姑娘灵流雄厚而纯粹,出手狠厉没有半点留手之色,也不知是之前被月柒然消耗了不少鬼气还是阿雪姑娘太过厉害,红衣鬼魅在阿雪姑娘手中只有挨揍的份,对方压根不给她回手的机会。 月柒然看着这场打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而后注意力转移到慕容楚衣身上,忍痛迅速朝他而去。 此时慕容楚衣周围灵流紊乱,似乎有着乱虐的力量即将爆发。 “你信不信,你再靠近一步,你的衣衣会亲手了结了你。”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使得月柒然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终于见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 面色一惊,目光不由得转向那个正与红衣鬼魅对战的阿雪姑娘。 眼前之人,玄衣白发,身坐轮椅,容貌竟与阿雪姑娘无甚差别,不同的是阿雪姑娘身无人气,眼前这位身无人情,以及阿雪姑娘相貌清秀,这位——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你才是阿雪姑娘?” 第12章 自古书生最是负心 来人正是闻人行在心中问候了八百遍的江夜雪。 “你才是阿雪姑娘!?”月柒然问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问题,眼前这个糟老头子真的是那个小美人?! “咳,”江夜雪显然也被对方这个问题给呛到了,“姑娘,我看起来像吗?” “不像,可是——”月柒然正欲解释,但已被对方打断。 江夜雪:“不是便可。” 而后江夜雪便没有再搭理那个不停上下打量着他的女孩,操控着轮椅朝那个即将失去理智的那人而去。月柒然正盯着他,见他此举连忙上前拦下。 “你想做什么?”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她不敢让他接触慕容楚衣。 闻言,江夜雪唇角微扬,手中一动,一道灵流困住了月柒然,而后径直朝慕容楚衣而去,丝毫不惧他周围那个力量。 “萍水相逢,大发慈悲,救个人而已,姑娘多虑了。” 这是他的回答。 困于结界中,月柒然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他。 “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我一定杀了你!” 这是她的回答。 也不知江夜雪有没有听见,反正他没搭理她。 是他自身太强大那股狂虐的力量已伤不得他半分,还是有什么原因?江夜雪轻而易举来到慕容楚衣面前。面无表情,伸手捏住慕容楚衣下巴,将另一只手中准备好的殷红液体灌进他口中。 如果月柒然观察仔细的话会发现江夜雪颈间绑着雪白绷带。那殷红液体正是他的颈间血。 “嘶!”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江夜雪停下了灌血的动作,冷眼看向那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慕容楚衣。 他冷笑:“慕容先生这是打算恩将仇报,还是嫌弃这血脏啊,污了您干净的身。”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个情况从他打算现身的时候就已料到了。可是,他终究想得太简单了,他终究把自己在眼前之人心中想得太简单了。 慕容楚衣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捏得更紧了些,“一年前在临安演苦情戏,现在好了,跑到五夜城来修炼邪术,江夜雪,如今不是人了你还痴心妄想!?” 他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江夜雪没有什么情绪的面容上出现了笑颜,可眼却如寒冰一样还冷。 “砰”,灌了一半血的血瓶从手中滑落,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格外怕疼的他是割了多大口子才流了那么多血,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的去帮一个杀他两次的人,而今又是怎样的毫不怜惜那瓶快要了他半天命的血。 “呵呵呵,慕容先生有句话说得当真是贴切,鄙人就是个贱种,不然怎么这么贱呢。” 他冷笑留下了这段话,而后用力甩开对方捏住的他的手。 “阿雪,”操控轮椅转身,江夜雪大喊了阿雪姑娘一声。 正与红衣鬼魅缠斗的阿雪姑娘闻言,灵流再次大盛,一记寒刃直接穿透了红衣鬼魅的身体。 红衣鬼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个不断扩散的伤口,最后一眼看向了面无表情的阿雪姑娘,而后灰飞烟灭。 阿雪姑娘收剑而归,立于江夜雪面前,听候差遣。 “事完了,走了,对了记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江夜雪说着瞥了一眼变回小孩模样的闻人行,而后径直离开。 阿雪姑娘听令,转身抱起昏迷的闻人行快速跟上了江夜雪。 慕容楚衣静看他们离开没有阻拦,他如今的身体自保都难,谈何拦下他们。 “衣衣,你认识刚才那个叫做阿雪的?” 江夜雪离开,自然困住月柒然的结界也消失了,她快速来到慕容楚衣面前,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听两人的言谈显然是认识的。 可慕容楚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见他神色有异,月柒然不忍再烦他,即使满心疑惑最后也问出口。 翌日。 “什么都没学会就敢操控阿雪,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吧。”江夜雪一脸怒气盯着眼前这个孩童。 小闻人行低着头,愤愤辩解道:“还不是寒衣大哥你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等我和阿雪姐引出孟有晴就出手制服她的,最后怎么等你都没等到你来了,那个白衣哥哥是因为救我而命在旦夕的,我能不救嘛。” 孟有晴,红衣鬼魅的名字。 “你以为那个人会那么容易死,要不是昨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就算有十个孟有晴都不够他玩。” 江夜雪还是一脸怒气,现在的他好像看什么都烦,“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烦我。” 可就因他这句话,小孩满脸的委屈:“又是这样,每次你都这么敷衍我,我才几岁啊,那个咒法我又才刚刚学,你以为我想嘛,我修为没你高啊,你还想我怎样!” 小孩说着,泪水大颗大颗落下,而后直接跑出去了。 江夜雪怒颜消失,静静看着小孩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小雪啊,你舍不得啦?”老头虚化的迷你版的身影凭空出现,飘在江夜雪两侧。 江夜雪收回目光,从乾坤袋中随意拿出一本书翻着,目光在书上却对老头道:“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了?” 老头一般没事都不会主动来找他,来了定是有什么事。 老头嘿嘿笑起来,一副你懂的模样,“小雪就是聪明,老头子也不拐弯抹角,这件事非同小可,虽然你知道后一定不会同意,但老头子希望你同意。” 江夜雪目光还是在书上,尽管老头这么说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说了不拐弯抹角,却还那么啰嗦,你见我哪次没帮你了办事了,快说,不说就算了。” “唉唉唉,别啊,老头子说,”老头难得正色起来,“老头子最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岳家不久以后会遭到毁灭性打击,而你——” “而我就是那个转折点,”江夜雪目光离开了书,但看着老头的眼中依旧是满满的无语,“死老头,你还不能说些新鲜的,从我离开临安你就用这个借口坑我过多少次了。” 老头又是嘿嘿笑着,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笑道:“小雪啊,不逗了,这次是真的。下个月朔日,慕容楚衣大婚,而他大婚之日便是岳家命运的转折点,此后岳家要么衰败那么大盛,若是衰败,那么岳家直系血亲必将消弭。” 说着看了看江夜雪神色,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无奈只好又接着道:“岳家内乱我们可以不管,但是此次不是内乱,我们不得不管,你是侍守令,这是你的职责。” “好吧好吧,你若是应了这件事,老头子就破例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于你而言可谓万分重要。” 最后老头开出了条件。 听他条件,江夜雪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那好,不过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让你好过。” “嘿嘿嘿,小雪就是爽快。”老头又爽朗的笑了起来,不知想起什么,老头好奇道:“小雪,慕容楚衣大婚,你不会不高兴吧?” 江夜雪也笑了,但是这气氛因为他的这一笑变得有些微妙,“他成不成亲,应该关我什么事吗,我是招他还是惹他了!” 每次谈及慕容楚衣,一向淡定的他都会有些不一样。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老头这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来,他沉默了一会,思考将这件事交给江夜雪真的没错吗? 罢了罢了,他对他而言本就不一样的。 转开话题,老头问道:“孟有晴之事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了呗,痴心女儿遇着了薄情书生,自古从不变的戏码。”江夜雪神情厌厌,没有多大兴趣。 待我金榜题名时,定许你十里红妆。 这是千古以来多少薄情书生所定下的深情谎话,可明知道是谎话,多少个痴情女儿都愿去相信,相信他的十里红妆,相信他的白头偕老,相信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用江夜雪的话来说,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 孟姑娘有个竹马夫郎,幼时两家为邻,两家父母双亲一见如故,似是知己,故而订下亲事。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直到有一次两人外出游玩出了意外,孟姑娘为救竹马毁了半张脸,竹马因为愧疚对孟姑娘越来越好,但是若是细心些还能察觉到这其中的感情变了。 后来竹马做了官,也如约娶了孟姑娘,但孟姑娘只做了妾,他的妻是个名门千金。孟姑娘不怨,不争不抢,她知道竹马早已不在意那段情,她放得下,不怨双方父母伤心为难。他的妻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待他好,待她也好。 可竹马还是不知足,夜夜留宿勾栏,对每个姑娘的深情不已,一场又一场喜事,一个又一个陌生貌美的女孩进了府。 他的妻终是抑郁早逝,府中唯一待孟姑娘好的人也被逼走了,她不怨他移情,她只愿能在他眼中看到对他的妻一丝留恋,不要多少只要一丝,只要有一丝存在她也不至于杀了整座府邸的人,几十条人命。 此后她化为厉鬼,不入轮回,她怨所有痴情人,滥情人,她恨所有新婚之人,哪怕明知其他人没错,但是她太苦了,已经尝不得一丁点甜了,也见不得一丁点甜和一丁点苦。 第13章 拜师礼 “小雪,你看这孟姑娘像不像一个人啊?”老头盯着江夜雪,意味深长地笑着。 江夜雪抬头,给了老头一记眼刀:“你再给我含沙射影,我亲手去灭了岳家。” “诶诶诶,小雪别冲动,别冲动啊,老头子是说这孟姑娘像我,像我。”老头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激进,不敢再轻易调侃他了,不然他要真怒了指不定干什么出来。 “哼,”江夜雪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老头。 老头也没离开,时不时地偷瞄江夜雪几眼,被对方发现后,他又赶紧侧过头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如此反复了许久,江夜雪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中的书一扔,捏着眉心,没好气道:“要说什么赶紧的,别在我眼前晃悠,烦!” “小雪,这才多久没见,你这脾气怎的越来越坏了。”老头盯着江夜雪嘿嘿笑着。 却只听“啪”一声,江夜雪一脸怒容一手狠狠打在扶手上,沉声道:“说不说的,不说赶紧滚!” “小雪,别发火嘛——” “哎哎哎,老头子说,说还不行嘛。”老头子不怕死地又要作一番,但终究被江夜雪那要吃人的气势压住了,老老实实道: “此次外出你不是闲得无聊救了个孩子嘛,那孩子老头子看模样机灵懂事,资质不凡,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你跟他相处得久也再清楚不过他的资质。” 说着,又语重心长道:“小雪啊,你本就为炼器大师,由你亲自教授他自然是好的,但是你如今毕竟已不是常人,他跟着你,将会受到更多限制,为他,也为你自己,你们还是分开的好。” 言尽,江夜雪面无表情,似是说的人不是他一样,或是他毫无感触,老头话完他随即道:“是麻烦,那照你说该丢哪去?” 原想直接丢了,但不知道为何还是放不下。 “呃~”老头一阵无语,心想:你咋就那么舍得呢,说丢就丢。 “咳”轻咳一声,老头道:“那孩子天赋异禀,你们遇上本就是缘分,师徒做不成,便就做个有缘人吧。为他寻个好师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闻言,江夜雪抬眸看着老头,道:“这么说你有人选了。” 老头又是嘿嘿一笑,捋着花白胡意味深长道:“那是当然,但是就怕你不愿意。” “谁?” “慕容楚衣,怎么样,他可是个绝佳人选,你这身本事差不多都来自他呢,有他教,小闻人必成大器。” “……” 老头说着的同时目光一直在江夜雪身上,随时打算停下,深怕对方忌讳他口中的名字。 可江夜雪好似早已猜到他所说何人,因而并没有多余神色,面无表情,似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也好,就这么定了。” “啊?就、就这么定了?!你就不、不再想想。” 这下换老头想不通了,想过江夜雪不愿意,但没想过他就这么答应了,答应得那么爽快怎么看都不像他。 谁知江夜雪就扫了他一眼,而后眯了眯眼,颇有些无语,心道:他是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嘛,怎么那么多事。 按常理来说他自是不可能这么轻易采纳老头的建议的,如今他可是打着能离慕容楚衣多远就离多远的打算,每当跟慕容楚衣缠上他都没好下场,所以为了自身安全还是得远离这个人。 但这次他有他的想法、打算,闻人行在炼器方面天赋异禀,就如老头所说他教不了他也放不下他,替他找个好师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个人定然是慕容楚衣。有慕容楚衣为师,闻人行这块璞玉更能发挥其光彩。 而他,做个引路人便可。 “说吧,要怎样才能让他收闻人为徒?”深知老头脾性的江夜雪知道老头不会随意挑起问题,定然有所求。 意料之中老头又嘿嘿笑起,一副“你懂的”模样,“孟有晴之事小闻人也算帮了慕容楚衣一把,结下这么一段缘,小闻人要拜他为师也多了几成把握,现在就只剩下一件让他无法拒绝的拜师礼。” 说着老头笑眯着眼看着眼前之人,又接着道:“五夜城,五夜城,城主朱颜五夜阵,凡是闯过五夜阵之人可向其讨要一件东西,无论什么只要五夜城有城主都会给。而这五夜城主朱颜手中则有一块彗元晶,天下为数不多令无数炼器师争得头破血流的彗元晶,慕容楚衣自然也不另外。” 听到“彗元晶”三字时江夜雪神色变了,彗元晶是什么,可以让炼器师手中物附有灵性、活气的东西,凡是加入彗元晶炼制出来的东西都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打个比方,若是他炼制的小泥人中加入彗元晶,并设下特别法咒,那么小泥人将会拥有跟其主人一模一样的能力、修为,知五谷,感七情六欲,且会致死护主。 慕容楚衣虽为炼器大师,但要在没有彗元晶的情况下炼制出这种东西来,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所以彗元晶也是他的一个结。 “你怎么知道五夜城有彗元晶?”江夜雪问。 如老头说的那般彗元晶人人争得头破血流,所以五夜城有彗元晶怎会无人知道,更是从没有人听过这个消息。 老头得意一笑,道:“小老头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见他得意模样,江夜雪忍不住甩给他一个白眼,嫌弃般回道:“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说吧,想要你顺手给你带些什么?” “小雪能不能不要总是觉得老头子我是无利不图的,身为侍守令,五夜城的绝阵五夜阵你必须去闯,而且一定得闯过。”老头终于正经了一回。 见老头神情变得严肃,江夜雪对此生了几分好奇,“以前从没听你提过此事,你确定不是在诓我?” 老头实在太不靠谱了,他都不知道因为相信老头而栽了多少跟头了。 老头依旧正色道:“以前不跟你提那是因为那时没打算出临安城,那么也没必要闯这个五夜阵,如今出来了,也该闯闯了。” 显然不信老头这个说法,江夜雪盯着对方,道:“今后出不出来都还是一回事呢,闯不闯也没必要,难道就是因为彗元晶,老头你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闻言,老头佯怒道:“臭小子,你说你这脾气能不能和你这张脸一样讨人喜欢,气死我了。懒得跟你说,老头子我回去睡觉了,你最好别死在五夜阵里,哼。” 话到最后老头一转身便没了人影,就连五夜阵是什么阵该注意什么也没给江夜雪说。 而江夜雪也只是眨了眨眼,完全没有问老头的意向。 目光落在窗外,眉目柔美,可这么一双多情眸中却了无情丝,淡漠如水,看起来无牵无挂的他却又俊眉微蹙,心中有了琐事。 “五夜城,五夜阵。” 没有立即去找五夜城城主,一是他那个死对头慕容楚衣还在呢,江夜雪实在是不想再遇上这个人,二是他也得查查这五夜城五夜阵究竟是什么东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准备妥当些以防万一。 可江夜雪千避万避还是避不开慕容楚衣。 白夜楼。 江夜雪也万万没想到老头口中的五夜城城主朱颜竟然是个勾栏掌柜,那个城主府竟是座花楼。真是怪人多怪事,总是干些令人想不通的事。 天知道他是什么运气,到哪都能遇到不想见的人。 “公子生得真俊,是奴家见过最好看的小哥。” 抵达白夜楼,说明目的,江夜雪便由着青衣女带路,青衣女是个二八年华的佳人,举手投足间全不见勾栏之女的风尘,倒是大气端庄,且爽快。 江夜雪笑了笑,也没嫌弃对方身份之意,温润笑道:“姑娘谬赞了,在下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青衣女推着江夜雪往里走,听他言语露出皓齿,道:“公子莫要谦虚,公子来前怕是没听过清旭公子的名号吧,他的姿色以倾国倾城来喻都觉沾了几分俗气,但与公子相比,清旭公子可要稍逊几分了。不过可惜,公子如今也是诸多不便。” 赞叹之际见美人轮椅上的修长双腿青衣女不由得叹息,世上当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可人儿,若是这人安康,又是怎样的蓝颜祸水,多少人儿要因其倾倒。 被青衣女拿来与风尘中人相比较江夜雪也没什么怒气,只是觉得她的称赞太高了,这不真反而假了,笑了笑没有回青衣女。 白夜楼分为白、夜两楼,白夜营业,夜楼五夜城城主朱颜居住,故而要寻得朱颜必须得过白楼,过这个烟火之地。 尽管不输于其他青楼,但旖旎之色还是难以避免。 而穿梭在这其中的两人也不尴尬,青衣女早已见怪不怪了,至于早已斩断七情六欲的江夜雪,他对此全没有什么看法。 但这一切都止于一个人的出现,他的出现让江夜雪犹豫了前进的脚步。 第14章 解药 与其他阁楼建设不同,要是想从白夜去夜楼就必须得经过白夜顶层,从天桥上过去。 而就在经过白楼三楼上最后间雅室时两人不得不停下,皆是看向眼前之人。 “砰”的一声,雅室房门被粗暴打开,而后从里面慌张走出个月白锦衣公子,公子面上一向的清冷化作了霞红,好看的眸中多了层水雾,他浑身带着热气。 这人正是江夜雪死都不想遇到的人——慕容楚衣,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神色十分不正常。 而慕容楚衣在门外见到江夜雪时有了些许愣神,而后脸颊竟更红了几分,随后竟没有找对方算账而是匆匆离开。 反观青衣女见着慕容楚衣样貌时惊得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她刚刚还称赞江夜雪天人难比,可眼前之人她完全找不到词形容了,呆呆看着对方离开。 至于江夜雪也只是开始的微微一愣,而后便没了其他神色,但随意一瞥便瞥见刚刚慕容楚衣出来的雅室中发生的事,朦胧暧昧的屏风之后一场活春宫正在上演。 轻咳一声,江夜雪连忙转过头去,这下他算是知道慕容楚衣为什么那么反常了,那么个清冷的人看到这种事还能正常就怪了。 这时又听青衣女感慨道:“当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也不知道这清旭公子究竟使了什么魅力竟然收得了他。” “看这模样,小公子怕是第一次吧,不知道今夜哪个幸运的姑娘能得到他的青睐了,白楼的合欢香可不好解啊。” 又是轻咳一声,江夜雪这次终于有些尴尬了,他说怎么慕容楚衣出来时看到他非但没有以往的剑拔弩张,脸色还不正常。 原来因为慕容楚衣看到的春宫主角那个清旭公子,而以前他不就有个“清旭长老”的名嘛。 没有注意到江夜雪神色变化,青衣女好心把那房门关上了,之后便没再听到房中传来的呻吟声。 “公子,过了这天桥便到了。”青衣女说着便推着江夜雪往前走。 江夜雪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他的注意力已不再前方天桥后的夜楼,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刚才的位置。 终于,他开口了:“冒昧问一句,贵楼的合欢香当真无药可解?” 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但青衣女还是回道:“白楼的合欢香药性极强,吸食之后若不行云雨之事,那种痛苦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也不是没有除了云雨之事的解药,只要由有修为之人运用灵流替其将合欢香吸食出来,那便无事了,只是那个吸食了合欢香的人欲火更加难解。” 青衣女解释着,而江夜雪神色已变,肉眼可见的焦虑,随后便听他带着歉意道: “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件急事未办,今夜恐不能一览白夜楼芳华了,有劳姑娘陪在下这么久了。” 他还是放不下,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原因,慕容楚衣是岳家人,而他身为浑天洞侍守令,不能让岳家人死于外人之手。 所以不管对方怎么都要杀了他,他还是得护好了对方。 况且这人已预选为小闻人师父,不为谁也得为了小闻人啊。 在白楼中没有找到慕容楚衣,江夜雪直接出了白夜楼。 此时已是月中天,二更时分,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一片寂静。 不知是了解对方呢,还是运气好,江夜雪没花什么功夫便在柳林古道中找到了慕容楚衣。 月光之下,慕容楚衣一身月白衣靠着柳树,俊脸通红,虽有月光照耀,但黑夜之下还是很难看到他真正的神色。 停于慕容楚衣身后十来米的地方,江夜雪盯着那人身影,好心道: “慕容先生在这吹再久的风也没用,白夜楼的合欢香没那么好解,慕容先生的未婚妻呢,不找她帮忙,先生是想让人家姑娘背上克夫的罪名?” 听到背后的声音慕容楚衣转身回头,许是合欢香的缘故,他此时音色沙哑而富有磁性,“你来做什么?!想死,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江夜雪轻笑,道:“我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慕容先生再不去解药,我可会亲眼看着你死。” 言语中充满了得意之色。 “你——!” 慕容楚衣动怒,可只说了一个“你”字后便没了声音。 指甲深深抠进树皮中,体内的那股邪火越来越烈,他越是压制这股火烧得越烈,仿佛要将他吞噬,全身好热,汗如雨下湿透了衣襟。 眼前景色越发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凤眸微眯,似是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江夜雪:“慕容先生还是趁着清醒赶紧去找可以给你解了这药的人吧,要是再拖下去意志不清了,随便冒犯了其他人,或是暴毙于此,也不知道岳家人该作何感想。” 由站改为蹲,也不知慕容楚衣听没听进去,反正他除了身体在颤抖之外就没任何举动了。 见此状,江夜雪凝眉,最后叹了口气,随后口中默念,手中迅速掐了几个法诀,而后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犹豫着朝慕容楚衣而去。 他都没想到有一天他用《复诀》竟是为了这人,慕容楚衣处在的位置他的轮椅根本过不去,要想查明他此时真实情况只能走过去。 走近,慕容楚衣一米范围内皆是烦人的热气。 见此,江夜雪神色一变,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没再顾忌,一把抓住慕容楚衣手腕,要拉他走。 “你住哪,我带你回去找人,再拖下去你会没命的。” 可拉人不成,江夜雪反而被扑倒了。 一时没注意,他抓住慕容楚衣的手反而被对方钳制住,而后对方身体一倾将他死死压在草地上。 被扑倒的那一刻江夜雪大脑一片空白,而后迅速回过神来,他手中挣扎,一边怒道:“慕容楚衣,你给我松开,混蛋,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好心帮他却被如此对待,不火那都是假的。 可慕容楚衣仿佛没有听见一番,钳制身下之人的手更紧了些,身体更贴近了对方几分,也不顾这人到底是谁。 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全身,别说慕容楚衣了,江夜雪自己都觉得难受,忍着怒火道:“难受你抓着我有什么用啊,放手,我带你去找人解了这药。” 可慕容楚衣还是跟没听见一样,任江夜雪怎么说他都没松手,相反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江夜雪不知,慕容楚衣此时脑海中尽是白夜楼中上演的那幅春宫图,那些令人脸红的动作和不得不有反应的呻吟声,他想丢掉这段记忆,可是怎么都丢不掉,相反其中的细节越来越清楚。 慕容楚衣盯着身下之人的脸,他知道他是谁,知道自己心中的厌恶,可是他不愿放手,因为这人是此时唯一能给他一丝清明的人。 可是再怎么清冷的人,一旦有了情欲,又中了合欢香,他的理智也是很难保存的,哪怕是面对他誓死都要杀的人,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什么出来。 慕容楚衣再怎么清冷、强大,他也是有情欲之人,云雨之事他没有尝试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欺身而下,他终是覆上了那人诱人的唇,开始迷失、沉沦。 “你——” 江夜雪刚想说些什么,却已没有机会可说,他呆住了,甚至忘了闭紧牙关,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唇齿相缠,仿佛要融为一体。 慕容楚衣真的失去理智了,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被钳制的双手被迫十指相扣,这个动作让他根本使不出力来,明明他比慕容楚衣还高的,可为什么身体比他还柔弱,连反抗都反抗不了,是因果报应吗? 断了七情六欲,他无情欲,哪怕此时被人压在身下,还与他唇齿相交,他也半无反应,脑袋清醒得要命。 “你明明是厌恶的……罢了罢了,看在你是闻人以后的师父的份上,帮你一次又何妨。” 心中纠结却又一下子清明起来,想到小闻人行,江夜雪放弃了运用灵流反抗的做法。 而是选择了替慕容楚衣吸出合欢香,反正他又没有情欲,再厉害的合欢香能对他有什么用。 想着,他已主动迎上了慕容楚衣的吻。要吸出合欢香,看现在这个模样他除了用嘴吸还能怎样。 只是迎上的那一刻他有些微愣,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而且他的吻技异常熟练,他不由得想他以前干过这事吗?不,肯定没有,一定是天生的。 最后他给他自己答案。 唇齿相融,两人手中不自主的都用了力,握得又紧了几分。 合欢香虽然被江夜雪不断运用灵流吸出,但慕容楚衣眸子中的情欲却丝毫未减,反而愈演愈烈,他似乎不再满足于这个吻,身体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两人的身体贴得有多近,江夜雪怎会感觉不到慕容楚衣的反应,微微湿润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他心中略有不安。 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因为,慕容楚衣解开了他的腰封,刚才可以忍,但现在忍不了,再不动手他就真得失身了。 第15章 挖墙脚 借着机会,江夜雪一把推开了慕容楚衣,迅速起身,后退数步,腰封被解,衣裳半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隐隐约约之间好一片旖旎春光。 他扫了那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眸,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边还不忘道:“合欢香我已帮你逼出,这笔债,你可得记好了。” 他又不是圣人,救人当然不是白救的。 被突然一推,慕容楚衣先是有一瞬的怔愣,可同时无法挥除的疲倦感袭来,仅仅只看了那道模糊的人影一眼,他便昏睡过去。 “诶?” 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个反应,江夜雪只觉一阵头疼,他是甩不开他了是吧。 “唉~行吧行吧,我真是欠你的。” …… 盯着陌生空荡的房间看了好久,昏迷之前的事断断续续地浮现在脑海里,玉指不自主抚上自己的唇,慕容楚衣一惊,清冷的面容上闪现不可置信之色。 他轻喃着:“我昨日,是疯了吗!怎么会?” 他不敢相信残存的记忆,更不敢相信那个人会是江夜雪。 “一定是在白夜楼中的招,记忆被扰乱了。” 再想到白夜楼,慕容楚衣猜想自己是在那里中了招造成,这个结果才让他冷静了几分,可接下来的事又让他怀疑自己的想法。 出了房间,屋外飘着小雨,不远处凉亭中坐着一大一小,小的男孩,大的是个少女,两人不知遇到了什么难题都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东西,就连有人靠近了也没注意到。 闻人行目光依旧在身前的巴掌大小的木舟上,却对一旁之人道:“阿雪姐,你再想想,大哥哥就没教你关于控制术的咒法吗?” 阿雪姑娘摇头,道:“公子只是授予我简单的术法,这些我都不会。” 闻言,小闻人泄气般趴在桌子,无力道:“那雪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雪姑娘继续摇头,道:“不知,公子只说要不了多久,让我们安心等他便可。” 听此,小闻人一把直起腰杆来,却愤愤道:“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身体都成那样了还天天往外跑,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不行嘛,活该年纪轻轻就成了废人。” 话中有气,却也是担心。 而他这话也让某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凉亭的人皱了眉,慕容楚衣道:“雪哥哥?是谁?” 他这一出声顿时就把两人吓得气都喘不过来,小闻人结巴道:“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想吓死人啊!” 两人这一抬头,慕容楚衣见着他们模样,心中一沉,语气变得不善起来,“江夜雪,在哪!?” 虽然不认识变成小孩模样的闻人行,但是他认得阿雪姑娘,那个跟江夜雪容貌无甚差别的“人”。 不明他语中意,阿雪姑娘直接回道:“公子将先生捡回来之后便出去了,没说他去哪,先生若是有事不妨在此等候。” 阿雪姑娘不懂但是小闻人懂啊,不明白为何对方对江夜雪的敌意很大。 他道:“你找雪哥哥有事吗,如果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就没必要道谢了,雪哥哥一向不喜这些,要是因此找他,你是等不到他回来的。” 认得眼前之人是那天喜堂里出现的好看哥哥,闻人行直接以为对方是前来向江夜雪道谢的。 注意力由阿雪姑娘身上落到了眼前的孩子身上,慕容楚衣挑了下眉,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怎知道喜宴的事?” 闻言,闻人行自得一笑,拍着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就是那个新郎官啊,阿雪姐姐就是新娘子啊,怎么样,漂亮哥哥,我们戏演的不错吧。” 言语中充满了求赞扬的期望,但对方没有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只见慕容楚衣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小闻人,而后直接否定道:“小孩,你和那个人差的可不止身高那么一点哦,可不要随意冒充其他人。” 被小孩这么一说,慕容楚衣豁然开朗,虽然小孩确实是和他见过的那个新郎官有些相似,但他还是不信小孩就是那个新郎官,只当是他的玩笑话。 听他此言,小孩不乐意了,气呼呼道:“我怎么就不是,不就是矮了点,小了点嘛,要不是你们突然闯进来,我用得着为了救你们而擅自操控阿雪姐姐,害得我灵力全没了,最后变回原样。” 一气之下,小孩没发现自己把底都漏给对方了。 细想之下,慕容楚衣想起一旁的阿雪姑娘确实后来替他挡了一招而后便没有再动了,直到那个人出现。 所以眼前这个看着还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就是那个俊逸深情的新郎官,不由得感慨天下的术法还真是什么都有。 慕容楚衣又盯着小闻人看了一会,而后目光落在他手边的木舟之上,道:“谁教你的炼器之术?” 小闻人又没有防范之心的率然回道:“当然是雪哥哥教我的啊,怎么样我厉害吧,不过雪哥哥老是说我笨一点都学不好,跟了他那么些天连阿雪姐姐都控制不了。” 话到最后,小孩一副委屈模样,低声喃喃道:“可是我已经尽力学了,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又很晚才睡,可就是学不好我有什么办法,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可每次都骂人都骂得恨不得带上人家十八代祖宗,雪哥哥就是个骗子,专门骗小孩!” 没有搭理小孩对那个雪哥哥的评价,慕容楚衣深深看了他一眼。 而后目光落在木舟上,他伸手拿起木舟上下看了一番,心中震惊,再次看向小孩,道:“这真是你亲手做的?” 小孩抬头,看向木舟垂头丧气道:“是啊,很难看是吧,可我怎么改都改不了,雪哥哥又不在,没人能教我。” 听他承认,慕容楚衣清冷的眸子中终于露出了其他的神色,想他当年做的怕也没有小孩的这般精细吧,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和小孩比又算得了什么。 能让他赞叹的人不多,眼前这个孩子便是一个。 只是惊叹同时,一丝忧虑也爬上了心头,江夜雪想从这个孩子身上得到什么,灵核,还是这惊人天赋? 这不得不让他这么想,小兰儿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呢,打着帮助的旗号,他夺了小兰儿的灵核,这还不算,他竟还把小兰儿炼成了傀儡。 虽然最后小兰儿被救了回来,但她身上的损伤又怎能如愿痊愈。 他的狠毒,慕容楚衣不敢不信,毕竟他也是受害者。 又暗中检查了小孩身体一番,见其没被动过手脚才松了口气,可同时又凝起了眉。 江夜雪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孩子,现在不动手,只怕另有目的,不能让他跟着他。 打定主意,慕容楚衣举起手中木舟,语气中有了几分轻柔,他道:“听过天下重华炼器大师慕容楚衣吗?” 不知漂亮哥哥为何突然这么问,但小闻人还老实回道: “听过,书上说慕容先生可是天下第一炼器大师,但凡他炼制的东西皆是千金难求,而且慕容先生不仅修为高深,还样貌迤逦,天下难有的美人。” 同是炼器者,谁不崇拜炼器大师慕容楚衣,就连十岁不到的小闻人也禁不住崇拜这个人。 慕容楚衣又道:“想拜他为师吗?他可没收过徒弟,以你资质当他首徒可是绰绰有余。” “真的吗?” 小闻人喜出望外,但理智尚在,他狐疑道:“你确定没有骗我,可是慕容先生怎么会收我为徒,天下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而我只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儿。” 他虽然期望,但更知那是痴心妄想,自身的卑微容不得他去肖想那个身份,那份殊遇。 见小孩自卑的模样,慕容楚衣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也许慕容先生就看中了你呢。” “当真?”小孩眼中再次燃起希望之火。 “自然当真,我不骗人。”慕容楚衣回道。 可是小孩又一次犹豫了,“可是这样雪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这个顾虑常人都有,小孩自然也不例外,他是想拜师那个鼎鼎有名的炼器大师,可是这样他该将江夜雪放在什么地位上,不论其他,虽从未言明,但两人也是算得上师徒关系的啊,他不能这样做。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只见慕容楚衣说:“你们是师徒关系?” “不是,雪哥哥只说是他闲得无聊教我玩。” 小闻人摇头,他想过拜江夜雪为师的,可是对方从没给过他这个机会。 闻言,慕容楚衣:“既然没有师徒关系,那么你另拜他人为师也不算违背信义,这是你的自由,他无权干涉。” 慕容楚衣也疑惑了,江夜雪究竟哪里好了,使得一个个小孩都死心塌地地想跟着他,小兰儿被迫害得命都差点没了,醒来之后还想着对方的好,眼前这个也是,虽然暂时没看到江夜雪动手,当无疑他已经被江夜雪收买了。 想着心中厌恶得怒骂道:还真不愧是人面兽心,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尽讨得人欢喜。 这是说江夜雪无疑了。 第16章 不一样的人 在经过慕容楚衣“苦口婆心”地劝告之下,小闻人最终答应跟他离开去重华拜师去。 但他的要求是要等江夜雪回来,亲自跟他告别。知道继续劝说也没什么用,慕容楚衣应允了。 一连几天,慕容楚衣便当起了小闻人的临时师父,教授小闻人炼器之术,以及一些重要的禁忌。 时间最后止于三日后。 就如江夜雪留下的话一样,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究竟何时回来的没人知道,而第一个发现他回来的人是慕容楚衣。 深夜,“吱嘎”的一声,房门被迅速关上的声音传来,同时伴随着的是淡淡且携着药草香的血腥味。 慕容楚衣被吵醒,凝眉起身,循着血腥味而去,直至一处被布满法阵的小院前——江夜雪的住处。 看着被启动的法阵,慕容楚衣皱了皱好看的眉,思虑一番之后手中结印,轻易进入了法阵中。 法阵中的小院血腥味越来越重,慕容楚衣眉头微锁,抬脚,快速前往血腥味源头。 江夜雪,你最好没有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木窗中那人衣裳半解,浑身是血,身上无不是驱散不去的煞气。 “还真是死性不改!” 没多想,慕容楚衣眉头一蹙,直接闯了进去,可是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虽没料到竟会突然有人闯进,但江夜雪反应也是极快,一下就将半露的衣裳穿好,可由于速度太快这下扯动了右手上狰狞的伤口。 好不容易才不再流血的伤口,鲜血又不停地往外冒,那火辣辣的疼让他闷哼出声,冷汗直冒,赤眸中多了层水雾。 如今江夜雪是何模样,青裳被血浸透,也不知道他穿了多久染了血的青裳,此刻青裳都已泛黑,高束的马尾此时凌乱不堪,温润如玉的玉颜此时白得不正常,脸颊上那几近见骨的伤口刺目无比,此时的他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鬼也不为过。 没有搭理闯进之人,江夜雪紧锁着眉,连忙伸手去拿一旁的洁白纱布止血,可尽管用了止血药缠了绷带,那血还是止不住。 突然一滴两滴清水般的液体落下,落在伤口上,而后晕开一片血污。 看着那片血污江夜雪一愣,用算是还完好一点的左手抹了一下脸,这时才知他早已泪流满面了,身上的伤已经疼得让他止不住眼泪,甚至忘了自己在哭。 愣过之后,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手帕往脸上擦了擦,泪水含盐,流经伤口不仅更疼,伤口还不容易好。 而被晾在一边的慕容楚衣也没有动作,他也被惊住了,他没想到那竟然真是江夜雪的血,从露在外面的伤口来看他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 真是他多想了? 而这时江夜雪也终于有时间腾出来看看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了,见是慕容楚衣时,他面色虽淡,但心中还是有些波动。 别误会,这仅仅是因为知道他设下的阵法为何那么容易被人破解掉了而已。 两人之间的沉默终以江夜雪先出声而打破。 “慕容先生大半夜不睡觉,是专门来看我死了没有吗?如果是这样,就要让慕容先生失望了,我此时好得不能再好了。” 言语中带着戏谑之意,只是此时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样倒是没了几分锐气。 慕容楚衣冷颜,沉声道:“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先生不介意,我介意。”江夜雪神色更冷。 “闻名天下的炼器大师慕容楚衣亲手杀了救命恩人,不知道让天下人知道了,该作何感想?慕容先生莫非忘了那晚是谁救的你?” 原本不想提起这件事的,但为了赶紧支走慕容楚衣,江夜雪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慕容先生冰清玉洁,一世清冷,多好的称赞啊,可你强迫我时可不是这样的。” 江夜雪,你又得死了。江夜雪心中想到。 “你!”慕容楚衣怒,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那件事确实是他的错,但是他何时要他帮他了,明明是他多管闲事,可总的来说还是他先动的手。 最后不善言辞的慕容先生被气得狠狠踢了一下木门,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那火气那叫个大,足矣烧掉整座院子了。 如愿,慕容楚衣走了。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响起,江夜雪不由得弓下了下身体,捂着唇的手指间已鲜红一片。 好事不来,祸事不断。 双腿顿时软了下去,一个不稳江夜雪直接倒在书桌下,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复诀》副作用发作,此时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强烈的困意袭来,江夜雪也不想再强撑,蜷缩着身体就这样一身狼狈不堪的,在冰冷的地板上沉睡了过去。 虚弱得沉睡过去的他不知道,那个刚刚走掉的人又折了回来。 中了激将法的慕容楚衣在出去之后头脑终于清醒了过来,想起他此行的目的,犹豫一番之后又折了回去,虽然极不想见到那人,但他必须把小闻人带走。 可他没想到他才出去没多久,房间中的那个人就不见了,最终他在地上找到了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太冷,那人努力缩成一团来取暖。 嫌弃地走近,慕容楚衣扫了那人一眼,转身便要走,可是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心烦意乱地盯着那个陷入沉睡中的那人,纠结好久,他才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那人额头。 触及那人额头时慕容楚衣不由一惊,随后又探了探那人颈间,还能探到微弱的脉搏,还没死。 此时江夜雪的身体如寒冰般寒冷,若不是还有那微弱的脉搏在,慕容楚衣真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尽管心中无比厌恶,之前有多大仇怨,这人几天前也帮过他,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是石头心肠之人,更不是会趁机补刀之人,所以他狠不下心放任对方这样不管。 别扭地将人抱起,慕容楚衣俊眉皱了一下,这人好像轻得有些不正常,体温也低得十分不正常,不对,应该是说他除了那张脸之外,其他地方都有些不对之处,好像不是个人。 周身寒冷突然有温暖的东西靠近,沉睡当中的江夜雪下意识伸手抱紧了那个温暖的东西,口中还嗫嚅着: “别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别丢下我一个,好不好,求你了。” “为什么就不能在意一下我呢,我真的不想离开,我不想的……” 本就不愿与这人如此亲近的慕容楚衣,在听到这一句句呓语时,他步子一顿,面色一冷。 可最后又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着这人往床榻那边走去,本想将人直接扔下的,但他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那几句话的影响,竟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 之前由于慌忙,江夜雪解开的衣裳并没有完全穿好,之后又经历种种,此番倒是引起了慕容楚衣的注意。 也不知是十分嫌弃这浸透了鲜血的青裳,还是怎的,慕容楚衣伸手解开了那本就胡乱穿好的衣裳,待真正看清青裳之下的模样他手指顿住,面色一凝,不禁朝后退去,刚刚解开衣裳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他真的还是人吗?他想问。 那还是人的身体吗? 江夜雪,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青裳为何被血浸透,而且还不是被从外来的血染透,那只能是身着青裳之人的血,到底是什么骇人的伤能将青裳全部浸透? 慕容楚衣闭上眼眸不愿再看,是厌恶,还是怜悯痛惜,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替此人疗伤他下不了手,他走了,逃一般地走了,但却找来了阿雪姑娘。 翌日,江夜雪神色温润,气色不错地出现了。 没有听小闻人早已准备好的请辞,他直接道:“既是缘分,你该去哪就去哪吧,不必告知于我,他日有缘便再见了。我乏了,阿雪,推我回房。” 就说了这么几句敷衍的话以后,江夜雪便让阿雪姑娘送他回去,也不顾小闻人。 小闻人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泪水终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雪哥哥,阿雪姐,珍重。” 本就只是萍水相逢,而今离去早已注定,就算不是他自行离开,江夜雪也早就安排好了他的去路,只是他不知罢了。 小闻人离开了,偌大的府邸中再次恢复以往的冷清,毫无人气。 炼器房中,江夜雪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这时的他跟之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神情厌厌地收回了窗外的目光,抬眸,看向目光呆滞的阿雪姑娘,轻声道:”阿雪,你过来。” 阿雪姑娘走近,半跪在地,呆滞的目光落在江夜雪身上。 体内灵流运转,手心出现一个似是承装了整个星河的鸽子蛋大小的石头,随着灵流的输入石头中流出滚滚星河,星河将阿雪姑娘全身覆盖。 这时江夜雪手中又多了一个玲珑匣子,匣子打开,一道幻影现身——是孟有晴。 口中默念法咒,随着咒法声消失孟有晴和阿雪姑娘融为一体,阿雪姑娘呆滞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正常人才有的神色、情绪。 “咳咳咳,”江夜雪咳嗽了起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看着不一样的阿雪姑娘,他道: “今后,你想叫阿雪还是孟有晴随便你,十日之后随我办件事,事后便不必跟着我,天下之大,任你去。” “是,公子。”阿雪姑娘应了,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僵硬。 江夜雪似是十分疲倦,捏了捏眉心,道:“出去吧,这几天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第17章 任务 “闻人公子,府外有人求见。” 小斯的话将一心沉迷于炼器之中的闻人行唤醒,他抬起迷茫的眼,呆呆问:“有人找?我刚到重华,并没有相识的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绝吧。” 小斯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回道:“那人说她叫阿雪,和寒衣公子一起的那个阿雪。” 闻言,闻人行惊得站了起来,也不顾小斯,一个劲往外跑。 这日天有小雨,府外来往行人不多,小闻人一出府就望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也不管有没有被雨淋到,他直接跑向了那道倩影。 “阿雪姐姐。” 阿雪,或是说孟有晴撑着红梅伞回头,回了小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闻人,想阿雪姐没?” 闻人行没有疑惑眼前之人动作,他疯狂点点头,应道:“想,无时无刻都在想,阿雪姐,寒衣哥哥呢,他没来吗?” 左右没瞧见江夜雪的身影,小闻人略有些失望。 孟有晴揉了揉小孩脑袋,柔声道:“公子有事没来,就让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小闻人摇头,“没有,他们不敢,阿雪姐,原来先生就是慕容大师,他收我为徒了,我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可惜寒衣哥哥他不能亲眼看到。” 小闻人不知江夜雪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并且。 孟有晴道:“别遗憾,公子他知道了也十分开心。对了,慕容先生在府中吗?” 不明白孟有晴为何问这个,但他还是回道:“师父在的,阿雪姐找师父有事吗?” 孟有晴点头,“嗯,有点事,要劳烦小闻人帮忙引荐一下了。” 闻言,小闻人犹豫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可以,但是阿雪姐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带上面纱。” “为何?” “……阿雪姐风姿绰约,让旁人见了估计又得多出一番是非了,师父喜静,不喜这些。” 小闻人虽是这般解释,但孟有晴从他慌乱的眼中知道原因绝不是这么简单,他不说她也没问,只是点头应下了。 如此,由小闻人带路,孟有晴顺利地进了岳府以及见到了慕容楚衣,支开众人,小院就只剩下孟有晴和慕容楚衣二人。 “你来做什么?”慕容楚衣坐着,看着眼前之人满脸冷漠,他认得眼前之人,而正因为认得才觉得厌恶。 孟有晴也没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公子说闻人毕竟是他从海外带回来的,怎么说与他也有几分关系,闻人拜师,他的拜师礼自当由公子给。” “此物乃闻人双亲逝世前托公子照顾闻人的费用,而今闻人跟着先生,此物公子也不想留着。 那时闻人走得急,此物又不在身上,故而今日才送来。此后闻人与公子再无干系,还望先生不必处处提防着闻人。” 孟有晴话落,手中一道灵光闪过,而后一个精巧的玄色盒子出现,她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块似是承装了整个星河的鸽子蛋大小的石头,是彗元晶。 江夜雪知道慕容楚衣若是知道彗元晶是他给闻人行的话,那他绝对不会收,所以就让孟有晴编了这么一段半真半假的话。 见到此物,饶是慕容楚衣再清冷无欲,此番也不由得动了神色。这可是他寻求了半生都没能求得的彗元晶,他怎么可能不动容。 可是,他犹豫了,因为这是江夜雪让人送来,他不信,不信江夜雪会不留下彗元晶为自己所用,他不信他会那么好心。 似是知道慕容楚衣的顾虑,孟有晴又道:“此物上设有特殊阵法,除了真心对闻人,并得到闻人的认可之人,其他人一概用不了。公子说,先生若是不信,扔了也行,反正对他也无害处。” “我知道了。”慕容楚衣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公子还有一个要求,还望先生答应。”孟有晴又道。 可慕容楚衣却面露不悦,“抱歉,我不答应。” 知道对方会拒绝,但没想到对方都不给自己一个说的机会,“公子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慕容楚衣丝毫没有给她机会,“他的一切,我都觉得过分。” 如此这般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孟有晴抱拳告辞,“如此这般,那就烦请先生照顾闻人了,告辞。” “我自己的徒弟,谈不上烦请二字,倒是你们身为外人,没有必要再接近闻人了吧。” “……先生说的是,但毕竟相逢一场,闻人唤我一声阿姐,与他亲近谈不上是接近吧,慕容先生。 公子与闻人联系自他离开之际就已断绝,先生又何必因一人而迁怒其他人。” “迁怒又怎样,你若没有其他心思又怎怕我。” 孟有晴凝眉,怎么跟此人这么难讲理,她实在是讲不下去了。 “如此,还望先生容我与闻人说几句体己话,而后自不会相见。” 而这次慕容楚衣应了。 出了那叫压抑的院子,孟有晴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别提有多轻松了。 “闻人,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凡事留一个心眼,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你师父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是真心对你好的,伤害谁都不能伤害他,他最怕疼了,别让别人欺负他。这是公子留给你的话。” “公子还说,以后就把他忘了,就当遇见他只是你做的一场梦而已,而这个梦不要对什么人提起,尤其是对你师尊。就算听到有人提起公子的名字,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更不要反驳。” 孟有晴对小闻人传达她来之前江夜雪交代她的话,以及她还要做的一件事。 小闻人看着他,问道:“……所以重华中所流传的那些都是真的,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无情无义,杀妻弑父,残害七万兵将,给师尊下黑魔咒的人?” 他一来重华听到的便是这些,他不愿相信,可又由不得他不信,而今孟有晴这番话便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孟有晴道:“……对,那个人就是公子,你可以怨他,恨他,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杀了他,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小闻人咬着牙,他低吼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从没有人欠他,他凭什么夺了那些人的生命。还有师父,师父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迫害师父,逼迫师父去死!” “他明明不应该是那样的,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好,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他就不是人吗,他不知道那些人也会疼的吗?” 孟有晴抱住了已经开始抽泣的小闻人,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闻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教训,好好记得了,以后忘了什么也不要忘这个理。安心睡吧,睡醒了,什么都忘了。” …… “那么大的人你们都看不住,你们还能做什么,还杵着做什么,都赶紧去给我把那个人找出来啊。” 岳辰晴对着一众侍卫家丁一阵骂骂咧咧,一身的火气,看着这群唯唯诺诺的人只觉更加烦。 前不久,岳辰晴在草丛中发现了不知昏迷了多久的闻人行,而闻人行失踪了那么久竟然没人发现,他怒不可遏,逮着人就骂。有人在他府里行凶,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能不怒吗。 房间中,慕容楚衣眉头锁着,不停调动灵流给小闻人检查身体,可小闻人身体无恙只是单纯的昏迷,可这就是他担心的地方,当初江夜雪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下了黑魔咒嘛。 见他皱眉的模样,月柒然也有些忧虑,安慰道:“衣衣,没事的,闻人就是昏迷而已,要不了多久就醒了。” “嗯。”他虽应了,但眉间的忧虑丝毫未减。 “小舅,我已经派人去抓人了,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你别担心,闻人这小子运气那么好哪有那么容易出事的。” 这时岳辰晴进来了,见自家小舅还是那个模样,心疼起来,同时心里又把将小闻人弄成这个模样的罪魁祸首骂了上千遍。 要不是那个人,他家小舅能变成这个模样吗,真是越想越气,又骂起了江夜雪。都怪江夜雪,要不是他,小舅就不会成为这个样子了,该死的江夜雪,杀了你都不解气。 房中一片寂静,几人各怀心事。 直到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这才打破了这场寂静。 “……师父,你们怎么都在这,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脸色看起来好差。” 小闻人醒了,没想到一睁眼就见到三个人一直盯着他看,他心中疑惑。 “臭小子,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师尊有多担心你。快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我要他好看。”岳辰晴率先开口道。 小闻人见他这模样,一愣,一脸的疑惑。 这时慕容楚衣也开口了,“闻人,说实话,是谁把你打晕的,他打晕你之前对你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 “啊?”小闻人这下彻底懵了,“师父,你们都在说什么呢,我不就是睡了一个懒觉嘛,怎么就被人打晕了,你们都怎么了?” 第18章 大喜 几人听小闻人此言也都皱了一下眉。 慕容楚衣道:“今日,你随那位阿雪姑娘出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不许说谎。” 小闻人听此更加懵圈了,“师父,什么阿雪姑娘,我不认识什么阿雪姑娘呀,我不就是睡了一个懒觉嘛,你们也别这样吓我啊。” 闻言,懵的人换成了慕容楚衣三人。慕容楚衣又道:“你当真不记得那个叫阿雪的人,那江……那你还记得寒衣这个人吗?” 慕容楚衣原本想说江夜雪的,但最后还是改口了。 可小闻人听到这陌生的名字只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他道:“我不记得认识过这个人,不过师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有个人是叫这个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恨他,好讨厌他。您说奇不奇怪,我又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为什么会讨厌他、恨他呢?”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重华的吗?” “师父您这问题好奇怪,不是您带我回来的嘛。” “那在那之前呢,你又是和谁在一起的?” “和我爹娘啊,爹娘去世之后,师父就把我接回来了,师父难道忘了。” 听小闻人回答,慕容楚衣可以判定小闻人没了关于江夜雪以及阿雪姑娘的所有记忆,他的记忆被抹去了,是今日造访的阿雪姑娘出的手。 是害怕闻人说出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和闻人彻底断绝关系? 慕容楚衣猜不透。 江夜雪,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而策划了这件事的江某人此时正在一处小破屋前徘徊不定。他戴着羽笠,让旁人都看不清他的样貌。 重华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要找他算账的人也非常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的麻烦还是得小心一些。 “老伯,这间店铺,为何无人租用?” 他向一旁的老者问道。 老者抬眸,浑浊的老眼中竟满是愤恨,“那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人的店铺,别说租了,就是送人也没人要。” “哦,是吗?”江夜雪一笑,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的小破屋中。 “不知道这个人是犯什么罪,竟然让人厌恶到这种地步?” 老者长叹一声,道:“公子是外来人不知道也正常,这里原先的人的曾是岳家大公子,那人人模狗样,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品行不端被岳家赶了出来,为此他怀恨在心,不仅修炼黑魔术,残害他人,他还对教授他炼器之术的慕容先生下咒,将慕容先生逼死,幸好慕容先生福大命大没有让他得逞。” “光是这个还不算呢,他还伙同当时的君上残害了七万重华好男儿,诬陷顾帅;最后这人贪心不足,亲手弑父,那手段简直残忍至极,真不知道岳家主怎么就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果真是戏子所出,心术不正,和岳小家主简直没法比。” 江夜雪神色一直淡淡的,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了异样的情绪,莫名的有点疼。 “原来如此,那这个人当真该死,他的下场定然不好吧?” 老者回道:“听说他被岳小家主手刃浑天洞,魂飞魄散呢。” “那倒还便宜他了,死得那么轻松。”江夜雪脸不红心不跳的咒着自己。 老者也应和道:“谁说不是呢,像他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那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一番谈论之后,老者离开了,此地就只剩下了江夜雪一人。 抬眸看着这个在繁华大道中格外突兀的小破屋,江夜雪唇角一扬,喃喃道:“江夜雪,小破屋里的记忆是不重要还是怎么,你竟然没有留下来,里面是藏了些什么吗?为什么有一种恐惧感呢?” 可是无人可回答他。 “公子,东西已交给那人,您交代的事也完成了。”孟有晴现身于江夜雪身侧,向他汇报他所吩咐的事。 “嗯,知道了,以后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安全为重。”江夜雪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小破屋上。 也察觉到江夜雪目光停留之处,孟有晴道:“公子要进去看看吗?” 江夜雪沉默,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道:“你说我究竟在里面藏了什么,为什么我又好奇又害怕知道呢?” “我替公子进去看看。”孟有晴提议道。 而此番江夜雪摇头了,“不了,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去看吧。我的事当然得我去看看。” 而后又嘱咐道:“你去把间店铺买下来,理由的话,随意吧,不必顾忌,只要能买下来。” 这间店铺自他“死”后便收归岳府,如今突然有人要盘下定会引起注意,所以要收回这间店铺终归有些难。 “是,公子。”孟有晴应了,而后离开,此地又只剩下江夜雪一人。 孟有晴走后,江夜雪身侧出现一道幻影,是老头。 老头也看着这处格格不入的小破屋,“小雪,你以前过得是有多惨,以前你不是腿也不好嘛,住在这里能方便吗?” 江夜雪摇头,“不知道,他没留下关于这里的记忆,只是从其他记忆里知道还有这个小店,记得好像还有一个住处,只是不知道在哪。” 留下来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些的,江夜雪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不重要呢,还蕴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头继续捋着花白胡,若有所思道:“那你想找回关于这里的记忆,不重要的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万一要是一些重大的记忆但又是你不想让你知道的呢,你该怎么办?” 江夜雪沉默几分,才回道:“不知道,不过既然都来了,不去了解清楚万一哪天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算账,我却一无所知,岂不是挺憋屈的,还是把事情弄清楚的好。” 话到最后,他侧头看着老头,笑道:“若是那时我真承受不了,老头你再把我记忆给删了呗,重新来过,多好。” “呃,小子,你就不能做一些好点的打算,万一是我们想多了呢,其实本就没什么事。” 老头也是无语了江夜雪的无所谓,他就不能稍微露出一点其他的情绪,能不能不要一遇到事就这样。 “老头,你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看着它,我只觉得这里曾经一定发生一件重大的事,而且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十分大。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直接让江夜雪走向毁灭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夜雪依旧沉默,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小屋四处透着鬼魅,似是一个地域亡窟。 老头一愣,仔细端详着江夜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在他身上看到一丝杀气,他震惊,他认识江夜雪这么些年哪怕差点死在别人手中他也没有这样过,到底怎么是什么事能让他这样?! “小雪,咱们不讨论这件事了,以后时间多的是,要不咱们想想明日的事吧,明日岳府大喜之日,你打算怎么办了吗?” 转开话题,老头怕再继续下去他的小雪会忍不住直接闯进这个诡异的小屋。 而小雪总能出乎他的意料,“还能怎么办,坐着看呗,难不成让我这个残废去抢婚啊,你觉得我有命抢得过嘛。再说了,你不是说只是有可能出事嘛,万一没事呢,我岂不是自找没趣,等他们扛不住了再说。” “话虽如此,但是小雪,你当真不做一点其他的准备?”江夜雪的话把老头堵的哑口无言,几番蹉跎才又劝道。 “还做什么准备,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他们惹的事自己看着办,我愿意帮已经是最大的准备了。” 可是江夜雪早就做好了打算,能不麻烦就不麻烦,能省点力就省点力,他又不是闲的没事干,自找麻烦。 江夜雪说着已经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老头连忙跟了上去,同时口中又不停念叨着。 翌日,城中格外热闹,炼器世家岳家娶亲可不热闹嘛。 看着那长长的人流,那刺目的红,高楼之上,江夜雪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无奈对旁边的人问道:“还有多久才完啊?” 孟有晴回道:“公子,这才刚刚开始,新郎才刚起步去迎娶新娘,之后还要拜堂,敬酒——” 还没等孟有晴说完呢,江夜雪就将她打断了,“停停停,算了,事太多了,让他们慢慢弄,你帮我盯着,我休息一下。” 说着他人已经闭上眼睛手撑脑袋睡着了,孟有晴见他这个样子无奈点了点头,目光继续跟随这那一长队而去,但目光时不时的总会落在身旁这个人身上。 当真是没有一点感觉吗? 江夜雪没向孟有晴隐藏身份,所以孟有晴知道他是谁,知道大多数人都知道事,知道他与岳府恩怨情仇,只是她想不通这个原本已经死了的人为何突然出现,为何还要保护岳家,他不应该怨恨岳家,与岳家不死不休吗? 而且不是说江夜雪是披着羊皮的狼嘛,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嘛,为什么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感觉和传闻当中并不一样, 这个人看起来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该有的情绪他都有,会心狠,也会怜悯,若要真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事只要他没有刻意隐藏,他的眸子中没有一丁点儿情,就如机械一般。 还有就是经常疲倦不堪,只要有空闲时间他都会用来睡觉,一旦睡着了还是还中雷都打不醒的那种。 第19章 牢狱 是夜。 “嘎吱”一声,那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这个像是沉寂了一个世纪的黑牢终于有了几分光亮。 来人一袭喜色御寒斗篷,那人的容颜在逆光之下让狱中人看不清,来人就于那人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那人。 “呵,新婚之夜,新娘子不在新房中,怎的跑到这个黑不见手的囚牢之中了,莫不是你看不上新郎官,后悔了?”牢中人冷笑,满是嘲弄之色。 月柒然闻之红唇轻启,“后悔?怎会,我就是想看看当初这个死皮赖脸缠着我家衣衣的人现在是何感受,江夜雪,你当真是贼心不死啊,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还不死心,不怕死前来抢亲。” 牢中人正是江夜雪。 要说他是怎么来这的,他也挺纳闷的,不过是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时就被岳府的人层层包围了,孟有晴也不知去哪了。 为不影响老头说的事他也没反抗,就这样被关在黑牢里了。 闻言,江夜雪不屑一笑,“抢亲?我对你们又没有兴趣,为何要抢,将我扔下的东西视若珍宝,月姑娘倒是个稀罕人?” “你住口!”三言两语便将月柒然激怒。 月柒然不知这番话也将江夜雪自己给恶心到了。 此后,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死寂。 “喂,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的又活过来了,而且明明早已经身败名裂了,你没事回来做什么?不会是不怕死,又回来找抽吧?”许久,月柒然也不知怎么想的,语气变了不少。 江夜雪赤红的眸子在黑暗中没有一丝色彩,只是有事没事地揉着自己的双腿。 “我死不死,活不活,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不担心自家夫君,跑来这跟一个杀无赦之人闲聊,月姑娘当真好癖好啊。” 这下,这话说得月柒然都有些急了,“这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死了倒好,我可以专心去喜欢我的衣衣,你都没死我怎么喜欢衣衣啊,你们可是官方认定的一对……唔~” 月柒然慷慨激昂的反抗着,可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一把捂住嘴,朝江夜雪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眸子,一脸无辜样。 “官方?什么东西?”没有错过她口中陌生的词汇,江夜雪眯了眯眼,脸色冷了几分。 “没什么,没什么,官方,官方就是我的一个朋友。” 月柒然强行圆场,但心中却不停的唠嗑道:早就知道,慕容楚衣没死,江夜雪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这下玩大了,这都成亲了,这让我怎么收场,我可不想那么快死在江夜雪手里啊。 江夜雪再次眯了眯眼,也不知信没信月柒然的话,反正他是不想搭理她了,总感觉这人有点神经。 好久,不知为何愁眉苦脸的月柒然目光再次落在牢中不知何时面色有些难看的江夜雪身上,突然眼中闪过一抹坚决,她试探着问道: “喂,江夜雪,要不要我放你出去,看在之前你救过衣衣的份上,我帮你一回。” 江夜雪抬眸,眸中闪过一抹疑虑,“你怎么帮我,整个岳府认识我的人可不少,而且我腿脚不方便,你觉得我能平安走出去吗?” 显然他不相信月柒然会那么好心。 “有时间在这里唠嗑,你还不回新房,这个时间可不早了,要是新郎官找不到你,那可就出事了。” “不行,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能当新娘。”也不知道月柒然怎么想的立马否定了。 这下江夜雪再不觉得奇怪就真是他有问题了,“我活着是碍着你的事了?” “那是当然。” 江夜雪:“……” 没有过脑子的话一下便出了口,待月柒然反应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哎,不管这些了,我想到一个办法送你出去。这样你穿我的衣服,我就扮一个丫鬟,就说你不小心扭了脚,需要坐轮椅。” 也不管其他,月柒然已经把她现在能想到的办法讲了出来。 可江夜雪看她就像看傻子一样,他都奇怪怎么这人反差这个大,一开始还恶言相向,怎么就转变了。 “月姑娘没事就赶紧走吧,不必在这费事了,我要是想离开,这里没人拦得下。” “对啊,你可是很厉害的,我怎么忘了,”月柒然恍然大悟,可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你那么厉害怎会那么容易被抓到?” 江夜雪:“……” 江夜雪真是不想跟眼前这个人说话,捏了捏眉心,颇有些烦躁,“你快走吧。”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 “姑娘这话当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当然是因为要把新娘还你啊……,呃,那个。总之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有病。” “……” 这下轮到月柒然无语了,她好心不计较他之前对衣衣做的一切,他居然还不领情,真是气煞我也。 “你才是有病好不好,明明那么喜欢衣衣,我这都忍痛割爱让你和衣衣成亲了,你还想怎样。” “谁告诉你我喜欢他!呵,我可是恨他入骨,把他折磨成那般模样,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他一分了。” 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江夜雪冷得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寒江夜雪,刺骨的冷。 被他这么呵斥,月柒然微愣,沉默几分,似是在沉思。 “胡说!你明明就很喜欢他,他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光,你怎会舍得放弃,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为什么你单单只给他一个人下黑魔咒,让他离不开你,在浑天洞时,要是他没死,你怎会那么轻易死去,你就是心悦他,没了他你就是活不了!” 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因为月柒然这番话而陷入沉思,可江夜雪却满脸冷笑,以及不屑,“呵,喜欢,心悦?可笑至极,我江夜雪从来没喜欢任何人,从始至终都没有!” 还是否定的回答。 “狡辩!”月柒然还是很执着,“你明明就很喜欢他的,你亲口说过的,你忘了吗!?” “姑娘言重了,我不过区区一个贱种,怎敢言论喜欢二字。” 江夜雪一脸冷漠,说到“贱种”二字时他眼中毫无波动,仿佛说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你!你厉害,我走,行了吧。” 月柒然也不知怎的被他这话气得七窍生烟,恨铁不成钢地摔门而去,同时嘴里也不忘念叨道: “当真是疯了,这么帮他了,他还不领情,不嫁我自己嫁,看后悔的是谁,气死我了!” 监狱再度回归黑暗。 江夜雪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与月柒然的争论并没有让他动容,他人就像他说的话那般冷。 他轻闭上眼,手指轻扣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 良久,薄唇亲启,“老不死的,还不解释解释。” 这话当然是对突然在他肩头冒出头来的迷你小老头说的。 迷你小老头也不急,在江夜雪肩头寻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有人把你的消息传给了岳府,随后便依照你的模样寻到了那个客栈,就这么简单。” 说着小老头还无奈地摊了摊手。 闻言,江夜雪微微蹙眉,他还是大意了,原以为过去那么久那些人对他的模样也模糊了,没想到竟还有人那么清楚的记得。 “她呢?” 她指孟有晴。江夜雪睡着前孟有晴一直在他身侧,可他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孟有晴受他掌控不可能丢下他离开,只能被什么拖住了。 小老头:“你说晴丫头啊,那丫头见你睡着可能会冷,反正时间还早,所以就寻思着给你买件斗篷遮寒,结果一出门就被捉鬼师缠上了,这会还没脱险呢。” 小老头说的没错,孟有晴此时正在荒林中逃命呢,而她身后紧追着一个白发黑绸覆眼黑衣的男子。 孟有晴心中懊悔,早知道会遇到这么难缠的人,她死都不离开江夜雪半步。 书归正传。 江夜雪听闻孟有晴的下落没啥反应,虽然他好像大慨可能或许忘记告诉孟有晴一件事,身为炼器大家族的岳府大喜,前来恭贺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她现如今虽与常人无异,但难保没有人能人发现。 不过没关系,有那具身体在,孟有晴死不了。 所以,他丝毫不带担心的。 “老头,亥时了,还有一个时辰,至今无事,我是不是该走了?” 他不想待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这里让他感到烦闷。 老头捋了捋花胡子,白了一眼江夜雪,气哼哼道:“你这是在怀疑老头我的推演之术,臭小子,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老头我哪一次出错了。” 江夜雪:“确实没出什么错,就是从你嘴里出来没几个对的。” 确实,老头占卜算卦从不出错,但是他这个人讲究的就一个字——玩。所以,他常常故弄玄虚,导致意外横生。 老头老脸一红,面上露出一抹尴尬,讪讪一笑,轻咳一声,这才正式道:“别急,别急,人马上来了。” “噔噔噔” 老头话音刚落,监牢外便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20章 黑魔咒背后之人 “江夜雪!” 这声音江夜雪很耳熟,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月柒然。 还是那身鲜艳夺目的红嫁衣,只是少女不知遇到了什么面容上一片惨白,还有慌乱,不知所措。 手中结印,不过几息这间锁着江夜雪的监牢打开了。 整个过程中江夜雪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而月柒然似乎是因为解开阵法耗费了太多灵流,脸色更加苍白了,但她的动作丝毫不慢。 “黑魔咒,是黑魔咒,衣衣快坚持不住了,我求你,放过他,只要放过他,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月柒然以为慕容楚衣身上的黑魔咒还是当初江夜雪下的那个。 江夜雪当然知道黑魔咒,当初在临安和五夜城他就目睹慕容楚衣发作过,但是他下的黑魔咒早在江夜雪献祭时就解除了,现在的黑魔咒又不是他下,他能解个鬼。 “我下的黑魔咒早就解了。”仅此回了一句。 月柒然怔住,她死死盯着江夜雪,可是对方神色如常,宛如死水一般激不起一丝涟漪。 “你说真的?可如果不是你下的黑魔咒,为何在五夜城你的血能抑制黑魔咒的发作?” 黑魔咒只有下咒之人的血才能抑制。 如果江夜雪不是这个人,为何他的血会有这个效果。 这个问题江夜雪还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也不明白,也搞不清楚这黑魔咒到底怎么回事,问老头,老头只说当初的黑魔咒确实解了。 沉吟片刻,江夜雪道:“慕容楚衣在哪,带我去。” 老头说岳府出事,如今出状况的是慕容楚衣,那就说明这件事的主人公就是慕容楚衣,既然要解决问题,还是得去见见这个人。 江夜雪说话的同时神色如常地从地上站起,在月柒然惊愕的目光中迈步走出监牢。 半天不见月柒然跟上,江夜雪回头蹙眉,“怎么,刚才那么急,现在不急了?” “你、你你”,你了个半天月柒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被江夜雪这一问她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了,连忙在前带路。 要说为啥这么相信江夜雪? 月柒然肯定回答:就凭衣衣是江夜雪心中唯一的光。 只是月柒然不知道,他眼前的江夜雪已经不是那个江夜雪了,他会救慕容楚衣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浑天洞侍守令,他守卫岳家人。 救人,只是完成任务。 “衣衣在寒室,那里他布下了重重机关,黑魔咒发作他怕辰晴他们担心便没告知,我很担心他,所以偷偷来找你了。” 月柒然说着想起她见到慕容楚衣的模样面色更白了,脚下速度更快了。 “寒室?” 江夜雪低喃一句,没听过这个寒室,估计听过也忘了,反正他不在意,他现在正在计算自己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决问题,如果不能,那只能把老头召来收拾烂摊子了。 两人脚下生风,转眼便到了一处雾气蒙蒙的湖边,湖中白雾朦胧让人分不清虚实,脚底散发着瘆人寒气,阻挡人的靠近。 只见月柒然双手结印,一层屏障将两人裹住,月柒然率先朝湖心飞去。 “这迷雾里机关重重,跟紧我。” 江夜雪也没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笑话,慕容楚衣是什么人,那可是炼器大师,他这一身炼器之术都是对方教的,要他去硬闯对方设计的阵法,那不是妥妥找死。 虽然他有把握能解开这重重机关,但是耗时就不知几许了。 而此刻最缺的便是时间。 跟随月柒然的脚步有惊无险地踏入湖心。 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机关,湖心中央水流四散露出了层层水梯,踏步而下,二人眼前景色一变。 入目的是一个冰封的天地。 以玄冰为主造就了这整个湖底,寒室处处皆是阵法符文,其中以困阵为主,其他杀伐之阵为辅。 江夜雪见此步子微顿,顿时心中了然慕容楚衣如此行事的目的,他这是怕他自己控不住出去,想将他自己困死在这湖底呢。 月柒然没发现江夜雪这一小动作,此时的她正慌得要死,四处张望着,希望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目光所过之处都没。 她感受不到慕容楚衣的气息。 “衣衣不见了,怎么会,衣衣开启了机关,若不强行摧毁他不能出去的,他去哪了?” 寒室中的机关并没有并摧毁,说明慕容楚衣不可能出去,可是那本该在寒玉床上抑制黑魔咒发作的人的确不见了。 一旁的江夜雪眯了眯赤眸,随后开口道:“小姑娘,你可愿信我?” 月柒然闻言一愣,什么意思,难道江夜雪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 “我信,我能将你带到此处便是相信你。”没有犹豫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江夜雪颔首,又道:“如果你信我,半个时辰过后来此,还你慕容楚衣。” “啥意思?”月柒然感觉自己听不懂江夜雪的话,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的。 江夜雪侧目,道:“接下来的画面有些少儿不宜,你要是想救人,最好先出去。” “少儿不宜!?”月柒然脑袋一空,呆呆地点头而后离开了。 直到回到湖面上她还是没缓过神来,口中呢喃着:“少儿不宜?是我想的那个少儿不宜?” 想着她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打了个激灵,赶忙捶捶脑袋,祛除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反观寒室。 望着被困在钧天剑阵中一身血衣的谪仙人,江夜雪神色淡漠得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眸子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痛苦不已人。 慕容楚衣不想被人控制,便设下了这钧天剑阵,失去理智的他根本逃不出去。 同样,剑阵之外的人也进不去。 只有清醒的慕容楚衣能打开剑阵。 “呼呼呼~” 剑阵中成千上万柄长剑再起,直逼被一身白衣被染成血衣的慕容楚衣。 清冷世公子此时宛如嗜血狂魔。 手执照雪剑,面对那万千飞剑丝毫不惧,冰冷的眸子中尽是戾气。 江夜雪手抱着胳膊,就如看戏般看着,没有一丝要动手的机会,就那样看着那个人的生机一点一点消退。 他似是在等什么。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淬骂,同时剑阵中奄奄一息戾气冲天的人安静下来了,剑阵重归原样。 “哐啷”一声,紧握着的照雪掉落,那血人也倒下了。 “啪啪啪”,一阵拍掌声响起。 同时,暗处走出了一个腰间悬挂恶鬼面具,面容清秀右眼角下一点红痣的只有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人。 “看来传闻有误啊,清旭长老明明活得好好的,也没有那么在意这慕容先生呀,亏得我花了那么多心思。” 少年叹息,见江夜雪平静无波的面容甚是惆怅。 他可是花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安排这场戏,可是正主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窝火呦。 江夜雪扫了少年一眼,很好,没印象,不认识,那就没必要客气。 “目的?” “嗤”,少年轻笑一声,对于江夜雪的直白表现得很是开心,他目光从江夜雪身上转移到昏迷不醒的慕容楚衣身上。 他病态笑道:“我目的很简单的,听闻慕容先生是第一器修大师,就想请慕容先生给我做件东西,可是慕容先生有负所托呀,他不答应我,也做不出来,所以当然得惩罚一下啦。” 说着他又大笑着。 江夜雪看着手舞足蹈又哭又笑的少年,默默向旁边移了几步,同时心里又对少年贴了个标签——珍惜生命,远离疯子。 “你要他做什么东西?” 少年停止了笑声,盯着江夜雪认真道:“我要做的很简单,就一个人形傀儡。” “人形傀儡?”江夜雪听这要求略微蹙眉,能让第一器修慕容楚衣都做不出来的傀儡会是普通傀儡? “要求?” 少年笑了,笑容十分灿烂阳光,江夜雪看着宛如换了个人般的少年心中好奇,可少年没注意,他掰着手指头认真给江夜雪细数着他的要求。 “要求很简单啊,就是傀儡要像人一样,会哭会笑,会有情感地说话,会吃饭睡觉,会………” 江夜雪听完表示:你这是哪里是要慕容楚衣给你做个傀儡,分明是让他给你造个人。 半天,少年终于说完了自己的要求,一脸期待的看着江夜雪,“怎么样,我就说我要求很简单吧,可是慕容先生就是不接,我也很无奈啊。” 江夜雪:“……” 他要是接了才真的不正常吧。 江夜雪:“所以你给他下了黑魔咒,想让他给你做这个傀儡。” 少年点点头,一脸的乖乖宝宝样,可又做苦恼模样,“可是他意志力太强了,也对自己狠,都好几年了,我都控制不了他。” 对于少年的话江夜雪表示赞同,慕容楚衣确实是个很狠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略微思索,又认真打量了少年一番,江夜雪目光最终落在一身血衣的慕容楚衣身上。 “你把他的黑魔咒解了,我帮你做这个傀儡,保证和你的要求一模一样。” 第21章 鬼泣少年 “你把他的黑魔咒解了,我帮你做这个傀儡,保证和你的要求一模一样。” 少年没有动作,而是狐疑地看着身形单薄的江夜雪,“你可是慕容楚衣教的,他都不行,你哪来的自信?” 江夜雪:“青出于蓝胜于蓝,谁规定徒弟不能比师父强,他不会,做不出来的,我难道也如此?” “呵~”少年轻笑,“诚意,我得看看,你让我改变目标的诚意,否则,我还是觉得慕容先生更令人信服一些。” 江夜雪神色依旧平静,“五夜城,那个病弱命在旦夕最后反杀红衣鬼魅的阿雪姑娘,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诚意了吗?” 此言一出,少年面色一怔,脑海里迅速闪过五夜城那场被人传颂羡慕惋惜的婚宴,闪过那个面容倾城却病弱命在旦夕的红衣新娘。 再仔细一想,赫然发觉眼前之人与那位阿雪姑娘甚为相似。 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激动,“那、那个阿雪姑娘是你、你制作的傀儡!?” 江夜雪颔首,“所以,你想如何抉择?” 得到肯定回答,少年不带犹豫直接应下,“好,我解黑魔咒。” 说着,他也不怕江夜雪反悔,咬破指尖逼出精血,凭空画符,口中念咒,咒停,那道血色符文透过剑阵落在那身血衣上。 似是感受到某种联系断开,那个昏迷沉睡的人紧皱着的眉头舒张开来。 像慕容楚衣这种等级的人物都能在无声无息中中了少年的算计,可想而知少年的实力与之相比只强不弱。 故而面对江夜雪,少年根本不怕对方欺骗自己。 解开黑魔咒,看慕容楚衣那凄惨的模样,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好奇问道:“我很好奇,明明是我下的咒,为何你的血对他也有用,难道……” 不知推测到什么,少年秀眉一蹙,面露震惊看向江夜雪。 可江夜雪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去艽云山接阿雪,她会带你来找我。” 孟有晴还被困着呢,他暂时没时间去帮她,眼下这个免费的劳动力勉强可以一用,倒是省去他不少麻烦。 少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听完江夜雪要求转身便没了身影。 不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声音,“南阳婴泣,邬沁。” 南阳是地名,婴泣是号,邬沁是名字。 对于邬沁的自曝名号,江夜雪表示没听过。 他目光落在了那身血衣身上。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当月柒然再次见到江夜雪的时候,如月中天,寒室的门缓缓打开,清辉撒落在从里面走出的人身上。 江夜雪怀里抱着一身血衣的慕容楚衣,慕容楚衣安静地睡在那人怀里,恬静的模样让人止不住心生怜爱,那身血衣和身上的伤口让人不心疼都难。 可是抱着他的人却神色淡漠,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当然那惨白骇人的面色除外。 扫了眼惊喜奔过来的月柒然,江夜雪有些头痛,心想:这细胳膊细腿,抱得动慕容楚衣? 认真想了一下,他觉得不能。 又犹豫了一下,他可是金牌侍守令,任务完成度当然得完美。 所以他直接抱着怀中人大步离开寒室。 同时也不忘跟月柒然解释:“不用担心,他没事,还是你那完好无缺的夫君,不过是自虐受了点伤,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黑魔咒也已解决,你也不必忧心。” “江夜雪,谢谢你,真的谢谢。”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慕容楚衣的房间。 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江夜雪愣了一下,撇头看向月柒然,“你们大婚之日,不用布置婚房?” 江夜雪心想:真可怜。 如江夜雪所言,这间房间丝毫没有喜事布置的痕迹。 月柒然闻言目光终于从慕容楚衣身上转移到这房间之上,目色暗了暗,随后解释道:“这场婚事只是一个幌子,衣衣不过是与我演了场戏罢了,对岳家不怀好意的人必然会趁此生事,如此也是捉拿的好时机。” 江夜雪:“我也是其中一环?” 月柒然:“并不是,你那个是意外,你的身份并没有暴露,衣衣帮你瞒下了,说你不过是个相似之人而已。” 江夜雪依旧没啥表情,只道:“那还真要谢谢他了。” 迈步直径走进房间,江夜雪如在自家那样熟悉准确找到床榻,而后将怀中人放下,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手中传来的力度让他不得不停下,回头,只见那个昏睡之人竟死死抓着他的手。 蹙眉,而后看向一旁也愣住的月柒然,“你让他松开?” “我、我?”月柒然又茫然了,而后苦这张脸,“大哥,我、我咋让啊?” 江夜雪:“想办法呀,要等他醒来我就走不了了。” 挣扎了几下,但慕容楚衣抓得特别紧,手腕都扒拉红了也没能挣脱。 最后江夜雪也没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靠着床沿,而后轻闭眼眸。 “忙活了大半夜了,我先睡一觉,你盯着。” 这话说完,月柒然就听到江夜雪均匀的呼吸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月柒然张了张口,最后也没说什么,看着熟睡的两人轻声叹息,心中有些苦涩。 你们如今这般是好还是坏呀? 江夜雪的性情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 为什么明明死去的两人都活过来了? 月柒然想不明白。 江夜雪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好,噩梦缠身,梦中他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周身的气温极低,有着什么东西拉扯着他,让他坠入其中,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心中涌起无尽的绝望,眼皮越来越沉,他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可是还是抵抗不了。可又好像什么拉着他,让他得以有挣扎的时间,没那么容易坠入深渊。 梦中如此,现实中的他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致,脸色惨白得可怕,额间的冷汗使他的鬓发湿透,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被他咬得发白。 不知是不是被江夜雪所影响,昏睡着的慕容楚衣也蹙起了眉,几个呼吸之后他蓦地睁开好看的眼。 “衣衣,你醒了!身上可还有不适,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一直盯着慕容楚衣看的月柒然自然第一时间便发现他的醒来,面露喜色。 慕容楚衣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后注意力便落在了身侧被困在梦魇中的江夜雪,同时松开了自己紧抓着的手。 这一动作也让月柒然发现了江夜雪的不对劲,她连忙蹲下手放在江夜雪额头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皱眉,又探了一下其鼻息,而这一接触吓得她赶忙收回手。 “怎、怎么回事,之前他还生龙活虎的,怎的现在气若游丝,体温还低得吓人。” 闻言,慕容楚衣眉头一皱,从床榻上下来,面带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半蹲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列搭在江夜雪脉搏上,而后源源不断输入自己的灵流。 不明白江夜雪为何如此,但其身上灵流枯竭,恐怕也是造成他这模样的原因之一。 慕容楚衣不是第一次见江夜雪这种情况,在五夜城时他也如此这般过。 月柒然也没闲着,连忙抱来一袭雪狐裘将其披在江夜雪身上,为他保暖。 黑暗中仿佛撒进来一缕阳光,阳光照在浑身冰冷的江夜雪身上,为他驱逐了黑暗带来了温暖。 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了,江夜雪艰难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看到的第一人便是冷若冰霜的慕容楚衣。 张了张唇,他似是想说什么,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慕容楚衣见其苏醒便停下输送灵流,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依旧气息微弱的人。 江夜雪没管他的打量,转而看向一旁的月柒然,气若游丝般说道:“月姑娘,依照诺言,劳烦带我离开。” “这?我……”月柒然一愣,而后紧张地看向慕容楚衣,让她偷偷放人离开可还行,可是在慕容楚衣面前,她不敢呀。 未等月柒然作何回答,慕容楚衣便道:“劳烦柒然姑娘前去照看一下辰晴,此处交由我便好。” 闻言,月柒然更加犹豫了,她害怕慕容楚衣杀了江夜雪啊。 “衣衣……” 话未说出口,便被慕容楚衣打断,他回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柒然姑娘放心,我不是以德报怨,恩将仇报之人。” 闻言月柒然看看江夜雪又看看慕容楚衣,而后便快步离开了。 她的衣衣可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即便有仇也只会光明正大的报。 月柒然走了,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慕容楚衣和江夜雪两人。 二人也没有搭话,房间中安静的过分,也格外的压抑。 这样的安静最终由江夜雪打破,他倒不是怕跟慕容楚衣犟,而是再不离开他真得憋屈死在这里。 不知为何在这里他体内的灵流消耗的极快,而且还无法吸收,再这样耗下去消耗的就是他的生命力了。 “带我……离开这里。”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慕容楚衣没动,而是问道:“你……用了什么禁术?” 江夜雪如今的模样像极在五夜城那时,只不过身上看起来没有那么骇人,当时他只以为是打斗造成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这样更像使用禁术后的副作用。 第22章 独处 “你……用了什么禁术?” “《复诀》,可以让我站起来一个时辰,时间过后灵流枯竭,虚弱不已。” 没有犹豫江夜雪直接给了慕容楚衣答案。 得到答案,慕容楚衣微蹙眉头,犹豫了一下,而后走近江夜雪蹲下身,熟练将人抱起。 虽然抵触和此人接近,可是当下也没办法,得尽快将其送离。 江夜雪也没反抗慕容楚衣这样,当然他也没力气这么做,双手下意识搂着慕容楚衣,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心中莫名多了几分安定。 “送你去哪里?” 耳边传来慕容楚衣的声音。 江夜雪眸色暗了暗,道:“来喜客栈。” 来喜客栈,他被抓的那间客栈,他与孟有晴约定的便是那里,孟有晴若是脱困定然会去那里寻他。 可慕容楚衣却是摇头,“你最好离开重华,这里容不下你。” 既然有人通信让岳府抓了他,这说明有心人一直关注着他,有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留在重华不是良策。 江夜雪当然知道这些,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能自己一人离开回临安。 “……我没办法。” 闻言,慕容楚衣脚下步子一顿,思虑一番,而后道:“季安山庄,那里人迹罕至,你伤好后便自行离开。” 季安山庄是岳辰晴送予他的一处住处,内有温泉,灵气浓郁,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可是对于他的自荐却迟迟没有等来怀中人的回答。 慕容楚衣一直没等到回答不由得低头看向那人,只见那人轻闭眼眸,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何时那人睡着了,只是他好看的眉依旧皱着。 张了张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江夜雪这边问题解决了,孟有晴那边鬼魂都快要被打散了。 艽云山。 由符文组成的金色大网将孟有晴压制的死死的,她身上的鬼气一接触那金网便直接消散于天地。 鬼厉遇见道门中人,只能说孟有晴运气不是一般差。 见金网将孟有晴困住,白发黑绸缚眼黑衣的男子踱步前来。 “姑娘身上杀孽极重,按门规,当除。” “你做梦!” 孟有晴嘶吼,阿雪姑娘模样的躯体开始变得狰狞,好看的瞳孔中流下滴滴血泪,她周身的的鬼气越发浓郁,四周弥漫有如实质的鬼气。 孟有晴面目狰狞,手指甲极长且鲜红,徒手去撕那金网,顿时发出“滋滋滋”几声,她的指甲宛如被火烫了一般之冒烟。 男子静静看着孟有晴挣扎,看那血乎刺啦的场景有些不忍,道:“姑娘,别挣扎了,越挣扎就越痛苦,何不安详离去。” 可哪怕痛得要死,孟有晴也没有放弃挣扎,她的身体不是普通人那般的肉体,哪怕遭受了很多攻击,也没有损害的迹象,但是疼痛会更明显显示在她魂体上。 男子不明白,爽快的死去不好吗,为何总抱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而就在他以为又要看一次鬼厉力竭而亡时,那道坚固无比的金网竟被破开了,被鬼厉徒手撕开了。 男子惊得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给孟有晴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漂亮,这打脸打得真不是一般快。” 禁锢虽然破了,但是孟有晴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手指上不断流着血,她身上的鬼气衰弱了很多。 孟有晴谨慎盯着面前的敌人,瞅准时机,她立马逃跑,可是还没走几步她感到身后传来强烈危机感。 正如她所感,下一刻,一柄飞剑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 “噗”,吐出大口血,孟有晴捂着伤口半跪在地,她周遭的鬼气不断地消散。 男子持剑而来,“都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何苦受那么多罪呢?” 说着,他再次举剑,眼看孟有晴就要葬身于此,但不知他感应到了什么闪身原来的位置。 “嗖嗖嗖”几声,只见他原来站的位置处多了几根泛着幽光的飞针。 男子刚站定,却见又有几道飞针袭来,再次闪躲,等他回神,定睛一看,地上早就没了孟有晴的身影。 “哎呀,一不小心,逃走了,那算了,只能说你命大咯。” 无奈自言自语着,尹白纯躬身捡起了飞针,指腹摩挲飞针的纹路,他蓦地一笑,小心收下飞针,而后离开。 “是邬沁呀,好久不见呐。” 季安山庄。 慕容楚衣这才刚带人落地,江夜雪不知为何突然口吐鲜血,他身上的生机又弱了几分。 慕容楚衣见状眉头紧蹙,脚下的速度不禁加快。 “放我下来。”声若蚊蝇的声音传来,慕容楚衣蓦地停下,面带犹豫。 “放我下来!”江夜雪声音大了几分,也更冷了。 慕容楚衣眉头皱的更深,但还是没松手,抱着江夜雪径直朝水汽缭绕的温泉池走去。 “咳咳咳!” 江夜雪剧烈咳嗽着,每咳一声就好像牵动着脏腑,疼得他身体止不住颤抖,他不自觉抱紧那个抱着自己的人。 江夜雪的反应慕容楚衣自然感受得到,心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慕容楚衣没有询问江夜雪的状况如何,但江夜雪再次开口了,他声音带着颤抖,带着哀求。 “那个地方对我丝毫不起作用,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放我下来好吗?” 慕容楚衣再次停下,他照做了,放下了江夜雪,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面色苍白因为强忍疼痛而将自己唇咬破的人,久久沉默不语。 江夜雪盘坐在地,苍白的面色因为疼痛而显得有几分狰狞,眉头紧锁,心中断断续续默念着修复的法诀,可是效果甚微。 又是“咳咳咳”几声,可是这次他咳出的是暗红的血,直挺的脊背弯了下去。 江夜雪低头垂眸,手指弯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在肉里,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手捂住疼痛的胸口,他面色更加难看了。 胸口处的伤是来自阿雪姑娘的,当初她由他制作,他们之间有着相通的联系,阿雪姑娘身体受伤会一定程度反作用在他身上。 这便说明了,孟有晴此时情况不好,性命之忧应该暂且没了,但定是受了重伤。 “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江夜雪眉头紧蹙,这次的副作用比以往的还要严重,这让他不得不考虑明日他能否恢复如初,若是不能,他该如何打算? 而就在他思虑万千的时候,他身后源源不断传来一股熟悉的灵流。 江夜雪一惊,迅速转身,抬眸,抓住那搭在自己肩上运输灵流给自己的人的手腕,一双赤眸因为疼痛的折磨而充满了狠厉,宛如黑夜中食人血肉的孤狼。 灵流输送突然被打断的慕容楚衣被江夜雪这个反应吓了一下,待回神,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甩开他的手,音色冰冷。 “慕容先生若是不想在此发什么意外,就烦请离我远点,否则后果如何,我可不承担。” 抿了抿唇,慕容楚衣面带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道:“《复诀》以吸食你的灵流为代价,若是你提供的灵流不足,它会吞食你的气血。” 慕容楚衣不知道之前江夜雪是如何度过的,但现在他的气血已经在不断减弱了,再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我若死了,慕容先生不应感到高兴吗,怎地反过来担心了?”江夜雪嗤笑一声,眼中皆是不以为意。 慕容楚衣沉默了,如江夜雪所说,他若是死了自己本应高兴的,自己如今这反常模样又是为何? 是因为他多次帮助过自己? 对,就是因为这个,他不想欠任何人,更不喜欠这个人。 “一报还一报,我不欠你的。” “咳咳咳~”,江夜雪又一次咳嗽起来,没了血色的唇噙着一抹冷笑,“不欠我?舌尖精血,慕容先生可敢?” 原本想以此激怒慕容楚衣使其离开,可让江夜雪没想到的是他话刚说完,便见身前一黑,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唇齿相交之间弥漫着一股腥甜。 江夜雪一整个人都惊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用力一把推开眼前这人。 抬手拭去唇上鲜红的液体,江夜雪怒道:“慕容楚衣,你疯了!” 舌尖静血可是修士自身最重要的精血之一,一旦失去对自身而言无疑就是修为耗损。 慕容楚衣遭受种种磨难,修为早就不进反退了,否则他怎会那么轻易被邬沁种下黑魔咒。如今又失去舌尖精血,他修为只怕又得损耗大半。 可慕容楚衣神色平淡,拭去唇角的血痕,声音依旧清冷,“我没疯,我说了我不会欠你的。” 他不想欠江夜雪的,他真的不想再与他扯上联系了,可是为什么两人总会纠缠不清,他真的累了。 “呵哈哈哈哈~”,突然,江夜雪低声笑起。 “你不愿欠江夜雪的,可是,慕容先生,江夜雪他早就死了,六年前就死了,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你们之间早就没有恩怨纠缠了,而我不过是借着他皮囊生存的孤魂罢了。” “我会出手,不过是因为你是岳家人,守护岳家是我的职责而已!” “你口口声声说厌弃他,可是从六年前开始你再没放下过他了。” “慕容先生,你,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吗?” 第23章 月柒然 “慕容先生,你,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吗?” 面对江夜雪的质问,慕容楚衣沉默不语,他垂眸,后退几步,又抬眼看了下江夜雪,而后紧蹙眉头转身快步离开。 水雾缭绕,他孤身离去的背影甚是孤寂。 “咳咳咳——”,寂静的夜中,江夜雪的咳嗽声十分醒目,但他的脸色已经慢慢有了血色,有慕容楚衣舌尖精血来弥补灵流亏损,他现在确实没之前那般难受。 江夜雪盘坐修养,极淡的灵流在他周身流转。 突然,一道金色流光闪过,他肩上幻化出一个花胡子迷你老头,老头一如既往地捋了捋花胡子,一脸悠闲。 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人许久,老头脸上悠闲化作语重心长,他道:“小雪啊,接受他的帮助其实也挺好的,不管怎样也能让你好受一些。” 江夜雪是因慕容楚衣献祭,两人之间不管怎么都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复诀》是浑天洞中的法诀,它所带来的副作用在两人相遇时会有一定程度的消减,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它使江夜雪能站起来的时间减少。 所以慕容楚衣的舌尖精血对江夜雪恢复作用很大,若是两人一直待一起,江夜雪会恢复得更快。 江夜雪面无表情,“没必要,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老头咂吧咂吧嘴,道:“哎呀,你咋就那么倔呐,咱变通一点嘛,人活着嘛就得开开心心,咱们少点的痛苦岂不快哉!” 可回答他的只有江夜雪无尽的沉默。 得,又这样,这倔脾气到底跟谁学的,真是傻。老头忍不住腹诽。 两人一老一少沉默着,黑夜在指尖偷偷溜走,在晨光熹微之际,那个沉默的美人睁开了赤眸。 视线落在远方刺眼的晨曦,江夜雪修长的玉指动了动,薄唇轻启,“你,瞒了我很多东西。” 原本趴在江夜雪肩上睡得正香的老头猛地一个激灵,不知是心虚还是咋地,他默默离开了江夜雪肩上,有种要逃跑的迹象。 可还没等他溜走,江夜雪目光由晨曦上转向他,言语冰冷至极,“你说交易灵核之后我便永远站不起来,可后面又教给我《复诀》让我出浑天洞,让我来重华。 当年岳家差点被江夜雪一人全灭,你都没有出手干预,可这次不过是小小的危机,他们也早就有应对之策,而你却极力让我出手。你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江夜雪在接到老头委托时并没有太在意其中的内容,秉着自身职责办事而已,可是后面就让他不得不多想了。 茶楼被抓,慕容楚衣月柒然假成亲,邬沁现身,邬沁给慕容楚衣种下黑魔咒的原因,这一切都围绕着一个人——慕容楚衣。 而老头明明知道他与慕容楚衣之间的恩怨,却还让他参与进来,这其中要没有一点什么江夜雪死都不信。 反观老头听完江夜雪的话只是叹息一声,没有辩驳也没有逃避,继续坐在他肩头说道: “小雪,你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那些因果如果不了结,你与他将来只会更加痛苦。老头子知道你不愿揭开那些伤疤,但是你一直埋在心底也不是个办法。” 可江夜雪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那个江夜雪死了,身死道消,他们的羁绊早就断了。” 老头静静看着江夜雪,又是一声叹息,“小雪,别再自欺欺人好嘛,你若真的忘了他,将他放下了,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在他危险时出手。” 江夜雪却是回道:“是你告诉我,侍守令的职责就是守卫岳家人。” 老头被这话一噎,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再想,不对不对,他家小雪什么时候那么听他话了,借口,绝对是借口。 反正老头不信江夜雪这番说辞。 而江夜雪也不管老头信不信,闭眼运功,几个大周天之后,《复诀》咒起。 待老头回神时,江夜雪已经站起身,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小雪,如此频繁使用《复诀》你身体可吃不消哦。” “您莫非忘了侍守令不死不灭。”江夜雪却不以为意。 老头又是一噎,乖乖坐在江夜雪肩头,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虽说不死不灭,但世事无常,也不是没有意外。” 蓦地,江夜雪步子一顿,老头差点被他甩了出去,老头连忙抓住他的银丝这才没掉地上,心里又把江夜雪骂了一遍。 江夜雪没理会老头,目光落在温泉石门外那道白衣被血染红的人身上,微微蹙眉,好久才继续朝那人走去。 那人自是慕容楚衣,看模样他在温泉外就那么站了一夜,连身上的血衣都没换。 江夜雪的脚步很轻,但慕容楚衣还是听见了,他回头便见江夜雪宛如无事人一般朝他而来,不,是朝外面走去。 江夜雪步子未停,亦没有看慕容楚衣,两人眼看就要擦身而过,慕容楚衣眉头紧蹙,不自主的伸手想拉住那人,可好像又有了一丝犹豫,而因这分犹豫,两人的手彻底错过。 温泉水汽缭绕,白雾朦胧,那道银发玄衣的人影越来越模糊。 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慕容楚衣垂眸,敛下眼中神色。 “啧啧啧,”温泉阁楼上,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靠在栏杆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叹。 不知她使什么术法,慕容楚衣和江夜雪竟都没发现她。 月柒然一改之前傻白甜模样,目光凛冽,瞥了一眼只有自己看见的奶团子,红唇微扬,“这俩人咋这么矛盾呢,一个嘴上说着厌烦却一心为另外一个人解决麻烦,一个想挽留另一个人却又在犹豫。啧啧啧!” “嗯嗯,是矛盾。”奶团子抱着自己的小手手,点点头一脸的认同,说着又一脸希冀看向月柒然,问:“所以,宿主,你玩也玩够了,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没错,月柒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来此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获取积分,以她金牌快穿者的能力任务自然早早完成,可谁知道在任务完成之际她遇到了慕容楚衣,一个刚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人,所以她从她那不知道多长串零的积分中抽出一点点丢给系统,延迟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她堂堂金牌快穿者,穿梭三千世界,阅男无数,也追过不少绝美的人儿,但这次就是拿不下这个世界的慕容楚衣。 为此,金牌快穿者表示自己要认真了,她特意去把关于这个世界的慕容楚衣的情况了解了个遍,没想到在《余罪》那本书中,她看上的男人居然死了!!! no,这怎么可以,这么好的人(她看上的人)怎么可以死! 在她发怒的时候,她的统子在角落里默默举手发声,“没死,人没死,有意难平者不喜这个结局,专门给他开了本书,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至此,发疯的金牌快穿者又恢复了正经模样。 可是她追的那个人对她所特意做的一切只有感谢,对她的好感度永远在四五十,金牌快穿者表示她想放弃了,最后在见到江夜雪的时候她彻底对慕容楚衣断了念头。 自己谈恋爱有什么意思,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是的,咱们的金牌快穿者要磕cp了,磕寒衣cp——月柒然自个儿取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明明俩人名字里都没有“寒”字。 统子也不明白,问她什么意思,月柒然神秘一笑,故作高深道:“寒衣,寒衣,其因有二。其一:江夜雪,寒江夜雪,故取“寒”字;其二:十月朔,寒衣节,扫墓祭奠,送寒衣。” 统子听完直皱眉:这些跟那俩人明明丝毫没有关系的好吗!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又虐又甜的的恋爱的,可是照现在这种形式走下去,月柒然觉得她磕的cp要be啊。 不行,什么都可以be,她磕的cp怎么可以be,得想想办法。 月柒然一脸沉思,小统子看她这模样心中警铃大响,“祖宗诶,你又想干嘛!!?” 月柒然神秘一笑,“别激动嘛,小女子我又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统子表示:你干的事比伤天害理后果还严重。 “宿主,别闹,这是一篇原谅救赎问,不是伤心虐文,你要是干预了些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啊!” 月柒然闻言有些动容,可是眉头一皱,随即又满脸好奇问:“原谅救赎?谁救赎谁,快说说。” 统子语塞,“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干预的后果很严重!!!” 月柒然“切”了一声,一脸不以为意,“就这,还救赎?慕容楚衣都快生出心魔了,江夜雪都彻底偏执了,你说他们俩怎么互相救赎?” 这俩人现在每遇见一次,各自的病就加重一分,还救赎,慢性毒药还差不多。 统子当然也明白,所以它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结结巴巴道:“也许,可能,可能不是他们俩相互救赎呢?” 说是救赎文,但也没说是相互救赎啊,靠其他人救赎也是可能的,反正现在这种情况就不像是相互救赎。 可是月柒然只回给它一个白眼,让它自行体会去,转身就消失在了阁楼中。 第24章 争执 “你要的人在这,不过昨晚去的有点晚,她伤的有点重。” 来喜客栈,还是那间房间,邬沁无比悠闲地拿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木头刻画着,见有人来随意瞥了一眼,说了一句,而后又继续低头玩木头。 来人自是江夜雪。 越过邬沁,江夜雪朝床榻走去,看着床上血乎刺啦的奄奄一息的孟有晴,江夜雪眉头轻蹙,口中念咒,手中结印。 孟有晴身上刺目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是气息依旧微弱至极。 江夜雪拿出一个泛着幽光的玲珑骰子,手一指,孟有晴便化作一缕幽光进入了玲珑骰子。 做好这一切,江夜雪目光才落在一心扑在刻木头的邬沁身上。 而在江夜雪将孟有晴收在玲珑骰子里的这段时间,邬沁手中雕刻的木头也初具雏形,是一个气质儒雅又意气风发身着八卦图纹道袍的高马尾少年。 如果孟有晴还清醒着,她一定认得出来邬沁雕刻的人就是追杀她的那个白发黑绸缚目的那个道人。 看着木雕,江夜雪道:“这便是你要做的傀儡?” 邬沁手中刻刀一顿,随即又继续刻画着,“不错,清旭长老可有把握?” 听到“清旭”一词,江夜雪眉头微蹙,“材料我这里没问题,但如果要让其如活人一般,则需要你的一缕神魂,以及此人的魂魄。” 闻言,邬沁手中的刻刀猛地一顿,锋利的刻刀刺破他的手指,殷红的液体直往外冒,他第一时间关心竟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仔细翻看着木雕是否染上了自己的血。 “还有,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我,找不到他的魂魄。” 闻言,江夜雪沉默片刻,道:“慧元晶,找到慧元晶,我会在蓬莱等你半年,半年之后我便会离开,但做好的傀儡我会留在那里,等你何时找到,那具傀儡便何时彻底做好。” “慧元晶!”邬沁眉头紧皱,在世间游荡那么久,他自然是知道慧元晶的稀有性,正因为知道他才明白这件事有多难,且不说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以那些炼器师的脾性,恐怕宁死也不会交出来。 彗元晶是什么,那可是可以让炼器师手中物附有灵性、活气的东西,凡是加入彗元晶炼制出来的东西都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可还有其他方法,比如……用与其拥有血缘关系的魂魄?”邬沁提议。 江夜雪摇头,“不可,傀儡中注入谁的魂魄便会成为谁。” 所以如今的孟有晴即使是阿雪姑娘的模样,但是她并没有阿雪姑娘的一身本事。 邬沁那双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光亮的眼又黯淡了下去,“如此你可有慧元晶的下落?” 慧元晶下落? 江夜雪自然是有的,那还是他九死一生拿回来的,但不巧的是他送人了,再不巧的是他不想那个人再牵扯进来。 思索一番之后,江夜雪道:“五夜城城主朱颜,但凡成功闯过五夜阵,便可向其索要所需之物。” 提起五夜城五夜阵,江夜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还疼得要命。 想着,他也提醒道:“虽然有可能得到慧元晶线索,但是你生还的几率不大。” 邬沁自是也去过五夜城,蓦地,不知想到什么,他看向江夜雪,面色古怪道:“白夜楼,你和慕容楚衣——” “我们什么都没有!” 邬沁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江夜雪冷声打断了。 邬沁微愣,回神之后忍不住小声嘟囔:“没有就没有嘛,那么大声做什么,不就是解个毒而已,有什么好紧张,还是说你与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江夜雪又不聋当然全听见了,他目色更冷了,却没再争辩转身便往外走去。 见此,邬沁又是一愣,小心将木雕收好,连忙跟了出去,同时心中忍不住骂起来,‘小气鬼,我都没说你们做了什么呢,你就生那么大气,信不信我将你俩之间的关系曝光!’ 不过骂归骂,他还是牢牢跟在江夜雪后面,毕竟有求于人嘛。 岳府。 月柒然看着眼前这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一大一小,莫名有些心累,扶额道:“所以,你俩在这闹腾半天的原因就仅仅是因为衣衣教给你们的方式不同?” 已是成年人的岳辰晴不满月柒然这个说法,“什么叫‘仅仅’,分明就是小东西自己学错了,还在这耍无赖!” 还是半大孩子的闻人行气得鼓着腮帮子,反驳道:“我才没有记错,师父教的我都记得可清楚了,分明是你的错。” 被一个孩子说错,岳辰晴当然不干啊,“我做这个机关做了十几年了,从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就这次出错,不是你的原因,还能是谁!” 闻人行性子也不是软的,怼道:“哼,只怕是师父顾及你的自尊心,不忍指出来罢了!” “小崽子!你说什么呢!”岳辰晴怒了,他堂堂岳家家主别人恭维还来不及谁敢如此说他,“小舅与我可是相同血脉,小舅他天赋异禀,我又能差哪里去,哪像你这个没来处,无归处,无人敢要被小舅捡回来的野孩子!” “你!”小闻人被气得红了眼,鼻子一酸,明亮的眸子上多层水雾。 “你才没人要,我爹爹娘亲极其疼爱我,要不是意外我才不会来这里,在蓬莱我们一家三口幸福极了,像你这种没父母疼爱的,连谁真正对你好的人都分不清楚,一直伤害最爱你的师父!” 人在极度愤怒之下,什么话最伤人就说什么。 果然在小闻人说完那些话之后在场的人的脸色都变了,岳辰晴脸色一白,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不巧的是这话也被刚刚回到岳府的慕容楚衣听到,他面色一冷,周身气温骤降,曾经的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清冷慕容先生又回来了。 “闻人!胡说什么,向辰晴道歉!” 闻人行在说完那番话之后看在场几人的反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本也想道歉的,可是但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由分说的呵斥责怪时,到了嘴边的道歉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中的雾气更重了,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怎么也止不住,他死咬着牙,小手紧紧抓着那修改了上百次的却依旧不成型的小木舟。 “听不见吗,为师让你抱歉!” 慕容楚衣的声音再次传来。 “衣衣,你冷静点,别激动!” 月柒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着盛怒的慕容楚衣,只觉头疼。心想:小闻人你惹谁不行,偏偏去惹被慕容楚衣视为逆鳞的岳辰晴呢。 而让月柒然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道歉?” 小闻人声音虽然有着哭腔,但更多是不屑,对,就是不屑,而后他将手中的好不容易制作成功大半的木舟狠狠摔在地上,顿时木屑翻飞。 小闻人的话也紧跟其后,“慕容先生,你凭什么让我道歉,凭你是我师父,还是凭你和他是亲人?” “你都不问事情起因如何,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错的,凭什么就是我先出言不逊的,凭什么就是我故意攻击别人而不是自卫反击!!!” “慕容先生,你太自私了,你永远只爱他,只在乎他岳辰晴一个人!这样的师父,我闻人行高攀不起。” 小闻人话落,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快步离开。 “闻人!”月柒然看着那个满目泪水和委屈的孩子跑开,心生不忍便追了出去,庭院中便只剩下了慕容楚衣和岳辰晴两人。 岳辰晴眉头紧锁,抬眸望着一如既往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鼻子一酸。 “小舅” 慕容楚衣回头,对他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至极,“我一直都在,不怕,我从未怪过你。” 原本有一股子的话想跟眼前的人说的,可是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好,为什么自己曾经要那么伤害这个人。 “小舅,我,我先回去。” 没等慕容楚衣回答,岳辰晴逃似的走了,他心里好慌,不敢在此停留。 慕容楚衣也没挽留,在岳辰晴离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闻人离开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慕容先生,你太自私了,你永远只爱他,只在乎他岳辰晴一个人!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闻人行的这句话。有点耳熟,他好像也曾听别人说过,是谁来着? 是……江夜雪。 最初的江夜雪不是那般恶毒自私满腹心机的,他是真的温柔,真的处处在意着他们,真的会十分开心的跟在他身旁。 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好像是那一次边境支援,岳辰晴胡闹跑出去玩,所有人都去找他,最后是江夜雪最先找到他的,是江夜雪冒着被魔气腐蚀救出的他。 可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幼小的岳辰晴身上,没有一个人去在意那个被魔气腐蚀了腿的少年,那时的少年该是多么的绝望,他是以怎样的心态忍着疼痛自己走回来? 那个少年好像来找过自己,想向自己求助,可是自己当时一心扑在岳辰晴身上,根本没有在意少年的求助以及变化。 第25章 他……真的错了吗? 江夜雪原本不叫江夜雪的,他叫岳夜雪,他的父亲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可也疼过他的,他的母亲虽然只把他当作获得宠爱的工具,可也真的爱过他的,他也曾是岳府受人尊敬人人讨好的大少爷。 可是后来,在岳辰晴出生后,江夜雪的生母犯错自缢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收起了锋芒,开始学会看人脸色违背心愿讨好别人,开始小心翼翼的过活,开始习惯一个人,开始习惯生活在一个没有人待见的家。 再后来,那个违背自己心意的,纯真的岳夜雪彻底绝望死了,活下来的便只有跟岳家断绝关系的江夜雪。 可他明明曾是岳家耀眼的少年天才,他本该拥有辉煌的人生,他本不该走上那样的路的。 人间很好,下次不来了。 便是如此含义吗?那为什么他们都还活着,到底为什么还活着!? 脑海里浮现那人银发赤眸的模样,慕容楚衣垂眸,一滴清泪划绝美的脸颊,他垂下的手紧握成拳。 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更在意对自己重要的人,人都是自私的,他又不是神明,他又怎会顾及得了那么多。 “江夜雪……你到底要我怎样?” 若是江夜雪在此,也许会机械般冷冷回一句:“活着便好。” 活着便好,多么恶毒的诅咒啊。 这厢如此,另一边月柒然正薅着她统子的羊毛来哄孩子呢。 其实也不能说是哄,因为小闻人不哭不闹,只是脚下的步子越发坚定,他似是真要离开重华。 月柒然紧跟在其身后,“闻人呐,你这是打算去哪呢,跟姐姐说说呗。” 小闻人步子未停,“回蓬莱,回家。” 月柒然若有所思,“从重华到蓬莱道阻且长,小闻人可还记得回家的路?” 小闻人目光很是坚定,他说:“记得,什么都可以忘记,可回家的路怎么可以忘记。 “先生……雪哥哥叮嘱过我的,我一直记得,家是永远可以避风的港湾。” 可是说着说着,他坚定的步子顿住了,他眼中充满了疑惑,抬头看向月柒然,问:“……雪哥哥,是谁?” 未等月柒然回答,小闻人只觉得大脑一阵刺疼,脑海里有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莫名的觉得那是个白发赤眸且极其温柔的人。 父母临终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娘亲温柔握住他的手叮嘱着他。 “儿子,以后要好好听你雪哥哥的话。你雪哥哥也是个苦命人,以后万不可伤害你雪哥哥……” “……雪哥哥?……寒衣哥哥!” 月柒然看着自个嘀咕的人,暗自咋舌,‘这就是主角吗,被江夜雪篡改的记忆居然就这样恢复了,啧啧啧。’ 她身侧的统子却是摇头,“宿主,请不要小瞧江夜雪这个反派的实力,他生前若真想让岳府上下灭亡,不过轻而易举。 闻人行虽然有主角光环影响,但他还小,光环作用不大,之所以会想起江夜雪,不过是因为那是孟有晴受命动手改的记忆,并不是江夜雪亲自出手。” “哦哦,这样啊。”月柒然点点头,而后又若有所思,问统子道:“你说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小闻人,那他的官配是谁?” 统子无语:大姐,你来这里是完成任务的,不是来看别人谈恋爱的! 心里是这样想的,统子话也是差不多这么说的。 “宿主,这两件事联系也不大啊,你要是想知道慕容楚衣和江夜雪的结局,紧盯着他们不就好了。” “理是这个理。”月柒然点头同意,“所以他的官配到底是谁?” 得,话题又回来了。 统子沉默,直觉告诉它,它不能告诉月柒然,不然这位祖宗指定又要搞事情。 “不知道不知道,人家是大男主无cp文,你就别瞎想了。” “这样啊,那好吧。”月柒然泄气。 统子这边终于把月柒然的好奇度压下去了,这边小闻人却是不淡定了。 小闻人低声自言自语着,“寒衣,是谁?带我回来的明明是先生,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对他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为什么从没有人提起过他?” 抱着胀痛的脑袋思考着,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终于,他冷静了,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城门出口,他道:“月姐姐,我想回蓬莱,你可否帮我?” 月柒然回神,略有不解,问:“你不是知道回去的路吗?” 小闻人小手紧攥着衣袖,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感情,“我知道回去的路,但我一个人回不去。” 闻言,月柒然来了兴趣,“哦,说说,要怎么帮你。”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月柒然本就是闲得无聊待在此界,若是没有回报没有有趣的事,她又何必去参与。 对于月柒然的反应小闻人有些意外,他以为月柒然是慕容楚衣他们那一边,对于他的请求她应该会拒绝的。 没有立即回复月柒然,小闻人道:“我还以为月姐姐会拒绝的?” 在小闻人看来月柒然与慕容楚衣他们感情是极好的,他此番对他们如此不尊,月柒然追来必然也会训斥他一番,不曾想她只是静静跟着他一言不发。 其实真相是:月柒然不会哄人,无奈只能抓着统子唠嗑。 月柒然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朱唇轻启,“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吵闹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只不过一方有人全力护着,一方孤身一人有理难言。” “闻人,你们确实需要冷静一番,此次外出不失为一个理由。” “不过,”说着,她音色一冷,透着几分危险气息,“小闻人,你拿什么支付这次护送的代价呢?” 危险的气息让小闻人小脸白了一下,身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他深呼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道:“月姐姐应该知道我本身的经历并非我这个年龄所拥有的。” 脑海里闪过五夜城时闻人行由翩翩少年郎变成幼儿的场景,月柒然颔首,“所以呢?” 小闻人面容严肃,道:“在蓬莱能找到这个答案。” 其实他现在就能告诉月柒然这个答案,只是他还有一丝疑虑,这丝疑虑一直困扰着他,冥冥之中他觉得在蓬莱能找到这个答案。 “好,去蓬莱。”月柒然应下了,可她还有问题,“你真打算这样一走了之,真不要你师父了?” 闻言,小闻人眉头紧锁,紧抿着小嘴,好久才回道:“不知道当初师父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将我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轻易就随他来了重华。 师父他很好,是个极好的人,只是说能重来一次,我定不会随他走。” “为何?”月柒然好奇。 小闻人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头苦涩,接着道:“我是一个极小气的人,我也可以接受自己在意的人关心其他人,但是我无法接受自己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方。” “慕容先生很好,是我无福,难以承受这师徒情谊。” 他到重华的日子虽短,但却也接触了很多东西,他拥有不是他这个年龄的经历,他能看透更多东西。 慕容楚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他温柔包容,可是他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在面对岳辰晴和他的矛盾时,慕容楚衣永远只会选择岳辰晴。 他可以理解俩人彼此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为什么每次发生矛盾时,都要让他退让。 他是可以理解,可以包容,可他也是人啊,他也会心酸,会委屈。 既然就在这里伤心会远远超过欢喜,他又何必留下呢。 还不知道在哪的江夜雪还不知道,他耗尽心力丢了半条命为小闻人求来的师父,就这样被小闻人单方面断绝了。 江夜雪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来一句: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小闻人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这些话时,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道白色人影,蓦地停下步子,怔怔看着他和月柒然。 月柒然似是没有察觉,随着小闻人慢悠悠地朝城门口走去。 “不待在重华你又能去哪里呢,当初你若是能在蓬莱待下去,想必也不会离开。” “去……去五夜城。” 月柒然步子一顿,垂眸看着那个孩子,她现在真的怀疑这个孩子的记忆真的没恢复? 试探问道:“为何要去五夜城?” 小闻人回道:“我总感觉那里对我有很重要的事。”还有很重要的人。 “如此啊,倒也行。”月柒然颔首,而后没再说话了。 月柒然终于安静了,小闻人也沉默下来,俩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出了重华城门。 那道白衣远远注视着那离开的人影,好看的眉紧蹙着,抬起的步子踌躇半天又放下了。 他……真的错了吗? 来人正是前来寻找月柒然和小闻人的慕容楚衣。 “咳咳咳~”,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让他难受至极,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被钧天剑阵所伤的伤口此时要多疼有多疼。 慕容楚衣麻木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没有目的般走着。 街道上熙熙攘攘,小孩子打打闹闹,一片喜乐之色,独他一人孤独前行。 第26章 孤楼密事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忽然走过一道熟悉的白影,慕容楚衣蓦地停下,回头追寻那道白影。 一头白发在发丝全是黑色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所以只一眼慕容楚衣便找到了那个人,没有犹豫他便跟了上去。 两人的距离明明没多远,可他就是追不上去,只能远远跟着那个白发人。 最终,白发人在一间名为来喜的客栈前停下了。 慕容楚衣也停下了,他看着那间客栈,是江夜雪被抓的那间客栈,心中不解,为何江夜雪还要如此明张目胆的回来。 而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白发人似有所感,他回头,缚了黑绸的眼“看”向自己身后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人。 “道友一直跟在下,可是有事?”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虽然也是白发,虽然目缚黑绸面目柔和,可却不是那个温润如玉却眉目无情的人。 慕容楚衣微怔,随即摇头道:“无事,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他怎地忘了,那个人早已不能正常行走。 尹白纯笑着摆了摆手,“无碍,想来此人对道友意义非凡,不然也不至于迟迟不肯上前确认,只是结果还是让道友失望了,在下并非道友故人。” 是的,慕容楚衣有很多机会可以上前去确认那到底是不是江夜雪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是不敢,还是犹豫,无人得知。 对于尹白纯的话,慕容楚衣没有回答,告辞道:“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告辞。” 话落,慕容楚衣转身便离开了。 尹白纯怀抱着佩剑,歪歪头看向慕容楚衣的背影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岳家慕容楚衣,天下第一炼器师,死而复生,嗯嗯~,果然不是普通人。”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尹白纯蓦地一笑,“小邬沁招惹的人呐,啧啧啧,果然都不是好惹的,真令人头疼啊。” 午夜时分,陋巷孤楼。 “嘎吱”一声,是腐朽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在月光的照耀下,来人的影子照映在破烂的积满灰尘的屋子中,影子被拉长,在间杂乱被黑暗笼罩的屋子中他仿佛是前来索命的修罗。 江夜雪身着玄色斗篷,整张脸隐于黑暗中,他就那样站在屋子门口,没有进去,冷冽的目光扫过屋子中的一切,原本在“江夜雪”死后被人哄抢一空的店铺竟让他看出一种内藏宝物的感觉。 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不过是那一段段痛苦的记忆罢了。 迷你小老头再次出现在江夜雪肩头,“你不是心心念念那么久了,怎的来了就站着不进去?” 没有理会老头,江夜雪死死盯着眼前的屋子,脑海里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紧抿着唇,斗篷下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那双赤眸竟变得血红起来。 老头像是刚发现江夜雪不对劲,难得消停下来,安静在一旁待着用手画圈圈。 江夜雪沉浸在他眼前的世界中。 繁华街市中不合群的小屋,小屋中那个拄着拐杖艰难行走收拾屋子的少年,温润如玉的他在这吵闹的街道中显得格格不入,可少年并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清隽的面容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看得出来他挺满意现在这种生活的。 这是第一段记忆。 眼前景色一转,映入眼帘的是六七个岳家旁系子弟堵在那间屋子前,各个手中拿着棍棒,各个趾高气昂,各个用鼻孔看人,各个对少年恶语相向。 与那些气势汹汹的人相比,青衣少年显得弱小可欺。 看着眼前这些人,青衣少年眉头紧锁,“你们想做什么?!” 领头的旁系子弟冷笑,没有回答青衣少年,只是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而后给身后的小弟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人那些棍棒肆无忌惮地砸毁着小屋中的一切。 少年刚做好的机关,新买的材料,他耗费了数个日夜的心血在朝夕之间皆被毁坏。 少年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一切,他没有阻止,只是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也不知疼痛。 那群人走了,留下了几句话,“岳夜雪,就你这个贱种,也配在重华待着,呵——” 一地残骸中,少年一袭青衣显得格格不入,指间流出的鲜血将青衣染红,黑夜逐渐将他笼罩。 这是第二段记忆,这是重复多次发生的,具体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江夜雪不记得了,那间本就不算牢固的小屋变得更加破烂,也多了很多补丁,他本就被黑魔折磨的身体也越来越弱。 第三段记忆在青衣少年不断咳嗽中悄然而至的。 “安少,我们当真要把那个人送去落梅别苑,他再怎么说也是岳家人——” 跟班话还没说完,回应他的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出手的便是那个之前领头欺辱青衣少年的人。 岳安一脸狠厉,眼中尽是阴毒,“岳家人?他岳夜雪不过是一个戏子贱人所出,他的存在就是岳家的耻辱!这个贱种居然还敢脱离岳家,他不就是想找死吗!” 话音未落,他们又一次到了小屋前,轻车熟路踹开那道门,屋中的少年对此似是早已习以为常继续手中的工作连头也没抬。 少年以为他们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毁坏他屋中的东西,再不济自己挨点伤就行,可他没想到这些人这次的目标只是他。 岳安大摇大摆神气十足走到少年身前,尖酸刻薄的笑令人忍不住作呕,“岳夜雪,一直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本少爷大发善心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闻言,少年手一顿,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安,长而翘的羽睫颤了一下,他没有抬头,薄唇轻启,嗓音清冷淡漠,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 被拒绝岳安没有怒,反而大声笑起来,本就不大的屋子站七八个壮汉就显得格外拥挤了,没有人说话,这边显得岳安的声音特别大。 岳安笑够了,目色蓦地一冷,一拳打在少年面前的桌椅上,桌椅顿时多了数条裂纹,他言辞狠厉道:“本少爷的命令也是你一个贱种敢违抗的,本少爷来可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说着,他朝左右的跟班使了一个眼色,跟班得令上前抓拿少年。 一旁跟着看戏的一个白衣纨绔子弟目光自打进屋就紧紧盯着少年,眼中竟是垂涎之色,他笑道: “还是不得不说,这个贱种虽然血脉低贱,但倒是随他娘那个狐媚子长了张好脸,跟在慕容先生身边长大身上也带了那股子清冷孤傲,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蹂躏啊!” 说话的同时,白衣纨绔子弟搓着油腻的手忍不住凑到少年身前,那双三角眼直勾勾盯着少年,像是在盯一道极美的食物。 到底是顾及眼前美味的食物是别人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上手,而是转头看向岳安征求意见道:“安少,反正都是要将人送到落梅别苑的,不如先让兄弟尝尝鲜,这么绝色的人儿可不好寻呐。” 岳安那双阴毒的眼转了转,随即大笑拍了一下那纨绔子弟的肩,道:“李兄既然喜欢何不早说呢,兄弟我可就早早送于李兄了。” 被称为李兄的纨绔子弟却是摇头,“那可就没意思了,要玩可要玩别人家的才刺激,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哈哈哈——” “哈哈哈——” “还是李兄会玩,我等佩服佩服。”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位李兄的言论惊住,随即赞同般大笑。 岳安又拍了几下李兄的肩膀,豪言道:“李兄既然喜欢,人便给李兄了,李兄是想在此办事呢,还是去其他地方,兄弟们帮帮忙,毕竟这贱种虽然是个残疾,但还是有些修为在身的,怕是会伤到李兄。” 李兄点点头,眼中尽是兴奋,那张油腻的脸更加油腻了,“安少说的什么话,一个人玩可没意思,大家都是兄弟当然得一起上,实话告诉你们,这男人可比女人好玩多了。” “哈哈哈——” “如此,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实话,还真是想试试这般人儿到底是什么滋味。” 李兄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没让在场众人感到厌恶,反而都来了兴趣,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更令他们激动的是他们可以将那个曾高高在上的明月拉下泥塘,任他们蹂躏。 几人言语之间便决定了少年的下场。 被岳安跟班按住的肩膀的少年也从那些恶魔口中得知他们此次的目的,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一种名为屈辱的气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敢的,他可是岳家长子,他可是修真学宫的弟子,他们怎么敢的! 心中是这么想的,他话也是这么说的,“我可是岳家长子,修真学宫弟子,你们怎么敢动我!!!” 他的声音很冷,身上爆发的气势使得欺压他惯了的人一愣,但也仅仅只是一愣,他们早就习惯了他温顺的模样。 “岳家长子?还岳家长子!你连岳小少主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要不是有慕容先生护着,你那贱人娘死时就一并杀了你了,你岂会活到现在!” 李兄笑眯眯的,只是他说的话格外冰冷,一边说着的同时一只油腻肥手摸上了少年绝美的脸颊,柔滑细腻的触感传来李兄眼中的兴奋更深。 不由感叹道:“果然是极品,这手感就是不一样。” 第27章 孤身入深渊 “果然是极品,这手感就是不一样。” 恶心的话语和那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肥手让少年直泛恶心,他侧过脸躲开那双手。那双一直饱含温情的眼此时冷如刀,他真的好想好想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可以,他有修为,他有身份,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修为因为压制黑魔气而不断耗损,再者在场的人的身份都不低,他们死了他一定活不到走出重华。 可不反抗,就该如此被他们如此欺辱而死吗?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都离开岳家了,为什么都还不肯放过我!? 他在想办法,可是他脑子又乱得很,一边是恐惧,一边是无奈,一边是无助,他能求谁呢,谁能救他呢,没有人,没有人会救他。 不,有个人可以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晦暗的眸子中有了一束光,那个人,那个人可以帮他。 一旁的岳安也紧盯着少年,他就喜欢看这个人深深陷入绝望而无能为力的模样,所以自然发现了少年眼中情绪的变化,他冷笑道: “岳,哦不,江夜雪,你是在等慕容先生来救你吗,可你难道忘了你不是岳家人了,而且你说是一个不想干的人重要还是他的亲外甥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亲外甥重要。 果然,少年闻言眼中的光彻底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岳辰晴在慕容楚衣心目中有多重要,慕容楚衣他怎么会来呢。 他不会来的。 他永远不会来。 所谓杀人诛心,岳安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可岳安不知道的是,他此举杀掉了一个为活着而苦苦挣扎的少年,放出了一个以杀为乐的恶魔。 “啪”,少年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红的五指印,是因为他侧脸躲开自己手而气恼的李兄下的手。 “贱种果然是贱种,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福气,还敢躲,本少爷给你脸了是吧!” 李兄说着双手已经开始去扒那衬得少年身形修长的青衣,衣领松了松,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好一片旖旎春光,屋子中的人见这暧昧景象皆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少年被打得侧过了脸,唇角多了一道血痕,口腔中尽是令人厌烦的铁锈味,对于这些恶魔的举动,他没有再反抗,其实他也反抗不了,被牢牢钳制在轮椅上,全身的灵流都用来压制黑魔气,他又能拿什么反抗呢? 少年用舌头顶了顶侧颚,吐出一口殷红的血,他唇角带笑。 “你们……怕死吗?” 他声音不大,但很冷,冷到让一众精虫上脑的恶少在意乱情迷中还能听清楚,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众人视线对上少年的眼睛不自觉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可是众人也仅仅只是怔愣一瞬,随后眼中的炽热更深了,马上就能彻底将那颗闪耀的星拉下泥塘,且不说那只是他们身下只能受辱的人的狠话,就算有其他事也不能阻止他们。 也不知是谁忍下惧意用腰封蒙住了少年那双眼,仿佛这样就能无视来自少年身上的恐惧感,仿佛这样他们就能毫无负担的折辱他,欺辱他。 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间被人拥挤着的小屋中逐渐弥漫起了一股诡异黑气。 “呵哈哈哈哈——” 少年笑了,笑声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瘆人。 李兄看着少年的笑颜却更加痴迷了,肥腻的手再次抚上少年绝美的脸颊,污言秽语紧随而来。 “果然是贱种,天生就是个千人骑千人睡的样子,你知道每次看到你笑本少爷多想将你死死压在床上,想看你那欲罢不能的模样么。” 说着李兄笑声更大了,他捏着少年的脸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凑到少年耳边用仅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过,本少爷更想干的是慕容楚衣,那么高冷的谪仙人儿一定更爽,哈哈哈——” 说着的同时,他那肥腻的手滑到了少年精致的锁骨上,并不断用力蹂躏着,眼中的情欲越来越重。 所以他没注意到,少年的被腰封蒙住的眼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盯着一个死人。 少年被血染红而格外诱人的唇一开一合,他说:“你们好像都忘了岳家近年来炼器天赋极高的天才,他不止只会炼器。” 他的话引来了哄堂大笑。 “哈哈哈,这个贱种在想什么,他以为他是慕容先生吗,还不止只是炼器的,要是没有那双手他算个屁。” “真是笑死,江夜雪,你不会说话就说几句求饶的,好好伺候我们,等我们好好疼过你之后,一定给你一条生路。” “对呀对呀,伺候我们,总比被送去落梅别苑伺候数不尽的男人强吧,哈哈哈——” 众人笑着,只觉是少年脑子不好,都这种情况了还想恐吓他们,简直是做梦,他们可是吓大的,会怕他? 所以没人发现小屋中的气温越来越低,角落中的某些物件不声不响中换了位置。 岳安对男的可没兴趣,不过他喜欢看着那个人被人欺辱,所以也是他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他的灵流没办法调动了,顿感不妙,在他刚要开口提醒众人时,意外发生了。 “啊——!” “啊——!” …… 数道惨叫声传来。 也不知少年怎么就挣脱了他们的钳制,一股强大灵波将欺他辱他的人震飞出去,少年身上红色的戾气和黑色的魔气交织着,他动作极快,一把扯下不知是谁用来缚他双目的腰封,猩红的眸子映入众人眼帘。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更震惊的一幕紧随而来。 “救、救我,快救我!咳咳咳——救、我!” 是李兄惊恐的呼救声。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少年用蒙住自己眼的腰封紧紧缠上了刚刚脱掉裤子欲行不轨的李兄的脖子。 李兄跌坐在地,少年一脚踹在他胸口,攥着腰封的双手用力,少年的力气很大任李兄死命挣扎都无法挣开,无法呼吸,他的猪头脸逐渐变成了紫红色,挣扎的幅度也小了下来,两腿之间流出淡黄色的液体,一股尿骚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目色却冷到极致的少年。 少年勾唇一笑,眼中尽是杀意,“肖想他,死——!” 闻言,那双三角眼蓦地瞪大,直到眼角撕裂他也没闭上眼睛。 “嘭”,李兄的尸体被踹去了一旁,这个声音也终于把一众惊住的人拉回神了,他们心底纷纷升起了一股恐惧,看着那个少年,只觉得是地狱里前来索命的阿修罗。 少年抬头,对上一众目光,他染了血的唇微扬,那是顶一个好看的笑,可岳安一行人只觉得阴森,纷纷后退下意识要逃离这里。 “门,门打不开了,快、快用力啊!” “灵流呢,怎么回事怎么调动不了灵流!” “魔气!是魔气!他入魔了,他入魔!” “……” 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谁都喜欢欺负弱小,可谁都不想面对魔鬼。 少年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缓慢的艰难地站起来,“你们不是想玩吗,怎么不继续了呢,半途而废那多没趣啊~” 紧闭的小屋,经久不绝的惨叫声、求饶声传了出去,小屋四周的店铺主人听了心里直发毛,终于有忍不住跑去报案的了。 多可笑啊,他被欺辱时,周遭的人冷眼旁观,熟视无睹,而现在他反抗了,却有人看不下去了。 “那个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一直被找麻烦。” “不过是戏子所出的贱种有什么好同情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得了,千万别去瞎掺和,小心把自己赔进去了。” “唉,那孩子挺好一个,怎地命这么不好。” “呸,那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估计就是在外面瞎搞惹上的,不然谁没事就针对他。” “说得对,那些个大家族那么重视血脉,他要是个正经的安分的会被逐出家族?” “……” 议论声不绝于耳,有人同情,有人活该,那街道是条繁华的街道,在那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却无一人敢出手拉那个即将坠入深渊的少年一把,只乐得自在把那一场场欺凌当作笑资、解闷的乐子。 议论声直到一个白衣人影手牵着一个孩子来到了这片街道时戛然而止,看热闹的人各自离去。 “四舅四舅,他们都在说什么呀?”男孩清脆的声音将紧皱眉头的慕容楚衣拉回神。 慕容楚衣蹲下身,揉了揉小孩脑袋,柔声说道:“辰晴乖,四舅有点事要做,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岳辰晴摇摇脑袋,奶声奶气说道:“不好不好,四舅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不能反悔,实在不行四舅你就带着我一起,我很乖的,保证不闹。” 看着小孩乖巧向自己保证的模样,慕容楚衣忍不住笑了笑,无奈只能应允他,将孩子抱起朝那处角落而去。 只是距离那间房门紧闭的店铺越近他心中越发不安,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叩叩叩”,敲门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有些刺耳。 “嘎吱”一声,还没有用力,木门打开了,屋子中的情景映入眼帘。 慕容楚衣看着屋的情景眉头紧锁,速度快如闪电,在怀中小孩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捂住了他的眼睛点了他的睡穴。 “……你,做什么!?” 第28章 羁绊 小屋中血气冲天,一具具惊恐而死的尸体,被血染红的小屋,那小小的一个地方似是承载了世间所有的恶,那里宛如修罗炼狱。 屋中唯一还活着的少年青衣变血衣,衣衫不整,血红的眼在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时逐渐恢复正常。 少年猛然抬头看向那一尘不染的谪仙人儿,手中的利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张了张唇想解释,可是目光在触及到那人厌恶的神情时嗓子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目光下移,落在被慕容楚衣用心护在怀里的人儿时,那种被抛弃的深深的绝望再次袭来。 “咳咳咳——”,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而他咳出的是殷红的液体。 “……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才来?” “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一步——!” “楚衣,我回不去了……” 一切都会不回去了。 俩人之间明明是没有任何阻碍物,可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就宛如身处两个世界,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门槛再无法横越。 “……你不该来的!” 第三段记忆戛然而止。 “原来……是这样的么。”江夜雪垂眸,一滴清泪落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就是“江夜雪”不想让他知道的。 深夜寂静时,一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刚踏入梦乡的人被吵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迅速起身拿着水桶去救火,可是当他们看见那被火舌吞没的小屋时怎么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妈的,救个毛线,这个火一靠近人就没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现在又不是天干物燥时节。”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冤魂怨气不消前来索命,姓江那个畜牲,真是死了那么多年都不让人安生。” “……” 在一众人骂骂咧咧的时候,这场大火莫名其妙的生起又莫名其妙熄灭,像是时间被人定好的一样。 胆子大好奇者上前确认那烧毁的房屋,原以为那样大的火最少也会烧毁不下十来间屋子,可当他们上去查看时皆被惊住,因为被烧毁的只有一间屋子——曾经那个造下无数杀孽的清旭长老的店铺。 在场的都是人精,恍惚之间纷纷意识到了什么而后迅速转身离开,骂人的也不骂了,咋咋呼呼的也不闹腾了,哭闹的孩子在挨了家长两个大耳刮子之后也不哭了。 热闹的街道也迅速安静下来。 夜又恢复了平静。 一道白色的人影驻足在被烧得一片焦黑的废墟前,慕容楚衣弯腰捡起一块没被烧尽的木头,木头上还残留着些许灵息,以及阵法被破开的痕迹。 他的防御阵法被人破开了,否则这场火不会烧起来。 而能那么轻易解开他阵法的只有一个人——江夜雪。 “……他还没走,来此的目标又是什么?” 慕容楚衣不知道的是在某个可以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他所想的那个人此时正看着他。 江夜雪身着黑袍隐于黑暗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归于平静。 “呵,他这次倒是来的快,火刚起就到了。” 明明音色淡漠,但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哀怨。 怎能不怨呢,若是当初他也能来得这般快,一切其实都还不晚。 迷你小老头依旧挂在江夜雪肩头,小老头说道:“说不定这还是你给他的教训呢,出了你那档子事他铁定心里有愧呦。” 江夜雪没说话,只是瞥了老头一眼,转身彻底隐于黑暗当中。 江夜雪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之际,慕容楚衣似是若有所感目光停留在他刚刚所处的位置。 青石古道,灯火昏黄,江夜雪一袭黑衣独自走过。 “你委托我办的事如今都已完成,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当初答应老头来重华的主要原因便是老头给出的条件,他倒是好奇老头究竟瞒了他什么。 可此言一出,原本还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老头瞬间哑了声,摇晃着小脑袋作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对于老头这个反应,江夜雪步子未停,因为慕容楚衣的舌尖精血他的腿竟神奇般地可以不用依附《复诀》也能站立,只是依旧有着时间限制。 “啧,您这是要反悔?” 江夜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使得小老头身子不禁抖了抖,他捋着花胡子一脸便秘样,看着江夜雪侧颜心中更加纠结。 “怎能说叫反悔呐,小老头我又不是不说,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说了容易出事。” 小老头说着还一脸我为你着想的模样,虽然他表演得很动人,但是迎接他的依旧是江夜雪的白眼。 江夜雪音色依旧冰冷,“你确定要如此?” 明明是商量的话语,但是他这语气压根不给老头反对。 “确、确定……吗?”小老头打了个激灵,本想坚定自己的说法,但是说着说着声音反倒是越来越小也怎么都不坚定下去。 怎么说也是他理亏,小老头当然没底气。 “嗤”,江夜雪唇角微扬,轻笑一声。 听见这一笑声,小老头炸毛了,理顺的花胡子此时跟小刺猬的毛一样。 小老头气得狂扯江夜雪头发,气恼喊道:“你还笑!你还笑!老头子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背负太多,无事一身轻,你怎么就不懂呐!” 小老头生着气扯着江夜雪头发的力道也不知控制,江夜雪头发被扯得生疼不禁皱起了眉头,停下步子,而后将小老头从他肩上提溜下来。 “多大人了,少耍无赖。” 而回应他的则是小老头一声冷哼。 小老头虽表现得百般不情愿,却没有再继续逃避江夜雪的问题。 斜了江夜雪一眼,小老头面容凝重,语气严肃,他说:“你可还记得你与浑天洞的交易内容?” 没想到小老头会问这个,江夜雪愣了一下,思索一番后才回道:“我愿献祭我之所有,成为浑天洞侍守令,以此换回一人。” 小老头点点头,又接着道:“你拿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易,记忆,情感,修为,神魂,肉体,等等,这些都将属于浑天洞,醒过来的你本应像傀儡一般镇守浑天洞,哪怕面对自己所留下来的记忆也不会想起以前一丁点事。” 说着,老头目色一凝,“可你,却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也不受浑天洞规则约束。” 眼前突然一黑,江夜雪垂眸蹙眉,脚下踉跄身形有些不稳,手扶着墙这才没摔倒。 音色沉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双手后背,继续道:“意思就是,你当初献祭的祭品不作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交易却成功了。现在的你,可以说是浑天洞的侍守令,却又不是。” 江夜雪眉头紧锁,心中升起几分不安,他突然不想再听老头的回答,可他想知道真相,于是再次问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老头看着他半天没有开口,半晌,老头轻叹一声,接着道:“羁绊双生,你以命救他,按道理你本活不了的,但因着浑天洞这个媒介,你才能以你和他之间的羁绊而存活。”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两个人共用一条命,这层枷锁在你们身上也就导致了你们无论相隔多远终会相遇。” “羁绊双生虽然是两个人,却仅对一个人有利。他若死,你必活不了,但若是你死,他却还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只不过他的记忆里将永远没有你这个人。” 如此解释,江夜雪终于明白为何他每每躲着慕容楚衣却都躲不过去的原因了,也明白为何老头执意让他来此,执意让他参与有关慕容楚衣的事情。 他依旧低垂的眼眸,可双手在听到老头回答时逐渐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只是这次多了几分颤抖。 “所以,邬沁下的黑魔咒我的血能抑制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在临安,在五夜城,在重华,这些地方,哪怕我小心翼翼,周密计划,我和他根本就避不开相遇也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努力为躲开那个人所付出的努力竟然只是个笑话。 “所以,我根本就……就……” 根本就没办法和他扯清关系。 “不,不对,有办法的,”江夜雪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癫狂,口中呢喃着,忽地想到老头说的话—— “羁绊双生虽然是两个人,却仅对一个人有利。他若死,你必活不了,但若是你死,他却还能活着,只不过他的记忆里将永远没有你这个人。” “死,……很可怕吗?!呵哈哈哈哈 ——” 像是自问自答,江夜雪蓦地笑了起来,他抬眸时,眼眶通红,那双赤眸更是红得诡异。 如果死能结束一切,他又什么可畏惧的呢,既然活着要如此痛苦,他又何必强留在这世间遭受种种劫难。 他对这个世界本就没什么留恋的,之所以活着不过是因为有侍守令这层身份的使命,他因使命而活,如今被告知他不是侍守令,便再没什么能束缚他的了。 第29章 绝望 “这里!” 错综昏暗且宁静的街道,一道白影闪过,最终白影于一条静到极致的胡同前停下。 慕容楚衣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远远看着那个需要依靠墙壁才能站稳的黑袍白发赤眸的人,那人病态般冰冷的面容上带着奇异的笑,似是地狱而来的恶魔,那笑让人看了瘆得慌。 见江夜雪如此模样,慕容楚衣心头蓦地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似是想逃离,可最终,他还是没有离开。 似有所感,江夜雪抬头,猩红的眸子正好与慕容楚衣那双清冷饱含复杂之色的眼对上。 不过一瞬,慕容楚衣移开了眼,眉头微蹙,一种被野兽盯上猎物的感觉让他感到烦躁。 “来得真快啊,要是杀了你会怎么样呢?” 而反观江夜雪唇角竟噙着一抹笑,声音似寒冰毫无温度,他说话的同时手中已召出一柄玄色长剑,长剑剑身中心是一抹红。 老头:“!!!” 慕容楚衣:“?” 老头惊住了,他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不是,这个娃到底在作什么死,明明都知道结果了,他弄这出又是想搞哪样!?? 尽管搞不懂,但老头还是耐心劝道:“小雪,别冲动,别冲动,你这样受伤的只有你自己,咱别做傻事啊!” 可是他家小雪对于他的话一点也听不进去,提着剑一步一步朝慕容楚衣而去。 慕容楚衣对此情形没什么反应,他也想知道江夜雪这又是发什么疯了,沉默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似是不怕那人真要伤他, 他没有任何防御动作。 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个没有收手的趋势,一个没有防御的准备。 俩人似乎都在赌,赌对方如何选择。 其实答案如何其实一开始就定下了。 削铁如泥泛着寒光的玄剑在削下慕容楚衣一缕青丝的时候蓦然停下。 执剑人笑了,猩红的眸子中尽是杀气,“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死手?” 慕容楚衣依旧微蹙眉头,看着眼前之人,没有后退,哪怕眼前这个人第一次对自己显露杀意,他音色平淡,“我死了,世间不过是少一个人罢了。” 是的,他死了,世间不过是少一个苦命人罢了,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就停止运转。 慕容楚衣话刚落便觉颈部一阵刺痛,冰冷的玄剑在他白皙的颈间留下了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也没伤到经脉,可鲜红的血让人心惊。 可慕容楚衣还是没有动作,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不稳定的人,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怜惜,他沉声道:“那件事你想起来了。” 那件让江夜雪彻底入魔的事,那件让他们分道扬镳的事,那个噩梦的源头。 江夜雪如今的模样再加上他亲手烧掉那间屋子的举动让慕容楚衣不得不相信之前的江夜雪没有那一段记忆,因为记起那段记忆他才会变成这样,这样才像那个让自己憎恶的江夜雪啊。 “嗤”,江夜雪又是一笑,竟后退几步手中玄剑消失,手抚上半张脸,无声拭去了眼角的泪。 “对啊,我都想起来了,对此慕容先生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对你早已无话可说。”几乎没有犹豫慕容楚衣便给出了答案。 “呵哈哈哈,是么……”江夜雪笑着再次后退,抬眸看着那道一直以来都可望而不可求的白衣而今只觉无趣,转身欲走,可心中还是忍不下那口气。 “可若不是你们,他怎会走到那一步!哈哈哈哈——,你们所有人都说他是恶魔,可这魔难道不是你们一手造就的——!” 世上本无魔,全靠世人来铸就。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没人会承认自己有错,他们只会将错成倍加在别人身上,来求自己的心安理得。 他声声控诉,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而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红的血染红了慕容楚衣的衣襟,他望着江夜雪的眼晦暗不明,指间微动,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若非身临其境,难知其中艰辛。 所以他又能说些什么? 慕容楚衣垂眸,他该如何呢,他不知道。 可令慕容楚衣没想到的是,江夜雪控诉的声音才刚升起便又降了下去。 江夜雪说:“可你又有什么错呢,你只不过是做了你应该做的而已,你只是在尽你的义务而已,你又有什么错呢。” 他在为他辩解,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错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苍天不解人情暖,冷眼看花尽是悲。终是周庄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慕容楚衣,你该庆幸的,若不是因为你,岳家早就灭族了。” 岳家确实会被灭族,被那个人人可欺辱无人看得起的少年灭族,可是因为慕容楚衣,少年的计划全都落空了,最后一无所有甚至赔上了性命。 慕容楚衣怔住,他蓦地抬头看向那个白发赤眸的人,心中不安,眼中充满了警惕。 “你又想做什么!?江夜雪——” 他对江夜雪的言语行为再无法信任,甚至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他真的骗得他好辛苦,这让他如何再去相信这个人。 江夜雪没有回答,自打刺伤慕容楚衣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后退,再一次隐于黑暗当中。 见此,慕容楚衣刚想追上去,可没想到迎面而来便是三根飞针,目色一凝,闪身躲过飞针,可回头时再寻不得江夜雪踪迹。 手中结印,感知方圆三里行人行踪,可是江夜雪就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怎地也寻不得。 结束术法,慕容楚衣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总感觉江夜雪又在谋划什么,这不由得他不多想,毕竟江夜雪今天癫狂的模样像极了当初设计七万兵将的时候。 “江夜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人能回答他。 抬眸,目光恰巧落在刚刚阻拦自己的三根飞针上,飞针是鸢尾花形状,看着飞针,慕容楚衣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南阳婴泣,邬沁!黑魔咒……是他!他们怎会在一起!?” 不知想起了什么,慕容楚衣握紧手中的鸢尾花飞针快速离开了此地。 近来发生种种事件导致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他身上的黑魔咒被解除了,可谁给他解了黑魔咒,还有下咒的人到底是谁。 邬沁的出现激起了他的记忆,让他注意到了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他迫切想知道答案究竟如何,可是他该去寻找答案呢? 那日在寒室,他知道月柒然和江夜雪来过,后面还有一个人,可是他们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便一概不知了。 直觉告诉他江夜雪清楚,可是依照江夜雪如今的性子又怎么会如他的愿告知他事由,再说他们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更别说什么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他的希望只得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月柒然,只是月柒然当下已离开重华,他想找人也不容易。 慕容楚衣这厢如此,匆忙逃离隐身的江夜雪神色也颇为难看。 小老头早就在邬沁出现时就消失了,反正他在那也没啥用,看完戏当然得溜了,省得江夜雪又逮他问东问西。小老头感觉再这样下去,别说秘密守不住,他裤衩子都得被江夜雪问光。 僻静的小道上,邬沁双手相抱着不紧不慢走着,看着自己前面那个一言不发的清冷白发人,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不明白,他次次想杀你,此番你反击乃多好的机会,为何最后却还是放弃了,不会是余情未了吧?啧啧啧,人家对你可厌恶至极呢,就你还把别人当个宝。” 在他看来,江夜雪确实处处维护着慕容楚衣,而慕容楚衣对江夜雪则是处处厌恶,所以他不明白江夜雪为何要如此去护那样不值得的人。 若是换做以往江夜雪只会回邬沁一个白眼,对他的问题不予理会,可是现在的江夜雪回答了他。 他说:“我杀不了他,护他不过是遵从他人委托罢了。” 说着的同时,江夜雪下意识看向刚刚他执剑刺伤慕容楚衣的右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仿佛在提醒着他刚刚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狼狈。 在刺伤慕容楚衣的时候,江夜雪明显感到一双无形的手遏制住了他的咽喉,他挣扎不脱,他甚至能感觉只要他再动一下就一定会落得个血溅当场的结局。 这便是羁绊双生吗,针对他存活的契约,浑天洞的力量。 不应该这样的,他们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的……他们本应生死不相见,再无关联的,为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在他失神之际,邬沁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可你每次护他也没换来他好脸色,何必呢,反正都是委托,不接便是,没必要让自己难受。” “难受吗……可能吧,谁知道呢。”江夜雪轻喃着,随后轻笑一声,没有应答邬沁,而是提起另一件事。 他问:“你所要制造的傀儡不知是何许人也?” 一旁原本看热闹的邬沁没想到话题怎么就这样引到了他自个儿身上,微微一愣,轻拈这手中白花,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暗淡。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罢了。” 第30章 欠条命 “也不是什么有重要的人物,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罢了。” 一个无聊至极又自以为是的傻子。 嘴里是这样说的,可邬沁不知道的是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止不住摩挲腰间挂着的恶鬼面具,眼中更是难以掩饰的温柔。 能让他如此挂怀的人又怎仅仅只是他口中的傻子。 不管事实如何,江夜雪反正是不信的。 江夜雪扫了眼邬沁便收回目光,手中翻转拿出之前邬沁给他的木偶,雕刻成人形的木偶栩栩如生,宛若真人。 脑海里闪过无意间看到过的几个画面,江夜雪看着木偶若有所思,半晌才又问道:“你确定这个人……真的死了?” 闻言,邬沁抚摸恶鬼面具的手一顿,唇角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目色微冷,伸手夺过木偶,“你什么意思,不信我?!” “倒也不是不信,”江夜雪摆手否定,随即将自己所见讲了出来,“只不过不久前我曾见过一个跟你这木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总觉得不是凑巧,故而心生疑虑。” 邬沁小心呵护着木偶,对其视若珍宝,没有抬头,也没有多余神色,他道:“那不过是一具傀儡罢了,两人纵然相貌十分相似,可行事作风为人性格截然不同。” 在提到“傀儡”二字时,邬沁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音色着重的落在了“截然不同”一词上。 可见在他心目中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以取代。 “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何关系,竟使得你如此行事,主意都打到了岳家身上,要知道若被人发现,纵然你术法神乎其神,也不会有个好下场。” 江夜雪再次问到,倒不是他八卦,主要是他觉得他们都达成交易了,对方都知道自己那么多事,而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这好像有点不太公平,再说了,了解这其中的原委他也能容易办事不是。 邬沁垂眸,视线再次落在那个木偶上,他紧抿着唇,指腹不断摩挲着木偶,那倒映着木偶模样的双眸中尽是眷恋。 他说:“我欠他条命,总该还的。”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人温柔笑颜,可想着想着邬沁那双满是眷恋的眸子中出现了失落,“二公子说,小纯哥哥是因为违背族规,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族老震怒,所以他死了,可他们却让别的孤魂野鬼顶着他的模样活在世上!” 说到这里,邬沁很是激动似是愤愤不平,可音色又哽咽下来,“二公子还说,小纯哥哥一直想出玉门,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样做也算是全了小纯哥哥的愿。” 邬沁说着说着又笑了出来,“可我不明白,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嘛,为什么要杀了小纯哥哥,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是那么好的人,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所有人都反对他,我偏不,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活着爱他爱的人,我要他们幸福美满生生世世。” 邬沁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执着和坚定。 而江夜雪脑补完邬沁口中的“小纯哥哥”的十万字虐恋故事之后,再看疯癫的邬沁他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孩子脑子绝对有病,还病得不轻。 哪个正常人会吵着嚷着死了的人复活,复活就算了还让人家继续干人家老祖宗严令禁止的事,那不是继续推人家入火坑嘛。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江夜雪嘴上是这么说的,“有志气,有抱负,加油,你一定会如愿的。” 邬沁白了一眼江夜雪,没理会他的敷衍,继续想着他的小纯哥哥。 江夜雪想着邬沁的说法,突然对这位“小纯哥哥”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触犯族规的族规来了兴趣,还有这位“小纯哥哥”死了,那他爱上的那个人呢,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这样想着,他也问道:“这族规倒是奇特,不知到底如何规定的,还有,照你这番说法,他所爱之人可是还活着?” 原本以为只是很简单的问题,可是邬沁听了却是摇头:“我并非尹家族人,他们规定如何我并不清楚,至于他爱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从未与我提过。” 最后一句饱含落寞。 怎会不落寞呢,他原以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自己会第一个知道他的事,可是事实是不论重要与否,自己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而且还是被人无意告知的。 ‘小纯哥哥,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重要吗?’ 他无数次想问那个人,可是那个总是笑得温柔似水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他了,他也永远得不到他的答案了。 惨然一笑,邬沁拭去眼角的泪,眼中的悲痛化为为坚定,“他瞒与不瞒又有何妨呢,既然是他想做的事,那我一定会帮他完成。” ‘小纯哥哥,我们已经离开玉门了,接下来,就等你活过来了,有我守着,看谁敢阻挡你想做的一切!’ ‘哪怕这条路充满荆棘希望渺茫,我也不会放弃。’ 听着邬沁的故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夜雪暗暗将记忆里遇见的那个酷似邬沁口中的“小纯哥哥”的人记下,他总觉得这个人今后还会遇到。 注视着眼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江夜雪心里十分佩服邬沁的心理自慰能力,能自己说服自己还勇敢往前冲的人怎能不佩服呢。 不过佩服归佩服,他还是得打击他一下,抬手为邬沁的豪言壮志鼓了个掌,并道:“说得挺好,不错,可是万一你的小纯哥哥他早就投胎转世了怎么办,你最后做出来的也只是个替身傀儡。” 他也不想打击邬沁,可是他有职业操守啊,这要是对方对最后的成品不满意,他不就白干了嘛,那可不行,他可不想给自己留下麻烦。 邬沁:“……” 满腔热情就这样被江夜雪一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邬沁很想骂一句: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逼你。 可是江夜雪说的又是让他没办法反驳的真话,真心憋屈。 回以江夜雪一个大大的白眼,邬沁扭头大踏步向前走,将其甩在后面,不想搭理他一点。 江夜雪摸了摸鼻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同时还不忘喊道:“慢点慢点,我腿脚不好,跟不上你。” 邬沁脚步一顿,似是突然想起这么一回事,回头,好奇打量着行动缓慢的江夜雪,他倒是被带偏了,一直没问江夜雪为何突然能行动自如了。 “你何时能行走的?” 虽然他见过江夜雪能行动自如的模样,但是他清楚那是使用某种术法的原因,可是当下的江夜雪可没使用术法。 分开不过一日,他何时恢复的? 闻言,江夜雪步子一顿,蓦地回想起那日在季安山庄的一幕幕,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舌尖血的腥甜。 异样的思绪涌上心头,江夜雪蹙眉,他不该有那么多情绪的,他怎会那么容易被这些情绪干扰!? 想着想着,他眉头紧锁,突然他好像又想通了,他忘了老头的话了,老头说过的,他的献祭出问题了,那场交易虽然成功了,可是交易的筹码出问题了。 他本该失去所有记忆,失去修为,失去七情六欲彻底变成一个无情无欲的浑天洞侍守令的。 可结果却是他和慕容楚衣生成了一个奇怪的“羁绊双生”的联系。 所以老头的意思是说他只是暂时忘了曾经那些记忆,更没有失去七情六欲。 可是江夜雪总感觉老头在诓他,之前太过生气没有注意,如今仔细想来就感觉说不通了。 如果浑天洞没有收取利益,它又怎会完成这场交易,慕容楚衣又怎会复活,它一定是在他身上拿走了什么。 这个所谓的“羁绊双生”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 “有番机遇,如今姑且能行走。”脑海中思绪万千的同时,江夜雪也不忘回复邬沁。 “这机遇该不会是慕容先生吧?”江夜雪未说邬沁却已猜出了他口中的机遇。 面对邬沁好奇打量的眼神,江夜雪一脸淡漠,没有回应。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邬沁见江夜雪反应便直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下对江夜雪的好奇又重了几分,特意停下步子待江夜雪走近,探究打量的目光似乎想将江夜雪看穿。 “你跟那慕容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就算是年幼时的知遇之恩也不值得你为他做那么多吧。” 江夜雪抿唇未言,抬脚与邬沁错身而过,显然他不想回答邬沁这个问题。 对江夜雪这个反应,邬沁还是没放弃追问,紧跟在其后面,叨叨个不停,“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你生性不爱说话吗,也不像啊,那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不想回答呢,是你——也不知道答案,还是——” 说着,邬沁音调转了个弯,“还是说,你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答案呢,再或者是——你想赎罪?” 不知是哪个词刺激了江夜雪,他一直淡漠的神色变了变,停下步子,垂眸看着自己将将停止颤抖的右手,似是陷入沉思,一双赤眸晦暗不明。 见他这模样,邬沁也终于停下来一直叭叭的小嘴,静等江夜雪答案。 良久,江夜雪出声了。 他说:“你欠尹小纯一条命,而我,亦是欠了慕容楚衣一条命,且算是赎罪吧。” 第31章 老头?真容——岁聿云暮 临安,浑天洞。 这厢,老头才看完戏神识回归本体,可当他看清浑天洞中的景象时,还没压下去嘴角顿时僵在脸上。 只见浑天洞中血池翻涌,血气冲天,一股强大而神秘的气息四散开来,通天皆是一股威压。浑天洞外白雾朦胧,一切活物飞一般逃离此处,生怕晚一步便身首异处。 老头见此情形先是心中震惊,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紧锁,后退几步,转身便要离开。 可是就在他转身之际,一道让他熟悉怀恋却又不敢听的声音出现了。 “故意给其他侍守令传达错误信息,岁聿,你违规了!” 那是一道邪魅且充满诱惑的男声。 老头,也就是岁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低头垂眸,肩头微颤,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 在岁聿身后,血池之上幻化出一个青年,青年身着绛红色锦衣,精致的面容上有着一朵盛开娇艳的曼殊沙华的图腾,赤足朝岁聿而来,朵朵曼殊沙华在他足下绽放。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乔装打扮呐,只是这品味,当真是独特。” 青年话音未落,那股强大而神秘的气息已经缠绕上了不能动弹的岁聿,岁聿没有挣扎,眼看着自己的伪装被撕开。 不过几息,青年轻挥一下手,那股气息顿时消散,而原本的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竟变成了一个三千青丝高束面容清秀的男子。 江夜雪要是在此见到曾经的小老头变成如今青年的模样,高低要来一句——死老头,你果然不可信! “还是这副容貌看着顺眼。” 岁聿抬眸,直视青年,星辰般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旋即垂眸看了眼自己如今的装扮,道:“相貌如何在你眼里真有那么重要?” 青年摆手,笑道:“自是没有,只不过我喜欢岁聿原本的模样。” “我……原本的模样……” 岁聿神色微怔小声嘀咕一声,抬眸恰巧对上了青年那双充满柔情的眸子,又是一怔,连忙错开目光,只是他耳尖红得能滴血。 “咳咳”,轻咳两声,岁聿一边懊恼自己如此轻易被青年挑逗成功,一边在冷静思考。 “你什么时候醒的?” 青年依旧笑得温柔,只是并没有回答岁聿,他继续调笑道:“岁聿那么聪明,不妨猜一下?” 岁聿微微蹙眉,道:“我不想猜。” “这样啊,”青年摆了摆手,回道:“那看在这么多年岁聿替我站岗的份上,便不让你猜了,在岁聿提到羁绊双生的时候我就醒了哦。” 听到“羁绊双生”一词,岁聿刚刚被挑起的异样情绪消失不见,他再次对上青年的双眼,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了。 只听青年又继续道:“也多亏了岁聿呢,不然我可真是一睡不醒了,岁聿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说刚刚见到青年时岁聿有多激动,此时便有多难受,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他不应该记得那么多的,不应该的,为什么他都还记得!” 而在岁聿陷入沉思时,青年已经来到他面前,抬手温柔抚过他乱了的碎发,见他走神没什么反应,青年甚至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软软嫩嫩的手感传来让青年再次展露笑颜,原本还想再捏捏的,但是被回过神来的岁聿打了下去。 只见岁聿气红了脸颊,一把推开脸颊上的手,大声问道:“你干嘛?!” “这么久不见,岁聿怎地反应还这么大。”青年收回手,一脸的受伤可怜模样。 “你,”见青年这模样,仿佛自己欺负了他一样,还打骂不得,岁聿一口闷气生生咽下,瞪了青年一眼,故作凶狠说道:“别碰我,你明知道我讨厌别人触碰。” 原以为青年会收敛,但青年只是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一脸委屈模样,“岁聿,在你心里我居然是别人,呜呜呜,好桑心。” 见青年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岁聿眼皮狂跳,这个疯子,什么话都敢说,啊啊啊! 岁聿头疼,不想再跟青年说一句话。 青年见岁聿这个反应笑得更欢了。 而见青年笑得那么开心,岁聿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嬉闹过后,青年恢复正经模样,伸手拍了一下岁聿的肩,随后与其错身而过,抬脚朝浑天洞外走去,只是他还没迈出那一步便被人拉住了手腕。 岁聿问:“你去哪?” 青年轻笑一声,回道:“自是去见见曾经的故人,叙叙旧呐。” 岁聿闻言,抓着青年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他紧抿着唇,半天才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不离开你便不会出去!” 望着依旧拦着自己的岁聿,青年嗤笑一声,温柔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他说:“岁聿,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你人是没离开浑天洞一步,可你的神识可是很是自由的嘛。” 所以他本体从不离开浑天洞的原因便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独自一人在浑天洞中待了数百年,直到江夜雪的到来,他才能再次感受人类世界的种种。 江夜雪有句话说的对,岁聿确实是个谎话连篇的“老头子”。 说来也是可笑,猎人原来也有成为猎物的时候,在江夜雪印象里不靠谱的岁聿竟也会输在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上。 岁聿紧抓着青年的手一顿,力道不由得轻了几分,再次垂眸,他张了张唇,还想解释什么,可是不知如何解释。 而青年也没等岁聿解释,他道:“且不说这个,你给江夜雪的假消息已经是违规了,所以你现在有什么理由拦我呢。” 似是感觉青年下一刻便会离开,岁聿抓住青年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云暮,这个,我、我可以解释的。” 青年名为萧云暮。 “嗤,”萧云暮又是一声轻笑,只是这次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岁聿呐,你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他们二人会因为你的话而冰释前嫌,破镜重圆,还是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选择遗忘曾经的伤痛?” 他们是指江夜雪和慕容楚衣。 萧云暮虽然一直处于沉睡当中,但是侍守令的神识是相通的,只要双方愿意,便可以知晓对方的处境以及经历,这也是为什么萧云暮如此清楚岁聿干预江夜雪和慕容楚衣两人之事的原因。 萧云暮所言似是戳中岁聿心事,他一愣,原本想好的说法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好像确实说服了他,可也否定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见岁聿失落的模样,萧云暮唇角扬了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岁聿俊秀脸庞,音色稍柔了些。 “岁聿,别再幻想了,他们不会拥有好结局的,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我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温柔音色宛如诱人的钩子,引诱着岁聿认同这个说法,可是岁聿只是迷茫了一瞬,而后眼眸清明,但同时也松开了一直抓住萧云暮的手。 后退一步,背对着萧云暮,岁聿原本清亮的声音哑了几分,“萧云暮,你既想走,那便走吧,我……不会再管你。” 闻言,萧云暮挑了下眉,似乎有点意外但并未多想,果断转身离开,没有半点留恋。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岁聿挺直的脊梁这才一点一点弯了下去。 ‘萧云暮,你都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你也知道你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可是你不还是放不下吗!’ ‘我对江夜雪所说的又有何错,他们就是羁绊双生,他本就没有失去七情六欲,他就是还喜欢着慕容楚衣,就跟你一样,你还是记得那个人,你还是放不下她!’ 萧云暮也是浑天洞侍守令,也是如江夜雪那般活下来的侍守令,不同的是江夜雪只是沉睡了三年,而萧云暮血池中沉睡了数百年直至今日方才苏醒。 侍守令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在经历万般非人折磨之后能存活下来只是第一个条件,而光是这个条件万人中难有一人能达成,第二条件便是浑天洞的认可,纵然有人侥幸在第一关活下来,得不到浑天洞认可也白搭。 先不说成为侍守令条件如何艰难,再者,世人甚少知晓浑天洞隐秘,这人数便又少之又少,更遑论浑天洞标准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 浑天洞是一个神秘的存在,饶是在此生活了那么多年岁聿也没摸清楚浑天洞底细。 岁聿记不得他已经活了多久,但在他有记忆以来浑天洞中便只有三个侍守令,他和萧云暮,以及江夜雪。 岁聿也不记得他与浑天洞的交易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查过很多资料,最后发现他忘记了是成为侍守令的原因,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始终得不到答案,就连记忆中的好友萧云暮也给不了他解释。 所以当看见江夜雪提前给自己留下段段记忆的时候,岁聿既羡慕又懊恼,如果他多些心眼,也许他也能解开心中的疑惑,可是他也害怕,害怕那段记忆于他百害而无一利,害怕那段记忆是个梦魇怎么也走不出去。 萧云暮离开后偌大一个浑天洞便只剩下累累白骨和血气翻涌的血池,以及那个随意坐在废墟中沉默不语的人儿,一股孤寂之感由此而生。 第32章 重返五夜城 “所以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死老头子,你又骗我!” 当江夜雪见到岁聿真正模样时,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认认真真打量其几番之后这才敢承认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是那个絮絮叨叨邋里邋遢的老头子。 震惊之际,江夜雪也反应过来他又被这个糟老头子骗了。 岁聿还是一个迷你版的,小小一个乖乖坐在江夜雪面前,像极了小鸡认真在听鸡妈妈的教导,只是这一大一小的差别不是一般大。 岁聿笑眯眯地等着江夜雪接受这件事,其实如果不是萧云暮的苏醒,并顺手破了他的换颜术,他估计他都忘记自己真正的容颜了。 “小雪别激动嘛,常规操作啦,你我都不老不死了,会一个换颜术也属正常不是。”岁聿讪笑着解释。 “这确实没问题,问题是你到底跟我说过几句实话!”江夜雪也笑盈盈的,只是岁聿莫名感觉有点冷。 闻言,岁聿连忙表明态度,再三保证道:“真没了真没了,小雪,信我,我们可是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呢。” 江夜雪依旧笑得温柔,“对呀,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但凡我遇到点啥事你鬼影都不出现一个,还真是相依为命啊。” 岁聿看戏,他独自一人相依为命。 “哎呀,”岁聿装不下去了,挠挠头,“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就一缕小小的神识,实在没战斗力嘛,我也无能为力啊小雪。” 论装疯卖傻哪家强,临安浑天洞岁老头无人能敌。 早清楚岁聿脾性的江夜雪也没想能从他那里听到什么合理的理由,白了其一眼,便开始自顾自地赶路了。 一辆普通到不再普通的马车在大道上疾驰而过。 迷你版岁聿费力掀起车帘子,望着外面一闪而过的秀丽景色若有所思,他好像好久没这么自在感受外面的一切了,以前因为对萧云暮的承诺每次神识外放他总是小心翼翼,心中枷锁累累,如今这般自在,倒是舒心不少。 路过一片绿油油的水田地,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刚刚疾驰而过的马车,半晌他才回神,并朝着一旁的妇人大喊。 “阿娘阿娘,我不干净了,呜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妇人一脸无所谓,看也没看小孩继续手中的工作,随意敷衍道:“不干净就下河洗澡去,少在这碍眼!” 对于妇人的反应,小孩急得快哭了,拉扯这女人袖子,抽噎道:“阿娘阿娘,真的真的,刚刚那个马车上有个小小的娃娃,他打我,他打我!他还跟我比鬼脸,呜呜呜呜呜——” 原本以为母亲会安慰自己,但没到招待他的是母亲的一记爆栗。 “小兔崽子瞎嚷嚷啥呢,什么小娃娃,还打你,当老娘我眼瞎嘛!” 随后便是小孩更加凄惨的哭嚎声。 待罪魁祸首岁聿看倦窗外景色,放下了车帘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江夜雪还在认真研磨药材粉末。 安静走过去,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岁聿好奇问道:“小雪你做什么呢,这么认真。” 而江夜雪头也没抬,继续埋头苦干着,但还是回了“解药”二字。 闻言,岁聿更好奇了,连忙凑近了些,只是还没等他靠近,便见一直不怎么搭理他的江夜雪突然抬头,然后抽出手提溜他的后衣领往旁边扔去。 岁聿还处于一脸懵,但反应也是格外迅速,在江夜雪要扔他的时候死死抱住江夜雪的袖子,这才没被扔个人仰马翻。 岁聿这边还没喘口气呢,更炸裂的信息传来,只听江夜雪淡淡说了四个字——“这是春药”。 “啥?你再说一遍!”岁聿大惊特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他那么个冰清玉洁、单纯善良可爱的小雪会碰那种腌臜物。 许是被岁聿烦得受不了,江夜雪终于肯抬头了,赤色的眸子扫了岁聿一眼,而后又低头干活。 “合欢散,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离这远点,你要是碰了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小雪,你怎么可以给别人下药啊,会出大事的,而且还是合欢散,雪啊,你糊涂啊!” 岁聿在那嚎得天昏地暗,江夜雪这边波澜不惊,充耳不闻。 终于,在岁聿嚎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江夜雪收下最后一盒药粉,而后饶有兴致盯着他。 “谁告诉你这药是下给别人的?” 闻言,岁聿下意识回道:“不是给别人下药,你没事做这玩意干嘛?” “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江夜雪没有给出答案,一双赤眸饶有趣味的盯着眼前的小人。 岁聿被那么盯着心里止不住发毛,下意识闭了嘴,默默离江夜雪远了点。多年相处经验告诉他,有危险。 嘴唇嗫嚅,连忙摆手拒绝道:“别别别,我对这些东西可没兴趣,小雪爱咋玩咋玩。” 而江夜雪见他这模样唇角微扬,又盯着其好一会,接着问出了别的问题,他说:“老头,你这模样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话说都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头了,怎的突然恢复原本模样了。” 刚摆脱背后冷嗖嗖之感的岁聿闻言一愣,而后摆手嬉笑道:“嗐,新面孔新思想嘛,人不能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咱得改变一下不是。” 听着他的前言不搭后语江夜雪表情依旧淡淡,只是说出的话让岁聿忍不住想打人,只听他说:“可你也没改变什么不是,还不都是一样乱折腾人,不守信用,为老不尊,……” “停停停,”江夜雪还没数落完呢就被岁聿叫停了,岁聿鼓着腮帮气鼓鼓叉腰等着江夜雪,“小雪,你这是污蔑,污蔑!!!” 说着他还理了理自己衣襟,摆出一副高贵不可及的仙人之资模样,“我可是浑天洞侍守令,我什么没见过,岂会做那些小人行径。” 江夜雪不与争辩,只是轻笑一声,而后闭眼打坐,谁心虚谁知道,再多争辩不过是口舌之争,无趣且聒噪。 见其这个反应,岁聿挑眉,也不再吵闹,安安静静坐在幻化出的迷你小桌椅上,半晌,似乎是受不了这般气氛,他忍不住开口了,“小雪,这也不是回临安的路啊,你这是要去哪?” 其实看着窗外陌生而熟悉的景色,岁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无话找话罢了。 江夜雪依旧闭着眼,但还是回了一句“五夜城”。 岁聿蹙眉,“你去那做什么,该做的不都做了。” 该拿的东西拿了,该见的人也见了,此番过去又是为何? 他心中如此想,也是如此问的。 江夜雪也没隐瞒的意思,回道:“邬沁的要求,刚好我也要去那里一趟。” 不过是相处几日,邬沁怎会放心让江夜雪离开他的视线,要是人跑了他找谁去,再者说江夜雪诡计多端心机深沉的名声在那里摆着,他又怎会轻易相信他呢。 去五夜城是一定要去的,不仅是应邬沁的要求,江夜雪也有自己的事。 孟有晴这次伤得太重,至今还未苏醒,江夜雪想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其遗骸上,上一次在五夜城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带走她的遗骸。 “如此啊。”岁聿颔首,又问:“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小孩呢?” 自他见到江夜雪这么久丝毫不见邬沁人影子。 江夜雪依旧闭眼打坐,寥寥几语便道出了邬沁下落,“偶遇老乡,叙旧,约定五夜城。” 其实事实真相是在江夜雪和邬沁离开重华之际遇到了将孟有晴重伤的尹白纯,邬沁暗骂一声晦气随后给江夜雪下了蛊毒,约定在五夜城聚首,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南阳地带居住着古老的苗家人,苗人擅蛊毒,被称为南阳婴泣的邬沁鬼蛊双修,既可以操纵鬼厉,也可以蛊夺命。 若不是给江夜雪下了蛊,邬沁又怎会放心离去。 不知是江夜雪话中的哪一点戳中岁聿,他手撑下巴,“啧啧啧”几声,一脸不信盯着江夜雪,“我竟不知我家小雪什么时候这么乖顺了,任人下蛊。” 他认识的小雪可是从不吃亏的,要吃亏也是选择性的,而像邬沁这种一定不在其选择之内。 所以小雪为什么行为反常呢? 江夜雪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解释道:“那位故人是玉门尹家人,与他有些恩怨,既然是个人恩怨,自是不宜殃及我这个无辜者。” 江夜雪话还没说完就被岁聿的惊呼打断。 “玉门尹家!此话当真?” 虽不明白岁聿为何如此激动,江夜雪还是点点头,回道:“是玉门尹家,那人身上有玉门独特的图腾。” 玉门,隐世大宗,世间无人知其安居所在,亦是无人知其真正实力如何,只知其是由北唐、萧、尹三大家族组成,凡是出玉门历练的弟子无不是惊才艳艳之辈,稀世之才,这是玉门的神秘之处。 而其恐怖之处便是,若有玉门弟子在外蒙冤而亡,“玉门之刃”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追查真相解决凶手,其手段极为残忍,杀人者九族之内无一存活,而对此却无人敢找其麻烦。 据说,曾有一个大家族因“玉门之刃”杀了其友人,悲愤之下对玉门弟子实施追杀,可追杀令才刚出那个大家族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据那个家族灭门惨案的目睹者说,杀人者仅有一人,家族几百人包括修行几百年的老怪物也无一能与其对抗。 经此一事之后,玉门彻底沦为世人口中的禁忌。 玉门,神秘而强大,强大而护短。 岁聿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万千,眉目间难得显现出烦躁不安之色。 第33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玉门这个禁忌,江夜雪并不想招惹,所以才乖乖让邬沁给自己下蛊,不参与他与玉门尹家的纠纷,“玉门之刃”可不是说着玩的。 见不惯岁聿那般忧愁的模样,江夜雪道:“玉门虽是个麻烦,但也不是不可避免,何必如此忧心。” 可是岁聿却是摇头,似是在思考什么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纠结之色,半晌他才打定主意,迅速抓住江夜雪的衣袖,神情十分严肃道:“小雪,不能去五夜城,慧晶石向慕容楚衣讨要也不是不可。” “老头,为何你对玉门反应如此大?”江夜雪蹙眉,不明白岁聿为何自听到玉门尹家就变成了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知岁聿有没有听进江夜雪的话,他再次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惊恐的事他不停地摇头,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 “你不懂,他们……” 江夜雪也终于发现岁聿的状况十分不对劲,想让其冷静下来却又想起他看到的不过是岁聿的一缕神识,岁聿的本体远在浑天洞,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等其恢复。 指尖敲了两下桌子,宛如指令发出,飞驰的马儿停下了步子,三里之外一座巍峨的城墙矗立着,白雾笼罩的夜色使得“五夜城”三个大字若隐若现,昏暗而妖异的灯火,时有时无的诡异狂风,等等景象,衬得这座城池妖异鬼魅。 挑起车帘,江夜雪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色,思绪翻飞,还记得半月前他来时身边还有个话痨孩子,现在就只剩他一人了。 蓦地,耳边似乎传来几声呼唤。 “雪哥哥——,快下来,我们到了!” 手指蓦地攥紧,江夜雪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将车帘全部掀起目光落在外面,可是车帘外除了呼啸而过的寒风什么都没有。 攥紧车帘子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江夜雪垂眸掩下眸中异色。 他在想什么呢,那个孩子此时应该在重华接受慕容楚衣的教导才是,又怎会出现在此。 可他不知道的是,小家伙与慕容楚衣大吵一架后离开了重华,因着对记忆中人的怀疑去了蓬莱仙岛。 在他放下车帘之际,余光瞥见连绵不断地车队从五夜城中出来,每辆马车主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如搬家一般。 江夜雪心中疑惑,还想问一下怎么回事时马车外便传来阵阵谈论声。 “也不知这次离开何时才能回来,我家自从太奶奶起就在此居住的了。” “我家还不是,可城主不是说了吗,要不多久城里镇压的厉鬼封印镇不住了,只得重新封印,咱们不离开只能成为厉鬼的养料啊。” “这封印怎么说破就破了呢,唉~” “其实离开也挺好的,近年来城里越发不安定,前段时间的鬼新娘害了多少姑娘和年轻夫妻,还好城主给我们都发放了文书和补给,不然我们去外面也难啊。” “唉~,只希望城主大人他平安无事吧。” “……” 一行人议论的内容大差不差,江夜雪从中也知晓了缘由,只是心头有点不安起来,他上次来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而且镇压厉鬼,若是五夜城城主无能为力也应该通知其他修士前来帮忙,怎的将居民遣走,这怎么看也是像要放弃整座城池的趋势。 在一行出城的队伍中,江夜雪这个唯一一个进城倒显另类,不过也没人多管闲事,毕竟自己都忙的要死哪里有精力管别人。 原本热闹的街道此时无比荒凉,没有停留,江夜雪直接往五夜城城主所在的白夜楼而去。 这时,岁聿也恢复正常了,不过依旧眉头紧锁,抬眸看向江夜雪欲言又止,江夜雪也没说话静等他的回答。 良久,岁聿长叹一声,开口道:“你相信五夜城百姓离开真是因为那所谓的厉鬼?” 江夜雪没肯定也没否定,只道:“你既然清楚事情原委,又何故让我猜呢。” “唉~”,岁聿又是一声长叹,而后接着道:“五夜城中最强的鬼厉便是城主朱颜,他让此地百姓离开,不过是因为他的仇家找上门罢了,他怕百姓不走便可能会给他陪葬!” 五夜城虽不大,却也有成千上万人,那么多人死亡,只怕会引来更加难以解决的祸事。 而听着可能有上万人陪葬的江夜雪却神色淡漠,人命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串数字。 似是不满江夜雪这个反应,岁聿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江夜雪说道:“所以城主的仇家是玉门,或者说是玉门尹家。”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听着他的答案,岁聿微惊,颔首称道:“没错,是玉门尹家。你之前说遇到的那个尹家人,如果没猜错,他便是新一任的玉门之刃。” 江夜雪道:“你好像很清楚他们的那段过往,说来听听。” 从岁聿在听到玉门尹家人的出现和五夜城时的表现来看,不难猜出他是清楚其中的恩恩怨怨的。 岁聿沉思了一番,似是在斟酌言辞,而后便简单概括一下这段恩怨,他说:“几百年前,朱颜也是玉门中人,不过他是北唐家,名唤北唐朱颜,他与当时的尹家小公子尹辞从小一同长大,俩人感情非凡,可以说到了二人当中谁死了另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给对方陪葬的地步。 因着两人关系,后来北唐朱颜娶了尹辞家中最疼爱的族妹,可就在成亲当晚北唐朱颜逃婚了。 尹辞不明白朱颜为何如此,追出玉门寻找朱颜,二人便是在五夜城白夜楼相见。 尹辞这时才知道朱颜喜爱的是男子,而那个男子竟是他自己,而因为在白夜楼中俩人都不慎中了合欢散,无奈一夜风流。 尹辞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答案给朱颜留下一封信便匆匆回了玉门,他让朱颜先回玉门,他们先解决朱颜与族妹的亲事。 但他没想到回去等着他的是族妹的丧礼,原来在他追朱颜而去之后,族妹也出玉门寻找他们,可是族妹没出过玉门又被族中保护得很好,不懂人心险恶,遭遇恶人欺骗,不堪受辱自杀而亡。 尹辞既崩溃又迷茫,最亲的人间接因为他死了,他自责又无助,他想等着朱颜回来,他想让他帮他想想办法,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没等到朱颜。 不顾族人反对,尹辞偷溜出了玉门,直闯五夜城,当闯过五夜阵尹辞伤痕累累站在朱颜面前时,朱颜却美人在怀,过得滋润无比。 亲人因自己而死,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并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的人却当着他的面和旁人亲密无间,尹辞气急攻心加之重伤未愈,他昏死在朱颜面前。 尹辞在白夜楼待了十日,白夜楼便停业了十日,除了朱颜没人知道这十日里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十日之后,尹辞走了,而朱颜再没在人前露过面。” 故事讲完,岁聿长呼一口气,每次想起这段过往他都会唏嘘不已,抬眸看江夜雪却见对方神色淡漠,岁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你不觉得尹辞很惨吗,亲人惨死,爱人背叛!” 江夜雪神色依旧淡淡的,他道:“是挺惨的,放着仇人活了那么多年却不能亲手报仇,还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强加在后辈身上。” 按岁聿说的,再结合邬沁说的,尹辞不就是定下奇葩规定的老祖吗,那个逼得尹小纯去死的尹家老祖。 “说的,说的倒是有道理。” 岁聿被他这话怼的一愣一愣的,怎么说呢,只能说有道理,他没办法反驳,但是又有哪里不对。 还没等岁聿想到到底哪里不对,江夜雪又道:“像北唐朱颜这样的罪人,当时玉门应当派了不少人前来捉拿或者杀他吧,当年尹辞等人都拿北唐朱颜没办法,怎么几百年过去了,如今就凭一个小辈,他们哪里来的自信杀了他。” 岁聿再次愣住,忍不住抬眸对上江夜雪那冷淡到极致的赤眸,心头一震,为什么感觉眼前之人这些年来还是那么陌生,那么冷血。 “小雪,你,难道没其他想法吗?” “其他想法?”江夜雪疑惑,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你是在问我对他们感情的看法,还是说对因为他们的恩怨无辜之人惨死的看法?” 岁聿刚想点头称是,可江夜雪却没等他回复便接着说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很简单嘛,北唐朱颜难以启齿的暗恋,尹辞的懵懂逃避,或者说被迫接受。” “呵~”,说着他冷笑一声,又道:“他们并未相互爱恋过,又怎会有感情,有的不过是从小到大的亲人情谊。” “至于那些无辜人,”江夜雪又是一声冷笑,赤眸确实看着岁聿,他继续说道: “岁聿,你我听到的不过是他人口中的故事,在叙述者心中他才是正确的一方,叙述者的主观是偏向自己认为的真相,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谁又能说得准呢?” “再者说,旁人的事当戏看看就可以了,你太过较真倒是你的不对了。” 第34章 北唐朱颜 “再者说,旁人的事当戏看看就可以了,你太过较真倒是你的不对了。” 似是“当戏看看”一词刺激到了岁聿,他强烈反对江夜雪这样的说法。 “可那本就是事实,我亲眼所见又如何能做得了假!” 亲人的死亡,挚友的背叛,一切都是真的,尹辞悲痛欲绝的模样,消沉生死不顾的模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些怎么可以只当做戏! 望着岁聿激动的模样,江夜雪心知这个问题不宜再谈论下去,抿唇不再言语。 岁聿见江夜雪这个模样也闭嘴了,马车中的气氛令人压抑起来,直到马车停下这个气氛才结束。 江夜雪淡淡说了一句,“到了。” 马车之外便是白夜楼。 曾经热闹非凡,人流极大,充满欢声笑语的白夜楼清冷至极。 岁聿瞥了一眼车外景象,问道:“你还要进去?” 江夜雪摇头,“在外面等着便是,邬沁拿到东西便走,若是拿不到再想其他办法。” 视线又落在车帘子外面,岁聿又道:“为何不向慕容楚衣讨要,这样岂不是没那么多麻烦事。” 江夜雪还是摇头,解释道:“不一样,那是闻人的拜师礼,我若要讨要也得有能与之交换的东西,很遗憾,我没有。” “呵,是吗?”岁聿轻笑,“小雪,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以前的江夜雪会为了要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而今江夜雪怕极了麻烦。 江夜雪蹙眉,却还是回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夜雪呢,他本就没有什么,又何苦追求不属于他的东西呐。 不争取不是因为不能,只是没必要了,没必要去做那些麻烦事。” “小雪,”岁聿还想说些什么,可却不得不停下,因为车帘外响起了一道女声。 是江夜雪上次来时替他引路的青衣女。 青衣女说道:“江公子,城主邀您到夜楼品茗,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江夜雪下车了,岁聿撑着个脑袋挂在他肩头。 “公子请这边来。” 还是和之前去夜楼一样的路线,江夜雪目不斜视专心走路,这一路上十分安静。 爬上白楼顶层,走过天桥,眼前一亮,雕刻着夜楼二字的牌匾立于眼前。 青衣女在此停住,道:“妾就送公子到此了,城主就在里面,公子往里走便是。” 见江夜雪颔首,青衣女离开了,岁聿看着眼前雅致的阁楼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你真要进去,万一有去无回呢。” “上一次都能活着出去,这次又有何惧。” 江夜雪抬脚便迈步进了阁楼,而下一秒他们眼前景色转变,并不是在外面看到的景象,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湖泊,岸边还有个一身红衣的俊美男子。 似是感知到有人来,红衣男子侧头抬眸望来,男子生得丰神俊朗,俊美无俦,上扬的桃花眼尽显多情,再看男子穿着,竟是绣着龙凤呈祥的红色嫁衣。 朱颜见到江夜雪便露出了一个极其魅惑人的笑颜,并道:“小雪又来了,可是又有所求?” “小雪!?” 被朱颜的称呼震惊到,岁聿一把揪住江夜雪的头发,愤怒质问道:“凭什么他也能叫你小雪,我不准!” 可是对于岁聿的愤怒,江夜雪并没有理会,只是默默扯回自己的头发,并回答朱颜道:“叨扰城主大人了,还是因为慧元晶,不知城主大人可有相关消息。” 朱颜又是淡淡一笑,只是笑中有了几分好奇,“不过半月,小雪拿走的那块慧元晶怎的用的如此快。” 江夜雪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将慧元晶的去向说了一遍,同时也说了自己的来意。 “哦~”,似是对江夜雪的来意有了兴趣,朱颜道:“那小雪可是要再闯一次五夜阵了。” 江夜雪摇头,“求取慧元晶的另有他人,我不过是在此等候罢了。” 闻言,朱颜叹息,满是遗憾说道:”我还想看看小雪的过往呢,小雪的经历可是格外有趣呢,当真是可惜了。” 江夜雪没再说话了,半点不拘谨,随意地坐在朱颜旁边的椅子上。 而朱颜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自己的鱼竿上,只是他的鱼钩是直的,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钓上来鱼。 他们都在等,等闯五夜阵的人到来。 二人不语,但是岁聿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只见他又抓着江夜雪的银丝,气哄哄质问道:“为什么他还能看见你的过往,我都看不见,凭什么他能看见!?” 江夜雪无奈又将自己的头发从岁聿手中解救出来,随便解释道: “五夜阵共有二十七关,这其中有各种暗器暗杀,各种场景的对战厮杀,最后一关乃幻阵,阵法会抽取闯关人记忆中某段时间段,或者关于某个人的事件,闯关者所能辨别真假便成功,反之迷失在记忆里。” 这便相当于重新经历记忆深处最不愿揭开的伤疤,或者最美好的时光,很多人能成功闯过了前面二十六关,但都败在了最后一关。 岁聿听完,又又一次揪住江夜雪的头发,忿忿不平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再一次经历那么绝望的事你怎么敢的,你就不怕你出不来!” 虽然是责备的话,但是江夜雪从中听出了关心。 江夜雪无奈道:“我以为你当初那么希望我来闯一下这个五夜阵,是知道其中内容的。” 岁聿气结,“我哪知道,那不过是以前前辈留下来的条令,我要是清楚哪里会让你来。” 眼看岁聿再说下去越不能收场的形式,江夜雪连忙讨好道: “这不是没事吗,都过去了,别想了哈,其实对我来说那个幻阵就是最简单的一关,前面二十六关哪个不是要人半条命的。” “哼,”岁聿冷哼一声,不满意江夜雪这个回答,却还是问道:“那一次抽取的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闻言,江夜雪仔细想了想,才道:“被黑魔气侵蚀那一段。” “那你怎么走出来的?“ 岁聿又问,面上尽是紧张,也不怪他那么紧张,毕竟那段记忆可是江夜雪曾经黑化的导火索。 “当看一场戏,不投入感情,当故事时间点结束,便能走出来。” 江夜雪神色淡漠,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那段记忆。 岁聿紧紧盯着江夜雪的眸子,似是想看出什么来,可是他眼中除了一片赤红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最后,岁聿似是妥协了一般,低头摇晃着双腿不再多说什么。 江夜雪耳边也终于安静下来。 这等待的日子着实难熬,但难熬的好像只有岁聿一人,他东张西望百无聊赖,至于江夜雪和朱颜,他们一个安静发呆,一个安静钓不会咬钩的鱼。 两人一神识之间的静默是由一条锦鲤跳跃出湖面而结束的。 朱颜展露笑颜道:“小雪,好戏上场了,可有兴致一同相看。” 只见在锦鲤跳跃过后,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中三个人一同停在了刻着“夜楼”的阁楼前。 江夜雪正打算应下朱颜邀约,可当目光瞥见那三人时不禁紧抿住了唇。 朱颜自是没错过江夜雪异样的神情,笑道:“看来小雪遇到重要的人了啊。” 岁聿看清那三人也忍不住皱眉,“他怎么也来了,他不应该待在重华的吗!?” 这个他自然是那三人行中的白衣公子——慕容楚衣。 至于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邬沁,一个是追杀邬沁的尹白纯。 也不知这三个是怎么凑到一起的,邬沁和尹白纯一同出现还能解释,可是慕容楚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犹豫,江夜雪便开口了,“城主大人,可否让那个人离开,在下愿再闯一次五夜阵。” 朱颜既然提出好奇他的过往经历,那他便能拿这个当作筹码。 可是朱颜没同意,他看过江夜雪的部分过往,所以他是认识慕容楚衣的,他是知道慕容楚衣在那个时候的江夜雪心目中的分量的,这个人也许比江夜雪更有趣。 “小雪这说的什么话,慕容先生既然愿意入五夜阵便是有所求,这个岂可代劳,再说,小雪应当十分了解慕容先生才是,这五夜阵对慕容先生而言并非太难。” 江夜雪当然清楚慕容楚衣的能力,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要阻止,五夜阵前二十六阵对慕容楚衣而言轻而易举,可是第二十七于他而言无疑是再次击碎他的道心。 递给岁聿一个眼神,江夜雪快步往外走去,希望能制止慕容楚衣踏入五夜阵,在他即将踏出夜楼的时候朱颜的声音传来。 “小雪,你说服不了他的,他有所求便一定会闯阵的。” 江夜雪听见了,但还是走出了夜楼。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朱颜看着江夜雪离开的背影目光复杂,就好似在透过江夜雪看谁的影子。 良久,他苦笑一声,视线落在了湖面上被分割成三部分的画面。 “相识一场,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第35章 幻阵1 江夜雪终究是来晚了,他赶到时慕容楚衣三人已经进了五夜阵,因为有朱颜放水,他被投放到慕容楚衣所在的关卡。 慕容楚衣一袭草木银纹白色锦衣,腰间挂着精美的环佩,行走间发出清脆的玉击声,青丝由白玉镂空冠高束。 此间,乃第一关,锁 慕容楚衣正解着手中精密奇特的班公锁,这个锁对其他人有些许难度,但是对于慕容楚衣这个天下第一炼器师而言就是轻而易举。 不过数息班公锁在他手中已经拆成了一百多块木片。 感知有人出现,慕容楚衣目色戒备,一手拿下班公锁的最后一片,一手已经握上了照雪剑柄。 “铮~”,白光闪过,照雪出鞘抵上来人咽喉,慕容楚衣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好看的眉头蹙起,没有收下照雪,慕容楚衣紧盯着身前之人,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照雪袭来时江夜雪没有躲,锋利的剑气划破了他白皙的脖颈,鲜血顿时也冒了出来。 而江夜雪也问了慕容楚衣同样的问题,“你不应该在重华好好待着嘛,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楚衣神色冷漠,“我如何行事,与你何干!” “慕容楚衣!”江夜雪攥紧了袖中手指,好声劝道:“结束闯关,离开这里。” “不行!” 回答他的是慕容楚衣不带犹豫的回答。 江夜雪又道:“我知道五夜阵对你而言没有难度,可是最后一关你过不了!” 慕容楚衣眉蹙得更深了,“你什么意思?” 五夜阵二十七关排序是无规则的,在前人不断尝试之下世人大都知道前二十六大概率会出现什么类型的考验,可是最后一关从未出现过相同的,无数人都死在了最后一关上。 见慕容楚衣有商量的余地,江夜雪接着说道:“最后一关乃幻阵,阵法会抽取闯关人记忆中某段时间段,或者关于某个人的事件,闯关者所能辨别真假便成功,反之迷失在记忆里。” 江夜雪说的很认真,可是慕容楚衣听完却是笑了,他说:“不过是个幻阵,你解不开,难道就认定旁人也解不开,再者说,江夜雪,你何时这般好心了。” 收下照雪,慕容楚衣不愿再耽搁时间,与江夜雪错身而过前往下一关。 江夜雪袖中的手指攥得更紧了,知道慕容楚衣根本不相信自己,他收了收心神抬脚便跟上了慕容楚衣。 可是当江夜雪知道他们直接来到最后一关时,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骂朱颜好心还是夸他。 朱颜的帮一把便是直接给慕容楚衣把前二十五关省了,直接从第一关到最后一关。 看着眼前热闹的夜市,繁华的街道,熟悉的小木屋,再看看自己瘸了的腿,江夜雪十分头疼,他喵的,这是到了哪个时间点。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到了哪个时间点了。 七八少年模样的人轻车熟路闯进了他的这间小屋,原本他一人居住还算宽敞的小屋顿时逼仄起来。 为首的少年江夜雪看起来有些眼熟,心中有了些许猜测,而少年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少年大摇大摆神气十足走到江夜雪身前,尖酸刻薄的笑令人忍不住作呕,“岳夜雪,一直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本少爷大发善心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话语,是岳安。 幻阵抽到的是他在木屋中找到的那段记忆。 江夜雪对此无悲无喜,只是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安,长而翘的羽睫颤了一下,这是这个时间段的江夜雪的不安,他没有抬头,薄唇轻启,嗓音清冷淡漠,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 被拒绝,岳安没有怒,反而大声笑起来,本就不大的屋子站了七八个壮汉就显得格外拥挤了,没有人说话,这边显得岳安的声音特别大。 岳安笑够了,目色蓦地一冷,一拳打在少年面前的桌椅上,狠厉道:“本少爷的命令也是你一个贱种敢违抗的,本少爷来可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说着,他朝左右的跟班使了一个眼色,跟班得令上前抓拿少年。 一旁跟着看戏的一个白衣纨绔子弟目光紧紧盯着少年,眼中竟是垂涎之色,他笑道: “还是不得不说,这个贱种虽然血脉低贱,但倒是随他娘那个狐媚子长了张好脸,跟在慕容先生身边长大身上也带了那股子清冷孤傲,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蹂躏啊!” 说话的同时,白衣纨绔子弟搓着油腻的手忍不住凑到少年身前,那双三角眼直勾勾盯着少年,像是在盯一道极美的食物。 到底是顾及眼前美味的食物是别人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上手,而是转头看向岳安征求意见道:“安少,反正都是要将人送到落梅别苑的,不如先让兄弟尝尝鲜,这么绝色的人儿可不好寻呐。” 岳安那双阴毒的眼转了转,随即大笑拍了一下那纨绔子弟的肩,道:“李兄既然喜欢何不早说呢,兄弟我可就早早送于李兄了。” 被称为李兄的纨绔子弟却是摇头,“那可就没意思了,要玩可要玩别人家的才刺激,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哈哈哈——” “哈哈哈——” “还是李兄会玩,我等佩服佩服。”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位李兄的言论惊住,随即赞同般大笑。 岳安又拍了几下李兄的肩膀,豪言道:“李兄既然喜欢,便给李兄了,李兄是想在此办事呢,还是去其他地方,兄弟们帮帮忙,毕竟这贱种虽然是个残疾,但还是有些修为在身的,怕是会伤到李兄。” 李兄点点头,眼中尽是兴奋,那张油腻的脸更加油腻了,“安少说的什么话,一个人玩可没意思,大家都是兄弟当然得一起上,实话告诉你们,这男人可比女人好玩多了。” “哈哈哈——” “如此,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实话,还真是想试试这般人儿到底是什么滋味。” 李兄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没让人感到厌恶,反而都来了兴趣,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更令他们激动的是他们可以将那个曾高高在上的明月拉下泥塘,任他们蹂躏。 被岳安跟班按住肩膀,江夜雪没有反抗,只是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不过还是感受到了曾经的情绪,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一种名为屈辱的气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来。 他们怎么敢的,他可是岳家长子,他可是修真学宫的弟子,他们怎么敢的! 这是他曾经的想法。 照搬之前的台词,“我可是岳家长子,修真学宫弟子,你们怎么敢动我!!!” 他的声音很冷,身上爆发的气势使得欺压他惯了的人一愣,但也仅仅只是一愣,他们早就习惯了他温顺的模样。 “岳家长子?还岳家长子,你连岳小少主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要不是有慕容先生护着,你那贱人娘死时就一并杀了你了。” 李兄笑眯眯的,只是他说的话格外冰冷,一边说着的同时一只油腻肥手摸上了少年绝美的脸颊,柔滑细腻的触感传来李兄眼中的兴奋更深。 不由感叹道:“果然是极品,这手感就是不一样。” “果然是极品,这手感就是不一样。” 恶心的话语和那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肥手让少年直泛恶心,他侧过脸躲开那双手。那双一直饱含温情的眼此时冷如刀,他真的好想好想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可以,他有修为,他有身份,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修为因为压制黑魔气而不断耗损,再者在场的人的身份都不低,他们死了他一定活不到走出重华。 可不反抗,就该如此被他们如此欺辱而死吗?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都离开岳家了,为什么都还不肯放过我!? 他在想办法,可是他脑子又乱得很,一边是恐惧,一边是无奈,一边是无助,他能求谁呢,谁能救他呢,没有人,没有人会救他。 不,有个人可以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晦暗的眸子中有了一束光,那个人,那个人可以帮他。 一旁的岳安也紧盯着少年,他就喜欢看这个人深深陷入绝望而无能为力的模样,所以自然发现了少年眼中情绪的变化,他冷笑道: “岳,哦不,江夜雪,你是在等慕容先生来救你吗,可你难道忘了你不是岳家人了,而且你说是一个不想干的人重要还是他的亲外甥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亲外甥重要。 果然,少年闻言眼中的光彻底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岳辰晴在慕容楚衣心目中有多重要,慕容楚衣他怎么会来呢。 他不会来的。 他永远不会来。 所谓杀人诛心,岳安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可岳安不知道的是,他此举杀掉了一个为活着而苦苦挣扎的少年,放出了一个以杀为乐的恶魔。 “啪”,少年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红的五指印,是因为他侧脸躲开自己手而气恼的李兄下的手。 “贱种果然是贱种,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福气,还敢躲,本少爷给你脸了是吧!” “贱种果然是贱种,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福气,还敢躲,本少爷给你脸了是吧!” 李兄说着双手已经开始去扒那衬得少年身形修长的青衣,衣领松了松,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好一片旖旎春光,屋子中的人见这暧昧景象皆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少年被打得侧过了脸,唇角多了一道血痕,口腔中尽是令人厌烦的铁锈味,对于这些恶魔的举动,他没有再反抗,其实他也反抗不了,被牢牢钳制在轮椅上,全身的灵流都用来压制黑魔气,他又能拿什么反抗呢? 江夜雪淡漠的看着这一切,即使他如今有了反抗的力量,可是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他如今的改变又有什么用呢,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而另一边,慕容楚衣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处热闹繁华的街道,怀中更是抱着小小的岳辰晴,一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蓦地想起江夜雪说过的幻阵,只是他想不通他怎么就突然跑到第二十七关了。 “若真是幻阵,这个时间节点是什么时候?” 抱着呆呆萌萌的岳辰晴,慕容楚衣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断思索脑海里关于今夜会发生的事。 想着想着,他步子猛的顿住,抱着岳辰晴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同时视线落在某个方向正要抬脚,可是突然想到自己怀中的岳辰晴他又转了一个方向。 将岳辰晴交托给奶娘之后,慕容楚衣飞快赶往一个方向,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景象逐渐重合,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最终,他于一处再熟悉不过的店铺前停下,轻声往里走,很快他便看见了虚掩着的房门中正发生着什么。 李兄看着少年的笑颜却更加痴迷了,肥腻的手再次抚上少年绝美的脸颊,污言秽语紧随而来。 “果然是贱种,天生就是个千人骑千人睡的样子,你知道每次看到你笑本少爷多想将你死死压在身上,想看你那欲罢不能的模样么。” 不堪入耳的言语不断传入慕容楚衣耳中,他本该直接踹开那扇门的,可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动手。 屋中李兄笑声更大了,他捏着少年的脸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凑到少年耳边用仅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过,本少爷更想干的是慕容楚衣,那么高冷的谪仙人儿一定更爽,哈哈哈——” 门外,慕容楚衣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着照雪的手骨节泛白。 而屋中李兄那肥腻的手滑到了少年精致的锁骨上,并不断用力蹂躏着,眼中的情欲越来越重,见少年丝毫没有反抗他动作更大了,“撕啦”一声,青衣被撕裂,露出少年大片雪白的肌肤。 在场的众人顿时响起了一阵吸气声。 这下慕容楚衣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踹开了那虚掩的房门。 “都给我住手!” 第36章 幻阵2 “都给我住手!” 冷漠而充满怒气又极具威压的声音令在场的众人心头一惊,众人转身望去,见到的便是慕容楚衣一脸怒容。 “慕容先生饶命啊!” 七八个人跪了一地,不断求饶,其中最为慌张的便是主导者岳安,以及那个满是污言秽语的李兄。 “滚!” 看着这一地人,慕容楚衣神色更冷,目光在落到那个被钳制在轮椅,没办法反抗只能遭受凌辱的人儿时,他心头蓦地一颤。 岳安等人在听到慕容楚衣发话时便麻溜的滚了,以此生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江、江夜雪” 他唤他,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应。 慕容楚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少年面前的,他解开了束缚少年手腕的腰封,最后颤抖着手拿下蒙住少年眼眸的腰封,他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狐狸领披风披在了少年身上。 腰封之下,少年双眼通红,泪水止不住往下落,少年偏过头去似是不愿慕容楚衣瞧见自己这般狼狈模样。 慕容楚衣见少年这样,心中更加酸涩,他终于知道他为何杀人的原因了,原来他竟遭受这么多欺辱,原来自己也是那个恶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 道歉的话刚说出口,慕容楚衣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泪水划过绝美的脸颊,一种破碎感让他更美了几分。 江夜雪原本不想哭的,可是他控制不了现在这具身体,看着眼前这个落泪谪仙,他忍不住在想,他是在跟现在这个遭受欺辱的少年道歉,还是跟十多年前那个被他送入地狱的少年抱歉。 少年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而后轻轻拭去慕容楚衣脸上的泪痕,他此时的声音很哑,却字字清楚,字字哽咽。 “你又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命罢了,一切都是命啊,你又有什么错呢,是我太贪心了,你明明都那般好了。” 少年这番话说出口的同时,江夜雪感觉一直禁锢着自己的那道枷锁消失了,他好像能掌控这具身体了,但他没有其他动作。 无声的泪水,没了光的眼眸,锁骨上的青紫,少年沙哑的音色,每一处都刺痛了慕容楚衣。 “……夜雪,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时隔多年,慕容楚衣再次唤那人名字却不生涩,他轻轻环抱住了眼前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碎掉的少年,柔声安慰着他。 他的拥抱很暖,令人舍不得放开,却又害怕他陡然离去,少年不敢多有动作,只是将脑袋轻轻靠在慕容楚衣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白衣。 江夜雪静静看着这一切,倒是觉得稀奇,自他在浑天洞醒来,他每次与慕容楚衣的相见不是吵翻天就打翻天,能好好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这次见慕容楚衣这模样真的挺稀奇的。 稀奇完了,江夜雪也想明白为什么慕容楚衣会跟他认识的慕容楚衣不一样了。 因为此时在慕容楚衣眼中的少年还是那个未曾作恶的江夜雪,不是那个他厌恶至极的江夜雪,所以他会对他露出温情的一面。 想通这一点,江夜雪也没啥可纠结的了,认真思考着该如何破了这个幻阵。 他原以为他和慕容楚衣应该分在不同幻境中的,没想到朱颜直接给弄在一处了。 原本的想法是老老实实过完这段剧情,没想到闯出慕容楚衣这个陈咬金,老法子没用了,得找找其他法子。 想着,他目光瞥见被放置在一旁照雪,脑海中突然有了个想法,既然这个时间点事件段是抽取他的,那他要是死了幻境不就结束了,而且这个时间节点也快过了,他若死也不会增生其他事件。 说干就干,江夜雪趁慕容楚衣不注意的时候捡起了照雪剑,随即一把推开了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待他稳住身形抬眸看去时,只见刚刚那个脆弱的少年周身气息大变,那原本褐色瞳眸变成了那双熟悉的赤眸。 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慕容楚衣还来不及多想就被眼前情景惊住,只见江夜雪将照雪抵在他自己颈边。 “夜雪,别冲动,把照雪放下!” 看慕容楚衣露出慌张的神色,江夜雪突然感到好笑,而随着他凄然一笑,他手中的照雪也划破他的脖颈。 “你不属于这里的,离开吧,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是这个时间段的江夜雪留给慕容楚衣的最后一段话。 “哐啷”一声,照雪掉落在地,鲜红的血刺红了慕容楚衣的眼,雪白的披风上多了一片红霞,宛如皑皑白雪中多了一株刺目红梅。 “不……不要,夜雪,江夜雪——!” 少年的气息一点点消散,周遭的场景也在一点点破碎开来,就如一块碎裂的镜子一般。 慕容楚衣似是还没有回过神,他呆愣愣半跪在少年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慌乱地捂住少年颈的伤口,可是刺目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一双玉手被鲜血染红,他能感知少年的生机在他指间一点点溜走,可他怎么也止不住。 “不……不要,我……我明明都救下你了,你明明不会……不会再会做那些错事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都救下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慕容楚衣不愿意去想。 夜楼中,朱颜看着湖面中那个清冷谪仙抱住少年尸体痛苦的模样,轻微颔首道:“小雪说的对,这慕容先生确实过不了最后一关。” 岁聿并没有随江夜雪而去,而是留在了夜楼,当然留下的代价就是朱颜知道了他的存在,不过朱颜一心看戏并没有多在乎他。 岁聿不懂为什么江夜雪和朱颜对慕容楚衣闯第二十七关持相同的态度。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朱颜视线还是在湖面上,可是话却是对岁聿说的。 他说:“因为,这慕容先生心中有愧,更是放不下过往种种,若是时间节点再往后到了江夜雪与黑魔共舞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一剑了结小雪,而后彻底走不出。” 岁聿不赞成这个说法,又问:“那为什么杀了小雪他还走不出来,刚刚小雪死了幻境不是结束了。” 朱颜继续解释道:“每一个幻境破解方法并不相同,不是主要人物死了就能结束幻境。 就说刚刚这一场,若不是小雪自杀,幻镜接下来的走向便是根据慕容楚衣的想法而来,慕容楚衣便会迷失其中。” “行叭,你懂,你有理。” 岁聿终于理解了朱颜的说法,也安静下来静静看戏,只是当看见江夜雪又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又有了个大问号。 “不是只有一个幻镜嘛,你耍赖!” 朱颜轻笑,“怎么说是耍赖呢,他们两个一同进的幻阵,当然是有两个幻境的啊。” “你!”岁聿被气炸了。 幻境中,江夜雪看着眼前景色脖颈还隐隐作痛,一手揉着脖颈,一边走着看看这是又到了那个时间节点。 江夜雪边走边吐槽着,如果早知道照雪剑砍人那么疼,他一定换一个死法,所谓说曹操曹操到,下个转弯他便见到了照雪还有拿着照雪的人。 慕容楚衣也没想到一个拐角便遇到了江夜雪,两人皆是怔愣了一瞬。 慕容楚衣视线落在江夜雪正用手揉着的脖颈上,抿唇,而后移开了视线。 而江夜雪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眼前人微红的双眼,似是刚刚哭过,心中一惊,他莫不是把这个阎王惹哭了,不能吧,他也没干啥啊。 两人各想各的,一种名为压抑的气氛就此出现。 最终是江夜雪打破这个气氛。 “这里是浑天洞,跟我来吧。” 说着,他已经抬脚在前带路,他好歹也在浑天洞待了五年,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刚睁开眼时便认出了这里是哪里。 慕容楚衣一言不发,但还是跟在其身后。 他们此时所在的是残破宫殿的走道中,再往前面走一会便到了宫殿正厅,也就江夜雪经常研究过往的那个宫殿。 虽然知道了地点是在何处,但是江夜雪没想明白在浑天洞有什么重要的时间节点值得抽取。 不对,有。 他和慕容楚衣不就是死在浑天洞的嘛! 想到这一点,江夜雪步子突然顿住,眉头紧锁,大脑快速运转着,不对不对,若真是他们献祭的那一天他们不可能出现在宫殿中,应该在祭祀台才对。 想着,江夜雪脚下突然转了个度,快速朝另一边跑去。 慕容楚衣正疑惑江夜雪为何停下,又见其神色复杂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心中不解的同时也跟了上去。 江夜雪最终于一扇透着寒气的殿门前停下,这处大殿中没有什么装饰物,唯一惹人注目的是正中央停放着一口冰棺,而冰棺中空无一物。 “不是那段时间。” 江夜雪呢喃着,转身再次离开,慕容楚衣瞥了一眼殿中冰棺心中更加不解,心中疑惑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最终他还是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问道:“你在找时间节点,可有线索?” 江夜雪依旧在前带路,心中各种猜想,最后不知笃定了什么他回道:“去血池,那里应该有线索。” 听到“血池”一词,慕容楚衣脑海里也回想起了那段记忆,身形一滞,视线落在已经与自己有段距离的江夜雪身上,犹豫着还是跟了上去。 血池炼狱,白骨成山,四周——这一片小世界阴沉而压抑,血色雾气蒙蒙。 炼狱中央是一个古老法阵,法阵之上血迹斑斑,可阵纹精妙,古老却不失精妙。 在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赶到时,他们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法阵中央跪倒着一青衣被鲜血染红的男子,男子似是被施以什么酷刑,其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一般疼得他动弹不得。 曾经的公子如玉,温润有方,而今早已不复存在。 温润如玉的脸庞被鲜血沾染,瞳眸此刻如失了神一般,半无神韵。 男子躺着一动不动,若非他面容上还有些不同的痛苦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以为此人死了。 男子似是还在隐忍着什么难言的痛苦,因失血过多而失了血色的唇又被他咬破,他的嗓子似是早就因为疼痛而喊哑了,他嗫嚅着唇,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他呢喃着道:“还……还差一点,马上……” 似是没了力气,他张了张唇,却再没发出声音来。 大片殷红的液体自他身下源源不断流入法阵中,而像是激发起什么,在他鲜血流过的地方,道道阵纹升起,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江夜雪看着法阵中的那个与自己毫无差别的人,眉头紧锁,他没有这段记忆却已猜出时间节点了。 和他的猜想大差不差,他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段是浑天洞献祭之后,现在正是他通过考验与浑天洞交易的时候。 他之所以那么怕疼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留下的阴影。 似是不忍再看下去,江夜雪身形一滞,而后身体竟忍不住颤抖起来,垂眸,手扶在一旁的墙壁上以此来支撑着身体,而后转身就要离开,但迎面便撞上走来的慕容楚衣。 没有思考,江夜雪直接挡住了慕容楚衣的视线,冷然开口道:“别看了,不关你事。” 可是江夜雪反应还是晚了,慕容楚衣已然看清了法阵中发生的一切,再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冷漠开口:“让开!” 直觉告诉他里面有关于他很重要的事。 江夜雪没动,死死挡住慕容楚衣的去路,“我说了,这里面不关你的事!” “铮”的一声,照雪已出鞘,慕容楚衣声音更冷了几分,“让开,别逼我。” 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血池中传来一道熟悉却沙哑到没有一丝生气的声音。 “我,江夜雪,愿以全部修为,七情六欲,五识五感,以及轮回重生的机会换临安岳家慕容楚衣生还。” “我愿成为浑天洞侍守令,听从浑天洞一切命令,遵守浑天洞法则,若有违规,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立下誓约的那个人声音极其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可他字字清晰,字字坚定不移。 修者的耳力非凡,纵然那个人的声音轻到极致,可处于争执的两个人也都听清楚了。 第37章 幻阵3 慕容楚衣难得的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踉跄走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血池中的那个人。 江夜雪也没再拦他,侧身站在一旁,他知道他拦不住他的,他既然想知晓那便如他的愿吧。 (为了好区分不同时间段的江夜雪,过去的江夜雪叫江小雪,过去的慕容楚衣叫楚衣。) 浑天洞考验通过了,碎骨裂魂的折磨下那个人撑下来了,老头模样的岁聿也出现了。 岁聿手一挥,白衣被血染红的气息微弱的楚衣出现在奄奄一息却还清醒着的江小雪面前。 看着那个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江小雪喜极而泣,他想触碰那个人,想知道那个人情况怎么样了,可是如今的他每动一下全身都要疼得散架,更遑论触碰那个人。 可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岁聿的声音再次传来。 “契约已成,依你所言,他还有一一线生机,只要在三日之内你亲手送他回到重华,他便能复活。” 幻境之外,朱颜和岁聿刚好看到这一段,朱颜先是看了看幻境中的岁聿又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岁聿。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岁岁,看不出来啊,你喜欢年纪那么大的。” 岁聿扔过来一个白眼,“有病就去治。” 朱颜不闹了,继续看戏,只是看着看着,他又有问题了,好奇道:“小雪不都通过考验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此磋磨他,这一趟不是要要了他了命吗?” 岁聿依旧木着张脸,静静看着幻境中奄奄一息的江小雪,良久他才道:“凤凰涅盘,置死地而后生,不死焉能重生。” 朱颜又道:“可是重新活过来的人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吗?” 这番岁聿没有再接话。 视线回到幻境中。 幻境中的岁聿言语一出,不光江小雪震惊,就连江夜雪和慕容楚衣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三日之内从临安到重华对修士而言轻而易举,对普通人而言也不难,只是对于江小雪现在这个失去修为被折磨到站都站不起来的而言无疑难如登天,更遑论还要带上一个昏迷不醒的楚衣。 不过,似是考虑到了江小雪的身体状况,岁聿也没那么残忍,他又道:“你的修为暂时不会收走,这足矣支撑你能像普通人一般行动,不过至于到底能支撑多久就看你有多快了。” 岁聿话落,江小雪能感觉自己仿佛被碾碎的身体中有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支撑他站起来,让他终于可以触碰到那个人,可以确定他的情况。 “多谢前辈。” 向岁聿道完谢,江小雪将那人小心翼翼背起,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他。 这个幻境中,江夜雪和慕容楚衣就如旁观者一般,幻境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而他们似乎与江小雪绑定了一般,他们没办法离江小雪太远。 岁聿说了,江小雪的修为只能够他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行动,根本不足以让他行驶飞行法器。 两匹快马,一辆马车,江小雪就上路了,他不分日夜的赶车,然不过一日天有不测风云,突降大雪,大雪封路,马车根本行驶不了。 没办法,江小雪舍弃了马车,给楚衣披上了厚厚的披风便策马上路了。 寒风凛冽,刺骨冰凉,可他却护得怀中人不受半分寒冻。 第二日入夜之时,因为不停息的赶路,又加上天气恶劣,那快匹马终究是倒下了,而江夜雪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他身上未愈合的伤口开始恶化,在血池中感受到的那种疼痛再次出现令他连站起来都十分费力。 江夜雪和慕容楚衣一直跟着江小雪,就在马儿累死将江小雪两人摔下的时候,慕容楚衣下意识动手救人,但他还没动手就被一旁的江夜雪制止了。 慕容楚衣不解的看向江夜雪,“你做什么!” 江夜雪抓着慕容楚衣的手腕没有松开,清冷容颜上没有一丝情绪,他说道:“别再干预了,他可以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江小雪抱紧楚衣跳下了马匹,在雪地中翻滚几圈之后才停下。 江小雪将楚衣护的很好,没让他受一点伤,可是他自己却被雪地中暗藏着的锋利石头划破手臂,后背甚至还撞上了凸起的石块。 “咳咳咳——”,江小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中涌出一股腥甜,拭去唇角的血痕,背起没有任何反应的楚衣他没有再停留。 第38章 幻阵4 堆积了厚厚积雪的道路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脚印,一道血痕,夜晚的寂静被一声声咳嗽声打破。 江小雪没有休息,就那么多背着背上之人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路途中没有一户人家,天地一片雪白,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江夜雪和慕容楚衣一直跟在江小雪的身后,他们自是十分清楚江小雪的状况,江小雪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倒下。 在江小雪又一次咳嗽咳出血的时候,慕容楚衣忍不住了,可他又一次被江夜雪阻止了。 慕容楚衣也再忍不了,他怒道:“再不出手他可能就没命了,江夜雪!” 江夜雪却不为所动,“他可以。” 短短三个字却让慕容楚衣无法反驳,因为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话,那江小雪确实按规定时间内将楚衣送到了重华,否则早就没了今日的他们。 慕容楚衣想辩驳,可未等他开口,江夜雪再次道:“你若是真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你可以干预。” 仅此一句,便让慕容楚衣断了出手的念想,上个幻境中少年自刎的画面还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注意力集中在江小雪身上的慕容楚衣没注意到,他身旁之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暗暗掐了个法诀,他也没注意到江夜雪自在血池中确定时间节点后脸色一直不好看。 前方的江小雪不知为何速度竟快了起来,也不再咳血,可他身后江夜雪二人却停了下来,准确来说是江夜雪停住了脚步。 似是撑不住身体重量,江夜雪突然跪倒在雪地中,同时不断咳嗽起来,身前的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被染成了红色。 慕容楚衣察觉身后之人状况也停下来,心中疑惑,不明白江夜雪为何突然这个样子。 “你怎么回事?” 江夜雪没有回答,只是忍着喉中腥甜,说道:“不用管我,跟上他。” 可慕容楚衣没走,只是定定看着他,而后蹲下身,右手手指搭在了江夜雪手腕上开始诊脉。 可江夜雪却一把甩开了他,冷声道:“说了别管我,你听不懂人话吗!” 慕容楚衣还是没动,若是换做以往,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江夜雪,你每次有事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便是这个模样。” 这个蛮不讲理,暴跳如雷,情绪不稳,抗拒别人触碰,火药味十足的模样。 江夜雪一愣,也在他怔愣的时候,慕容楚衣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为其把脉。 江夜雪也没在反抗,只是平静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你厌我,我又为何还要你靠近。” 似是自嘲,又似回复慕容楚衣,江夜雪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慕容楚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江夜雪却没再给出反应,眼前一黑,彻底在碎骨裂魂的疼痛中昏死过去。 “江夜雪!” 没想到江夜雪会突然晕倒,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他也才发现在这寒冷刺骨的雪天里,江夜雪身上却湿透了,额间更是灼人的烫,清冷的脸庞早就没了血色。 对于这个意外的怀抱慕容楚衣没有推开,而是仔细检查江夜雪的身体状况。 可是每检查一分,他的面色更沉重一分。 经脉断裂,五脏六腑损伤严重,灵流枯竭,高烧不退,冻伤,而这些只是他表面看出来了。 “怎么这样?!” 慕容楚衣不懂,他明明一直跟江夜雪在一起的,江夜雪若是受伤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这些伤就像是突然出现一般。 来不及多想,慕容楚衣已经开始向江夜雪输送灵流,可是半刻钟过去了,江夜雪的伤势没有一丝好转,他的灵流根本帮不了江夜雪。 灵流疗伤不行,只能换个方法。 慕容楚衣从芥子袋中拿出各色瓶瓶罐罐,视线扫过最终拿起了名为回灵散的药瓶,瓶中是药液。 可是看着怀中人紧抿着的唇,慕容楚衣觉得能把药喂进去概率小的可怜,在慕容楚衣正犹豫着怎么喂药的时候,江夜雪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痛苦之色,手指紧攥成拳。 “还有反应,看来他还是有意识的,如此便好办了。” 看看手中药瓶,又看看怀中人,慕容楚衣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但也只犹豫了一瞬,打开瓶塞,他便自己灌了一口回灵散。 一手扶住昏迷的江夜雪,一手捏起他的下巴,慕容楚衣低头便要吻上去给人喂药,结果在两人唇齿即将相碰的时候,原本一直昏迷的江夜雪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而慕容楚衣着实被这个意外吓着,“咕噜”一声,喉结滑动,一口回灵散便被他咽了下去,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多了一抹霞红,他迅速别过脸去,不再看江夜雪,可是两人原本就离得最近,他这个动作恰使两人的唇触碰了一瞬。 感受到唇上一触即逝的冰凉,慕容楚衣先是一愣而后就是只感觉脸颊好热。 反观江夜雪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其实他也有一瞬怔愣的,只是更多的感觉是疼痛,额间已是冷汗涔涔,他是被疼醒。 “回灵散,能补充的你消耗的灵流,还能减轻你的痛苦。” 不过几息,慕容楚衣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漠冰山的模样,递给江夜雪回灵散。 江夜雪没接回灵散,而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向已经被风雪掩埋的足迹,他道:“需要回灵散的不是我,而是五年前那个死在大雪中的人。” 说着,江夜雪艰难与慕容楚衣错身而过。 而慕容楚衣却因为他的话怔愣在原地,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江夜雪说的那两句话。 他说那个人死在了这场大雪里。 这怎么可能,那个人若死了,那现在跟他说话的是谁? 慕容楚衣想不通,转身,视线落在那道消瘦且执着的身影上,慕容楚衣蓦地感觉那个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想知道真相是如何的话,慕容先生不妨跟着他的足迹去看看。” 当慕容楚衣扶住并背起难以行动的自己的时候,江夜雪是震惊的,震惊之余他没有拒绝,他也想知道真相,他要知道最后又发生了什么。 死亡的恐惧,最彻骨的绝望而萦绕在心口,江夜雪便是因此而苏醒的,他能感觉那个人死了,能感觉他内心最深的绝望,那种绝望让他心悸,让他怎么也走不出来。 似是真的疲惫不堪,江夜雪将脸靠在慕容楚衣肩上,口中不断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掺着几分隐忍疼痛的闷哼。 慕容楚衣也听清了他说的话。 他说:“每个幻境都不一样,破解方法大都不同,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去干预幻境发生的任何事和人,等待这个时间节点过去便可。” 他了解慕容楚衣的性子,所以他还说:“我知道你不忍看他们受苦受难,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如今的干预不会让最终的结果发生变化,还会让你困在幻境中走不出去。” 最后,他说道:“幻境同人同感,我们虽然没有再他们身上醒来,却能感知他们的情绪,自然也会承受一样的伤势。” 这也是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江小雪经历浑天洞考验,他也经历了一番。 江夜雪絮絮叨叨,像是怕自己不在了一般说个不停,哪怕慕容楚衣没有回应过他一句。 风雪止不住人的脚步,慕容楚衣的速度很快,那道被风雪掩埋的足迹越发清楚,可那些足迹却是道道血印,洁白的雪被染红一片又一片。 未等他们到达重华那道足迹又消失,不对,应该说那道足迹停止了。 足迹停在了一个倒在雪地中被风雪掩埋了半身的江小雪身上,江小雪不知做了什么青丝变白发,他伸出手似是想抓住什么,可是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慕容楚衣,愿你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不复相见。” 慕容楚衣前行的步子顿住,他定定看着那个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远却毫无生息的人,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侧头,他看着静静躺在背上同样没了气息的江夜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重华城门,抬起步子快速朝城门而去。 晨曦降落人间之际,慕容楚衣赶到了岳府门前,也刚好看到一个制作略显粗糙且有一定年份的竹武士,将被护得好好的楚衣放在岳府门前。 放下楚衣之后,竹武士像是完成了指令,扭扭笨拙的脖子,而后变回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竹武士娃娃。 金光闪过,一道灵流进入竹武士体内,竹武士眼睛转了转,而后便呈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中,江小雪再经历无数次摔倒又爬起,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到了重华城下,可望着近在咫尺的重华,他却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伤痕累累且被冻得发紫的双手,颤抖着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工艺略有粗糙,且年份已久的竹武士。 江小雪口中念着法咒,身上原本就微弱的生机一点一点转入竹武士身上,竹武士从拳头大小变成成人那么大。 随着体内的生机消失,江小雪的容颜虽然没发生变化,可是一头青丝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白发。 竹武士从江小雪怀中接过了楚衣,而后转身离去。 这一次,江小雪倒下后再没有站起来。 他伸出手似是想抓住什么,可在他手无力垂落时他也没能抓住。 寒风中似乎还能听到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慕容楚衣,愿你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不复相见。” 这便是竹武士关于江小雪最后的记忆。 似是承受不住慕容楚衣的灵流,竹武士散架了,被风雪逐渐掩盖。 “这便是所谓的真相吗?” 那个他苦苦追寻却无法求得的真相。 他以献祭来杀死的人最后为了让他活着遭受种种折磨,为了送他回重华耗尽最后的生机死在了重华城外的大雪中。 “哈哈哈哈——” 慕容楚衣突然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一颗颗清泪再也止不住落下。 原来,他一直厌恶的那个人,一直想杀的那个人早就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场大雪里。 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转身朝城门外走去,直至走到江小雪面前,放下背上的江夜雪。 慕容楚衣蹲下身,半跪在江小雪面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人早已冰冷的眉眼,晶莹的泪珠再次落下。 “江夜雪,你这个骗子,骗我真的那么好玩吗?” “就算到死你也不与我说句真话是吗?” “为什么要我认识你这个骗子!” 天旋地转,凛冽的寒风袭来,风雪迷了慕容楚衣的眼,等再次睁开眼,他们又回到了浑天洞的宫殿中。 幻境还没有结束。 而这次只有慕容楚衣一人。 此时的慕容楚衣正站在一处透着寒气的宫殿前,这是他与江夜雪在第一个幻境结束后醒来,他带他去的宫殿,只不过上次来时冰棺中空无一物,这次冰棺中躺着个一身青衣,面容温润如玉却一头银丝的人。 (从这里开始,江小雪便改回江夜雪。) 那人慕容楚衣认识。 是死在重华城的大雪中的江夜雪。 慕容楚衣远远看着冰棺中人,他不知道死在重华城外的江夜雪是如何回到浑天洞,不过想来应与那位浑天洞侍守令有关。 慕容楚衣正想着,却见冰棺中人居然有了动静,冰棺中那人交叠放在腹部修长的手动了一下,羽睫轻颤,随后他紧闭的双眼睁开了,是双赤眸。 红色本该是热情、妖冶、妩媚的,可那人的那双赤眸中却没有一丝情绪,是冷血无情的,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与其对视的。 慕容楚衣依旧远远站着,他看着江夜雪僵硬地机械活动着身体,然后走出了冰棺。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活动,他刚踏出一步便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双冰冷的赤眸中出现一种名为疼痛的情绪。 慕容楚衣还是没动。 就那样看着江夜雪不断尝试着站起然后摔下,他好似那牙牙学语的稚童,学习在如何走路。 尝试的停止是直到一个老头推着一个轮椅进来。 第39章 幻阵5 老头,慕容楚衣也认识,是浑天洞侍守令岁聿。 岁聿向江夜雪讲述了浑天洞,告诉他他的名字,告诉他他也是浑天洞侍守令,告诉他他在冰棺中睡了三年,告诉他他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好友。 岁聿还交给了江夜雪一些他生前留给他自己的一些东西,有一些小物件,还有一段段他曾经的过往。 江夜雪一直安安静静的,对于岁聿的话没有半点疑惑。 江夜雪看完了他生前留下的所有记忆,也牢记其中的告诫。 而慕容楚衣也跟着看完了那些记忆,他常常攥紧手心,日复一日他手心也多了一层茧。 数日之后,江夜雪能行走了,只是却时常对着浑天洞外发呆,慕容楚衣随他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岁聿以为他想出去看看便让他出去走走,可是他却摇头不语。 一日,岁聿有事离开了浑天洞,江夜雪一如既往地朝浑天洞外发呆,这些日子慕容楚衣好像也被传染养成了爱发呆的习惯。 良久,寂静的宫殿中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要走了,是吗?” 是江夜雪的声音,他自苏醒便从未开口说过话。 他的声音就如他的那双赤眸一样冰冷无情。 这道声音也将慕容楚衣拉回神,他转头看向江夜雪,却见对方正看着自己。 慕容楚衣一时愣住,没来由的心慌起来。江夜雪能看见他,这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那他在跟谁说话。 似乎是知道慕容楚衣的疑惑,江夜雪又开口了,“从我醒来了便能看见你了,只是看的不真切总以为是错觉,后来发现老头也看不见你,便没在意。” 说着,他停一下,又接着道:“可是当看见那些记忆之后,你就没那么模糊了,慕容楚衣,我应当唤你,慕容先生对吧?” 慕容楚衣抿唇,还是没有应答。 他记得江夜雪跟他说过的话。 “每个幻境都不一样,破解方法大都不同,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去干预幻境发生的任何事和人,等待这个时间节点过去便可。” 所以他没有回应现在这个江夜雪。 见慕容楚衣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模样,江夜雪也不意外,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浑天洞外。 “慕容先生,愿你我后会无期。” 这是慕容楚衣印象里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幻境结束了。 慕容楚衣又一次睁开眼时他正处在夜楼中,眼前是一个种满芙蕖的湖泊,而岸边对面正坐着两个互相扯皮的人,比较年长的一袭红嫁衣,看起来年纪十六七的少年对着红衣男子大骂。 骂他卑鄙无耻,骂他不遵守约定,骂他不讲道德,骂他故意揭人伤疤。 俩人互怼了好久才发现出现在夜楼门口的慕容楚衣。 朱颜正了正色,不再和岁聿嬉闹,笑得一脸的人畜无害,“恭喜慕容先生通过五夜阵,我乃五夜城城城主,北唐朱颜,不知慕容先生闯阵是有何所需?” 定了定心神,慕容楚衣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他还没忘记他来此的目的。 “我想知道,有关蓬莱仙岛封岛的所有卷宗。” 蓬莱仙岛,也就是闻人行的家乡,一年前蓬莱仙岛发生动乱,死伤无数,无数人前去探查却都无一所获,别说查清动乱原委,甚至连蓬莱仙岛都进不去。 闻人行的身份一直是一个迷,慕容楚衣查了很久也没查到什么,闻人行身上奇怪的症状也得不到解释,刚好他遇见了一个朋友听闻闯过五夜城五夜阵便可所求任何事,他便跟着来了。 听慕容楚衣要求,朱颜略微思索,而后又有些诧异,但还是拿出他搜集到的关于蓬莱仙岛的卷宗。 看着慕容楚衣收下卷宗,朱颜还是好奇问道:“慕容先生若只是想知道蓬莱仙岛卷宗,何不问问小雪呢,他知道的可比卷宗上的多。” “小雪?”慕容楚衣蹙眉,他何时认识名叫小雪的人了。 见其不解,朱颜一拍脑袋,解释道:“小雪,江夜雪啊,小雪一年前去过蓬莱仙岛,亲历其中发生的事件,又平安出了仙岛,此中发生什么他应当最为清楚。” 说着,朱颜目光落在慕容楚衣身后,欣喜道:“咦,小雪,你回来了。” 听着朱颜的话语,亲密的昵称,以及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慕容楚衣随之看去,正好看见那个赤眸白发的人迈步走了进来。 那双赤眸如他在幻境中见到那双赤眸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江夜雪换了身衣裳,蓝白水墨渐变的窄袖武衣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原来半披半束的白发被墨玉冠高高束起,少了几分慵懒随性,多了几分干练。 与慕容楚衣错身而过,江夜雪直接朝朱颜二人而去,落座雕花石椅上,端起一旁的酒浅尝辄止,目光落在湖面上。 从进门到坐下他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看慕容楚衣一眼。 察觉江夜雪的低气压,岁聿乖乖闭嘴不说话,生怕惹到江夜雪。 但是有人怕,也有人胆子大。 朱颜就不怕死,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手搭在江夜雪肩上,顺势坐下,还故意凑近他说话,“小雪,笑一笑嘛,小雪笑起来最好看了。” 江夜雪微微侧身,俩人距离更近了些,不带感情的视线对上朱颜带笑的眸子,他不懂朱颜在犯什么浑,但还是依他所言笑了笑。 在旁人眼里俩人就是亲密无比关系,如果不是江夜雪神色淡漠就更像了。 而对于江夜雪没反对朱颜的靠近岁聿是大惊失色,张大了嘴,手中的糕点都掉地上了。 慕容楚衣远远站着看他们说笑,他本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离开的,可是在见到江夜雪的时候下意识的留下来。 见江夜雪如此顺从,朱颜更放肆了,拿起桌上的酒便递到江夜雪面前,“好久不见,小雪不喝一个吗?” 视线落在眼前的酒杯,江夜雪挑了一下眉,接下了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见此,朱颜笑得更乐了,“小雪爽快,你就不怕我下了什么东西吗?” 放下酒杯,江夜雪反问道:“你会吗?” 朱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手搂住江夜雪纤细的腰肢,特意凑在江夜雪耳边说道:“小雪可把我想的太好,不过也不是什么伤害身体的东西,就是我看小雪脸色太苍白了,没有一点气色,特意给小雪补一下,顺带拜托小雪帮我个忙。” 朱颜话音刚落,江夜雪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红晕,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少了几分,变得更加迷人。 在场的几人都盯着他俩,自然发现了江夜雪身上发生的变化。 “朱颜,你别太过分!拿开你的闲猪爪!” 岁聿彻底坐不住了,一把打开朱颜搂着江夜雪的手,然后将江夜雪拉到自己身后。 被岁聿打扰,朱颜也不恼,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双腿交叠的好整以暇地看着被岁聿挡在身后的江夜雪。 “小雪,考虑怎么样,可是很好玩的哦。” 朱颜音色邪魅,这番话中充满了诱惑,那双桃花眼中柔情似水,他真的很会引诱起人心底的欲望。 江夜雪此时似是有些不舒服正揉着眉心,听到朱颜的话,他抬眸,赤眸中氤氲了一层水汽,那双望着朱颜的赤眸也没那么冷了,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好。” 江夜雪答应了。 “小雪你说啥呢,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岁聿气炸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夜雪,恼怒道:“你知不知道朱颜就是个负心汉,人渣!你还答应,你是不是在幻境里摔傻了!” 江夜雪无奈笑着拍了拍岁聿肩膀,音色柔和道:“不过是帮个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岁岁别生气啦。” 岁聿气鼓着腮帮,一把甩开江夜雪的手,也不搭理江夜雪跑到一旁生闷气了。 江夜雪叹息一声,却没有上去解释,只是感觉头有点晕,他揉了揉经外奇穴,眼神更加迷离了。 朱颜见此笑得更加邪魅了,起身扶住江夜雪,带着人随自己走。 江夜雪似是神智更加不清了,温润如玉的容颜在那红晕的晕染下更加迷人,他重力全压在朱颜身上,好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任谁看了不心生怜爱。 虽然没了岁聿的阻拦,但朱颜还是没能带着江夜雪走出夜楼。 “城主大人想带他去哪?” 慕容楚衣拦在了二人离开的必经之路上,目光落在朱颜搂着江夜雪腰上的手,原本清冷的面容更冷了几分。 朱颜也察觉到了慕容楚衣的神色,唇角微扬,搂着江夜雪的手更紧了。 笑道:“本城主与小雪情投意合,自然是去寻求欢乐的地方,小雪都同意了,慕容先生可是有意见?” 慕容楚衣目色更冷了,“在他不清醒的状态,他的同意不管用。” 朱颜又是一笑,邪魅音色冷了几分,“那慕容先生这是想抢人了哦,只是你能让他跟你走吗?” 慕容楚衣的视线也终于落在眼神迷离的江夜雪身上,攥着卷轴的手一紧,“江夜雪,跟我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夜雪抬眸,刚对上慕容楚衣的目光,勾唇一笑,他淡淡吐出两个字,“理由。” 慕容楚衣一愣,对啊,他拿什么理由让他跟他走,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朱颜把人骗走。 慕容楚衣反问道:“那你跟他走的理由呢?” 江夜雪示意朱颜放开自己,他脚步虚浮靠近慕容楚衣,似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慕容楚衣轻蹙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因他这个动作,江夜雪停下了,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如朱颜城主所说,我与他情投意合,我自然会跟他走。” “江夜雪!”不知哪个词刺激了慕容楚衣,他眼中先是有了一丝错愕,而后是气愤。 江夜雪迷离的眼终于清明了几分,再次揉了揉经外奇穴,似是在想什么来摆脱慕容楚衣。 最终,他道:“慕容先生,我早就说过,让你离开这里,你既然不走,就别接受不了自己所看到的。” 话落,他直接朝夜楼外走去,但没走几步却被身后之人抓住了手腕,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慕容楚衣已经拉着他离开夜楼。 至于朱颜,他就椅靠在墙壁上看戏,见同自己“情投意合”的江夜雪被别人带走,他也不急,淡淡一笑,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躺尸。 旁边,气鼓鼓的岁聿探过头来,问道:“你故意的?” 朱颜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自然,看他俩扭扭捏捏的,不如助推一把,就是不知道他俩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岁聿视线落在夜楼外,面露忧虑,“我感觉悬,不过你不是给小雪下了合欢散嘛,应该会有点用的吧。” 可朱颜却是摇头,“合欢散对小雪没用,我都加了整整一瓶合欢散了,居然只是让他有了那么一点带情欲的模样,要说小雪这个演技也是厉害,我都差点以为他中计了。” 说到这朱颜显得很气愤,他最引以为荣的合欢散居然对江夜雪没用,居然没用,这个就算了,更气人的是江夜雪竟然还研制出了合欢散的解药。 朱颜从未如此挫败过,此生的挫败全被江夜雪承包了。 岁聿似乎是听到什么惊人消息,“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目光灼灼盯着朱颜,“你说合欢散对小雪没用,刚才那副模样也是装的!?” 不明白岁聿为什么那么激动,但是朱颜还是点点头,“是没用,我都拿他试过好几次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岁聿想了想,用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所以,小雪他没有情欲,他根本不会对谁动心!” 听着岁聿的猜想,朱颜愣了愣,也不确定道:“按理来说,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情欲会占取大半功劳,能对一个人动心,也是因为情欲的因素,若是没有情欲,恐怕真的不会动心。” “完了完了,”岁聿无力坐在石椅上,“朱颜,咱们好像闯祸了。“ 想着,岁聿又连忙问:“你没对慕容楚衣下药吧?” 朱颜一愣,僵硬转过头,说道:“那个,刚才不小心弹了点粉末过去。” 岁聿丢给朱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他就幸灾乐祸地安心睡大觉去了。 第40章 坦白 这边朱颜和岁聿一人睡觉一人继续钓鱼。另一边慕容楚衣拉着江夜雪直接出了白夜楼,而江夜雪起先还是挣扎的,但是没甩开,见朱颜也没拦心中便有了猜想,于是任由慕容楚衣拉着他离开。 等距离白夜楼一段距离之后,慕容楚衣还是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都出白夜楼了,松手吧。”江夜雪不喜欢被人这么拉着率先开口道。 此时的他眼眸清明,早就没了先前的迷离柔情。 慕容楚衣却未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是紧抓着江夜雪的手松了几分。 “我带你去医馆。” “五夜城早就人去楼空,哪来的医馆。” “去其他地方,总能有办法的。” 闻言,江夜雪被气笑了,原来慕容楚衣一直以为他是中了合欢散被朱颜花言巧语骗走的。 “与其侵扰别人,刚才何不让朱颜带我走,反正他也不在意。” “江夜雪!” 似是被江夜雪的随意给气住,慕容楚衣停下步子转身气愤看着他。 “你可以找北唐朱颜,那我呢,我怎么办!” 这几句话几乎是慕容楚衣咬着牙说出口的。 江夜雪这时才发现慕容楚衣清冷的面容上带上了不自然的潮红,显然慕容楚衣也中了合欢散。 不用猜江夜雪也知道这是朱颜的下的药,此时他心中已经把朱颜骂了上千遍。 “跟我来。” 这下倒是江夜雪在前拉着慕容楚衣往另一个方向走。 慕容楚衣没反抗,任由江夜雪拉着自己,没办法,他现在浑身难受得要命,江夜雪的触碰是唯一能让他清明的。 江夜雪要去的地方是上一次来时买下的那座院子,院子中布下阵法,所以很是干净。 找到沐浴室,在浴桶中倒满了冷水,翻了翻芥子袋,江夜雪拿出了一个瓷瓶,如果岁聿在这里的话一定认得出来那是江夜雪在马车里研制春药的那个瓷瓶。 不过,江夜雪没跟岁聿说的是,那是春药解药。 将瓷瓶中的粉末全部倒入浴桶中,空气中来时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做好这一切,江夜雪看向一直紧紧拉着自己的慕容楚衣说道:“这个是合欢散的解药,在里面泡上一个时辰便好。” 慕容楚衣没动,而是目光灼灼盯着江夜雪,他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只是下意识抱着眼前这个能暂且缓解身体难受的人。 两人僵持半晌,见慕容楚衣依旧不为所动,江夜雪头疼,无奈上前将人抱起往浴桶里扔。 好消息:扔进去了。 坏消息:慕容楚衣抱他抱得太紧,他也跌入浴桶中。 好消息:所幸这个浴桶很大,容得下两个人,所以两人也没磕着碰着。 坏消息:倒下的时候他被慕容楚衣反压在身下。 慕容楚衣此时已经神智不清醒了,看着眼前的人,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想吃掉他。 这般想着,他也那般做了,只是他刚吻下去的时候被呛水咳嗽不断的江夜雪躲开了。 原本被药力发挥而氤氲了水汽的眼此时因为江夜雪的躲避竟然蓄起了泪珠。 “为什么朱颜可以碰你,我就不可以!” 那是撒娇且委屈的语气。 闻言,江夜雪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也顾不得咳嗽了,下意识要解释,结果被慕容楚衣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吻了上来,这一次江夜雪没有躲过去。 甚至为了不让江夜雪反抗,慕容楚衣一开始就趁他不注意钳制住了他的双手,所以当下江夜雪根本反抗不了。 慕容楚衣的吻和他冷冰冰的模样不同,是极其温柔的,先是轻轻的触碰,而后是尝试性的引诱,并没有因为江夜雪的不配合而变得暴躁。 淡而温柔的吻结束,慕容楚衣睁开水雾朦胧的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不为所动江夜雪。 “阿雪,我好难受,阿雪~” 慕容楚衣的声音很好听,平常时是清亮却淡漠的,如今软了几分,那一声声“阿雪”直唤的人心头荡漾。 可江夜雪却依旧不为所动,他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 似是因为江夜雪的不回复,慕容楚衣生气般的再次吻上他的唇,只是这一次不再温柔,而是不断地索取,唇齿相缠之间江夜雪的唇被咬破了。 再次侧过头去,江夜雪强行结束了这个吻,唇角多了一道血痕,慕容楚衣唇角也是如此。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江夜雪好像瞥见了意乱情迷的慕容楚衣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可再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解药起了作用,江夜雪被禁锢的双手突然被松开了,慕容楚衣迷离的眼中多了分迷茫,但更多的是清醒,看着眼前一切他呆愣住了,似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般。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江夜雪依旧一言不发,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起身,出了浴桶,随手施了一个清洁咒,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瞬间干净如新。 “再泡半个时辰,药效便会过去。” 留下这么一句,江夜雪便要离开。 “慢着,我……” 见江夜雪要离开,慕容楚衣绝美的容颜上划过一抹慌乱。 即将迈出的步子一顿,江夜雪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背对着慕容楚衣坐下。 见其留下,慕容楚衣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的视线便一直在他身上没有移开,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江夜雪能感受到慕容楚衣灼灼的目光,他转身,两人的目光交汇。 他开口了:“慕容先生是在透过我寻找他的影子吗?” 闻言慕容楚衣一愣。 江夜雪也没有要等慕容楚衣回答样子,继续说道:“在幻境中,先生应该很清楚的,你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五年前那场大雪中,而我不是他。”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场大雪,慕容楚衣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江夜雪又道:“你厌恶他,是因为他卑鄙龌龊,心机深沉,算计你,威胁你,想要掌控你,是他害得八万个家庭支离破碎,无数人死于不必要的灾难中。” 慕容楚衣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依旧垂眸不语,只是手指紧攥成拳,不多时指间便溢出了鲜血。 而江夜雪的话还没有结束,“可是你却又心疼他,心疼他明明父母双全家世赫赫,却活得孤苦无依,人见人欺。” “可是因为厌恶,你偏执的否定他所做的一切,所以当知道事情真相时你又觉得有愧于他。”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江夜雪停顿了片刻,随即又继续道: “他救过你,所以你放不下,可又因为之前种种,你很矛盾,很纠结自己的想法,所以哪怕如今知道他真正死讯,你也不相信。” “其实,在临安的第一次见面,你便清楚,我不是那个人,我与他之间相似的不过是这副皮囊罢了。” “可你依旧不愿相信,哪怕是刚才,你宁可身中合欢散,忍受情欲之苦,也要试探我。” “慕容先生,我说的可对?” 说到最后,江夜雪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只是他的眼神冷到了极致。 慕容楚衣不是傻子,第一次来白夜楼时便不慎中了招,这一次来他又怎会没有防备。 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可笑。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江夜雪这个同行是不信的。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些最不堪的你也知道。”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江夜雪的话,慕容楚衣松开了攥紧手心的手,抬眸,两道冷到极致的目光对上,杀气腾腾,好似恨不得下一秒就弄死对方。 江夜雪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揉了揉脖颈,一副慵懒模样,可冰冷的赤眸中满是挑衅。 “慕容先生,你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你应该庆幸的,若是没有他和浑天洞的契约,第一次见面我便不会给自己留下那么大祸患。” 这几句话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即使当时岁聿没有告诉他“羁绊双生”,可自见到慕容楚衣的第一眼他便隐约感应到他们之间有巨大的联系,他动不了他。 幻境同人同感,用照雪自刎留下的伤口真的很疼,再次经历浑天洞考验,那碎骨重生,神魂被撕裂缝补真的疼得他晕了又醒醒了又疼晕过去,在大雪中以残破的身躯日夜兼程,他真的冷到失温。 感觉生机在指尖溜走,被名为死亡的阴影笼罩,那种绝望无助他明明已经忘却可因为眼前之人他又经历了一次。 只要一想到那场大雪,江夜雪还是会心悸,会恐惧,会走不出那个梦魇。 并没有被江夜雪的挑衅和大言不惭惹恼,慕容楚衣抓住他话中的“契约”一词。 “什么契约,你什么意思?” 他知道江夜雪和浑天洞的交易,可是为什么还有个契约,而且听江夜雪的意思,这个契约是他不能对他动手的原因。 “呵,”江夜雪冷笑一声,没有隐瞒的意思,既然是两个人要承受的痛苦凭什么让他一个人担着,所以他把岁聿跟他说过的“羁绊双生”说了一遍。 “羁绊双生,你若死,我也活不了,两人共用一条命,所以说,慕容先生,你应该庆幸的。” 原话大抵是这样的,可江夜雪却漏岁聿的后半句:若是他死,慕容楚衣却还能活着,只不过慕容楚衣的记忆里将永远没有他这个人。 “羁绊双生……”口中呢喃一遍那个名字,心中的种种疑问顿时有了答案,慕容楚衣蓦地轻笑起来。 原来与眼前之人避不开的相遇便是因为这个,不是他们故意想干预对方,而是根本避不开。 原本,江夜雪每次在他处于危险出手根本不是本心,他只不过不得现身替他挡下一个又一个麻烦,黑魔咒复发时是,邬沁无理的要求也是,闯五夜阵也是。 脑海里突然闪过在重华时,江夜雪想起小屋中记忆,而后他们在青灯古巷中遇见,江夜雪第一次对他拔剑展露杀意的记忆。 “来得真快啊,要是杀了你会怎么样呢?” 那时江夜雪疯癫的模样和话语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他错了,他以为那时江夜雪是因为想起小屋里的记忆所以悲愤不已才对他出手,可压根不是,江夜雪是因为知道了“羁绊双生”的事。 他能感觉的,那个时候江夜雪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江夜雪说的对,他还真得庆幸有那层契约,否则江夜雪如今的性子他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羁绊双生,将两个好不容易彻底断开的人再次捆绑在一起。 “你知道解开的办法?” 还记得慕容楚衣在浑天洞献祭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么。 他说:“江夜雪,你休想再掌控我。” 他走的那么诀别。 那么一个狠到用死亡来跟江夜雪划分界限的人,纵然心中有愧可他又怎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被他人干预。 江夜雪收起了那副慵懒挑衅的模样,放下交叠的腿,起身,踱步朝慕容楚衣走来,胳膊搭在浴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谪仙公子。 勾唇一笑,他道:“慕容先生别着急,办法很简单,只要慕容先生帮个忙就可。” 他这不笑还好,一笑这可信度就直线下降。 若非场地不可以,慕容楚衣非得后退几步。 “你想我做什么?” “慧元晶可带在身上?”没再胡说其他,江夜雪直接说道。 之前他将希望寄托在邬沁身上,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想想邬沁对尹小纯复活之事那么执着,五夜阵二十七关就别考虑他能过了。 “你想做什么?” 慕容楚衣没有立即拿出慧元晶,他得知道对方拿慧元晶做什么才能决定给不给。 江夜雪道:“你可知道邬沁为什么要给你下黑魔咒?” 他身上的黑魔咒是邬沁下的!慕容楚衣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但是江夜雪以为他早就知道了。 提到邬沁,慕容楚衣自然记得这个人,因为其的要求太过离谱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自己拒了他的委托。 所以,被下黑魔咒的原因竟是这个! 慕容楚衣震惊,挑眉问道:“所以你答应了他的委托?!” 江夜雪无所谓道:“不然你以为他怎么突然收手,并且不再找你麻烦,慕容先生应当再清楚不过,黑魔咒只有下咒之人方能解除。” “江夜雪,你疯了!”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震惊,慕容楚衣猛的从浴桶中站起,视线与江夜雪齐平,“你明知道邬沁的那个委托不可能完成,你还答应他!” 可江夜雪却是一笑,“慕容先生怎么知道我不可以,明明我的成品你也亲眼见过不是。” 第41章 寻骨 江夜雪的成品慕容楚衣自然见过,一袭红嫁衣的阿雪姑娘,篡改闻人行记忆的孟有晴。 可是阿雪姑娘是阿雪姑娘,孟有晴是孟有晴,她们根本就不一样。 慕容楚衣自然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怒道:”孟有晴乃一介厉鬼,用……一个傀儡为身体行走在人间自是没问题,可是邬沁他连尹小纯的魂魄都没有,你如何动手?!” “小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浴桶中坐了太久突然站起来而腿麻,还是不小心踩滑,慕容楚衣身形一个不稳便要摔倒。 幸好江夜雪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人才没摔下。 看着眼前之人清冷的面容上又一次出现不自然的潮红,江夜雪连忙松开手,后退几步,同时也想着他这解合欢散的药是不是加太少了,怎么慕容楚衣一离开水就要复发的模样。 慕容楚衣当然清楚自己是因何才要摔倒,也不管气不气了,只能又泡回水里去。 抬眸见江夜雪躲得远远的,不由得冷笑嘲讽道:“跑那么远,怎么,怕我吃了你?” 江夜雪其实想点头的,之前他被对方钳制压在水里的阴影还没过去呢,他傻了才再凑上去碰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不过身为七尺男儿他怎么能说怕。 江夜雪道:“那自然不是,慕容先生天人之姿,温润随和,哪里可怕了,只不过我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先生了。” 江夜雪说完便要开门离开,怎料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立于他身前,剑身上刻着“照雪”二字。 慕容楚衣的剑。 照雪出现的同时,慕容楚衣的声音也传来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隐忍。 合欢散又开始发作了。 “话还没说完,你觉得你走得了?” 江夜雪不解,“该说的,不该说的,慕容先生不都已经清楚了,还要说什么?” 慕容楚衣轻垂眼帘,红透了的脸颊上划过一抹疼痛,他侧过脸去没再看江夜雪,压低了声音平静道:“你想如何完成邬沁的委托?” 没错过慕容楚衣面容上的神色,江夜雪有些犹豫,他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便好心道:“此事不急,要不以后再与先生详说。” 说着他就想走,只是他刚踏出一步,照雪离他便近一步,不得已只能停下。 慕容楚衣的声音更哑了,“江夜雪,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江夜雪不懂,都这个样子慕容楚衣怎么那么倔呢。 他无奈道:“我有办法造出阿雪,自然也可以做出一个尹小纯,至于他的魂魄,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哼~” 没等到慕容楚衣的回答,首先而来的是一声闷哼,而后还有压抑的喘息声。 “这么严重!?”心下猜疑的同时,江夜雪从芥子袋中又掏出一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瓷瓶,朝慕容楚衣扔去。 “看来还是低估朱颜的无耻了,水中的药量不够,再加一瓶,不过这个药的后劲有点大,浑身酸软无力几日,用或不用你自己定夺。” 接下瓷瓶,慕容楚衣没有打开,也没有说不用,好像在犹豫。 犹豫什么? 江夜雪不知道,也不想问。 良久,耳边又传来慕容楚衣隐忍的声音,他说:“朱颜城主说你知道蓬莱仙岛发生的事,还有闻人的来历?” 未曾想到慕容楚衣会突然问起这个,江夜雪略微思索,而后便回答道: “一年前偶然路过蓬莱,算是知道里面的一些事,至于闻人的身份,很简单,蓬莱隐世机关世家闻人家遗孤,闻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个普通的蓬莱居民。”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江夜雪眉头微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闻人出事?!” 猜对了一半,小闻人离家出走了。 而能猜对不是江夜雪直觉准,而是他知道慕容楚衣不会无故提起一件事,再说慕容来闯五夜阵不就是为了蓬莱仙岛的卷宗。 这要是没出什么事就说不过去了。 慕容楚衣也没隐瞒的意思,说道:“那日从季安山庄回来,我们吵了几句,他便带着月姑娘回了蓬莱。” “你说什么!” 江夜雪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他养了一年多小崽子什么时候会因为吵架而离家出走了,他们也吵过,可是小闻人从不会跑出去。 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将他送去的是什么地方,他明白了。 用一种极其失望的表情看着慕容楚衣,江夜雪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 “我就不该听那个死老头子的话,把孩子给你,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师尊不要也罢。” 慕容楚衣没有回答,江夜雪这下也不顾照雪阻拦直直要离开,而就在他打开房门时忽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侧身瞥了一眼,而后接下。 是一个拳头大小精致古朴的木匣子。 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颗宛如装了满天星河的珠子,珠子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慧元晶,给你。” 没有犹豫,江夜雪收下匣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要了半天不给的慧元晶,也许是因为慕容楚衣对小闻人的愧疚,江夜雪便这样拿到手了。 “尽早离开这里,玉门与五夜城的纷争要起了。” 最后看了眼那人离开的背影,慕容楚衣还是给了他最后一番警告,待那人彻底消失,他眼帘轻垂,长而翘的羽睫掩下眸中神色,紧握在手中的瓷瓶被收入芥子袋中。 其实江夜雪倒不是怕小闻人出事,慕容楚衣是小闻人师尊肯定给小闻人留了很多保命的东西,再者那个让他感到很邪门的月柒然跟着小闻人,小闻人只要没回到蓬莱那就不会出事。 江夜雪在意的是小闻人是受怎样的气才会闹到离家出走,想来小闻人在那里受了不止一次的委屈。 慕容楚衣那个偏心货肯定是造成小闻人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 出了院子,江夜雪就算心中着急也不得不暂时把小闻人的事放下,他当下还有事要办,手中结印,一个泛着幽光的玲珑骰子出现,紧接着一个女子模样的身影显现出来。 是被尹白纯重伤的孟有晴,不过现在的她虽然苏醒却依旧很虚弱。 “公子”,孟有晴向江夜雪行了一礼。 江夜雪轻微颔首,而后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尸骸被埋在何处?” “公子不可!”孟有晴闻言一愣,而后面色慌张起来,眼中更是带上了深深的恐惧。 “为何?”江夜雪不懂。 孟有晴没有回答,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只是在不断的摇头,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不……不能去,……不能……公子……公子!” 她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任江夜雪耳力极好也听不懂。 江夜雪蹙眉,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到尸骸孟有晴就变得神智不清了。 知道从孟有晴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江夜雪只得自己想办法,沉思片刻,他口中便念起了让人听不懂的咒语,手中不断结印。 咒语声停,一道灵光自江夜雪指尖而出缠绕在孟有晴手腕上,片刻之后灵光蓦地断开分成了数十个光球飞向了四面八方。 “怎会如此?!” 见此情形,江夜雪眉头紧锁,环看光球飞去的地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将孟有晴再次收入玲珑骰子中,江夜雪挑了一颗最明亮的光球追寻而去。 法术乃常见的《追灵诀》,不过常人都是凭借鬼魂生前衣物来查找鬼魂所在之处,但江夜雪这个却是以鬼魂之力寻找其生前遗物。 光球带的路江夜雪很是熟悉,因为这是出城的路线,心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紧跟其后。 片刻之后,光球停在了城墙边上,再也不动,好似说这就是江夜雪要找的东西。 盯着眼前这高耸水泥浇灌坚硬无比刀剑生劈硬砍都只能留下浅浅印记的城墙,江夜雪环抱双手,似是觉得太离谱不由得轻笑起来,可当他不经意往侧面一瞥面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只见之前飞向四面八方的光球有部分都到了这里,各个停留的位置都不同,有高有低,有明面上也有停在犄角旮旯里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挂在腰间的玲珑骰子不知收到了什么牵引也开始不停地抖动。 “尸骨被封在城墙里!”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离奇的想法,也别管离不离谱,孟有晴的反应那么大,不管是不是她的尸骨,里面也有跟她有着紧密联系的东西。 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药瓶,江夜雪将药水全部撒在自己面前这块城墙上,只见原本坚硬如铁的城墙竟出现了条条褶皱,用手一捏竟松软如泥。 远在白夜楼中饶有兴致观看邬沁和尹白纯闯关的朱颜脸色突然一变,视线落在夜楼之外,他无奈一笑。 “小雪啊,你果真不让人省心呐。” 说完,朱颜视线落在同样眉头一皱的岁聿身上,“岁岁呐,你的老情人好像也要来了,还不走吗?” 回应他的是岁聿的一记冷眼,岁聿冷声嘲讽道:“呵呵,老情人?我与他清清白白,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居然惦记上自己兄弟!”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无耻之徒!” 面对岁聿的嘲讽,朱颜也没生气,继续笑呵呵的,只是看着岁聿的目光中若有所思。 “岁岁,话别说那么难听,你看咱们这能玩到一起的缘分,你我必定有些相似之处的,我惦记他,你自然也有惦记的人。” 然后迎接朱颜的是一记酒杯。 以及岁聿的怒吼,“滚一边去,老子跟你可不熟,要不是因为小雪,我看都不想看这里一眼。” 朱颜立马做出一副哀怨的模样,“好歹相识了几百年,岁岁这话着实让人难过。” 看朱颜这矫揉造作的模样,岁聿更气了,“你他喵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朱颜叹息,却还是收敛了一些道:“岁岁跟小雪胡诌我的时候怎么不好好说话,什么叫我朝三暮四,欺骗感情了,我竟不知我背着阿辞做了那些混账事,还美人在怀,过得恣意。” 听朱颜提起这个,岁聿偏过头去莫名有点心虚,但他可不会服软,争辩道: “你敢说你不是,阿辞为你做了多少,放弃了多少,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在玉门等了你整整十年,不,应该说被关押磋磨了整整十年,他为你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那十年你知道他是怎么撑过去的吗!他好不容易逃出玉门,又闯过你那什么劳什子五夜阵,撑着最后一口气就只为见你一面。” “他把你当最亲的人,替你抗下所有罪罚,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他不顾世人看法,族老责罚,坚信你没有做过那些事,可你又是怎样回应他的!” “北唐朱颜,你就不该招惹他!” 似是想起了什么,岁聿充满愤怒的小脸上出现懊悔之色。 “他本是天山皎月,却因你坠入深渊再寻不回最初的自己,北唐朱颜,我当初就不该心生怜惜送你回玉门。” 若不是他与他初见时,他对他心生怜惜,他那样好的阿辞怎会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岁聿很后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朱颜常年不变的笑容终于发生变化,他垂眸看着眼前的湖泊,承受着岁聿的怒火,他沉默良久。 半晌,他终于开口,脸上又重新戴上了那抹笑容。 他说:“可是岁岁,终于要结束了不是,众人心心念念的阿辞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了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湖泊中显现的画面停留在第二十六关后便消失了。 朱颜打了个响指,因为关卡没有变化的两人眼前一黑,再睁眼便到了夜楼当中。 两人身上都有着不轻的伤势。 朱颜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看着面前的俩人,目光最终落在了站的比较靠后的腰间挂着一个恶鬼面具的少年身上。 尹白纯虽黑绸缚目,但感知灵敏,微微侧身,便挡住了朱颜探究的目光。 见其这个举动,朱颜轻笑,道:“托小雪的福,第二十七关算你们过了,说说吧,来意都是什么。” 第42章 玉门之刃 听着朱颜口中的“小雪”,尹白纯和邬沁皆是面露疑惑,他们并不认识名叫“小雪”的人。 邬沁倒是认识有一个名字里带雪的,只不过他感觉那个人跟眼前之人关系应该没那么好。 朱颜注意力短暂落在尹白纯身上,而后又看着邬沁,道:“不用猜,小雪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邬沁一愣,面露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 没等邬沁想明白,便又听朱颜道:“不过很抱歉,五夜城仅有的慧元晶在半月前就被小雪拿走了,并赠予了慕容楚衣慕容先生,这是五夜城所知晓的唯一线索。” 邬沁又是一愣,却也快速反应过来,“多谢前辈告知。” 朱颜一笑,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还特意给邬沁指了指方向,“东南方向直走,有你想见的人哦。” 邬沁再次感谢,其实不用朱颜提醒,他也能通过蛊虫来确定江夜雪的位置,但朱颜都主动说了,也省了他一番事,现在紧要的便是从慕容楚衣手里拿到慧元晶。 道完谢,邬沁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在即将跨出夜楼之际回头看了眼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尹白纯,挑了一下眉,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他与尹白纯本就是相互容不下的,要不是因为他与小纯哥哥长得极像,他也不会次次忍让至此。 尹白纯来此的目的他不知,但也没必要知道,本就不是重要的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邬沁走了,夜楼中就只剩下了朱颜三人。 朱颜看向自己身侧的岁聿,笑道:“岁岁难道还是要留下来,接下来的场面可是有些不好看哦,他们马上就到了。” 岁聿冷哼一声,没搭理他,坐着没动。 朱颜无奈叹息,讨好般道:“岁岁既然不愿走,不如帮我一个忙吧。” 岁聿挑眉,面露不悦,却还是问道:“什么忙?” 朱颜一喜,继续指着东南方向,说道:“之前答应了小雪一样东西,但是我现在没办法亲自取给他,岁岁前去帮看看小雪是否能取下。” “多事。”嘟囔一句,虽是不情不愿,但岁聿还是乖乖离开了。 夜楼中仅剩下朱颜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尹白纯。 朱颜的目光也终于落在眼前这个白发黑绸缚目的少年身上。 仔细打量着,细到少年的每一根头发丝,朱颜没有说话,就含笑看着少年,就好像是在透过少年看什么人。 良久,朱颜终于开口,他说:“他将你养得很像他,只是为何都走了同样的老路?” 似欣慰,似不解,似惋惜。 尹白纯没有回话,只是握紧了手中剑。 没有错过尹白纯的小动作,朱颜俊美的容颜上笑意更浓了。 “反正他们还没来,不妨与我说说你的故事,说不定我死之前还能帮你一下。” 尹白纯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 没办法,朱颜叹息一声,自问自答道:“你应该知道做了玉门之刃一生就只能活于生杀中,再无自由,你如今还能借着职务之便守着他,可若是你不在了,又或者又有了其他玉门之刃,他会怎样呢。” 终于,尹白纯开口了,他回道:“他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他很强,能照顾好他自己。” 朱颜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笑颜,只是此刻音色却冷了些,“所以你宁愿他四处奔波,最后用一个傀儡来欺骗自己,你也不愿与他相认?” 尹白纯轻微摇头,道:“是我对他产生不干净的想法,他不需要面对,替身也好,傀儡也罢,他总会放下的。” “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发现一切都是你的骗局的时候会崩溃?”朱颜唇角依旧噙着笑。 尹白纯神色漠然,似乎根本不怕朱颜说的这个可能性,“他不会的,他会,逐渐忘记玉门尹家,忘记尹小纯,忘记过往的一切。” 也彻底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这不,效果很明显吗,那么久了,他都没认出他来。 闻言,朱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苦笑起来,“有一点我倒是看错了,不是他把你教的像,而是你比他还狠!” 尹白纯不置可否,“本就是我的错,这么做的结果对谁都好。” 尹家的都是这么犟的么。 朱颜真的忍不住想骂人,但良好的素养让他没骂出口。 “你既然不觉得后悔,我又有什么好劝的。” 好言难劝该死鬼。 闲话说完了,也该聊正事了。 但是两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还是朱颜打破了沉寂。 朱颜目光从尹白纯身上移到了夜楼之外,他道:“你走吧,你师父不来,单凭你,拿什么来奈何我。” 玉门无可奈何了几百年的五夜城城主又岂是一个小辈就能拿下的,来此寻仇的并不是尹白纯,他只是开路石,闯五夜阵,只为见到北唐朱颜。 五夜城从不变更的规定,凡是闯过五夜阵的人,五夜城都会给其能给的一切。自从朱颜继任五夜城城主以来旁人若想见他,便只能通过五夜阵。 朱颜既然知道尹白纯的身份,自然也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所以而今朱颜已经出现,尹白纯也算是任务完成。 可是,听着朱颜就这么让他离开,尹白纯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他起码会和朱颜动手等到他师父来的,却没想到朱颜对他这个小屁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就在尹白纯怔愣的一瞬,夜楼外一阵寒风吹起,一股熟悉的气息随之而来。 “小纯,退下吧。” 人未至声先到。 那是一道如空谷幽兰般素净却不失清雅的声音,美而坚毅,可美中不足的是,这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 “是,师父。” 尹白纯转身“看”向那到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夜楼,而自他出去之后,夜楼的门便关闭了。 自那道声音传来,朱颜目光就没从那个人身上离开过,那人身着淡紫兰纹白衣,白发半披半束由兰草衔环冠簪着,白绸缚目,身姿挺拔,一身清雅之气。 朱颜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了很久。 蓦地,他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与以往敷衍随意的笑不一样,这个笑容更加甜,更真实。 尹辞也打量着那个一身红嫁衣熟悉的人,那个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杀而不得的人。 “阿辞,我们这是多久不见了?” 面上是雀跃的,心中是欣喜,是激动的,朱颜下意识上前几步想离那人近些,可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雀跃消散,他接连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踢落一旁的竹鱼竿,鱼竿掉落在了湖泊中,激起小小的水花。 看不见朱颜的情绪,尹辞只是耳尖动了动,薄唇轻启回了一句“两百二十六年整”。 一句话仿佛将俩人拉回了上次见面的场景,那时的朱颜身着是一袭殷红锦衣,恣意悠然,也是像现在这般隔着一片湖泊冷眼看着那时浑身伤痕累累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的尹辞。 朱颜笑,可漂亮的桃花眼却红了几分,多了层水雾,他颔首道:“原来都过了两百二十六年了,阿辞竟还记得这般清楚。” 两百二十六年,原来都过了那么久了,阿辞啊阿辞,我等你等得都已经快忘了……我是谁了。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月中仙白发,空气中仿佛多了几分淡淡的兰草清香。 “托朱颜城主的福,在下自然记得十分清楚。” 冷冰冰的话语,难以隐藏的杀意。 知情人都知道,玉门尹家有一个闭关不出的族老为了手刃仇人而日夜不停修炼。 “阿辞还是跟从前那般执着。”似是想起了过往,朱颜面上带了几分回忆过往的神情。 “可我来此不是与你回忆过往的!” 尹辞有些不耐了,“铮”的一声,袖中剑已然出鞘。 “北唐朱颜,逃了那么久,你也该偿命了!” 上一秒俩人还隔着一个湖泊那么远,下一秒尹辞便执剑而来,凛冽的剑气势不可挡,所过之处湖泊中芙蕖花叶尽数化为碎片,没有花哨,出手便是杀招。 目光落在那被斩碎的芙蕖花叶上一瞬,朱颜面上的笑意消失了几分,抬手间一股阴寒的鬼气凭空出现与剑气相对抗,保下了剩下的那半池芙蕖。 “阿辞,打架归打架,祸害这花花草草又是何故。” 原是劝慰不伤无辜的话语,可尹辞听了之后下手更狠了,而目标更是偏向了朱颜保下的那半池芙蕖。 那半池芙蕖:“……” 如果那半池芙蕖会说话,肯定会骂道:他喵的,你们打就打,把火气撒我们身上做什么,我们做花做的好好的,你一剑就给我削没了,坏人!还有穿红衣服那个,长那么好看为什么偏偏长了这张嘴,看不出来我们是受你连累嘛! 朱颜面上的笑意终于消散了,手中突然出现一把血色骷髅折扇,折扇翻转间挡下尹辞手中剑。 尹辞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了其他几分情绪,他怒道:“不伤这无辜花草,那当初你我之间的事你又为何迁怒在静云身上,你若不喜欢直说便是,我何曾逼过你!” “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的!北唐朱颜,你怎么忍心的!她死前都还一直唤着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问我为什么。” 脑海里浮现那个恬静如水的少女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前还一遍又一遍唤着“朱颜哥哥”,甚至还问着尹辞。 “哥哥,朱颜哥哥为什么这样对我啊,哥哥,朱颜哥哥明明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静云做错了什么惹朱颜哥哥不高兴,静云会改的,静云会改的。” “可是哥哥,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尹辞没办法回复她,眼看着女孩小小一个在自己怀里逐渐没了气息他也没办法回答她。 他也想问,到底是为什么,他那样好不争不抢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妹妹为什么会遭遇那些非人的折磨。 “北唐朱颜,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朱颜看着面前哀戚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解释什么,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就静静看着尹辞。 “静云,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很好。” 错的至始至终都是我罢了。 他的声音的很轻,轻到让人听得不真切。 依稀记得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每次都会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不吵不闹,就喜欢跟着他们,柔声唤他们“哥哥”。 她会在他们犯错的时候悄悄为他们打掩护,她会在他们闹矛盾时帮他们解除误会,她会在家中安安静静等他们回来,见他们受伤不是责怪而是心疼。 可是那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就那样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北唐朱颜,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的!” 伴随着尹辞的质问而来的是一道又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斩,剑斩不留余力,周遭的建筑无一幸免沦为碎屑,唯有朱颜身后的半池芙蕖完好。 雪亮的细剑与骨扇碰撞,迸发出一道道火花。 随着尹辞攻击得越发凶猛,朱颜面上也带上了几分小心谨慎,如今的尹辞对他出手可不会心软半分,他若稍不留意便可能被其捉住机会。 夜楼中如此,夜楼之外尹白纯却没有在此停留,回想着记忆中图纸上被标记的地方,他脚下速度加快。 另一边,江夜雪看着一整面城墙的尸骸,眉头紧锁,紧抿着唇,手中的药瓶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向后退了几步,躲过不知何时出现的冤魂的侵扰。 江夜雪看着自墙体开裂,露出数不清的骷髅架子,扑天的恶臭袭来,骷髅架子一具接着一具,森森白骨上流淌的不知名的液体,红眼睛的尸虫漫天飞舞,无数冤魂自骷髅中飞出,各个面色茫然的望着天,白茫茫一片,偌大一座城池好似被白雾遮挡了一般。 这下好了,孟有晴的尸骸没找到,找到了一大堆无名尸骸。 他猜到了城墙中会埋有尸体,但是他没猜到埋了那么多。 而自那些冤魂出现,他腰间悬挂着的玲珑骰子振动得更加频繁了。 第43章 孟有晴的过往 江夜雪也不明白,他明明只是动了一小下眼前的墙体,但是整面墙都坏了是怎么个回事。 碰瓷也不带这样碰的。 江夜雪感觉他被人当枪使了,但是他没证据。 从芥子袋中拿出一片丝巾捂住口鼻,也不是江夜雪娇贵,只是这数不尽的陈年腐尸散发的味道着实让人受不住啊,而且尸毒有毒,他这副身体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若非有修为在身免疫大部分尸毒,自这些尸体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他觉得他应该已经去地府报到。 也幸亏朱颜早早将城中的百姓遣走,否则只怕这方圆百米的普通百姓都会因这尸毒而死亡。 四处看了看,找到用来寻找孟有晴尸骸的光球,踩过层层腐尸,江夜雪在光球停留的位置停下,在层层恶臭腐尸当中竟有具看起来较为新鲜的女尸。 腰间的玲珑骰子振动得更加激烈了,江夜雪伸手轻抚了一下以示安慰,玲珑骰子终于安静了。 视线再次落在眼前的与层层腐尸格格不入的女尸身上,女尸呈抱坐自卫姿态,长发披散让人看不清容貌,身着殷红嫁衣,蜷缩成小小一团,怀中似乎怀抱着什么东西。 江夜雪扭头再看看女尸处于的位置,城墙中上,嗯,确定了不是刚埋下的,毕竟哪具刚埋的尸体鬼气那么重的。 四周的鬼气怨气越来越重了,气温开始不断下降。 “咳咳咳~”,似是受不住这刺骨寒气,江夜雪忍不住咳嗽起来。 抬手间,看着漫天冤魂所形成的白雾,江夜雪赤色的眸子冷了冷,没有顾及那恶臭具有腐蚀性的尸毒,伸手将女尸抱了出来,几个跳跃便回到了空地上。 没有在意干净的衣裳被尸毒染黑了一片,江夜雪拨开了遮住女尸面容的长发,也终于看清了女尸的真容。 嗯,是跟孟有晴一模一样的容颜。 对于这个答案江夜雪表示意料之中,他感兴趣不是女尸长什么样,而是好奇女尸为何尸身不腐,明明孟有晴的魂魄在他身上,可为何她尸体上的鬼气却是这满墙腐尸中最为浓郁的。 看清女尸面容之后江夜雪也看到了她怀中抱着不放的是什么——一截断臂,一截泛着森森鬼气的白骨手臂,女尸身上浓郁鬼气的来源,也是保她尸身不腐的原因。 尝试将白骨手臂拿出来,但是没用,白骨手臂就如跟女尸长在一起了一般,根本拿不出来。 用手帕擦净手中沾染的恶心的尸毒,江夜雪拿起了腰间自发现女尸就安静下来的玲珑骰子,指尖拂过,一道灵光出现,赫然是孟有晴。 孟有晴自见到女尸之前那种痴呆神志不清的状况便好了许多,如今已经十分镇定,只是看着女尸眼中尽是复杂。 血泪划过,孟有晴依旧呆愣愣得看着女尸,待看到女尸怀中的白骨手臂的时候,脑海里大片大片记忆涌来,血泪流得更汹涌了。 她半跪在女尸面前,发出呜咽得啜泣声,口齿不清的呢喃着什么。 “……对……对不起,…竹……燕……公子……” “竹燕?” 跟着念了一遍孟有晴口中的名字,江夜雪只是感觉好熟悉,但愣是没想起来他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虽然没想起来他认识的人哪个叫竹燕的,但是他可以确定了女尸怀中抱着的白骨手臂应该就是那个叫“竹燕”的。 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孟有晴哭,江夜雪手撑着下颌,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总觉得他忘记了点什么,但是一瞬间又想不起来忘了啥。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他忘了啥了。 刺骨阴冷的寒风,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被寒风吹了远,啜泣声中掺杂着的悲痛欲绝让人晓之落泪,闻之悲伤。 邬沁就是在这种哭声中迎着刺骨阴风出现在江夜雪视线里的。 江夜雪见到他一拍手心,他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他把邬沁忘在白夜楼自己一个人走了。 邬沁先是看看还在哭泣看起来没有停止意向的孟有晴,然后又看看这满城墙的腐尸,再看看冤魂凝聚形成的白雾,最后他目光复杂的落在一旁悠闲自在的江夜雪身上。 “我们不就分开一小会,你怎么就无声无息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么多人,还死的那么惨,你不要命了!!!” 很显然,因为江夜雪十几年前的壮举,邬沁下意识认为现在他看到的这幅场景也是江夜雪所为。 江夜雪闻言忍不住丢给他一个白眼,让其自行体会。 不过很显然邬沁没看懂。 看着眼前的傻小子,江夜雪无语道:“你是觉得在你蛊虫的控制下,我能有多大能耐让成百上千个活生生的人朝夕之间变成这种死了上百年的腐尸?” 闻言,邬沁恍然大悟,一拍手心,讪笑道:“也是哈。” 见其这憨傻模样,江夜雪不禁扶额叹息自问,他记得这孩子也没那么傻啊,怎么闯了一趟五夜阵就变成这样了。 说到五夜阵,江夜雪收下那副嫌弃的模样,问道:“我还以为你通过五夜阵还需要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 邬沁回道:“说到这个还得谢你一下,城主说因你的缘故他便没让我们闯第二十七关,直接通过了。” “我的缘故?”江夜雪感觉不对,他跟朱颜像是很相熟的人吗。 邬沁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点点头,“城主是这样说的。” 说着,邬沁想起正事来,质问江夜雪道:“城主说唯一的一块慧元晶早在半月前你就拿走了,你明知慧元晶在慕容楚衣那里,你竟然还诓我来此!” “你是不是想我死在五夜阵中你就没事了,哼,我要是死了,你体内的蛊虫也会让你给我陪葬!” 江夜雪无奈,“好了好了,别吵了,这不没事嘛,慧元晶我也帮你拿到了,你这一趟没白来。” 邬沁原本还想痛斥一下江夜雪好狠心,但听到江夜雪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十分激动问道:“当真,你真拿到慧元晶了?” “真的真的,十分的真。”江夜雪连忙示意他冷静点。 得到肯定的回答,邬沁被赶去一边高兴去了,江夜雪被打断的思路终于连了上来,他来此的正事还没办呢。 视线落在已经停止啜泣的孟有晴上,江夜雪道:“你的故事似乎不是坊间传闻那般,还有你可知为何城墙中会埋藏着这些腐尸?” 坊间传闻孟姑娘有个竹马夫郎,幼时两家为邻,两家父母双亲一见如故,似是知己,故而订下亲事。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直到有一次两人外出游玩出了意外,孟姑娘为救竹马毁了半张脸,竹马因为愧疚对孟姑娘越来越好,但是若是细心些还能察觉到这其中的感情变了。 后来竹马做了官,也如约娶了孟姑娘,但孟姑娘只做了妾,他的妻是个名门千金。孟姑娘不怨,不争不抢,她知道竹马早已不在意那段情,她放得下,不怨双方父母伤心为难。他的妻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待他好,待她也好。 可竹马还是不知足,夜夜留宿勾栏,对每个姑娘的深情不已,一场又一场喜事,一个又一个陌生貌美的女孩进了府。 他的妻终是抑郁早逝,府中唯一待孟姑娘好的人也被逼走了,她不怨他移情,她只愿能在他眼中看到对他的妻一丝留恋,不要多少只要一丝,只要有一丝存在她也不至于杀了整座府邸的人,几十条人命。 此后她化为厉鬼,不入轮回,她怨所有痴情人,滥情人,她恨所有新婚之人,她成了而今滥杀人命的厉鬼。 孟有晴抬眸,挂着血泪的双眸尽是愤恨,道:“什么薄情书生,什么抑郁而终,想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那个人造黄谣,毁掉那个人的清誉,此后那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呵哈哈哈,那些人都该死!” 闻言,江夜雪来了兴趣,继续问道:“如此,不妨讲讲这掩埋在谣言下的真相。” 脑海里浮现曾经的种种,孟有晴血泪再次流下,却还是苦笑着说道:“这件事得从两百二十七年前说起,我家世代居住在五夜城,经营着一家客栈,在我十八岁那年,客栈中我父亲的好友带来了一群黑衣修士,他们交了很久的租金。 他们白日基本不活动,只有在夜晚才出去,而且每次回来都带回几个女子,白楼的女子也有随客人出去的,所以父亲看了也没有说什么,可是第二日他们出去的时候却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一连十日皆是如此。 同时城中也出现了女子妇人失踪案件,父亲顿觉不对,找了他的好友说明心中的不安,却不想灾祸就此开始。 那群人捉住了父亲和母亲,封锁了客栈,当时正好有位公子退房,遇见被追杀的我,他救下了我却因此被那群人追杀。 我们尝试向城主府求助,可却没想到城主府早就与那群人勾结,我们不过是自投罗网。 那位公子很厉害,可是双拳难敌死手,我和他还是死在了城主府,他们说公子的命格特殊而且修为深厚,若是将其炼成厉鬼便是一大打手。 公子被残忍分尸了,他的尸首被分别葬在了五夜城的不同地方,而我因为死前捉着公子的手不放,他们便也将我葬在这城墙中。 而城主府害怕消失那么多人会引发慌乱,便编排了那场谣言,诽谤是我因为嫉妒杀了那些人。 如他们所愿,公子因为极强的执念和死状残忍而成了厉鬼,因为尸骸被分别葬在五夜城中,公子不管怎么做都离不开五夜城。 那群人不断折磨公子,就是想让其屈服,在各种尝试还是没办法出五夜城之后公子答应了那些人的要求,他成了那些人的打手,公子受了很多伤,很多次都差点魂飞魄散。 我问过公子为什么要答应,公子说他要回家,他答应了一个人要回去,他一定得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说那个人若是看不到他会生气的,是他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 可是当时公子他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啊,等他回去的那个人若是心里有他又为何不来找他。 我被封在城墙中出不去,公子说在城墙里挺好的,很安全,所以我不知道公子后来又都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没过多久,公子他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公子他对我说他再也回不去了,一直等他回家的人也不要他了,他最亲人都死了,所有人都在追杀他,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 再后来,公子再也没来见过我,我被困在城墙中也陷入了沉睡,等我醒来时我已经有能力出了困住我的城墙,可是因为时间过的太久我忘了过去,把那些人传下来的谣言当成了真相,直到今日看见我的尸骨我才想起一切。 至于公子,我再也没见过他。这便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孟有晴故事讲完了,她脸上的悲痛却越来越沉重。 江夜雪听完,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他听过另一个视角的故事。 默了默,江夜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竹燕’,是谁?” 孟有晴擦了擦脸上的血泪,回道:“不是竹燕,是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朱颜,这是公子的名,公子复姓北唐。” “北唐朱颜!你确定!?” 听着孟有晴口中的名字江夜雪震惊不已。 一直处于昏睡不知江夜雪经历的孟有晴不明白为何他情绪那么大,但还是点点头肯定自己的答案。 “是北唐朱颜,公子那年刚到五夜城后便有位长得极好看的公子来寻他,那个人便是唤他‘北唐朱颜’,只是他们不知在争执什么,最后不欢而散了。” 听着孟有晴肯定的回答,江夜雪突然头很疼,用手捏着眉心,一副让我静一静的模样。 “不对不对,你是不是记错,你说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北唐朱颜!” 被江夜雪赶去另一边傻乐的邬沁自然没错过孟有晴讲述的故事,立马就跳出来反对。 第44章 坍塌 “北唐朱颜背叛玉门,不顾情谊虐杀未婚妻,像他这种烂人,又怎会去做这种把自己搭进去还没有利益的事。” 一言一语,尽是贬低,是憎恶,也是陈述自己所见所闻。 孟有晴自然不赞同邬沁的说法,也不能容忍对方这样诋毁自己的恩人,也不怕邬沁是自己的天敌。 “不准你诋毁公子,公子才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公子乃侠义不忘初心之人,是良善之辈!” “我呸,他要是个好人玉门还一直追杀他两百多年,就算别人冤枉他,误会他,那尹辞长老可是他最好的兄弟,他难道也会冤枉他!!” 邬沁也丝毫不示弱,他可是从小在玉门尹家长大的,对于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一人一鬼在这边吵着,江夜雪头更疼了,而让他头更疼的还在后面。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一人一鬼又一次争论起来的时候,他们之间突然加入了一个人。 正是被朱颜支来寻江夜雪的岁聿。 “自然当真!” 丝毫没有犹豫,也没看来人究竟是谁,孟有晴便给出了回答。 邬沁却还是不信,“你连你自己的记忆都没弄清楚,你的话又如何可信?” 这确实是值得推敲的事,孟有晴能错把谣言当成过往,而今她所说的又能有几分真。 “你!我敢立下天魔劫,我所说的关于北唐朱颜的一切若有半分假话,便神魂俱灭。” 被再三的否定之下,孟有晴愤怒大吼到,为此不惜发下天魔誓,天魔劫立下,若有违反,天诛地灭,神魂俱散。 而随着孟有晴誓约成立,几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天,天空中没有半点变化,而她也完好无损,这也说明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邬沁沉默了,他现在也不得不怀疑一下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消息。 孟有晴也终于冷静下来了,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往,她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公子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你们说的那些,但是在公子与他朋友不欢而散的第三天,公子死了,他离不开五夜城!” “你们若还不信,不妨去每一处城墙寻找,公子的尸骨被分布在了各个地方。” 说到此处,她的眼眶中再次流下了血泪。 那个人,永远离不开五夜城。 没有孟有晴和邬沁反应那般激烈,岁聿听完这般回答后便怔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 江夜雪视线落在怔愣住的岁聿身上,看来岁聿也不知道朱颜身死化为鬼厉的事,他感觉自己无意间进入了一个局,还被人当作了旗子。 至于做局之人,他已经有人选了。 邬沁和孟有晴也不吵了,不是他们不想争辩,而是岁聿的突然出现和那个脸色那个气势压得他们不敢乱动。 就在这时,“轰”的几声,蓦地地动山摇,那挂满腐尸的城墙也开始晃动起来,周围的房屋竟在塌陷起来。 “砰砰砰”,漫天腐尸飞落,几人脸色一变,纷纷各自撤离,江夜雪原本下意识就要离开的,可是目光一瞥见孟有晴没动作,再看她身旁还有具女尸,脚下步子一顿,随后便将孟有晴收入玲珑骰子中,而后抱起地上的女尸迅速往后闪躲。 可城墙崩塌得极快,因为带走女尸这个时间耽搁,他的后路已被掉下来的腐尸层层堵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想呼唤岁聿和邬沁的,可是刚开口,便吃了一嘴的灰。 而急于撤退的两人没发现他们中少了一个人,也没发现有一道白色身影闪过。 城墙崩塌产生的灰尘,腐尸恶臭的尸毒全部混合在一起,邬沁几人跑了好远这才停下,看着身后的一片狼藉,邬沁长舒一口气。 岁聿亦是如此,待气息平稳之后,不再继续猜想,他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诶,小子,小雪人呢?” 邬沁回头,再看看自己四周,原本两人一鬼一神识的,现在就只有他和岁聿在,另外的一人一鬼不见了。 邬沁一愣,仔细回头想想,而后犹豫着说道:“我好像看见他,看见他折回去捡那具女尸了。” 闻言,岁聿却是松口气竟没多少担心,毕竟他还是挺相信江夜雪实力的,“那没事,以小雪的修为,这小小的坍塌对他而言没压力。” 可是邬沁又犹犹豫豫说道:“那个,那个我给他下了蛊。” 不明白邬沁为什么提起这件事,岁聿道:“我知道啊,你说这做什么。” 邬沁咬着牙接着道:“那个,那个蛊虫会让他用了不了灵流,所以说现在的江夜雪也就武功比凡人强一点。” “你说啥!?” 岁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了半晌,而后便崩溃了,他终于能解释他看到的种种违和之处了。 他说怎么这次见到小雪人那么安静了,还乖乖坐马车,就算生气也不动手,搁着是因为中蛊用不了灵流啊。 抬眸再看站着不知所措的邬沁,岁聿火更大了,骂道:“那你还杵着干嘛啊,还不赶紧挖人!” “啊?好好好,我马上去,马上去。” 邬沁被吼得赶紧施法联系蛊虫寻找江夜雪位置。 而在被腐尸城墙层层覆盖下的某个小空隙中。“咳咳咳~”,因为吸入不少粉尘到口鼻中,江夜雪不断咳嗽着。 眼前一片黑暗,拿出之前用来寻找孟有晴尸骸的光球,昏黄的光线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也让江夜雪看清了在腐尸城墙砸下来时是谁护住他并开启了防御阵。 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慕容楚衣。 “羁绊双生,仅此而已。” 似是怕误会,慕容楚衣这样解释了一句,而后两人便相顾无言了,因为时间紧迫,防御阵占下来的位置很小,所以这里的空间也很小。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江夜雪咳得原本苍白的面容都红了几分。 慕容楚衣没有错过眼前之人的神色动作,心中只觉得不正常,江夜雪什么时候这么羸弱了? 似是知道慕容楚衣心中所想,江夜雪蹙眉解释道:“邬沁的蛊,暂时用不了灵流罢了。” 其实并不止,他在幻境中所的伤还没有好,所以才会这般,若只是小小的蛊,虽然对他的行动有所限制,但也不至于到达这种地步。 很明显,慕容楚衣是不信的。 所以,他的手指搭在了江夜雪手腕上,可在摸清江夜雪脉象的时候他面色蓦地变得凝重起来,经脉断裂,五脏六腑损伤严重,灵流枯竭。 是跟幻境中一样的脉象。 “不是已经出了幻阵,为什么还是这个脉象?” 对于慕容楚衣的把脉江夜雪没躲,反正现在的他也躲不过去,何必多此一举。 收回手,江夜雪满不在意道:“过段时间便能自行恢复。” 幻阵同人同感,他在幻境里受的伤自然会带到现实中来,只不过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来他重伤的的痕迹。 若非因此,在小院中时慕容楚衣根本奈何不了他。 慕容楚衣收回手,在江夜雪身上的目光转向了江夜雪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护着的女尸上。 “她是?” 女尸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身上的那道格外浓郁的鬼气。 “孟有晴。”江夜雪淡淡回了一句,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又接着道:“如果都没说谎的话,她怀中散发浓郁鬼气的手臂应当就是五夜城城主北唐朱颜的。” 听闻这个消息,慕容楚衣面露震惊,“你是说那是北唐朱颜的部分尸骨!可他看起来明明与常人无异!” 身为炼器师,他的目光是何其毒辣,所以让他都能看错的人,该是怎样的实力。 江夜雪颔首,他也才从孟有晴口中知道原来北唐朱颜早已不是活人。 鬼分六等,实力从低到高分别为:厉鬼、鬼将、鬼神,鬼王,鬼皇,鬼帝。 厉鬼:由因不白之冤而自杀或被他人谋害致死者所形成的鬼,它们充满怨气并可能对人造成伤害。孟有晴便是如此,只不过她有朱颜的鬼气滋养,比较寻常厉鬼要更为厉害。 鬼将:比之厉鬼更为厉害,可是操控一定数量的厉鬼冤魂。 鬼神:这一类鬼通常较为善良,帮助人们脱离困境,但未能成仙,因此成为了鬼神。 鬼王:被称为百鬼之首,凶猛且好战,其部下多为盗贼或重刑犯转化而来的厉鬼。 鬼皇:生前享有盛誉的人物,如皇帝,死后在地府中被阎王封为鬼皇,负责管理地府的部分区域。 鬼帝:与鬼皇类似,鬼帝掌管着更多的鬼魂,负责处理孤魂野鬼的事务。 虽说鬼的等级跟生前事由多有干系,但是不乏慢慢修炼提升上去的。 而这六种等级中除却厉鬼、鬼将、鬼神、鬼皇,也就其他两种比较符合朱颜的身份,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隶属哪种。不过不管哪种,反正都是令人无比头疼的存在。 江夜雪道:“看女尸腐败情况,朱颜应该是自己修炼上去的,而且用时很少,因为他鬼力的保护孟有晴尸身才没有腐烂,魂魄不被这满墙的厉鬼伤害,想来最低也该是鬼王级别。” 目光再次落在女尸手中的白骨手臂上,江夜雪面露不解,按道理来说,人死后成鬼,鬼修炼后变得更强,他们的致命弱点便是自己的尸骸。 所以像朱颜这种级别的鬼,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尸骸放在其他地方。 这接连发生事怎么看都疑点重重。 第45章 五夜来客 鬼王级别及以上的鬼与常人无异,再加上环境和其他事物的掩饰,没有被发现也是常有的事。 这番解释也就能解释得通他们为何没有认出朱颜的真实身份来。 看着怀抱白骨手臂的女尸,江夜雪头疼,他本来只是想找到孟有晴尸骨后便离开的,结果竟牵扯出那么多人和事来,现在更好了,五夜城城主都牵扯进来了。 若是只有一具女尸江夜雪很容易就能搞定的,利用术法将女尸身上的邪煞之气净化,最后炼制成一些小物件交由孟有晴自己护着便好。 可是如今发生这个插曲,依孟有晴所言,女尸和那截手臂根本分不开的,这对他的计划和工作有很大的阻力。 这也是为什么在找到女尸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收下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要想将孟有晴的尸骨带走只能再去找一趟朱颜。 视线从女尸身上移开,江夜雪看向了将他们重重围困住的腐尸,森寒的白骨,腐烂的血肉,不停扭动身体寻找食物的蛆虫,一嘴锋利毒牙的尸蟞,腥臭腐朽不断侵蚀阵法的尸毒。 很好,他是暂时没办法从里面出去。 视线最终落在自己身侧那个人身上,江夜雪想了想还是问道:“慕容先生可有出去的办法?” 慕容楚衣抬眸看了眼四周构造,而后手中便出现了几颗霹雳弹。 “可以用霹雳弹炸开尸堆,不过,”说着,他视线与江夜雪对上,道:“不过,以你现在情况,没有灵流护身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爆炸产生的伤害。” 很好,从里面出去的希望更渺茫了。 其实若是只有慕容楚衣他一个人,他倒是能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出去,可关键是这里还有个与凡人无异的江夜雪。 江夜雪蹙眉,无奈道:“如此,便再等等,我试着联系一下岁聿他们。” “嗯。”慕容楚衣应了一声,收下霹雳弹,便又开始打量着四周。 不过片刻之后,江夜雪才发现他大意了,他根本没办法联系上岁聿,因为岁聿是一直以神识状态和他相处的,从来也是岁聿不打招呼跟在他身边,所以现在他还真没办法自己联系上岁聿。 想了想,江夜雪把他和岁聿的相处过程都想了一遍,很好,全都没啥用,除非岁聿主动找他,否则他别想和岁聿取得联系。 岁聿这条线算是断了。 不过,江夜雪也不急,他不信岁聿会发现不了他被埋在这尸堆下面了。再说了,岁聿不靠谱,还有邬沁呢,慧元晶还在自己身上呢,邬沁再不愿也得刨尸体把他刨出来。 “半月前你在此被重伤那一次是因为五夜阵?” 不知为何,慕容楚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慕容楚衣说的是他无意撞见江夜雪半夜归来,重伤濒死的那一次。 “嗯,是五夜阵。”江夜雪头也没抬,盘坐着调息,轻声回了一声。 说到这,就不得不再一次吐槽一番岁聿这个不靠谱的,那一次真的把他坑惨了,命真差点丢那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慕容楚衣又问:“是为了慧元晶?” “嗯。” 似是被问烦了,江夜雪又接着道:“闻人父母以重物托我照顾人,慕容先生也知我并非良人,但东西已收下,这事也得办不是,慕容先生天下无双,慧元晶为拜师礼也是应当。” 感觉到身前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是不喜,江夜雪轻挑眉头,但终究没说什么。 慕容楚衣却道:“你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更不必冒险,你本就清楚,就算没有慧元晶,我也会收下闻人。” 江夜雪又怎会不懂慕容楚衣呢,他虽人前冷漠无情,但却有一颗怜悯天下人的心,就算没有慧元晶,他又岂会不收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羽睫轻颤,江夜雪结束了调息,抬眸便撞上那人的视线,他道:“不过是物物交换罢了,闻人父母给了我想要的,他们的孩子要交给别人自当有相对应的东西为礼。” “可……” 慕容楚衣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江夜雪出声打断。 “没什么可是,事实便是如此。慕容先生又何必自我叨扰?” “……好。” 慕容楚衣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件事上,他说:“你觉得玉门和五夜城,谁会赢?” 他既然能跟着尹白纯来,自然也是清楚尹白纯来此的目的,也知道些许玉门和五夜城的仇怨。 江夜雪神色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却还是回道:“该输的人从一开始就输了,不过是胜负的结局延迟至今罢了,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没说谁输谁赢,却又让人觉得在暗示什么。 慕容楚衣道:“我原以为,以你和城主的交情,你会盼他赢的。” 江夜雪:“?”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他和朱颜交情不浅!他就只和朱颜见过两次,两次好吗,有个屁的交情。 还有怎么感觉慕容楚衣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 至于哪里怪,江夜雪没想通。 “他若想赢自会赢,结果如何与我毫无干系。” 想了想,江夜雪又解释道:“孟有晴说过,朱颜的的身体被残忍分尸藏在五夜城中各个角落,他永远离开不开五夜城,换而言之,五夜城不灭,朱颜便不会死,想在五夜城城中杀死他,无异于痴人说梦,自讨没趣。” 所以说,朱颜若想胜,自是轻而易举,他若想输,只要五夜城在,他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慕容楚衣:“你了解城主和玉门之刃的仇怨?” 摇头否定,还是之前回复岁聿的那套说辞,江夜雪道:“旁人的事由不得你我做评价,事情真相如何只有他们各自清楚,从他人口中得来的信息慕容先生又怎能判定是非对错?” 听闻此言,慕容楚衣心神一震,眉目间的郁气竟消散不少,看着眼前恣意自在之人,他有片刻的失神。 待回神,他眸中竟多了几分暗淡,却道:“你如今倒是恣意洒脱了。” 随性而为,自在逍遥,却也认清自己,不干涉他人他事,不因烦事所忧,又怎不自在。 “恣意洒脱?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 听慕容楚衣评价,江夜雪却蓦地轻笑一声,他呢喃着那一句“恣意洒脱”,可眼中却没有半分喜色。 恣意洒脱? 不过是不愿面对,选择逃避罢了。 两人的谈话到此而止,因为因腐尸层层掩埋而一片黑暗由光球照亮的狭小空隙中从外面照进来了一片光亮。 而随着防御阵顶部的腐尸逐渐被清理开,邬沁充满着急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江夜雪,小心孟有晴尸体!” 随着邬沁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道威力极强的风刃。 坚硬无比的防御阵法被风刃攻击之后竟出现了道道裂痕。 再次抱起女尸,江夜雪趁着防御阵彻底碎裂之前出了那个被腐尸掩埋的狭小缝隙,慕容楚衣自是紧跟其后。 将女尸放置在身后空地上,江夜雪这才起身,看着在他们被困住的这段时间里几近沦为废墟的五夜城,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自第一眼瞧见那道风刃,江夜雪便知道那不是邬沁所为,但却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挑眉,视线落在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那道人影。 青年身着绛红色锦衣,精致的面容上有着一朵盛开娇艳的曼殊沙华的图腾,他赤足朝他们而来,朵朵曼殊沙华在他足下绽放。 来人,正是不久前自浑天洞离开的萧云暮。 萧云暮满含柔情的桃花眼随意扫过防御阵法中一切,最终视线停在了那个将女尸护在身后的白发赤眸的青年身上。 似是想到了什么,萧云暮勾唇一笑,眼中更是带了几分好奇,他居高临下看着江夜雪。 “原来你便是让小岁聿心心念念的江夜雪啊,啧啧啧,倒是个可人儿,小岁聿目光不错啊。” 说着,他视线一转便落在了一旁已经召出照雪的慕容楚衣身上,眸中多了几分好奇,“那这位便是慕容先生了。” “在下慕容楚衣,不知阁下是?” 慕容楚衣握紧了手中照雪,在萧云暮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打量着这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难对付,比任何人给他的压迫感都强。 “我呀,玉门萧云暮,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罢了。” 萧云暮回答的很是谦虚,只是他眸光一转,视线又落在了自他出现便一言不发的江夜雪身上。 “也不知小岁聿跟没跟小雪提过我,我与小岁聿可是相当熟的。” 萧云暮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他这话一出却像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在江夜雪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噗~”,面对这股威压江夜雪凡人之躯自是扛不住,猛的半跪在地,吐出了殷红的鲜血,他好不容易好看了一点的脸色又苍白了下去。 江夜雪没有强行反抗萧云暮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反抗,只怕他会伤得更重。 萧云暮见江夜雪这副模样却是轻挑了一下眉,“我竟不知岁聿看上的人竟如此羸弱,中看不中用。” 面对嘲讽,江夜雪依旧神情淡淡,拭去唇角的血痕,拒绝慕容楚衣的搀扶,他抬眸,毫无感情的赤眸对上了萧云暮的视线。 “我竟也不知,前辈身为浑天洞侍守令,而今却称自己为玉门中人是何意,前辈莫不是忘了,背离浑天洞者该是怎样的责罚。” 第46章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竟也不知,前辈身为浑天洞侍守令,而今却称自己为玉门中人是何意,前辈莫不是忘了,背离浑天洞者该是怎样的责罚。” 浑天洞守则第一条,背离浑天洞者,重罚。 至于怎样的处罚,江夜雪没见过也不清楚,但是浑天洞既然能让人起死回生,他的处罚自是相应让人承受不住的。 见江夜雪提起这个,萧云暮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他依旧笑吟吟的,“小雪这是要回去告状了,只是可惜,我离开时便没被拦着,而今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惧!” 江夜雪依旧神色淡漠,可他这番说出的话却让萧云暮皱了眉,只听他又说道:“前辈别忘了和浑天洞的交易,它可以给你想要的,也会收回你拥有的一切。” “咔嚓~”,防御阵彻底碎裂开来,清脆的声响传来之际,萧云暮也来到了江夜雪身前,手捏了个法诀将慕容楚衣隔开。 抬手钳制住江夜雪下颌,萧云暮柔情目色瞬间化为冰冷,“小雪,你在威胁我?” 慕容楚衣被萧云暮术法控制住,眼看萧云暮对江夜雪出手他也没有办法,听着两人对话他心中讶异。 没想到萧云暮既是玉门人也是浑天洞侍守令。 原本的玉门与五夜城的仇怨似乎又加入了一个浑天洞。 江夜雪如今与凡人无异,自是挣脱不了萧云暮的束缚,两道冷到极致的视线对上,江夜雪非但没有畏惧还蓦地笑了。 “威胁?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不过是在提醒前辈罢了。” 萧云暮也笑了,不知为何手中力道竟放轻了,随即松开了江夜雪,只是手心中多了一团让人看了就灼热的火焰。 “那我就多谢小雪提醒了,也得感谢小雪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 说着,萧云暮的视线落在江夜雪身后的那道女尸身上,江夜雪自是察觉到了,再看萧云暮手中的火焰,心中突然有了大胆的猜测。 “看在同为侍守令的份上,我给小雪一个离开的机会。” “你想烧了这里!” 萧云暮却是摇头,“小雪这么聪明怎会不懂我要做什么,不过是清理叛徒罢了,别将我说得那么残忍。” “你敢!” “住手!” 两道怒喝声同时响起,前者是江夜雪,后者是迟迟没有出现的岁聿。 岁聿突然现身在江夜雪身前,那股压得江夜雪动弹不得的威压陡然消散,将慕容楚衣隔离开的屏障也消失了。 慕容楚衣上前几步将江夜雪扶起,不知是不是有意,他的手指在江夜雪手腕上停留了些许时间。 岁聿似是匆匆赶到此处,面上除了愤怒就是着急之色,他换下了以往嬉闹不靠谱的模样,整个人都沉稳许多。 看着眼前熟悉之人,岁聿厉声道:“故意引我离开,趁机欺负我的人,萧云暮,你真当我不存在是吗?!” 萧云暮看着一脸怒容的岁聿眉头一挑,视线最后还是落在江夜雪身后的女尸上,目光冷了冷,手中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女尸。 同时数道风刃朝岁聿而去,阻挡岁聿拦下火焰。 “萧云暮——!” 萧云暮终究还是小瞧岁聿了,岁聿不仅拦下了风刃,还挡下了那道火焰,还是徒手撕碎那般粗暴。 “一而再再而三的,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你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出手是吗?” 萧云暮蹙眉,面庞上也带上了几分怒火,“岁聿,你当真要拦我,北唐朱颜做了什么旁人不知你难道还不清楚,阿辞在白夜楼拖住他便是给我们毁掉他尸骨的机会,你难道还想看到阿辞因他而死吗!” 岁聿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的江夜雪说了句“去白夜楼,找到他,让他给我好好活着,我要问清楚一切”。 “我尽量。”应了一声,江夜雪又一次抱起了女尸,其实慕容楚衣想搭把手的,可是在见到江夜雪防备的目光之后便放弃了。 二人在岁聿殿后的情况下轻易离开前往白夜楼。 萧云暮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再次出手,莹白的锁链直接朝二人飞去,可还未触碰到二人便被岁聿一把抓住。 最终在岁聿的纠缠之下,他根本拦不下江夜雪二人,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岁聿,你那令人恶心的圣母心难道还没有得到教训!当年若不是你死活要把那个孽障带回玉门,阿辞他们怎会遭此劫难!” “他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你竟然还护着他,到现在你竟还护着他!” “北唐岁聿!你可真是令人恶心得紧。呵,北唐家满门傲骨,怎么就出了你跟北唐朱颜这两个渣滓!” “咔嚓~”一声脆响,被岁聿抓在手中的锁链直接碎裂化成齑粉,萧云暮虽然及时收手但还是被碎片划伤了手。 “呵~”,岁聿冷哼一声,对上萧云暮愤怒的眸子,他嘲弄道:“我是渣滓,我恶心?那萧云暮,你可别忘了,你这条命也是你眼中我这个渣滓给的!” 闻言,萧云暮眉头紧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岁聿的话他无法反驳,还在流血的手蓦地攥紧手心。 朝夕之间,岁聿身上的气势直接碾压萧云暮。 见萧云暮这副吃瘪模样,岁聿心中别提有多畅快了,敢骂他,直接一句话让他开不了口。 心中是畅快的,面上却是严肃的,岁聿依旧冷着张脸,不屑道:“再者,我北唐家的人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介外人在此评头论足!” 说完,他一个眼神也没留给萧云暮,转身看向远处还打得不分上下的邬沁和尹白纯,余光又瞥见这满目狼藉,岁聿又笑了。 “萧云暮,你脑子怕不是这几百年来睡傻了吧,自以为是给别人做局,却不知道从刚踏入这里便已成了别人的棋子!” 冷嘲热讽的同时,岁聿手中随意捏了一个法诀便让那两个谁也拿谁没有办法的人分开。 邬沁收下了即将掷出的鸢尾花形纹的飞针,扫了一眼同样收下剑的尹白纯,确定没有威胁才朝岁聿而去。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别人的棋子?!” 没有理会岁聿骂人的话语,萧云暮却是抓住了岁聿口中的“棋子”一词。 岁聿回以他一记白眼,眼中的嘲讽溢于言表,“你当真以为身为五夜城城主就那么容易被你们拿下,他要真是这般废物,五夜城早就在几百年前被各路豪强瓜分了,还用等到现在!” “就你们这一个两个,还炸毁城墙,北唐朱颜要是想拦你们,别说靠近城墙,你人刚进城就没了,人给你们放了多大水,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 骂完萧云暮,转眼见到邬沁,岁聿又骂了起来,“看什么看,你也是废物一个,让你挖个人那么久都挖不出来,再过一会你都不用挖了,直接可以看到怨鬼版的小雪了。” 邬沁被骂得一脸懵,下意识回忆自己都做错啥了,可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对,他明明把人挖出来了啊,也没费多少时间呐,要不是最后冒出一个尹白纯来,他早就完工了,不对,他本就完工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遭的这顿骂太过无理,他张嘴就要给自己解释,可是抬眸一看岁聿那张臭脸又默默闭了嘴低着头。 原因为何,其实很简单,他突然觉得,被骂总比被揍来的好,没看见萧云暮被骂得也不敢还手吗,他还争辩个屁。 乖乖低头站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萧云暮似是被骂醒了一般,他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可随后想起他们计划顺利到逆天就不得不让相信了,如岁聿所说若是没有朱颜故意放水,他们怎会那般容易炸毁五夜城城墙。 岁聿也没想再搭理萧云暮,带着邬沁转身就走,若不是为了拦下萧云暮对江夜雪他们不利,他此时早就到白夜楼了。 在从孟有晴口中知道那些消息的时候,他就想回白夜楼向朱颜问个清楚的,可谁能想到城墙突然塌陷了,萧云暮和尹白纯也赶来了此处,他们的目的就只剩下女尸怀中的那截断手。 这才让他半路折回来的原因。 他也才想清楚朱颜当时支他离开的那番话,朱颜早就预料到了江夜雪取不出女尸怀中的手臂,萧云暮必然会对他们出手,所以朱颜让他来就是为了阻拦萧云暮。 朱颜早就算好了一切,算好了所有来五夜城的人。 见岁聿离开,邬沁连忙跟上。 “前辈,我们去哪啊,不找江夜雪他们吗?” 岁聿抬眸看着前方的路,在看到五夜城四周不断汇集的冤魂形成的白雾时,他蓦地顿住步子。 白雾,或者说已经没了任何自我意识的冤魂在不断往一个方向靠近,那个方向似是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引导他们前往。 而那个方向正是朱颜所在的白夜楼。 见此情形,岁聿心念一动,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五夜城最高可以俯瞰整个五夜城的高塔之上,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 五夜城五处城墙尽数被炸毁,城墙中无不是累累腐尸,大片大片数不清的冤魂从腐尸中飘出,加入冤魂大军直朝白夜楼而去。 “不对,不对……” 岁聿口中不断呢喃着。 那些冤魂本来是漫无目的游荡或是停留在自己尸骨周围,为何突然朝白夜楼涌去? “这番大动作,除非……除非有人在召唤他们!……朱颜!” 第47章 愧疚 此时的白夜楼也是一片狼藉,曾经的雅致的亭台楼阁在剑气和鬼气的肆虐之下通通化为了一片废墟,残留的剑气无差别绞杀冒出头的冤魂,而残留的鬼气则滋补着冤魂增长实力。 那片开满了娇艳芙蕖的湖泊几近干涸,被朱颜护下的半池芙蕖纵然还存活着,却也是花叶飘零,一片肃杀之感。 殷红嫁衣被无情剑气刺穿,簪得一丝不苟的三千青丝散落不少,朱颜半跪在那半池芙蕖前,握着骨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用了用力手上青筋暴起,可却还似握不住骨扇一般在颤抖。 最后,只听他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那一直握住骨扇的手蓦地松开了,“啪嗒”一声,骨扇掉落在地。 “阿辞,难为你拖我那么久了。” 嘶哑的声音出口,朱颜也抬眸看向了自己不远处那个也是一身狼狈的人。 淡紫兰纹白衣上多了数道血痕,洁白的衣袖被染红染黑,尹辞执剑的手腕被白布紧紧缠着,殷红的血顺着长剑滴落,流的也不知是谁的血。 他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便只剩下了缚目的白绸。 尹辞没有说话,只是感应到不断向此处靠近的不计数量的冤魂时,他剑眉紧锁。 手中剑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朱颜,尹辞冷声道:“集结冤魂,同归于尽是吗?” 不知是累了,还是太懒,朱颜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就地而坐,那双倒映着尹辞身影的盈盈桃花眼中依旧盛满了柔情,只可惜尹辞什么都看不见。 朱颜轻笑,“阿辞这说的什么话,我怎舍得与你同归于尽呢,你我活的好好的,何苦说这些丧气话。” 说着,朱颜目光停留在尹辞执剑绑了浸染鲜血的白布的手腕上,尘封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浮现,轻垂眼帘,一滴晶莹的清泪划过绝美的脸颊。 “阿辞啊,你忘了,教习师父说过,你不宜拿剑的,你的经脉承受不住剑气的霸道,为了杀我,不惜耗损自己身体,值得吗?” 执剑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尹辞恍若未觉,只道:“杀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如此,也好也好。” 不知何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噙满了泪光,朱颜似是不死心听到这个答案,又道:“阿辞,你既清楚我的尸骨埋藏地,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死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小心翼翼,还有难以言表的期待。 尹辞执剑的手紧了几分,不明白朱颜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的答案没有一丝犹豫便出口了。 “呵,你既如此喜欢权势,怎样的死法获得的利益最大便是怎样的死法,怎么,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需要我来帮你回忆?” 那双含情眼彻底暗淡下去,仰头,忍下了眼中的泪水,朱颜自嘲般一笑,音色又沙哑了几分,“这般说的也对。” 突然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朱颜侧目望向另一个方向,唇角忍不住微扬,他道:“只是阿辞的计划还是落空了,五夜城五角的尸骨还是剩下了一角。” 尹辞的淡定如水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突然感觉到有两股陌生的气息靠近此处,他侧身望去。 来人中一人气息浑厚,一人气息混乱,气息混乱之人怀中抱着什么鬼气浓郁的东西。 来人自是江夜雪和慕容楚衣。 二人见到眼前一片狼藉,面上纷纷一惊,再看那对峙的两人,也知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打斗。 江夜雪扫了一眼白衣染血白绸缚目的执剑人,而后目光落在坐姿随意的朱颜身上,踏步便要朝朱颜走去。 却不曾想,他才刚刚踏出一步,一道狠厉的剑斩直直朝他斩来,剑斩威力很大速度极快,以他如今的状况根本躲不开。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他被拉扯向后退了两步,眼前一道白影闪过。 是慕容楚衣手执照雪将江夜雪护在了身后。 “锵”,剑斩与剑气相相遇,碰撞出刺眼的火花,慕容楚衣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接下那道剑斩。 二人这才有机会看向出剑之人。 是尹辞出的剑。 同时朱颜的话也传到了耳边,“阿辞,这样对小辈下手,可不是你的风格哟。” 朱颜那一句“阿辞”出口,江夜雪瞬间知道了那个白衣染血白绸缚之人便是他所听到的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尹辞。 尹辞没有搭理朱颜,注意力全在江夜雪身上,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说在江夜雪怀中的女尸身上。 “放下那具尸体,离开这里,我不会伤你们。” 话是对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说的。 可是江夜雪的视线却是在一副旁观者的朱颜身上,冷漠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愤怒。 “你算计我!” 朱颜叹息,一副受伤了的模样,“小雪这说的什么话,我这么喜欢小雪,怎么会舍得算计小雪呢。” 见他这副不正经模样,江夜雪这下是真怒了,“朱颜!你还想戏弄所有人到什么时候,孟有晴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江夜雪难得露出这副神情,朱颜先是感到新奇,而后听见“孟有晴”这个名字,面上的笑渐渐消了去。 “哎呀,没想到算来算去,竟然算漏了小孟姑娘,也罢,小雪既然都知道了,那便知道吧,不打紧。” 朱颜沾了血的修长玉指轻抬,江夜雪只觉得身前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跟他抢夺抱在怀中的女尸,争夺不过,女尸被抢走了。 慕容楚衣还想再拦,却因为朱颜的声音而停下, “小雪和慕容先生别急呀,我好歹也是一城之主,怎会对一个小姑娘下手呢。” 朱颜是不会下手,但是还有一个人会啊。 只见剑光刺目而过,尹辞再次出手了,目标还是那具女尸,只是被掷出的长剑竟靠近不了女尸半步,他最终只能眼看着女尸到了朱颜手中。 收下长剑,尹辞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女尸到达朱颜手中的同时,江夜雪腰间一直安静的玲珑骰子突然不停地振动起来。 江夜雪也蹙紧了眉,一番犹豫之下还是解除了玲珑骰子上的禁止,之前被困的时候担心孟有晴记忆恢复可能会干傻事,他便在玲珑骰子上下了禁制,阻止其离开。 禁制解除,一道灵光闪过。 孟有晴现身在朱颜面前。 “公……公子?” 看着眼前之人,孟有晴眼眶中再次流出了血泪,她刚上前几步却又犹豫着往后退,似是害怕眼前所见是梦,不敢再前进。 看小姑娘这动作,朱颜无奈露出温润笑颜,佯装哀怨道:“小孟姑娘,好久不见呐,你这是不认识我了吗,那可真令人心痛啊。” 也不知道朱颜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温润的声音说出那么吊儿郎当的话的。 而孟有晴却像是确定了什么,面上的犹豫尽数褪去,“扑通”一声,便直接跪在了朱颜面前。 江夜雪、慕容楚衣、尹辞:“!!?” “朱颜公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不是为了帮我,你不该如此的,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孟有晴音色哽咽,不断道歉的同时,也在不断朝朱颜叩首。 朱颜没拦,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静看着小姑娘哭得口齿不清却还不忘道歉。 他虽手上没动作,可常挂在面上的职业微笑却逐渐消失不见,似是想起来什么痛苦的事,他眉目间难得有了几分隐忍,垂下眼帘,捏了捏眉心。 尹辞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泛起疑惑,朱颜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那个女鬼做到这种地步? 另一旁,慕容楚衣心中也是不解,余光瞥见江夜雪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不禁问道:“你知道她为何这般做?” 从孟有晴口中知晓了部分朱颜过往的事,江夜雪自然清楚孟有晴此举为何,也猜测到朱颜为何坦然受之的原因。 开口解惑道:“愧疚,而且这份愧疚在孟有晴心中埋藏了数百年,早已演变成了心魔,求得朱颜的原谅是她唯一的解脱,朱颜的坦然接受也是在成全她。” 慕容楚衣不清楚孟有晴的过往,故而也不懂江夜雪所说的愧疚,于是再次问出口。 “她因何愧疚?” “自是因为是她将朱颜拉入了这个无间炼狱,她是令朱颜永远逃脱不得的禁锢。” 慕容楚衣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两人的谈论一字不差传入尹辞耳中。 ‘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那个女鬼将北唐朱颜留在了五夜城?” 尹辞视线落在了朱颜身上,可是他看不见朱颜到底是怎样的神情,心中的疑问也无法说出口。 在孟有晴将白皙的额头磕得鲜血淋漓的时候,朱颜抬手阻止了她。 朱颜道:“小孟姑娘,够了,你本也是无意,此事怨不得你,那不过是我命中的劫难罢了,逃不了的。” 孟有晴却是不断摇头否定,“可若不是为了帮我,公子你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也不会永远离不开这里。” 闻言,朱颜笑了,笑容中却装满了苦涩,指尖轻抚过孟有晴鲜血淋漓的额头,那骇人的伤口竟然以肉眼的速度在愈合。 朱颜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诱惑,“既然如此,那小孟姑娘便帮我一个忙吧,这个地方你我也该离开了。” “公子要我怎么做,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问朱颜让她做什么,孟有晴便直接应了下来。 第48章 以身做局,度亡魂 “小孟姑娘要做的很简单,好好睡一觉便好。” “公子!……” 朱颜话语温柔,可却令孟有晴心头一惊,她还来不及问朱颜那是什么意思,只觉额间传来精纯鬼力,而后她整个鬼便失去了意识。 “小孟姑娘,一切都即将结束,你我,乃至整个五夜城,都该解脱了。” 朱颜一手扶着不省人事的孟有晴,一手掐了个诀,口中呢喃的同时,那具女尸被浓郁鬼气覆盖,而后以肉眼的速度开始消散,最终化成了一颗白骨珠子,而后孟有晴便被收入了珠子中。 女尸消散了,一直被她怀抱着的白骨手臂也全露了出来,莹白如玉的白骨还泛着淡淡的荧光,若不是从形状上来看知道那是人骨,谁第一眼不以为那是稀世翡翠。 “啪嗒”,手骨上戴着的一串黑白流珠因为女尸的消散而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颜闻声视线落在那串流珠上,眼中闪过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在流珠掉落的时候他本可以接住的,可他却没有接。 最后,朱颜收回了视线,一手抓着莹莹白骨缓缓从地上站起,随后一手将白骨珠子扔给了江夜雪。 “小雪,东西你已经拿到,你也该离开了。” 明晃晃的逐客令,若是以往江夜雪或许转身就走,可是现在江夜雪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 稳当接下了白骨珠子,江夜雪侧目瞥见越来越的冤魂,视线最后落在那一身红嫁衣,身上却多了几分诀别的朱颜身上。 想着岁聿让他来此的话,江夜雪如实道:“岁聿让我看着你,他有事要亲口问你。” 朱颜此时手中捏着那截白骨,背对着尹辞,面向因为他和尹辞大战而几近干涸的湖泊,还在流血的手指打了几个法印。 下一瞬,干涸的湖泊竟涌出干净清澈的湖水,奄奄一息的芙蕖也终于活了过来。 看着因为打斗仅存的半池芙蕖,朱颜指尖在白骨上摩挲着,不甚在意般道:“有什么好问的呢,一切皆已成定局,知道了那所谓的真相又如何,结局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江夜雪紧盯着朱颜一举一动,“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局把五夜城全毁了?” “做局?”尹辞抓住了这个词,视线落在背对着他的朱颜身上,他好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想做什么?” 朱颜似是也在自问,他抬眸看着因为冤魂不断聚集而越发显得白雾朦胧的天空,耳边似乎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哀嚎声,求饶声,那一声声哀怨像是长在他脑海里,他怎样都摆脱不了。 “我想……我该回家了……” 他轻声呢喃着,那双含情眼中再没了职业性的柔情,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对故乡的思念,对……思慕之人的思念,对往昔的怀念。 朱颜不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该回家了”的时候,尹辞似是握不住手中剑一般,“哐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朱颜转身便看见那个目缚白绸,清风霁月的人俊美的容颜上露出慌乱之色。 淡淡一笑,他道:“小尹少主,知你不愿,可还是望您看在过往相识相知的份上,最后一次引我归故里吧。” 离家二百七十载,他已有些记不清归家的路了。 朱颜此言似是勾起了尹辞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少年总是偷溜出玉门,而后总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是他一次又一次将少年平安带回去的。 少年总爱唤他“小尹少主”,每次他接少年回去,少年也总说一句“有小尹少主在,我在哪都不会走丢,少主总能找到我将我带回家的”。 “归家?两百七十年前你毅然决然也要离开的时候,那便不再是你的家了!” 尹辞是愤怒的,可是他的音色却莫名的哽咽起来。 似是早就知晓他的回答,朱颜没有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眸,掩下眸中神色,他指尖再次摩挲着手中白骨。 “小少主,你总该同意的,你需要一个交代,一个对静云的交代,一个对这两百六十年付出的交代。” 朱颜平静着说完这一切,话到最后,他再次抬眸看向尹辞。 “我北唐朱颜一生光明磊落,行事端正,镇收邪祟,荡尽魅魅;我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唯一悔的便是从未亲口向我倾慕之人表明心迹,不过,如今这般也好,也好。” 最后一句朱颜说的极轻,轻到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尹辞看不见朱颜此时到底是怎样的神色,可是他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惋惜,以及庆幸。 惋惜什么,又庆幸什么? 尹辞想不明白,他更不明白朱颜为什么能如此厚颜无耻的说出那番问心无愧的话来。 大脑一片混乱,他气愤朱颜的说辞,可是心中却莫名涌现强烈的不安,好似他马上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砰朗~”,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将尹辞的思绪拉回笼,“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是朱颜弄出的动静。 面对着湖泊,朱颜手中的那截白骨被他捏碎了,手心被骨头渣子刺得鲜血淋漓,碎骨“咚咚咚”掉落湖泊中。 在场的三人纷纷惊愕于朱颜这个动作,江夜雪和慕容楚衣想过尹辞等人会从朱颜手中夺回白骨而后毁掉,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朱颜仅剩的最后一块尸骨竟是被他自己毁掉的。 他这是做什么,自取灭亡吗?! 还不待他们想明白朱颜碎骨这个举动,更炸裂的事接着发生了。 在朱颜碎骨掉落湖泊中之后,似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湖面上竟然发射出阵阵刺目金光,金光形成各个文字法咒飞向天空,飞向五夜城各个角落。 那被朱颜护下的半池芙蕖也散发着金色光泽,气息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朵清新淡雅,一股令人心神安定静心顿悟的清香开始向四周散去。 白夜楼上方的冤魂更多了,原本透明无实体的冤魂如今越发形象具体。 而在五夜城中凡是有池塘湖水的地方似是得到了招引,争相开出了白金色的芙蕖。 不仅如此,那被炸毁的五处城墙,那累累白骨上都开出了白金色的芙蕖,腐尸散发的恶臭被清香覆盖,侵蚀一切的尸毒被白金芙蕖净化。 整座五夜城宛如一朵巨大的白金芙蕖,在盛情绽放。 耳边似乎响起了悦耳的往生咒,江夜雪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只见朱颜那一身火红的嫁衣上竟亮起一句又一句了往生咒语,他唇齿一张一合,一句又一句往生咒如有了意识一般飞向空中。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朱颜声音不大,可他说的每一句法咒仿佛无视阻碍,直击人心,一言一句令人心头震撼。 怎能不令人震撼,朱颜念诵的是什么,是往生咒,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念诵,可他怎么可以念诵,他自己本身就是鬼魂一类,需要往生的一类啊。 似是照应几人心中所想,朱颜的声音越来越小,唇角竟开始不断流淌出殷红的血,诵经声中也多了几分隐忍。 “太上敕令,超五夜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这一句往生咒出口,朱颜再也抑制不住喉间腥甜,鲜血染红了面前的湖水,素雅的芙蕖沾染了一抹刺目的红。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朱颜以鬼气为刃割破了手心,那刺目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滴入眼前的湖泊中,而后消失不见。 “我,北唐朱颜,五夜城城主,愿以生为祭,度我五夜孤魂,脱离苦海,转世为人,天地为鉴,阵成!” 随着朱颜一声“阵成”,湖泊上的金光越发强盛,一道道金纹以朱颜为中心迅速朝四周散开,金纹连接成道道古老而神秘的阵纹,刹那间将整个五夜城覆盖。 黑夜之中,金光照亮了整个五夜城,远远望去五夜城像是得了上天眷顾,被赐下了恩泽。 天空中似乎下起了一场名为福泽的雨,雨点所过之处早已没了自我意识的冤魂忽然像睡醒了一般,即使他们身体已然在他们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消散,可他们眼中却是无法言说的解脱。 福泽雨落,祈福万灵,诸恶退散,枯木逢春。 可谁能想到,这个恩泽现象却是一介鬼魂促成的。 五夜城发生的一切异象岁聿在高塔之上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的猜想逐渐成为现实,而他心中的不安也更加强烈了。 岁聿能看到的萧云暮自然也没有错过,同时他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了。 福泽雨落,江夜雪感觉在幻境中受的那些伤纷纷开始愈合,就连体内的蛊虫对他牵制也少了不少,心情更是难得舒畅,可是同时却莫名的感到难过。 慕容楚衣则是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顿悟的状态,外界的一切好似都与他无关,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这便是福泽雨露……” 抬手接下一片白金芙蕖花瓣,江夜雪轻喃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造成这一切的人。 第49章 岁岁,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城主大义!” “城主大义!” “城主大义!” “……” 无数魂魄不稳的白色冤魂在福泽雨露的滋养下,一双双空洞的眼都有了神采,有的先是一脸茫然,而后看着熟悉的家园血泪不止,有的却是望向远方归乡的路眼中尽是期盼,有的是激动相互抱着痛哭。 这场雨没有维持多久,可它却覆盖了整座五夜城,那些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都没有漏掉。 雨尽之时,魂归地府之际。 最后一众冤魂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那片废墟中,落在处于金色阵法中央的朱颜身上,成百上千的冤魂朝朱颜或跪拜,或行礼鞠躬,或叹息,或赞叹,等等行为。 在朱颜耳边响起的不再是痛苦的呢喃哀嚎,而是真诚的感谢以及最后的祝福。 朱颜唇角再次挂起了笑,只是这一次的笑颜太浅轻易被痛苦之色遮掩了去,唇角的血痕更深了。 被剑气所伤才堪堪愈合的伤口此刻血流不止,殷红的嫁衣被这血染得发黑,血湿透了红嫁衣最后滴落在地,流入清澈的湖水中,染红了一片。 被冤魂所化的白雾遮掩了的清辉撒入人间,冤魂在金色符文中消散的同时,朱颜身上那件亮着往生咒经文的红嫁衣也逐渐暗淡下来。 灰暗的天空中飘起了白金色的芙蕖花瓣,花瓣飘飘扬扬,被清风托扶着,似是想去往更遥远的地方,而有飘落在地上者则瞬间化为了虚无。 被鲜血染红的手接过了一片又一片花瓣,感受着花瓣在手心破碎消失的轻微触感,朱颜又一次扬起了唇角。 “……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的声音再没了清润温和肆意洒脱,剩下的只有沙哑难耐。 抬眸,朱颜眼中再次倒映出了那个白衣染血白绸缚目的绝美剑仙,已经快没知觉的手指动了动,他似是想伸手抓住可望而不可求的人,可是手腕才抬起却又被他放了下去。 移开在那个人身上的目光,他的视线最终与在这场福泽雨露中最先回过神的江夜雪对上。 失去血色却被鲜血染红的唇动了动,朱颜看着江夜雪,眼中尽是无奈。 “早该想到小雪还是最清醒的那个,”说着,他声音中却又带上了忧愁,他道:“可是小雪,做人太过清醒,并不是什么好事,你会承受太多痛苦的啊。” 那双赤眸转了转,江夜雪否定朱颜的说法,“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为何不清醒着死亡,你既决然做出而今这般选择,又何苦哀叹我今后命途多舛。” “哈哈哈哈~”,闻言,朱颜先是一顿,而后反应过来之际爽朗一笑,“小雪说得对,倒是我过于忧虑了。” 笑过之后,朱颜的目光再次落在空中飘零的白金芙蕖花瓣上,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含情眼中满是怀念。 手心再次接住一片花瓣,朱颜喃喃自语道:“当年,岁岁接我回家之时,玉门开满了白粉色的辛夷花,那天的花瓣也是如这般漫天飞舞,……落英缤纷的青石古道,是他带我回家的路。” 说着,又一声叹息,朱颜摇摇头,惋惜道:“当初离开的时候辛夷花落尽绿叶初绽,原以为待春来之际便能再看那漫天飞花,不曾想往后都没机会了。” 在冤魂消散殆尽之时,白金芙蕖花瓣也开始消散,那方古老而神秘的金色阵纹逐步暗淡下来,五夜城那朵巨大的盛开的金色芙蕖也在极速衰败。 而朱颜的身形也开始虚幻起来,随着阵法的金光暗淡,朱颜身上的红嫁衣乃至他的身体恍若虚化成了颗粒一般,只要一阵清风拂过便能将其带走了 不惜毁掉五夜城开启金色芙蕖古阵,朱颜以往生咒度化万千生灵,他要想做到这一步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魂飞魄散,神魂俱灭。 若是其他人来做此事,其实代价不应如此之大的,可是此番执行者恰恰是朱颜,却偏偏也只可能是朱颜。 即使拥有超越鬼王实力,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介鬼魂,想要摆脱五夜城的禁锢,他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如此。 江夜雪自然发现朱颜此时的状况,他还是想不通朱颜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了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冤魂而神魂俱灭,这值得吗? 如此想的,江夜雪也如此问了。 “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冤魂,你步步为营,算计所有人,最后亲友离散,你也要神魂俱灭,这般做,真的值得吗?” “自是值得的,”朱颜握紧手中白金花瓣,给了江夜雪答案以及解释,“他们同我一般,都是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脱禁锢的异乡人,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我虽做不到,可解了这层禁锢也是值得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夜雪从朱颜身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脑海中忽然闪现五年前浑天洞慕容楚衣为保那些人不惜献祭来诛杀他的画面,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攥紧手心。 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火气,激得他大骂出口。 “你们都是一群自我感动的傻子!你是,他是,好好活着是触犯天条了吗!替别人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们明明连你们自己都顾不过来!” 突然,脑海一阵刺痛,江夜雪一手捂着脑袋,心中更加恼火了,那股气堵在心口让他烦不胜烦,那双赤眸又红了几分。 “混蛋,都是一群傻子!” 未曾在意江夜雪的失态,朱颜眼中更多的是怜悯,“小雪,天下道义各不相同,没有非要选择对与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做出的反应,你很聪明,这些你都懂的,只不过你不愿承认罢了。” “够了,别再说了,够了——!” 看着朱颜那怜悯众生的神色,江夜雪只觉得心中更堵了,心中那口气更憋的难受,脑海中的那股刺痛更加强烈了。 “小雪……” “我说够了!” 朱颜见江夜雪难受的模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刚开口就被他厉声打断,动了动唇,他终是没再开口。 有些事只能自己想通,旁人的劝告非但没有作用反而会增加其逆反心理。 朱颜视线落在了江夜雪身侧还处于顿悟中的慕容楚衣身上,看着两人略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同样的倔脾气,他好看的眉蹙起,最后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前路艰难又何妨,他们起码还有一线可能,而他与那个人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福泽雨落时,尹辞也陷入了顿悟中,至今仍未苏醒。 环视四周,仔细看过困住自己两百多年的地方,朱颜目光最终落在了掉落在废墟之中的黑白流珠手串上。 当年送他手串的人说的话似是还历历在目。 “莫怕,这串流珠送予你,岁聿前辈在上面留有阵法,你戴在手上,谁也伤不了你。” “阿辞哥哥,那你怎么办?” “我是尹家小少主,没人敢伤我,而且他们也打不过我,等前辈治好了我的经脉,我就能练剑,以后便由我护着你。” “那说好了,我也要和阿辞哥哥练剑,阿辞哥哥护我,我护阿辞哥哥。” “好。” 幼时稚嫩的话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鼻尖一酸,泪水便再也止不住。 幼年的承诺他们终究皆是违约了。 他没护住尹辞的眼,而尹辞用来护他的剑最终也对准了他。 朱颜抓紧了胸前的衣襟,他心口好疼,好疼,像是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毒针,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真的只能回忆记忆中那个美好的小尹少主,那个温柔至极的阿辞哥哥,他就只剩下了记忆中的他了啊。 眼前这个白衣染血对他无情拔剑的尹辞,怎么可能是他温柔善良的小尹少主,怎么可能是怕他碰着摔了的阿辞哥哥。 他怕他再不看看记忆中的那个人,今后就再没机会了,他怕他再也见不着他了,他怕他真的要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消失。 “……阿辞,我真的……真的好疼……” 被碎骨断筋剥皮分尸的时候,真的好疼;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日日夜夜被抽魂炼魄的时候,真的好疼;被厉鬼冤魂折磨蚕食的时候,真的好疼。 二百六十年前,看着你重伤双目失明,濒死倒在我面前的时候心口也好疼好疼,可是我走不了,我真的没办法跟你走,我真的没办法啊。 阿辞,为什么要这般恨我,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你如何让心中有了倾慕之人的我去娶静云,我有难以言说的心悦之人,你让这样的我如何面对静云,如何……面对你? “阿辞……我真的……真的……” 真的好想你,真的好喜欢你,真的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啊。 朱颜音色哽咽,可是在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倾慕的话语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担心,是顾虑,是害怕。 担心尹辞的拒绝厌恶,顾虑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恶语诋毁,害怕因为自己而连累尹辞。 似是听见了那一声声呼唤一般,尹辞指尖动了一下,可他还是没从顿悟中醒来。 金色阵纹彻底暗淡下来,朱颜的身体也越发透明,仿佛一缕青烟,一碰即散。 “朱颜!” 一道着急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一片废墟中的沉寂。 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口的抽痛更加强烈了。 朱颜抬头望去,来人正是面色着急匆匆赶来的岁聿。 临死前见到想见的人,心怎会不痛呢,哪怕他启动阵法助他人往生的时候心中决然,此时又怎会不遗憾难过,如果可以,他又怎么想与他们分开。 抬眸看着来人,朱颜眉眼弯弯,掩下心中酸楚,艰难的笑了笑,他将手伸向了岁聿。 “岁岁,小尹少主不来找我了,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他音色哽咽却又带着俏皮埋怨,以及难以忽略的期待。 他的身影更淡了。 岁聿看着这个还跟小时候一般与自己告状的朱颜,脚下的步子蓦地顿住了,看着眼前一切,他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半晌,岁聿眼中泛起了泪花,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挤出自以为最温暖的笑容,回了他与朱颜第一次相见时说的那句话。 “北唐朱颜,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50章 后悔 “你再等等,还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岁聿面色着急,手中不断地变化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他念诵着一道道晦涩难懂的法咒,很快自他身上散发出的一道道金色丝线朝朱颜而去。 那是牵魂丝,只要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神魂之力为引,辅以强大神识之力便能将自己和别人的神魂捆绑,此后二人便同生共死。 岁聿此举便是想将他和朱颜锁住,不论结果怎么样,起码能护住朱颜。 可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 那代表神魂之力的金线直接透过了朱颜的魂体,它根本没办法触碰到朱颜,更遑论说与朱颜产生连接。 岁聿不相信眼前看到的,反复尝试了很多遍,可无论他怎样做还是同样的结果。 他不懂,他明明应朱颜的要求护住了那最后一块尸骨,可现在怎会是这般结局。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一截手骨,我明明让小雪交给你的,为什么还会这样!?” 岁聿怎会知道,朱颜的最后一块尸骨是被他自己亲手捏碎的,并以此来启动古阵。 朱颜的魂体已经开始消散了,面对岁聿的着急,他努了努唇,却没有回答他。 最终是冷静下来的江夜雪回答了岁聿这个问题。 江夜雪右手依旧捂着脑袋,剑眉紧蹙,眉目间的痛苦之色并没有减少半分,温润的容颜上存留着难以掩饰的暴躁情绪。 “他亲手毁了那截尸骨,一丁点也没为自己留下,这便是原因。” 闻言,岁聿结印的手蓦地顿住,又一次不可置信地看向朱颜,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上的那道道金线散去,岁聿双眼又红了几分,鼻尖一酸,他微微侧身,扬了扬头,却没再敢直视那道越发淡的红影。 可他心中还是不解,还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你不是说想要回去嘛,为什么不给自己条生路!?” 你这样,让我如何带你回去…… 泪水这下是真的止不住了,可朱颜却依然笑着,只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的声音轻到一阵风就能吹散,就如他人一般。 可是那声音中却是对岁聿的无尽期盼,或者说是哀求。 他说:“岁岁,替我再去看看那满山辛夷,再走一走那落英缤纷的青石古道吧;……帮我好好看着他,可好?” 没有等岁聿是否答应。 朱颜继续自顾自说着,“他那样好的人,怎能因为我这个不良人而苦了余生呢,他理应拥有幸福美满的未来的。” 朱颜口中的他,岁聿懂,旁人不懂朱颜的心思,可一手将朱颜养大的岁聿又怎能不知道呢。 岁聿还是对江夜雪说了谎,岁聿对江夜雪所说的那段过往并非全部事实,而是半真半假。 尹辞根本不知道朱颜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他们也从未发生过逾举的行为,可是尹辞崩溃是真,他们二人决裂是真,朱颜伤透了尹辞的身心也是真。 听着朱颜如交代遗言的委托,岁聿没有答应,只是不甘问道:“你既然那么放不下他,为什么那么狠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是这个问题岁聿再没办法听到朱颜的回答。 因为,朱颜那苦苦维持等着岁聿来而虚化到极致的魂体,终于撑不下去了,像一面脆弱被砸碎的镜子般出现了满目裂痕,而后迅速碎裂,消散。 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朱颜似是突然记起什么事那般,苍白的脸色上尽是着急之色,侧身,灼灼目光落在了那个血染白衣的绝情剑仙身上。 尹辞还是没醒来。 眼中是失落,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庆幸。 失落看不见尹辞经历那场福泽雨露后是何模样,会是他预想的那样吗? 庆幸尹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他已惩治恶人,大仇得报。 那双噙满泪水的含情眼又一次倒映着尹辞的身影,看着那个人,朱颜只觉得心口那窒息般的疼痛更加强烈,这种痛相比于他被折磨致死的疼还要让他承受不住,他真的好难受。 阿辞,喜欢你原来这么难的吗? ……可我真的放不下你啊,我真的放不下…… 还好,还好,这些痛苦我一人承担就好,你什么都不需要承担。 在场清醒着的人都看见朱颜张了张唇,似是在说什么,可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人听到朱颜最后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唇角挂着苦涩的笑。 脆弱的魂体彻底碎裂,无数泛着红光灵魂星点飘散去了天际,最后彻底消散在繁星点点的夜空。 与那淡薄的灵魂星点一同消散在夜空中的,还有一条被清风吹起的雪白云绸。 只不过灵魂星点是彻底消散,而雪白云绸是在星点消散后掉落在这片废墟中,沾染上了难以清洗的血渍。 “阿辞?”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落在朱颜身上的时候,在朱颜彻底魂归天际的时候,尹辞醒来了。 尹辞一把扯下眼上用来避免强光刺激的雪白云绸,二百六十年以来终于恢复视力的他,看到的第一幕竟是那个他恨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在他面前魂飞魄散了。 江夜雪等人没有看到朱颜说了什么,可是尹辞看到了。 他清楚的看见朱颜说:“阿辞,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呢? 看见困住他二百六十年的梦魇在自己面前神魂俱灭,尹辞原以为自己会高兴的,终于能摆脱那些噩梦,一切都已经结束,他应该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为什么心中没有一点喜悦而是窒息一样的难受,为什么看着那个人死了他会那么难受,心口为什么那么疼? 手心的雪白云绸被风吹走,随着那个人的灵魂星点偏向天际,最后落入尘埃,沾染了一身的血。 清风拂过,面上一阵清凉,尹辞下意识抬手抚上脸颊,指尖上是清澈的泪水。 不知何时,他竟已泪流满面。 看着指尖的泪水,尹辞那双极其漂亮的丹凤眼中尽是茫然,他为什么会流泪。 他木然抬头,无意识的看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岁聿身上。 他不知所措说道:“舅…舅舅,他……他死了,他死了?” 那个面对朱颜时冷漠绝情的剑仙此时像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他满目的茫然无措,清冷的声音此时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绝情剑仙此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呆呆站着不敢乱动,下意识的像大人寻求帮助。 岁聿看着这样的尹辞,紧抿的唇张了张,可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是萧云暮打破了这片沉寂,也给了尹辞确切的答案。 “阿辞,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得到这个回答的尹辞却是不断摇头否定,眼中尽是不相信,如寒月般清冷的容颜此时有了些许癫狂。 “怎么可能呢,他哪有那么容易死,为了杀他,我准备了二百六十年,我准备了整整二百六十年,他怎么就这样死了!!!” 他嘶吼着不断否定着,突然,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他迷茫的神色一下就清醒过来。 “他一定又是骗我,他个骗子,他又骗我,他最是擅长骗人了,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他一定是又藏起来!” 看着一如二百六十年前那般崩溃癫狂的尹辞,岁聿忍下心中酸涩,拭去眼角的泪光,抬脚朝尹辞走去,同时也在劝着他。 “阿辞,你冷静点,他真的死了,神魂俱灭,魂飞魄散,他没有骗你。” 可尹辞一点也听不进去,他不停摇着头否定自己听到的答案,骨节分明却布满了陈年伤痕的手抓紧了胸口的衣襟,心口好疼,好难受,好像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角。 喉中涌现一股腥甜,“噗”,尹辞突然吐出了大口血,身上的白衣又多了几分红色,清冷绝尘的面容上出现了衰颓之色。 脚下一软,尹辞重心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手边正好是之前从手中掉落的长剑,不经意间的一瞥,视线刚好落在长剑剑身篆刻着的两个字上,他也才第一次知道陪伴了自己二百六十年的剑,名为——静安。 突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涌现。 “你又乱跑出去,下次再这样,别让我来接你。” “哎呀,小尹少主最好了,别生气啦,你怎么忍心看我被关在外面进不来呢。” “少油嘴滑舌,我可是认真的,你再乱跑试试,我可真不会管你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下次我带小尹少主一起,可好?” “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像你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我可是最听阿辞你的话了。” “哼,你最好这样,否则后果更严重。话说回来,你此次又去哪里了?” “嘿嘿,秘密呦,阿辞记得去辛夷花树下哦,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阿辞去就知道了,阿辞肯定会喜欢的。” 可是后来他们并没有去成那个约定好的地点,因为说要给他惊喜的人又偷摸着走了,这次却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那种。 在那之后又发生种种事件,尹辞自然也忘了这件事。 捡到静安,是在那个人离开十年之后,他双目失明之时,某一日他鬼使神差去了那棵他们约定好的辛夷花树下,在隐秘的树洞中,他捡到了与他能产生共鸣的静安。 原来这就是朱颜与他说的迟了那么多年的惊喜。 原来这就是朱颜在见到他手中剑时情绪波动那么大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静安面对朱颜时,招招致命却总会留下一线生机的原因。 “北唐朱颜,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第51章 结束 “哐啷~” 静安剑被尹辞扔去了开满白金芙蕖的湖边。 “滚,都给我滚!咳咳咳——” 尹辞怒吼着,此时的他见不得半点关于朱颜的东西,怒急攻心,大喜大悲之下,他再次咳出了大口血来,眼前一黑,随即便昏死了过去。 “阿辞!” 在尹辞倒下之时岁聿及时扶住了他。 看着怀中人满脸的泪痕,即使昏迷过去也依旧眉头紧锁,岁聿轻声叹息,压下心口酸楚,小心将人抱起,抱紧。 萧云暮则是去捡起了被尹辞扔得远远的静安剑,一同拿起来的还有一串黑白流珠以及一把红得发黑的骨扇。 那串流珠,萧云暮认识,是尹辞出生时岁聿送给他的礼物,上面刻画有法阵,可以在尹辞遇到危险时保护他。 那串流珠尹辞从不离身的,他曾逗弄尹辞用其他东西与尹辞交换流珠,尹辞一百个不愿意死活不愿意换,后来记得好像是朱颜被带回来后就没再见尹辞戴了。 至于黑红骨扇,上面有朱颜的气息,还特别浓郁,想来应是朱颜的本命法器,他想他该向岁聿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转身便见岁聿抱起不省人事的尹辞,萧云暮抬脚朝岁聿走去。 “你想带他去哪,浑天洞?” 岁聿摇头,音色沙哑给了萧云暮答案,“回玉门。” 闻言,萧云暮神色微变,面上带上了犹豫,“……你确定要回去,还是以神识之体,他们……” 未等萧云暮说完,便被岁聿冷嘲打断。 “神识之体又怎么了,你别忘了我为什么只能用神识之体示人,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对你那心心念念之人有想法?” “嗤~”,冷嗤一声,岁聿清秀的容颜上尽是不屑,“萧云暮,你以为你是谁,我北唐岁聿可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人。” 萧云暮好看的眉轻蹙,知道岁聿现在心情不好,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就闭嘴!” 岁聿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萧云暮感到心悸,他能感觉若是他继续说下去,岁聿绝对不留情面对他出手。 闭了嘴,萧云暮乖乖站在一旁,等着岁聿交代完再一同回去。 别看岁聿平常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谎话连篇还圣母瞎操心的模样,可一旦他冷下脸来,后果就不是一般的严重,轻易就能解决的。 知道为什么玉门山门前栽种的都是辛夷花树嘛,因为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把岁聿院中的辛夷花树砍了,岁聿看到后直接一把火把山门前的竹林给烧了,然后种了满山的辛夷花树。 也不是没有人前去跟他理论,但理论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无差别被打个半死,然后他们的院子中也种满了辛夷花树。 这件事也有族老出面调解,但是他们丝毫拿岁聿没办法,族规处罚,人家又会主动犯事,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武力解决,那更不用提了,玉门就没几个敢跟岁聿打的。 见萧云暮如此识趣,岁聿冷笑一声,而后抬脚朝江夜雪而去。 江夜雪此时状况要好了一些,脑海中的刺痛终于缓解了些许,不过眉目间满是疲倦之色,他捏了捏眉心,强打着精神。 “要回去多久,可要我陪着?” 岁聿和萧云暮之间的对话江夜雪自然没有错过,开口便是问岁聿打算。 岁聿摇头,道:“不用,他们奈何不了我,不过是要送阿辞回去,顺便解决朱颜身上背着的罪名。我不在你身边,此去蓬莱多加小心。” 面对江夜雪,岁聿语气就好了很多,甚至还带着几分忧虑。 “嗯,”江夜雪颔首表示知道,道:“我会的,待完成邬沁的委托之后,我便会回浑天洞。” 对于岁聿的安全,江夜雪表示这个轮不到他瞎操心,以他对此间大能修为的了解,能伤到岁聿的暂时还没有。 简单来说,只要岁聿脑子是正常的,便不会处于危险中。 江夜雪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岁聿却是眉头紧锁,眉目间满是忧愁和犹豫不决。 看得出岁聿有话想对自己说,江夜雪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唉~”,再次叹息,岁聿犹豫过后还是说道:“我在浑天洞给你算过一卦,下下签,大凶,命悬一线,若非必要,还是莫要去蓬莱了。” 听此,江夜雪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依旧平静淡漠,眼帘半垂,他再次颔首表示知晓。 “好,我会注意的,蓬莱若非必要,我会尽量避开,放心就好。” 虽然江夜雪话是这样说的,但是岁聿面上的忧愁未减半分,他本还欲要劝说什么,可是到了嘴边却换成了—— “‘羁绊双生’这个事,我与你说的不一定全部正确,这件事,等此间事了,我们再研究研究,答应我,莫要做傻事。” 闻言,江夜雪唇角微扬,无奈一笑,“老头你说笑了,我可是很惜命的,怎会干傻事呢,再说了,侍守令不老不死,我又怎会出事呢,你就别多想了。” 岁聿摇头,面色严肃道:“侍守令并非不老不死,旁人或许杀不死我们,但你我若是存了死志,便比谁都好杀。” 最后一句,岁聿声音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我知道,我不会死的。” 江夜雪收下了笑颜,面色正经严肃,那双赤眸目光深邃,他像是在说什么誓言一般,格外郑重。 “如此,便好。” 深深看了江夜雪一眼,岁聿最终点了点头,抱紧怀中的尹辞转身离开。 萧云暮最后若有所思看了眼江夜雪,而后一言不发跟着岁聿离开了。 至于自始至终都充当背景版的尹白纯和邬沁,也是一走一留,尹白纯跟着离开,邬沁则是继续等着江夜雪,看他如何决定。 “我们接下去哪,蓬莱?” “暂定。” 江夜雪抬眸扫过周遭一片狼藉,视线最终落在湖中盛开的白金芙蕖上。 “去摘几朵静心佛莲。” “啊?好。”虽然不知道江夜雪要这个来做什么,但邬沁还是乖乖去摘花去了。 静心佛莲,顾名思义,能使人心平静和,静心调息。上等的静心佛莲还可以入药,制成上好的清心丹。 也不知道朱颜是怎么将静心佛莲种满整座城的。 摘了一把静心佛莲,邬沁将其递给江夜雪。 江夜雪接过花,清新淡雅的清香让他眉目间的暴躁情绪消去不少,从芥子袋中取出几个玉盒小心将其放好。 邬沁看江夜雪这样,不免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以后有用。”江夜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应付了一句。 “行叭。”虽然不理解,但是邬沁尊重。 说着,邬沁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头看向江夜雪身后,犹豫问道:“为什么慕容先生还没有醒来?” 江夜雪正在忙活的手一顿,像是也刚想起这么一个人一般,随着邬沁视线转身看去。 此时的慕容楚衣似是睡着了一般,长而翘的羽睫垂下,留下一小片阴影,此时的他少了几分清冷淡漠,多了几分恬静柔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原来慕容先生这般好看啊,没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倒是更符合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邬沁一手撑着自己下颌,欣赏着美人他忍不住戏谑道。 不同于邬沁的没心没肺,江夜雪却是感到头疼。 他当然得头疼啊,待慕容楚衣结束顿悟,以其天赋悟性定然修为大涨,慕容楚衣实力增强,这不就说明他又有生命危险了。 所以,江夜雪现在那叫个烦啊。 半晌,江夜雪视线落在还搁那傻笑的邬沁身上,突然,他感觉这个傻小子还是挺有用的。 唇角微扬,江夜雪露出了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一手搭在邬沁肩上,他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邬沁呐,想不想快点见到你小纯哥哥?” 被江夜雪手那么一搭,邬沁一愣,又听江夜雪这番话,他原本心中特激动,立马点头要答应,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怎么感觉江夜雪在给他挖坑呢。 咽了咽口水,邬沁努力让自己镇定,道:“你想让我干嘛就直说吧,何必拿这件事吊着我。” “聪明。”见邬沁这么爽快,江夜雪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你也是知道这慕容先生与我纠葛甚重,我呢,也没办法对他出手,他出事我也得受牵连,所以……” “所以你到底想让我干嘛?”虽然心中很是不安,但邬沁还不能不答应。 江夜雪一笑,接着道:“所以就麻烦邬沁来替慕容先生护法了,我先走一步。” “啥!你让我给他护法,你没开玩笑!?” 听着江夜雪的话,邬沁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不怪他如此震惊,毕竟他可是给慕容楚衣下黑魔咒的真凶,让他给慕容楚衣护法,那等慕容楚衣醒来还不一剑砍了他,江夜雪让他这么做不是让他自取死路吗! 知道邬沁的顾虑,江夜雪拍了拍邬沁肩膀,继续诱惑道:“放心啦,他不会对你动手的,信我。” 邬沁苦着张脸看着一脸阴险的江夜雪,他张口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可是江夜雪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不得不答应。 江夜雪说:“你想想,慕容先生若是继续找我麻烦,我就没办法完成你的委托了,你还想不想见你的小纯哥哥了?” “……好,我给他护法。” 最后,邬沁咬牙应下了。 第52章 柒然上线,数据异常 “啧啧啧,”就在之前岁聿登过的高塔之上,一红衣女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断啧啧称奇。 原本应该远在去往蓬莱路上的月柒然,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在此看了多久。 余光瞥向身侧那团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奶团子,月柒然唇角含笑,捏了捏修长的手指,她笑盈盈道: “三儿,来,你给我说说,就这破书破情节,你给我说是原谅救赎文,去你他喵的救赎文,主线人物那就算了,朱颜那对,人家就纯纯路人甲,你居然搞成这鬼样!?” 看月柒然将手指捏得那么响,名为三儿的奶团子打了个激灵,然后默默将身体往旁边移了移,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拆了。 奶团子结结巴巴解释道:“或许就是一个意外呢,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遗憾,谁的人生没有一点波折。” “再说了朱颜他们这种结局早在二百多年前就注定了的,没有遇见对的人,这样的结果不是挺好的嘛,又不是两个人非得在一起才算完美。” 听着奶团子的狡辩,月柒然手捏得更响了,她依旧笑盈盈的,“来,三儿,继续说,再多说点,不然以后就怕没机会了。” 威胁,还是明晃晃的威胁。 三儿被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小短手紧紧抱着自己,看着月柒然一脸哭丧样,委委屈屈道: “这也不是我想这样的啊,人家设定就是那样的,你看北唐岁聿那么厉害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废物,还又怂又废。” 月柒然白了一眼三儿,随即一脸嫌弃,也不知她堂堂主神界金牌快穿师,是怎么绑定上这又怂又废的玩意的。 闻言,三儿又委屈又想哭,是它太菜吗,它哪里菜了,它在遇到月柒然之前年年霸榜系统榜榜一的好嘛。 别人求着它供着它还来不及,结果到了月柒然这里它不是被嫌弃就是被骂,还要不要统活了。 余光一瞥,月柒然便瞥见三儿撅着小嘴,鼓着腮帮,偷偷抹眼泪,那小模样让人看了着实心疼不已。 但月柒然俏丽面容上的嫌弃更深了,她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语气不耐道: “少搁那假哭装可怜,一说不过我就整这死出,你不膈应我都膈应,你是系统,你又不是人,你哭个嘚儿啊。” 想着从前被三儿这可怜巴巴的模样骗得团团转,月柒然心中更气了,要不是她还有一点良心,早就一脚把这糟心玩意踢得远远的。 见月柒然不中招,而且有种下一秒就一脚踢过来的趋势,三儿也不再自讨没趣,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它神色正经道: “闹也闹够了,玩也玩够了,你也从书中知道江夜雪和慕容楚衣最后结局,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该走了,宿主。” 月柒然没应它,只是转身看向坑完邬沁一溜烟就跑没影的江夜雪,他走得那般决绝,没有一丝犹豫,似乎是真的想离那个人远远的,不再与其产生联系。 收回在江夜雪身上的视线,月柒然目光落在了没有半分醒来迹象的慕容楚衣身上。 “为什么尹辞都醒了,而慕容楚衣还是这样?” 话是问三儿的。 三儿头也没抬,小手在自己面前的面板点了几下,关于慕容楚衣的属性赫然出现在它面前。 三儿也跟着解释道:“那场福泽雨露除了用来净化冤魂怨念,也是北唐朱颜特意为尹辞准备的,它修复了尹辞的眼睛和经脉。” “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走运也沾了光,江夜雪身上的暗伤被治愈,而慕容楚衣则是重铸道心,修为大涨。” “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一直没醒的原因是什么!?” 实在受不了三儿答非所问的习惯,月柒然暴躁起来。 可三儿还是不紧不慢的,也不怕月柒然把它怎么样,冷静继续解释道: “接受福泽雨露的洗礼也是有条件,而条件便如五夜阵第二十七关一样,他们何时能从幻阵中走出来,便何时能醒来。” “那为什么江夜雪在接受福泽雨露的下一刻就能醒来?”月柒然心中困惑。 三儿解释道:“因为,朱颜的幻阵困不住江夜雪,就如朱颜所说,他永远是最清醒的那个人,他很聪明,很会把握分寸,他永远相信他自己,所以幻阵困不住他。” “至于尹辞和慕容楚衣,他们心中的执念太深,自然没办法轻易度过幻阵,也没办法早早醒来。” 闻言,月柒然蓦然笑了,道:“如你所言,江夜雪应当是个自私自利却又能放下一切之人,对了,还是个孤勇者。” “可是你看看他自从在浑天洞冰棺中醒来,他所做的种种,于他而言无一不是麻烦,还莫名其妙的去管闲事。” “三儿,你说这人是心机太过深沉又在预谋着什么,还被迫不得不去干那些事呢?” 在月柒然说着心中疑惑和猜想的同时,三儿小手不停,凭空点了几下,眼前的面板便切换成了江夜雪。 三儿原本神色淡淡的,可是看着看着眼前数据它大大的眼睛突然眨了眨,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它使劲揉了揉眼睛,可眼前的数据依旧没有变化。 月柒然自然没错过三儿的动作,面带疑惑,“怎么了,有问题,还是你又出故障了?” 三儿没搭理月柒然的戏谑,小手不断点击着面板,面板上的人物换了一个又一个,三儿口中也念念有词。 “数据正常,这个没问题,这个也没问题,这个也正常……都是正常的,为什么只有他!?” 看三儿这个模样,月柒然脸上的戏谑散去,难得带上凝重之色。 “哪里出问题了?” 三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小手一点,它面前关于江夜雪对慕容楚衣的情绪面板便出现在月柒然眼前。 月柒然刚扫一眼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转眼一看又觉得哪里不对,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一串零。 爱意值——0 怒意值——0 恨意值——0 信任值——0 惧意值——0 兴奋值——0 …… 所有一切人类之间可能产生的情感皆为0。 月柒然面色越发凝重,手指快速点击了一下面板,人物关系切换成了江夜雪和岁聿的。 爱意值——10 怒意值——8 恨意值——3 信任值——2 …… 不同于江夜雪与慕容楚衣的,虽然数据很小,但总体来看这块面板上一切都正常很多。 再次切换人物关系,无论是江夜雪熟悉认识的邬沁、闻人行、孟有晴、朱颜等人,还是只有几面之缘的尹辞、尹白纯、萧云暮等人,江夜雪的情绪数值或多或少都有波动。 可是唯独他与慕容楚衣的情绪面板一切都是白板。 这就好像是在说两个人去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两人血缘关系为0%那般绝对不可能,要知道人与鸡蛋的基因相似度就已经达到了60%。 所以说江夜雪对慕容楚衣的情绪数值绝对不可能为零。 就算是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我们情绪数值都会波动,没有谁对谁会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看了半天,月柒然得出一个结论,她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道:“咋滴,你们系统也流行中木马病毒啊!” 三儿无奈,三儿无语,三儿气愤,三儿忍无可忍,三儿大声道:“中个鬼的病毒,你当我是电脑数据啊,是江夜雪有问题,他绝对有问题!” 虽然三儿看起来很气愤,但是月柒然还是一脸的不信任,她道: “你怎么确定就是江夜雪有问题,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你系统又出故障了,你之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不怪月柒然不相信三儿,主要是她真的被它坑惨了,回忆过去种种,现在她真的不敢轻易相信这个团子说的话。 果然听完月柒然这番话,三儿心中有点虚,但是不妨碍它很生气,“出没出故障,我还不知道吗,就是江夜雪出问题了,不信你看慕容楚衣面板。” 月柒然虽然还是认为是三儿又出故障了,但还是再次切换了人物面板,慕容楚衣的情感数据一目了然,与江夜雪的一串0和低数据相比,慕容楚衣的就很丰富。 爱意值——30↑ 怒意值——10 恨意值——40↓ 信任值——8 …… 可是月柒然看完之后注意力却不在原来的问题上了,她明亮的眸子中是大大的疑惑。 “爱意值!?慕容楚衣对江夜雪有情!而且还有上升趋势,三儿,你确定你真的没有中病毒!?” 虽然她磕寒衣cp,但是她也是清楚俩人过往的啊,慕容楚衣怎么可能对江夜雪有爱意,而且爱意值还往上升。 这怎么看怎么离谱。 三儿:“……” 得了,看了还不如别看,这样它还怎么解释! 三儿气的小脸圆鼓鼓的,三儿气的面红耳赤,三儿气的抓耳挠腮一脚踢碎面前的面板,眼不见为净。 “啧啧啧~”,见三儿这个暴躁模样,月柒然摇头轻啧,同时也不忘揶揄三儿道: “看吧看吧,就连你都不相信这个数据,你肯定又故障了,再不是,那就是你的数据出错了。” 三儿依旧很气,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它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的问题,我没出错,就是江夜雪,他有异常,他绝对有异常。” 月柒然也不想和它争了,应和着说道:“好好好,是他有问题,别气了别气了。” 可是月柒然这敷衍的模样让三儿更气了,“宿主,你不信我,情感数据是实时监测统计得出的,其他都可能出问题,可是这个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第53章 苏醒 “数据异常……” “既如此,那便跟在他身边时时看着,搞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月柒然最后做出的决定,三儿虽然出过错,但是如它所言,情感数据是实时监测统计的,其他地方都可能会错,这个绝对不可能,而且还没被三儿发现。 三儿:“……这事不归咱管,上报主神界,会有人来处理的,我们该回去了,宿主!” 它真的很有理由怀疑,月柒然这是故意找个由头不离开的。 果然,还是自家的统最了解自家的宿主。 只听月柒然充满正义感的说道:“遇都遇到了,怎么能将问题扔给别人呢,咱们都在这了,还要主神界派人来做什么。” 三儿无奈:“宿主,咱们待得够久了,你要追的cp也马上be了,继续留下来也没意义啊!” 月柒然却是摇头,反过来劝三儿道:“三儿,既然都马上到结局了,那就看完再走呗,反正我积分多的是,你随便扣。” 三儿无语,问:“那你就不想回家了,难道要一直在各个世界逗留,还时时有生命危险。” 听到“回家”一词,月柒然先是一愣,而后又继续摇着头,无所谓道:“回那个冷冰冰的家有什么意思,无聊。” “宿主……” “好了好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江夜雪到底有什么问题吗,反正都到最后了,再等几日又何妨。” “……” 一人一统相互掰扯着,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迫于月柒然淫威,三儿只能乖乖跟着她继续留下来。 “啪”,月柒然打了个响指,一人一统眼前的景色飞快变化,下一瞬,他们已经离开了五夜城。 夜幕散去,晨光熹微,枯木逢春,枝条抽出嫩芽,泉水叮当,从山涧流入了江河。 天明之际,人们才发现,那座诡异,屹立数百年不倒的诡城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而无际开满白金芙蕖的湖泊。 水光滟滟,白绿相映,花枝摇曳,清风拂过,袭来阵阵清香,山间云雾缭绕,风光旖旎,恍若人间仙境。 天地一片宁静祥和,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变化感到奇异前来探索,但是在走到原先五夜城界碑之际,他们便再难前进一步。 只见那块石碑上刻写着几句话——亡魂之地,勿扰安宁,违者,后果自负。 当然阻碍他们前进的并不是这几句话,而是石碑前被布下的道道杀阵。 知道五夜城这个地方的无不清楚那五夜阵夺命二十七阵,他们可不想去尝尝这二十七死阵是何滋味。 前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有不少跃跃欲试者,人群中一道白影一道黑影远远看了一眼石碑,而后接连离开。 没人注意他们,只当也是来看热闹的。 而这二人正是邬沁和慕容楚衣。 事情的起因呢还要追溯到慕容楚衣苏醒的时候。 慕容楚衣是在晨光熹微之际,五夜城被涌出的湖水淹没之时苏醒的,如三儿所言福泽雨露修复了慕容楚衣破损的道心,他修为大涨。 给慕容楚衣护法无聊到数花的邬沁,自然是第一知道慕容楚衣状况的人,他面色凝重,迅速起身,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刚想溜走。 结果他才刚走出第一步,一把通体雪亮的长剑便直直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五夜城被湖水淹没,无数白金芙蕖花叶瞬间冒出,原本已与废墟无二的城池变成了一片花海仙境。 白绿花叶相间,一道白色人影身形颀长,三千青丝被白玉冠高高束起,清风拂过,带起他散落的青丝。 他足尖轻点碧波,留下一圈圈水纹,在他睁眼之际,白金芙蕖竞相开放,花叶相随,水光相间,好一幅倾世谪仙花间晨醒图。 邬沁先是看见立于自己身前的照雪剑,随后余光便瞥见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心中“咯噔”一下,直道完了。 “……慕容先生,好早啊。” 尴尬打着招呼,邬沁连忙向后退几步,结果随着他往后退照雪剑也跟着上前,见此,邬沁一点也不敢动了。 慕容楚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真要说,那就是给邬沁的第一个感觉没那么冷漠薄情了,他的身上多了一种亲和力和平易近人。 再仔细说的话,那就是感觉跟江夜雪身上的那种平易近人,让人忍不住信任的感觉很像。 对于邬沁的问好,慕容楚衣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而后视线扫过四周,很好,方圆十里就他们两个活人。 那个熟悉的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目光落在低头垂眸玩自己手指的邬沁身上,慕容楚衣道:“他在哪?” 这个他不言而喻,是江夜雪无疑了。 邬沁玩手指的手一顿,眉头蹙起,一脸纠结之色,这个问题他能回答吗,说了,对不起江夜雪的嘱托,不说,他感觉他小命可能不保。 见邬沁这模样,慕容楚衣并不急,只道:”你的委托,我若在,时间减半,效率更高。” 闻言,邬沁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江夜雪,对不住了,这个诱惑太大了。 虽然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他实在没办法把希望全放在一个人身上。再说慕容楚衣的信誉更高,更有把握,也更有信服力。 对于邬沁的反应,慕容楚衣眉眼微不可察地一弯,应道:“自然当真,他可是我亲手教的。” 此言让邬沁更加信服了,没有犹豫直接报出了江夜雪接下来的行程。 “蓬莱仙岛,他与我约定的地方。” “蓬莱……”闻言,慕容楚衣轻喃了一声,“若真如此,那还真是巧了。” 怎会不巧呢,他刚好也要去蓬莱。 不知道慕容楚衣想法的邬沁:“?” 不过旋即他便反应过来,慕容楚衣这个意思不就是说他也要去蓬莱么。 思绪回笼,邬沁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去蓬莱,关键是慕容楚衣让他来带路啊。 原以为告诉慕容楚衣江夜雪的下落之后,他便会放他离开,没想到对方还让他来带路。 也不是没有反抗,但最终他还是乖乖在前面带路。 其实慕容楚衣也没做什么,只是他说的一句话把邬沁噎得无话可说。 慕容楚衣说:“你给他下了蛊,自然能感应他在哪,照着他的路线走。” 得,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呗。 邬沁现在那叫个悔啊,他好端端的干嘛给江夜雪下蛊,江夜雪倒是没什么事,现在苦的可是他啊。 邬沁头疼,邬沁苦恼,手支着下颌沉眉深思,余光时不时瞥向身后那道白色人影。 终于在邬沁看了第十三次之后,慕容楚衣微微蹙眉,道:“有话就说。” 邬沁还是犹犹豫豫的,最后讪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很好奇,慕容先生这次找江夜雪是为什么?” 邬沁可没忘记在五夜城城墙坍塌,江夜雪被困,那时他和邬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是慕容楚衣及时出现护得江夜雪安全无恙。 还有后来萧云暮出现要毁掉女尸的时候,江夜雪无力抵抗,也是慕容楚衣将他护在身后。 所以,这样一个处处护着江夜雪的人还要杀江夜雪吗? 如果要杀,之前不是有很多机会,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可他非但没有动手,反而次次出手相救。 如果不想再追究过往,为什么还要再去找江夜雪呢,明明俩人一见面谁也不会会给谁好脸色,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对于邬沁的疑惑,慕容楚衣有一瞬的愣神,回神之后,他依旧神色淡淡的。 “不过是要问几个问题罢了。” 想问什么呢? 他心中的疑惑,不都在幻阵中得到答案了嘛。 所以,他还想问什么呢,或者这只是借口呢? 好奇心作祟,邬沁很想问慕容楚衣想问什么问题,但是话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 无他,只是看见慕容楚衣那冷冰冰的模样,他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下一秒就砍了他。 两人之间再次恢复沉默。 由于五夜城居民百姓被朱颜遣散,五夜城十里之外的小镇人流涌入,便都热闹了起来。 不少听说五夜城一夜之间化为湖泊的奇人异士纷纷赶去查看究竟。 所以一路上邬沁和慕容楚衣遇到了不少人,迫于慕容楚衣身上威压,那些人虽然想向他们打听消息,但都没胆子上前。 越靠近城镇,人流越大。 走着走着,邬沁突然停下步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那人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一眼,而后不停嘀咕的异人异象。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很常见吧,成年男子高的古铜棺也很常见吧。 可不常见的是这二者的结合。 慕容楚衣也停下步子,抬眸随邬沁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瘦弱女孩,背着一具成年男子高的古铜棺行走在人群中。 古铜棺被黑布包裹着,只露出一角,看不出是什么样式,但给人就是一种沉重感,尤其还是被一个小女孩背着。 女孩身着玄色南国异族服饰,胸前带着一把银锁,裸露的皮肤被晒成小麦色,一头青丝只是简单的扎成麻花辫垂放在身前。 她腰间挂着一串古铜铃,每走一步,铜铃便响一声,一步一响,形成不一般的音律,好似唤人归家的曲调。 第54章 所谓真相 女孩看起来瘦弱无害,铜棺不说其他功效,单单从表面看来便价值不菲。 可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过往路人虽然投来异样的目光,却无人敢打其主意。 原因无他,其一,女孩看起来虽然瘦弱无害,完全不是成年人的对手,但她却可以不借助其他工具背起千斤重的铜棺,这样的人,怎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弱。 其二,从她的穿着便知道,她来自南国苗疆,苗疆擅蛊,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再者苗疆人极其团结,族人若在外出事,不论身处多远都能被在家族人找到,并且会不惜代价为遇害者报仇。 两种原因叠加,自是无人敢招惹女孩。 邬沁盯着女孩看了半晌,铜棺很重,女孩走得很慢,但是她每一步都很稳。 在女孩与他们错身而过之际,邬沁咬了咬唇,开口道: “别去了,五夜城城主已死,整座城都化为一片湖泊,你去也是白走一趟。” 身侧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并没有让女孩前进的步子停下,只是邬沁的话却让她步子一顿,可也仅是一顿而已。 “多谢。” 道了声谢,女孩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邬沁垂下的手握成了拳,他的唇嗫嚅了一下,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直到女孩身影消失在人海中,他也没说出口。 慕容楚衣也没催促邬沁,静静等着他。 半晌,邬沁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按照心中感应到的地方往前走去。 “以她的实力,五夜阵困不住她的,可不必忧心。”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楚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不清楚邬沁和女孩是什么关系,但慕容楚衣感觉俩人一定相识。 邬沁步子一顿,应道:“我并非担心她安危,只是想五夜城好不容易冤魂尽散,今日她此去只怕又要热闹起来了。” 女孩并非良善之人,却也不是嗜杀凶恶之人,只要旁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没事找事,不过她若是被惹毛了,所有与此事有牵连的人,皆是生死难料。 说着,邬沁脑海里不断浮现他在南阳时听到的对女孩的描述——铜铃一步一响,苗女古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生人勿近,近者,亡。 人称——背棺苗女。 似是怕慕容楚衣误解,邬沁又解释道:“她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恩怨分明,更不会无故迁怒别人。” 闻言,慕容楚衣没有应答,只不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却舒展开来。 待出了热闹的城镇,慕容楚衣双手结印,二人眼前便出现了一艘雅致精巧的画舫。 慕容楚衣率先进了画舫,邬沁则是蹙着眉站在原地半天不动。 见邬沁半天没动作,慕容楚衣道:“在南方水乡长大,你难道还晕船?” 闻言,邬沁下意识摇头,等否定完后,他仿佛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瞬间一愣,而后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结果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最后,邬沁还是犹犹豫豫地上了画舫,只是他一脸的忧愁,满是心不在焉。 慕容楚衣也没管邬沁,一心操作画舫按照邬沁的路线前往蓬莱。 玉门。 “阿辞哥哥,我想回家了,不是说好无论我在哪,你都会找到我,接我回去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么久了你都没来!?” “哥哥,朱颜哥哥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哥哥,朱颜哥哥明明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静云做错了什么惹朱颜哥哥不高兴,静云会改的,静云会改的。” “可是哥哥,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阿辞哥哥……” “哥哥……”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由一开始的凄凉哀怨变得尖锐凶恶,那一声声呼唤质问化作深渊中的魔爪,钳制住尹辞的身体,并不断将他拉往深渊。 一种溺水的窒息感袭来,尹辞不断挣扎着,可是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摆脱困住他的魔爪。 静安剑就在尹辞不远处,可它却被一道道白骨锁链禁锢着,它能感应到尹辞遭受的劫难,剑身挣扎着,想要挣开锁链的束缚,可是它每挣扎一分锁链便更紧一分。 没办法呼吸以及体力的消耗,还有一道道索命魔音,尹辞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魔爪趁机将他拉下了暗无天日充满怨念的深渊。 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深渊是那么的显眼,可却又那么的弱小可怜,无助地沉入深渊。 “阿辞,该醒了。”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视线越发模糊,意识开始昏沉的尹辞猛然惊醒,他咬破了唇舌,口中的疼痛和铁锈味刺激着神经,也让他获得暂时的清醒。 “静安,破——!” 口中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可是这几个字却像是拥有魔力一般,“锵——”,束缚静安剑的白骨锁链碎裂开来,静安剑宛如一道白光照亮被黑暗覆盖的尹辞。 又是“锵锵锵”数声,钳制住尹辞的魔爪被静安剑砍断了。 那片暗无天日压抑的世界瞬间破碎。 “师父!”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尹辞猛地睁开眼,可被白光刺激得不得不又闭上眼眸,而后慢慢试着睁开眼,适应他上百年来再没见过的亮光。 尹白纯忙的放下手中端着的黑乎乎的汤药,他小心扶着尹辞坐起,看着尹辞唇角的血痕,他又掏出了雪白的手帕递给尹辞。 “师父,您怎么样?” 接过手帕,尹辞拭去了唇角的血痕没有回答尹白纯,他看着因为主人陷入梦魇而隐隐振动的静安剑,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般。 见尹辞这种颓然的模样,尹白纯静静在一旁待着,没再打扰他。 良久,尹辞突然开口,音色沙哑道:“舅舅,他们呢?” 在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切都好不真切,他的脑子好乱。 闻言,尹白纯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回道:“北唐前辈和云暮前辈都在三族祠,族长以及三族长老也都在。” 尹辞不解,“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三族祠,乃尹家、萧家、北唐家三家共同的祠堂,若无大事,三族祠并不会开启。 尹白纯再次犹豫起来,直觉告诉他不能说,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尹辞必须得知道,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北唐前辈……要给北唐朱颜正名,洗刷冤屈,因此开启了三族祠……师父!” 还没等尹白纯说完,尹辞便抓起静安剑直接起身,因为眼睛才刚恢复,还不适应强光,他便戴上之前缚目的白绸,而后直接出了卧室。 尹白纯连忙跟了上去。 与别处不同的是,玉门的祠堂建造在高山之巅,山间云雾缭绕,那高高耸立的祠堂便如天空之城一般。 尹辞赶到时,三族祠中已吵的不可开交,岁聿一对多,舌战群儒。 “岁聿,你说北唐朱颜是冤枉的,残害族人,泄露玉门隐秘者另有其人,你可有证据?” 祠堂正中央,一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一言一词都带着威严的老者,打破了岁聿和其他长老的争执,问到。 族长开口,祠堂中终于安静下来。 岁聿并未多说,只是手中拿出了那把被萧云暮捡回来的血红骷髅折扇,他口中默念了几句,向其输入灵流,折扇发出一道鲜艳的红光。 红光消失,祠堂中的莲池显现出一段画面。 岁聿视线落在莲池上,“不知道影像石记录下来的这段记忆,算不算证据。” 祠堂中的所有人视线也都落在了莲池中,正在播放着那段发生过的往事。 画面中的主角他们都认识,是少年时期的朱颜,只是这个朱颜身上满是深可见骨。 “走啊!都逃出去——” “砰——!” “呲呲呲——” 随着白衣染血的少年一声怒吼,那扇沉重的城门被关闭,十几个女孩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个风姿翩翩的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关掉了那扇大门,而他却被万箭穿了心。 数十个黑袍鬼面的人现身在朱颜城门前,居高临下看着朱颜,他们手中还提着一个伤痕累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孩。 “砰”,女孩被扔在朱颜面前,十指指骨皆被碾碎的手动了一下。 “小孟……姑娘……” 朱颜自是认识女孩的,被全身的剧痛刺激到感知模糊的大脑猛然惊醒,他摇了摇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不是将她安全送了出去的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也被抓了回来,那刚刚那些姑娘岂不是…… 五夜城城门之外血流成河,刚刚还生气勃勃的十几个女孩,此时身上被插满了淬了毒的飞箭,她们脸上那种刚逃出地狱的喜悦还未消散,人却都已经没了。 想到这一切,抬眸看着不断朝自己围过来的黑衣鬼面人,朱颜盛满了痛苦之色的容颜上此刻写满了绝望。 “噗~”,口中不断吐着鲜血,朱颜的气息更加微弱了,颤抖着的右手缓缓握紧左手手腕上的黑白流珠。 在他想放弃之际,脑海里却浮现一段段对话。 “阿辞哥哥,我们为什么要修炼啊,平平凡凡过完一生不好吗?” “因为,我们要保护弱小啊,天地很大,奇人异士不计其数,可有些人仗着自己能力非凡而欺凌弱小,这些人应该得到惩戒。” “世间谁都有活着的权力,没有谁比谁尊贵,平淡一生固然安好,可面对欺凌弱小之事,我等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你我摇旗呐喊。” “假如受到伤害的是你自己,你肯定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如果别人冷眼旁观,你将受到更大的伤害。” “将心比心,能帮助别人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出手相助。” “朱颜,记住了,强者是保护弱小群体的英雄,而不是仗着自己的能力欺压不如你我之人的败类。” 第55章 嘲讽 “朱颜,记住了,强者是保护弱小群体的英雄,而不是仗着自己的能力欺压不如你我之人的败类。” “……那我也要和阿辞哥哥一样,保护弱小,让他们不受欺凌。” “阿辞,……千万别……回来,……不要……回来……” 朱颜低声呢喃着,他握着黑白流珠的手青筋暴起,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 手中迅速结印,一道道红色灵流自他身上而起,灵流幻化成一柄血色长剑,看模样竟与静安剑有七分相似。 “啪啪啪”,斩下限制自己行动的飞箭,朱颜以血色长剑为支撑艰难起身。 那十几个黑衣鬼面人对于朱颜的抵死反抗不以为意,不过是到嘴的鸭子在垂死挣扎罢了。 “都到了强弩之末,何苦多此一举呢,反正你也逃不出去,你要救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开口说话的人鬼面人翘着兰花指,音色阴柔娇媚。 “咻咻咻——”,在鬼面人话音刚落后,密密麻麻的飞箭再次射向了朱颜。 朱颜艰难提剑抵挡,可如鬼面人所言,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可是他不想放弃,他还要回去找刚刚被他气走的心上人,他还想回去见见那个人,回去哄好那个人。 他不能死,他不想就这样死了! 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呢,还有好多好多埋藏在心里没有说出的话。 他答应了那个人要回去的,他得回去啊。 “咯咯咯”,见朱颜挣扎的模样,那个阴柔鬼面人笑了,笑声阴森可怖。 “哎呀,小心别伤着这张脸,奴家可喜欢得紧呢。” 阴柔鬼面人轻笑着,而后视线由朱颜转向了他们当中看起来颇具威严的鬼面人。 又道:“城主大人,这人的脸便给奴家了,不知可否?” 被称为城主的鬼面人轻微颔首,抬手制止了飞箭的攻击,望向朱颜的阴鸷眸子目色阴冷,却也透着兴奋。 “想要他身上什么你们自己取,不过让人那么轻易死了,他可是上好的实验体。” “大人大义,大人放心,流程我等都懂,他要不成一个红衣厉鬼、鬼将,我等愿受大人处罚。” “他的脸可是奴家的,你们待会动手可别给我弄破了。” “这小子灵核不错,用来收藏刚好。” “老六,你不是喜食人心吗,这小子修为不低,味道肯定不错。” “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夜楼的静心佛莲正好需要养料,他的心脏刚刚好。” 在几人商讨如何瓜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间,朱颜已被血迹斑斑的玄铁锁链锁住了手脚,血色长剑掉落在地,现在的他别说推开那扇紧闭的城门,他就连自我了结也做不到。 “砰”,朱颜再无力支撑自己残破的身体,跪倒在那扇亲自由他关闭的城门前,白皙修长却沾染了鲜血的手在厚重的城门上留下一道道刺目血痕。 喉中再次涌出腥甜,朱颜身前的地板上堆积了一滩红色的液体,唇角的血痕越来越重。 他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只是机械地不断地低声呢喃着。 “……不要……回来,……一定不要……回来……回来……” 他在唤着谁呢? 无人知道。 画面到此便停止了。 也许还记录下了鬼面人谈论着的种种折磨方法,可是岁聿已收下骷髅折扇,结束了那段血腥残忍的过往。 然而,过去发生的事都已经全部发生过,而今的结束不过是观看者不忍直视,逃避现实罢了。 刚刚还充满火药味的三族祠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谁都没想到那个鲜衣怒马肆意招摇的少年,竟早在二百七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了他又一次闯祸偷溜出玉门的第十日。 也就是说他死在了,他与尹辞大吵一架,尹辞独自回归玉门的那一日。 他死前最后说的不要回来,是怕尹辞折回来寻他,他怕他回来会和自己一样。 可是他们却以为他是因为贪念权势,不惜身死修行鬼道术法,原来不是他想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厉鬼,而是有人将他做成了那般存在。 最终,是岁聿打破了祠堂中的沉默。 “如此这般,族长是否相信我所说的?” 大族长沉眉,道:“如你所言,那当初欺骗尹静云混进玉门,盗取功法之人便是那夺了北唐朱颜容颜的鬼面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族长关注到了一个重点,也就是洗刷朱颜罪名的重点。 画面中的阴柔鬼面人看上了朱颜的脸,而朱颜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死了,所以之后他们见到的,那个残害族人盗取功法的“朱颜”,只怕是戴着朱颜脸皮的鬼面人。 鬼面人身上拥有朱颜的气息,又学会朱颜的声音行为,所以才能安然进出玉门,鬼面人顶着朱颜的脸在玉门也只待了两日,这么短的时间导致他们没有人发觉异样。 “事实就是如此。”岁聿颔首。 接下来的一切十分顺利,大族长没有再多问什么,那些长老也无话可说。 大族长亲手消除了朱颜的罪恶令,在那专属于北唐家的刻满名字的巨大石碑上,刻下了北唐朱颜四个大字。 石碑前漂浮着昏黄灯光的长明灯的弯曲河道中,又多了一盏灯。 三族祠里的石碑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在上面留下名字的,能留下名字的无非是为玉门做出巨大贡献的,为大义护天下苍生无畏生死的英烈。 北唐族人,代代烈骨。 那刻在骨子里的热血无畏,北唐朱颜怎么会让北唐一族蒙羞呢。 尹白纯追随尹辞赶到三族祠的时候,这场大会已然结束,尹白纯在祠堂门前捡到了掉落外地的缚目白绸,可却不曾见到尹辞身影。 尹辞不知去了何处。 也不是尹白纯速度慢,只是三族祠位置特殊,除了长老族长,其余人不得使用灵流法器,只能徒步爬上山巅,他因此才没有追上尹辞。 担心尹辞的安危,尹白纯匆匆向萧云暮几人问好之后,便去寻尹辞了。 此间事了,大族长让其他长老各司其职而去,徒留下了岁聿一人。 待人走尽,大族长仔细打量着眼前一心想溜,容貌陌生少年模样的岁聿,良久,他叹息道:“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岁聿蹙眉,双手环抱双臂,神色淡漠道:“大族长也应当知道,若不是为了朱颜,我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大族长又是一声叹息,望着岁聿,那双有了几分浑浊的眸子闪过懊悔之色,“岁岁,你还在怪我们,可是当初我们是真的没办法啊。” “呵,”岁聿闻言冷笑出声,道:“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可笑,您说的没有办法便是故意告知萧云暮浑天洞的事,而后来设计我。” 大族长闻言,垂眸,童颜上的懊悔之色更深了几分。 岁聿自是没错过大长老面容上的懊悔,他面上的冷笑更深了。 不屑道:“大族长这是在懊悔什么呢,您难道在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说到此处,岁聿故意惊讶夸张道:“这怎么可能,您怎么会后悔呢,您可从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呵——” “岁岁……” 大族长似是想解释,可是岁聿压根不给他机会。 只听岁聿道:“北唐朱颜死在了二百七十年前,北唐岁聿可不也是死在了二百七十年前。” “朱颜死得好啊,为侠义而死,是那满城冤魂心目中的英雄。” “可我呢,我被最亲的人一步步算计,死得窝囊,死得废物,死得一文不值,我的解释,我的好意,我的甘愿付出在旁人眼中全是预谋,算计!” “大族长,你在悔什么呢,我如今这个模样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有什么好懊悔的?” 最后一句,充满了讽刺。 话到最后,岁聿自嘲一笑,看也不看一眼大族长,转身离去。 所以他没看见大族长泛红的眼眸,颤抖得握不住法杖的模样。 而大族长也没看见少年离开时眼角落下的清泪。 出了三族祠,岁聿没有想在此停留的意向,可是三族祠外的人却让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在那道道青石台阶前站着一对俊男靓女。 男子身着鹿灵回眸暗纹蓝底白袍长老服,青丝高束,面上戴着一个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这个人岁聿很熟悉,是萧云暮。 而女子则是身着一袭凤凰花暗纹宽袖圆领红色长老服,女子容颜清冷绝色,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在看到岁聿之后终于有了波动。 岁聿看着面前的二人,剑眉直蹙,没有想搭理二人的打算,他直直朝青石阶梯而去。 萧云暮也没有想拦着岁聿的意思,只是静静站在女子身后。 望着岁聿果断决绝离开的背影,女子开口了,“兄长,而今既然回来了,何不回家看看?” 岁聿步子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冰冷不掺杂半点感情的话语在山间回荡。 “家?我北唐岁聿可没有家,也没有所谓的妹妹,再让我听到‘兄长’二字,你可以问问,他们还能不能救得活你!” “兄长!” 北唐岁文并不惧怕岁聿言语中的恐吓。 可是岁聿是真的说到做到,他下行的步子停下,微微侧身,一道蕴含了极其恐怖力量的风刃直接飞向他身后的二人。 “找死是吧!” 第56章 辛夷花开,不见故人归 青石阶梯旁的古老青松被风刃余威斩落,巨石之上留下极深的的砍痕。 岁聿这一招看似随意,可是其中蕴含极强的威力。 北唐岁文面露凝重,她料到了岁聿会出手,却没想到他会出手这么狠,丝毫不留情面。 手中快速结印,一道泛着凤凰花花纹的红色屏障将她和萧云暮罩住。 可是她还是低估岁聿的实力了,只见当防御阵和那道风刃碰撞上时,防御阵立马出现了碎裂的痕迹。 “砰”,不过三息,北唐岁文引以为傲的防御阵法碎裂,而风刃威力仅仅只是削弱了几分。 瞳孔骤缩,北唐岁文立马召出本命月刃,然而那道风刃根本不给她机会反应已朝她面门袭来。 危机时刻,北唐岁文身后竟飞出一道一模一样的风刃,只不过这道风刃的目标是岁聿对北唐岁文的攻击。 “砰——”,两道风刃相碰撞产生巨大的灵流波动,周遭的草木皆化为齑粉,巨石之上又多两道可怖的砍痕。 北唐岁文掩面挥散漫天灰尘,看着周遭痕迹,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中闪过深深的震撼,以及不甘。 回神之际,她看向岁聿之前的位置,可那里哪还有什么人啊,岁聿早就他们出手抵挡的时候离开了。 北唐岁文柳眉轻蹙,作势就要上前追去,可却被她身后的萧云暮拉住。 刚刚便是萧云暮出的手,护住了北唐岁文。 萧云暮道:“岁文,别追了,他不会回去的,你就算追上去,得到的不过又是一场打斗。” 闻言,北唐岁文步子顿住,视线落在眼前那一眼望不到底云雾缭绕的弯弯曲曲的青石阶梯上。 “是我欠兄长的,我原以为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应该放下了,可是,他还是和当初一样,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甚至不肯认我。” 萧云暮目光也落在那青石阶梯上,却是否定北唐岁文的说法,他道:“当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件事又怎会是你的错。 “如今这般不也是挺好的,他虽不愿回玉门,可在外面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归宿,你又何必忧心。” 听此,北唐岁文却是面露不解,她回头,看着一脸无所谓说出那番话的萧云暮,问出心中疑惑。 “十一哥,你难道不觉得兄长在那件事中,他很委屈吗?” 萧云暮在家中排行十一,常有人唤他萧十一郎。 萧云暮一愣,下意识摇头,不解北唐岁文这个说法,“作为兄长,为自己的妹妹牺牲一点什么有何可委屈的?” 北唐岁文眉头蹙得更深了,她摇了摇头,后退几步,她蓦地觉得眼前这个两百多年没见的十一哥竟变得有些陌生。 “可是十一哥,在那件事中兄长他是……被算计的,他最受不了的便是委屈、背叛。” 这番,萧云暮沉默了。 可是北唐岁文的话还没有说完,她问道:“十一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萧云暮否定,“岁文想什么呢,你十一哥我记性这么好,怎么可能忘记什么,若真是忘记了什么,那也应该是不重要的东西。” 北唐岁文却依旧紧蹙着眉,思索一番,她试探性问道:“那十一哥可还记得,兄长为何种了满山的辛夷花树。” 萧云暮:“难道不是因为萧云山趁他外出,把他院里的辛夷花树当箭靶子,他回来以后气极了,而后赌气去种的?” 萧云山,萧云暮的九哥。 在他记忆里,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 可北唐岁文听了却是直摇头,随后说出了跟萧云暮记忆中不一样的原委。 她说:“兄长确实是因为生气而种了满山的辛夷花树,可事实原因是九哥把十一哥你院中的辛夷花树砍了做飞箭,兄长因此将九哥揍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 “不是兄长喜欢辛夷花,而是十一哥你喜欢啊。” “你说岁聿是因为我才种的辛夷花树?” “是。” 听到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的过往,萧云暮不敢置信,若非说这话的人是北唐岁文,他早就当人是骗子。 他垂眸深思,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的记忆和北唐岁文所知道的过去有偏差。 然而让萧云暮更为不解的还在后面。 只听北唐岁文又道:“而且,十一哥你难道忘了,你最见不得兄长受委屈,是你教他若是委屈了不开心了,那行事便照自己心意来,管旁人如何看做什么。” “……我以前说过这些?” 萧云暮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他在分辨岁文所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为何他没有那些记忆,可若是假的,岁文有什么理由欺骗他。 而萧云暮和岁文口中谈论的岁聿此时正不断打个喷嚏。 辛夷花花期短暂,从花朵盛开到凋谢一般七至十日左右,而玉门的这片花林有灵气滋养,花期可延迟到十五至二十日。 辛夷花话语,纯洁无瑕、真情真意,友谊长存、忠贞不渝。 赠友人,期望友谊长存。 赠爱人,表忠贞,矢志不渝之意。 只是不知当年种了满山辛夷花的人,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岁聿回来的不巧,辛夷花花期刚过,花瓣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抽芽的绿叶。 岁聿此时正走在那种满辛夷花的山道中,那也是离开玉门的必经之路。 岁聿走得很快,目不斜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青石古道,他没有一丝留恋不舍。 眼看马上就要走出那片辛夷花林,可岁聿前方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白衣人影。 是尹辞。 脚上的速度慢了下来,岁聿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憔悴不已的人儿,心生不忍。 尹辞面无血色,那双刚刚可见天地颜色的眸子此时通红一片,眼睫之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舅舅……” 他音色哽咽唤了岁聿一声。 岁聿无奈叹息一声,提步上前轻轻抱住了少年,一如对少年幼时那般。 “阿辞啊,你还是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呀。” “舅舅……对不起……” 面对岁聿,少年从不需要压抑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打湿了岁聿的衣服。 “舅舅,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回不来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怪我,一切都怪我,那日如果我没丢下他一个人在五夜城,他就不会出事。” “如果不是我误解他对静云的感情,逼他与静云成亲,他就不会离开玉门,不离开玉门他就不会出事,他和静云就不会遭遇那些事。” “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教他那些大义的,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他明明可以活下来的。” 少年呢喃着,啜泣声再也压不住,他在自责,在懊悔,如果不是他,那个鲜衣怒马肆意不羁的少年本该好好活着的。 轻轻拍着尹辞的背以示安慰,岁聿的眸子也红了几分,在三族祠打开那承载朱颜记忆的折扇时,他看见尹辞就在祠堂门外,如果可以他不愿他知道真相的,可是不能。 “阿辞,世事无常,没有谁能预料到一切,你只是无心之过罢了,莫要这般自责。” 可尹辞却是不断摇头否定。 “若是这些算是无心之过,可是,是我亲手杀了他啊,是我断绝了他最后的生路,是我杀了他!” “我明明猜到了是他故意传播他尸骨埋藏的地点,可我还让十一舅舅和小纯去毁掉他的尸骨。” “他个骗子,他骗我亲手杀了他!” 他在向岁聿寻求答案,也是在质问自己。 他恨朱颜的欺骗,但更恨自己,如果他能够早点察觉不对劲的地方,那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般? “舅舅,我明明那么恨他的,他死了,我应该释然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他,我这里就好疼。” 回想着那一夜朱颜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的场景,尹辞惨白的手一下又一下捶打着心口,清冷寒月般的容颜上尽是痛苦之色以及不解。 心脏就像是缺失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而那件东西他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辞,阿辞,你冷静一点。” 见尹辞越发癫狂的模样,岁聿赶紧抓住尹辞的手腕,制止他伤害自己的动作。 这要不阻止,岁聿只怕尹辞会把他自己打死在他眼前。 “阿辞,还记得这串流珠吗?” 从怀中取出那串黑白流珠,岁聿将其放在尹辞面前。 尹辞抬起通红的眸子,盯着流珠看了半晌,癫狂的模样渐渐稳定下来。 岁聿也松开了尹辞想要自残的手,尹辞接过流珠,将其紧紧攥在手心里。 “是他第一次来玉门时,我送给他那一串。” 他怎么不记得呢,那可是岁聿送给他的生辰礼,上面刻画着特殊阵法,岁聿说过他若是遇到了危险这个阵法便可护他一命。 后来,他将流珠送给了第一次来到玉门的朱颜,因为他觉得朱颜比他更需要流珠的保护,他甚至还在流珠上面加入了他自己的一缕神识,只要朱颜出事启动阵法,他便能感应到,便能及时找到朱颜。 脑海里闪过朱颜死前紧紧护住流珠的画面,尹辞只觉得心口的那种难以言表的疼痛又重了几分。 “他傻吗!为什么不开启阵法,我明明都教过他的,为什么不启动阵法,他个傻子!” 第57章 满心满眼喜欢的人,是你啊 岁聿轻轻拍着尹辞颤抖的肩膀,柔声解释道:“他不是傻,他是怕你受到伤害。” 说着,岁聿看着痛苦不已的尹辞,面色犹豫,最后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他长叹一声,道: “阿辞,你可知朱颜为什么对于你定下他和静云的婚事那么过激吗,明明只要解释清楚便可以,可是他却逃婚离开了玉门。” “我,我不知道,我想了很多种原因,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过激。” 这个问题也是尹辞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想了两百多年,也没想清楚朱颜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也曾想过朱颜是有心上人的,可是以他们的关系,明明只要他与他说清原因,他便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他不明白朱颜为什么一定要逃走。 “他逃走,那是因为,他没办法面对你。” “……为何不能面对我?” 尹辞更加不解了。 可让他震惊的答案还在后面。 只听岁聿说道:“阿辞,你没有发现吗,朱颜他,满心满眼喜欢的人,是你啊。” 这句话如一道平地惊雷,让尹辞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不能理解岁聿话的意思,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做朱颜满心满眼喜欢的人是他? 面上有着片刻的茫然,尹辞好半天才回过神了。 “舅舅,什么叫做朱颜喜欢我,这是……什么意思?” 尹辞不傻,他自然能理解岁聿所说的喜欢,肯定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可正因为理解,他才更加茫然。 朱颜喜欢他,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男子,朱颜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心中这样想着的,可是尹辞没发现他攥着流珠的力道不知不觉间重了几分。 岁聿看着想要自欺欺人的尹辞,又道:“阿辞,你知道的,那是爱人之间的喜欢,正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当你定下他和静云婚事之后,他才是那样的反应。” “你是他不敢说出口,小心翼翼爱着的意上人,害怕伤害到你,所以他不敢跟你解释,更不敢将对你的喜欢表露。” “舅舅,我不是,……朱颜……我们之间没有……” 尹辞下意识想向岁聿解释,可是他的脑子因为岁聿的话而乱成了一锅浆糊,这让他语无伦次起来。 他想说一定是岁聿理解错了,他和朱颜之间根本就没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他们只是纯粹的朋友。 可是,一时之间他却不知从哪里解释才能解释清楚。 岁聿神情格外温柔,抬手拭去尹辞脸上的泪水,他音色柔和道:“阿辞,我将这件事告知于你,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给出什么回答。” “只是为了能更好与你解释朱颜的种种反常行为,也是希望你知道原委之后,能放下心中的执着。” “至于这份感情,朱颜既然选择埋藏心底,想来他也不求能得到你的回应。” “若是不喜欢,或是只是把他当做亲人朋友,那便如往常那般去对待,你不必为此忧心。” 为何了不说若是喜欢这个可能呢,因为若是尹辞也是心悦朱颜,以岁聿对尹辞的了解,从今往后尹辞只怕要永远活在痛苦当中再也走不出来,毕竟唯一能让他走出来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这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制止不了,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劝导尹辞。 “我……” 尹辞垂下眼帘,紧抿着唇,手中紧紧抓着黑白流珠。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岁聿,他现在的脑子很乱,乱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阿辞,慢慢来,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的。” “若是还是想不明白,不妨去五夜城看看,看看那开了满城,用他心头血滋养的静心佛莲吧。” 那片静心佛莲陪伴了朱颜二百六十年,是用他的心头血一株株来培养出来的,他对尹辞的满腔爱意渗透了那片花海。 而正是因为静心佛莲的存在,它使得朱颜一直能保持原本的心性,没有被制成只知道杀戮的傀儡。 那是朱颜唯一一次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得心意,亦是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 “静心佛莲……” 尹辞在听到“静心佛莲”时,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在白夜楼时,他对朱颜出手,剑气毁了半池芙蕖,而剩下的半池则被朱颜死死护着,直到最后朱颜也不曾后退半步。 “原来,他不顾一切都要护着那半池芙蕖,竟是这个原因吗。” 朱颜想护住他自己最后的念想,而他竟亲手斩断了那份念想。 那场早就被朱颜算计好的结局的最后,那场大战的最后,朱颜明明还有余力对战他们,可是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挣扎。 是因为他对他彻底死心了吗? 尹辞想不明白,他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朱颜,他对他好陌生。 尹辞陷入沉思,而岁聿则是想着该走了。 “阿辞,今后我不在你身边,记得照顾好自己,那些人那些事,既然都已经成为过去,那便放下吧,别再折磨自己。” 说完对尹辞说的话,岁聿视线就落在了仅有数十步便能彻底离开玉门地界的青石古道上。 “您当真还是要走?” 因为岁聿的话,尹辞混乱的大脑终于有了丝清明,从思绪中回神,他看向岁聿的眼中尽是不舍。 尹辞本还想劝说什么,可是岁聿接下来的话让他没办法开口。 “阿辞,你应当知道,我若留下,玉门将再无安宁之日,这里已经容不下我,而我也早已待不下去。” 事实便是如此,大族长他们若真想留下他,自会给出能将他留下的筹码,可是他们并没有。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他还是二百七十年前的北唐岁聿,他们定会不留余力留下他,可如今的岁聿,他们不能留,不敢留,更留不下。 岁聿而今是浑天洞侍守令,玉门不会为了一个早已脱离玉门的人,去与这个神秘存在作对,而且还是师出无门。 所以说玉门中没人能留的下他。 他该走了。 这一趟出来的时间真的够久了。 其实只要他一个念头,他下一秒便能出现在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 人总得攒够了失望才想离开。 他想他以后怕是再不会回来了,再见一眼曾经故人,加强离开的决心,这便是他选择回来的原因。 凡事有始有终。 这片辛夷花林既然是开始,那便就此结束吧。 环视一周,心中决然,岁聿手中掐了个手诀,可到了法诀最后一步时,他却停了下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岁聿眼中一片晦暗不明,不过片刻之后那抹犹豫又被决然取代,可当他转眼看见身侧的尹辞,他手中的法诀终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也罢,就当是舅舅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了。” 他本打算毁掉这片辛夷花林的,这里承载曾经太多美好,叫他如今看了,扎在心口的那根刺,疼得他受不了。 可是在看见尹辞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辛夷花林于他而言是苦难的开始,可对尹辞来说却可能是另类的救赎。 尹辞与朱颜的初见便是这片辛夷花林。 “阿辞,前路漫漫,望你往后平安喜乐,心静无忧。” “舅舅……” 岁聿走了,偌大的辛夷花林中就只剩下了尹辞一人,余生渺渺,可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那个常唤他“小尹少主”“阿辞哥哥”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对他的承诺,终是没再能履行。 从小护卫自己长大的人也走了。 他们全将他扔在了曾经充满欢乐的家,徒留他一人面对往后孤苦。 第58章 我名,寒衣 “你相信世上有仙人吗?” “仙人?那些修真者,不是说修真者最终境界便是那玄之又玄的仙人吗?” “不,我说的是那种生来便是仙的仙人。” “那我可不信,都说仙人怜悯众生,可你看看这天下纷争起时,那所谓的仙人可曾出现阻止战乱,救苍生于火海了。” “可传说中蓬莱仙岛便居住着仙人,仙人庇佑蓬莱,而在千百年前的一场浩劫中,仙人为化解灾难而身陨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那位仙人姓甚名谁。” “她名,风迎夏,蓬莱最后一位仙主。” “……” 蓬莱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蓬莱中居住着仙人,仙人庇佑蓬莱,护佑蓬莱世世无灾无难,岁岁无忧,百姓安居乐业。 可在千百年前蓬莱被世间宗门围堵,世间强者欲要瓜分蓬莱这块仙灵宝地,当时的蓬莱仙主带着族人拼命抵挡,最后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了蓬莱安定。 故事流传至今已不知真假,可是蓬莱仙岛每处建造的寺庙当中,都供奉着一尊女神像。 慕容楚衣和邬沁在经历了十多次迷路、错路,历时半个多月,终于抵达了蓬莱仙岛。 “慕容先生觉得,那位传说中的风仙主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过?” 乘坐在前往蓬莱的船上,邬沁忍不住问道。 自从他们到了蓬莱境内,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位风仙主的故事。 虽然带错路邬沁挺心虚的,但他更好奇他们途中所听闻的传说,想着慕容楚衣博学多才,便想问问其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慕容楚衣并未立即应答,他指腹摩挲着青瓷茶杯,视线落在船窗外蔚蓝色的海洋上,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才回道:“传说难辨真假,也有传闻说,那场浩劫是因为这位风仙主醉心情爱引来的,到底是因为情爱,还是大义,又有谁知道呢。” 就算是史书记载的东西,也会和事实有偏差,更遑论世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邬沁颔首,“说的也是。” 终于,慕容楚衣收回视线,看着对面一脸沉思的邬沁,问了他曾说过数十遍的话。 “可能感应到江夜雪到底在哪?” 闻言,邬沁面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轻咳一声,微微侧身躲过慕容楚衣的视线。 “慕容先生,您也知道的,经过北唐朱颜的那场福泽雨露之后,江夜雪身上的蛊就有点不受我控制了。” 慕容楚衣收回目光,手指继续摩挲着青瓷茶杯,看似对邬沁的回答不以为意,可却道: “这番话,你已说了半月之久,在此之前因距离太远还可理解,而今已到蓬莱,何不换一番说辞?” “咳~”,闻言,邬沁尴尬得咳嗽一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看模样很不自在。 慕容楚衣也不急,静静等着他答案。 半晌,邬沁终于放弃挣扎,长叹一声,道:“等上岸,便能找到他。” 呵呵,江夜雪,你自求多福吧,我已经尽力给你争取时间了。 想他这半个月苦哈哈的给慕容楚衣指错误的路线,还得编几十个理由来应付,他真的要疯了,已经神经衰弱了好吧。 “嗯,如此便好。“ 得到确切的回复,慕容楚衣神色依旧淡淡的,他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邬沁对于慕容楚衣这模样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毕竟从抵达蓬莱后,慕容楚衣便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啥稀奇的。 至于慕容楚衣为何如此,邬沁表示他没有兴趣知道。 “叮铃铃~” 是船只靠岸的铃声。 从思绪中回笼,慕容楚衣放下了手中青瓷杯,抬眸望向窗外,只见眼前一片粉色,岛屿上种满了重瓣樱花,樱花盛开,这片岛屿真就成了花海。 城镇村落掩藏在花海中,让人看的不真实。 ‘为何越靠近此处,心中越发不安?’ 眼前美景并没有让慕容楚衣心情舒畅,反而心事更重了。 自从抵达蓬莱境内,他心中便觉得被套了枷锁,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极为强烈的逃避感。 没错,是逃避感。 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来此。 可是,这是为什么? 他从未来过蓬莱,也未曾与蓬莱人结过仇怨,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慕容楚衣想不通。 随着船上游客一同下船上了岛屿,慕容楚衣立于渡口久久未动,他抬眸环看着眼前粉装素裹的城镇,莫名感到熟悉。 他好似来过这个地方。 可是,是什么时候,为何他毫无印象? 此处并非蓬莱岛,而只是蓬莱岛附近的岛屿,却也是最为有名人流最多的岛屿——寒绯岛。 樱花又称,寒绯樱,故而这个岛屿便以此为名。 “慕容先生,您这是不想进去了?” 邬沁本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可回头一看,见慕容楚衣还搁渡口站着,没有一点要动的模样,他心中纳闷,之前催他催得那么紧,现在到地方了慕容楚衣居然退缩了! 慕容楚衣回神,掩下心中愁绪,抬脚朝邬沁而去。 “走吧。” 见此,邬沁没再说什么,在慕容楚衣前面带路。 寒绯岛虽然只是蓬莱中的一个小岛屿,但其实并不小,又因天地灵气孕育这番水土,环境格外优美。 前来赏景的游人,或是隐居的的奇人异士,又或是开店糊口的商客数不胜数。 因而,寒绯岛格外热闹。 清风拂过,带来了一阵粉色花雨。 邬沁说得对,他们确实很快就能见到江夜雪了,只是当看见眼前那一幕时,慕容楚衣再没有向前一步。 随着慕容楚衣的停下,邬沁不解地随他视线看去,当看着不远处的那幅画面时,他的步子也蓦地顿住,忙回头看了眼慕容楚衣,张了张嘴,最后啥也说不出口。 只见,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贩卖玉簪珠钗的小摊前,那一对璧人格外惹人注目。 让人侧目的并不是他们容貌有多惊为天人,而是他们皆为男子,举止却如恋人一般无二。 白发赤眸,面容姣好,气质温润的青年,身着灰白银纹宽袖长裳,他安静坐在小摊前的木凳上,面容上是无奈却又充满了宠溺,任由身侧的青衣男子摆弄着自己的白发。 这人便是慕容楚衣和邬沁找了半月之久的江夜雪。 而唇角挂着浅浅笑意,替江夜雪簪发的青年,慕容楚衣和邬沁并不认识,可光看二人举止便知俩人关系不简单。 青年的手很巧,很快,江夜雪的长发便被他用手中的雕花檀木簪簪起。 江夜雪身上那种清冷厌世感少了几分,多了几分随和平易近人,虽然他平常脸上堆满笑的时候也挺平易近人的,但是没有像现在这般来得自然。 青年手撑下颌满意看着自己的成品,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知想起什么,他凑近江夜雪说了几句话,而后俩人相视而笑。 这一幕虽然看起来很美好,但是邬沁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先不说他这半个月累死累活的,再说现在他感觉再看下去他身后之人能拿他祭剑啊。 一个加速小跑,邬沁闯入了那幅岁月静好的画卷中。 “江夜雪,终于找到你了,快快快,救救我,你赶紧把慕容楚衣这个催命符拿走吧。” 最后一句,邬沁是压低声音说的,废话,当着慕容楚衣的面,他敢说他坏话嘛。 邬沁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俩人的说笑。 江夜雪抬眸,看向邬沁,而后便看到了邬沁身后朝他们而来的慕容楚衣,面上的笑意淡了淡。 他微微蹙眉,起身,如护犊子一般将一脸懵的青年挡在了自己身后,警惕看向慕容楚衣。 “慕容先生来此,可是为何?” 邬沁不曾注意到,其实慕容楚衣自打见到江夜雪和那个青年时,他的视线便一直在青年身上,握着照雪的手青筋暴起。 因江夜雪冰冷的声音,慕容楚衣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对上那双无情饱含警惕之色的赤眸。 慕容楚衣蓦地想笑,他竟不知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为了其他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倒是难得一见。 他对那个青年的兴趣因江夜雪此举又多了几分。 不过当下慕容楚衣并不想谈及其他,直接报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蓬莱,闻人身世。” 简短六字,便是他来此寻江夜雪的目的。 他闯五夜二十七阵便是为了蓬莱的消息,而江夜雪作为亲历者,自然知道不少卷宗上没有的信息。 闻言,江夜雪蹙起的眉才舒展了些许,道:“这里人多眼杂,可否待回青肤后,再与慕容先生详说?” 此地人来人往,自然不适合谈事,慕容楚衣又岂会不应,只见他颔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被江夜雪护在身后的青年听此却蹙了蹙眉,但却也没有阻止江夜雪,安静跟在江夜雪身侧什么也没问。 由江夜雪和青年在前带路,邬走在中间,慕容楚衣走在最后。 四人之间安安静静的,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终于,邬沁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开口找话道:“喂,江夜雪,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公子吗?” 江夜雪没回邬沁,只是将他与青年十指相扣的手摆在邬沁眼前,一副“你难道看不见”的模样。 邬沁:“……” “哈哈~”,被邬沁吃瘪的模样逗笑,青年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回握住了江夜雪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与阿雪同为江姓,名寒衣,寒江夜雪,秋冷送寒衣的江寒衣。” 第59章 争执再起 “寒衣……江寒衣……” 慕容楚衣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形一滞,目光复杂看着那两个十指相扣的人。 这个名字,他听过,可名字的主人却不是眼前这位青年,而是他身旁那位。 可还曾记得五年前江夜雪与慕容楚衣在浑天洞一别之后,他们在临安再次相见时,江夜雪是怎么介绍他自己的吗。 他说:“寒江夜雪,我名寒衣,来自,五湖四海,居无定所。” 是巧合吗? 谁知道呢。 青肤樱,亦是樱花的一种,与寒绯樱不同,青肤樱花瓣少而小,花瓣成白色或浅粉色。 青肤山庄,便是种满了青肤樱,别处皆是一片粉色花海,而此处却如冬日纯净白雪。 “阿雪,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去准备一些吃食,再安排一下住处。” 进了青肤山庄以后,江寒衣对江夜雪说道,只是他握着江夜雪的手松了又紧,似是不舍分开。 “好。” 回握住江寒衣的手,江夜雪垂眸应了一声,几息之后才主动松开。 “嗯,等我。” 江寒衣眉眼弯弯,露出浅浅的梨涡来。 话落,江寒衣回头朝邬沁和慕容楚衣颔首示意了一番,而后转身便要离去。 两人的对话,邬沁和慕容楚衣自然都听见了。 见江寒衣要走,邬沁像是生怕自己留在这里一般,连忙喊道:“寒衣庄主,我随你一同去吧,刚好我也饿了。” 江寒衣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好啊,小公子请随我来。” 见江寒衣同意,邬沁高高兴兴跟着他离开了,此地便只留下了江夜雪和慕容楚衣二人。 笑话,邬沁可不想留在这个修罗场里面,他觉得他还是想好好活着的,江夜雪和慕容楚衣的事太复杂,能别干预就别干预。 于一处水榭前停下,江夜雪和慕容楚衣在此相对落座。 水榭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曾下完的棋局,白子碾压黑子,黑子被重重围攻,已到了强弩之末,只要一步白子便可赢下棋局。 慕容楚衣扫了一眼棋局,视线随之落在自己对面,谈定倒茶品茗的江夜雪身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夜雪放下手中茶杯,抬眸对上慕容楚衣的视线,只是俩人的视线在接触的那一瞬都各自移开了眼。 江夜雪回想着一年前他来此的经历,道:“慕容先生应当听过,蓬莱最后一位仙主风迎夏的故事吧。” 慕容楚衣颔首,“听过,可这不过是难辨虚实真假的传说,与闻人有何关系。” 他并不觉得那个人人传颂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可却听江夜雪说道:“传说虽不都是事实,却也有一定的依据。” “相传风仙主陨落之后,她的部下为其建造了一处墓穴,蓬莱岛上无数珍宝宝物皆成了陪葬品。 千百年来,这处仙人遗迹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地方,可纵然他们知道遗迹位置所在,至今却无一人能真正进入遗迹,也没人能从遗迹中出来。” 闻言,慕容楚衣剑眉微蹙,脑海中浮现蓬莱卷宗上记载的一篇名为《机关世家》的文章。 卷宗当中,《机关世家》虽然占据了一个篇章,可是其内容对于世家的信息却少之又少,除了提到过一个闻人姓氏,其余的,便都是介绍机关世家所制造的机关如何如何。 “机关世家,闻人家参与了遗迹建造。” 想到此处,慕容楚衣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闻人便是来自闻人家。” “自然,”江夜雪颔首,又接着说道:“闻人家世代隐世不出,没人知道他们是否参与了遗迹机关建造。 但是人们都觉得,若是有闻人家带路,闯过遗迹机关定然不在话下,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闻人家族人。” “闻人家知道世人对他们虎视眈眈,行事便更加隐秘低调,可他们的踪迹还是泄露了出去。” “一年前,蓬莱岛之乱便是因此而起,青阳道宗找到了闻人父母,闻人父母以死为祭,启动了蓬莱岛上的机关,那群青阳道的道人有去无回,蓬莱岛也因为守墓人的出现而封岛。” 如此说来,千百年前,机关世家闻人家是参与了遗迹机关制造的。 “青阳道,守墓人?” 听着江夜雪口中的名字,慕容楚衣面露疑惑。 守墓人倒是能理解,但是青阳道的出现倒是让人稀奇。 青阳道,数百年前也是一个顶级大道宗,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一夕之间便没落了下去,世间关于青阳道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关于青阳道的消息。 “呵,”说到青阳道,江夜雪冷笑一声,问道:“慕容先生难道没听过另一个版本的传说吗?” 似是也没想得到慕容楚衣的回答,江夜雪接着道:“传闻中,千百年前的青阳道觊觎蓬莱资源,使了美人计,哄骗风仙主,最后集结其他宗门围攻蓬莱。 不过,他们还真是对自己的实力不清楚,真当蓬莱这般好惹,想要瓜分蓬莱,没想到到头来,自家宗门大能皆死在了蓬莱。” 江夜雪说这番话时,面上尽是不屑讥讽。 “传闻难辨真假,青阳道或许是心怀不轨,可你何时这般轻信这些了?”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后人所看到的是胜利者想让他们看到的。 江夜雪不会不知道这些,但为什么他对于这个传闻这般相信,就好像他本就知道真相一般。 因为了解江夜雪,所以慕容楚衣对于江夜雪这个反应有些不解。 江夜雪垂眸,指腹摩挲着手中茶杯,他意味不明说道:“或许,那就是真相呢。” 慕容楚衣还未理解他的意思,便听江夜雪转移了话题。 他说:“闻人父母在启动蓬莱机关前,与我做了一番交易,他们给我想要的东西,我替闻人寻个好去处。” 说到此处,江夜雪目光落在他对面的慕容楚衣身上,而后自嘲道:“不过我倒是有负所托了,替闻人寻了个错误的去处。” 他在后悔将闻人交给慕容楚衣。 闻言,慕容楚衣神色复杂,垂下的眼眸中晦暗不明,他本想解释的,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然而他没想到他的这番不解释会引出江夜雪接下来的这番话。 江夜雪说:“不过今后就不劳烦慕容先生,闻人与先生的师徒关系便到此为止。” “你什么意思!” 慕容楚衣闻言,面露震惊,立即反驳道:“我与闻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就算闻人不认我这个师父,也要他亲口对我说,你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做决定。” 他知道他对闻人有疏忽的地方,有时候是他太过敏感应激,可是他已经在反思,在改了。 就算闻人行不想再认他这个师父,他也要听闻人行亲口说,他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旁人来决定。 对于慕容楚衣的反应,江夜雪嗤笑一声,看着慕容楚衣的赤眸中冷意深了几分。 “慕容先生,你敢保证下次闻人与岳辰晴起争执时,你会第一时间秉公处理吗?” “我自会。”几乎没有犹豫就出口的回答。 可是江夜雪却是摇头否定,他道:“慕容先生,你做不到的,在你心中岳辰晴比闻人重要的多,岳辰晴是你的亲人,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 而闻人不过是你不忍他跟在我这种恶人身边,而收作弟子的,你又怎会真正做到对他们一视同仁。” “我……我……” 慕容楚衣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垂眸,躲开了江夜雪的视线,所以他没有看到江夜雪眼中的失望。 “你既然给不了他偏爱,又何必将他留在身边,寒衣比你更合适做他的师父。” “江夜雪,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再说一遍!” 听到江寒衣就是江夜雪给闻人找的师父,慕容楚衣猛的抬眸看向江夜雪,他清冷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情绪也异常激动。 江夜雪却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只道:“寒衣确实比你更合适,慕容先生是名声赫赫的炼器大师,可寒衣也是能以一己之力守得住青肤,在此无人敢招惹的机关师。 论身份地位,他不及你,但论天赋才能,品性待人接物,你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砰——”,石桌上的茶杯被扫落碎了一地。 “我不同意!这件事,你说的不做数!” 慕容楚衣起身,甩袖离去,洁净的白衣上染了一片茶渍。 “慕容楚衣,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吗?” 这是江夜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唤慕容楚衣的名字。 难得的并不是他唤他的名,而是用那般无奈却平稳的语气,宛如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小辈一般。 闻言,慕容楚衣停下步子,回道:“呵,自私?江夜雪,难道不是你管得太宽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品性如何,知道他跟着我会受委屈,当初又为何把他交给我!” “闻人是我的徒弟,我再如何也是他师父,我与他之间如何,你没有资格来插足,更遑论给他另择良师!” 话落,慕容楚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江夜雪久久没有回神,直至杯中茶凉透,阵阵冷风袭来,激得他咳嗽连连。 第60章 三儿崩溃 “庄主,你与江夜雪之间真是那种关系?” 邬沁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问出这个问题来。 这真的让他不得不震惊啊,不是传闻说江夜雪喜欢的人是慕容楚衣吗,怎么现在换了个人呢。 江寒衣闻言,温情的眼眸中是浓浓的甜蜜,他颔首应道: “如小公子所见,我与阿雪是恋人关系,是彼此最亲之人。” 邬沁:“可你们都是男子,难道不惧世人看法谈论吗?” 在世人眼中男女成双才是正统,同性的爱恋是让人难以接受,是不应该被承认的存在,是该被世人唾弃厌弃的。 也许世上同性的恋人并不少,可是因为世俗的看法他们最终不得不分开,然后根据世俗的规定去做自己不喜的事。 朱颜爱慕尹辞,他可以为了这段感情勇敢反对那场被安排好的婚姻,他为了能再见到尹辞,忍受非人的折磨成为厉鬼,他可以为解开心上人的心魔而甘愿赴死。 可是,直到死前,朱颜对于尹辞的满腔爱意还是没办法开口。 他不怕世人议论自己,却害怕因此伤害到尹辞,更害怕尹辞在知晓他对他的感情之后远离自己。 因为种种原因,他只敢偷偷喜欢着他。 对于邬沁这个问题,江寒衣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他道:“我们喜欢一个事物,是因为心中因其而感到愉悦才会欢喜,而不是因为事物的性别才感到喜欢。” “我喜欢阿雪,与我们的性别无关,人生短暂,既然有机会,为何不做自己喜欢的事,世人的看法言论于我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旁人的眼光当真不重要吗?”邬沁声音闷闷的。 江寒衣道:“也不能说不重要,主要是看你本人怎么看,如果你在意的话,那些看法对你的影响就很大,如果不在意,那便什么都不是。” “哈哈哈~,庄主说的对。” 不知想通了什么,邬沁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笑意,他停下脚步便要往回走去。 “这么久了,他们两个应该也谈完了,寒衣庄主,我可否占用一会你家阿雪?” “嗯?”江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不过随即笑道:“无碍,小公子去吧。” 得到应允,邬沁快步离去。 江寒衣看着离开的少年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但不知察觉到什么,随后颇有些无奈地,朝院中那棵古青肤樱喊道: “柒然姑娘,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呢。” “咳咳~”,月柒然轻咳两声,跳下了古青肤樱,挺是头疼的看着一脸笑盈盈的江寒衣。 “庄主,你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惊动。” 月柒然纳闷了,她真的越看江寒衣越觉得他不像个人,她身上有三儿这个系统掩护,她藏起来的时候就没人能找得到她。 可是,她居然栽在了眼前这个笑面虎身上。 要是被这个世界的顶级大能,或是命格特殊的人发现,她还能理解,但是江寒衣这么一个没啥太大特点的人是怎么发现她的。 月柒然纳闷,连带着三儿这个统子也纳闷不已。 江寒衣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月柒然这个疑惑,只道:“柒然姑娘来此可是有事?” 月柒然摆手,道:“没事,就随便逛逛,这不,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了。” 说到这,月柒然一脸八卦盯着江寒衣,问道:“庄主,你可知刚刚那位白衣谪仙公子是何许人也,你就那么放心你家阿雪与他独处?” 原本想看看江寒衣是否会紧张,或者慌乱的,但江寒衣面容上除了那让人看了就觉得亲近的笑,便什么都没有。 他道:“阿雪与慕容先生已是过去,而今他们已无关系,我为何要担心呢。” 月柒然语塞,嘟囔道:“那你可真相信江夜雪,你就不怕他对衣衣余情未了?” 江寒衣还是那个模样,并没有恼怒,只道:“恋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我若是不信阿雪,我们便不会走到一起。” 这下,月柒然真就没话说了,相处几日下来,她对他真的没话说了。 咱就说,江寒衣这个性子,谁能惹恼得他,月柒然高低想给这人拜两个。 “庄主,你说你脾气这么好,修为也不低,虽然没那么好看,但是眼光也不低啊,你到底怎么看上江夜雪的啊?” 月柒然这话若是说与别人,对方高低得和她打一架,可奈何她说的对象是江寒衣。 江寒衣没在意月柒然言语中的不敬,而是认真思考着她的问题。 “嗯~,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呢。” 月柒然不解,月柒然大为震撼,月柒然垂死挣扎道: “别人一见钟情,那是见色起意,江夜雪虽说长得还行,可是比他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咋就看上他了!?” “唉~”,见月柒然如此执着,江寒衣无奈,“柒然姑娘何必如此执着,缘分一词谁说得通呢。” “唉——”,闻言,月柒然长叹,倚靠在古青肤樱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对着江寒衣连连摆着。 “庄主大人,您别管我了,让我静静,让我静静。” 见月柒然这副颓然的模样,江寒衣无奈一笑,依她所言转身离开了。 待彻底没了江寒衣的身影,只有月柒然能看见的三儿说话了。 三儿抱着自己的小手手,也是一脸颓废地坐在月柒然身旁。 三儿道:“宿主,恭喜你,你嗑的寒衣cp彻底be了,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呵呵呵,”月柒然唇角动了动,道:“三儿,也恭喜你啊,你的系统装置终于可以更新了。” “来,你就给我好说说,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破消息,那本书里哪有江寒衣这个人!” 月柒然很生气,一把抓着三儿上下左右不停摇晃。 “有江寒衣这个人就算了,你他喵的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和江夜雪是恋人关系!?” “哎呀,宿主,别摇了,别摇了,要吐了!” 三儿被摇得头昏眼花,连忙求饶。 “咻”的一声,三儿被月柒然扔挂在了古青肤樱上。 发完心中的气,月柒然盘坐在古青肤樱树下,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捡起一根树枝搁那画圈圈,俏丽的小脸上是化不开的愁思。 等三儿眼冒金星一瘸一拐地回到月柒然面前时,月柒然已经画了好几十个圈了。 看着三儿,月柒然眉头紧锁,“三儿,联系主神界,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三儿瘫倒在月柒然画的圈圈中,有声无气道: “宿主,自打见到江寒衣那一刻,我就问了,主神界说没问题,他们查了,这个世界并没有江寒衣这个人。” “也查看过江寒衣属性,他就是人啊。我也查看了是不是有其他小说衍生出这个人,可是没有啊,他就好像是被所有人遗漏一般,然后突然冒了出来。” 三儿崩溃了。 它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之前他们是在其他世界遇到过突然冒出来的人或物,但都能查到这些人的出处。 可是,江寒衣这个,真的查不到啊。 三儿好崩溃,三儿好无力,三儿好累。 “宿主,咱俩走吧,我们回去找专业人士来看看。”三儿建议道。 “不行,再等等,我想看看最后的结局。”听到三儿的建议,月柒然立即反对道。 “多出来一个人不是更有趣了嘛,那本书中不是说江夜雪喜欢慕容楚衣喜欢得不得了嘛。” “我倒是要看看,曾经因为慕容楚衣而放弃所有,甘愿赴死的江夜雪到底是怎么变心的。” “宿主——” 三儿想哭,可是他是统子,哭不出来。 月柒然却似是知道三儿想说什么,她先一步说道: “三儿,我知道在这本小说衍生的小世界中,江夜雪和慕容楚衣并不是主线,他们只不过是前期几笔带过的小配角。” “可是,小说中他们是配角,但在现实世界中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想亲眼看看,现实当中他们到底是怎样的结局;我想知道身为侍守令不老不死的江夜雪,最后为什么还是死了;我想知道慕容楚衣内心真正的想法。” “可是宿主……”三儿还想劝着什么。 但月柒然再次打断了它,她擦掉地上画下的圈,站起身,抬眸45°仰望古青肤樱。 “三儿,让我随心一次吧,循规蹈矩的生活着实无味了些。” 闻言,三儿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说。 就如月柒然之前所说,距离结局也不过几日,再等等又何妨。 见三儿同意,月柒然一把捞起三儿,喜笑颜开往外走去。 “走吧,去见见咱们的主角。” 而此时,月柒然口中的主角,闻人行正拉着江寒衣,左一个“寒衣哥哥”右一个“寒衣哥哥”的叫着。 所以当月柒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她刚刚整理好的好心情一下没了,疑惑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三儿。 “三儿,咱们的主角这是恢复记忆了,还是也被江寒衣洗脑了,咋叫得那么亲热。” 三儿的小手手凭空点了几下,而后回道:“并没有,但他对那个时候的江夜雪有着模糊的印象。 而江寒衣的形象十分符合那个印象,所以他以为江寒衣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第61章 交易 是夜,五夜城,界碑之前。 “亡魂之地,勿扰安宁,违者,后果自负。” 夜空中繁星点点,五夜城除了虫鸣蛙叫外便再没其他声响。 半月之前,来此看热闹的人在得知根本无人能攻破五夜二十七阵之后,便都散了去,纵然有好事者而今也都离了去。 “叮铃铃~” 一阵铜铃声响起,铃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铃声越发清晰,被云雾缭绕的五夜城中竟然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不对,应该说是有个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大方盒子。 竟是有人成功闯过了五夜二十七杀阵。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那人的模样逐渐显露出来。 女孩身着玄色南国异族服饰,胸前带着一把银锁,小麦色的皮肤上多了数道血淋淋的伤口,垂放在身前的麻花辫也有些散乱。 她腰间挂着一串古铜铃,每走一步,铜铃便响一声,一步一响,形成不一般的音律,好似唤人归家的曲调。 是邬沁曾提醒过的那位背棺苗女。 没想到她竟闯过了五夜阵。 女孩面色无喜无悲,想来这半个月在五夜城中,她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一阵风拂过,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咸咸的味道。 腰间的古铜铃骤然停住,女孩的步子也跟着停下,她微蹙眉头,小心翼翼,熟稔地放下了背上的古铜棺。 女孩垂眸,用贝齿咬紧手上松了的血色绷带,她音色沙哑,可一字一句却充满了压迫感。 “既然都来了,一直藏着可就不礼貌了,所求者。” “铃——” 她话音刚落,腰间铜铃爆发一阵音波,音波朝四周袭去。 “砰砰砰”,不远处,传来灵流碰撞声。 那隐藏起来的人也显现在女孩面前。 三男一女,皆是身着青白相间银莲暗纹的道服,手执统一长剑。 为首的女子似是四人中的领头人,她手中的剑已然出了鞘,显然是她出手挡下了女孩的攻击。 对女孩行了一个恭敬的道礼,女子开口道:“青阳道,燕归来率师弟们见过圣女,方才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圣女海涵。” 女孩名为阿索桠,南国苗疆前任圣女。 “青阳道?”阿索桠念着这个名字,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女。 “青阳道没落无闻这么多年,而今现世,便来挡我的路,你们胆子可真不小啊。” 燕归来再次朝阿索桠行了一礼,道:“晚辈不敢,也并非前来阻拦圣女去路,晚辈来此,不过是想与圣女做个交易。” “交易?没兴趣。” 阿索桠对于燕归来所言并没有兴趣,她也没有什么想和对方交易的,更没有时间和他们耗在这里。 指尖轻抚过古铜棺,阿索桠眼中闪过一抹眷恋。 利索背起铜棺,阿索桠便要离去。 见阿索桠这般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燕归来眉头紧锁,咬紧着了唇,她身后的三个男子也面露异色。 他们猜到这个交易会很难进行,但没想到对方连让他们开口的机会也不给。 四人中一个年纪看起来较小,沉不住气的小弟子见阿索桠越走越远,面露着急。 燕归来嗫嚅了一下唇,正要开口挽留住阿索桠,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师姐,当真就这么让她走了!?” 小师弟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面露惊色,想阻拦已是来不及。 “铃——!” 又一道音击袭来,这一次的攻击比之前那一次更强,而其攻击目标便是那个小弟子。 燕归来反应极快,连忙再次出剑抵挡,后退几步,她额间冒出细汗。 另外的两个弟子反应过来连忙手中结印,帮助燕归来抵挡音击。 “师……师姐……” 小弟子则是还没缓过神来,他没想到仅仅只是因自己的一句话,便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阿索桠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 “就凭你们,也想留下我,可笑!” 随着她声音的传来,燕归来几人只觉得压在他们肩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 可恶! 燕归来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般道:“青阳道有种秘法,可招魂,唤醒沉睡的阴灵。圣女既然尝试那么多方法,难道还怕差这一种吗!” “铃——” 燕归来赌对了,她话音刚落,那道音击便停止了,压在身上的威压一轻,四人得以喘口气。 但他们身上的危机并没有结束。 “什么秘法?” 阿索桠停下了离去的步子。 燕归来没敢犹豫,回道:“灵契共生,利用血亲关系与阴灵建立契约,此后二者共生,灵流鬼力共用。” 说完,燕归来紧张看着阿索桠,生怕错过什么。 阿索桠没有应答,只是垂眸思索,指尖抚过古铜棺,半晌,她点头应允了。 “条件。” 如燕归来所说,她都已经试了那么多方法,不怕这一种,万一这次就有用了呢。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愿错过。 她也不怕燕归来等人欺骗她,毕竟他们既然找上她来,必定知晓她的身份,欺骗她的代价,他们承受不了。 见阿索桠被说动,燕归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 她道:“还望圣女助我等,将先辈遗留在蓬莱仙岛的尸骸遗物带回宗门。” “尸骸?”阿索桠轻喃一声,脑海中翻找了一下关于蓬莱的信息,她游走世间几十年,自然是听过蓬莱与青阳道的恩怨纠缠。 不禁冷嗤道:“呵,青阳道和蓬莱的恩怨,千百年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言语中是不屑,但她并没有因此反悔拒绝。 “三日后,蓬莱见。” 留下这么一句,阿索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朦胧云雾中。 其实,她现在便可以随燕归来几人直接去蓬莱的,但蓬莱此去只怕险之又险,她得找个地方安置一下她背上的古铜棺。 得到阿索桠确切的回答,燕归来四人皆是面露喜色,纷纷朝阿索桠离去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齐声道:“多谢圣女。” 待阿索桠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那道铜铃声再也听不见,四人紧绷着的弦才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身上的衣襟被汗水湿透。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响起。 情况之外的两人怔愣了一瞬,而后连忙上前拉开燕归来和那名小弟子。 燕归来怒道:“齐景岁,你办事什么时候能带点脑子,你知不知道,刚刚因为你一句话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师……师姐……” 名唤齐景岁的小弟子被打蒙了,青稚的脸颊被打歪了过去,他手捂着迅速红肿起来脸颊,眼眶红了红。 拦住燕归来的杨记连忙劝道:“师姐,小师弟他还小,经历太少,刚才他也不是有意的。” 拦着齐景岁的杨岚也跟着劝道:“是啊,师姐,你别生气了,小师弟也知道错了,现在大家都还好好的,没必要这般。” 可他们的话非但没有让燕归来消气,反而怒火更盛了。 “还小,不懂事?他是三岁小孩,听不懂人话吗,来之前我叮嘱过多少次,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别乱说话,别乱开口!” “齐景岁,你耳朵是聋了吗!听不见我说的,还是瞎了,没看见卷宗里记录阿索桠的所作所为,整个南国都不敢在她面前大声喘气。” “你倒好,一来张口就要将人留下,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留,就凭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来的修为,还是你那不怕死的性子!” 承受着燕归来的怒火,齐景岁垂眸,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佩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想反驳燕归来的话,可是在他开口之际,杨岚就制止了他,杨岚给他使了使眼色,劝道:“小师弟,还不快给师姐认错。” 闻言,齐景岁心中更加不忿了,他扭过头看向杨岚,眼中满是疑惑。 “岚师兄,我不明白,我到底错哪了,如果是因为那句话,我哪里说错了,圣女不就是因为那句话才停下的吗!?” 齐景岁这点没说错,阿索桠确实是因为他那句话而停下脚步的,但他不知道的是,阿索桠在那一刻停下,只是为了解决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听到齐景岁这番话,杨岚眉头紧锁,他很头痛,他这小师弟从前有这么傻的吗! 他是看不懂阿索桠那时是想杀了他们吗,真正让阿索桠留下的是燕归来口中的秘法。 再者,他是看不见燕归来此时火气有多大吗,还敢提这事。 眼看燕归来另一巴掌就要落下来,杨记连忙强行将人拉走了,同时也不忘给杨岚递个眼色。 “师姐别气别气,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听此,燕归来才压下心头的怒火,看着齐景岁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任由杨记拉着她离开。 “呼~,妈呀,终于消停了。” 见燕归来离开,杨岚这才松一口气,拉着气鼓鼓想不通的齐景岁跟在后面。 寒绯岛,青肤山庄。 邬沁盯着手捧古籍的江夜雪,眉头一皱,忿忿道: “我给你累死累活的拖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到底拿来干啥了,我要的东西呢?” 江夜雪不紧不慢翻着手中的古籍,回道:“不急,还没到时间,再等等。” 第62章 雨夜来客 见江夜雪这模样,邬沁心里那叫个气啊,一把抢过江夜雪手中的书,这时,他才发现江夜雪看的哪里是什么古籍,分明是本艳俗话本。 “《邻家哥哥追夫记》?江夜雪,你,你……你无耻!” 书被抢了同时还被骂了,江夜雪也不恼,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气恼的邬沁。 “都等了那么久了,如今还怕这点时间?” 邬沁一把将小黄书扔给江夜雪,双手环抱,道:“自然等得起,我只是怕你耍赖。” 江夜雪接过小黄书,而后又从容翻到之前读到的位置。 “ 这个你有什么好怕的,我体内可是还有你下的噬心蛊。” 闻言,邬沁被气笑,“你还知道你体内有噬心蛊,我看你是半点也不在意。” “怎会,我这个人最是怕疼了。”江夜雪否定道。 邬沁:“……”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疼啊!” 闻言,江夜雪抬眸看了看邬沁,而后神色无奈,摇了摇头,而后又低头看自己的小黄书去了。 谁说男人就不怕疼了。 邬沁见江夜雪又是这个态度,还一副对自己无奈到极致的表情,他更气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叹息,江夜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小黄书,看着邬沁,正经道:“邬沁,我问你,尹小纯,他真的死了吗?” 闻言,邬沁放下环抱着的双手,移开了视线,垂眸,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回道:“对,他死了,他若是还活着,我又为何做这些事。” 江夜雪盯着邬沁看了许久,而后应道:“好,我知道了,你很快就能如愿的。” “很快是多久?” “你很急?” 不知想起了什么,邬沁蓦地笑了,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竟然多了几分伤感。 他回道:“以前倒是不急,但是现在,我怕我的时间不够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快一点。” 听此,江夜雪来了兴趣,道:“什么事这么急,能让你把尹小纯放下,说来听听呗。” 看江夜雪这副八卦模样,邬沁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回道:“急着去见一个人,此去怕再难回来,我自然得把小纯哥哥安排好。” 江夜雪更好奇了,“什么人居然比你小纯哥哥还重要?” 邬沁一笑,他手撑在石桌前,居高临下看着江夜雪,音色放软了下来。 “那当然是……哥哥你啊。” 江夜雪:“?!” 邬沁这声哥哥那叫个多情又缱绻,吓得江夜雪一个激灵,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 “邬沁呐,这个称呼,我很不喜欢。” “哈哈哈~”,可邬沁却笑得很开心,还故作哀叹道:“可是哥哥,我很喜欢,这可怎么办呢。” 江夜雪:“……” “无趣。”江夜雪蹙眉,扔下手中的小黄书,也不管邬沁啥表情,他起身便走出了水榭。 目送江夜雪离去,邬沁撑起身体,后退几步,背靠在柱子上,手撑着下颌,眼帘微垂,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他低声呢喃,“哥哥……怎么不算重要的人呢……” 夜雨朦胧,烛火摇曳,一场白色花雨降下。 离开水榭之后,江夜雪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出了青肤山庄。 “宿主宿主,快,江夜雪出去了。” 在江夜雪离开青肤山庄的时候,三儿立马就得到了消息,而后叫醒了正睡得流口水的月柒然。 月柒然一把用被子蒙住脑袋,不耐嘟囔道:“出去就出去嘛,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难不成还会被拐走不成,别烦我睡觉。” 三儿连忙拉下月柒然蒙住脑袋的被子,循循善诱道:“宿主,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江夜雪出去干什么了,今晚可是个很重要的剧情节点。” 月柒然死死抓着被子,不愿起床,但还是下意识问道:“到哪个重要剧情节点了,我怎么不记得还有什么重要剧情?“ 见拉不动被子,三儿放弃了挣扎,坐在一旁说道:“今天下午,慕容楚衣和江夜雪不是因为小闻人的事不欢而散了嘛。” 这件事月柒然当然知道,她为了搞清楚江夜雪那异常的情感面板,可是时时盯着他的。 随意应付三儿道:“所以呢,他俩现在又吵起来了?” 闻言,三儿崇拜地看着月柒然,小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它道:“宿主你怎么知道的,他俩还真打起来了,打得老严重了。” “打就打呗,反正又打不死,他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月柒然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但是,三儿接下来的话却让月柒然一瞬间睡意全无。 三儿道:“可是这段剧情中发生的事,好像就是之后江夜雪身死的重要原因,而且根据剧情介绍,江夜雪会在今晚向慕容楚衣表明心意。” “啥?!要表白了?” 月柒然“腾”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胡乱抓了一把鸡窝头,迷迷糊糊着下床去。 “快快快,看看他们现在在哪。” 作为专业吃瓜群众,月柒然表示自己怎么可以错过这么重要的剧情。 不过,她才兴奋了两分钟,不知想到什么,又坐回床上去,狐疑盯着三儿半晌,而后一把提起三儿,将三儿在空中扔来扔去。 “三儿,你蒙我呢,江夜雪跟江寒衣都官宣了,他要是还喜欢慕容楚衣,会干那事!?” “再说了,他对慕容楚衣的情感面板你是没看见吗,他俩,到底谁跟谁表白几率更大啊!” “Σ_(???」∠)呕”,三儿被扔得直想吐,但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 “宿主,这是书上写的,千真万确啊,不信的话,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你最好没骗我。” 月柒然很怀疑三儿在诓她,因为按照现在的发展根本不可能出现它所说的剧情,可唯一的证明方法便是依它所言去现场看看。 反观江夜雪在出了青肤山庄之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径直走向寒绯岛渡口。 春日多雨,海边岛屿天气更是变幻莫测,上一秒还是烈阳高照,下一秒就可能大雨倾盆。 手撑青竹伞,身披青玄色斗篷,江夜雪在渡口停下脚步,春雨料峭,他面色白了几分。 看着渡口背对着自己的那道身影,江夜雪开口道:“你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不少?” 闻言,那人回头,他的容貌也显露在江夜雪眼中,白发,黑绸缚目,这不正是尹白纯吗! 不过相比于第一次见面,尹白纯似乎成熟了很多,当然,这个成熟是指他的面容。 半月前,江夜雪在忽悠邬沁给慕容楚衣护法之后,他刚出五夜城便见到了未曾同岁聿他们离开的尹白纯。 也不知道尹白纯怎么知道邬沁的委托的,他说他能找到尹小纯的一魂一魄,而后给了江夜雪一个时间便走了。 尹白纯并没有回答,手中浮现一个七彩的琉璃瓶子,将其递给江夜雪。 接过琉璃瓶子,江夜雪仔细看了看,随后收在了芥子袋中,状似无意道:“没了这一魂一魄,你很容易死在今后执行的任务中。” 尹白纯音色沙哑道:“我自有方法应对,不劳先生操心,若无事,便先告辞了。” “唉~”,江夜雪轻声叹息,却没再多说什么,可见尹白纯要走,他想了想还是问道: “当真不去再见他一面,往后,你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刚提起的步子落下,尹白纯抿了抿唇,面上闪过一抹犹豫,可最后还是决绝道:“不了,既然已放下,何必再见自取烦恼。” “也是。”江夜雪点头赞同,而后问出了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骗过他的,尹白纯,或者该称你为,尹小纯?” 不知道为什么,邬沁明明那么熟悉尹小纯,可却从未认出尹白纯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纯哥哥。 明明尹白纯和尹小纯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尹白纯黑绸缚目。 可邬沁宁可相信他们是双生兄弟,也没想过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被江夜雪认出身份,尹白纯并没有意外,当初在五夜城做出那个决定时,他便没打算对江夜雪隐瞒身份,再说他也瞒不住。 尹白纯没有回应江夜雪。 而江夜雪也没想能得到他的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尹辞是因为眼睛有伤才戴着白绸的,可你又是为何呢?” “是害怕每次故意与邬沁相遇时,他看出你眼中没办法掩饰的情意,还是害怕他认出你来?” 垂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心,尹白纯唇角满是苦涩,他回道:“先生既然都已经猜到,又何必来问我呢。” 江夜雪看着尹白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尹辞和朱颜的例子在前面,尹白纯还是选择走相同的路。 “你还是决定走你师父和朱颜的老路。” “呵哈哈~”,尹白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紧攥着的手松开了。 他道:“我是尹白纯,更是家族耗费精力资源大力培养出来的少主,私人感情在家族使命前又算得了什么。” ”尹家人,从不会耽于情爱。” 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既然注定不可能有结果,何不斩断那些没必要的开始呢。” 第63章 事故 “既然注定不可能有结果,何不斩断那些没必要的开始呢。” 尹白纯走了,可是这句话却一直萦绕在江夜雪耳边。 樱花雨落,江夜雪手中撑着青竹伞独自一人行走在逐渐清冷的街道上。 “江夜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动情呢?” 他在问他自己。 可是,情之一字,谁人能解释得清,弄得明。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明知不可为,却为之。 有人为了心中所念,去拼一把,哪怕最后拼得个头破血流,也不知后悔。 也有人总想去实现那个不切实际的梦,在失去所有之后才幡然醒悟,梦只是梦,永远没办法成真。 “咳咳咳~”,饱含痛苦的咳嗽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楚。 江夜雪停下步子,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捂住唇,压抑着止不住的咳嗽声,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异样的红。 看着手心中咳出的鲜血,江夜雪紧锁的眉头却是舒缓了些,唇角微扬,竟然露出一抹笑来。 他轻声低喃:“时间……好像不多了……” 言语中竟带着几分欣喜。 他在开心什么? 突然,江夜雪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同时一阵阵耳鸣响起,耳边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嗡嗡作响,让他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连同感知也像是消失了一般。 “啪嗒——”,手中的青竹伞掉落在地。 闭上双眼,江夜雪手扶着脑袋,摇了摇头想要挥散耳鸣感,可并没有什么作用,他身形有些不稳,直挺的脊梁也弯了下去,仿佛下一瞬他就会摔倒。 待那阵耳鸣感消失时,江夜雪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知道是耳边响起的兵器碰撞声让他醒了神。 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还是闭眼前的景色,只是不知何时一道由灵流形成的阵法如囚牢一般将他困在了原地。 “这是……拘神锁?!” 在认出困住自己的是拘神锁时,江夜雪大脑一阵嗡鸣,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抓他,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拘神锁并非是锁,而是一个类似于禁锢牢笼的阵法,这个阵法一旦开启,无论牢笼中的人修为有多高,能力有多强,也破不开。 而阵法之外除了那个启动阵法的人,同样,没人能破开拘神锁。 而之所以清楚拘神锁,那是因为这是慕容楚衣的绝技之一。 视线移到其他地方,安静的街道上出现了十几个服饰不一,修为不低的修士,以及囚牢之外,那道熟悉的已经染了血的白衣。 看着眼前的一切,江夜雪又愣了,环视四周,随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被人盯上了,还中了圈套。 是什么时候中计的? 慕容楚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慕容楚衣把拘神锁用在他身上是几个意思?! 算了,想不通,江夜雪不想再思考这些问题。 正疑惑之际,一道谈话声传来。 “抓住这个病秧子,真能将江寒衣逼出青肤山庄?” “他们二人关系如此亲近,江寒衣定然不会不管他。” “这个病秧子倒是好抓,可是这突然冒出来的慕容楚衣就有些难办了,重华岳家不好惹啊。” “怕什么,他喝了紫陌酒,纵然他修为高深,等药效彻底发作,还不是沦为我等手中的傀儡。” 紫陌酒,由紫陌花和九天露混合制成,服毒后会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他人操控的傀儡。 在场的十几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慕容楚衣身上,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们口中的病秧子已经醒来了。 ‘最近好像,太容易大意了……’ 江夜雪仔细打量过在场的十三修士,最后视线落在了那个挡在囚牢前,不让那些人靠近一步的慕容楚衣身上。 慕容楚衣此时状况并不好。 如那些人谈论所说的那般,慕容楚衣喝了紫陌毒酒,纵然他修为高深,可硬抗了那么久,又要分心对抗十三个实力不低的人,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身上多了数道伤口,白衣染血,格外刺目。 慕容楚衣握着照雪剑的手在不断颤抖,他仿佛下一秒便拿不住手中剑,清冷绝美的面容上尽是挣扎之色,眼眶通红,手上青筋暴起。 唇角有一道血痕,口中一番腥甜,他咬破了唇舌,希望以此保持清醒,但效果并不怎么好。 他能感觉自己的意识感知在变得缓慢,身体快不受自己控制,体内就像多了一个人,在和他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而他却无力与其争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掠夺,被人操控。 在察觉喝下紫陌酒的时候,以他的实力本可以全身而退,寻个安全地解了身上的毒的。 可也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到了这里,刚好碰见被十余人围困,却站在原地不知反抗的江夜雪。 当时也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出手了,他明明知道的,以江夜雪的实力,这些人并不能拿江夜雪怎样,可他就是下意识出手了。 而在察觉江夜雪身上的异样时,他心头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赌气离开。 “哐啷——”,手中的照雪剑掉落在青石街道上。 慕容楚衣面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双手抱着脑袋,面上的挣扎之色越发明显。 他快彻底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了。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四周似乎全部暗了下来,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人,而他如何也走不出这片天地。 十三人中的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见慕容楚衣这个模样,面露喜色,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牙。 “成了成了,这慕容楚衣再厉害又如何,还不乖乖做老夫的傀儡,哈哈哈哈——” 高老头大声笑着,蜡黄褶皱的脸上满是得意,说完此话的他手中拈诀,口中念咒。 法诀化为黑色丝线直朝慕容楚衣而去。 黑线缠身,慕容楚衣起初还挣扎的面容瞬间化为冷血无情,那双因为反抗而布满血丝的眼变成全黑色。 他僵硬站起身,骨节宛如许久没有活动一般,他一动就“嘎吱嘎吱”作响。 低垂着头,召回掉落的照雪剑,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在场的人见此只觉心头一颤,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冷飕飕的,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见慕容楚衣这个状况,高老头脸上的喜色更强烈了,他老高这一生操控过多少傀儡,唯有这一具最完美,修为最高,攻击力极强,有慕容楚衣在手,他老高还会怕谁。 口中再次念起法咒,可是突然,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高老头面上的喜色瞬间化为惊恐,浑浊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噗——”,口中喷出大口鲜血,高老头却没在意,他死死盯着慕容楚衣,大声喊道:“打开拘神锁,我命令你,打开拘神锁!!!” 他旁边的其余十二人也不知道高老头是怎么了,皆是一脸疑惑和鄙夷。 知道你高老头厉害,把堂堂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弄成了傀儡,但用得着这么炫耀嘛,下个命令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反观被高老头操控,此时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慕容楚衣,他听着高老头的命令,僵硬抬头。 而仅一个眼神,却逼得他对面的十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众人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面露警惕的同时,目光纷纷落在高老头身上。 “老高,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杀气那么重,都快凝结成实质了,他要是失控,我们都得死!” 那个眼神,让他们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老高,悠着点,可别玩脱了。” “……” 众人的叮嘱一句接着一句,高老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眉头紧锁,他后退几步,再一次拈诀念咒。 “打开拘神锁,快,打开拘神锁!!!” 拘神锁,只有慕容楚衣能打开,他们的目标是江夜雪,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 可是,对于高老头的命令,慕容楚衣却是歪了歪脑袋,像是听不懂一般,他又低下头去,仔细端详着手中照雪剑。 “打开拘神锁!噗——” 高老头又一次发出命令,可刚说完却猛喷出一大口血来,面上瞬间没了血色。 “老高!” 其余十二人见此,面露震惊,他们相识多年,第一次见高老头如此,他的操控术,失效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高老头没办法控制现在十分危险的慕容楚衣,神志不清的慕容楚衣很可能大开杀戒。 而他们,绝不是对手。 众人视线转而落在正安静自己玩自己的慕容楚衣身上,咽了咽口水,众人迅速思考着如何是好,是走是留。 而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一道如碎玉般的声音响起。 “……哥…哥,打开,拘神锁。” 天知道江夜雪是怎么开口喊出“哥哥”一词的。 在场的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任务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清醒过来。 然而,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个一身煞气,不受高老头的操控的慕容楚衣,居然因为江夜雪的话有了动作。 高老头等人:“!!!?” 咋滴,瞧不起人呢,傀儡操控术还玩卡颜是吧! 没有注意那震惊愤怒的十三人,江夜雪的视线一直在慕容楚衣身上。 慕容楚衣放下了手中照雪剑,僵硬着转身回头,那双全黑的眸子紧盯着被困在囚牢中江夜雪,他面上嗜血的笑更深了。 第64章 心生欢喜,君错解 拖着照雪剑,慕容楚衣僵硬地向江夜雪走来,宛如实质的煞气被拘神锁挡在外面。 “你,叫我,什么?” 能感觉到拘神锁的威力,所以慕容楚衣并没有强拆的打算,他隔着拘神锁形成的屏障,紧盯着江夜雪。 在慕容楚衣朝拘神锁走近时,江夜雪也上前了几步,面容上带着和煦的笑,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哥哥,打开拘神锁,放我出去好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里面。” 有了第一次开口,江夜雪接下来这声“哥哥”就自然很多了,其中饱含了委屈、可怜、撒娇等多种情感。 没人注意到,江夜雪耳尖不知何时通红一片。 慕容楚衣没动,只是痴痴看着囚牢中那与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抬手,似是想抚摸青年脸庞,可却被拘神锁挡在外面。 “再叫,一遍。” 他的声音明明是机械僵硬的没有感情的,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捉摸不透。 江夜雪:“?!” 不是,不就是一句称呼嘛,咋还听上瘾了,都多大的人了,这声“哥哥”,他真的很难以启齿啊。 但是,为了出去,他还是乖乖叫了。 “哥。” 慕容楚衣蹙眉,摇头,“不是这个。” “你!”江夜雪闻言,脸上的笑容差点绷不住,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慕容楚衣,你是存心想恶心是我吧,行,你厉害,你等我出去,我不让你好看,我就不姓江! 不过气归气,他还是笑着按照要求做了。 “哥哥。” 慕容楚衣听了,露出了皓齿,绝美的容颜上是明晃晃的愉悦,原本嗜血的笑容此时竟让人看起来有点甜。 他的声音没有那么僵硬了,音色也柔和了几分,只不过他说出的话更令人震惊。 “阿雪真乖,哥哥也好喜欢阿雪。” 闻言,江夜雪被惊得猛的后退一步,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不是,你,你在说什么浑话呢!?” 这个慕容楚衣,哪里像个被操控的傀儡了,思维清晰,认知清楚,虽然认知方向让人感觉有点怪异,但是你敢说他是个傀儡!? 对于江夜雪的反应,慕容楚衣并没有生气,只是自顾自道:“阿雪乖乖的,外面交给哥哥,哥哥不会让你受伤的,他们,都得死!” 话到最后一句,慕容楚衣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照雪剑上,唇角的开心甜蜜瞬间又变回了嗜血。 他周身的煞气瞬间沸腾起来。 “撤,快,离开这里!” 原本因为慕容楚衣有自我意识而惊掉大牙的十三人才刚回神,又见慕容楚衣身上煞气大增,有人高呼一声,众人纷纷逃离。 废话,再不逃,他们马上就得死在这了。 虽然有点像逃兵,让人看不起的模样,但不得不说说他们的预感很灵。 只见在他们撤离的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他们之前所在的位置出现了巨大的深坑,残存的剑气将飞溅起来的碎石碾成齑粉。 剑斩残存的余威打在了街道旁盛开的寒绯樱上,花瓣簌簌落下。 身处落花中心这片绝美画卷中,浑身煞气戾气的慕容楚衣倒显得格格不入。 见那十三个人逃走,慕容楚衣蹙眉,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他提剑便要追去。 “慕容楚衣,回来,别追了!” 见慕容楚衣这样,江夜雪顿感不妙,连忙喊人,可是慕容楚衣像是听不见一样,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江夜雪头疼,虽然不知道慕容楚衣在中了紫陌毒后,为什么会突变成这样,但直觉告诉他慕容楚衣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而且,那十三人此时虽然畏惧慕容楚衣的实力,但若真要拼死一搏,神智不清的慕容楚衣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而他此时被困在拘神锁里,除了旁观,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让慕容楚衣追上去。 “慕容楚衣,你给我回来,别去追了!” 可慕容楚衣宛若未闻。 “砰”,一拳打在拘神锁屏障上,江夜雪气得心口疼,修长的手指抓紧胸口的衣襟,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容因疼痛皱成一团。 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因为被气的,那双冰冷的赤眸氤氲了一层水汽。 “哥……哥哥,回来,回来啊!……你难道还想丢下我一个人是吗?!” 言语中满是委屈和哀求。 不得不说,这个状况下的慕容楚衣好像只听得懂那声“哥哥”是在叫他。 像是终于听到身后的呼唤,慕容楚衣停下脚步,僵硬转身,看着那个被困在拘神锁里的人儿,他满是戾气的面容上闪过一抹不知所措。 “阿雪,……哥哥不是,哥哥没有想丢下你……” 他想解释的,可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大脑一片空白,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也忘了他刚刚想做什么,更忘记了他想对其解释的人是谁。 面上一阵茫然,他手里拿着照雪剑,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一道悦耳熟悉的声音响起,指引着他走出那片迷茫。 “哥哥,过来,到我这里来。” 慕容楚衣抬眸,对上了那人那双令人怜惜的赤眸,沉寂的心蓦地一颤,而后心跳陡然加速,一种名为欣喜、愉悦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莫名出现的情绪让他感到被冒犯,可是心中并没有不喜,也没有排斥。 身体僵硬地朝那被困在囚牢中的人走去。 走向那个让自己莫名心生喜悦的人,慕容楚衣紧抿着唇,面上是不知所措和疑惑。 “你是……谁?” “为什么看着你,我会心生喜悦。” 他伸出手,轻抚在拘神锁的屏障之上,似是想触碰眼前之人。 江夜雪的注意力一直在慕容楚衣身上,自是知道慕容楚衣身上的异样,忍下心口那股强烈的疼痛,大脑快速运转着。 紫陌酒毒性虽强,可以吞噬中毒者的意识神智,将其变成被人操控的傀儡。 但慕容楚衣修为高深,自身对毒药有着极强的免疫力。虽然一时之间没办法驱逐紫陌酒毒性,但也可保护他不受他人控制。 照现在慕容楚衣的表现来看,他的主意识显然陷入了沉睡,此时掌控他身体是他的次意识,以免在主意识沉睡期间他的身体受到伤害。 可每一种次意识能掌控身体的时间很短,这段时间过去,主意识若是还没苏醒,次意识交换太过频繁,慕容楚衣便更难醒来,也会再次陷入被人操控的危险中。 慕容楚衣现在的状况便是主意识陷入沉睡,而次意识交换之际。 ‘慕容楚衣,你布下什么阵法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拘神锁!?” 江夜雪很生气,若是其他的阵法,他耗费一点时间便可从中脱身,可困住他的偏偏是他解不开的拘神锁,能解除阵法的只有慕容楚衣。 而以慕容楚衣现在这个模样,根本不可能指望他解除阵法。 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夜雪面色复杂看向对自己一脸求知欲的慕容楚衣。 ‘如果现在占据身体的,是他的次意识,该怎么才能说服他打开拘神锁?……还是,也使用傀儡操控术?’ 江夜雪会傀儡操控术法,只是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对慕容楚衣使用,他怕用了,等慕容楚衣醒来,他又不得几天安生日子过了。 犹豫良久,他还是没做下决定。 抿了抿唇,江夜雪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回应慕容楚衣的问题道: “你会感到欣喜,那是因为我们……是亲人啊,哥哥。” 同父异母的兄弟,怎么不算亲人呢。 听到他这个解释,慕容楚衣像是没听懂,他愣了好久,半晌之后,他摇头道:“不对,你骗我,我……我没有你这样的亲人,不对!” 江夜雪:“……” 江夜雪有些抓狂了,内心止不住咆哮:不是这个血亲原因,那还能是什么!你每次见到我,脸就臭得要死,不是满心厌恶就够好了,还欢喜,你欢喜什么呢! 论逼疯咱们足智多谋的阿雪需要什么? 很简单,一个慕容楚衣就够了。 江夜雪被气笑了,他垂眸,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道:“那你说说,我哪里骗你了?” 慕容楚衣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夜雪,脑海里不断回想记忆里的那个人,好久他才坚定回道:“他很强,没你这么娇弱。” 记忆中是有跟眼前之人一模一样的人的,可是他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江夜雪:“!!!???” 江夜雪被这话噎住了,脸上维持的假笑也垮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这个回答。 捏眉心的手指了指他自己,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说我娇弱?你给我再说一遍。” 哪个大男人能忍受别人说自己娇弱的。 慕容楚衣却似看不懂江夜雪的情绪,点点头,然后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 “他确实没你这般娇弱。” “呵哈哈哈,我娇弱?”江夜雪笑了,只是那双赤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走近拘神锁一步,直视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你有本事打开拘神锁,我们比比到底谁弱。” “不能开。” “不能开,凭什么不能开!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困在拘神锁里!?” 江夜雪已经怒火中烧了。 “在外面,你……你会受伤的……” 虽然慕容楚衣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潜意识告诉他,这就是他能给的答案。 “那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也会受伤!” 这是一句几乎没有犹豫便出口的话。 而这番话出口后,斗嘴的俩人不知为何竟神同步地一同沉默起来。 江夜雪迅速转身,背对着慕容楚衣,垂下的赤眸中闪过一抹慌张。 慕容楚衣则是依旧呆滞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江夜雪,不知为什么,他抚在拘神锁屏障上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第65章 想掌控他,你,问过我了吗 “宿主,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青肤山庄中,三儿好说歹说终于说服月柒然,但月柒然却没有立即离开意思,而是在青肤山庄中瞎转悠,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对于三儿的着急,月柒然面色就显得很平静。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看戏,人多才热闹,就你和我,未免太无趣了。” 三儿不懂她的想法,但直觉告诉它,它家宿主又要搞事了。 三儿犹豫问道:“宿主,你到底想干嘛?” “啪咔嚓~” 伴随三儿声音落下的是一道瓷器掉落在地碎裂,发出的清脆声响。 一人一统闻声望去,只见就在他们不远处,江寒衣不知为何摔了手中的梨花白,酒香四溢,而他却如失神了一般,呆愣在原地。 见到江寒衣,月柒然凤眸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抬脚快步朝其走去。 “寒衣庄主” “嗯?” 月柒然的呼唤,叫醒了失神的江寒衣,他抬眸看向月柒然,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眸子中有过一瞬的茫然,但面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 “柒然姑娘晚好。” 视线落在江寒衣脚边的碎瓷片,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香,月柒然打趣道:“这么晚了,庄主大人还饮酒呢,怎的也不叫江先生一起?” 虽说是明知故问,但月柒然还真是好奇,自她在寒绯樱遇到他们,江夜雪和江寒衣便整天形影不离的,怎的今日不仅分开了,江寒衣还喝起酒来了。 江寒衣的视线随着月柒然的话,落在那地上的酒壶碎瓷片上,垂下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旋即恢复了正常。 他开口解释道:“春雨绵绵,夜间寒气不绝,小酌几杯暖身罢了,只不过,刚刚不小心摔碎了这坛好酒。” “至于阿雪嘛,他身子弱,酒易伤身,而且,他也不喜饮酒。” 说着,他话音一转,道:“柒然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送姑娘几坛。” “好呀好呀。”听到有好酒喝,月柒然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差点忘了她来此的目的。 挂在月柒然肩上的三儿,看着自己那被几坛酒打发的宿主,小手捂住眼睛,只觉得没眼看。 “宿主,别聊了,正事要紧,正事,你别忘了!” “咳~”,被三儿这么一提醒,月柒然像是终于想起来她来此的目的,她轻咳一声,略有几分心虚地侧身避开江寒衣的目光。 而后正经道:“有一场戏,想邀庄主大人一同去观看,不知庄主大人可否赏脸?” 别看月柒然话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但其实她心里直发毛,她是真的不喜欢和江寒衣这种笑面虎打交道,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套进去了。 还有就是江寒衣长得真的太具有欺骗性了,就跟江夜雪一样,虽然不是绝色佳人,但身上却有股让人看一眼就会相信他的魔力。 看着他,与他交谈,你总感觉很愉悦,并且会在不知不觉间无条件地信任他。 穿梭过各个世界,经历过无数种人生,月柒然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 虽然江寒衣此时并没有做出什么坏事来,但有江夜雪那个前车之鉴在,月柒然可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可哪怕心中警惕,但当每次见面时,那份警惕总会莫名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柒然觉得江夜雪和江寒衣能勾搭到一起,一定是因为两人都是笑面虎,口蜜腹剑之人。 “看戏?还是现在?” 对于月柒然的邀请,江寒衣面露疑惑,虽然不明白大半夜的,月柒然怎么想去看戏。 但他还是应道:“当下无事,可随姑娘去一趟,不知岛上几处梨园,姑娘想去何处?” 寒绯岛上有几个戏唱得不错的戏班子,也经常在夜间排戏上演,虽然是夜间,但因名气大观众也不少。 因此,江寒衣真当月柒然想看戏了。 见其答应,月柒然神秘一笑,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走在前面带路,回道:“等到地方,庄主便知道了。” 江寒衣温润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好奇,“这般神秘?” “那是自然,相信庄主大人肯定会喜欢的。”月柒然没有透露一丝信息。 怎会不喜欢呢,那戏中的主角之一可是与他日日秀恩爱的心上人,决定携手一生的伴侣啊。 “那便拭目以待了。” 见月柒然不愿多说,江寒衣没再继续追问。 月柒然也很期待,待江寒衣看到那场戏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来,这温润无害的笑是否还能维持得住。 樱落渡口。 江夜雪还是没办法哄骗由次意识掌控身体的慕容楚衣打开拘神锁。 樱花雨落纷纷,可背对着慕容楚衣的江夜雪眉头紧锁,对这美景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低眉深思,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春雨料峭,夜间寒气更盛,使得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突然,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江夜雪低垂的赤眸中闪过一抹冷厉,抬眸,转身,冷眼扫过那去而复返的一十三人。 他猜的没错,这些人既然选择在寒绯岛对他出手,那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能给慕容楚衣喝下紫陌酒,他们又怎会不清楚紫陌酒的功能作用,哪怕难以敌过疯癫状态下的慕容楚衣,但只要拖过那段时间,慕容楚衣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慕容楚衣此时的状态更加不好了,整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他本好奇看着背对自己的笼中人,见其终于转身正面自己,顿时就像个得了糖的三岁小孩,眉眼弯弯,明眸皓齿,那抹笑中满是喜悦与真诚。 江夜雪被那抹笑晃了瞬心神,随后视线落在慕容楚衣身后,赤眸微眯,青玄斗篷下的手攥紧了手心。 十三人以高老头为首,对江夜雪和慕容楚衣所在的位置成包围趋势。 高老头面带势在必得的笑容,人狠话不多,再次口中念咒,手指翻飞,繁冗复杂的法印接连不断。 “幽冥之地,灵魂之渊,受魂缚身,以吾所念,遵吾所命,回!” 随着咒语声起,无数诡异黑气凝聚成丝,从高老头手中飞速朝还一脸木讷的慕容楚衣袭来。 “铛——” 就在缚魂丝即将触碰不知道何为反抗的慕容楚衣时,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照雪剑挡在了慕容楚衣身前,斩向了缚魂丝,虽没能将其斩断,却也减缓了其靠近。 灵剑护主,高老头等人并不意外,高老头咒声不断,他手中的缚魂丝变得更加粗壮,攻击性也更强。 一剑难敌千丝,照雪剑被缚魂丝紧紧缠住,没办法顾及它身后的慕容楚衣。 缚魂丝爬上慕容楚衣身体,禁锢他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本能的厌恶让他好看的眉蹙起,下意识要挣扎,可是手脚却已不听使唤。 慕容楚衣越挣扎,缚魂丝缠得越紧,甚至扎破了他的肌肤,钻入了他的身体里,吞噬他的血肉。 短短几息,白衣染血成了血衣。 “嗯哼~”,身体内传来的,宛如剥皮抽筋般的疼痛让慕容楚衣闷哼出声,体内灵流自行运转抵抗缚魂丝,却节节败退。 “噗——”,呕出大口鲜血,慕容楚衣才刚恢复正常的眸子再次变成全黑色,伴随他眼白消失的是掌控他身体的次意识。 之前的那个嗜血疯癫的疯子仿佛又回来了,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被控制了的疯子。 刚刚因为缚魂丝入体产生强烈疼痛,而成承受不住半跪在地的慕容楚衣,借着拘神锁屏障缓缓站起。 嗜血的眸子与拘神锁中那双淡漠无情的赤眸对上。 被鲜血染红的唇微扬,慕容楚衣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仿佛在说:真是废物,给你机会也不中用。 看懂了他的意思,江夜雪也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笑的,不过他的笑容中却满是苦涩。 抬起过于纤瘦的手,指尖轻抚在拘神锁屏障上,似是想触碰拘神锁外的人,但却被那道坚硬不可摧折的屏障所阻挡。 “果然,有你在,我便一日无法随心自在。” 他念叨着,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极轻,让人听着不真切。 “成了,这次,看你该怎么挣脱。” 感知到缚魂丝的束缚信息,高老头面露大喜之色。 “慕容楚衣,听我号令,打开拘神锁。” “遵,命。” 一声命令传来,慕容楚衣僵硬点头,脑海中浮现打开拘神锁的步骤,他动作僵硬地一比一复刻,手中法印翻飞,被打下的拘神锁阵旗自地底飞出,一道又一道阵纹显现而后逐渐消散。 金色的拘神锁屏障越来越透明,直到九九八十一道阵法被解开消散在天地间,那道屏障彻底消散。 被隔绝在战场之外的江夜雪终于出现在十三人眼前。 十三人眼中闪过欣喜之色,他们此行的目标可算到手了,这中间种种还真是不容易啊。 “抓住他,封印他的修为。” 成功操控慕容楚衣打开拘神锁,高老头一脸骄傲神色,此举一洗他之前的屈辱,他自是比谁都还要高兴,高兴之余再次发下命令。 可是他的欣喜并没能持续多久。 “噗——!” 高老头还处于欣喜之中,突然,他面露惊愕,呕出大口黑血,手中控制慕容楚衣的缚魂丝竟悉数断裂。 惊愕化为难以置信,高老头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手中已经断裂的缚魂丝,面露狰狞。 谁,是谁攻击了他的神识,在场的谁人神识如此强大竟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一道宛如玉碎,却冰冷至极的声音给了他答案。 “想掌控他,你,问过我了吗?” 第66章 羁绊双生1 “想掌控他,你,问过我了吗?” 这道声音使得再次失手的高老头瞳孔骤缩,连同高老头在内的十三人震惊不已,他们的视线终于落在,在他们眼中最没有威胁力的病秧子身上。 感受着江夜雪声音中传来的威压,十三人震惊之后皆是眉头紧锁,纷纷后退两步,做出防御姿态。 眼前之人,比之慕容楚衣给他们带来的感觉还要恐怖,他宛如一条毒蛇,一旦盯上谁,谁就必死无疑。 缚魂丝被斩断,慕容楚衣身上发生的异变迅速恢复正常,只是接连被缚魂丝操控身体,他身体也撑不住了。 这一次,没有次意识再醒来,慕容楚衣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上前一步,江夜雪一手召回照雪剑,一手扶住即将倒下的慕容楚衣。 但失去意识的慕容楚衣根本没法站立,江夜雪只能蹲下身改扶为半抱。 垂眸看着怀中沉睡的人儿,江夜雪眉目间的愁绪又多几分,最终轻叹一声。 “罢了,这一次,你要怪便怪吧……” 声音很轻,言语中尽是无奈。 “羁绊双生,羁绊为引,以吾所念,遵吾所命,……” 高老头能以紫陌酒药性来短暂控制慕容楚衣,江夜雪亦能借助他与慕容楚衣身上的羁绊术法,以此实施傀儡操控之术。 之前被困在拘神锁中没有动用,那是因为他还在犹豫,而且身处拘神锁中他也没办法动用灵流,自是没办法施法。 再者,当时他们的处境还没到这种地步,用不着他出手。 但是现在,他若再有所顾虑,他和慕容楚衣都得落入那十三人手中。 “快,一起上,阻止他!不能让他施法成功!” 回过神的高老头见江夜雪动作,深知他想做什么,连忙呼唤伙伴动手。 不怪高老头如此紧张,只是他清楚江夜雪能两次轻而易举打断他对慕容楚衣的控制,可见江夜雪对慕容楚衣的影响有多大。 若是让江夜雪施法成功,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可就谁都斩不断,而他们这些人这次真的得失手了。 其余十二人也不再藏拙,纷纷出手,无数道攻击朝江夜雪二人攻来。 巨大的灵流攻击仿佛能碾碎一切。 江夜雪抬眸,赤眸中闪过一抹冷厉,将照雪剑插入身前青石板中,单手结印,五道黑金阵旗显现而后落入他们周身,形成一个防御阵法。 见江夜雪如此从容自信,布阵速度逆天的快,而且还能安然扛过他们的攻击,十三人顿时傻了眼,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这是怪物吧。 然而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待那灵流攻击产生的波动散去,漫天花雨中飞出道道血红色的剑斩,剑斩威压之大令十三人面色大变。 十三人再次后退,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手中结印,祭出防御阵法,以此抵挡剑斩攻击。 “砰——!” 防御阵法破裂了。 “呲呲呲——” 十三人身上皆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的剑伤。 樱花雨落,他们终于看清了出招之人。 白发赤眸,身着青裳,手执一柄玄色长剑,长剑剑身中心一抹红。 是江夜雪,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白衣染血,神情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的慕容楚衣。 江夜雪手执映霜,剑身上的一抹红宛如鲜血,银丝飞舞,他好似那冲出地狱来凡间作恶的罗刹妖魔。 十三人原本不好的心脏此时更不好了,他们想过江夜雪有点难对付,但是也没想过怎么难啊。 如今想想,一开始江夜雪能掉入他们设下的陷阱,那只可能是个意外。 如果不是慕容楚衣低估江夜雪,布下了拘神锁,恐怕自江夜雪醒来时,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对慕容楚衣实施傀儡操控术。 十三人再次对视,打定主意,又一次做了逃跑的准备,可是他们逃跑的路上却没有之前那般顺利。 “为了抓我,不惜在岛上大动干戈,这般走了,尔等也甘心?” 是江夜雪的声音。 他本就不是良善之人,更不是能放任对自己有害之人,在自己眼底逃走的人。 高老头慌了,“寒绯岛上禁止杀人,你难道想违反禁令!?” 寒绯岛岛主定下规则,寒绯岛禁止杀人,若有人违反禁令,不论对错,皆处死。 岛主修为高深,神秘莫测,极少出现众人眼前,但无人敢招惹挑衅他的威严。 因此,高老头十三人虽然敢对慕容楚衣下毒,却不敢下无解剧毒怕闹出人命来。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江寒衣,最而简单的方法无异于上青肤山庄抓人,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耗费精力时间对江夜雪下手,这其中的原因便是怕在围攻青肤山庄时发生人命,被寒绯岛主盯上。 在寒绯岛待了这么久,江夜雪自然清楚岛上的禁令。 可是他对此并没有顾及,勾唇一笑,道:“阁下说笑了,在下素来遵纪守法,怎会违反禁令呢。” 杀人为禁令,可有时候死亡怎么不算一场解脱呢。 江夜雪是不会杀人,但是他有的是办法折磨人。 高老头眸色一沉,眼看江夜雪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心下一狠,手中再次结印,十二道缚魂丝连接上他周身的十二人。 “拦下他!” 话音落下,躲在十二人身后的高老头已遁走,身影消失在樱花雨中。 那十二人虽然修为算不得多高,但是配合极强,光靠打消耗就不知道耗死多少敌人,若非因此,慕容楚衣也不会在毒发前脱不开身,栽在他们手里。 望着高老头离去的方向,江夜雪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视线落在被抛弃的十二人身上,赤眸中红光闪过。 “走就走吧,还把留下你们,可真会给我找事做啊。” 那十二人虽目光呆滞,但行为动作上却有着强烈的目的性——拦下那个白发赤眸的人。 不顾生死,十二人纷纷拿着武器朝江夜雪冲来。 江夜雪挑眉,未等他出手,便见他身后突然出现数道雪亮的剑光,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了那十二人。 身侧一道血影出现在视野里。 是慕容楚衣。 神情淡漠的慕容楚衣,提剑便要对上再次围攻而来的十二人。 但,在他出剑之际,江夜雪抓住了他执剑的手,他抬眸,正巧对上那双冰冷的赤眸,耳边响起对方的声音。 “回去。” 江夜雪的话宛如命令,慕容楚衣收下了手中照雪,后退,安安静静站在江夜雪身后。 …… “阿雪?” 当被月柒然忽悠来“看戏”的江寒衣,一脸疑惑走到樱花落渡口时,见到的便是一地的碎肢残骸,血色中央站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多了几道狰狞的伤口,青裳被鲜血湿透呈现一片黑色,他手中还在滴血的映霜消散了。 映霜的消散仿佛带走了江夜雪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江夜雪最后的记忆便是江寒衣面色惊慌朝他而来。 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人,如今唯一会心疼在乎他的人呐。 “寒…衣……” 失去意识昏迷的他并没有栽倒在血污中,他身后出现的一双强有力的手接住了他。 明明没有命令指示,但如半生傀儡的慕容楚衣却似有灵智般,主动护卫主人。 “阿雪!” …… 青肤山庄。 自清池前。 月柒然和邬沁俩人各自双手怀抱着,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各自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不过一瞬,俩人的视线又落在了守在自清池前一动不动的慕容楚衣身上。 邬沁:“诶,你说,江夜雪到底是怎么从灵州十三老怪手中留下中了紫陌毒的慕容楚衣的;留下就算了,他居然还能对他实施傀儡术!!?” 灵州十三怪,说的便是高老头十三人,以超高的傀儡术闻名于世,又因其能将修为远高于自己的敌人变成手下的傀儡,而被世人忌惮。 虽然其术法高超,但因其好事坏事皆做,行事不讲道德底线,为世人所不耻,被归于三教九流之辈,没什么好名声。 虽然世人不耻,却也不敢轻易招惹,毕竟人家实力摆在那里,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就直接给你做成傀儡了。 邬沁震惊的便在此,他曾与灵州十三怪交过手,清楚那十三人配合在一起有多难缠,被其盯上的人少有能逃脱的,可是江夜雪不仅救下了被操控的慕容楚衣,还杀了十三怪中的十二怪。 更是反其傀儡操控之术,反操控了被十三怪制成半生傀儡的慕容楚衣。 所以他真的很想知道,江夜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月柒然手撑下颌,不屑甩了邬沁一眼,道:“一颗心一千八百个心眼子,他自然有的是办法忽悠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趴在她肩上的小透明三儿:“……” “宿主,人家哪有你说的这样。” 闻言,月柒然也给了三儿一个白眼,道:“若非心眼子坏,他明明早就有办法脱困,为何非得等衣衣被害才出手?” 三儿解释道:“之前不是说过了嘛,他被困在拘神锁里了,拘神锁不开,他纵然有通天神力,也无处可施展啊。” “哼╯^╰”,月柒然选择性听不见。 不知她俩说悄悄话的邬沁,对月柒然的话却颇有一番感慨,赞同道:“大傻丫头,不得不说,你真相了,江夜雪真的是一身心眼子。” 第67章 羁绊双生2 “哎呦,傻大个,你脑子终于好用了,来鼓掌鼓掌。”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月柒然都想上手摸摸邬沁脑袋。 邬沁:“……” 对于月柒然的调侃,邬沁表示:好男不跟女斗,他不跟她计较。 “不想和你瞎扯其他,快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江夜雪和慕容楚衣怎么伤成这样?” 月柒然摇头回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到的时候他们就这副模样了。” 其实她是知道的,拥有上帝视角的她怎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天道规则,她没办法说出口。 “如此啊,那还真可惜。” 邬沁面露遗憾,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邬沁话音一转,正经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江夜雪好像变弱了?” “嗯?”月柒然疑惑,上下打量了一番邬沁,道:“我与他总的也就见过两面,怎么知道他以前是何模样。” 仔细算算,她还真没见过江夜雪几面,五夜城一次,岳府一次,至于那暗中看戏的暂且不算,所以她还真不太清楚江夜雪有什么变化。 不过邬沁既然提出了,那应该是有了些许变化的。 月柒然一边让三儿去查查,一边静等邬沁答案。 邬沁手撑着下颌,思考一番后道:“相比一下你初次见他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的血气削弱了很多,倒是越来越像个病秧子了。” 邬沁仔细回想着他们的见面时候。 第一次,江夜雪还生龙活虎的,对于他的威胁也不甚在意。 第二次,江夜雪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整个人气色也还行。 第三次,他身上似乎多了些疲惫感,但还有精力忽悠他。 第四次,也就这一次,不知道这短短半个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的他好像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 邬沁这边回想着,月柒然这边已经让三儿调出江夜雪的属性面板了。 很好,跟之前的没啥区别,还是一串低数据。 月柒然瞥了一眼正要移开视线,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目色震惊,她反复看了几遍,而后视线落在也是一脸震惊的三儿身上。 ‘三儿,你要不回去重启一下,你看看你这些数据,哪个正常了,一格血,神他喵的一格血,那是正常人的生命值吗!’ 没错,令她们震掉下巴的正是属性面板上江夜雪那只剩一格血的生命值。 三儿震惊,三儿苦恼,三儿陷入自我怀疑状态。 三儿挠挠脑袋,一副想解释,却觉得它自己的说法都没能说服它自己。 三儿小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又瞅了瞅那离谱到极致的属性面板,一番挣扎之下,三儿小脚一跺,下一瞬整个统都消失了。 ‘宿主,你好好待着,我去重启一下,我就不信了,我要看看我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三儿走得很干脆,留下一脸懵逼的月柒然,虽然她常常pua三儿,但还真没想过能把三儿给弄怀疑自我了。 “唉~”,轻叹一声,月柒然视线再次落在站着一动不动的慕容楚衣身上。 她哀叹道:“虽说是个病秧子,但他命也还真是大,哪像我家衣衣,命途多舛的,他最不喜他人束缚,而今却成了半生傀儡。” 邬沁的视线随之也落在慕容楚衣身上,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主意识陷入了沉睡罢了,待江夜雪醒来解了傀儡术,再辅以清心自在茶,你家衣衣还是完好无损一个。” 闻言,月柒然面露喜色,道:“那江夜雪何时能醒来?” 月柒然有点后悔让三儿那么早离开的,应该问问它江夜雪什么时候能醒来的。 邬沁视线落在自清池那紧闭的水帘门上,摇头道:“不知,不过看庄主那般着急,想来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 从江寒衣将江夜雪带去自清池,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里,江寒衣就没出过自清池,也不准他们打扰。 “吟~” 谁料,邬沁话音刚落,那扇紧闭的水帘门打开了,两道人影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江寒衣眼下青黑,面露疲惫之色,脚下虚浮,显然消耗了太多精力灵流。 江夜雪换下了那被鲜血染黑的青裳,一袭白底青莲纹宽袖长裳,银丝由雕花檀木簪半簪起。 也不知道江寒衣怎么救治的人,此时的江夜雪,气色相比之前好了很多,给人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感觉。 “庄主” “江夜雪” 见俩人出来,刚刚还在斗嘴的邬沁和月柒然暂时休战。 江寒衣对俩人轻微颔首,而后便转身离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他便停下来,回头看向江夜雪。 他嗫嚅了一下唇,温润的面容上有几分犹豫,以及让人看不懂的不忍。 最终他还是开口道:“阿雪,当真要如此吗,要不再等等?” 江夜雪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无碍的,你去办吧。” 可江寒衣面上的不忍又多了几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夜雪摇头制止。 “寒衣,去吧。” “……好。” 江寒衣没再劝,点头应下,随后转身离开。 全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邬沁和月柒然:“……” 待江寒衣走后,江夜雪目光落在一旁干瞪眼的俩人身上。 “你们二人可还有事?” “我……啊!” 邬沁刚想开口却被月柒然猛地踩了一脚,趁他痛呼的时候,她率先开口道:“庄主既然已经治好了你,那衣衣呢?” 闻言,江夜雪视线转向一旁安静守门的慕容楚衣,赤眸中迅速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移开视线,他道:“我会解开傀儡术的。” “什么时候?”月柒然追问道。 “现在就可以,你若不放心,也可进来亲眼看着。” 江夜雪说着转身进了自清池,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慕容楚衣终于有了反应,跟着进了自清池。 江夜雪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月柒然不可能不去,也跟着进了自清池,至于邬沁,为了报一脚之仇,他当然不会就此离开。 水帘门内,别有洞天,灵气浓郁,天地宛如一个水镜,一眼望不到池水尽头,池水蔚蓝清澈,水面上宛如有一层屏障可供人人行走。 池水中央屹立着一朵硕大无比的无色莲,莲台中心刻画有阵法,阵法呈六角纹饰,六角处皆有一个凹槽。 此刻,江夜雪和慕容楚衣正面对面盘坐在阵法中央。 江夜雪薄唇轻启,手中结印,晦涩难懂的法咒不断回响在水镜中,随着法咒声起,莲台阵纹开始散发起微弱的白光。 片刻之后,法咒声停时,江夜雪从芥子袋中拿出六个白玉盒,盒中是盛开的白金暗纹芙蕖,六朵芙蕖落入莲台六角凹槽中。 顿时,白光大盛,刺得月柒然和邬沁纷纷闭了眼,待再次睁眼时,无色莲仿佛活了一般,在盛情绽放。 “静心佛莲!” 看清江夜雪放在凹槽处的芙蕖模样,邬沁瞬间回想起在五夜城时,江夜雪让他去摘的那把静心佛莲。 “原来他当时说的有用,是为了现在?不对,他怎么知道会发生这些事?” 邬沁心中充满了疑惑,对江夜雪又多了几分好奇。 相对于邬沁的惊疑,月柒然则是安静盯着无色莲中的两人,看着自无色莲盛开两人身上显现的若隐若现的红线,她微微皱眉。 “……那好像,不是姻缘线……” 轻喃了一声,她又继续盯着那红线看,明明感觉其中暗藏玄机,可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心中疑虑更深了,闭眼,心中默念了一句法咒,再次睁眼时,她眼中一道金光闪过。 那让她看不清的红线终于看清了,可是在看清以后,她的思绪更乱了。 “不对,是不止姻缘线!还有亲缘线,……那第三种是什么?” 将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连接在一起的那堆红线中,除了系在俩人左手中指上的那根红得发黑却又最细的姻缘线外。 他们还有亲缘线,以及那最为粗壮却让月柒然看不懂的第三种红线。 月柒然此时无比想念她的三儿,三儿要是在,肯定能查得出来那第三根红线到底是什么。 月柒然正思念三儿呢,邬沁的一声惊呼把她吓一跳的同时,也将她拉回了神。 “卧槽卧槽卧槽!那可是心头血,江夜雪疯了!!!” 一连三声“卧槽”,足以见得邬沁有多激动。 “心头血!心头血!??” 因被吓着刚想给邬沁一个脑瓜崩的手停在空中,月柒然大脑有一瞬空白,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不可置信地将视线放在了无色莲中俩人身上。 只见,江夜雪不知何时半解衣裳,用锋利的匕首取了自己的心头血。 对修真者而言,心头血乃是全身最重要的精血,其中蕴含着极强的力量,修者一旦失去,不仅修为大退,修行之路艰难前行,甚至还可能生命垂危,寿命大减。 不到最后时刻,修真者断不会动用心头血,因为一旦用了,他们轻则将与修真路无缘,重者魂归天地, 这也是邬沁为何如此震惊的原因。 让他更不明白的是,江夜雪这般做不过是为了解小小的傀儡操控术。 以江夜雪的能力,解开傀儡操控术不说轻而易举,那也用不着牺牲这么多,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可若是有隐情,此事偷偷进行不好嘛,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来做,江夜雪到底想做什么? 第68章 羁绊双生3 那滴殷红的心头血被精纯的灵流包裹着,而后一分为六,分别落入白金芙蕖中,如血染白衣,白金芙蕖被染成血色。 失去心头血的江夜雪仿佛被吸走了精气,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赤眸逐渐变成了灰色,他身上一片死气。 银发,白衣,灰色暗淡无光的眸子,无法遮掩的死气,他好似那行将就木的百岁老者。 而取下心头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江夜雪手中法印不停,以他为中心,他体内的灵流不断注入血色芙蕖中。 直至血色芙蕖盛开,江夜雪才停下手,起身,他脚步踉跄地退出了无色莲台,站在水镜之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六朵盛开的血色芙蕖。 血色芙蕖盛开之际,一阵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香,以无色莲为中心向四周飘散。 自江夜雪退出无色莲台之后,六朵血色芙蕖在短暂的盛开后开始消散,化成六股神秘的血色灵流,灵流不断朝阵法中剩下的慕容楚衣汇聚。 六朵芙蕖虽然消散,但却形成了一朵新的含苞待放的散发神秘气息的血莲,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莲越来越小,最后落入了慕容楚衣眉心。 神奇的是,血莲明明是红色的,但却在慕容楚衣眉心处呈现白金色印记。 在血莲落入慕容楚衣眉心时,似有所感,他剑眉微蹙,旋即又感觉体内那股一直束缚他的力量消失了,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剑眉舒展,可他还是没有要苏醒的状况。 而无色莲中的阵法也未曾停止运行。 在白金芙蕖印记出现的时候,江夜雪松了一口气,袖中握得发白的拳终于松开了。 好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他心中甚是愉悦,他早就没了血色的面容上,竟露出一抹浅淡却极为真诚的笑容。 相对于江夜雪的开心,目睹全部过程,却啥也没看懂的邬、月二人组就有点愁眉苦脸了。 啊,不对,简单来说愁的只有邬沁一个人,没有外挂在身的他真的一点没看懂江夜雪做了什么。 但是,他看懂了江夜雪没了心头血啊,他的小纯哥哥还得靠江夜雪呢,江夜雪要是因为失去心头血突然一命呜呼了,那他的小纯哥哥怎么办,这让他不得不愁啊。 而开了挂的月柒然表示,她也没怎么看懂,但是她并不愁,她只是震惊她眼中所看到的。 在江夜雪取出心头血之后,她看到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身上相连的红线瞬间暗淡下去,甚至越来越细,仿佛轻轻用力一扯红线就会断裂。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这么强的吗,还能削弱他们之间的联系!等三儿回来,一定得让它记下来,好好查查。’ 月柒然心中震惊,疑惑,好奇,还有激动。 她要是也学会了这种阵法,以后去做任务时,遇到那些爱的死去活来,虐得肝肠寸断的男女主角,不就派上用场了,一个阵法,直接断开他们的羁绊。 这哪是阵法啊,这分明是她的任务加速器啊,省时又省力。 月柒然想着她以后高速高质量的工作,那叫个激动啊,她已经想到她金牌快穿者的名号响亮整个主神界了。 “傀儡术已解,自清池灵气浓郁,他在此静修些许时日,自会醒来,你们若想等,也可在此等候。” 江夜雪虚弱不堪的声音将两人拉回了神。 “江夜雪,你的眼睛!?” 邬沁二人这才发现江夜雪曾经冰冷的赤眸,而今变成了黯淡无光没有焦距的灰眸。 “眼睛?”似是不知道自己眸色发生了变化,江夜雪惨白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眼,可突然,眼周一阵刺痛,刺得他紧闭上了眼。 邬沁上前一步,面露担忧道:“你怎么样?” 那阵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再次睁开眼时,江夜雪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邬沁道:“无碍,一点后遗症罢了,这次消耗有点大,我需要闭关几日,你有什么事去找寒衣便好,他会帮你。” “可……”邬沁欲言又止。 江夜雪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正欲离去的步子一顿,又道:“你我的交易不必忧心,我既答应你,自不会毁约。” 闻言,邬沁本该开心,可却莫名气恼道:“你能不能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功利,我这是关心你好吗!?” 虽然他是担心他们之间的交易,但是他也不是绝情剥削压榨之人,江夜雪如今这个模样,他肯定不会逼着他去履行约定。 听闻“关心”二字,江夜雪淡漠的神色有一瞬怔愣,旋即又恢复正常,他不在意般回了一句“我不需要任何人关心”。 他,早就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了。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很快,快到邬沁生气质问的话刚酝酿好,他人已经出了自清池。 “诶,你!……疯子!” 他就不该对这个人心生怜悯。 满腔怒火堵在心口,邬沁最后也只骂了句疯子,而后气鼓鼓地也出了自清池。 出去之前,他瞥了一眼月柒然,见其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转身便走了。 月柒然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俩人,视线最终落在了无色莲中,心法自动运行修炼的慕容楚衣身上。 “确实是个疯子。” 她挺赞同邬沁的说法的。 如江夜雪所言,慕容楚衣在无色莲中待了一天之后便苏醒了。 耳边响起那人熟悉的声音,可却是陌生的语气,羽睫轻颤。 “哥……哥哥,回来,回来啊!……你难道还想丢下我一个人是吗?!” 无色莲阵法停止了运转,阵法屏障消散。 缓缓睁开双眸,墨色的眸子中显现一抹血莲印记,不过转瞬即逝。 眼前的环境让慕容楚衣有一瞬愣神,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天前的雨夜,上一秒他还在与灵州十三怪对战,下一秒就出现在自清池中,这自然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起身,走出无色莲台。 突然,不知感应到什么,他离开的步子蓦地顿住,回头,目光落在无色莲台中一处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好看的眉蹙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为何心中有些慌乱,好像失去了什么?’ 一道女声将他拉回神。 “诶,衣衣,你醒了!” 月柒然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刚刚明明水镜中一个人影也没有。 “柒然姑娘,这是何处?” 并没有意外月柒然的出现,慕容楚衣在苏醒的时候便感知到她的气息,只是不知道她人在哪。 围绕慕容楚衣转了两圈,将其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其彻底没事后,月柒然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青肤山庄的自清池,衣衣你在此已经待了两天一夜了。” “两天一夜,这般久?!” 闻言,慕容楚衣微微愣神,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我是怎么回来的,还有,……江夜雪在哪?” 他很清楚,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安全从那十三人手中离开,而且江夜雪在拘神锁中,没有他,拘神锁打不开的。 所以,他是如何回到青肤山庄的,……江夜雪如今又怎么样? 知晓事情全部经过的月柒然回道:“我们到的时候,……衣衣你已经失去了意识,灵州十三怪对你用了傀儡术,打开了拘神锁,最后是江夜雪用反傀儡术,杀了其中十二人。” 简单向慕容楚衣说明了那日的情况。 “反傀儡术……我被控制过……” 慕容楚衣听完,手不自主地握紧,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知道慕容楚衣极其厌恶“控制”这一词,月柒然连忙找补道:“衣衣,如今紫陌毒已清,傀儡术也解开了,你莫要过多忧心。” 慕容楚衣松开了握成拳的手,他抬眸,道:“我无碍,出去吧。” 没有问他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也没问他眉间怎么多出了道白金芙蕖印记,此时的他只觉心中莫名有些压抑,只想离开这里。 出了自清池,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见两人出现,小孩一愣,连忙转身就要跑,但却被月柒然一个眼疾手快拦住了去路。 “你这小子,这几日跑得不见人影啊,你还知道你有个受伤的师尊呐。” 小孩正是赌气离家出走的闻人行。 小闻人似是不敢抬头看两人,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手,抿嘴不语。 视线落在小孩身上,慕容楚衣冰冷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上前几步,对小孩伸出手。 “随师尊回去,可好?” 抬眸,对上那人难得流露柔情的眼,小闻人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复杂之色,眉头紧锁着。 半晌,他摇头道:“慕容先生,我不想回去,重华不适合我,……您也不适合我。” 如今,他已是连一声“师尊”也不叫了,只用那尊敬却疏远的“慕容先生”。 说话的同时,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精美的芥子袋,将其恭敬递给慕容楚衣。 “这是当初拜师时,先生所赠予的,我未曾动用一分,而今还与先生。” 没有接芥子袋,慕容楚衣伸出的手缓缓放下,他好看的眉蹙起,问:“为何?” 为何一定要走? 他当真那般不合格? 第69章 错认 “……好,我不逼你,可你我依旧是师徒,既是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收回去吧。” 似乎没想从小闻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慕容楚衣应了小闻人的要求,不会强行带他离开,但是他不会解除俩人的师徒关系。 “慕容先生,您又……” 小闻人面色更加复杂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在触及那人黯淡下去的目光后,口中的话怎么也无法出口。 最终,他收下芥子袋,随后朝慕容楚衣行礼一拜,恭敬道了声“弟子,遵命”。 伸手将小闻人扶起,慕容楚衣又道:“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也不会阻拦你想做的事,你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也好,我会时常来看望你的。” “……师尊!”小闻人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慕容楚衣揉了揉小闻人脑袋,露出淡淡的笑,他道:“他们都说寒衣庄主很好,但我并不了解他,要把你交给他,我自是不放心的。” “你是我的弟子,不管怎样,我总要为你寻个后路的,寒衣庄主虽是你选择的人,可我总得考察一番的。” 小闻人不敢再看慕容楚衣,鼻尖一酸,音色哽咽起来。 “师尊,……对不起。” 慕容楚衣没应,只道:“此番出来的太久,我得回去一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说着,他手中显现一只精巧精致的迷你画舫,将其递给小闻人。 “下次外出赶路,可用这个,它会自行辨别方向,别总走错路。” “咳咳……” 闻言,小闻人和月柒然下意识的摸摸鼻子,一脸的尴尬,想想他们来蓬莱的这一路,真的一言难尽啊。 “多谢师尊。” 小心收下画舫,小闻人小眼睛一闪一闪的,唇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好像,一只小画舫就把誓要断绝师徒关系的小闻人给哄好了。 将笑的合不拢嘴的小闻人送回住处之后,月柒然跟在慕容楚衣身后,行走在青肤山庄中。 不知是有什么喜事,他们遇见很多抱着喜绸来来往往的仆从,山庄中一片欢乐喜色。 看着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囍字,月柒然好奇道:“这种架势,莫不是有人要成亲了,可也没听寒衣庄主提过啊。” 慕容楚衣对此却不感兴趣,只是像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道:“柒然姑娘可知……江夜雪住在何处?” “啊?他啊,”早就将青肤山庄摸透的月柒然自是清楚的,随口回道: “他住在眷思懿,就在前面,不过前日他说要闭关,不知还在不在那里,衣衣寻他可是有事?” 慕容楚衣颔首,道:“嗯,找他拿件东西,柒然姑娘回去吧,我一会便会离开,不必相送。” 自醒来时他便觉得身上少了什么,刚才才发现他的照雪剑不在他身上,感知了一番后,竟发现在江夜雪那里。 月柒然犹豫:“当真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 “行叭,那你们别又起什么争执。” 在慕容楚衣再三拒绝下,月柒然将其送到眷思懿前转身便走,刚走了几步后她似是不放心又停了下来,看着朝里走去的慕容楚衣忍不住叮嘱道: “衣衣,……他身体状况不太好,你,……如果可以,让着他点吧。” 闻言,慕容楚衣的步子一顿,不太明白月柒然的意思,但还是颔首应道:“好。” 眷思懿。 慕容楚衣一路走来,途中没有遇到一个仆从,小院中一片寂静昏暗,没有烛火灯光照亮,只有会发光的晶石散发昏暗的光亮。 这倒是很像无人在此居住。 但慕容楚衣未曾停下脚步,他能感应到照雪就在这里。 “铃铃铃~”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道风铃声响起打破了夜间的寂静。 慕容楚衣看了那挂在房檐上的三角风铃一眼,而后径直进了这间房间。 房间中没有一丝光亮,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慕容楚衣打了响指,房中熄灭的灯火瞬间亮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也都清晰起来,该怎么形容呢,就一个字——乱。 地上到处都是被丢弃的图纸,还有各种炼器材料配件被随意放置。 见此乱象,慕容楚衣眉头一挑,抬脚继续往里走,终于在一处还算整洁的案台前找到了照雪剑,照雪剑旁躺着一支雕花檀木簪。 看着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的照雪,慕容楚衣却是眉心微蹙,修长的手指轻抚剑身,他总感觉照雪哪里变了,可却看不出多了什么变化。 收下照雪,目光不经意一瞥,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图纸,图纸上画着的正是照雪的样式,不同的是剑身上画满了精密的阵法。 被阵法吸引,慕容楚衣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脑海中浮现将阵法刻画在照雪剑上的所有经过,以及它可能呈现的作用。 不由自主地拾起所有图纸,慕容楚衣仔细一一研读着,越看越被图纸中创造阵法的人的想法所震撼。 遗憾的是,图纸并不全,阵法的最后关键几步没有画上去。 轻叹一声,慕容楚衣从震撼中回神,不由赞叹创造之人的想象力和大胆尝试。 此阵虽精妙,但所选择的剑器必须极品,否则根本承受不住阵法力量,使用过程中极其容易发生爆炸,很大概率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将阵法刻画进剑器时需要融入剑者精血,这使得剑器与剑主更加适配。 但剑器杀人过多,剑主也会受其影响。 创阵之人似乎也想到这些,因此止步于此。 “倒是可惜了。” 轻叹一声,慕容楚衣放下手中图纸,便打算离去。 可恰在此时,夜风从窗口涌入,吹起垂下的卷帘,露出房间中床榻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慕容楚衣此时才惊觉这里面有人在,可随即又震惊疑惑,房中若是有人,为何他没有感到其气息,而且为何对方对于他的闯入没有反应。 犹豫一番后,慕容楚衣还是决定上前看看,这房间中的一切都显得些许怪异。 掀起卷帘,有过屏风,床榻上之人的样貌也展露在慕容楚衣眼中。 是江夜雪。 “……江夜雪?” 慕容楚衣看着那白发披散,蜷缩成一团,气息微弱不可察的江夜雪有些不敢认。 不知是他声音太轻,还是江夜雪睡得太沉,反正江夜雪没有任何反应。 见其没反应,慕容楚衣本想离开的,可最后却不由自主地朝其走近。 走近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慕容楚衣这才发现,江夜雪没被被子盖住的心口处有道未干的血迹。 心下一惊,快速来到床榻前,确认江夜雪真的只是睡着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慌了的心静下来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怪异,他刚刚是在担心这个人吗,怎么可能!他怎么还会对着这个人产生怜悯! 强行抛去杂念,慕容楚衣不愿多想,转身就想离开,可是又犹豫着留下。 回头,再次看着即使沉睡也依旧皱眉的人,他鬼使神差地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那人。 看着那人睡颜,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那人紧紧蜷缩成一团,面色也白得可怕,似是看不下去,他最后俯身拈起被子给人盖好。 期间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那人不知因何而伤痕累累的手,慕容楚衣这才注意到江夜雪双手上都绑满了绷带,双手手心伤得最重,绷带都已被血染红。 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淡淡的剑气,慕容楚衣面露疑惑,“这是,照雪伤的?” 那道剑气便是照雪剑气。 轻轻握住江夜雪的手,调动灵流替其治疗。 “嗯哼~”,江夜雪轻哼了一声,一直紧锁的眉舒展了些,羽睫轻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似是刚睡醒,他口中嘟囔不清道:“……寒衣,你什么时候来的?” 抬手揉了揉酸痛布满红血丝的眼,江夜雪似是没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只是随着感觉唤声江寒衣的名字。 察觉握着自己手的人力道加重,江夜雪面露疑惑,但因很累很困,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刚睁开的灰眸又闭上了。 但,他下意识抓紧眼前之人的手,明明下一秒就又要睡着,他还不忘嘟囔道:“寒衣,你今日怎么了?” 他好像从没有发现他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江寒衣。 在听到江夜雪将他认作江寒衣的时候,慕容楚衣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怒火,手中用力作势就要甩开江夜雪的手,可在看清那双毫无焦距的灰眸之后,他怔住。 他另一只手在江夜雪面前晃了晃,可是江夜雪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些许,他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江寒衣的声音。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眼睛?”江夜雪艰难睁了睁眼,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又闭上了,满不在意道:“无碍的,后遗症而已,过几日便能看见了。” 后遗症?什么后遗症? 慕容楚衣心中疑惑,却又不能直接问,只能道:“你看不见,怎知来的人是我?” “哈~”,江夜雪又打了几个哈欠,因为太困眼眶中多了几滴泪花,音色懒懒道:“除了你记得我,又有谁会来找我呢,这哪里还需要猜。” 第70章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动心!? “除了你记得我,又有谁会来找我呢,这哪里还需要猜。” 有谁会在乎他呢,他的出生是不被期盼的,他的存在不过是他母亲争宠的工具罢了,后来,他的存在是耻辱,是他人幸福的阻碍,是害死他们敬爱之人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在怨他,可又有谁会在乎那时年幼的的他并不懂那些恩怨? 他从出生便是错,是罪,所有人都盼望着他去死,盼望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还能被谁在乎呢? “怎会,还有……” 慕容楚衣想反对的,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他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江夜雪也没在意,反正事实也就那样,还有什么可让他在意的,而且,他在意又怎样,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继续打着哈欠,艰难半睁着眼,江夜雪面上的困倦越来越重。 似是坚持不住,江夜雪也不想再强撑,果断闭眼,侧身抱着慕容楚衣的手打算再次睡去。 睡前也不忘嘟囔道:“寒衣,别闹了,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江夜雪,你!” 江夜雪这么一拉,拉得慕容楚衣身形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他身上,幸得慕容楚衣另一只手撑住了身体,这才没倒下去。 许是这动作太大,吵的江夜雪再次睁开了朦胧的眼,但旋即又闭上了。 感应到身前传来了温度,他不由自主地朝慕容楚衣靠近,甚至隔着被子环抱住了慕容楚衣。 在江夜雪睁眼的时候,两人刚好双眼对视上,看着那双灰眸,慕容楚衣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半拍,待回神时他才发现江夜雪抱住了自己。 温热的气息相互交织着,青丝与白发相缠,慕容楚衣清冷白皙的脸颊此时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心跳更乱了,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见身下之人抱得更紧了些。 江夜雪好看的眉蹙起,口齿不清却用着撒娇的语气道:“寒衣,冷,抱抱。” “江夜雪……” 听他撒娇,慕容楚衣身形蓦地一滞,只觉脸颊更烫了,没再挣扎,顺势侧躺在江夜雪身侧,任由他抱紧自己,往自己怀里钻。 近距离接触之下,慕容楚衣才清楚江夜雪所说的冷是什么程度。 江夜雪的身体就如冰块那般,体温低得不正常,要不是感知到他还有气息,慕容楚衣真怀疑他还是不是活人了。 手搭在江夜雪肩上,慕容楚衣调动灵流运输给江夜雪,为其驱散寒意。 将因江夜雪翻身而掉落的被子再次给他盖上,感受他身体的温度终于回升,慕容楚衣暗暗松了口气,停下灵流的输送。 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慕容楚衣指尖轻抚在江夜雪即使沉睡也依旧皱着眉的眉心,他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时不时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阿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他唯一一次意识清醒时如此亲昵唤江夜雪。 可惜沉沉睡去的江夜雪听不见,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触碰,他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对方,而后又往那能让他感到温暖的方向钻去。 “嗯哼~”,他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就安安静静睡着了。 “睡吧,不闹你了。” 对于江夜雪的反应,慕容楚衣面露有些无奈,收回触碰江夜雪面庞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如哄小孩一般哄他入睡。 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江夜雪白皙的脖颈上,看着他颈间那个无法消去的齿痕,慕容楚衣好看的眉蹙起。 他轻喃道:“阿雪,若是从未发生过那些事,你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这种一见面非打即吵,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对方去死,彼此之间没有一丝信任,有的只是防备、算计的地步。 可是事实早已发生,他们又怎么可能回得去过去,更不可能恢复到曾经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慕容楚衣清楚,他们不可能回去的,再不可能回去的,他们谁都放不下心中的那道枷锁。 可他真的很想念曾经的他们,想念曾经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少年,想念那个陪着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想念曾经美好的时光。 “阿雪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该怎么放下你,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才能改变你我那必死的结局? 许是血缘关系作祟,他从一开始的痛恨、厌恶,到不知不觉间无法控制的怜惜,再到如今的放不下。 慕容楚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理智告诉他最好的办法便是远离。 可是他放不下啊,他没办法看着江夜雪在自己面前受伤,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出手。 他不想再经历五夜城幻阵中,他明明已经救下少年时的江夜雪,可江夜雪还是死在了他面前,他真的不想再经历那种无力感,那种痛苦。 他害怕,害怕那个人再次在自己面前失去生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苦涩的泪无声流入发间,消散在青丝与白发的交缠中。 翌日。 当江夜雪迷迷糊糊醒来时,他身侧早就没了慕容楚衣人影。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似是没有昨晚的记忆,江夜雪丝毫没发觉昨夜他求抱的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砰——”,似是还没睡醒,他起床时脚下不稳,直接摔了下去,地板上传来的凉意以及身上的疼痛终于让他醒了神。 银发披散,已然长过了腰。 “哈~”,打了个哈欠,江夜雪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按照记忆摸索着朝案台走去。 “嗯?” 缠满绷带的手在案台上摸来摸去,却一直没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江夜雪面露疑惑。 “我簪子呢,昨晚不是放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不对,还有,剑呢?进贼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睡觉之前把雕花檀木簪放在案台上了,还有照雪剑也放在案台上,怎么他一觉醒来东西都不见了。 案台上没找到,江夜雪又搁地上摸索了半天,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但就是没找到簪子和剑。 “谁拿走了?拿就拿吧,关键你拿一根不值钱的发簪做什么!?” 江夜雪放弃挣扎了,毕竟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再挣扎也没啥用。 不过他很郁闷,照雪剑不见了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慕容楚衣的本命剑,听其召唤离开还能解释,可是,他的簪子到底怎么没的!? 簪子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雕花檀木簪,唯一的意义那就是,这是江寒衣送他的。 可这也不能作为它无故丢失的理由吧。 江夜雪想不通,十分郁闷地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外走去。 青肤山庄,水榭中,月柒然一手提着江寒衣送给她的梨花白,一手拈着糕点往嘴里塞。 突然,也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邬沁说了什么。 “噗——,咳咳咳——”,月柒然一口的食物全喷在邬沁身上,邬沁虽然及时挡住了脸,但还是没有完全逃脱。 邬沁看着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脸色黑得可怕。 “月柒然,你换个方向喷会死啊!?” 没在意邬沁的怒火,月柒然压下喉中咳嗽后,急忙问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邬沁无语:“我说你换个方向喷会死啊。” 月柒然面露着急之色,“哎呀,上一句上一句。” “啊?”邬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见她这副模样,不解道: “不就是江夜雪和寒衣庄主要成亲了嘛,虽说两个男子成亲不合礼法,但蓬莱此地民风开放,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你用得着这么激动!?” 月柒然却是没有理会邬沁调侃,再次问道:“他俩真要成亲!不是闹着玩的?” 闻言,邬沁更不解了,“什么叫闹着玩啊,你当是你和慕容楚衣那般呢,抓个人还假成亲。” “寒衣庄主和江夜雪感情有多深,这些日子你难道没看出来,看看寒衣庄主有多重视便知不可能是假的。” 让月柒然激动的当然不是两个男子成亲,她震惊的是江夜雪要和江寒衣成亲。 抓了抓脑袋,月柒然显得十分烦躁,喃喃自语道:“他俩要成亲了,成亲啊!书里也没这段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怎么办?!” 见月柒然这疯癫模样,邬沁咽了咽口水,默默往后挪了挪,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他还是离她远点吧。 待到安全距离,他才好奇月柒然的反应,问道:“他俩成亲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他俩多好的夫妻相,我可没见过江夜雪对谁能笑的那么开心。” 想到刚到寒绯岛遇见俩人时的景象,邬沁只觉得他们二人真的很适配,他们站在一起丝毫没有违和感,虽然举止亲密,却不让人感到厌恶,只是觉得他们本该如此的。 邬沁真的觉得,江夜雪和江寒衣真的很适配,无论江夜雪想做什么,江寒衣都会默默支持他,永远站在他身后,做他最后的后盾。 没有理会邬沁的想法,月柒然继续抓着脑袋,不多时,一个鸡窝头就新鲜出炉了。 突然,她抓狂的动作一停,扭头看向邬沁,神情嘲讽道:“你觉得,他那般不把人命当命的人,他能对一个小小的山庄庄主动心?” “他是会动心,可那只怕是很久很久以前能发生的事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疯女人又在发什么疯,但邬沁还是小声反驳道:“谁说喜欢上一个人还挑时间地方了。” “呵~”,月柒然轻嗤,冷声不屑道:“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半生都在算计,步步为营,将自己伪装得可怜无辜的阴险狡诈之人,会轻易动心,会轻易动情!?” 第71章 寒绯岛主,楚南城 他那般冷心冷情的人,怎会动心动情!? 虽说清冷禁欲谪仙x伪温润如玉腹黑反派的双男主设定很带感,但磕归磕,月柒然不是没有三观的人。 她是喜欢磕cp,可也并不是一股脑瞎磕,瞎掺和,更不是偏执狂一定要她认定的cp在一起。 她是磕慕容楚衣和江夜雪的设定,可是她更心疼慕容楚衣的遭遇,也清楚江夜雪不是良人,她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就如,霸凌者怎会喜欢上被他欺凌失去自尊一心求死的人,被霸凌者又怎会喜欢上给自己留下一生阴影伤疤的人。 江夜雪前半生对慕容楚衣的所作所为,是爱吗? 不是,那只是他的欲念,是他偏执所为。 他从未在爱中长大,又怎会懂得何为爱。 爱是呵护,是守护,他若真爱他,又怎会舍得伤他。 所以,与其信江夜雪会那般轻易喜欢上一个人,月柒然倒不如相信他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三儿这个不靠谱的,到底给我弄了个什么山寨版的剧情,现在崩得啥也不是。’ 心中将三儿给吐槽了个遍,月柒然心中越发郁闷,仰头闷了一大口梨花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胜酒力,她小脸红彤彤的。 见发完疯明显心情不佳的月柒然郁闷地搁那喝酒,邬沁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安静的当个背景板要好点,省的月柒然把气撒自己身上。 对于这个女人的发疯日常他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从他遇到慕容楚衣时起,就见过她发过不计其数的莫名其妙的疯。 不过仔细想想月柒然所说的话,邬沁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夜雪真的会喜欢上除了待人和善温柔,性格如春风和煦,在炼器机关术有点小成就外,就没有什么突出优点的江寒衣吗? 名为喜欢的答案越来越经不起推敲,也逐渐在偏移。 邬沁觉得是喜欢的,寒衣庄主那样的性格谁会不喜欢呢,像温暖阳光的邻家大哥哥,给所有人都带来温暖,在乎所有人的感受。 他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可是寒衣庄主那般温柔小意的人,谁会不喜欢呢,江夜雪前半生过得那般凄惨,遇到寒衣庄主这样的,不是很容易就对其心动吗?” “而且再说了,江夜雪曾经也是那般温润如玉,待人温柔体贴之人,他们二人在一起简直就是天合之作好吧。” 邬沁也是知道江夜雪的过往的,所以纵然月柒然的说法有道理,他还是更偏向自己观点。 他声音虽小,但一字不落被月柒然听了去,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月柒然,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低低笑出声来。 “……也对,也对,他也曾是那温润如玉,温柔小意之人,喜欢上曾经的自己,这倒有几分说服力。” 邬沁:“……” 算了,他还是离这个疯女人远一点吧,省的被传染了。 默默又往旁边挪了挪,邬沁溜出了水榭,徒留月柒然发疯。 但邬沁这一溜达,躲过了月柒然发疯,却遇上他刚刚口中称赞其温柔小意之人大发雷霆。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吸引了漫无目的,随意瞎晃悠的邬沁的注意。 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声音出现的方向,八卦之魂作祟,邬沁敛了气息,小心上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古老的青肤樱树下,一青一紫的两道人影越发清晰。 待看清那俩人的容貌,邬沁微微震惊,‘寒衣庄主?怎么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还有另一个人是谁?’ 让他震惊的不是其中一个人是江寒衣,而是刚刚他听到的那声响亮的巴掌声,是江寒衣动的手。 然而,令他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江寒衣此时气息有些紊乱,唇上不知为何一片红肿,整洁的衣襟有些凌乱,他面上常年不变的温和笑意此时化作了愤怒。 看着眼前这个挨自己一巴掌而侧过脸的人,他打人的手火辣辣的,怒火中烧下的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楚南城,你疯了!” 听到这个名字,躲在暗处的邬沁大惊,‘楚南城?!那不是寒绯岛主的名字!真没想到,那神秘无人敢招惹的寒绯岛主居然这般年轻。’ 名为楚南城的十八九岁的紫衣少年回头,男生女相的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姿容秀美。 墨发由紫玉鎏金冠高束,额前微卷碎发之下佩戴着一条紫色月牙暗纹抹额,腰间挂着块纯黑色古朴的刻着‘寒绯’二字的令牌。 少年意气风发,一袭紫衣又显矜贵。 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楚南城白皙的左脸颊上有一个明显的手印,显然就是江寒衣刚刚打的。 “寒衣庄主下手可真狠啊,都流血了呢。” 话虽如此,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疼。 视线扫过江寒衣红肿的唇,楚南城得意一笑,舔了舔唇颇有几分回味说道:“不过也不亏,寒衣庄主果真和看起来那般甜。” “楚南城!” 江寒衣面上的怒火和羞愤更盛了,那看狗都深情的眸子因怒火竟红了几分,湿漉漉的,这样的他倒是更惹人怜惜了。 他刚放下的手再次甩了出去。 可这一次,却被已有防备的楚南城抓住了手腕,江寒衣挣扎一番,可却还是甩不开楚南城。 “你给我松开!” 对上楚南城看着自己那含笑的眸子,江寒衣心中火更大了,要不是他给阿雪疗伤耗费了太多灵流,现在怎会受此屈辱。 看江寒衣气恼却又拿自己没办法,楚南城笑的更开心了,非但不松手还抓得更紧了。 “寒衣庄主,求人也得有求人的态度,再说了,可是你先动手的,错也不在我哦。” 闻言,江寒衣气结,“若非你无礼冒犯我在先,我又怎会动手!” 听此,楚南城极具诱惑的脸凑近了江寒衣几分,故意道:“我无礼冒犯?那庄主不妨说说,我怎么冒犯你了?” “你!”江寒衣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这让他怎么说,说他在大婚前被一个小辈被强吻了,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他还要不要脸了。 而楚南城便是料到江寒衣不可能说出口,才故意为之的。 见江寒衣气红了脸,楚南城笑容更甜了,忍不住感叹道:“寒衣庄主还是这样更真实些。” 人,总是有脾气的,有脾气才更显得有人气。 可他所见过的江寒衣一直都是那般温柔,对谁都好,哪怕被言语冒犯也没点脾气,这样的江寒衣让他感觉好不真实。 怎么会有人一直这样呢? 可他忘了,像江寒衣这样的人,最好别轻易招惹,因为一旦将对方惹毛了,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来。 只听江寒衣严肃冷声道:“楚家最重礼教,楚南城,这便是你对教习师父的礼吗?” 江寒衣在寒绯岛便是以机关术闻名,楚家曾聘请他担任机关教习师父,因此他曾在楚家待过半年,也知楚家是极其注重礼仪的。 楚家弟子所佩戴抹额便是时刻提醒自己要克己守礼,端方雅正。 江寒衣虽只任了半年教习师父,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楚南城此举已然是犯了大过。 如果不是他如今灵流尚未恢复,没法反抗楚南城的无礼冒犯,他也不会拿楚家家规压他。 果然,听江寒衣此言,楚南城神色一怔,面上的笑意逐渐散去,抓着江寒衣的手也松开了。 他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着江寒衣,轻抿红唇,欲言又止,眼看江寒衣要走,他才出声道: “江寒衣,你既知道楚家注重礼节,难道你不知道抹额非命定之人不可取?” “当初是你先取下我的抹额,一走了之就算了,而今还与他人成亲!你把我置于何地!?” 抹额非命定之人不可取,在遇到命定之人——即自己的妻子或道侣时,可以摘下抹额,这象征着在命定之人面前可以放下一些束缚,表现得更加真实和自由。 楚南城既然能年纪轻轻成为寒绯岛岛主,又怎会不懂礼。 闻言,江寒衣眉头紧锁,停下脚步,回头直视楚南城道: “可你也清楚那一次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取下你抹额也并非我愿,更不是我故意为之。” 说起无意动了楚南城抹额这件事,江寒衣就头疼。 当初寒绯岛主竞选,楚南城是公认的第一,但有人不服,可在修为上又找不出什么错,便将主意打在了楚南城的德行上。 于是,江寒衣很不幸的成了帮凶。 在一次镇压海兽的过程中,楚南城为修补封印一直昏迷不醒,初到楚家的江寒衣被人忽悠,当着楚家长老的面取下了楚南城的抹额。 也不知道当时楚南城是刚好伤好了,还是被气的,反正他苏醒了。也是因为他醒来,江寒衣才没事。 当时楚南城对此事一直沉默不语,楚家长老知晓事情原委后也没再追究。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他便以为就这样翻篇了,哪里想到楚南城现在还找上门来了。 顿了顿,江寒衣知道还是自己理亏,对不起人家,音色放缓道: “不管怎么说,也是我轻信他人,对不起你在先,还是和当初的承诺一样,日后你若有难,我必定竭尽全力相助。” “至于其他,恕我难以相陪。再者,你我各有欢喜之人,还望岛主莫要再越界了。” 第72章 (哎呦,着实想不出来标题了) 在楚家待了半年,关于这位少年岛主,江寒衣自是听说很多关于他的事迹。 其中有一件便是,楚南城曾有一心仪之人,他十分欢喜她,为她曾不惜顶撞族中长辈,修改条条族规,多次出入险地。 由于楚南城的坚持,族中长老拿他没办法,只得同意二人婚事,可是不知为何,大婚前日,新娘却不见了身影。 楚南城自那以后便跟变了一个人一般,性情多变,时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但少年的爱永远都是那样真挚又热烈,年少时的喜欢就是一辈子。 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对于少年如今种种离谱行为,江寒衣只觉得是少年无聊了,寻个由头打发时间,凑巧被他赶上,少年便拿他消遣罢了。 “我……” 楚南城似是想解释什么,可才说了一个“我”字便消了音,他站在原地,眼看着江寒衣避他如避瘟神一般快步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我……我可以解释的……” 他轻喃,可已无人在等他的解释。 两个主人公接连离去,一旁无意偷听的邬沁心中则是大为震撼。 漫步在走廊中,邬沁手撑下颌,一副沉思模样,想想今日无意撞见的画面,邬沁心中那叫个震撼啊。 “啧啧啧,真没想到,原来寒衣庄主与寒绯岛主还有这样的纠葛啊,怪不得那日江夜雪杀了十二人,违反了岛上禁令,也不见有人找上门来,原来是被寒绯岛主拦下了。” 寒绯禁令,岛上不得打斗杀人,杀人者无论男女老少,老弱病残,皆得偿命。 而那日江夜雪动手就杀了灵州十三怪中的十二人,至今已过了四五日,却不见岛主府前来问责。 邬沁还正纳闷呢,没想到就这样知晓了事情原因,虽然这是他自己猜的,但是他觉得跟答案八九不离十。 全身心陷入沉思的他不知道,在他嘀嘀咕咕半天的时候,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凑到他跟前。 “啊!嘶——” 一个脑瓜崩将邬沁拉回了神,邬沁捂着被弹得生疼的额头,气愤看向来人。 “江夜雪?!” 来人还是与前日一样穿着,一袭白底青莲纹宽袖长裳,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白发披散,苍白的面容上尽是疲倦,这样的他,即使不存心吓人,也还挺吓人的。 “想什么呢,搁这嘀嘀咕咕半天了。” 江夜雪灰色的眸子中无波无痕,看似是在对着邬沁说话,可又像是在看别处。 “没、没想什么。” 邬沁连忙摆手否定,这话是能说的吗,要是让江夜雪知道江寒衣被人非礼了,那不得闹出什么事来。 想想就可怕,所以邬沁扯开了话题道:“你不是闭关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 前日江夜雪说要闭关说得那般干脆,跑得贼快,一溜烟人就没影了,没想到才过了两日人就出来了。 “随我来。”江夜雪没有回答,只是抬步朝自清池的方向走去。 邬沁连忙跟在他身后,同时也不忘好奇问道:“自清池?去那做什么?” “履行诺言。”江夜雪轻声回了一句,而后就再没开口。 “啊?!” 邬沁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还没想清楚江夜雪的意思,等理解清楚了,他们二人已到了自清池外。 江夜雪看着故意落后自己很远,在自清池前踌躇不前的邬沁,不由问道:“之前催我催得那般急,而今怎的磨磨蹭蹭?” 闻言,邬沁快步上前,嘴硬道:“什么呀,我这只是,只是走的比较慢而已,谁让你跟被鬼追一样,跑得这般快。” 江夜雪:“……” 江夜雪不想继续搭理他,转身便进了自清池。 邬沁看着眼前的水帘,眉头一皱,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最后,他深吸口气,迈步进了自清池。 与之前的水镜场景不同,这次进去他们眼前的是一处与浑天洞极其相似的环境。 血池炼狱,白骨成山,四周——这一片小世界阴沉而压抑,血色雾气蒙蒙。 炼狱中央是一个古老法阵,法阵之上血迹斑斑,可阵纹精妙,古老却不失精妙。 法阵之上悬浮着一具冰棺,冰棺中躺着的是一个面貌清秀,一身儒雅气质,身着水墨渐变色窄袖锦衣的高马尾少年。 自踏入自清池,眼前出现那具冰棺时,邬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远远看着那冰棺中人,他紧抿着唇,鼻尖一酸,眼眶湿润了一片。 江夜雪行至冰棺前,抬手间,手中已出现一个七彩琉璃瓶,将琉璃瓶悬浮于冰棺之上,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结印。 待七彩琉璃瓶彻底失去光泽后,江夜雪也停下了,抬手将琉璃瓶收回,转而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无色琉璃铃铛。 “滴入精血,便可唤醒他。” 将铃铛递给邬沁,江夜雪嘱咐这么一句。 “多……谢。” 接过铃铛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邬沁紧紧握着铃铛,却又不敢太用力,像是对待无上珍宝,害怕其受到伤害。 “嗯。” 应了一声,许是消耗太多神识,江夜雪面上的疲倦之色更重了,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的,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想让自己清醒点。 声音沙哑了几分,懒懒道:“要不要试试看,看是否都符合你的要求。” 为了减少以后不必要的麻烦,江夜雪还是得让邬沁验验货的。 “不了,我相信你。” 可邬沁却摇了摇头,甚至没有上前去仔细看看冰棺里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的人。 握紧手中的铃铛,神识探查之下,他能感应到那与自己生命紧紧相连的另一个人,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落下。 良久,他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而后扭头看向,靠着墙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江夜雪。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眼中划过一抹坚定,破涕为笑道: “哥哥,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闻言,也不知道被哪个词刺激到,被睡意占据大脑,意识模糊的江夜雪突然精神一震,蓦地睁开眼。 “嗯?” …… 眷思懿。 “先生,这是明日要穿的喜服,前院有客来,庄主抽不开身,便命奴婢给您送来。” “放下吧。” “先生您不试试合不合身吗?” “不用,你下去吧。” “是。” 看着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的江夜雪,送喜服的丫鬟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按照吩咐放下喜服,转身离开。 江夜雪坐在案台前,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个玲珑骰子。 “咔嚓”一声轻微脆响,江夜雪手中的沾染了鲜血的玲珑骰子上的一根支柱断裂,锋利的刻刀又一次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案台之上堆满了与他手中一模一样废弃的玲珑骰子,绑了绷带的手再次染红了鲜血。 将废弃的玲珑骰子连同刻刀扔在案台上,江夜雪心中甚是烦躁,也不顾受伤流血的手,抬手就要揉酸痛的眼。 这眼睛看不见还真是麻烦,他想干点什么都不行,只能靠神识感应,有时候还感应不清楚。 越想越气,江夜雪心中烦躁到坐不住,起身就要向外走去透透气,但好像一切都在跟他作对,他才走出几步就被桌角绊了一脚。 这一下彻底激起他心中的怒火。 “滚啊——!” “砰郎——” 案台上的所有东西被他挥手扫落,那一堆废弃的玲珑骰子掉落在地,碎裂成一片。 “呵哈哈哈哈——” 江夜雪一手捂着半张脸低声笑起,可他苍白的脸庞上尽是痛苦之色,另一只手紧紧抓在案台上,指尖鲜血淋漓,手上青筋暴起。 胸前心口处的伤口又裂开了,殷红的血染红了白衣。 “噗——”,可他笑着笑着,喉中涌现一股腥甜,唇角多了条血痕,双眼也开始流血。 失去心头血,他这具因为浑天洞献祭而就不算健康完好的身体,而今变得更加孱弱了,疾病缠身,恶灵侵蚀已是常事。 心口的那道口子更是无法愈合,他每日都要承受万蚁噬心之痛,灵流不断枯竭后的极致无力和虚弱。 可还没结束,灵流枯竭后神识也在开始衰弱,最后,是感官能力的消失。 因此,他越发嗜睡,可睡梦中噩梦连连,他根本没办法得到真正的休息,所以在外人眼中他总是一副疲倦模样。 手扶着墙壁,江夜雪步履艰难按照记忆中已经开始模糊的路线往外走去。 可往常就几步路的距离,现在他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却都没有到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般,重得他抬不起脚来。 黑暗而安静的世界,封闭的空间,这往往是最能击溃人心理防线的环境。 黑暗中,他再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恐惧,曾经压抑在心底的噩梦环伺周身,只等着他踏错一步就将他拉入无间地狱。 在没办法再迈出一步后,江夜雪停在了原地,双腿在发软发抖,全身也止不住地颤抖,他将身体重心全放在墙壁上,这才勉强能站着。 “嘶~”,突然,心口的一阵抽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而因这声抽气使得他重心不稳,发软的双腿无力再支撑着他。 眼看他马上就要摔在满是玲珑骰子碎片的地上,突然,门外吹来一股令人醒神的冷风,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的清香。 一道白影闪过,及时扶住了江夜雪。 “江夜雪!” 第73章 那一日,岳家高手云集,却无一人出手救他 “江夜雪……” 本该早就离去的慕容楚衣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他一手扶着神情看起来几近崩溃的江夜雪,一手运用灵流将地上的碎片清除到一旁。 扶着人靠墙坐下,慕容楚衣看着浑身狼狈不堪,身体不停颤抖,双手紧紧抱着双膝的江夜雪,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闷。 ‘他到底是怎么了?’ 可未等他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迎接他的便是江夜雪的怒喝。 “出……出去!” 他声音明明那般颤抖,可话却说得那样的决绝。 感应到身前之人并没有动作,不知是不是被气的,他明明想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的,可是面上的痛苦之色更深了,肩膀颤抖得更甚了。 “出、去,……给我,滚啊!” 音量不由加大。 可是现在一身狼狈的他,除了让人感到可怜心生怜惜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江夜雪……你冷静点。” 慕容楚衣轻声唤他,可是江夜雪却似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做出自我保护的防御状态。 似是被梦魇魇住,江夜雪已然神智不清。 黑暗的世界中出现了光亮,可看着眼前跟埋葬在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让他不敢回望的景色,他心中的慌乱更甚了。 灰暗、枯败的森林,散发极强腐蚀性的沼泽,黑魔毒气弥漫在四周,侵蚀感染靠近此地的活物。 那一日,来此地的除了那位闻名天下的炼器大师慕容楚衣,还有岳家家主以及岳家长老供奉,共有数十来人,各个修为高深,身怀宝物。 可明明是他救下了年幼贪玩的岳辰晴,让他免受黑魔侵蚀;明明他也是与他们最亲的人,可他们的目光从没有落在他身上;那天明明来了那么多人,可无一人看他一眼,亦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 明明他也是初次上战场的懵懂少年,他也害怕那些人人避之不及的黑魔毒气;明明他也向他们求救了,明明他们就在他不远处,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头呢? 在他们眼中,他该是有多强呢,他该是有多强能够自己抵御黑魔侵蚀身体,能够自己一个人走出那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明明伤的最重的是他,明明他也向他们求救了,为什么非要断绝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希望呢。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远,看着自己卷入恶魔的旋涡当中,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呢,我明明就在你们身后,就在你们身后啊,为什么,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绝望又一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痛声质问,声声含泪,可他怎么会得到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答案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我也是你们的亲人,……明明我把你们看得那般重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角不断流出血泪来,江夜雪此刻崩溃到了极致,他低头不断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他怎么擦都擦不尽。 “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伤害你们的,可是我该怎么办,你们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他音色沙哑哽咽,言语中是深深的绝望。 听着江夜雪的魇语,慕容楚衣身形一滞,十几年前黑魔森林那件事他记得,只是,只是他当时太着急了,他没注意到有人在唤他。 他真的不知道当时他也受伤了,他不是故意忽视他的,他没有想放弃他,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经受的一切。 “江夜雪,江夜雪……你醒醒,是我。” 清冷的音色哑了几分,他唤他,可是迎接他的只是对方激烈的反应。 “别……别碰我,别碰我!滚开,都给我滚开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想查看眼前之人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在感应到对方强烈的抵制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调动体内灵流,他想安抚他,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从梦魇中脱离。 可因着一分犹豫,已有人先他一步出了手。 “阿雪,阿雪别怕,我在呢,有我在这呢,别怕……” 似是感应到了江夜雪的状况,江寒衣匆匆赶来。 江寒衣的靠近,仿佛一道光,给了身处黑暗,如浮萍随处漂流无所依的江夜雪光明和安心。 江寒衣的声音宛如春雨滋润万物,是那般的轻柔细腻,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自愿亲近他,相信他。 他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江寒衣,寒江夜雪,冬冷送寒衣,在寒冷之际给人送来了温暖。 江寒衣的出现使得慕容楚衣停下手中的术法,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俩人,他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怔怔站在了原地。 看着崩溃痛哭的江夜雪对于江寒衣的触碰没有抵制,看着他在江寒衣的安抚之下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这本该是好事,可为什么他心中有些堵着慌,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他袖中手不由得握紧。 最终,他沉默后退,甩袖离去。 “楚衣……” 可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离开的步子一顿,他静心聆听,却好像听错了一般,他再没听见那道充满压抑隐忍以及哀求的声音。 只当是幻听,他并没在意,径直出了眷思懿。 可在他走后,那道声音越发明显了。 “楚衣……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江寒衣抱紧怀中人,温和的灵流环绕其周身,驱散着怀中人的不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江夜雪肩膀,给他些许安抚。 听着江夜雪无意识的魇语,江寒衣轻声叹息,面露无奈。 “阿雪,再忍忍,等过了明日,你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待明日之事结束后,我们便去找医仙,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不是说还要教我很多东西的,你怎能食言呢,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不知道江夜雪有没有听进江寒衣的话,但他此时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精疲力尽的他,躺在江寒衣怀里沉沉睡去。 可抓着江寒衣的手没有松开一分。 听着耳边响起的均匀的呼吸声,江寒衣轻叹一声,小心将人抱起往床榻走去,动作轻柔将人放下,为其盖上被子。 小心扯出江夜雪紧抓着的衣角,江寒衣捏了捏眉心,眉目间尽是疲倦之色。 感应到一道强烈的目光,他放下手,抬眸,看向斜靠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的紫衣人影。 心中忍不住腹诽道:‘他怎么还没走啊。’ 才舒展开的眉又蹙起,挡住楚南城落在江夜雪身上的目光。 “不知岛主来此作甚?” “嗤”,见江寒衣这动作,楚南城不屑轻笑一声,挑眉道:“这么怕我?” 江寒衣不置可否,开口赶人道:“天色已晚,若无事,岛主还请回吧。” 楚南城双手环抱,好似听不出来江寒衣在赶人一般,他好奇问道:“这么说,若是有事,寒衣庄主能帮我解决?” “……出去说。”不想在此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江夜雪,江寒衣也不管楚南城所言是真是假,直接应了他。 见江寒衣这般干脆,楚南城若有所思往江寒衣身后看了一眼,看见的便是沉睡中江夜雪一脸病态白,明显时日不多的模样。 出了眷思懿,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江寒衣,楚南城止不住好奇道: “我很好奇,寒衣庄主为什么会喜欢上那般草菅人命,手中沾满鲜血的人?” 楚南城并没有见过江夜雪,可是他曾在《九州异闻录》中听说过江夜雪的残忍手段,条条恶行。 他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会被眼前之人这般珍视。 闻言,江寒衣停下,回头便对上楚南城探究的目光,他眼中还是如春水般温柔,但他说的话,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令人不敢质疑。 他道:“既是为自己而活,手中染血又如何,我既喜欢他,便不会在意他所做过什么。” 他喜欢他,就是纯粹的喜欢,为何非要计较他曾经的过往。 “阿雪过往如何,今后也是我青肤山庄的主人,岛主若是对阿雪有意见,还恕青肤山庄无礼,此地不欢迎岛主。” 此言已是明确将青肤山庄和江夜雪绑在一起,楚南城若是对江夜雪有意见,便是对青肤山庄有意见,对他江寒衣有意见。 未等楚南城再说什么,只见江寒衣看了眼黑沉沉的夜色,而后道: “天色已晚,明日山庄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主持,寒衣便在此恭送岛主,多有不便之处,还望岛主海涵。” 又一次明晃晃的赶人了。 虽然江寒衣温柔好说话,但是当他态度强硬的时候谁说话都没用。 “哈哈哈”,对于江寒衣的霸气护妻,楚南城却是轻笑出声,随后竟态度一百八十度旋转。 他道:“真没想到,寒衣庄主既如此重视这位江公子,那南城便在此祝愿先生,花烛高照结良缘,琴瑟和鸣度华年。” “……多谢。” 对于楚南城的态度大变,江寒衣心下疑惑,明明白日他还在质问他,可现在却突然转头祝福他。 想不通,最终他归结于——楚南城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 第74章 所以,遗憾是什么呢? 是夜,寂静的海面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仙舟。 一只泛着紫色荧光的灵蝶无视仙舟上的阵法,直接飞了进去,而后有目的地飞向了仙舟最高层,停在了那已经打开的窗户上。 房间中传来一道灵流,缠绕住灵蝶,一只骨节分明小麦色的手接下了灵蝶。 似是确认了来人的身份,灵蝶化成一片烟雾,烟雾形成一行字——江夜雪,软肋,抓。 “江夜雪……” “铃~”,铜铃响起,那行字消散不见,同时,不见的还有房间中人。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青肤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樱花树下,早已布置好了一排排精致的座椅,供前来祝福的宾客们就座。红色的喜字贴在门楣上,精致的花灯和鲜艳的彩带高挂,与白粉色的樱花相映成趣,显得格外喜庆。 结契仪式定在了那棵古老的青肤樱树下。樱花在寒绯岛意义非凡,寒绯岛传统,居住在寒绯岛的人无论红白喜丧,皆要祭拜古樱花树。 相传,在樱花树下结契,可以获得百花仙子中樱花仙子的祝福,成亲的二人恩爱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闻人也换了身喜庆的衣服,一身绛红衣衬得他越加粉雕玉琢,惹人怜爱,趴在水榭扶栏上,望着对面来往的宾客。 小闻人眉目间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有着些许忧愁,他回头看向胡吃海喝,一点不注意形象的月柒然。 他忍不住好奇问道:“月姐姐,男子和男子也可以成亲吗?” “自是可以的。”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月柒然点头称是,而后痛饮一壶梨花白,才又接着道: “爱是不分性别的,男子和女子都可以成亲,男子和男子又怎么不可以,莫说男子,女子与亦是可以。” 只是他们所要遭受的磨难,显而易见的永无绝期。 小闻人又问道:“可是为何我从未见过男子与男子成亲。” “啊~,痛快!”又喝了一大口梨花白,月柒然通红的脸颊上全是满足。 喝归喝,小闻人的问题她还是听见的,她纠正道: “闻人呐,并非没有男子与男子成亲,只不过是他们遭受世俗打击冷眼讽刺,没办法真正展露于世俗罢了。” “你没见过,但并不代表没有,只不过是世人认为的伦理纲常将他们曲解,是史书的改写掩盖了他们的存在。” 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调和方为正道,同性之恋便是犯了禁忌,是不被允许发生的。 若是发生了,便会被认为中了邪,被邪祟上了身,世人认为若非如此,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犯了忌讳呢。 他们将同性爱恋视为疾病,避而不及,对此一类的人唾弃诋毁,以他们为世人所不容的处境为例来教导后辈。 更有甚者在接受他们的好意后,还在不断地述说着自己的厌恶。 小闻人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眨了眨,似是想起来什么,他道:“那他们是不是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闻言,月柒然没有犹豫就要点头同意的,但是又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仔细想了想,她才道: “也并非如此,你师尊的表弟,也就是你表师叔,他不就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嘛,和心爱之人一起完成心中的梦想,还获得了旁人的尊重。” “只不过,这只是少数而已,更多的,……他们都没有好的结果罢了。” 想要冲破世俗的枷锁,谈何容易,即使初心不改,最终却也难得善终。 不是因世俗所迫最终分开,便是生死离别,亦或是爱人成仇人,再或是不忍见爱人受难,双方各自另娶或另嫁,等等。 小闻人又道:“我听娘亲说过,很久之前,我们村里也曾有过两个男子相爱,他们瞒着家中人在樱花树下结契,做了夫妻,可成亲那日,贵公子家里人找来将其带走了,而另外一个人也离开了村子,他们此后再未见过面。” “娘亲说,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他们处于对立面,哪怕海枯石烂也难以握手言和,分开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娘亲还说,他们两个不善言辞,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们深爱彼此甚至超过了爱自己,两人都想让对方好好活着,可是……” 不知看到了什么,小闻人话说一半突然停住,正听得起劲的月柒然连忙追问道:“可是什么,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被连番追问下,小闻人回神,接着说道:“娘亲说,他们中有一个人曾经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另一个人为了救他,便动用了家族中只能用在夫妻之间的秘法,他们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另一个人不管病得有多重也还有一口气,但若是其中有一方是自然死亡,这个秘法便失去了作用,另一方也会因为其死亡而道心受创。” “他们二人在经历种种后,身体心神早已是强弩之末,可早已分道扬镳的二人并不知晓对方的状况,他们在最后的时间里解除了秘法契约,却同是死在了同一天,可他们二人却谁也不知道,只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娘亲说,贵公子被抓回去后经过重重磨难,已经让家中人接受了他的爱人,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迎接他的却是他的爱人对他师门的复仇残杀。” “娘亲还说,如果没有那场战乱,如果他们的亲人没有因此死去,那他们定是我们村里最幸福恩爱的夫妻。” 所以,什么是遗憾呢? 是偏偏不能相爱的两人却相遇了。 是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听完整个故事的月柒然直呼:“我靠,这要是被写成书,那不得是地狱级别的be双男主文啊!” 月柒然搁这边自个儿念叨着,小闻人的目光则再次落在了刚刚让他走神的人身上。 如月柒然所说,世俗虽然存在同性之恋,可世人还是难以接受,纵然是民风开放的寒绯岛,前来青肤山庄参加这场喜宴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本应是热闹的喜宴,却格外的冷清,礼堂前坐下的宾客中,最为显眼最具有分量的莫过于那位传说中少年岛主——楚南城。 不过,小闻人看的人并非楚南城,而是脚踏红地毯,十指相扣缓缓朝古老青肤樱走来的一双璧人。 江寒衣换下平常穿的青裳,身着绣着繁复精致的金莲纹大红喜服,他眼神深邃而明亮,宛如璀璨的星辰,充满了神秘与魅力。 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温暖迷人,如春风拂面,令人心醉神迷。 不同于江寒衣的温柔迷人,他身侧的江夜雪身上那如霜如雪的白与极致热烈的红的碰撞,让在场的所有人眼前一亮,心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惊艳。 满头银发由白玉金冠高束,使得江夜雪身上多了几分朝气,许是大喜之日心中愉悦,又或是他身上那件华贵喜庆的殷红嫁衣衬人,他身上的阴郁之气散去不少。 衣摆拖地,随着江夜雪的步履摇曳生姿,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在粉白的落樱中绽放。 他腰间还挂着块精巧白玉玲珑骰子,骰子中的一粒红豆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起来,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江夜雪就站在那里,仿佛一位从古老传说中走来的仙人,神秘而矜贵,整个世界都为他静止。 “这是……江夜雪?!” 月柒然再次震惊,虽然她一早就听说过女孩子最美的时候就是穿嫁衣时,但是,她没听过男子穿嫁衣变化也那么大啊。 不由得生出灵魂问题:“这还是我见过的那个……病秧子!?”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邬沁,看着一脸喜色不见过往疲倦的江夜雪,他唇角微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轻声喃道:“我的哥哥,本就该惊艳世人的……” 邬沁的话没人在意,但是却被一人听在了心里。 “他本该惊艳世人的……” 口中轻喃这句话,慕容楚衣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个白发红衣的人身上,袖中不知为何多了许多细密伤口的手紧握成拳。 对啊,他那般天资聪颖,若非所遇非良人,遭遇不公,身陷囹圄,他本该惊艳世人的,惊艳世俗的。 而不是遭人唾弃,他人谈之恨不得诛之。 看着那人,曾经相识相知的那种久违的熟悉感涌现,可却让慕容楚衣心中五味杂陈。 “师尊……” 小闻人率先发现了慕容楚衣的存在,他朝他走去。 “师尊,您不是已经回重华了吗?” 小闻人的声音将慕容楚衣拉回神,看着眼前的小孩,慕容楚衣抬头揉了揉小孩脑袋,竟笑着回道:“故人大喜,自当恭贺一番的。” 小闻人望着慕容楚衣的笑颜,挑眉不解道:“可是师尊,您好像并不开心,您笑的好勉强。” 他见过慕容楚衣高兴时的笑颜,如冰山初融,动人心魄,令他难以忘怀。 所以他清楚现在慕容楚衣的笑除了勉强便是苦涩,就连清冷的声音也有着些许的颤抖。 闻言,慕容楚衣神色一怔,轻抿薄唇,最终他轻叹一声,揉着小闻人脑袋,一言不发。 小闻人见此也没再追问下去,注意力接着回到了青肤樱树下的正在进行的结契仪式上。 结契仪式成功,结契的两人身上便会出现一个樱花图腾,那象征着二人的命理相连,是天地承认的夫妻。 而结契仪式过程很是简单,只要结契双方站在古老的樱花树下的祭台上,以血为引,启动祭台上的阵法便可。 在寒绯岛成亲结契的有情人没有结契不成功的。 但,这一次,有了不成功的例子。 “苗疆,阿索桠,前来贺喜。” 第75章 苗疆,阿索桠,前来贺喜。 “苗疆,阿索桠,前来贺喜。” 少女音色沙哑,可一字一句饱含压迫感。 这道声音携带来的威压打断了结契仪式的同时,青肤樱树下的祭台仿佛遭到了攻击,竟碎裂开来。 祭台上刚启动的阵法失去光泽,一片灰暗,结契,失败。 “噗——” “噗——” 结契失败,江夜雪和江寒衣皆遭到了祭台阵法反噬,纷纷吐了血。 江寒衣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碍,可好不容易有了点气色的江夜雪面色甚是难看。 抬手小心扶着江夜雪,江寒衣面色凝重看向这位打断结契仪式的不速之客。 “铃~”,清脆的铜铃声响起,身着南国苗疆古银服饰的阿索桠,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那是……苗疆圣女——阿索桠!”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已经落座的宾客纷纷起身,后退,面露凝重,警惕盯着阿索桠。 他们不怕恶人,却怕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没有一丝理智可言的疯批。 而阿索桠,便是这类人。 想想她干过的事,众人不禁头皮发麻。 二十年前,不过十六七八的阿索桠,以一己之力将南国一座城池变为炼狱,杀孽无数,就连南国皇室都被其下了诅咒。 这种人,要是招惹上了,你自己死就算了,只怕是跟你有关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的。 看得出礼堂中那些不足为惧之人的恐惧,阿索桠面上的不屑半点也不掩饰。 她视线扫过水榭中的慕容楚衣四人,目光短暂落在邬沁身上过,而后停留在青肤樱树下的那对璧人身上。 “若不想有什么意外之祸,三息以内,消失在我眼前。” 她话音刚落,那些本就来看个热闹的宾客,以及山庄中没有修为的仆从纷纷逃离了此地。 片刻之后,偌大的青肤山庄,便只留下了阿索桠,以及江夜雪他们七人。 “她来这里做什么?” 水榭中,邬沁自那声铜铃声起的时候就一直眉头紧锁,看着阿索桠,他面色格外凝重。 慕容楚衣自是没忘,他与邬沁半月前还见过眼前这位苗疆圣女,神情也凝重起来。 不知道阿索桠身份的月柒然和邬沁则是一脸疑惑好奇。 相对其他人的如临大敌,坐在宾客席的楚南城则是半点不受影响,一副安静看戏模样。 江寒衣上前一步,将江夜雪挡在自己身后,对上阿索桠审视的目光。 “既是贺喜,圣女何故打断结契仪式?” 阿索桠一手支着下颌,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道: “本也不是有意打断的,但寒衣庄主若是介意,待事后,本座替你们种下情人蛊作为补偿,如何?” 江寒衣没应,纵然不懂苗疆巫蛊之术,但他也曾听闻情人蛊是为何物,被种下情人蛊,哪怕两人是生死大敌也会失去理智,最终受蛊虫控制走到一起。 被情人蛊控制下的爱,算是爱吗? 自是不算的,只不过是一方的强制罢了。 抓住阿索桠口中“事后”二字,江寒衣问:“不知圣女来此,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阿索桠满是不在意的语气,看起来似乎真是没什么大事。 可突然,她尾音一转,道:“也就是来向寒衣庄主讨个人罢了。” 说着,未等江寒衣回应,她好像又想起什么,目光一转,落在水榭中慕容楚衣身上。 “哦对了,这事也得和慕容先生说一声。” 慕容楚衣抿唇不语,既没有问她想讨什么人,也没有答应。 众人注意力都放在阿索桠身上,没人注意到当阿索桠说要讨人时,被江寒衣护在身后的江夜雪面色一白,而后抓紧了江寒衣的手。 感到江夜雪的反应,江寒衣回握住了对方的手,示意对方安心。 “我竟不知道,我这小小的青肤山庄竟有圣女想要的人。” 这番话,显然是拒绝的意思。 阿索桠也不恼,轻声笑道:“寒衣庄主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一年前,你从蓬莱带走的那个孩子,机关世家闻人家的最后一位后人可就在此呢。” 此话一出,全场的焦点纷纷落在了水榭中小闻人身上。 在场,复姓闻人,还是个小孩的,便只有小闻人一人。 “师、师尊”,小闻人也没想到看戏看到自己身上来了,心中一惊,父母死去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他小脸上露出慌乱恐惧之色,小手紧紧抓住慕容楚衣衣袖。 “别怕,我在。”感觉到小闻人的不安,慕容楚衣将其护在身后。 江寒衣视线也落在小闻人身上,面上的凝重又多了几分。 “圣女说笑了,那闻人后人可是位少年,又怎会是我府上的一位七岁稚童。” 闻言,阿索桠的视线再次回到江寒衣身上,她玩着垂落胸前的麻花辫,神情惬意,似是对江寒衣所言不在意。 “少年或是稚童,寒衣庄主应当再清楚不过,庄主若是顾全大局,便将人交出来,在场众人自是相安无事。” 然尾音蓦地一转,多了几分阴狠,“可若不愿,就莫怪本座毁了你这青肤山庄!” “铃~”,铜铃声起,铃声响透睁整座山庄,空气似是静止了一瞬,粉白的花瓣飘落时,青肤山庄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啧~”,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阿索桠垂眸轻啧一声,双手飞快结印。 “千木之力,幻影无形,为吾所用,召!” 咒停,阿索桠唇角含笑,不由赞叹道:“庄主这护宅大阵还真是有点难破啊,不过没关系,破不了也不打紧,一刻钟的时间,够用了。” 她原本想借用千木之力破开青肤山庄阵法,怎料这护宅阵法环环相扣,万万不可深探,否则必定被困其中,难以脱身。 不过,阿索桠并不担心,她是破不开这个阵法,但不并代表她动不了青肤山庄里的人。 以千木之力阻碍护宅法阵的开启,这段时间足够她抓到人了。 而自阿索桠动手时,江寒衣也启动了青肤山庄内种种法阵禁制。 “走!” 话音刚落,江寒衣和江夜雪,以及楚南城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满天飞舞的樱花中。 水榭中慕容楚衣四人见此也纷纷迅速离开。 不过几个呼吸,礼堂中便只剩下阿索桠一人。 看着漫天飞花,阿索桠没动,抬手接下一片飞落的花瓣,面色平静看着以青肤山庄内无数樱花为引,以山庄方位为辅所构成的百樱绝杀阵。 漫天花雨,浪漫迷人的同时,危机四伏。 将手中花瓣握于掌心,阿索桠轻笑:“百樱绝杀阵,观赏性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威力怎么样。” “在木灵属性上,可从未有人能在本座手中讨到好处。” 花瓣被无形之力引领,以古青肤樱为中心,水榭为界形成巨大牢笼。 看似柔软的花瓣此刻锋利如刀刃,所过之处皆留下了道道可怖的痕迹。 接下一阵樱花箭雨后,阿索桠甩甩手腕,突然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她迅速一个翻身,下一秒,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堪堪从她的胸口飞过,一缕青丝被削落。 站稳,接下自己被削落的青丝,阿索桠收起了随意玩闹的态度。 “有意思,百樱绝杀改成笑里藏刀了。” …… 眷思懿。 没有离开青肤山庄,江寒衣带着江夜雪去往了眷思懿。 在距离眷思懿只有一个走廊时,江夜雪拉住了江寒衣,停下脚步。 他道:“寒衣,不用管我,百变樱杀阻拦不了阿索桠多久,你去开启反五行花树大阵。” 百变樱杀,虽然变化无穷,但是终究是以困为主,杀为辅,在绝对实力面前它能起的作用便只有拖延时间。 江夜雪知道,百变樱杀挡不住修为高深莫测的阿索桠,不仅如此,甚至可能会被木灵属性的她收为己用。 想要克制阿索桠,唯有开启反五行花树大阵,以木灵之力为破绽,用其他五行之力攻破。 闻言,江寒衣停下了脚步,面带犹豫,“阿雪,我先送你回眷思懿再去启阵也不晚。” 江夜雪却是摇头,“他们是因为蓬莱机关,冲着闻人来的,来的人肯定不止阿索桠一人,不能让他们将闻人带走,时间刻不容缓,你不能再耽搁了。” “可你一人,我不放心。” 江寒衣自是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可他还是不放心江夜雪一人。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楚南城吱声了。 “寒衣庄主若是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守在江先生身旁,以我的修为,护一人安全也是绰绰有余。” 楚南城既然能成一岛之主,其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可江寒衣还是没答应,倒不是不信楚南城的实力,主要是他总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知晓他心中顾虑,江夜雪再次开口了,“寒衣,去吧,没时间了。上一次他们拿我也没办法,这一次,也请信我,放心,不会有事的。” “……好。”江寒衣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转过头对楚南城抱拳恭敬道:“阿雪的安危便劳烦岛主了,此间事了,寒衣必有重谢。” 楚南城颔首,算是应了。 松开一直紧握着江夜雪的手,江寒衣快步朝青肤山庄最高的楼层而去。 目送江寒衣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楚南城环抱双臂,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江先生,你说,他为何这般轻信他人呢?” 第76章 真正目标 “江先生,你说,他为何这般轻信他人呢?” “岛主说的对,寒衣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但,如果骗他的,是他愿意相信的人,这该如何评价?” 反问了楚南城一句,江夜雪收敛了心神,转身朝眷思懿走去。 他如今修为全无,眼睛还看不见,跟在江寒衣身旁除了让其分心,便什么也做不了。 反五行花树阵并不是想开启就能开启的,阵法开启后,启阵者必须全神贯注,不得半点分神以及被打扰,否则必遭反噬。 因此,江寒衣才会担心自己不在期间江夜雪会出事。 “信任之人嘛?”楚南城抬眸看着着江夜雪离去的背影,轻喃一声,墨紫瞳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能得寒衣庄主的信任,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抬步跟上江夜雪,楚南城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着自己前面这个,虽然让人惊艳却难掩一身病态,甚至有了死气的人。 最终,楚南城给出了自己的判词:‘这个人,命不久矣。’ “咳咳咳~” 许是真应了楚南城心想的这句话,江夜雪突然停下脚步,掩面咳嗽起来,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二人之间。 单薄的肩膀止不住颤抖,江夜雪眉头紧锁,左手扶着扶栏,以此来稳住身形。 楚南城依旧抱手看着,面露不解之色,问道:“那日,见你一人便可对敌灵州十三怪,甚至斩杀其十二人,从他们手中反操控那位慕容先生。” “我很好奇,以寒衣庄主的能力,那日你受的伤不过耗费一些时日便可痊愈,怎的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那日在樱落渡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楚南城身为寒绯岛主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目睹了那一日发生的所有,自然也是清楚江夜雪的伤情。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江夜雪在此之后舍弃了心头血,而今成了个废人。 拭去唇角的血痕,江夜雪神色淡漠,没有回答楚南城问题,接着往前走去。 楚南城也没在意江夜雪的反应,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只是他话超多。 只听他又说道:“世人都说在古老的樱花树下,两个相爱的人启动结契阵法,便一定会生成樱花契,显现樱花图腾。” “二这个仪式不仅是寒绯岛传统,还是检验结契的两人是否相爱的最佳方法,结契若是失败,那便证明他们并非把对方当成往后爱人。” 尾音一挑,他问道:“所以,江先生和寒衣庄主真是彼此的伴侣吗,你们的结契可是失败了呢。” 他音色俏皮,看似好奇所问,可一字一句充满了别样的味道。 寒绯岛樱下结契并非没有失败的例子,只不过是鲜为人知罢了。而楚南城恰巧是那少部分知道的人。 江夜雪和江寒衣的结契仪式,众人都以为是因被阿索桠打断才失败的,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阿索桠没出现之前,那个结契阵法已经出现了裂痕。 旁人没看清不懂,楚南城又怎会看不明白。 所以,他知道,哪怕阿索桠没有出现,这场结契仪式也不会成功。 “结契仪式是你提出来的?” 江夜雪再次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楚南城问出了这番话,他质问的声音中难掩愤怒,情绪激动到肩膀都在抖动。 原本整个成婚的仪式中是没有樱下结契这一步的。 虽然知道江夜雪眼睛看不见,但是楚南城莫名的不敢与其对视,微微侧身,他摊手,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樱下结契乃寒绯岛传统,二位大婚,自是必不可少的。” 这件事吧,说不是楚南城的责任,倒还也与他有关,但说是他的责任吧,他又不是决定的那个。 按照江寒衣的原本安排,是没有结契这一环的,但在楚南城不按常理出牌,出现并一直赖在青肤山庄后,江寒衣便给加上了。 “呵~”,意识到自己波动异常的情绪,江夜雪垂眸,袖中手攥紧,待稳定心神,他轻嗤冷笑。 “不过是低级法术罢了,结契失败又如何,寒衣照样是我的道侣。” 说着,他尾音一挑,面露讽刺,嘲讽道:“总比阁下莞莞类卿,还目睹替身与他人大婚的好。”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词刺激到了楚南城,还是被江夜雪说中了什么,楚南城面上的笑瞬间散去,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过见江夜雪一副命不长久的模样,他唇角再次上扬,邪魅一笑,无所谓般道:“成亲了又如何,江先生觉得以你如今这番模样,能陪他多久。” 这是在讽刺江夜雪命不久矣呢,只要江夜雪不在了,那他有的是机会。 江夜雪也笑了,“望”着楚南城不屑道:“阁下凭什么认为,我死了你就一定有机会?” “阁下又为何觉得在寒衣最爱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死了,他心里还会装得下别人?” 说着,江夜雪又轻嗤一声,言语中的不屑又重了几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把他当作替身的人。” “你住口!” 楚南城这次真的被刺激到了,剑眉一挑,漂亮的眸子似乎燃起一团火焰,红唇紧抿,周身灵流涌动。 “激怒我?对你现在有什么好处呢,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我若想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连你死的痕迹也可以轻易被抹除。” “到时候,将你伪装成离开或者被阿索桠等人所杀,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信?” 楚南城神色认真,不似说笑,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中凝聚起了一道灵流。 …… 自清池。 邬沁将手心贴在水帘门之上,尝试开启自清池,可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蓦地收回手。 转身,回望百变樱杀的方向,空中仿佛沾染绿色染料的花瓣随风飘落,关于阿索桠的气息忽强忽弱。 “不对……不对……” 他口中低喃着。 “她若真是为了抓那个孩子,以她的性格手段断不可能如此耗费时间,只怕,在还没人发觉时就下手成功了。” “怎么可能如此明张旗鼓大闹青肤山庄,还给他们应对逃脱的时间……” 在南阳相处过那么长时间,邬沁自是清楚阿索桠的脾性,所以自阿索桠出现在青肤山庄那一刻,他便心存疑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想着,邬沁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除非,她要抓的人根本不是闻人行,如果不是他,那是谁,什么人值得让她亲自动手?” 难道是慕容楚衣? 也不是不可能,慕容楚衣是闻人行的师父,抓了他,小闻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也不对啊,如果是慕容楚衣,理由是什么,他又没去过蓬莱,又不懂蓬莱闻人家设下的那些机关。 “等等,蓬莱!……难道是——寒衣庄主!” 提到蓬莱,邬沁脑海里的那团乱麻终于理清了。 如果真正目标是江寒衣,那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一年前,是江寒衣将闻人行从满是机关禁制的蓬莱岛中安然无恙地带了出来,而那些上岛之人除了他们二人,无一人存活。 要想进入蓬莱,江寒衣可不是最佳向导。 再者,之前灵州十三怪设计江夜雪不就是为了钳制江寒衣嘛,如果不是中途冒出个慕容楚衣来,他们只怕已然成功。 从种种因素来看,江寒衣就是阿索桠的真正目标。 话虽如此,但是邬沁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是怎么想也没想通。 转身离开自清池,邬沁朝眷思懿赶去,在水榭分开时,他瞧见江夜雪和江寒衣便是去往了眷思懿的方向。 “砰郎~”,当邬沁赶到眷思懿外的那条走廊上时,一道宛如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飘落的绿色樱花花瓣突然爆开形成一片水雾,雾气所过之处万物枯败。 百变樱杀阵,被破了。 看着遮挡视线又具有剧毒的绿雾,邬沁蹙眉,自封穴位,掩住了口鼻。 笑话,阿索桠的毒,他可不敢再去尝尝是什么滋味。 “哒哒哒”,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邬沁警惕回头,只见一道熟悉的白色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看着来人,邬沁面露疑惑,向那人走近的同时也开口道:“慕容先生,你不是护着小屁孩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慕容楚衣。 水榭分开时,慕容楚衣是护着月柒然和小闻人一同离开,看方向,俨然是离开青肤山庄的打算。 邬沁不明白慕容楚衣为什么又回来了,毕竟在慕容楚衣眼里,小闻人的安全可比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重要得多,他没道理抛下小闻人回来面对危险。 闻言,慕容楚衣脚下的步子一顿,清冷绝美的容颜上闪过一抹迟疑,握着照雪的手紧了紧。 “……南疆圣女极其难缠,又擅用毒蛊,若是让这毒雾散出去,必生大乱,我前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听着慕容楚衣的解释,邬沁点点头,也没在意,随着其一同朝眷思懿走去,道:“慕容先生放心,有寒衣庄主在,待开启护宅大阵,定不会出事的。” 虽说邬沁也不太了解江寒衣,但是这段时间里,在经过青肤山庄各种阵法和禁制的磨练之后,他觉得,在青肤山庄乖乖待着别乱跑这样也挺好的。 第77章 失控 “我已知晓。”慕容楚衣手指摩挲着剑柄,神情沉静,仿若对邬沁的话没有丝毫质疑。 邬沁原本还想和慕容楚衣分享一下他的“辉煌”经历,但见慕容楚衣一副半点不感兴趣的模样,他默默闭了嘴。 穿过幽长的走廊,踏入眷思懿,邬沁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里与往昔有所不同。 事实上,他的直觉无比准确。 当慕容楚衣迈入眷思懿的瞬间,似是也感应到了什么,他那向来冷漠如冰的面庞,有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脚步加快,如风一般穿过那草木凋零的庭院,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房间内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激战,喜庆的红绸与房中物件残破不堪,满地碎片,场面一片狼藉。 环视四周,未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有的只是似乎被重伤,倒地昏迷不醒的楚南城,以及一直停靠在其身侧的一只蓝紫灵蝶。 至于江夜雪,已然不见了踪影。 慕容楚衣和邬沁的到来,激得灵蝶飞起,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灵蝶在半空中爆开,蓝紫碎片形成了两个字——蓬莱。 “哒哒哒~”,又一道脚步声传来,不过这次听起来很是着急。 “阿雪——!” 人未至声先到。 是江寒衣。 一向处变不惊的他,此时竟面露惶恐之色,当看清眷思懿中的一切时,他的脚步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戛然而止。 江寒衣定定看着“蓬莱”二字,那看狗都深情的眸中闪过一抹寒意,薄唇紧抿,眉头紧锁,袖中手青筋暴起,紧攥成拳。 在他赶去千千阁,正欲开启反五行花树阵时,他便感应到百变樱杀阵被破了,这是意料之中的,可出乎意外的是,阿索桠竟然就此离开了。 感觉不对,他立马赶来了眷思懿,可还是来晚一步。 他就不该离开的! “……寒衣庄主。” 江寒衣的出现推倒邬沁的猜测,阿索桠来此的目标不是小闻人也不是江寒衣,而是江夜雪。 大闹礼堂,故意指出闻人行的身份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罢了。 那些人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江夜雪。 眼看江寒衣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分开,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江寒衣经历了啥,但邬沁知道,此刻的江寒衣最好别招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寒衣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慕容楚衣寻找眷思懿中残留的信息,探了楚南城脉搏,见其只是昏迷,其他并无大碍后,他便起身环视四周,心中不解。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楚南城手中将江夜雪带走,还没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慕容楚衣目光再次落在房间中的打斗痕迹上,案桌底下一张掉落未经使用的黑金符纸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莲银纹,这是……青阳道?!” 捡起符纸,黑金符纸特殊的手感,以及上面独特的青莲银纹,让慕容楚衣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个古老宗门——青阳道。 “闻人父母……便是死于青阳道门人手中。” 江夜雪曾与他说过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提醒着他青阳道的存在。 “蓬莱……” 他轻声低喃,手指不觉用力,攥紧了黑金符纸。 “寒衣庄主,你去哪呢?” 邬沁的声音打破了慕容楚衣沉思,他抬眸,只见浑身透着不对劲的江寒衣转身就要离开。 “蓬莱。” “蓬……蓬莱,你别急啊,他们做局便是为了引你前去,目的没有达成之前,江夜雪肯定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制定些策略再去也不迟啊。” 见江寒衣要走,邬沁连忙将其拦住,给其分析利弊。 虽说往常的江寒衣冷静沉稳,但这个时候的他满脑子就是救人救人救人,说不冲动那是不可能的,邬沁生怕他干出什么蠢事来。 “不行,不能再耽搁,阿雪……阿雪会撑不住的……他会撑不住的……” 果然,江寒衣立即反驳了邬沁的提议,而且情绪异常激动,但是,仿佛过度受激般,他此时连说话都条理不清。 “什么撑不住?” 慕容楚衣收下手中黑金符纸,起身,走向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的江寒衣,问出心中疑惑。 邬沁心中同样疑惑,不自觉回想着江夜雪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心中隐隐了几分猜测,不禁轻喃出声。 “难道……是因为失去心头血?” “谁失去了心头血,你们在说什么?” 对如何解了紫陌毒一无所知的慕容楚衣,听着邬沁和江寒衣的话,他心中的疑惑又重了几分。 “慕容先生,你不知道吗!”邬沁震惊,随即解释道:“是江夜雪用他自己的心头血辅以静心佛莲解了紫陌毒,以及你身上被种下的傀儡术。” “江夜雪修为一直在后退,就连五感也在衰退,而今除了较强的神识之力外,他与凡人无甚差别。” 原本邬沁也不知道的,江夜雪伪装得太好了,他在他眼前那么久,可他竟然都没发现对方早已双目失明。 要不是上一次在自清池中他的无意动作,他也一直以为失去心头血对江夜雪而言,如同掉了根头发一般,啥事没有。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慕容楚衣淡漠的眸子中满是不可置信和震惊,明明邬沁说的字他都懂,可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没办法理解了。 什么叫江夜雪用心头血来给他解毒了,什么叫江夜雪修为尽失,五感也在衰退?! 他那般自私自利,无力不往阴险狡诈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心想杀他的人而伤害他自己,他怎么可能会将他自己立于危险中。 可是邬沁的回答,却显得慕容楚衣心中仅存的侥幸是多么的可笑。 邬沁说:“此事确实是事实啊,那日在自清池,我与月柒然一同目睹了整个取血过程。” 邬沁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再仔细看时,眼前哪里还有慕容楚衣的身影。 “诶,你去哪啊!?别乱来啊!” 邬沁急忙大喊,可是慕容楚衣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得,好不容易劝住一个,又一个疯了,一个个的,都多大岁数了,没一个省心的。” 看着身旁恍若失了神智的江寒衣,又看看没了影的慕容楚衣,邬沁心里止不住吐槽。 “该担心的时候,往死里作对,现在出事了,终于知道慌了……” 蓬莱岛近海。 被术法隐藏起来的仙舟中。 看着眼前被玄铁锁链锁住手脚的白发红衣之人,鹤发童颜的元长老出言道:“这小子真的能撑到江寒衣他们来,别到时候死了,适得其反,” 闻言,手拿旱烟的老头冷哼一声,手抖了抖烟斗中的烟灰,看着那被锁链锁住的人,浑浊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呵,这小子最擅伪装算计,可别被他这模样给骗了,最好让他只留有一口气,否则只怕是非不断。” 如果慕容楚衣在此定然能认出来,这个老头便是在寒绯岛给他下毒的高老头,也就是被江夜雪逼得抛弃队友的灵州十三怪之首。 被江夜雪坑得元气大伤,大半身家也没了,高老头怎么可能不痛恨江夜雪。 若非情况不允许,他早就将江夜雪碎尸万段,以解他心头之恨了。 最先开口的元长老点头赞同高老头的说法,他道: “高老此言有理,此人阴险狡诈,多少人都栽在了他手上,听说早已死去多年,没想到他竟然活得好好的,留他一口气就行,最好别让他醒来。” 话到最后,元长老视线落在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阿索桠身上,对其恭敬问道:“圣女觉得如何?” 阿索桠面无表情,仿佛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但却讥讽道:“不过一介命不久矣的凡人,便让尔等恐惧成这样,当真是废物。” 此言一出,元长老和高老头面色一僵,心中恼怒,可却一点也不敢在阿索桠面前显露,连忙点头哈腰附和道: “圣女高见,此人心机城府再深又如何,而今不过是一个废物,他能有什么能耐,是我等小题大做了。” “呵~”,对于元长老的恭维,阿索桠不屑轻嗤一声,转身便出了这间用来关押刑犯的房间。 元长老和高老头相互对视一眼,也不愿在此久留,后一步出了刑房。 阴寒潮湿没有一丝光亮的刑房中,除了被用锁链锁住手脚,至今没有苏醒迹象的江夜雪,便只剩下身着青白相间银莲暗纹的道服,手执佩剑的燕归来。 视线落在那个气息微弱的人身上,燕归来柳眉微挑,她能感觉眼前之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可是对方好像一直有那么一口气吊着。 她想上前具体查看一番其情况,但之前元长老和高老头的对话让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突然,眼前一阵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师姐——” 刑房之外传来少年人清脆的声音,使得燕归来回神,待那股恍惚劲过去,她不知何时竟拔出了手中长剑。 而剑尖竟然对准了那个濒死之人的心脏,并且距离不过一寸,只要再往前一点,江夜雪必然会命丧黄泉。 第78章 小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归来心头猛地一震,满脸惊愕,心跳瞬间加速,手掌也微微出汗,她急忙抽回佩剑,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步伐匆匆,直至走到刑房之外,直到那道白发红衣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她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 她用手捂住胸口,额头已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发生的一幕,越想越是后怕不已——她居然毫无察觉地就被他人控制住了! 究竟是谁? 是谁想借她的手杀掉江夜雪? 高老头?不对,不可能是他!虽说他一心想要江夜雪为灵州十二怪抵命,但绝无可能选在此刻这种关键时刻下手。 既然不是高老头,那么又会是谁? 还有谁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他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杨岚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燕归来的思绪:\"师姐,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麻烦?\" 燕归来猛地回过神来,定了定神,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并随口问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闻言,杨岚面露难色,犹豫不决道:“师姐……师娘,师娘她找你,小师弟也在……” 听到杨岚口中的称呼,燕归来柳眉再次蹙起,轻抿红唇,她捏了捏眉心,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倦色。 “走吧。” 最终,像是放弃挣扎,燕归来抬眸,抬脚朝仙舟客房所在之处走去。 杨岚紧跟在其后,犹豫一番还是劝道:“师姐,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师娘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燕归来摇了摇头,“无碍,总该面对的,左右不过一顿鞭刑罢了。” “可……” 知晓她的脾性,杨岚最终也没再劝。 燕归来想过迎接她的是房中女子的责骂和惩戒,可却没想到对方连让她开口的机会也不给。 “啪——” 才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泛着雷电光芒的骨鞭,燕归来没有躲开,骨鞭直接打在了她身上,青白相间银莲暗纹的道服直接被抽破,鲜血染红了道服。 “跪下!” 一道充满威压和怒火的声音紧随而来。 “砰” “砰”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燕归来和杨岚两人就已经跪在地上了,两人低着头,丝毫不敢抬头看向客房中手执骨鞭的女子。 女子不过三十来岁,云髻凤钗,身着蓝紫银莲暗纹长老道袍,端庄又不失威严。 女子乃青阳道执法堂大长老——范师师,以严格执法,手段狠辣,做人做事不讲一丝情面而闻名,被青阳道弟子称为——灭绝师太。 雷骨鞭,其本命法器,被骨鞭抽中者犹如被雷电击中,浑身抽搐,神识更是会遭到伤害,疼痛难忍就算了,伤口更不会轻易被治愈。 普通弟子挨两鞭便是极限。 “啪——” 又一记雷骨鞭落下,还是抽在同一位置,胸口前传来的疼痛让燕归来眉头紧锁,她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然,未等她缓口气,又两道骨接连鞭落下。 “啪——,啪——” “嘶——”,燕归来倒吸一口凉气,雷电之力在她体内乱窜,身体痛感变得更加敏感,浑身酸痛无力,灵流也不听使唤,她只能硬抗。 “师、师娘,别打了!” 见范师师还没有停下,甚至又要甩上一鞭,杨岚连忙出声想替燕归来吸引火力。 “师娘,师姐知错了,还请放过师姐吧。” 一旁站着的不知因何脸色苍白的齐景岁也连忙跪下,替燕归来求情。 “她知错!?”见两个弟子求情,范师师冷哼一声,但到底收下了骨鞭,“一声不吭,这叫知错!?” 见状,杨岚连忙对燕归来小声示意道:“师姐,你说句话啊,给师娘认个错就好了。” 燕归来咬紧了牙关,指甲深掐进手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杨岚的示意她不是没看到,可她依旧低头一言不发。 “师姐!” 见燕归来如此执拗,齐景岁也急了。 “嗤~”,范师师冷嗤一声,走到燕归来身前,居高临下看着极力忍受痛苦的燕归来。 “这是不认为自己错了,那便让本座给你好好回忆回忆你错哪了。” 话落,一股雷电之力自她指尖打入燕归来体内。 “嗯哼~”,一声闷哼,燕归来笔挺的脊梁终于弯了下去,全身都在抽搐,汗水湿透的道袍,唇被咬破,唇角多了条血痕。 她终于肯松口了,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杨岚和齐景岁大惊失色。 只听她道:“弟子……弟子不知错在何处,弟子不过……不过是想带……师尊,以及众多先辈回家,……弟子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杨岚:“!!!”完了完了! 齐景岁:“!”师姐,你真的非要如此犟吗! “呵哈哈哈~”,范师师笑了,只是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她缓缓蹲下身,对上燕归来不服的目光。 她道:“本座不介意你尽你所谓的孝道,但是,你不该拿你师弟他们的命去赌,你自己想找死,就别拉上别人!” “阿索桠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告诉我,你哪来的勇气去拦截她的;灵州十三怪,幻影宗,这些人,你觉得你能玩得过他们,被人当了挡箭牌都不知道!” “你当真以为蓬莱遗迹这么好进,要是那般容易,那年,……你师尊他又怎会栽在里面,永远出不来!!!” “燕归来,你记住了,这一次,你师弟他们要是没办法安然从蓬莱出来,那便全是你的责任,是你的一意孤行害死了他们!” 话到最后,范师师眼中是无尽的怒火,她起身,甩袖离去。 “师娘——” 杨岚和齐景岁眼看范师师愤怒离开,去追也不是,不去追也不是,最终他们二人只能先顾及被雷骨鞭伤得奄奄一息的燕归来。 燕归来望着范师师离去的背影,再次咬紧了牙关,眼中晦暗不明。 …… 临安,浑天洞。 原本平静无波的血池突然暴动,血气冲天,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整个浑天洞都震动起来。 正处于入定的岁聿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眸,眼中一抹红芒闪过。 “小雪……出事了?” 心中一念,岁聿手中浮现一个巴掌大小古朴的龟壳,龟壳上刻满了神秘的纹路,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轻轻将几枚古铜钱放入龟壳之中,岁聿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轻轻晃动龟壳,铜钱在龟壳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哐啷哐啷~”,铜钱被倒出了龟壳,占卜结束,只是看着面前的卦象,岁聿眉头紧锁。 三个反面,大凶之兆! “怎么会?!” 不敢相信眼前的卦象,岁聿面露质疑,收下铜钱,再次占卜起来。 “哐啷哐啷~” 第二次,两反一中立,仍然是大凶,但好歹有了一线生机。 再次收下铜钱,岁聿开始第三次占卜,一次比一次的时间长,他面色也越发凝重。 “哐啷哐啷~” 又是三个反面,那丝生机没了。 至于第四次,没有任何结果,似乎是因为占卜太多,窥探太多天机,龟壳“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而后彻底碎裂开来,仿佛印证了占卜最后的结局。 看着这一幕,岁聿指尖微颤地拿起同龟壳一样也出现裂痕的的古铜钱,仔细端详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尽是难以置信。 那日在五夜城分别时的话恍若在耳边。 犹记得,江夜雪笑着向他保证说:“我可是很惜命的,怎会干傻事呢,再说了,侍守令不老不死,我又怎会出事呢,你就别多想了。” 捏紧古铜钱,他面色凝重,星辰般的眸子被愤怒填满。 “小雪,这就是你所说的惜命!?” 收起古铜钱,岁聿起身,穿过血池,他直奔浑天洞出口而去。 可是,刚靠近洞口,他便感应到前面传来一股强大的阻力,身后血池的位置更是出现了一股吸力。 浑天洞在阻止他的离开。 提起的步子落下,岁聿盯着洞口的位置,紧抿着唇。 他本体离不开浑天洞,就算神识能离开,也只能旁观外界事物,他做不了干扰。 上一次神识能现身,不过是因为浑天洞规定,侍守令一年一次外出罢了。 而今机会用完,他除了能将没啥用的神识与其他侍守令取得联系,获取外界消息外,他什么都干不了。 紧紧攥起的拳头一把打在墙壁上,岁聿眼中的怒火更甚了,心神一动,眼前的景色瞬间转换。 阴寒潮湿没有一丝光亮的刑房中,“刺啦刺啦”,沉重的锁链因被锁住之人晃动而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江小雪,这便是你与我说的惜命!?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突然出现的,岁聿的声音令江夜雪手中的动作一顿,满是病态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慌乱。 下意识将手中染血的墨兰玉簪收入袖中,白得不正常的手连忙捂住脖颈处正源源不断流血的伤口。 殷红的血自苍白的指间流出,诡异又恐怖。 “……你怎么来了?” 第79章 自戕 “……你怎么来了?” 江夜雪的声音虚弱到了极致。 迷你版的岁聿漂浮在空中,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道:“我怎么来的!?你自己干了点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在五夜城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好好活着的。” “可你怎么做的,放弃心头血,修为尽失,双目失明,透支生命力,这就是你说的活着!?” “江小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怪岁聿如此生气,只因江夜雪的这些做法,每一个都是朝着死亡去的。 而面对岁聿的愤怒和质问,江夜雪始终以沉默作为回答了。 “江小雪!”见江夜雪这个态度,岁聿更气了,忍不住又骂道: “五年前,你付出一切,经过多少磨难才换取活着的机会,可如今却这般作贱自己,你对得起当初的自己吗!?” 也不知哪句话让江夜雪终于有了反应,默默攥紧手中染血的墨兰玉簪,他灰暗的眸子中依旧没有一丝色彩。 “活着……” 江夜雪轻喃着这两个字,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里,回看自己那不堪充满苦难痛苦的过往,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 鼻尖一酸,晶莹的泪珠无声落下。 他唇角上扬,露出一抹苦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音色沙哑哽咽。 “……岁聿,……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我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如果可以,我宁愿,五年前……我便死在那场大雪里,永远没醒来……”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的小事,可眼眶中却蓄满了泪水。 “刺啦刺啦”,由于他的动作,锁住他手脚的锁链相互摩擦,在这寂静的空间中,这个声音显得那般刺耳,突兀。 “小雪你……”江夜雪的反应将岁聿吓了一跳,他脸上的怒气逐渐变成了错愕,而后是震惊。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伤痛,面色苍白,双眸失去光彩,就好像是一朵枯萎的荼靡,没有任何生的气息的人,岁聿感到陌生。 这样的人,怎会是与他相处两年,一直没心没肺,无念无欲的小雪。 他所认识的小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丧了!? “小雪,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商量,不管怎样,总归有办法的。” 岁聿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劝着江夜雪,迷你的小人轻轻拍着江夜雪的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江夜雪一点也没听进岁聿的劝慰,他不断摇着头,泪珠一个劲往下掉。 “岁聿,……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这里好痛……好痛……” 捂着脖颈的手松开了,他抓着心口的位置,脸上尽是痛苦悲戚,以及后悔之色,没有色彩的眸子布满了红血丝。 “……我不该去五夜城的,我不该去的,……我为什么掺和他们的事,明明……明明我和他们都没关系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的!” 他在后悔,后悔自己好不容易摆脱过往,可如今却卷入一场又一场旋涡当中。 “五夜城!”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岁聿一愣,面上一阵复杂之色,突然,脑海里浮现那场净化万千冤魂的雨露,他面色震惊,怔愣看向崩溃的江夜雪。 “朱颜……福泽雨露,小雪,你……你恢复了七情六欲!?” 他怎么忘了呢,朱颜耗尽所有求来的那一场福泽雨露,尹辞因此双目复明,经脉也被修复;慕容楚衣因其道心修复,境界大大提升;那数百年来被困在五夜城的万千冤魂被超生。 而江夜雪也受过那场福泽雨露的啊,他怎么可能没有得到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会是恢复七情六欲! 这不是将江夜雪再一次架在火上烤吗! 岁聿心也乱了,小手轻轻拍着江夜雪的肩膀,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可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难道,这个劫真的过不去,一定得以至死方休为结局吗? “……小雪,放下吧,该还的你都还了,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世间千万大好河山,今后,你为你自己而活,肆意自由,岂不快哉!” 七情六欲的恢复,江夜雪再也没办法用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过往的记忆,以旁观者公正的思维去看待问题,他有心有情,有欲念,再见故人,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坏处虽有,但也有好处,有了七情六欲的他,便不再是那个冷冰冰,哪怕笑起来也像个冰山的人,他会发现更多的乐趣,更加活的像个人,可前提是,他能放得下过往。 显然,江夜雪是放不下的。 所以,岁聿说了一番废话。 “岁聿,对不起……” 在岁聿正苦恼自己该怎么劝人的时候,江夜雪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岁聿一愣,随后他便知江夜雪为何道歉了,只见江夜雪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墨兰玉簪,锋利的簪尖再次对准了堪堪止住血的脖颈。 他要自戕! “!!!” “小雪——!” 岁聿大惊,下意识伸手阻拦,可他忘了不过一缕神识的他,根本阻止不了江夜雪。 不过,江夜雪血溅当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哗~”,刑房的门被打开了。 与此同时,“叮——”,一柄雪亮的长剑挡住了玉簪,两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握着玉簪的手用力,可是没有修为的江夜雪根本奈何不了照雪剑。 知道接下来再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江夜雪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玉簪,无神的眸子顺着感应望向刑房门口那道熟悉的人影。 他看不见来人是谁,但那人的气息他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呼~,还好还好,有人来了。”只有江夜雪能看见的岁聿长呼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刚刚真的吓死他了。 可待看清来人是谁,岁聿又觉得自己心放得太早了。 来人自然是慕容楚衣,而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悠闲看戏的阿索桠,也不知慕容楚衣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找到此处的,并且看样子还说服了阿索桠等人。 “呵哈哈哈,”知晓来人是谁,江夜雪竟低声笑起,开口嘲讽道:“你不是一心想让我死么,怎么,现在终于能如愿了,又后悔了?” 他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慕容楚衣向来清冷沉着的面容此时尽是着急之色,尤其在见到他刚刚的动作时,眼中时无法掩饰的慌乱,以及庆幸自己没有来迟的喜色。 慕容楚衣不知是赶的太急,心中慌乱说不上话,还是怎的,他只是定定看着没有任何生存意志的江夜雪,抿唇不语。 “啧~”,一旁抱手看戏的阿索桠轻啧出声,挺是惊奇地打量着江夜雪,道: “看来,那群废物有一点倒是没说出,你确实挺奸诈的,自杀都搞上了,勇气可嘉啊,苦情戏啊,不错嘛!” 话落,阿索桠视线落在了慕容楚衣身上,道:“如你所见,那可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伤,我们可没动他,这下可放心了?” 说没动手就是没动手,阿索桠可不会胡乱背锅。 “好。”慕容楚衣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视线在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身上来回转了转,见也没什么好看的,阿索桠转身便离开了。 走前留下一句:“既如此,二位慢慢聊,慕容先生别忘了约定就好。” 阴寒灰暗无光的刑房中便只剩下了慕容楚衣和江夜雪两人。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夜雪能感应到慕容楚衣在朝他的方向走来,面上依旧是讥讽的笑,可握着墨兰玉簪的力道加重。 他不知道慕容楚衣来此做什么,但下意识加重了戒备。 握着玉簪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暖意,江夜雪面色一变,紧紧握住玉簪,随手就要甩开触碰自己的人,可下一刻他的手腕反被对方抓住。 “你放开!!!” 江夜雪怔愣一瞬,旋即怒了。 可慕容楚衣依旧一言不发,一只手抓紧江夜雪手腕,另一只手去夺江夜雪手中的玉簪。 明白他想做什么,江夜雪攥紧了玉簪,不让其夺走。 可他忘了,没有修为且虚弱不已的他,怎么可能争得过慕容楚衣。 见江夜雪固执死活不松手,慕容楚衣直接调动灵流,夺走了玉簪。 哪怕玉簪被握在江夜雪手中那么久,可还是入手冰凉。 手中一空,江夜雪挣扎起身想将玉簪抢回来,可慕容楚衣并没有给他机会,直接将簪子收入了芥子袋中。 “慕容楚衣,把簪子还给我!!!” “还给你,是让你接着自戕吗!” 一直沉默的慕容楚衣终于出声了,说话的同时,他抓住江夜雪手腕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江夜雪吃痛,本能想甩开慕容楚衣,奈何对方抓得太紧,他根本甩不开。 心中烦躁,他沉眉厉声道:“我想怎样,与你有何干系,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江夜雪!”慕容楚衣声音高了几分,但却带着几分颤抖,看着眼前之人,他抿紧了唇,几番欲言又止,可最后他还是没再开口。 “呵哈哈哈哈——”,江夜雪再次低声笑起,神情越发癫狂。 “慕容楚衣,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如今我如你所愿,你又挡在我前面做什么。” “还是说,你想亲自动手,呵哈哈哈哈——,来啊,杀了我啊,慕容楚衣,你动手啊!” 第80章 情不知何起 “慕容楚衣,想杀我,你倒是动手啊,你的杀伐果断呐,一年前在临安时,你下手可是一点也不犹豫的!怎么,现在是不敢了!?” “我……” 江夜雪形如疯魔,神色癫狂至极,步步紧逼,逼得慕容楚衣不断往后退去,直至后背抵到墙壁,退无可退。 慕容楚衣抓着江夜雪手腕的力道再次加重,制止了对方的逼近,不过,江夜雪的话也点醒了他。 他到底是冲动了,他竟忘了,江夜雪是浑天洞侍守令,不老不死,如今闹自杀这一戏码,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音色冷静平稳,他质问:“江夜雪,浑天洞侍守令不老不死,你又在做什么戏!?” 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慕容楚衣眉头紧锁,他不明白江夜雪近来种种行为到底是什么目的。 一旁插不上话,只有江夜雪能看见的岁聿:“!!!!” 岁聿心中咆哮道:不是,你到底是来劝人的,还是来激他的;还有,谁说侍守令不会死啊,我嘞个乖乖,要完了,要完了。 可惜慕容楚衣不知道岁聿的想法,也不完全懂侍守令。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令江夜雪吃痛,他癫狂的面容上显现一抹痛苦之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眶中再次升起了水雾。 似是被疼痛刺激,江夜雪癫狂的神情终于稳定了些,理智似乎也恢复了点。 见江夜雪这个状况,岁聿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一点点:没疯就好,没疯就好,理智回来就没啥事了。 然而,他还是高兴太早了。 只见,江夜雪没有血色的唇一张一合,他讥讽笑道:“呵哈哈哈,既然知晓我在做戏,慕容先生跳进来做什么,怎么,看我自戕,你心疼了!?” 抓着江夜雪手腕的手蓦地一松,慕容楚衣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虽然知道江夜雪看不见,可他还是侧身别过头去不愿再看眼前之人。 慕容楚衣掩饰着眼中的慌乱,可却无意识用着厌恶的语气道:“江夜雪,……你还真是令人恶心!” 话落的那一刻,慕容楚衣好像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神色一怔,迅速抬眸,薄唇微张,他想解释的,可话到嘴边却没了声。 江夜雪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慕容楚衣在说出那番话后露出的懊悔之色。 “嘀嗒~”,似是水滴滴落的声音。 江夜雪身形有过那么一滞,旋即,他低头用力揉着已经红肿了的手腕,仿佛没有听见刚刚那番话,只是止不住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果断转身,江夜雪背对着慕容楚衣,迅速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心口闷闷的,鼻尖越发酸涩。 ‘江夜雪,你在难受什么呢,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有什么资格难受,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刺啦刺啦”,锁链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大怒大悲之下,大脑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拖着锁着自己手脚的锁链,江夜雪盲目向前走去,尽管知道现在的自己离不开这里,可他还是想逃离,想离身后之人远一点。 心口更闷了,像是有口气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脚上像是灌了铅,重得他提不起来。 飘在一旁的岁聿连忙劝道:“小雪,咱别生气,别生气,你也知道慕容楚衣他嘴毒,不会说话,他……他要是真厌恶你,就不会冒险前来了。” 如果一个人真正厌恶另一个人,又怎会在其受难时不顾自身安全,也要去寻那个人呢。 可无论岁聿怎样解释,江夜雪始终低着头,离开的步子从未停下。 “小雪啊……”岁聿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喵的,真就不能指望慕容楚衣那个榆木疙瘩劝人。 岁聿还没想到怎么劝人呢,更棘手的事却紧跟其后。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噗——咳咳咳——”,殷红的血不断被咳出,江夜雪苍白的手抓紧了胸口的衣襟,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这间刑房当中。 “江夜雪!?” 刚刚口中还说对方恶心的慕容楚衣,却在江夜雪脚下一软即将摔倒的时候,及时扶住了他。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昏沉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他想推开眼前之人的,可不知是眷恋对方的亲近,还是身体没有力气,他并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 “咳咳咳”,脏腑剧烈翻腾着,江夜雪再次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咳出,他捂着唇的手被血染红。 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生气,他沾染鲜血的唇一张一合,声音气若游丝却吐字清晰。 “别碰我,脏。” 闻言,慕容楚衣身形一怔,余光扫过自己干净的白衣溅上了几滴殷红的血,他好看的眉深深蹙起,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气来。 慕容楚衣并没有松手,反而扶着江夜雪的手不觉用力,盯着眼前之人看了很久,看着其脸上未干的泪痕,熟悉却灰败的容颜,他心中的不忍又多了几分。 沉默些许,他抛去心中杂念,开口道:“别动,我替你疗伤。” 调动灵流向江夜雪输送而去,可他们之间好像隔一层无形的屏障,慕容楚衣的灵流根本进不了江夜雪体内,也治不了他的伤。 尝试几次,可还是一样的结果,慕容楚衣震惊,抬眸,刚好对上江夜雪没有色彩的眸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灵流无法进入你的身体,前夜明明还可以的。” 前夜,也就是他在眷思懿取回照雪剑那晚。 那晚,他曾用灵流给江夜雪驱寒,那时江夜雪是能接受他的灵流的,可为何现在不行。 “咳咳咳~”,又一次低声咳嗽起来,江夜雪低头垂眸,攥着胸口衣襟的手紧了几分,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与你无关。” “江夜雪!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有什么话什么事,为什么不能直说,为什么非得自己担着!” 见江夜雪又是这种把所有事闷在心里的态度,慕容楚衣怒了,他讨厌江夜雪这个性格。 可,他却忘了,他自己和江夜雪又何其相似。 而对于慕容楚衣的怒火,江夜雪却是自嘲笑道:“呵,世人都说,我是你一手教大的,所以你教出来的弟子又怎么会不像你呢。” “阿索桠之所以不敢强攻青肤山庄,是因为你改了山庄的阵法,我说的没错吧。” 按照阿索桠的性格,不可能就只是出场放个狠话而已,她能亲自动手绝不会假手他人。 可在青肤山庄她却没有按照以往的做法,这说明,她如果想要强闯青肤山庄,一定会面临极强的险境,这让她不得不改变策略。 自百变樱杀开启的时候,江夜雪便感知到青肤山庄中各个阵法禁止被人改动过,那熟悉的手法,他一看便知是何人动的手。 慕容楚衣没有应答,既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他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但江夜雪的回答让他很气愤。 “……你是好的不学,非得学坏的吗!?” 江夜雪反问道:“我是自私自利十恶不赦的恶人,又不是你这样怜悯天下苍生的大善人,为何要学好?” “你!”慕容楚衣气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用……心头血来给我解毒,你明明知道还有其他办法的!” 他既然承认自己是个恶人,可哪有恶人会做有损自身利益,甚至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来。 江夜雪并没有震惊慕容楚衣会知道此事,他本就没打算瞒他,他坦然道: “很简单,那自然是断绝我与你们岳家所有关系,你因我而死,我便还你一命,这身修为是因你而有,而今自当全部还于你。”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初,岳家家主,也就江夜雪的父亲,为了向公主表明忠心和爱意,禁止江夜雪修炼和修习炼器之法。 是慕容楚衣打破偏见,带他修行,教他炼器之术。 可以说,没有慕容楚衣,江夜雪断不可能活到现在,也不可能习得一身的术法。 指尖轻抚上双眸,江夜雪苦笑道:“至于这双眼睛,那便算抵了慕容先生舌尖精血之情吧。” 慕容楚衣的舌尖精血治好江夜雪的腿,江夜雪自是要还的,只是他没想到竟是以失明为代价。 当初在重华,他本意是拿舌尖精血来激慕容楚衣离开,没想到慕容楚衣却真的给了。 他知道他欠慕容楚衣很多,所以他在尽力还,可怎么也还不清。 知晓江夜雪所做原委后,慕容楚衣神情复杂,他从未想过让江夜雪偿还这些的。 “就算……要还,你就非得把自己弄成这样!?明明还有其他办法的。” 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其他办法啊,太慢了,我等不了……”江夜雪轻喃,而后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物,他音色都柔和了许多。 “寒衣在等我,我自当用最好的自己迎接他,了结前尘往事,是我对他最起码的尊重。” 此话说得情深意浓,倒真的不像那个心狠手辣冷心冷情的江夜雪了。 看着一提起江寒衣便面露甜蜜,蹙起的眉也舒展开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的江夜雪,慕容楚衣觉得心口闷闷的,堵得慌。 第81章 谁不会做戏呢 “所以,你自戕,是不想江寒衣被那些人胁迫去往蓬莱!?……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按照江夜雪的说法,慕容楚衣蓦地懂得江夜雪为何自戕了。 阿索桠等人的目标本就是江寒衣,而江夜雪是江寒衣软肋,只要抓住江夜雪,江寒衣不管怎样也会受制于他们。 而江夜雪又怎会不懂这些,所以他宁愿自戕,也不想江寒衣遇险。 相通这一切,慕容楚衣骤然发觉自己的担心有多么可笑,他的到来非但没有一丝作用,反而阻碍了江夜雪的计划。 松开一直稳当扶着江夜雪的手,慕容楚衣不禁自嘲起来,“所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对。” 江夜雪蓦地笑了,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他拍手叫好,一副猜对了你真棒的模样,丝毫不怕惹怒慕容楚衣。 “对什么对啊!小雪……小雪才不是那样的人。”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岁聿忍不住反驳一声,刷点存在感,只是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好叭,这事他家小雪确实可能大概也许干得出来。 没有搭理岁聿,看似恢复正常的江夜雪对慕容楚衣伸出手心,音色骤然冰冷起来,“所以,玉簪还我。” 他还惦记着被慕容楚衣拿走的墨兰玉簪。 岁聿傻眼:“你都把人气成那样了,怎么还敢向他要东西的?” 没搭理岁聿,江夜雪“望”着慕容楚衣,似是笃定对方一定会把东西还给他。 可如岁聿所言,慕容楚衣并没有把玉簪还给江夜雪,只道:“……待离开蓬莱,自当还你。” 此刻的江夜雪虽然没了之前的崩溃疯魔模样,可身上依旧死气环绕,纵然表面看起来没了轻生的意向,但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发疯啊。 慕容楚衣已经不知道,他见过多少次江夜雪突然间发疯了,总结经验:江夜雪现在的任何话都不能信。 被病痛折磨得浑身难受,四肢酸软无力,江夜雪便直接席地而坐,低头揉着青紫的手腕,面色平静道: “你既知晓我的打算,如今即刻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闻言,慕容楚衣音色沉了几分,“……你还是想要自戕!” 江夜雪继续揉着手腕,漫不经心般反问道:“这难道不是最佳方法,慕容先生也说了侍守令不死不灭,我并非是真正的死亡,但我的死可以解决如今的险境,这难道不值得?” 话虽如此,可江夜雪这熟悉的话术,让慕容楚衣感觉江夜雪又在套路他,对方的话不可信。 侍守令虽说不死不灭,能死而复生,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复生怎么可能不付出点什么。 而既然能让江夜雪做到这种不顾生死的地步,可见他究竟有多不想江寒衣来蓬莱。 慕容楚衣:“一年前,你们在蓬莱究竟遇到了什么?” 江夜雪揉着手腕的手一顿,而后状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袖,神态自然道:“我早与你说过的,蓬莱遗迹,可进,不可出。” 在慕容楚衣向江夜雪打听闻人行身世的时候,他便说过蓬莱的凶险。 慕容楚衣不解:“可就算再凶险,也并非绝境,你又何必以死化解。” 说着,慕容楚衣不禁回想起在江夜雪遇险后,江寒衣的状况,不敢想象,如果对方知道江夜雪死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面上略有犹豫,最后他还是提醒道:“……你若真在意江寒衣,便不要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眼看最爱的人死在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慕容楚衣再清楚不过,真的能把人逼疯击溃。 可江夜雪却不以为意,只道:“寒衣知晓我的决定,也知晓我会回去寻他的。” “铃~铃~铃~” 突然,一道沉重的风铃声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江夜雪面色一变,迅速起身,朝风铃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慕容楚衣不明所以,见江夜雪起身,下意识想搀扶他,可刚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锁链因为晃动“刺啦刺啦”作响,江夜雪没走几步就被迫停下,身上的锁链限制着他的行动。 堪堪停在刑房中那扇透着清冷月光的窗口前,耳边的风铃声也停下了。 “望”着窗口,江夜雪面色凝重起来,良久,他微不可察轻叹一声,随后回头对身后之人说道: “离开吧,以你的修为,就算是阿索桠,也不敢轻易阻拦,你能安全回去。” 慕容楚衣未应,也没动。 江夜雪继续道:“再往前便是蓬莱岛遗址,也是蓬莱仙主遗迹入口,到了那里,便再无后悔之路。” “呜——” 江夜雪话音刚落,一声号角声传来,仙舟停下了。 “嗯!?”江夜雪疑惑,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蓬莱岛遗址还有一段距离,仙舟怎会停在这里。 他们想做什么? 在江夜雪深思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面露疑惑。 “哪来的香味!?……不对,是一直都有!!!” 突然,大脑一个激灵,江夜雪身形一怔,他猛地“看”向慕容楚衣,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你……给我下药!!!” 这股香味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慕容楚衣来后才有的。 而当时慕容楚衣又凑在他身前,本就淡的香味便被慕容楚衣身上的清香遮掩住了,所以他才没有注意到。 如今他意识清醒,又距离慕容楚衣较远,所以才发现香味的存在。 慕容楚衣:“安神香,让你情绪稳定些,并非毒药。” 他本就没指望自己能让当时状若疯魔的江夜雪冷静下来,不过他可以拖延时间,拖到安神香药效发作。 可若真是普通的安神香,江夜雪又怎会如此震惊,激动。 “好个安神香,你告诉我,谁家的安神香跟蒙汗药一样……” 大脑一片昏沉,身体发软,江夜雪手扶着墙壁才勉强让自己站着,他厉声发问,可说话声音却绵软无力。 药效已然发作,没了修为,凡人一般无二的江夜雪自然是扛不住药性的,江夜雪不惜咬破了苍白的唇,疼痛能让他暂时保持清醒。 慕容楚衣一边朝江夜雪走来,一边说道: “如你所言,蓬莱凶险无比,他们自身安全已是问题,是不可能带上没有修为,没有自保能力的你。” 话落,他已来到江夜雪跟前,召出照雪剑,几道剑光闪过,“刺啦刺啦”几声,钳制江夜雪手脚的锁链断开了。 江夜雪抬头,唇边的血痕更深了些,“所以呢,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慕容楚衣未应,只道:“会有人送你回寒绯岛,江寒衣他们会在那里等你的,……你的伤也会好的。” 明明他说话的声音那般清冷平静,可让人总感觉有一丝伤感。 感觉慕容楚衣离自己越来越近,江夜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想逃离,可现在的他根本没力气离开。 鼻尖再次萦绕着熟悉的清香,江夜雪深深蹙眉,不禁冷声抗拒道:“离我远……唔——!” 可未等他说完,他的唇便被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江夜雪下意识反抗后退,可慕容楚衣似是早有预料,一只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挣扎。 江夜雪:“!!!!?” 岁聿:“!!!!” 忙的捂住眼睛,岁聿一溜烟就消失在原地,边跑边吐槽道:不是,这么刺激的嘛!!!要不要避着点人啊! 慕容楚衣动作迅速且熟练,让江夜雪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情此景,与在重华季安山庄时,慕容楚衣给江夜雪舌尖血的场景相重合。 不同的是,上一次慕容楚衣不过是轻轻一吻,直接将舌尖精血渡给了江夜雪。 可这一次,慕容楚衣却迟迟没有放开江夜雪,唇齿交缠,呼吸加重,两人沾染上了彼此的气息。 再扛不住安神香的药效,江夜雪大脑越发昏沉,反抗的力度也小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慕容楚衣怀中。 江夜雪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唇此时红肿一片,垂下的羽睫轻颤,眼尾微红。 在昏睡过去之前,江夜雪抓紧慕容楚衣衣袖,低声轻喃着:“别去……别去蓬莱,千万别去……” 慕容楚衣紧紧拥住怀中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松手的,就像在喂给对方舌尖精血后,他本该果断放手,可心中涌现的异样的念想让他没有那么做。 虽然知道江夜雪听不见,可他还是在江夜雪耳边道歉道:“……对不起,原谅我多次未经允许的冒犯。” 片刻之后,慕容楚衣终于放开了怀中人,扶着江夜雪靠墙坐下,指尖轻抚过江夜雪憔悴的面容,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阿雪,很高兴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可爱一个人的前提是先爱自己啊,下次别再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了。” “作为兄长,我还未贺喜你大婚呢,……愿你们百年好合,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慕容楚衣拭去江夜雪唇角的血痕,眉眼弯弯,露出令人惊艳的笑容。 他道:“还有,你穿喜服的样子,真好看,……你们很好,很合适。” 脑海中不禁浮现白日时的画面,漫天花瓣,红绸翻飞,青肤樱树下,勇敢面对世俗议论的一对璧人执手相视而笑。 他们真的很相配,给人一种他们本就是彼此之间最好最适配的伴侣的感觉。 “阿雪……新婚快乐。” 第82章 聚首 “圣女,这慕容楚衣当真可信?”仙舟甲板上,元长老问出心中质疑。 阿索桠正低头把玩着手中铜铃,闻言,她头也没抬,“人家好歹也是排名第一的炼器大师,再废也不可能废到哪里去。” “有他在,不过是多一份保障而已,可不可信有什么重要的。” 说着,她把玩铜铃的手一顿,抬眸望向仙舟船头站立着的蓝紫身影,道:“再说,有青阳道执法堂大长老在,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姓名被人提及,头戴羽笠,腰间挂着骨鞭的范师师微微侧目,余光扫过在场的众人,除了阿索桠外,其他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各个移开视线,不敢与范师师对上。 见此,范师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回头,视线再次落在前方云雾缥缈若隐若现的岛屿上。 青阳道而今虽然没落,但到底是千年大宗,其底蕴深厚,身为宗门执法堂大长老,范师师的实力可不容小觑。 再者,自千百年前蓬莱和青阳道的恩怨结下之后,青阳道世代都在研究蓬莱遗迹的机关,范师师更是这一辈中的对蓬莱机关术术最为精通之人。 所以于元长老和高老头而言,这仙舟之上最不能招惹的除了阿索桠,便是范师师。 他们修为虽相当,但是还得依靠范师师破除机关,带他们入古墓。 站立在范师师身侧的杨岚杨记,以及齐景岁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继续低着头,挺直腰杆站着。 师娘都没有说话,他们谁敢擅自决定动口谁死。 姗姗来迟的燕归在抵达甲板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压抑的场景。 “师姐”,杨岚小声唤了一声燕归来,燕归来朝他轻微颔首,表示自己没事,而后也跟着安静站在范师师身后。 “是在等什么人吗?”见在场众人还没有出发的意思,燕归来对杨岚传音问到。 杨岚回道:“嗯嗯,还有一人,听前辈说是个叫慕容楚衣的。” 听闻杨岚口中的名字,燕归来面露震惊,随即问道:“那江寒衣呢,他到如今还没有露面?” 按照搜罗来的情报,江夜雪和江寒衣情义深重,江寒衣不可能放任江夜雪这么久不管的。 再者,两人还是夫妻呢,江寒衣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岚摇头,“没有,在将江夜雪带回来之后,便只有这位慕容先生追来了。” 正说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杨岚眼前一亮,朝燕归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其往船舱方向看去。 说曹操曹操到。 一袭白衣,形貌昳丽,可神色冰冷淡漠至极的慕容楚衣便出现在众人眼中。 看清来人相貌,燕归来第一眼似是不确定,她又反复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她瞳孔骤缩,心头一颤,而后迅速低下头去,袖中的手攥紧手心。 ‘此人……竟与千百年前那位玉尘长老如此相像!’ 青阳道藏书阁中详细记载了千百年前,青阳道和蓬莱的恩怨来源经过,其中有着各个重要人物的画像。 那位玉尘长老可以说是最最最至关重要的人物,蓬莱岛被灭,青阳道被蓬莱余孽攻打导致没落,等等事件都与他有着重要的联系。 而让燕归来对这位玉尘长老印象如此深刻的并不止这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玉尘长老是对蓬莱机关研究最为深入的,可以说而今青阳道关于破解蓬莱机关的术法皆由他创作。 如果他没有英年早逝的话,青阳道或许早就从蓬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没落模样。 震惊的不止燕归来一人,杨岚三人亦是如此,就连范师师也面露异色,不过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毕竟,不过是个相貌相似之人罢了,眼前人怎会是他们心中所想之人,玉尘长老早已陨落,又怎会出现在此。 对于慕容楚衣的到来,除了阿索桠和三个黑衣黑袍戴着古银面具看不出男女的人外,其他人皆神色各异。 范师师师徒四人是因慕容楚衣样貌酷似玉尘长老;高老头是因为之前对慕容楚衣下毒心生忧虑;元长老手捋着花白胡,眼中晦暗不明。 在被人打量的同时,慕容楚衣也观察着在场的众人,青阳道,幻影宗,灵州十三怪,还有苗疆前圣女阿索桠,都是《九州异闻录》中留下浓墨重彩,令世人忌惮的宗门和人。 青阳道擅道法,幻影宗擅幻术,灵州十三怪擅傀儡操控术,苗疆擅蛊。 这些人中,有正有邪,有善有恶,甚至相互敌对过。 蓬莱遗迹到底有着什么,能让他们暂时放下过往,和气聚在一起? 视线在燕归来几人身上多停留一瞬,慕容楚衣看着其衣着上的青莲银纹,当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但旋即心生疑惑。 ‘……这便是青阳道道人,除却那位戴羽笠的女子,其余几人修行尚浅,他们是如何从楚南城手中带走阿雪的,还没让人发现?’ 他探察过,能从楚南城手中带走江夜雪的只有可能是范师师,可当时若是范师师出手,打斗的动静不可能那般小,可事实就是如此如此。 至于燕归来四人,他们的修为是断不可能从楚南城手中安然带走江夜雪的。 在慕容楚衣心生疑虑之时,范师师见人已到齐,开口道:“仙舟只能前进至此,还请诸位自行前往蓬莱岛。” 说着,范师师玉指轻挑,自芥子袋中取出七个罗盘,罗盘受灵流指引飞向慕容楚衣七人。 范师师接着说道:“此罗盘可带领诸位正确抵达古墓入口,蓬莱常年迷雾环绕,其中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还望诸位且行且当心。” 范师师话落,微微躬身行了个道礼,随后召出佩剑,带领杨岚齐景岁二人率先御剑朝蓬莱而去。 至于燕归来和杨记则留在了仙舟中。 见范师师已上前探路,元长老和高老头相视一眼而后相继离开。 阿索桠紧跟其后。 黑衣黑袍的三人收下罗盘,也御剑跟在范师师三人身后,只是其中一人在离开前有意无意看了慕容楚衣一眼。 黑衣人的注视慕容楚衣自然发现了,他回望过去,但那个黑衣人已经收回目光御剑离开。 “嗯?” 慕容楚衣心有疑虑,不过并没有太过在意。 很快,仙舟便只剩下了慕容楚衣燕归来杨记三人。 接下罗盘,慕容楚衣并没有急着离开,视线落在燕归来两人身上。 似是知晓慕容楚衣的顾虑,燕归来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慕容先生放心,答应先生的,自然不会失约,待先生成功抵达古墓入口,我等定会护送江公子离开。” “好。”慕容楚衣点头颔首,旋即召出照雪剑,正欲离开,但不知想起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仙舟,眉头轻蹙,清冷无波的眸子晦暗不明。 片刻之后,他收回思绪,随后御剑飞向了那座云雾缭绕的岛屿。 望着那一道道身影消失在云雾中,燕归来手搭在仙舟上,一脸深思凝重。 以为燕归来忧心范师师几人安危,杨记劝道:“师姐不必忧心,古墓之外的机关禁止于师娘而言简单至极,不会出事的。” 燕归来却是摇头道:“我并不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应付我们接下来要等的那个人。” 闻言,杨记也面露难色,“既是合作,在未进古墓之前,此人应不会有过激举动,师姐不必过于忧虑。” 燕归来颔首,“话虽如此,但面对此人,我们还是得多加小心。” 与此同时,在距离仙舟几十里外的海域上,一艘画舫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仙舟的位置。 画舫中正是邬沁江寒衣几人。 邬沁手撑着下巴,一脸好奇地盯着恍若失了神如木头人般一动不动的江寒衣,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扭头注意力落在了静心打坐的楚南城身上。 最后,邬沁的视线落在了一旁哄着小闻人的月柒然身上,他道:“月疯子,你说说,寒衣庄主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邬沁很疑惑,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当时在眷思懿江寒衣明明还好好的,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闻言,月柒然回头瞅了一眼江寒衣,而后两手一摊,道:“你问我我问谁啊,当时我又不在现场,我哪知道怎么了。” 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小闻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向江寒衣,看了许久,他起身走近江寒衣,小手搭在江寒衣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小闻人收回手,蹙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他道:“先生无碍,许是因为情绪过激导致意识沉睡,要不多久他会恢复过来的。” “情绪过激吗?”邬沁发出心中疑惑,“寒衣庄主也不像是承受能力如此脆弱之人。” 小闻人张口想解释些什么,但却被月柒然出声打断,“江寒衣并无性命之忧,暂且先不管,你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应付那蓬莱遗迹吧。” 月柒然并不想再纠结此事,毕竟从她得知的消息中江寒衣本就是个很奇怪不该存在的人,再者,当前紧要之事是找到江夜雪和慕容楚衣。 提及蓬莱遗迹,小闻人眉头再次蹙起,紧抿着唇,他道:“按照师尊传回来的消息,江夜雪的位置就在蓬莱遗迹不远处。” 不禁想起父母惨死在蓬莱,小闻人攥紧了手心,接着道“……只要没有进入古墓,一切都来得及。” 第83章 揣满信件的女孩 穿过重重迷雾,被云雾遮掩住的景象变得越发清晰起来,荒废而杂草丛生的渡口,破损的栈道摇摇欲坠,四周一片荒凉景象。 明明先后落地的时间没有相差多少,可当慕容楚衣脚着地时,他眼前早已不见了范师师等人的身影。 一阵冷风吹过,稀稀疏疏的枯叶掉落,半空中又随风飘扬而去。 慕容楚衣手握照雪剑,迈步朝前走去的同时也观察着四周,突然,一道声音的传来,令他神色一变。 “大哥哥,可以帮我送一封信吗?” 是一道稚嫩的女声。 慕容楚衣寻声望去,明明上一秒他面前还空无一人的,此刻却站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模样,小脸灰扑扑的,身着不合身的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乌黑的发丝被编成简便却不失好看的麻花辫,一双水蓝色的杏眸很是清澈。 她身上背着一个补丁斜挎包,挎包鼓鼓囊囊的,从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里面装满了泛黄的信件。 小女孩被冻得发紫的小手紧紧握着一封信,像是害怕信件被寒风吹走。 慕容楚衣轻蹙眉头,没有回应,只是淡漠看着小女孩。 似是因为天黑风大,小女孩穿的又少,所以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望着慕容楚衣的眸子中除了期望请求再无其他不良情绪。 见慕容楚衣不应,小女孩眼中闪过失望,面露焦急,她再次恳求道:“大哥哥,求求你,帮我送一封信吧。” 说完,像是害怕慕容楚衣不答应,女孩连忙补充道:“不白送的,我……我有报酬的,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似是女孩的最后一句话打消了慕容楚衣想离开的念头。 不过,慕容楚衣却没有问她所说的报酬是什么,还是问道:“这些信,你想送给何人?” 见慕容楚衣没有离开,女孩长舒一口气,而后才扬起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回道:“是给阿兄的信。” 从女孩手中接过信封,慕容楚衣指腹摩挲了一下信封,信封厚重,怕是有二十几张,扫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吾兄亲启。 慕容楚衣视线再次落在女孩揣满信件的挎包上,“都是送与你阿兄的?” 见终于对方肯搭理自己,并且接下了信封,女孩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听慕容楚衣问起,连忙点头回道: “嗯嗯嗯,都是给阿兄的,星临好久未曾见到阿兄了,星临有许多话想与他说说。” 话到最后,自称星临的女孩落寞起来,看模样她真的很想念家人。 慕容楚衣再次问道:“姓名,地址。” “万欣街,阿兄和阿离住在万欣街,阿兄名唤……名唤……” 星临开心回答着,可在提到她阿兄的名字时,她水亮的眸子中却呈现迷茫之色,小手不自主地抓紧腰间的挎包袋子。 “星临的名字是阿兄取的,可阿兄唤什么……” 星临低声呢喃着,脑海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直模糊不清,她只听得清他的声音,听他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 记忆里,那个衣着破烂却干净整洁的少年仰望星空,最后笑着对她说道:“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取星临一名可好?”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星临重复念着这句诗词,音色越发尖锐,抓着挎包的手越来越紧,甚至她在自己手上抓出可怖的血痕,那双水灵的眸子流出滴滴血泪。 不过瞬息,她气息突变,判若两人,从一个可怜的送信女孩变成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恶鬼。 抓紧手中的信,慕容楚衣后退一步,警惕盯着星临。 星临并没有注意慕容楚衣举动,一手胡乱擦拭着脸上的血泪,一手攥紧了挎包中的信件。 她低声喃喃自语道:“阿兄,你个骗子,你说过只要我想要的东西,你都会为我寻来的,你说过的——!” “可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我明明都按照你的期望去做了,为什么你还不回来看看我……” 从尖锐嘶吼质问到抽噎哭泣,星临情绪变化极快,她捧着挎包中的信件泣不成声。 “呵哈哈哈哈哈——”,可哭着哭着,星临竟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尖锐瘆人,神色冷厉,挎包中被她好好护着的信件如撒纸钱一样,被撒去了空中。 漫天飞落的书信如白雪一般缓缓飘落,密密麻麻,起码有上百封。 “阿兄啊阿兄,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为什么都来不看我最后一眼!!!” “你明明答应我的,你明明答应我的,你说你会永远信我的,永远护着我的,你说过的——!” 星临神色癫狂,周身环绕着狂虐的鬼气,小小的身躯似是撑不住这股力量,她身上出现道道金色裂痕,整个人就像一个破碎掉又被人用拙劣的手法缝合起来的布娃娃。 以星临为中心,周遭鬼气源源不断朝她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下一道道阵纹亮起。 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强烈,慕容楚衣御剑便要远离此地,可是还未待他走漩涡范围,漩涡中就已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白光之下,慕容楚衣只觉自己身体无法动弹,更是感应不到体内的灵流,强光刺激下,他不得不紧闭上双眼。 与此同时,此地爆发的白光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范师师抬眸看向白光出现的方向,随后猛地闭上了双眼,心跳停滞了一瞬,而后狂跳不止。 齐景岁和杨记反应没那么快,见范师师异样动作,这才好奇望去。 “闭眼,别看!” 而范师师一声怒喝,阻止了杨岚和齐景岁好奇探望的举动。 她眉头紧锁,刚刚仅是一眼,白光中散发的压制力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神识差点被拉入其中。 “此地不宜久留,走。” 待彻底看不见白光,三人这才放慢速度停了下来休息。 齐景岁好奇问道:“师娘,刚刚的白光是什么,为何如此可怕!?” 虽然没有看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但齐景岁和杨记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气息。 范师师紧蹙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远离了白光而舒展开,她面色凝重解释道:“那是蓬莱最后一位仙主遗留下来的精神领域——星月咒。 里面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因为凡是被卷入星月咒中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齐景岁和杨记大惊,心中升起一阵阵后怕,强大如范师师这样的人物,在面对星月咒时都如此忌惮,可想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二人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反应比较慢,要不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嘎的。 杨记问道:“可那位仙主不是早已陨落,神魂消散于天地,她的精神领域怎会保留如此之久?” 精神领域,顾名思义,得依靠修士的精神力来开启。 可在范师师说来,星月咒是那位仙主的精神领域,但那人早已陨落,杨记不解星月咒怎会还能保留下来,并且威力还如此之大。 闻言,不知想起什么,范师师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身上散发的威压逼得齐景岁和杨记纷纷跪倒。 二人苦逼跪着,想不通他们家师娘这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呵~”,范师师冷笑一声,收下自己的威压,齐景岁和杨记这才得以喘口气。 范师师解释道:“蓬莱大祭司——谈秋客,他不顾蓬莱万千生灵,利用禁术,依据蓬莱方位,画地为牢,维持星月咒运转,妄图以此复活蓬莱仙主风迎夏。” 提及此事,范师师眼中满是怨恨,就连音色也有几分咬牙切齿意味。 不过,最后她竟轻蔑笑道:“不过一介卑鄙小人,纵然他献祭一切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梦一场!” 谈秋客若是成功,蓬莱而今便不会是这种破败模样。 话虽如此,但因谈秋客所念,而一直存在着的星月咒却成了蓬莱这块废弃之地的重要护卫。 范师师三人这边顺利逃离了星月咒范围,可另一边却有人主动进入了星月咒,任其将自己带走。 “十一哥,你当真要进去,那里从没人能活着出来。” 是那三个神秘黑衣人,三人中,一个身形比较消瘦的黑衣人拉住要离开那人的胳膊,阻拦对方离开。 那人回头,却是道:“岁文,你错了,曾经是有人从星月咒中安然归来的。” 这三个黑衣人正是萧云暮和北唐岁文,以及尹白纯。 “当真?” 北唐岁文疑惑,星月咒的恐怖她不是没有感受过,怎么可能有人能活着出星月咒!? 所以,她对萧云暮的话充满了怀疑。 萧云暮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解释道:“是岁聿,当年我们走散,他便是被困在了星月咒中,可最后他不是照样出现在你我面前。” 如果萧云暮口中是其他人的名字,北唐岁文兴许会质疑,可那人是岁聿,光是这个名字便足以让她相信萧云暮。 她松开拉住萧云暮的手,应道:“既如此,星月咒便交与十一哥,我和小纯在古墓入口静候十一哥佳音。” 萧云暮颔首道:“外面这些人便交于你们,万事多加小心。” 话落,他转身,视线落在那逐渐消散的白光上,面具下唇角微扬,“也不知道这次的倒霉蛋是何人?” 第84章 异象横生 “轰隆隆——”,天空阴云密布,紫电闪烁,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珠落下,海面上风浪一层大过一层,宛如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海面上波涛汹涌,画舫穿梭在其中,每当蕴含着极强力量的海浪拍打上来,画舫恰好能躲过去。 而画舫中正是邬沁等人。 “风浪太大,再这样下去,画舫必然撑不住,得尽快靠岸。” 邬沁操控着画舫向前行驶,看着海浪在画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面露凝重之色。 若是普通海域,普通风浪,以画舫的性能,定能安然渡过。 可这里是蓬莱,有蓬莱灵气加持,以及蓬莱海底隐藏着的恐怖的海兽,这艘只是被用来当做代步工具的画舫就不够看了。 月柒然抬眸望了眼紫蛇闪烁的夜空,而后视线落在汹涌的海浪上,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凝重。 “距离衣衣给的位置,还有多远?” 话是问小闻人的。 小闻人也一直观察着四周,听月柒然问,便回道:“就在前面的海湾里,马上就到了。” “前面的海湾?”闻言,月柒然望向小闻人所指方向,眸中闪过一抹金光,眼前空无一物的景象令她不由得疑惑出声。 “你确定真是前面那个海湾?” 不明白月柒然为何这样问,小闻人再次回忆脑海中的路线,确认自己没弄错,他点头道:“没错,就在前面。” 得到小闻人确定的回答,月柒然再次望向黑夜之下被狂风暴雨卷袭的海湾,眸中再次闪过一抹金光。 突然,不知是看见什么,月柒然瞳孔骤缩,神色大变,忙朝邬沁大喊道:“快、快走,中计了!” 可时间已然来不及。 “铃——”,随着月柒然大喊而来的是一道铜铃声。 铃声响起,世界恍若被定住了一般,雨水静止在空中,就连澎湃的海浪也被静止。 月柒然、邬沁、小闻人:“!!!!?” 月柒然想动,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眼睛。 邬沁和小闻人亦是如此,至于楚南城和江寒衣,楚南城在铜铃声出现的时候便结束了打坐,他迅速起身,将目光呆滞的江寒衣护在身后。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他和月柒然他们一样无法掌控身体。 而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原本被风浪包裹的海湾,此时竟然出现一艘仙舟,仙舟之上甩出五根灵流凝结而成的锁链,锁链环上月柒然五人腰身,将人往仙舟上带去。 “嘶~”,一阵天旋地转,还没从失重中反应过来,月柒然就被摔了个屁股墩,疼得她直抽冷气。 五人中,四人摔在甲板上,唯余邬沁一人安然站着。 看清眼前之人,邬沁此刻无比后悔来蓬莱,心中更是疑惑——不是说阿索桠已经去蓬莱了嘛,怎么人还在这。 不光邬沁想知道阿索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搁一旁站着不敢有动作的燕归来和杨记也很想知道。 邬沁苦哈哈笑道:“好、好巧啊,圣女姐姐,又见面了。” “铃——”,又一声铃响,被这片被静止的天地恢复了正常,雨滴不断落下,海浪卷袭而过拍打着海岸。 漂泊无依画舫则自动缩小,飞回了小闻人芥子袋。 指尖轻抚过腰间的铜铃,阿索桠缓缓抬头,音色冷然道: “不该去的地方少去溜达,不该掺和的事少管,怎么,我说过的话你忘了?” 阿索桠一开口,邬沁直接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连忙摇头狡辩道: “圣女姐姐说的话,我怎么可能忘记,我这不是恰巧路过嘛,哈哈哈哈。” 他笑着想缓解气氛,但气氛更压抑更尴尬了。 “哼~”,阿索桠冷哼一声,警告道:“想活着,就赶紧离开这里,若是碍着我的路,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下去。” 分明是警告的狠话,可邬沁听了却笑得更加谄媚,应道:“诶,遵命遵命,圣女姐姐当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在场众人:“!!!!” 月柒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道:‘嘶~,这狗腿谄媚玩意跟谁学的!他喵的,你拍马屁就拍吧,你还真是一点水平都没有。’ 阿索桠可是屠杀一城的杀神恶魔,邬沁称她为善人那不就是在侮辱她,拍马屁拍在马尾上。 原以为阿索桠会直接赏邬沁一顿地狱三日游,却没想到阿索桠非但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解开了邬沁身上的禁锢锁链。 “他们三个留下,”阿索桠手指了指江寒衣和楚南城,以及小闻人,最后看向邬沁和月柒然,接着道:“至于你们两个,有多远滚多远。” 众人:“!!!?” 邬沁:“圣女姐姐,不带这样玩的啊,我们可是履行诺言前来接人的,你怎么反而将人扣下了。” 阿索桠手指继续拨弄着腰间的铜铃,满不在意反问道:“与慕容楚衣约定的是青阳道,可不是我。” 众人:“!!!!!” 燕归来和杨记纷纷瞪大了双眼:不是,甩锅也不带你这样甩的吧,人可是你亲手带回来的,你还说你没同意! 月柒然又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我就知道,黑吃黑是吧,真不知道对他们哪来的信任。’ 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 阿索桠可不想再拖延时间,以锁链控制江寒衣三人便要离开,可突然“咔嚓”一声,束缚江寒衣的锁链竟然断裂了。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紧接着“砰”的一声,一记闪光弹炸开,仙舟被白光覆盖,众人被刺得纷纷闭了眼。 “呵~”,白光是在阿索桠一声冷嗤中消散的,而她眼前已然没了江寒衣的身影,捏碎手中断开的锁链,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在场的人直不起腰来。 月柒然:‘庄主,你别一个人走啊,把我带上啊。’ 邬沁:‘这是跟江夜雪待久了,寒衣庄主都会骗人了,呜呜呜好心痛啊!’ 楚南城:‘……’ 小闻人没在意仙舟之上众人如何,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被迷雾遮掩住的岛屿上。 众人震惊江寒衣的装病突袭,却没发现燕归来在反应过来之际也不见了人影。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燕归来从仙舟内快跑出来,面色十分难看,她拱手道:“前辈,江夜雪……被救走了。” 在反应过来之际,她便去了关押江夜雪的刑房,可刑房里已经没了江夜雪的人影。 自锁链断裂到从闪光弹中反应过来,不过七八息时间,可江寒衣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救走了人,还在阿索桠手下全身而退。 “呵呵~”,阿索桠冷笑,森然的目光落在邬沁几人身上,可话却是对燕归来说的,“不用追,让他们逃吧,这个地方……他们又能逃到哪去呢。” “对对对”,邬沁连忙撇清关系应和道:“圣女姐姐说的是,当下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蓬莱,这不是与咱们的目的地一样啊。” 面对邬沁的讨好,阿索桠却不施舍他一眼,抓起楚南城和小闻人,虚空踏步直奔蓬莱而去。 只留下一句“少管闲事,回你该回的地方”。 燕归来和杨记见状,也御剑紧跟在阿索桠身后。 偌大的仙舟上,转瞬便只剩下了邬沁和月柒然俩人大眼瞪小眼。 “轰隆隆”,天际再次响起一声惊雷,雨势越来越大,海浪越发汹涌。 月柒然揉着自己被摔得生痛的屁股,慢悠悠站了起来,视线落在那个充满神秘吸引无数人前往的岛屿上。 不禁感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瞅了一眼身旁暗搓搓抚摸着腰间恶鬼面具的邬沁,月柒然若有所意道:“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呢……” “阿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呢?” 拿着恶鬼面具的手一顿,邬沁并未抬眸,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月柒然的话,他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面具,眼中尽是眷恋。 “快了……哥哥,再等等我吧……” …… 蓬莱。 “寒衣,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耳边传来的江夜雪微弱声音令江寒衣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他深深蹙起了眉。 半晌,他才回道:“我先送你回去,再回来找他们,还有时间的,你信我。” “寒衣……” 江夜雪的声音越发微弱了,俩人明明挨着那般近,可江寒衣却已经感应不到江夜雪的心跳声。 心中不安,江寒衣赶忙将江夜雪放下,俩人面对盘坐着,他调动体内的灵流想输送给江夜雪。 可却被江夜雪阻止了。 江夜雪:“没用的,我留不住的,别白费力气了。”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扎破的气球,无论是他体内的灵流,还是别人输送给他的,他都留不住,更没办法使用。 闻言,江寒衣眼中闪过不可置信,身体止不住颤抖,他抿着唇,紧紧握住江夜雪的手,像是生怕眼前之人在他面前消失。 一向柔和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哽咽,他哀求道:“阿雪,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还有办法的,还有办法的。” 听着眼前之人哽咽的声音,江夜雪面上闪过不忍之色,忍下脏腑翻腾的疼痛,他微笑着摇头劝道:“寒衣,我从未骗过你,也从未与你说过谎,所以别逼我好吗?” 他这短暂的一生中充满谎言欺骗,江寒衣是他心中最后的净土,他不想让他沾染上自己的污浊之气。 “阿雪……” 江寒衣紧握着江夜雪的手,他摇头想反驳,可却不知道说什么。 江夜雪倾身向前,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抱住江寒衣。 “寒衣,对不起……” 随着声音的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江夜雪微弱的气息。 “阿雪……阿雪……” 第85章 死讯 是夜,月明星稀,寒月之下,明安街中人流不断,哪怕身处与其相隔甚远之地,商贩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也传了过去。 明安街一片热闹欣欣向荣之景,可它旁边的万欣街却一片死寂。 明明只是普通的百姓住所,街道上却有着一队又一队守卫来往巡逻。 被卷入星月咒之后,慕容楚衣刚睁眼,眼前便是拿着武器对准他的几十个守卫,不清楚当下情况,慕容楚衣没有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慕容楚衣的不反抗是正确的选择,一个貌似是侍卫长的守卫见慕容楚衣没有危险行为,便给所有守卫打了个手势,收下了武器。 侍卫长面带警惕问道:“外来者?” 慕容楚衣轻微颔首:“无意闯入,还请见谅。” 眼前男子虽然外表高冷矜贵,但一言一行不失礼节,比那些一来就大打大闹的人冷静沉稳多了。侍卫长忍不住心中腹诽道。 同时不忘说道:“此处乃重地,外人不可踏入,由于公子乃外来人员,不知者无罪。” “在仙主来此确认公子身份前,还请公子在此等候,莫要胡乱游走,否则休怪我等冒犯。” “领这位公子去星月堂。” 简便解释一通,侍卫长示意他身旁的守卫带领慕容楚衣去休息的地方。 这些守卫好像对慕容楚衣的凭空出现并不意外,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熟稔地安排他的去处。 “多谢。”慕容楚衣抱拳称谢,深深望了眼这条街道的深处,而后便随那名侍卫而去。 待慕容楚衣的身影消失,侍卫长再次打了一个手势,同时,万欣街暗处架起的一把把泛着寒光的箭矢弓弩被放了下去。 可以想象,只要慕容楚衣刚刚稍有动作,迎接他的便是漫天箭雨。 望着慕容楚衣离去的方向,侍卫长眉头紧锁,良久小声念叨了一句“真像啊”。 没人发现,在慕容楚衣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万欣街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阴寒潮湿的地牢中,阵法运转,阵纹散发着幽蓝荧光,阵法中央盘坐着一人,整个人被黑暗笼罩,让人看不清神色。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阵中人搭在腿上莹白如玉的手指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眸微动,他恍若刚从梦中醒来了,充满寒意的眸子扫过四周景象,他起身,手中迅速掐了法诀。 “啪啦”,散着幽光的阵纹断裂,阵法顷刻间散去,一同不见的还有那阵中人。 另一边。 “叨扰,不知此地是何处?”慕容楚衣问道。 守卫在前引路,回道:“蓬莱,万欣街。” “万欣街!?”闻言,慕容楚衣神色微动,那个自称星临让他送信的女孩,她所说的地址便是万欣街。 所以,只要找到收信人便能离开此处? 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他要想离开便只能寻着这条线索而去。 而要想找到收信人,就得从万欣街寻找线索,可真正的蓬莱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万欣街又怎会单独存在。 所以此地是被人捏造的幻境,还是被保留下来的某段记忆,这其中存在的人当真存在吗? “公子,此处便是星月堂,还请在此等候。” 在慕容楚衣深思的时候,守卫的声音传来,他抬眸,眼前赫然是一间医馆。 心中有些诧异,原以为星月堂应是酒楼之类的地方,未曾想到竟是一处医馆。 将人带到,守卫原路返回而去,徒留慕容楚衣一人在此。 慕容楚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医馆。 那医馆坐落在街道一隅,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面用苍劲的字体写着“星月堂”三个大字。 看着“星月堂”三字,慕容楚衣总觉得这个字体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见过,可细想之下,又想不起来。 踏入医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堂内光线略显昏暗,靠墙摆放着一排高大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名标签。 屋内虽然干净整洁,事物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却空无一人,装满药材的抽屉没有被打开过痕迹,这就很奇怪。 柜台上似有一张纸条,慕容楚衣走近了去看,纸条上赫然写着“安好,勿念”。 写信之人笔迹与医馆牌匾题字者字迹一致,显然是同一人。 只不过,似是时间紧急,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许多。 医馆的主人,似乎离开了很久,而且走得很急。 慕容楚衣正想着,突然,一股莫名的心慌如潮水般涌来,心中好像突然丢失了什么,强烈的不安充斥着全身,他手指止不住颤抖。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如此不安? 手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快速的跳动,慕容楚衣想冷静下来,可是这股情绪却不受他控制,他越是压抑,那种恍若窒息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慕容楚衣眉头紧锁,不知为何突然这样,将纸条放回原来的位置,他转身往医馆门口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医馆,一道声音的传来,令他止住了脚步。 “原来被选中的倒霉蛋是你啊。” 来人声音中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漫不经心,好似来此就只是为了看看被卷入星月咒的人是谁。 而这道声音对慕容楚衣而言并不陌生,他在五夜城听到过。 玉门也要掺和蓬莱之事。这是慕容楚衣在听到来人声音时的第一想法。 看着踏入医馆的萧云暮,慕容楚衣心中充满疑惑,但面上却淡然自若。 萧云暮环视着医馆,话却是对慕容楚衣说的,他道:“原以为那小子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这所谓的情之一字上。” 对于萧云暮所言,慕容楚衣虽然面无表情,可心中却莫名烦闷。 萧云暮也没想得到慕容楚衣回应,他喟叹道:“不过,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实是个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慕容楚衣轻蹙眉头,“不知前辈此言何意,那人如何又与晚辈有何干系?” 萧云暮虽未曾挑明他口中谈论之人是谁,可慕容楚衣心中已有猜测。 这个他自是江夜雪。 闻言,萧云暮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对上慕容楚衣的视线,他没有解释,眸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道:“侍守令在旁人眼中是杀不死的,乃恐怖存在。 可旁人不知,他们若是想死,便是比任何人都还容易,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 慕容楚衣握着照雪剑的手没来由的紧了几分,但面上依旧平淡无波。 “所以呢?” 萧云暮没道理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向他说这件事,定然有什么目的。 靠着椅子坐下,萧云暮指尖拈起柜台上纸条,视线落在纸条上。 却道:“你当真相信,他在被青阳道那群人抓住后,会沦落到用自戕来摆脱困境?” 提到“自戕”一词,慕容楚衣脑海中不禁浮现江夜雪打算自杀的画面,握着照雪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稳下心神,他依照江夜雪的说法回道:“他不过是不愿江寒衣身处险境罢了。” 萧云暮轻笑一声,显然他并不信这个说法,但也没有要与慕容楚衣争辩的意思。 转移了话题:“你与他相识甚久,纠缠颇深,你难道没发现自从在蓬莱遇见他后,他所做之事处处透着怪异。” “……他不断地向所有人证明着一件事——他欢喜之人,是青肤山庄的江寒衣。” 说到此处,萧云暮视线已经离开纸条,看着慕容楚衣,他唇角含笑,问:“以你对他了解,你觉得他为何如此行事?” 萧云暮当真好奇,江夜雪那般好伪装算计之人,怎会轻易将自己的弱点公之于众。 慕容楚衣亲抿薄唇,沉默不语。就连只见过江夜雪一面的萧云暮,都知晓江夜雪近来行事怪异,他又怎会没有发觉。 可为什么他心底却认定那就是事实? 良久,他才回道:“事物变化尚且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人,他行事发生改变,并非奇异之事。” “说的也是。”萧云暮颔首,赞同慕容楚衣的说法,可下一秒却丢给了慕容楚衣一个重磅炸弹。 只听他半是笑意,半是惋惜叹道:“不过,可怜你为救他不惜卷入蓬莱之乱,受人胁迫,他却为心上人甘愿葬身大海,喂养海底的鱼虾。” “你……说什么!?” 初闻这个消息,慕容楚衣只觉大脑一片嗡鸣,眼前恍惚得厉害,冷漠的神情被震惊取代。 萧云暮道:“人才刚死没多久呢,若是现在去捞捞,说不定还能捞回来——” 萧云暮话音未落便被慕容楚衣厉声打断。 “不可能!他不可能醒来,更不可能跳海自戕!” 他否定得毫不犹豫,像是笃定了萧云暮在欺骗他一般。 江夜雪吸食了安神香,不到一定时间不可能醒来,而他才离开多久,江夜雪万万不可能醒来的。 没有在意自己说话被打断,萧云暮反问道:“羁绊双生,你不是感应到了吗,他的气息已然消散,你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像是验证萧云暮的话,之前的那股心悸再次袭来。 “噗”,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下,慕容楚衣吐出大口血,眼尾微红,心脏似乎都忘记了跳动。 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慕容楚衣迫切追问道:“……可他是侍守令,他怎么会死?!” 江夜雪是侍守令,他曾在浑天洞亲手杀了江夜雪一次,可江夜雪最后也活得好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却死了。 可答案,萧云暮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 萧云暮:“心存死志之人,谁又能拦得住。” 第86章 青阳道,白玉尘 “心存死志之人,谁又能拦得住。” 也是,一心求死的人,谁又能救得回来。 可是,……可是他明明说了,他欢喜之人还等着他回去,他怎会……怎会就死了呢!? 握紧手中照雪剑,慕容楚衣微垂眼眸,掩下眼中神色,可胸腔有股气不上不下,堵得他难受不已。 之前那种想要逃离的想法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想离开这里,想回去找江夜雪。 他此刻好想见江夜雪一面,他不信,那个一直阴魂不散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他不信,那个给自己留下抹不去阴影的人就这样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慕容楚衣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 “前辈可知如何离开此处?” 明明他音色沙哑冰冷,可总给人一种在隐忍着什么的感觉。 闻言,不知因何而失神的萧云暮回神,视线再次落在手中的纸条上。 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界名为星月咒,乃蓬莱最后一位仙主,风迎夏的精神领域,它会绞杀被卷入其中的每一个神识。” 星月咒为精神领域,被卷入的自然是神识。 慕容楚衣:“所以,风迎夏是破阵关键?” 萧云暮却是摇头,“是也不是,风仙主确实是破阵的关键之一,但,真正维持星月咒运行的并不是她。” 停顿了几息,萧云暮音色骤然沉了几分,“而是蓬莱那位神秘莫测的大祭司——谈秋客。” “相传,当年风仙主陨落之后,谈秋客使用禁术想要将其复活,不过却以以失败告终,而本该随风仙主陨落而消散的星月咒,却意外留存了下来。” “星月咒不难破,但是,那些被拉入星月咒的人都弄错了破阵方向。” “他们以为只要解决了这个时期的风仙主便能破阵,可真正的幕后之人乃是谈秋客,谈秋客不死,风仙主便不可能消失,星月咒自然不可能破解。” 思忖片刻,慕容楚衣直击问题所在,“所以前辈也不知道那位大祭司在何处?” 萧云暮说了那么多,显然知晓蓬莱众多过往辛密,也知晓破阵关键,可他却不着急破阵,这一点就很奇怪。 要么是他对此处有所图谋,要么就是他虽然知晓破阵关键,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破阵。 这兴许就是他来此找上自己的原因。慕容楚衣猜测着。 目的被戳穿,萧云暮也不尴尬,坦然道:“谈秋客若是那般容易被找到,我自然不会来找你。” 慕容楚衣挑眉,“不知在下能帮到前辈什么?” “很简单,去送封信。” 萧云暮将手中的纸条放回原位,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衣服不存在褶皱,奇怪的是,他手中好像提溜着什么东西,还做了一个将东西放在肩上的动作。 没错过萧云暮这个奇怪的动作,但慕容楚衣没有过多在意,萧云暮所说的送信让他想起了那个名叫星临的女孩,女孩也让他送信。 猜到慕容楚衣心中所惑,萧云暮继续道:“没错,送的便是星月咒之外那个女孩给你的那一封。” 慕容楚衣心中疑惑:“那封信……” 知晓慕容楚衣心中疑惑,萧云暮解释道:“世人皆知蓬莱最后一位仙主名为风迎夏,但鲜有人知晓,她还有一个名字,风星临,‘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的星临。” “风仙主年幼时被放入民间磨炼,孤苦无依的幼童自然会经受各种欺辱病痛,谈秋客的出现,救了风星临,因为他,才有了后来的风迎夏。” “谈秋客也因为风仙主,被蓬莱选中,成了大祭司,由他辅助风仙主治理蓬莱,二人情同兄妹,情义非凡。” 慕容楚衣震惊:“所以风星临口中的阿兄便是谈秋客!” 没想到他们之间关系如此复杂。 不过,一切困惑都能解释得清了。 风星临是风迎夏,便能解释为什么她能开启星月咒,为什么风星临会对她的阿兄执念如此之深。 而谈秋客无法复活风迎夏,只能留下星月咒,留下记忆里的风星临,成为支撑星月咒运行的幕后之人。 所以那封盛满亲人思念的家书怎会不重要呢? 仔细端详从芥子袋中取出的那封泛黄的信,慕容楚衣问:“可就连前辈也不知谈秋客在何处,这封信又该如何送到他手中?” 如萧云暮所说,他也不知道谈秋客在哪,那这封信如何能到其手中? 萧云暮却是不急,颇有几分神秘说道:“这个不急,会有人为你引路的。” 他话音未落,医馆吹进一阵冷风,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了医馆门口。 萧云暮眉头一挑,旋即轻笑道:“这不,引路人已经来了。” 慕容楚衣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相貌之际,他不禁面露惊诧之色,紧紧盯着来人,心中泛起一股奇异却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曾经认识,但他自己却不记得一般。 来人一袭青莲暗纹白斗篷加身,满头银发由青莲玉冠高束,仙气惊人,姿容极其清秀,只是眉目间难掩威严,眸中甚至还隐约可见一种麻木不仁的冷淡。 他的素雅绝非是温柔的素雅,而是一种砭骨的寒意与漠然,眉间的一抹莲形血色花钿为他增添了几分狠厉。 但是让慕容楚衣震惊的并非来人昳丽姿容,而是来人相貌竟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相似。 萧云暮像是早就知晓,面无异色,只是抱手而立,眸中晦暗不明。 在慕容楚衣打量那人之时,那人也在打量着慕容楚衣,他的目光在慕容楚衣手中的信封上停留过一瞬,而后便移开了视线。 “青阳道,白玉尘。”白玉尘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听闻白玉尘自报家门,慕容楚衣心中微惊,只因古籍上曾记载: 蓬莱大祭司谈秋客携风家子弟逐一挑战青阳道,幻影宗,灵州三大宗门,三宗战败,被夺去无数稀有珍贵法器,三宗因此落败,除却青阳道,另外二宗因损失惨重又遭其他宗门打压蚕食,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据说青阳道之所以没有被蚕食,是因为当时的青阳道大师兄——白玉尘,他组织青阳道弟子应对外敌,来人挑衅,他便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一人战退无数侵略者。 长阶血未尽,是白玉尘为青阳道杀出的一条血路。 这条血路,让他被尊为玉尘真人,可这个尊称背后付出的代价是,一个又一个师弟师妹惨死在他面前。 因为他,青阳道虽然没落,却没有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其他宗门蚕 后来,青阳道因着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哪怕后来白玉尘陨落,他们也有了对抗外敌的实力,这千百年来能够一直保留传承。 ‘古籍记载,白玉尘是因为旧疾复发而死,可为何会出现在蓬莱?’慕容楚衣心想着。 在打量了一番慕容楚衣之后,白玉尘漠然的眸子中涌现一抹复杂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萧云暮身上。 再次开口道:“你,便是替北唐岁聿来赴约的?” 话是问萧云暮的。 萧云暮颔首,回道:“他来不了,由我来履行与真人的约定。” 闻言,白玉尘轻嗤一声,似有深意般看了眼萧云暮肩上,“看来,他还是去了浑天洞,本尊倒是好奇,他是因何人而去的?” 这番话看似是问萧云暮,可白玉尘这个语气听起来却更像在问岁聿本人。 萧云暮面色一滞,一种无形的威压萦绕在身,他不带声色侧了侧身,躲开了白玉尘的视线,抿唇不语。 似是随意一语,白玉尘下一刻便转移了话题,“他既委托你来,相必该做什么也与你说了,可要本尊重申。” 话里话外,赶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萧云暮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意思,走得也很积极。 转瞬,医馆中便只剩下慕容楚衣和白玉尘。 两个相貌气质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相对而立,未免有些尴尬。 慕容楚衣率先打破两人之间奇怪氛围,“前辈,不知这封信该送往何处?” 虽然心中不知为何对眼前的白玉尘充满好奇,但是慕容楚衣没忘他真正的目的,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找那个人,亲自确定那个人生死讯息。 “你很着急离开?” 白玉尘淡淡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对慕容楚衣说话的语气竟软了几分,不似刚刚那般冰冷充满压迫感。 说话的同时,白玉尘指尖灵流浮现,慕容楚衣手中的信封便到了他手里。 信封消失得猝不及防,慕容楚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信封到了白玉尘手中,他心中微惊,不过想想白玉尘的实力,又觉得正常。 对上白玉尘视线,慕容楚衣如实答道:“一个……很重要的故人出了事,晚辈得去寻他。” 白玉尘指腹摩挲着信封,看似随意问道:“哦~,怎样重要的故人,使得你不顾自身安危踏入这个险地?” 明明是简单随意的谈话,但慕容楚衣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隐隐感觉自己违背了什么,尤其对方还顶着跟自己一样的脸这么问,那种心虚的感觉更深了。 不过,白玉尘的话也引起了慕容楚衣深思。 江夜雪于他而言算得上什么很重要的人呢? 他们的过往充满痛苦,如江夜雪所说,他没理由替他踏入这个险地的。 可当时,亲眼目睹江夜雪想以死来摆脱困境时,明明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他们已无关联,可最后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轻蹙眉头,慕容楚衣最终回道:“今日乃他大喜之日,作为兄长,我总该为他做些什么。” 第87章 是白锦棠 “呼~”,匆匆离开星月堂的萧云暮长呼一口气,远离那个充满压迫感的人,他只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怂,又不是真人,还怕成这样。”耳边传来熟悉的嘲讽声。 萧云暮侧头,看着肩上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小人,不禁失笑揶揄道:“也不知道,刚刚白玉尘看过来时,是谁紧张得不敢动弹。” 小人正是岁聿,当时离开刑房后,他便在仙舟上四处瞎晃悠,恰巧发现了萧云暮三人,然后他便跟在了萧云暮身边。 既然都来蓬莱了,之前遗留下的事也该有个结局了。 岁聿抱着小手,替自己辩解道:“谁,谁怕他了,分明是你自己被他盯得不自在。” “是吗,可答应白玉尘条件的人可不是我,我可一点也不心虚。” “……” “萧云暮,把你的脏手给我挪开!” 萧云暮唇角含笑,伸手逗弄着岁聿,惹得岁聿对他怒目而视,叫骂不断,可是他却笑得更欢了。 一人一神识闹腾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萧云暮专心御剑飞行,岁聿则是气鼓着张脸继续挂在萧云暮肩头。 距离城区越来越远,在进入无人海域范围,萧云暮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萧云暮问:“他们二人看起来似敌非友,你为何一定要将那小子的消息告知慕容楚衣?” 侍守令之间存在着联系,有人出事,其他人都能感知到。 江夜雪气息消散,萧云暮和岁聿自然感知到了,可那时他们刚好进了星月咒,因而无法立即前去探查江夜雪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云暮不解,岁聿为何一定要他将此事告知慕容楚衣。 在他看来,慕容楚衣与江夜雪是因为羁绊双生这层枷锁,而被捆绑在一起的,他们不盼着对方早日去死就好了,怎会在意对方安危。 虽然在仙舟上,在见到慕容楚衣为救江夜雪而来时,他有些震惊,可他眼又不瞎,那二人看起来关系真的很不好。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岁聿就皱紧了眉头,心里那叫个烦,他喵的,谁能想到他不过是离开一小半会,他家小雪就没了。 早知道会这样,他说什么都不会离开他家小雪一步。 并没有详细解释,岁聿只道:“就算你我不说,他也会知晓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提前告知,也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准备迎接那个人的彻底消失,迎接没有枷锁束缚的新生。 萧云暮犹豫道:“羁绊双生不是那般容易解除的,江夜雪那么做,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羁绊双生,以羁绊为引,将两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虽然多了层枷锁,但好歹彼此都能活着不是。 “为何不接受现在的局面,这对他们而言,难道不好吗?” 萧云暮不能理解,不懂江夜雪为何要做那么绝,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既然要断,那必然要断得干净。”岁聿沉默半晌,最后给出了他的答案。 “小雪是个偏执自私的人,凡是他认定了的人和事,就算天塌了也不会改变。” 这种人说好听点,叫专心,说难听点,叫死心眼。 岁聿讨厌江夜雪这个性子,可是他也改变不了他。 不禁回想起五夜城时,岁聿为了江夜雪不惜与自己大打出手,萧云暮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类人,为何……那般护着他,在意他?” 相对于萧云暮的复杂心绪,岁聿则一脸无所谓,他瞥了萧云暮一眼,音色蓦地冷了一个度。 “护个傻子怎么了,你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话落,岁聿视线再次落在那片海域之上。 这话说得霸气,让萧云暮到了嘴边的问候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 忍了又忍,萧云暮终于冷静下来,侧目望了眼半点不想搭理自己的岁聿,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片海域上,一言不发。 黑夜中的海域平静无波,可被黑暗笼罩下却显得阴森恐怖,令人心生压抑的氛围无声而起。 找定位置,岁聿沉声道:“这里,动手。” 立于一块礁石之上,按照岁聿的指示,萧云暮双手快速结印,自芥子袋中取出一块幽蓝晶石。 萧云暮割破手指以血为引,只见晶石瞬间变为血红色,而后脱离他的掌控落入了海域中。 自晶石落入海域,这片被黑夜笼罩的地方迸发出一道又一道幽蓝阵纹,阵纹间接,一个古老繁冗复杂阵法便显现在萧云暮和岁聿眼前。 在阵法完全显现前,萧云暮便御剑飞离了礁石,停在半空中,静待结果。 萧云暮问:“当年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也没能见到大祭司?” 岁聿的目光一直都在阵法之上,闻言,他也没收回视线,应道:“他若是出现了,白玉尘自不可能没有发现,星月咒也不至于还存在于今。” 他话落之际,只见被幽蓝阵纹光线照亮的海域再次归于黑暗。 见此,岁聿暗暗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另一个方位。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好。”萧云暮颔首,御剑快速离开。 一人一神识的离开,使得这片海域回归平静。 可就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一个黑影凭空出现在这片海域之上,指尖微挑,那块落入海域中的血色晶石竟回到黑影手中。 容貌隐于宽大斗篷之下,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低头似是在端详手中的血色晶石,突然,好似感应到什么,黑影抓紧了手中晶石,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 医馆,星月堂。 “既是令你心生不快之人,他生死与否,与你有何干系,何须过于在意,放下,当是最佳选择。” 白玉尘视线虽然未曾落在慕容楚衣身上,可却好像洞悉了慕容楚衣所有想法,知晓他心中的苦涩。 将泛黄的信件递还给慕容楚衣,白玉尘又道:“仅是建议,采不采纳看你。” 话落,他转身朝星月堂外面走去。 “不必在意吗……” 接过信件,慕容楚衣心绪些许复杂,跟在白玉尘身后,出了星月堂。 白玉尘的背影伟岸而挺拔,给人一种安心感觉,可同时却也带着深深的孤寂,如同被云雾笼罩的山峰,神秘又孤独,排斥着旁人的接近。 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慕容楚衣怔怔出神,从第一眼见到白玉尘时,他心中便涌现一股莫名的熟悉,以及酸楚。 是因为相似的相貌吗? 不,不是,无关相貌的,只是单独的针对他这一个人的感觉。 可,这是为什么,他们明明从未见过,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慕容楚衣心生困惑,可却难以得到答案。 “阿棠?” 女孩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楚衣的思绪。 慕容楚衣回神,循声望去,却见白玉尘不知何时换了身金纹镶边的玄色窄袖劲装,清冷决绝的面容被一个恶鬼面具遮掩,左耳戴上一条黑红的流苏穗子。 相貌虽被掩盖,却为他增添几分神秘,让人忍不住好奇探索。 被白玉尘这副装扮惊了一下,慕容楚衣视线在那个恶鬼面具停留一瞬,有些熟悉,他好似见过。 “阿棠!真的是你,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卫的女孩在见到白玉尘的第一面,面露诧异,随后是惊喜,最后她快跑扑进了白玉尘怀中。 女孩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一双水蓝瞳眸尽显纯真,惹人怜爱。 女孩慕容楚衣并不陌生,正是蓬莱遗迹中让他送信的风星临。 “阿棠,白棠?” 慕容楚衣低声轻喃,这个称呼虽然陌生却让他感到熟悉。 思及此处,慕容楚衣恍然记起,玉尘并非白玉尘的名字,而只是他的道号,古籍中并未记载过他真名唤什么。 没有错过慕容楚衣的轻喃,白玉尘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慕容楚衣却清楚听到了他的回答。 “是白锦棠。” 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和习以为常。 白锦棠,白棠,白糖,想来知晓他真名的都这般调侃过他。 回头,没再理会慕容楚衣,白玉尘回应风星临道:“星临仙主,好久不见。” 风星临熟稔挽上白玉尘胳膊,眼中尽是笑意,却怪嗔道:“阿棠好生狠心,这么多年一直躲着我。” 白玉尘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解释。 风星临也未曾在意,挥退一旁的侍卫,她拉白玉尘快步朝闹市而去。 “阿棠来的刚好,恰恰遇上灯节,蓬莱的花灯可美了,阿兄每年都亲自为我扎呢,阿棠也一定会喜欢的。” 风星临似是没发觉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慕容楚衣一般,专注于向白玉尘分享关于灯节的一切趣事。 “阿棠喜欢什么样式花灯,待阿兄回来,我定替阿棠讨要一个。” …… “阿棠好似变了,变得与阿兄一般越来越不喜说话了,阿棠可是遇到了糟心事?” 见白玉尘一直反应淡淡的,风星临柳眉轻蹙,面露担忧。 白玉尘微愣,旋即应道:“确实有一件事难倒我了。” 风星临拍拍胸脯,一副打保证模样,信誓旦旦道:“我阿兄可厉害了,待他回来,定能帮阿棠解决不开心的事。” 白玉尘唇角挂着浅浅的笑,“那便拜托星临仙主了。” 他真的很期待那位“阿兄”呢。 第88章 拙劣的表演 “在蓬莱未遭大难之前,玉尘真人原来与风仙主的关系这般好的吗?” 看着前方交谈融洽的二人,慕容楚衣不禁心生困惑。 风星临是幼时的风迎夏,她不知晓今后发生的事,对待白玉尘如此热情还能理解,可白玉尘看模样显然是经历后世发生的种种,为何他还能心平气和与风星临交谈? 从二人一开始的谈话里可以猜出,在星月咒这些年,白玉尘一直在躲着风星临,而今才出来见她。 白玉尘如今接近风星临是为了引出那位大祭司? 可他在星月咒待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尝试过这个办法。 如萧云暮所说,风星临于大祭司——谈秋客而言极其重要,白玉尘那般聪明,不可能不清楚此事,对风星临下手引出谈秋客不失为最佳办法,但星月咒的存在彰显着结果并不尽人意的。 既然是失败的方法,为何还要再来一次? “阿棠,上好的梨花白,来一坛。” 踏进繁华热闹非凡的明安街道,慕容楚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抬眸刚好看见风星临提着两坛梨花白,酒香四溢,引诱着人的味蕾。 熟悉的酒香,却给慕容楚衣带来难以启齿的记忆,初到寒绯岛时,在与江夜雪争执大吵一番后,他心中郁闷,便寻了个地消气,那夜喝的便是梨花白。 借酒消愁愁更愁,此言有理,他一时不察便被高老头等人下了毒。 想起这件事,脑海中不禁浮现被困拘神锁江夜雪一脸病态消瘦不已的身影,慕容楚衣蹙眉,心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闷再度升起。 江夜雪,你真的…… “多谢。”这一边,白玉尘唇角含笑将风星临手中梨花白接过,赞赏道:“梨花白酒香绵长,入口干爽,乃酒中上品。” 话虽如此,可突然,他语气一转,“不过,仙主年幼,酒易伤身,不可沾染,玉尘代仙主品尝便可。” 话落,他十分熟稔地从风星临手中拿走了两坛梨花白,笑看风星临气鼓了小脸。 这话,若不是亲耳从白玉尘口里听到,慕容楚衣真的很怀疑,他之前见到的那个清冷卓绝,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白玉尘是不是错觉。 可以说,之前白玉尘对萧云暮有多冷漠凶狠,现在他对风星临就有多宠溺温柔。 “他们之间,关系似乎很好,可以随意说笑玩闹,言行亲昵,并非只是寻常的客套,而是真切的问候相处。” 看着自在说笑的俩人,慕容楚衣心想着,直觉告诉他,俩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可矛盾便是在这。 身为仇敌,站在对立面的二人,为何关系这般好? 蓦地,江夜雪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传闻,千百年前的青阳道觊觎蓬莱资源,使了美人计,哄骗风仙主,最后集结其他宗门围攻蓬莱。” 如此一看,现下情景与江夜雪所说的倒是有几分相符。 所以白玉尘便是那美人计中的美人? 思及此,慕容楚衣目光再次落在面戴恶鬼面具,身着窄袖玄色劲衣,与风星临相谈甚欢的白玉尘身上。 可看模样,白玉尘对待风星临并不像是应付仇敌,倒是更像多年好友相见,在谈及过往时,他眼中时不时露出深深的怀念。 再看白玉尘身侧天真无邪的风星临,她虽然在不断向白玉尘介绍沿途所遇到的蓬莱特产,可视线其实一直都在白玉尘身上,水蓝色的眸子中充满了纯真笑意,以及失而复得的欢喜。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容楚衣总感觉风星临看的并不是白玉尘,而是戴着恶鬼面具的白玉尘。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在透过白玉尘去看另外一个人?! 风星临表现得那般明显,他都能看出来,白玉尘不可能没发现。 所以白玉尘是故意这番装扮的?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慕容楚衣蹙眉,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当年所发生的,当真是古籍中记载的那般吗?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阿棠,快来快来,要放花灯了。” 风星临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楚衣思绪,他循声望去,原来在他心生种种疑惑时,白玉尘和风星临已经到了明安街道的渡口。 渡口水面上是一盏盏写满祝福的花灯,花灯随水流飘远,形成一条绚烂星河。 “愿阿爷身体快快好起来,阿爹阿娘不再那般辛苦。” “愿阿爹和小弟出海顺顺利利,逢凶化吉。” “愿阿姐家庭和美,幸福安康。” “愿陈小安一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 一句句祝福祈祷的话语落笔在精致的花灯上,最后又随花灯飘向大海,成为星河的一员。 风星临一手托着刚买下的花灯,一手拿笔,在认真写完自己所愿之后,她俏皮扭过头,好奇问道:“阿棠,你所愿为何啊?” 白玉尘手中也有一盏精致的莲花灯,手执墨笔,对着莲花灯,他似在沉思,目光深邃,手中笔迟迟未能落下。 闻言,白玉尘恍若刚回神,拿笔的手一顿,草草写了几笔后,他才放下了笔,浅笑温柔回应道:“仙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叭好叭。”风星临不甘心地收回想偷看的视线,小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莲花灯。 风星临虽没看见白玉尘写了什么,可站在白玉尘身后的慕容楚衣清楚看到了。 白玉尘其实只写了一个字——悔。 “悔?”慕容楚衣不懂。 白玉尘是在后悔什么吗? 风星临四处望了望,快速寻到一个好位置,拉着白玉尘就往那里快步走过去。 “快走快走,我们一同放灯。” “好。” 小心将莲花灯投放到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璀璨星河,风星临起身,看着莲花灯随水流飘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垂眸,轻叹一声,她娇俏容颜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这般拙劣的演技,当真能让他现身?” 她音色骤冷,不似之前清丽明快。 慕容楚衣:“!!!?” 所以刚刚两人亲昵的姿态都是做戏?! 对于风星临这仿佛换了个人的表现,慕容楚衣怔愣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玉尘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收回停留在花灯上的视线,薄唇轻启,他道:“只要是你,他总会来的。” 语气虽淡,可却像是笃定了事实一般。 “呵”,风星临冷嗤一声,抬眸看向白玉尘,恶鬼面具在黑夜中更显狰狞恐怖,可在灯火明灭中又透着神秘色彩。 水蓝色的眸子如失去生命的深渊,灰暗无光,一片死寂。 看着那张恶鬼面具,风星临死寂的瞳眸闪了闪,一抹眷念一闪而过。 她轻声笑道:“不得不说,玉尘长老这番装扮,倒是像极了他,初见时,本座还差点以为他回来了呢。” 闻言,白玉尘收回视线,并摘下脸上的面具,清冷卓绝的容颜显露出来,让天地有一瞬黯然失色,指腹摩挲过面具,垂下的眸子让人看不清神色。 “若非不像,当年她又怎会接近我,最后甚至不对我设防。” 这个她便是——风迎夏。 白玉尘明明是唇角含笑说出这段话的,可是莫名有几分苦涩。 若非不像,当年在匆匆见过几面之后,他们应当再也不会有交集;若非不像,她怎会对他没有半点防备呢。 “哦~”,风星临不知想起什么,她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原是美人计的美人啊,美人确实美,只是,作为罪魁祸首之一,阿兄当年杀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留下了你?” 白玉尘:“………” 吃瓜第一线的慕容楚衣:“还有这回事?!” 美人白玉尘瞥了一眼刚生出八卦心思的慕容楚衣,神色些许复杂,但并未解释。最后,他的视线回到花灯聚集而形成的星河上。 白玉尘的避而不谈,依旧阻止不了风星临好奇探究。 “本座当真好奇,你对阿兄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那样的人,断不可能留下活口的,所以你是做了什么保住了自己呢?” “……做了什么?” 往事种种不断涌上心头,白玉尘蓦地低声笑起,抓着恶鬼面具的手骤然用力,面具顿时出现了道道裂纹。 “独留我一人活着,活着?呵呵呵呵呵……” 有时候,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眼看着师门长辈惨死他人手中,他却没有报仇雪恨的力量;看着师弟师妹为护师门,一个接着一个牺牲,遭人欺辱,作为大师兄的他,被委以重任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算活着吗,他倒是宁愿当初死的是他。 “若是可以,早在第一次见他时,我就该杀了他。” 白玉尘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般话,“啪啦”一声脆响,恶鬼面具彻底碎裂,碎片有的掉在地,有的落入了水中。 右手被锋利的碎片割破,本就布满疤痕的手又添了数道血痕,白玉尘音色深沉,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杀意,身上甚至多了层淡淡的黑气。 风星临指尖微动,一道灵流落入了水中,片刻之后,恶鬼面具的碎片被全部收回,悬浮在她手中。 垂眸看着碎片,风星临却不忘打击道:“你打不过阿兄的,更遑论杀了他。” “在蓬莱,只要阿兄想,谁也赢不了他,哪怕是最强的蓬莱仙主,也不可能。” 第89章 现身 “在蓬莱,只要阿兄想,谁也赢不了他,哪怕是最强的蓬莱仙主,也不可能。” 双手拿起由灵流托举的面具碎片拼凑,风星临试图将面具拼回原样,同时,她打击人的话也不停。 “再者,留在星月咒中的不过是阿兄的一缕神魂,就算你能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莫非挣扎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寻一个心理安慰?” 虽然风星临说的是事实,但最后一句多少有一点嘲弄不屑的意味了。 可白玉尘并不在意风星临的看法,对她的话也没有生气,只是那双倒映着花灯星河的眸子中多了几分狠厉。 “灭了他这一缕神魂,星月咒便能彻底破解消散,我所做的又怎会无用。” 闻言,风星临拼凑面具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她又继续手中的动作,并颔首赞同道: “也对,可是,这么多年,你尝试了多少办法,却无一没有成功,阿兄他也未曾出现过。” 白玉尘、慕容楚衣:“……” “这次,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白玉尘漠然出声,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白玉尘时刻盯着那条星河,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阵又一阵海浪涌起,海水汹涌,将无数花灯卷入海底,那条绚烂星河瞬间被黑暗吞噬。 明亮的皎月被黑云覆盖,云层中紫蛇闪烁,豆大的雨珠落下,在地板上砸出大大的水印。 海浪如从沉睡中苏醒的妖兽,不断冲击破坏着海岸,海面上飓风卷袭而来,其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看着这番异象,风星临拼凑面具的手再次顿住,回眼望向慌乱逃命的人群,吵闹声、惊恐声在耳边吵个不停,她蹙眉。 “快、快回去,海啸了,大家快回去!!!” “阿娘,阿娘,小心!” “快跑!快跑啊!” “……” 街道上混乱不已,人群拥挤,不少人摔倒,还来不及起身就被踩踏了几脚,孩童的哭喊声,暴怒者的怒骂声,等等掺杂在一起,吵闹无比。 “聒噪!” 风星临眼中闪过一抹凶戾,眉目间升起一股怒火,抬手间,那些逃难的人竟悉数消散,混乱嘈杂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 而就在风星临动手之际,“铮”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呲”,是利器插入皮肉的声音。 “借剑一用”,耳边响起白玉尘的声音,慕容楚衣还未回神,便见白玉尘拔出了他腰间的照雪,白光闪过,照雪已经穿过了风星临心口。 慕容楚衣:“!!!” 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他怎么拔得出照雪!? 当照雪穿过风星临心口时,世间万物恍若静止了一瞬,黑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出现了裂痕,可眨眼间,一切却都恢复了原状,刚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哐啷”,拼凑好一半的恶鬼面具因失去支撑,再次掉落在地,彻底碎裂。 捂着不断流血的心口,风星临娇俏的容颜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恍然大悟,是要杀了她是吗,她的视线落在白玉尘身上。 看着白玉尘淡漠收回照雪,风星临捂着伤口的手一点点攥紧,那曾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痛苦被揭开,她的身体竟逐渐消散。 “阿棠,第二次了。” 音色些许哽咽,带着深深的质问,风星临紧紧盯着白玉尘的眼,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到解释。 不知是风星临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白玉尘心中有愧,他侧头,不敢看风星临,握着照雪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仙主,过往一切,都该结束了。” 什么第二次? 什么结束? 身为局外人的慕容楚衣一脸懵,明明上一秒二人还相谈甚欢,怎么下一秒就拔剑相向了。 “呵哈哈哈哈”,风星临垂眸,低声笑起,低沉而压抑,她厉声质问道:“你还是不打算解释一番吗,白锦棠,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分愧疚!?” “我们本就是仇敌,我应该有怎样的愧疚。” 白玉尘正在结印的手一顿,可仅是一瞬,他又继续手中的动作,一块血红的晶石没入水中,随后,自海底升起一道血黑色的光柱,紧接着透着古老气息的血红色阵纹自海底显现。 与此同时,以此处为中心,六道血黑色光柱在蓬莱不同位置升起,光柱连接,形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一个覆盖蓬莱的古老阵法随之显现,海浪汹涌,飓风以毁灭万物之势朝蓬莱卷袭而来。 澎湃的海面上浮现密密麻麻的本该远离蓬莱深藏海底的海妖,它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蓬莱,锋利的爪子不断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抬眼,环视四周,看着眼前恍若灭世的景色,风星临好像知晓白玉尘想做什么了,视线最终落在随着她身体的消散,而不断出现裂痕的古老阵法上,她再次低声笑起。 “呵哈哈哈哈哈,他上一次都没有出现,你怎会觉得这次,他明知是陷阱还会来!” 这个他是谈秋客无疑。 白玉尘收下结印的手,仰头望着上空那道与记忆里重合的大阵,他眼眶竟有些泛红。 白玉尘沉默些许,最终,给了风星临一个让她不愿承认的答案,只听他说: “仙主,你忘了,上一次,他来了,在你出事的那一刻他便赶来了,只是,你未曾见到他最后一面。“ 风星临怒斥:“不可能!” 如白玉尘所料,风星临并不相信这件事,不过没关系,她会信的。 因为,那个人已经来了,在七星锁妖阵开启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赶来了。 “他不会来的,他不会……” 风星临想继续反驳白玉尘的话,可身后突然传来一股精纯的熟悉的灵流让她怔住,死寂灰败的眸子变回了水蓝色,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啪嗒啪嗒”,鼻子一酸,水蓝色眸子蓄满的泪水不断落下,风星临不敢回头,她怕身后之人不是她所念之人,她怕多年期望再次成空。 “殿下,抱歉,我来晚了。” 来人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榨出来的,清凉而透心,不带一丝感情,却又似乎带着某种温度,冷漠却温柔,带着神秘的魅力。 “……阿兄!” 风星临不再犹豫了,她转身,仰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面戴恶鬼面具,白发披散,身着玄色暗金祭司礼袍的男子。 即使看不清面具下的容颜,可仅是一眼,她便确定,此人就是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个她念念不忘的人,她的执念。 “阿兄……阿兄……” 她抱住了眼前的男子,一遍又一遍轻唤着他,像小时候无数次相拥一样,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令人眷念。 她紧紧抱着眼前之人,不敢松手,她怕她一松手,这个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再也寻不到他。 谈秋客的现身,震惊的又怎会只有风星临一人。 “这便是,那位大祭司,谈秋客……” 慕容楚衣看着面戴恶鬼面具的谈秋客怔怔出神,他原是没有太大反应的,可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突然心口发闷,莫名地难受。 他心中有一股冲动,想摘下谈秋客的面具,想瞧瞧这个人究竟是何模样。慕容楚衣不懂,明明都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在场三人,此时最冷静的,竟是先前对谈秋客充满杀意的白玉尘。 默不作声将慕容楚衣带离了原地,距离谈秋客和风星临远了些,白玉尘远远看着相拥的俩人,紧抿着唇,绝美的容颜上一片冰霜,握着照雪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 慕容楚衣回神,定了定心神,甩去心中那莫名其妙的念头。 看着身侧的白玉尘,慕容楚衣脑海里突然浮现对方之前戴着恶鬼面具的模样,心中震惊。 暗道:“这俩人,原是这般相像的吗!?” 怪不得在星月堂见面时,风星临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她与白玉尘相谈时也句句不离谈秋客,原来,她并不是向白玉尘介绍她的阿兄,而是在那一声声“阿兄”中,把白玉尘当作了谈秋客。 原来,美人计中的美人无关容貌,重点是要酷似风仙主那心头之人呐。 就在慕容楚衣思绪万千时,白玉尘的声音将他拉回神。 “待会若是打起来,你自行找个地儿躲好。” 闻言,慕容楚衣下意识看向天空中裂纹越来越多的七星锁妖阵,锁妖阵破开的裂缝中,一股股磅礴恐怖的妖气渗透出来,肆意损毁着蓬莱万物。 蓬莱底下到底镇压着什么妖物,竟如此恐怖?! “吼吼吼——” 一道道来自海底的吼叫声震耳欲聋,震得整座蓬莱都在抖动,海水激荡,一层又一层冲过海岸,直逼人群居住之地。 “轰隆隆——” 雷鸣震耳,紫蛇翻滚,黑云密布,大雨落下竟形成锋利的冰柱,冰柱冰凌砸下,毁灭着万物,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大灾难即将来临。 风星临消散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谈秋客的出现而停止,只因谈秋客的灵流输入而暂缓了几分。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段段陌生却熟悉的记忆不断在脑海涌出,风星临不禁苦笑起来,见到谈秋客的喜悦逐渐被痛苦替代。 “……阿兄,锁妖阵破了,这便是……我所遗忘的真相吗?” 第90章 那便,如你所愿 “……阿兄,锁妖阵破了,这便是……我所遗忘的真相吗?” 那曾被遗忘的记忆铺天涌来,曾经模破碎的记忆也终于变得完整,可它们却一遍又一遍提醒着风星临,而今所有灾难,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识人不清,遭了算计,七星锁妖阵被破。她耗尽所有,才暂时修复阵法,可迎接她的,却是族人被那些自诩名门正牌的宗门所杀,整个蓬莱都没了。 “蓬莱没了,阿兄,蓬莱被我毁了,是我,是我的错……” 风星临喃着,刚明亮起来的水蓝色眸子再次灰败下去,越发透明的身体颤抖不停。她身上死意横生。 “殿下,那只是个噩梦罢了,莫哭,有我在呢,锁妖阵没破,蓬莱还在,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轻轻拭去女孩眼角的泪水,谈秋客音色温柔,却陈述着和女孩记忆中相反的事实。 他的话好似拥有一股魔力,原本破损的七星锁妖阵竟开始修复,那股肆虐的妖气瞬间消散,海水退去,海水中的妖物也没了踪影,被损毁的房屋开始以肉眼的速度恢复成原状。 一切都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一开始花灯节热闹的模样。 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场无法遏止的灾难竟在短短时间里消散,可当想起这方领域是星月咒时,又觉得理所应当。 谈秋客主导着整个星月咒,他自然可以轻易改变里面的一切。 蓬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可风星临却是连连摇头,显然不信谈秋客。 “不,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阿棠,白锦棠,他骗我,他们都骗我,我没忘,他们废了我的经脉。” “……还……还将我杀了,我看见了,我的身体被……被分成一块又一块,我……我真的看见了,我记得,好疼,阿兄,我好疼……” 她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下,不断摇头,记忆里她被活活分尸,被凌迟,那钻心的痛苦还记忆犹新,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冷汗湿透了衣襟。 风星临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都不是凡人,她的呓语清清楚楚落在每个人耳中。 对谈秋客所显现的实力微微震惊之后,慕容楚衣又清楚地看到,在风星临诉说自己被杀时,白玉尘身形一顿,肩头微微颤抖,那双煞是好看的眼又红了几分,他握着照雪的手更紧了。 白玉尘这个反应,直觉告诉慕容楚衣,风星临说的,是事实。 可,谈秋客却在否定这个事实。 “殿下,不怕,梦醒了,就不疼了,我会一直守着殿下,没人能伤害你。” 谈秋客抬手,轻轻抚上风星临眼眸,拍着她的肩膀,柔声抚慰着她,他音色温柔到了极致,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殿下,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阿兄会永远护着你的,再没人能伤害你。” “阿兄,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好想你……” 风星临轻声呢喃着,小手紧紧搂着谈秋客脖颈,将脑袋靠在谈秋客温暖的胸膛上,沉沉睡去,只是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稳当抱着身体越发透明,安心睡去的女孩,谈秋客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白玉尘和慕容楚衣身上。 当冰冷的视线在身上扫过时,慕容楚衣只觉心头一颤,一股难以抵抗力量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冷汗涟涟,险些撑不住。 察觉慕容楚衣异样,白玉尘身形微动,将其挡在了自己身后,对上谈秋客的视线,他目色冰冷,身上那层黑气越发浓重。 两道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对上,一场无声无形的战争就此开始。 慕容楚衣不知谁赢谁输,但他看见是谈秋客率先收回的视线。 谈秋客的温柔似乎只是留给风星临的,对外人,他冷漠到了极致,蓬莱大祭司的威压释放,令人心生畏惧,不敢侵犯。 他薄唇微张,对白玉尘道:“你若想走,我不拦你,你留下这些年,放过多少人,又都做了些什么,我也未阻拦。” “可这一次,白玉尘,你过了。” 他音色平静如水,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白玉尘眉头轻蹙,握着照雪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他只回了一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谈秋客目光深邃,刚移开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白玉尘身上,他盯着他看了许久,蓦地,谈秋客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知道又如何,你我的契约早已解除,你觉得,你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契约”一词,似是刺痛了白玉尘,他面色有一瞬惨白,甚是难看,咬紧了后槽牙,然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冷静。 视线落在谈秋客怀中的风星临身上,心中闪过不忍,可他还是说道: “你编织的梦,该结束了,她已经记起了所有,你继续将她锁在过去也留不住……” “住口!” 白玉尘话音未落便被谈秋客冷声打断。 谈秋客垂眸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孩,音色都放软了些,“殿下她会好起来的,她会好好的,好好地长大的。” 他念叨着,好似女孩还如曾经那般鲜活地待在他身边,从未离去。 可白玉尘却一点一点戳破他的梦,“她早就死了,你亲眼看见的,你如今抱着的根本不是她!那只是你复活的一缕怨念!” 白玉尘怎么知道的呢,自然是因为那是他亲眼所见的啊。 他目睹了谈秋客为复活风迎夏不惜放干身体的血,重伤成为废人,可最终,复活的却只是风星临这缕怨念。 他知道星月咒中的风星临便是那一缕怨念,那缕记忆不全,对谈秋客充满执着的怨念。 “够了!” 这个不算美好的梦,谈秋客又怎会分辨不清,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周遭气温骤然下降,谈秋客不想再与白玉尘纠缠,他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孩,果断转身,朝星月堂走去。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谈秋客还是没有追究白玉尘所做的一切,哪怕对方伤的是他最重要的人。 然,谈秋客愿意放过白玉尘,可白玉尘却不愿放过他。 见谈秋客要离开,“咻”地一声,白玉尘操控手中一直握着的照雪直刺向他。 照雪破空而过,蕴含这极强的力量,剑气逼人,所过之处所有器物上皆出现了一道裂痕,风过,物碎。 被白玉尘护在身后,慕容楚衣并没有被剑气波及,但他能感知到照雪上蕴含的是何种恐怖力量,若是接招的是他,他想他定是接不下的。 眼前之人可是重振失去支柱力量后,被无数人觊觎的青阳道的玉尘真人,现在即使他仅剩下一缕神魂,他的力量又怎能小觑。 白玉尘耗尽这么多时间精力,才将谈秋客引出来,怎么可能只为见其一面。 他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毁掉星月咒,也就是,杀了维持星月咒运行的谈秋客。 所以,他出剑是那般果断狠厉,直接奔着要谈秋客命去的,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就如风星临所说,蓬莱是谈秋客的主场,只要他想,没人能在蓬莱赢了他。 所以,充满白玉尘全力一击的照雪在逼近谈秋客那一瞬便停在半空中,一道无形的力量将钳制住了它,再难前进。 “白玉尘,”谈秋客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轻叹一声,问,“哪怕已经身死,只留下一缕神魂,你也要毁了……我最后的念想吗?” 闻言,慕容楚衣有些迷糊,他怎么觉得谈秋客这语气这么怪异呢,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对亲近之人的幽怨,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白玉尘也有瞬怔愣,神色些许复杂,但随即恢复了冷漠,他道:“我只想拿回属于青阳道的东西,谁挡我,我便杀谁。” 他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取回被谈秋客夺走的青阳道传承法器,以及带回蓬莱中他师尊长辈的遗骸。 拿回传承法器,带领葬身蓬莱先辈遗骸回家,是青阳道弟子的使命,只要青阳道还有一人在,这项使命便会延续下去,直至完成。 在身死之后,他强行留下一缕神魂,只为替青阳道弟子破解蓬莱的必死机关。 而星月咒,便是他所选中的,无人能从星月咒逃脱,青阳道弟子若被卷入,必死无疑,他得为青阳道破了这个必死局。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待,便是上千年,而今才终于引出谈秋客。 这千年时间,他虽能暗中助那些被卷入星月咒的修士离开,可凡是青阳道之人,无论他如何阻止,他们却都难逃一死。 而那些活着出去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人,可再次依照约定回来的仅有受岁聿委托的萧云暮。 这次,是他破局的最后机会,他不能放过。 书归正传。 “谁挡你,你便杀谁,呵哈哈哈!”谈秋客轻声念着白玉尘所言,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竟低声笑起。 只是,他的笑声中掺杂着些许无望苦涩,好似那失去生的念想之人的哀恸,闻着不禁让人心感悲伤。 “倒是我痴想了,竟还把你曾经的允诺当真,‘此后,由我来护你世世安乐无虞,可好’,……而今听来,倒真是个笑话!” 谈秋客低声轻喃着,不知是他音色太轻,还是有意阻拦,白玉尘和慕容楚衣并没有听清他所言。 “是我亏欠你,而今,那便,如你所愿。” 谈秋客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他继续轻喃着。而这次,白玉尘和慕容楚衣听清了。 留下这么一句,谈秋客再次抱紧怀中越发透明的女孩,他抬步,继续往星月堂而去。 他放下了,放下心中的执念,放下那个心中不会再有他的人,放下过往种种,他现在只想带着怀中女孩回星月堂。 那里是他和女孩唯一的家,是女孩日日夜夜等他归来的地方,是唯一留存着他们欢乐记忆的地方。 分别这般久,他们该回家了。 “星儿,阿兄这就带你回家,今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91章 解法 在谈秋客那句“如你所愿”落下之际,白玉尘蹙眉,只是见其身影逐渐远去,他下意识想要阻拦。 可白玉尘才踏出一步,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这方领域竟如被砸裂的镜子一般不断破碎开来,映照着谈秋客身影的那块碎片不知散落在了何处,令白玉尘再寻不得。 眼前强烈白光闪过,同被卷入星月咒时一般,身处白光中慕容楚衣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白光刺得他不得不闭上眼,耳边响起白玉尘略显着急的声音。 “……谈秋客!” 待那白光所携带的压制消失,脑海中的眩晕消散,慕容楚衣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荒废而杂草丛生的渡口,摇摇欲坠的破损栈道,四周一片荒凉景象,方圆百米,仅他一人。 这里赫然是慕容楚衣遇见风星临,被卷入星月咒的地方,只是眼前已然没了疯魔癫狂的风星临。 “锵”,被白玉尘借走的照雪回到慕容楚衣腰间悬挂的剑鞘中。 垂眸看着腰间的照雪,慕容楚衣心生疑惑,为何照雪在白玉尘手中时,他感受不到照雪半分抗拒,不仅如此,照雪似乎还十分配合白玉尘? 照雪是他的本命剑,纵然白玉尘实力强大,能够驱使照雪为他所用,可照雪有灵,这过程中不可能那般安顺没有半分抵抗的。 可现实就是照雪没有反抗,安静做白玉尘手中利器,甚至在偷袭风星临时,他们还配合得相当默契。 这迹象,好生奇怪。 不过,当下并非关注这个的时候,慕容楚衣环顾一眼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白玉尘不在,一同被卷入星月咒的萧云暮也不在。 抬手召出范师师所给的罗盘,望向方针所指向的方向,慕容楚衣轻挑眉头,有过片刻的犹豫,但随即,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果断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蓬莱所隐藏的秘密固然吸引人,可现在,他只想知道江夜雪到底是生是死。 他不明白,他们明明才分开不久,那个人怎么就死了;他不信,江夜雪那般事事给自己留退路的人会轻易死了。 这其中定然有诈,他要去找江夜雪,去看个清楚明白。 可才走出几步,慕容楚衣耳边突然响起白玉尘的声音。 “你想去哪?” 腰间照雪微微振动,白玉尘的声音令慕容楚衣步子顿住。 低头看着腰间的照雪,慕容楚衣面露凝重,“前辈?前辈为何寄身于照雪当中?” 他原以为星月咒破了之后白玉尘便独自离去了,没想到对方竟在附身于照雪。 白玉尘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回道:“你修为不低,跟着你,我自当顺利些,再者,我熟悉蓬莱,必要时也能护你几分。” 这是赖上慕容楚衣了。 可慕容楚衣却不吃这一套,他直言道:“前辈,晚辈当下急事在身,恐怕难以如前辈所愿前往蓬莱古墓所在。” 慕容楚衣自然猜到了白玉尘跟他身边的原因,白玉尘虽然能凭神魂在星月咒行动自如,与谈秋客对抗。 可出了星月咒白玉尘就不行了,星月咒之外危机重重,针对神魂的术法机关数不胜数,他若想继续破解蓬莱机关,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助他人之手前行。 而这个人,目前来说,只能是慕容楚衣,毕竟当下就只有他一个人,白玉尘也别无选择。 可慕容楚衣现下心中有事,他不可能再继续深入蓬莱,他这番话这算是委婉拒绝了。 白玉尘没理会慕容楚衣的拒绝,而是又问了他一遍,“你想去哪?” “……愚弟有难,晚辈得去寻他。” 照雪剑中,白玉尘盘坐着,闭眼,掐指卜算,可算着算着,不知算到了什么,他手指蓦地顿住,睁眼,面露凝重之色。 “你弟弟?……于你而言,他并非重要之人,当下又何故这般在意?” 这话,白玉尘曾与慕容楚衣说过的,当时慕容楚衣曾有过动摇,也问过自己,江夜雪于他而言应是重要之人吗? 他得不出答案,理智告诉他,那个给他带来的痛苦远大于欢乐的人,并不值得他怜惜,不是心中重要之人。 可许是曾经的愧疚,潜意识里,他依旧放不下江夜雪,他的目光还是会随着对方而转移。 不知如何回复白玉尘,慕容楚衣只好如实道:“晚辈之所以踏入蓬莱便是因他,他若出事,晚辈来此便没了意义。” 他与阿索桠等人约定过,他代替江寒衣和他们去往蓬莱古墓,而他们则是放江夜雪离开。 慕容楚衣提步,继续朝来时的路走去,可是白玉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怔愣在原地。 白玉尘原是有些犹豫,但见慕容楚衣不为所动,他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道: “我刚给你算了一卦,你所寻之人已无生机,你如今回去也不过徒劳一场。” 话虽如此,可在怔愣过后,慕容楚衣脚下速度不减反快。 “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终是不信他人所言,也不信那玄之又玄的感应,他要亲眼去看看那个人究竟是生是死。 白玉尘叹息,没再拦慕容楚衣,却有意无意道:“所谓人死道消,你们之间的羁绊已然消散,无需再遭受宿命的压迫,你不应当感到高兴?何苦自寻苦恼。” 无人喜欢被束缚,被逼迫去做不喜的事,去爱不爱的人。 白玉尘能算到慕容楚衣前半生些许往事,知道与慕容楚衣羁绊最深的人,自然,他也察觉到了浑天洞的痕迹。 白玉尘不信,在浑天洞的干扰下,慕容楚衣当真是发自内心去在意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慕容楚衣如今这般,不过是因羁绊刚斩除,他还受其影响罢了。 白玉尘想劝慕容楚衣无需多此一举,可作用貌似不大,慕容楚衣甚是执着,谁也不信,只信他亲眼所见的。 听闻“羁绊”一词,慕容楚衣略有震惊之色,白玉尘知道他身上的羁绊双生! “前辈知晓浑天洞的羁绊双生?” 关于“羁绊双生”这个术法,慕容楚衣并不了解,他查阅过书籍,却无一记载,唯一了解到的信息还是从江夜雪口中得到的。 而今见白玉尘轻易看出他身上的“羁绊双生”,慕容楚衣自当是震惊且 欣喜的,这意味着他可以摆脱这层束缚。 白玉尘似是知晓慕容楚衣心中所想,道:“羁绊双生,直白点说就是以命换命,但换命那一方不想死,所以二人共用一命,只要有一方活着,另一个人便不会死。” 这一点,慕容楚衣知道的,江夜雪曾说过的,只是他并不知这术法竟是以命换命为前提。 白玉尘话到此处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他眉头微蹙,但还是继续解释道: “解除术法的方法说来并不难,却也不容易,主要在于换命者如何抉择。” 关键在于江夜雪? 慕容楚衣深深蹙起眉头,脑海中闪过江夜雪提起“羁绊双生”时厌恶的模样。 若白玉尘所说的都是真的,解除术法在关键在江夜雪身上,江夜雪又是浑天洞侍守令,他不可能不知道解除方法,若他是真的厌恶,定然会立即解除的,为何他从没提起过。 所以,江夜雪所表现出来那些,都是骗自己的?! 慕容楚衣思忖着,眉心萦绕着一层化不去的愁绪。 蓦地,慕容楚衣神色一怔,他忽地想起从萧云暮口中得到江夜雪死讯时,正是“羁绊双生”解除的时候。 所以只要江夜雪死了,“羁绊双生”便能解除。 心中有了猜测,可慕容楚衣又觉不对,他的这个猜测站不住脚。 他和江夜雪共用一条命,只要他没死,江夜雪就死不了,所以他这个猜测无法成立。 他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推不出真相来,只好向白玉尘询问道:“前辈,那个抉择需要换命者付出什么?” 白玉尘未答,却道:“而今术法已解除,是何抉择与你已无干系,何必自取烦恼。” 慕容楚衣摇头,“还请前辈告知。” 白玉尘依旧拒绝,“小辈,何苦追根问底,有些事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楚衣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还请前辈告知。” 见其执着如此,白玉尘喟叹一声,终是道:“需要换命者自愿赴死,他自戕,算是放弃与浑天洞的交易,可交易已成,结果不可改变,换命者的命便是给浑天洞的补偿。” 那句“自愿赴死”恍若惊雷在慕容楚衣脑海中炸开,炸得他脑袋“嗡嗡嗡”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自愿赴死?!”慕容楚衣低声轻喃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前辈你也说过,他是为了活着才施下‘羁绊双生’,而今怎会自愿赴死!?” 白玉尘一开始也说了,羁绊双生的成功是因为两人都想活着,江夜雪是换命者,他不可能自愿赴死的。 看着神色慌张的慕容楚衣,白玉尘未再言语,他早就劝告过慕容楚衣的,再者,他只是卜算到慕容楚衣些许过往,又怎会知晓江夜雪为何如此。 人心难测,世间万物更是变化多端,谁又能猜测到对方究竟怎么想的。 第92章 那般苦的人生,不要也罢。 与其说是慕容楚衣和白玉尘离开了星月咒,倒不如说是星月咒将他们踢了出去。 星月堂,后院。 谈秋客小心抱着怀中女孩坐在庭院中秋千之上,女孩头枕在他腿上安静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谈秋客小心拨开女孩被胡乱压着的秀发,轻拍着女孩的背,哄着女孩睡觉,熟稔的动作,似是曾经做了无数次。 他面上的神色被恶鬼面具遮挡,让人看不清,可他唇角挂着温柔和煦的笑让人感到心安。 天上是星汉烂漫的夜空,庭院中是和睦相处的兄妹,一派岁月静好之景。 “哒哒哒”,由远及近脚步声打破这幕美好景象。 来人正是被白玉尘授意毁坏七星锁妖阵的萧云暮以及邬沁。 迷你版的岁聿坐在萧云暮肩头,他打量着那个看起来在哄妹妹睡觉的人。 萧云暮和岁聿来此并没有偷摸行事,在谈秋客眼皮底下,他们再怎么隐藏也是多此一举。 “来了。” 对于萧云暮和岁聿的到来,谈秋客连头也没抬,音色淡漠而轻柔,似乎对萧云暮二人所为并不生气。 萧云暮远远便停下了步子,快速扫过秋千上之人一眼,而后低垂眼眸,神色恭敬,单膝跪地,对谈秋客行了一个蓬莱礼。 “遵先辈遗愿,云暮拜见祭司大人。” 谈秋客替女孩拍背的手一顿,随即便收回了手,他抬眸,视线落在了依旧单膝跪地的萧云暮身上。 他抿唇不语,亦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萧云暮。 无形的威压压得萧云暮眉头紧锁,坚挺的肩膀止不住颤抖,肩上那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压得他动弹不得。 岁聿轻嗤:“这点威压都受不住,当真是废物。” 萧云暮气结:“有本事你来试试,我看你能好到哪里去!” 闻言,岁聿眸光晦暗不明,冷声道:“你怎知我未经历过……” 这下,萧云暮哑声了,他记得的,二百七十年前岁聿便进过星月咒,没人知道他在星月咒里经历了什么,就连与白玉尘有约定的事,也是而今他不得已才说出的。 萧云暮到了嘴边的道歉还没来得及出口, 便觉身上的威压全消散了去,原是谈秋客移开了视线。 谈秋客出声道:“玉门如今如何?” 对岁聿的歉意只能暂时搁置,萧云暮起身,对谈秋客恭敬回道:“玉门现今一切安好,依靠先辈们的不懈努力,现今已无人敢于冒犯,族中也是一片祥和,并未生乱,还请大人安心。” “如此……便好。” 谈秋客听了,沉默良久才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抬眸看向那漫天繁星,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半天没得到回应,萧云暮偷偷瞥了一眼谈秋客,只见谈秋客就那般安静地坐在秋千上。 清晖如轻纱般洒落在他身上,他周身透着莹白的微光,不似凡间人,倒像那月中仙,令人不敢亵渎。 那张恶鬼面具在清晖之下敛去了几分狰狞,明暗模糊之间,谈秋客更显神秘。 面具下该是何模样,他让人迫切想去窥探,想摘掉那张恶鬼面具。 虽然不知谈秋客是何模样,但在见谈秋客第一眼,萧云暮只觉那人应是广寒宫中落入凡间的仙子,清冷而孤寂,可又柔情溺骨,让人忍不住靠近。当心生警惕抗拒之时,却发现已在不知不觉中深陷沉沦,无法自拔。 谈秋客身上强大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相与,那被隐藏起来的孤寂自然也让人难以注意到。 他很好地伪装着他自己。 相对于萧云暮做贼似的偷瞄,岁聿就显得光明正大得多了,虽然知晓谈秋客发现不了自己,但他也不敢一直盯着,片刻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心中蓦然惆怅起来,岁聿不禁轻喃道:“孤身一人守着故人或遗忘,或丢弃的过往。 所有人都放下了曾经,唯余他一人走不出过去,放不下回忆,……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应当很难受吧。” 岁聿的声音把萧云暮拉回神来,心底升起一抹危机让他迅速收回目光,咬了咬舌尖,疼痛让他更加清醒,慌忙甩去脑海中的胡乱思绪。 而在萧云暮和岁聿胡思乱想之际,谈秋客已然收回视线,他垂眸,安静看着怀中已经透明到恍若一触碰就消散的女孩,唇边笑意清浅。 谈秋客视线是在女孩身上的,可话却是对萧云暮和岁聿说的。 “你们该走了。” 萧云暮、岁聿:“!?” 岁聿神色一怔,下意识扫视一遍自己,谈秋客此言初闻并没有什么,可细想又不对。 他的存在只有萧云暮知道,所以,谈秋客看到的应该只有萧云暮一人,但谈秋客为什么说“们”。 除非,谈秋客能看到他! 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何,岁聿和萧云暮当下也顾不得追究,更紧迫的事还等着他们呢。 萧云暮:“祭司大人,您不随我们回去?” 谈秋客没有应答,只道:“去千秋冢吧,去迎殿下以及诸位先辈回家。” “那祭司大人您呢?” “我?我……我得替殿下承担她未尽的责任,我得守着蓬莱……” “去吧,去千秋冢,去做我们未完的事。” 千秋冢便是蓬莱古墓,是历代蓬莱仙主陨落后的葬身之处。 谈秋客似是再次陷入了回忆,他不停念叨着,如长辈对晚辈最后的叮嘱。 “……纵然有诸多不易,切记勿忘初心,好好……守着玉门。” 话落,谈秋客指尖微动,一道白光便将萧云暮包裹住。 萧云暮只见眼前的场景如一面镜子破碎开,那个浑身透着神秘的人随镜子碎片消散在眼前。 再次睁眼时,萧云暮还是有些恍惚,低头看向自己肩上一脸沉思的岁聿,他并没有出声,沉默片刻,便抬起步子朝北唐岁文和尹白纯留下的记号而去。 走着走着,一直沉默的岁聿开口了,“为何要与青阳道联手?” 萧云暮一边看着手中的罗盘,一边回道:“千秋冢中布下不止蓬莱机关,还有蕴含青阳道术的机关,要想通过,还得依靠他们。” 百年来,他们也曾进过数次蓬莱,但总是无功而返,甚至折了不少人在那里。 经过大量经验累积,和对千秋冢机关的研究,他们竟发现,原来千秋冢中大量机关是蓬莱机关和青阳道道法相结合而成,所以,光凭他们是进不了千秋冢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千秋冢中的机关为何加入了青阳道道法,但说实话,这个做法不仅坑了青阳道那些人,也把他们坑死了。 所以,为了成功进入千秋冢完成任务,和青阳道联手是必然的。 岁聿早已离开了玉门,这些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小小的人儿用手捏了捏眉心,岁聿面露疲倦之色,提到青阳道,他不禁想起被关押在仙舟里的江夜雪。 他问:“他们当真会放小雪离开?” “会,”萧云暮点头,却又摇头道,“毕竟他们与慕容楚衣做了交易,不会轻易违背约定。不过,在放江夜雪离开前,江寒衣逃不掉的。” “虽然有慕容楚衣在,但他们从没有打算放过江寒衣,谁让江寒衣是一年前蓬莱事件中唯二的幸存者呢。” 说着,萧云暮又解释道:“再者,一年前,青阳道执法堂二长老,也就是范师师的道侣死在了蓬莱,若非是要搞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活捉他,否则,青阳道断不可能让他安然活到现在。” 话落,萧云暮突然想起在他们进入星月咒时感应到江夜雪死讯的这个消息,他步子突然顿住,侧头看向他肩上的岁聿。 “你不去看看江夜雪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云暮原以为,岁聿一出星月咒便会离开的,毕竟岁聿看起来对江夜雪甚是看重。 可岁聿却是摇头,“没人能拦得住一心求死的人。我劝过他的,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我再阻拦倒是说不过去了。” 岁聿记得江夜雪决绝的模样,他知道他所做的决定,无论谁来也阻止不了他。 江夜雪啊,那是一个极致自我的人,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当初,他想活时,不论遭遇怎样的劫难,他都能活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必死局,他总能找到办法化解,哪怕为此犯下天大的错,遭世人厌弃、唾骂,他也不在意。 可当他想放弃时,哪怕是心中最重要的人,也给不了他生的欲望。 “小雪啊,他就是个让人忍不住心疼,却不敢亲近的人。“ 他是披着高洁玉竹皮的罂粟花,外表温润如玉,引得他人亲近,可亲近他的人却免不了被伤害,被伤心又伤身。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他啊,本就活不下去了的,这些年啊,不过是仗着自己丢了七情六欲,把自己当旁观者活着罢了。” “那般苦的人生,不要也罢。” 岁聿说着随意,恍若不在意江夜雪的生死抉择。 可他念着念着,脑海里不禁浮现他家小雪的模样,他眼中还是多了层水汽。 感知岁聿情绪不佳,萧云暮没再出声,安静赶路。 他与江夜雪只是匆匆见过两面,他并不清楚江夜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从初次见面对方给他的感觉来看,他知道那个人不可随意接近,否则,必遭劫难。 第93章 阿离 蓬莱渡口,白玉尘依旧没能说服慕容楚衣继续去往蓬莱古墓。 突然,远处传来两道声音吸引了慕容楚衣注意,他抬眸望去,白雾茫茫,一艘画舫朝渡口行驶而来,画舫中站着争吵的男女。 “傻大个,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都绕几圈了,怎么还在这!” “哎呀哎呀,月疯子你别吵,都怪你,非得坐船,现在好了,起雾了,路都找不到了。” “呵,你还好意思说,到底是谁自夸自大,说什么我随便指个方向都能找到路。结果转了这么久还在原地,呵呵,你这还真是厉害啊。” “呃……呃,这是个意外,意外!” “……” 男女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白雾之中,一红一黑两道身影若隐若现。 “咚”,船只靠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红衣女子气鼓着张小脸,对身旁之人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相信你这个傻大个!啊——!” 女子气得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想揍人的心达到了极点。 忍了又忍,她挪开视线,劝自己冷静点,没想到随意一瞥,竟看到了远远看着他们的慕容楚衣。 女子气发到一半蓦地停住,第一眼似是不确定,连忙揉了揉眼,见自己没看错,她面露震惊。 “衣衣?衣衣!” 相互斗嘴的男女正是月柒然和邬沁。 在楚南城和小闻人被抓走后,他们二人磨蹭半天还是决定去蓬莱寻人,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找不到路了,绕了半圈还是在这片海域。 月柒然受不了便亲自操控画舫靠岸,并表示再也不信邬沁这个不靠谱的。 随月柒然的声音看去,邬沁也看见了一早来蓬莱的慕容楚衣,他挪动步子正要跟月柒然一同朝其走去,可不知为何,他眉头轻蹙,停在了原地。 “傻嘚,愣着干嘛呢,快过来啊!”察觉邬沁停下,月柒然不解回头。 可邬沁却依旧没动,他视线落在慕容楚衣身上,不,应该说是落在慕容楚衣腰间的照雪上。 他眉头紧锁,眼中晦暗不明,垂放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抓住了腰间挂着的恶鬼面具。 在邬沁盯着照雪看的同时,白玉尘的声音也在慕容楚衣耳边响起。 “……阿离?” 看着邬沁,白玉尘微怔,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之际,他着急道,“慕容,不能让他离开!” 哪怕面对谈秋客那样的生死仇敌,白玉尘都没有太大情绪,可如今在看到邬沁后,他竟这般失态,好像生怕邬沁跑了一般。 慕容楚衣心中疑惑加好奇,依白玉尘所言,他出手拦下了正巧想要逃的邬沁。 邬沁看着剑尖对着自己,阻拦自己去路的照雪,攥着恶鬼面具的手更紧了,他想后退,可身后便是慕容楚衣,他根本没有退路。 慕容楚衣的修为在五夜城之后便已碾压他,前些天更是得到了蕴含江夜雪所有修为的心头血。 如今,他更不是慕容楚衣的对手,想从其手中逃走,难如登天。 月柒然震惊、疑惑,并且大为震撼:“!!??” 不是,你们这是搞哪样呢,能不能来个人和我解释一下,要不要这么突然就拔剑相向。 其实别说月柒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连率先动手的慕容楚衣也不清楚。 不过,白玉尘这时给了慕容楚衣解释,只听他道:“他亦是守墓人,他能带我们安全进入千秋冢。” 邬沁是蓬莱守墓人!? 慕容楚衣震惊且怀疑,邬沁是守墓人,这怎么可能,邬沁不是从未去过蓬莱,而且,邬沁才二十岁不到,怎么可能是蓬莱守墓人。 在让邬沁带路来蓬莱的那半个月里,慕容楚衣曾查过邬沁的身世,在邬沁三四岁时被玉门弟子带回玉门,十六岁时不知为何竟叛离玉门,而后在南阳鬼蛊双修,后被称为“南阳婴泣”。 桩桩件件,没有哪件事能看出邬沁会和蓬莱扯上关系。 “前辈,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玉尘没有应答,不过邬沁倒是开口了。 邬沁皮笑肉不笑道:“慕容先生这是做什么,不过半日不见,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月柒然也疑惑问道:“对啊,衣衣,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楚衣眉头轻蹙,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随着白玉尘的话道:“你知道怎么去千秋冢。” 闻言,邬沁面上的笑容僵住,外人皆称蓬莱仙主陵墓为“蓬莱遗迹”,可无人知道其真正的名字为“千秋冢”。 此事,除了蓬莱仙主那几个核心掌权者,无人知晓。 邬沁笑容隐去,故作疑惑问道:“不知慕容先生此言何意,我可从没有去过名为‘千秋冢’的地方——” “阿离”,白玉尘出声了。 邬沁否定的话语因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邬沁闻声神色一怔,面上表情复杂,有震惊,有欢喜,有痛苦,他抓着恶鬼面具的手越发紧了。 他不敢回头,他怕回头会看见记忆里那个他又爱又恨的人。 “阿离”,白玉尘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邬沁忙得捂上了耳朵,好似那是什么摄人心魄的魔音。 “别说了!别说了——!” 他崩溃大喊。 刚从照雪中现身的白玉尘才上前一步,便不得不停下。 月柒然:“!!!!?” 看着凭空出现的和慕容楚衣相貌一模一样的身着青阳道道袍的白玉尘,月柒然脑子宕机了。 这这这……这谁啊!? 他们不过才分开半日,怎么冒出来个“衣衣”。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不愿面对白玉尘的邬沁直面白玉尘了,只不过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怨恨。 对上白玉尘视线,邬沁嘲讽般笑起,“呵哈哈哈哈——,我该唤你白锦棠,还是白玉尘呢,玉尘真人!” 白玉尘默然,他知道邬沁心中埋着一股气,他如今如何解释对方也听不进去,只得默默受着。 只是,白玉尘到底还是高估他自己,邬沁接下来的质问,直击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道心。 “星儿因你而死,哥哥也死了,白玉尘,凭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 “你骗星儿还不够,为什么还要骗哥哥,哥哥他那么相信你,一切都依着你,你明知他身份,为何不远离,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何接近他。 哥哥他可是长生一族的族长啊,他明明不会死的,他明明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都是你!” 提起记忆里的那个人,邬沁不自觉露出怀念的神色,可随即眼中被痛苦填满。 “是你先说喜欢的,是你先说喜欢的啊!你怎么可以那般践踏他,你怎么可以!” “明明是你们先入侵的蓬莱,先越的界,哥哥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怎么才这么一点,你就坐不住了。 你可曾知道当初哥哥的痛苦,他所经受了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把封印修复的,他被关在禁地百年,明明,他马上就能出禁地,去见他思念的亲人了,明明就只差一点……” 眼眶通红,邬沁眼中涌出一股深深的绝望,千年前所遭遇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不过是被埋藏在了心底深处。 他质问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嗤笑一声,对白玉尘嘲讽的意味更深了。 “你不知道!你能知道什么呢,你来得恣意,走得洒脱,你能知道什么!” “呵哈哈哈哈,”邬沁双目猩红,眼中的翻滚着滔天的恨意,“白锦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面对邬沁的质问,白玉尘至始至终都没有作出回应,没有反驳,他面色镇定,静静听着,恍若邬沁口中的骗子不是他。 也许是因为那玄之又玄的感觉,慕容楚衣能感应到白玉尘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沉稳,他好看的眉轻蹙,紧抿着唇,低垂的眼眸晦暗不明。 一旁,相对于当事人的镇定,月柒然倒是震惊不已。 月柒然讶然失声,“我靠,黑心肝的故事这么劲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三儿回来了,一定得让它给我查查。” 此时此刻,月柒然从所未有地想念三儿,要是三儿在,她就能清楚了解黑心肝所说的过去。 她当真十分好奇黑心肝口中的哥哥,以及那个和慕容楚衣极为相似的人,还有那个“星儿”,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柒然不知道曾经的发生的事,慕容楚衣却是知晓一二的,可正因为知道,他心底的疑问才更多。 若邬沁真是白玉尘口中的阿离,他如何过去了千年还活着,并且是以一副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年身体活着。 夺舍?还是是什么? 可若邬沁不是阿离,为何对于邬沁恶语质问,白玉尘没有反抗,只是一心受着。 还有,邬沁口中的哥哥,若是没猜错,那应是他刚刚见过的蓬莱大祭司谈秋客。 而依照邬沁所言,白玉尘喜欢谈秋客,这怎么可能?! 在星月咒里时,慕容楚衣可是亲眼瞧见白玉尘有多想手刃谈秋客的,两人之间看不出半点感情。 所以这如何谈得上喜欢呢。 “……阿离”,待邬沁发泄够了,白玉尘再次唤他,“带我去千秋冢吧。” 听白玉尘再提“千秋冢”,邬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激起。 “不可能!”他厉声否决,“白锦棠,你休想!” 第94章 阻拦不断 “白锦棠,哥哥会让着你,我可不会。” 邬沁不知道为何白玉尘会与慕容楚衣遇上,并且看模样慕容楚衣还很听白玉尘的话。 邬沁修行鬼道,有的是办法克制不过一缕神魂的白玉尘,所以他并不怕对上白玉尘,白玉尘再厉害,也已经是过去。 可如果是慕容楚衣替白玉尘阻拦自己,他在慕容楚衣手下讨不到好处的。 得找个理由支开慕容楚衣。 这般想着,邬沁目光落在了慕容楚衣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慕容先生这是打算介入此事?” “慕容”,白玉尘也看向了慕容楚衣,眼中意味不明。 见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慕容楚衣蹙眉,未应,而是转移了话题。 “为何只有你们二人,其他人呢?” 在来蓬莱时,他曾传给了邬沁他们仙舟的位置,凭邬沁几人的能力,可以轻易接走江夜雪。 是出了什么意外,竟只剩下邬沁和月柒然。 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月柒然表示这题她会。 “衣衣你是不知道,他们黑吃黑,那个苗疆圣女根本就没离开,就等着我们过去呢。……” 月柒然将阿索桠将小闻人和楚南城掳走的事情经过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听闻事情经过,慕容楚衣神色微变,他离开仙舟时分明看见阿索桠先行去了蓬莱,没想到她竟半路折了回去,还把小闻人和楚南城抓走了。 听完,慕容楚衣蹙眉,只觉头疼,他抿唇沉思,静待月柒然下文,可月柒然却似是不懂,只是不断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见此,慕容楚衣嗫嚅了一下唇,再次开口问道:“……江夜雪在哪?” 这次,回答他的并不是月柒然,而是邬沁。 只听邬沁冷嗤一声,他视线扫过白玉尘和慕容楚衣,随后笑得癫狂道: “江夜雪啊,被庄主带走了呢,不过,他们走前受了圣女姐姐致命一击,掉到了海里,那血啊,把海都染红了。” “嗯?!”月柒然面露错愕,不是,他们根本没亲眼看到江寒衣带江夜雪离开,阿索桠也没有去追人啊。 她不明白邬沁为何这么说,黑黝黝的眸子转了转,却没揭穿邬沁。 她仔细留意着慕容楚衣,听闻自己所厌恶之人遭难,衣衣该是什么反应呢。 开心?嗯……不太现实,她家衣衣那般刀子嘴豆腐心,定然不会幸灾乐祸的。 至于难过嘛……?待她再仔细瞧瞧。 很遗憾的是,她家衣衣神色淡漠,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表现,只是轻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可还好?” 即使不止一个人与他说过江夜雪死了,可他还是想问。 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轻握,眼帘微垂,掩下眼中神色。 其实邬沁那番话让他身形有过一怔,在星月咒里时萧云暮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涌现。 “可怜你为救他不惜卷入蓬莱之乱,受人胁迫,他却为心上人甘愿葬身大海,喂养海底的鱼虾。” 慕容楚衣不知道为什么,在每次听到关于江夜雪的消息时,他胸口就特别闷,让他喘不过气来,心中那股坐立难安的的感觉越发明显。 还有,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那个人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起来。 邬沁又是一声轻嗤,道:“他们是否安好,慕容先生何不亲自去瞧瞧——” “阿离!”白玉尘出声制止邬沁继续说下去,随即,他又看向慕容楚衣,摇头,“慕容,别去。” 明明邬沁都没有透露出江夜雪在哪,可白玉尘好似知晓那是什么地方,并不愿慕容楚衣前去,哪怕明知劝不动慕容楚衣,他还是出声阻拦。 慕容楚衣犹豫了片刻,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相信白玉尘的,听从白玉尘劝导,可他心中更偏向于——去弄清楚江夜雪是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们现在在哪?” “呵”,邬沁回以白玉尘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道:“青肤山庄,自清池,无色莲台,也就是江夜雪用心头血为你解紫抹毒的地方。” “当真?”被邬沁糊弄不止一次的慕容楚衣有些怀疑。 那段记忆他有,可是好像有些模糊了。慕容楚衣不解为何,只觉头更疼了。 邬沁连连颔首,“自是当真,我可不会拿江夜雪的命开玩笑,慕容先生若不信,不妨问问月柒然。” 被cue的月柒然:“……” 天杀的黑心肝傻大个,你胡说就胡说,扯上我做什么! 丢给邬沁一记杀气腾腾的眼刀后,月柒然僵硬笑着点头应道:“啊对、对,黑心肝说的没错,他们确实在寒绯岛。” 衣衣,对不住啊,我也不想骗你的,可蓬莱这么危险,咱们还是别去了。 虽然明明慕容楚衣只是问江夜雪的下落,并没有表示他要去找人。但月柒然已经将他归于要去找人的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月柒然觉得眼前这三个男人都不止一台戏了。 得到月柒然肯定的回答,慕容楚衣心中已做了决定,他抬眸看向白玉尘,“前辈……” “唉……去吧,还有时间。”白玉尘轻叹一声,知道慕容楚衣想说些什么,出声打断了他。 目光在邬沁身上停留一瞬,白玉尘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什么,但终还是放弃了。他心念一动,回到了照雪当中。 照雪回到了慕容楚衣手中,同时笼罩在邬沁身上的那股威压骤然消散。 邬沁唇角勾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铃~”,一道古铜铃声传来。 这道熟悉的铃声令在场的四人面色一变。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少女沙哑的声音。 “慕容先生这是打算毁约了?” 是阿索桠。 阿索桠为何还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破损的栈道之上,阿索桠半椅靠着扶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也不知她已来了多久。 慕容楚衣挑眉,反问:“难道不是圣女先行毁约的?” 阿索桠轻叹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这也不能怪本座,本座这不是怕慕容先生半途而退嘛。” 响指声落,只见燕归来俩师姐弟带着被抓走的小闻人和楚南城出现在栈道上。 阿索桠紧盯着慕容楚衣,又道:“不过本座也不算毁约,江夜雪可是被江寒衣带走了呢。不过——” 尾音一转,阿索桠视线落在了一旁被捆着的一大一小身上,“这不是还有慕容先生的小徒弟和楚岛主嘛。” 视线转回慕容楚衣身上,阿索桠唇角上扬,“慕容先生,你可想好了,是否还要离去,你若走了,你这小徒弟有没有命回来可就说不准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慕容楚衣视线与小闻人的视线对上,他紧抿着唇,迟迟没有回应,可却还是不得不应下。 但他有条件。 “我要确定他的生死安全。” 这个他自是江夜雪。 阿索桠唇角的笑意更深,眼底散发不易察觉的阴鸷,“本座若是不同意呢?” “你拦不住我”,慕容楚衣冷然出声。 闻言,阿索桠身形站直了些,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慕容先生,到底是那个遭下万千杀孽的恶人重要,还是你这聪颖惹人怜爱的小徒弟重要?” 她指尖微挑,铜铃轻响,被束缚上半身的小闻人顿时面露痛苦之色。 “小孩,快,求求你师尊,再不求他,你小命可就没了。” 蛊虫在体内乱爬啃食,那种难以克制的痛苦令小闻人青筋暴起,冷汗涟涟,身体止不住颤抖,他疼得咬紧了牙关,面色惨白如纸。 猩红的眸子看向慕容楚衣,小闻人不停摇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住手!” 见小闻人被蛊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模样,慕容楚衣目色越发阴沉,心中纠结不止,修长的手不自觉抓紧了照雪。 阿索桠并未停手,依旧笑意吟吟的,“慕容先生别着急啊,这小孩怎么样,可就全看你如何抉择。” “慕容先生可要仔细想想哦,毕竟这才只是开始呢。” 她把玩着垂落的马尾辫,好似俏皮可爱的邻家妹妹,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不过,你得快点做决定,毕竟你也知道,当年的宜安城啊,可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呢。” “也不知道这小孩,能不能成为那里的一员。” 阿索桠说着,仔细打量着痛不欲生的小闻人,言语中充满了好奇。 阿索桠令世人畏惧的,并不是她苗疆圣女的身份,也不是南疆蛊术,而是她本身的凶残狠辣,她是彻彻底底的杀人恶魔。 南国宜安城便是她震慑世人的作品,二十年过去,而今那里还是死气一片,无人敢踏进半步。 “我答应你。” 知晓阿索桠的手段,知道她说到做到,慕容楚衣当下顾不得犹豫,只得咬牙应下。 “衣衣!”月柒然不安地扯了一下慕容楚衣衣角,收下了嬉笑的表情,面露凝重。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阿索桠身上的时候,没人注意到,邬沁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 “阿离走了。” 慕容楚衣之所以发现邬沁不在,还因为是白玉尘的提醒,只是他也顾不得邬沁去留如何。 也没人注意到阿索桠的视线曾短暂落在其他地方过。 “慕容先生,还请带路吧。” 阿索桠指尖微动,一道灵光闪过,一张刻画着蓬莱地图的羊皮纸落在了慕容楚衣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月柒然看见慕容楚衣在接下地图的时候,手是颤抖的,他攥着地图的手青筋暴起。 他似乎还在抗拒,可最终,他还是打开了羊皮纸。 蓬莱地形是以北斗七星来分布的,七星成斗形,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玉衡、开阳、瑶光组成为斗柄。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便是斗身,蓬莱岛外设下迷雾传送阵,凡是踏入迷雾都会被传送到斗身三星中的任何地方。 为何说是三星呢,因为第四颗星天权星便是蓬莱古墓入口的位置,也就是千秋冢的入口。 第95章 阿雪姑娘?! 天枢星位五里之外。 在那片被遗忘的荒野,月光如水银般洒下,却无法驱散那弥漫的阴森气息。成堆的白骨凌乱地堆积着,宛如一座巨大的死亡之丘。 惨白的骨头在月色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有的断裂,有的残缺不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痛苦与绝望。 风悄然吹过,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仿佛是死者的哀号。白骨之间,隐约可见破碎的衣物碎片,在风中瑟瑟抖动,仿佛是生命残留的最后一丝痕迹。 地面上,血迹早已干涸,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暗黑的斑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 白骨堆的周围,杂草丛生,却显得毫无生机,仿佛被这死亡的气息所压制。 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黑鸟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令人胆寒。 “砰——”,重物落下的声音打破了这方世界的宁静。 “叮——”,一根烟杆砸在白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咳咳咳——”,高老头全身狼狈不已,没有一块好肉,双臂被斩,他不断呕着血,血呛进了气管令他咳嗽不止。 而在他不远处,有着数十个被毁的傀儡。 “哒——哒——哒——”,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脚步声传来,高老头瞪大了浑浊的老眼,眼中尽是惊恐,他蹬着腿,想逃离,可没了手臂的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眼看着那个红衣身影走近。 高老头声音颤抖,不断哀求道:“求您、求您放过我吧,傀儡、傀儡术,我手里有灵州傀儡秘籍,以此换我一命,求您!” 闻言,红衣身影停住了脚步。 原以为那人会放过他,高老头面露喜色,可笑意还未显露,一截白骨便穿透了他喉咙。 殷红的血“咕噜咕噜”从高老头脖颈上流出,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那人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似是不明白那人为何突然动手。 来人身形高挑,头戴羽笠,看不清容貌,露在羽笠外的发丝随风飘扬,劲瘦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精致的玲珑骰子,衣袂翻飞,杀气腾腾,活像地狱来索命的血衣罗刹。 “在寒绯岛时,你就该死了。” 是一道冰冷至极的女声,可却让高老头感到熟悉,蓦地,不知想起什么,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红衣人,喉咙“咕噜咕噜”地响,可未等他说出一个字,便已断气而亡。 扫了死得不能再死的高老头一眼,女子转身离去。 而就在红衣女子离开之后,不过片刻,两道身影出现在此。 黑衣黑袍,面戴古银面具。此二人正是北唐岁文和尹白纯。 他们二人才刚解决了幻影宗的那位元长老,找到高老头踪迹之后便迅速赶来,没想到竟有人先他们一步杀了高老头。 尹白纯上前查看了一番高老头的情况,起身,对北唐岁文摇头道:“人刚死,怒急攻心引发致命伤而暴毙,不是师叔祖动的手。” 在尹白纯检查高老头死因时,北唐岁文也环视着这片惨烈战场,枯骨成山,恶灵凶狠。 此处只留下了高老头使用灵流操控傀儡的痕迹,至于那个与之交战的人,什么也没留下,恍若凭空杀了高老头。 北唐岁聿面具下的柳眉轻蹙,对于这个现象产生怀疑,视线再次落在那些白骨死尸恶灵上,蓦地,一个猜想在脑海中浮现。 “……诡术,操控死尸恶灵为其所用,怪不得另一个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思及此,北唐岁文面露凝重,“此次暗地里来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能轻易将灵州十三怪的高老头斩杀,来人只强不弱。这就意味着他们此次任务难度又增加了。 沉吟片刻,北唐岁文抬眼望向天权星位的方向,道:”走吧,去那里等着他们,不管是谁,总会出来露面的,到时再做打算。” 没有深究杀死高老头的人究竟是谁,若是冲着千秋冢来的,他们总会对上,当下没必要浪费时间。 北唐岁文和尹白纯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察觉危险气息消失,躲藏起来的尖齿白鼠对着高老头的尸体一拥而上,“吱吱吱”声响起,不过片刻,地上只剩下了一具白骨。 白骨被踩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白鼠听见声响,长长的耳朵动了动,而后迅速逃散开来。 “这是死了多少人啊,这么多白骨。” 月柒然一路走来,看着那成堆成堆的白骨,背后不由得升起股股冷气,她不断摩挲着胳膊,驱散寒意。 慕容楚衣走在最前面,后面是月柒然和楚南城,最后是阿索桠三人。 一行人在踏入这白骨之地后,除了阿索桠,其他人见周遭场景脸色皆是惨白了几分。 小闻人紧紧拉着慕容楚衣的手,小嘴紧抿着,那双眸子时时留意着路上所经过的白骨尸体,以及远远盯着他们一行人不敢靠近的恶灵,似是在寻找什么。 在路过高老头尸骸时,慕容楚衣脚步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在慕容楚衣在前带路,以及白玉尘暗中指路的情况下,他们一行人并没有踩中禁制陷阱,安全出了白骨林。 天权星位之下,是隐匿于云间的座座宫殿。 天枢殿门之外,一行八人呈两个阵营或站立,或打坐休息。八人身上各有伤势,相顾无言。 这八人正是范师师及其两个弟子,还有萧云暮三人,以及本该逃走了的江寒衣和一个戴着羽笠的红衣姑娘。 慕容楚衣等人赶到天枢殿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安静又透着危险气息的场面。 “寒衣哥哥”,小闻人远远便看见了江寒衣,他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局面。 闻言,一袭青裳,闭眼打坐调息的江寒衣睁眼,见是小闻人,他眉眼弯弯。 那双含情眼依旧温柔多情,可却令小闻人停下了奔赴的脚步,不知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江寒衣好像哪里变了。 “寒衣庄主怎么在这里?”月柒然也疑惑出声。 见到江寒衣,慕容楚衣心中不自觉紧张起来,他迅速扫过在场所有人,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又看了一遍,可还是没有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视线最终落在了江寒衣身侧那个戴着羽笠的红衣姑娘,准确来说,他看的应该是红衣姑娘腰间挂着的那个玲珑骰子。 她是谁? 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 江夜雪人呢? 月柒然也注意到了红衣姑娘,那身形,那气质,让她感到熟悉,手撑着下颌蹙眉仔细回想着。 嗯……想不起来。有些尴尬。 月柒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道金光闪过,红衣姑娘隐在羽笠之下的容貌清晰呈现在她脑海里。 而看清那张脸的同时,一道红影在她脑海中闪过,月柒然面露惊愕,脱口而出道:“那是……阿雪姑娘!?” 是阿雪姑娘,是跟江夜雪长得一模一样的阿雪姑娘,而不是附身在阿雪姑娘身上的孟有晴。 阿雪姑娘和孟有晴是不一样的,阿雪姑娘只是一具傀儡,是没有人气的,而孟有晴虽然是厉鬼,但在附身在阿雪姑娘身上时是有人活着的朝气的。 自在寒绯岛遇到江夜雪,月柒然便没有再看到阿雪姑娘或者孟有晴。 阿雪姑娘和江寒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被江寒衣救走的江夜雪呢? 月柒然心中充满了疑惑。 “阿雪姑娘……”听月柒然认出红衣姑娘的身份,慕容楚衣收回探究的目光,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 小闻人也被阿雪姑娘吸引了注意力,他看着那人,虽然看不清对方模样,可却感到熟悉,好似他曾见过对方。 “人已到齐,慕容先生,以及寒衣庄主,请吧。” 范师师见该到的人都到了,起身,结束打坐,看向慕容楚衣,意思很明显,让他打头阵。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楚衣和江寒衣身上。 “柒然姑娘,还望替我看顾一下闻人。” 天枢殿内不知蕴藏着什么危险,他在前带路,不宜带着小闻人,只能将其交给月柒然,若是有危险他们也能及时撤退。 见慕容楚衣要走,小闻人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面露担忧,“师尊……” 见小孩忧心自己的模样,慕容楚衣抬手揉了揉小孩脑袋,安慰道:“放心,无事的。” 安慰完小闻人,慕容楚衣抬眸看向江寒衣,随后视线落在了隐匿于云间的宫殿。 抬步上前,他率先进入了这座宫殿,江寒衣则是带着阿雪姑娘走在了他身后。 在踏入宫殿的时候,白玉尘的声音在慕容楚衣耳边响起。 “你不必忧心,天枢殿中并没有致死机关。” 透过照雪,白玉尘赫然看清了天枢殿内的景象。 他记忆中辉煌的天枢殿,如今已然荒废没落。金顶黯淡,朱门残损,宝石脱落。殿内尘埃满地,蛛网密布。 白玉地面坑洼,壁画褪色剥落。青铜鼎倾倒,宝座腐朽。立柱雕刻模糊,香炉倾倒,仙雾散尽,仙鹤无踪,只剩一片凄凉。 第96章 变故 见慕容楚衣和江寒衣,以及阿雪姑娘三人安全进入天枢殿,并没有触发什么机关之后,范师师也带人紧跟其后。 再然后是阿索桠和月柒然以及小闻人,还有楚南城,萧云暮三人则是走在了最后。 北唐岁文将视线从范师师一行人身上收回,“十一哥,星月咒之行可还顺利?” “嗯,见到那位大祭司了。”萧云暮颔首,说着脑海中不禁浮现谈秋客的身影,那种压迫感还是他感到窒息。 想着,他又道:“祭台启阵的时候,先不要动手,青阳道的那位玉尘真人死前留了一缕魂魄在星月咒,而今他也出了星月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别对青阳道动手。” “好。” “是。” 北唐岁文二人应下。 而被萧云暮所忌惮的白玉尘此时正替慕容楚衣指着路。 “长廊的尽头便是青铜门,穿过那扇青铜门,左拐,一直前行,大约五百米,那里便是——” 不知为何,白玉尘的声音戛然而逝,慕容楚衣挑眉,心生疑惑,但他脚下速度不减,按照白玉尘所言走在一行人前面。 其实即使没有白玉尘指路,慕容楚衣也知道怎么走,白玉尘所指的路线与他意识中的路线无甚差别。 明明他并没有来过天枢殿,但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竟有天枢殿的地形图。 所以,纵然白玉尘突然没声了,他也知道该怎么走。 而让白玉尘突然哑声的,是他们刚刚所经过的天枢殿正殿,记忆中那个明媚如风自信招摇的女子,好似还热情与他介绍着天枢殿一切。 “天枢殿宽广,阿兄闲来无事时呢,就设下了诸多机关禁制,阿棠可莫要迷路了,若是误触了禁制,我都不一定能及时救出你呢。” “嗯……,不过,阿兄设下的都不是致死机关,若真误入,以阿棠的能力,定能安全脱身。” “只不过阿兄向来酷爱钻研机关阵法,也怕他留下什么险阵,嗯……,这样好了,这个手札给你,阿兄每布下一个阵便会记录下来,阿棠你可要替我好生收着,待阿兄回来了,我还得拿它交差呢。” “再者,阿棠你不是也喜欢机关阵法吗,相信我,这个对你肯定有帮助,阿兄他可是很厉害的。” 那是白玉尘第一次受邀来蓬莱,风迎夏担心她不在时他会受伤,便将交给了他天枢殿机关手札。 她知道他也喜欢研究机关阵法,她信任他,就像信任她的阿兄一般,所以她交给了他机关手札 白玉尘那时想不通,她怎就那般信他呢。后来,在遇见谈秋客后,他便知道原因为何了。 很可惜,她终究信错了人,在蓬莱被攻陷那日,天枢殿的机关禁制全部被解除,护着她的最后一层屏障破了。 她最是信任的人成了刽子手,她的家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解除了机关禁制的天枢殿是蓬莱仙岛中离危险最近却也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白玉尘才让慕容楚衣不用太担心。 白玉尘不知道为什么谈秋客没有恢复天枢殿的机关禁制。 明明谈秋客是清楚将来会有数不尽的人踏入蓬莱,去寻蓬莱中的宝物,但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难道是留有什么后手?白玉尘忍不住猜想。 待白玉尘从回忆中回神时,慕容楚衣已然来到长廊尽头的青铜门。 青铜门巍然矗立,高大而厚重,岁月的痕迹在其表面留下了斑驳的铜绿。 门板上雕刻着上古凶兽獓狠(áoyin)的模样,獓狠形如牛,双目猩红,头长四角,毛长如身披蓑衣,线条粗犷而有力,刻画下了獓狠的凶狠恐怖,每一笔都彰显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青铜门宛若实体,生来便是在此,没有任何将其打开的痕迹。 慕容楚衣立于青铜门之前,不过一拳距离,鬼使神差地,他抬手便要触碰青铜门。 “慕容!” 白玉尘的声音令慕容楚衣动作一顿,而后他恍若初醒时那般,神情茫然,待大脑清明时,对上的便是青铜门上獓狠那双猩红狰狞的眼。 一场鲜血淋漓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惊得慕容楚衣下意识后退两步。 慕容楚晃了晃脑袋,脑海中血腥的画面逐渐消散,他好看的眉紧紧蹙起,眼中多了些许红血丝。 他何时被迷惑了? 白玉尘:“是我大意了,虽然谈秋客没有重启天枢殿机关禁制,但风氏一族仍有后人,部分机关还是被启动了。” “别看獓狠的眼睛,它会蛊惑人心,激起人心底的恶念。” 前往青铜门的长廊石柱上也雕刻着獓狠,慕容楚衣便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獓狠所迷惑了。 闻言,慕容楚衣便想通了原委,可又觉哪里不对劲,他回头,只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一行人此刻全没了踪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上仅他一人。 其他人呢!? 是什么阵法,为何他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 “前辈,您可知其他人在何处?” “这个不好说,也许所有人都被分开了。” 白玉尘也不确定,毕竟他在回神时,他们已经到了青铜门,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透过照雪,白玉尘看向那扇乍看庄严肃穆,细看之下却阴森恐怖的青铜门,抬手,似是想触摸,可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先去寻人,你一人,打不开青铜门的。” 即使白玉尘不说,慕容楚衣也不会一个人进青铜门的,他来此主要是因为小闻人被挟持,不得不来。当下小闻人他们也不见了踪影,他当然得去寻人。 只是,他虽然能从留在小闻人身上的神识知晓其性命无忧,但却无法得他们的具体位置。 无法,只能原路返回,期望能遇到其他人。 可到底是谁开启的机关禁制呢。 白玉尘猜是萧云暮几人,毕竟他们所属的玉门与蓬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结果显然不是,因为萧云暮几人现在也分别处于险境当中。 黑夜之下,破败的宫殿之中,一道黑影一道红影,一追一逃,二人速度极快,只留下两道残影。 岁聿瞅了瞅一脸狼狈模样逃命的萧云暮,啧啧出声,“你莫不是这两百多年睡太多了,不过是一个傀儡,竟被打得这般惨烈。” 萧云暮此时确实挺狼狈的,精致好看的面容上已然多了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唇角不断溢出殷红的血,身上的黑袍破损不堪。 见岁聿如此讥讽他,逃命中的萧云暮还是扯出时间来和他斗嘴。 “你少说风凉话,刚刚那个人怎么狠怎么不要命的来,这就算了,修为还与我不相上下,还打个毛啊!” 没见他一身伤,这还不逃,要是再打下去,他非得栽在这不可。 他喵的,那个红衣疯子到底是谁啊,这么不要命做什么!? 还有凭什么天枢殿机关禁制对那个疯子一点阻拦都没有! 他在逃跑过程中,根据记忆疯狂开启了机关禁制,希望能拖延那个不要命的疯子一会儿。 结果,结果那疯子就跟进自己家一样,那些机关禁制根本就不拦他。 疯了,真的疯了。 萧云暮跑得鞋子都要冒烟了,心中把身后死命追他的红衣人影骂了个遍。 岁聿“呵呵”两声,稳当坐在萧云暮肩上,转身盯着一直追着萧云暮砍的红衣人影。 看着看着,岁聿微微蹙眉,忍不住嘟囔道:“这身形……,刚没注意,现在看来着实有些熟悉,嗯……这疯起来有几分小雪的味道,等等,小雪!” 岁聿继续瞎嘟囔着,结果在念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蓦地怔住,终于正经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红衣身影。 之前抱着看戏的心态,岁聿并没有过多注意追着萧云暮的人,再者,对方招式鬼魅,让人难以注意到其模样。 而他也只顾得笑萧云暮被砍得狼狈出逃的模样。 而今心头这个念想一生,便越发不可收拾。 他迫切想看清那人模样,可由于萧云暮逃命路线左拐八拐,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 “萧十一”,他忙地对萧云暮喊道:“你慢点,让我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萧云暮非但没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因为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气宛如无形的手即将抓住他,他能感觉,一旦他停下,必死无疑。 “岁聿,你玩我呢,停下就完了!” 萧云暮话音刚落,身后一道极强的剑斩便已朝他砍来,他面色一变,这一斩,他跑不掉,只能硬扛。 萧云暮手中快速结印,灵流聚于身前化盾,他原本白净的面容上逐渐显现出一朵诡异妖冶的曼殊沙华,原本弱于红衣身影的气势大增,只不过他唇角的血痕更深了。 “嘭——”,两股力量相互碰撞产生极强的气流,余威将周遭事物碾为齑粉。 “噗——”,萧云暮被震得后退好几步,手扶着断裂的石柱,他才稳住身体,低头皱眉吐出大口暗红的血。 红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可漫天粉尘之下,来人的面容却更加模糊。 “擅闯者,死!” 阴冷的声音传入萧云暮和岁聿耳中,紧接着,声音的主人的模样也呈现二人眼前,二人皆是一惊。 “……小雪!?” “……江夜雪!?” 这是他们的第一想法,可旋即又觉得不对。 因为眼前的之人虽然和江夜雪长得一模一样,但却青丝如瀑,眸似深渊,等等。 当然,这些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女子!!! 她是女子!!!! 萧云暮懵了。 岁聿也懵了。 岁聿哆哆嗦嗦半晌,终于凑出了一句不怎么完整的话。 “这这这……小雪?啊,不对……是……阿雪……姑娘?” 可在岁聿记忆里,阿雪姑娘是江夜雪造出的温柔小傀儡,而且以她和江夜雪的联系,在江夜雪死后,她本该失去所有修为,变成普普通通的傀儡啊。 但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岁聿蓦地想起江寒衣来,可又觉得不对,即使阿雪姑娘是受江寒衣操控,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啊! 第97章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被岁聿怀疑的江寒衣表示:这不关我事,我都自身难保呢! 江寒衣也是纳闷了,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长廊石柱上的凶兽图腾一眼,慢了慕容楚衣一步,等他回神时,身边除了也在发呆的楚南城,就是拿剑砍人的阿雪姑娘。 来不及弄清楚阿雪姑娘为什么失控发疯,他拉过楚南城就赶紧跑。 废话,再不跑,依照阿雪姑娘那个架势,他们非得被砍成肉泥不可。 继慕容楚衣之后,第二拨来到青铜门前的人便是江寒衣和楚南城。 “没路了!” 在青铜门前停下,江寒衣和楚南城气喘吁吁,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 江寒衣仔细检查过青铜门,可怎么也找不到打开的机关,青铜门就像一扇实体的墙。 眼看面前没路了,江寒衣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楚南城看着青铜门,眉头紧锁,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江寒衣身上,面带犹豫。 “……我知道打开的方法,只是……” 闻言,江寒衣有过一瞬震惊,不过旋即恢复正常,再看楚南城面上的犹豫和欲言又止,便知打开青铜门的方法并不简单。 他问:“要我做什么?” 见此,楚南城也没再扭捏,直接划破了左手手心,鲜红的血珠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楚南城看向江寒衣,“把手给我。” 江寒衣也没犹豫,照着楚南城的模样,划破了右手,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但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二人十指相扣,血液相融合,楚南城垂眸,口中默念着江寒衣听不懂的咒文。 血并没有滴落在地,反而逆行悬浮在空中,飘在他们周身。 随着血液的流逝,江寒衣面色有些发白,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被割破的手心格外疼,仿佛被撒了盐水后又被虫蚁啃食一般。 随着楚南城念咒声落,悬浮在空中的血珠,全部飞进了青铜门上獓狠血红色的眼睛里。 待血珠全部被吞噬,獓狠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红光,眼前的青铜门好似没了初见时那般厚重。 楚南城见此,唇角微微上扬,拉着江寒衣便直接穿过了青铜门。 而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刻,一道饱含杀气的剑斩便打在了青铜门之上,剑斩威力之大,将除了青铜门外的石柱墙壁砍出三尺深的剑痕,残留的剑气所过之处留下了斑驳痕迹。 浮尘散去,青铜门外红衣人影已不见踪影,其所留下的惨烈痕迹也消失不见,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原始的模样。 青铜门恍若是隔绝两个世界的界线,门内是陵墓,门外是天枢殿。 逃过一劫的江寒衣和楚南城此时身处陵墓甬道之中,甬道中亮着一排明明灭灭的石油灯。 江寒衣背靠墙壁,低头,垂下眼帘,躬着的身体微微颤抖,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松……松手!”江寒衣说话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以及疲倦。 他算是知道刚刚楚南城为什么那么犹豫了,原来打开青铜门需要的不止精血,还会耗费大量气血和精气。 楚南城自是知晓江寒衣如此虚弱的原因,但并没有依江寒衣所言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用力搂住了江寒衣的腰。 二人之间的距离因楚南城此举而更近了几分,彼此的气息充斥在鼻尖。 感受到自己腰间的力度,江寒衣猛地抬头,温柔和煦的面容上出现了愠怒之色,空出来的左手去推楚南城,可是虚弱的他,根本扒拉不动楚南城。 “楚南城!你……你给我松开!” 二人视线对上,江寒衣向来柔情的眸子此时布满了红血丝,楚南城静静看着他,喉结滚动,眸中晦暗不明。 许是楚南城目光太过炽热,江寒衣即使再恼怒,还是心生不安地转头,躲开了对方视线。 可蓦地,鼻尖萦绕着身前之人更浓郁的气息,而后,江寒衣便觉唇上一片冰凉柔软。 江寒衣面露错愕之色,在回神之际,便感到口中多了似是药丸的东西,口中是浓郁的草药香,他想吐出去,可因着楚南城的吻,他吐不了只得咽下。 见江寒衣吃了药,楚南城便结束了这个吻,可依旧没有放开江寒衣,他低头垂眸,将脑袋靠在江寒衣颈间。 他紧紧拥抱着江寒衣,像是怕一松手,对方就消失了一般。 腰间的力道越加重了,江寒衣挣脱不了楚南城的束缚,只能任由对方亲近。 “那南城便在此祝愿先生,花烛高照结良缘,琴瑟和鸣度华年。” 少年曾经祝福的话语恍若还在耳边,于此同时,江夜雪死前的模样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江寒衣眼眶越加红了,升起了一层朦胧水雾,一直被压抑,被刻意遗忘的情绪此时再也控制不住。 清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颈间一片冰凉,楚南城终于发现了问题,他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江寒衣满脸的泪痕。 那个向来温柔和煦,笑如春风暖阳,永远处于安慰他人的寒衣庄主竟是哭了。 寒衣庄主相貌并不出众,是丢进人堆里也不易被关注的,相对于慕容楚衣的清冷矜贵,楚南城的少年朝气,邬沁的邪魅,他真的太过于普通了,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温柔和煦。 可当那个最爱笑,最温柔的人落泪,那便可以刺痛每一个人的眼,让人心生探究,到底是什么能够伤害到内心那般强大的人。 “寒……寒衣,你、你别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怕你不吃药,我只是想……最后抱抱你。” 楚南城赶忙解释着,只是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妖冶容颜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心口莫名地抽痛起来,他连忙松开了禁锢江寒衣的手。 没了束缚,江寒衣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他侧过脸去,躲开楚南城的视线,将头埋进了臂弯,似是想将自己藏起来。 楚南城想安抚江寒衣的,可抬起的手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他怕江寒衣更加排斥他,恨他。 寂静昏暗的空间中,压抑的啜泣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鬼泣嘤嘤,显得此地阴森恐怖。 “寒衣……先生” 楚南城轻声唤着江寒衣的名字,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先生,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打我消气吧,别这样,别这样……” 他一遍又一遍道着歉,小心翼翼用手扯着江寒衣的衣角,希望对方能理一下自己,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极了高傲的狸猫在寻求主人的原谅。 江寒衣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明亮充满柔情的眸子此时被痛苦填满,红血丝布满了眼眶,晶莹的泪珠挂在羽睫之上,欲落不落,下唇被咬破不断流着血。 江寒衣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楚南城的脸,他动作格外温柔,可眼中却是滔天恨意以及痛苦。 “寒衣?” 看着眼前之人反常的行为,楚南城心中警铃大作,他能感觉现在的江寒衣很危险。 “为什么?”江寒衣手中渐渐用力,音色极其沙哑,“为什么对他下手?” 闻言,楚南城身形一滞,他该知晓的,在仙舟上江寒衣救走江夜雪时,他就该知道他们会变成这样的,可他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久。 天枢殿外再见,他见江寒衣那般安静,他还天真以为江寒衣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以为江夜雪并未出事。 江寒衣手中力道更重了,楚南城白皙的脸颊上已然出现了红痕,可楚南城却没有反抗。 悬挂在眼睫上的清泪落下,砸在了楚南城手背上,江寒衣眼中的痛苦越加汹涌了。 “为什么!?”江寒衣再次问到,神色癫狂,“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将阿雪劝下的,明明,明明只要过了昨日,他就能好好活着!” 眼底的阴鸷再也藏不住,江寒衣一把掐住楚南城的脖子,他笑了,可泪水还是不断往下落。 “南城啊南城,寒绯岛相处一载,这个世上,除了阿雪,我最信任之人便是你啊,那日你是如何应我的,你说会替我护好他的!” “我允了你一诺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皆会拼尽全力相助的。 你若是想进蓬莱,可以直接与我说,为什么要挟持阿雪,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若提,我断不会拒绝的!” 江寒衣手不觉加重了力道,却始终没有下死手,他嘶吼质问:“楚南城,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算计我!?” “阿雪他明明马上就能摆脱一切,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了,他明明都答应我了,会放下过去,会好好活着的,他答应了的……” 话到最后,江寒衣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掐着楚南城的手也松开了。 楚南城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可江寒衣知道,莫说杀掉楚南城,就说打伤他,如今的自己也做不到。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南城终于开口了,却也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用力将身前的楚南城推开,江寒衣手扶着墙壁起身,沿着尸油灯朝甬道深处走去。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第98章 记忆 江夜雪死前的叮嘱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浮现,压下了江寒衣心头的怒气。 “寒衣,我死后,神识大抵不会清明,带我去天枢殿之后,若是可以,你便寻机会离开,若是不行,那便借他们之手进入青铜门,那里会有人护你一命。” “……抱歉,若是能重来,我当初断不会将你送去寒绯岛,如此,你也不会与楚南城结下那般孽缘。” “楚南城已有心仪之人,他,并非你的良人,当然这只是当下,未来如何,需靠你自行抉择。” “楚南城想去蓬莱,若是可以,便帮他进青铜门,此后,你便不欠他什么了。” “寒衣,答应我,好好活着。” 江夜雪所说的,有两点江寒衣是想反驳的。 他想说,他一直迁就楚南城只是因为歉疚,不是因为有其他意思;他不想答应阿雪的最后一愿,他不想孤独活在这个世上。 可看着那生气渐无的人,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那是阿雪对他的期望,叮嘱,他怎么可以拒绝呢。 走过甬道,墓穴主墓室渐渐出现在眼前。 这一路很是安全,建造墓室的主人似乎并不怕有盗墓贼来此侵扰,所以没有布下任何机关阵法。 踏入主墓室,江寒衣看着眼前的一切,怔愣了良久,回神之际,他低声笑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阿雪,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 天枢殿。 在萧云暮、江寒衣和楚南城遭到红衣阿雪姑娘的追杀时,其他人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危机。 就如此时的月柒然一手牵着小闻人,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大大的天枢殿三个大字,以及守在天枢殿门口的红衣姑娘。 不是,谁来和她解释一下,她不是刚和其他人一起进的天枢殿,怎么一个晃眼的功夫就出来了!? 无缘无故被踢出来就算了,那个突然变得杀气腾腾的阿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阿雪……姐?” 小闻人青稚的声音将月柒然拉回神。 月柒然低头,只见她身侧的小闻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天枢殿门口的阿雪姑娘。 这是想起来了? 小闻人松开拉着月柒然的小手,脚步踉跄朝阿雪姑娘走去,明亮的眸子中是疑惑,探究。 他不该认识眼前之人的,可为什么看着那人,心中是那般的熟悉,他甚至还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以前肯定见过她的,可为什么他没有那段记忆。 他好像遗忘了什么。 大脑一阵刺痛,小闻人停下了脚步,手捂着脑袋,小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脑海中闪过碎片化的记忆。 是父母毅然决然携手赴死的画面,是父母满眼不舍将他托付给满头银发一袭青衣的男子画面,是他跟着男子四处漂泊的画面。 那个人,不是他记忆中的师尊,怎么会不是他的师尊呢? 小闻人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他最熟悉的记忆竟变得那般陌生,似是在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他摇头不断低喃:“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不是他,不是师尊,不是师尊……” “闻人!?” 见小闻人这模样,月柒然深怕他一个想不开上去被阿雪姑娘砍了,连忙拉住他。 见其异样的行为,月柒然不禁心想道:这是要恢复记忆了? 仔细想想,小闻人恢复记忆也是有迹可循。 自青肤山庄出事之后,小孩就出奇的安静,哪怕被阿索桠劫持威胁,他也遇事不乱,咬牙忍痛。 在朝天枢殿来的路上,小孩总是观察着周遭,在白骨林时他更是不愿放过任何一具白骨和恶灵,似是在寻找什么。 也许在寒绯岛见到江寒衣和江夜雪时,他就心生怀疑了,否则又怎会那般决绝向慕容楚衣提出断绝师徒关系呢。 如今阿雪姑娘在蓬莱的出现,成了彻底唤醒小闻人记忆的契机。 “错了,错了……” 小闻人恍若失了魂一般,口中不停呢喃着。 就在这时,阿雪姑娘发话了。 “离……开,这里,危险。” 音色依旧阴狠,且机械无情。 小闻人却是不停摇头,明亮的眸子氤氲了一层水雾,声音微颤却带着不可否定的决绝。 “他呢,他人呢,我要见他!” 这个他,是江夜雪。 “危险,离开。”阿雪姑娘没有回答,只重复之前的话。 “嘀嗒”,小闻人鼻尖一酸,清澈的泪珠划过粉嫩的脸颊,砸在地板上。 他声音带着恳求,“阿雪姐,为什么篡改我的记忆,为什么让我忘了你们?” 哦豁,真的想起来了,不过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呢? 月柒然并不震惊小闻人能恢复记忆,毕竟是主角嘛,主角光环的啥骚操作太多了,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只是好奇怎的就恢复了。 一脸冷漠的阿雪姑娘似是听不懂,板着张脸,一语不发。 小闻人挣脱月柒然的束缚,再次上前,追问道:“他人呢!他答应过阿爹阿娘,要一直护着我的,他怎可丢弃我!” 阿雪姑娘机械僵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可当初是你自愿离开的,公子并没有逼迫你。” 闻言,小闻人怔住,他张口急切解释:“我没想离开,我只是不想还如过往那般无用,我想修炼,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不想我在意的人和阿爹阿娘那般,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解释着,可是阿雪姑娘接下来的话让他僵在原地。 阿雪姑娘说:“可你在知晓公子的身份过往之后,你很讨厌他,没办法接受他,不是吗?” “公子答应你父母的并没有违约,慕容先生一开始便是公子为你挑选的师父,他闯下五夜阵,拿到了慧元晶,为你备下了拜师礼。 慕容先生护短,他会真正护着你。” “他……他一早就做好决定了,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那时他答应得那般果断,就如丢弃了一个包袱一般。 原来他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后来知晓他与慕容楚衣闹矛盾的原因后,他又给他安排了江寒衣。 可是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甚至把记忆里的那个人当成了江寒衣。 小闻人音色越发哽咽,句句带泪,句句带着恳求,“阿雪姐,阿雪姐姐,我想见他,我想见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 他想见那个人,他真的好想好想见那个人。 阿雪姑娘冰冷的眸子盯着小闻人,朱唇轻启,“公子在……” 小闻人认真听着,可是还没听到阿雪姑娘后面的话,便觉眼前一黑,而后便没了意识。 昏迷那一刻,他跌入一个再熟悉不过怀抱,鼻尖萦绕熟悉的清香,他眼中是震惊是惊喜,可他还来不及提出心中疑惑就已昏睡过去。 月柒然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见一脸冰冷的阿雪姑娘抱起小闻人朝她走来,微微讶异。 走近了,月柒然蓦地发现,这阿雪姑娘身形倒是蛮高的啊,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结果对方还比自己高一个头呢。 月柒然红唇微勾,道:“这是心虚了,怎的还把人打晕了?” 阿雪姑娘不语,指尖轻抚过小孩满是泪痕的小脸,垂下的眼帘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 将小孩递给月柒然,阿雪姑娘漠然出声,“带他,走,危险。” 犹豫一瞬,月柒然还是接过了小孩,她抬眸对上阿雪姑娘的视线,问:“你想做什么?” 阿雪姑娘没有回答,转身便走了。 “阿雪姑娘”,月柒然喊了她一声,见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尾音一挑,到底还是喊出了那个名字,“江夜雪——” 可阿雪姑娘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眼看那袭红衣彻底消失在天枢殿,月柒然挑眉,抿唇,眉目间显露一抹郁色。 有点头疼,怎么办呢? “宿主,还不走吗?” 久违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出现,是三儿回来了,就在刚刚,刚刚阿雪姑娘打晕小闻人的时候。 闻言,月柒然本就轻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三儿见此,没再催她,只把自己此去主神界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与其说江寒衣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二代的阿雪姑娘。” 闻言,月柒然大为震惊,“阿雪姑娘2.0!他、他也是傀儡!?” 三儿点头回道:“具体来说,应该是有了人心人性的傀儡。一年多前,江夜雪在蓬莱有了机遇,回去之后便做出了阿雪姑娘,有了经验之后,就有了与人无甚差别的江寒衣。” 这个消息让月柒然消化了很久,仔细想想,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江寒衣本就像极了最初的江夜雪,而且江寒衣最早出现在人前的时间也是在一年前。 江寒衣是江夜雪所有美好的寄托,是他曾经的梦,是这个世上唯一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人,是他心中唯一的净土。 所以,对于江寒衣,江夜雪眼中的喜欢又怎会是假的呢。 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月柒然眉头紧锁,“所以、所以,一年前进蓬莱,坑了青阳道的人是江夜雪,根本不是江寒衣!不对、不对,江寒衣是他的化名!” 我靠!这个老阴杯,真的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啊! 月柒然忍不住暗骂一声。 也不知道阿索桠那些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他们为了抓江寒衣耗费那么多功夫,最终抓了江夜雪来胁迫江寒衣,没想到江夜雪就是一年前的“江寒衣”。 第99章 生死 “三儿,江夜雪真的死了吗?” 月柒然抬眼看着天枢殿那扇被阿雪姑娘关闭的朱门,问到。 即使系统人物属性页面上显示着江夜雪已死亡,可月柒然和慕容楚衣一般,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他们更偏向于这又是江夜雪设下的一个局,而他本人此时正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呢。 三儿没有回答,只是小手不停敲击着键盘,然后一段影像便出现在月柒然面前。 是江夜雪在江寒衣怀中彻底没了生气的景象。 看着这一幕,月柒然久久不能回神,“他、他就这样死了,真就这般潦草?” 这怎么可能呢,那个能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的江夜雪怎么就那么死了呢。 三儿小手一阵啪嗒,系统界面停在江夜雪人物属性上,上面一切灰暗,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堆低数值竟没有归零。 三儿解释道:“宿主,系统鉴定,他确实死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月柒然见可能有反转连忙问道。 但显然,事实并不如月柒然所期望。 三儿道:“只不过他的神魂还未彻底消散,并且陷入了沉睡,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依照生前的指令而行。” 说完,似是怕月柒然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三儿又道:“宿主,我们说好的,不可干预世界剧情发展,你莫做傻事。” 别问三儿为什么这么说,问就是月柒然干过这种事。 月柒然嘴角一抽,“我们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度,你家宿主我是那种爱冲动的人吗?” 三儿:宿主,这句话你说得你的良心不痛吗! 三儿想点头称是,但它不敢。 月柒然的视线再次落在朱门紧闭的天枢殿上,眼中晦暗不明,“既如此,他为何以阿雪姑娘的身份出现在此?“ 月柒然与阿雪姑娘不过两面之缘,纵然阿雪姑娘发生了什么变化,她也不会有多猜疑。 月柒然原本没有怀疑的,可在阿雪姑娘开口说话,一直赶他们走时,她便起了怀疑。 最后,在阿雪姑娘打晕小闻人时,那腰间一晃而过的精致玲珑骰子令她的怀疑更重了。 三儿沉默许久,没有回答,只道: “宿主,主神界已经在催了,我们不能再拖了。” 催促的话语再次传来,也是三儿转移的话题。 月柒然抱着小闻人驻足在天枢殿外,她低垂着眼眸,没有动作。 三儿:“宿主~” 月柒然睁眼,摇头道:“再等等吧,不需要很久,到时间我会离开的。” 她没再追究真相如何,反正,人不都已经死了吗。 “三儿,你说,他明明有活着的选择,为什么要这样?” 月柒然自言自语着,虽然是在问三儿,但并没有期望能得到三儿的回答。 “你说,他死了,衣衣是高兴终于摆脱那层束缚了,还是难过呢?” 三儿犹豫了良久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忍,“宿主,在江夜雪身死的时候,慕容楚衣……他已经开始在忘记江夜雪了。” “哦——”,月柒然听了,面上没有异样的表情,只是淡淡看着天枢殿。 她就说呢,她都能认出江夜雪来,慕容楚衣与江夜雪相处十几年,他怎会认不出来,原来是因为已经在忘记了。 “原来是这样的结局啊。” …… 而认出江夜雪的不止月柒然,还有阿索桠。 能将萧云暮砍得十分狼狈,追着楚南城和江寒衣四处逃的“阿雪姑娘”栽在了阿索桠手中。 阿索桠很好奇,明明前不久失去所有修为,死气环身的的人现在竟难缠如此,明明还是没有修为的模样,却招招致命,实力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若不是之前为以防万一给对方下了蛊毒,她还真是难以短时间内打赢他。 拭去唇角的血痕,阿索桠抬手将被剑气打散的麻花辫重新编好,一步一步朝那个半跪在地的红衣人走去。 走近,阿索桠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弯腰捡起因刚刚激烈打斗而掉落在地的玲珑骰子,温润的白玉沾染了殷红的血,透出异样的美。 阿索桠仔细端详一番,竟发现玲珑骰子中的红豆上雕刻着金边莲花纹路。 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阿索桠唇角勾起一抹笑,看着因被蛊毒控制而无法动弹之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念叨的同时,手中把玩着那个染血的白玉骰子。 “你这个玲珑骰子倒是好看,可似乎不是江寒衣的手法。” “听说慕容先生所炼制法器皆会留下一个图腾,那图腾便是金边莲花。” 说着,她盯着那人那双眸子,像是才发现一般,故作讶异道:“哎呀,不好意思,忘记了,你眼盲,看不见,这倒是可惜了。” 阿索桠絮絮叨叨了很多,可是那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抓紧身侧那柄已经断裂的普通长剑,啊不对,现在应该是短剑了。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阿索桠的眼睛,阿索桠视线也落在了那柄断剑上。 “听灵州那个老头说,那日在寒绯岛,你是用一柄玄色剑身一抹红的长剑杀了其他十二人的,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不拿出来?“ 既然是杀人,那武器不锋利怎么行,可江夜雪却藏着宝剑不用,用块废铁。这可不符合江夜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风格。 江夜雪机械抬头,麻木阴冷的视线落在阿索桠身上,持剑的手暗中用力,断裂的剑尖被他攥紧,而后如扔飞刀一样扔向了阿索桠。 阿索桠侧身躲过,可由于距离太近,断剑还是划破了她的脸颊,血珠顿时就冒了出来,那殷红的血应和着她面上的笑,衬得她诡异而阴森可怖。 “呵呵呵——”,阿索桠低声笑起,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哎呀呀,年轻人别这样大动肝火啊,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一脚踩在江夜雪握剑的手腕上,只听骨头“咔嚓”的一声,江夜雪握着的断剑掉落在地。 紧接着,阿索桠弯腰一把掐住江夜雪白皙娇嫩如女子一般的脖颈,手中触感传来,令她蹙起了眉,男子的皮肤有这般娇嫩,不过她也没过多在意。 阿索桠手中用力,强迫对方抬头看着自己,见其反抗,便加重了脚下的力道,没错过神色冰冷机械的江夜雪眼中显露一抹痛色,她勾唇邪魅一笑。 “你说你,跑都跑了,又回来做什么,可惜啊,居然失了神智。不过也好,有你在,慕容先生也能安分些。” 话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阿索桠尾音一挑,视线转向长廊另一头逐渐显现的白色身影。 “哎呦,说曹操曹操到,慕容先生,好巧哦。” 来人正是慕容楚衣。 在远远探察到阿索桠气息时,慕容楚衣本打算转身离开的,可鬼使神差的还是上前了。 松开钳制江夜雪的手,阿索桠拍手起身,满脸笑意看着慕容楚衣。 “不过来得刚好,来看看这人熟不熟悉。” 说着的同时,她还摇了摇手中的玲珑骰子,而后一把扔给慕容楚衣。 接过玲珑骰子,慕容楚衣看着骰子中红豆上在熟悉不过的金莲图腾,视线转移,落在阿索桠身旁的红衣人影上。 “……她是?”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闻言,阿索桠一副了然的模样,挪开了踩在江夜雪手腕上的脚。 “看不出来吗,哦——,认不出来也对,女子装扮的江夜雪,初见时,我也认不出来呢。” 眼前之人与他们所熟知的江夜雪唯一相同的,便是那张脸,其他的没有一丝相似。 所以,哪怕是慕容楚衣,也没认出他来。 阿索桠抱手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人,传闻中最是高冷无情的慕容楚衣竟会做出哄人的事来,而且貌似挺管用。 因为从她与江夜雪见面初始,对方眼中只有杀一字,哪怕被她用蛊毒控制,也不忘杀。 但是在慕容楚衣安抚之下,江夜雪竟温顺起来,看着慕容楚衣的眼已没了杀意。 “红白相交,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相配。”阿索桠胡乱想着的同时也将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阿索桠的话让慕容楚衣脚步一顿,他微微侧目,看着身旁之人熟悉的面容,他下意识握紧对方的手。 可他却还忍不住想,这人真的是他吗,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身处于照雪中的白玉尘仔细观察着江夜雪,若有所思,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可在看到慕容楚衣紧紧拉住对方的手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再次回到青铜门,慕容楚衣上前便要寻找能打开青铜门的方法,却觉手中一紧,是江夜雪拉住了他。 “怎么了?” 感受到江夜雪拉着他的手不断颤抖,像是害怕什么,慕容楚衣蹙眉。 “别去,危险。”江夜雪的声音还是僵硬机械的,但他拉着慕容楚衣的手更紧了。 慕容楚衣还没说话,一旁的阿索桠便替他做了回答,“他不打开青铜门就保不住你了哦。” 闻言,江夜雪抓着慕容楚衣的手更紧,也更抖了,不断重复着“别去,危险”这句话。 慕容楚衣出声安抚道:“我有分寸的。” 可闻言,江夜雪竟抽出了慕容楚衣紧拉着的手,后退几步,口中喃喃不断,“你,不信我,不信我……” 握在掌心的手很滑,任慕容楚衣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第100章 清醒 “为何就是不信我呢……” 江夜雪神色依旧是机械淡漠的,他不断重复那不带感情的话语。 “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那里危险,危险,会死的,都会死的,……他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大脑传来难捱的疼痛,江夜雪动作僵硬地捂着脑袋,他不断后退,直到撞上雕刻着獓狠的石柱才停下。 獓狠凶狠的眼中闪过一抹红光。 之前因为赤手拿断剑当飞刀用,江夜雪的左手鲜血淋漓,由于之前紧攥成拳,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而今伤口再次裂开,白玉色的石柱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瘆人的红显得格外刺目。 “江夜雪……” 见江夜雪这般模样,慕容楚衣当下慌了神,心口莫名地抽痛起来,他抬步就要走向江夜雪,可却被阿索桠挡在了面前。 阿索桠:“他神智不清,思维逻辑混乱,你对他说什么也没用。 再者,他现在极容易受刺激,你再多说下去,要是把他惹急了,杀意再起,本座可不介意亲手了结了他。” “让开!” 慕容楚衣没有理睬阿索桠,走过阿索桠直接朝江夜雪走去。 见此,阿索桠唇角勾了勾,却没再拦他,只冷冷道:“他身上的异样,你不可能没有发现,继续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慕容楚衣没应,径直走到江夜雪面前,再次牵起对方的手,运用治愈术为其治疗伤口。 江夜雪低头垂眸,低声不断呢喃着没有逻辑的话语,但没有再抗拒慕容楚衣的接触。 照雪中的白玉尘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起来,终还是开口道:“那个苗疆女子说的没错,你这个……弟弟现在犹如活死人,继续在这里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闻言,慕容楚衣手一顿,白皙修长的手轻柔握着那人满是伤痕的手。 “我可以带他走的。” 阿索桠一个人是拦不住他,他可以安全将江夜雪带走,可江夜雪现在这般模样,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走。 他们都能认出江夜雪而今并非活人,而慕容楚衣又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只是不愿相信。 江夜雪可是不死不灭的浑天洞侍守令,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几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眼前这个陌生的活死人呢。 是因为解除羁绊双生吗?若非如此,江夜雪又怎会变成这样。 心口那股难以言说的抽痛越发明显,慕容楚衣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夜雪,他薄唇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垂下眼帘,慕容楚衣视线终于从江夜雪身上移开,也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不想我去。” 话是对阿索桠和白玉尘说的。 阿索桠沉默看着慕容楚衣,眸中晦暗不明。 见慕容楚衣仍旧不为所动,白玉尘心中甚是烦躁,心想:这执拗的性子传下来就算了,怎么还愈演愈烈了。 视线落在目光呆滞的江夜雪身上,白玉尘微垂眼眸,心下的犹豫一闪而过,不过两息,他便做了决定。 “慕容,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的,青铜门内有真相,他这般模样有守墓人的手笔。” “守墓人?” 闻言,慕容楚衣抬眸,握着江夜雪的手紧了几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在寒绯岛时,江夜雪也曾提到过。 一年前,青阳道便是全部栽在守墓人手中。 白玉尘接着解释道:“守墓人并非蓬莱风氏后人,据说是谈秋客的一个心腹利用禁术将自己炼制成活死人,生生世世镇守祭台。 你这弟弟生前修为俱散,然现在却有对敌那苗疆女子的力量,那股力量是守墓人的,找到守墓人,兴许能唤醒他。” 话落,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玉尘音色软了几分,“助我进青铜门,我可以——” “锵——” 白玉尘话未完便被剑器出鞘的声音打断。 只见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江夜雪不知为何死死盯着照雪,而后在慕容楚衣低头沉思之际,竟拔出了照雪。 白玉尘:“……” 白玉尘才舒展开的眉再次蹙起,他怎么感觉刚刚江夜雪那个眼神是在看他,而且,江夜雪为什么能拔出照雪。 在场几人,谁也没想到江夜雪会突然这样。 阿索桠后退几步,盯着江夜雪的动作,面露警惕。 “刺啦~” 照雪出鞘,紧接着便是衣物被割破的声音。 慕容楚衣右胳膊上白衣被割破,一条血痕顿时冒了出来,血痕在白衣之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与江夜雪本就挨得紧,江夜雪突然拔剑,他自是躲不开的,或许他根本没想躲,因为他握着江夜雪的手更紧了。 刚刚那一幕像极了在五夜城时,幻阵中,江夜雪拔出了照雪,而后自刎在他面前。 他怕,他怕那一幕再次上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阿雪!别闹,把照雪给我。” 慕容楚衣清冷的音色带上了颤抖,他一手抓紧了江夜雪受伤的左手,另一只手想夺下照雪,却被江夜雪侧身躲开。 慕容楚衣上前一步,想再次夺下照雪,可江夜雪却直接将照雪挡在二人之间,令慕容楚衣无法前进。 灰褐色的眸子瞬间变成赤色,青丝变白发,江夜雪眼中的呆滞机械被冷漠取代。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竟醒了! 白玉尘:“……”打脸倒也不必如此之快。 “阿雪?” 眼前之人的变化,令慕容楚衣心下一乱,紧握着江夜雪的手蓦地松开,待他回神再想抓住时,江夜雪已经收回了手,没有给他机会。 在拔剑之时,江夜雪便想甩开慕容楚衣,可奈何对方抓得太紧,他根本甩不开,见对方松手,他连忙后退,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没有理会慕容楚衣现在是何反应,江夜雪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照雪上,雪白的剑身倒映出他赤色的眸子。 照雪中的白玉尘蓦地对上那双赤眸,心头一颤,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常年戴着恶鬼面具清冷而孤寂,可又柔情溺骨的大祭司的模样。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不知想到什么,白玉尘神色一变,不禁低喃出声。 江夜雪视线从照雪上收回,而后扫了一眼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慕容楚衣身上。 二人视线对上,久久无言。 江夜雪也开口了,“簪子,还我。” 慕容楚衣一愣,他想过很多江夜雪会说什么,可怎么也没想到江夜雪竟是向他要回簪子。 当时在仙舟时他怕江夜雪继续自戕,便带走了那根墨兰玉簪,他说过待从蓬莱回去他就还给他。 慕容楚衣从芥子袋中拿出墨兰玉簪,手心清凉温润的质感让人感到舒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将簪子还给江夜雪了。 再次将墨兰玉簪收下,慕容楚衣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离开蓬莱后便还你。” 江夜雪淡漠看着慕容楚衣,看得慕容楚衣浑身不自在,终于,他收回了视线,却道:“你当真要进青铜门,去千秋冢?” “你知道如何打开青铜门?” 慕容楚衣犹豫了,没有立即回答,虽不知道江夜雪为什么这么问,但他并没有进青铜门的想法,来此也并非他本意,所以他在犹豫。 江夜雪也没有回答,只是在等着慕容楚衣的答案。 慕容楚衣正想着,白玉尘的声音再次传来,“慕容,还请帮我。” 慕容楚衣没有答应,只问江夜雪:“打开青铜门的代价是什么,还有,他们说,你成了活死人,青铜门里有救你的办法,是与不是?” 他探查过青铜门,青铜门上面没有机关阵法,这说明打开青铜门与机关阵法无关,也就意味着要将其打开需要付出其他代价。 江夜雪赤色的眸子很是透亮,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他重复道:“你当真要进青铜门?” 见江夜雪这副模样,慕容楚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江夜雪这副模样远比他温柔和煦笑着骗人时讨厌。 若是以前,慕容楚衣还能猜出江夜雪想搞什么,可现在,他拿不准江夜雪的目的。 “你告诉我,进青铜门的代价。” 他不想再猜下去。 江夜雪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慕容楚衣,而后直接用照雪割破了伤口刚刚愈合的左手。 留在照雪上殷红的血并没有滴落在地,反而被照雪吸收了,雪白的剑身闪过一条血线。 江夜雪流血的手不断掐诀,口中默念法诀,随着法诀声起,石柱上、青铜门上的獓狠图腾猩红的眸子似是在转动,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向盯着他们三人。 “江夜雪,慢着!” 见江夜雪这般动作,慕容楚衣出手便要拦他,却没想到阿索桠抬手一条由灵流幻化的锁链拦在他面前,紧接着江夜雪手中的照雪直直朝他刺来。 慕容楚衣翻身躲过锁链桎梏,与照雪错身而过,照雪带来的凛冽剑气划破了他脸颊,而后竟插在了青铜门上。 血色剑气自照雪而出覆盖了整扇青铜门,青铜门上那双硕大的猩红眸子越发凶狠,一股神秘且霸道的妖气自獓狠眸子而出,随即与剑气相对抗。 妖气虽霸道肆虐,但剑气似是其天敌,任妖气再强大,却奈何不了剑气,不过片刻,妖气被剑气斩灭。 自妖气消散,“轰隆隆”,一阵轰鸣声响起,青铜门打开了,如一扇门般被打开了。 第101章 似是诀别 见青铜门被打开,阿索桠手中灵流锁链消散,随后便没了身影。 “你怎么样,可有不适?” 没了阿索桠的阻拦,慕容楚衣也不顾江夜雪是否会对他出手,快步上前将人查看了几番,见其没事他才松了口气。 对于慕容楚衣的亲近和对自己展露的紧张,江夜雪虽然神色仍旧淡漠,但赤眸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他下意识后退。 江夜雪忍不住想:慕容楚衣这是吃错药了,他刚刚居然在紧张我。 “锵——”,照雪回鞘,于此同时,白玉尘感到难以抗拒的力量袭来,来不及抵挡他便被逼出了照雪,现身在青铜门之前。 而江夜雪淡漠的神色在白玉尘出现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裂痕,看着那张与慕容楚衣一模一样的脸,他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心。 “你,是谁?” 在江夜雪打量白玉尘的时候,白玉尘也在打量他。 仔细探查过江夜雪,白玉尘不禁腹诽道:这小子身上问题不小啊。 见对方对自己露出警惕之色,白玉尘一改被照雪赶出去的狼狈,随意拂了拂衣袖,而后宛如不经意瞥了一眼慕容楚衣,他清咳一声道:“慕容远房表哥,白玉尘。” 闻言,慕容楚衣诧异看向白玉尘,这胡话还能这么说?虽然他们确实长得像,可骗骗不知情的人还行,骗江夜雪这个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那还是算了吧。 可江夜雪闻言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目光转移到了慕容楚衣身上,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慕容楚衣:“……” 眼神闪躲一瞬,慕容楚衣硬着头皮回道:“呃……,他确实是我远房、远房表哥,出了点意外,成了这个模样。” 也许是说谎的原因,慕容楚衣不敢再看江夜雪,心中莫名发怵。 见慕容楚衣这心虚模样,白玉尘恨铁不成钢,传音道:“你硬气点啊,你可是他哥,你别怕他啊。” 慕容楚衣无语,心想:我是他哥怎么了,他发起疯来,连路过的狗都得被咬一口,要不是你胡乱攀关系,我用得着怕他。 忽略眼前两人的小动作,江夜雪好像并不在意白玉尘所说的是真是假,似是只是想知道一个名字。 视线转而落在青铜门打开后显现的墓穴甬道上,他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令慕容楚衣和白玉尘怔愣住。 只听江夜雪说道:“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将从星月咒那封信送到守墓人手中,他会放你们走的。” 闻言,两人面露惊疑,冒出相同的问题:他怎么知道慕容\/我身上有风星临给的信的! 风星临拜托慕容楚衣送的信在星月咒中并没有起到作用,便一直在慕容楚衣身上,他原本还不懂为什么在星月咒中白玉尘和萧云暮那么执着让他送信,原来是在此啊。 慕容楚衣扭头看向白玉尘,合着对方一直劝他来此就是因为那封信啊。 “为何不亲自拿着信去?” 话是问白玉尘的,慕容楚衣不解,白玉尘既然知晓那封信的作用,为何不亲自动手,怎的要花那么多心思来劝说他。 白玉尘也给了他答案,“那封信是交在你手里的,你去方才有用。”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一直跟着慕容楚衣,当然,他也是存了点私心,有慕容楚衣在,他行事倒是能有些保障。 而在他们二人斗嘴之际,江夜雪已经走到了青铜门前,他抬头仰望着青铜门上的獓狠图腾,不知在想什么。 指尖有意无意抚过腰间挂着的玲珑骰子,几息过后,江夜雪再次开口道:“你们该走了。” 慕容楚衣没动,反而问道:“你不是不愿我去?” 在江夜雪还没有清醒的时候,他便在阻止慕容楚衣进青铜门,所以为什么在清醒后就同意了。 江夜雪冷嗤一声,反问道:“我不同意,你难道就不去了?” 这阴阳怪气让慕容楚衣语塞,因为江夜雪说的没错,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进青铜门的,江夜雪若是没有清醒,照白玉尘所言,他会进青铜门找办法。 而今江夜雪清醒,因为白玉尘的缘故,他也会进青铜门。 所以,江夜雪说的对,无论他说什么,慕容楚衣也会进青铜门,所以他何必多费口舌呢。 见慕容楚衣吃瘪,白玉尘轻笑出声,而后便收到了慕容楚衣一记冷眼,他清咳一声,掩下笑意。 话已至此,慕容楚衣和白玉尘也没再停留,先后踏进了青铜门。 走了几步,忽地感到身后那道炙热的目光,慕容楚衣犹豫了一下,回头,只见江夜雪站在青铜门外,安静望着他,甚至在他回头时愣了一下,而后还回给他一个恬静的笑。 明明那个笑容那么温柔,可却令慕容楚衣感到莫名的不安,他开口问道:“江夜雪,你接下来会去哪里?” 江夜雪依旧淡淡笑着,那双赤眸中的冰冷被柔情替代,音色也变得柔和,他道:“自是回我该回的地方。” 那双盛满深情的赤眸让慕容楚衣不敢与其对视,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被小猫挠了一般,痒痒的。 他清咳一声,掩下那股莫名的情绪,道:“待我出来,便去找你。” 话落,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慕容楚衣又问:“你打开青铜门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江夜雪依旧温柔笑着,“消耗些许气血而已,不需要什么代价。” 看他这副跟个没事人的模样,似乎确实无碍。 “当真?” 话虽如此,可慕容楚衣并不全然相信,不是他不愿信江夜雪,只是江夜雪前科太多了。 指尖再次抚过玲珑骰子,江夜雪眉眼含笑道:“慕容先生,都到最后了,不妨信我最后一次。再者,我并非圣人,何故做些损己利人的糊涂事。” 这话慕容楚衣没有办法反驳,他连忙转移了话题,故意冷声道:“你瞒我的那些事,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话落,慕容楚衣转身便要离开。 “慕容楚衣”,可江夜雪却突然喊住了他,慕容楚衣回头,竟见江夜雪红了眼眶,可仍然笑意盈盈的。 他看见江夜雪唇角一张一合,可却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刚想问江夜雪说什么却已来不及,只听“轰隆”一声,青铜门猛地关闭,将他们彻底隔绝。 回想江夜雪最后那深情又诀别的眼神,慕容楚衣心中的不安更甚了,不由得心想,江夜雪是不是又瞒他什么了? 可青铜门已经关闭,他纵然想问,却也没办法。 一旁充当背景榜,兼带路的白玉尘开口了,他调侃道:“你那弟弟看你的眼神可不单纯啊。” 慕容楚衣脚步一顿,胸口闷闷的,他反驳道:“他贯会做戏,不过是恶趣味罢了。” 江夜雪那样的神情,慕容楚衣不止一次见过,可那些过往对他而言无不是噩梦,他从不相信江夜雪会喜欢上一个人,江夜雪所表现出的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罢了。 白玉尘轻笑,“我还以为慕容看不懂呢,倒是我多心了。” 慕容楚衣又给了白玉尘一记白眼。 他又不是缺心眼,怎会看不懂,可江夜雪对他那种难言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恨意,恨他亲手将他逼成了恶魔。 片刻之后,他解释道:“那不是喜欢,他恨我,而我对他的情谊也仅是因为最初的怜惜,我与他之间也没有可能,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是仇敌。” 可白玉尘听完,却是连连摇头,笑道:“慕容啊,你还是不懂,情之一字,最为玄妙,你仔细想想,你们两个之间真的只剩下仇恨吗?” “除了仇恨,还有能有……” 慕容楚衣当即反驳,可才说了一句就已哑然失声,后面的话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不愿承认。 他们之间除了仇恨,还能有什么? “走吧。” 不愿再与白玉尘探讨这个问题,慕容楚衣率先朝甬道深处走去,只是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白玉尘不紧不慢走着,似乎着急去祭台的人不是他。 “慕容,想知道你那弟弟刚刚说了什么吗?” 急促的步子猛地停下,慕容楚衣回头,看向悠哉游哉的白玉尘,问:“他说了什么?” 原本到了口边的话停顿了片刻,白玉尘方才回道:“他说,让你以后照顾好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言而喻,是小闻人无疑。 慕容楚衣狐疑道:“他当真那么说的?” 白玉尘颔首,神色自然道:“自是当真,不信的话,待出去你亲自去问他。”。 “不用,我信你。”慕容楚衣没再问,只是继续朝前走去。 白玉尘跟在慕容楚衣身后,双手抱臂,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而在青铜门关闭的那一刻,一个黑衣人影出现在江夜雪身后。 “哥……哥哥” 少年清澈的声音传来,将江夜雪思绪拉回,他随意用手抹了把脸,回头,又恢复成了那淡漠的模样。 来人正是邬沁。 江夜雪此刻眼眶微红,音色沙哑哽咽,但态度格外强硬,“别叫我哥哥,我不是他。” 在没有见过那个人之前,江夜雪以为邬沁唤他“哥哥”只为恶心他而已,在见了那人之后,他便更加讨厌这个称呼了。 第102章 哥哥 “哥哥……” “住口!” 少年的声音再次被江夜雪厉声打断。 邬沁看着明显动了怒的江夜雪,他紧抿着唇,最终低垂下头,一副认错模样。 “……对不起。” 他低声道歉。 江夜雪没应,只是突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无力地靠青铜门坐下。 没人注意到的,青铜门上的獓狠图腾位置发生了变化,那双猩红的眸子紧盯着江夜雪,庞大身体也呈环绕江夜雪的形状。 上古凶兽的图腾在光影映射之下,凶恶庞大的凶兽幻影现身在江夜雪身后。 察觉周遭气息涌动,邬沁猛地抬头,见这番异象,他面露震惊,瞳孔放大,身体不住颤抖,手指着那道凶兽幻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怎、怎么会,……不、不应该的,……哥哥……哥哥!” 不知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邬沁嘴唇哆嗦不停,他不住摇头,就连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 江夜雪却宛若无知无觉,抬头淡淡扫了邬沁一眼,他面容惨白无力,那双好不容易恢复活力的赤眸再一次灰败下去,周身死气环生。 他头靠着青铜门,像认命了一般,默默闭上了眼,一滴清泪自眼角划过,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安了红豆的玲珑骰子。 意识逐渐涣散,生前往事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这破烂不堪的人生当真是一点也不想挽留。 江夜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一点点流逝,他对身体的掌控权也随之而去,攥紧玲珑骰子的手最终还是无力松开。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死亡对他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只是怕,怕他死了,他就将那人给忘了,他不愿意,他不想忘记那个人,可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没骗慕容楚衣,打开青铜门他只需要消耗些许气血而已,可是,已经沦为活死人的他,哪来的气血。 赌上永远不可能醒来的机会,他只想见慕容楚衣最后一面,拼尽全力帮慕容楚衣最后一次。 他以为至此他便能放下了,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慕容楚在自己心中占有多大的位置,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不过一年不见,你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突然,一道明明很陌生,却让江夜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传来,令江夜雪昏沉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 江夜雪艰难睁开了闭上的眼,可眼前一片模糊,他看到的只有那人模糊的身影。 意识越发深沉,身体格外乏力,不过短短几息,江夜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但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在他面前蹲下,一只冰凉的手轻抚过他脸颊。 江夜雪想反抗,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似是知晓江夜雪的想法,身着玄色古老祭司礼服,面戴青铜恶鬼面具的男子轻笑一声。 没有收回手,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虚空一握,江夜雪身后显现的凶兽幻影宛如被捏住脖颈,挣扎一瞬而后消散不见。 低头弯腰将江夜雪抱起,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深深的抱怨和无奈。 “千年前便说好,蓬莱的事交给我,可你如今又栽在这上面,这显得我当初的决定很蠢啊,小雪~” “轰隆”,青铜门主动打开了,像是在迎接它的主人。 男子迈步才踏入青铜门一步,好像感觉少了什么,他收回迈出的步子,回头,目光落在一脸呆愣懵逼的邬沁身上。 看见邬沁,男子才露出恍然大悟以及尴尬的神情,只是有面具的遮掩,让人看不清。 他歪了歪脑袋,用带着抱歉的语气道:“阿离啊,好久不见呢,不好意思哈,哥哥记性越来越不大好了,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 男子的自爆身份,邬沁并不意外,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刻,他便认出来了,那可是千年前与他同生共死的哥哥啊,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可正因为认出男子的身份,邬沁才更加不解,如果眼前这个身着祭司服,面戴恶鬼面具的人是哥哥,那么,江夜雪是谁? 邬沁不断摇头,他不可能认错人的,他不可能认错哥哥的。 江夜雪是哥哥,可眼前这个人也是哥哥啊! 见邬沁这怀疑人生的模样,男子也歪头仔细想了想,半晌,他好像终于想起什么来,道: “别胡思乱想了,都是你哥,千年前出了点小意外,有时间再与你解释。” 说着,男子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有些头疼,而后视线又落在一脸狐疑的邬沁身上。 他一边迈步朝青铜门里走去,一边问道: “阿离,怎的突然回来了?” 他音色温柔,与千年前别无二致。 如果白玉尘在此,定然能认出这个男子便是蓬莱大祭司——谈秋客,那个他终其一生都杀不了的人。 邬沁回神,迈步跟在谈秋客身后,小孩子气回道: “哥哥狠心,把我一人丢在外面,半点也不管,哥哥不要我,我便只能自己来寻哥哥。” 谈秋客前行的步子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阿离呀,你可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啊,当初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非得跑出去流浪的。” 这话欠揍的话一出,邬沁也不用猜疑了,眼前的男子就是他的那个“好哥哥”——谈秋客。 邬沁反驳道:“分明是你嫌我是个累赘,趁我不备把我从蓬莱踢了出去,还封锁我的记忆!” 谈秋客嘴角一抽,面具下是一脸的尴尬,他讪笑道:“阿离这说的是什么话,兄长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完成心愿嘛。” 邬沁冷“哼”一声,而后便沉声不语,只是痴痴看着眼前之人的身影,紧紧跟在其后面,眼中是深深的怀恋。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墓室甬道中,暖黄的石油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两人之间的沉默是谈秋客率先打破的。 感应到身后之人的紧紧追随,谈秋客步子慢了下来,微微侧头,好奇看着邬沁。 “听说我们家小阿离有心悦之人了,不知是何人呐?” 闻言,邬沁步子蓦地顿住,耳根刷地红透了,他面色一滞,眼神有些闪躲,那神情像极了做坏事被家长发现。 他结巴辩驳道:“没、没有,我、我没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错过邬沁神色,谈秋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一副知心大家长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欠揍。 “哎呀,阿离到底是出去久了,和哥哥生分了,都不与哥哥说实话了,哥哥我当真好心痛啊。” “不是——”,邬沁想解释,却被打断。 谈秋客期期艾艾道:“哎,阿离到底是长大了,嫌弃哥哥管得太多了,是哥哥的错,可哥哥只是想关心阿离罢了,阿离不愿说就算了。” 听完一套茶言茶语,邬沁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怎么感觉眼前这个哥哥变得话好多,还很让人语塞,那一身绿茶白莲味真的很欠揍,可偏偏他对他还什么都做不了。 “哥,你……”邬沁头大,思忖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措辞,“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要不是受了刺激,他那么大个温润如玉的哥哥,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许是猜到邬沁心中所想,谈秋客闻言不禁轻笑出声,半是思量半是说笑道: “许是太久未曾没见到阿离了,又许是你兄长我啊,性格大变了。” 虽是说笑,可谈秋客眼中却有着些许落寞之色。 他一人镇守在青铜门千年,心境到底有了别样的变化。 闻言,邬沁心中泛起阵阵苦涩,伸手轻轻抓住谈秋客衣角,小心翼翼低声问道:“哥哥,以后我陪着你,可好?” “不好——”,谈秋客停下步子,音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抽出被邬沁抓住的衣角。 “这里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 丝滑的衣物自手中滑过,就如他抓住那个人一般。 邬沁紧抿着唇,蹙紧了眉头,放下的手握成了拳头,看着那个逐渐走远的人,他抬步继续跟在后面,只是眉间尽是阴郁。 “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你凭什么替所有人做下决定!” 他声音低低的,但一字不落地落在谈秋客耳中。 可谈秋客却恍若未闻一般,径直朝墓穴深处走去。 谈秋客觉得自己应该回复一下邬沁的,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该如何说呢,他不知道,也不愿再提起过往。 良久,他才回了一句,“阿离,一切都劫数。” “呵哈哈哈,劫数……”邬沁低声笑起,“可是哥哥,你能留下条条后路,白锦棠也不遑多让啊,他回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哥,你是不是还要护着白锦棠!?” 邬沁已经做好谈秋客对于他这个问题不给予回答,可他没想到,谈秋客半点没犹豫就给了他答案。 谈秋客的答案很简单,仅是一个“会”字,便是他对白玉尘的态度。 他当然会护着那个人。 他从那些强盗中夺回蓬莱,对此,他无愧于蓬莱。 他承下风氏一族使命,以身为祭,撕裂神魂,镇守锁妖大阵,对此,他无愧于他的小殿下。 他为那时尚存的风氏后人和蓬莱百姓寻求新的居住地,为他们铺下条条后路,对此,他无愧于蓬莱百姓。 可却独独有愧于白玉尘,他如今最放不下的也只有白玉尘了。 千年前,因为种种因素,他们不得不处于对立面,他没办法护着那个自己藏在心底的人。 而现在,那些枷锁都解决了,他定然会护着他的心上人。 第103章 岁岁和哥哥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他在青铜门外阻拦?” 邬沁不明白,如果依照谈秋客所言,这一次,他便不会阻拦白玉尘他们进入千秋冢,既如此,他又为何让成了活死人的江夜雪在青铜门前阻拦,为何要给白玉尘增加阻碍。 神识沉睡,成了活死人的江夜雪按照指令行事,启动天枢殿机关,将一干人等分隔开,逐一解决。 而江夜雪身上的力量便是来自于谈秋客,听从谈秋客的安排,江夜雪虽然拿剑追一众人不要命地砍,但到底没有下死手,可尽管如此,也让一干人等有了不小的麻烦。 闻言,谈秋客却是摇头,垂眸看向怀中人,他叹息道:“他身上的力量虽然来自我,但他并不受我控制。” 话落,他又好笑般看向邬沁,轻声自嘲道:“阿离,我只是他千年前留下的一缕执念,我怎么可能控制得了他呢。” 话音落下之际,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墓穴甬道尽头,而那里站着三个黑衣黑袍的人。 正是萧云暮三人,哦不,是四个,还有一个除萧云暮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岁聿。 三人此时狼狈不堪,身上有着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面上戴着的面具因打斗而碎裂,失去掩盖身份的作用,三人都露出了真颜。 而造成这样的,正是谈秋客怀中的江夜雪,三人之所以能安然出现在此,还是有幸于谈秋客的出现,制止了江夜雪下死手。 所以在见到谈秋客时,萧云暮三人的视线皆在他怀中人停留一瞬,而后纷纷拱手行礼。 “拜见祭司大人。” “嗯”,扫了一眼三人,谈秋客轻轻颔首,而后迈步进了主墓室中。 尹白纯和邬沁走在了最后,二人相顾无言,可眼中皆露出了惊疑,以及慌乱。 “你……” 尹白纯想问邬沁为什么在这里,可话才出口便消了音,他有些 慌乱躲开邬沁审视的目光,率先朝主墓室走去。 “走吧。” “呵”,邬沁冷嗤一声,望着那跟逃命一般的背影,抬步也跟了上去。 岁聿在萧云暮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小手撑着小脑袋瓜子,神情恹恹,只是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谈秋客怀中抱着的人儿身上。 其实自打见面初始,他就尝试与江夜雪建立神识联系,可怎么都不到回应,他们之间的联系好似彻底断了。 没错过岁聿的小动作,萧云暮不动声色也看了江夜雪好几眼,只见那人没有半点生气,全没了气息。 主墓室中刻画着一个庞大的八卦阵法,墓室周遭贴满了黑金符纸,八卦中央地形下凹,形成一方幽蓝水池,水池中垒起高高的台子,台子上盛放着一具泛着铜绿的青铜古棺,棺椁缠绕着条条玄色锁链,锁链将棺椁高高挂起。 水池上方留有一记天眼,莹白的月光洒了进来,恰巧落在棺椁上。 “轰隆”,谈秋客指尖一挑,轻易打开了那青铜棺椁,而后将江夜雪小心放了进去。 谈秋客话挺多的,在放下江夜雪的时候,他忍不住碎碎念道: “小雪啊,我连我睡觉的地方都让给你,也不算对不起你,你如果有来世呢可莫要怪我。” 清冷的月光给江夜雪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他好似只是睡着了一番,睡颜恬静,可谁都知道他再不会醒来。 安置好江夜雪,谈秋客垂眸默了些许时候,最后,他抬眸,双手快速结印,血色灵流自铜棺而起,蔓延上那条条玄铁锁链。 青铜棺椁底下的幽蓝水池化为血红色,一层层白雾自水池而起,弥漫在整个墓穴中。 八卦阵纹启动,血色阵纹于白雾之中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尽显妖冶之色。 些许时间过后,水池中现出一扇若隐若现的水帘门,水帘门半遮半掩,从露出的一角可以窥见森森白骨。 哪怕水帘门只露出小小一角,萧云暮几人便已感受到其中的威严肃穆。 做完这一切,谈秋客转身,视线落在了八卦阵外的四人身上。 他轻笑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千秋冢?” 此言一出,四人除了邬沁都神情微妙起来。 萧云暮谨慎问道:“大人,您不和我们一起去?” 谈秋客拢了拢耳鬓散落的发丝,笑意吟吟道:“自然。” 这句“自然”虽然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味。 谈秋客话音落下之际,除了邬沁,萧云暮三人只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身体也不受控制,不等他们抗拒,便直接落入了水池中,没了身影。 见三人消失,邬沁面上闪过一抹担忧。 谈秋客手中好像有着什么东西,他凭空捏着,眼中尽是新奇,但话却是对邬沁说的。 “阿离,不用担心,他们是风氏后人,风氏先祖不会伤害他们的。” 邬沁收回落在水帘门的视线,摇头道:“我知晓的。” 看着谈秋客那怪异的动作,邬沁嘴角抽了抽,他这个哥哥这又是发什么颠呢。 “……哥,你干嘛呢?” 谈秋客浅浅一笑,做了个丢东西的动作,而后只听“噗通”一声,恢复原样的水池中漾起阵阵水纹,紧接着一阵“扑腾”,一个小人出现来了水池中。 邬沁好奇谈秋客在干什么,低头仔细看着小人,待看清小人的模样,他面露错愕。 他蹲下身,震惊道:“前、前辈!?你怎么在这,还这副模样!!?” 小人正是岁聿。 “呕呕呕——”,岁聿趴在水池边上不断吐着池水,喉咙被呛了水,难受得要紧。 岁聿想不通,他好好坐在萧云暮肩头,按道理不会有人察觉他的踪迹,也不会触碰到他,没想到最后竟被谈秋客凭空捉住了。 这池水也奇怪,在水池中滚了一圈后,他竟现了身。 谈秋客走下台阶,蹲下身,好奇看着一身湿漉漉的岁聿,他手撑着下颌,好似在思考,想了半天,好像终于想起来,他高兴得一拍手。 “哦~,想起来,是你啊,好久不见呐,岁岁。” 这一句“岁岁”,听得岁聿手下一滑,差点又要栽进水池中去。 邬沁连忙伸手把岁聿捞了出来,运用灵流给他把衣物烘干。 终于摆脱那差点把他淹死的怪异水池,岁聿长呼一口气,一抬头就对上谈秋客那双含笑的眸子,心头的恐惧令他忍不住后退两步。 说来也奇怪,在星月咒时他也见过谈秋客,心头却没啥感觉,但是眼前这个谈秋客着实可怕。 而见岁聿害怕的模样,谈秋客“噗嗤”一声笑了。 “岁岁怎的这般怕我,我们初见时,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也才几年没见而已,你怎的变化这般大。” 闻言,岁聿像是想起来什么恐怖的事,既咬牙切齿,又震惊错愕,“是、是你,天枢殿外面那个疯子!!!” 岁聿忍不住腹诽道:他们哪是几年没见啊,那是二百七十年没见。 要说岁聿表情为什么这么丰富呢,这还得从二百七十多年前说起。 那是岁聿第一次来蓬莱,他好不容易从星月咒中逃出,赶到天枢殿。 他还以为能与萧云暮他们集合,没想到遇到了谈秋客这个疯子,隐藏身份骗他就算了,还处处拿他当探路石,最后身份暴露,谈秋客谁也不杀,就逮着他一个人砍。 萧云暮他们不记得了,岁聿可没忘记呢,当初他们就是全军覆没在谈秋客手上,也是因为谈秋客,他才变成现在这模样。 岁聿想咆哮,可是他不敢,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压根打不过谈秋客。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疯子竟然是谈秋客,他喵的居然是谈秋客,那个疯子,气死他了! 话虽如此,但岁聿却不得不感谢谈秋客,虽然谈秋客坑他特别多,但也因为谈秋客,他才能救活他想救的人,没有留下没办法弥补的遗憾。 见岁聿这又气又恨,还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谈秋客这个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愧疚,反而笑得更欢了。 “我就说岁岁没有忘记我嘛。” 岁聿:“呵呵呵……” 邬沁很怀疑他哥是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导致人都开始疯癫了,要不然他那么大一个温柔的哥哥怎么变成这个讨人嫌样子。 讨人嫌的谈秋客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继续讨骂道: “原以为再次见到岁岁,岁岁也该长大了,没想到岁岁竟永远留在那一年。” 这话说得惋惜,那年岁聿初见谈秋客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正是闹腾的年纪,像极了谈秋客那离开千年都没有回来过一次的弟弟。 当年放过岁聿,许是怜惜吧,他想看看少年长大后的模样,想透过少年看看自己那弟弟长大后的样子。 可竟没想到岁聿还是死在了那年,成了浑天洞的侍守令,再没机会长大。 认出谈秋客就是当年追杀他们的那个人,以及其前后两次对外人进入千秋冢的变化,岁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上一次对我们赶尽杀绝,而这一次却放过所有人?” “这个嘛……” 谈秋客手撑着下颌再次认真思考起来,良久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到答案,他紧抿着唇,眼中尽是复杂之色。 半天没等到答案,岁聿心中有点慌,他怕谈秋客又来二百七十年前那一套,悄咪咪地把所有人解决了,还装得一脸无辜。 了解自家老哥的脾性,邬沁抹了脸一把脸,无语且无奈道:“前辈你别等他答案了,他自己估计都忘记了为什么呢。” 第104章 关联 “前辈你可别等他答案了,他自己估计都忘了是为什么呢。” 闻言,谈秋客也不思考了,抬手,熟稔揪住邬沁耳朵,手中用力,疼得邬沁嗷嗷嗷叫,他则笑得一脸无害。 “阿离啊,你这是当着你亲哥的面造谣呢。” 邬沁想从谈秋客手中解放自己的耳朵,但是谈秋客一点也不给他机会,他只得求饶。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疼疼疼——,松、松手!” 见邬沁求饶,谈秋客轻嗤一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而后施施然松开了手。 整治完邬沁,谈秋客提溜起迷你娃娃的岁聿,起身,朝青铜棺椁走去,同时也给了岁聿答案。 “千年前走得太急,忘记与你们先辈说了,想要安然进入千秋冢,必须得到星月咒的认可。” 得到星月咒的认可,也就是说得得到星月咒中的谈秋客的认可。 而这条关键信息,千百年来他们先辈来过蓬莱无数次,却都未曾得到。 虽然已经离开了玉门,但岁聿还是有些牙痒痒,他就说各个先辈实力非凡,可却次次无功而返,无法完成家族使命。 原来,原来是因为信息遗漏,所以他们每次来都少了最关键的一步,这就算了,谁能想到,最后一关竟是让谈秋客这个变态来镇守,这谁能闯得过去! 岁聿咬牙切齿问道:“祭司大人既然知晓这其中缘由,何不告知先辈他们这则消息。” “哈哈”,谈秋客讪笑两声,有些尴尬,但也没有掩饰自己那时的情况,他继续解释道: “倒不是我不愿说,主要是,我也只是一缕残魂,清醒的时间少,对沉睡时所做之事毫无印象,也不知玉门何时来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这千百年来他只短暂地醒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二百七十年前,第二次是一年前,第三次便是现在。 话落,谈秋客人已经走到了青铜棺前,将岁聿放在棺材板上,垂眸望着棺中人,他道: “说来还得与岁岁道声谢呐,若非你在,他也无法活到现在,虽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但总归少了些许遗憾不是。” 岁聿沉默看着青铜棺中安静躺着的人,小手默默攥成了拳头,他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邬沁踏过水池,迈步上了台阶,也沉默看着棺中人。 江夜雪如今这样的结局,他早就猜到了。 自打江夜雪不要命拿蕴含着他自己所有修为的心头血,去给慕容楚衣解紫陌毒的时候,邬沁便猜到,江夜雪是存了死志的。 如今细细想来,江夜雪他啊,好像在他们初见的时候,他就在放弃他自己了。 岁聿:“祭司大人,您可还有办法?” 他虽然说过他尊重江夜雪的选择,不会去干扰,但若是可以,他还是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 谈秋客摇头,苦笑道:“岁岁,你在浑天洞那么多年,也该知晓羁绊双生的作用,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暂时将他的神魂留在他身体里。” 说着,他唇角的笑更加苦涩了,他没说的是,江夜雪的神魂可能会随时消散,而他没有任何方法。 岁聿眼中的期望逐渐散去,垂下了眼帘,不忍再看棺中人,“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邬沁沉默看着一切,默默伸手再一次攥紧了谈秋客衣袖,垂下氤氲了一层水汽的眼帘,一言不发,像极了那被丢弃可怜的小狼狗。 良久,他沙哑颤抖的声音打破三人之间的沉寂,他问:“哥,你……你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做了什么……” 谈秋客喃了一句,目光呆滞一瞬,他好似又陷入了思考,也不知道是不是沉睡太久的原因,他的反应总是很迟钝。 可这一次并没有让邬沁等很久,谈秋客便给了邬沁答案,他没有想隐瞒邬沁的意思。 他说:“布下十绝锁妖阵,需要祭品,长生一族,长生不老,命格特殊,神魂强大,身负玄妙气运,而身为长生一族族长,他的神魂精魄是当时最好的祭品。 献祭十绝锁妖阵之前,他便将他的肉体炼制成了活死人,之后,他的神魂便被撕裂成了好几份,而我只是幸运留在他肉体中的一份,替他继续守着蓬莱。” 这个他便是真正的谈秋客。 该怎么阐述谈秋客和江夜雪之间的关系,这样说吧,千年前,他们同为一个人——蓬莱大祭司,谈秋客。 不是守在天枢殿,镇压锁妖大阵的活死人谈秋客,也不是维持星月咒,藏着暗处守着风星临的残魂谈秋客。 而是千年前三大宗门攻占蓬莱的计划之外,是三大宗门覆灭没落的噩梦来源,是长生一族的最后一任族长,是蓬莱的大祭司,是真正的谈秋客。 可在玉门成立之初,所有恩怨断绝之时,真正的谈秋客便已不在了,他成了一缕残魂,一个活死人,一个厄运缠身的恶人。 “气运剥夺,神魂撕裂……” 攥着谈秋客衣角的手更紧了,邬沁音色越发沙哑。 “那为什么要把送我走,我也是长生一族,我们可以一起分担的,为什么要独自揽下一切!?” 自从恢复记忆,认出江夜雪就是谈秋客,邬沁猜测过谈秋客也是失去了记忆,而后成了江夜雪。 他知道江夜雪和记忆中的谈秋客有着什么不同,可他只当谈秋客如同他一般也失去了记忆,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他的哥哥已经死了。 或者说,是他不敢去想去相信,记忆中,他的哥哥是那般聪明,那般厉害,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可事实就是,他的哥哥就是那般决绝。 谈秋客回头转身,抬手温柔揉了揉邬沁脑袋,像是安慰可怜兮兮的小狼狗。 “阿离,这是最好的结局,于你于我,于所有人,都再好不过。” 他音色温柔,带着淡淡的无奈。 邬沁依旧低着头,垂下的眸子一片绯红,他抓着谈秋客衣袖的手骨节泛白,肩膀止不住颤抖。 邬沁的声音越加沙哑,“可我……可我们是一体的啊,你怎么狠心把我一个丢在外面……” 他们本是最亲密无间的人,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可为什么那么大一件事,谈秋客却选择瞒着他,选择将他择出去独自面对。 邬沁知道谈秋客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也心疼他的哥哥啊,他宁愿他们一起面对劫难,也不愿自己一人独活。 “唉~”,谈秋客无奈叹息,“是我的错,可阿离,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你总要出去看看的,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他的阿离啊,他怎么会忍心将他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呢。 一旁静看二人兄友弟恭的岁聿:“……” 岁聿无语,天杀的谈秋客把他薅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看他们兄友弟恭的吗。 而谈秋客仿佛能听到岁聿的心里话,他安慰好哭包邬沁之后,视线落在了岁聿身上。 “将你留下自是有留下的原因。” 闻言,岁聿一愣,刚刚吐槽的神情僵在脸上,尴尬笑着,同时不忘心想他也没出声啊。 岁聿连忙摆手,讪笑道:“祭司大人,我不急我不急的,您二位先叙旧。” 谈秋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却让岁聿看了背脊发凉,小小人儿默默往青铜棺材盖边挪。 见此,谈秋客唇角的笑意更浓了,抬手将岁聿提溜起来,另一只手便要将棺材盖给盖上,可是看着棺中人他盖棺的手一顿。 “小雪啊……” 谈秋客指尖仔细描摹过江夜雪眉眼,好像是对待十分珍贵的宝物,他轻声呢喃着,可眼中逐渐被愧疚填满。 “……你也该怪我的,终究是我对你不住,……我们当初不该那般贪心的……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过得这般苦。” 说着,谈秋客脑海中浮现了千年某些记忆,他蓦地苦笑起来,轻轻摇头自语道: “小雪啊,你我当初为了那一丝希望拼尽全力,受了那么多苦难,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被提溜着的岁聿:“……” 我这是你们三个y中的一环吗? “轰~”,青铜棺材被缓慢合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嗯?”岁聿无意间瞧见谈秋客抚在棺材盖上的手在轻轻颤抖,好像在害怕什么。 想了想,岁聿猜到了答案,江夜雪大抵算得上谈秋客的转世,前世看着转世死在自己面前,这感觉应当是悲凉极了吧。 在岁聿发善思维的时候,谈秋客开口了,道出了他留岁聿在此的目的。 “小雪需要你带回浑天洞。” “啊?!”岁聿惊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为什么?” 他问出了心中疑惑,江夜雪既然是谈秋客的转世,谈秋客不应该将其留在蓬莱吗,说不定还能利用秘法借用江夜雪的身体复活呢。 谈秋客淡淡扫了岁聿一眼,而后他手中一滑,岁聿一个屁股墩摔在了棺材盖上。 岁聿一脸痛色地揉着屁股,心中已经将谈秋客骂了上千遍。 就在岁聿骂骂咧咧的时候,只听谈秋客正色道:“小雪是浑天洞侍守令,回浑天洞,兴许有一线转机。” 话虽如此,可谈秋客和岁聿都知道那一线转机几乎没有,但对于有心之人,哪怕只是个缥缈的可能性,便会全力以赴。 “再者,”说着,谈秋客尾音一挑,视线转向了青铜门口,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衣男子。 看着男子,谈秋客继续道:“有人并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第105章 离开 岁聿和邬沁随着谈秋客的视线看去,待看清青衣男子面容,二人皆是一愣。 邬沁讶然出声:“寒衣庄主?!” 青衣男子正是江寒衣。 也不知道江寒衣来多久了,又听了多久,在几人眼中他面色苍白,手无力扶在青铜门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不,应该说,他的眼中只有那副青铜棺。 “寒衣庄主,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天枢星位之下,那扇青铜门之后便是玉衡星位,玉衡星位中有着不同墓穴,不同的人打开的墓穴便不尽相同。 所以江寒衣怎会出现在此? 谈秋客好似是认识江寒衣一般,他往江寒衣身后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笑道: “你竟没跟楚家那小子一同离开,还找来了这里,倒是有趣。” 江寒衣放下了扶在青铜门上的手,静看着青铜棺,仍旧沉默不语。 谈秋客也不恼,还好似想通了一般,他自语道:“倒是忘了,小雪不在了,你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不过,总会好的。” 话落,谈秋客视线转向了邬沁和岁聿,“阿离,帮兄长带他们回浑天洞吧。” 邬沁没有拒绝,却也迟迟没有答应,他挑了挑眉,最终犹豫着问出心里话,“哥,你确定你不是特意支开我?” 谈秋客:“……你这是多么不信任我?” 邬沁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半是畏缩半是小声嘀咕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前科多。” 谈秋客:“……” 胡说,他明明就只干过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额,好像确实是有点多了哈,算了,那都是过去了,不做数。 “阿离啊,你这让哥哥好生伤心,原来在你心中,哥哥竟是这般不值得信任的。” 好一股碧螺春的味道。 邬沁无语,邬沁无奈,邬沁心累,邬沁连忙应声道:“行行行,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绝对把他们安全送到地方。” 岁聿:“……” 岁聿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碎了,还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那种,哦,原来是谈秋客在他心目中高大美好的形象啊。 谈秋客可不管他在其他人心中的形象如何,见目的达成,他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低声默念法咒,手中结印,一道红光以他为中心扫过了整个墓室,“哐啷哐啷”,玄铁锁链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青铜棺终于摆脱了锁链的桎梏。 “既如此,那便拜托阿离了。” 谈秋客笑着说出这句话,而后邬沁几人便觉眼前一抹刺眼白光闪过,他们下意识闭眼,而后又觉大脑一阵眩晕,待眩晕散去,再睁眼时,他们已出现在天枢殿外。 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月柒然对于突然出现的三人一棺:“……” 月柒然一手稳住背着的小闻人,一手弹去青铜棺激起的灰尘,同时心中止不住骂道: 他喵的,青天白日的,有没有一点道德,这是想吓死人啊!!!还是想砸死人!!!? 邬沁和岁聿也没想到,谈秋客说干就干,直接把他们给丢出青铜门,连个告别都不给。 月柒然幽怨的目光让邬沁尴尬咳嗽数声,“哈哈哈,好巧,又见面了呢。” 月柒然白了邬沁一眼,视线扫过突然出现的三人一棺,最终集中落在了青铜棺上。 “棺材里是谁?” 虽说突然冒出一副棺材吓人是吓人,但仔细一看还挺气派的。 邬沁还思考着怎么应付月柒然发疯呢,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他。 视线也落在青铜棺上,邬沁回道:“……是江夜雪。” “啊?”月柒然一愣,虽然她早就三儿那里知道江夜雪死了,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又见面了。 回过神来,月柒然问道:“你们在里面经历了啥,这搁哪弄的棺材?” “这个……”邬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然后又觉得以他们之间关系,完全没必要解释,便随意道: “这个说来话长,再者与你也无甚关系,那便不说了。” 月柒然嘴角抽了抽,对邬沁一脸的无语,“呵,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你给我走一边去。” 月柒然不想搭理邬沁,视线在迷你娃娃的岁聿和至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江寒衣身上转了转。 心中对三儿问道:“三儿,那个小娃娃我们是不是见过,有点眼熟啊。” 三儿此时也在查看岁聿的资料,很快关于岁聿的简介面板便出现在月柒然面前。 三儿道:“北唐岁聿,二百七十年前乃是玉门北唐家族人,自蓬莱九死一生回到玉门后,为救挚友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与玉门断绝了关系,成了浑天洞侍守令。” 说着,它又补充道:“半个月前,五夜城,咱们暗地里见过他一次。” 闻言,月柒然微不可察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三人一棺,问道:“你们现在就要离开吗?” “嗯”,邬沁点头,他正思考该怎么把眼前这具千斤重的青铜棺带回浑天洞呢。 难道效仿阿索桠徒手背回去? 没错,阿索桠一直背着的青铜棺与眼前的青铜棺无甚差别,那副青铜棺是千年前谈秋客让邬沁带走的,后来便到了阿索桠手中。 阿索桠天生神力,上千斤的青铜棺于她而言没啥问题,可邬沁就不行了。 月柒然背着小闻人上前,空出来的手抚上青铜棺,用力想打开棺材,但直到她俏丽的小脸憋得通红,青铜棺也纹丝不动。 “打不开?” 月柒然放弃挣扎,甩了甩因用力过度而酸痛的手,幽怨看向邬沁,道:“能不能打开,让闻人见他最后一面。” “我也打不开,”邬沁两手一摊,摇头解释道:“青铜棺被下了咒,要么里面的人自己醒来,要么封棺之人亲自开棺。” 月柒然指尖抚过青铜棺上古老繁琐的花纹,眼中晦暗不明,问:“是谁封的棺?” 邬沁也看着青铜棺,嗫嚅了一下唇,面上有几分犹豫,最终道:“是江夜雪他自己。” 虽然说封棺的人是谈秋客,但是谈秋客也是江夜雪不是,他也没说错。 可月柒然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邬沁,“你的意思是说,他一个已死之人把他自己封在了棺材里!?” 邬沁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点头应是。 一旁看戏的岁聿:“……”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脑子有问题。 月柒然嘴角抽了抽,挪开视线,一副不想和邬沁说话的模样。 在两人斗嘴的时候,一道温和的灵流出现,同时一辆银白色雅致的马车出现在此,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寒衣已经动手把青铜棺放进了马车。 青铜棺无法放进芥子袋,如今想将青铜棺带走,只能是靠运输工具帮忙。 岁聿一蹦一跳,果断抛弃邬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屁股坐在了江寒衣的肩上。 放置好青铜棺,江寒衣作势就要坐上马车驾车离开,可不知想到什么,他上车的动作迟疑了一瞬,转身来到月柒然面前。 江寒衣目光温柔地看着月柒然背上睡着的小闻人,他终于开口道: “柒然姑娘,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小闻人便先拜托你照料了,慕容先生会带他回去的。” 说着,他将一个绣着寒衣二字的青白色芥子袋递给月柒然,又道:“我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便劳烦柒然姑娘将这个芥子袋交给小闻人。” 原以为江寒衣又回到了当时江夜雪被劫走时那种失神的状态,没想到他意识竟是清醒的。 月柒然接下芥子袋,掂了掂背上昏睡的小孩,有些不忍道:“庄主,你们当真不见一面?” 江寒衣抬手,似是想碰一下小孩,可就在即将触碰的时候他收回了手,移开了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不了,没必要。” 他转身便上了马车。 邬沁见此,也跟着上了马车。 “月疯子,下次再见。” “诶——”,月柒然想拦,可是回应她只有马车扬长而去的的背影。 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月柒然莫名感到惆怅,心口甚是郁闷,这让她很不舒服。 三儿:“宿主,怎么感觉江寒衣好绝情啊,这都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月柒然收回视线,声音平稳无波,道:“虽然说是江夜雪自愿赴死的,可在江寒衣眼中,江夜雪就是因为衣衣和小孩而死,他怎么可能还能对他们拿出好脸色来。” 三儿恍然大悟,嘟囔道:“你们人类感情还真是复杂。” 话落,它期待看向月柒然,“宿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江夜雪已死,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月柒然说过,她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便是亲眼看到慕容楚衣和江夜雪的结局。 现在这一死一生,怎么不算结局。 可对于这样的结局,月柒然却垂下了眼帘,没有回答三儿。 见此,三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它小手交缠了些许时候,而后不知突然感应到什么,它面色一变,快速打开了关于江夜雪的人物属性面板。 看着那上面突然发生变化的数值,三儿面露震惊,连忙喊道:“宿主,宿主!数值变了,数值变了!恢复正常了!!!” 第106章 变化 不明白三儿为什么这般激动,月柒然挑了挑眉,她面色平静,好似对什么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但她还是问道:“什么数值变了?” 三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直接将面板调给月柒然看。 看三儿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月柒然沉默一瞬,而后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属性面板上,随之她也露出三儿同版的震惊神色。 月柒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红唇因震惊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她手指了指属性面板,再一次对三儿产生了怀疑。 “三儿,你确定你们系统真的没出问题?” 三儿:“……” “宿主,你信我,不是我的问题,我才刚更新的!!!” 虽然三儿也很震惊,不敢相信眼前的,但是它并不怀疑自己,坚定把问题归咎于江夜雪身上。 不怪他们这般震惊,只因半月前江夜雪对慕容楚衣那近乎于白板的人物属性面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个多月前: 爱意值——0 恨意值——0 信任值——0 惧意值——0 …… 现在: 爱意值——100 恨意值——80 信任值——95 惧意值——70 …… 这数值变化怎么比变脸还快,哪个好人家情绪变换这么快的。 震惊过后,月柒然稳了稳心神,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三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这些数值根本没有变化,只是被刻意隐藏起来了。” 被江夜雪刻意隐藏起来了。 系统既然没有出错,若非不是被隐藏起来,那便无法解释当下的情况。 三儿不解:“可他哪来的能力躲过了系统监察?而且之前竟能隐藏,为何如今却……” 三儿正疑惑着,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逝世,它心中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已死之人,过往如何,又何必再掩饰。 月柒然抬眸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她却蓦地笑了,轻声喃道:“都说了,他啊……惯会骗人的。” 月捏了捏眉心,紧皱的眉眼间尽是愁绪,大脑有点乱,心中更是莫名憋了一口气,而她却无处可发泄。 月柒然沉眉良久,脑壳越发疼,心口也更闷了,抬眸再次看着那一片灰色的面板,眼眸中的阴郁之色更深了。 半晌,她咬牙切齿骂道:“疯子,他喵的真是个死性不改的骗子,那张嘴那般能言善辩,就不知道好好说话,成天谎话连篇,哪个脑子不好使的能放下过往爱上他!” “他喵的,就他这个样子,再给他来一百次都是死路一条!!!他当初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心眼子呢,明明知道如何解决问题,干嘛非得钻死心眼!” “呵呵呵”,想到这,月柒然怒极反笑,“江夜雪啊江夜雪,你老老实实做个人会咋滴!非得这般极端!!!” 月柒然骂骂咧咧个不停,显然被气得不轻,而骂着人的同时,她手中掐诀,随即消失在了天枢殿外。 不知道月柒然要干什么,三儿一把抱住月柒然头发,以免对方把它给丢了。 “宿主,你这是干哈去啊?” 月柒然一边赶路一边回道:“去问个答案。” 三儿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找谁,问啥?” 月柒然却没再回答。 白骨林外,对于面前突然出现的拦路人,江寒衣紧急停下马车,车轱辘与地面来了一个强烈摩擦,激起层层呛人的灰尘。 “咳咳咳”,邬沁刚从身体因重力失衡而撞上马车的失神中回过神来,又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待灰尘散去,看清那拦路人,他一脸不解。 “月疯子,你拦路就拦路,别这么吓人啊!” 拦路的正是一脸怒气的月柒然。 马车上的三人也搞不懂刚刚还好好的月柒然怎么突然追上来,还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 邬沁不禁腹诽道:哪个倒霉鬼招惹上她了。 江寒衣神色平淡,只问道:“柒然姑娘可还有事?” 月柒然忍下心中的怒火,用着平和的语气问道:“寒衣庄主,刚刚你们走得太急,我忘了问些事,故追来寻求答案。” 虽然她这个理由很蹩脚,但是江寒衣好似没有感觉到,只道:“柒然姑娘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庄主你们要去哪里,以后小闻人也好去寻你们。” 话是问江寒衣的,可月柒然视线却是落在江寒衣身后马车里的青铜棺上,眸中似有金光闪过,手托着小闻人的力道重了些。 江寒衣如实道:“临安,浑天洞,慕容先生知晓。” “临安啊,”月柒然颔首,似是思考,临安她自是知道的,“那庄主可还要回青肤山庄?” 听到“青肤山庄”四字,江寒衣眸子一暗,羽睫微垂,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有时间会回去的。” “嗯?”目光一直在青铜棺上的月柒然闻言回神,疑惑江寒衣的回答,“庄主是不愿回来了吗?” 那句“有时间”不就表明江寒衣不愿再回青肤山庄。 月柒然感觉她好像错过了什么,不然作为江寒衣的第一个家,充满了和江夜雪的温馨过往的地方,依照江寒衣对江夜雪的依恋,他怎会丢弃青肤山庄。 江寒衣蹙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愿再解释,只道:“若无意外,我会定居临安,柒然姑娘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视线再次落在青铜棺上,月柒然稳问道:“他走之前,可留下什么话,对小孩,对……衣衣?” 江寒衣怎么也算是江夜雪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江夜雪说了什么也只有他知道,月柒然想知道江夜雪留下了什么遗言。 可回应她的只有江寒衣的摇头否决,“他什么也没说,该对他们说的话,阿雪其实很早就说了。” “这样啊……”月柒然噤声了,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马车前行的大路。 月柒然微微仰起头,唇角轻轻动了动,俏丽的面容上随之缓缓露出一个极具职业性的微笑,她轻声说道: “多谢庄主答疑,柒然心中的疑惑已解,如此,便不耽误庄主的宝贵时间了。 此去路途遥远,还愿庄主途中一帆风顺,所遇皆良善,往后无灾无难,事事皆顺遂,平安且如意。” 邬沁只觉得月柒然笑得好假,而且好像在拖延时间。 江寒衣颔首,回道:“蓬莱诡秘不断,柒然姑娘万事小心,今后若有所求皆可来临安寻我,告辞。” 话落,江寒衣驾起马车,没有半分留恋迅速离开。 三儿看着那再次淡出视线的马车,不解道:“宿主,你追上来就只是问这几个问题?” “自然不是。”月柒然摇头,她想要的答案她已经找到了,回想她通过秘咒所看到的景象,心中又是一阵郁闷。 “他们之间的红线断了,羁绊解除,再无瓜葛联系。” “羁绊解除,是衣衣开始遗忘的原因……” 她追上来拦路便是想亲眼看看,看看那二人之间纤细却坚韧无法斩断的红线如何了,哪怕心中已有猜测,可真当目睹时她还是难免震撼。 “他竟是愿意放了他自由,断了他们所有羁绊,此后再无瓜葛……” 月柒然秀眉紧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晓此事的她应当开心的,可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她当初是因为慕容楚衣留下的,她知晓慕容楚衣最厌束缚,而今缠在慕容楚衣身上的羁绊束缚消失,慕容楚衣也得到了他所渴望的自由。 慕容楚衣得偿所愿,她也看到了他们最后的结果,她本该心满意足随三儿离开的,可为何总感觉心中还有牵挂。 观察月柒然此时的神色,三儿隐隐有些不安,只因月柒然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她想做坏事时的前兆。 三儿胆怯问道:“宿主,你……你又想做什么?” 月柒然没应答,她看向了马车离开的方向,脑海中开始复盘关于江夜雪的种种。 临安现身,五夜城解毒、拜师,重华解难解蛊,青肤山庄成婚,…… “卧槽——!!!” 良久,似是想通了什么,她眼中呈现恍然大悟之色,低声呢喃起来,“原来想摆脱羁绊的不止衣衣,江夜雪也是不愿意……” 三儿围着月柒柒转了几圈,惴惴不安道:“宿主,你说什么呢,什么也不愿意?” 对于三儿的疑问,月柒然不断摇头,抱紧了背上沉睡的小孩,不再言语。 玉衡星位。 在送走邬沁他们后,谈秋客便悠闲走出了那间墓室,在甬道中晃来晃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一身玄色古老祭司服,又带着恶鬼面具,活脱脱一个来此索命的恐怖罗刹。 最终,他于一道沾染了鲜血的青铜门前停下,要推门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收了回来,过了几息,他再次伸手,终是推开了青铜门。 “轰隆隆”,青铜门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道声音也激起了青铜门内祭台之上,盘腿打坐的白衣人影的注意,“锵”,雪亮的剑光闪过,照雪直抵开门之人。 谈秋客似是也没想到那里会有人,对方还一声不吭地对他出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谈秋客躲闪已来不及,连忙掐诀抵抗。 “咔嚓”,谈秋客面上那副恶鬼面具出现了裂痕,而后“哐啷哐啷”两声,掉落在地。 第107章 遗忘(第一卷完结了) “嗤”,谈秋客轻笑出声,轻松接下照雪的攻击,而后弯腰捡起一分为二的恶鬼面具。 抬眸,对上白衣人影的视线,谈秋客眉眼弯弯,那抹笑意冲淡了清冷月仙天生的疏离感,令人心生亲近感。 而月仙剑眉之下那双深邃赤眸更是柔情,只一眼便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是你!” 在来人弯腰捡起被斩断的恶鬼面具时,慕容楚衣从其身上的服饰便猜到其身份,他警惕起身,防范来人。 可当看清那人容颜,对上那双赤眸,他只觉呼吸一滞,心脏不正常跳动起来。 慕容楚衣微垂眼眸,掩下眸中异样的情绪,在惊艳对方容颜之后便是震惊,震惊于白玉尘曾说过守墓人是谈秋客手下,可眼前之人显然就是谈秋客啊。 还有,为何那双眼睛那般熟悉? 慕容楚衣对他人样貌如何并不在意,美人在心不在皮,再美丽的皮囊若是心怀不轨,也只是一个恶人罢了,反之,若人心美,再普通的相貌也是相当合眼的。 谈秋客相貌确实惊艳,可令慕容楚衣注意的,更多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他感到熟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另一个同样拥有赤眸的人。 同是赤眸,不同的是眼前之人眸中尽是温情,而记忆里的那个人眸中却都是冷漠。 两间墓室无甚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处祭台之上并没有青铜棺。 谈秋客扫视过八卦阵中祭台一眼,水帘门已然有打开过的痕迹,还有熟人的气息。 “信,给我。”他开口便是向慕容楚衣讨要那封风星临的信。 慕容楚衣也没想到谈秋客这般好说话,这下倒显得他太过小心谨慎。 他愣了片刻,而后便取出那封泛黄的信件,双手恭敬奉上。 谈秋客小心接过信件,恍若接过稀世珍宝,指尖摩挲过已经泛黄的信封,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有劳。”谈秋客道了声谢,似是想当场打开信件,可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再次看向慕容楚衣,随即问道:“你可要离开?” 未曾想到谈秋客会如此问,慕容楚衣面带犹豫。 将信送到谈秋客手中,他所应下的委托已然完成,白玉尘离开前也说过他随时可以离开,这本也是他最初的打算,可当亲眼见到谈秋客后,他却有了犹豫。 谈秋客也看出了他的犹豫,问:“你本就不是自愿卷入这件事中的,此时能离开为何犹豫?” 慕容楚衣抿唇,拱手行礼道:“前辈,晚辈斗胆一问,该如何解除活死人之法?” 白玉尘与他说过,青铜门内有解除活死人的方法,而谈秋客既然是守墓人,他定然再清楚不过。 “活死人~”,谈秋客视线再次落在慕容楚衣身上,“你替何人所求?” “替……” 替何人所求? 慕容楚衣眉头微挑,有片刻的怔愣,他本该脱口而出那人名字的,可话到了嘴边,脑海却一阵恍惚,他竟说不出那人的名字。 慕容楚衣心生惊疑,待认真回想时,他竟是如何也记不起那人的名字,就连那人的相貌也越发模糊朦胧。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什么? 那人是谁? 他怎会想不起来,明明上一刻他还记得的,明明到死都不会忘记的,怎会记不起来…… 是谁成了活死人,他为何要替那人寻求方法? “那个人……是谁?” 慕容楚衣一向冰冷沉稳的神色此刻被慌乱取代,一抹恐惧爬上心头,背后升起股股骇人凉意。 他冷然的眸中顷刻布满了红血丝,气息忽地不稳,他握着照雪的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似是感应到主人状况不对,照雪剑身闪过一抹红光,霎时间,一方血色剑阵显现,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护卫慕容楚衣。 察觉剑阵凛冽剑气,谈秋客剑眉一挑,后退几步,拉开了和慕容楚衣的距离。 后退的同时,谈秋客也没错过慕容楚衣此刻神色复杂慌乱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他道: “既然都已经忘了他是谁,当下又何必执着,为难自己?” 这句话甚是熟悉,白玉尘也对慕容楚衣说过相似的话,这次慕容楚衣也给出了相似的回答。 “他……他不是不重要的人,我……我记得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慕容楚衣语气是那样坚定不可置疑,可话到最后,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发不确定。 原因为何,只因那个占据了他大半人生,轻易左右他喜怒的人,他曾恨到了骨子里的人,他竟在无知无觉中忘了他的模样,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怎会如此? 记忆中关于那个人的痕迹在无声无息地模糊淡化,慕容楚衣眼中一开始的慌乱逐渐被探索记忆带来的痛苦替代。 可那股难言的痛苦并不没有持续多久便化为了迷茫,最终回到最初的冰冷无情。 谈秋客目睹慕容楚衣情绪几番辗转变化的全过程,看他最后变回那冰山模样,谈秋客眉头轻轻蹙起,抓着信件的手紧了又松。 心下藏着的那一份侥幸终于消散,谈秋客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竟是期望慕容楚衣能跳出江夜雪的计划之外,保留下那份记忆。 他笑自己竟是小瞧江夜雪的决绝,也笑自己小瞧江夜雪心狠程度。 移开了落在慕容楚衣身上的视线,谈秋客眼睫微垂,掩下了赤眸中别样的神色,也收下他初见慕容楚衣时的温柔。 “你该离开了,外面有人在等你。” 温润的音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若用心感受,却可以发现其中再没有任何情绪。 慕容楚衣似乎刚从痛苦中抽离,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闻言抬头。 此刻的他面若冰山,眸中一片冰冷,眉间显现出原本已经消隐了的白金芙蕖印记,同时,血色剑阵化为一抹红光回到了照雪中。 扫过眼前熟悉的景象,慕容楚衣心生疑惑,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脑子为什么突然恍惚起来,此时虽然清醒,却仍旧昏沉难受。 心下不由得腹诽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言语思维不受控制,当真是奇怪。 “前辈知晓我替何人所求?” 没有回复是否离开,慕容楚衣反而将一开始的问题抛给了谈秋客。 谈秋客凤眸微眯,按道理他本不该给予回答的,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他叫江夜雪,你忘了?” “江夜雪?”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楚衣淡漠的面容上露出思考的神色,脑海中快速闪过无数张人脸,最后定格在一张满头银发面相温润如玉,可一双赤眸却透着冰冷无情的人脸上。 记忆中的人脸既不陌生也不熟悉,慕容楚衣能感觉他自己对其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二人之间好像没什么关系。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记得此人,江夜雪,重华岳家庶长子,曾任修真学宫长老,号清旭,死后成了浑天洞侍守令。” 谈秋客:“!!!” 在慕容楚衣说起江夜雪身份时,谈秋客便面露异色,心中诧异,按道理,慕容楚衣难道不是已经将江夜雪彻底忘了吗? 谈秋客的视线重新回到慕容楚衣身上,他紧盯着慕容楚衣,不愿错过慕容楚衣面上任何表情。 遗憾的是,在关于江夜雪的身份信息脱口而出时,慕容楚衣音色平静,无喜无怒,好似在说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 慕容楚衣这模样不似伪装,可却让谈秋客心下充满疑惑,心中不解道: 不是说关于小雪的记忆会悉数遗忘吗,这也没忘啊,还记得很清楚,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心中疑惑的同时,谈秋客决定先暂时不赶人走,他再仔细问问看,弄清楚当下的情况。 “你既然记得他,之前又为何想不起来?” 闻言,慕容楚衣眉头轻蹙,谈秋客这审问的口吻让人心生不悦,毕竟记不起一个不熟的人不是很正常的现象么。 “此人于晚辈而言并非重要之人,对其记忆模糊自是再寻常不过,前辈可是对晚辈所言有疑问?” 没有错过谈秋客紧盯着自己的神情,慕容楚衣不禁心生好奇,他怎么感觉谈秋客既希望他记得这名为江夜雪的人,又希望他忘了这人,当真好生矛盾。 可慕容楚衣好似忘了,他方才才说过,那个人于他而言并不是不重要的。 谈秋客收回探究的目光,却不死心追问道:“既是不重要,他生死如何与你也无关,你又为何替他求活死人解除之法?” 恍若早就预料到了谈秋客会这么问,慕容楚衣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他道:“世道艰难,世人为活着已是拼尽了全力,我等修行之人,当心怀仁爱慈悲之心,为天下苍生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纵然是陌生人,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既然有相救的办法,又何苦吝啬,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寻求解除活死人之法,只为救人,无关其他,换做他人,晚辈亦会有如此。” 谈秋客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慕容楚衣:“???”他应该要有什么变化吗? 谈秋客也没给慕容楚衣问出疑惑的机会,直接丢给慕容楚一份玉简,而后将人丢出了天枢殿。 似是感应到谈秋客没有敌意,照雪剑中的那个玄妙血色剑阵并没有出现。 慕容楚衣再次睁眼时,他已处在了天枢殿朱红的大门外。 望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慕容楚衣冷眸微沉,而后垂眸浅看着手中的暖色玉简。 虽然就那么被人丢出来有些狼狈和恼火,但玉简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了他,所以他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就站在大门口看了起来。 其实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奇怪,虽然想得到解除活死人之法,但也并非如此迫在眉睫,可在拿到玉简时,他心中就有一种格外强烈的冲动,迫切地想知晓玉简中的内容。 让慕容楚衣回神的是一段轻微的脚步声,视野里有了个熟悉的人影。 月柒然自白骨林而来,带着森冷的鬼气,她眉间带着抹不去的愁绪,待看清朱红门前那抹熟悉的白影时,她眉间的愁绪又添了几分。 “……衣衣” 饱含不确定的声音唤醒了慕容楚衣,慕容楚衣回头,同时收下了玉简。 视线落在月柒然背上的沉睡的小孩上,他颔首应道:“柒然姑娘,有劳了。” 向月柒然表示谢意的同时,他小心温柔接下了小闻人,小闻人睡得很香,被慕容楚衣接过时,他小嘴嘟囔一声,小手搂住慕容楚衣脖颈,脑袋枕着慕容楚衣肩膀再次沉沉睡去。 知道对方是谢自己这段时间对小闻人的照顾,月柒然沉默颔首,安静看着慕容楚衣。 这带着怜惜意味的目光让慕容楚衣感到不舒服,他感觉月柒然好似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就和谈秋客看他的目光一样,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柒然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月柒然仍旧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衣衣,能问你几个个问题吗?” “柒然姑娘请问。” “衣衣可还记得江夜雪此人。” 又是江夜雪? 一连两人都提起这个名字,慕容楚衣剑眉轻蹙,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在向他问江夜雪做什么,他和他又不熟。 尽管心生疑惑,慕容楚衣还是颔首应了一声“记得”。 “记得!?” 听闻慕容楚衣的答案,月柒然和三儿皆是一愣。 三儿震惊加疑惑,“他怎么可能记得,羁绊双生解除之后,他不可能再记得的!” 相对于三儿的不可置信,月柒然好似早有预料,并未过多惊讶,只是秀眉越皱越深,继续而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江夜雪成亲那日,你为何赠他表达相思的红豆玲珑骰子,还有夫妻恋人之间的定情簪子?” 江夜雪成婚现身那日,月柒然便认出江夜雪身上带着的玲珑骰子和幽兰玉簪出自于慕容楚衣之手,当时让她震惊不解的便是这一点。 那般厌恶江夜雪的他,为何送予江夜雪那蕴含不一般意义的东西? “玲珑骰子,幽兰玉簪?” 慕容楚衣似乎记不得自己做过此事,他思索些许时候,最后,他在一段不怎么重要记忆中找到了答案。 他道:“那不是我送他的,是赔偿,青肤山庄我去取回照雪时,不小心将他的东西损坏了,而后做了新的还给他。”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转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我知道了。”月柒然点头应下,莫名地,她鼻尖一酸,眼尾泛红,垂眸掩下自己此刻的情绪。 月柒然抬手状若无意地蹭了蹭鼻子,深呼吸几口,抬眸,露出明丽的笑容,却说着告别的话。 “衣衣,我要走了。” “归家?” 月柒然摇头,“不是,我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是该继续我的旅行了。” 慕容楚衣静默一瞬,嗫嚅了一下唇,最终浅笑道:“柒然姑娘,路上万事小心。” “多谢。”月柒然笑着应下了。 她心中暗道:三儿,走吧。 来此界经年,逾期停留数月,她是该走了。 见自家宿主终于要离开,三儿本该欢喜的,可此刻却只闷闷应了一声“好”。 月柒然御剑飞向云间,临走之际,她却又回头看向朱红门前的慕容楚衣,红唇一张一合,终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她音色沙哑,问道:“衣衣,若是重来一世,你是否还愿意救他?” 这个他没有点明是谁,可他们都知晓是谁。 慕容楚衣微怔,心口莫名堵得慌,他知晓他救那人之后发生的种种,若是能重来,他肯定不会再救那人的,心中是这般想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迟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抱着小闻人的手止不住发抖,慕容楚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奇怪情绪,这不是他。 可尝试了很久,他还是无法说出否定的答案,像是骨子里的抗拒,他无法改变。 最后,他还是回答了月柒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挣扎了很久,格外沙哑,在给出答案时,吐字也十分艰难。 “……会……会的。” 还是违心的答案,可是说出口后,慕容楚衣却感到身心格外舒畅。 第108章 番外一:颜辞篇01 二百八十年前,玉门。 “唳——”,一声尖利的鹰啼划破寂静的夜空,一只海东青振翅高飞,犹如一道闪电划破苍穹。 雪色的辛夷花树间,十七岁的少年三千青丝高束,容貌清秀,身着一袭凤凰花金纹窄袖圆领暗红劲装,他袖子挽到手臂上,肩上正挑着两桶水,额间是细密的汗珠。 少年是正给辛夷花树浇水的北唐少主——北唐岁聿。 海东青的叫声吸引了岁聿的注意力,脚下的步子顿住,他将肩上的水桶放在青石路板上,抬眸定睛看向辛夷花林外,在天空盘旋的海东青。 “呜——”,岁聿捂唇吹了声口哨,海东青听到召唤,也找到了路线,如利箭一般飞向岁聿所在的方位。 “唳——”,又是一声鹰啼。 海东青锋利异常的爪子上绑着一封小信,拆下小信,岁聿便放飞了海东青。 信上用鲜红的液体潦草写道:东陵域大妖侵扰,请求支援!!! 是一封求救信。 “东陵域……大妖?!” 岁聿低喃一声,收下手中信,而后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份地图,不过片刻便在地图上找到了东陵域的位置。 沉思片刻,岁聿回头看了眼辛夷花林 深处,而后便走下了青石板路,出了辛夷花林,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岁聿走后不久,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因赶路而气喘吁吁的少年。 少年八九岁年纪,身着月白棉衣,手腕上带着一串黑白流珠,他四处张望,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此刻满是着急之色。 “阿辞~” 突然,少年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小尹辞听声回头,只见十七岁的萧云暮恣意坐在树干粗壮的辛夷花树上,他身着鹿灵回眸银纹水墨蓝窄袖武衣,青丝高束,清秀俊美的脸庞上戴着露出半张脸的面具。 小尹辞看清来人相貌,面露欣喜,却还是小心唤道:“十一叔,你可看到了舅舅?” 萧云暮跳下树干,笑意吟吟朝小孩走来,揉了揉小孩脑袋,他轻声道:“阿辞乖,你舅舅他啊,有事要办,过几日便回来。” 话虽如此,可小孩面上的担忧并没有逝去,他嗫嚅着唇,似是还想再问,可不知为什么,终是没问出口,他垂下脑袋,很懂事地”嗯”了一声。 见小孩这模样,萧云暮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他低头弯腰牵住小孩往辛夷花林深处走去。 “更深露重,小阿辞随我回去吧。” “……好。“ 尹辞没有反对,任由萧云暮牵着他往玉门而去,只是那目光时不时落在身后。 十一叔说舅舅会无事的,我若继续追问,会不会给他们 增添麻烦? 尹辞心里想着,头垂得更低了,越加沉默起来。 东陵域距离玉门不过三百里,依照岁聿的修为,不过一日半便可抵达。 按理来说,最短也要三四日岁聿才可回来,可岁聿却在第二日落霞满天之际返回了玉门。 那是尹辞第一次见他那恣意傲然的舅舅如此狼狈。 岁聿御剑自如血残阳中而来,用来束发的发带断裂,青丝和着血与汗披散在肩,他清秀的脸庞之上有着深可见骨的伤疤,暗红的衣裳上多了数道恐怖爪痕,被鲜血染成黑色。 尹辞自岁聿走后便时刻等在辛夷花林,等着岁聿回来,他想过岁聿可能会受伤,可却没想到竟然伤得这般惨烈。 “舅……舅舅?” 因感到熟悉的气息而展露的欣喜被不可置信担忧取代,尹辞呆滞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那般狼狈不堪一身血污之人,竟是他记忆中那个向来不管怎样都干干净净的舅舅。 “阿辞?!……你怎么在这?” 岁聿也没想到尹辞会出现在此,急促的步子猛地顿住,下意识看了眼身上的血污,回来得太急,他竟是忘记换下身上的衣物。 “阿辞,别担心,这是……这是那些妖物的血,我没受伤。” 他僵硬笑着解释。 话是这样说的,可一身狼狈的他显得这话好生没有说服力。 “舅舅您没事就好。” 但尹辞却点头信了岁聿这番说辞,没有追究岁聿究竟遇到了什么,他的注意力转而落在了岁聿怀中抱着的小孩身上。 小孩小小一团,衣裳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岁聿抱在怀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尹辞,也不露怯。 察觉尹辞视线,岁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将小孩放下,对尹辞叮嘱道: “阿辞乖,东陵域之事未完,舅舅马上就得走,这是北唐朱颜,阿辞可否先帮舅舅照看一下他?” 闻言,尹辞怔愣一瞬,眼中闪过迷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袖,良久,他才轻声“嗯”了一声。 岁聿似乎很急,将小孩交给尹辞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再次消失在了黑夜中,徒留下两小孩大眼瞪小眼。 尹辞望着岁聿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而后便对上了身侧小孩的无神的目光。 盈盈月光之下,青石板路上投射下斑驳的树影,一大一小的小孩拾阶而上,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走着。 尹辞速度不快,可到底是半大的孩子,他身后的小孩哼哧哼哧不停歇地跟随着他的步伐,却还是被他远远落在了后面。 爬了上百层阶梯之后,小朱颜只觉小腿跟灌了铅一样,重得抬不起来,心脏也砰砰砰跳,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忍不住停下歇了几息,可待抬头时,他眼前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嗯!?人呢?” 望着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石台阶,小朱颜脸色更苦了,他这得什么时候才爬到头啊,引路人还不见了,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嘛。 望了半天,也没见尹辞身影,小朱颜长呼一口气,气馁般随地而坐,低下头,小手不断捶着酸痛的小腿。 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别说继续爬山,想是这般想的,但休息片刻之后,他还是站起身来继续赶路。 “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累而精神恍惚,还是走了神,小朱颜没注意看路,而后便撞在了一堵肉墙,摔了一个屁股墩。 小孩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尹辞。 尹辞也没想到这小孩走路慢就算了,还分心,直接撞上来。 看着小孩小小一个,软软糯糯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自己,尹辞到了嘴边的嫌弃只得咽了下去。 “上来吧。” 尹辞无奈蹲下身,示意小朱颜起来自己背他。 望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小朱颜只犹豫一瞬,而后连忙起身爬上尹辞瘦弱的背,小手小心搂住尹辞脖颈,也不敢用力。 尹辞背着小朱颜起身,虽然他已是八九岁的年纪,但面带些许病态的他到底比常人还要瘦弱些。 所以尹辞哪怕已经步入修行,小朱颜也小小一个,可当小朱颜的重量全加在身上时,他额间不多时便冒出了细汗。 “谢谢小哥哥。” 小朱颜小声道了谢,小孩呼出的气扫过尹辞耳边,痒痒的。 尹辞轻声“嗯”了一声,面色冷淡,但脚下的步子更稳当了些。 察觉小孩不愿紧挨着自己,尹辞好看的眉微蹙,沉声道:“抓紧点,你若是摔了,可莫要怨我。” 辛夷花林到玉门的山路说不上太过崎岖,但对普通人而言到底有几分难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摔倒跌入山谷中。 小孩若是不贴紧一些,他们二人很可能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甚至跌落山谷。 闻言,小朱颜下意识瞥了一眼辛夷花林后深不可见底的山谷,惧意袭来,下意识抓紧了尹辞,小小的脑袋枕在尹辞肩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尹辞干净的月白衣袍上染了处处血污。 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兰草清香,让人感到分外安心,小朱颜偷偷抬眸,小心观察着背着他的尹辞。 少年肤容白皙,星目朱唇,天生一股清雅之气,虽年少,却可窥见其今后仙人姿容。 先前见尹辞冷漠,小朱颜也不敢多看,而今有时间仔细打量,才觉尹辞并非如此,只是他面上那层病态给他添了几分疏离冷漠,令人觉得他是个薄情之人。 山中晚间春风袭来,带着沁骨凉意,被吹了个激灵,小朱颜搂住尹辞纤细白皙脖颈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寒风凛凛,又背着人,尹辞面色又白了几分,但脚下步子并未停过。 同时,他还出口安慰小朱颜道:“别怕,很快就到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朱颜觉得尹辞的声音好像柔和了不少,格外好听,让人止不住信任他。 “嗯,有小哥哥在,朱颜不怕的。” 小朱颜小声应着,他不怕高耸入云的险峻山梯,也不怕幽幽不见底的山谷深渊,更不怕黑夜中的那些幽蓝透着危险的眼睛。 世上最恐怖的画面他都已见过,又怎会怕这些。 “小哥哥,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小朱颜小声说道,尹辞已经背着他爬了半个时辰的阶梯,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襟,尹辞气息不稳,脚下的步子也越发沉重。 休息了些许,他已恢复不少体力,他可以自己行走。 但他的要求被尹辞拒绝了。 “山道崎岖不平,极易踩空,我不想横生事端。” 小朱颜os:懂了,嫌弃我小只会惹事,是拖油瓶是吧,你要背就背吧,那我可就安心睡觉了。 心想着,小朱颜嘟着唇,直接赌气闭了眼开始睡觉,但过了片刻他又偷摸睁眼观察着尹辞。 明明是偷摸着看的,但尹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还知晓小朱颜的心思,他道: “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小朱颜闻言一愣,吓得连忙闭了眼,装作自己没偷看,小脸烫得厉害,而后暗自懊恼自己这个反应不对,这么心虚干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朱颜似乎听见了一道好听的笑声,笑声似是来自正背着他的人。 不懂尹辞笑什么,小朱颜有些郁闷,不过一股困意袭来让他来不及深思,他深深打了一个哈欠,明亮却无神的眸子微红,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前景物越发模糊,几息之后他便趴在尹辞肩上沉沉睡去。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尹辞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只是眸中带着些许疑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感愉悦。 没有过多在意这异样的情绪,尹辞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玉门山前设下法阵,无法使用法器代步,只得徒步而行。 从辛夷花林到玉门,对修为不低的修士而言也有着一个时辰的路程,山路险阻难行,即使是有修为的修士也难免出事,所以为了安全着想,玉门中人不会轻易离开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可尹辞却是个意外,他幼小,修为不高,身体也不怎么好,可却时常在辛夷花林与玉门之间来往,次次安然无恙。 尹辞也不知道,他自己第一次背人上山,一背便接连背了三年,亲手接那人上山便接了十年。 岁聿这次离去便去了半月有余,也将萧云暮喊走了,在此期间,尹辞看见不断有同族长辈离开,传信的海东青来往得更加频繁。 东陵域之乱似乎很难平息,所有人都很忙。 小朱颜被尹辞背回玉门后便发起高热,烧得奄奄一息,吐得昏天黑地,一睡便是五日。 在小朱颜迷迷糊糊的呓语,和海东青传来的支离消息中,尹辞拼凑出了东陵域大概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那日岁聿接到东陵域求救信,赶到东陵域时,大妖已经攻破城门大举虐杀城中百姓。 小朱颜的父母则是战死在城破之时,一杆红缨枪,一柄软剑,一对修士夫妇以身为祭为城中百姓换取了逃离的时间。 大妖震怒之下,利用术法寻找修士夫妇的血脉至亲,誓要将其折磨致死,而修士夫妇在东陵域唯一的血脉至亲便是小朱颜。 岁聿依照修士夫妇遗愿找到被藏起来的小朱颜,并以其为诱饵,将大妖引离东陵域,几番死里逃生之下将人带回玉门。 第109章 番外一:颜辞篇02 经过尹家医师救治,以及尹辞的悉心照料下,小朱颜终于烧退了,只不过醒来的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越加无神,身上毫无生气。 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家园被毁,成为那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孤儿,他心中的悲痛迷茫何其盛。 人虽然醒了,可他身体仍旧虚弱,但在知晓尹辞日日去往辛夷花林时,他那双无神的桃花眼中终于露出了名为期望的情绪。 或是小孩目光太过灼热,又或是从小孩身上看到相似的过往而心生不忍,尹辞日日背着小孩来往于玉门和辛夷花林间。 辛夷花林中等待家人归来的小孩从此便多了一个,那个孤单的少年从此也有了伴儿。 那一大一小的小孩在辛夷花林中等了一日又一日,日出而待,日落而归。 “小尹哥哥,岁岁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小朱颜的每日一问。 “不知道,快了吧。”尹辞也每日一答复。 俩人在一问一答之后便又陷入了沉默中。 尹辞闷声干活,一手拿着木瓢,一手提着木桶,有条不紊地挨个给辛夷花树浇水,接替岁聿没干完的活。 小朱颜换上了尹辞同款衣袍,披着白狐毛领披风,小小的人儿被裹成一团,粉雕玉琢的,即使面带病色,也格外喜人。 在尹家养伤那几日,他从其他尹家人口中知晓眼前之人便是现任尹家小少主。 可看着忙忙碌碌上上下下,累得大喘气的尹辞,小朱颜不由得心生疑惑。 他不懂,身为少主,尹辞身边不应该有很多人围着转,有长辈亲自教导,可这些日子里他见尹辞至始至终都一个人,完全不像世家少主。 东陵域也有不少富家公子,有家族严格教养的,也有娇养的,各个类型小朱颜大抵都见过,所以在知晓尹辞这被随意放养的,他着实不解。 身为这个家族少主,其身上可是肩负一族使命,怎可如此不受重视。 望着少年忙碌的身影,小朱颜一边想着,一边默默跟在其身后。 又一次将木桶中的水舀尽,尹辞直起酸痛的腰来,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望着花开茂盛的辛夷花树,小小的脸蛋上满是自豪。 很好,在岁聿回来之前,他浇完了整片辛夷花林。 余光扫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小身影,尹辞敛下面上的笑,回头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劳累,怎么不在凉亭中休憩?” 辛夷花林中有一处凉亭,供人休息。 尹辞每日带小朱颜来后,便将人放在凉亭中,可小孩似乎不觉累,总是跟在他身后,说了多少遍也不听。 这一次,小朱颜也没回应,只是眨巴着漂亮的桃花眼巴巴望着尹辞,那惨白的小脸让人止不住心软生出怜爱之情。 见小朱颜的这小表情,尹辞无奈抚额长叹,抬步朝小孩走去。 “走吧。” 熟稔牵起小孩软软嫩嫩的小手,尹辞带着人往凉亭而去,小孩乖乖的,任由少年牵着自己。 小孩露出披风的手腕上带着一串黑白流珠,衬得那纤细的手腕愈发白皙如玉。 在小朱颜高热昏睡不醒梦魇不断的第二日,尹辞便将他出生时岁聿所赠予他的,九年从未离身的黑白流珠套在了小朱颜手上。 黑白流珠乃上等灵玉所制,温润亲和,拥有清心安神之效,其上又刻有阵法,启阵之时可护佩戴者一时安全。 流珠安神效果很好,带上流珠之后,小朱颜终于不再梦魇,在高热退去之后终于得到了休息。 一开始,尹辞只是心生不忍将流珠拿出来救急,想着小孩好了之后便将流珠收回,可是他没想到,待他再拿到流珠时,他们却已天人永隔,当然那已是后话。 岁聿离开时辛夷花开得正盛,归来时辛夷花皆已凋零,树干枝丫抽出了绿芽,亭亭如盖。 又是一日晚霞,不同于上一次的血色残阳,这次则是五色霞光落满天,绚烂多彩。 一月不见,岁聿瘦了不少,清秀的面容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疲倦。 岁聿一手抱着小朱颜,一手牵着尹辞往玉门走去。 亲人相见的欣喜过后,尹辞左瞧瞧右看看,却发现回来的真只有岁聿一个,时常跟在岁聿身侧的萧云暮不在,其他去往东陵域的三家族人也不在。(三家族人——尹家,北唐家,萧家) 尹辞疑惑:“舅舅,十一叔他们没回来吗?” 闻言,岁聿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他剑眉微沉,眸中迅速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他回道:“你十一叔有事先我一步回去了,其他人则是留在东陵域料理后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尹辞总感觉岁聿在提到萧云暮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尹辞os:这是在东陵域闹什么矛盾了? 知晓岁聿不愿再提萧云暮,尹辞也没继续问,转移了话题。 “舅舅,东陵域大妖是不是很难对付,可有负伤?” 提到东陵域,安静窝在岁聿怀中的小朱颜身体一僵,抓着岁聿的手紧了不少,但也竖起了耳朵,期望岁聿的回答。 没人比他想了解东陵域的消息,想知道那里如今怎样,可他也害怕听到关于那里的消息,害怕那个噩梦又一次将他拉下地狱。 怀中小孩的动作岁聿自是没错过,回想他初见小孩时那惨烈的场景,他面色缓和,声音不禁都放软了些。 脑海中忆起那东陵大妖,岁聿详细介绍道: “袭击东陵域的大妖便是那九幽地冥蟒,九幽地冥蟒喜阴,未成年之前生活在地底阴暗潮湿处。 成年的九幽地冥蟒体长可达数百丈,轻轻一甩尾,便可轻易摧毁一座山峰。而且,它们智慧极高,狡猾又极为记仇,同境界的修士也难以将其制服。” “东陵域善产灵玉,其玉脉中孕育出蕴含阴寒之力的东陵玉石,九幽地冥蟒为获得东陵玉石便袭击了东陵域。” “九幽地冥蟒喜阴惧热,你十一叔他们在玉脉处设下‘炎葬’,由此最终将其就地绞杀。” 岁聿话音落下,也就意味着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一切彻底落下帷幕。 可他提九幽地冥蟒的属性弱点,提东陵域遇袭的原因,提萧云暮他们如何斩杀九幽地冥蟒,却半点不提他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从岁聿口中得到关于东陵域的消息,知晓其最终的结果,小朱颜小手无声抱紧了岁聿,小小的脑袋枕在岁聿肩上。 小朱颜虽一言不发,可岁聿却感到自己肩上的衣服润湿了一片,他无声喟叹。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只能简单叙述东陵域的状况。 想着,岁聿又劝慰道:“朱颜,你父母他们都是东陵域令人敬重的大英雄,是北唐家的骄傲。 他们是爱你的,可为了东陵域满城百姓,他们不得不离你而去,他们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他们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沉溺在过去。”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岁聿的手更加用力了,小小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岁聿能感觉他肩上又湿了大片,那是小孩无声的泪水。 岁聿知道小孩听得懂他所说的,小孩不似寻常孩子那般在失去父母后大吵大闹,要死要活,他懂得他父母的不得已,懂得生离死别。 从他们初见,亲眼见到不过五岁的小朱颜沉着冷静如小大人一般带领东陵域中一部分老弱病残躲藏起来,用小小的身躯来抵挡九幽地冥蟒时,岁聿便知道,不用能看普通孩子的态度去对待他。 与其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他,或者让他遗忘那痛苦残忍的回忆,还不如如实告知他真相,让他坦然接受事实。 小朱颜知道他的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但终究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可在东陵域城中岁聿的出现,宣告了那丝期望的破灭。 他不哭不闹,安静懂事顺从岁聿对他的安排,顺从岁聿带他回到玉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唯一能依靠的人便只有岁聿,他不信他又该信谁。 许是哭够了,他在岁聿怀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日回玉门的路那般艰难,可今日在岁聿的陪伴下,尹辞竟觉得这崎岖山路变得平坦易行。 抵达玉门尹辞居住之所——离苦居。 见岁聿要将小朱颜带去闲置的客房,一直沉默的尹辞伸手拉住了岁聿衣角,开口道: “舅舅,带他去我房间吧,这一个月,他都是住在那里,忽然换了地方,怕是睡得不安稳。” 闻言,岁聿步子一顿,微怔片刻,看向尹辞的眸中多了些许惊异之色。 他这个小外甥向来厌恶外人触碰他的近身之物,纵然面上不会显露出来,可但凡旁人碰过的,纵然再喜欢他也会丢弃,再者,尹辞待人淡漠,不喜与人亲近。 可这次,他家小外甥不仅把他随身携带的流珠给了小朱颜,还让其睡在他的房中,岁聿当真是好奇,他家小外甥怎的突然变了性子。 一个月前回来得匆忙,九幽地冥蟒又死命在追杀他,没时间等其他人来接,他只能把小朱颜交给出现在辛夷花林中的尹辞。 当时他还担心两小孩碰在一起可能不对付,会闹出什么事来,待东陵域事了他便马不停蹄赶回来,出乎意料的是两小孩似乎相处得挺好。 望着一脸板正的尹辞,岁聿不禁轻笑出声,调侃道:“阿辞可是喜欢小朱颜?” 喜欢? 尹辞听到这个词愣了一瞬,好看的眉轻蹙,似是在思考,片刻之后,他反问道:“那舅舅喜欢他吗?” “这?”没料到尹辞会这么问,岁聿一时语塞,微怔过后,他抬手揉了揉尹辞脑袋,笑道:“喜欢啊,就如喜欢阿辞一般。” 得到答案,尹辞依旧板着张小脸,如小大人般正经道:“那阿辞便也喜欢他,就如阿辞喜欢舅舅一般。” 这分明是令人满意的答案,可岁聿面上的笑意却逐渐凝固,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的小外甥是因为他这个舅舅才对小朱颜好? 说话期间他们已经到了尹辞房间。 没有立即回应自家小外甥,岁聿先将小朱颜放在床榻上,替其盖上被子后,见一切无恙,他才出了房间,蹲下身,他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他郑重解释道:“阿辞,喜欢就是喜欢,是你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并非是爱屋及乌。 舅舅不需要你委曲求全,舅舅只希望你能遵循本心行事,做自己喜欢的,有舅舅在,谁也不能委屈了你。” 说罢,岁聿面露愧疚之色,对尹辞道歉道:“那日情况紧急,舅舅没办法只能将朱颜交给你,可却忘了你也只是个孩子,你也会害怕,是舅舅对不住你,舅舅向你道歉,阿辞可否原谅舅舅?” “舅舅没有对不起阿辞。”尹辞连忙摇头,“舅舅将朱颜交给阿辞,也是信任阿辞,阿辞怎会让舅舅担心。” “唉~”,见少年这乖巧模样,岁聿叹息,揉着少年脑袋,他面上满是无奈,“阿辞啊,咱们还只是个孩子,多点少年朝气行不行。” 捏了捏少年柔嫩的脸颊,岁聿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他着实郁闷啊,他好好的小外甥,怎么越长越淡漠呢。 扫了眼清静的离苦居,岁聿不禁想难道是尹辞接触人太少的,才养成这淡漠的性子。 可想着岁聿又觉得不对,当初离苦居也有不少人的,只是在他姐和姐夫离世后,那些人便被尹辞一一赶走,再后来,尹辞越发不喜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如非必要,他甚至不会离开离苦居。 岁聿脑子一热,感觉再这样下去他亲亲小外甥就真被他养坏了,他可可爱爱的小外甥要是被养成阴鸷阴郁少年,他姐和姐夫棺材板估计都压不住。 而就在岁聿思考怎么让他亲亲小外甥改变现状的时候,他的小外甥开口了。 “舅舅,你要把他送到外曾祖那里吗?” 思绪回笼,岁聿摇头:“还不确定,舅舅答应过朱颜父母,会照顾好他,可若他的血亲家人尚存于世,他也愿意的话,他大抵会去他们那里。” 闻言,尹辞小手绞在一起,精致的小脸上带着纠结,半晌,他终于做了决定。 第110章 番外一:颜辞篇03 “……舅舅,可以将朱颜留在离苦居吗,我可以照顾好他的。” 少年声音青稚,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嗤~”,见少年那坚定的模样,岁聿笑出了声,继续捏了捏少年脸颊,他这小外甥是不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啊。 明明已经猜到少年心中所想,岁聿却还故意道:“阿辞若真喜欢小朱颜,不妨亲口问问小朱颜,看他想不想留下来。” 尹辞立马答道:“他会留下的,他说他喜欢这里。” 尹辞话虽说得坚定,可他心里还是没底的,因为小朱颜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可他莫名相信小朱颜会留下的。 岁聿os:这般紧张人家去留,你还不承认自己喜欢人家呢。 事实证明,纵然对方表现得如何,也不要轻易替别人做下决定。 在第三百二十七次去把朱颜从玉门外面捞回来时,尹辞深刻理解到有些承诺当真不能轻易说出。 玉门之外二百里的水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艘装饰精美的花船悠悠地行驶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船头雕龙画凤,五彩的灯笼高悬,映照出一片迷离的光影。 踏上花船,只见舱内布置得极为奢华,绫罗绸缎挂满四壁,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丝竹之声袅袅传来,歌姬们身着薄纱,身姿婀娜,翩翩起舞,腰肢如柳,长袖轻拂,似梦似幻。 宾客们或倚着软榻,或围坐于桌旁,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琼浆玉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的侍女们巧笑嫣然,不时为宾客们斟酒夹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香,让人沉醉其中。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向外面的河面,月影倒映,与花船的灯火相互辉映,构成一幅如梦如醉的画卷。 二十岁的尹辞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少年,只感觉头疼,他时常在想当初到底为什么鬼迷了心窍将朱颜留在离苦居,为什么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尹辞身着淡紫兰纹白衣,青丝由幽兰玉冠束起,他身姿挺拔,一身清雅之气。 尹辞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一脸讨好的朱颜,“北唐朱颜,来,说说,第几次了,你到底偷摸着出来做什么?!” “哎呀,小尹少主,别生气别生气,我这次真的是有苦衷的。” 十六岁的朱颜一袭金色凤凰花纹殷红劲装,青丝高束,初长成的少年生得丰神俊朗,俊美无俦,上扬的桃花眼尽显多情。 少年鲜衣怒马,眉间英气勃发。 少年意气风发,恰似骄阳璀璨。 只是在尹辞面前,恣意傲然的少年大气不敢喘,态度极尽谦卑讨好。 “苦衷?”尹辞声音冷了几分,他环视一周他们所处的位置,一把揪住朱颜耳朵,笑道:“你的苦衷就是三番两次蜗居在这烟花之地,沉溺红尘俗世。” 朱颜连忙护住自己耳朵,急切地小声替自己辩解道:“小尹少主,小尹哥哥,你别生气嘛,听我给你解释,我来此真的是有要事。” 靡靡之音,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来此之人无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这也衬得朱颜的解释多么苍白无力。 灯火阑珊,人流攒动,鼻尖传来浓郁混杂的脂粉气和酒气,尹辞好看的眉轻蹙,面色越发难看,他抬手抓紧朱颜手腕,转身便要下船。 “随我回去。” “诶,小尹哥哥,你等等!!!” 朱颜不想走,可奈何尹辞抓得紧,力气又大,他根本挣不开其禁锢,只能被拉着往河岸而去。 只是刚出了船舱,二人就不得不停下,只因花船早已开船,远离了河岸,由于今日又是花灯节,河岸边人群摩肩接踵,想调动灵流回到岸边也不好落脚。 见尹辞面色越发阴沉,气息也开始紊乱,朱颜暗叹一声不好,连忙反拉着人往花船中人少的地方去。 来到较为僻静之处,朱颜手中掐诀,施了个法术,隔绝远处的喧闹,以及那混合在一起闻多了让人头疼恶心的脂粉香气和酒味。 做完这一切,朱颜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白底兰纹的香囊,香囊散发着清冽的兰香,令人神清气爽。 见尹辞难看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朱颜松了口气,随后便上前低头将香囊挂在了尹辞腰间。 “可好些了?” 尹辞捏了捏眉心,面上仍旧有着不适,但好歹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心中涌现的那份惊悸终于压了下去。 他佯怒转身躲开朱颜视线,一副不想搭理朱颜的模样,冷面回了句“不好”。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的,小尹少主,别生气了,好不好?” 朱颜无奈,一边道歉哄着尹辞,一边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趁着你不在才出来的,没想到还是被你遇上了,造孽啊,早知你来,我就不来了。” 他本就是特意趁着尹辞不在的时候才出来的,可没想到,还是被尹辞撞上了。 朱颜很郁闷,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他偷溜出去,其他人都发现不了,可尹辞不仅每次第一时间发现,还总能准确无误找到他,就跟在他身上安了追踪术一般。 他倒也不怕尹辞抓他,只是害怕尹辞因他而受伤。 十三岁那年,尹辞越发孤僻,十三岁之前他还愿意去玉门族学学习,虽甚少与人交谈,但好歹还正常。 可十三岁之后,他连离苦居也不愿出去,更是抗拒旁人近身,人少还行,人一多他便会心生惊悸,心慌心乱,呼吸困难,严重时甚至灵流逆行,走火入魔。 十三年隐忍,一朝爆发,结果可想而知。 病发那一日,恰逢岁聿带着朱颜回东陵域祭拜,待他们归来,接到的便是尹辞因病走火入魔,经脉受损,双目失明的消息。 七年间,岁聿四处奔波求药,经过治疗,尹辞双目虽逐渐能视物,但到底不如以前,且每逢病发双目仍旧会失明,经脉之伤更是难以治愈。 尹辞天赋异禀,即使经脉损伤,修行速度却也极快,他虽不常出现在玉门弟子面前,但在玉门同辈弟子比试中,除了北唐朱颜,无人能接下他十招。 据说十招还是因为他不想玉门弟子因输得太惨而道心受损,所以故意放水。 三族长老曾说过,尹辞是玉门千百年来天赋最好的弟子,只可惜命途多舛,时运不济,病魔缠身,不求他大有作为,只求他平平安安便好。 由于身有隐疾,每有任务委托,尹辞都是接远离人群的委托,而朱颜则一直跟他左右。 二人时常一同外出做任务,非凡实力显露,是玉门同辈中最出色的弟子,最强搭档。 十八岁时,尹辞的怪病有了好转的迹象,他开始一人外出完成委托,拒绝朱颜跟着他。 当然,刚开始朱颜一直暗中跟着,后来见尹辞次次相安无事,朱颜便不再一直跟着。 就比如这一次,尹辞便是一人出行,而朱颜也趁此偷溜出了玉门。 朱颜很郁闷,他能逃过玉门弟子、阵法的监制,却唯独逃不过尹辞的眼睛,所以只能趁尹辞不在玉门才敢偷摸出去。 可朱颜没想到的是,尹辞提前完成委托回来了,自然而然也发现了他不在玉门的事。 这也就有了开头一幕。 若非因为朱颜,尹辞断不会来此人流极大的地方。 玉门第一条门规,如非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一经发现,逐出玉门。 私自离开玉门,一经发现其处罚极重。若非如此,尹辞也不会次次跟着朱颜。 书归正传。 见尹辞逐渐恢复,朱颜明知故问道:“小尹少主,你怎么来这儿了?” 按时间,尹辞本应该还在外面做任务的,不然他也不会偷偷出来,还被尹辞给逮个正着。 尹辞冷哼一声,“你难道不先解释解释,你来此的苦衷?” “这?”朱颜神色一滞,上挑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慌张,他强装笑着挠了挠头。 他目光闪躲,心虚胡诌道:“小尹少主,什么、什么苦衷啊,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尹辞眉头一挑,放下按捏眉心的手,薄唇轻抿,而后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笑容是温柔的,可说出的话让朱颜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你若不说清楚,以后就别住在离苦居,我让舅舅带你回北唐家去。” “别呀!阿辞!” 朱颜慌了,连忙凑到尹辞身前,熟稔拉住尹辞衣角,眨巴着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一副无辜纯良好宝宝模样。 “我知道错了,下次,呸,没有下次,我以后出去一定给你报备,别生气了,好不好,求求啦,好阿辞~” 朱颜言辞语气亲昵,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好阿辞”说得柔情又缱绻,丝毫不觉这话对男子而言如何肉麻。 尽管听过很多次眼前之人撒娇卖萌,尹辞白皙俊美的脸庞上还是爬上一抹红晕,害怕朱颜又说出什么惊天骇俗的话来,他连忙抬手捂住朱颜巴拉巴拉的嘴。 “你、你闭嘴,没大没小的。” 手心与柔嫩的唇相触碰,似有一缕电流闪过,尹辞应激般收回手,他侧过脸去,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心生慌乱的尹辞没看到,朱颜见到脸红的他时唇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 “阿辞~,阿辞~,好阿辞~,别生气了好不好嘛,阿辞哥哥~” 他一遍又一遍亲昵唤着眼前这个耳根子红透不禁逗的人。 尹辞脸皮薄,听不得这般亲昵的话语。 “停停停!!!” 尹辞连忙喊停,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稳下极速跳动的心脏,以及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 他胡乱应着:“行了行了,我不生气,不赶你走,也不向舅舅告状,你给我正经点,没大没小的,叫少主。” 朱颜粲然一笑,又凑到尹辞跟前,一手搭在尹辞肩上,没脸没皮豪言道:“我就知道小尹少主最好了,小尹少主万岁。” 相貌清秀昳丽的二人,面对着面,一人背靠着花船扶栏,一人一手搭在那人肩上,似是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们相视而笑,他们身后烟花绽放,倒是极美的画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要出意外了。 “嘭”一声巨响,花船剧烈摇动起来。 “哎呦,我去!” 未曾料到有这么个情况,失重感袭来,朱颜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撞上扶栏摔下花船去,尹辞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了朱颜腰,一手抓稳了扶栏。 大朱颜四岁的尹辞,自然高了朱颜一头,这般猝不及防的相拥,朱颜撞在尹辞身上时,意外地吻在尹辞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朱颜:“?!!!!” 意外亲上尹辞脖颈,朱颜身体一僵,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清冽幽兰香,红晕爬上俊美脸颊,怔愣过后他迅速起身,低头掩下面上异样神色,他后退两步,拉开了与尹辞的距离。 分开之后,朱颜连忙侧身转移了视线,没让尹辞瞧见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慌乱。 视线落在与他们所在花船相撞的另一艘花船上,朱颜轻咳一声,赶忙转移了话题道:“终于来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对于这意外的肌肤相亲,尹辞并未过多在意,毕竟他可是亲手把朱颜养这么大的,他都不知道抱过朱颜多少次了,至于那个吻,意外而已,他们都是男子,何须在意。 视线依朱颜所言落在撞上花船的那艘鬼气森森的花船上,尹辞剑眉微挑,看了眼身侧专心致志的朱颜,心下有了决算。 两艘花船相撞之时,周遭景色大变,血月当空,鬼气横生,岸边游玩的百姓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喧哗热闹琴音靡靡的花船此刻一片寂静,花船上几十号人也消失不见。 鬼气所过之处,精致奢靡的花船如盛开的娇花一般迅速衰败下去,周遭一片破败之色,蕴含浓烈鬼气长着张张惊恐人脸的褐色枯藤缠绕上花船,花船在一点一点往湖中陷去。 血月照射之下,人面鬼哭藤鬼气更盛,偌大的花船宛如它手中的玩具,轻易就可以捏碎。 第111章 番外一:颜辞篇04 船身再度摇晃,花船船舱深处幽深可怖,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男不女沙哑粗糙的声音自船舱深处传来,带着极强的威压狠厉。 “区区蝼蚁,本座高兴多次留你一命,如今倒是滋养了你这不知好歹的胆量。当真以为本座的忍耐没有极限?” 言语中是极度的轻视不屑,以及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和即将爆发的怒火。 朱颜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红色灵流闪过,召出一柄银色细长雪亮的软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少年红衣猎猎,手执雪亮软剑,好一个意气风发。 “藤姑娘这说的什么话,之前的几次不过是你我的切磋而已,怎的叫作放水呢。” 朱颜唇角微勾,挑衅浅笑着回答花船中那道声音,同时也解除了先前设下的法术,抬脚踏入那诡异之境中。 走了几步,朱颜忽地停下,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尹辞,他身上那嚣张气焰顿时灭了。 朱颜面上的挑衅笑容瞬间化作纯良无辜,温柔解释道:“小尹少主,我解决一下之前遗留的问题,放心,很快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尹辞好生原地待着,他去解决问题便好。 闻言,尹辞视线从船舱转回朱颜身上,他颔首应了声“好”。 得到尹辞回应,朱颜调皮地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可待回头面对人脸鬼哭藤时,他则是一脸冷漠无情。 “找死!!!” 船舱深处传来人脸鬼哭藤的怒喝,同时,缠绕在花船上的人脸藤条蜿蜒扭曲,如邪恶的巨蟒,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意志。 鬼哭藤上的人脸表情狰狞恐怖,五官扭曲变形,发出阵阵令人心颤的哭嚎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哀鸣,摄人心魄。 面对铺天盖地的鬼哭藤,朱颜面无惧色,眼中是浓郁的战意,他微微侧身,将软剑横在身前,软剑周身缠绕着凛冽剑气。 风,无情地吹动他的红衣,衣袂猎猎作响,更增添了几分决然的气势。 鬼哭藤张牙舞爪地疯狂扑向他,带起一阵阴森寒冷的气流,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令人动弹不得。 朱颜却在此瞬间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灵活,手中的剑如闪电迅猛斩出,剑斩斩过,甲板上落了一地的人脸鬼哭藤,鬼哭藤似有生命般满地蠕动。 鬼哭藤吃痛,藤蔓上的人脸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花船深处藤姑娘手指骨扇,施法掐诀,颓靡的鬼哭藤再次复活,不要命回击。 朱颜也不退缩,他身姿矫健,辗转腾挪之间,剑招凌厉,或劈或刺,或挑或斩,每一招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剑与藤条一次次激烈碰撞,火花四溅,甲板上堆满了断裂的鬼哭藤。 朱颜抖了抖略有酸痛的肩,望着满地蠕动的鬼哭藤,心念一动,指间捏起一张黑金符纸,符纸沾染了他指尖血,随后燃烧,符纸落在鬼哭藤上,瞬间起了滔天大火。 “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 符火之中那堆鬼哭藤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那声音刺激着听者,似要勾起人心底的恐惧。 可直到满船人脸鬼哭藤燃烧殆尽,朱颜还是面不改色,他再次甩了个剑花,远远与花船船舱深处的那双眼睛相望,他面带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藤姑娘,次次都用这不痛不痒的招式,你难道不无聊吗?” “刺啦刺啦——”,符火散尽之后,那凄厉惨叫声被指甲划过木板的刺耳摩擦音取代,一声比一声沉重的脚步声紧随而来。 人脸鬼哭藤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戏谑道:“也不知道是谁差点成为第一个被因藤蔓捆绑窒息而亡的修士。” 朱颜:“……”不是,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带揭人老底的。 朱颜尴尬摸了一下鼻子,厚脸皮回道:“藤姑娘这说的什么话,那次不过是探探虚实罢了,区区鬼哭藤,能奈我何。” “呵~”,藤姑娘冷嗤一声,刺耳的指甲摩擦声越来越近,朦胧鬼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诡异的庞大身影。 她自黑暗中而来,相貌现于月光之下,肤如凝脂,香肩半露,面容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似能勾人心魄,眼角的红妆更添几分妩媚。 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然而,当目光往下移,所见之景却令人毛骨悚然。她的下半身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恐怖的人脸鬼哭藤。 那些扭曲的人脸,有的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有的紧闭双眼,却仍能感受到痛苦的挣扎;有的表情狰狞,仿佛在诅咒着这个世界。 鬼哭藤相互缠绕,缓缓蠕动,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意识。 分明是半人半妖的模样,可她却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鬼气。 随着这位藤姑娘的靠近,甲板上再次爬满了人脸鬼哭藤,干枯的藤蔓满地交缠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鬼哭藤似是害怕朱颜之前丢出的黑金符纸,不敢靠近朱颜。 并不是与藤姑娘第一相见,朱颜对藤姑娘两相极大差别并不震惊,反而认真赞赏道: “月余不见,藤姑娘又漂亮了。” 闻言,藤姑娘巧笑嫣兮,手执血色骨扇半遮面,回赞道:“月余不见,你小子,嘴也更甜了。” 同时,藤姑娘忍不住os:能不漂亮嘛,前不久刚吃了一船人呢,那精气滋养,简直不要太爽。 一人一鬼笑得和睦,若不是那笑意跟眼刀子一样,当真让人觉得他们关系不错。 待两人商业互吹完,似是才发现有其他人在一般,藤姑娘目光落在朱颜身后那道人影上,她眸色一凝。 “呦!聪明了,知道打不过本座,倒是学会找帮手了。” 正说着,突然,似是在尹辞身上看出什么,她轻“嗤”一声,不屑道:”不过你这帮手柔柔弱弱的,别拖了后腿。” 提及尹辞,朱颜脸上一直挂着的笑瞬间凝滞,他揉着执剑的手腕,缓步上前,挡住藤姑娘盯着尹辞的目光。 “藤姑娘说笑了,对付你,有我便足矣。” 话落,一声剑吟,朱颜手中软剑极快,只留下一道雪色剑光以及红色残影。 朱颜攻击狠厉,藤姑娘也无法分心关注尹辞。 满船的人脸鬼哭藤在藤姑娘的操控下,自朱颜脚下而起形成遮天蔽日的牢笼,将朱颜困于其中。 然几道剑光闪过,由鬼哭藤缠绕而成的牢笼被轻易斩碎,朱颜自牢笼而出,速度极快,化为一道血色残影带着无尽剑气冲向藤姑娘。 藤姑娘面无异色,提扇抵挡。 骨扇与软剑相碰撞,迸发强烈的灵流波动,平静的湖水爆出极大水浪,花船被拍打得如无处可依靠的浮萍,随时被水浪拍散,湖水源源不断涌入花船,船身不断下陷。 尹辞一边观摩着朱颜与藤姑娘的打斗,一边手中捏诀,稳固摇晃的花船。 短短几息,朱颜已与藤姑娘对战上百招,阵阵剑吟,声声鬼泣。 朱颜再次以指尖血燃起黑金符纸,细长软剑染上符火,带着所向披靡的趋势。 符火落在鬼哭藤上,不过短短几息,除却尹辞所处的位置,花船再次被炽热的玄蓝火焰覆盖。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一浪盖过一浪。 玄蓝的符火将尹辞与打斗的二人隔绝。 尹辞紧盯着朱颜的身影,可是茫茫火海,那道红影还是消失在了他视野当中。 “砰——” 水浪再起,漫上花船,竟是浇灭了熊熊大火,紧接而来的是重物落水的噗通声。 玄蓝的火焰映射在尹辞眼中,似是激起什么恐怖的回忆,尹辞身形不住颤抖,后退数步,直到撞上扶栏他才停下。 心中那股压下的惊悸再次升起,尹辞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抓紧胸前的衣襟,他只觉遍体生寒,难以呼吸。 眼前的光亮逐渐被黑暗取代,无尽的恐惧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将他拉入无底深渊。 抓着扶栏的手在扶栏上留下深深的血色抓痕,心中的恐惧令他下意识离开这里,可耳边传来的一声声水浪,他迈出的步子顿住了。 “朱颜……朱颜……” 无意识地,他低声唤着记忆中少年的名字,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拍击花船的水浪。 那波涛汹涌的湖水中,那道赤色光影越陷越深,在尹辞病发时早已没了踪影。 “朱颜……” 挂在腰间的白底兰纹香囊似是触发了机关,香囊上浮现赤色阵纹,尹辞周身萦绕着阵阵沁人心脾的兰香,给尹辞黑暗的世界带来一抹光明。 尹辞那无神没有焦距的眼眸终于有了光彩,眼前一切开始明朗,识海清明后,他松开紧抓着扶栏的手,扶栏上留下五指血痕。 “朱、朱颜……” 望着逐渐归于平静的湖水,尹辞慌了,不同于病发时的心慌,这是对亲人朋友遇到危险时的担忧。 “北唐朱颜——!!!” 他对着湖面大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可那个平常他一声轻唤就现身的人,此刻却任他喊了许久,也没有出现。 掐诀的手指尖止不住颤抖,尹辞口中呢喃着晦涩的法咒,指尖凝出道道凛冽剑意,剑意无形,所过之处残留的顽固鬼气悉数消散。 剑意入水,肆意横行,平静的湖水下暗流涌动,危险气息吓退了周遭隐藏在暗处的鬼物。 尹辞神识与剑意相通,他可以通过剑意看到湖水之下的景象。 可只一眼,尹辞便怔在了原地,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惊悸再一次覆盖了全身,喉间一股腥甜,他眼中瞬间布满了红血丝。 “朱颜……北唐朱颜!” 沙哑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慌张,以及……害怕。 “砰——” 又一声落水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花船上。 湖水之下是一艘又一艘破旧腐朽的船只,往日的精美华贵此刻皆变成了阴森恐怖,一具又一具白骨如水草般生长在湖底,莹白色的冤魂挤满了湖底。 盛满了无数冤魂的湖水是刺骨沁凉的冷,密密麻麻的冤魂让人头皮发麻,诡谲的湖底充斥着危险。 无形的压力压在尹辞身上,他唇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青筋暴起,脑海中更似压了千斤顶,昏沉得厉害。 他感觉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他若退一步很可能就失去所有。 他如今这个情况别说应对湖底的危险,很可能自己栽在自己手上,可不管如何他也没有断绝往水底深处游去的决心。 知晓双目所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尹辞果断闭上了眼,凭靠自身剑意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阵熟悉的梵音,尹辞身形一顿,着急难耐的心终于稳定下来,凭感觉“看”向梵音出现的位置。 万骨水冢中央,红衣少年周身萦绕着层层金光,梵音自他口中而出。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是往生咒。 尹辞听清了梵音内容,他想继续前行,去寻念诵往生咒的少年,可是直觉告诉他,不可再上前,否则必死无疑。 尹辞的直觉是对的,此时此刻,他周身半尺远的位置横着一把把由鬼哭藤控制泛着寒光的骨刺,骨刺锋利无比。 尹辞不管是上前还是后退,必定会撞上骨刺,非死即伤。 梵音越发急促,诵经人似乎也遇到麻烦开始着急了。 感受到朱颜状况,尹辞立于原地,好看的眉微蹙,他耳朵动了一下,双手掐诀,剑意再起,轻松解决了将他困住的骨刺。 解决完骨刺,剑意并未收回,而是朝念诵往生咒的朱颜而去,剑意环绕于朱颜周身,护卫朱颜安全。 第112章 番外一:颜辞篇05 晨光熹微。 尹辞背着一脸疲惫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辞……” 少年无意识地呢喃着。 “嗯,我在。”尹辞轻声应着他。 “阿辞……” “在这呢。” “阿辞……” “……你再不消停点,就下来自己走。” “不要!我好累啊,走不动了,阿辞好,要阿辞背。” “那就乖点,别说话,好好休息。” “阿辞~” “唉~,我在。” “阿辞~” “嗯。” “……” 少年一声又一声唤着那个亲昵的名字,尹辞虽说一脸嫌弃不想答应,但还是次次回应着少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唇角带着宠溺的笑。 望着初升穿透层层云雾的红日,疲倦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晨曦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似乎温暖不了他们所处的这片水乡。 轻嗅着那清冽的兰香,朱颜抬了抬眼皮,下意识搂紧尹辞,惹得尹辞一声嗔怪。 少年声音闷闷的,带着淡淡的悲伤,“阿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上半身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下半身是恐怖人脸鬼哭藤的藤姑娘并不姓藤。 不姓藤的藤姑娘生前也不是这不人不鬼不妖的模样。 远近闻名,人流涌动,被称为水上乐园的水镇以前不叫水镇,也并非是个水乡。 藤姑娘姓木,行三,人称木三娘,是镇东头老木匠家捡来养的闺女。 老木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私塾的教书先生,二儿子是府衙的捕快,三女长得水灵又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便继承老木匠的手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女娘,求娶的儿郎踏破了门槛。 两个儿子事业有成又孝顺,也与心仪的姑娘定下了婚约,女儿懂事又传承自己的手艺,老木匠,颐养天年,纵享天伦之乐,成了小镇上老人们羡慕的对象。 羡慕归羡慕,可没人想成为老木匠。 别看老木匠如今如何风光,前半生却都在生死磨难中。 老木匠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七八岁时跟着一个脾气暴躁的木匠学手艺,稍有差错便会换来一顿毒打,木匠看不惯他便时常挑错,纵然他小心翼翼身上也经常布满了淤青。 他勤奋好学,纵然被木匠刁难他也不放弃,一年两年,他好不容易得到木匠的认可,一切都开始变好,可是木匠却在一次上工中出了意外,掉下房梁,当场吐血身亡。 木匠死后,木匠的遗产被其亲人瓜分了,少年的老木匠被赶了出去,又一次无家可归,所幸他在木匠那里学了一身手艺,肯吃苦耐劳,凭借木匠手艺他挣了钱,三十岁时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上天似乎开始眷顾他了,他遇到了想相伴终身的姑娘,只是姑娘出身勾栏,他拿自己十几年的积蓄赎了姑娘。 一朝回到解放,家徒四壁,身无分银的他觉得自己给不了姑娘想要的生活,便让姑娘离开自行回家去,可姑娘并没有走。 姑娘长得好看,手也巧,还识字,接了绣坊的活计补贴家用,人人都称赞他走了大运娶了这么好的娘子,可是他们称赞的眼中却满是不屑,只因姑娘曾是勾栏女子,是世人眼中最下贱的人。 成亲三年,夫妻二人相互扶持,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有了积蓄,日子没一开始那么难熬了,姑娘也有了身孕,是双胞胎。 怀胎十月,姑娘孕期间老木匠将她养得很好,生怕姑娘哪里受伤了,为姑娘也为腹中的孩儿,他们请了最好的大夫、稳婆,用了最好的安胎药,学习了很多育儿知识。 他们做足准备迎接两个孩子的到来,但还是出意外了,生产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姑娘还是难产了,一天一夜,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产房,他们温馨的家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姑娘用命换回了两个孩子,她听得见孩子微弱的哭声,可却再没力气睁眼看看那紧握着她手请求她不要离开的爱人,她想劝他不要哭,她想让他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可是她一张口吐出的便是大块大块的血。 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老木匠失去了他最爱的姑娘。 老木匠一夜白了头,三十三岁的他活像五六十岁的老翁。 老木匠颓废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他整个人便消瘦了下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抱着两个瘦弱的孩子整日枯坐在庭院中。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艰苦求生的苦命人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活过来了,是为他最爱的姑娘而活,为他们的孩子而活。 四十岁那年,天旱了大半年,庄稼颗粒无收,流穿小镇的河流只剩下了腥臭的河床,井水也几近干涸。 在大家心生绝望打算离开小镇求生时,干涸的河床上竟出现了一个嘤嘤嘤啼哭的女婴,女婴的出现吸引了小镇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站在河岸上观望,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女婴啼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人们无一出手,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只剩下满头银发的老木匠。 没人愿意在灾荒之年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婴儿,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他们怎么可能将口粮分给别人。 生活的艰辛早已把老木匠的善心磨灭,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他不可能也没办法救济别人,可是听着女婴微弱的哭声,老木匠怎么也挪不动离开的步子。 最终,老木匠将女婴抱回了家,女婴成了木家的木三娘,众人皆笑老木匠拎不清不知轻重,救一个赔钱货给自己增添负担。 可就在当夜,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旱灾结束了,女婴活了下来,小镇所有人也活了下来。 所有人话锋又变了,夸老木匠心善救了女婴感动了苍天,老天爷终于降下雨露,他们称木三娘是水神之女,是小神女。 那个破碎阴沉的家因为三娘的到来有了活气,木大郎和木二郎好奇襁褓中婴孩,因自幼生活在他人议论耻笑而沉默寡言的两个孩子,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女孩,板着的小脸上尽是笑意。 三娘很乖,只在被老木匠捡回去之前哭过,她总是笑,笑声如清脆的黄鹂叫声,消除了木老匠一家七年以来的阴霾。 老木匠常对人说,三娘是他们家的小福星,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孩,笼罩着他们一家的厄运终于断绝了。 十八年间,老木匠一家不说大富大贵,却也冷时有衣,饿时有饭食,无灾无病,平安顺遂。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老木匠越发老了,他强壮的身体变得矮小,稳健的步子逐渐蹒跚,儿女膝下尽孝,前途光明,一切都越来越好。 老木匠以为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他也没啥遗憾,可以准备去见他心爱的姑娘了,可上天好像见不得他过得太好,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天,又大旱了,而这一次竟长达了三年之久。 曾经肥沃的土地早已干涸,裂纹交错,好似大地的伤疤。农田颗粒无收,杂草枯黄,河流枯竭,只剩干裂的河床,树木干枯,枝叶凋零。 家畜瘦弱,无力嘶鸣,城镇街道冷清,商铺紧闭,人们面色愁苦,为水发愁,昔日的繁荣不再,只剩无尽的荒芜与绝望。 粮食没了,救命的水也没了,饥饿的百姓求神拜佛,可什么都没有求来。 不知是谁提起了木家三娘的身世,饥饿使人失去道德,死亡压迫着人们的神经,没有前兆,念头一起,小镇中还存活的人默契一同赶往了木老匠一家。 双拳难敌四手,纵然木二郎身怀武艺,却也挡不住疯狂的百姓。 三娘被抓住了,曾经对她和蔼笑称她为“小神女”的百姓此刻只剩下了贪婪、疯狂。 小镇百姓在干涸的河道上搭建起了祭祀台,他们将三娘丢在五米高的祭祀台上,逼迫她跳祈雨舞。 三娘因为曾带来大雨的身世,所以曾在小镇上的神婆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她懂得祭祀的舞蹈,可她更知道那些只是神婆骗人的把戏,根本无法求到雨。 三娘不停地与百姓解释,可是几近绝望的百姓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们以老木匠三父子逼迫三娘。 灼热的日光下,三娘惨白着张脸在祭祀台上跳了一遍又一遍祈雨舞,从白天跳到黑夜,可是晴空万里的天空丝毫没有降雨的迹象。 疯狂的百姓眼神越发阴鸷,盯着三娘的目光越发恶毒,仿佛他们如今这生不如死的状况是三娘造成的。 他们想肯定是祭祀没有祭品的缘故,天神这才没有降下甘露。 而这个祭品肯定是二十一年前莫名其妙出现带来大雨的“小神女”木三娘。 可是祭品必须得自愿献祭,他们得让木三娘甘愿赴死,这个很简单,三娘的软肋便是老木匠三父子。 他们以老木匠三人性命再次威胁三娘,答应只要三娘自愿献祭,就放过老木匠三父子一命,否则就由老木匠他们代替三娘成为祭品。 三娘妥协了,被百姓架在祭祀台上,割开手腕放血,祭祀台上堆满了藤蔓木材,大旱三年,一切都干燥干枯,一把火便瞬间点燃了所有。 熊熊大火湮灭了三娘小小的身躯,一同断送的还有老木匠对生的希望。 天,是晴朗的,大地是干燥灰败的,空气是灼热的。 旱灾并没有因为三娘的死而结束。 原以为事情到此便结束了,可小镇的百姓却彻底疯魔了,他们将主意打在老木匠一家身上,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泄愤。 可等他们气势汹汹踢开老木匠家门时,却发现老木匠三父子早已死去,擅长笔墨的木大郎被折断了手骨,脖颈处是一圈圈青紫掐痕;一身武艺的木二郎被砍了数刀,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几许,手筋脚筋俱断,全身都是血。 满头白发,一脸褶皱,身形矮小的老木匠则是倒在了大门前,他半旧干净的棉衣上全是脚印,地面上是他艰难又急切的爬行痕迹,枯瘦布满老茧的手将那扇被紧闭的大门抓出道道血痕,他想推开大门,可直到咽气他仍旧没能推开。 老木匠到死也没闭上眼,他那双布满红血丝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不甘和痛苦,以及怨恨。 哦,原来是小镇的百姓忘了,他们第一次来抓三娘时便对保护三娘的老木匠三父子下了死手。 三娘被抓走时老木匠三人还没有死,只要有人医治便能救下他们,三娘跳了一天一夜的祈雨舞,愿意自身献祭,只希望小镇的百姓救救她的父亲兄长。 可小镇的百姓似乎主动遗忘了他们对三娘的承诺,他们没有管被他们打成重伤的老木匠三父子,他们只关心三娘能否求来雨。 那个能将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雕刻成栩栩如生绝美天价物件,能设计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但极顶用工具的木三娘死了。 那个被上天刻意刁难,一生处于磨难却始终顽强挣扎的老木匠也死了,他这艰难的一生遇到了很多让他好好活着的人,他如他们所愿活下去了,可这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所要经受的灾厄越来越大了,而他不管如何努力,依旧护不住自己爱的人。 老木匠怀着痛苦遗憾悔恨终于去见他深爱的姑娘了,老木匠想,他的姑娘恐怕要恨死他了,他没用,他窝囊,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两个孩子在他面前那般痛苦地死去,他却无能为力。 他也护不住代替他深爱的姑娘陪伴在他们三父子身边,给他们带来希望,点亮他们迷茫浑浑噩噩一生的女孩。 他教书育人谦逊守礼的大朗被他的学生活生生掐死;他大公无私惩凶除恶为民众安全尽心尽力的二郎,被他保护的百姓围攻身中数刀活生生流血疼死;他热心善良造下无数如曲辕犁等利民器具的三娘,被利益所得者活生生烧死了。 老木匠不敢想那该有多疼,他后悔了,后悔他怎么不死在幼时那一次次灾难中,不然也不会再遭遇这些灾厄,害得他的孩儿在最好的年纪惨死。 第113章 番外一:颜辞篇06 天,阴了,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似要震碎天地,紫蛇闪烁,照得黑夜如白昼一般,雨滴大颗大颗落下,落在干裂的土地上,落在枯萎的草木上,落在庭院中悲戚而亡的小老头身上。 上一秒还在恐慌木老匠一家死亡的小镇百姓此刻在大雨中狂欢,喜极而泣,他们在街道上四处奔走,争相告知这场灾难的结束。 人们不再推卸是谁杀死了老木匠一家四口的责任,他们反而开始庆幸自己下手得快,他们认为老木匠一家都是祸害,是老木匠一家给小镇带来了无数灾难,不然为什么他们死了灾难就解除了。 活着的人都相信这个说法,他们为自己的聪明鼓掌,越加坚信自己是替天行道,所以他们一把火烧了老木匠的家连同老木匠父子三人。 瓢泼大雨救回了一切生物,干裂的大地消去了难看的疤痕,干涸的河道涌现了鱼虾,草木抽芽拔穗,大地一片回春之态。 明明水火不容,可老木匠家的那场大火却在雨中越烧越大,丝毫没有熄灭的趋势。 诡异!很诡异!!! 可小镇的百姓好像没发现一般,没有人在乎这些诡异之象。 大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大雨紧接着冲刷掉了老木匠一家存在过的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那般。 然而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三娘死了,三娘又活了,三娘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 三娘上半身还是人的身体,可下半身却是刻印着恐怖人脸的鬼哭藤。 全身都是恐怖烧伤的三娘自浑浊的河道中爬出,她将鬼哭藤的下半身层层掩于衣裙下,艰难地,磕磕绊绊地朝记忆中的家而去。 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下半身的鬼哭藤渗出了鲜血,可她仍旧没找到她的家。 她明明是按记忆中那走了二十一年的路线走的,可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屋子,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影。 三娘最终停在了一处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空地上,四周都是连贯的房屋,可此处却平白空了出来,地上是白色的沙砾。 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三娘瞳孔骤缩,她跌坐在地,而后状若疯癫地用手刨着沙砾,被烧伤的手顷刻之间鲜血淋漓,皮肉翻飞,可三娘宛若不知疼痛,一直刨着白色的沙砾。 终于,她刨出了一把骨扇,骨扇上刻着小小的一个“卿”字,是三娘的名字。 这把骨扇是由木二郎收集各种灵兽精骨,老木匠亲自雕刻,木大朗提笔写词而成,是她的及笄礼。 三娘紧紧抱着骨扇,自打被老木匠抱回来便再没哭过的她,此刻泪水满面,她撕心裂肺哭了起来,哭声越发悲怆凄厉。 “爹爹,大哥,二哥,三娘回来了,三娘回来了,你们在哪呢,三娘怎么找不到你们了!!!?” “爹爹,大哥,二哥,三娘害怕,三娘好疼……” 三娘蜷着身体躺在那片白色的沙砾中,雨水大滴大滴落下,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流出股股殷红的血水,白色的沙砾被染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答应我会救你们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一日连着一日的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河道决堤了,汹涌的浑浊的河水涌向了田地。 雷声轰鸣,水流哗啦哗啦地响,盖过了所有呼救的声音,也盖过了那凄厉的哭声。 第二日,雨势渐停。 小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湖泊。后来,有人惊叹发现那最大的湖泊中竟是白色的沙砾。 死而复活的三娘也消失了。 再后来,逐渐有人定居在此,湖泊上修建了多条航道,人流多了,这里又建立起了新的小镇,成了远近闻名的水乡。 水镇越加发达了,人们又开设游船等设施,只是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唯有那拥有白色沙砾的湖总是沉船,无数人葬身其中。 曾有人请修士来此查看原因为何,但鲜少有人能安然走出那片湖,活着出去的无不疯癫失神。 故事到此结束。 “都是苦命人。”尹辞颔首,旋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但又问道:“所以这便是你帮她的原因?” 别看朱颜一开始和藤姑娘,也就是和木三娘打得那般激烈,可在白砂湖底时,朱颜却是乖乖依木三娘所言布阵超度湖底冤魂。 要说朱颜是因为木三娘悲惨遭遇而同情帮她超度亡魂,是有点可能,但是尹辞不信朱颜会对残害无辜的木三娘手下留情。 虽然说就算木三娘不要求,朱颜也会为那些冤魂超度,但是在木三娘的地盘,若不能收服木三娘谈何超度冤魂。 以朱颜的实力,尹辞很清楚朱颜打不过木三娘。 尹辞猜他们之前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约定,不然怎么上一刻打生打死,这一刻相互帮忙。 还有听他们对话,朱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还与木三娘相识,朱颜没道理非得等到现在才肯帮木三娘。 是什么约定呢? 尹辞眉头轻蹙,想问朱颜,但直觉告诉他朱颜不会说实话。 可朱颜的回答却让因尹辞出乎意料。 朱颜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那当然不是,除魔卫道是修士的责任,但我也没必要替一个多次想杀我的人干活吧,如此做肯定是有好处啊。” “哈~”,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睫上挂了晶莹的泪珠,显然是困极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娓娓道: “木三娘之所以死而复生是因为她身上的一块木灵骨,木灵骨使得木三娘生魂不散,生魂寄托在鬼哭藤上得以复生,只是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木三娘复生之后,却得到亲人惨死的消息,走火入魔之下她施法淹了此地,杀了小镇上从旱灾中活下来的所有百姓。 她原本也死了,因为木灵骨,她又成了鬼,因怨煞极重,又有木灵骨为辅,便成了一方鬼王,因其怨气,此地便不断有人沉船丧命,还拘下了所有死在湖中人的魂魄。 多年过去,木三娘的怨气终于消了,她逐渐恢复了神智,她想解除现状,便需要有人替她超度拘在湖底的冤魂,可若来人连她打不过就遑论解决那些冤魂。 替木三娘超度的报酬便是木灵骨,能活死人肉白骨,辅助修行的木灵骨。” 朱颜话说完了。 了解完缘由,尹辞一阵唏嘘,提到木灵骨,他疑惑:“木灵骨可遇不可求,虽然珍稀贵重,但你也没必要拿命去赌啊!!?” 木灵骨虽然诱惑,但朱颜也是见过不少能代替其的天材地宝,他没道理把自己生命安全压在上面。 朱颜眼睛早已睁不开了,意识也已模糊,他口齿不清嘟囔道: “我有……分寸,不会……不会出事的,它……对我……有用,……很重要很重要。” 他喃了很多句“很重要”,只是不知道是在说木灵骨,还是说什么。 耳边传了均匀的呼吸声,尹辞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了下去,他轻叹一声,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臭小子不知道背着他又在干什么,有些头疼,看来回去得多留意一点,真怕他又惹出什么祸来。 一路上,尹辞做好了打算,回去一定得跟朱颜问清楚他最近又在瞎琢磨什么。 想法是好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才带着朱颜回到离苦居就被族老叫走。 三族祠。 三族先辈牌位前,三族长老分成两列分别站在两侧,十几个人视线皆落在正中间跪着的那红衣青年身上,各个面上有的是恨铁不成钢,有的是气愤,有的是悲痛,等等情绪。 族老中一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堂下颓废的红衣青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言一词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息。 “岁岁,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与玉门断绝关系!?” 尹辞赶到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他怔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错愕看向宗祠里所有人,每个人表情都不一样,却都含着痛心二字。 三族祠前跪着的红衣青年正是岁聿,二十八岁的他早已退去青稚之气,变得成熟稳重,处理事物也不再随性而为,单刀独马。 他平易近人,清秀的面容尽显亲和,给人一种莫名的万事安心的感觉。 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岁聿身上,尹辞蓦地后退一步,怎么会呢,眼前这个一身颓废之气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恣意傲然的舅舅。 在尹辞记忆中,岁聿总是很忙,一开始是忙着下河摸鱼捉虾,忙着和族学的一帮小孩打架,忙着抄书抄门规,忙着捉弄他同辈的孩童。 后来,岁聿又要忙着修炼,忙着练武,忙着照顾他那失去双亲的小外甥,忙着比试,忙着学习身为北唐少主应要做的事务。 再后来,岁聿开始忙着接委托,忙着在任务中积累经验,忙着解决家族中弟子外出遇险的问题,忙着替他的小外甥和挚友寻医寻药,忙着完成家族使命。 岁聿一直都很忙,尹辞每次见他,他身上都带着一股疲倦,可是忙碌的舅舅眼中是有光的,是积极向上的,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是迎难而上永不放弃的,身上充满了阳光的。 眼前这个双目无神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身颓废气息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舅舅。 可气息是骗不了人的,这个人就是北唐家那个百年来最出众的少主,那个最有希望成为玉门长老之首接班人的北唐岁聿。 “弟子北唐岁聿,自愿脱离玉门,自愿废除修为,自愿接受七十二断言针,弟子往后所行所为,因果报应皆与玉门无关,与北唐家无关。” 岁聿俯身叩首,曾经让尹辞无比心安的声音此刻沙哑到了极致,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说出脱离玉门要经受的惩罚。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族老无不痛惜,很多人欲言又止,可最终也只能气得甩甩衣袖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他们不是没有劝过,早在接到通知时,他们便都赶来劝说了,可任他们说什么,岁聿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 “舅舅,你在瞎说什么呢,玩闹也要有个度,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起来啊!!!” 尹辞不记得他是怎么走进三族祠的,他只记得他想将岁聿拉起来,想让岁聿别捉弄人了,想将岁聿带走,离开三族祠。 可是他好像瞬间没了力气,他怎么都拉不动岁聿,也阻止不了岁聿想说的话想做的事。 岁聿好像终于回魂了,他僵硬抬头,灰败无神的眸中倒映出尹辞着急的模样。 喉结滚动,他的话再也无法让尹辞心安、遵循。 他说:“身为尹家少主,怎可如此失仪,尹辞,你并非孩童,莫要胡闹。” 再无以往亲昵,有的只是令人心痛的疏离。 尹辞怔愣在原地,眼前的岁聿好生陌生,陌生到他都认不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舅舅到底经历了什么!!? 尹辞蹲下身,对上岁聿视线,强忍着眼眶的酸涩,他问:“舅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辞,你长大了,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岁聿冷漠出声,冰冷的眸子看向尹辞,他抬手拂开尹辞抓住他的手。 他那冰冷的眼神如刺骨寒风,刮得尹辞如鲠在喉,再难以出声。 可岁聿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会伤到他宠着长大的少年,摆脱尹辞,他便朝着大长老再次叩首道:“弟子愿领罪罚,还请长老行刑。” 大长老并没有立即答应,尽显威严的眸子中染上了复杂之色。 大长老道:“……岁岁,能救萧家十一的定然还有其他办法,你又何必如此决绝?!” 萧家十一,便是萧云暮。 提到萧云暮,岁聿冰冷无神的眸子中终于有了点其他情绪,可他仍旧只重复着那一句“还请长老行刑”。 “岁岁……”大长老还想再说什么,可岁聿却没再给他机会。 第114章 番外一:颜辞篇07 已然厌倦他们一拖再拖的举动,岁聿果断自己动手,手中掐诀,体内灵流快速涌动,他咬紧牙关,强行逆转灵流运行方向。 随着灵流的逆行,经脉承受不住这股狂暴的力量,一根根崩裂开来,鲜血从岁聿的毛孔中渗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然而,岁聿仍未停止,继续催动着灵流,冲向体内灵核。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脆响,岁聿深刻感受到了体内灵核的破碎,身体如泄气的气球,再也承受不住那磅礴的灵流。 “噗——”,灵流冲击之下,岁聿吐出大口暗红的血,殷红的劲衣被血染黑。 灵核破碎,经脉断裂,庞大的灵流骤然散去,此刻的他,气息奄奄,一整个濒死之人,可他全然不悔。 岁聿动作极快,众长老也没想到他如此狠绝,竟自行废除修为,待震惊回神想阻拦时已然来不及。 尹辞眼疾手快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岁聿,眼角微红,连忙让岁聿服下乾元丹,他紧紧扶着岁聿,却又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岁聿。 借着尹辞搀扶的力道,岁聿没有那么狼狈,血混着汗珠不断流下,他深吸好几口气,稳定心神,乾元丹发挥药性,使得他没那么疼,压下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咬牙坚持道: “弟子修为已废,灵核破碎,还请长老赐下七十二断言针。” 七十二断言针,杜绝脱离玉门者向外对传送玉门信息,七十二针,七十二生死穴,随着受针者身体生长而生长,只要不向外提及关于玉门一切,受针者便只是身体于常人而言较为孱弱而已,好生将养,亦可一世安然。 可受针者一旦在玉门之外提及玉门,整个人顷刻间便会化为一滩血水。 只要不犯禁忌,七十二断言针不会将人怎么样,可是配合着修为废除后灵核破碎经脉断裂的伤势,受针者身上的伤势根本无法治愈,一般也只有五六年的寿命。 按照岁聿当下决绝,以他的执行能力,如果不是断言针不在他手中,他早就自己扎完针,而后快速离开。 “岁岁!” 岁聿的惨状映射在眼中,大长老威严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名为着急的情绪,他大步上前,想查看岁聿的伤势,却被岁聿的决心制止在半路。 “大长老,您若不愿,弟子也可亲自动手。” 岁聿沙哑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颤抖,抚在地上白皙修长的手紧握成拳,他忍受着体内的疼痛,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被誉为大长老接班人的岁聿,他自然学过打入断言针的手法,既然他们都不想动手,他自己来又何妨,若不是因为他没有断言针,岂会拖到现在。 大长老深深望着一脸决然的岁聿,他知道岁聿一旦决定了的事,谁敢阻止他,他什么决绝的事都干得出来。 大长老痛心道:“岁岁,你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呵哈哈哈”,岁聿笑了,却笑得满目悲凉,他抬眼看向大长老,竟是戏谑道: “大长老,弟子这不是成全您嘛,您看您,不早都找好接班人,弟子该教的能教的都教了,弟子如今离开不正合您意?” 他笑得挑衅,然而眼中依旧是刺骨的冷意。 “岁岁——”,大长老身形一滞,袖中手下意识攥紧,他嗫嚅着唇想解释的,可岁聿已经预判到了他想说的话。 “大长老,有必要解释吗,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弟子半点也不想听,区区弃子而已,哪来的资格去知晓您的决算?” 岁聿仍旧笑着,可眼眶中却流下两行血泪,悲凉之气无声而起。 “弃子?!”尹辞抓住了关键词,扶着岁聿的手不觉用力。 弃子?什么意思?! 听的越多,尹辞心中的疑惑便越多,可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没办法得到答案。 三族祠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位女子,女子身着一袭凤凰花暗纹宽袖圆领锦衣,清冷绝色的容颜上满是病态,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在看到三族祠堂下跪着的岁聿时,充满了复杂之色。 她手抚在门边,双手紧握成拳,大病初愈的面容上带着犹豫,在她做下决定即将踏入三族祠时,却接到大长老否定的示意。 迈出的步子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她定定看着三族祠中发生的一切,眼尾红了几分。 岁聿似乎也发现了三族祠门外的女子,他没有回头,冷嗤一声,他盯着大长老,身上再无尊敬之色。 “大长老,别逼我,我怕我啊,会极端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他仍旧笑着,明明他曾笑起来那般好看,那般温馨,可此刻他的笑和着那身血,真像个无恶不作的疯子,瘆人不已。 尹辞永远记得那一日,他自废修为,灵核破碎,经脉断裂,又被打了七十二断言针的舅舅凭着一口气毅然决然离开了玉门。 上万青石阶梯,他步步往下走,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每一阶石梯上,他走得很慢,却很决然,他摔倒过,停下休息过,却从未回头过。 那日天气正好,清风徐徐,冷暖适宜,宜出行。 从三族祠到辛夷花林,以往岁聿最多只用半个时辰,而这一次他却走了一天一夜。 辛夷花林一夜之间全落了花,白茫茫一片,恰似寒冬大雪。 朱颜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那条弯曲的山路上只远远留下了一个小黑点。 朱颜想追上去,可却被尹辞拦下了。 朱颜不解看向尹辞,“阿辞,你拦我做什么,岁岁这样子,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离开!!?” 可尹辞仍旧没有收回拦着朱颜的手,他眼底一片郁色,沉声道:“你拦不住他的,谁也拦不住他,让他走吧。”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让’!!?” 宛若听到什么惊天消息,朱颜不可置信看着尹辞,声调不觉高了些,“就算想出去走走,他有必要做到那一步吗!?” 而在尹辞拦住朱颜这段时间里,天际的那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见此,尹辞收回拦着朱颜的手,沉默望着岁聿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才回道: “舅舅他太累了,也该休息了,十一叔的伤只是一个导火索,就算没有这回事,他迟早也会离开的。” 尹辞没说的是,为了萧云暮,岁聿放弃了他曾所努力奋斗的一切,包括他的命。 收回视线,尹辞回想着这一路上岁聿与他说的话,心中复杂无比,又气又恼有怒,更有惊疑。 “朱颜,你说,舅舅这般好的人,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十一叔呢?” 闻言,朱颜身形一滞,大脑一片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尹辞,同时心中也生出一抹期望来,他自私地想知道尹辞对男子之间的喜欢是什么看法。 他故作惊疑道:“岁岁、岁岁喜欢十一公子,阿辞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他想问尹辞怎么看待这件事,可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说法。 朱颜其实很早就知道岁聿喜欢萧云暮,相处十一年,小时候虽然不懂,但是他又不傻,他看得出岁聿看萧云暮的眼神,就跟他父亲看他母亲那般,情意绵绵的,只是岁聿真的藏得挺深的,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尹辞沉眉,回道:“是舅舅亲口告诉我的,为了救十一叔,他必须得离开。” “是嘛,挺好的。” 朱颜胡乱应着,他面上讪笑着,可心中的期望骤然断绝。 尹辞虽然没有直白表达他的看法,可朱颜清楚看到尹辞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低垂眼帘,他甚至不敢再看尹辞,害怕尹辞将那抹厌恶对准自己。 尹辞也没注意朱颜异样的神色,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从三族祠到辛夷花林的一路上,岁聿与他说过的话。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十一年前说起,那年,也就是东陵域除妖那次,岁聿在将小朱颜交给尹辞之后,将萧云暮喊走了,可是归来时却是岁聿一个人。 几乎整个玉门都知道,岁聿和萧云暮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每每相伴外出,也都是一同归来的。 可是自那一次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人,是个女孩,是岁聿同父异母养在玉门之外的妹妹。东陵域那一次,萧云暮提前回玉门,便是带着那个女孩认祖归宗。 女孩名为北唐岁文,天生凤凰花图腾,她是北唐一族中天赋最高的小辈,比岁聿这个北唐少主还高,是千百年第二个能拉开北唐一族族宝——凤凰羽弓的族人,是北唐一族天定的继承人。 只是可惜的是,在她之前北唐一族已经有岁聿这个少主了。 岁聿遵大长老之命,带着北唐岁文历练,带着她学习北唐一族秘法,带她处理种种事务,带着她成为北唐一族中最厉害的年轻人。 大长老是岁聿的亲爷爷,他最是听大长老的话,所以当大长老让他教导北唐岁文的时候,他没多想便同意了,他尽心尽力地教着人,也将人教得很好。 十年前,也就是小朱颜来到玉门的第二年,玉门二长老带领着岁聿萧云暮北唐岁文前往蓬莱,这一去便是三年。 去时四人,回来时只有三人,一死一濒死一重伤一轻伤,二长老没有回来,萧云暮伤得最重,奄奄一息,而后便是北唐岁文,一直昏迷不醒,是伤势最轻的岁聿将他们两个安全带了回来。 北唐岁文虽然伤得重,但好歹在救治之后恢复了意识,可萧云暮却生机越来越弱,一直处于昏迷当中,任三族医师如何救治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尹辞不知道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岁聿也没有详细说过,他只说萧云暮是为了救他和北唐岁文才伤得那么重。 直到有一次向来千杯不倒的岁聿竟喝醉了酒,尹辞担心他,便守了他整夜,然后便知晓了岁聿在蓬莱三年,原来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他千辛万苦才从那个地方逃了出去。 队伍汇合之后,他们已经到达最终目的地,一切本应圆满结束了,可他们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强很强,是岁聿见过最强的人,没有之一。 任务还是失败了,原本他们都会死在那人手上,是萧云暮替他和北唐岁文挡下了致命一击,可要从那人手中逃走还是不可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在伤了萧云暮之后便没再出手,他略有深意看了眼岁聿便消失了。 对于萧云暮和北唐岁聿重伤的情况,北唐一族,萧氏一族,各个长辈、长老虽然都没说什么,但是若有若无的责备还是落在了岁聿身上。 谁不会怀疑呢,出发蓬莱的四人中除了二长老,便是岁聿修为最高,三人中相对于一重伤一濒死的两人,岁聿身上的些许外伤怎么可能不让人觉得不对劲。 重伤的是北唐一族新晋的天才,她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了岁聿的地位,这样的情景之下,岁聿不被怀疑就怪了。 濒死的是萧氏一族这辈最小最受宠爱的小公子,自己好好的孩子出发时还生龙活虎的,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模样,孩子最厉害的兄弟却安然无恙,萧氏怎会不怀疑不责备。 责备、怀疑的话语虽从未有人直白说过,可落在岁聿身上的目光却越发令人难受。 可岁聿他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他比以往更忙了,忙得脚不沾地,他四处寻医,寻求天材地宝,为吊着一口气的萧云暮,也为怪病缠身的尹辞。 岁聿真正离开的原因他至始至终都没与尹辞说过,尹辞虽然心中有些许猜测,但看着岁聿绝望的模样,他没办法问出口。 到底是什么让岁聿如此绝望,还生死不顾也要离开玉门? 离开前,岁聿眼中的冰冷终于退散,他面色白得可怕,半无生气。 岁聿看向尹辞的目光,带上了愧疚。 “阿辞,对不起,舅舅没办法再照顾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往后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 第115章 番外一:颜辞篇08 “阿辞,往后照顾好自己。” 尹辞想说没关系的,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岁聿不用再为他事事劳累。 他知道,他的舅舅累了,他的舅舅该好好休息了。 他不会再拦他,舅舅想走就走吧,他已经拖累舅舅十几年,怎么还可以再成为将他留下的枷锁。 尹辞一直知道的,自从他父母去世之后,他的舅舅就一直在做自己以前最不喜欢的事。 舅舅他不喜欢管束别人,他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喜欢山川流水,喜欢美酒佳肴,喜欢少年白马醉春风。 他恣意傲然的舅舅本不该将一生都耗费在此的,若是没有他,他的舅舅应当会就着初心肆意活着吧。 在岁聿离开的第二日,北唐一族便公布北唐岁文为新任北唐少主。 岁聿离开玉门的三年里,尹辞和朱颜都很忙,尹辞忙着玉门事务,忙着克服他身上时不时发作的怪病。 而朱颜则是接了很多委托,一年到头都往玉门外跑,二人三年里也没真正见过几面。 落日霞光似火,烧红了半边天。 自疏风厅离开回离苦居的路上,尹辞怀中抱着一摞书卷,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层淡淡的倦色。 火红的霞光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略显孤寂的影子。 定定望着那属于自己的影子,尹辞蓦地停下脚步,记忆中,他身侧一直有个身影跟着,是何时那人不见了。 尹辞忽地发现,他似乎很久没见到朱颜了。 “近日太忙,倒是没注意臭小子又跑哪去了?” 踏着霞光,尹辞若有所思朝离苦居走去,心想着得抽空去瞧瞧朱颜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为何不见身影。 只是还未见到朱颜,他先遇到了另一个挂心的人。 “哥哥——” 远远的,少女的甜美声音便传入耳中,循声望去,一道鹅黄身影映入眼帘。 少女明眸皓齿,梳着双丫髻,戴着精美的鹅黄绢花,身着碎花鹅黄襦裙,披着浅蓝披帛,她提着食盒,恬静候在离苦居前,见到尹辞时面露欣喜。 瞧见女孩,尹辞面上也露出了喜色,他快步朝女孩走去。 “静云,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带着少女进入离苦居,尹辞问道。 偌大的离苦居一片黑暗,显然里面无人。 尹辞无声叹息,心中有些郁结,他好似不太喜欢离苦居而今如此清静。 响指声过,被黑夜覆盖的离苦居瞬间亮堂起来。 静云小心提着食盒跟在尹辞身后,安静回道:“今日新学做了些许吃食,特意送来给哥哥尝尝。” 闻言,尹辞唇角挂着温柔和煦的笑,“静云手艺向来不错,哥哥我啊,可是有福了。” 静云俏脸染上一片红晕,娇嗔道:“哥哥都还没尝呢,怎就知晓好吃了?” “哈哈哈哈”,尹辞笑得爽朗,面上的倦色散了不少,“我家静云最是心灵手巧,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静云也被逗笑了,明亮的眸子如星辰一般,煞是娇俏可爱。 谈笑间,二人已到了庭院间的凉亭中。 尝了尹静云带来的红豆薏米糕和莲子羹,尹辞连连夸赞,寂静的离苦居中多了几分欢乐,有了几分人气。 话题最终引到了朱颜身上。 尹辞轻咳一声,方才问道:“静云可知晓你朱颜哥哥在何处?” 静云微愣半刻,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朱颜哥哥没和哥哥说吗,朱颜哥哥的软剑断了,他去铸剑山庄修剑去了,嗯~都去半个月了呢。” “去铸剑山庄修剑?!他当真这般与你说的?” 尹辞挑眉,不信这个说法。朱颜那柄软剑就只是普通材质的剑,并无特殊之处,断了就断了,没道理还跑到了铸剑山庄去修。 可静云回想着朱颜走之前大包小包的材料,连忙点头道:“嗯嗯嗯,朱颜哥哥就是这般说的,他为了准备修剑的材料忙活了很久呢。” 话落,静云眨巴眨巴星辰般的眸子,她自然也知道尹辞讶异的原因,佯装抱怨道: “哎,哥哥忙,忙点好啊,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啊,一年到头的也见不了哥哥几面。” “噗嗤”,尹辞被静云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了。 “好了好了,是哥哥的错,这段时间太忙,疏忽你们了。” “唉~”,静云唉声叹息,“哥哥不用担心,朱颜哥哥在外有分寸的,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嗯,我知道。”尹辞应着,但到底有些心不在焉。 送静云离开后,离苦居又变回一开始寂静的模样。 走过长廊水榭,尹辞双手靠在扶栏上,半垂眼帘,怅然若失地望着池塘中倒映着一轮寒月。 燃起的灯火再次熄灭,离苦居又陷入了黑暗当中,尹辞也没在意,自顾自赏月、失神。 “小尹少主!” 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尹辞猛然抬头,转身望向四周,可视野中并没有记忆里该出现的人,失望回头,心中涌现强烈的失落, 再望水中月已然没看下去的欲望,尹辞抬步往书房走,长夜漫漫,心中不静,修行不得,还是看书吧。 打算是这样打算的,但尹辞并没直接回书房,而是随意在离苦居逛着。 话说,他都好些日子久没看看自己家,回来要么是窝在书房,那么就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兴致突来,看书的打算先放在后面,他慢悠悠随处逛着,最终在花圃中停下。 花圃中种了各种奇花异草,其中以兰花最多。只是,似乎因为太久没人打理,花圃中长了许多杂草,将兰花都掩盖了。 轻啧一声,尹辞蹲下身,撸了撸袖子,开始侍弄着盆盆不同品种的花草。 “嘎吱——”,寂静的夜中房门打开关闭的声音格外响亮。 尹辞自是没有错过这道声音,放下手中刚搭理好的墨兰,就着一旁的木桶中的水洗了个手,而后起身甩了甩衣袖上沾染的泥土草屑,随即便朝声音出现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离苦居就只住着他和朱颜,朱颜在外还没回来,那是谁弄出的声响? 于熟悉的房门前停下,空气中残留着熟悉的气息,尹辞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疑惑道:“这是……回来了?” 尹辞轻步上前,抬手便要敲门,但是看着一片黑暗的房屋,敲改为了推。 推门而入,视线中并没有熟悉的人影,但却有着一道淡淡的血腥味,尹辞眉头轻蹙,随即迈步踏入房屋。 “啪——”,响指声过,黑暗的房屋瞬间亮堂起来。 迈步踏入已经很久没来过的房间,尹辞四处望了一会,嗯,与之前没啥变化,就是多了些许灰尘。 “谁!?” 就在尹辞打量着房间的时候,里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同时,房中烛火熄灭,一片黑暗。 “嗤”,尹辞笑了,“臭小子,怎么,几日不见,就认不得我了?” “砰——”,里间中的人似乎起身太急而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巨响。 “嗯?” 尹辞疑惑抬步朝里间走去,可却被朱颜出声阻止了。 “阿辞!?……别进来!” 朱颜音色依旧沙哑,但这次却有着着急和欣喜。 尹辞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到底停下了步子,“怎么了,在外面受伤了?” 朱颜连忙否定道:“没、没有,我怎么可能受伤。” 尹辞显然是不信的,“没受伤,你躲在里面做什么?” 朱颜支支吾吾,僵硬解释道:“真的没有,我、我没穿衣服!!” “你这,”尹辞被气笑了,抬手便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同时不在意道:“把你养这么大,我什么没见过。” “别——!” 朱颜想阻止,但抬头对上的便是尹辞双手环抱,眉眼含笑的模样。 环视房中一周,尹辞视线最终落在穿着整齐却慌乱抱着一堆画卷的朱颜身上,他稍怔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三年过去,朱颜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气,身形也与尹辞差不多,他精致的容颜搭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美得惨绝人寰。 回神之际,唇角不自觉挂上了极好看的笑,尹辞挑了挑眉,“不是说没穿衣服,这不是穿得好好的?” 像是没想到尹辞会突然闯进来,朱颜面上的慌张更甚了,抱着画卷的手更紧了,像是生怕尹辞看见。 “那个、那个,小尹少主,你、你怎么突然有时间过来了?!” 尹辞:“……” 尹辞有些无语,他不就是最近忙了些,对他和静云关心少了嘛,至于这样生分? “那个,前段比较忙,疏忽你们了,所以便过来看看。” 轻咳一声,尹辞既尴尬又无语,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他趁朱颜走神之际,快速抽走朱颜怀中的一幅画卷。 画卷被抢,朱颜急了,大脑快速运转,阿辞不叫了,少主也不喊了,声音中是极度的着急。 “尹辞,不准看!” 说着,朱颜直接将怀中的画一丢,连忙去夺尹辞手中的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尹辞已然打开了画卷,不过只能匆匆瞥了一眼,但也知晓了其中内容,眼前一亮,见朱颜过来抢,他一个侧身加后退躲了过去。 同时,尹辞还不忘调侃道:“臭小子,长大了啊,学会私藏美人图了。” 在见尹辞看到画的内容时,朱颜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可又见尹辞面无异色甚至在调侃他,大脑快速运转,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慌张终于消减了些。 却还是生气说道:“你、你快还给我!” 尹辞不理,连忙后退几步,拉远与朱颜的距离,朱颜想追,结果不知是没注意脚下,还是怎的,被桌腿绊了一脚后直直摔了下去,吃了一嘴灰。 没想到朱颜就这样摔倒了,尹辞一愣,瞧着朱颜哼唧唧的模样,他迈步上前,在朱颜面前蹲下,居高临下看着朱颜。 “啧啧啧,还说没受伤呢,身体怎地这般差?” 朱颜也没起身,呼了呼已经破皮的手心,因为气急,他眼尾微红,眼眶中氤氲了一层水雾,活脱脱一个惹人怜爱的病美人模样。 尹辞看戏的神色一滞,喉结滚动,他抓着画卷手莫名紧了紧,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愉悦。 不禁心中腹诽道:臭小子长大了怎么这么好看,咳咳,若是女子…… 这念头一起,尹辞老脸一红,连忙别过脸去,尴尬咳嗽几声,心说自己这是什么危险想法。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哭了,诶,你——” 尹辞压下心中奇怪的念头,笑着继续调侃摔倒的朱颜,结果没想到朱颜突然借力扑向他,欲要抢夺他手中的画卷。 然后呢,然后他们两个一起摔了,两人一上一下,尹辞在下,朱颜在上。 尹辞原本已经料想到后脑勺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带来的酸爽,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原来是摔下去的时候朱颜用手护住了他脑袋。 对上朱颜看狗都深情的眸子,尹辞大脑空白一瞬,心跳都漏了半拍,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尹辞也闻到了朱颜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朱颜勾唇一笑,也不哭手疼了,趁尹辞走神之际抢走了画卷,他得意洋洋地举着从尹辞手中抢回来的画卷,笑道: “小尹少主,笑够了,画我就拿走了。” 话落,朱颜快速从尹辞身上下来,将画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则伸向尹辞。 后脑勺的柔软被抽出,尹辞回神,借着朱颜手的力量迅速起身,只是握住朱颜手的时候他微愣片刻。 朱颜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水灵灵的美人相,让人下意识以为他的手应是柔软无骨的,可事实是他的手强劲有力,上面有着厚厚的茧子和大大小小的伤疤。 尹辞记得,朱颜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伤疤的,这几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朱颜是受了多少伤? 尹辞心中不禁生出愧疚来,心想着以后要多多盯着朱颜,不然臭小子受伤了也闷声不说,自顾自受着。 望着朱颜仔细收画的背影,尹辞脑海中浮现画中的内容,他好奇道:“这般紧张这些画,你这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那副画正是一张美人图。 第116章 番外一:颜辞篇09 “这般紧张这些画,你这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闻言,朱颜收画的动作一滞,几乎是立即反驳。 “少主莫要胡说,……我、我无心于情爱。” 朱颜背对着尹辞,所以尹辞看不见他面上的慌乱。 尹辞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朱颜,他手撑着下颌,一副思考模样,但唇边依旧噙着淡淡的笑。 “喜欢便是喜欢,我又不是外人,朱颜若是有心仪之人,怎就不愿我知道呢?” 朱颜不再收画了,转身对上尹辞探究的目光,他无奈叹息一声,格外郑重回道:“阿辞,那只是我替静云画的画像,并无其他意思。” 那张美人图中的美人,正是面容娇俏可爱性子却恬静怡然的静云。 “哦——”,尹辞意味深长应了一声,显然还是不信的。 “你当真——!!!” 朱颜恼了,貌似还被气得不轻,眼尾红红的,他张口想解释,又觉得尹辞压根听不进去,再多解释也只是白费。 抬手抓着尹辞手腕就往外走,朱颜只觉得头疼,他感觉再和尹辞纠结这个话题下去,他一定会被气死。 按着尹辞坐下,朱颜坐去了对面,一边倒着茶水,一边气鼓鼓道:“您老这一天天的忙早忙晚,好不容易空闲,非得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找完朱颜不快,现在换成尹辞尴尬了。 尹辞摸了摸鼻子,抬起茶杯浅啜一口,反问道:“你这不也是挺忙的吗,我来寻你时,人也找不到。” 朱颜:“……” 两相pk,朱颜完败。 朱颜咬牙低声嘟囔几句,尹辞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过看朱颜那咬牙切齿拧眉不快的表情,便知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面对面坐着,莫名心虚的尹辞低着头喝茶。 半晌,许是朱颜的眼神太过炽热,尹辞着实顶不住了,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听静云说,你此番去了铸剑山庄,去那里做什么,可别拿修剑糊弄我。” 别人不知道,尹辞难道还不清楚,朱颜常用的那种软剑,朱颜芥子袋里有着几百来把呢。 所以那个为了一柄软剑就跑去铸剑山庄的理由,尹辞半点不信。 “静云生辰快到了, 那是为她准备的生辰礼呢。” 自打尹辞出现,朱颜就猜到他会问这些,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当真?”尹辞半疑半信。 见尹辞还是不信,朱颜双手环抱,语气幽怨。 “少主这是不信我,那便不信吧,反正在少主眼里我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尹辞:“……” 尹辞想笑,但他抬眼瞥见朱颜较真幽怨的目光便只能硬生生把笑憋下去,他觉得他若是笑了,朱颜得阴阳怪气他好一阵子。 “我信我信,快别生气了。” 朱颜不依,皮笑肉不笑的,看得尹辞心里发毛。 能不气吗,这三年里他每每去寻尹辞,尹辞都不见人影,这现在终于有时间来看看他,还故意和他抢东西,害他摔了一大跤。 哼,越想越气,朱颜感觉自己手更疼了,倒不是刚刚摔那一跤剐蹭到了,而是在铸剑时被真火所灼伤,微微一握,便是烧心般火辣辣的疼。 朱颜半垂眼眸,掩下眼中的痛苦,但微微抽动的肩膀让人感觉他在哭。 眼看事态越发严重,尹辞深知玩过头了,肉眼可见地慌了,结巴道:“诶,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和你闹的,对不起。” 虽然尹辞并不信朱颜会哭,但毕竟事情是他先挑起来的,不管怎样还是先道歉吧。 朱颜:“……” 朱颜无语抬头,他都多大个人了,区区小伤,他哭个毛啊。 想是这样想的,但他眼中有着还一闪而过欣喜,阿辞这是关心他呢,好开心^_^! 心中是欣喜的,嘴上却半点不让人。 “你说谁哭了呢,我没哭!” 唉,心口不一的男人。 尹辞盯着面前眼尾一片绯红的的人儿,起身,一手撑桌,一手轻轻抚过朱颜泛红的眼眸,他摇头道:“还说没哭,眼睛都这般红了。” 指尖触碰的皮肤温度骤然上升,尹辞“咦”了一声,又将手放在朱颜额头上,一脸疑惑,“怎么突然这么烫,可是发热了?” “嗯?真是生病了,怎么气息还乱了?” 望着眼前面色通红,气息紊乱的朱颜,尹辞眼中的疑惑更重了,这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尹辞想不通,正琢磨着怎么突然这样了,然后,然后他就被朱颜推开了。 回过神,恢复理智的朱颜手捂着烧红的脸,深吸一口气,稳下胡乱跳动的心。 “阿辞,我、我没事,你、你别突然靠过来。” 尹辞突然被推,有些不稳,稳住身形时,却见朱颜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了,他惊得张了张嘴,感叹朱颜恢复能力,说好就好。 尹辞心想着,话也这么说了,甚至还给朱颜竖了个大拇指。 “你小子厉害啊,这个恢复能力,让我好生羡慕。” 朱颜:“……” “阿辞,你……你是不是太想念岁岁了,怎么突然岁里岁气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提那个名字,但是朱颜还是说出口了,毕竟尹辞这模样真是把岁聿学了十成十。 被那个名字硬控了片刻,尹辞回神,幽怨斜了朱颜一眼,轻咳一声,方才小声解释道:“这不是寻思我们太久没见,你以前对我也没这么生疏……” 这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朱颜错愕,看了尹辞一眼又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朱颜os:所以,所以阿辞这是在吸引我的注意力?!! 朱颜耳尖蓦地红了,他开心得想笑,但最后还是憋住了。 傻阿辞,我那哪是疏远你,只是害怕你发现我的秘密啊。 朱颜大呼冤枉,“我这不是刚回来,有些累,也没想到你突然闯进来,所以闹了点脾气。” 两人一通解释,误会解除,也不闹了。 尹辞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盒药膏,而后瞥了眼仍旧红着耳尖的朱颜,示意其把手伸过来。 知道瞒不过尹辞,朱颜乖乖将手摊在桌上,任由尹辞替他搽着药膏。 “手怎么伤的?说实话,这可不是普通烧伤。” 尹辞低头专注手中的事,动作小心轻柔,语气却不可置疑。 自朱颜摔倒手疼得吸气时他便注意到了,只是朱颜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让他不确定,刚刚故意凑近察看了一番,他便知道朱颜的手确实出了问题。 清灵膏涂抹在火辣辣的手心上,清清凉凉,灼烧感褪去不少,朱颜紧蹙的眉头总算松了些。 可回想起双手受伤时场景,朱颜一个颤栗,身体止不住颤抖,被火灼似的双手下意识握成拳,但被尹辞眼疾手快抓住手腕制止了。 “别动,刚上了药。”感受朱颜身体的颤抖,尹辞好看的眉蹙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可是弄疼你了?我轻点。” 朱颜摇头,这才笑着故作轻松解释起受伤的原因。 “在铸剑山庄时,误闯了炼器室,被青莲地心火所灼伤,在铸剑山庄治过的,如今也没什么大问题。” 话说得轻易,可谁不知道铸剑山庄青莲地心火的厉害。 青莲地心火炽热无比。凡人一旦触及,瞬间皮焦肉烂,筋骨消融,瞬间死亡;修士虽不会如凡人那般脆弱,但承受的痛苦远比凡人多,不仅肉体会受伤,灵魂亦受炙烤,其持续伤害难以遏制,直至生命消逝,可谓恐怖至极。 朱颜这伤算是轻的了,好歹没有危及性命。 尹辞眉头紧锁,手中涂药的动作更加轻柔,清灵膏虽然有着清凉解毒、修复灼伤的功效,但只能缓解青莲地心火带来的伤害,并不能根治。 “明知铸剑山庄青莲地心火的厉害,你偏还去闯,这下遭罪了吧。” “你也是逞能,我不在你身边,能不能别那么勇,顾着点自己,受伤了,你不心疼别人还担心呢。” “别耷拉着脑袋,听见没,下次再给我带一身伤回来,我给你关一辈子,让你出去浪,净给我找事做。” 尹辞半是抱怨半是担忧半是恨铁不成钢,逮着朱颜大说特说一通,要不是因着朱颜手上有伤,他怎么也要给朱颜来一顿小时候的竹板炒肉。 朱颜原本笑呵呵的,在接到尹辞一记冷眼之后,他默默收回了呲着的大牙花子,摆正态度,连连点头道: “遵命,遵命,少主大人!我下次必定照顾好自己,决不再让自己受伤。” 这种讨好的话语表情,他都不晓得做过多少遍了,此番自然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听惯朱颜花言巧语的尹辞自是不信的,也没希望朱颜能经过此番教训改过来,只要不危及性命,他便可为他兜底。 “油嘴滑舌!臭小子,你什么时候能履行履行你对我的承诺啊。” 忍了又忍,尹辞还是忍不住,起身用手弹了弹朱颜脑门,一整个想揍人的气势。 朱颜吃痛,连连叫苦。 “少主啊!我可是病人,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不公平!!!” 尹辞懒得搭理朱颜,抻了抻腰,抬脚便往外走去,走了好几步见后面还是没有人跟来,他停下回头,见傻小子还呆愣愣坐着,抱手挑眉。 “呆坐着什么,跟我来啊。” 傻子●朱颜刚瘪下去的小嘴立马就扬了起来,连忙起身跟随尹辞而去,不过走之前,他若有所思看了眼紧闭的卧室,而后便也离开了。 卧室里那堆画卷中,有一卷放置不稳,重力倾斜之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随即舒展开来,显露出画中内容。 干净整齐的案桌之前,姿容俊秀的少年,墨发由白玉冠高束,身着白底浅色幽兰暗纹长裳,手中捧着本古籍。 少年看得入迷,丝毫不觉窗边有个小萝卜头正小心翼翼地偷看着他。 清风吹起少年额间碎发,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少年吹进小萝卜头的心里。 尹辞若是看了这幅画,定能认出画中的少年正是他自己,而窗外的小萝卜头就是朱颜。 第117章 番外一:颜辞篇10 “小尹少主,你带我去哪呢?” “睡觉。” “睡觉!?睡、睡什么觉!!!!?” “你出去一趟怎么还傻了。” “……” 尹辞像看傻子一般看向朱颜,叹息一声,而后解释道:“你手上的伤再耽误下去会不断蔓延,在找到根治的药物之前,得找个地方压制。” “我寝房中的寒玉床可以暂时压制,你先去我那儿待着,没我允许,你,不准出门!” 尹辞最后一句话落下,朱颜立马收回刚迈出的步子,他转身就跑。 废话,再不跑,他就没自由了! 好消息,他成功在尹辞出手拦他前跑没影了。 坏消息,离苦居护院大阵开启,由于他跑得太过,直接在无形屏障上撞出一个人形“大”字。 “呦!跑得挺快的呢。” 朱颜身后,尹辞慢悠悠走来,戏谑看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朱颜。 朱颜:“……” 朱颜不挣扎了,乖乖跟着尹辞回去。 尹辞为离苦居之主,没有他准许,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夜色如墨,昏黄的烛光照明四周的同时也透着一抹暖意。 朱颜盘坐在寒玉床上,做出一副打坐修行的模样,只是每过一会儿,他便悄咪睁眼偷看一旁书案前沉眉翻阅古籍的尹辞。 眼看尹辞眉头越锁越深,朱颜也不偷看了,他想下床,结果脚还没沾地呢,一道冷冷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朱颜默默收回脚,尴尬笑了笑,而后乖乖再次闭眼打坐。 “唉~”,安静的空间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是书卷被放置在书案前的清脆声响,脚步声一步一步朝朱颜靠近。 淡淡兰香传来,明显感觉眼前站了个人,朱颜羽睫轻颤,呼吸一滞,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头顶传来尹辞带着疲倦的声音,“别装了,装得一点都不像,你啊,什么时候能安静打坐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朱颜也装不下去,对上尹辞视线,他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 “阿辞,没必要这么急的,慢慢来,我没事,这点伤对我来说也不严重。” 尹辞仍旧皱着眉,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朱颜身侧。 盯着朱颜双手,尹辞看得入神,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眸中忽地一亮,“手给我!” 不明所以,但朱颜还是乖乖将手伸了过去。 尹辞手中捏诀,以自身灵流调动寒玉床中的寒灵之力,寒灵之力不断经过尹辞输送到朱颜手中。 精纯的寒灵之力抚平了朱颜体内青莲地心火残留的灼烧感,红肿的双手消了些。 被青莲地心火折磨得神情恹恹的朱颜,此刻舒服得嘤咛一声。 做完这一切,尹辞整个人都不好,面色惨白如纸,眼中的倦色更甚。 “我醒来之前,你不得出离苦居。” 尹辞感觉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了,匆匆嘱咐朱颜一句后,便无力侧身倒下,旋即昏睡过去。 “阿辞!” 尹辞突然倒下,将朱颜吓得不轻,他连忙上前查看,见尹辞气息沉稳,只是因为疲惫沉睡过去,他才松了口气。 半晌,见尹辞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朱颜便小心躺在了尹辞身侧。 尹辞睡得很沉,只是他仍旧紧蹙着眉,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朱颜抬手想抚平尹辞紧锁的眉,可在即将触及时,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他害怕尹辞突然醒来,害怕对方知晓他的心思。 他手转了个弯,犹豫且小心地握住尹辞垂放身侧的手,整个过程他动作特别轻柔,生怕吵醒尹辞。 小目的达成,朱颜扬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朱颜仔细端详着沉睡的尹辞,看尹辞精致的眉眼,英挺的鼻梁,红润的唇,白皙却不失健康的肤容。 公子生来清雅矜贵,只一眼便叫人念念不忘,就算他眉头紧锁,饱含愁绪,可仍旧令人心生倾慕。 “噗嗤”,朱颜蓦地笑了,他的阿辞当真好看。 “阿辞……” 可欣喜过后,心中便是极度的空虚,朱颜紧抿着唇,握着尹辞的手不自觉用力,尹辞仿佛若有所觉动了一下手指,朱颜回神赶忙松开了手,不敢再触碰尹辞。 眸中的柔情逐渐被落寞取代,朱颜望着自己微颤的手,他好生嫌恶自己,鼻尖一酸,通红的眼眶氤氲了一层水雾,他垂眸间,泪水划过眼角,没入了发间。 阿辞,你若知晓我这肮脏心思,定是厌恶极我了吧,还会如此关心我吗…… 尹辞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梦,梦中世界白雾蒙蒙,他看不清四周景象,但清楚感应到自己手中牵着一个人。 他不知那是何人,只是感觉很熟悉,直觉告诉他不能放手,可是不知为什么,那被牵着他的人突然放开了他,他赶忙去抓,却抓了一个空。 尹辞从梦中惊醒时,冷汗已然湿透了衣襟,大脑阵阵刺痛,他起身,盘坐于寒玉床上,环视一周不见朱颜身影,他捏了捏眉心,不知为何心中甚是慌乱。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尹辞还是弄不懂他昨日做的那个梦是怎么回事,那个隐在云雾中的人是谁? 窗外鸟兽虫鸣,掺杂少年少女玩闹的声音传入耳中,尹辞闭眼,蜷起手指,呼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他身上倦色全部消散。 尹辞下床,循着少年少女玩闹的声音而去,昨日他打理了三分之一的花圃中,朱颜和静云一边说着笑,一边小心替花草铲除杂草松土浇水。 尹辞止步于走廊上,远远望着花圃中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和娇俏可爱的黄衣少女谈笑风生,脸上皆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好一幅充满活力与温情的画卷。 少年英俊潇洒,若璀璨骄阳;少女温婉柔美,如娇艳春花。他们眼神交汇含情,微笑互动藏爱,般配至极,惹人艳羡。 这便是呈现在尹辞眼中的画面,他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最终给了一番结论。 “金童玉女,兴趣相仿,确实相配。这个臭小子,昨日时候问他还死不承认,我又不是老古板,岂会拦着他。” 尹辞还想着要如何尽快解决朱颜人生大事,没想到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尹辞忍不住拍手叫好,待安排好朱颜身后事,他也了结了婚纱一桩心事,对岁聿有了交代。 他往后会更加忙碌,恐怕不能时时照顾到朱颜,若是朱颜成亲了,有了时时念着他的家人,也要好些。 想是这样想的,但尹辞还是决定再多等等,看看朱颜什么时候跟他坦白,顺便确定一下他到底有没有看错。 朱颜不知道不过短短一个清晨,尹辞就给他想好他往后生活,别说成亲的吉日已经挑好,就连要生几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尹辞都在规划了。 丝毫不知道已经处在尹辞规划中的两人此时正聊得开心呢。 “朱颜哥哥,铸剑山庄的炎池当真宽达百尺吗?” 静云一边给蝴蝶兰松着土,一边问出心中问题,满脸的求知欲。 朱颜也在给蝴蝶兰松土,闻言颔首应道:“那炎池确实很大,但到底没有百尺那般夸张。” 静云又问:“那铸剑山庄里有女子吗,是不是都是大块头的男子啊?” 朱颜摇头,用空闲的手弹了静云一个脑瓜崩,忍俊不禁道: “傻丫头搁哪听的谣言呢,铸剑山庄当然也有女子,哪可能只有一群糙老汉。” “朱颜哥哥!”静云吃痛,撇嘴辩解道:“怎么就是谣言了,铸剑山庄抡锤打磨剑器,那定是那些大块头做的事,温柔娇软的女孩子怎么可以抡大锤!!!” “你这!”朱颜哭笑不得,他能说她偷换概念吗,想起在铸剑山庄所见所闻,他老实讲述道: “静云说得也有理,只是有一点错了,铸剑山庄的女子可柔可刚,抡起大锤来,连男子都要敬佩退居三分。” “再者,女子并非都是温柔娇软,她们也可如男子一般提剑护卫山河,甚至远超于男子功绩。” 闻言,静云杏眼睁得圆圆的,里面布满了小星星,她一脸的激动。 “这么说铸剑山庄的姐姐们好生厉害,柔可安家相夫教子,刚可治国,平天下!!!” 对于静云小姑娘的总结,朱颜浅笑着颔首称是。 “朱颜哥哥,你的剑修好了吗?” “……还没有,不过两个月后便可以去铸剑山庄去取了。” “两个月……现在是三月,两月后便是五月,五月十九日不就是哥哥的生辰!朱颜哥哥你若是出去,会不会赶不上哥哥生辰?” 静云掰着手指算了算,略有担忧看向朱颜。 可朱颜却只是笑了笑,一脸笃定道:“放心,赶得上的。” 为了准备那人生辰礼,他花了六七年才凑齐材料,他算好时间,还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这次肯定能赶得上的。 原本在那人弱冠之年时便要送出的生辰礼,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现在。 “那朱颜哥哥打算送哥哥什么?” “嘘,这个是秘密!” “好叭?_?`。” …… 朱颜回到尹辞寝房时,尹辞正在寒玉床上打坐修行,淡淡的寒灵之力萦绕在他周身,周遭的气温都下降不少。 朱颜满目复杂望着尹辞,让他回神的是双手手心传来的灼烧感。 “嘶~”,望着再次红肿起来的手,朱颜眉头紧蹙,不禁想起在铸剑山庄时,铸剑师与他说的话。 “你若能承受青莲地心火,便可以此来铸剑。” 以青莲地心火这种稀奇异火来锻剑,必出神兵。异火有灵,若能被其认可,而后用以来锻造,可事半功倍。 回想起被青莲地心火包围的场景,朱颜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肩膀不住颤抖,身形不稳,他后退好几步,直到撞上案桌才停下。 这一撞也将朱颜撞回了理智,盘坐在地,他颤抖着手调动体内灵流来压制自手心蔓延全身的灼烧感。 起初,朱颜只觉手心传来一股炽热无比的能量,可那温度仿若能将灵魂都点燃。紧接着,如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深深刺入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都在高温下扭曲、炸裂。 青莲地心火的灼烧之力深入骨髓,骨髓仿佛被置于滚烫的熔炉之中,痛得让人几近昏厥。 而朱颜的意识却在这极度的痛苦中愈发清晰,他清晰地感受着每一丝神经被火焰无情撕扯。 朱颜额间冒出细密汗珠,耳边阵阵耳鸣,脑海一阵慌乱,他精致绝艳的脸庞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朱颜清楚,只要捱过这段时间便好,只是那种刻骨的痛苦使得这短短的时间分外难熬。 他咬牙坚持,口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眼前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朱颜感觉有人靠近,那人手搭在他肩膀上,而后他便被一股凛冽的寒气覆盖,周身的灼热感快速散去。 寒灵之力自肩膀而入,抚平朱颜体内因青莲地心火而躁动的灵流,那股痛到骨子里的灼烧感逐渐被压了下去。 “咳咳咳——”,朱颜直挺的腰因疼痛弯了下去,他躬身压抑着咳嗽。 “怎么样,可好些了?” 耳边传来好听却带着着急的声音,朱颜混沌的大脑一时间没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朱颜抬头茫然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人,眼前恍若加了层层迷雾,让他看不清此人是谁。 看着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的朱颜,尹辞眉头紧锁,将手搭在朱颜手腕上替他诊脉,可是朱颜的脉象十分紊乱,没办法确定真实情况。 “难不成脑子被烧坏了?” 又将手贴在朱颜额头上,手心接触的肌肤传来异样的温度,尹辞沉眉低头呢喃着。 “朱颜,还能起来吗?” 尹辞问,但朱颜只是眨巴着水雾朦胧的桃花眼,一脸无辜茫然地看着尹辞。 尹辞:“……” “唉”,感觉叫醒朱颜无望,尹辞叹息一声,弯腰将朱颜抱起往寒玉床而去。 朱颜也不抵制尹辞的靠近,反而熟稔地紧紧搂住尹辞脖颈。 将朱颜放在寒玉床上,尹辞已然松手,可朱颜却并没有松开,尹辞一个趔趄,差点随着惯力朝朱颜摔下去。 两人面对着面,挨得极近。 心跳似乎漏了半拍,尹辞侧过脸去,面露不悦,他不喜这样的亲近接触。 只是还没等尹辞挣开朱颜的手,尹辞便觉唇上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甚至忘了跳动。 熟悉的淡淡的清甜的兰香充斥在鼻尖,也终于拉回了尹辞神智,震惊过后是无尽的慌乱,尹辞没顾及手中力道,一把推开了仍旧神志不清的朱颜。 匆匆瞥了眼摔在寒玉床上面露痛色的朱颜,尹辞神色慌张逃似般离开了离苦居。 第118章 番外一:颜辞篇11 玉门,藏书阁。 藏书九层,层层不同,下三层可供玉门三族弟子随时登记借阅;中三层,弟子凭借贡献或长老准许,可短暂借阅藏书;上三层,仅可长老少主及特大贡献弟子在此翻阅。 驻守藏书阁第八层的青年长老,此刻手里正甩着一块烫金竹节令牌,望着那个扎根在书堆里的人儿连连叹息,欲言又止。 最终,青年长老把竹节令牌挂回腰间,抖了抖有些褶皱的长老服,拨开书山的一角,露出里面的人儿。 “我说阿辞啊,你都搁我这不吃不喝查了一个多月了,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等养足精神,咱们再继续?” 尹辞翻书的动作一顿,但仍旧没有抬头,他音色沙哑,“九叔,您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尹辞口中的九叔,也就是萧氏一族萧九萧云山,萧云暮的九哥。 自从萧云暮出事之后,向来与萧云暮不合的萧云山不知为何守在了藏书阁,再没有出过藏书阁,离开过玉门。 “嗐!” 见尹辞这执拗的模样,萧云山劝说的话也说不下去,他背靠书堆,闲出来的手再次玩起了挂在腰间的竹节令牌。 “阿辞啊,你和北唐家那小子是闹什么矛盾了,以至于躲在我这一躲就是一个多月。” “你们两个也是,一个在这里面躲着不出去,一个在外面等着也不进来,有什么问题不能当面解决的,何苦这样一直耗着?” 也没管尹辞回不回他,萧云山自顾自说着。 在尹辞躲在藏书阁的第二天,朱颜便找来了,但是朱颜就站在藏书阁外面,也不进来。 萧云山就瞅着俩人这样闹别扭,他两边都问了怎么回事,结果两人都跟哑巴了一样,什么也不说,就那么耗着。 萧云山挺无奈的,看在这两小伙子也给他平淡无聊的生活带来点乐趣的份上,他就随他们去了,兴致来时还是会执着问问他们矛盾缘由。 但是时间久了,萧云山也烦了,他现在好想把人赶出去。 萧云山微眯着眼,抬步往外走,透过窗口往藏书阁外瞧了瞧,青翠的古银杏树下仍旧不见那道熟悉的红衣人影。 “呦!”萧云山停下甩竹节令牌的手,往外又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了好一会,结果并没有改变。 “啧啧啧”,萧云暮摇头轻啧出声,“这小子不行啊,才守了一个月就放弃了,这都好些时日不来了吧,心不诚,心不诚,阿辞你这确实值得生气呐!” 书山中一直低着头翻书的尹辞突然抬眸,他轻微沉眉,思忖片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抬手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这些时日,多谢九叔照拂,弟子先行告辞。” 向萧云山行了一礼后,尹辞迈步走下藏书阁第八层。 烦人的小祖宗终于送走了,萧云山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心中已经在开瓶庆祝了,但表面上还维持着沉稳。 “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在即将离开第八层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萧云山的声音,尹辞迈出的步子顿了一下。 “找到了。” 话音刚落,尹辞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第八层。 萧云山转身,双手靠在窗边,看着一个个来往的人影,他唇角噙着一抹笑。 “要找的东西不是早就找到了,人都偷偷溜出去过,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干嘛非得赖在我这不走呢。” 萧云山不知道一个多月前尹辞为何神色慌张匆匆而来,跟做了坏事心虚似的。 但萧云山知道,尹辞一来藏书阁就冲向第八层,而后一个人待角落里,神色复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日过后,尹辞又开始查找关于青莲地心火的信息,他几乎翻遍整座藏书阁,终于在第七日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根治青莲地心火灼伤的方法,找到方法的那一日,尹辞带着记载办法的竹简离开了藏书阁,萧云山原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可不过两个时辰,尹辞又回到了藏书阁,安静翻阅着古籍,恍若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抬手间,萧云山手中出现一卷古老竹简,上面有段是这样写的: 玄冰玉露膏,以万年玄冰中的玉露、天山雪莲、极地冰髓等稀有材料炼制而成,有着腐肉生肌、碎骨重生、经脉重塑的功效;辅以寒玉床修行,不过月余,可根治青莲地心火所带来灼伤。 望着竹简上那熟悉的名字,萧云山嬉笑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似是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好几眼。 “玄冰玉露膏?那不是北唐岁聿耗费时间精力,九死一生从蓬莱给小阿辞寻回的药!” 尹辞身上的怪病萧云山自是知晓的,他也清楚岁聿为他这个小外甥耗费了怎样的心血。 玄冰玉露膏,于尹辞而言极为重要,那关乎尹辞怪病是否能痊愈,是否能再次拿起剑,继续追逐曾经的梦想。 那个药,不能给别人! 萧云山猛地一拍脑袋,面露懊悔,他说尹辞怎么一直把竹简带在身上,原来是害怕他发现,他转身便要寻尹辞而去,可才迈出一步他却猛地停下。 他如今去又能做什么,过去这么久,尹辞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早就做了,他去,去揭开那些血淋淋残酷的记忆? 回离苦居的路上,尹辞纵然心中早已有决算,可却步步都带着犹豫,他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尹辞很清楚,那日那个吻只是个意外,他本不该那般在意的,明明那只是个吻而已,可为何他的情绪会那样过激。 他清楚那时朱颜已被残留的青莲地心火烧得神志不清,朱颜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该把气撒在朱颜身上的。 道理尹辞都懂,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分明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故,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看得那般重,以至于一直躲着朱颜,不愿见他。 尹辞想不通,他在藏书阁看了上千册书籍,为何仍旧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不,不是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心生恐惧。 离苦居中空无一人,朱颜不在,常来的静云也不在。 尹辞在族学堂中找到了静云。 静云正和身旁的小伙伴谈论着什么,小脸上满是憧憬之色,而后似有所感,她侧头一看,便在人海中远远看到了尹辞,和小伙伴打了个招呼,她便朝尹辞的方向快步跑去。 “哥哥!” “嗯。” “哥哥你可回来了!” “好久不见呢。” “哥哥,好些时日不见,你可是生病了,怎的气色这般不好?” “还好。” “哥哥,你和朱颜哥哥是不是又吵架了啊,朱颜哥哥他这个月整天都哭丧着脸。” “嗯。” “哥哥……” “嗯……” 小丫头在尹辞耳畔叽叽喳喳个不停,欢快讲述着这一个多月所发生的种种。 尹辞颔首淡淡应着,也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敷衍。 静云蛮无语地看向尹辞,她这个族兄还能不能再敷衍一点,想问什么事就问嘛,她又不是不告诉他,干嘛在这里尬聊。 不指望尹辞提起问题,相处十几年,静云自然了解尹辞的性子,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便直白道: “朱颜哥哥他去铸剑山庄取剑了,不在玉门,走了八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再过两日就回来了。” 完美,静云把自己知道的猜到的消息一股脑全告知了尹辞。 静云也觉得奇怪,以往朱颜要是这般一声不吭就离开这么久,尹辞早就四处寻线索找人去了,哪还在这里优哉游哉。 静云心中腹诽:有猫腻,绝对有猫腻,那日我离开后他俩到底闹什么了? 得知朱颜去向,尹辞脚下步子一顿,视线落在他身侧一脸期待回复的静云身上。 他记得,朱颜说过,他去铸剑山庄是为了准备静云的生辰礼。 混沌的大脑突然有了一丝清明,尹辞感觉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停下步子,看向静云,郑重道:“静云,你……喜欢朱颜吗?” 这个喜欢并非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虽然不懂他族兄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已知晓人事的静云小姑娘小脸瞬间升腾起了一抹红晕。 她眨巴眨巴明亮的杏眸,回想起记忆中那道红影,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小脸也越来越烫。 最后,她对上尹辞视线认真回道:“喜欢,静云很喜欢朱颜哥哥!” 莫名的,静云觉得如果自己不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一定会失去将心中所念宣之于口的机会,她可能会永远将少女时期的秘密埋藏于心底。 小姑娘明亮的眸子中带着异常坚毅的认真,因为激动,她气息有些不稳,但在大着胆子说出心里话之后,她迅速低下头,绞着手,小脸更红了。 得到小姑娘肯定的回答之后,尹辞失神了片刻,随即,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忽又觉自己此举不妥,收回手,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不该如小时候那般待她。 唇角微扬,他声色温润细腻,似乎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焦躁,“那哥哥帮你牵线,可好?” “当真?”静云杏眸又是一亮。 尹辞颔首,“自然当真,哥哥何时骗过你了。” “可是哥哥,朱颜哥哥会喜欢静云吗?” “会……会的,静云很好。” …… 去铸剑山庄山庄接回朱颜那日,天气并不好,黑云压城,阴雨绵绵,压抑得紧,可朱颜心情却异常的好。 守了一个多月,却仍旧不得见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朱颜怎会不开心。 刚出铸剑山庄范围,阴沉的天空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道红色的身影,在因天气阴沉下呈现黑白色的山水间显得格外刺目。 雨水打湿了墨发、衣物,可朱颜并没有要躲雨的意思,恍若无所觉,他失神般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直到视野中出现那道熟悉人影,朱颜这才回神,他定定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他怕那是自己因为神情恍惚而出现的幻觉。 尹辞墨发高束,一袭水墨蓝渐变紫窄袖劲衣衬得他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烟雨蒙蒙,他手撑着把墨兰伞,安静等候在雨中,好一道绝美画卷。 见朱颜跟见鬼似的怔愣在雨中,尹辞挑眉,往前走去,将伞往朱颜那边靠了靠,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上次被烧糊涂了,下雨也不知躲,是想再次生病,又赖上我呢?”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气息,朱颜清楚眼前不是幻境,蓦地,他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进入了雨中。 尹辞:“……” 连忙上前两步,将墨兰伞全部举了过去,尹辞轻嗤,好笑道:“怎么,怕我?来说说,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朱颜小公子怕我什么?” 见尹辞也淋了雨,朱颜连忙将墨兰伞推过去,他低头,不敢再与尹辞对视。 “对……对不起。”朱颜音色沙哑着道歉。 这声道歉晚了一个多月,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尹辞不给他机会。 尹辞颔首,佯怒道:“你确实对我不起,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好的身体,是这样让你糟蹋的?” “啊?!!” 朱颜愣了一瞬,脑子还有点懵,却还是下意识应着,“对、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气……” 见少年呆愣的模样,尹辞暗忖了声傻子,兀自调动灵流为少年烤干了湿透的衣物和发丝,而后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袭白绒领兰纹披风,示意朱颜举着墨兰伞,他则细心熟稔为朱颜系好披风。 整个过程,朱颜一直呆呆愣愣的,恍若不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尹辞。 尹辞有些恼,抬手直接捶了一下朱颜脑袋。 “呆子,干嘛呢,呵,倒是本少主多情了,你若想一直淋雨就搁这待着吧,本少主就不奉陪了!” 尹辞作势直接夺过墨兰伞,转身就走。 朱颜不傻了,他快步追上尹辞,小心翼翼却紧紧地抓住尹辞衣角,尹辞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有些无奈,但并没有制止。 第119章 番外一:颜辞篇12 回玉门的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黑沉的天气,压抑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是尹辞先受不住了,他出声打破沉寂。 “呆子,别委屈了,我没生气,……当时恰逢九叔寻我有要事,我那时忙过头了,并不是故意躲着你。” 尹辞说谎了,这一个多月他就是在躲着朱颜,可看朱颜这委屈自责模样,他觉得他要是说实话,朱颜这个呆子估计再不敢见他。 朱颜终于抬起头,灰暗的眸子有光亮闪过,“你当真、当真没生气?!!” 尹辞挺无奈的,要说生气,那肯定是生气的,但他哪来那么长的气性,只是心中想不通一直自缚着自己而已。 事实是这样的,但他不能说,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何苦再拖上朱颜。 思及此,尹辞佯怒道:“在你心中,我就那般小气?”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朱颜连忙解释,他又低下头去,“那日是我的错。” 不经意将墨兰伞往朱颜那边靠,尹辞无意往身侧一瞥,只见朱颜将头低得几乎要埋进披风的白绒领中,活像一个被抛弃的委屈小崽崽。 蓦地,尹辞脑中不禁浮现那年岁聿刚将幼童的朱颜带回来,对方对他小心翼翼的画面,浮现大病初愈的小奶团子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模样。 朱颜委屈的模样把尹辞气笑了,他不禁心中腹诽道:臭小子,被强吻的明明是我,你小子倒是委屈上了! 想是这样想的,但尹辞还是故作不以为意道:“并非你的错,不过是意外罢了,有何可心生怨怼的,你啊,没必要自责。” 闻言,朱颜抓着尹辞衣角的手骤然一紧,身形一怔。 “只是意外而已吗……” 他低声轻喃,声音很轻,即使尹辞在他身旁也没听清。 他低着头,所以尹辞没看见他唇边那苦涩的笑,他忍不住自嘲起来。 ‘北唐朱颜,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他没有发现你的心思,你和他也就不会走到决裂那一步……现在这样,不也是很好的?’ 紧抓着尹辞衣角的手终于松开,朱颜扬起头,扯出一抹释然的笑。 “……阿辞不生气便好。” 冷战几近两月的两人终于破冰。 想着朱颜历年来的骚操作,尹辞觉得不能再让朱颜这样下去,他是真怕未来有一日他若是不在了,谁来护着朱颜。 “以后不管怎样,若是出去,一定得告诉我,下次再这样不声不响离开,看我还给不给你打掩护。” 尹辞认真叮嘱着。 而在尹辞对朱颜往后行为心生忧虑时,朱颜则是一扫之前的阴郁委屈,又变成曾经那个肆意调皮的少年。 “哎呀,小尹少主最最最好了,你怎么忍心看我被关在外面进不来呢。” 尹辞回神,正色道:“少油嘴滑舌,我认真的,你再乱跑,我可真不会管你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下次我带小尹少主一起,可好?” “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向阿辞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我可是最听阿辞的话了。” 少年还是那般灵动俏皮黠慧灵透,他巧妙哄着尹辞的同时,也乖巧把握着分寸应下了与尹辞的约定。 “你啊,最好这样,不然我今后真不管你。” 行叭,纵然少年表现得吊儿郎当,让人不信任的模样,可尹辞还是没办法对他说狠话,拒绝他。 尹辞反复思量,愈发觉得要给朱颜安个家。 尹辞暗中思忖着:依照朱颜那跳脱且爱闹腾的性格,把他关在玉门定然不可行,可放他出去,自己又难以安心。 给朱颜安个家,让他内心有所寄托,想来或许能够改变他的性子,自己也可放心些。 朱颜不知道尹辞已经在给他规划他的往后余生,甚至思考着怎么安排他的终生大事。 在尹辞为朱颜人生大事沉思时,朱颜熟稔自然地挽上尹辞手臂,和尹辞讲述着他在铸剑山庄遇见的奇人异事。 走过辛夷花林,爬过尽头藏在云间的青石板路,尹辞第三百四十一次将朱颜带回了玉门,带回了离苦居。 在确定朱颜身上青莲地心火的灼伤确实根治后,尹辞暗暗松了口气。 换上干净的衣物,朱颜墨发披散在肩,姿态慵懒随意盘坐在寒玉床上,倒映尹辞身影的桃花眼波光流转。 “小尹少主还是不信我呢,小小青莲地心火能耐我何!” 朱颜这傲娇的小模样,尹辞要不是见过朱颜被青莲地心火折磨的狼狈模样,他还真信青莲地心火对朱颜没啥影响。 “贫嘴!” 尹辞嗔怒,抬手给了朱颜一记糖炒栗子,见朱颜疼得龇牙咧嘴,他这才满意起身,开始着手清理案桌上没有放回原位的书籍。 “若是没有舅舅留下的玄冰玉露膏,你这双手啊只怕早就废了,还不长长教训!” 提起岁聿,尹辞整理书籍的动作停顿片刻,三年了,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岁聿的消息,心中自然是挂念着的。 岁聿离开玉门之后到底去哪了呢,为何没有半点消息? 说到岁聿,朱颜也不嬉闹了,挺直腰板,乖乖安静打坐修行。 将所有书籍整理放回原来的位置,尹辞这才再将视线落在难得安静下来的朱颜身上。 “你伤势已好,即日起便不用继续待在我这,该干嘛干嘛去。” “噢耶!” 少年高兴得直接结束打坐,从床上跳下来,三步化作两步跑到尹辞面前。 “阿辞三日后可有闲?” 尹辞正揉捏着手腕,不知道朱颜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仔细想了想,而后回道:“目前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问这个做什么?” 得到答复,朱颜面上的欣喜更甚,神秘道:“三日后,老地方,阿辞记得来,有惊喜给你。” “惊喜?你确定不是惊吓?!” “阿辞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我明明对阿辞这么好!” 尹辞狐疑,历来经验告诉他肯定没好事,但在朱颜那满含期待的目光前,他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无奈正欲应下,却见他的芥子袋中飞出一张印有尹氏一族图腾的传讯符。 传讯符上显现一行文字:一个时辰后,疏风厅议事。 收下传讯符,尹辞微垂眼帘,若有所思。 朱颜面露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碍,只是一些事务交接。”尹辞解释着,忽地想起刚刚朱颜所言,略微沉思,随即正色叮嘱朱颜道: “我近日大抵不会回来,你,给我好生在此修养,不得擅自外出!” 话到最后,他语气也软了下去,安抚似拍了拍朱颜手臂,“若有急事,可来疏风厅寻我。” 这三年来,他时常忙得不见人影,也几乎是住在了疏风厅。 见尹辞要走,朱颜知晓,这人一去估计半月也难见,他咬了咬下嘴唇,袖中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望着尹辞背影,他做着最后的坚持。 “能不能空出半天,……哪怕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行!?” 少年几近哀求的声音,令尹辞驻足,心生不忍,可疏风厅事务繁冗,他也不知此去多久能回,他怕若是应下朱颜到时恐会违约,到时只怕朱颜更生气。 他挑眉思虑一番,仍旧想不通少年为何如此执着,最近好像也没什么重要日子啊。 暗忖片刻,见朱颜越发幽怨委屈的模样,尹辞打着商量道:“……这个,那个……我尽量?” 朱颜没有答应,他就那般安静注视着尹辞。 被看得心里发毛,尹辞略微尴尬摸了摸鼻子,最后他咬咬牙抚慰应道:“好了好了,三日后,我一定回来。” 闻言,朱颜那双暗下去的含情眼刹那间亮了起来,眉眼弯弯,撇下去的唇角上扬,那是极为明媚的笑颜。 “阿辞,你应了的,可莫要违约。” “嗯……一定一定。” 前往疏风厅的路上,尹辞一直在思考着个问题,三年间相见相处的时间太少,他蓦地发现这几次见到朱颜,朱颜皆是委屈幽怨的模样,活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 尹辞心想着,是不是因为离苦居人太少,只有自己陪朱颜长大,所以对方太粘着自己,所以因为自己太久没陪伴,而导致朱颜这般委屈幽怨。 朱颜幼时便失去父母,最缺乏的便是陪伴。而今舅舅离开了,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也就剩下了自己,可自己近年又忙得脚不沾地,陪伴朱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朱颜心中定是不悦郁闷的。 思忖良久,尹辞眸中神色越发复杂,他所行之事,今后危险重重,一人独来独往正好,若将朱颜带在身边,既是软肋,亦恐误了朱颜一生。 三年前,岁聿四人蓬莱之行,身为玉门之刃的二长老陨落,尹辞作为尹氏少主,便开始接替二长老职责。 玉门之刃,又称玉门暗箭,乃是玉门于暗处执行处决极度危险人物的利箭,他们所肩负的每一项任务,皆是以命相搏。 尹辞很清楚他今后的生活会怎样的,他不能拖上朱颜,朱颜应该过那平常修士的美好生活,不该陪他走在刀尖火海上。 而以朱颜的性子,若是知晓“玉门之刃”此事,定会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若一直让朱颜跟在身旁,朱颜的生命安全便难以保障,这并非他所愿。 必须得让朱颜有其他的牵挂。 尹辞越想越觉得朱颜的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了,让朱颜寻个心仪之人,安个家,这样臭小子有事可做,有了牵挂,余生安好,自己也对得起舅舅的嘱托,完美! 这样想着,尹辞也做下了决定,等着三日后去应朱颜邀约时,再与其提出此事。 疏风厅中,檀木书架林立,卷宗盈满。长桌古朴,雕花精细,椅列有序。窗牖雕花,日光透隙,光影斑驳。梁上绘彩,壁间挂画,皆为前人之像,肃穆庄重。 厅内静谧,唯闻纸页轻动之声。 穿过层层纱帐,疏风厅正厅中央,精致浮雕檀木书案前,一银发女子身着暗金兰纹白锦袍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地翻阅着手中卷宗。 尹辞俯身朝女子恭敬行了一个后辈礼。 “拜见族长。” 银发女子正是尹家族长——尹肖恩。 尹肖恩微微抬眸,淡漠的视线落在高堂之下那道身影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轻敲着案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时,冰冷不含感情的声音也传入尹辞耳中。 “三年磨砺,你这把利剑,该出鞘了。” 话落,尹肖恩手中的卷宗悬空出现在尹辞面前。 “东陵域,九幽地冥蟒再现,此次交由你一人解决。”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尹辞没有拒绝的选择。 “弟子领命。” 接下卷宗,尹辞拱手行了一礼,后步退去。 待尹辞离开后,帷幔之后走出一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赫然就是三族大长老。 “当年那么多人都没办法短时间里斩杀九幽地冥蟒,他一个人,你当真放心?” 尹肖恩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卷卷宗,低头垂眸翻阅,口中却是半点不留情。 “玉门之刃,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他若是葬身东陵,便是他自己能力不足,怨得了谁。” 大长老捋了捋胡子,摇头无奈道:“肖恩,都过去十几年了,他是你兄长最后的血脉,你就算心有怨怼,也不该把他往那条路上引。” 玉门之刃,那是一条不顾时间地点随时都能葬身的不归路。 提及“兄长”二字,尹肖恩翻阅卷宗的手指顿住,她黛眉轻蹙,冷色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红唇一张一翕,无情的话语脱口而出。 “长老何必多虑,我早就说过,除兄长外,其余人皆与我无关。身为尹家家主,我所作所为仅是依本职行事罢了,他人选择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直白了说,她不会顾及什么血缘亲情,她只会遵循他人意愿,按规章办事。 “肖恩……” “长老,他们命途如何自有天定,我们何苦干涉,您的好孙儿结局如何,您不是早就看到了吗。” 大长老欲言又止,最后被尹肖恩怼的无话可说。 “长老,肖恩事务繁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烦请出门右拐。” 这是明晃晃赶人。 深知尹肖恩的脾性的大长老也不觉冒犯,无奈苦笑,一转眼人便消失在疏风厅中。 偌大的疏风厅中只剩下尹肖恩一人,四周的寂静显得她翻阅卷宗的声音格外大,可慢慢的,纸张翻阅的声音消失了,疏风厅静得可怕。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是卷宗被扫落在地的声音。 还有女子的一声冷嗤。 “死了好,都死了,省得脏我的眼!” 第120章 番外一:颜辞篇13 玉门相距东陵域三百里,一个来回最短也要三日,尹辞若想在三日内返回,必须短时间内迅速斩杀九幽地冥蟒,否则定然无法如期赴约。 可凭一己之力斩杀九幽地冥蟒又谈何容易。 想当年对战九幽地冥蟒,玉门便出动了十数人,各个修为不低,可却都奈何不了它。最后是岁聿以自身为引,不断消耗九幽地冥蟒妖力,耗时一月才在众人合力之下将其斩杀。 尹辞清楚自己的实力,他不可能短时间内解决九幽地冥蟒,所以一定会违约的。 纠结一番,尹辞最终决定走之前去和朱颜说一声,让其别等着自己。 老实反悔拒约,总比放人鸽子强,毕竟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尹辞感觉他可能承受不住朱颜被放鸽子后的怒火。 所以他折返了离苦居。 只是当看到水榭前湖水中少年少女欢乐采莲的场景,他在路上斟酌了一遍又一遍的说辞最终咽在了肚子里。 五月中旬,一片翠叶的湖水中些许芙蕖初绽,水水嫩嫩,煞是可爱,清风拂过,带来淡淡清新的清香。 红衣少年挽起裤腿衣袖,于翠叶中采摘下朵朵芙蕖,岸边的粉衣少女怀中捧着一束鲜嫩芙蕖,她四处张望着,不断给红衣少年指着采摘的位置。 “朱颜哥哥,你左手边那朵,那朵最是好看!” “好!” “朱颜哥哥,还有这边,……这边这边……” “看到了看到了。” “……” 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画面里,尹辞没有闯入,也没有打断,他只远远看着两人。 做下的决定不知为何还是放弃了,尹辞转身便离开了离苦居,无有人发现他曾来过。 似有所感,刚采下一束芙蕖的朱颜下意识侧目望去,可入目之处空无一人,他疑惑眨了眨眼。 将手中含苞待放的花束递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朱颜若有所思,再次回头望向刚刚看去的方向,可那里仍旧什么都没有。 心道奇怪,明明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心生疑惑,不过他也没过多注意,又按着静云小姑娘的指示采下一束白芙蕖,这才终于上岸。 两人怀中抱着各色含苞待放的芙蕖,并肩走在水榭长廊中。 静云手中拨弄着怀中的芙蕖,小脸却挂着担忧,“朱颜哥哥,咱们把哥哥莲池里的花都薅秃了,哥哥回来能放过我们吗?!” “啊这!!!!” 朱颜如花的笑靥僵住,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心虚,但他却回答得十分坚定,若不是手中抱着芙蕖,他肯定拍着胸脯保证。 “相信我,少主他不会介意的。” 要说他哪来的自信,就凭这不是他第一干这种事,按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尹辞顶多就骂他一顿,再不济打一顿,完事了也不会生气的。 “可如果哥哥介意怎么办?” 没有朱颜那般乐观,第一次干坏事的静云姑娘心中忐忑不安。 采花的时候是开心了,玩够了,现在是越想越不安。 但朱颜却是狡黠一笑,“静云你不懂,少主他啊,最是心善大度,怎会为此小事动怒呢。” 说着,他微微低头,轻笑一声,玩闹似说道:“再说了,少主他个大忙人,会不会发现都是一回事,哪有时间来管我们啊。” 他语气微沉,带着几分耍小性子的意味。 “不提其他,”朱颜抛开脑中杂念,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怀中那娇艳欲滴的鲜嫩芙蕖之上。他轻轻地嗅着花朵散发出的缕缕清香,唇边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瞧瞧这么多鲜嫩的芙蕖,那香香甜甜的酿豆沙芙蕖糕可就全指望静云啦!” 被朱颜诓来采芙蕖的静云:“!!!!”又拉我干活!!! “朱颜哥哥,不是你说你想学,才拉我来采花的吗?!!” 静云小姑娘之所以冒着被族兄责罚的后果同意和朱颜摘花,便是因为朱颜缠了她很久,说想学做如何做酿豆沙芙蕖糕。 静云姑娘虽然修行天赋一般般,但是心灵手巧,总会做出精致小巧的玩意,好吃的甜品糕点也是其中之一。 “哈哈,哈哈——”朱颜讪笑两声,而后赶忙应道:“那、那是自然,只是静云也知晓我那手艺,所以就得劳烦静云了。” 好叭,他确实想过偷懒,但这也不能怪他啊,他厨艺这一块着实是学不来,做出来的东西品相虽看起来不错,也吃不死人,但那味道着实让人难以下咽。 所以这才想诓一下静云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可不依他。 好叭,亲自动手也行,整整三天呢,他再好好学学,以他的聪明才智,区区一个酿豆沙芙蕖糕,那还不手到擒来。 新一代厨星正缓缓升起。 朱颜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三日光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辛夷花林中,古老挂满丝带的辛夷花树下,红衣少年身长玉立,手中提着用灵流保温的食盒,想着即将到来的人儿,他唇角不住上扬,面含笑意。 可日升日落,他等了又等,直至深夜仍旧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 眼中的光逐渐暗淡,朱颜扬起的唇角终是撇下,他低下头,抱紧怀中的食盒,安坐在辛夷树交织错乱粗壮的树根之上。 “不是答应了一定会来的嘛,人呢?!!!” “不是说只是事务交接,谁家事务交接三天三夜还没有停歇的时间!!!” “就算忙得没法赶过来,就不能传个信!!!” “……” 少年低声喃喃自语,音色些许哽咽,呢喃时自是气愤的,可更多的是委屈,骨节泛红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黑白流珠,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 待将心中的气兀自发泄完,朱颜忽地站起身,抱着食盒直接往疏风厅的方向跑去。 “你不来,我去寻你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疏风厅乃尹氏一族卷宗存放处,机密重大之地,尹氏族长所居之所,哪是朱颜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不用想,朱颜被门外的守卫拦下了,但他又被放进去了,是尹肖恩下的令。 尹肖恩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台下面色紧张的红衣少年,无形的威压压在少年身上,压得少年险些站不住。 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疏风厅中压抑的沉默。 “北唐朱颜,十四年前北唐岁聿带回来的那个孤儿?” “朱颜见过族长。” 察觉尹肖恩语气中的不善,朱颜恭敬行礼,同时心下不解,他也未曾招惹过这位传闻中的尹族长,对方找他来是为何? 收回视线,尹肖恩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自明日起,你,搬离离苦居,别再缠着尹辞。” “??!!!” 闻言,朱颜瞳孔蓦地放大,面露错愕震惊,满脑子的问号,他失神片刻,不明白尹肖恩为何突然这么做。 “族长,为、为何?” 尹肖恩垂下眼帘,难得好心解释道:“离苦居乃我族少主居所,你不过北唐一族中一个修行天赋较好的弟子,有何资格住在那里。” “尹辞身为尹家少主,身兼重任,之前容你在此,不过是念尹辞年幼,需要人陪伴,而今你已无作用,自然不该留在那里。” 朱颜眉头紧锁,他紧抿着唇,咬牙不语,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握成拳。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少主的意思?” 连朱颜都没有发觉,他在问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是如何的颤抖。 “呵”,尹肖恩轻嗤一声,面带不屑,“你觉得呢?” “不……” 朱颜下意识想回应不是,可尹肖恩并没有给他机会。 “好歹也是一同长大,有十几年的交情在,有些话尹辞自然是不方便当面说出口的,所以便由本族长来代说。” 似乎是咬破了唇,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朱颜摇头反对。 “不、不可能,我、我要见他!” 朱颜自是不信那是尹辞所言,尹辞怎么可能赶他走呢,离苦居那是他们的家,那是他们一同长大的地方,他怎会赶他走呢。 尹肖恩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对于朱颜的失态不为所动。 “他不是早就提醒你了,这三年,他便没怎么回离苦居,原本想让你知难而退,谁知你没半点自觉。” “他若是想见你,这生辰之约,他又怎会失约,任你一人苦苦等在那里。” “族长,他在哪?” 朱颜仍旧不信的,下意识地想逃离此处,他想见尹辞,他知道现在不能慌,压下心中的慌乱,强装着稳定。 不管是走是留,他只要尹辞的亲口回答。 “呵”,尹肖恩又是一声冷笑,面色不悦,“非要说明吗,在离苦居十四年,尹辞为你受过多少罚,为你操劳过多少事务,因你耍性子触犯过多少门规,私自外出过多少次玉门!!!” “你就是他身上的累赘,你说他想不想放下?” 十四年,离苦居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尹肖恩原是什么都清楚不过,只不过她不予追究理睬罢了。 “我……我……” 朱颜想解释,可该如何解释呢,尹肖恩说的不错,那些事确实是他做的,不管初心如何,尹辞也都因他受到了牵连。 尹肖恩自高堂上起身,如瀑的银发垂地,她慢步走下层层台阶,穿过层层纱帐,朝朱颜走来,她唇角分明挂着笑,可音色却寒冬呼啸的北风一般刺骨。 “谁会愿意一直给谁收拾烂摊子,尹辞虽不说,可你真当他心中无怨!为他人担下惩罚,你真以为他甘之如饴!” “若不是因你是北唐岁聿带回来的,你真以为他会处处维护着你?呵——!” “你不过是北唐岁聿丢给他的一个包袱,而今北唐岁聿脱离玉门,你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离他远点!少给他惹点祸!!!” “你爹娘,或者北唐岁聿,北唐一族的人应该告诉过你吧,我尹氏一族直系血亲,最是无心无情,薄情寡义!” “他对你的好,几分责任而为,几分真心,你当真觉察不出?” “不论真心还是责任,他的好都是实打实的,不是欺骗。”朱颜反驳。 “让他来见我,我……我会离开的。” 纵然心中不愿,可朱颜还是同意了。 尹肖恩身为尹氏族长,她既然已经为此事出面,那定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朱颜心中清楚,尹肖恩仅是看在尹辞的面上,好心通知他一声,否则以尹肖恩的雷霆手段,恐怕他早就被狼狈地赶回北唐了,或者赶出玉门。 朱颜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疏风厅,待他回神之时,他竟回到了那棵古老的辛夷花树下。 更深露重,朱颜愣愣站在树下,露水湿透了发丝,殷红的衣裳被露水浸染呈现暗红色。 朱颜望着怀中一直用灵流温着的酿豆沙芙蕖糕,垂下的羽睫轻颤,一滴清泪滑落,砸在食盒上。 “若是厌恶,何不亲口与我说呢,何苦……何苦假他人之口?!……何苦委屈自己呢?” “阿辞,……你就这般不愿见我吗?” 尹肖恩说尹辞是借着处理事务躲着他,她让他赶紧离开离苦居,别再等尹辞,尹辞不会来见他的。 尹肖恩还说,她只是传话人,他若不信,大可亲自等尹辞来赶人,或者尹辞再不踏足离苦居。 朱颜不懂,明明他们三日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尹辞突然间就做出这些决定来。 朱颜不知,在与疏风厅正厅一墙之隔的偏厅中,他心心念念的小尹少主便在此,并且知晓尹肖恩和他的所有对话。 朱颜走后,尹肖恩便迈步去往了偏厅,望着寒池中气若游丝却神识清明的尹辞,她缓步走近,黛眉轻挑。 红唇轻启,不带一丝温度。 “你当知晓,玉门之刃最忌感情用事,若是心乱,则剑不稳,稍有差池,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九幽地冥蟒虽说难以对付,但于你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可你分明知晓该如何行事,却还如此莽撞!” 早在十四年前东陵域发生的那场祸事后,玉门就针对九幽地冥蟒作出了各种方案。此后若是再遇上九幽地冥蟒,纵然实力悬殊,也可将其斩杀。 这也是尹肖恩放心让尹辞一人前去东陵域的原因,可奈何,她终是放心放早了。 尹肖恩的声音越来越冷。 “尹辞,你想死,我不拦,可若是想败坏我尹家的名声,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第121章 番外一:颜辞篇14 “尹辞,我这里不是你耍性子的地方,你若担不住玉门之刃的责任,就别来沾边,少给我添堵!” 回想起将尹辞从那腥臭寒凉刺骨的血水中捞起来的场景,尹肖恩黛眉紧锁,眸中的怒火越烧越大,若非不可以,她真想一把掐死眼前这个蠢货!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结果为了那一毛不值的承诺,非得拿命去拼,那不是蠢货是什么! “你父亲乃是玉门这千百年来最为出色的尹家少主,怎就生出了你这样的蠢货!” 戳人心窝子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脱口而出,尹肖恩毫不在意她所言会对听者造成怎样的伤害。 寒池中升腾起股股冷气,身坐其中的尹辞面色惨白如纸,他紧抿着的薄唇开裂,毫无血色。 尹辞紧闭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垂在膝前的手不自主地握紧手心,他睁眼,通红的眸中映射出尹肖恩冰冷厌恶的神情。 似是早已习惯,尹辞神色无常,艰难起身,而后低头附身半跪在寒池中,作出请罪的姿态。 “是弟子不自量力,骄傲自满,险些酿成大祸,幸有族长搭救,方才幸免于难,弟子知错,还请族长责罚!” 尹肖恩居高临下,睥睨着恭敬半跪在寒池中的人,垂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手心,她眸中的厌恶更甚了。 可她红唇几番嗫嚅,责骂的话语终是没再出口。 在寒池寒气加持之下,二人又一言不发,偏厅中压抑得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尹肖恩落在尹辞身上的视线不再刺得人难受,她袖中紧攥的手终于松开,语气依旧冰冷,可好歹不再咄咄逼人。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条路,你当真还要走下去?!” 闻言,尹辞紧绷的肩一颤,他抬头,恰巧对上尹肖恩的目光,没有躲避,也没有犹豫,他给出了回答。 “弟子,不悔。” “记住你的选择,我给过你机会。” 尹肖恩深深望了一眼尹辞,挥手打开寒池上的禁制,丢下一个玉瓶后,甩袖转身离去。 这三年里,她给过尹辞无数机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反悔,去过玉门普通弟子平安喜乐的生活。 东陵域斩杀九幽地冥蟒,直面死亡,这是她给他最后的机会,若死那便死了,若活,他可反悔,选择其他路。 死亡,说得简单轻易,可真当面对时,没有人是不恐惧害怕的,很多犹豫不定的事也只有在经历生死一线后,方能做下最后的决定。 尹辞如今的选择还是不变,尹肖恩自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她要尽的职责已经尽了,旁人如何选择,她管不着。 离开偏厅时,她留下最后的警告。 “趁着这段休养的时间,去把你自己惹的麻烦解决了。” “心存软肋的危害,我想不需要我教你,东陵域之行,你该再清楚不过,别逼我动手。” 她动手,可不管他们心甘不甘,情愿不愿,她只看想要的结果。 “弟子谨遵教诲,万不会重蹈覆辙。” 昏暗,没有灯火照明的偏厅,洒进盈盈月光,寒池中倒映出尹辞弯腰低头垂眸模糊的身影。 “哗啦”,尹辞自寒池中起身,寒池气温极低,水落成冰,手脚早已被冻得麻木,他拖着疲惫僵硬的身体艰难前行。 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走出寒池已经耗费了他大半力气,就坐于寒池边上,而后着手脱下被血染透的水蓝色外袍。 衣袍流下的血水迅速凝结成冰碴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的叩击,每一声都敲打着尹辞的心灵。 “嘶~”,脱衣时触碰到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尹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止不住发颤。 尹辞深呼吸,咬紧牙关,忍痛将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的里衣撕开,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如同无数钢针同时扎入伤口。 尹辞眉头皱一个川字,额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惨白的下唇已然被咬破,伤口撕裂的火辣和体内阴寒之气的碰撞,冰火两重天,疼得他几近昏厥。 尝试拿起尹肖恩留下的玉瓶,可他手抖得厉害,难以控制,好几次他才成功将玉瓶拿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看起来并不狰狞,可却遍及全身,那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没有愈合,甚至残留着些许冰晶的血孔。 尤其是胸口的位置,那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周遭冰霜凝结,似是被锋利冰凌所伤。 看着身上的伤痕,脑海中不禁浮现对战九幽地冥蟒时的场景,尹辞因忍受疼痛而氤氲了层层水雾的眸中不禁闪现股股惧意。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对战九幽地冥蟒的场景再度清晰起来。 那狰狞的巨蟒头颅,闪烁着寒光的獠牙,以及狂暴的力量,每一个细节都让尹辞胆战心惊。 被身宽五尺长达十丈的九幽地冥幼蟒死命缠绕裹挟,全身骨骼都在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碾碎。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岳,紧紧压迫着尹辞,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尹辞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这巨蟒的缠绕下竟如此无力。双手推搡着那坚硬如铁的蟒身,却无法撼动分毫。 九幽地冥蟒身体如玄铁寒石般坚硬,他凛冽的剑意也只能在九幽地冥蟒鳞片上留下浅浅痕迹。 九幽地冥蟒鳞片上的倒刺狠狠扎进身体,殷红的液体自内而外染透水蓝色衣袍,阴寒妖气侵虐着他的身体。 “嘶——!”尹辞双手好不容易挣脱钳制,凝结出的灵剑因体内的阴寒妖气消散。 妖气无情肆虐,尹辞“哇”地吐出大口鲜血,身体没办法动弹,胸口狰狞的伤口上流出汩汩血水。 尹辞感觉他好像被冻成了冰块,血液也被冻结,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压根抵抗不了庞大的妖兽。 体内灵流因为布下困杀阵而消耗大半,本是万无一失的陷阱,可他还是太心急了,低估了九幽地冥蟒的爆发力。 困杀阵中,九幽地冥蟒虽然也受了重伤,可他也灵流枯竭,已然不是九幽地冥蟒的对手。 九幽地冥蟒蟒身收紧,无法抵抗的压力再次袭来,恍若能碾碎一切。 面临死亡的威胁,尹辞挣扎不得,口中鲜血不断,扎进身体的倒刺更深了几分,体内生出朵朵血色冰晶。 生机在快速消散,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令尹辞窒息,大脑一片昏沉,求生的欲望也在下降,他的挣扎逐渐变小。 “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脑海中胡思乱想,放弃的念头愈演愈烈。 视线模糊,可尹辞还是瞥见了插在九幽地冥蟒七寸处的断剑,无力垂下的手动了动,强撑着清醒使出的一缕剑意飞向断剑。 “不过,怎么样也要拉你陪葬吧。” 好歹也是完成了任务不是。 九幽地冥蟒似乎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故而死命困住尹辞,也打算同归于尽。 断剑在剑意的加持指引下没入了九幽地冥蟒身体,“吼——”,九幽地冥蟒蛇一声怒吼,疯狂扭动粗壮的身体。 几番碾压之下,尹辞又吐出了几口鲜血,骨头似乎都要被碾碎了,眼皮沉得再也撑不住合上了。 “砰砰砰——”,断剑在九幽地冥蟒体内乱窜,快速绞杀其所有器脏,九幽地冥蟒疯狂窜动,粗壮的身体拍打着脏污的血水,激起层层水浪,周遭的巨石被撞碎,树木拦腰斩断。 终于,半刻钟之后,断剑自九幽地冥蟒头颅飞出,带出一片白花花的脑浆,九幽地冥蟒倒下了,那双令人恶寒的竖瞳迅速灰败下去。 尹辞也被甩进脏污的血水中,沉了下去。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心中遗留的憾事。 昏沉的大脑一片空白,体内的阴寒妖气横冲直撞,尹辞早已疼到麻木,没有睁眼苏醒的迹象。 潜意识让他放弃挣扎,放弃了,便就不会再感受到痛苦。 可就在尹辞想随心放弃时,昏沉的脑海中却响起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阿辞,你应了的,可莫要违约。” 红衣少年亮晶晶的眸中是满满的期望。 他若是死了,少年会怎么样?大抵会生气,责怪他失约吧。 他……会来寻他吗?会伤心吗? 少年或喜或悲或怒的模样,在脑海中不断变换,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停留在满山的辛夷花林前,红衣少年静静坐着眺望远方,似是等待什么。 慢着,他还不能死,他要活着回去。 有人还在等他平安回去呢。 尹辞昏沉的大脑终于清明了,他终于想起他如此兵行险招是为何,他答应了那个人,他得回去见他呢。 他得回去,他还得看少年成婚生子呢,平安喜乐过完一辈子。 心中念叨着,尹辞紧闭的眸子转动了一下,指尖微动,可是身体损伤太过严重,他还是没办法醒来,不由得心生绝望。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真是蠢货!” 是尹肖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反正她一边骂骂咧咧揪着尹辞衣领往回赶,一边不断朝他输送着灵流,喂他吃下一颗又一颗丹药。 回忆到此为止 将玉瓶中的药粉倒在伤口上,尹辞并没有感到疼痛,相反,药力化为一股暖流围绕着他,他恍若置身于暖阳之中,身体终于没有那般僵硬麻木。 寒池虽刺骨寒凉,可却是祛除体内阴寒妖气最好的地方,所以尹肖恩才直接把他丢在了寒池中。 在尹辞艰难包扎好身上伤口时,窗外天边灰蒙蒙亮,撒下淡淡的微光。 待伤势好些,尹辞终于可以轻松下地行走时,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伤好了,是该去处理欠下的“麻烦事”了。 心怀忐忑回到离苦居。按照尹肖恩给他挑下的那个强硬前提,好好谈肯定不行了,他该怎么让朱颜甘愿离开,少与他接触呢? 这真的是个难题。 磨磨蹭蹭推开那扇紧闭的院门,不曾想正巧与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看见对方,二人同步错愕,似是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此,错愕之后便是相顾无言。 心虚不敢对上朱颜黯然的眸子,尹辞视线下移落在朱颜背着的大包小包上。 这是……真搬走了? 轻咳一声,尹辞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东西都收拾完了?” 闻言,朱颜神色一怔,本就黯然的眸子更是灰暗了几分,他咬了咬唇,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质问的话语怎么也问不出口。 “为什么?” 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赶他走? 为什么躲着他? 是他哪里做错,惹他不高兴了,他可以改的,他真的可以改的! 可他注定从尹辞那里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没有为什么,你想要的答案,族长不是已经告知于你,你当真要我亲口请你离开?” 尹辞神色漠然,再无先前的气质温和平易近人,处处透着疏离。 既然尹肖恩已经给他起了开头,那他便接着这个头继续下文吧。 “所以,那些话,都是你想说的?” 朱颜抓紧了手中的包袱,死死盯着眼前之人,想从他身上看到说笑的痕迹,可是对方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做戏的模样。 尹辞颔首,算是认下了尹肖恩给他编织种种借口。 可朱颜仍旧不信,他不断摇头否决他所看到的,听到的。 “我不信——!” “北唐朱颜,你已不是无知孩童,话已挑明,不是谁都要顾着你的小性子。 你已长大,我也完成了舅舅的托付,对你,我已无义务,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莫要再来烦我。” 道下这决绝的话语,尹辞更不敢看朱颜,强装镇定在朱颜身旁走过,往离苦居里走去。 他怕看到朱颜眼中的委屈痛苦,他怕自己会心软,他怕现在的不决会深深拖累今后的他们。 第122章 番外一:颜辞篇15 见尹辞就要从自己身旁离开,朱颜忙地抓住了尹辞手腕,迫使其正面看着自己。 “阿辞,我知道错了,我立下天魔劫,我保证乖乖听话,再不会耍性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朱颜声音暗哑,言语中是深深的哀求,不惜发下天魔劫表达自己的态度。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今却在他心中最亲近的人面前低声下气。 少年身上的颓然,眸中的哀求,深深刺痛了尹辞,他强装着镇定,挪开视线,挥手拂开少年紧抓着他的手,他神色淡漠,言语冰冷。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你如今的修为,已不用再依附我,离苦居于你而言也无可用之处,离开,是你最好的选择,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我没有!阿辞,我从未想过这些!我、我没有!!!” 朱颜赶忙解释,可眼前之人态度十分决绝,那漠然的神情,显然没有想听的意思。 尹辞自然知晓朱颜没有这些想法,毕竟这也只是他找的借口罢了。 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朱颜不明白,明明眼前之人还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可为什么突然间就变得那般陌生,任他如何哀求,对方也不为所动。 “你为何就不信我!” 朱颜苦笑一声,积压在心中的委屈不忿再也压不住。 “阿辞,你我相识十四载,我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你明知道我从未想在你身上求得什么,为何,为何偏偏要那般想我?!!” 他声声质问,他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何突然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你说我是累赘,是包袱,是你答应了岁岁要不得不履行的承诺,那你我这十四年的情义算什么?!! 算是您这位高高在上的尹家少主,对我这个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孤儿的施舍吗!!!!” 话至最后一句,他鼻尖一酸,泪水悄然滑落,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侧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朱颜眼眶酸涩通红,他强忍着心中苦涩,憋回眼中的泪。 朱颜最后那一句,不仅揭露自己心口的伤疤,也刺痛了尹辞。 望着眼前委屈悲伤的人儿,尹辞心中一颤,下意识抬手想安慰对方,可想到自己所求为何,终是硬下心来,收回了手。 掩下眸中的慌乱,避开朱颜的视线,尹辞装得冷漠无情,无所谓般答道:“你心中既然已有答案,何须多此一问。” “我乃尹氏一族剑修天赋最强的少主,而你不过北唐家一个普通弟子,身份在此,你我差距,自当知晓,北唐朱颜,认清你的位置。” 这是在以身份压人了。 朱颜虽然年少便已修为不低,但在北唐一族中他也仅是一个普通弟子罢了。 一个是尊贵且出类拔萃的一族少主,一个是修为虽高,但不受重视的普通弟子,其中差距,高下立见。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层次的人。 “北唐朱颜,回北唐家吧,别再缠着我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若不走呢?”朱颜攥紧了手心,强稳着心神,摆出无赖的势头。 回北唐家? 朱颜想笑,他怎么回去,他自出生便没有回去过那里,父母亡故之后,岁聿带他回来,也只让他住在离苦居,而今岁聿不在,尹辞也不要他了,他能回哪里去。 他的处境,尹辞明明再清楚不过,可为什么还要这样逼他?!! 不想离开离苦居,并不是因为这里环境优越,也不是因为这是尹氏一族少主的居所。 他喜欢这里,想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他记挂,放在心上的人在。 只是因为这里有着一个让他不论走多远,哪怕身后是刀山火海都愿意回头的人在。 他以为尹辞永远都是他的归所,是他坚强的后盾,可他错了,他的归宿终是也不要他了。 尹辞默然,片刻之后,作出了妥协状,“离苦居外人不得进,你已成年,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言外之意,便是让朱颜与尹氏女子成婚,如此,他也有合适的身份留在离苦居。 尹辞知晓,他本不该在此时提出这件事的,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等,再拖下去,他怕尹肖恩动怒亲自出手。 那时,朱颜只怕生死难料。 再者,在尹辞眼中,朱颜与静云小姑娘有情,但却迟迟不敢戳破,他助推一把有何不可,两小只欢喜成家的同时,也解决了他心中所念不是。 双赢,这是很好的答案。 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两小只互有情愫,方能幸福美好。 相处十四年,尹辞面上的小动作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朱颜又怎会看不出来。 猜出尹辞的目的,朱颜一怔,眸中是错愕,是不可置信。 他望着尹辞,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胸口堵得厉害,直挺的脊梁似是被什么压弯了,耳边一阵耳鸣,眼前视野一片恍惚。 天,好像塌了。 “呵哈哈哈——”终于回神,他苦笑出声,酸涩填满了心胸,那一句句为什么到了嘴边已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处处逼我,便是为此?” 也没想得到尹辞答案,朱颜步步后退,面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他笑着点头应道:“好啊,好!尹少主做媒,朱颜当真是三生有幸。” 是赌气,还是放弃心中执念? 似喜似悲,朱颜答应得很爽快,只是那句“三生有幸”颇有几番意味,听得尹辞莫名心慌。 望着少年离开越发渺茫的身影,尹辞久久没有回神,心中复杂得紧,朱颜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其中为何是绝望? 尹辞心想他是不是太心急了,就算要让朱颜去过安稳无忧的生活,也不该如此逼迫他的。 恍恍惚惚进了离苦居,水榭池水中芙蕖花开正盛,花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少年的东西一样没带走,关于少年的痕迹处处都是。 原来少年身上的大包小包并非他自己的东西,哪怕半月前被尹肖恩警告,他也未曾想离开。 寝房中的案桌上盛放着一个食盒,那是半月前朱颜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 尹辞鬼使神差地打开食盒,酿豆沙芙蕖糕甜而不腻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望着形状各异的糕点,那粗糙生疏的手法,显然不是膳堂所出。 是朱颜亲手做的,想到这个答案,他微微愣神,脑海中不禁浮现朱颜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场约定。 半月前,是……五月十九,那是……他的生辰日。 事务缠身的尹辞早就忘了自己的生辰为几何。 所以当时朱颜再三叮嘱让他那日挤出时间来,原来是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日。 他居然没有想到。 糕点闻着明明是甜的,可为什么入口之后却如黄连那般苦涩? “对不起……” 大梦初醒,过往如走马观花般在梦中一一闪现。 那些曾经的欢笑与泪水、相遇与离别,仿佛画本般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梦中的景象或许模糊,却又如此真实。 梦醒了,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却再不会回来了。 三族祠,专属于北唐一族的巨大石碑前,尹辞身着兰纹白衣,眼帘微垂,苍白失去血色的手指轻抚着石碑上那个冰凉的名字。 石碑周遭弯曲的星河中,漂浮着散发昏黄灯光的长明灯,灯光映射在尹辞身上,呈现一片暖色,可他周身散发的孤冷气息,令人难以亲近。 明明二者相悖,不可兼容,可真正融在一起,又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妙和谐。 长明灯散发的光芒如同一缕缕丝线,轻轻地缠绕着他,试图打破他周身的孤寂。 尹辞微微垂眸,看着那摇曳的灯光在水面上舞动,眼前一阵恍惚,心中所念之人似乎出现在了他眼前。 心下一紧,尹辞伸手想触碰那红衣少年,可是他才刚伸出手,那人已消失不见。 指尖再次抚上那描摹了无数次的名字,窒息的感觉自心底涌出,在他低头的瞬间,清泪一滴又一滴砸下,肩头耸动,他早已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害了所有人!!!” “是我害了你们!我才是那个罪不可恕的恶人!!!” 如果当初他没有因为私欲,逼迫朱颜离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尹辞啊尹辞,你自诩为他们好,问心无愧,可如果不是你为一己之私逼迫他,他又怎会逃离!” 这个他,自是朱颜。 尹辞声声自问,他自以为他为他们所做的决定对谁都好,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祸事的开端都是因为他。 他又如何不痛心疾首,又如何不悔不当初。 “尹辞啊尹辞,你可真是眼盲心瞎,为何偏要那般自以为是?!!” “五夜城时,你明明可以带他走的,为什么要将他一人抛下,为什么不态度强硬些,为什么就是不回头呢?” “你当时为什么就是不回头呢!他就你身后啊,明明,明明只要你回头就能救下他的,他到死都在等着你回去接他啊!” “你明明答应了他的,不管发生什么,相隔多远,你都会接他回家的,一年又一年,他等了你整整两百七十年啊!” “被万箭穿心,被碎骨断筋剥皮分尸,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牢,被抽魂炼魄,被厉鬼冤魂折磨蚕食……尹辞,你可知晓他该有多疼!!!” “他是你亲手养大的啊,他品行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你为何就那般轻易相信虐杀静云偷盗玉门功法的人,会是他呢!你为何就是不信他呢!!!” “噗——!”怒急攻心下,尹辞呕出大口鲜血,布满血丝的凤眸中尽是痛苦。 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血花。 殷红的血珠喷洒在石碑那个名字上,将灰色无光的名字染成不规则的血字。 望着石碑上的血渍,尹辞如做了错事害怕大人责罚的孩子一般,他慌乱地用他洁净的衣袖使劲擦拭着。 面上是慌乱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可他好似控制不了双手,手不住地颤抖,把握不住力道,因太过用力,他手被锋利的石碑边角划破,血越擦越多。 尹辞无助地看着被自己搞砸的一切,他脚步踉跄,不停后退。 “对……对不起……” 佩戴在腰间的静安剑感受到主人的强烈情绪而微微震动,温和的木灵之力萦绕在尹辞周身,治疗着他身上的伤痛。 感受到熟悉的安抚,尹辞微怔,缓缓抱紧静安,滚烫的泪水砸在静安剑上。 “傻子,傻子,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静安剑中的木灵之力,他怎会不熟悉呢,那是朱颜多次不顾安危,终于勉强撑过木三娘考验,耗尽灵流超度亡魂所求得的木灵骨。 以木灵骨为引,佐以其他天材地宝,经青莲地心火锻造而成的静安剑,恰似柔水,杀人于无形。 不过,这并不是静安剑能留在尹辞身边的缘故,它最大的作用是能滋养剑主因过度练剑而造成的损伤。 尹辞虽然剑之一道造诣非凡,但因身染怪病,不仅双目有疾,经脉也承受不住修习剑术带来的损伤,而一般剑器也承受不住他体内霸道的剑意。 玉门中名剑无数,却无一适合他。 静安温和,但绵里藏刀,它会滋养他的筋脉,它会无时无刻护着他。 那可是朱颜耗费数年光景,苦苦寻觅天材地宝,忍受青莲地心火灼烧,险些爆体而亡,最终得到的神兵。 那是朱颜赠给他,却再无机会亲口向他庆贺的生辰礼。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从捡到静安剑,感受到其中木灵之力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那是少年精心为他准备的生辰礼啊! 少年真心实意待他,可他却是怎么做的呢,他将这把剑对准少年,那时少年该是如何痛心呢? 尹辞想,少年大抵恨极了他的,兴许也会懊悔极了遇上他这么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吧。 “朱颜,不值得的,为我,不值得的……” 他这么个恶人,怎么值得朱颜为他所做的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错得彻底,既要又要,最终一无所有。 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可是没人能原谅他,就连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第123章 番外一:颜辞篇16(完结) 人到底悲伤到什么地步才会哭着哭着便会笑起来呢? “呵哈哈哈哈——”望着手中的静安剑,尹辞忽地低声笑了起来,微凉的指尖拂过剑身,他喃喃自语着。 “姑姑说的对,我就一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是千年的祸害,接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都没有、好下场,呵哈哈哈——” “如果我从未出现过,大家应该都会好好活着的吧。” “锵——”,静安剑出鞘,银白的剑身倒映出尹辞凤眸中的阴郁决绝。 “父亲,如果你们知道当初救下我会造成如今这般谁都不得安宁,这么多人丧命受伤的结果,您还会让我来这个世界吗?” “您和母亲还会拼死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吗?” 想着想着,尹辞自嘲般笑起来,他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您肯定是不愿的,毕竟我还未出生便害死了母亲,您最恨的人也就只有我了吧。” 甚少有人知晓,尹辞是棺生子,他的母亲在怀胎八月时因旧疾复发溘然长逝,他是被医师剖腹取出,几经抢救,耗费各种丹药才活了下来,可他的母亲却再也不会醒来。 尹辞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何模样,是个怎样的人,自他有意识来,他便没有接触过关于她的一切,也无人敢答复他的问题。 他知道,他的到来是不受欢迎的,那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的至亲好友因他而死,他们又怎么会接受他呢。 所有人如避蛇蝎般避着他,他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叹息声中得知,他的母亲是个聪颖且温婉的女子,是他父亲的不败军师。 脑海中关于他那位惊才绝艳的父亲的记忆很少,他已经记不起那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留给他的那决绝背影。 总的来说,尹辞真正只见过那位被称为传奇的上一任尹家少主三次,第一次是他出生时,第二次是他被托付给岁聿时,第三次是那人躺在冰冷的棺椁中被抬回时。 “我若是早就死了,是不是对谁都好?” 这样,那位温婉的女子,两族间受人尊敬的解语花也不会香消玉殒,尹氏一族那位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创下各个传说的天之骄子也不会陨落。 他那位誓要走遍玉门之外的锦绣山河的姑姑,也不会放弃一生所求,留在玉门,做着自己曾厌恶的事。 他那位放荡不羁桀骜不驯,被娇宠着长大的舅舅,也不会背弃初心,收敛锋芒,被迫一夜之间长大,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既要照顾一个幼童,又要背着家族重任。 他是枷锁,是将所有人拉进深渊的魔爪,是禁锢他们的链子。 是他亲手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他最爱的人。 静安剑身上映射出了容颜似乎变了又变,熟悉的陌生的,一个又一个,如同压死骆驼的一根又一根稻草,挤压着尹辞对生的期望。 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们……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让我活着呢!?” 手中用力,雪亮的剑身上染上了股股殷红液体,静安剑因伤了主人而阵阵嗡鸣,但却挣脱不了尹辞的手,不过好歹让他没办法再伤害自己。 “哐啷”,一道冰凌袭来,强大的灵流打掉了尹辞手中剑,静安被打落在地。 尹辞双目无神看着掉落在地的静安,左手手臂上是一道狰狞的剑痕,洁净的兰纹白衣沾染上颗颗血珠,血色晕染,如绽放的血兰,妖冶鬼魅。 视线上移,落在那身着暗金兰纹白锦袍,白发垂地,面若寒霜的女子身上。 “呵哈哈哈哈——”尹辞低声笑起,“您不是一早就盼着我死,而今您终于能如愿了,拦我作甚呢!?” 尹肖恩面色冰冷,冷冷扫了尹辞一眼,“想死就死远点,三族祠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着,她侧身睨了一眼跟在她身后一脸焦急的尹白纯,“把人带回去,他若是死了,你也一同跟着去了吧,正好全了你们师徒情分。” “弟子遵命。” 尹白纯连忙上前搀扶住笑得疯魔的尹辞,带着人就要往外走去。 尹辞也没抗拒,任由尹白纯扶住自己,对上尹肖恩冰冷的视线,他仍旧笑着,只是眼中再无任何光亮,也失了焦距,一如这两百六十年来他失明时的模样。 尹辞这一异样,尹肖恩怎会没有发现,她面色一冷,下一刻便出现在尹辞面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尹白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只能乖乖在一旁站着。他知道眼前这二人不和,但却没想到,尹肖恩在探清尹辞脉象之后直接甩了其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响亮。 尹白纯:“!!!???” 尹白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着实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白皙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尹辞头被打歪向了一侧,口中一股腥甜,唇边多了一道血痕。 以他如今的修为,并不是拦不下尹肖恩,只是他压根没想反抗而已。 尹肖恩冰冷的脸庞终于出现了裂痕,古井无波的眸子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知领情的混账东西,你别忘了,你这双眼睛是他拿魂飞魄散换来的,如此糟践,你对得起谁!?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尹辞的眼睛又一次失明了,而这次是他自毁双目,放弃重见光明的机会,纵然他的眼睛已经没有问题,可仍旧是盲人一个。 “呵~”,咽下口中的血,尹辞唇边仍旧带着笑,只是这笑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既然眼盲心瞎,那便真正当个瞎子吧。” 尹白纯:“!!!?”什么意思,师尊的眼睛又出问题了?! 尹肖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烧起来了。 见势不对,尹白纯赶忙拉了拉尹辞胳膊,示意其别这么放肆,可尹辞半点没搭理他。 “对,我谁都对不起!” “可那些事,是我让他们做的吗!自以为是的施舍,呵~谁会稀罕呢。” 明知道自己这番话会惹怒尹肖恩,可尹辞还是说了。 “啪——”果然,又一巴掌落下。 “滚——!给我滚出去!!!” 掌掴的手微微发麻,尹肖恩怒不可遏,向来冷冰冰充满威压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呵~”,尹辞却是不屑一笑,甩开尹白纯扶住他的手,直面尹肖恩的怒火,甚至打算将这把火烧得越大越好。 “姑姑,你当初怎么就不狠狠心,一把掐死我呢,死我一个白眼狼,其他人都能活着,稳赚不赔啊~” 是自嘲,也是质问。 他知道的,尹肖恩曾对他真正起过杀心,真正对他下了死手,可是不知为何到了最后一步,她却放弃了。 闻言,尹肖恩面色一怔,似是震惊于尹辞怎么知道这件事,寒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手心。 “挑衅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宰了你?!” “师尊——!” “师祖恕罪!!!” 尹白纯心中只道完了,他怎么不知道眼前这两位不苟言笑的大神这么能掐架呢,还什么话最毒就拎着什么话说。 连忙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尹白纯硬着头皮,跪地请罪劝说道: “还请师祖恕罪,师尊他只是怒急攻心,失了心智,刚刚所言并非本意,还请师祖不要与之计较。” “嗤~”,寒冷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尹辞和尹白纯身上,尹肖恩冷笑一声,旋即便挪开了目光,眼不见为净。 “滚——” “多谢师祖,师祖万安。” 闻言,尹白纯连忙捡起静安,也顾不得尊卑,拉着尹辞快步往外走去。 尹辞仍旧没有反抗,如任人摆布的娃娃,任由尹白纯拉着他离开,只是那双失了焦距的眼一直“望”着尹肖恩。 明明那双眸子中什么都没有,可尹肖恩与其对上之后,却倍感难受,她转身,背对着离开的二人。 人都走了,三族祠又恢复了寂静,只剩烛火灯花的噼啪声,风轻轻吹过,垂落的兰纹白丝带在空中飘舞。 长命灯常亮,照亮的却是石碑上刻下的那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 三族祠若非重大事件不会开启,但三族弟子却可以持身份令牌进入其氏族专属祠堂。 尹辞身上有着尹氏一族和北唐一族的直系血脉,自然也就可以进入专属于北唐一族的祠堂。 抬眸望着专属于尹氏一族供台上那一排排灵牌,尹肖恩捏了捏手心,迈步上前,熟练取香,点香,恭敬虔诚祭拜。 “不孝子孙在此惊扰了各位先辈,还望先辈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连续恭敬叩拜了好几个响头,尹肖恩才起身。 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刻着尹氏一族前人的灵牌,最终在触及到那名为“第九十七代玉门之刃——尹怀恩之位”时,她眸中的寒冰一一消融。 记忆中那位白衣剑仙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眸中似有泪光闪过,尹肖恩垂眸,掩下眸中异色,鼻尖微酸,喉头滑动,音色不禁多了几分哽咽。 “……兄长,他如今的模样,真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绝望,哪怕二百六十年前,他被那个孩子害得差点葬身五夜城时,被最亲之人背叛,他都没有这般绝望过。” “兄长,……他……他真的不想活了啊,我能拦他一时,还能拦他一辈子吗?!” “他在逼我杀他啊!” “兄长,……我该怎么办才好?” 手心越攥越紧,尹肖恩声音越来越沉,望着“尹怀恩”的灵牌,话至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带着期盼,还有几分慌乱,眸中满是复杂之色。 良久,空气中传来声沉沉的叹息,尹肖恩俯首朝着灵牌又拜了三拜,而后转身便往外走去。 在迈出三族祠最后一步,一道颀长人影出现在尹肖恩视野中。 望着驻足在离开三族祠的必经之路上,和记忆中相比身形略显单薄瘦弱的那个人,尹肖恩挑眉,再次恢复成了往常那冷漠的模样。 “不继续在你那藏书阁中当缩头乌龟,出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萧云山。 萧云山并未在意她冷漠的神情,他平静开口道:“来问你一些事。” “没空,”尹肖恩看也没看萧云山一遍,她径直朝青石阶梯走去,“从哪来滚哪去,少挡路!” 萧云山也不恼,只缓缓说出自己的问题,“本应该在两百七十年前死去的萧云暮,而今却回来了,你们就没人和我解释一下吗?” 他在藏书阁中极少外出,故而刚刚知晓发生在五夜城之行的事,也才知道从五夜城回来的人中,多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迈出去的步子顿住,尹肖恩抬眸对上萧云山平静的眸子,嗤笑一声,反问道: “你不都知道答案了吗,非要过来问我作甚,有本事亲自去问问了你那好弟弟啊。” 话落,她作势就要走,可却被萧云山抓住了胳膊。 面色一冷,一记眼刀丢给萧云暮。 “再不撒手,信不信我给你砍了!” “抱歉。”快速松手,萧云山默默后退半步,言辞恳切。 “我只想知道真相,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算我求你,告诉我当年北唐岁聿脱离玉门的真相。” “求”字说出口,尹肖恩微微一愣,不可置信看向萧云山,她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眼前之人是在求她? 曾经那个高傲无比,谁都看不起的萧九,竟然会来求她,倒是稀奇。 “萧九,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会知道那什么真相,当年他们从蓬莱回来时,我可不在玉门中。” 萧云山神色未变,只道:“就凭你是尹二尹肖恩,是尹怀恩的妹妹,是尹辞的姑姑,北唐岁聿离开前,他一定会来找你。” “呵~”,听到他这个理由,似是感到好笑,尹肖恩又是一记冷嗤,她笑而不语,良久,才缓缓出声。 “好啊,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在蓬莱接应他们时,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一回来之后就躲去了藏书阁?” “我什么都没做,只将他们接了回来,仅此而已。” 萧云山回答得果断,哪怕表现得如何平静,可微微颤的羽睫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第124章 番外二 : 萧九,萧云山 “萧九,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你真若什么都没做,我又何必拿此来交换信息呢?” 尹肖恩只笑,只是眸中没有半点温度。 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萧云山,不知是不是错觉,尹肖恩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黛眉轻蹙,不过她并未过多在意,又反问道: “萧九,躲在藏书阁这么多年,你这修为不升反降,我真的很好奇,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以前的萧九卷天卷地,卷生卷死,凡事都要争个高低,同辈中但凡谁的修为超过了他,他非得拼命追回来。 他们那一辈,萧九卷得修为实力可是仅次于那时的玉门之刃——尹怀恩。 可眼前的萧九不仅修为倒退,还变了性子,再没有之前气性,眉目间也没了先前的自信,有的只是淡淡的郁气和疲惫。 萧九的转变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那年,他去蓬莱接应岁聿几人回来后,只是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岁聿几人身上,没人注意到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人发现时,他已经躲进了藏书阁,死活都不愿再出去。 “所以,萧九,你到底躲在藏书阁做什么呢?” “自是做我所要做的事。” 萧云山神色仍旧平静的,坚持自己的回答,可在尹肖恩眼中,他身上的那股慌乱却越来越重。 知道再问下去也从萧云山口中得不到答案,尹肖恩不再坚持,只是状若无意道: “我真的很好奇,蓬莱之行危机重重,死在那的人数不胜数,当时就连二长老都陨落在那,萧十一和北唐岁文也都重伤濒死。” “你说,”说着,她的视线落在萧云山身上,音色沉了沉,别有深意道: “岁岁他啊,到底多么走运,居然只是受了点轻伤,一点也不像从蓬莱逃出来的,倒像是在外面接应的。” “够了!” 尹肖恩话音未落便被萧云山厉声打断。 回神过来自己反应太过激,萧云山躲开尹肖恩打量的视线,僵硬找补解释道: “他安然无恙难道不好,非得跟萧十一他们那样重伤才算正常吗?” “蓬莱之行,他能安然脱身,那是他的造化。” “至于我在藏书阁数百年,不过是参悟失败,修为退散而已,与他们毫无关系。” 话已至此,也算答复了尹肖恩的问题,可尹肖恩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哦~,没关系?要没关系,那你怎么一听到消息就舍得出你那龟壳,跑来找我寻求真相?!” 萧云山若是真的想知道当年岁聿为何离开,以他的性子,应该早在岁聿离开时就追上去问清楚了,怎会拖到现在才来问。 要么他不在意此事,并不打算深究,要么就是当时他被他事所误,没办法去问。 但他现在既然跑来问,显然也不是不在意,原因只怕是后者。 萧云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显然不想再纠结此事,“你问的,我已回复,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尹肖恩又是一声冷嗤,目光落在了灰蒙蒙的云雾上。 她迟迟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想知道真相,是因为你那好弟弟,还是因为从小就不对付的岁岁?” 萧云山犹豫了一瞬,平静的眸中晦暗不明,“……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那便如你所愿,只是知晓了真相,你可不要做傻事。” 懒得管萧云山所言是真是假,尹肖恩直接道出了她所知晓的一切。 “萧九,如果你被最尊敬的长辈,最交好的朋友合伙欺骗,你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你觉得你会走到哪一步呢?” “你什么意思!?” 哪怕心中已有了准备,可是听尹肖恩这么一说,萧云山心中格外不安。 “嘘~,别着急,慢慢听。”尹肖恩右手食指放在唇边,作做出“嘘”的姿势。 “岁岁他啊,只不过是北唐家一颗随时可以放弃的弃子,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真正的北唐少主铺路,脏活累活都是他干,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 “而骗他的人是他的亲爷爷,是他尊敬无比的大长老,是处处指点他的前辈。” “正主归来,岁岁他自然也该退位了,老头子甚至给他安排好了死法,蓬莱之行,本该死的重伤的是他北唐岁聿。” “可谁知他被卷入了星月咒呢,留下了一条命。可躲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 回忆起那段往事,尹肖恩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带着深深的讽刺,她望向萧云山的目光越发锋利。 “萧九,你们当真是教了个好弟弟啊,仗着岁岁喜欢他,为所欲为!他若心悦北唐岁文,大可勇敢去追求,为何非要赖着岁岁!?” “若不是为了救你那好弟弟,岁岁何至于成了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永生永世被禁锢在浑天洞!” “你的好弟弟为了救北唐岁文,按照岁岁在星月咒中得到的关于浑天洞的线索,自我献祭,只求北唐岁文活着。” “你说他怎么活着回来的呢,那当然是岁岁把他救回来的啊。” “你说岁岁为何愿意放弃一切也要脱离玉门,因为他早就被骗得一无所有了。” 听完所有事情经过,萧云山呆愣在原地,大脑格外混乱,胸口更是堵得厉害,喉中涌现一股腥甜。 突然,“噗”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大口暗黑的血。 平静无波的眸子刹那间布满了红血丝,任他如何强装稳定,可他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 “……对不起,是我……是我管教不严,我、我的问题。” 他抬手随意拭去唇角的血痕,眸中是说不清的悲怆。 对于萧云山这迟了两百七十年的道歉,尹肖恩却是摇头,“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犯不着跟我说,那些话,你留着和岁岁忏悔吧。” 话落,她转身欲走,可不知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回头,若有所思般看了眼萧云山,看他虚弱的模样,真的越看越不顺眼。 其实,萧云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早就尽到了兄长的职责,萧云暮如何选择,产生的后果又怎能怪到他身上。 想了想,尹肖恩还是语重心长道:“萧九,我不知道当年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现在的境遇,不是你想要的。” “藏书阁虽好,可你不能一直躲藏下去,以前的你并非遇事不决,遇事就躲的人,而今,你为何就甘愿堕落于此?” “萧九,这不是你,你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的萧九,心气是何其高,他是各个课业的第一名,创下各个惊人记录,是各个夫子先生挂口边的优生楷模,就连岁聿这个被誉为大长老后继者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 可那样的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被人遗忘,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藏书阁长老。 这怎么会是萧氏一族的萧九萧云山的结局呢。 萧云山不知道尹肖恩何时走的,山顶的风真的很冷,双颊被冻得通红,唇已然失去了血色。 痴痴看向三族祠所在的方位,萧云山通红的指尖拂过腰间挂着的竹节令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朝三族祠的方向恭敬拜了三拜,每一拜都停留些许时间,恍若在做长久的告别。 三拜完毕,他手扶着青石阶梯的扶栏,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尹肖恩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萧九不该是这般模样,这般结局……” 他口中呢喃着,想着想着,他却低声自我嘲笑起来。 “咳咳咳——”,也不知是山顶的风太过刺骨寒冷,还是被尹肖恩所告知的真相刺激得太过,他又开始咳血。 鹿灵回眸暗纹蓝底白袍的长老服上染上了朵朵血花。 “萧九不该是这般,呵哈哈哈,可是,尹二,当年的萧九回不来啊,现在的萧九已经拼尽全力去追赶曾经的他了。” “……你说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可是尹二,失去一身修为,变成废人,沦为那恶心炉鼎的萧九,成为藏书阁长老,是他能给自己挣来最好的结局,也是他最后的后路啊。” 萧氏一族,血脉古老而奇特,时常诞育出先天灵体的后辈。 先天灵体之人,天资超绝,灵流吸收迅疾,修炼速度堪称同辈翘楚。但也有一个致死点。 在他们成年之后,身体将会产生一股异香,此香会改变他们的体质相貌,激发他们心中欲望,再难清心,修为停滞。此外,该香也会刺激外人欲望,令其失去理智,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灾祸,以及劫难。 他们也将面临两个选择。 一则,寻求道侣,修行萧氏独特的双修功法,此后,先天灵体者虽然修炼速度不复之前,但双修可弥补这点不足,也可解决身上异香的麻烦,实现双赢。 可红尘俗世烦扰,终究会被种种羁绊所累。 二则,孤独一生,守持元阳元阴,修炼萧氏先辈苦心钻研所得之《忘情道》,断情绝爱。如此,不仅能消除异香问题,修炼速度亦会加快,且远离红尘纷扰,神台清明,更易成就大能之境。 可它也有一个致命缺点,修行者若半途而废,将会彻底沦为炉鼎体质,筋脉堵塞,再难修炼,其全身修为将反哺给与其欢爱者。 此道风险极大,虽然更易成就大能之境,可修行此道者屈指可数。 两则功法特殊,由此,萧氏一族,要么一生仅有一个道侣,携手终身;要么孤独终生,绝不沾情爱之事。 萧九不幸,便是那先天灵体者,很不幸的是,在他成年之际修行了《忘情道》,更不幸的是,他破戒了,半途而废,泄了元阳,成了那供人采补的炉鼎之质。 “萧九啊萧九,你可后悔那年的决定,若是那年你没有去蓬莱,没有做那事,你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你可以选择去做你喜欢的事,而不是一生窝在藏书阁中。 道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萧云山在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痛苦布满了整张脸。 手指深深扣进扶栏中,锋利的木刺扎进血肉中,十指连心,带着钻心的痛传入萧云山大脑中。 可他却像是早就疼得麻木,无知无感,机械地步步走下青石阶梯。 他走过的青石阶梯上,留下一滴滴血珠。 《忘情道》的反噬又来了,破戒者淫欲缠身,终身不得安宁,唯有行床笫之事方能缓解。若是强忍死撑,欲火攻心,损害身体根基,寿命也将不断衰减。 萧云山,曾经的玉门第二人(第一是尹怀恩),他的意志力又是何其坚韧,区区欲火,又怎会受不住,可日积月累,他的身体也终是被拖垮了。 “萧九啊萧九,你多年的努力心血就那样被人践踏了,你如何能甘心!?” 你明明不该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当初做下那个决定时,你就该联想你今后的结局,你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似是想通了什么,萧云山蓦地顿住步子,抬眸看向天边某个方向,他抬手缓缓拭去唇角的血痕,眸中染上了几分嗜血。 “北唐……岁聿……” 他沉声念着那个名字,不知做下了怎样的决心,下山的步子越发快。 尹肖恩猜测萧云山是受了某种打击方才躲在藏书阁,不问世事,当个缩头乌龟。 可她不知,不是萧云山愿意蜗居藏书阁,不愿面对现实,只是他的身体没办法支撑他走出藏书阁,没办法让他以正常人的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浑天洞。 方才从蓬莱归来的岁聿,着实未曾料到,竟会浑天洞里,见到已然沦为记忆片段的故人。 那人熟悉的身影,仿佛从岁月的深处走来,带着往昔的故事和情愫,在此次重逢中,勾起层层涟漪。 岁聿的平静心湖,因这突如其来的相见而泛起波澜,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人身长玉立,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其身上那种孤傲的气质。他安静立于浑天洞中,那双平静的眸子似乎放不进世间任何事物。 这样的他,与浑天洞中的压抑,混乱陈旧格格不入,令人不注意也难。 看着那人,岁聿双腿像是注了铅,挪动不得,死去多年的,被死死压制的无力感扑面而来,他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他粲然一笑。 “……萧九公子,别来无恙。” 第125章 番外二 : 献身救援 “……萧九公子,别来无恙。” “……” 萧云山不知在想什么,入了迷,低垂眼眸,并未发现岁聿三人的到来,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这才抬眸看向声源处。 恢复本体的岁聿笑得明媚,与面色略显苍白,且一身孤寂之感的萧云山形成鲜明对比。 “咦!?九爷爷,您老人家怎么愿意出藏书阁了!!?” 突然,岁聿身后探出的一个脑袋,打破了两人间诡异的氛围。 邬沁在见到萧云山那一刻,面上的神情怎可一个震惊解释了得。 萧云山的注意力也因为那句“九爷爷”而落在了邬沁身上,面上带起了浅浅的笑,熟稔朝邬沁招了招手。 “阿沁,好久不见,这些年可还好?” 见萧云山招手,邬沁如同得了心爱骨头的狗狗,欢欢快快跑到了萧云山身边。 “这几年都很好,劳烦九爷爷记挂,九爷爷,你老人家怎么来这了?” 萧云山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眉目间不禁多了几分温情。几年不见,少年长高了不少,也不再会时不时就掉金豆子,变得更加坚毅了,只是有点瘦,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抬手为少年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萧云山露出欣慰的笑颜,“出来走走,顺道来看看你。” 闻言,邬沁面露惊诧,“九爷爷,你这么神机妙算的,居然算到我在哪!” 这边其乐融融,被晾在另一边的岁聿和江寒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相言。 岁聿才从邬沁那句“九爷爷”中回神,震惊看了看不过二十几岁模样的萧云山,他不明白,邬沁那句“九爷爷”到底是怎么喊出口的。 虽然萧云山真实年龄确实不小,但是,他这年轻的模样,让人给叫作爷爷,听起来着实怪异。 江寒衣并没有多余表情,淡淡看了眼三人,而后自顾自地把身后的青铜棺往浑天洞里搬。 岁聿回神后,审视的目光落在萧云山身上,心生怀疑,虽然不清楚萧云山这个万年老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只要别搞事,那都不是事。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可不是那个被压得死死的万年老三,他可不怵萧云山。 心中是这样想的,可当整顿好青铜棺出来后,在单独和萧云山打个照面时,岁聿就不是这样觉得。 邬沁和江寒衣也不知去哪了,此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望着那道身影,岁聿顿觉心生压迫,他转身想偷偷离开,可未等他行动,对方已经看到了他。 “旧友重逢,何不以本体相见?” 快速迈回腿,僵硬回头,岁聿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着两手一摊道: “你能找来此,想必也知晓我做了什么,哪还有本体,眼前万物皆可以是我的本体。” “萧九公子想看什么,我给你变一个?” 萧云山没应,只是环视了一眼脚下破败的内殿,问:“这些年,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像是想不到词来形容,萧云山顿了一下,眼中是满满的嫌弃。 “咳”,岁聿更尴尬了,他能说这个内殿只是表象嘛,真实情况其实也没有这么糟。 “那个,其实也还行。” 萧云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皮抬了抬,随意瞥了岁聿一眼,显然是无语极了。 岁聿:“……”您老尊贵,既然这么嫌弃,你来做什么,自找罪受。 萧云山也懒得管岁聿心理活动如何,自来熟地寻了个稍微整洁点的空地,而后从芥子袋中掏出蓝白祥云纹地毯,铺好之后,又掏出一方木桌,然后是蒲团软垫,熏香,茶盏,等等。 岁聿被他这一系列操作震惊在原地。 不是,不是,这人是打算赖在他这儿了是吗? “九公子,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萧云山头也没抬,自顾自地烧水煮茶。 “多年不见,找你叙叙旧。” 他神色平静,音色慵懒,似乎真是来找老朋友叙旧的。 “叙旧?!”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跟眼前之人压根没啥好交情,岁聿真就相信对方是来和自己叙旧的。 心中稍有不安,岁聿总感觉没啥好事。 站在原地没动,岁聿看着那个优雅品茗的人,剑眉轻蹙,他双手环抱,不再吊儿郎当,正经道: “我可不信你来此就为了和我叙旧,到底所为何事?” 茶水水汽氤氲,萧云山轻抿了一口气清茶,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不少,他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些。 “坐下慢慢谈吧。” 岁聿狐疑地瞄了眼放在萧云山对面的茶杯,想了想,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了,不过并未动那杯茶水。 萧云山也没在意,只道:“不尝尝?这可是你院中的那棵茶树。” 闻言,岁聿眉头一挑,不以为意道:“九公子说什么呢,那棵树,我早就砍了。” 那年他走时,他从小生活的院子中就没留下任何完好的东西。 萧云山神色淡淡,回道:“许是命大吧,那里活下来的就只有它,而今也已亭亭如盖。” “呵~”,岁聿眸中染上一抹厉色,放下茶杯,音色冷了几分,“我没兴趣和你谈那些无聊的过往,若无正事,那便慢走不送。” 话落,他已起身,迈步便要离开。 他对萧云山真没什么好聊的,他一看到萧云山就想起在玉门时被对方死死压制,怎么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要不是他心理强大,他真的非被萧云山这个噩梦逼疯不可。 虽然早已摆脱这个噩梦,但是再看到对方,他真的很难高兴起来。 “慢着!” 身后传来萧云山的声音,岁聿本不想停下的,但为了弄懂对方到底为何来此,他还是乖乖停下了,回头便对上了萧云山那复杂的目光。 “萧九,你到底来做什么,直言便可,何必弯弯绕绕?” 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 看着萧云山严肃古板的神情,联想到对方很可能又是一番说教,岁聿有些头疼。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萧云山竟朝他恭敬作了一揖。 岁聿被这一举动吓得后退了两步,能不被吓着吗,这可是萧云山第一次对他低头呢。 “你做什么?!” “致歉。” “什么意思?”岁聿并不记得萧云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萧云山并没起身,只道:“你与萧十一之事,抱歉,是我管教不严,害你如此,我有一半责任。” 闻言,岁聿却是笑了,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道:“你是你,他是他,他犯的错,你如何代替得了他。 再者,萧九公子前来道歉,就仅是说一声抱歉,这可没什么诚意啊?” “你想要什么诚意?”萧云山抬眸,对上岁聿戏谑的目光,问道。 他如今废人一个,以前获得的好东西早已消耗用尽,除了藏书阁那万卷书,他能有什么给他。 “你既回去过玉门,也该知晓我的处境,藏书阁万卷书,你想知道什么,我皆可默给你。” 岁聿手撑着下颌,认真想了想,迈步又坐回了萧云山对面。 他笑盈盈看着萧云山,却道:“萧九,你那般骄傲的人,怎会突然变了性子,以往萧云暮闯祸,你可是让他自己承担罪责,怎么这次我和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来替他道歉了?” “这可不像你啊,萧九,你该不会被夺舍了吧?” 萧云山的反常岁聿又怎么觉察不出。 萧云山神情淡然,恍若刚刚低头致歉的人不是他,动作优雅地饮了杯中茶,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就那么想知道为什么吗?” “自然,我真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把你变得这样的……陌生!” 岁聿手撑在茶桌上,静待着萧云山答案。 萧云山不急不慢放下手中瓷杯,对上岁聿那不算友好的目光,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只是说出的话却让岁聿怔愣在原地。 “北唐岁聿,我的修为,好用吗?” 萧云山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真正情绪,可岁聿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危险。 岁聿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不禁涌现段段模糊的记忆片段,原先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怔愣一瞬,随即回过神来,面色微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云山也不着急解释,反正有人先急了不是,他微垂眼眸,随意摆弄着桌上的茶器。 “如你所料,此行替萧十一赔礼道歉不过是顺手而为,求个问心无愧罢了,你接受与否,与我也无甚关系。” 岁聿:“……”这人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如此气人,玛德,真的半点也聊不下去!!! 岁聿被气笑了,亏他还以为萧云山遇到什么麻烦,变了性子,居然向他低头。 合着人家就只是顺手而已,别说诚意了,人家就来通知一声,可不管他接不接受。 “既如此,你想要的表面形式也完成了,你继续留在这里做什么?” “一为寻仇,二为多年前种下的因,做个了结。” 原本岁聿就只是顺嘴客套一下,可却没想到萧云山直接给了他答案。 岁聿面上的笑逐渐凝固,这方圆十里就他这一个浑天洞,他可不信这个萧云山去寻仇的会半路在他这歇息。 这不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什么时候和萧云山结仇了,他怎么不知道他招惹到这尊大佛了,以往的过节无非是些小打小闹,哪里上升到寻仇的地步。 “萧九,我可不记得我与你结下什么仇怨!” 萧云山仍旧摆弄着桌上的茶器,似是不以为意,可他重复的一句话却让岁聿没法静心。 “北唐岁聿,我的修为,好用吗?” “萧云山,你到底什么意思!?” 岁聿恼了,见萧云山平静侍茶的模样,他更气了,一把按住萧云山手中的摆弄的茶器。 “呵~”,萧云山嗤笑,抬了抬眼皮,他那双平静的眸子中倒映出岁聿恼怒的模样,他仍旧是平静的,平静地讲述他为何寻仇。 “北唐岁聿,身为北唐一族前任少主,想必你也听过萧家的先天灵体吧。” “先天灵体的修为反哺,怎么样,很好用吧,毕竟它可是把你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还供你用来救了你的心头好呢。” “北唐岁聿,你拿我的东西,去得偿所愿,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看着岁聿面上越来越多的疑惑,萧云山神色依旧平静,可是他吐出的一言一语,却 将岁聿雷得外焦里嫩。 “想不起来?那我帮你想想,蓬莱天枢殿,将一直碾压自己,高高在上的死对头压在身下,碾碎他的尊严,让他从神坛跌落,成为废人……” “北唐岁聿,你说,那种感觉是不是很爽啊?” “……萧云山,够了!别说了!!!” 明明记忆中那段记忆是模糊的,可是随着萧云山的讲述,岁聿先是震惊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深深的恐惧和抗拒。 如果萧云山所言都是真的,他真的对他做了那种事,不,他、他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 “啪嗒”,一滴热泪落在手背上,烫得岁聿从脑海中那片慌乱回神。 “萧云山,你、你别这样,你别哭啊!” 纵然萧云山表现得如何平静,可在撕开那道伤疤时,他还是止不住落了泪。 眼前落泪的人和那段模糊记忆里的人影逐渐融合,岁聿晃了心神,他手忙脚乱掏出手帕想为那人拭泪,可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他却不敢上前。 凑近时,闻见萧云山身上一股极淡却透着孤冷的花香,岁聿只觉脑海中那段记忆更加清晰了,他的身体逐渐僵硬住。 睨了眼岁聿停在半空的手帕,萧云山并未接过,抬手随意拭去脸颊上的泪,他面上仍旧挂着笑,那双眸子还是平静的。 他表现出来的神色和他所言宛如两个人。 “北唐岁聿,我也很好奇,你为萧十一与浑天洞做的交易,忘记的为什么是关于我的那段记忆?” 岁聿再次愣住,不知是有意还是着急,他猛地抓住萧云山放在茶桌上的手腕,语气都带了几分急迫。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不是答应了祂什么?!” 第126章 番外二 : 吻 “萧云山,……你是不是答应了祂什么?!” 重要记忆的部分缺失,是岁聿与浑天洞的交易之一,而他们的交易内容,除了他和浑天洞,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可萧云山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 此番蓬莱之行,许是又一次见到谈秋客的缘故,那段缺失的记忆岁聿也逐渐找了回来。 又经萧云山这般提醒,所以,他知道自己忘了的是什么。 想起自己回来时,萧云山已不知到了浑天洞多久,按道理,他身为侍守令,就算他的神识不在此,也不可能接不到萧云山到来的消息。 他被屏蔽了! 是浑天洞。 祂想做什么? 能知晓他忘记了什么的也只有祂,萧云山能知晓这些,只有可能是祂告诉了他。 祂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盯上萧云山是为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交易? “萧九,告诉我,祂和你说了什么,你和祂做了什么交易!?” 岁聿神情格外紧张,抓着萧云山手腕的手力道不禁重了几许,手腕传来的疼痛和不适令萧云山眉头轻蹙,他挣扎,却挣脱不了。 “松手!” 鼻尖那股清凉孤寂的花香越发强烈,岁聿愣了半晌,心中的不安也因这花香稍缓了些,回神之际,瞧见萧云山手腕被抓得泛红,他连忙松开了手。 “……抱歉,是我冲动了。” 揉着红肿的手腕,萧云山白了眼岁聿,“真当我是你们两个蠢货,有病拿自己的命去做不对等的交易。” 他又不是傻子,为了一个完全能猜出的答案去出卖自己,他是蠢到什么地步了。 虽然萧云山此言是在骂人,但岁聿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浑天洞有多坑人他能不知道,他都掉进这个坑里,没必要再拉上其他人。 虽然他和萧云山不对付,但又不是仇人,没到盼着对方去死的程度。 大脑冷静下来后,再对上面前之人,岁聿只觉坐立难安,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萧云山。 “……你、你先在这里休息,我……我有事出去一趟。” 僵硬找着借口,岁聿只想偷溜出去,躲着萧云山,他真的不知如何解决此事,能躲就先躲躲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萧云山并未打算放过他。 “躲了数百年,往前不记得便罢了,而今已记起,你还打算继续逃避?” 几句话轻飘飘地传过来,令岁聿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他张口便要解释,可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解释什么。 岁聿低头垂眸,双手相绞着,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敢。 最后的最后,岁聿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 萧云山未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茶桌,他明明一言未发,岁聿却是打了一个寒颤,而后畏畏缩缩地又一次挪到了萧云山面前,乖乖坐下。 因小心观察着萧云山,岁聿便没有错过对方唇角那抹淡淡,却熟悉的耀眼的笑。 看岁聿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萧云山也懒得管,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来此的目的很简单,我需要,你,辅助我修行双修之法。” 萧云山音色沉稳,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岁聿又一次被雷得外焦里嫩,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你!萧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云山挑了挑眉,微抬眼眸对上岁聿不可置信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忘情道》破戒,重新修行双修之法,是我唯一的选择。” 《忘情道》破戒后果虽然惨烈,但也并非完全死路一条,只要重修双修功法,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若非如此,萧云山也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岁聿愤然:“萧氏一族的双修之法,唯有道侣可修行,你明知你我……你我不可能!!!” 那双修之法最重要的便是道侣之间的感情,而且双方终生只能有一个道侣,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且不说其他,光他们两个毫无感情这一点,那双修之法如何有用。 此事,萧云山又怎会不清楚,可他只是平静望着岁聿,而后给出自己的回答。 “你以为我在藏书阁这些年是做什么的,若非不能行,我来寻你做什么。” 似是不想再听岁聿废话,他又道:“北唐岁聿,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若非其他人不可以,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 他向来以理服人,可这次,他没有精力,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他只想要一个结果,他只想摆脱现在困境。 为此,挟恩图报又怎样。 “我……抱歉。” 岁聿哑声,眉头紧锁,行叭,是他有错在先,他理亏,他还真没办法反对萧云山,可他真的难以接受对方的提议。 话说得太多,萧云山似乎渴了,任岁聿在一旁苦恼,他悠闲自然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只是这一次温热的茶水尚未入口,萧云山面色一变,侧身歪头,吐出了大口暗黑的血,蓝白的地毯显得那抹血渍格外显眼。 突然的动作,始料不及,他手中不稳,茶杯被打翻,温热的茶水打湿了他衣袖,染上了一片褐色的茶渍。 “咳咳咳——”,萧云山剧烈咳嗽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令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染上了一片绯红。 不知是不是错觉,岁聿感觉空气中的那股花香更加浓郁了,且令人着迷。 甩掉心中怪异的想法,岁聿一边递给萧云山手帕,一边顺手将掉落了茶杯收起。 “你怎么样?!” 萧云山没应,像个没事人一样接过手帕,拭去唇角的血痕,只是他紧攥着手帕的手骨节泛白,显示出他内心并非如表面一样平静。 感到身体脸颊的温度越来越高,萧云山眉间的郁色愈发重了,他眉头紧锁,不知是在纠结什么,看起来甚是烦躁。 良久,岁聿才听到萧云山暗哑的声音。 “北唐岁聿,……帮我!” “我?!……需要我做什么?” 岁聿心中不解,他连萧云山这突然之间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怎么帮他,可看在对方这么难受的模样,他还是应下了。 萧云山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岁聿答应,他这才抬眸,可对上岁聿关怀澄澈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语莫名又咽回去。 低头,闭了闭眼,萧云山咬了咬牙,却是叹了一声。 “……算了,”稳了稳心神,他最终还是说道:“你……你走吧,让我单独待会。” “你确定?”岁聿疑心,并没有离开,“可你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 但回应他的只有萧云山的怒吼。 “我都说让你走了,麻利滚行不行——!” 岁聿:“……” 岁聿os:不是,你有病呢,发什么疯!我担心你,我还有错了!!! 要不是因为欠你,我早就幸灾乐祸了!!! 按理,哪个人好心关怀别人,却被骂了,准会还击一顿,然后再潇洒离去。 若是换做以往,岁聿铁定阴阳怪气骂回去,笑看那人倒大霉,然后掉头就走。 可这次,岁聿只在心中发了一顿牢骚,看萧云山耍脾气,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察看萧云山的情况。 “萧九,你做事向来沉稳,有条理,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无端耍脾气,是我欠你,如果能帮你,我自会尽力。” 萧云山的脉象看不出什么来,岁聿弄不清他为何如此。 自那年那日荒唐一夜分别后,他便再没听到关于萧云山的任何消息,萧云山也再没出现过,那件事,就跟如梦境一般,不现实到他一度以为自己是魔怔了。 他不知道萧云山这是受的什么伤,还是什么后遗症,可他知道萧云山是利己主义者,他做一切都是有利于他自己的,他不会让他自己白白受罪,做事也不会拐弯抹角。 所以,萧云山最开始的那一句“帮我”说明,他是能帮到他的。 可是该怎么帮呢? “咳咳咳——”,萧云山又开始咳血,手帕被血液渗透,身体的灼热,还有那股难言的窒息感令他说不出话来,眼神迷离,晶莹的泪珠挂上了眼睫。 萧云山现在没时间搭理岁聿。 见萧云山情况越发严重,岁聿不禁心生着急,轻晃着萧云山肩膀,焦急喊着他的名字。 “萧九,萧九,萧云山!” “嗯?” 耳边不断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诱惑,引诱着萧云山强压着的欲望萌芽,昏沉的脑袋迷茫抬起。 眼前之人的脸有点模糊,看不清,萧云山抬手便捏了捏,他脑子似乎不清醒来,眼中带着疑惑。 “北唐……岁聿?岁聿——” “萧云山,你——” 未言的话语被堵在口中。 那股清冽却让人沉迷的花香更重了,一点一点引诱出人心底的渴望欲求。 萧云山的吻来得毫无预兆,岁聿被他这动作惊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唇舌相触碰,口中传来的腥甜令岁聿回神,眼前是萧云山放大的容颜,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带着几分娇羞涩然,不复以往的古板,煞有趣味。 岁聿os:这模样,怎地那么像是中了合欢散?! 想不通,可望着这样的萧云山,岁聿不禁心颤了几分,喉结滚动,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推开萧云山,而是回抱住萧云山,怕他摔着。 萧云山动作轻柔,吻得小心翼翼,像是怕令眼前之人不喜,他双手环住岁聿脖颈,却也不敢用力。 岁聿心中忍不住轻笑,这人这模样,哪里像是强势索吻的那个人啊。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笑,受了气,岁聿便觉唇瓣上的那片柔软移开了,他愣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说刚刚那一吻是一时冲动,是一时失了理智,依两人的性子,结束后本该果断分开,各自尴尬离去的,可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松手。 岁聿正想着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情景,而后便觉左肩一沉,脖颈处传来温热的气息。 耳边传来沙哑压抑的声音,听得岁聿心里痒痒的。 “……对不起。” 似是在为自己刚刚的举动道歉,可萧云山并未放开岁聿,反而抱他抱得更紧了。 岁聿没应,却任萧云山靠着抱着,他能感受到萧云山身体传来的灼热,知晓他心中的难受,所以他没有反抗。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萧云山的声音,带着诱人的喘息。 “可不可以……抱一会,一会就好,我真的……好难受。” 似是害怕岁聿会拒绝,萧云山又解释道:“那双修功法并非……并非只有肌肤相亲才有用,双方相距近些,运行功法也有作用。” 只不过,这种做法效果不强,而且还要忍受难耐的情欲折磨。 此法虽有瑕疵,但好歹不会耗损寿命,不会损伤根基。 萧云山声音闷闷的,说此话时,似是紧张,他抓得岁聿的力道更重了些。 “好,我不走。” 感受到怀中人的紧张,岁聿既新奇又蛮无奈,轻声哄着人的同时,他虚抱着萧云山腰手的力度重了几分。 “萧云山,你消瘦了很多……” 更近距离接触之下,岁聿清楚感受到怀中人的腰肢过分劲瘦,虽然隔着衣服,但他还是能摸到萧云山腰腹上那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算不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呢。 只是可惜,萧云山这个老古板衣服永远穿得整整齐齐的,从小到大,除了蓬莱那一次,他还真没见过萧云山不穿衣服的样子。 虽然如此,可成年后的萧云山一直健硕的,现在怎么就瘦了那么多? 是因为《忘情道》的反噬吗? 萧九,当年,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凭着我们那样的关系,你大可不必做到那一步的。 这样想着,岁聿也这样问了,可是萧云山恍若没听见,并没有回他 岁聿低头侧目,静静看着怀中人,心有疑惑,脑海中不禁想起那年蓬莱之行发生的种种。 那年蓬莱之行所定下的人选中,本不该有他北唐岁聿的,本该是尹肖恩的,只是尹肖恩那时恰好和萧云山外出做任务,也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事,临近出发之日也未曾赶回来。 第127章 番外二 : 表明心意 所以最后,岁聿这位候选人员替补上位。 那日他们也是进入到了天枢殿,可没有这次走运,并没有进入青铜门,活死人的谈秋客启动了天枢殿机关,同行的二长老为护他们死在机关之下,萧云暮和北唐岁文也在谈秋客手下重伤濒死。 虽然最后他带着萧云暮和北唐岁文在谈秋客手中活下来,可他也伤得奄奄一息。 他记得最后是萧云山找来了天枢殿,他记得萧云山紧锁着眉头,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喂着各种珍稀的药物,他记得萧云山喂药的手抖得厉害,怎么都喂不进去。 他记得那一日,萧云山毫不犹豫低头用嘴一口一口给他喂着药,可无论喂什么灵丹妙药,除了能吊着他一口气,什么也做不了。 他记得,那日的最后,萧云山目光决绝,亲手废除了所修习的《忘情道》,强行激发先天灵体特性,以全身修为为辅,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先天灵体反哺,又加之萧云山的全身修为,使得他不仅摆脱生死危机,伤势也尽数恢复。 可是这件事真的太过虚幻,岁聿伤好醒来时,根本不敢相信那模糊的记忆是真实发生的。 这让他如何去相信呢? 如何能去相信那位高高在上,骄傲自矜的九公子,竟会对他最看不过眼的人做到那种地步。 “萧九……蓬莱回来后,离开玉门之前,我去找过你的,可谁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他记得,那日迷迷糊糊分别之前,萧云山再三叮嘱过他,让他回去后记得去寻他。 从蓬莱苏醒,伤势痊愈,修为不减反增,岁聿不是没有怀疑过,回玉门后,他去找过萧云山,想求个真相,可他根本见不到萧云山人。 后来又发生一系列的事,他不得不暂时将那件事放下,不曾想与浑天洞的交易中,竟是使那段记忆缺失。 于是,这件事一放便是放了将近三百年,直到萧云山亲自找上门来,才被重新提起。 “……岁岁” “嗯~?!” 回忆被怀中人传来的嘤咛声打断,岁聿下意识应了一声,回过神后他惊诧看向紧紧抱着他的萧云山。 刚刚那充满缱绻的亲昵呼唤是萧云山发出的!? 耳根迅速红了起来,心中满是欢喜之色的岁聿没发现,他唇角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此刻的岁聿满脑子都是: 萧九叫我岁岁诶,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听得我耳朵都怀孕了。 萧九身上好香,好想吧唧一口,可偷偷亲他,他会不会生气,但是他刚才都亲我了。 萧九的腰好细好软,好想捏捏,可是不敢,万一他打我怎么办。 …… 谁情窦初开时,没有喜欢上过那时眼中那个最为耀眼的少年呢。 萧云山从小便是夫子先生们口中的优秀学生,是楷模榜样,他德学兼备,修为不凡,是他们那一辈中仅次于尹怀恩的弟子。 萧云山并非是萧氏直系血亲,他没有任何后盾,但凭着自身努力,赢得各种重视,被人尊称为——萧九公子。 萧家有郎十一位,各个不同,各个不凡。 可最具传奇性的唯有萧九,喜欢他的人有多少,讨厌他的人就有多少,或者说,是对他又爱又恨。 萧云山虽然相貌不及萧家其他公子,但奈何身上的光环太大,多重滤镜加持下,对他芳心暗许的不知多少,而岁聿恰好是其中一个。 那样一个和他亲亲姐夫一般耀眼的少年,怎会忍住对他不心动呢,虽然那人没有亲亲姐夫那么好看,但是也不差不是。 少不更事,不懂何为心动,只记得那时只要那人出现,眼中便再放不下其他人。 初见乍欢喜,再见亦怦然。 那份欢喜,岁聿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深深埋在心里,没让任何人发现。 可萧云山那极臭的脾气也劝退所有想靠近他的人,恰巧,岁聿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岁聿对萧云山是怎么由喜欢转化为厌恶、不对付的呢。 或许是萧云山越加的傲娇、目空无人,待人常以不屑嘲讽之情,又或许是偶然一次不同意见的争论,再或者是心中对萧云山美化得太过,当真正接触时,难以容忍他的缺点。 真正原因为何,岁聿也已记不起。 可岁聿记得,每当那人出现,他的心绪还是会为之所动,哪怕刻意避开,他也还是会下意识去关注那人。 或许一开始的心动只是单纯的慕强情结,可后来的在意是为什么呢? 是放不下,还是觉得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北唐岁聿,你还是喜欢他吗?若非如此,刚刚他让你走,为何不走,真就只是愧疚?’ 岁聿不禁自问,他想他还是喜欢的,求而不得的不怎么完美的白月光,怎会那么轻易就能放下呢。 以前没有机会,那现在呢? 现在不正是个很好的机会。 ‘北唐岁聿,而今你身上已无重担,既然喜欢,何不借着彼此机会去追求呢,若仍旧求不得,也不留下遗憾不是。’ 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岁聿轻嗅着怀中人身上那透着冷寂的花香,先前的不安逐渐散去。 深吸一口气,岁聿鼓住勇气说出了心中话。 “萧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他怕他再不说,好不容易攒下的勇气就没了,今日过后可能他就再没勇气说出口。 话落,似是害怕萧云山误会自己这是因为愧疚而被迫做出的选择,岁聿又连忙解释道: “萧云山,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不是因为其他什么。” 岁聿曾一直幻想,他想过他若有一日告白,定是充满诗情画意,却没想到,竟是当下心急话都说不出的模样。 话音的落下,岁聿耳根红得滴血,脸颊更是烫得要命。 心里话的道出,抽走了岁聿所有力气,抱着萧云山的他坐立难安。 岁聿想过萧云山很多反应,想过对方会恶言讽刺拒绝他,想过他会白他一眼冷笑离开,却唯独没想过萧云山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萧云山身体虽然难受得紧,但意识是清醒的,听清岁聿的话,他身体蓦地僵住。 忽地抬头对上岁聿认真的眸子,怔愣一瞬,心脏似是忘记了跳动,他偏头躲开那炽热的视线,平淡应了一声。 “放……放我下来。” 松开环住岁聿脖颈的手,萧云山想起身,不曾想岁聿抱得太紧,他又跌回了岁聿怀中,眸中出现了一抹慌乱。 他扶住岁聿肩膀,稳住身形,强装得镇定,“北唐岁聿,快松手!” 岁聿却是露出得逞的笑容,非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紧了,“不放,你刚可是答应我了,我亲爱的未婚夫。” “什么未婚夫!?”萧云山面上的平静再也装不下去了,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北唐岁聿,你瞎胡说什么呢!” 岁聿也不知羞,反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都表明心迹了,依照萧氏一族的规矩,你我定是要成亲的,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未婚夫~” “你、你不知羞!”被摆了一道萧云山气极。 闻言,岁聿瞬间变脸,嘴角一撇,低头垂眸,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是你说要我辅助你修行双修之法的,你这是打算吃干抹净就跑,连个名分都不给我!” “萧九,你无赖!你个负心汉!” 一脸懵逼的萧云山:“……”不是,我怎么就成无赖、负心汉了?! 萧云山无奈扶额,“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我需要你辅助,只是让你待在我旁边安静待着,没让你做什么其他的事!” 他是想摆脱困境,但是没有无耻到去逼迫一个心中有喜欢的人,和他做那种事。 这个傻子,想什么呢,双修又不一定非要行雨水之欢不可。 岁聿仍旧是个委屈模样,修长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唇,据理力争道:“那你刚刚还亲我了!” “咳”,望着岁聿唇角粘上的血迹,萧云山轻咳一声,“不都让你走了吗,不走就算了,还凑上来,你不吃亏谁吃亏。” 简单两个字那就是——活该。 “那不行,你得补偿我,堂堂萧九公子,怎的还耍无赖了?”岁聿不依不饶。 “那你想怎样?” 萧云山无奈,强烈疲惫感袭来,他好累,好想睡一觉,不想再和岁聿扯皮下去,便就随意应着。 “唔——!” 萧云山想过岁聿会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却没想到了,岁聿竟是直接吻了上来。 他们本就贴得近,他压根躲不开。 错愕一瞬,萧云山回神便朝后退,可岁聿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抵住他的后脑勺,让他使不上力气,也退无可退。 ‘罢了,躲不过,那便受着吧,这个傻子,到底在想什么?是被异香晃了心神?’ 挣脱不了,萧云山也懒得浪费力气,猜不透岁聿的心思,只当岁聿是被他身上的那股花香迷了心,任岁聿抱着啃。 气息交缠,愈演愈烈,令人忍不住遐想的喘息声穿透了整个内殿。 “傻子,够了,别闹了。” 趁着换气的空隙,萧云山连忙将手臂挡在两人中间,大口喘着气,心想着眼前这货是不是想让他憋气憋死。 岁聿眼尾微红,染上了情欲的星眸带着几分笑意,虽然不舍,但还是乖乖听话松开了对萧云山的钳制。 没了束缚,萧云山赶忙起身,也不知是不是跪坐得太久,脚下绵软无力,他根本站不起来。 最后还是岁聿手扶着他的腰,作为支撑点,将他扶了起来。 “噗嗤~”,岁聿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便收到了萧云山的一记白眼。 “你还笑,我这样还不是你弄的!” 萧云山话音刚落,便觉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陡然用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突然的动作,他下意识抓紧岁聿。 被岁聿拦腰抱在怀里,听着岁聿胸膛有力的心跳声,萧云山不禁老脸一红,有些慌乱。 他微怒道:“北唐岁聿,你干什么呢,快放我下来!” 岁聿不为所动,反而抱得更紧了,免得萧云山挣扎摔下来,他唇角含笑,柔声道: “是我不好,令九公子受累了,我的错,我自然得担起来。” “萧九,到了我的地盘,安心睡一觉吧,有我在呢,你很安全的。” “胡言乱语,我萧九何曾惧怕过什么!” 萧云山气哼哼反驳着,但到底没再挣扎着要下来,任岁聿抱着往内殿外走去。 被岁聿这般抱着走了许久,萧云山紧绷着的弦逐渐松了下来,强烈的困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却仍旧强打着精神。 自打《忘情道》破戒,身上能引发人私欲的花香就无法掩盖,自那以后,萧云山纵使再累再困,也只会闭目养神片刻,睡觉一词,他想都不敢想。 “萧九,睡吧,我在呢,信我。” 岁聿声音的传来,令萧云山昏沉的大脑顿时清明一片,他没应,却是反问道:“你拿什么让我信你?” 岁聿脚步顿住,低头便对上萧云山那不屑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太过刺眼,令人不适。 可这才是萧云山,从来就不好说话,只看事实结果的萧九公子。 岁聿唇角微扬,格外认真回道:“就凭当年你不顾后果也要救我,就凭你会来这里寻我,就凭……萧云山,你一直都信我的。” “呵~”,萧云山冷嗤,没有应答,但却将头靠在岁聿肩上,垂下眼帘,气息逐渐平稳。 望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岁聿的步子慢了下来,行走时尽量保持不要有太大的动作幅度,似是害怕吵醒怀中人。 去寝殿的路上一定会经过寒室,岁聿便在那里见到了,突然不见人影的江寒衣和邬沁。 三人目光碰撞上,皆是愣了一下,其中就数邬沁反应最大。 邬沁先是看了看岁聿,然后又看了看岁聿怀中的萧云山,目瞪口呆,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邬沁指了指两人,张了张口,当即要问出心中惊诧、疑惑,却被江寒衣一把拉到旁边去了。 江寒衣:“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邬沁:“……”我不小了好吧。 第128章 番外二 : 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 “你们现在就要回去?” 安置好萧云山之后,岁聿这才来见邬沁和江寒衣,见两人准备离开的模样,故而问道。 邬沁终于从之前的震惊回过神来,颔首回道:“将你们安然送回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自是要回去的。” “那你呢?”岁聿视线落在江寒衣身上。 江寒衣摇头,“我打算先定居临安,暂时就不回去了,我等他回来。” 这个他,他们都知道是谁。 闻言,岁聿眉头轻蹙,不赞成道:“祭司大人的话,你应当也听到了,青铜棺虽然让他留着一口气,但他兴许永远都不会醒来。” 纵然他为江夜雪卜的三次卦象中,有着一线生机,可江夜雪醒来的机会真的很渺茫啊。 “你该清楚,他并不希望你将自己禁锢在原地。” 岁聿劝,为着那丝不可控因素,江寒衣没必要这么做。 可江寒衣仍旧摇头,执拗道:“他会回来的,我有感应,他迟早有一天会醒来的。” 江寒衣眸中执着,表明着他绝不会放弃。 深知再劝说下去也只是白费口舌,岁聿不再浪费力气,再说了,有江寒衣这个小傀儡在,浑天洞也能热闹些,他自是不会拒绝。 况且,江寒衣是由江夜雪亲手造出来的,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依江寒衣所言,万一江夜雪真的会醒来呢。 将江寒衣留在身边,不管怎样,总是好的。 “既如此,那便留在这里吧。” 视线回到邬沁身上,岁聿想了想,问:“有祭司大人的准许,萧云暮他们定然能完成玉门祖祖辈辈留下的使命,玉门此后大概率不会再踏足蓬莱,你为何还要回去?” “为何要回去?”邬沁重复喃了一声,而后露出灿烂笑颜,“自是因为那是我家啊,在外游荡那么久,我早该回去了,……哥哥他还在等我呢!” 闻言,岁聿欲言又止,当时在青铜门内时,谈秋客的做法明显就是将邬沁支走,不想让他回去。 邬沁不是不懂,只是他回去的心异常坚定。 “如此也好。”岁聿最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你们路上小心。” 三人就此告别。 不过才刚离开浑天洞,邬沁忽地想起什么,犹豫一瞬,随即便让江寒衣先走一步,自己又折返回去。 正在浑天洞外低头踢石子的岁聿听见声音抬头,望着去而复返的邬沁,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又回来了?” “为九爷爷的事。”邬沁目光有意落在岁聿身后的浑天洞,只可惜岁聿身后空无一人。 “哦~”,岁聿来了兴趣,“为萧九什么事?” 邬沁并未直言,却是问道:“岁聿云暮,他们都说你和十一公子才是一对,可刚刚那一幕,是为何?” 他这具身体是在玉门长大的,更是听着萧云山教导长大的。 关于岁聿他们那一代的恩怨情仇,邬沁也是听说了不少,可为什么那故事中的主角之一会和萧云山这个局外人扯上关系。 自打在浑天洞见到萧云山时,邬沁就想问了,可对于他的疑惑,萧云山只回了一句“来讨债的”,而后便转移了话题。 “岁聿云暮……萧十一……”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词,岁聿蹙眉。 “岁聿云暮,不过是夕阳残霞落日黄昏,再相配也是过去的事。” 岁聿云暮,光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多有缘分,是金石良言,是天生的一对。 可事实又是如何的呢? 是一人怀着目的的接近,是明明心中有了别人却还故意撩拨;是另一个人被耍得团团转,最终辜负至亲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当初付出那么多,岁聿哪能轻易就放下,他躲在浑天洞,不再与玉门有任何牵涉,不再去关注其消息。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却抹不去心头的疤痕。 他对萧云暮的期望与情义,早在萧云暮醒来执意要回玉门的时候,就消磨殆尽了。 与浑天洞的交易,救回萧云暮,算是回报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萧云暮给予的陪伴,也是他对那段感情的最后交代。 他是有病,还是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人了,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去缠着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 往事不可追,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岁聿笑了笑,眼中是释然之色,“你回来就为问这个?” 从邬沁对萧云山的称呼可以知道二人关系匪浅,但若只是为了问他和萧云暮的关系,邬沁大可不必回来。 因为早在五夜城,他与萧云暮拔剑相向时,邬沁就该猜到他们关系如何了。 “自然不是,我只想要前辈一个态度。”邬沁摇头,继而面色凝重,认真道: “前辈大抵不知道吧,玉门早就没有萧九公子了,有的只是藏书阁那可有可无的九长老。” “九爷爷醉心修炼,悟性极高,可修为却极难提升,他在藏书阁提点过很多人,帮过很多人,他那般聪慧,可却唯独帮不了他自己。” 脑海中浮现藏书阁里萧云山手执书卷,低头垂阅的模样,记忆中那人那双平静的眸子总是灰暗无光,身上透着疲惫和麻木。 在旁人眼中萧云山是一个脾气不大好,骄傲自满,目空一切的利己主义者。 可在邬沁眼中,萧云山只是个努力活着的人,他向外人展露的坏印象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傍身前,他不喜与任何人有过多联系。 他只是一个抗拒所有人接近的可怜人,他禁锢着他自己踽踽独行。 他嘴毒,可他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完成。 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嘲讽不屑,可终会耐心教导。 他骄傲自矜,可他凭着他自己获得无数成就,就连那时的玉门第一人尹怀恩有时候都会自愧不如,他怎就不可以骄傲呢。 他利己主义,可他不会以伤害别人来获取利益。 “他是一个会将自己以及在乎的人保护得好好的人,我不知道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成为如今的模样。” 邬沁一直很好奇萧云山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是玉门中无人知晓缘故。 说着,邬沁音色微沉,“这些年,他的修为再难进步,寿命也快到达期限,他来寻你,想必你便是他重获新生的契机。” “我回来,不为何,只想嘱咐前辈几句。” “九爷爷他行为决绝,烦请前辈在没有确定自己的心前,不要着急对他作出回答,他性子倔,一旦放弃了,那便再也不会回头。” “还望前辈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话已至此,邬沁该告诫的,能嘱咐的他都做了,他朝岁聿拱手一礼,而后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眺望那条来往浑天洞的道路,岁聿驻足了良久,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邬沁的好心提示,还是在想怎么打发今后无聊的日子。 “……一旦放弃了,便再也不会回头……” 许久,岁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里走去。 “巧了不是,我也是这般性子,我俩真是天生的一对。” 岁聿双手后背,满目得意的笑,若是嘴里再叼根草,活脱脱一个村头里的混不吝的不良少年。 踱步到寝殿,岁聿望着这间就只有一张石床的房间,皱了皱眉,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地方这么简陋。 越看越看不过眼,岁聿不住摇头,这样粗鄙简陋的地方,照萧云山的性子,肯定又是一脸嫌弃。 想着萧云山皱眉烦心的模样,岁聿头摇得更快了。 不行,他得趁萧云山醒来之前,改一改。 想着,岁聿连忙施了个小法术,罩住熟睡中的萧云山,以免待会的动静将其吵醒。 紧接着,他低头拿着芥子袋翻了翻,找出无数以前江夜雪在外面买回来,让他觉得没啥用处的东西。 雕花檀木的书案、书柜,千里江山图的苏绣屏风,成套的紫金狼毫,屯溪的徽墨,以及各种宣纸砚台,还有各种常见的家具和小玩意,比如小虎头娃娃,粗糙的泥人。 终于布置好房间中的一切,岁聿累瘫在地。 寝殿中干净整洁,寻常人家该有的物什也都有了,床头柜上的玉瓶中插了两只含苞待放的白色茶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累是累了点,但看着终于有了点人气,有了点家的样子的寝殿,岁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里为自己竖了竖拇指。 然后看着看着,他便对上了一双饱含复杂之意的眸子。 “你……你怎么醒了!?” 岁聿被吓了一跳,萧云山啥时候醒的,他怎么没发现。 萧云山坐在床榻上,修长的手半撑着下颌,一缕青丝垂落在身前,神情惬意,一看便知醒了很久。 “这么吵,是个人都会被吵醒。”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颌,睡醒的萧云山音色慵懒,倒是少了几分疏离感。 “有吗,我不都设下静音术了吗?”岁聿把萧云山话听了进去,挠着后脑勺认真回想着自己哪没做对。 “傻子”,见岁聿这模样,萧云山颇为无语,而后佯怒道:“还不赶紧把我身上的术法解开!” “别急别急,这就来。” 岁聿傻笑着连忙解除了萧云山身上的术法,然后安静乖巧地站在一侧,低着头绞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恢复自由身,萧云山再次环视了眼四周,瞧着干净温馨的装饰,“你闲的,没事弄这些做什么,不过倒是顺眼多了。” 是不解,却也是认可。 岁聿仍旧低着头,却小声回答道:“那你以后不是要住在这里嘛,这不是为了让你住的舒服些。” “你……”萧云山不知该如何评价,心中流过一股暖意,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异样的情感。 稳了稳心神,萧云山眸中再次恢复成平静之色,郑重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随便给我一间屋子便可,待旧疾治愈,我便会离开,不会打扰你此后的生活。” 他来此,只为解除那仅靠他自己无法突破的困境,只要将修为恢复到先前的程度,再结合他这些年研究出的功法,一定能抵消《忘情道》的反噬。 往后如何萧云山还没想好,总之先将现在困境渡过再说。 只要解除眼前的困境,他便有无数希望,机会。 萧云山这边打算着自己往后的规划,岁聿却是委屈巴巴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云山。 岁聿佯装抹泪,声音哽咽控诉道:“好你个萧九,吃干抹净了就想跑,你可是我的亲亲未婚夫,你这是打算不认了!?” 说着,岁聿还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那委屈模样让不清楚真相的,都相信他是受害者了。 萧云山:“……” 什么未婚夫!?什么吃干抹净了就想跑!? 狠狠捏了捏眉心,萧云山头疼道:“北唐岁聿,能不能好好说话,别给我来这一招!” “行叭。”闻言,岁聿也不再矫揉造作,一改那委屈可怜模样,顺势坐在床榻上,对着萧云山,他正色道: “萧九公子,你我都有夫妻之实了,我可是好人,可不是人渣,定是要负责的。” 闻言,脑中不禁浮现之前和岁聿亲热的场景,萧云山耳根子红透,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撇过眼去,不敢触及岁聿那炽热的目光。 “不过是受异香所扰,并非你本意,我……不需要你负责什么。” 他只当岁聿之前那告白的话语是被异香所干扰,并非是岁聿的真实想法。 “那不是异香的原因!”岁聿当即解释,他低头深吸一口气,而后郑重其事道:“萧云山,不是异香的原因,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在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动心了!” 话至最后,岁聿声音越来越小,可带着无法忽视的认真坚定。 纵然他平时吊儿郎当,各种肉麻调侃的话语张口就来,可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就莫名的底气不足。 是怕自己轻易出口的承诺最后却无法兑现,是怕因为自己口中言语无意伤害了心爱之人,更是怕自己的喜欢配上那样耀眼的人。 毕竟那般耀眼的萧九公子,芳心暗许的人不胜其数,而他北唐岁聿,不过是个连喜欢都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者。 “岁聿……” 岁聿告白的话语一点点击碎萧云山眸中的平静,萧云山垂下眼帘,掩饰着眸中的讶异和欢喜,以及慌乱。 萧云山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唇角不禁扬起,那是抑制不住的透着甜蜜的笑。 可当脑海中浮现常伴在岁聿身侧那人的模样,萧云山欢喜的笑霎时僵住,被欢喜充斥的大脑逐渐清明,他唇角的笑敛下,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北唐岁聿,别闹了,我纵然再不堪,也不是你拿来开心的玩笑!” 第129章 番外二 : 一切安好 “北唐岁聿,别闹了,我纵然再不堪,也不是你拿来开心的玩笑!” 知晓萧云山在意的是什么,岁聿抿唇,抬手抓住萧云山肩膀,让其正面对着自己。 “萧九,你觉得我傻吗?” “不仅傻,还蠢。”萧云山是知道怎么将人怼的哑口无言的。 岁聿嘴角抽了抽,“……我到底怎么会期盼你能说句好话的。” 又是一声叹息,岁聿无奈,却是点头应道,“你说的对,我确实又傻又蠢,若是不傻,怎么会干出那么多傻事来,给人当弃子用,还天天傻乐呵着。” “若是不蠢,又怎会在得知真相后,还为心中压根没有我的人四处奔走,最后不仅……辜负了你,也失去了一切。” 若是不傻不蠢,当年,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找到萧云山,断不会让萧云山受这么多年的苦。 岁聿自嘲苦笑,每说一句头便低一分,抓着萧云山肩膀的手渐渐松开了,但却攥紧了手心。 时间是可以冲淡一切,可留下的伤疤,每当触碰时,曾经的痛苦绝望无助仍旧会翻天覆地涌来,压得他崩溃。 他是一个懦夫,只敢逃避,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可却不敢去为自己正名。 萧九那般骄傲耀眼的人,怎会喜欢上自己这个懦夫呢! 北唐岁聿,你到底在肖想什么!? 可若不迈出那一步又怎会知晓没有结果呢。 “萧九……” 心下鼓足勇气,岁聿抬头,可当他对上萧云山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时,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让岁聿心中“咯噔”一下,他忽觉得自己有多可笑,萧云山什么都没答应他,可他却已经在畅想他们的未来。 这不是自作多情,不是自我感动,又是什么! “抱歉,是我感情用事了。”强颜欢笑着致歉,但岁聿仍旧坚持着解释:“可对于萧云暮,我已经放下了,我为何要去执着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呢。” “我……” 他想接着解释什么,可萧云山轻抚在他头顶的手让他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萧云山手心微凉,却是那样舒服,令人心安。 岁聿怔住,呆呆看着眼前之人,似是眼中进了风沙,眼眶甚是酸涩。 萧云山如安慰受委屈的小孩一般,轻轻安抚着岁聿,音色软了几分,“确实是傻,不傻怎么这么直白揭开自己伤疤的。” 不傻,又怎会喜欢上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呢。 他信岁聿喜欢他,可是他不知这份喜欢能有多重,是年少时的一眼惊艳,求而不得的遗憾,还是那年的愧疚之情,亦或是看他如今的状况所产生的恶意捉弄。 人心太难,他不敢去猜,更不想与其有接触。 他不敢去赌这份喜欢是怎样的。那年,第一次赌,他便输得一塌糊涂,他输怕了,对输已有了魔障,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当做赌注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的人,曾经是那样喜欢萧云暮,为了萧云暮,眼前之人甚至放弃了一切。 他没办法彻底相信岁聿。 “岁聿,我来此只为治愈旧疾,除此,再没其他的想法。” 他如今无法心安去回应岁聿的感情,可他希望他们都可以重新开始。 “岁聿,过往一切,皆为序章,活在当下,这就很好。” “好,都依你。”闻言,岁聿笑得灿烂,弯成月牙的眸子亮晶晶的。 “……好。”萧云山微愣,随即展露笑颜,他原以为,岁聿又会和他犟的。 他们现下,就很好。 鼻尖传来淡雅清新的茶花香,二人皆是下意识望去,只见床头柜上玉瓶中的两株白色茶花悄然绽放。 纵然前半辈子,误会重重,接连错过,往后余生也还没个准确,可他们好歹都还活着,都还有机会去追求去完成心中的念想。 来往临安城的人很多,没人在意城中住下了一位衣着青裳的公子。 公子在临安城南门人流较少的街道中,盘下了一间杂货铺和一处宅院。 公子性子温和,喜静,周围的店铺邻居只知道公子姓江,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们都称他为“江先生”。 江先生是修士,会炼器,他的店铺中售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物美价廉,来往的顾客不少。 再后来,孤身一人的江先生身边多了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小姑娘在庭院中一坐便是一天,她呆滞目光,却总是望着门外,像是在等着什么。 江先生走到哪都会带着小姑娘,人们时常听他唤小姑娘为“阿雪”,可阿雪呆呆的,从未回应过他。 此后,蓬莱寒绯岛的青肤山庄少了位寒衣庄主,临安城的南街多了位带着个小姑娘的江先生。 自浑天洞离开,邬沁一路往东,途中并未停留,直往蓬莱而去,但在抵达蓬莱后,他却在寒绯岛停留了片刻。 那日黄昏,骤雨初歇,小雨朦胧,粉嫩的花瓣落满了道路,十五六岁的少年和水墨衣着的公子执伞,一前一后漫步在落花古道上。 小少年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时而蹲在路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只又一只篆愁君背着自己壳缓慢挪动,时而捡起被雨打落的寒绯樱给身后公子看。 “小纯哥哥,快看快看,这里好多篆愁君,好小一只。” “嗯,确实很多。” “小纯哥哥,这片寒绯樱开得真好,只是花瓣都被打落了,好可惜,若是早点来看就好了。” “待天晴了,我再陪你来。” “小纯哥哥……” “嗯。” “……” 小少年时而停下,时而快步上前,但不论他走得快还是走得慢,水墨衣着的公子的目光永远跟随着他,永远跟在少年身后。 小少年的分享,他也是句句有应答。 落花古道上,时时传来清朗的少年声。 天色渐暗,小少年玩够了,也累了,他乖乖走在公子身侧,熟稔地挽上公子的手臂。 “小纯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握住小少年微凉的手,公子轻声应着。 感受手心传来的温暖,小少年眉眼弯弯,收下手中的伞,躲进公子伞下。 公子无奈笑了笑,却是将伞往少年那边侧了侧。 走着走着,小少年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忽地停下,疑惑回头,可身后的古道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公子也随小少年视线看去,不知小少年为何如此。 小少年摇头,“没事,许是困了,出现了臆想,总感觉身后有人。” “既是困了,那便睡一觉,我背你,可好?”公子说着,便已在小少年面前蹲下。 “小纯哥哥万岁!”小少年欢喜抱住公子脖颈,轻嗅公子身上熟悉的气味,霎时安心,心中那怪异的念想也消失了。 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落花古道中。 空无一人的落花古道上出现一抹人影。 邬沁戴上了他腰间的那张恶鬼面具,他望着先前那二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眸中是深深的眷恋。 夜雨寒凉,身体不住发寒,可是再不会有人担心他受冷,那个会替他捂手取暖的人终是再难相见。 “尹小纯……尹白纯,呵~,……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邬沁低声轻喃,不知想到什么,他轻笑出声,而后果断转身离开。 那一句“好样的”,到底在说什么,无人知晓。 “滴答”,晶莹的水滴随着粉嫩的花瓣落下,砸入古道的小水洼中,漾出道道水纹,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径直朝樱落渡口而去,心中石头落下,邬沁便要去往蓬莱,可他却在那里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望着渡口尽头那瘦小的人影,邬沁步子顿住,心绪不禁复杂起来,“……圣女姐姐,又见面了,怎样,可是如愿了?” 那人正是阿索桠。 临安城与蓬莱之间相距千里,来往最快也要一个月。 所以距离邬沁护送盛放着江夜雪的青铜棺回浑天洞,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这段时间里,阿索桠一等进入浑天洞的人,能出来的都该出来了。 对于阿索桠能安全离开蓬莱,邬沁并不震惊,他在意的是,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铃~”,阿索桠闻声,回头转身,带动腰间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仍旧瘦瘦小小一个,一眼看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可她从不离身的青铜棺不在了,她身上的那股执拗也已消散。 “大抵是如愿了吧。”阿索桠微微颔首,右手无意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铜铃,回答得模棱两可。 “我要回去了,来向你告别。” 她该回去了,离开了二十多年,她是该带着那个人回去,带着那人的意愿回去,回南国,回苗疆,回她们的家。 “回去?!”邬沁微愣,随即赞同道:“回去看看也好,此后可有打算?” 阿索桠未应,只是视线落在了一望无际的夜海上,清风拂过,带来片片粉嫩的花瓣,以及淡淡的清香。 望着平稳无波的海面,阿索桠久久未语,她有什么打算吗? 好像没有,不过阿姊向来喜欢采药,为族人医治,回去当个医师,阿姊许是赞同的。 可是,阿姊,我不会救人,只会下毒啊,该怎么办呢? 阿索桠不断想着,有些苦恼,忽地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干不来,她似乎只会杀人。 “往后如何打算?……回去再说吧,我也不知道。” “也行。”邬沁手撑着下颌点头赞成,唇角含笑,也分享道:“我也要回家了,虽然那里人挺少的,但有人在那里等我等了很久。” “圣女姐姐,往后你还会出南国吗?” “不了,”阿索桠轻轻摇头,“……以后大抵都不会出来了,你呢?” 邬沁笑:“好巧,圣女姐姐,我也是。” 似是知晓些什么,阿索桠闻言怔愣了片刻,放在那片夜海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邬沁身上。 是探究,是审量,是不解,最后一切都化为释然。 良久,她才收回视线。 二人之间又诡异地安静起来,他们并肩望着那片微微流动的夜海,静听清风徐徐,水浪拍岸,他们明明一语未发,可却像在做着无声的告别。 “……阿沁,你的真名叫什么?” 最后是阿索桠率先打破沉默。 “……莫相离,”口中吐出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个名字,邬沁眸中是深深的回忆,“是‘花开若相惜,花落莫相离’的莫相离。” 他唇角依旧噙着浅浅的笑,邬沁是他的名,可却不是他一开始的名字。 他是千年前蓬莱大祭司的亲弟弟——莫相离,也是玉门门中,藏书阁九长老座下唯一的小弟子——邬沁。 “花开若相惜,花落莫相离。弄花香满衣,拂花叶凄凄。” 阿索桠轻喃,随即颔首称道:“莫相离,莫相离,真好,真好,真好!” 一连三好,可好在哪,她没说,邬沁也没问,他们之间又变得沉默,一如在南阳那些年的相处模式。 夜,愈发深了;海水,愈发用力拍打着海岸。 落樱簌簌,路上行人匆忙往家赶。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呜——”,渡船号角声起,阿索桠迈步,迈上了那艘夜间航行的船只,开船的大爷发丝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身体强健有力。 “小姑娘,开船了,坐稳啦!” 渡船逐渐驶离渡口,阿索桠和邬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小,阿索桠嗫嚅着唇,终是开口道:“阿沁,你可怨我那日设计将江夜雪劫走?” 邬沁微怔,以阿索桠的性子,他倒不曾想过她会在意此事。 淡淡摇头,回道:“他的事,不怪你,你只是刚好撞上而已。” 邬沁知道的,哪怕没有阿索桠将江夜雪挟持去蓬莱,江夜雪也会出事,那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江夜雪算计好了一切,他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结局,阿索桠的出现只不过是将时间推前罢了,哪怕她并未伤害他,结局仍旧不会改变。 这件事,怪不到谁身上,只因结果一早就被定下。 闻言,阿索桠似是松了一口气,蹙起的眉舒展开来,“如此,……那便好。” “阿沁,后会无期,余生,还望珍重。” 第130章 番外四 : 不重要的人和事 待阿索桠乘坐的那艘船只消失在夜海边界,彻底看不清,邬沁才收回视线,默声也道了句“珍重”。 邬沁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又在落樱渡口停留了很久,寒风吹得他脸颊发凉泛白。 夜间乘船离去的往来商贩旅客并不在少数,三三两两的商贩旅客聚在一起,就着家乡异事,或是当下热闻,你一句我一句,便就激烈讨论起来。 这不,在邬沁不远处的茶摊上几人就激烈讨论着。 “诶,听说了嘛,听说了嘛,这寒绯岛岛主换人了!!!” “换人了?!何时的事,怎就没听说,可知是为何换人啊?” “换了换了,就在半月前,那前岛主不知是去做了什么,一身伤,力竭倒在这落樱渡口,而迎接他的可是楚家戒问堂的人。” “能让戒问堂出动的能是什么好事,听说啊,那日,那前岛主一出现,戒问堂堂主也不管其生死,直接给其锁上了生死扣。” “那生死扣是什么,可那是戒问堂对待重犯的刑具,能让楚家做到这种程度,那位前岛主,岂能轻易脱罪,只怕活着都难。” “生死扣都打下了,那位的岛主身份,还有什么用。” “原是如此,倒是惊奇啊,也不知那位是做了什么令楚家怒不可遏的事。” “这就不知了,不过听那日目睹全过程的兄弟说,那位被戒问堂带走时恍若失了智,一直唤着个名字。” “什么名字什么名字,快说来听听!” “别急别急,容我好生想想,那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就是说不出口来。” “叫什么衣来着,好像是……寒衣?!……对对对,就是寒衣,那位一直念叨的就是这个名字!” “寒衣……诶!那青肤山庄的庄主,不就是叫寒衣,江寒衣,听闻,他曾是楚家的教习先生,二人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样说来,估计关系匪浅,一个月前,那苗疆圣女大闹寒衣庄主婚礼,那前岛主就在现场,也不知后事如何,只知寒衣庄主当即离开了寒绯岛,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他们这一走一伤的,没有问题就怪了。” “……” 那讨论声不断传入邬沁耳中,邬沁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但并没有想去追究事实究竟如何的欲望。 那位前岛主,他猜得到是谁,不是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将江夜雪送到青阳道手中的楚南城又是谁。 此人为何那般做,他不懂,若是换作以往,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去探究探究的,可如今,他没那么多心思。 再者,就连与其关系复杂的江寒衣都没有去追究此事,他还能怎么办。 迈步朝更加偏僻的方向走去,邬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哥哥,小殿下,阿离回来了。” …… 茶摊处的商贩旅客并未在意其他人的到来离去,继续交谈着。 “话说,那寒衣庄主离开后,倒是来个慕容先生,听闻是从重华来的,还带着个小孩,就住在那青肤山庄呢。” “那慕容先生可是重华最有名的炼器大师。倒是稀罕,怎的来我们这小岛了?” “许是为了养孩子吧,咱这小岛虽小,却五脏俱全,可比岛外的纷纷扰扰安全的多。” “那倒也是。” “……” 而在此刻,几人口中青肤山庄,那位慕容先生正牵着个昏昏欲睡的小孩,与一行身着青白相间银莲暗纹道服的道人僵持着。 慕容楚衣打量着不请自来的四人,面色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 小闻人似乎并未察觉到紧张的气氛,脑袋一点一点,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道人不陌生,正是青阳道四师徒,为何说是四师徒,因为原本的五人行少了大师姐燕归来,杨记杨岚二人脸色更是惨白无比,神色恹恹,齐景岁紧锁着眉头,一手搀扶着一个。 此番蓬莱之行,他们虽然终于完成使命,可也损失惨重,燕归来永远留在了蓬莱古墓,杨记杨岚重伤难愈。 慕容楚衣默默牵紧小闻人,音色冷然,“各位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范师师神色肃穆,上前一步,竟是恭敬拱手道:“慕容先生,之前种种,有不敬之处,还望见谅,此番前来,只为一事,还请先生能如实告知。” “敢问先生,在星月咒时,我宗玉尘长老可与先生交代过什么?” 提及白玉尘,慕容楚衣眸色微沉,脑海中不禁浮现那日他和白玉尘进了青铜门后发生的种种。 他们所进入的那间墓室,其中的八卦阵以及种种禁制便是被白玉尘施法解除的。 禁制解除后,白玉尘长松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笑,他没有来得及与慕容楚衣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眼慕容楚衣便消散了。 那一眼很是复杂,有遗憾,有欣慰,有无奈,有愧疚,有释然,等等。 而那一眼表达最强烈的便是告知慕容楚衣离开此地。 慕容楚衣不明白,他们不过初次见面,有过短暂的相处,白玉尘为何如看故友般看着他。 慕容楚衣想不通,却也无法寻求答案。 而因为白玉尘,范师师等人方能安然进入到古墓中,有他最后的庇佑,他们虽说损失惨重,却已是预算中以最小的牺牲完成了这千百来年的使命。 思绪拉回,慕容楚衣回道:“玉尘前辈未留一物,他那缕残留在蓬莱的神识,只为解除星月咒,而今执念已消,那缕神识自当散去。” “如此,多谢先生告知。”范师师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那位神一般的人,已为青阳道付出了太多,执念解决,他又怎会继续留下。 “慕容先生与青阳道有缘,他日若有所求,青阳道定然全力以赴。” 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范师师便领着三个弟子离开了青肤山庄。 “有缘吗?”慕容楚衣轻喃一声,若有所思,有缘,是因为他和白玉尘几乎一致的相貌吧。 将昏昏欲睡的小闻人抱起,慕容楚衣转身往里走去,将小闻人安置好后,他漫无目的漫步在青肤山庄中。 范师师等人的到来,激起了他对蓬莱那段经历的回忆,明明仍旧记忆犹新,可为何总感觉少了什么,哪里不对劲。 “白玉尘……谈秋客……江……夜雪,为什么只要提起他们其中一人,就会不禁想起其他两个?” “白玉尘和谈秋客之间瓜葛纠缠太深,能联想起来倒是合理,可,可这个江夜雪是怎么回事?” 慕容楚衣不解,为何他总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某个物品,而联想到那名叫“江夜雪”的人。 慕容楚衣有些烦躁,在他的认知中,他不认为自己与那叫江夜雪的人能有多深的纠葛,毕竟记忆中他关于那人感情太少了,那些记忆里他们时时相见,却宛如陌生人,似是从未有过交集。 慕容楚衣认真算了算,他与那人的关系顶多算是脸熟的陌生人,有些微不足道的交集。 看似一切都正常,可问题就在此,他们明明没什么纠葛,但这个人却紧密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无论他想到什么,他总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那人宛若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悄然地潜伏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生活处处与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江夜雪,江夜雪,江夜雪,真的死了吗?” 慕容楚衣轻喃着,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他有些疑惑,不禁自问,他当初为何会替江夜雪去求活死人解除之法。 真的是顺手而为吗? 不对,不对!他当初为什么会去蓬莱,为何他对那个人的记忆那般稀少且模糊? 好看的眉紧蹙,头好疼,慕容楚衣以手捏眉,不禁想着,只要碰上与那人相关的事物,果然都不是好事。 本为随意游走,却不知为何就到了那名为眷思懿的院子。 慕容楚衣步子微顿,薄唇轻抿,随即便迈步走了进去,来此一月,他怎的不知还有这么一个院子。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房中的景象尽数映入眼帘。 此地布局与别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同的就是这里有过打斗的痕迹,还有房中各个物什,稍微有点锋利的边边角角都被0包上了层层棉条,以及散落一地的炼器材料。 慕容楚衣留意着脚下,随意逛着,不经意的一瞥,便瞥见一截褐色图纸,他最终于案桌前停下。 于杂物之下抽出图纸,图纸虽然布满褶皱,但上面的内容仍旧清晰可见。 图纸上画着一个精妙绝伦的剑阵。 那方剑阵,慕容楚衣并不陌生,正是刻画进照雪剑里的剑阵。 拿着图纸的手微颤,他见过这张图纸,他见过的,可是是在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为什么他对此毫无印象,又是谁将剑阵刻进照雪中? 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画下剑阵的又是谁? 头疼得厉害,胸口起伏不定,慕容楚衣气息略有不稳,手中不觉用力,捏紧了图纸。 不知是碰倒了什么,“啪嗒”一声,那东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一根檀木雕花簪子。 慕容楚衣被吸引了注意,脑中杂乱的想法也因这声响消散了些,躬身去拾那根檀木簪,可指尖触及那根簪子时,一段被淡化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贩卖玉簪珠钗的小摊前,一对璧人格外惹人注目。 让人侧目的并不是他们容貌有多惊为天人,而是他们皆为男子,举止却如恋人一般无二。 白发赤眸,面容姣好,气质温润的青年,身着灰白银纹宽袖长裳,他安静坐在小摊前的木凳上,面上是无奈却又满是宠溺,任由另一个青衣男子摆弄着自己的白发。 青年的手很巧,很快,白发男子的长发便被他用手中的雕花檀木簪簪起。 白发男子身上那种清冷厌世感少了几分,多了几分随和平易近人,虽然他平常脸上堆满笑的时候也挺平易近人的,但是没有像现在这般来得自然。 青年手撑下颌满意看着自己的成品,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知想起什么,他凑近白发男子说了几句话,而后俩人相视而笑。 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可慕容楚衣不知为什么,只觉此二人面上的那抹笑格外刺眼,心中涌现强烈的欲望想将那幅画面撕毁。 伸出去的手骤然收回攥紧,是嫌恶还是逃避,无人知晓。 最终,慕容楚衣还是拾起了那根簪子。 将簪子放在了案桌上,慕容楚衣收下那张图纸后便关门离去。 莫名的,月柒然离去之前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 “江夜雪成亲那日,你为何赠他表达相思的红豆玲珑骰子,还有夫妻恋人之间的定情簪子?”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那不是我送他的,是赔偿,青肤山庄我去取回照雪时,不慎将他的东西损坏了,而后做了新的还给他。” “不对,不对!簪子没有丢,红豆玲珑骰子是江夜雪那时没有完工的,那其中与我并无关系,我为何要送他?!” 按了按眉心,慕容楚衣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回想着过往的记忆,他忽地发现,他有好多记忆都串联不起来,尤其是关于那个叫江夜雪的。 玛德,烦死,一点都不想想起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最终,慕容楚衣阴沉着张脸逃似般离开了眷思懿。 而一离开眷思懿,慕容楚衣只觉自己烦乱的心绪终于冷静下来,头也不疼了,眉也不蹙了。 果然,只要不碰上那个人,沾染关于那人的一切,他就能少很多烦心事。 才出眷思懿,慕容楚衣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外面,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 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小孩脑袋,慕容楚衣放软了音色,“怎的起来了,可是做噩梦了?” 小手紧紧抓住慕容楚衣衣角,小闻人摇了摇头,“徒儿没事,只是师尊怎么来这了?” 将小孩牵着往回走,慕容楚衣回道:“随便走走,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闻言,小闻人微愣,眨巴眨巴明亮的眸子,眸中隐约带着几分期盼,“师尊可是想起了什么?” 慕容楚衣满不在意回道:“也没什么,不过一些不重要的人和事罢了。” 第131章 番外四 : 若有来世,……换我先心悦你,可好? “不重要的人和事……” 小闻人怔住,明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下去,师尊,你没忘,你还记得的,可却是再不会在意了吗? 好久,小闻人才回过神,他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来,“嗯,既是不重要的人和事,师尊就没必要在意,省得被那些琐事缠身,徒增烦恼。” 自打一个月前在青肤山庄醒来,身边熟悉的人只剩下了慕容楚衣,小闻人想问都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可是对着明明没有变化,但好像哪里又变了的慕容楚衣,他心中的问题怎么都问不出口。 他再没有在慕容楚衣面前提起那个人,提起往事。 忘了也好,不是吗?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他何苦去为难一个已经淡忘痛苦过往的苦命人。 他的师尊已经很苦了,既然已经淡忘过往种种,对那些人那些事都不在意了,这难道不是很好的结局。 小闻人这般说服着自己,可不管他怎么给自己找借口,他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去相信,以慕容楚衣性子真就那样淡忘了江夜雪。 师尊啊师尊,你真的……真的不在意那个人了,甚至将他忘记了吗? 可这句话,小闻人没办法问出口。 “师尊,我们还要回重华吗?” “嗯,自是要回去的,你小师叔他们在那等着我们呢。”慕容楚衣微微颔首。 想起自家小徒弟和岳辰晴的不对付,慕容楚衣沉思片刻,又道:“不过不急,过些时日再回去也不妨事。” 说着,他又柔声替岳辰晴解释着,“闻人,你小师叔只是性子急,有些话并非是他本意。” 想起在重华时小闻人和岳辰晴不止一次的斗嘴,相互贬责,慕容楚衣不禁头疼,原本想过些时日就回去,顺便去办件事的,但想到两人凑到一起的模样,这个想法便直接被他否决了。 提起那个傲娇少年,小闻人紧抿着唇,半天才应声道:“我听师尊的,我不会再和他吵。” 无奈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慕容楚衣轻叹一声,小孩这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只得柔声接着解释道:“不是让你让着谁,我们既然没有做错,该为自己挣的,自得去挣,哪怕最后落了下风,也不让自己后悔,你身后永远有师尊,没必要让自己受委屈。” “哪怕是师尊错了,你也可以提出,但记住,不管最后闹得怎样,我们都是最亲的人,出现问题,那便是要解决的,而不是去逃避。” “在重华时,是师尊的问题,是师尊忽视了你的感受,师尊向你道歉,小闻人气可消了?” 慕容楚衣的道歉是小闻人没想到的,他被惊得涨红了张小脸,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点头。 “所以下一次,不管怎样,都不要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了,好吗?” “好,我听师尊的。” 原本慕容楚衣想着在此待几个月,或者几年便回去的,可没想到一待便是十年,小孩也成了翩翩少年郎,最后,甚至是少年提议要回去的,他这才想起被自己搁置了很久的事。 十年间,他渐渐不再主动想起曾经那令他烦躁的人和经历,甚至当偶尔听到熟悉的名字和事件,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那是谁,那些事件是怎样发生的。 突然想起那拖了十年的念想,慕容楚衣觉得不能再拖,早点有个结果,他也安心不是。 所以,他果断带着小闻人离开寒绯岛,但他们并没有回重华回岳家,而是直接去了临安城。 他心底埋藏着一个强烈的执念,回临安,回浑天洞。 可是回去做什么呢,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回去的理由,他想不通,想放弃、压下那抹念想,可不管怎样,他还是会对其抑制不住冲动。 似乎那里有着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回去领取。 蓬莱十年,与其说是他为小闻人留下,倒不如说是他借着小闻人这个借口留在了蓬莱,刻意去避开这个念想。 后来,这个执念逐渐被压下,可它并未消失,只是在沉寂,暗中蓄力。 所在小闻人提议回重华时,慕容楚衣便再也压制不住,他迫切地想要回去,去探一个究竟。 浑天洞究竟有着什么呢?慕容楚衣也想知道。 十年未来,浑天洞倒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周遭种满了白花茶树,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清新的茶花香。 画眉云雀穿梭在其间,清脆的鸟鸣声使得此地少了几分阴森诡谲,多了几分欢快。 关于浑天洞的记忆并不美好,慕容楚衣环视一眼浑天洞,微蹙着眉头。 想不通这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过来的东西。 而在慕容楚衣蹙眉沉思之际,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十年不见,慕容先生近来可好?” 慕容楚衣循声望去,便瞥见仍是少年模样的岁聿,怀中抱着十几支开得正盛的茶花从外缓步而来。 岁聿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浑天洞见到慕容楚衣的,刚采到最美茶花的喜悦逐渐散去。 慕容楚衣微微拱手,道:“劳前辈记挂,晚辈一切都好。” 岁聿也不想再客套,直道:“慕容先生来此目的为何,不妨直说。” 身为岳家人,没事来浑天洞做什么,他只想速战速决,他还要去哄人呢,不想浪费时间。 可他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把慕容楚衣给问住了。 慕容楚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所以他便回了岁聿这样一句“过来看看,并无他事”。 岁聿:“……” “你可真是闲的”,岁聿无语,话落便抱着茶花往浑天洞内殿而去。 浑天洞分内外,外人只能看得到外边的血池祭台,而内,唯有侍守令带领方能进入。 见岁聿离开,慕容楚衣没多想便跟在他身后进了内殿,岁聿也没制止。 “寒室在那边,想看什么自己去找,天黑之前,自行离开。” 丢下这段话,岁聿直接拐了个弯,消失在慕容楚衣眼前。 望着岁聿指引的方向,慕容楚衣略微思索,而后便朝其迈步而去。 来都来了,不管那里有什么,他总归去瞧一瞧。 寒室冷气连连,多年的寒冰结了一层又一层,原本空无一物的殿堂中央停放着一具泛着古老气息的青铜棺。 青铜棺上刻画的花纹,慕容楚衣并不陌生,他见过的。 在十年前,五夜城时,他和邬沁所遇到的阿索桠身上见过,那时阿索桠所背着的寸步不离的青铜棺,与眼前的青铜棺别无二致。 可阿索桠背着的青铜棺,里面躺着的是她的阿姊。 而眼前的青铜棺里面,躺着的会是谁? 轻抚过青铜棺的手逐渐颤抖起来,怎么也止不住,慕容楚衣慌乱收回手,宛如受到什么刺激,心脏剧烈跳动,他紧锁着眉,攥紧了手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刚的触碰而无意碰到了机关,“轰隆”一声,那具本该只能被棺中人启动的青铜棺竟是被打开了。 “砰——”,棺材板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也露出了棺中人的模样。 看着棺中人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慕容楚衣怔在原地,身体僵硬,股股寒意自脚底而起。 棺中人身着金莲纹大红喜服,一头银发煞是惹眼,他眉眼间一片柔和,唇角自然微微上扬,端的是位温润如玉的俏公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紧闭着眼,修长的手交叠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没有死人的灰败,他面色红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慕容楚衣定定看着棺中人,方才急促跳动的心脏慢了下来,慢得他快呼吸不过来。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慕容楚衣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盯着棺中人脸看了很久很久。 视线缓缓下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棺中人雪白脖颈间那日积月累下无法消除的齿痕上,而那里还有一个血迹未干的血洞。 “噗——”,突然,段段陌生的熟悉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气血翻腾,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慕容楚衣歪头吐出大口大口暗黑的血。 唇角的血痕好生明艳,衬得他绝美的容颜少了些许冷色,多了几分邪魅。 脑海十分混乱,他没办法去冷静思考,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十年来,那根一直放在他芥子袋中没有主人的墨兰玉簪,而今终于重见天日。 墨兰玉簪入手温润,就如那棺中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慕容楚衣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他手明明是颤抖的,可却完美地将墨兰玉簪插入了棺中人的发间。 这个动作是轻柔的,是小心翼翼的,似是练习过无数遍,格外的熟稔。 慕容楚衣看着自己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轻轻抚过棺中人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度是温热的,不是冰凉的,可慕容楚衣却清楚地知道,对方那双紧闭的眸子再不会睁开。 手不受控制,就连嘴也不受控制了,慕容楚衣听着自己上下嘴皮子一动,便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说好的,等离开蓬莱便将簪子还你,当时与我争抢得那般厉害,你怎的就不要它了?” “咳咳咳——”,再次咳出大口暗红的血,充满痛苦的记忆再次涌来,慕容楚衣向来冷漠的神色出现道道裂痕,洁净的银纹白衣上沾染了朵朵血花。 体内灵流紊乱,五脏六腑被暴走的灵流波及,脏腑似是被架在火上烤,火燎燎的疼,慕容楚衣疼得面色苍白,冷汗连连,轻喘着粗气,可就连吸气都是痉挛般的抽痛。 眼皮更是沉得厉害,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喉中更是止不住的腥甜。 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他努力睁着眼,强打着精神,为此不惜咬破了唇舌,唇角的血痕更深了,指甲深陷手心的手骨节泛白,可是棺中人的容颜他却怎么都看不清。 他能感觉有一股无形且不容抵抗的力量,在迅速清剿着他关于眼前之人的所有记忆、情感。 “呵呵呵呵——”,蓦地,他低声笑了起来,攥成拳头的手舒展开,他伸手,想再碰碰那个人,可最后却也只停在了半空中。 “果然,遇见你,我就不得片刻安生。” 他轻声自嘲,眸中的神色愈发复杂。 “江夜雪,你到底有什么魔力呢,我这辈子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你手上呢?!” 他对他是怨是恨,是纠结是复杂的感情,他忍不住想江夜雪为什么不再恶毒一些,手段再狠辣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恨去怨,就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就不会在对他恨之入骨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去怜惜。 他就不会一边想着逃避,一边又舍弃不下。 “我真的……真的好讨厌你,你到底凭什么替我做下种种选择,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想要的!!!” “江夜雪,你听见没有,我恨极了你,我讨厌极了你!!!” 慕容楚衣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癫狂,就连说话的音色也是平缓,起伏很小的。 可只要此处有个人,便能一眼看出看出他那平静的神色之下,却是汹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一滴清泪悄然划过绝美的脸颊,恰巧砸在了棺中人腰间挂着的玲珑骰子上了,使得骰子中的金莲纹红豆越发红艳。 “呵呵呵呵——”,手捂着半张脸,慕容楚衣低声笑着,他声音明明那么好听,可这笑声却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恍惚间,慕容楚衣似是听清了十年前,江夜雪在青铜门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夜雪说:“往后没有江夜雪的余生,你定是开心的吧……” “呵呵呵”,慕容楚衣笑,音色却变得沙哑哽咽,“你个骗子,傻子!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 “……看不出我对你……我对你不同于常人的感情。” “江夜雪,你好狠,……呵~,我们,都好狠!” 他们真的好像,为达到目的,不惜将自己伤害到了彻底。 “……阿雪,若有来世,……换我先心悦你,我们慢慢学怎么爱人,可好?” 慕容楚衣问,可他注定是得不到回应。 两个不知如何爱人,不知如何表达爱意的人遇上,明明心生欢喜,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各自将彼此伤得最深。 “咳咳咳——”,寒室中咳嗽声不断,血腥味越来越重。 寒室冷气连连,冰凌层层。那一抹红一抹白,相互交织。 白色清冷卓绝,如霜雪之姿,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似那云端之上的仙子,不惹尘埃,遗世独立。赤色热烈奔放,如燃烧的火焰,续写着生命的激情与活力。 可,偏偏白者生,赤者亡。 第132章 强制执行 虚空裂缝。 意识沉睡混沌了多久,江夜雪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了很久很久,脑子没办法思考,他能感觉自己还有意识,但却什么都做不了,也没办法醒过来。 直到一道熟悉女声的传来,他发现自己混沌的意识开始变得清晰。 “到底是哪个狗屁专家说的,什么‘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他大爷的,还藏不住!!! “江夜雪那眼神,跟要杀人一样,谁看得出来他爱他了!!!” “还有你,你不是自诩系统设备最新版,那你测出来江夜雪真正的情绪了吗,要不是最后江夜雪自己暴露,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废!!!” “宿主,这个……这个真的是个意外,你听我给你解释……” “你可别说了吧,我真就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统子。” “宿主~,你别这样好不好,人家,人家真的不知道啊。” 这是月柒然跳脚骂人的声音,还有三儿委委屈屈解释的声音。 月柒然显然不想听三儿乱扯其他理由,就这不靠谱的货,听多了脑子容易犯蠢,真的毫无价值。 “少说有的没的,我的提议,主神界怎么回答?” 三儿小心翼翼给月柒然捶着肩,闻言,它犹犹豫豫答道:“主神界,回、回复了,可是宿主,你当真要那么做,若是交易成立,你可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你真的舍得啊?!” 月柒然白了眼三儿,半点不想搭理它,兀自打开系统面板,认真看了遍面板上的协议书,而后果断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本协议一经生效,不得反悔,还请宿主再三斟酌。』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系统面板上再次显现出签字区。 “三儿,你倒是越来越懒了。”机械女声让月柒然对三儿的无语更甚了,再次投给三儿一个白眼的同时,她麻利地又一次签下自己的大名。 三儿尴尬得挠挠脑袋,讪笑着道:“宿主,这不是你说的要合理利用资源嘛。” 月柒然“呵呵”两声,低头做事不再搭理三儿。 三儿讷讷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说什么它家宿主都不会听。 做完一切,月柒然望着她一串数不清多少个零的积分瞬间清零,心痛不已,我滴钱钱钱呐。 半天,她才收拾好心情,抬起眼皮,看向紧闭眸子沉睡的江夜雪。 “嘿,大骗子,再装睡可就不礼貌了哦。” 羽睫轻颤,江夜雪缓缓睁眼,那双毫无感情的赤眸倒映出月柒然模样。 沉思未语,他打量着月柒然。 意识是苏醒了,但是他四肢仍旧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眼珠,打量身着怪异的月柒然,和正在殷勤替她捶背按摩三儿。 收下系统面板,月柒然唇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抱臂径直朝被禁锢在虚空中动弹不得的江夜雪而来。 “嘻嘻,求求我,若你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现在的状况。” 江夜雪:“……”你看我像是什么很贱的人嘛。 他倒是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对月柒然将自己弄来这里的能力感兴趣。 从刚刚的谈论中他能猜到,月柒然将他弄醒,弄来这个玄之又玄的地方所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倒是不知,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姑娘做到这一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月柒然付出代价将他弄醒,不可能没有所求,她的目的是什么? 月柒然面上笑盈盈的,并未回答江夜雪,她凤眸微眯,抬手勾起江夜雪一缕银发,姿态暧昧道: “仔细看看,清旭长老相貌也格外养眼呢,唉~,带不走衣衣,把带你走也不错呢。” 说着,她还极其流氓地摸了把江夜雪脸颊,手中传来的触感令她啧啧出声。 “清旭长老皮肤怎么保养的啊,这么软滑,这么嫩,怪不得衣衣那么喜欢亲你。” 江夜雪:“……滚——!” 江夜雪温和的音色微沉,那双赤眸染上了一抹愠色,若不是他身体动不了,他定要把月柒然手给砍了。 他怎么不知道,时常跟在慕容楚衣身侧,见过几次面的小姑娘居然这么流氓猥琐。 而对于江夜雪的愠怒,月柒然丝毫不惧,甚至笑得更猥琐地摸摸他胸膛,还捏了捏他的腰腹。 “啊啊啊——,是真的腹肌诶,妈妈啊,摸腹肌的梦终于圆了,吸溜吸溜~,这肩这腰,真不错!!!” 月柒然越摸心情越好,积分扣成零的悲伤终于得到了安慰,那口水擦都擦不完。 “……” 江夜雪眸中的愠色更重了,整个人阴沉得可怕,想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他好久没这么想杀一个人了。 周遭的气温急剧下降,月柒然吸溜着口水,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真想不到,清旭长老这些年虽然瘦弱了不少,但这身材还真是不错呢,嘻嘻~” “呜呜呜,原来这就富婆姐姐的快乐啊。” 话落,她顶着江夜雪要吃人的眼神,故作伤心地走到了一旁,弄得好像她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江夜雪:“……”真是比他还会演。 三儿捂脸:“……”宿主,你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咱能不能别这么猥琐,真的很流氓啊,我们好歹是正经部门出来的。 江夜雪合上眼眸,不想看眼前糟心的一切,“呵,找我来就为这个,你可真是闲的。” 月柒然终于解除流氓人格,甩了甩高束的马尾,摇头正经道:“nonono,我又不是傻子,男人,可阻止不了我前进的步伐。” “召你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干。” 江夜雪抬起眼皮,眸中带着不屑,他冷笑,“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清旭长老这说的什么话,”月柒然神秘一笑,音色却是微沉,“人家这是在和你商量吗,人家这是通知你呢。” 江夜雪也笑,却透着危险,“那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你话吗?!” 月柒然也不恼,眨巴眨巴凤眸,她仍旧笑着,“清旭长老先别急着拒绝,若是任务完美完成,奖励可是很丰富的。” 她音调转了又转,显得她口中的奖励特别有吸引力。 可这么低级的伎俩显然说动不了江夜雪。 “没兴趣。”话落,他又闭上了眼。 “当真没兴趣?”月柒然笑意更深了几分,低头吹了吹指甲,看似随意说说,“如果我说,任务完成,你便可以死而复生呢。” 话已至此,月柒然不信江夜雪不心动,可她还真想错了,江夜雪都不带犹豫地给了她答案。 “没兴趣。” 再三被拒绝,月柒然玩弄指甲的手一顿,这是逼她出杀招呢,她抬了抬眼皮,“小雪啊,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可奈何,有人性命与你相连,为了他,再怎样,你也得活着不是?” 她音色未变,却带上了些许威胁的意味。 江夜雪羽睫轻颤,却并未睁眼,亦没有出声回应。 月柒然也不急,不慌不忙接着道:“你放弃得倒是干脆,就是不知道当初你费尽心思救活的那个人,会不会又因为你而死。” “住口!羁绊双生已然解除,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我如今如何,又怎会波及到他!!!” 江夜雪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慕容楚衣,永远都是他无法触碰的软肋。 “你在威胁我?!!” 他的声音愈发阴郁,赤色的瞳眸染上了嗜血。 “nonono,我可是月大善人,”月柒然晃了晃食指,而后抬手调出系统面板,一边还不忘说道: “怎么能说威胁呢,我这只是善意的提醒,至于如何选择,全看你。” 在系统面板上“啪嗒啪嗒”几下,最后月柒然点击了“确认”二字,做完一切,她这才看向江夜雪。 她抬起手,俏皮地朝江夜雪摇了摇手,笑着恭贺道:“小雪同志,祝你在新世界玩得开心哦。” “至于任务内容,会有人找你交接的。” “我们,有缘再见。” “你……” 月柒然话落,压根不给江夜雪反驳的机会,直接给人送走了。 管你愿不愿意呢,老娘钱都交了,不去也得给我去。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月柒然唇角的笑意逐渐褪去,她垂眸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她敛下面上复杂的神色,一甩马尾,揪起一旁不敢作声的三儿。 “走吧,三儿,开工了,去下个世界吧,没钱,哦不,没积分的日子真的令人很不踏实,去他大爷的,死了还得当牛马。” 回忆到此结束。日落西山之际,江夜雪坐在祝家村村口大石头上,他翘着个二郎腿,赤色的眸子观察着来往的村民,百无聊赖。 外出作物的村民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自田地中归来,祝家村亮起了盏盏明亮的灯火,来往人流无数,却无一人察觉到江夜雪的存在。 夜幕彻底落下之际,归家的人流中却有一少年提着半篮子鸡蛋,半篮子蔬菜,与其他人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瞧见少年,坐在门口洗脸的大汉热情打着招呼道:“这么晚了,江小兄弟,今儿又来给孟老婆子送药呢。” “嗯嗯,这天气愈发寒冷,说不定哪日就大雪封山了,所以便将药都送来了。”少年停下脚步,浅笑着回道。 十四五六岁的少年,身着布衣,有些瘦弱的肩上背着大大的草药包。 大叔扭头看了看天,微微蹙眉道:“你要不在村里住一晚吧,这大晚上的,山里不安全呢。” 少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我还得赶回去呢,祝大叔再见。” 见此,祝大叔也不再劝,只是扔下手中的帕子,转身进了里屋,一边不忘说道:“你等一下,大叔我给你拿盏灯,天黑路不好走。” 最后,少年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提着半篮子鸡蛋,半篮子蔬菜,不疾不徐朝村外走去。 祝大叔抱着自家小儿子,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当家的,看什么呢,快过来吃饭。”祝大婶端出饭菜,一一摆好,见祝大叔还在院子里看着,不禁喊道。 “走,儿子,吃饭咯。”闻言,祝大叔回神,抱着儿子往回走。 吃饭时,祝大婶一边夹菜,一边问道:“岁新那孩子过来了?” 祝大叔颔首,“嗯,给孟老婆子送药呢。” “那孩子有心了,”祝大婶微微叹息,“你怎么不把人留下来,他一个人住山里,这么晚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祝大叔:“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不管天气怎样,路险不险,他都要回去,拦不住。” “唉~”,祝大婶又是一声叹息,“浸月那孩子不是跟着修仙人修仙去了,君丘山来往道路坎坷险阻,他一个人怎就不下山来,和我们一起住呢。” 祝大叔:“别操心了,他们两个孩子,和我们不同,都是有仙缘的,不会出事的。” 而此时此刻,在村口百无聊赖的江夜雪见江岁新走出来,便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后,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其后面离开祝家村。 从祝家村到君丘山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不算远,但路上荒凉,偶尔还要路过几个长满草的坟头。 周遭寂静,唯有时不时传来尖锐的虫鸣鸟叫,若不是胆大,指定吓得人胆颤。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少年走了上千次的回家的路。 江夜雪望着少年不算健壮的背影,不禁吐槽起来,真不知道这傻小孩一天天跑那么远瞎折腾自己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君丘山不行嘛,害得他也得跟出来。 一个字,烦。 没事干的江夜雪想了想,忽地发觉他被月柒然踢来这个陌生却与原本世界又极为相似的世界,已经五六年了。 被弄来这里就算了,关键是月柒然不是说有人会找他交接任务的嘛,这么多年了,人呢!!! 两个字,要疯。 这就算了,这么些年,但凡有个人能看得见他,他能接触到点外物,他都不至于这么无语。 而且,自打在这个世界有了意识,他就只能跟在这个名为江岁新的少年身旁,就算他站着不动,只要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十尺,他便会被强制带到江岁新面前。 他看着江岁新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在经历父母接连逝世后学会长大,学会赚钱做饭养孩子,把他那刚足月的弟弟养到五六岁。 这条回家的路,他也陪着江岁新走了六年。 三个字,毁灭吧。 第133章 你好啊,来自异界的……孤魂 “嗯!?” 江夜雪心中正吐槽着厉害,余光却是瞥见前方的那道身影忽地停下。 他抬眸,竟见君丘山山下,他们前行的必经之路上,有着无数双泛着嗜血的绿眸。 深山中遇到野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突然之间,像是发生了兽潮一般,一窝蜂地堵在了江岁新回家的路上。 “砰——砰——砰——”,地面在振动,一股威压袭来,一头通体雪白湛蓝眸子,有成人男子那般高大的雪狼王出现在江岁新视野里。 若是换作常人,定是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可不过十六岁的江岁新却是连一点恐惧的表情都没有露出。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那一篮子鸡蛋和蔬菜,对雪狼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不好意思,您,以及您的族人挡着我的去路了,能否让一让。” 他说话温温柔柔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没有任何威慑力,却也没有任何惧意。 雪狼王也开口了,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小子,你应当知道吾为何而来,把江浸月交出来,吾可饶你一命。” 江岁新神色未变,只道:“前辈,当年的千年雪莲,是您输给我父亲的,后来,我父亲和母亲也以命相偿,您如今来此,拿的有什么理由呢?” “吼——”,雪狼王一声怒吼,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周围的雪狼也发出了利齿相磨的刺耳声响。 “小子,别不知好歹!!!杀了你,江浸月自会回来!!!” “唉~”,江岁新微微叹息,弯腰轻轻放下手中的灯笼和篮子,以及背着的药包。 “前辈,您或许不知道,晚辈一直有个遗憾,而今倒是多谢您了,您若不来,晚辈只怕两世都要遗憾终身。” 放置好身上的东西,江岁新缓缓起身,他面上仍旧是温和的笑,雪狼王释放的威压压根不能拿他怎样。 “啪”,他修长的手打了一个响指,刹那间,雪狼群只觉山摇地动,股股失重感袭来,周遭场景迅速变幻。 君丘山瞬间变成了血池炼狱,雪狼白色的毛发被血浸染,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自地底而来,将雪狼群压制得雪无法动弹。 “嗷呜——” “嗷呜——” “嗷呜——” “……” 狼群嘶吼声不断,锋利的狼牙流下带丝涎水,绿色的狼眸变成红色,它们死死盯着处于尸山血海中央的少年。 上百只雪狼的凶恶注视下,江岁新揉了揉手腕,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而后他手中便显现一柄比他人还高的黑金战镰。 若不是他一身干干净净,简直就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夺命罗刹。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江岁新澄澈的眸子中染上了层层嗜血,盯着狼群宛如在盯一滩死物,他唇角上扬,带着戏谑。 “嘿嘿嘿~,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在无望死域尽情地奔跑吧,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狼王懵了,脑子有一瞬转不过来,不过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少年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令他谨慎后退。 江夜雪也懵了,他眨巴眨巴赤眸,刚刚那么大一个乖乖热心好少年哪去了,面前这个疯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呵,感情都是戏班出身的,一个比一个会演。 江夜雪觉得他的眼睛绝对出问题了,不然这么多年,他怎么都看不出江岁新这个乖乖小白兔竟是大灰狼扮的。 后退,跳出战斗范围,江夜雪双手抱臂,静看眼前大戏。 雪狼王终于从惊愕中回神,它看向江岁新的眸中满是警惕,“唯有金丹期修士方能修炼出领域,你怎么可能拥有领域,君丘山十六年,你可从未正经修炼过。” “你不是江岁新,你到底是谁!?” 身为君丘山山中筑基期巅峰的妖兽之王,雪狼王自然感应出江岁新的修为阶段。 可正因此,它才想不清楚,君丘山所发生的种种都瞒不过他,在它所得到的信息中,江岁新可从未正经修炼过,那他到底如何有这样的修为。 除非,眼前的江岁新是人假冒的。 江岁新未答,只笑得癫狂,手执战镰猛然劈向周遭狼群。 江岁新速度极快,且战镰威力非凡,纵然狼群迅速后退躲避,也有数十只被斩成了两半,血气冲天,族人的血刺痛了狼群。 “嗷呜——!” 雪狼王一声怒吼,指挥狼群上前应战,在金丹期的领域当中,不管怎么逃,它们也跑不过江岁新,唯有一战,方有生机。 雪狼群摩擦着爪子,奔跑,跳跃,朝江岁新疯狂撕咬袭击而去,速如疾风,跑出残影,远远望去就如一条巨大的白色风暴将江岁新捆绑,围攻,掩埋。 “吼——”,雪狼王一声怒吼,跟在狼群中朝江岁新袭去。 四面围攻,八面埋伏下,纵然江岁新能力不俗,双拳也难敌四手,总能攻破他的防御。 可雪狼王到底是低估了江岁新的凶狠,且越战越疯批,修为低下的雪狼压根挡不住他前进的步子。 无望死域的血越来越红,尸山也越来越高,狼群哀鸣声从一开始的尖锐嘶吼,到最后的讨饶。 狼群雪白的毛发被血染红。 最后,站立着的只剩下了江岁新。 江岁新的脸颊被风刃划出道血痕,束发的发带被斩断,青丝落下,身上衣裳被血染成黑色,手中的黑金战镰上殷红的血“滴答滴答”流下。 虽然他看起来战况惨烈,可事实上,那些血全都不是他的。 雪狼王被困于无望死域,又受黑金战镰的压制,纵然有狼群替他分担火力,他也重伤濒死。 四肢皆被黑金战镰斩断,令它无法奔走逃脱,左眼直接被刺穿,致命伤在肚子上,黑金战镰直接破除它的防御,捅穿它的肚子,肠子什么全部流了一地。 雪狼王奄奄一息,它用还完好的右眼死命盯着慢步朝他而来的江岁新,全身被恐惧填满。 江岁新收下了黑金战镰,顺道捡起地上的一根骨刺,笑意吟吟地走近雪狼王,而后在雪狼王充满对死亡的恐惧中一把穿透其脖颈,雪狼王瞪大了眼睛,而后没了声息。 温热的血喷洒在脸颊上,青丝上,江岁新唇角仍旧挂着笑。 “终于把你给杀了,终于、把你给杀了、杀了,呵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江岁新虐杀全过程的江夜雪:“……好一个杀伐果断的疯子。” 他评价声刚刚落下,赫然便对上了江岁新看过来的那嗜血的目光。 这瞬间,江夜雪差点以为江岁新能看得见他了。 江岁新死死盯着江夜雪所在的方向,他沾了殷红血迹的唇微微上扬,缓缓站起身。 被一身血的江岁新盯着,江夜雪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冷得他一个哆嗦,他在思考,江岁新接下来是恢复神智还是继续疯癫。 却不曾想,江岁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竟是露出了个温和的笑颜,嗜血的眸子一如往常般清澈明亮。 “你好啊,来自异界的……孤魂。” 对此,成为六年空气的江夜雪,眸中只是有过一瞬异色,眸色微沉,故作讶异道:“呀,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自江岁新暴露实力,他要还猜不出这些年江岁新知晓他的存在,那他可真就不仅眼睛有问题,脑子也不行。 “啪”,一声响指,尸山血海,充满刺鼻血腥味的的无望血域,眨眼间消失不见。 若不是江岁新身上残留着的血渍,倒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随意挽起散落的的青丝,江岁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半篮子鸡蛋和半篮子蔬菜,背着药包,缓步朝君丘山而去。 走了两步,似是察觉身后之人没有跟上,他停下步子,回头,温和一笑。 “来自异界的好心人,不随我回去吗?” 江夜雪冷嗤,“呵~,好心人?你骂得倒是挺脏的。” 杀人无数的他,可与“好心”二字毫无相关。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在了江岁新身后。 “抱歉,是我说错了话,还请见谅,”江岁新丝毫不在意江夜雪言语中的刺,仍旧温温柔柔的,“朋友,该如何称呼你呢?” 江夜雪环抱着手臂,走在江岁新身后,不断打量着他,“你们联手把我弄来这,会不知我姓名来历!?” 仔细想想,江岁新无疑是月柒然口中的交接人,既如此,江岁新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来历。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们之间属于平等交易,您也可以获得丰富的奖励。” 说着,江岁新默了默,像是在认真回想,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至于您的身份,小柒走得匆忙,并未提过。” 小柒,是月柒然无疑了。 话落,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岁新忽地回头,而后便对上江夜雪冷漠的赤眸,他眉眼弯弯,“不过,您倒是挺像我曾经的一个故人。” “故人?说来听听。”把玩着腰间的玲珑骰子,江夜雪对江岁新口中的故人来了兴趣。 可,江岁新却是笑而不答,反而提起了他与雪狼王之间的恩怨。 “七年前,娘亲在怀上小月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临盆之际身体更是越来越差,因为小月变异冰灵根的缘故,娘亲好几次都差点撑不过去。” “后来,父亲和雪狼王打了个赌,父亲拿半条命赢回来了千年雪莲,因此,娘亲得以安全诞下小月。” “本该愿赌服输,可雪狼王奸诈,又找上门来,父亲和娘亲自那日出去后就没再回来,雪狼王至此也没再出现过。” 江岁新自顾自说着,也没管江夜雪听没听。 听出矛盾点,江夜雪直接问道:“你修为不低,雪狼王并非你对手,既然后悔,那当年,你为何不出手?” 闻言,江岁新却是惨然一笑,面带怅然,“是我回来晚了,若再早些,就好了。” 他转回头,望着眼前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深吸一口气,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瞬间晦暗不明起来,似有红芒闪过。 江岁新眸中的异色并未逃过江夜雪的眼睛,他一直都知道眼前之人身上有很多秘密,身怀不俗修为便是其中之一。 江岁新想知道他的来历,他又何尝不想知道江岁新的来历。 江夜雪:“所以,你是真正的江岁新吗?” 如雪狼王所说,还有他这六年的观察,江岁新从未正经修炼过,那么江岁新哪来的金丹修为。 江岁新脚下的步子猛然停住,似是想起什么来,他眼帘微垂,眉头轻蹙,面上尽是复杂之色。 半晌,他才如释重负般回道:“我是江岁新,不过是来自于未来的江岁新。” 江夜雪:“!!!?” 并未震惊于江岁新来自于未来,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他的那个世界,不也有关于此的例子嘛。 他只是惊奇,江岁新如此重要的秘密,就这么水灵灵告诉他了,就这么相信他!? 似是知晓江夜雪心中的困惑,江岁新解释道:“这件事,您迟早都要知道的,不过是提前告知罢了。”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江夜雪把玩玲珑骰子的手放下,他剑眉轻蹙,薄唇轻抿,沉声开口道: “联系月柒然,放我离开,我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 笑话,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出现在过去,这代表什么,代表着其来此定然是为了什么人,或是要改变什么重大节点,与天命抗争,改变未来。 这事,是他能帮的,想什么呢!他就一个倒霉悲催,又心狠手辣的恶人,他能帮什么忙。 他人虽然死了,但也没有闲情雅致去掺和那不要命的事。 江岁新摇头,“自您来到这个世界,交易便开始了,任务失败,或者您不配合,您将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江夜雪怒然,“狗屁交易,我从未同意过,我连死都不怕,你们凭什么以为将我困在这里,我就会屈服,做梦——!” “可任务完成,您便能复活,在您原本的世界,还有人等着您回去,您爱的人,爱您的人,您就不想回去和他们团聚!?” “呵呵呵,老子若是想见他们,你以为,月柒然会有机会趁我身死魂体受制,将我绑来这么个破地方!!!” “您别这么激动……” “我自己的决定,还轮不到尔等无关之人来指手画脚。你们非要将我留在此处,也可以,免费的戏,谁不爱看呢。” 眼看第一次交谈,江夜雪便如此抵制,知晓再继续下去,也只有争吵,江岁新默声。 第134章 故事 天缘大陆,四大仙门鼎立,西北昆仑墟,中州长留,南州招摇,东州青丘。 其中,四大门派以昆仑墟为首。 此外,修炼等级更是分为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渡劫期、大乘期。每一等级都有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个阶段。 这是江夜雪在此界六年,听他人交谈得到信息。 无奈信息太少,只因此地与外界来往太过稀少,在此也甚少提及外界之事。 而自那一夜江夜雪单方面的争吵过后,纵然江岁新多次想与之交谈,可江夜雪皆是以沉默作为回答。 十一月初六,天寒,大雪纷扰,为大地穿了件厚厚的白衣袄子。 君丘山半山腰的几间小木屋,冒出缕缕青烟。 厨房中传来苦涩难闻的中药味,以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咳咳咳——”,江岁新裹着厚厚的青裳袄子,苍白的面色因不间断的咳嗽而显现不自然的红,哪怕待在火炉边,他布满厚茧的手仍旧白得泛青。 待药熬好,小心将药炉子的褐色药汁倒进碗中,捧着滚烫的药碗,江岁新却丝毫不怕烫,缓缓吹了几口,他便要一口饮尽,谁知耳边响起一道冷嗖嗖的声音,令他喝药的动作顿住。 “不是金丹修为嘛,竟还怕这些小寒小病。” 江夜雪斜靠在门口,那身金莲纹路殷红嫁衣在窗外的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加显眼,夺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身上穿的,还是死前与江寒衣假成亲穿的那件嫁衣。 江岁新闻声抬眸,那双清澈的眸子也不知道被中药熏的,还是咳嗽咳的,水汽氤氲,湿漉漉的,显得他煞是无辜惹人怜爱。 “咳咳咳——”,江岁新再次捂唇咳嗽起来,压下喉中腥甜,他音色沙哑回道:“我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凡人之躯,自是怕冷怕寒,会生病的。” 闻言,江夜雪微愣,却是不信,“那日打得那么厉害,砍雪狼王就跟砍菜一样,你现在说你没有修为,糊弄谁呢。” 江岁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垂眸,紧皱着眉眼喝着手中光闻起来就能苦晕过去的药汁。 汤药下腹,压下了那止不住的咳嗽。 他淡淡解释着,“上一辈子,我以杀入道,杀出了‘无望血域’,血域之中,旁人眼里,我的修为便高过他们。” “血域之外,我只是一个也会畏惧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江岁新眉目间总挂着那抹温和笑意在提到无望血域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恍若下一刻便变回那个癫狂的夺命罗刹。 江夜雪稍怔,他想过江岁新这般模样是因为从未来而来所要承受的副作用,也想过是他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却未曾想到竟是这般。 顺手将手中的药碗就着冰水洗净,放好,江岁新便裹起放在一旁的墨绿缂丝雪毛领大氅,迈步朝外而去。 江夜雪一如往常般跟在他身后。 天边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江夜雪抬手去接飘落的雪,可朵朵雪花却是穿过了他的手,眸色微怔,旋即垂眸,他问:“既然身体不好,两年前,为何不跟着江浸月去长留。” 长留仙山,灵气馥郁,纵然没办法修炼,在那里,江岁新总能将身体养得强健,而且也能如愿陪在江浸月旁边不是。 两年前,那叫做弥虚子的俊美青年来此将江浸月带走时,曾提议让江岁新一同前去蓬莱的,可江岁新却是拒绝了。 风雪愈加大了,江岁新捂着被冻得通红的手快步回了里屋。 屋中火炉烧得正旺,暖洋洋的,其上放着的水壶正冒着阵阵白汽,江岁新一进屋,落在他身上的雪花飞快融化。 在火炉旁将手烤暖和,江岁新这才落座于书桌前,理了理衣裳,倒了两杯热茶,他这才抬眸看向自来熟坐在他对面的江夜雪。 江夜雪随意坐着,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轻扣着桌面,偏头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那双赤眸煞是透亮,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是想那年他与那人初见时,也是这般的鹅绒大雪,他好意为那人撑伞,却被那人冷脸相待吗? 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起码那人也不会那般厌恶自己。 江夜雪自己都没发觉,他唇角不觉勾起,笑得甚是欢喜甜蜜。 将一杯茶水推给江夜雪,江岁新道:“你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江夜雪回神,瞥了眼眼前的茶水,他难得高兴笑道:“无欲无求,无寄托,一身轻松,品茗赏雪,逍遥自在,我自当开心。” “如此啊,”江岁新指腹摩挲着茶杯,轻声应着,“有兴趣与我谈谈你的故事吗,或者谈谈你的心上人?” 闻言,江夜雪面上的喜悦忽地一滞,他再次打量起了对面这个笑得和善没有一丝恶意的少年。 少年那双眼睛太过干净澄澈,看不出任何算计,似乎真的只是想了解他的故事。 很难想象,这个说自己是以杀入道的少年,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与少年满是真心的目光对上,江夜雪觉得哪里都不自在,偏头,他再次看向了窗外。 他开口道:“我没什么故事,不过是没爹没娘,没有任何亲人朋友,为,活着,算计所有人算计了一二十年,是害人无数的恶魔、疯子。” “至于心上人,”他唇角微勾,嘲讽一笑,“便是最想让我死的那位。” “他也是倒霉,天地那么大,怎就偏偏遇上我了呢,可悲,可悲,可悲啊!” “不过,而今及时止损,倒也还算完美。” 他低声说着,不禁想起了那人的一颦一笑,心率不禁加快,左手无意识地轻抚着腰间的玲珑骰子,他唇角挂上了一抹苦涩。 慕容楚衣,……你现在可还好? 你说你,天天对我喊打喊杀的,好不容易不欠你了,青铜门那最后一面,我都以为我能放下了。 你说你,脾气那么臭,嘴那么毒,又不喜欢我,我这么聪明睿智的人,怎就栽你身上了呢,被这缥缈没有回应的情爱绊住手脚。 慕容楚衣,我……竟是有点想你了。 可你最是希望我死,我若回来,你定是又要怨我,又要气我骗人……但我,也不想骗你的。 口有点干,江夜雪下意识去抬他面前的那杯茶水,结果发现他的手直接穿过了茶杯。 愣了一下,他苦笑一声,尴尬收回手,他倒是忘了,他死了呢。 江岁新轻抿了一口茶水,他缓缓笑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关于上一世江岁新的故事。” 话虽如此,可他并未等江夜雪应答,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说是自未来而来,可过往种种又何尝不是上一世呢……” 上一世,江岁新并未住在君丘山上,而是带着刚刚足月的江浸月在祝家村定居,受祝家村村民照顾,他虽年幼,倒也将江浸月平安养大。 上一世,雪狼王是在江岁新十四岁时才找上门来的。 那一夜,夜色沉沉,祝家村一片静谧,守门的大黄狗露着大黄牙,时不时哼唧两声,睡得格外香甜。 突然,一声狼嚎,无数雪狼冲进村子里,村民们从梦中惊醒,可才刚来得及反抗,却已有大半人葬身狼腹。 以往或和善或严厉的脸庞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死在狼群的啃食撕咬之下。 狼群速度迅捷,嗅觉灵敏,突然的袭击,他们逃不掉,也藏不住,最后只剩下了村中青壮年拿命掩护逃跑的十几个老弱妇孺。 狼群将他们包围,“滴答滴答”,狼口猩红的涎水落在,血腥味充斥着整座村庄。 江岁新握着镰刀,挡在狼群面前,他身体不住颤抖,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因亲人朋友的离世而通红一片。 逃跑过程中与狼群的对抗,早就令他伤痕累累,身上有着好几处深入皮肉的爪痕、咬痕,血染黑了青裳,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面形成的小水洼中。 他瘦弱残破的身体挡在在嗜血凶恶的狼群前显得多么渺小,好笑。 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突然遭遇如此残忍之事又怎会不恐惧,可耳边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让他顾不得自身的恐惧。 狼群扑过来的那一刻,江岁新原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命。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身后伸出的一只小小的手拉开了他,替他抗下了致命一击。 那一夜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呢,是他宠着爱着,不过四岁的小月拼着灵根破碎才勉强护下他和几个孩童,撑到了弥虚子的到来。 弥虚子斩杀了雪狼王以及所有作恶的狼群,可祝家村一百三十八口人,最终只活下了四个孩子。 他轻笑,“所幸而今终于如愿了。”所幸现在,祝家村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江岁新音色平缓,平静饮尽杯中热茶,可他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嗜血,握着茶杯的手更有一瞬青筋暴起。 别看他面色平静,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只有他知道,那夜祝家村的灭顶之灾,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手刃仇人,可那时,雪狼王早已被弥虚子斩于剑下,他无法报仇,为此几近疯魔。 而今,总算是如愿了。 “所以,雪狼王之事了结,你打算何时去往长留?”江夜雪问。 江岁新留在此,必然是在等雪狼王出现,而今心魔解除,他定是要去长留寻江浸月的。 然距离解决雪狼王已过去数日,江岁新却没有任何要收拾东西离开的迹象。 “这个嘛,”闻言,江岁新歪头认真想了想,而后才道:“去长留这件事先不急,我得先去见个朋友。” 江夜雪颔首,表示知道,许是坐久了,他起身走近窗台,胳膊搭在上面,背对着江岁新,痴痴望着窗外雪景。 江岁新望着那抹醒目的红色身影,手撑着下颌,眸中有几分探究。 “夜雪公子可是成亲了?” 江夜雪那身红衣,虽没有龙凤呈祥,可还是辨得出是喜服。 江夜雪闻言下意识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默了默,而后才道:“倒也不是,原本是演戏给一个人看的,后来还没成功,就来这了。” 说来也是可笑,他成了两次亲,却全都是演戏。 果然,他是个鳏寡孤独,且英年早逝的命。 “倒是可惜,公子身着这金莲喜服,恰似傲雪红梅,万里无一,公子的心上人若见了,定也会十分欢喜的。”江岁新由衷夸着。 可惜江夜雪的音容笑貌,在此唯有他一人能瞧见。 “你倒是会夸人的。”江夜雪唇角勾起,眉眼弯弯,不觉含情。 果然,不管什么人被夸赞,都会感到愉悦的。 江夜雪脑海中不禁浮现那日青肤山庄举行结契仪式的场景,宾客满座,声声祝福,可走在他身侧的人却不是心中人。 可想到此,他不禁苦笑起来,心中也有了几分歉疚。 他到底还是亏欠江寒衣的,也不知道他离开后,这个小傀儡有没有按照他的嘱托好好活着。 不过,歉疚归歉疚,江夜雪还是蛮生气的,他不过是将小傀儡留在寒绯岛半年,他可可爱爱,温温柔柔的小傀儡,竟然被楚家那个混小子拱了。 真是气煞他也。 这就算了,那个混小子竟然还凭着他家小傀儡的信任欺骗所有人,还把他捆去了蓬莱。 想到这,江夜雪更气了,要不是楚南城那个混小子,他哪里用得着那么狼狈,最后还不得不死在蓬莱,打乱了他布署好的所有计划。 混小子,就凭这,你能追得到我家寒衣,算我不是寒衣他爹!!! 见江夜雪面露欢愉之色,江岁新也乐了,小小的夸赞就能令其这么开心,那他多夸夸,说不定对那件事江夜雪的态度就软下来了呢。 在他们谈话期间,天不知何时便暗下来了,江岁新起身去点了灯。 屋外风雪交加,木屋中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显得小屋格外温暖,炭火烧得不大不小,锅中炖煮的粥“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江夜雪看着那一锅蓝紫色的粥,咽了咽口水,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抬眸便对上江岁新求夸赞的小表情。 江岁新解释道:“别看它这个样子,其实味道挺不错的。” “咳咳”,轻咳两声,江夜雪僵硬点头,颇有几分一言难尽,“哈哈,哈哈,确实不错哈,你多吃点,长、长身体呢。” 第135章 云梦来客 雪落“簌簌”声不停,屋外又积了层厚厚的雪。 夜愈加深了。 按道理来说,不过一道灵体的江夜雪是不会感到疲惫,不需要吃食,不用睡眠的。 但江夜雪发现,他最近好像越来越疲惫了。 比如此时,在江岁新提着笔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时,江夜雪便困得直打哈欠,眼睛都睁不开,就那么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余光瞥见对面睡得香甜的人儿,江岁新写字的手一顿,张了张口,他想让对方去床上睡,这样能舒服些,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是没出声。 放下手中笔,起身抬手将半开的窗子关闭,做完这一切,江岁新才再坐下。 他单手撑着下颌,静静看着熟睡的江夜雪,那双干净澄澈的目光逐渐被复杂之色填满。 空出来的手不由自主地轻抚上面前熟睡之人露出的侧脸,他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会将那人弄醒。 江夜雪不知道,江岁新是可以触碰到他。 “真的……好像,”看着眼前之人的容颜,江岁新不禁喃喃自语,唇角不觉勾起了一抹笑意。 “傻小雪,……怎么就你没想起来呢?” 他声音太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散入了窗外雪落的声音中。 明知道不过一道灵体的江夜雪不会怕冷,但江岁新还是将那墨绿缂丝雪毛领大氅披在了江夜雪身上。 其实他是想将江夜雪抱到床上睡的,但想到对方向来谨慎疑心重,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自然地坐回去,江岁新又拿起了笔,在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了一列列圆润整齐的小楷。 一张又一张的信纸,却道不尽他心中的话语。不多时,干净整洁的桌面上堆满了墨迹未干的纸张。 窗外风雪声停了,江岁新的手也停了。 将那一张张信纸收好,江岁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了。” 他莫名喃了这么一句,就在他话音刚落下之际,“咚咚咚”,沉重的敲门声响在安静的小屋中显得那样突兀。 容祁心想能让自己千里迢迢跑来这个偏远山村送信的,这屋中的主人不是个隐世大能,好歹也是个身份不凡的大师。 可却没想到,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来的竟个是容颜青稚且带着几分病态的少年,这就算了,关键眼前少年的身上还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这不一个活脱脱的凡人。 容祁不禁额间冒出细汗,难道是他找错地方了,可是这方圆几里就只有这户人家啊。 “敢问江岁新江公子可住在此?”看着青稚的少年,容祁问得犹豫。 “我就是。”江岁新颔首。 闻言,容祁微怔,还真是眼前这位啊,这现实与想象差距也太大了吧,他有点扛不住啊。 虽然心下思绪翻飞,但他还是面色恭敬,一道灵光闪过,手心便现出一块莲花形纹的白绿玉牌。 拖着玉牌,容祁道出来此目的,“青云契即将启幕,云梦易氏,郑重诚邀公子参与此次选拔。” “有劳使者。” 面带微笑道了声谢,江岁新抬手便接下了青云令。 玉牌触手温润,细腻如脂,仿佛凝着天地间的灵秀之气。轻轻摩挲,那滑润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似有一股微微的凉意,却又不觉得寒冷,恰如清泉流淌过心田。 “还望公子于此月中旬之前,前往云梦九歌。” 青云令送达,容祁没有片刻停留,提醒了这么一句,他转身离去。 虽然看着眼前之人的模样,他很怀疑对方能否安全抵达云梦,但他只是个送信的,对方如何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容祁心中感觉挺奇怪的,其他手握青云令的无不是天赋异禀百世难出的天才,怎么到了他这,遇到的竟是个普通到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凡人。 容祁小脑瓜子想个不停,身影消失风雪当中。 眼看那不过大自己几岁的少年郎远去,江岁新握紧了手中的玉牌,良久才收回视线关门转身。 谁知,他刚回头便对上了双幽深的赤眸,被吓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木门上。 “嘶!……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江夜雪披着那袭墨绿缂丝雪毛领大氅,姿态慵懒却不失优雅地半靠着书桌,似是刚睡醒,那双赤眸还带着层水雾。 “你开门的时候。”懒懒回了这么一句,旋即,江夜雪目光落在了江岁新手中的青云令上,他微蹙眉头,好奇怪,怎么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云梦易氏,青云契,你去那里做什么,解释解释?” 明明他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可江岁新却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顶着那炽热的目光将青云令收入袖中,江岁新僵硬笑着,挠了挠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我们改日再说吧。” “诶诶诶!你想干嘛!?” 眼看江夜雪走过来,江岁新没来由地慌起来,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青云令。 江夜雪没理江岁新的慌乱,径直走了过来。 “诶?!” 原以为江夜雪是想抢青云令的,谁曾想,江夜雪只是将他身上披着的大氅挂回了江岁新身上。 明明江夜雪只是一道灵体,可江岁新却感觉披在身上的大氅很是温暖,就跟小火炉一样,刚刚吹冷风吹得冰凉的身体瞬间暖和起来。 “夜深了,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 耳边传来青年淡漠的声音,江岁新还没有从刚刚的动作中回神,又因江夜雪的话愣了好一会,真的很难相信江夜雪就这样放过这件事了。 “好、好。”呆愣愣点头,江岁新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朝寝房而去。 目送江岁新乖乖去睡觉,江夜雪才坐回原来的位置,他手撑着下颌,静静看着窗外又开始落个不停的风雪,那双赤眸晦暗不明,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翌日清晨。 “哈~”,江岁新狠狠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老腰,随即朝外间走去,可书房中却不见那道熟悉的红影。 “人呢?”疑惑喃了一句,江岁新揉了揉眼,接着朝外而去。 屋外雪又厚了三四寸,将几间屋子前后看了个遍,可江岁新仍旧没见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这是去哪了?” 虽半天没看到人,江岁新却也不急,毕竟江夜雪没办法离他太远,不管去哪里晃悠了,也总会回来的。 只是江岁新没想到,他没等到江夜雪回来,而是等来面色着急的祝大叔。 祝大叔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每一步都深陷至膝盖,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他的脸上,他的眉毛和胡须上挂满了冰霜,眼神中透着极度的焦急与慌乱。 “江小兄弟,江小兄弟!” 祝大叔一边奋力前行,一边扯着嗓子呼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雪山上回荡,却很快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听见声响,江岁新连忙放下手中的医书,出门寻声望去,只见祝大叔身形狼狈,大喘着气出现在他院门外。 “祝大叔,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 见到江岁新,祝大叔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却没有半分松懈,而是快速解释道:“快,快随我走,孟老婆子快不行了!!!” 闻言,江岁新也来不及多想什么,提起挂在一旁的药包便随着祝大叔匆匆下山。 江夜雪不知从何处而来,见他们着急的模样,也没问,安静跟在了他们身后。 山路崎岖,又加之大雪天气,路面湿滑,纵然他们再着急,速度也快不起来,还摔了好几次,从地上站起,二人顾不上停歇,再次赶路。 一路上,江岁新也从祝大叔口中得知了孟老婆子状况。 原本吃了前几日江岁新备下的药,老婆子身体都挺好的,可不知昨日怎么了,老婆子莫名摔了一跤,整个人就发热昏迷,癔症不断。 村里的老大夫看了看,开了药,吃了一整天也不见好,今天情况愈发严重,气息更发微弱,他们没办法只得冒险迎着大雪封山来找江岁新。 终于,二人赶到了孟老婆子的家中,屋里院外都站满村民,各个面露悲色或着急,见江岁新赶来连忙让开了路。 江岁新快步走到床前,只见孟老婆婆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他急忙为孟老婆婆把脉,试图寻找救治的方法。 喂孟老婆子服下人参养荣丸,江岁新取出银针消毒,熟练扎下,可是孟老婆子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感受老人生机在指尖一点点消逝,江岁新慌了,心脏“砰砰砰”直跳,他施针的手开始颤抖。 尽管他用尽了全力,孟老婆婆的生命还是在他的眼前渐渐消逝。 江岁新的眼眶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咬紧了牙关,“怎么可能呢,明明前几日我诊脉时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想不通,明明老人的身体已经养好了,明明上一次他来时一切都正常的,怎么可能摔一跤就成这样了。 江夜雪站在人群之外,他平静看着面对老人的回天乏术而急得快哭崩溃的少年,转眼又看向紧闭双眼的老人旁边站着的不知所措着急安慰少年,可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与老人一模一样的鬼魂。 嗫嚅了一下唇,他朝少年走去,手轻搭在少年身上,难得音色没那般冷漠,“江岁新,别再浪费力气,没用的,人魂已经分离了。” 闻言,江岁新手中忽地脱力,银针掉落在地,他整个人愣在原地,泪无声落下,他攥紧了手心,“不,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江夜雪握江岁新肩膀,像是怕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江岁新,你冷静点,你只是个凡人,他人生死如何,你又怎能干预得了!” 屋子里的人见江岁新这个模样,大都猜到了什么,妇人们拿着帕子低声啜泣,男人们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 房中压抑的紧。 突然,门外传来的喊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快、快让路,仙人、仙人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眉间一点红痣,气质非凡的背着双剑的少年,少年身后还跟着个宛如瓷玉娃娃的六岁孩童。 江岁新也随众人望去,面上的悲色定格,他望着那跟在少年身后的孩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背剑少年将屋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与床榻上几近没了气息的老人一模一样的鬼魂上,他步子顿了一下,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人面前。 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粒光闻着就神清气爽的流光溢彩的丹药,少年直接给老人喂下,而后口中念咒,手中捏诀。 灵力覆盖周遭,直到那道鬼魂回到老人身体中,少年才停下手来。 一息两息,老人布满褶皱的面容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来,她环视四周满怀关心期待的亲友邻居,露出一个和蔼的笑。 苍老却不失和蔼可亲的声音响起。 “大家伙的别担心,我老婆子没事没事,你们一个个的,都别哭啊,老婆子我最是见不得了。” 老人话中带笑,屋中的妇人男人都破涕为笑,默默抹去眼角的泪,纷纷应着老人。 “就知道孟姥姥不会出事的,是我们太紧张了。” 孟老婆婆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呐,都是心善的好孩子。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还能陪你们再走一程。” 众人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关切的话。 “姥姥,您可得好好养着身子,我们还等着您给我们讲更多的故事呢。”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说道。 孟老婆子笑着点点头:“好,好,姥姥答应你。” 见孟老婆子无恙,背剑的少年松了一口气,开口道:“老夫人无碍,大家都散去吧,让老夫人好好休息休息。” 少年声音虽然青稚,倒不失威严,众人和孟老婆子又说了几句后接连离去。 拥挤的屋子逐渐空了下来,只剩下江岁新和祝大叔一家,以及救人的少年和跟在他身后的孩童,还有只有江岁新能看到的江夜雪。 第136章 明亮如星 “星星别怕,老婆子没事了,别哭,别哭啦,我们家星星可是个大孩子了。” 待一众人离去,孟老婆子才看向半跪在她面前的江岁新,轻轻拭去少年脸颊上的泪痕,柔声安慰着。 江岁新低头垂眸,音色哽咽,胡乱应着。 待孟老婆子进食了一些东西,才在江岁新的照料下安然睡去。 一行人都出了屋子。 给祝大叔嘱咐好孟老婆子今后的饮食注意和药物后,江岁新便带着那背着双剑的少年和六岁孩童往君丘山而去。 江岁新一人走在前,少年带着孩童走在后面,江夜雪打量了一番少年和孩童后,凑到了江岁新身侧。 “星星啊,那小孩不是你亲亲好弟弟吗?” 许是江夜雪的称呼,又许是江夜雪话中言语的原因,江岁新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两年不见,江浸月变化很大,大到在祝家村那么多人面前,没有一人认出那是被江岁新带大的弟弟。 六岁小仙童,粉雕玉琢,眼眸澄澈如星,发丝乌黑柔顺。身姿灵动,似有仙气萦绕,一言一行中透着灵秀聪慧。 这怎么看都不像两年前那个目光呆滞,沉默寡言不讨喜的小孩。 得到回答,江夜雪又看了看孩童,也就是江浸月,顺带看了眼那背剑少年,最后又看向江岁新。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环抱双手,啧啧出声,“星星,你不行啊,你这弟弟自现身就没给你个正眼的,他对他旁边那位,倒更像他哥。” 这话说得,好不诛心。 可江岁新只是目视前方,背着药包,艰难在积雪中前行,面无异色回道:“他这般待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何必以此来笑话我。” 这一世,自江浸月有意识起,他便不断对其施以怨恨之情,怨其害死父母,最后更是以其为筹码与弥虚子做交易,不管前世如何,今生的江浸月一直都是怨恨他的。 别看江浸月年幼,可以天才闻名的他,心智早已超越同龄人。 所以,江浸月怎会给江岁新好脸色看。 半晌,江夜雪莫名来了这么一句,“星星,为何将人推那么远,你有亲人朋友,没必要逞强的。” 从江岁新透露出的部分关于上一世的过往,江夜雪知道,这两兄弟的关系是十分要好,是彼此活着的希望。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江岁新对待江浸月的态度完全变了,他可以对毫不认识的人温柔关心软言软语,却对两世亲手养大江浸月冷漠,甚至恶语相加。 这其中要是没有一点什么,江夜雪是不信的。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搭理江夜雪,江岁新沉默一言不发,默默用手中的棍子探路。 前面一人一灵在聊,后面的两人在说着话。 背剑的少年看了看前方的江岁新,又看了看走在自己身侧的小师弟,不善言语的他在这种压抑氛围下也闹得慌。 云不仙低头小声问道:“小师弟,那真的是你兄长吗,怎么对你这般冷漠?” 其实云不仙很疑惑,来时他这小师弟表现得那般急切,怎的一句话不说又恢复成了以往不近人情的模样。 还有小师弟这位兄长,怎的对旁人那般和善,对自家弟弟却冷言冷语。 “云师兄,来此除妖任务已完成,我们该回去了。”小孩淡漠出声。 “啊?!”云不仙愕然出声,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江浸月已然停下前行的步子,他也不得不停下。 身后传来的动静江岁新也听见了,前行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他微低着头,却没有转身。 江浸月看着那道瘦弱的熟悉的背影,冷色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可也仅是一瞬。 他抬手,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和一袋子银两,以灵力为引送至江岁新面前。 “这是寿元丹,一粒可增长十年寿命,治疗普通病症,一瓶四粒,还有银钱一千两,还你四年养育之恩。” “此后,我们再无关系,……往后别来长留找我。” 江浸月漠然出声,他音色稚嫩,可却带着令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小师弟……”云不仙懵了,他小师弟刚说了什么,断绝关系,合着他小师弟这么迫切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断绝俗世尘缘。 然而震惊他的还在后面。 江岁新身体颤了一下,而后回头,那张素来带着温和的脸颊露出贪婪的笑。 “多谢仙人既往不咎,往前种种,是小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谢仙人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小人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谢仙人恩赐!!!” 他低头躬身致谢,忙不迭地接过玉瓶和钱袋,那模样仿佛生怕江浸月会反悔一般,态度极尽谦卑。 凡人无法修仙,寿命短暂,能延长寿命的丹药,有价无市,能得到一颗便是偌大的机缘。现下就有四颗,是个人都心动,管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江浸月看着江岁新这副市侩的样子,心中仅有的一丝不忍也彻底消散。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云不仙暗叹一句“人不可貌相”,而后连忙追着自家小师弟而去,却忍不住开口: “小师弟,这……这是不是太绝情了些?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虽然他清楚不应该干涉别人的家里事,但还是忍不住惊叹好奇他这才六岁的小师弟的决绝。 江浸月瓷玉般的小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只是朝下山的方向而去。 “云师兄,修者断绝俗世尘缘,方能走得更远。” 短短两句,却是无数修者割舍不下的情感。 望着江浸月小小决绝的背影,云不仙怔愣住,回神后连忙跟了上去,却不再劝说。 “呼呼呼”,风声萧萧,江岁新一直维持着他卑微躬身致谢的动作,哪怕那两个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星星,他们走了,起来吧。” 江夜雪清柔的嗓音打破了那冷冷风雪声,可江岁新宛若没听见般,久久没有动作。 “星星?!”江夜雪有些无奈,迈步走向少年。 待走近了他才发现,少年肩头颤抖不停,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颊上糊满了泪水。只因少年一直低垂着头,是以无人察觉他的异样。 “江岁新……” 温热的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在那层白雪上,融化开一个两个小雪洞。 江夜雪不再言语,他静默看着低垂眼眸掩饰情绪的少年,手轻拍着少年肩头,以示安慰。 “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他冷然的声音而今格外温柔,让人止不住去信任,将心中诸多委屈悉数告知。 “唰”,那装着寿元丹的玉瓶和那袋银钱掉落在白雪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少年再坚持不住,直接跪坐在雪地上,双手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风雪呼呼,盖住了少年痛苦的哭声。 江夜雪欲劝少年,既然此前已然做出那般抉择,便应知晓如今会是怎样的结局,他实不该如此糟践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可我只能这么做,对不起……” 青色的衣袖早就被泪水湿透,他声声道歉,音色沙哑到了极致,嘶哑难听,可却令闻者不禁悲伤落泪。 “噗——”,突然,他猛地吐出大口暗血,鲜血将他身前的白雪染红。 江岁新病了,极寒之下,大喜大悲,伤了肝脏,又受了寒,还没回到君丘山上的家中便发起了热,整个人跟块烧红的火炭一样。 被着已经烧得迷糊的江岁新往山上走,江夜雪轻蹙眉头,满满的不高兴。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顶着风雪又哭又跪的,现在好了,如你所愿病了吧。”他抱怨着。 江岁新虽然烧得迷糊,但意识还是有些清醒的,双手无力挂在江夜雪脖颈上,下颌靠在江夜雪肩上。 “咳咳~咳咳”,嗓子好痒,他不断咳嗽着,但仍旧艰难回道:“没事的,总会好的,倒是劳烦小雪了。” 江夜雪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快步赶路。 像是第一次与人这般亲密接触,纵然烧得昏昏沉沉,江岁新的身体格外僵硬,不敢随意动弹。 眼前模模糊糊,江岁新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江夜雪脖颈上被衣领遮掩住的消不去的齿痕。 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想不愿面对亲人的诀别,江岁新问道:“诶!小雪,你脖子是被吸血鬼咬了嘛,小柒说,吸血鬼就喜欢咬人脖子吸血。” 闻言,江夜雪脸黑了好几个度,他能说是他有病让人咬的嘛,那肯定不能,他还是想要脸的。 脸颊泛上了层红晕,他应道:“对,被鬼咬的。”一个比天仙还好看的鬼。 不禁回想起过往种种,想起慕容楚衣张清冷却又惊艳了他一生的脸,想起他们唇齿相缠时迷离的模样,江夜雪越想越尴尬,他当时到底怎么干出那些事来的。 耳尖微微发红,江夜雪回神,轻咳一声,心中暗恼,差点就被江岁新这小子带偏了。 “你小子,别转移话题,好好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江岁新眨巴眨巴带了层水雾的眸子,他唇角含笑,故意道:“小雪公子,你这么好,肯定不忍看我这般凄惨,不如就答应了我呗,那任务真的挺简单的。” 不提这还好,一提江夜雪脸就黑了,他默声不作答,似是又回到了一开始那冷漠无情的模样。 答案显而易见。 “唉……”江岁新长叹一声。 与江夜雪言语之间,他紧绷的身躯终是舒缓了些,自然由江夜雪背着。 “小雪公子啊,你这般不配合,若有一日我任务失败身陨,独留你于此,你岂不是无聊至极?” 江岁新说得句句动情,可江夜雪却没有半分动容,幽幽回道:“既如此,那便送我回去,这样你也能死而无憾。” 江岁新:“……” “……小雪,你好狠的心呐,你我好歹也是相处了六年之久,你看着我一步一个脚印长大,怎么忍心让我去死。” 少年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越精气神越好,一点也不像脑子烧迷糊的病人。 江夜雪头疼,他不觉得江岁新烧退了,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不然怎么话这么多,还口无遮拦的。 见江夜雪不搭理自己,江岁新又闹腾起来,揽着江夜雪脖颈的手都紧了些。 “小雪小雪小雪,你别不说话嘛,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江岁新嘟囔着,越说越委屈,“我身边就只有你了,别不理我好不好?” 江夜雪:“……”得,病得更严重了。 “好好好,我听我听,你说,我听着呢。” 无奈应着,江夜雪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得尽快将人带回去吃药,不然要是烧成傻子了怎么样。 今日的雪好像格外的大,路又分外的长,任他怎么加快速度,也迟迟看不到那道熟悉院门。 江岁新脸颊被烧得滚烫而通红,额间不断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明明嗓子沙哑得厉害,一说话就疼,可难受归难受,他还是叭叭个不停,一会哭一会笑的,像是想把下辈子的话都说完。 “小雪啊,你知不知道在祝家村的时候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又要看着孟婆婆离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上一世,是孟婆婆收养我和小月的,孟婆婆年轻的时候因为给人绣衣,把眼睛熬坏了,后来虽然慢慢养好了些,但仍旧看不清。可为了我和小月,孟婆婆又拿起了针线,最后彻底熬坏了眼睛。” “雪狼袭村那晚,是孟婆婆护我们到了最后,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世,我一直为婆婆调养着身体,这些年,婆婆她明明身体康健的,视力也恢复了,可今日,今日……还好,小月回来了。” 亲人离世,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往所做的努力想想就可笑,那股无力感,无法摆脱宿命的绝望,这些,足以压垮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少年。 “小雪……小雪……” “嗯,我在。” “嘻嘻嘻,小雪……呜呜~,小雪,小月……小月恨我呢。” “可怎么办呢,我没办法陪他一直走下去,我不能成为他修行路上放不下的挡路石……” “小雪……” 耳边再次传来压抑的呜咽声,江夜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声以待。 算了,哭吧,哭出来将那股气散了就好了。 终于将人背回了屋子。 江夜雪无奈,诱哄着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江岁新吃下一粒寿元丹,才任其沉沉睡去。 没办法,他只是一道灵体,除了江岁新他碰不到任何人,江岁新要是不在尚且有一丝清明的时候自己吃药,那他就只能看着江岁新自己发烧病死。 第137章 红梅守家 寿元丹对修者作用不大,可对凡人而言药效极强,江岁新很快就退烧了,胡言乱语的症状终于消失。 若是被看见他人看见江夜雪用寿元丹来治一个风寒,不知该有多痛心。 可虽然退烧,但这一觉,他睡了很久,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拿起被随意放在床头的寿元丹玉瓶,玉瓶中只剩下了三粒泛着蓝荧光的药丸。 握着玉瓶的力道不觉加重,江岁新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轻叹一声,才缓缓松开手。 将玉瓶和那袋银钱小心归放好。他起身,下床,舒展舒展筋骨,发出“啪啪啪”的骨骼摩擦声。 因为吃了寿元丹,所以哪怕一天一夜都没有进食,江岁新也不觉饥饿。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寒凉自脚底传来,可他恍若没感知,茫茫没有目的地在屋子中晃悠着。 他走走停停,明明他驻足而视的地方空荡荡一片,可他仍旧看得入神。 “醒了啊,看来恢复得不错。”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江岁新的思绪。 抬眸望去,只见江夜雪直接穿过了房门,走了进来,不过却止步于门口。 “劳烦挂念,我已无忧。”江岁新淡淡应了声。 “嗤~”,见这人终于恢复成正常的模样,江夜雪一声轻笑,又见其鞋都没穿便瞎晃悠,他眉头轻挑。 “穿鞋,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闻言,江岁新有些讶异,江夜雪来这里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对他提要求。 掩下复杂的心绪,江岁新迅速穿鞋,又裹上了厚厚的毛领外套,随着江夜雪出门。 一刻钟后。 “你、你把刚刚的话再说、再说一遍!” 江岁新看着眼前的景色,小脸紧皱成一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他说话都结巴了。 江夜雪也不觉自己哪里不对,便又重复了一遍,“你那庭院太空旷了,挪几颗红梅回去装饰装饰。” “诶,那棵就很不错。” 说着,他还特意指了指那片红梅林中那棵需要三个成年男子才合围完,四丈多高,最为高大粗壮,开得最是茂盛的红梅树。 像是害怕什么,江岁新连忙拉下江夜雪指着红梅的手,他咽了咽口水,深吸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江小雪,你有没有想过,我就个十六岁的病秧子,我这小身板,怎么给你把树挪回去!!!” 江岁新气炸的同时还有点想笑。 “还有,你选个什么不好,那是什么,那是普通的红梅树吗,人家都成精了!” “你哪是让我挪棵树,你是想让我给我挪个坟吧!!!” 江岁新在这边气得跳脚,江夜雪却是一脸平淡,还是十分信任道:“怕什么,你砍雪狼王就跟砍瓜切菜一般,还怕一个连形都化不出来的小精怪。” 江岁新:“……” 江岁新有些抓狂,试图据理力争道:“那能一样嘛,我和这红梅精怪无冤无仇的,我没事招惹它干嘛!?” “这话说得,是有点道理。”江夜雪手撑着下颌,眼帘微垂,作出思考模样,突然,他眼前一亮,露出笑意。 “诶,这不是有理由了嘛,这下可是它先招惹你的。” 随着江夜雪的目光望去,江岁新脸色更黑了,只见几片鲜红刺目的花瓣不知何时落在了他肩上。 江岁新:“……”碰瓷也不带你这样碰的!!! 红梅树:“……我##&%@*,有本事单挑*#\/#*——!”  寒风呼呼而过,带来了阵阵冷冽花香的红雨,成千上万的红梅落花将江岁新裹成一个大红粽子。 可以看出,它们骂得很脏。 江岁新:“……”不是,又不是我对你们有意思,打我做什么!!! 挣脱这层红梅粽子皮,江岁新恨恨剜了眼一旁看戏偷笑的江夜雪。 “无赖。” 吐出被风吹到口中的花瓣,丢下这么一句,江岁新不想搭理江夜雪的奇葩想法,愤愤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江夜雪也没拦,悠闲环抱着双臂,兀自观赏着眼前的梅林。 白色的山坳中,这簇红梅格外娇艳刺目。 雪花纷纷扬扬,如鹅毛般轻盈飘落,给大地披上一层银装。 红梅在雪中绽放,花瓣娇艳欲滴,似天边的晚霞落在了人间。那红,红得热烈,红得奔放,与洁白的雪形成鲜明对比。 枝干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宛如白玉雕琢。寒风吹过,红梅微微摇曳,似在与雪共舞,勾勒出一幅绝美画卷,空灵而又绚烂。 挺不错的,做坟边装饰挺好的。江夜雪心中做着评价。 正想着,他身后又传来刚刚离去的脚步声。 唇角勾起一抹笑,江夜雪微微回头,恰逢一阵寒风而来,牵起缕缕银丝在空中飞舞。 “星星这是打算当无赖了,还是……找不到路回去?!” 最后一句,多少有点欠揍的意味。 “哼~”,江岁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他轻哼一声,扭头没搭理江夜雪。 他能说什么,说他真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这破天气,什么标记都看不见,绕一圈又给绕回来,气死他了。 走近那棵“簌簌”下着花瓣雨的古红梅树,手心轻覆在红梅树干上,感受着红梅树那蓬勃的生命力,他微垂眼眸。 “也罢,等以后,坟边有枝红梅陪着也不错。” 红梅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特么不是守坟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金丝红绸,江岁新口中默念了几句,而后便将红绸系在了古红梅树低垂的一簇枝头上。 冷风吹得红绸翻飞,露出上面金线绣着两行小字——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残夜未消,红日初升,旧年迎新春。极好的意境。 望着江岁新手中的金字红绸,江夜雪脑海空白一刻,回神,直觉告诉他这抹红绸对江岁新很重要。 走近,他抬手想去触碰那抹红绸,可伸出去的手却是停在了半空中。 “别人给人参系红绳,是为了防止人参逃跑。这古树扎根极深,还能跑了不成?” 本是玩笑的话,结果他话音刚落,“轰隆隆”几声,古红梅一甩树枝,颇有灵性地扭扭树腰,然后非常人性化地拔起树根就跑了。 没错,四丈多高,直径四尺多宽的古红梅树就当着江夜雪和江岁新的面跑了,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吃了一嘴灰的江夜雪尴尬收回手,讪笑两声道:“哈哈~,它还挺有灵性的哈。” 江岁新白了眼江夜雪,轻“哼”一声,迈步就走。 “诶,星星,别生气嘛。”江夜雪赶忙去追人。 “我此举实乃为日后绸缪。你瞧瞧你那三间屋宇,空空如也,甚是单调。我们种下几株红梅,红梅映雪,何其有意境。” “再者,你也说了,怕有朝一日你不在了,忧心我会无趣。我这般作为,亦是为自己寻些乐子罢了。” 江岁新一脸复杂,嘴角抽了抽“……遇到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唉,星星,那棵不行,咱们换一棵可好?” 江夜雪作出妥协,可是江岁新半点也不想搭理他,他留恋般看了眼梅林,无奈跟在江岁新身后离开。 唉,要不是他本体不在这,什么东西都碰不到,他何至于这般事事求人。 好气,可是没办法。 本以为愿望落空,可待他们回去,江夜雪见到的便是三间小屋前,熟悉的古红梅树傲然挺立。 那粗壮的枝干如蛟龙般蜿蜒伸展,点点红梅绽于枝头,如繁星闪烁,又似火焰跳动。 微风拂过,花瓣飘落,似赤色的雪花飞舞,如梦如幻。 挂在枝头的那抹红绸随风飘扬,似是在寒冬中,苦苦待家人归来的红衣美娇娘。 江夜雪立于红梅之下,难得面露欣喜之色,眸中的寒冰悄然融化,他回头笑着问道:“星星,你怎么说服它的?!” 先前见梅树撒腿就跑,他还以为对方和江岁新谈崩了,带着那条红绸跑了呢,没想到竟是谈好了。 江岁新丝毫不震惊眼前的景色,恍若早已知道,他头也不回往里屋而去。 “我说给它取个媳妇,它就来了。” 很离谱的回答,江夜雪自然是不信的,可却也没再问。 在梅树下停留了很久,江夜雪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还抬手比划着,他脑子里已经在规划设计。 梅树上那棵粗壮的枝干可以做一个秋千,晃来晃去的,很有意思。 梅树下可以放置一个石桌,铺上厚厚的毛绒的坐垫,温茶煮酒赏梅,最是舒坦。 还要铺一条小石子路,刚好星星身体不好,多走石子路,按摩足底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疲劳,慢慢修养。 嗯……再布一个聚灵阵吧,星星前世也是在长留待过一段时间的,纵然无法修炼,他为该知晓一些,或许和我所知相差不大。 江夜雪规划好一切,眸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快步进门寻江岁新,毕竟他这些规划都得靠江岁新这个本地人来实施。 “星星,星星……我们在外面搭一个秋千吧,再置办些石桌椅凳,铺条石子路……” “对了,你可知这个世界的聚灵阵如何布置?” “君丘山的灵气虽比不上长留等仙山那般充裕,但也并非过于稀薄。在此布下聚灵阵,于你修养身体大有益处。” 他边进门边向江岁新分享着自己的规划。 “嗯,想法不错,等回来再慢慢帮你实现。” 江岁新此时正在收拾东西,闻言,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头也没抬,轻声应下后又继续干活。 见江岁新又是收拾衣物,又是收拾药柜中的瓶瓶罐罐,江夜雪面上的喜悦淡了几分,“你这就要去云梦?” “嗯,没有多少时间了。”江岁新点头应着,又道:“从这里到云梦路途遥远,又是寒冬,耽搁不得。” 若不是孟老婆婆病发耽搁,他原本打算昨日便启程的,怎料又染上了风寒,还就那样睡了一天一夜。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江夜雪问。 将要带走的衣物用品收进包裹打好结,江岁新拭去额间冒出的层层汗珠。 犹豫片刻,似在思考,最后他也拿不定时间,“不太清楚,不过新春之前肯定能回来。” 去云梦少说也要六七日,青云契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才结束,怎么算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这还不算路上会遇到什么耽搁时间呢。 提及云梦,江夜雪不禁想起那块让他莫名感到熟悉的青云令,青云令给他带来感觉让他想阻止江岁新去那里。 “星星呐,云梦九歌到底有谁在啊,让你这么执着?” “云梦九歌有谁在……”江岁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喃一遍这个问题,双目有一瞬愣神。 半晌,他才回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那里,我……很想见他。” 他很想很想很想去看看那个人,哪怕这一世的他们从未相识过。 江岁新那句“很想见他”一出口,江夜雪便放弃了劝人改些日子再去的想法,这估摸着是江岁新两世的执念,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去的。 所以,何必浪费口舌呢,说急了,反而闹得自己不开心。 归期难定,为了让自己以后在这个异世过得舒心点,江夜雪很清楚,他没必要惹恼江岁新这个……挺贫穷的……金主。 “既如此,那便去见吧,你开心了就好。” 江岁新有执意想见的人,而他,江夜雪,此时此刻,也分外想见一个人。 可是江岁新终能如愿,而他只能在充满痛苦、不堪的回忆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偷偷窥探着关于那个人一切。 没有细问江岁新究竟想去见谁,与那人又有怎样的纠葛。他又回到了红梅树下,在那等着江岁新。 “咔嚓”一声脆响,那三间朴素的小屋落了锁。 背着一大一小的包袱,江岁新出了门,立于梅树下,他郑重拱手朝其拜了拜,“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烦请前辈照拂此地。” 要离开一两个月,他得去祝家村与孟老婆婆和祝大叔他们说一声,省得他们为他忧心。再给他们留一些日常药物,免得他不在的时候,突发什么事故,他们来不及去镇上就医。 然后,本是轻装上阵的江岁新,最后坐着祝大叔赶的牛车,身边堆放着大包小包,有吃食有各色的衣物。 第138章 大家好,我叫夯大莉 十一月十三日,夜,溪落渊。 大家好,我叫夯大莉,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流浪舞者,但是由于我年纪小,舞技又有点生疏,挣不了几个钱。 所以我又身兼数职,比如江湖人称——妙手空空侠,情感调解大师,小事通等等。 俗话说得好,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得带点绿。 我秉承这句话的真谛,一直戴着顶绿帽子,动我人可以,动我夯大莉绿帽子不行,所以我还有一个称号——绿帽子女侠。 由于我十几年不间断努力,生活也还算过得有滋有味,也就偶尔吃顿西北风,但是我没有束缚啊,想睡就睡,想玩就玩,自由自在。 不过,这都是曾经的辉煌了,想我妙手空空侠十几年不曾失手,有朝一日竟然败在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短命鬼手上。 那短命鬼,明明就是一副病秧子,下一刻就可能归西的模样,脑子后面却跟长了双眼睛一样,我做什么他都看得见。 唉,没办法,被逮着了,跑也跑不了,赔又赔不起。短命鬼说让我带他去云梦,就给我路费,还包吃住。 这这这,倒不是我没骨气,我原本都要拒绝的,但谁让我是热心肠呢。云梦啊,我可太熟了,反正都要回去的,顺路带带人嘛。 唉,所谓钱难赚屎难吃。 一个破差事,短命鬼要求还颇多,说什么夯大莉这个名字太难听,吵到他眼睛了,非得叫我云似锦。 云似锦,柔柔弱弱,什么破名字,什么审美,难听死了,一点都不符合我夯大莉,高大又威猛。 唉,算了,看在他是金主爸爸的份上就暂时让他叫着吧,一个名字而已,又不会掉了层肉。 短命鬼精神还有点问题,忒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候还把自己给说笑或者说气的,也不知道他那么有钱,怎就不去给自己看看病呢。 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也不理解,但咱尊重。 吐槽完毕,夯大莉“哼哧哼哧”啃着手中的骨头,身前还有一锅炖得老香老香的排骨汤,她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在乎自己的吃相在其他人眼里如何。 江岁新看看吃得正欢的小姑娘,又看看自己手中捧着的一碗汤,最后,他把汤也递给了小姑娘。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噎着,一时间吃这么多,你肠胃受不了,到时候难受的可是你。” 小姑娘也不推脱,接过汤碗,咽下口中的食物,便“呼呼”喝着汤。 小姑娘年纪其实不小,是和江岁新差不多的年纪,可因从小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的,身形便就小小一个。 “嗝~”,吃饱喝足,云似锦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娇艳的小脸上满是幸 福之色。 忽地发觉江岁新至始至终都没动过筷子,她一惊,面露慌乱,大惊道:“你怎么一口都没吃,该不会在饭里下毒了吧!?” 江岁新:“……”装也装得像一点好嘛,我看你吃得可欢了。 “我看起来像那么歹毒的人吗?” “嗝~”,小姑娘一边打嗝一边真诚点头表示赞同,“像,这年头,越是温柔如水越是擅长说谎骗人。” 江岁新:“……”风评被害啊。 搁一旁看戏的江夜雪闻言,摸摸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江岁新。 他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关他什么事,他可什么都没干,不能赖他。 没理会江岁新怎么想的,大莉小姑娘打着饱嗝,抻了抻懒腰,开始打着哈欠。果然,人吃饱了就会犯困。 强撑着精神,大莉小手撑着脑袋,看着江岁新熟练收拾锅碗,又加柴添火,赤色的火光,照得周身暖洋洋的,舒服得她不禁发出一声轻吟。 大莉眨巴眨巴风眸,额间碎发下眉心一点红痣,唇红齿白,她一笑,宛如迎春花开,娇艳而充满生命力。 她虽肤色较黑,但一颦一笑之间,显而易见是个姿容不凡的绝色佳人。 大莉打着哈欠,懒懒问道:“你不是要去云梦吗,白日里赶赶路,又不是赶不上,干嘛非得在这溪落渊过夜。” 溪落渊位于云梦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溪落溪落,顾名思义,溪水汇集朝落之地。 传闻五百年前溪落渊本只是条普普通通的河流。有一日,青莲剑榜排行第九的酒剑仙醉酒一劈,便劈出了一道深渊,把溪落河劈成了溪落渊。 此地方圆十里,剑气肆虐,活物尽数灭绝,深渊之处更是传来阵阵恐怖气息。 酒剑仙清醒过后,自觉闯下大祸,便扎根于此,终生忙碌于解决此地发生的种种异象。 百年之后,溪落渊终于恢复安宁,但因有太多令人胆寒的前车之鉴,无人敢轻易踏足此地,那位酒剑仙自那以后也没了踪迹。 相传,此地深不见底,曾有人去探查过,却只匆匆而归,只字难言其中光景。此后,若非必要,万万没人敢走这条路的。 而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云梦,溪落渊便是必经之路。 要不是江岁新赶时间,大莉小姑娘断不会走这条路,谁知道江岁新之前那么赶,到这之后就不急了。 江岁新正低头拨弄着柴火,闻言,他手中动作一顿,沉吟道:“是去云梦不假,但也没那么急,按规定时间抵达便可。” 听此,大莉轻哼一声,无语嘟囔道:“你这是过惯了山野露宿,一点也不想睡得舒坦些。” 江岁新笑而不语。在处理完周身的事务后,他取出了笔墨纸砚,就着一旁冰凉的石板提笔写了起来。 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大莉困得哈欠连天,戴着绿色编织帽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升天。 实在看不下去,江岁新停下手中笔,看向正在与周公约会的大莉小姑娘,“要不,你去马车里睡?” 闻言,大莉睡意绵绵的脑袋立马清醒,寒风而过,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连忙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去不去,要是你趁我睡着了,把我卖了,或是对我行不轨之事怎么办。” 江岁新一脸黑线。 “噗哈哈哈,哈咳咳咳——”江夜雪则是憋笑给自己憋呛着了,搁旁边咳嗽个不停。 无视江岁新的黑脸,江夜雪笑得更欢了,“星星,你的好人卡不管用了吧,哈哈哈哈哈!” 江岁新揉揉眉心,没搭理幸灾乐祸的江夜雪,转头对大莉无奈叹气道: “小云姑娘,你好歹也是一个正经修士,竟会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倒是稀奇。” “我叫夯大莉,不叫小云!!!” “好滴,阿云姑娘。” “是夯大莉……” “嗯嗯,云云姑娘。” “我……好!你随意。” 大莉小姑娘又又又一次为自己的名字挣扎,但显然是没用的。 大莉小姑娘手指了指笑得一脸无辜的江岁新,她咬着牙,小脸气得通红,可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大莉啊,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对方好歹是金主,忍忍就过去了,为了吃的,值得。 “我去睡觉了。”大莉姐成功放弃挣扎,乖乖去爬马车睡觉。 既然选择跟着江岁新来云梦,她自是不怕对方对自己有何不利。 躺在软软的毯子上,又盖上放在一旁的毛领披风,毛绒绒的,不多时,小小的被窝里便暖烘烘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草木香,令人睡得煞是舒服。 寂静的夜中,柴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大。 江夜雪歪头,看着一旁认真写书的江岁新,他好奇问: “星星又在写什么,自从遇到这位大莉姑娘,你便一直写个不停。” 江岁新没有抬头,手中动作未停,只淡淡改正道:“小雪,她不叫大莉,她是云似锦,是‘鸿鹄青云,天华似锦’的云似锦。” 江夜雪颇有深意地“哦”了一声,“这般执着这个名字,看来这也是故人呐。” 从无意间遇见大莉姑娘,江岁新便一直在执着那个名字,他又没什么大病,平白无故干嘛非得给人改名字。 “故人嘛……” 江岁新手中笔一顿,纸上晕开一块墨色,他看着即将完结的纸张,摇了摇头,撕下那张废弃的纸张丢进了火堆中。 明亮的火光一闪,纸张迅速化为了灰烬 看着那抹火光,他唇角微扬,轻柔的音色中却带着一抹厉色,“不是故人,……是仇人,但……也是恩人。” 是仇人,亦是恩人,相当矛盾,其中种种,可想而知是何其复杂。 江夜雪:“所以,你带着她,是想做什么,报仇,还是?” 话已至此,江岁新既然将人带在身边,定然不是单纯看人姑娘可怜大发善心。 江岁新此时已再次执笔,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了一个个圆润的小楷。 他轻轻摇头,回道:“为了还个人情,了结因果。” “嗤~”,江夜雪轻笑一声,斜靠在身后的枯木上,换了慵懒的坐姿。 “星星呐,你又在为你那好弟弟铺路算计呢。” “那抹红痣,又是姓云,一个是长留受人羡慕敬仰的仙门弟子,一个却是为了活命苦苦挣扎的无赖乞儿。好一部大戏啊!” 大莉姑娘从未刻意去隐藏她眉间的红痣,也没有故意扮丑。 她身上带着面镜子,如一般爱美的女孩时常照照,只是不知是在欣赏她自己的美貌,还是提醒着她自己什么。 若是没见过那日跟在江浸月身旁的云不仙,江夜雪也只认为小姑娘是一个爱美之人。 可不巧的是,他刚好见过,相似的容颜,还有那极具标志性的红痣,虽然身份天差地别,可很难让人不将这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要说这两人之间没有一点什么伦理大剧,江夜雪是不信的。 可以猜到,江浸月日后的劫难当中,有一劫定然是关于这位大莉姑娘的,而且成功渡劫的代价必然十分大,不然江岁新何故如此。 心下有了猜测,江夜雪挑眉道:“你是想让这位大莉姑娘在此后行事时,念在你的份上不要牵扯上江浸月吧。” “星星,何必呢,他都不认你了,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江夜雪不赞成江岁新的做法,既然关系断绝,那就断得干净,再去牵扯,只恐徒增烦恼,且越陷越深。 江岁新这种自我感动的做法,江夜雪不喜欢且厌弃,自以为付出了很多,可别人到头来却什么不知道,最终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这样做的意义在哪? 虽然江夜雪自己也干过这种蠢事,但人总是有厌蠢症的,他实在看不惯身边的人重蹈覆辙。 他又道:“既然一开始就做下那样的决定,也该放手让他自己去解决问题。” “你如今这般,有朝一日,他若是发现了,并将所有事串联起来,到时候,你定然会成为他渡不过去的劫难,这与你的初衷已然背道而驰。” 江夜雪是知道怎么戳人心窝子的,可说的却都是事实,令江岁新没办法反驳。 “这是一个意外,我也未曾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江岁新淡淡回着,声明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笔又一次停了,只是这一次,是彻底停了,他所撰写之物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吹干墨迹,将红白水墨晕染封面的本子合上,书名赫然是《玉骨经》。 指尖轻抚过那三个大字,江岁新微垂眼睫的眸子晦暗不明,他语气颇有几番回忆道: “仇,上一世就报了。” “我用无望死域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云似锦,那个声名赫赫,世人既畏惧又敬仰的鬼医。” “很可笑吧,我的仇人救了我,然后,我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给了她致命一击。” 他蓦地笑了,却是笑得苦涩,笑弯了腰。 江夜雪抿了抿唇,回道:“星星,你并没有错。” 将《玉骨经》放在马车车门处,确保不会风吹掉,不会被雨雪淋湿,江岁新收下笔墨纸砚,放置好一切,他转身就走了,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那块青云令。 “星星去哪?”江夜雪起身,一如往常般跟在他身后。 第139章 云梦九歌 江岁新沿着河边一直走,没有停下,宛若来过此地很多次,他半点也不陌生,巧妙避开一个又一个陷阱,离溪流的尽头越来越近。 “云梦的易家,只是易氏的一个分支,他们真正的本家是在一个名为九歌的地方。” “想要进入九歌,只能靠接引人和特制的令牌,二者缺一不可。” 话落,江岁新终于停下了步子,而他眼前则是一方散发着森森寒意的深渊。 一眼望去溪落渊深不见底,云雾自深处而起,夜幕下,周遭草木隐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恰似那泼墨山水。 四面八方而来的水流不断涌入深渊,可却丝毫听不见其清脆的声响,唯有“呼呼”的朔风声提醒着路人前方的险境。 青云令握于手中,江岁新干净澄澈的眸子中倒映出眼前的深渊。 原本向青云令注入一缕灵力便可召唤易家接引人前来,可他没有灵气,唯有以血为祭。 正欲咬破手指,滴血入青云令,可还未等他动手,他的手腕便被身侧之人抓住了。 疑惑看向身侧之人,江岁新不解:“怎么了?” 江夜雪的目光直直落在青云令上,他紧抿着唇,半晌才道:“你告诉我,易家举办的青云契到底是什么,你要见的人究竟是谁?” 青云令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可这种熟悉是被禁锢,被束缚,被迫不得不去做厌恶之事的熟悉。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很讨厌,讨厌到了极致。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江岁新去接触关于青云令的一切。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烂好心, 主要是,江岁新若是惹上麻烦,而他只能跟在他身边,四舍五入就是他惹上麻烦。 似是知晓江夜雪忧心什么,江岁新安抚笑道:“小雪不必忧心,我来此只是想看看那个人,不会与此地牵扯上的。” “至于青云契,我知晓的也不多,只知那是易家为族中少主挑选亲侍。” “易家是云梦古族,底蕴非凡。结下青云契,成为青云侍,便可享受同易家少主一样的待遇,所谓一步青云。” 说着,他面上有些无奈,“小雪也是知道的,我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那青云侍定然是来自四海八荒的青年才俊,天之骄子。” “我嘛,不过是凭着用小月交易来的青云令,才会有机会到这里来的。” 青云令,是他和弥虚子的交易,是他拿江浸月交换而来的。 “所以,小雪不必担心,在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当中,我只是一个过客。” 他还没有回答江夜雪他要见的人是谁。 “……好,我信你。”江夜雪不再阻拦,但仍旧轻蹙着眉峰。 话虽如此,可江夜雪并没有真正妥协,只是他明白,就算他不同意,阻拦此事,可有什么用呢,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江岁新所做的决定,他拦不住,也没理由去拦。 眼看着江岁新滴血进青云令,青云令浮空而起,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一股玄妙的力量环绕周身,刺眼的红光刺得两人下意识闭了眼。 待再睁眼时,眼前已然不是寒意森然的溪落渊,而是一个渡口。 泛着蓝紫光的夜空中繁星闪烁,入目皆是盛开的芙蕖,清香四溢,令人昏沉的大脑清明起来。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堪堪稳住心神的二人回神。 “易家容祁,恭迎江公子。” 是容祁,那个前往君丘山送去青云令的少年。 他是江岁新的接引人,也是江岁新在云梦九歌的护道者,护卫江岁新在此的安全问题。 容祁身着白底银莲暗纹劲衣,剑眉星目,玉冠高束马尾,他手执玄木剑,端的是翩翩少年郎。 “江公子,请随在下前去忘江庭,那里已为您安排好了住所。” “有劳。”江岁新拱手回礼。 容祁在前带路,江岁新安静走在后面,没有问任何问题,江夜雪也一言不发。 这倒让容祁准备了一肚子的答案无处可用,他抿了抿唇,有点自我怀疑。 其他接引人的青云令者那么活泼,好奇又好问的,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安静呢? 容祁os:难道是我表现得太过严肃了,不好相与,所以这位什么都不敢问? 心想着,他疑惑地抬手揉揉脸颊,还尝试挤出好几个笑容,但越笑越僵硬,越笑越不自然。 折腾半天,他甩甩脑袋,打算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不问就不问嘛,减少工作量,他还高兴呢。 想是这样想的,但容祁还是主动开口道:“江公子若有何不解之处,在下尽量为您解答。” 唉,想摆烂,但不行呐,万一他的青云令者因为不懂规则犯事,那他可不就惨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发生这种意外,他还得靠着这次绩点,陪同少主外出呢。 “啊?!”江岁新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闻言豁然抬眸,回神后,便借着容祁的话问道: “那就有劳使者为在下讲解一番青云契选拔规则。” 容祁长舒一口气,暗忖道:这才对嘛,还好我的准备没有报废。 想着,他也将关于青云契的种种事项娓娓道来。 “青云契分为三关,一为真,二为文,三为武。” “想必公子也知晓,青云契是为少主挑选亲侍,公子亲侍,最重忠心,万事皆以公子为重。” “第一关,便是考验对少主的忠诚度。” “至于第二关第三关,顾名思义,一为才识,二为修为作战。” “考虑到所有参选者修为不一,比武之时,擂台会将所有人的修为压制,擂台之上,无人可使用灵力。” 参选者来自四海八荒,身份底蕴不同,为了公平,不用灵力灵器,是最好的结果。 文武简单,最难的是第一关,因为所有外来的参选者都不认识那位易家少主,不知其喜乐,更不知评审的标准是什么。 第一关,便可以刷掉大半数参选者。 “公子不必太过忧心,第一关虽难,却也容易,一切随缘就好。” 容祁话落,他们已然在一处庭院前停下。 “公子先行休息,屋舍中有吃食衣物,待到时间,在下会来寻公子。” “劳烦使者。” 目送容祁离开,江岁新方才推门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忘江庭位置很好,刚好一览半片云梦泽,云雾缭绕间,清晖洒下,花影重重,如梦似幻,宛如仙境。 江岁新似是来过此地,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直接去了庭院中那处亭子,静静看着那半片云梦泽。 江夜雪随着江岁新的目光看去,可是那里除了种满芙蕖的湖泊低地,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 江岁新面色平静柔和,那双眸子还是那样干净澄澈,江夜雪感觉,他挺开心的,可喜悦之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 “嗤~”,江岁新蓦地笑了,眼睫竟挂上了点点晶莹的泪珠,他抬手指向眼下芙蕖湖中的一处低地。 “无望死域需要无数血肉生命来铸就,我手上沾染无数条人命,我被抓了,被囚禁在了这里。” “就在那个地方,我在那里活了很久很久。” “而他,就一直站在这个位置,他就那样日日看着我,日日看着我。” 江岁新明明是笑着的,可说着说着,他眼眶越来越红,逐渐氤氲了层层水汽。 “我求他,我求他放我出去,我求了好久好久,可他总是摇头。” “我让他杀了我,他也是摇头。” 江岁新低下头,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红光,言语如诉如泣,再不似往常的温柔冷静。 他抬手捂住了脸颊,颗颗滚烫的泪珠自手指间滑落。 “小雪,你说,到底为什么呢,他救过那么多人,可到底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 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江岁新情绪波动很大,他压抑着,可刻在骨子里的痛苦又怎么压得住。 这个模样的江岁新,江夜雪只在数日前江浸月与其断绝关系时见过。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江夜雪想抬手安慰少年,可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沉默看着少年,“星星,何必呢?” 明明想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何必又将自己牵扯进去呢。 “星星,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还好好的,没人可以困住你,你所爱之人皆无恙。” “做你想做之事,如你所如之愿,便就好。” 劝人的话是这样劝的,可江夜雪却不敢直视江岁新那双干净澄澈的眼。 他可以劝江岁新做想做之事,却怕江岁新把期望的目光看向他。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答应江岁新,没办法说服刚摆脱深渊的自己,又一次背上重担,又一次受人束缚羁绊。 可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江岁新并未再提起关于任务的事。 收拾好情绪,江岁新又恢复往常温润和煦的模样,只是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仍旧红红的。 他再次望向那隐于夜幕之下的湖中江渚,唇边挂上了释然的笑。 “那个人很好,如果上一世,他没有遇上我,他一定会过得更好的吧……” “……还好,还有机会。” 凝华苑。 忙活了一整天的容祁终于能回自己寝房休息了。 “唉~”,容祁垂着酸痛的臂膀连连叹息,嘴中不断嘟囔道:“真的累死了,这护个人怎么比出去斩杀妖魔还累。” “哈~”,打着哈欠推开房门,不料里面正坐着一人,看清那人样貌,容祁一惊,连忙关门,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深怕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二、二公子!!!唔——!” “二公子”三个字一出,容祁只觉自己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嘴就被人给捂住了,后脑勺撞在了门上,撞得他脑子晕乎乎的。 “哐啷”,他手中的木剑也掉落在地。 “小容子,瞎叫唤什么呢,是不是想让本公子被抓受罚呢。” 清冽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撩得容祁耳朵痒痒的。 容祁:“唔唔唔唔——”我没有啊! 易慕夕青丝高束,黑发相间的发带流苏长长坠在身后,随着他身体动作而摇晃,一袭袖口绣着精致金莲玄色劲衣,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姿。 精致的眉眼,俊逸的容颜,一颦一笑便可轻易撩动他人心弦。 易家二公子,易慕夕,变异风灵根,生性爱玩,离经叛道之事不知做了几许,是令易家长辈无数人头疼的小魔王。 眼前之人昳丽的容颜不断逼近,容祁咽了咽口水,倒不是心动,纯属是害怕。 他心中在呼唤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颠公会出现在这里啊!!!! 似是猜到了容祁的想法,易慕夕邪魅一笑,“小容子这是在心里骂我呢,小容子,你这可是以下犯上哦~” 容祁暗道一声完了,旋即连忙摇头,他想掰开易慕夕捂住他嘴的手,但是压根掰不开。 玛德,他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容祁很后悔,后悔他一开始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怎么不逃。 易慕夕似乎终于察觉自己动作有些不雅,下意识要松手,但又怕他松手后容祁出卖他,想了想,他果断施了个禁言咒。 容祁:“!!!”不是,干嘛禁我言呐。 易慕夕拍了拍手,优雅坐回先前的躺椅上,摊摊手,懒懒解释道:“小容子你也别怨我啊,这不是怕你告状嘛。” 容祁:“……” 他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而后熟练用手快速比划着,让易慕夕给他解开禁言,他保证不泄露他踪迹。 可易慕夕却是连连摇头,惬意喝着茶,拒绝道:“那可不行,小容子你说你出卖我多少次了,这次我可不信你。” 容祁气鼓了腮帮,愤愤坐在易慕夕对面,恨恨抢过易慕夕手中的茶杯,也不介意对方刚喝过,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易慕夕则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小容子别气嘛,本公子这趟出去可是专门给你带了礼物呢。” 说着,他指尖灵光一动,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柄通体玄色似有雷光闪过的木剑。 自木剑出现,容祁便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只有那柄玄色木剑,他抱着剑上上下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前的不悦气愤被欢喜代替。 易慕夕笑看少年欣喜试剑,默默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安静喝着。 心中不禁喟叹道:唉,小孩子就是好哄。 第140章 重现临安城 待容祁欢欢喜喜试用完木剑,抱着剑不肯撒手,易慕夕才解开了禁言咒。 “开心了吧,这下可不能出卖我了哦。” 容祁笑得见牙不见眼,闻言连连点头,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有多生气。 易慕夕:“来,和本公子说说,真真的亲侍选得怎么了?” 提到正事,容祁终于收敛了夸张的笑颜,但眼中还满是小星星。 “还早呢,今日人才来齐,第一关刚开始呢。” 易慕夕轻轻颔首,又问道:“真真呢,他过来没?” 闻言,容祁脸上的笑终于顿住,他眨巴眨巴眼睛,而后犹犹豫豫道:“按道理来说,小少主会和夫人他们一起过来的。” “哦~”,易慕夕了然,挑了挑眉,“所以说,真真闹脾气提前过来了。” “也不是闹脾气,”容祁想着前两天闹的那件事,低着头,支支吾吾道: “主要是小少主他有自己的想法,夫人他们不同意,然后,然后就闹开了。” 易慕夕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并不震惊,把玩着茶杯道:“毕竟是真真他自己的亲侍,他喜欢就好了,爹娘也是,干嘛非得逼他呢。” 虽然妄议此事不太好,但容祁显然很赞同易慕夕的说法,使劲点头。 “对啊对啊,小少主那么喜欢瑛姑娘,夫人他们怎就不愿把亲侍之位给她呢。” “哎呦——!” 容祁话音刚落,就挨了一记糖炒栗子,他揉着脑袋怨怨看向易慕夕。 易慕夕叹息,一副看傻子一般看向容祁,解释道:“青云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定下的,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其中的过程怎可省略。” 容祁很想说:你不是一直不守规矩嘛,现在怎么好意思拿规矩来说事的。 想是这样想的,可他不敢说。 易慕夕也没搭理容祁怎么想的,又继续解释道:“青云契于真真而言意义非凡,那是他的一张保命符,成功与否,不仅要看真真的意思,更要看二人的缘分因果。” “真真看重华瑛,待日后多多帮衬便是,青云侍之事,一旦开启,谁也左右不了。” 容祁恍然大悟,一脸震惊,“所、所以,瑛姑娘和小少主无缘!” 易慕夕手一摊,背靠身后的躺椅,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缘分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呢。” 缘分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解释不清的。 “话说小容子,第一次当接引者,感觉怎么样,你接引之人如何?”易慕夕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容祁低头摩挲着玄色木剑,闻言又是叹息,“虽然说以貌取人不太好,但我真的有点担心他能否扛得住这番试炼,往年也有不少人陨落在试炼中。” “哦~,能拿到青云令的可不是普通人,不知是谁竟然让小容子这般担心?” 易慕夕对此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 容祁仍旧轻蹙着眉头,“那个人,就一个毫无修为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我能不担心嘛。” 毕竟,江岁新在此的安危由他全权负责,江岁新若是出了事,他可就惨了。 “凡人?!”易慕夕也蹙起了眉,这倒是有意思了,青云令竟会选上一个凡人,有趣,有趣。 “小容子别这么担心,能被青云令选中的哪是什么简单的人,就算是凡人,也不是好惹的凡人。” “小容子若真的害怕,要不让我跟着你,绝对能护你和那个凡人安然无恙。” “好啊好啊。”容祁一听,想也没想,立马点头答应,可待他脑子转过来,十分防备狐疑看向易慕夕。 “二、二公子,您、您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易慕夕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小容子说什么呢,我易二公子是那种人嘛!” “再说了,这可是真真的青云宴会,我当哥哥的,怎么会抢真真风头呢。” “我就好奇这个凡人,啊呸,我就单纯想帮小容子,小容子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这般想我,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呐。” 说着,他还故意捂着心口,做出痛心委屈的模样。 容祁:“……” 容祁当然知道对方是装的,可他能拿易慕夕怎么办。 最终,容祁只能妥协道:“二公子,说好了,千万别惹事,不然夫人一定会打死我的。” 易慕夕拍了拍胸脯,露出爽朗明媚的笑,态度十分诚恳应道:“小容子放心,本公子绝对乖乖的,绝不惹事。” “哈~,那二公子您自便,我先去睡了。” 折腾了好一番,容祁之前退去的疲倦再次袭来,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实在扛不住了,直接抱着木剑躺床上睡着了。 看着抱剑和衣而睡的少年,易慕夕哑然失笑,起身朝少年而去,弯腰抬手便去抽少年怀中的木剑,可少年抱得极紧,他怎么都抽不出。 尝试好几次,还是抽不出,易慕夕果断放弃,抱手看着少年,他摇头笑了起来。 “不就一柄剑嘛,用得着这么宝贝,还抱着睡。” 唉,小容子好哄,我那一大家子怎么哄啊,一个个的,出手比开口还快。 易慕夕越想越头疼,要不是为了真真的青云契,他才不回来呢,一家子的,老爹老娘不敢动手也不敢动嘴,大姐吵嘴吵不过,三妹动手打不过,四弟全家宠着,惹不起。 他这趟回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烦躁抓了抓头,易慕夕只觉头疼,怎么想也想不到保住自己小命的法子。 突然,他一拍脑袋,暗骂自己蠢,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真真呐,二哥为了你才回来的,你给二哥吸引一点火力不过分吧。” 此时此刻,云梦泽一艘精致画舫中,正在静心打坐修行的六岁玉童猛地打了个喷嚏,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他轻蹙起了好看的眉,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轻喃一声,想不通心中突然涌现的情绪,不过也没过多纠结,他又继续打坐修行。 十一月十四日,晨光熹微。 大莉姑娘嘴里叼着根草,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昨天没吃完的排骨,另一只手随意翻着那本红白水墨晕染封面的书。 如是早就预料到江岁新会离开一般,她醒来没看到人半点也不急。 汤锅中的排骨煮热时她也翻完了整本书,将《玉骨经》放下,她默默啃着捞起来的骨头,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吃完东西,灭了火堆,她将《玉骨经》揣在怀中,拉了拉头上之前被江岁新补好的绿帽子,微长的额前发遮住了眉间那抹红痣,也掩下了那双不带情感的眸子。 回头看了眼马车,解开套在马儿上的绳索,放其离去后,她拢了拢身上的青绿色新衣,大步离开了此地,方向却是与云梦城相反的方向。 她是要回云梦,可却不是现在。 大莉姑娘找不到江岁新半点也不急,江夜雪找不到江岁新可是急坏了。 江夜雪很不理解,他只不过是一个转身,眨了一下眼,脑子一个恍惚,怎么下一刻江岁新就消失在他眼前了,啊不对,应该是说他好像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这是回来了?” 望着眼前城门口那熟悉三个大字——临安城,江夜雪很郁闷,他真的回来了? 怀揣着满满的疑惑,他随着人流踏入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城池。 北门人流不大,又在清晨,相对于其他地方,这里就显得十分安静。 一切的人和景都与十一年前他离开时相差无几,只是准备出摊的老大爷换成了强壮的青年,时常逃课玩耍的孩童变得成熟稳重,学会给头发花白的父母分担劳务,书肆的书童成了儒雅的夫子。 一切都没变,一切也都变了。 江夜雪悠闲瞎逛着,可看似没有目的的瞎逛,用心去留意,却可以发现他一直避着一个方向走。 那个地方,是岳家老宅。 逛累了,江夜雪果断进了离他最近的一家茶肆,寻个角落坐下,默默喝着茶水,听着说书人有声有色地叙述那话本中虐恋缠绵悱恻的故事。 “话说啊,那谢家四公子,自小便生得俊美无双,又天资聪颖,一袭白衣配剑,竟比天仙还美几分。” “谢四公子与蒋家姑娘自小一同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郎有情来妾有意,本该和和美美相伴一生,怎奈……” 耳中听着的是话本故事,他心中想的却是他突然离开的原因。 是江岁新拗不过他,主动放弃了,让他离开? 还是月柒然那个疯子良心发现把他弄回来了? 还有,为什么他已经死了,回来后却不是以灵魂的状态现身? 心中疑惑太多,却都得不到答案,江夜雪轻阖上眼,捏了捏眉心,轻蹙的眉头昭示着他此时的烦躁。 “先回浑天洞看看吧。” 打定主意,他留下一锭银两,起身便朝外而去,也许,他心中的疑惑,岁聿可以帮他解答。 想法是美好的,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出意外了。 偏僻狭小的胡同中,四五个粗壮大汉躺在地上哀嚎,江夜雪一脚踹翻眼前为首凶神恶煞的大汉,唇角勾起。 “还真是巧啊,上一次慕容楚衣放过了你们,你们不逃远点,又凑上来,怎的,莫不是忘了我可没答应放过你们呢。” “慕容楚衣?慕、慕容先生!,是、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 江夜雪那极具标志性的白发赤眸,又加之他口中提到的“慕容楚衣”,哪怕十一年过去了,凶恶大汉又怎会想不起来曾经那一夜的事。 凶恶大汉面上的横肉抖了抖,眼中尽是恐惧,连忙跪地求饶。 “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您,求您饶小的一命吧。” “饶你一命?可惜啊,”江夜雪低笑,温润的脸庞上却藏不住那抹嗜血。 他一把掐住大汉油腻的脖子,手中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眼前之人逐渐没了生息,瞳孔涣散,面上还是无尽的恐惧。 淡定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江夜雪仔细擦拭了手指,而后十分嫌弃地将丝帕扔下。 “可惜了,能让我饶了你的人,而今不在,所以,还是请你去地府告状求饶吧。” 他音色幽幽,吓得一旁见证他杀人的四人丝丝发抖,大气不敢出,空气中传来刺鼻的腥臭味。 “想不到你们竟然这般义气,也想下去陪他是吧?” “大人饶命啊!!!” “大人饶命啊!!!” “……” 几人纷纷磕头求饶,磕得那叫个邦邦响,涕泗横流。 “还不滚——!” 空气中那熏人的味道越来越重,江夜雪眉头一皱,要不是当下他心中一切疑惑没弄清楚,怕全杀了惹出什么事端来,他真一个都不想放过。 “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 四人拼命往外跑,生怕跑慢了,自己小命就丢这里了。 人都走了,江夜雪从芥子袋中掏出化尸水,一滴,他眼前的尸体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事情结束,他转身欲走,但想了想,又回头朝胡同里走去。 胡同角落里有个小孩,小孩虽然身着不合身的普通棉衣,但眉间有个白金芙蕖印记,唇红齿白,生得煞是好看,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小孩的衣服似是因为之前的挣扎抵抗而凌乱不整,好几处都沾染污渍,白皙的小脸上沾染了些灰尘,活脱脱一个跌落凡尘的小仙童。 远远打量着小孩,江夜雪心下存疑,不禁腹诽道:这小孩,怎的有几分眼熟,不会是岳家哪位的儿子吧? 小孩看着江夜雪朝他走近,咬牙抿唇,眸中是满满的警惕,小手下意识抚上藏在袖中的芥子袋。 感应到小孩的警惕防备,江夜雪停下步子,居高临下看着小孩,直道: “小孩,别怕,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或者说,你爹是谁?” 第141章 故人之子 “小孩,别怕,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或者说,你爹是谁?” 小易真嗫嚅了一下唇,并未言语,眼中的防备更深了,眼前这个出手狠辣的人,为何问他父亲,难道是父亲的仇人? 不,不对,这人问的不是父亲,而是他以为的“我的父亲”。小易真心中暗忖,旋即就猜到了江夜雪的意思。 见小孩半天不搭理自己,江夜雪眉头一皱,他有那么吓人嘛,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至于一句话都不说,这模样也不像是吓傻了啊。 “咳咳,”轻咳两声,江夜雪只得放柔音调,好声好气道:“小孩,好歹我也救了你,对待救命恩人,你这可不行啊。” 他原本出城出得好好的,谁曾想半路听见了打斗声,本着八卦的心态来瞧一眼,然后就看到一行五个大汉堵上这个小孩,要把人卖到南风馆去。 好巧不巧,这群人为首的正是当年在临安城趁他腿废了,给他下药,也要把他卖到南风馆的人。 原本他也没打算出手的,这下,仇人都跑到眼前了,不报仇有点说不过去啊。 他可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在江夜雪思考怎么让小孩说话的时候,小孩开口了。 “我姓慕容,那位慕容先生就是我爹。” “你、你说什么!!?” 面上温和的笑一点点消退,江夜雪面前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可看着眼前这小孩与记忆里那人越发相似的相貌,他的怀疑显得多么可笑。 赤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他音色冷了下来,“小孩,小小年纪就说谎,可是要挨打的。”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小易真压根不怵他,坚持先前的回答,“我父亲就是慕容楚衣,慕容先生。” 小易真os:老爹,暂时先委屈你了。 小易真:“您很清楚,我与我父亲很像。” 江夜雪紧盯着小孩,想从他身上看出说谎的慌乱,可是没有,这孩子身上那股执拗的气势与慕容楚衣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纵然心再如何不信,江夜雪却也无法反驳。 “我父亲就是慕容楚衣,慕容先生。” “我父亲就是慕容楚衣,慕容先生。” “我父亲就是慕容楚衣,慕容先生。” “……” 小孩的话不断在脑子里回响,刺得江夜雪脑子生疼。 耳边一阵空鸣,眼前更是一黑,双腿突然间就没了力气,江夜雪手扶着墙壁,这才没有摔倒。 他紧闭上眼,好看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双手紧攥成拳头,像是隐忍着什么,肩膀不停颤抖。 小易真不知道,他的一句谎言竟令眼前之人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时间滴答滴答,过了好久好久,小易真明显感觉眼前之人的气压忽高忽低,似喜似怒。 额间冒出了层层汗珠,小易真有点后悔自己的判断,从之前那人贩子和江夜雪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口中的慕容先生对江夜雪挺不一般的。 在江夜雪走来询问时,他下意识地想赌一把,而后便就说了谎。 原以为眼前之人会发狂暴怒,可小易真没想到这人只是轻笑一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继续顶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轻柔问道: “你……你父亲,近些年,可还安好?” 他还在想为何这小孩有故人之姿呢,原是故人之子啊。怪不得,怪不得。 纵然他表现得如何镇定,可小易真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哽咽和小心翼翼。 他似乎……很伤心。 小易真犹豫了一瞬,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父亲和娘亲都很好。” “如此啊,……那便好。” 他已娶妻生子,幸福安康,……这便好,这便好。 得到回答,江夜雪僵硬地点头应着,胸口越发堵得厉害,他嗓音也暗哑了几分,脑子好空,小孩短短三句话竟卷走了他太多的思绪。 小易真瞧着眼前之人从一开始的冷漠嗜血,到温现在失落憔悴的模样,他知道,他赌对了,那位慕容先生对此人很重要。 眼看那人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他略微思索,忙也跟了上去。 眼前之人虽然危险,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不会伤害他。 跟着此人,总比他一个小孩子去打探消息再次被居心叵测之人盯上的好。 “别跟着我!” 耳边传来一声喝厉,小易真顿住脚步,目光复杂看向前方那红衣白发之人,待人走远了些,他又赶紧追了上去。 身后跟着的小尾巴,江夜雪并未理会,头疼的厉害,他将左手放额头上,轻按经外奇穴的同时也挡住眼前刺眼的光,踉跄前行。 江夜雪,没事的,没事的,你已经放下了不是,你已经放下了……你放下了! 江夜雪,你记住,你放下了,你放下了!!! 江夜雪,求你,求你别再因他们而搅乱了心绪,别再因为过去的噩梦而痛苦。 江夜雪,好好活着吧,为自己,好好活着,别再活在过去了。 就当过往一切皆是一场梦吧,梦醒了,所有厄难便都结束了,那些人和事,你也该忘了。 你……该忘了……忘了吧……忘了吧! 江夜雪踉跄绵软无力的步子逐渐稳当,胀痛的脑子清明起来,视力也恢复了正常。 从魇症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北城门下。 抬头,逆着光看着城门之上的“临安城”三字,强烈的日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世人都说红色热情温暖。 可认识江夜雪的人都知道,他那双赤色的眸子比寒冰还冷,若非他惯会伪装,任何一人初见他时无不感到胆寒。 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玲珑骰子,江夜雪微垂下眼帘,大抵是冬日的温度太高吧,竟使得他赤色眸子中的寒冰一点点消融,唇角噙起了一抹微笑。 他再度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温润如玉。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小易真步子猛地一顿,稚嫩的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慕容真。” “慕容真,慕容真……”江夜雪轻声低喃,真同珍,珍宝,珍视。 慕容楚衣,恭喜啊,恭喜你也寻到了你所珍爱之人。 江夜雪努力收敛起心中那纷繁复杂的情绪,缓缓回过头来。轻柔的微风悄然拂过,撩起了他的几缕银丝,在空气中轻轻飘动。 温暖的阳光如同一层金色的纱幕,柔和地映射在他的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此刻,逆光而望,他整个人仿佛被光芒所笼罩,宛如神只一般,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那袭鲜艳的红衣与如雪的白发相互映衬,更显他身姿挺拔如玉。 他微微回眸,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的浅笑,那笑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柔情与魅力,一时间,不知惊艳了谁的眼。 他说:“为何跟着我?” 小易真从恍神中醒来,慌乱压下跳动得不正常的心脏,他镇定答道:“我与父亲他们走散了,您可以帮我找到他们。” “哦~”,江夜雪面露讶异,迈步朝小易真走来,他蹲下身,掏出一方新丝帕,轻柔擦拭小孩脸上的污渍。 “你怎么觉得我会帮你,不觉得我很凶残吗?” 他笑,可却让小易真感到背脊生寒。 大意了,不该轻易忽略此人的狠辣阴鸷的。 不敢躲开江夜雪为他擦拭脸颊的手,小易真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斟酌答案。 “您会帮我的。”没有过多解释,小易真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嗤”,江夜雪一声轻笑,收下已经脏污的丝帕,看着小孩干净的脸庞,满意点点头。 那人那般喜净,怎能忍受自家孩子脏兮兮的。 定定看着小孩眉间那抹印记,江夜雪抬手想触碰那抹印记,可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 可半晌,他想了想,终是觉得这抹印记太过显眼,旋即手中捏诀,食指并着中指指尖轻抚过小孩眉间,为小孩施了层障眼法,隐去了印记。 接到小易真警惕防备的目光,江夜雪无奈解释道:“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人,就给你施了个障眼法而已。” 小易真小手摸了摸眉心,他能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虽然江夜雪表现得很无害,但他亲眼见过这人的狠辣,所以他并未放轻对江夜雪的防备。 两人又一前一后走着,江夜雪在前,小易真在后,不过方向却是朝城内而去。 走着走着,小易真望着前方那抹红影,突然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 “江夜雪,叫我江叔吧。”江夜雪头也没回,利落给了答案。 “江叔?”小易真心中喃了一遍,张口却叫不出这个称呼,心中感到些许莫名,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可您看起来很年轻?” 简而言之,江夜雪不适合“叔”这个称呼。 也确实,自从在浑天洞献祭和蓬莱自戕后,身体被改造重塑,他的相貌便就恢复成了少年时期的样子,看起来就一个邻家大哥哥,确实是担不起“叔”这个称呼。 闻言,江夜雪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双手,骨节修长,青葱白嫩,只是手心有着一层薄茧,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个三十几岁常年炼器干活的青年人的手。 “咳~”,江夜雪轻咳一声,将双手藏于袖下,面色无常解释道:“……按辈分,你就得唤我江叔。” 小易真:“……”这理由好不充分。 “江夜雪……”小孩轻喃着这个名字,心想江叔哪有阿雪好听。 “可以唤你阿雪吗?” 小孩这提议一出,江夜雪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果断拒绝道:“不可以,叫江叔。” 臭小子,你老父亲都没叫我这么亲昵呢,你小子瞎叫什么,倒反天罡。 见江夜雪态度如此坚决,小易真也没再犟,毕竟他想的是,他说他的,自己喊自己的,嗯,合理。 望着周围越发陌生的环境,小易真转移了话题,问:“我们要去哪儿?” 江夜雪:“送你回家,临安岳家,是你父亲老家,去那里,可以帮你联系到你父亲。” 说着,江夜雪忽地转过头来问道:“你长这么大,他就没带你回来过?” 小易真认真点点头,仿佛真有其事一般,“父亲他没提过临安,也没带我回来过。” 他原以为江夜雪会怀疑提问,可对方只是点了点头,竟没有半点怀疑,真就信了他这番说辞。 只是,江夜雪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和江叔说说,你怎么和……你父亲他们失散了?” 从一开始担下这个假身份时,小易真就想好了说辞,最完美的谎言便是讲述事实。 小易真摇了摇小脑袋,回道:“不知道,我一觉醒来便就出现在这里,眼前就是那几个人贩子。” 他确实一睁眼便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只不过比他所说的时间来得更早。 小易真很郁闷,很想发脾气,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提前开启了青云契试炼,开启就算了,把他扯进来做什么,他又不是参选者。 等他出去,查清楚是谁,非得让大姐和三姐好好揍其一顿。 青云契试炼开启,第一关诡秘难测,谁也猜不到试炼内容是什么,所以破解难度极大,只能靠自身摸索探查。 稳定心神后,他便进城寻求信息线索,没想到竟被人贩子盯上了,再然后,他便就遇到了路过看戏的江夜雪。 “嘶~”,小易真回想着,未曾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人忽地停下,小脑袋猛地撞上江夜雪,他后退几步,捂着鼻子发出一声痛呼。 小易真不解看向突然停下的江夜雪,却见其不知想到什么,轻蹙着眉头,而后利落将他抱起便拐进了一旁的深巷里。 小易真:“!!!?”拐小孩了! 陌生的气息忽然凑近,小易真心生抗拒,手脚一同反抗,怎奈对方力气很大,压根不是他这小胳膊小腿能挣脱的。 “安静,别乱动,要是摔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岳家可能出事了,不能就这样明晃晃过去,先暗中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耳边响起江夜雪柔和富有磁性的低语,小易真反抗的动作顿住,见其认真不似作假的神情,他只得任其抱着。 “什么意思?岳家为何出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第142章 追杀 而就在江夜雪带着小孩身影瞬间消失之际,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聚集于此,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深巷入口。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追,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那数十个黑衣人化作一道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往深巷中追去。 天空远处,层层黑云汹涌而至,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掩盖住了绚烂的阳光。 天,骤然变暗,寒风凛冽,仿佛一场山雨即将来临。 深巷小道中,一道红影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岳家为何出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小易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江夜雪一边急速赶路,一边解释道:“以你父亲的性子,断不会让你丢了这么久还不来找你,让你深陷险境。” “只怕是岳家又被人盯上了,出了什么大事,导致你父亲此时无暇脱身。” 慕容楚衣的性子,江夜雪怎会不清楚? 对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在乎的人出事,他在乎的人,哪怕自己丢了性命也要护其安然。 如果眼前这个小孩真是慕容楚衣的孩子,慕容楚衣不可能让他孤身一人流落在外。 如果这孩子不是慕容楚衣的孩子,依照他们相似的相貌,也难免没有什么关系。总之,先去岳家,找到慕容楚衣,一切兴许就有答案了。 听江夜雪又提起慕容楚衣,小易真有些心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对父亲倒是很了解。” “嗯。”江夜雪轻轻应了一声,怎么会不了解呢?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眼前景色飞速变换,小易真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低沉有力的心跳声。 他小手紧紧抱住江夜雪的脖颈,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就把他颠出去。 鼻尖满是好闻的清香,小易真微微抬头,仔细打量着抱着自己狂奔的人。 这人相貌虽不算出众,但却十分耐看,温温柔柔的;而且明明有时疯批又嗜血冷漠,偏偏身上还有一股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明明先前被刺激得那般失魂落魄,马上要失去理智了,没想到转眼间竟又恢复了正常。 小易真心里暗暗想着:这个人真是奇怪,时而疯狂,时而温柔,真让人捉摸不透。 也不知道他和那位慕容先生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不过看,他对那位慕容先生如此了解,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呢。 否则也不会听信自己一言,便决定帮他。 想着想着,小易真忽地发现江夜雪颈间那块齿痕,小眼睛眨巴眨巴两下,好奇心驱使下,他伸手就摸了上去。 然后,他就感觉耳边的风停了,抬眸便对上一双既冷漠又复杂的赤眸,以及对方冷冷的声音。 “再动手动脚,我给你丢臭水沟里去。” 一瞬间,小易真明显感到一股寒意萦绕在周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绞杀。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这个疤是不是很疼。”乖乖收回手,小易真撇撇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委屈,小声道着歉。 事实证明,主动认错,且表露关心是可以让自己免除危难的。 只见江夜雪听到小易真的话之后,身体一僵,他侧过脸去,继续小心赶路,但抱着小孩的手明显更稳当了些。 “不痛。”他淡淡回着。 还以为生气了呢,看来没有,嘿嘿。偷偷观察着江夜雪的神色,小易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喜,但却不敢轻易招惹江夜雪。 心中不禁懊恼道:果然是和二货二哥待久了,容易不知不觉间降低防备心,刚刚竟然把这人当成二货二哥了。 警醒了自己一番,小易真视线再次落在那块齿痕上,一块小疤,却有着很多道痕迹,显然这块疤是因多次受伤才形成的。 “这真的不痛吗?”小易真心下怀疑,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不疼,一个小伤而已,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江夜雪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是真不想解释这个疤的来历,为了防止小孩再说出什么来,他脚下速度加快,赶快赶到岳家,好堵住这小孩的嘴。 他是真怕这小孩再说出什么刺激他暴走的话来。 “好叭,是我多嘴了。”感应到江夜雪的厌烦,小孩不说了,乖乖闭嘴。 察觉小孩低落的情绪,江夜雪张了张唇,终是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他们也就这次见面而已,往后不会再有交集,小孩此次的经历终会在岁月中忘却,他又何必多此一言。 只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就在距离岳府一条街的时候,一柄利刃自江夜雪眼前擦过,逼停了他前行的步子。 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刀子,只要江夜雪再往前一步,别说脸,他的眼睛估计也保不住。 环望四周,只见房屋屋顶楼舍,巷子前方后面,皆是守着数十个黑衣。江夜雪眉头紧锁,这些人修为都不低,可以说,与他相差无几。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倒是不在意,可现在他身旁有个孩子。 他面色沉了沉,不禁问着怀中的小孩:“你家到底招惹谁了,竟派这么多人来追杀?” 小易真看着那些黑衣人,小脸皱成一团,只觉不对,青云契试炼是针对拥有青云令的参选者,纵然他无意被卷进来,考验也应该等参选者出现才是。 可现在分明没有参选者现身,这些人为什么会盯上他?! 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参选者躲在了暗处? 不,不可能,参选者若在,我不可能没有感应。 这场青云契的开启,他作为缔结青云契的主导者,对拥有青云令之人是有一定感应的。 可自打醒来,他便没有任何对青云令者的感应消息。 想不通其中缘由,小易真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想,只得小声叮嘱江夜雪道:“小心点,别恋战,找到机会就走。” 不用小易真说,江夜雪也知道,他又不傻,当下情况他没必要和这些人纠缠到死。 他唇角微扬,竟是笑着问道:“小孩,害怕烟花吗?” “啊?!不、不怕吧。”不知道江夜雪为什么这么问,小易真犹豫着回道。 然后,下一秒他就知道江夜雪要做什么了。 只见江夜雪单手抱着小易真,空出来的手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迅速朝四周甩去,然后——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 数道霹雳弹混着烟雾弹爆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后,那数道黑影在躲避霹雳弹回神时,却发现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在浓浓烟雾中。 “咳咳咳——”,小易真趴在江夜雪肩上,被刺眼难闻的火药味熏得咳嗽连连,小脸上全是泪水。 “这、这就是、就是你说的烟花!?” 江夜雪不置可否,“这怎么不算呢,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全是烟没有花的烟花,怎么就不算是烟花呢。 “咳咳咳——”,小易真眼泪流个不停的同时也咳个不停,但抓着江夜雪的小手更紧了。 他很想反驳,哪个好人家的烟火是这种啊,全是呛人的烟以及刺耳的声响,但是看在他们已逃出包围,他还能说啥。 “咳——呕!” 小易真咳着咳着,竟恶心得呕吐起来,他连忙撇过脸去,可呕吐之物还是落在了江夜雪的衣服上,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又青又紫的。 手背上传来隐隐刺痛,小易真艰难睁眼看去,只见他抱着江夜雪脖颈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伤口发黑,有毒。 要命,中毒了。 是何时的事?仔细一想,如果不是他挡住,那划破他手背的刀片,划破的就是江夜雪的脖子。 小易真心中闪过一抹侥幸,暗叹还好他给挡住了,不然江夜雪若是倒下了,他可怎么办。 玛德,好阴险。同时,他气得也想骂人。 “怎么了?” 江夜雪脚下步子未停,怀中小孩异样的症状他自然知晓,可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停下查看。 调动灵流输送给小孩,江夜雪观察着四周情况,很好,祸不单行,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余光也瞥见身后追来的黑影,小易真艰难开口道:“走,别停,我没事,走!” 可江夜雪还是不得不停下,前方袭来的一柄利刃再次与他贴身而过,刀风划破了脸颊,鲜血不断滴落。 随利刃而来的还有一道阴冷的声音。“走?你觉得你们走得了吗?” 黑衣人首领扛着一把大刀,目光挑衅地看向江夜雪,他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也纷纷抽出了利剑风刀。 江夜雪没理会黑衣人,只是蹲下身,半抱着已经咬牙忍痛坚持的小易真,目光扫过小孩手背上的伤痕,他目色一冷。 自芥子袋中取出一粒万能解毒丹喂给小孩,他紧蹙的眉才松了些许。 又从芥子袋里取出五行福禄,江夜雪手中捏诀,口中念咒,五行福禄遁地结成五行八卦阵,将小易真护在了阵法之中。 低头凑近小易真,他压低声音道:“好好待着,找准时间便跑,别怕,往岳府的方向跑,……我会去找你的。” 小易真压住喉中的腥甜,闻言,面带担忧地点点头,“好,你小心。” 轻拍了一下小孩后背,江夜雪鼓励看了一眼小孩。 做完一切,江夜雪这才起身,笑意吟吟地看向那行黑衣人,道:“走?我可从没想走哦。” 他右手指尖捻着一把红白烫金符纸,眉头微挑,薄唇一张一合。 “风行,傀儡术!” 红白烫金符纸化作道道红光消失在江夜雪手中,下一刻,那群黑衣人之前出现一个又一个红衣白发的傀儡 “锵”,黑衣人拔刀便砍,饱含威压的刀气砍向红衣傀儡,眼看身形单薄的傀儡就要被一刀两半,可下一刻红衣傀儡身形微动便轻易躲过了眼前的攻击。 战斗一触即发,江夜雪看着眼前快得只见残影的斗争,朝那黑衣人首领挑衅一笑。 “想以多欺少呢,不好意思,作为炼器师的我,帮手很多呢。” “找死!”黑衣人首领冷喝一声,持刀朝江夜雪劈来,区区傀儡而已,杀了傀儡师还能有什么用。 江夜雪也没躲,温润的脸庞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把镌刻红梅的玉扇,十分惬意地摇了摇。 “刺啦~”,黑衣首领还没来到江夜雪眼前,便见三道红影闪现,他抬刀砍去,却只砍在空气上,而他身上赫然出现三道血洞。 见此,江夜雪一拍玉扇,故作遗憾笑道:“呦,下手重了,受伤了呢,这多不好意思啊。 黑衣首领:“……”死装! 处于打斗外圈的小易真见这副场景,不禁被逗笑,心中暗道:这人,有时倒跟二哥一个性子,惯会气人的。 黑衣首领好歹也是首领,也是有几分实力的,刀尖染血,一把劈开阻拦在他面前的傀儡,直直冲向江夜雪。 黑衣首领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江夜雪,刀光闪烁,带着凌厉的杀意。 江夜雪却丝毫不慌,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手中玉扇轻轻一摇,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黑衣首领一刀劈空,心中暗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江夜雪已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扇子猛地击向他的后背。 黑衣首领闷哼一声,向前踉跄几步,却迅速稳住身形,转身再次挥刀砍向江夜雪。 江夜雪轻盈地躲避着黑衣首领的攻击,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戏耍着对方。 “你的速度太慢了。”江夜雪轻语道。 黑衣首领怒目圆睁,再次举刀砍向江夜雪。 江夜雪手中玉扇一挥,一道强大的灵力涌出,与黑衣首领的刀气相撞。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此时,那些红衣傀儡也与其他黑衣人激战正酣,场面一片混乱。 黑衣首领眼见局势不利,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周围的黑衣人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纷纷使出全力,不顾自身安危地冲向江夜雪和红衣傀儡。 江夜雪眉头一皱,意识到黑衣首领可能还有后招,他开始往后退去,引着黑衣人转移战场。 第143章 我都知道,可我只是想见见他01 在黑衣人们疯狂的攻击下,江夜雪终于收起了面上的笑,认真应对起来,不过他仍旧步步后退。 最后,退到死胡同时,他召回红衣傀儡,红衣傀儡站成一排排,挡在他面前。 深深看了一眼已经远离战争范围的小易真,江夜雪薄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一直盯着江夜雪的小易真看懂了,江夜雪说的是“走,别回头”。 黑衣人追到身前,江夜雪冷嗤一声,旋即抓着身旁的一个小傀儡,而后翻身一个跳跃,跳上一旁屋舍,快速抽身退去。 像是没人注意到五行八卦阵中的小易真,无数黑衣人纷纷追江夜雪而去。 小易真看着黑衣人干脆利落追江夜雪而去,顿觉不对,这些黑衣人本就冲着他来的,怎么可能放任他在这里不管。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想起江夜雪放下他时拍过他的背,还有最后抓住小傀儡离开的动作。 他连忙环视周身,最后他在自己背后摸到了一张替身符箓,联想到江夜雪看他的最后一眼,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夜雪这是一早就给他贴了替身符箓呢,又出言故意挑衅黑衣人,就是为了转移黑衣人注意力,最后以带小傀儡逃跑来迷惑黑衣人,造出他们不敌,他带着他落跑的假象。 攥紧替身符箓,小易真思绪复杂,左手抱着受伤的右手起身,快步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江夜雪既然让他离开,定然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他如今这样,追上去也只是累赘,还是先离开为好。 而另外一边的追逐中,江夜雪速度极快,远远将黑衣人群甩在身后。 眼见距离越来越大,黑衣首领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珠子,用力掷向江夜雪。 珠子在空中爆开,释放出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瞬间笼罩了江夜雪和红衣傀儡。 江夜雪心中一凛,连忙施展防御法术,但那黑暗力量太过强大,他还是被震得气血翻涌。 红衣傀儡们也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下纷纷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一瞬间,黑衣人便纷纷追了上来。 见江夜雪负伤,黑衣首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跑啊,怎么不跑了?”他说着,举起刀向江夜雪砍去。 脑子被震得嗡嗡响,面对黑衣首领的攻击,江夜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刀砍在他的肩膀上,鲜血瞬间涌出,那身红衣染血之后,更显妖冶鬼魅,银丝飞舞,衬得他好似地狱而来的凶神鬼厉。 “嘶~”,背后传来的剧痛令江夜雪蹙紧了眉头,混乱的脑袋顿时清醒,他眉间萦绕着层层怒气。 “你他特么的找死!” 江夜雪一声怒喝,手中玉扇一挥,一道强大的灵力波动散发出来。 强大的灵力如汹涌的浪潮般冲向黑衣首领,黑衣首领急忙举刀抵挡,却被那股灵力震得连连后退,手臂一阵发麻。 他心中暗惊,没想到江夜雪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江夜雪眼神冰冷,杀意弥漫。 他不顾背上的伤痛,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来到黑衣首领面前。 手中玉扇猛地刺向黑衣首领的胸口,速度之快,让黑衣首领根本来不及躲避。 就在玉扇即将刺中黑衣首领的瞬间,旁边的几个黑衣人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江夜雪的攻击。玉扇刺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飞溅。 黑衣首领趁机后退,再次举起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尚存的十几个黑衣人,其他人会意,纷纷举刀布阵。 “五行天刀阵,起!” 十几把锃光瓦亮的唐刀分出分身,齐齐将江夜雪包围,使得江夜雪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啪嗒啪嗒啪嗒”,酝酿了许久的雷雨终于落下,雨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印出朵朵水花。 刺骨的寒意自背后伤口传来,冷得江夜雪“嘶”了一声,手轻捂着受伤的肩膀,他起身,冷冷看着围困住自己的刀阵。 “五行天刀阵?……呵哈哈哈哈哈!”江夜雪轻喃一声,看着五行天刀阵熟悉的布阵结构和手法,他又低低笑了起来。 “五行天刀阵,抄袭我?抄得会吗?!” 那五行天刀阵与他之前布下的五行八卦阵如出一辙,不过一个是防御,一个是攻击,可原理皆是一样。 拿他的阵来杀他,怎地不好笑。 话音落下,江夜雪眸中红光闪过,动作优雅掸去玉扇上的血迹,而后,只见他目光一凝,玉扇飞掷而去,直冲那如蛇盘旋的刀阵。 “叮——”,玉石与兵器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而玉扇之后跟着得便是江夜雪。 只见他接下被反震回来玉扇,而后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徒手拔出来五行天刀阵中的一把黑金唐刀,刀阵受击,全部朝他绞杀而来。 黑金唐刀便是那整个阵法的破阵关键。 “轰隆隆——” 天际黑云滚滚,一道紫光,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雷电之下,江夜雪红衣白发,手执一柄黑金唐刀,面对压迫在他周身的万千利刃,丝毫不惧。 他歪了歪头,勾唇邪魅一笑,那双赤眸中尽是疯狂嗜血,“你们凭什么认为,仿制我布下的杀阵,就可以击杀我?!” 话落,他手中蓄力,随即一道刀劈下,那令人恐惧仿佛能绞杀一切的五行天刀阵竟就此被劈开一个缺口。 紧接着,“咔嚓咔嚓”,那柄柄处于阵眼的唐刀刀身上出现了道道裂纹,惊雷之下尽数断裂掉落。 “轰隆隆——”,又一道惊雷闪现,而江夜雪的身影则是消失了。 黑衣人大惊,警惕观察着四周,可只见数道刀光闪过,紧接着的是一道道凄厉惨叫声。 “哗啦哗啦——”,大雨滂沱,深巷之中,唯有一红衣白发的人影站立着,而他脚下皆是死不瞑目的黑衣人。 “为、为什么!?” 黑衣人首领口吐鲜血,胸口被黑金唐刀贯穿,他瞳孔骤然放大,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不信江夜雪就如此轻易将他们斩杀。 明明他们修为都差不多,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处于优势,明明江夜雪已经身受重伤。 可他到死都没有得到答案。 “咳咳咳——”,手抱着受伤的肩膀,江夜雪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脚步虚浮地离开此地。 “滴答滴答”,殷红的血落入雨水中,在他行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血路。 可他没走多久,“砰”的一声便摔倒在了雨水中。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低垂着头,咳嗽个不停,身前的雨水被染红。 “江叔!” 前方传来熟悉的充满焦急的声音。 江夜雪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叫他呢,抬头看去,只见小易真手里撑着伞,满脸焦急快步朝他而来,看着小孩的脸,他有一瞬愣神。 将红梅伞撑在江夜雪身上,小易真双手颤抖着,慌乱从芥子袋中取出疗伤丹药,一股脑全喂给江夜雪。 看着小孩手中的药,江夜雪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服下了。 “你倒是机灵,知道会给我添麻烦,会乖乖地藏起来。” 他朝小易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同时还调侃着小孩,在强行冲破五行天刀阵时他就感应到小孩找过来的气息了。 原本还担心小孩突然冲进来,被他误伤,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这小孩很聪明。 小孩没应答,只是紧抿着唇,定定看着江夜雪肩膀上那入骨不断流血的刀伤,以及不知被碎裂刀片刺穿几许的口子。 “为什么?”尽管已经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可小孩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江夜雪移开了视线,故作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小易真:“你明明能安然脱身的,干嘛非得以命相拼?!让自己伤得这么重,值得吗?” 小易真不信江夜雪有那么多傀儡,竟会无法躲开黑衣人的追击。 面对小易真的质问,江夜雪只随意应付道:“想杀便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别那么多问题。” “走吧,这里不安全。” 艰难起身,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小孩,缓步朝外走去。 “咳咳咳——”,江夜雪偏头咳嗽着,避开一旁小孩眼中的审视。 压下喉中的瘙痒腥甜,他瞥了一眼小孩,而后目视前方,自顾自道: “别看了,好好走路,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凉发热。” “我哪有那么弱。” 小易真嘟囔一声,感受到江夜雪牵着自己的手越加冰冷,他撇撇嘴,心说:你还有空管我,你自己的手都凉这样了。 想着,他努力抓紧了江夜雪的手指,小嘴呼了呼,似是想捂热对方的手。 小孩的动作江夜雪自然感应到了,他眉眼弯了弯,倒也没阻止,放任小孩去了。 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下,深巷之中。 明明这条巷子没有多长,可他们却走了很久。 眼看前方的尽头越来越近,小易真心绪却再难安定,他频频看向江夜雪,几番欲言又止,抓住江夜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巷子的尽头便是江夜雪所说的岳府,一旦过去,他的谎言便会被揭穿,他与那位慕容先生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江夜雪若是知道他拼得重伤护下的人,竟是个骗子,定会气恼了他吧。 “江叔……”他犹豫着唤了一声身旁之人。 “嗯,怎么了?”江夜雪垂眸看向小孩,低声应着,以为小孩还在为之前的事担心,他柔声安慰道: “别怕,马上就到家了,有你父亲在,没人能伤得到你。” 小易真仍旧皱着小脸,闷闷应着,半点高兴不起来,他纠结一番,最终打算将谎话说明。 “江叔……” 可是未等他将心中的话说出口,便见身侧之人猛地停下脚步,呆呆看着前方。 他随着江夜雪的视线看去,只见这深巷的尽头站着位手执红梅伞的白衣男子。 那人身着银纹白衣,腰间佩戴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周身仙气惊人,姿容极其清秀,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柔色。 那人面上有着已经习惯的淡漠,加之那身白衣,如高岭之花,高高在上,倒是平白破坏了其几分美感。 不过他眉间那抹淡淡柔色,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仙人的悲悯之情,让人不住想将其奉为神明。 这人煞是好看,是小易真见过的最最最好看的人,他原以为阿爹阿娘是世间最美的,未曾想到还有人能比过他们去。 小易真看呆了,久久不能回神,所以,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谪仙人,就是他所说的“父亲”。 而看呆的又何止小易真一人,只是江夜雪回神得较快罢了。 见身旁小孩痴痴的模样,江夜雪挑眉,抬手拍了一下小孩脑袋,疑惑道:“你小子,怎么看你父亲都看得这么入迷?” “父、父亲?!”小孩傻眼了,他猛地咽了咽口水,心中直道完了,他这下真玩大了。 他现在解释,承认错误还来得及吗? 江夜雪倒是没有过多关注小易真的异样,注意力又回到了前方那白衣谪仙身上。 他因受伤失血过多而失去血色的唇上下碰了一下,脚下的步子挪了挪,可最后他还是站在原地,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没动,但对面那个人动了。 熟悉的清冷的声音还是记忆中那般动人。 “江夜雪!?阿雪——!……真的是你吗?!” 慕容楚衣快步而来,昳丽的容颜上竟带着急切,以及失而复得的无尽欣喜。 “阿雪……”江夜雪被慕容楚衣亲昵的称呼惊住,他怔住,慕容楚衣是在唤他吗,他真的是在唤他阿雪吗!? 那个白衣谪仙就这样不顾一切奔他而来,恍若带来了所有的光,晃花了他的眼,让他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江夜雪还未回神,又被慕容楚衣接下来的动作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感受着抱住自己之人的体温,江夜雪像是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僵硬地任由对方抱着。 他牵着小易真的手蓦地松开,心脏“砰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来。 他连呼吸都忘了,温润的脸颊染了层红晕,唇角微微上扬,带着难以言表的欢愉,赤眸中的冰冷化作了无尽的柔情。 第144章 我都知道,可我只是想见见他02 空出来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夜雪想回抱住眼前这个他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的人,可是他不敢,他怕一切都是梦,他一碰就散了。 如果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吧,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想着。 他很清楚,现实中,他心里的那个人断不会这般待他。 那个人见到他怎会表露欣喜的神情,怎会对他有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怎会愿意主动亲近他。 明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可他不愿去多想,也没有避开他一直渴望的拥抱,只贪念着此刻的温情。 所以,明明猜到一切都是假的,眼前之人也只是个陷阱,他仍旧没有避开。 所以,当匕首后背扎进心脏的那一刻,他有防备,却也没有躲开。 “如果……真的是你,该有……该有多好。” 江夜雪嘴角缓缓溢出鲜血,那抹殷红在苍白的面庞上格外扎眼。 他的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慕容楚衣”脸上,仿若要将这张面容深深铭刻于灵魂之中。 “慕容楚衣”松开怀抱,脸上的急切与欣喜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残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生机不断流逝的江夜雪。 他张了张唇,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只听“锵”的一声,而后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脖颈处传来剧痛,鲜血喷涌而出。 “慕容楚衣”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本该气绝身亡的江夜雪,竟在那一瞬间拔出了他腰间的剑,对他一剑封喉。 “嗬嗬嗬——砰!”,“慕容楚衣”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颈,呜呜咽咽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惊恐地后退好几步,最后栽倒在雨水中。 他死死盯着雨幕之下的江夜雪,眸中尽是恐惧和不甘。 那身白衣沾染了血水、雨水,一片污浊,最终消散不见。 “哐啷——”,望着那消散的白影,江夜雪眼底一片冰霜,他垂下眼帘,手中剑掉落在地,身体再撑不住摔倒在地,口中呕出大口大口的血块。 “江、江叔!?” 小易真呆住了,他实在不明白,明明上一刻还是温馨重逢的场景,怎的突然间就变成了如今这般相互残杀的局面。 小孩急忙去扶住栽倒在地的江夜雪,可他才六岁,小小的身躯根本扶不住江夜雪。他望着插在江夜雪心口的匕首,慌乱得不知所措。 “江、江叔,你、你怎么样?你坚持住,等等我,我给你找药。” 小易真连忙翻着自己的芥子袋,掏出一个大药盒子,他的手因为害怕而抖个不停,慌乱中他碰倒了好几瓶丹药,拿起又放下,可怎么也找不到所需要的那瓶。 看着眼前已经快要急哭的小孩,江夜雪敛去眼底的冰霜,笑了起来,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 他甚至还有闲心阴阳怪气道:“小孩,你不孝呢,你不关心你‘父亲’,倒是来管我这个外人。” 小易真:“……你、你还笑得出来!” “哎——噗——!”,见小孩又气又恼的模样,江夜雪动了动嘴,可刚吐出一个字,便又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压下喉中腥甜,江夜雪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拂去小孩精致小脸的水渍,也不知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轻声安慰道:“别慌啊,你不也是知道的嘛,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江、江叔!!?你你……” 小易真面露震惊、愕然,所以眼前之人是早就知道他在骗他了。 江夜雪仍旧笑着,可赤眸中还是涌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以及复杂到让人看不懂的神色,尽管如此,他也还不忘调侃道: “就你那么蹩脚的说辞,你江叔我要是看不出来,那还是你江叔吗。” 他又不傻,那群黑衣人,个个有着与他相似的修为,知晓他的招式,模仿他所行的阵法,还清楚他的软肋,这正常吗? 再者,他们打斗了那么长时间,城中却无一人赶来,种种诡异之象,他又怎会不知其中蹊跷。 原本他还奇怪,什么样的势力这般蛮横,竟拿这么多与他修为相差不大的死士来追杀一个六岁稚童。 但如果说,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假的呢,或者说是,这个世界是以他的记忆来建构的呢。 所以,这还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眼前一切不过一场梦,以他的思想构造出来的梦境,其中之人的修为定然与他无甚相差,自然也能轻易搬用他所学之物。 好烦,他还真的以为他回来了呢,他还真以为他见到那个人了呢?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不过是梦也好,既然是梦,那他就不怕因为杀人,那人会对他厌恶生气了。 思绪回笼,江夜雪微微眯起眼眸,透露出丝丝危险之意,也不知究竟是谁将他拉进了这个幻境。 还有他所遇到的这个出身不凡的小孩又是来自哪里? 制造幻境的幕后之人为何致力于杀掉他,是他身上有什么他们所需之物? 还是说,他是幻境解除的关键? 小易真不知江夜雪在这短短时间里思绪万千,他心急如焚地在记忆中搜寻着那可以救命的丹药。 “江叔,对不起,我……”小易真低头道歉,但他寻找丹药的手从未停过。 他一开始只想借着江夜雪“故人之子”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求得片刻安宁,寻求回去的方法,可他从没想过要伤害对方。 他不能让无辜之人因他而死,不可以,不可以死。 “找到了!” 终于,他找到一个通体雪白有着梅花纹路的瓶子,他赶忙将瓶递到江夜雪面前,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归元丹,娘亲说过这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它一定能救你的,江叔,你快吃了。” 归元丹乃救命神药,有着医死人肉白骨之效,传闻只要魂魄没有消散便能将其救活。 其炼制材料稀有难寻,又极难以炼制,纵然价值连城,也只是有价无市。 云梦易家,虽然底蕴丰厚,但此类丹药,也不过十数枚。 而小易真虽然身为易家少主,身上也只有一枚。 望着小孩殷切的目光,江夜雪思绪拉回,他扫了一眼透着不凡气息的药瓶,却没有接过。 眼前的景色越发模糊,雨水再次将身上的衣物打湿,他身体好生冰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将归元丹推回去,江夜雪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开口道:“别浪费了,自己好好留着。小孩,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离开吧。” 虽然他对这归元丹挺感兴趣的,但这似乎是小孩最珍贵的东西,他收下了总感觉良心过不去,算了算了,他就勉强当一次好人吧。 可小易真直摇头,他一把扯开药瓶中盖子,将丹药倒了出来,四周顿时药香四溢,一股玄妙的力量萦绕在周围,他将归元丹递向江夜雪唇边。 “江叔,吃了好不好,你一定会没事,会没事的。”他哀求着。 蹙眉看着小孩,江夜雪再一次轻笑出声,他接下那粒流光溢彩的归元丹,却没有吃,还有心去逗弄小孩。 “傻小子,哪有人骗人像你这样骗的,不就是相识了半日,你就急得把半个身家送出去。” 小易真却是半点笑容也无,还以为江夜雪又在埋怨他,便又开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吃药好不好。” 江夜雪却不为所动,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抬手捂住小孩的眼睛,忍着身上的剧痛,轻柔地拥住小孩,安慰着小孩。 “别道歉了,没生你气,江叔知道你的难处。” 小孩年仅六岁,即便他心智再成熟,独自一人处于陌生环境中,既无保护自己的能力,又要处处提防潜藏的危险,这怎会不害怕恐惧。 小孩能不崩溃就已经很好了,他寻求庇护的想法,江夜雪能理解。 反正就一个小孩,他出手帮一下怎么了,也不会掉块肉。 “咳咳咳”,江夜雪忍不住咳嗽起来,失去血色的唇又一次被唇角血痕染红,他垂下眼帘,合上眼眸,轻声在小孩耳边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幻境中,但好像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出去,所以,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两番追杀,虽是打着小易真的名号来的,可在交手之时,江夜雪很清楚,相对于杀小孩,这些人似乎更想杀死他。 他很想问候问候操控这幻境之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没经过他同意就将他拉进来,这就算了,还派那么多人杀他。 什么仇什么怨,用得着这样弯弯绕绕动手? 想着想着,他脑海中不禁浮现了慕容楚衣的模样,无奈叹息一声,唇角勾了勾,他笑道: “说来,应是我谢你才对,谢你让我见到了思慕已久的心上人。” 虽然,那是假的,可是那个拥抱,真的好温柔,好温暖,是他求而不得的。 那是连在他梦中都不愿意出现的人呐,再次见到他,他怎会不欢喜呢。 捂着小孩眼睛手心似有暖流流过,江夜雪回神,艰难抬了抬眼皮,眼前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但他知道,是小孩哭了。 这眼泪煞是滚烫,让他冰凉的身躯感受到了些许温度。 江夜雪叹息,这小孩,临了临了,还得给他添一层负担。 也不知道他离开后,这小孩能不能破除幻境,算了,他能帮的都帮了,接下来的,就看小孩运气吧。 至于目睹他的死亡,算是他教给小孩的一课吧。他没有告诉小孩,他这只是在幻境中死亡,不是真死,可谁让小孩骗他呢,拿一点报酬不过分吧。 “小孩,再见。好好活着,你总不能让你江叔白死是吧。” 江夜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他冰凉的手缓缓从小孩的眼睛上滑落,那粒归元丹被他塞在小孩手中。 感受到眼前之人气息消失,小易真怔愣了许久,回过神来,他紧紧抱住江夜雪越发冰凉的身体,泪水不断涌出。 “对不起……对不起……你、你别走好不好!求你……别走!” “砰——”,天边又一道惊雷炸响,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天际。 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打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易真满脸泪水,双手紧紧抱住江夜雪越发冰凉的身体,那无助与绝望的哭声被滂沱大雨吞没。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温馨的画面,此刻却变成了这般残酷的结局。 他看着江夜雪苍白的脸庞,那抹殷红依旧扎眼,可却再不似初见时那样充满了妖冶危险,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 “那叫做慕容楚衣的人真就那般重要吗,让你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小易真沙哑着声音问出心中问题,他不明白,江夜雪明明一早就看出问题了,可为什么还要跳进陷阱里。 那人虽然好看,但也不至于让人失了智啊! 他想不通,而他的问题也注定得不到答案。 “江叔,江叔,……江夜雪!” 小孩一遍又一遍唤着江夜雪的名字,语气中尽是自责,只盼江夜雪能再次睁开眼睛,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雷雨声。 江夜雪不知道,他的一次恶趣味,给一个六岁的小孩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主要是江夜雪觉得,他和小孩相识也不过短短半日,又没什么深刻情义,小孩顶多就是初次面对他人的死亡,心中会感到恐惧、不安,待过些日子就好了。 江夜雪完全没想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连真身都没有的他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一个人终身无法摆脱的梦魇。 大雨还在下,而江夜雪的身体已开始消散,小易真紧紧抱住努力想温暖的人,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小孩手指收紧,紧紧攥住江夜雪死都不肯服下的归元丹,心脏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尝试大口呼吸,可咽喉像是被人扼制住了一般,难受到了极致。 “哒~哒~哒~”,耳边似有脚步声传来,小易真余光瞥见一道白影朝他而来,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难受,面露警惕应对来人。 来人的脚步停了,天边的雨好像也停了,不对,是来人用伞替他挡住落在身上的雨。 是谁?! 第145章 夜闯命缘司 小易真谨慎抬头,瞬间,瞳孔骤扩,仿佛瞧见了令人极其惊惧的东西,他被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软,竟跌坐在地,屁股被摔得生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摔倒的那一瞬,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轻笑声传来,那声音与江夜雪的声音好生相似。 可抬头看去,周遭半点没有江夜雪的踪影,有的只是缓步朝他而来的白衣谪仙人。 小易真心中疑窦更甚,眼前之人与先前的那位“慕容楚衣”长得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眼前这位青丝半束,墨兰玉簪插于发间,精致眉眼间的白金芙蕖印记熠熠生辉,花蕊处光芒如细碎星辰闪烁,如梦似幻,更添几分卓然仙韵与高贵气质,腰间雪白的长剑挂着玲珑骰子剑穗。 那玲珑骰子,小易真认得,在江夜雪身上,他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眼前之人初见时冷若冰霜,可细瞧之下,眉目中却透着亲和,显得平易近人了几分。 小易真心不由得想:这人怎的那般像江夜雪?可再看,又觉不是,江夜雪没有这般好看。 “你……你究竟是谁?”小易真压下心底的慌张,大声质问。 若之前江夜雪所杀之人是个假货,那眼前这位呢,是真是假? 而且江夜雪不是说他死后幻境即破,此人为何还会出现在此处? 慕容楚衣沉默不语,只是弯腰朝小易真伸出手。 他神情冰冷,可伸手之际,眉眼含笑,这一笑如春风化雨,令人瞬间失神。 小易真鬼使神差地将手搭在那温暖的掌心,任由对方拉他起身,并用灵力为蒸干他被雨水湿透的衣物。 回神后的小易真,犹豫且迫切着问道:“您真的是慕容先生?” “我是。”慕容楚衣颔首。 得到回答,小易真又认真看了好几眼慕容楚衣,面色纠结,最后,他还是问出心中疑惑。 “为何不早些现身?……江叔他等了您许久。” 若他早出现,江夜雪或许就不会死。 小易真虽年幼,却也看得出江夜雪对那名为慕容楚衣之人的执念之深。 否则,江夜雪怎么会那般轻易就信了他的谎话。 再者,江夜雪那般厉害,他可以在众多与他势均力敌的杀手中全身而退,却偏偏死在那假冒之人手中。 这其中的关键都是来源于眼前之人。 闻言,慕容楚衣眼睫微颤,眼中闪过一抹挣扎,最后,他轻声道:“我一直都在……” 也不知是风雨声大,还是慕容楚衣的声音太轻,小易真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您说什么?”小易真追问。 慕容楚衣却不再作答,只是微微摇头,抬眼望向如铜镜碎裂般的天空与房屋,轻叹一声。 “你该走了。” “什么!?诶等等!你别走!” 眼见幻境将破,小易真慌忙去抓那道白影,可却扑了个空,眼看慕容楚衣消失在自己。 幻境彻底碎裂,而小易真也失去了意识。 云梦九歌,命缘司。 命缘司,掌管易家所有人面前的命灯。命灯飘飘浮浮,时明时暗,自时光的流逝中构成一股玄妙之气。 命缘司之主——华舟澜,人称少司缘,乃天命缘者,生来便可从命灯中窥见天机,知晓其命主过往或未来。 命缘司,地处云梦泽湖中心悬浮而起的天空高地,在此处可俯视整片云梦泽。 古朴素雅的庭院之中,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其粗壮的树干几乎覆盖了整个命缘司。 花开时粉嫩娇艳,远远望去,似一片粉色的云霞。清风拂过,花瓣如雪般纷纷飘落,宛如一场花雨。 而此时此刻,命缘司之外,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在上演。 易慕夕围绕着命缘司疯狂逃命,丝毫不敢慢一步下来。而追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位手抡狼牙流星大锤的绝美妇人。 “易慕夕,你个傻叉二货,出去一趟胆子肥了是吧,你给老娘我站住,老娘今日非得给你把腿打折了。” 慕夫人纤细的胳膊“哐哐哐”一通大甩锤,流星大锤上锋利的狼牙扎得易慕夕嗷嗷直叫。 易慕夕一边捂着屁股逃命,一边求饶道:“娘呐,我知道错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慕夫人半点不信他鬼话,一锤又抡了过去,流星锤上的狼牙扎得易慕夕一个弹跳,更加拼命逃路。 “娘,您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小兔崽子,老娘今天不打得你下不了床来,老娘就跟你姓!!!” 闻言,易慕夕一边逃命,一边想着:您要是跟我姓,我爹不得跪上十天半个月的搓衣板。 在围绕命缘司跑了一百二十圈以后,这场单方面的殴打追逐战,最终是以慕夫人一记流星锤把易慕夕砸倒在命缘司门口结束。 易慕夕一把鼻涕一泪抱着慕夫人大腿,求饶道:“娘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那真只是一个意外,你信我,我那么疼爱真真,怎么会害他。” 慕夫人一脸嫌弃,但面上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些,她一手揪住易慕夕耳朵,将人提溜起来。 “混小子,你最好祈祷真真安然无恙出来,不然,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诶,娘,疼疼疼,我错了,我真错了!!”易慕夕理亏,只能忍着痛声声认罪,又劝慰道: “娘,您别那么担心,真真虽年幼,却是我们四个中最为聪慧的,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断不会出事的。” “再说真真身上的保命法器数不胜数,您不信真真还不信那些你们给他的法器丹药?” “更何况,少司缘都出手了,真真铁定不会出事的!!!” “哼~”,慕夫人冷哼一声,但到底被说服,放过易慕夕被揪得通红的耳朵,环抱双手等在了命缘司那清雅又不失威严的大门前。 易慕夕揉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乖乖跟在慕夫人身后,俊美的脸庞只剩下了鼻青脸肿,那双煞是明亮的眸子中尽是懊悔。 心中吐槽道:他怎么就鬼迷心窍跑来这里呢!!? 这场意外的开启,还得从十一月十三日晚说起。 那晚,月色如水,易慕夕自凝华苑离开后,心中盘算如何帮容祁顺利完成任务。 走着走着,他鬼使神差地来到命缘司,怀揣着一丝好奇,只想偷偷看一眼考核内容,以便给容祁透露些许关键信息。 身为云梦尊主的后代,易慕夕不止一次来过命缘司,小时候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此地地形不说烂熟于心,也知晓个大概。 除此之外,他还知晓少司缘有个特点,每月临近十五的夜晚,少司缘就会格外沉迷于修炼,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会下降,这种时候要是有人偷跑进去,一般很难被发现。 凭借以前从少司缘手上连哄带骗而来的令牌,易慕夕轻而易举打开了命缘司大门上的阵法,偷偷摸摸溜了进去。 夜晚的命缘司一片黑暗,唯有微弱的草木灵光照亮着脚下的路。 “提了这么久,少司缘怎么还是不挂盏灯啊,这四周黑不咕咚的,不是专门让人摔跤嘛。” 易慕夕一边摸黑辨路,一边默默吐槽。 天知道他小时候搁这里住时,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次柱子和墙。 想想他都给少司缘提了好多次,可少司缘也只是口头答应,却半点没有要实施的迹象。 “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规定,挂盏灯还能怎么的。” 顺着走廊上的柱子和扶栏,易慕夕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终于找到了牵缘斋。 命缘司又分为知命堂和牵缘斋,知命堂乃命灯放置之所,牵缘斋则是青云契试炼所开启的地方,里面机关重重,牵涉到云梦九歌种种禁制法阵。 小心打开那扇厚重的大门,易慕夕趴在门边往里瞅了瞅,面带犹豫,心想也不知少司缘在不在里面,万一撞个正面,他可不就惨了。 按照他对少司缘的了解,对方那么细心谨慎,又逢青云契试炼开启,事关来自四海八荒的十几位天之骄子的身心安全,少司缘很可能时时刻刻住在牵缘斋。 小心探查一番,再三确定没有少司缘的气息后,易慕夕才敢拍拍衣袖闪身消失在牵缘斋门口。 易慕夕不知道,在他进入牵缘斋的那一刻,牵缘斋屋檐下挂着的莲花形纹的风铃无风而动,门上那镌刻着的精致的并蒂莲上似有霞光闪过,显得那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朵朵粉嫩的合欢花飘然落下,清风携带着的清香吹向了知命堂一旁的书房。 书房中正在打坐修行的男子倏地睁开眼睛,他看向牵缘斋的方向,眸中似有红光闪过。 “嘶~”,牵缘斋中传来易慕夕压抑的痛呼声。 牵缘斋中甚是玄妙,一片黑暗,透不进来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易慕夕是金丹修士,也看不清其中的布局路线。 所以,他直直撞在了冰冷的墙上,额头撞出一个大包,疼得他眼泪花直冒。 “艹——!” 易慕夕不禁暗骂出声,一边揉着脑门,一边又把少司缘骂了一遍。 骂完,他低头在芥子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盏精致的宫灯,但正要点亮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想了想,他又将宫灯放了回去,最后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莹白色的光瞬间驱逐了周遭的黑暗,可是仍旧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少司缘那么忌讳点灯,他要是点了灯,也不知会不会引来什么,安全为重,他还是不要去瞎尝试。 举着手中莹白的夜明珠,易慕夕继续迈步往里走去。 话说这夜明珠还是少司缘之前给他的,怕他大晚上又乱逛,把自己摔个半死,幸好之前离开的时候没丢。 “不对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走了半晌,易慕夕忽地停下脚步,心中只觉怪异。 他曾随少司缘来过牵缘斋,亲眼见过少司缘通过那一根根色彩斑斓的丝线布下种种阵法,造出各个诡秘难测的幻境。 按照他的速度,这会早就该走到牵缘斋正堂,怎会还在过道中。 “难道是在我离开之后设下了幻阵?” 想到这一层,易慕夕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如果,如果真是他想的这样,那他还有机会自己出去吗? 完了完了,他怎么解得开少司缘的阵法啊! 手指轻抚过墙壁上冰冷的纹路,易慕夕剑眉紧蹙,心生退意,他没道理为了一个玄之又玄的题目而惹恼少司缘。 毕竟相处过七八年,少司缘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若是被少司缘抓到他偷闯牵缘司,虽然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惩罚,但少说又要把他关禁闭关几年。 “还是得趁少司缘发现之前出去啊,可关键是,我解不开啊!”易慕夕念叨着。 事实证明,易慕夕小瞧自己了,若是没有解开牵缘斋外层的迷幻阵,他也不至于被慕夫人揍成现在这模样。 那时,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快到易慕夕根本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在他划破手指,尝试以自身精血破阵时,牵缘斋忽地亮了起来。 忽地从黑夜现身于光亮中,易慕夕一时间没缓过来,下意识闭上眼缓神,任由手心的血滴落在地板上。 似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合欢花特有的清香。 易慕夕感觉自己被划破的手被人抓住,他猛地睁开眼,只见他面前站了位俊美男子。 男子墨绿色的发丝半束着,双耳戴着长长的白绿渐变色流苏耳挂,流苏垂于肩旁。他身形颀长,身着白色里衣,外面罩着一件烟粉色外衣。 若是旁人这般打扮,或许会显得庸俗,可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眼。 来人正是命缘司之主少司缘——华舟澜。 被抓住的手蓦地被松开,而伤口已然愈合,易慕夕眨巴眨巴眼睛,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华舟澜。 “那个……那个我……” “……滚出去。” “好、好的,马上滚。” 易慕夕着急想给自己辩解,但直接被华舟澜冷言击退, 他也不敢辩驳立马应承。 第146章 闯祸 迷幻阵消失,牵缘斋真正的模样呈现在眼前。此地并非厅堂设计,而是一处露天庭院,古老粗壮的合欢树高耸入云,直拔云霄。 粉色的花瓣如蒲公英般轻盈飘落,墨绿翠绿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条炫彩的丝带丝线,微风吹过,丝带飘舞,恰似那月老庙中的人人祈求的姻缘树。 而这些丝线名为——牵缘丝。牵缘丝定因果,结缘契,缚终生。 见牵缘斋恢复原样,易慕夕刚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乖乖如华舟澜所言滚出去,就变故陡生。 那些彩色的牵缘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猛地纷纷朝他袭来。 易慕夕:“!!!???”诶不是,干嘛呢!? 易慕夕也不顾面子,急忙往华舟澜身后躲。 在牵缘斋,他的金丹修为对此毫无用处,对付牵缘丝越反抗越危险,而其唯有华舟澜能控制。 牵缘丝并未袭击他们,只是落在了先前易慕夕手中精血滴落的地方,彩色的牵缘丝瞬间变成血色,透着诡谲的气息。 易慕夕只来得及看一眼那诡谲的牵缘丝,心知闯了大祸,而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他已然被华舟澜丢出了牵缘斋。 耳边还传来华舟澜压抑着的愤怒,且掺着疲惫的声音。 “易慕夕,你给我等着!” 青云契幻境本就为云梦易家后代而开,易慕夕身为易家后人,因有他的精血为引,牵缘斋中,华舟澜布下的青云契幻境自然不受控制提前开启。 凡是身怀青云令之人皆在睡梦中修炼中被拉入青云契幻境。 也因与易慕夕血脉相连的原因,小易真这个有青云令,但无需试炼的冤大头也被拉入幻境当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哪怕华舟澜及时补救,也来不及,只能出手干预其中试炼内容,力护小易真以及其他人周全。 易慕夕被丢出牵缘斋之后,自觉惹了大祸,原本想趁机偷偷溜走。 结果他刚出命缘司就遇上了匆匆而来的慕夫人,慕夫人带着神识被拉入幻境的小易真来寻华舟澜,询问怎么回事。 再然后,就是开头发生的那样,易慕夕被慕夫人一顿乱揍。 回忆结束。 在易慕夕懊恼之际,那扇紧闭的石门“轰隆”打开了,其中走出一个姿容清丽,年方二八的少女。 见到 少女,慕夫人快步上前,急声问道:“小瑛,真真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华瑛拱手行礼,回道:“回尊主,青云契试炼第一关已结束,少主无碍,只是在幻境中受了惊吓,暂时还未醒来。” 闻言,慕夫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余光瞥见一旁的易慕夕,她狠狠瞪了其一眼,随后看向华瑛的面色瞬间又变得温和。 “真真安然便好,”说着,慕夫人又问道:“其他青云令者如今如何,青云契试炼进展可还顺利?” 按照原本的安排,青云契幻境试炼,慕夫人作为云梦尊主,会携小易真这位小少主一同在牵缘斋观看青云令者在幻境的试炼。 然而因为易慕夕弄的这一出,原定的安排全都被打乱,十几位青云令者被率先拉入幻境,生死不知。 华舟澜身为少司缘,命缘司之主,只得在牵缘斋操控幻境进程,力护所有人安全,这中间万不可再被人打扰。 所以,慕夫人便就抓着易慕夕等在命缘司门口。 华瑛继续回道:“十三位青云令者,已有七人安然结束幻境试炼,其中三人通过考验,其余六人,少司缘还在观测中,必要时会出手相助,护其性命,还请尊主放心。” 十三位青云令者,华瑛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清楚当下情况,慕夫人轻轻颔首,“如此,便有劳小瑛替我向少司缘传达谢意。待此件事了,这逆子所犯过错,如何惩处,全权交由少司缘定夺。” 华瑛拱手,神色恭敬,言语不卑不亢,回道:“尊主言重,华瑛会如实转达。” 慕夫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自家鼻青脸肿的儿子,冷哼道:“哼,那逆子若不知悔改,便是死在少司缘手下,也是他咎由自取。” 被点名的易慕夕:“……”娘嘞,您可是我亲娘啊,我好歹也是您亲生的,您就不能救救我啊。 华瑛低头,神色不变,劝道:“尊主言重,二公子虽有过,但罪不至死,少司缘执法严明,二公子之事自会依律而行。” 慕夫人一把把低头自我低喃的易慕夕推到华瑛面前。 “小瑛呐,我还需去安排青云契接下来的事宜,这逆子便暂先由你看着,少司缘想怎么罚都可以,无需告知我。” 话落,也不等华瑛应答,慕夫人丢易慕夕仿佛丢垃圾一般丢得十分干脆,她话音刚落,人影就已消失不见。 慕夫人走得率然,华瑛对此仿佛早已习惯,略微有点无奈,神色无异地躬身对其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便与被丢下来的易慕夕大眼瞪小眼。 二人之间氛围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哈、哈喽,好久不见呐,小瑛姑娘。”易慕夕尴尬地抬手打招呼,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氛围。 相对于对慕夫人的恭敬,华瑛对易慕夕则全是冷漠,眼中更是不加掩藏的厌弃。 华瑛冷冷开口:“二公子也曾在此居住过,应知晓兄长事务繁多。知名堂和牵缘斋的相关事宜行差不得,还望二公子莫要再横生事端,为他增添重担。” “相信二公子也不想在此被关上数年的禁闭吧。” 最后一句,少说也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华瑛是华舟澜收养的小姑娘,是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妹。 命缘司少司缘与云梦尊主同尊。作为少司缘的小妹,所以,即使易慕夕是云梦九歌的二公子,身份尊贵,华瑛姑娘也丝毫不怵他。 而对于这个一直给自己兄长增添负担的人,华瑛自是喜欢不起来,也难给其好脸色。 易慕夕摸了摸鼻子,讪笑试图解释:“小瑛姑娘,此次真是一个意外,本公子真是无意而为……” 然他话刚说一半,便被华瑛出声打断,“二公子若要辩解,便好好斟酌一番,等着在兄长面前解释吧。” 华瑛不想听他千篇一律的说辞,话落便转身往命缘司里走去,也不怕易慕夕不跟上。毕竟有慕夫人亲自出手,易慕夕逃不出命缘司。 易慕夕凤眸眯了眯,不再言语,迈步便跟在了华瑛身后。 逃,自然是逃不掉的,而且此事确实是他惹出来,不乖乖等着少司缘处置,难平众怒。 唉,这少说也得是一番重罚了,也不知道少司缘要把他关在这里多久。 唉,早知道就不该好奇心作祟来这里,这命缘司绝对与他犯冲,不然怎么他每次来都没好事,次次干什么都能被少司缘逮着。 易慕夕边走边念叨着,越想越觉得他与命缘司风水相冲。 心中暗暗决定等这件事了结,他一定得离命缘司远远的,再也不要凑近半步。 “也不知道小容子少了我这么一个强大的助力,能不能好好完成任务。” 易慕夕无声叹息,也终于想起来被他遗漏在凝华苑的容祁。 而此时此刻,容祁正抱着玄雷木剑一脸焦急守候在忘江庭。 容祁在忘江庭,江岁新的寝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看着半点没有要苏醒,且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江岁新,一脸忧愁。 谁能想到,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天都塌了。青云契第一关幻境试炼竟是提前开启,他都还没和江岁新好好讲解,提醒江岁新该注意哪些呢。 这这这,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无论结果与否,平安醒来就好。 容祁心中祈祷着,别让他第一次出护人任务就出事啊。 想着,他蹙紧眉头又看向了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江岁新。 三日已过,已陆陆续续有人醒来,容祁不明白,怎么江岁新就半点没有苏醒的迹象,到底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 江岁新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其实他啥也遇到,只是单纯被困在一个地方。所以别说完成考验,他连出都出不去。 自幻境中脱离后,江夜雪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待睁眼,眼前赫然是大片大片绿肥红瘦的江渚。晨光熹微,荷叶攒动,花枝摇曳,别是一番人间仙境。 环视四周,挺陌生的,但又感觉有点眼熟,江夜雪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来着,想不起来了。 江夜雪蹙眉,疑惑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他就迈不出第二步了。心口被捅的位置传来火辣辣的疼,疼得他手捂着伤口直弯了腰。 要命,幻境都破了,这伤口怎么不带复原的,怎么这么痛! 他心中正吐槽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生熟悉的声音。 “诶,小雪,你终于醒了啊。” 闻声,江夜雪捂着心口转身回头看去。 只见这片江渚上,自水下生出条条水银色的锁链,锁链盘亘缠绕在此地,条条散发着阴寒气息,晨光照耀下还有冒着股股冷气。 江渚中心,亦是锁链盘亘中心。 偌大的荷叶之下,坐着位白衣男子,男子青丝随意披散在肩侧,剑眉星目,一双赤眸中尽是柔情。 他自然微微上翘的嘴角,藏着似有若无的甜蜜,恰似山间清泉流淌而出的欢悦。 他浅浅一笑,让人明知其不好招惹,却也止不住因其而心感愉悦。 江夜雪蹙眉看着这人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眉眼,心中有了猜疑,“星星?!你这是被人夺舍了,还是夺舍其他人了?” 闻言,白衣男子轻笑出声,反问道:“小雪觉得呢?” 白衣男子正是江岁新。 只是这个江岁新显然不像是江夜雪所认识的那一位,倒更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位十年后成熟的模样,要不是他认得江岁新的气息,光从相貌来看,他还真不相信这人是江岁新。 想着,江夜雪捂着心口迈步朝其而去,他的回答也不言而喻。因挑着没有锁链的空地走,所以半天也没走过去。 江夜雪边走边问道:“说说看,怎的变成这模样了,还被困在这里?” 江岁新懒懒解释道:“这倒是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幻境内容抽选的是我关于上一世的记忆。” “之前也与你说过,上辈子人杀的太多,被抓了,后来就被关在了这里。” 这话一提,江夜雪瞬间明白他怎么看这地方这么眼熟,原是初到忘江庭时,江岁新引他看的那副景色。 看着眼前的江岁新,江夜雪只叹:这还真巧了不是。 江岁新说着,眼眸微垂,看了眼自己着装,以及被锁链锁住的双手双脚,又接着解释道:“至于这副皮囊,自是我上辈子原本的相貌。” “小雪如此问,可是不觉入眼?” 闻言,江夜雪嘴角抽了抽,连连摆手赞美道:“星星何故妄自菲薄,星星这般星月之姿,可是令我真真艳羡心生愉悦呢。” “噗嗤~”,这话可真把江岁新逗笑了,“小雪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见江夜雪一直捂着心口,江岁新担忧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怎地受伤了?” 他原想起身去探查江夜雪的伤势的,可刚起身,便觉手腕脚踝一紧,那水银色锁链限制着他的行动,令他走不开一步。 江岁新愣神了片刻,旋即无奈一笑,摊了摊手道:“不好意思,我行动不便。” 江夜雪也没在意,自顾自寻了江岁新面前的空地坐下,“无碍,小伤而已,只是痛感没有消失,有点烦人。” 将话题再次引到了幻境上,江夜雪提出心中的疑惑,“不是说拥有青云令之人才会被拉入幻境嘛,怎么我会与你分开?” 江岁新也坐下,手撑着下颌想了想,而后提出自己的猜想,“许是命缘司出了意外,牵缘丝将我们分开了。” 江夜雪:“命缘司?牵缘丝!?” 江岁新搜罗一下记忆中关于命缘司的信息,剑眉轻蹙着,久久未松开。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命缘司掌控云梦九歌六成阵法,是守护云梦九歌最后的最重要的一处屏障。” 第147章 喝酒 “青云契幻境,便是由命缘司之主少司缘开启。少司缘乃天命缘者,传闻是天道使者,拥有不凡的仙脉传承。” “至于牵缘丝,则是少司缘所操控的法器,少司缘可通过牵缘丝知晓他人因果,缘契,甚至能掌控其一生。” 提及少司缘,江岁新眸中闪过一抹惋惜,以及深深的忌惮。 末了,他又说道:“小雪往后若是遇到那位少司缘,尽量离他远一点,他……很危险。” 少司缘血脉不凡,又身怀奇门异术,难保不会察觉他们一个异世之魂,一个两世魂。 若是被发现,他们二人可就麻烦了,只怕不是被人当作实验小白鼠,也会被人当作恶鬼夺舍,遭受追杀。 江夜雪留意着江岁新的反应,故作不以为意道:“我只能跟你身边,只要你不想,我便不会出现在那位少司缘的面前。” 江岁新稍怔,手揽了揽困住他的水银色锁链,微垂的赤眸让人看不出情绪,他唇角微扬,看向江夜雪的眉眼含笑,看似随意答道: “小雪此言差矣,你不会一直被困在我身边,终有一日你也会离开的。” 江夜雪没应。离开?说得容易,他能不能离开这方世界,不得看江岁新或者月柒然同不同意,又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江夜雪轻揉着心口,待那股难挨的绞痛消散些,便从芥子袋中掏出两壶梨花白来,丢给江岁新一壶后,他便直接痛饮起来。 身处幻境中,江夜雪之前只能用来当作装饰品的芥子袋终于可以打开,他也能使用里面的东西。 话说这梨花白,还是在蓬莱时,江寒衣放他芥子袋里的。 醇香的酒水入口,江夜雪目视远方,可眼神空洞,显然是在思忖。 熟悉的酒,眼前似乎也重现故人的模样,只是还来不及仔细看一眼,故人身影却已不见。 江岁新接过梨花白,拔掉瓶塞,摇了摇,又闻了闻,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浅浅抿了一口。 酒水入口柔和,生津前缓,香郁圆润,回味悠长,绵甜净爽。 是好酒,可惜他酒量不大行,不能多饮,否则容易失去理智。 一口毕,江岁新便没再动口,但他白皙清隽的脸颊还是染上了一层绯红,那双与江夜雪酷似的赤眸水汽氤氲,煞是惹人怜爱。 脑子有些发昏,江岁新放下酒壶,阖上双眸,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禁心中叹道:大意了,原以为都过这么久,酒量也该大些,没想到这酒不烈,后劲倒是强。 上一世,无事时,他也喝过不少酒,打算练一练酒量,结果貌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噗嗤~”,见江岁新反应这般大,江夜雪乐了,“星星这是沾不得酒水啊。” 江岁新抬眸,可眼前阵阵重影,晃得他头更疼了,心中微恼自己不该贪杯。 半晌,他才继续捏着眉心回道:“毕竟是小雪所赠,合该尝尝,不料这后劲竟如此大。” “唉,星星这是明知难受,偏要硬尝呢。”江夜雪调侃着,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江岁新露出宽大衣袖的手腕上。 江岁新肤色白皙,所以他手腕上的青紫红痕就显得格外惹眼,那伤除了被锁链禁锢的痕迹,还有很清晰的手印抓痕。 江夜雪饮下一口梨花白,眉峰却是挑了挑,他目光上移,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江岁新。 先前因心口绞痛他倒分不出心去注意江岁新的状况,现下看去,倒是发现些不得了的东西。 比如说,江岁新下唇似是被咬破过,他喝酒时伤口沾酒,面上曾闪过一抹痛色。可那伤的位置也不像是他自己不小心能咬上的。 再比如说,江岁新脖颈处被白色里衣衣领遮挡的地方,隐约间可见一块还未消去的青紫咬痕。 江夜雪疑惑,别看江岁新一直说他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可江夜雪明白,他的身手可从来都不差。 毕竟江岁新可是小小年纪便能独自一人安全住在君丘山上,要没点实力怎么敢的。 若是没有修为压制,光拼身手武技,一般的修士还不一定能在江岁新手下讨着好。 若拼修为,江岁新还有无望死域。总之就一句话,江岁新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人。 而正因如此,江夜雪才越看越疑惑,只因江岁新身上的伤也不像是打斗留下的。毕竟哪个人打架,仅是受这么点伤,伤的地方还这么奇怪。 “咳~”,忽然,似是理解到了什么,江夜雪轻咳一声,连忙撇过头去,结果手乱之下,他刚饮下的酒把他自己给呛着了。 “咳咳咳——” “怎么了?”听见江夜雪急促的咳嗽声,江岁新懒懒抬眸,疑惑看向他。 “咳咳咳——,无事无事,喝急了而已。”江夜雪一边咳嗽,一边摆手,低头掩下眼底的异色。 用余光再次瞥了眼江岁新,江夜雪确认自己当真没看错,他揪了揪自己垂在肩侧银丝,郁闷加自我怀疑。 是他想太多了吗!? 还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可江岁新这模样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般。 难道眼睛出问题了,看错了? 江夜雪揉了揉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又出问题了,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看错。 想着,江夜雪一手提着酒,忽地起身,凑到了江岁新面前,再次认真看着江岁新手腕上的伤痕,他赤眸微眯。 江岁新此时头疼得要紧,也没注意江夜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是怎样的神色。 这番靠近,江夜雪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并没有看错,江岁新手腕上的伤就是被人抓住禁锢留下的抓痕,下唇也确实是破了皮。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家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虽然这棵小白菜是黑心的,但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他怎能不气。 默了默,江夜雪斟酌一番,才开口道:“……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啊?”江岁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头也没抬,音色暗哑低声喃道:“欺负?……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小雪是指哪次?” 江夜雪:“……” 江岁新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而江夜雪已经在心中计划着该怎么好好招呼那头拱小白菜的猪了。 见人一副脑子迷糊很不聪明的模样,江夜雪伸手探了一下江岁新额头,有点烫,但也还正常,不像是生病,许是喝酒的原因。 江夜雪无奈叹息,这傻子,不能喝还非得碰,不是自找罪受是什么。 “嗯哼?!”江岁新虽然醉了,神智有点迷糊,但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发酒疯,大吵大闹,反而比往常更乖顺了些。 他对江夜雪的触碰也没反抗,还用脑袋蹭了蹭江夜雪手心,水汽氤氲的眸子此时显得格外深情,这模样让人很难不喜欢。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岁新拍了拍胸脯,向江夜雪打包票道: “小雪别担心,凡是欺辱我的,不管怎样,我总会撕下他们一层皮肉,让他们付出更惨烈的代价,……我、我不吃亏。” 说着,他还露出一个让江夜雪放心的傻笑,这模样,就还蛮骄傲的。 江夜雪却是半点笑不出来,暗叹一声傻子。 这人怎么那么像曾经的自己呢,只不过他仍保留初心,而自己早已回不去。 江夜雪赤眸中神色更加复杂,抬手为江岁新理了理散乱的发丝,他开口道:“星星,谁欺负你,我替你杀了他……” 嗓音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柔,只是,这话语的内容一点也不和谐。 江岁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双手捧着脑袋,目光空洞,整个人都呆呆的,也没应江夜雪。 “星星呐……”江夜雪无奈叹息一声。 既然护不了曾经的自己,那就勉为其难护一下,在这个世界唯一与自己有关联的人。反正他也闲着没事,也算是还江岁新的陪伴之情。 江夜雪心中暗忖,可赤眸中的戾气却越来越重。 将手搭在江岁新肩上,江夜雪调动灵气输送给江岁新,替他蒸发残留的酒劲。 见江岁新迷离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明,江夜雪才收回手。视线落在困住江岁新的水银色锁链上,他赤眸微眯,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危险气息。 这锁链,带着股股阴寒之气,他能感觉到这上面的力量与他相克,他也斩不断这锁链。 “所以,将你囚禁在此的人是谁,我帮你杀了他。” 既然解不开这锁链,那他便把设下这方囚笼之人杀了,结果应当也差不多。 “啊?!杀、杀谁?”刚恢复神智的江岁新反应迟钝,回神,他连忙开口拦道:“小雪你别先急,别急,你杀他也无用啊。” “这天水莲笼是按云梦泽风水地势布下的,你就算杀了布阵之人也解不开。” 江夜雪:“可你一直留在此处,如何完成考验?” 江岁新来此不就为了见某个人,为了拿到青云令,他都把他最亲爱的小月给卖了。 如今被困在云梦泽,江夜雪很好奇,江岁新要如何通过这青云契第一关。 “咳咳,”江岁新心虚挠了挠头,露出一个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颜,低头不敢看江夜雪。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道:“咳咳,忘记和小雪说了,青云令只是我进入云梦九歌的一块令牌,青云契考验是否通过,并不重要。” 江夜雪:“……”合着就他瞎操心呗。 “所以,你打算在此一直苟着?” “咳咳”,江岁新又讪笑着轻咳两声,“天水莲笼虽然限制活动,但是也安全不是,能少些纷争就少些纷争,岂不美哉。” “……行,你开心就好。” 江夜雪狐疑瞥了江岁新一眼,他总感觉对方有事瞒着他,但并未多言,他转身眺望远方,一口接一口饮下手中的梨花白。 江岁新费尽力气来此,自当有他的算计考量,他打算如何决定行动,江夜雪身为局外人没理由去阻拦。 江夜雪:“你不主动出击,如何破除这个幻境?” 江岁新摆摆手,竟有些得意道:“无妨,少司缘会主动解除幻境的,到时也能出去。” 江夜雪:“……” 你这孩子,能不能积极点,靠人不如靠己。他不信以江岁新的能力还解不开这方幻境,为何非得等别人主动。 “你很害怕那位少司缘,这般处处躲着他?” 江岁新辩驳:“也不是害怕,主要是这个人着实有点邪门,被他看一眼,感觉我人都不是我自己了。” 江夜雪晃了晃手中的梨花白,若有所思,最后来了这么一句“那我帮你杀了他”。 江岁新嘴角抽了抽,默默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小雪,……倒也不必如此激进。” 江岁新很纳闷,怎么江夜雪离开自己这么一会,戾气就变这么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那少司缘与我无冤无仇的,我杀他做什么。” 最关键是,人家什么修为,他俩什么修为,那是能相比的嘛。 他们要是去闹事,估计连人家面都还没见到,自己小命就没了。 想是这样想的,可江岁新不敢说,他怕江夜雪真的发癫去尝试。 毕竟江夜雪现在的精神状态就挺不正常的,对方做出什么事来,他都觉得有可能。 江夜雪颔首,也觉有理,所以他决定换一个目标,“那我……” 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江岁新急忙出声制止。 “小雪你什么都不用做,真的,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我还是……” “小雪,你这是不相信我。” “也不是,主要是……” “你就是不信我。” “我……” “别说了,相处这些年,我一直把小雪当亲人朋友,没想到,到头来,小雪都不愿信我一分。” “……” 江岁新话到最后还故作委屈伤心的模样,哀怨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江夜雪嘴角直抽,不禁腹诽道:你戏别太过了! 江夜雪被江岁新这耍赖般的话语堵得没了声,只得暂时放下他杀人的想法,“得得得,我信你,我就在旁边看着,绝不插手。” 江岁新松了口气,他是真怕江夜雪一个冲动就跑去惹事。 第148章 他很好,我煞是喜欢呢 江岁新靠在锁链上,仰头看着上方虚幻的天空,“小雪,有些事急不得,我们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哼,合适的时机?你就不怕等太久,变数更多?”江夜雪没好气道,不过还是乖乖地在原地坐下,继续喝他的梨花白。 江岁新仍旧笑意盈盈的,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处境,也做好了准备,所以对此时的困境,他半点不着急。 抬眸望向天边红日,江岁新眸中闪现一抹留恋,“小雪,天亮了。” 东方天际初升的红日缓缓升起,赤黄的光线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水银色的锁链在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绚烂的七色光。 此情此景,怎一个美字了得。只是锁链上冒出的股股寒气,刺得江岁新连连蹙眉。 江夜雪闻言抬眸望去,恰巧一抹晨曦落在他身上,沐浴在暖阳中,满头银丝在晨曦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煞是惹眼。 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江夜雪唇角微扬,赤眸中的寒冰似乎被暖阳暖化,很温暖,令人很舒心。 “滴答”,晨露滴落,白的,粉的,红的芙蕖悄然绽放,清香拂开,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清晨,湖泊水雾朦胧,远方的景色若隐若现,好一幅泼墨山水画。 这个地方很美,很像那年朱颜以身为祭,净化万千冤魂后,开满白金芙蕖的五夜城。 沐浴在暖阳中,身心不由得放松,江夜雪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所以,他又向江岁新问了一个他曾问过的问题,“星星,你想见的人是谁,或者说,将你囚禁在此的那个人,是谁?” 江岁新说过,他来此只为见那人一面,不图其他。可江夜雪却是清楚,人性本贪,若是心念极久,又求而不得的人或物出现在眼前,又怎会甘心只见其一面。 他不信性子比他还执拗的江岁新,付出所有与月柒然签订交易重来一世的江岁新,会那么轻易放下一切。 他好奇江岁新的经历;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江岁新失去神智,成了令人惊惧的疯癫杀人魔;好奇那个保江岁新一命,又将他囚禁在此的人是谁? 江岁新不是想让他帮他嘛,那他也该知晓江岁新到底想做什么。 江岁新低头望着晨光透过水银色锁链,折射在手心的七色虹光,眉眼不禁弯了弯,他缓缓说道: “那个人啊,……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好看,天赋修为也高,是那时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之一。” “他是长留仙山最为杰出的弟子之一;是小月最为敬仰的师兄;是云梦九歌最为骄傲的少主;是救了万万人的仙门真人。” 提及那人,江岁新眸中似有光,只是说着说着,他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来。 “他是个极好极善的人,只可惜,……有个没脸没皮的恶人,利用诡计将他拉下了神坛,害了他终生。” 话到最后,江岁新自嘲般笑了起来,眸中尽是悲哀。 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他故作轻松道:“要说为什么记他那么久,兴许是因为在当年,当所有人不问缘由,只想除快速掉我这个杀人魔鬼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站了出来。” “是他极力在多方势力中斡旋,作出种种保证,最后以将我永世囚禁在此为代价,保下了我一命。” 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记忆了,可又恍若发生在昨日。 江岁新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尸山血海中,在各个仙门重重包围中,那人一袭白衣染血,明明自己也受了重伤,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他记得,那人面对各个仙门口诛笔伐、威压从未后退一步,强忍着身上被魔气腐蚀的疼痛,和师门长辈争辩,只求能护下他一命。 他记得,那人不顾所有人反对,将他和他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被迫立下条条誓约,只为将他带回云梦九歌。 “照你所说,你们并无交集,他为何帮你?”江夜雪提出疑问。 对啊,他们到底有怎样的交集,能让那人做到这一步?江岁新也想知道,他和他也仅是见过几面而已。 提起其中原因,江岁新喉头滑动,默然低垂下眼帘,他张了张口,却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半晌,他才回道:“或许……是因为小月的……遗愿吧,他毕竟是小月的师兄……”而我,是小月最放不下的人。 短短几句,可江岁新却再说不下去。他其实永远接受不了小月死亡的现实,哪怕这一世小月还好好的,可他也不敢再面对他。 被记忆中惨烈的景象刺激,别看江岁新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可他身上已萦绕着一层血气,感应到血气,禁锢着他的锁链哐啷作响。 锁链骤然收紧,江岁新身上瞬间多出好几道青紫红痕,刺骨的寒气侵入肌肤,让他有点失控的脑子瞬间清醒。 回神,江岁新回以江夜雪抱歉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哈小雪,刚回到这副身体里,还不太适应,藏不住身上的杀戾之气。” 那股残虐的血气消散,紧箍着他的锁链也渐渐松了下来。 江夜雪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只是看着天水链的视线更加锋利,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这锁链给融了。 敛下眸中的戾气,他接着问道:“他对你有恩,所以,你来此并不是只为见他,而是解决那个害死他的恶人?” 这是他的推测,不然他想不通江岁新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他不信江岁新的那套说辞,因为根本说不通。 可对于他的推测,江岁新却是摇头,无奈道:“小雪,那个恶人早就死了,我真就只是来此见他一面的。” 那个……恶人,这一世再也不会出现,他不会让上一世的错事再发生。 “要说执念为何这般深,兴许是,当年的一个约定吧。他答应我,等我能真正控制无望死域,不再沾染血腥,他便带我去见小月。” 江夜雪:“小月?”小月不是死了吗?! 江岁新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停顿了很久,良久才解释道:“小月的尸骨葬在长留,我得去见他。” “他知道,小月是唯一能支撑我清醒的执念。所以,我答应他了。” “可后来啊,”说到这,江岁新苦笑起来,“后来等我好不容易可以控制无望死域的时候,他却死在了我面前。” “他说,他没办法亲自带我去见小月;他说,他信我会控制好无望死域,不会残害无辜。所以,他用他自己最后的生机,解开了天水莲笼,放我离开。” “我想救他的,可我没有灵力,没有丹药,我救不了他。只能看着他像小月一样,在我面前没了生息,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眼睫垂下的那一刻,刚好有一滴清泪滑落,砸在了那水银色的锁链上。 待再次睁眼时,江岁新眸中再无其他情绪,一如往常那般澄澈明亮。 他笑道:“我啊,就是想再看看,看一眼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江夜雪静静听着,末了,他直白问:“……你可是心悦他?” “心悦!?”江岁新稍怔,眉头微蹙,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他才直摇头道: “心悦嘛,或许吧,那么个如骄阳般耀眼的人,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江岁新轻笑出声,“记得在他及冠成名后,倾慕他的人数不胜数。” “那些倾慕者为了与他亲近,能成为他的道侣,长留山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最后他被追得烦不胜烦,果断躲回了云梦九歌。” 玩笑归玩笑,在提到“道侣”一词,江岁新面上也露出了些许疑惑,显然对那个人做法也是不解。 “不过啊,他好似无心情爱,对每个因爱慕之心而接近的男男女女,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不逾矩。” 说着,江岁新手撑着下颌,做出思考状,“但有传闻说他早就有心悦之人,所以一直在等那个人,可直到他陨落,也没人知道他在等谁。” 末了,江岁新惋惜叹息,听八卦却没有听到最后的结局,这当然让人有点难受。 江夜雪浅抿着梨花白,静听江岁新讲述着模糊的过往。 他想知道江岁新想做什么,但他的算盘似乎落空了。江岁新说了很多,可没有一句提到过他自己的打算。 “既然好奇,为何不亲口问问他?” 江岁新:“咳咳,这种私密问题,我一个外人也没理由去问吧。” “当真只是外人?”江夜雪如此问着,可视线却短暂落在了江岁新手腕上的青紫红痕上。 江岁新终于注意到江夜雪的视线,他状似无意地将手往长袖中藏了藏,讪笑道:“我当然是外人。” 江夜雪收回视线,敷衍应道:“既如此,那便算是外人吧。” 江岁新:“……”你好敷衍。 江夜雪转头,没在搭理江岁新。他看向初生的红日,眸中却是晦暗不明,心中怀疑:如果江岁新身上的伤,就是那易家少主弄出来的,那他们之间能算是外人吗? 有易家少主的庇佑,旁人定是接近不了天水莲笼,所以能伤江岁新的,唯有那位易家少主。 所以说,他们之间关系不可能那般简单。 但是,他们之间关系究竟如何,与他何关,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江夜雪如是想着,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酒壶,浓郁的酒香萦绕在周身,却让他有些烦躁。 唉,也不行,还是与他有关的,毕竟他只能跟在江岁新身边,自然也就躲不开江岁新身上的因果。 所以,该答应江岁新和月柒然的交易,完成任务,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江夜雪垂眸心中自问,闲下来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玲珑骰子。 慕容楚衣,你会希望我回去吗? 罢了,你不希望又怎样,我就是想回去见你。你若厌恶,那不让你发现便好了。 不过,羁绊双生已解除,你合该早就忘了我才是,我又在担忧什么呢。 微微攥紧手中的玲珑骰子,江夜雪唇角不觉上扬,对于此事心中终于有了决算。 如果没有被拉进临安城那个幻境,江夜雪想他还是会坚定一开始的想法。 可在见过那张脸之后,埋藏在心底的思念如汹涌的泉水,如何也止不住,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见那个人。 所以,回去吧,江夜雪。 回去,见你想见的那个人,见那个至始至终都放不下的人。 呼出一口浊气,江夜雪嗓音有些暗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江岁新,我答应你们的交易。” “啊!?”正在试图将手腕上的青紫揉开的江岁新微怔,忽地抬头看向江夜雪,眸中闪过一抹不解,但旋即了然浅笑出声。 “小雪,我们很像。” 江夜雪:“所以,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想让我协助你所做的任务,又是什么?” 江岁新继续揉着手腕,眨眨眼,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这模样就像是在思考江夜雪可不可信。 江夜雪:“……那我收回刚才的话。”让你接着装。 “咳咳咳——”,江岁新一阵猛咳,手也不揉了,连忙劝道:“小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可随意收回!” 江夜雪:“所以你说不说?” 江岁新面露为难之色,犹犹豫豫,最后他望着这方天地,终于找到了应付的话语。 “小雪,此事隐秘,等我们出去再说,可好?” “……”江夜雪无奈扶额,说谎都不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还有你这态度能不能强硬点,一点也不可信。 “那你打算何时离开,又如何离开?” 江岁新接着按揉青紫酸痛的手腕,回道:“小雪别急,我们明日就走,待出了幻境便可以离开云梦九歌。” 江夜雪若有所思:“你见到那位易家少主了?” 揉捏手腕的动作一顿,江岁新微愣,清隽的脸庞迅速染上一抹红晕,他眉眼弯弯,笑得煞是明媚。 “见到了,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令人欢喜呢。” 第149章 淘汰 命缘司,牵缘斋。 “咳咳——咳咳咳,”时不时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静。 华舟澜疲倦的面色愈发惨白,他皱着眉,淡定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痕,视线落在合欢树下的六个光球上。 光球中映射着的是六个不同的景象,但其中有一个光球一直是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华舟澜看着那灰色的光球,眉头又紧紧皱在一起,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青云令者,共一十三个人,为何独独关于那个凡人的幻境内容无法观测?! “……是变故吗?” “咳咳咳——”,他正思忖着,可嗓子瘙痒得厉害,喉中的腥甜怎么也压不下,手里丝帕再被殷红的液体浸透。 平淡抹去唇上的血,华舟澜眼睫微垂,攥着丝帕的力道微重,殷红的血在苍白的手指间显得格外惹眼。 “……慕夕,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这般闹腾……” 他轻喃了一声,言语中是深深的无奈和疲倦。 “阿嚏~”,正在赶路的易慕夕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讷讷走在华瑛身后,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华瑛将他往牵缘斋带。 易慕夕尝试挣扎,小心翼翼打着商量道:“小瑛姑娘,我们去牵缘斋做什么,我要不还是不去打扰少司缘了吧?” 他是真的怕他再去牵缘斋,能被华舟澜亲手打死。 华瑛不为所动,只道:“这是兄长的嘱咐。” “哈哈,是、是么。”易慕夕尬笑两声,放弃挣扎。 易慕夕心中不禁腹诽起来:之前丢我出去丢得那么干脆,现在又让我回去做什么? 要罚就罚,我又不是不认,能不能别这么折磨人!?啊啊啊啊啊! 抵达牵缘斋,没了上一次阻拦的迷幻阵,他们一路无阻。 华瑛将人带进牵缘斋之后,便停下了步子,远远看了眼合欢树下那道粉白的颀长身影,她恭敬行了一礼,而后退步离开。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易慕夕,眼中带着深深的警告,警告他别再闹事。 易慕夕读懂华瑛的意思,挑挑眉,眨眨眼,俊美容颜上的不情愿立马变成了吊儿郎当,气得华瑛快速踹了他一脚才离开。 “小瑛姑娘,你不讲武德……”华瑛没收力,易慕夕疼得龇牙咧嘴的,刚想好好说教一番,结果等他回神时,华瑛人影子早已不见。 在易慕夕装得不亦乐乎,偷偷摸摸朝门口方向挪的时候,他耳边忽地响起那道熟悉沙哑的声音。 “别装了,过来。” 易慕夕闻言抬眸,也不装了,敛下面上的吊儿郎当,直言了当道:“说说吧,少司缘打算如何处罚本公子?” “过来,别让我动手。”华舟澜没有回头,但嗓音中的沙哑疲倦更重了,也带着不可反抗的威压。 “麻烦。”易慕夕嘟囔一声,却还是乖乖朝华舟澜走去。 走近了,易慕夕鼻翼微动,旋即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蹙眉,瞥了一眼那道粉白身影,嘴角动了动,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华舟澜也没在意易慕夕想什么,指尖微动,牵缘丝裹挟着那颗灰蒙蒙的光球来到易慕夕面前。 “滴血进去。”华舟澜淡漠开口。 易慕夕打量着眼前的光球,再看向其他五颗清晰呈现幻境画面的光球,目光最终落在了华舟澜身上。 “牵缘丝不是受少司缘您控制,本公子的血能有什么用?” 话是这样说的,可易慕夕却眼也不眨地划破手指,将血滴进眼前的光球。若是等华舟澜亲自动手,他可就不是滴滴血就能结束的。 华舟澜没搭理他,只是专心看着那颗光球。 鲜血落在光球上,如滴血入水,迅速扩散,而同时,光球中那层灰雾逐渐散去,隐约显现其中光景。 易慕夕注意力也落在光球上,似是也没想到自己的血居然有这样的作用,面露讶异。 光球中的景象越发清晰,看着其中越发熟悉的景色,易慕夕蹙眉,面上满是不解。 “这是……云梦泽中的……天水莲笼!?” 易慕夕震惊的并不是天水莲笼,让他震惊的是一个来自外界的人,竟会被囚禁在天水莲笼。 “这么短时间里,这人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祸事,竟然被关押在天水莲笼!?” 讶异过后,易慕夕手撑着下颌,思虑一番,而后抬眸看向一旁的华舟澜。 “这人看模样,被关了只怕不止一两日,他的考验过不了。把他交给我,少司缘这是想做什么?” 保证青云令者在幻境中生命安全这种事,是华舟澜身为少司缘的责任。但是,华舟澜却将这个光球给了他,这是想将麻烦丢给他? 华舟澜收回视线,他指尖缠绕着一根颇有灵性的牵缘丝,牵缘丝缠着他的手又绕了两圈。 他捻了捻手中的牵缘丝,思量片刻,而后颔首道:“想办法结束此人的幻境,若能安全将人放出来,处罚你的事,可以商量。” “我不要!”易慕夕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这种事华舟澜动动手指就能解决,哪里用得着他上手。 华舟澜此举,定然有诈,肯定是想再寻个由头重重处罚他。哼,他可不上当。 华舟澜被拒也不恼,也没收回光球。他再次看向合欢树下的其他五个光球,注意力集中在了其中离他最近的一个光球上。 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正带着一群老人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废墟中逃跑,而他们身后是追杀而来的已杀疯入魔的兵将。 一群老弱妇孺怎么可能跑得过强壮训练有素的兵将。少年显然也清楚知晓这一点,所以他在逃跑观察周遭地形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解决身后的追击。 身后的兵将有十几个,如果是他一个人,还能够勉强解决,但他还得护着一群的老弱妇孺,这就很难让他专心。 “砰——”,而就在少年思忖之际,逃亡队伍中的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是却都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下一刻就被身后兵将斩杀。 少年蹙紧眉头,果断停下,回头快速拉起小孩,起身便要走。然而他身后忽地一道劲风袭来,他想躲,却早已躲闪不开。 肩膀被狠狠砍了一刀,腥甜的气味刺激着他们身后的那群兵将。 少年吃痛,眉间闪现一抹狠厉,妩媚的狐狸眼中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了杀气。 “快走,别回头,跑过那座桥,断了桥绳,便可活命,快走啊!” 迅速嘱咐完,少年推那孩子离开,而后转身拔剑,只身一人对上了凶神恶煞的兵将。 易慕夕也被光球中紧张激烈的内容吸引,他抬眼看过去。见那少年一人对敌十数人,从一开始的相互持衡,到脱力不敌,身处险境。 看少年多次在长刀下躲过致命攻击,看那群因少年断后而逃脱的老弱果断割掉桥绳,看少年被逼得步步后退,直面那条浑浊汹涌的长河。这看得易慕夕那叫个胆战心惊。 他视线不禁落在一脸平淡的华舟澜身上,见其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不禁发问:“你再不出手,这人可就没了。” 华舟澜淡漠扫了一眼易慕夕,他未发一言,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而就在此时,光球中少年浑身浴血,被逼得无路可退。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对岸焦急唤他的一群人,注意力又落回了眼前被他杀得只剩下六七人的兵将。 随身佩戴的长剑早已残缺,身上流血不止,他也拿不起剑。视线下移,瞥了一眼身后汹涌的河水,他眉头紧锁。 他现在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被眼前这群兵将乱刀砍死,要么跳河被淹死。 横竖都是死,少年目光一凝,用最后的力气将支撑他站立的长剑掷向那群兵将,而后果断跃身跳入了汹涌的河水。“噗通”一声,浑浊的河水迅速淹没了他的身影。 两厢都是死,他选择后者。被砍死可就真死了,但跳河就说不定了,万一还有一线生机呢。 而就在少年跳河的那一刻,光球之外,华舟澜指尖的牵缘丝闪动,眨眼间便没入了光球。 金光闪现,幻境场景消失,光球上只留下几列金色判词:青丘白回,身怀善心,行事果敢,剑之所向,乃为公正之途。善恶之辨,于其心明如镜。考验通过。 判词消散之际,光球也随之散去。 这方幻境结束,华舟澜手中的牵缘丝再动,其余四个光球也呈现出了其中的结果。 光球一:云城袁齐,手段狠辣,性情极端,嗜血嗜杀之徒。考验不符合。 光球二:秦州魏糯糯,性温若风拂柳,心善似玉无瑕。然其愚善,易陷世俗之阱,行事常失于果敢,命运多舛矣。考验不符合。 光球三:华容道简小时,机智狡黠,应变如神,然其功利心重,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游走善恶之间。考验不符合。 光球四:北海苏凛,豪爽大气,重义轻财,有壮志雄心。但行事鲁莽,易冲动误事,且过于自负,难听人谏。考验不符合。 四人判词大不相同,但结果无一例外,皆被淘汰。 “这淘汰率也太高了吧。”望着那一片红色的考验不符合,易慕夕感慨出声。 十三个人,竟然只有四个人通过考验,这个淘汰率自然不算高。显然,易慕夕是没希望,他眼前那最后一颗光球里的人能通过考验。 华舟澜依旧没应声,只是收回牵缘司,目光落在了那最后一个光球上。 光球中,江岁新除了睡就是睡,偶尔睁眼瞧瞧什么时辰了,然后又接着闭眼睡觉。 从清晨到日暮,皆是如此。 易慕夕无语:“……不是,这人这么能睡的吗,都不带翻面的。” 他还好奇这剩下的最后一人会怎么结束幻境考验,结果就这,就这!真是别出一格。 睡够了,江岁新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天际,看倦了,他目光落在一旁看似闭眼修行的江夜雪,唇角噙着一抹缱绻笑意。 江岁新笑着问:“小雪在想什么?” 江夜雪:“你猜。” 江岁新摊摊手,“这我怎么猜得到。” 江夜雪:“……” 然后,然后江夜雪就没再搭理他。 江岁新不知道,江夜雪因他而拟定了一份“受害者”名单,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他口中那位易家少主。 江夜雪可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如何,谁让那位易家少主伤他的星星了,排在第一位,不冤。 嗯,受害者名单还有待加长,毕竟星星不是说欺负他的人很多吗。 颇为留恋地看了眼周遭景色,江岁新暗叹,不得不说,那位易家少主真的为他寻了个好地方,让他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江岁新站起身,拍了拍纤尘不染的白衣,锁住他手脚的锁链哐啷作响。他想走向水边,可被锁链牢牢禁锢着,使得他没办法动作。 光球外,易慕夕见江岁新终于开始动作,来了几分兴趣,“可算是睡够了。” 他可真是好奇,江岁新是如何挣脱天水莲笼的桎梏的。 而光球内,江岁新蹙了蹙眉,而后饱含希望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默默喝酒,心中记小本本的江夜雪身上。 他笑盈盈的,忽然发问道:“小雪,你怕水吗?” 闻言,江夜雪暂时放下心里的小本本,抬眸,想法新奇道:“你要跳湖自戕,还要拉我一起,怎么,殉情呢?” “额……殉、殉情!?”江岁新错愕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尴尬挠了挠头,应道:“咳咳……你怎么知道?” “你猜。” 再次丢下这句话,江夜雪收下了手中的梨花白,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把霹雳弹, 掂了掂,似在思量凭这些能不能炸开这片高地。 但没等他计算好,江岁新便给出了答案,“八颗,分别置于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 “八颗?”江夜雪继续掂着手中的霹雳弹,好笑道:“星星这怕不是想把我俩炸成飞灰?还是说,星星质疑我的实力?” 以霹雳弹的威力,这么点地方,能不能炸开这方高地的阵法先不说,但肯定是能把他俩炸成灰的。 第150章 幻境结束 “咳~,……这话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江岁新被说服,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当初那位易家少主就是那样打开天水莲笼的。 不过,那个人用的好像不是江夜雪手中的这种霹雳弹。 “唉~”,江岁新叹息,“原本想选个体面一点的死法,但好像没得选。” 江夜雪似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一边收下霹雳弹,一边补刀道:“谁告诉你被水淹死就体面的,星星应当是没见过水鬼索命的模样吧。” 闻言,江岁新一愣,脑海迅速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浑身湿漉漉,长发覆面的恶鬼,自湖底而来,处处透着阴森恐怖。 想着,江岁新不禁打了个哆嗦,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他果断放弃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不行,太丑了。” “那小雪有毒药吗?”江岁新再次看向江夜雪。 没办法,想离开这个幻境,要么通过考验,要么以遭遇生命危险为契机,被华舟澜这位少司缘给捞出去。 可这两种方法,光靠江岁新是做不到的,天水锁链禁锢他所有动作,限制他伤人,也限制他自戕。 “你就这般想死?”江夜雪白了江岁新一眼,颇有几分无语。毒药,他当然有,可是肠穿肚烂的疼痛与被淹死的痛苦有什么区别。 江岁新无奈摊摊手,“这我有什么办法,死亡是唯一能触发场外援助,结束幻境的办法。” 江夜雪:“上一世,那个易家少主不是能打开天水莲笼,你再让他打开不就行?” “咳~”,闻言,江岁新尴尬轻咳一声,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自然,他讷讷道: “那个,那个,按照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来说,咳~,他、他短时间内不会来见我,我、我也没办法不是。” 没错过江岁新面上的神色,江夜雪微微挑眉,他怎么觉得躺在他“受害者”名单里的易家少主,或许真是个受害者呢。 算了,这件事暂时放着,先离开这里再说。在这个幻境里待着,他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们,怪难受的。 烦躁捏了捏眉心,江夜雪果断收下了霹雳弹,炸掉天水莲笼是不可能炸掉的,反正只要江岁新身死不就结束了,简单。 江夜雪揉了揉手腕,迈步朝江岁新走来,他笑得瘆人,“死嘛,很简单,星星别怕,一会就好。” “哈哈~,哈哈~”,江岁新咽了咽口水,笑得勉强,而后果断闭眼,一副凛然赴死的模样,“没事,小雪,你来吧。” 江岁新紧闭着眼,却半天也没听到江夜雪的回应,他深呼吸,让自己放松心态。虽然不是真死,但死亡的感觉也很恐怖的好嘛。 江岁新胡思乱想半天,却迟迟没等到江夜雪动手,只是感觉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眼睫颤了颤,终是睁眼偷看江夜雪干嘛。 结果,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江夜雪一脸的无语。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察觉自己误解了江夜雪的意思,江岁新讪笑两声,嗫嚅了一下唇 他刚想解释,结果,江夜雪使坏,在他张口的时候,迅速给他塞了一粒药丸,让他来不及发问便囫囵咽下。 见江岁新一脸震惊的模样,江夜雪安抚似轻拍了江岁新肩膀,平淡解释道:“星星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小雪,你……”江岁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刚吐出三个字,便觉眼前一黑,当即没了意识。 江夜雪眼疾手快扶着江岁新躺下,欣赏了一番江岁新安详的睡颜后。不知感应到什么,他忽地抬眸看向天际,唇角微微扬起。 光球之外,慌忙操控牵缘丝救人的易慕夕此时心中直骂爹,真的不搞事就不搞,一来就来那么大的,幸亏他反应得快,不然真的坏大事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直睡觉的江岁新会突然醒来,并且在说笑间寻死,还死得那么突然。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思考,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按照华舟澜曾教过他的操控之法,操控牵缘丝飞入光球中救人。 感应牵缘丝将幻境中,江岁新的神识拉出来后,易慕夕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发觉落在他身上的那道复杂的目光。 易慕夕疑惑抬眸,刚好对上华舟澜没来得及收回的复杂的视线。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他竟在华舟澜那张总是疲倦的脸上看到了欣慰和……自豪。 然后,他又看到华舟澜微微颔首,平淡道:“反应挺快,不错。” 这是什么鬼?!易慕夕惊愕,华舟澜刚是在夸赞他? 想到这,他连忙摇摇头,肯定是眼花了,出现幻觉了,华舟澜什么时候会这样看他了。 果然,等他再看去,华舟澜又恢复成了往常那副疲倦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神情和话语不是他展现的一般。 “咦?!”挥去脑子里怪异的想法,易慕夕视线转而落在了眼前的光球上,他看着上面的判词,不禁惊疑出声。 只见上面的判词写道:君丘江氏,缘者,天命也。 易慕夕发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是通过,还是不通过?” 华舟澜轻蹙着眉,这种情况他也未曾料到,沉吟片刻,他才道:“暂且算他通过吧。” 说着,忽地想到什么,华舟澜问道:“天水莲笼中出现的那位白发男子,你可有印象?” 他们都清楚天水莲笼唯有启动天水链之人,方能随意进出,可幻境中却多出那位白发赤眸的男子,这就挺奇怪的。 易慕夕回想着那人,脑海中忽地浮现幻境中,江夜雪抬头望天的那抹笑,他不禁背脊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人,那抹笑,让他感觉,那个人似乎看到了幻境之外,正在观测幻境中发生一切的他们。 易慕夕摇头道:“不认识,白发赤眸这么显眼的标志,若是云梦中人,我不可能没听过这号人。” 闻言,华舟澜轻轻颔首,未再纠结此事。他指尖轻挑,收回了易慕夕手中的牵缘丝。 手中轻柔亲和的触感消失,易慕夕赶忙伸手去抓,结果抓了个空。 他眨巴眨巴眼睛,怨怨看向华舟澜,控诉道:“这根牵缘丝,你不是都送给我,又收回去做什么!?” 华舟澜被这话问得一愣,面露不解,他何时说过将牵缘丝送给易慕夕了。刚才不过是将牵缘丝借他一用,也不知道这个呆子是怎么理解的。 华舟澜解释道:“那是借你的,不是送你的。” 闻言,易慕夕嘴角一撇,立马做出委屈巴巴的模样,接着控诉道:“你那哪是借,明明就送到我手里的。” “还有,我都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堂堂少司缘,竟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愿送我!” 华舟澜:“……”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忘了之所以有这些事,还不是你搞出来的。 华舟澜头疼,张口便想拒绝,可对上易慕夕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可是将牵缘丝给易慕夕,他着实是不放心,万一这小兔崽子又给他惹出什么祸来呢,他真的不想给他收拾烂摊子。 不给吧,以这小子的性子,估计是不会让他这命缘司消停。算了,送这小子其他东西吧。 指尖微动,华舟澜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条金莲花纹的墨绿渐染白的发带,发带尾端还坠着墨绿渐白染的流苏。 将发带递给易慕夕,华舟澜无奈道:“行了行了,别闹了,这个给你。” 扫了眼发带,易慕夕努嘴,直摇头,“你堂堂少司缘,怎可食言,就拿根发带糊弄我。” 发带虽然看着精美,可哪里比得上牵缘丝。 华舟澜:“……”你小子得寸进尺了是吧。 “就这个,你爱要不要。”将发带一把扔在易慕夕怀里,华舟澜不想再听他废话,直接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华舟澜就不得不停下。他微弓着腰,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嘴,声声饱含痛苦的咳嗽声下,他指间溢出殷红的液体。 此地再次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察觉不对,易慕夕也顾不得其他,收下发带,忙地来到华舟澜身前,伸手扶着华舟澜。 “你怎么样?” “咳咳咳——”,华舟澜咳得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颊都被咳得红润了几分,眼睫上挂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易慕夕眉头紧锁,软下语气嘟囔道:“你不想给就不给嘛,何必为难自己。现在又咳血了,我不要牵缘丝了还不行吗!” 华舟澜:“……”真的好想揍死这兔崽子怎么办。 华舟澜感觉,照他被易慕夕再这样气下去,寿命迟早要短几十年。 “咳咳咳咳——,易慕夕,你给我闭嘴!” 脏腑的剧痛,让华舟澜此时没办法思考其他,阵阵耳鸣传来,他身体摇摇晃晃,要不是易慕夕扶着,他早就摔倒了。 意识模糊间,华舟澜感觉眼前之人用手揽住了他的腰,而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被易慕夕打横抱起。 身体忽然腾空,失重感袭来,华舟澜双手下意识地抱紧易慕夕。待稳定下来后,他才反应过来易慕夕这不合礼法的举动,心中忽地升腾起一股怒气来。 “易慕夕,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压下喉中腥甜,华舟澜气愤开口,可他嗓音沙哑到了极致,没有半点威严,而且每吐出一个字,他喉咙就像是被锯子锯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而易慕夕听了训斥的话,只是挑了挑眉,然后将华舟澜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华舟澜反抗摔下来。 易慕夕这一用力,二人身体接触的距离更近了些,鼻尖萦绕着的都是易慕夕的气息,华舟澜气得咬牙切齿。 “易慕夕,你给我松手!” 感觉自己再不搭理华舟澜,对方可能真干出什么来,易慕夕终于应声,满不在意般道:“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 这话贱贱的,着实成功又点燃了华舟澜的怒火。 “易慕夕!咳咳咳咳——!” 殷红的液体洇湿了易慕夕胸膛的衣物。 易慕夕无奈,终于收下了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认真说道:“少司缘,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你的身体情况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又不是不清楚,没必要隐藏。” 易慕夕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华舟澜身边,所以他很清楚,华舟澜每次完成牵缘斋和知命堂的事务后,身体会有多虚弱。 说着,易慕夕轻咳一声,认真道歉道:“牵缘斋之事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打想骂,想如何处罚也行。” 最后,他轻轻叹息,劝道:“现在什么也别想,把伤养好比什么都重要。我说了我认罚,你不必担心我会逃走。” “哼~”,华舟澜冷哼一声,却没应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不过他到底没再反抗易慕夕的怀抱,任由易慕夕抱着他往他的寝房而去。 这段路其实也就一刻钟的行程,可依照华舟澜的状况,人还没走回去,估计就累昏倒在途中了。 要说易慕夕怎么知道,因为每次都是他将人捡到,最后或背或抱,将人带回去的。 易慕夕有理由怀疑,在他还没来命缘司的过去,华舟澜肯定是就着地板睡觉的。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怀中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易慕夕颇有些无奈,也不知华舟澜是累得扛不住昏睡过去,还是陷入了昏迷。 脚下速度不禁加快,易慕夕想着快点将人送回去就好,省得对方醒来又发脾气,他又得受气,被骂了还不能反驳。 一边想着,他心绪也颇为复杂。其实不仅华舟澜抗拒与他有肢体亲密接触,他自己也讨厌,说不清什么原因,反正就是讨厌。 可他又看不惯华舟澜这强忍着虚弱的身体让自己遭罪,也不愿麻烦别人的模样,所以他再讨厌也只能暂时忍着。 终于将人送到了寝房,易慕夕熟稔将昏睡中的华舟澜放下。 看着华舟澜身上被血染红的衣裳,易慕夕指尖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他想替华舟澜换下脏污的外衣。 可想到对方的性子,易慕夕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替华舟澜盖上了被子。 第151章 青云契第一关,结束 见华舟澜真的只是因疲惫而昏睡过去,呼吸虽微弱,却也平稳。易慕夕松了一口气,紧锁的眉总算舒展开。 站在一旁,他默声看了华舟澜好一会,半晌,才轻声闭门离去。 并未立即离开,易慕夕停在门口,低头垂眸看着手中的墨绿金莲发带,指尖轻轻摩挲,其质感轻柔亲和,与牵缘丝一般无二。 不知想到什么,他手中微微用力,攥紧了发带,眸中神色复杂。 易慕夕抬手扯下头上原有的黑白发带,青丝散落,在霞光照射之下,藏于青丝中的几缕墨绿色发丝煞是炫彩。 他伸手熟练重新挽发,发带绕过发髻,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其中。他微微低头,专注地调整发带的位置,额前的碎发随之轻轻晃动。 发带上的金莲在发间闪耀,墨绿渐白与他的发丝交织,衬得少年朝气蓬勃的同时,也让他多了几分沉稳。 易慕夕轻晃脑袋,马尾随着动作摆动,流苏飞扬。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角不禁上扬,低低轻笑起来,迈着愉悦的步伐快步离开。 但没走几步,易慕夕面上的笑就挂不住了,看向似乎一早就等着他的华瑛,他眉头一挑,脚下的步子怎么也前进不了。 易慕夕搓着手,讪笑道:“小瑛姑娘,好巧啊,又见面了。” 华瑛淡淡瞥了一眼易慕夕,视线短暂落在他束发的发带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旋即又恢复成往常的冷漠。 华瑛:“小少主醒了,二公子可要去看看。” “真真醒了?!我、我马上就去!”易慕夕立马应声,而后快速往他家倒霉四弟住的房间去,避华瑛跟避魔鬼一样。 所以当小易真睁开眼,整个脑子都是迷糊的时候,就看见他那个偷跑出去,一年都不回来的二哥正不要命地摇晃着他肩膀,似乎不弄死他就不罢休。 艰难挣脱易慕夕的魔爪,小易真猛咳好几声,无奈道:“二哥,你这是有多么不想让我活啊。” 易慕夕尴尬搓搓手,尬笑两声,而后转身给小孩端来水,“二哥这不是担心你吗,真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温水入口,喉中的那股难受劲终于散去,小易真放下茶杯,皱成一团的小脸总算是舒展开。 看着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二哥,小易真只觉头疼,去幻境受罪的是他又不是易慕夕,也不知道易慕夕怎么哭得比他还难过。 所以,到头来,小小的人儿反而去安慰易慕夕这个罪魁祸首。 小手拍了拍易慕夕后背,小易真学着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安慰道:“二哥别担心,我真没事,在幻境中,并未受伤。” 易慕夕闹够了,被劝得连连点头,抽空把小易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其确实无事,他才松了口气。 见自家二货二哥不闹了,小易真才有空打量所在房间,并非之前画舫,应是他出事后被带来此处的。 见小易真疑惑,易慕夕解释道:“这里是命缘司,青云契幻境提前开启之后,娘便将你带来了这里。” 小易真点点头,想起自己无故被拉入青云契幻境,他又问道:“二哥,可查清青云契幻境为何提前开启?” 闻言,易慕夕挠挠头,笑得满是心虚,“咳咳,那个,真真呐,你听二哥跟你解释,其实这个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然后,易慕夕用了几番委婉话语讲述那场意外,最后,他小心翼翼看着他四弟,生怕小易真气急攻心。 待听完整件事,小易真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倒也没有多么气愤,只是无奈喟叹道:“二哥,有你在,我这短短一生真的很精彩。” 易慕夕痛哭:“真真呐……” 小易真:“……”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二哥的这些小把戏,但小易真还是很难去责怪,继续拍着易慕夕后背,安慰道: “好了好了,二哥,我不怪你,这不是都没事了嘛,好了好了,不哭啦。” 依他二哥闯下这场祸的性质,他虽然不知道他爹爹娘亲,还有两个姐姐怎么揍他二哥的,还有命运缘司的少司缘如何处罚的,但按经验来看,估计都罚得不轻。 他若是再怪罪,他二哥估计得难过死。算了,都是小孩,他就宠宠这个二哥一下吧。 也不知道这么大一个人,怎么比自己还爱哭。关于见到易慕夕随时随地都能流眼泪这件事,小易真很郁闷,但也没多想,毕竟他二哥什么奇葩的事都干得出来。 待终于哄好了易慕夕,小易真这才问道:“二哥,青云契幻境考验结果如何?” 易慕夕抽了抽鼻子,抹着不存在的泪水,正经回道:“青云令者共十三人,其中五位通过考验,小瑛姑娘也在内。” 说着,易慕夕面露好奇,“话说真真遇到的都是什么幻境啊,其中可有惊险?” 听闻小瑛姑娘通过考验,小易真先是点了点头,又听易慕夕后面两句,他不由得晃了神。 脑海中不禁浮现那两张惊艳世俗的容颜,小易真下意识摸了一下幻境中受伤的右手手背,可他手上光滑细嫩,并无伤痕。 “江叔……”小易真轻喃出声,江夜雪白发赤眸的模样深深刻在他脑子里,再难忘却。 易慕夕见小易真忽然走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叔?谁啊,真真可是遇到了什么?” 小易真摇头,可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声音闷闷的。 “二哥,我、我骗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因为我的谎言丢了命。明明他都知道真相了,可他死前竟还期望我能安全离开。” 想起那个大雨天,江夜雪一身红衣,在他面前渐渐没了生息,血好像染红了雨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小易真时常在想,如果他当时没有跟在江夜雪身边,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对江夜雪下手。这样,江夜雪是不是就能好好的。 如果他没有选择江夜雪,少司缘是不是就不用为了救他出去而催动牵缘丝,将因果节点落在江夜雪身上。 如此,他们之间就没瓜葛,江夜雪便不会因他而执拗返回临安城,就不会被顶着他最爱之人面容的黑衣人欺骗、刺杀。 小易真想着想着,心中的自责越来越大,到底还是个孩子,情感不会刻意掩饰,泪水啪嗒啪嗒落下,砸在他手背上。 见此,易慕夕赶忙掏出丝帕给自家四弟擦眼泪,连声安慰道:“真真不哭,不怪你,不怪你的,你也就只是个孩子,你也是无可奈何才那般行事的。” 丝帕很快被洇湿,小易真哭得更加厉害了。 易慕夕小心抱着小孩,轻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抚道:“真真也说了,那个人早就知道你说谎了,可他却还愿意帮你,显然是不怪你的,真真别自责了。” “真真,幻境中一切都是虚幻的,里面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若那个人真的存在,你们终会相见的。” 幻境虽然虚幻,可终是基于某个人的记忆,或某地某处的人物环境而构建起来的。 所以,若那个人真的存在,若缘分未尽,他们终会见面的。 而在光球判词出现的那一刻,忘江庭中,江夜雪和江岁新也都苏醒过来,只是醒来的状况不太对。 江夜雪看着菱形镜中那属于江岁新的脸,心底有一股怒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发,他无奈扶额。 一旁灵魂状态的江岁新绞着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见江夜雪越来越低的气压,他默默后退几步,生怕江夜雪发怒把镜子砸了,误伤他。 另一边正傻乐呵的容祁,还不知道他所护的青云令者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容祁见江夜雪醒来就怪异的行为动作,疑惑问道:“江公子,你……可还好?” 江岁新笑呵呵应道:“我很好,半点无碍。” 可惜他应得积极,容祁却半点听不到,只是疑惑看着江夜雪。 江夜雪像是终于接受他现在的状况,冷冷瞥了一眼江岁新,而后用着江岁新的语调,回容祁道: “有劳使者记挂,在下已无碍,刚才行为,只是一时没分清幻境和现实罢了,并无碍。” 容祁有点不信,可看着“江岁新”那温和良善的笑脸,心底的疑虑逐渐散去。 容祁没再怀疑,又道:“如此便好,恭贺江公子通过青云契第一关考验。第二关将于明日举行,还望公子做好准备。” 而后,他又叮嘱了几番,关于明日第二关所要注意的事项,见“江岁新”没有异议后,便就离开了。 因担心江岁新出事,在江岁新被拉入幻境的时候,容祁便就赶来了,在此处,他一待就是几天几夜。 身体虽不累,但耗费心神啊,这几天可累死他了,他可得好好回去补一觉。 目送容祁走远,江夜雪幽冷的目光,落在了旁人眼中透明魂的江岁新身上,他仍旧笑得温和,可莫名有点瘆人。 “哈哈、哈哈~”,江岁新再次后退,笑得格外勉强,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小雪,这真不能怪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江夜雪:“……” 如果不是醒来时,见江岁新恍若早有预料,半点不惊讶的模样,江夜雪倒是挺相信他的。 不想再争论,江夜雪呼出一口浊气,让自己显得冷静些,他闭眼揉了揉经外奇穴,直言道:“所以说,什么时候能换回来?” 他试过脱离江岁新的身体,但是这副身体就跟他自己的一般,契合度高得吓人,丝毫不排斥他这个外来者,他竟是也没办法脱离。 江岁新挠挠脑袋,蹙着眉,觑着江夜雪的脸色,他那煞是柔情的眸子转了转,薄唇嗫嚅半刻,却也没想好说辞。 江夜雪见江岁新这模样,被气笑了。他怎么觉得江岁新就像是故意的呢,他严重怀疑江岁新知晓这件事的原因,可是这货有意瞒着他。 好气,但是又无可奈何。 最后,江夜雪无奈道:“江岁新,盟友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你确定一定要对我欺瞒这些事。” “额……小雪,你信我,我真不知道,你让我好好研究研究。”江岁新作出委屈无知模样,最后还手撑着脑袋思考。 最后,他终于想到了可以解释的缘由,他猛地一拍手,看起来煞是激动。 “兴许是牵缘丝的原因,天水莲笼中各种力量交织,又事关前世,许是离开前其灵力波动太大,错乱造成的。” 江岁新这番解释格外真切,使得他的说辞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可话到最后,感受着江夜雪身上散发的寒气,江岁新默默闭嘴不说话,而后,又默默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也不看江夜雪,眉间带着犹豫。 江夜雪:“……”骗子,你比我还不可信。 但到最后,还是江夜雪先放弃挣扎。 “算了,你不说就罢了。不过,你应知晓我的性子,你的东西趁早拿回去,我可不会替你保管。” 简而言之,他只暂为保管江岁新这副躯体,若江岁新不拿回去,最后结果怎样,他可不保证。 未等江岁新应承,江夜雪手指轻叩着桌面,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此事暂且不提,星星还是先与我说说,先前说好的,幻境考验不会通过之事吧。” 关于此事,许是怕再欺瞒,真会气恼江夜雪,江岁新不再打马虎眼。 江岁新轻叹一声,正经道:“考验定然是没有通过,结果之所以出了偏差,只怕是我们被那命缘司的少司缘盯上了。” 命缘司的少司命,可从牵缘丝中窥见天命。他们这一个异世魂,一个二世鬼,被拉入由牵缘丝构建成的幻境中,难免没有出现异象,很难不会被少司缘注意到。 “我原本并未打算参加青云契考验,计划在见故人一面后,便自愿放弃参赛资格。” 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江岁新叹息一声,又苦笑道:“可谁知竟出了意外,被直接拉入青云契幻境,也引起了少司缘的注意。” 他说过的,来云梦只为见故人一面。其余一切,他从未奢望,也不曾将其纳于他的计划之中。 怎奈,这其中因果到底还是沾染上了。 第152章 嫌弃? 终是……逃不开吗?也对,是他心存侥幸了,高估自己的谋算。 江岁新眸色有些呆滞,好似神游天外。 瞧着江岁新愈发复杂的面色,江夜雪:“月柒然既然能让你重来一世,自然是有遮掩天道之眼的手法,若实在担心,她能帮你。” 闻言,江岁新回神,却是摇了摇头,“无碍的,好歹活了两世,我并不怕这些,只是……” “……只是不想,某些因果,会因我的出现……而改变原有的轨迹。” 他并非心怀天下苍生的善人,他自私狭隘,重来一世只为那一两个人。其余的人和物,他不愿泄露天机去干涉天道运行,也担不起其中的因果。 他没什么宏大的志向,从未妄想凭借后世机缘而逆天改命。他只想守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守着他想护的人,好好过活。 “如此,你开心就好。”江夜雪轻叩桌面的手指停下,淡淡回了江岁新一句,而后优雅站起身,推开了房门。 望着门外的景色,他回头,看着似乎又陷入沉思的江岁新,薄唇轻启:“既然不想被牵涉,那现在便离开吧,毕竟……你的夙愿也已了结。” 一而再被缠上原不属于自己的琐事,江夜雪对这个地方很难喜欢起来,而且这里总给他一种束缚之感。 那种感觉,他,很讨厌。 “自然。”江岁新显然也是有这个想法的,他轻轻颔首。 只是想着刚刚离开的一脸疲倦的容祁,江岁新低笑出声,“看来又得劳烦容小公子来一趟了。” 凝华苑中,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容祁这才安心躺下,舒适地闭上眼睛。 但还没等他睡着,便觉腰间通灵牌中传来讯息,闭着的眼睛“咻”地睁开,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心中一万句话想说,却累得张不开口。 容祁:“我$@%#*……最好有急事,不然我%**#@……” 挣扎半天,怨气比恶鬼还重的容祁,才终于拿起通灵牌,顶着昏沉的脑袋,迷糊穿衣抱剑出门。 “你说你要放弃接下来的考验,离开云梦九歌?!” 容祁感觉自己一定是累疯了,出现了幻觉,不然他怎么会听眼前之人说他要放弃青云契考验。 拜托,那可是青云契啊,若是有幸选中,便是背靠云梦易家,受易家倾力栽培,同易家少主一般的地位。 就算最后没被易家少主选上,凭借通过青云契考验,也可留在易家,成为易家弟子,拥有极好的资源。 这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旁人挤破头都抢不到,可江岁新竟要放弃。这是在想什么呢,难道是在幻境中被吓傻了?! 容祁震惊,容祁想不通,容祁大为震撼。 容祁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震惊,认真严肃道:“江公子,你真的想好了,当真要现在就要放弃?!” “江公子,你已经通过最难的一关,不管之后两场结果如何,你也有一定的机会入选,再不济,也能留在云梦,此后前途似锦。为何突然放弃?” 许是亲自去过君丘山,容祁知晓其中的艰难,明白江岁新一介凡人在那里生活有多困难。所以,他才多次劝阻。 但结果貌似没有什么用。 江夜雪继续顶着江岁新的脸道:“使者不必劝告,在下只是一介凡人,修仙一路于在下而言艰难险阻。”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渺茫,何不恣意江湖,平安喜乐过完这短短一生。” 容祁稍怔,适才恍然大悟,是他忘了,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凡人。他若要踏足修仙之路,必定时刻面临生死危机,且前路渺茫,遥远没有归期。 这修仙这条生死无归路,并不是一个习惯了平淡生活的人想选择的。 容祁妥协,接过江夜雪递过来的青云令,“既如此,还望公子稍等,此事需要上报尊主,得到准许方能离开。” “有劳使者。”江夜雪拱手回礼。 再度目送容祁离开,江夜雪也出了房间。 立于忘江庭中的那处亭台上,江夜雪双手后背,俯视那半片云梦泽,根据脑海里的记忆,他很快便找出了天水莲笼的位置。 他凤眸微眯,薄唇亲抿,不知在思索什么。 江岁新站在江夜雪身侧,随着江夜雪的视线看去,他自然也看到了天水莲笼。 虽如此,江岁新却还问道:“小雪在看什么?” 闻言,江夜雪侧眼,瞥了一眼背靠着柱子的江岁新,眉头微挑,反问道:“对着你自己的脸一口一个小雪,你也不嫌膈应。” “啊这……习惯就好了,哈哈~习惯就好。”江岁新笑得勉强,却也解释道: “虽是同张脸,但细微之处到底是不一样的,这极好分辨。所以,看着小雪,自然不会感到怪异。” “呵~”,江夜雪轻嗤一声,转过头去,没再看江岁新。 江岁新可不觉自己看自己有何怪异,反而手撑起下颌,仔细上下打量着占据他躯体的江夜雪,看了半天,他时而点头时而又摇摇头。 最后,江岁新满怀不解地开口:“我这副躯壳,虽说相貌一般,但也还算周正,四肢健全,小雪怎地这般嫌弃?!” 说着,他又道:“而且小雪都以神魂状态在此这么些年,难道小雪就不想拥有一副躯壳,重新食五谷,知冷暖,感受人间烟火?” 江岁新就纳闷了,江夜雪跟在他身边都六年多了,他就没见过对方对什么东西能起别样的情绪。 好歹也是做过人的,怎么江夜雪就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呢,无欲无求的,仿佛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不对,倒不是说无欲无求,而是江夜雪没有自主的思想,一整个就是顺着他来,偶尔有个想法,也不会坚持。 再有,如今无意占据他身体的这件事,若是换做其他孤魂野鬼别说有多激动了,可江夜雪却嫌弃要死,这不正常。 似乎奇怪江岁新的问题,江夜雪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白了江岁新一眼,而后便很是无语道:“强塞给我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嫌弃难道不正常。” 自动忽略江夜雪的白眼和无语,江岁新竖起大拇指,由衷赞赏道:“哇哦,小雪,你好有原则,我好喜欢。” 其实,江岁新心中却腹诽道:行行行,你君子高洁,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呗。 没搭理江岁新那心口不一的夸赞,江夜雪仍旧目视着远方,左手下意识去寻腰间的玲珑骰子,可却摸了个空。 心头一滞,江夜雪面上闪过一抹紧张慌乱,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用的是江岁新的身体,所以他根本碰不到那串虚幻的玲珑骰子。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夜雪眼帘低垂,眸中复杂,陡然出声,音色却哑了几分。 “我……并非嫌弃,只是……这终究不属于我,我何必白白高兴一场。” 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暂时拥有,也终究会还回去,他又为何要为那片刻时光而欢喜。 再者,他也害怕,害怕被他放在心尖尖的那个人知晓,怕那人因他占据了别人的东西,而讨厌他。先前,他为治愈黑魔气侵蚀的伤,而侵占小兰儿的灵核,那个人就已厌他入骨了。 那个人不喜他行恶事,伤无辜之人。 意识到江夜雪陡然低落的情绪,江岁新刚想问怎么了,又听对方在正经答复他的问题,江岁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思忖片刻,江岁新忽地笑道:“可小雪于我而言并非外人,我的东西,是自愿交由小雪的,小雪自然可以支配。小雪不是强盗,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最后一句,江岁新拖缓了语调,带着几分调皮,说得尤为郑重。 “朋友?!”江夜雪不可置信抬眸,恰好撞进少年明亮如星的眼中,只一眼,再多言语皆化作了无声的交谈。 少年笑颜温柔可亲,仿佛揉进了万千春水,那双眸子格外明亮,看得江夜雪呼吸一滞,一时忘了心中种种疑问。 这厢如此,容祁那边也抵达了身为云梦尊主慕夫人的办公之所。 仙雾缭绕间,九漪殿中葱郁的紫玉竹,精美壮阔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别添一番风味。 慕夫人接过容祁呈上来的青云令,秀眉微挑,面带思索,“那个凡人当真决定放弃参赛资格离开?” 容祁点头,恭敬道:“回尊主,确实如此,江公子醒来时并无异样,但不消片刻就做了此决定。” 慕夫人指腹摩挲了一下青云令,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思量一番后,才做了决定。 “你回去告知他,弃赛可以,但此时暂且还不能离开九歌,让他放心住着。待青云契结束,易家会予他一定的补偿,护送他回君丘。” “弟子领命。”容祁拱手应下,出了九漪殿。 待容祁走后,慕夫人视线落在手中的青云令上,仔细翻看了好几下,她面上逐渐有了几分异色。 朝青云令中注入一缕灵力,只见通体青白相间的莲形令牌中,竟透着几分诡异的红色,红色逐渐吞噬青色,与白色交缠得极深。可转瞬,令牌又恢复了原样。 “不是说那场幻境中,他什么也没做吗,为何还会染上因果羁绊!?”慕夫人看着手中的令牌,心中惊疑。 慕夫人也是从少主成为了尊主的,自然也经历过青云契考验,她很清楚青云令变化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定下青云契的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关联有多深,有多高的契合度,他们双方对彼此以后的成长有多重要。 “此人,会是真真天命的青云侍吗?”慕夫人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青云令,面上带上了几分忧愁。 青云令选中之人是剩下来的四个人谁都好,她只愿不是那个凡人。 并非是她看不起凡人,只是作为云梦尊主,也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更好的助力,能更好地踏上这条修仙路。 青云契的两人,羁绊相生,命理相缠。凡人生命短暂,若被选中,他日死亡,对另一个人来说定然是重创。 若是助力凡人踏足修仙之路,那将是一条希望渺茫没有归期的路,它会重重加大另一个人仙途上的苦难。这就与他们选拔青云侍的初衷相悖了。 “君丘江氏,缘者,天命也。”慕夫人轻喃着这句判词,心生疑虑,“为何是君丘江氏,……难道并不是指这名为江岁新的少年,还有其他人?!” 牵缘斋十三个光球上的判词,华瑛早就转告给了慕夫人,所以她自是知晓其中的不同之处。 青云令者共十三人,其他十二人皆是道出了其真实姓名,且对其心性行为有一定的评估。 唯有那名为江岁新的少年判词大大不同,不说心性行为,就连名字都没有。更重要的是那句“天命缘者”,这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君丘江氏,君丘江氏……慢着,君丘江氏!”念着念着,慕夫人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面色大惊。 她怎么记得长留山那个老登,前两年就收过一个弟子,那弟子貌似就来自君丘,似乎也姓江。 要说慕夫人怎么知晓的,谁让她小姑子是长留山三尊之一。那弥虚子每收一个天才弟子,就四处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收了好徒弟。她小姑子都不知道与她吐槽过多少次了。 想到此,慕夫人心中虽有怀疑,却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块青云令现世之初,其上所显现的便是君丘山所在的位置,而那山上住着的也就只有江岁新一人。自然而然,他们以为的那个人就是他。 可若是,君丘山上的人并不止一个人,若是那个真正被选中的人恰巧离开了君丘呢? 一切都值得怀疑。 虽说缘之一字,甚为玄妙。可慕夫人不信,以自己小儿子的资质,青云契会挑一个凡人给他。她得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有易慕夕那个糟心儿闯的意外在前,慕夫人对自己所猜想之事,抱有强烈探究欲。 第153章 真相 沉眉思虑半晌,慕夫人直接召出通灵镜,灵力输入,雾蒙蒙的镜中显现出了一姿态慵懒的女子。 女子半躺着,抬了抬眼皮,懒懒打了个哈欠,对于慕夫人突然的打扰来了几分兴致,“嫂嫂,好久不见,怎地突然用通灵镜唤我?” 互通过神识的通灵镜可以通过意念,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通灵镜拥有者交流。 慕夫人看着女子,直言问道:“戚戚,你可知晓弥虚子那个老登,两年前所收的那名弟子的详细信息。” “两年前……”李厌戚手撑着下颌,眼波流转,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开口道:“两年前啊,那就是小月月了。” “那孩子名为江浸月,变异冰灵根。两年前,弥虚子外出游历,途径君丘山,也不知怎地运气那般好,就遇上了那孩子。” 想起江浸月所引发的异象,李厌戚一整个羡慕,那么好的徒弟,怎么就让弥虚子遇到了,她也好想有一个。 慕夫人:“可知晓江浸月还有兄弟姐妹?” 李厌戚摇摇头:“倒是不曾听闻,弥虚子将人带回来后,对其身份来历半分不提。” 忽地想起什么,李厌戚又道:“不过说起君丘嘛,半月前,弥虚子他两个小徒弟倒是领了君丘附近的委托,前些日子才回来呢。” 见慕夫人面色凝重,李厌戚撤了身上的那股慵懒劲,正色道:“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慕夫人摇头,并未提出自己的猜测,“无事,只是也遇到了一个来自君丘的人,忽地想起此事来。” 又与李厌戚寒暄了几句,慕夫人便让李厌戚自己玩去了。收下通灵镜,慕夫人面色越发凝重,挥手招来侍从,吩咐其将记录十三位青云令者的信息玉简寻来。 慕夫人捏着眉心,心中煞是烦闷,她怎么感觉她家小儿子被人算计了呢。 侍从很快便将信息玉简呈了上来,慕夫人接过,灵力探入,逐一探查。十三位青云令者的信息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的目光愈发犀利。 江岁新的信息很好查,君丘山下的祝家村村民都知晓。 慕夫人看着玉简上的那一行行字,只觉青筋突突直跳,只见上面写着:君丘江岁新,十岁双亲逝世,独自一人在深山上抚养幼弟到四岁,自学医术,是祝家村一个小有名气的最年轻的铃医。 慕夫人放下玉简,深深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只是个凡人,没想到也不是个善茬。” 十岁便能在恶狼环伺的君丘山携带幼弟活下来,江岁新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看来,得亲自去见一见这个凡人了。”慕夫人有了一个大胆想法,眸色深邃,起身,随意理了理衣上的褶皱,转眼,身影已消失在九漪殿中。 倒是她大意了,当手持青云令来云梦九歌的少年骄子来此,其中出现一个凡人时,她该是好好去探查一番的。 慕夫人的亲身莅临,江岁新仿佛早有预料,并不惊讶,但却吓了刚来传话的容祁一跳。 至于江夜雪,他没啥表情,只是默默瞥了一眼江岁新。 挥退了容祁,忘江庭中只剩下了慕夫人,以及顶着江岁新身体的江夜雪,还有旁人看不见的江岁新。 江夜雪拱手行礼:“见过尊主,不知尊主寻在下,所为何事?” 实则,他暗中传音问着江岁新,“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事,把人尊主都招惹来了。” 江岁新面色只是在见到慕夫人来时有过几分异样,转眼便就变得平淡,但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道:“别担心,照着我说的就行。” 在一人一魂暗中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慕夫人则在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十六岁的江岁新身着青裳,身形颀长,可较于同龄人而言却略显羸弱。他相貌仅算得上周正,但在这修仙弟子聚集的地方,是平凡到丢在人堆中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虽如此,但他那双眼睛煞是惹眼,分外明亮的眸子瞳孔周围泛着几分红光,给相貌平平的他染上了几分妖异之色。 许是自小便经历诸多劫难,江岁新虽年少,身上却无半点青稚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周身的温润气质,衬得他人如暖竹般清雅高洁。 慕夫人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自然坐在亭台中的石凳上,没有任何客套,直言了当道:“江岁新?聊聊,说说你是如何算计我儿子?” 慕夫人音调平和,没有愤怒,也没有刻意的威压,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身上散发的气势,令人心生畏惧。 可江夜雪无感,不受影响地落坐慕夫人对面,余光却是瞥了一眼江岁新,暗道:“你啥时候背着我去算计人家儿子了?” 江岁新没应,只道:“尊主言重了,在下所行,谈何算计,只不过是为幼弟谋划罢了。” 江夜雪:“……”得,我也是你朴实无华算计中的一环呗。 想是这样想的,江夜雪还是一字不落地转述了江岁新所言。 没想到江岁新如此直白,半点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下,慕夫人微微讶异了一下,“你倒是坦荡。” 江岁新:“尊主既来问,想必都已查清,在下何必再编造谎言,徒增笑话。” 江夜雪再次转达。 慕夫人眼眸微转,再次打量着眼前少年,“为何这般做?有云梦相助,江浸月可以走得更顺利、更远。” 江岁新此言,无疑证实了慕夫人的猜想:江岁新手中的青云令本该是江浸月的,来此参加青云契考验的人也本该是江浸月。 只是,江岁新顶了这个名额。 慕夫人不解,江岁新既说为江浸月着想,为何要截断其机缘。 江岁新神色仍旧平淡,甚至低声笑起,“尊主此言差矣,这助力也可成为拖累。小月师从长留仙山三尊之一的弥虚子尊者,云梦助力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亦可无。” “修仙一道,所追求的不过是逍遥道法,小月,无需,也不该被他人牵绊。尊主为小少主细心谋算,作为兄长,在下自当也要为幼弟谋划。” 江岁新平淡叙述着自己的立场,面对一方尊主,半点不露怯。 “再者,青云令者皆为来自四海八荒的天之骄子,比小月优秀之人数不胜数,尊主何必纠结于小月。” 江夜雪默默的当一个传话机器。 慕夫人虽然挺想反驳江岁新这番说辞的,可是貌似找不到反驳的点。 江岁新所言皆是现实,修仙者最忌因果羁绊,他为江浸月未来着想,断掉其与云梦可能发生的牵绊,这很说得过去。 慕夫人看着“江岁新”的眸中多了几分深意,她虽理解江岁新的想法,但云梦尊主的威严还是不可挑战的。 只见慕夫人语调微冷,开口道:“江公子字字句句皆为令弟所想,可相识你们二人之人皆知你二人不睦,江公子擅自为令弟做下决定,当真知晓其心中所愿?” 江岁新:“我是他兄长,自不会害他。” 慕夫人笑了起来,却是摇了摇头,“江公子,纵然你初心是好,可你太过武断了,当心日后要为今日所行而后悔。” 慕夫人走了,她来此本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得到答案,留下这番话后,她果断抽身离去。 她作为一方尊主,自然有容人的雅量,反正没酿下什么大祸,她自然没必要和小孩计较。再者,如江岁新所言,来此的天之骄子甚多,她没必要一直纠结于江浸月。 慕夫人走后,江岁新明亮的眼眸黯淡了几分,他低垂下眼眸,沉默了很久,挺直的脊梁一点一点弯了下去。 慕夫人说的对,他武断了,他阻止的是江浸月的路,他也未曾听过江浸月的意愿,他擅自为他做决定,这种僭越之事,江浸月迟早会恨死他的。 可那又如何呢,他既然一早做下决定,也就预料到了今后结局,他并不怕。 既要恨,那便多恨一点吧,他并不在意。 江夜雪没打扰江岁新的沉思,安静坐在一旁,静等江岁新的解释。 但江岁新并没有让江夜雪等太久,抬眼的瞬息,他已收拾好了情绪,再度变回了往常温润尔雅的模样。 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江岁新笑意温和,平静问道:“小雪可有什么想问的?” 江夜雪了悟,江岁新瞒了他不止一件事。 所以该从哪一件事开始问起? 江夜雪没问,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半月前江浸月突然回到君丘,是你和弥虚子早就谈拢的,设下的?” 江岁新轻轻颔首,“青云令,是我让弥虚子带走小月的唯一要求。” “云梦九歌的青云契,于小月而言仅是锦上添花,而这朵花,弥虚子作为长留三尊之一,可以为小月替换成其他。” “再者,弥虚子所居忘尘殿,修行无情道法,羁绊越多,越不利于修行。而青云契恰巧讲究因缘羁绊,若非必要不可,弥虚子不会让他的弟子与青云契牵扯上。” “拿一个可能发生的不被期待的东西,换一个乖巧懂事的天才弟子,弥虚子知道该如何选择。” 江夜雪沉吟片刻,闷闷来了一句,“所以,你来此主要还是为了你家小月,呵呵~,星星又诓骗我呢。” 江夜雪可还记得,江岁新口口声声说他来此只为见故人一面呢,合着到头来,又是早有谋划。 原本沉闷的氛围因他这句而消散了些,江岁新稍怔片刻,而后笑了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江夜雪的头,也不顾江夜雪要杀人的目光,笑道:“小雪别气嘛,天地可鉴,我真没骗你,小月之事一早就有规划,只是……” 未等江岁新说完,江夜雪一把打开他的手,接着他的话道:“只是两件事恰好碰上是吧。” “哈哈~,小雪真聪明。”江岁新讪讪收回手。 江夜雪理了理被江岁新揉乱的头发,戳人心窝子道:“如那云梦尊主所说,你如此擅作主张,此后江浸月怨恨你,你可怎么办?” 江岁新却并不生气,淡淡道:“没事的,小月由我亲手养大,我何必怵他。” 话虽如此,江岁新却是不愿再提此事,他视线落在了忘江庭外,兴致突来,“反正暂时是出不去的,小雪要不要出去转转?” 明白江岁新的言外之意,又加之在此待了很久,江夜雪也不想继续在此待着,他轻“哼”一声,利落起身,朝忘江庭外行去。 千里之外,长留仙山。 被慕夫人用完就丢的李厌戚也不在自个屋里睡了,漂亮的眸子转了转,她利落地往自家师兄的忘尘殿去。 也不知她嫂嫂怎的突然提起弥虚子那老登的小弟子,她甚是好奇,但就因这个回云梦九歌,依她小师弟古板的性子,肯定是不允许的。 云梦回不去,那她就去瞧瞧话题中的主角,话说她也好久没去拜访拜访她家“好师兄”了。 可待李厌戚好不容易爬上忘尘殿,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家“好师兄”刚带着小弟子离山了。 弥虚子的三弟子云不仙立于殿门前,满头大汗地拦下李厌戚。 云不仙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稳下音色道:“哈,二师叔来的不巧,师尊刚带着小师弟外出游学了。” “哦~”,李厌戚回应得意味深长,余光扫视过云不仙身后的忘尘殿,眉眼含笑道:“外出游学了?这倒是巧了,我才刚来呢,师兄就走了。” 云不仙被看得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面上强撑的笑容煞是难看。 “师尊临走前叮嘱过,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归来。二师叔若有要事,可通过通灵镜联系师尊。” 闻言,李厌戚随意摆了摆手,转身迈步朝一旁地亭子走去,一边回道: “我能有什么要紧事寻你师尊,不过是许久没见小月月,想他了,特来瞧瞧,谁想这般不巧。” 云不仙十分不情愿地,远远地跟在李厌戚身后,心中十分懊恼。 第154章 意外的意外 半刻钟前,云不仙还好奇师尊为何走得那般急,现在他知道答案了。原是料到李厌戚会来啊,早知如此,他定是也跟去了。 他真不想一个人面对李厌戚啊。 不怪云不仙如此害怕李厌戚,李厌戚倒不是什么恶毒之人,只不过是她向来喜乐,动不动就来一个梦境大试炼,给人锻炼神魂,让人猝不及防。 长留三大殿,就没有人能逃过李厌戚的捉弄的。 想起上一次的神魂锻炼,云不仙忍不住一个哆嗦,那种痛苦他真不想再尝试一遍。 云不仙默默在旁边抹去额间的汗水,心中不断祈祷他这二师叔千万不要突发奇想。 李厌戚也没管她身后不断祈祷的云不仙,一边熟稔给自己温水煮茶,一边随意问道: “听说前些日子,仙儿携小月月外出做任务了,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云不仙被那声“仙儿”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当李厌戚问起半月前外出之事,他还是乖乖应道: “此次外出,并无异样,要说有什么意外之事,那只能是小师弟顺路回了一趟家,又恰巧救了一老妇人,以及和他兄长断绝了关系。” 思及此,云不仙还清楚记得,他家小师弟与那名瘦弱少年断绝关系的场景。 山林白雪皑皑,两兄弟背道而驰,背影决绝,好似再无重好之日。 李厌戚刚为自己倒了杯热茶,闻言,她轻挑眉头,浅啜了一口茶水,方才开口道: “年仅六岁,便果敢断绝尘世因缘,小月月倒是生来就是修行那无情道法的。” 话落,她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又好奇道:“不过小月月年幼,正是渴望亲人孺慕之情的年纪,也不知小月月那兄长究竟如何,竟让小月月如此绝情。” 李厌戚所问,云不仙也好生好奇,回来的一路上他也没想通。 但问小师弟是不可能问的,他可还是想要保住自己小命呢。小师弟或许不会拿他怎样,但师尊肯定会将他打个半死。 云不仙仔细回想,而后摇头回道:“此事弟子也不清楚,不过那日匆匆一眼,小师弟对那人的态度显然很是厌恶极了。” “那人对祝家村村民倒是温柔和善,可对小师弟却是那般……厌弃无视。” 云不仙想起江岁新对旁人和自家小师弟截然不同的态度,就气得满脸通红,不禁心中怒道: 小师弟那般纯善美好,那人怎可如此薄情,若非小师弟急着离开,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晓小师弟不是能随意轻贱之人。 越想越气,云不仙恨恨道:“两人断绝关系时,那人还十分市侩,仿佛只要给点利益好处,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将小师弟给卖了。” 几句话便打开云不仙的话匣子,李厌戚一口饮着茶,一边默默听着,也不打断。 待从云不仙口中套出整件事,李厌戚唇角仍旧挂着浅浅的笑,只是她面上渐渐染上了几分深意,眸中意味不明。 李厌戚红唇轻启,低声喃喃:“市侩之人嘛……倒是有意思。” 慕夫人不可能无故突然提起来自君丘的江浸月,能与江浸月牵扯上关系的,想来就只有他那位兄长了,就是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青云契吗?”李厌戚心中暗忖。 李厌戚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待云不仙终于发泄完心中的愤怒回神时,眼前早就不见其身影。 不过,石桌上倒了两杯热茶,一杯还冒着热气,一杯已经凉透。 云不仙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环看四周,彻底不见李厌戚身影,他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终于卸下防备坐下,他随意端起热茶轻抿一口,可茶水刚入口,一股熟悉且恐怖的预感袭来,他忽地面色大变。 呆呆看了眼手中的茶杯,云不仙还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神魂就已陷入了李厌戚特意为他备下的梦境大礼包中。 云不仙:我艹……不讲武德!!! 而在李厌戚离开忘尘殿时,一艘外表朴素小巧的仙舟刚好驶出长留地界。 仙舟上,俊美青年半瘫着身体,微眯着眼,甚是悠闲地饮着手中清茶。 而坐在青年对面的,则是一粉雕玉琢的,如瓷玉娃娃般的孩童。 也不知青年在傻乐呵什么,一直憨笑个不停,孩童不理解但尊重,见青年喝完茶,就默默地给青年添茶。 青年正是李厌戚的“好师兄”——弥虚子,而孩童正是江浸月。 弥虚子乐呵完了,终于想起了自家一旁安安静静待着的小徒弟,叹息道: “哎呦,小月啊,小小年纪,怎地这般老气横秋,你瞧瞧你那整天乐呵呵的师兄师姐,开心一点嘛。” 江浸月神色淡淡,回应道:“师尊,弟子并无不开心。” 弥虚子瞧着小徒弟冷漠的小脸,只觉心疼,也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小孩,怎么小小年纪就喜欢板着张脸,待人如此冷漠呢。 弥虚子心下自我怀疑:他和他几个孽徒也不这样啊,虽然他们修行无情道,但又不是无情之人,对小徒弟可热情极了,可是小徒弟跟个小冰块一样,怎么都捂不化。 弥虚子叹息,抬手想揉揉江浸月小脑袋,可是被对方那清泠泠的眼睛看着,他轻咳一声,尴尬地收回手。 转移话题道:“小月就不好奇我们去哪?” 江浸月:“师尊决定就好,弟子并无异议。” 弥虚子:“……” 弥虚子发现任他如何巧舌如簧,面对他家小徒弟,真就没啥办法。 弥虚子又一声叹息,收回的手又伸出,温柔地揉了揉小孩脑袋。 “这次外出的事你师兄都与我说了,那年将你带回来时,原以为你那般年幼,不应有何记忆的,未曾想,你记得那般清。” 江浸月淡漠的神色微微一变,而后点点头,“弟子记得。” 闻言,弥虚子又是一声叹息,劝道:“小月,过往一切,皆已了结,放下,你才能走得更远,不要让其成为你的心魔。” 江浸月连连点头,低头垂眸应道:“ 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他……还成为不了弟子的拦路石。” “再者,如今恩怨已了,弟子与他再无关系,师尊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可在道出最后一句时,他垂放在一起的小手微微攥紧了手心。这一细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你如此想,也是好的。”弥虚子自是没错过江浸月的动作反应,但他没再劝说,只是脑海不禁浮现了那瘦弱少年的模样。 “小月回房休息吧,待到了地方,为师会唤你。” “是,师尊。” 将小孩打发走了,弥虚子手指轻叩着桌面,面带思索,不禁回想起两年前,他将江浸月带走时的画面,也想起他与江岁新的交易。 那交易很简单,江岁新只要一粒寿元丹,十两银,以及让江浸月无论如何也要在两年后回君丘一趟。到时,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如何,皆一笔勾销。 江岁新将江浸月卖了,而且卖得好不干脆,卖得弥虚子目瞪口呆。 初见二人,弥虚子看得很清楚,这两兄弟,虽有血缘,但其中恩怨甚是复杂。 江浸月对江岁新的要求虽有不满,但在江岁新的坚持下,还是点头应下。那决绝又复杂的眼神,让弥虚子明白,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本想着江浸月这小徒弟年幼,不会有什么记忆,他带回来养养,就会忘记过往。 但不曾想,这两年里,小徒弟在他身边虽然无忧欢乐地勤加修炼,凭借天赋进步飞速。 可每当独处时,那抹萦绕在小徒弟眉间的忧愁,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弥虚子知晓,小徒弟一直纠结于两年之约,纠结于和江岁新的过往。好在当下,他的小徒弟终于斩断了过往。 “……青云契嘛,也不一定是好的。” 当时弥虚子还不理解,江岁新为何执意让小徒弟两年后回君丘,但自云梦青云契开启后,他懂了,只道江岁新真是好算计。 这是要掠夺他小徒弟的机缘啊,好在,这份机缘,于他小徒弟而言弊大于利,丢了也不可惜。 虽然不知道江岁新是如何知晓青云契之事的,目的又是什么,但能以此断绝他与小徒弟的前缘,也甚好。 弥虚子望向茫茫天际,又是一声叹息,“那样澄澈如新的眼睛,怎的就那么多算计呢,唉,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飞舟离长留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隐匿于天际。 翌日,云梦九歌。 青云契第二关,开始。 云梦泽湖畔,顶着江岁新脸的江夜雪在第n次被挤出人群之后,周身的黑气都快化为实质了,他幽怨的小眼神落在同样在人堆外的江岁新身上。 接受到目光,江岁新无奈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这里会有这么多人。 理了理因在人群中被左挤右挤而凌乱的衣服,江夜雪果断朝外而去,这么多人,挤得他闷得慌。 刚出人堆堆,江夜雪就遇到了熟人。 容祁看见江夜雪倒是不讶异,见江夜雪身后拥挤的人流,忙地将人拉出人流群中。 “江公子,你怎的来这了?快过来,这里人流太多,当心受伤。” 容祁还以为江岁新会待在忘江庭呢。毕竟对方都自愿放弃比赛,他还以为他对后面的比赛不感兴趣呢。 出了拥挤的人群,江夜雪终于能喘口气,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不解地看向人群拥挤的云梦泽湖畔,不禁问道: “此地为何聚集这么多人,而且看服饰,应都是易家子弟,他们在此做什么?” 将人带到安全地带,容祁这才回道:“每次青云契开启时,云梦泽中的天悟碑便会于此显现。天悟碑玄妙无常,不同的眼睛去看它,所见内容也截然不同。” “有人因此悟得无上剑法、道法,或传世真理,或绝妙丹方,或因其破除桎梏突破修为,获得种种好处。” “这是场天大的机遇,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只看个人悟性。故而尊主有令,凡是云梦九歌居民,皆可前来悟道,因而人流如此庞大。” 说着,他又解释道:“青云令者,凡是参悟成功,便是通过青云契第二关。” 江夜雪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但见容祁也跟着他往外而去,不禁问道:“既如此,使者怎的也不上前去参悟?” 容祁抱紧了怀中的玄雷木剑,应道:“先前有幸,已然参悟过一次,此次就不凑热闹了。” 容祁反应平淡,似是对其毫无兴趣。 江夜雪微微眯眼,打量着容祁似笑非笑道:“那使者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看这热闹?” 容祁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也不尽然,云梦九歌诸多事宜皆需有人监管,我身为使者,职责所在。” 说着,见时间越来越近,容祁见身侧之人单纯只是好奇,半点没有其他意思,不禁提醒道: “江公子虽已弃赛,但仍在云梦九歌,亦可于天悟碑前参悟。江公子若愿,在下可领公子前去。” 提到这,江夜雪并没有立即应答,转而望向那被人群环绕的云梦泽湖畔,心中对那所谓的天悟碑不禁起了一丝好奇。 但最后还是拒绝容祁道:“多谢使者好意,只是在下天资愚钝,就不去凑热闹了。“ 容祁无奈,不再劝说。 见容祁不再盯着自己,江夜雪目光落在一旁低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岁新身上,面无异色地当着容祁的面传音道: “星星在想什么呢,这么久也不应声,可是恼我自作主张?” 闻声,江岁新回神,抬头,眸中带着几分茫然。 似是感应到什么,他转而看向云梦泽湖畔,只见蓝绿白三色交接的天际,隐约可见一块巨大的不规则菱形巨大石碑。 而石碑之前,慕夫人作为云梦尊主已然现身,场面煞是安静下来。 按例客套几句后,慕夫人便就退出了这方场地,将舞台留给了一众弟子。 慕夫人离开之际,石碑悬浮高空,其貌彻底显现在人前。 石碑正中刻画着偌大两个烫金篆字——天悟,其势恢宏,令人望而生畏;其周身有着道道蓝绿裂纹,裂纹中散发着玄妙的气息。 金字天悟倒映在瞳眸中,江岁新眉间的思虑更重了几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最后,他收回视线,朝江夜雪摇了摇头,浅笑回道: “小雪知晓我的决定,所以又怎会恼怒。再者,这天悟碑,上世便有缘参悟过,而今已没必要。” 然江夜雪却半天也没回应他,江岁新才发觉江夜雪的状况不对劲。 “小雪!?” 第155章 噩梦缠身 “小雪!醒醒,小雪!” 江岁新唤了好几声,可江夜雪只是死死盯着天悟碑,什么听不进去,他那双瞳孔泛着红晕的眸子复杂极了。 他面上的神情由一开始的惊恐变为屈辱,再到绝望,最后化为了愤怒阴狠,周身猛地升起股股杀意。 也不知道江夜雪究竟从天悟碑中看到了什么,向来惯会隐藏情绪的他,竟如此失控。 那杀意凛然刺骨,赫然引起周遭弟子的注意,感受到其中的危险,众人也顾不得参悟,纷纷起身戒备看向江夜雪。 “小雪!快醒醒!” 眼看江夜雪状况越发不妙,江岁新眉头紧锁,他抬手稳住江夜雪颤抖的肩,却仍旧唤不醒已然被梦魇魇住的江夜雪。 “江公子!?”离江夜雪最近的容祁虽也被这突来意外惊住,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迅速布下防御阵法,以防江夜雪失去理智暴走,同时通知执事长老前来。 做完一切,容祁这才谨慎靠近江夜雪,想探查其的情况,可手还没碰到人,就被江夜雪那双嗜血的眸子吓退在原地。 “噗——!”江夜雪动了,却是呕出了大口大口的血,青筋暴起。 他单膝跪倒在地,强撑着身体没倒下,双眼流出的两道血痕衬得他身上杀气腾腾。 尽管如此,他还是死死盯着天悟碑。 那种眼神,江岁新感觉,只要江夜雪手里有把趁手的武器,他定是毫不顾忌后果,上前去把天悟碑给砍个稀巴碎。 殷红的液体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妖冶的血花。 江夜雪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强撑着身体,踉跄起身,他朝着天悟碑的方向就迈步而去,似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他口中不断怒骂着。 “人善被人欺是吧,次次拿出身来辱人,一群精虫上脑只会欺软怕硬的玩意,除了那层身份,你们什么比得过我!!!” “没了那层身份,你们算什么狗东西?恶心玩意,剁碎了当肥料,草木都嫌恶臭。” “技不如人,没点实力,要脸没脸,要皮没皮。自诩清高,却不过是畜生披着人皮当道,里外不当人,纯属恶臭这世间。” 江夜雪声音虽小,可周遭围观的都是修士,耳目聪明,自然都听清了他骂的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默契地纷纷后退好几步,生怕一个意外照面,对方就用最恶毒的语言也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小雪……”江岁新听着江夜雪激烈粗鄙的言辞,却微怔在原地,向来亲和明亮的眸子染上了心疼之色。 在和月柒然达成交易后,江岁新就从月柒然那里知晓了关于江夜雪的所有信息,他知道江夜雪都经历过什么。 所以从江夜雪失控的骂词中,他隐约猜到,江夜雪究竟在天悟碑上看到了什么,也猜到了其情绪如此失控的原因。 少年时期被人极致的欺辱侮辱,尊严被践踏;为活着而拼尽全力,不择手段;被亲人抛弃,被位高者利用,被世人唾弃,被爱人以死相逼。 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伤疤,又怎是随着岁月流逝,就能随意被冲刷而去的。 曾经的无力还击,终会在余生的某个午夜梦回深深痛击着自己,给人带来无尽的绝望。 江夜雪在骂,也在恨,哪怕他警示过自己,提醒着自己放下过去,可事实证明,他从未放下过。 那些惨痛的记忆,如烙铁一般深深烙在他身上,那块丑陋,充满疼痛的烙印上永远不会长出新的皮肉,它会永远留在他身上,哪怕到死也不会消失。 “小雪,那是假的,那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那些恶人都有他们的报应,他们不值得你这样!” 江岁新牢牢拉住江夜雪的手臂,隐下声音中的颤抖,温声劝着。 江夜雪看不见,他身旁向来都是乐呵呵的少年,此时为他红了眼眶,音色和眼眸都带上了哀求。 许是听见了江岁新的声音,江夜雪原本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的脚步也随之放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愤怒神色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茫然所取代。 突然,不知他又在天悟碑上看到了什么,身上的杀气竟在渐渐散去,那嗜血凶戾的双眼也逐渐清明起来,眼中更多的是痛惜和苦楚。 痴痴望着天悟碑,江夜雪或许是过于欣喜,猛地跨出一大步,可脚下却忽地一软,他直接栽倒在地。 他艰难地执拗地朝天悟碑的方向伸出手,似是疯狂地想抓住什么。 可那里除了天悟碑,以及或静心参悟,或惊疑警惕望着这处的弟子什么也没有。 “楚衣……”昏死前,他人口中轻喃,可唇齿嗫嚅不清,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众多目光注视下,江岁新不敢有过多动作,他眉头紧锁,蹲坐在江夜雪面前,犹豫一番,他伸手握住了江夜雪伸出去的手。 “小雪,你与他,终会再次相见的,……别让过去成为你的致命弱点,你得活着回去。” 江岁新格外认真说着,有上一世的经验,他太清楚天悟碑究竟有多恐怖。 天悟碑,悟之一字,便是折磨人心。人心,那是会将人折磨疯的,越是心思缜密之人,就越难走出天悟碑所造下的心魔劫。 困住人的或许不是某个幻境,而是人自己的内心。针对不同的人,天悟碑会给出不同的内容,将他们锁住。 那其中的崩溃绝望,江岁新懂,他太清楚了,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去劝人。 只要江夜雪心中有所挂念,就一定可以走出去,那是他心中的光,是照亮他,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小雪,你想想慕容楚衣,他不恨你的,他真的不恨你的!” “……他在等你回去呢,小雪,你听清了吗,他在等你回去……” 这是假话,江岁新知道,江夜雪也知道,可人都是心存侥幸的,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江夜雪就真的听进去,坚持走出那眼前的魔障呢? 万一慕容楚衣真的在等着他回去呢? 万一呢…… “小雪……” 在江岁新思索继续劝说时,他感受到了眼前之人微微握紧自己的手,像是在回应他。 那回握的力道极小,几近于无,或许江夜雪压根没有听见,又或许那回应只是江岁新的错觉,可他还是破涕为笑起来。 握紧手中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江岁新低眉喃喃出声,态度格外地认真。 “这次我真的没骗你,信我,你信我,你们以后真的会好好的……” 如果江夜雪此时是清醒的,他定然能第一时间发觉江岁新的反常。 依照江岁新那既话痨又嘴毒的性子,这些话,他定是会在江夜雪醒来时以半嘲笑半劝告的调侃方式说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求回应的认真。 就在江夜雪昏死过去的那一刻,符文流彩的天悟碑迸发一道红光,红光直直落在江夜雪身上,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红光也落在了江岁新身上,奇怪的是,在红光消失之际,他的魂体明显淡化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带上了满满复杂之色。 江岁新握住江夜雪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丝不可察的颤抖,轻声嗤笑起来,“小雪,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没人知道。 原以为江夜雪刚刚那发狂的模样定然是要大闹一番,未曾想到就如此简单收场。 危险消除,众人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被天悟碑显现的红光震惊。 天悟碑前,常有人在参悟中途突发入魔状况,故而众人对此并无过多震惊,但也没见过都这样了竟还能参悟成功的。 那抹红光,正是天悟碑对参悟者悟道成功的提示。 “这是……参悟了?!不是,发个疯也能参悟成功,他还是站在最外围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人面相陌生,应是前来参选青云契的,有此悟性,也倒正常。” “置死地而后生,倒是大胆,虽然危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参考参考。” “诶诶诶,你别冲动啊,这稍有不慎就会死人的!” “……” 不断有弟子出声低喃交谈,其中不乏震惊、羡慕、嫉妒,更有甚者因此有了别样的主意想法。 “都且去静心参悟,莫要交谈。” 执事长老的到来,使得吵闹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早在此地出现异常的时候,慕夫人就知道了,只是作为云梦尊主,她若亲自出面不免太引人注意,故而派执事长老去处理。 江夜雪之前那暴怒的状况,若是贸然出手打断,只怕会激怒他,引发最坏的情况。 所以,只能警惕江夜雪的行为,待他一昏倒,执事长老便现身,安排作为护道者的容祁将人带回忘江庭,时刻汇报其情况。 意外来的快,解决的也快。 有人静心参悟不受其影响;有人心绪再难安宁,无法入定;有人因此受到了启发,可还来不及实施,就被身侧的伙伴制止。 慕夫人端坐高台,俯视整片天悟碑参悟地界,待容祁将江夜雪带走后,她抬手启动阵法,将这小片天地与外界隔绝,使得参悟的弟子能不被外界打扰。 做完一切,慕夫人望向忘江庭的方向,秀眉微挑,不知想到什么,她转眼看向身旁安安静静的小儿子。 见小易真注意力一直在天悟碑之上,慕夫人抬手揉了揉小儿子毛茸茸的脑袋,笑道:“真真在想什么呢,可是有了心仪的人选?” 照理,小易真本该也要去天悟碑之下参悟的,可鉴于他之前被意外拉入幻境,受了惊吓,年纪又太小,慕夫人怕再出什么意外,并未让他参与。 见慕夫人问话,小易真收回目光,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他低垂着眼帘,小手相绞于身前,看起来似乎很是犹豫。 纠结一番,小易真抬眸认真看着慕夫人,还是给出了曾经的答案,“娘亲,我……想要瑛姐姐做我的青云侍。” 闻言,慕夫人颇为无奈地继续揉了揉小易真脑袋,她也不明白,她小儿子怎么对小瑛姑娘如此执着。 并非是小瑛姑娘不好,相反,小瑛姑娘很是优秀,可小瑛姑娘并非池中物,她的志向并非留在云梦九歌,更何况,她已有要守护的人。 轻叹一声,慕夫人柔声劝道:“真真,不是娘亲阻拦你,只是小瑛姑娘已经有了想守护的人,她不适合当你的青云侍。” 青云契结成,需要双方自愿,若非真心实意,青云契产生的羁绊只会成为拖累,很难为二人提供的助力。 慕夫人:“真真,此事得多番斟酌,不可任性而为。” “孩儿晓得。”小易真再次低下头去,讷讷应了一声,紧抿着小嘴。 他知晓慕夫人的忧虑,也知晓此事难行,可他先前应了人的,如何能出尔反尔。 烦呐! 慕夫人继续揉着小儿子脑袋,软软的,手感真好。但却也不住想起江岁新来。 江夜雪顶着江岁新的身体成功参悟天悟碑,在旁人眼中就是江岁新成功参悟。 天悟碑才现世,“江岁新”就能成功参悟,这样的悟性,在一群被称为的天才的修士中又怎的称不上天才一词。 只是可惜,有这般悟性的人,竟没有灵根,难以踏入修仙一途。 慕夫人轻声叹息,若是江岁新能修炼,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想到这,慕夫人不禁好奇“江岁新”自天悟碑中参悟到了什么。 她能感应到天悟碑迸发的那道红光不简单,但她无法探查其内容,要想知道还得去问“江岁新”。 唉,有点好奇,好想马上就知道答案。慕夫人面上闪现跃跃欲试之色,好想偷懒跑去忘江庭问问,但是不能,她还得搁这待会。 “诶?!”突然,不知感应到什么,慕夫人面色微变,抬手召出芥子袋中的青云令。 只见青红交接的莲形玉牌中,赫然显现出一抹银色纹路。 慕夫人望着那抹银色纹路,面带疑惑,暗道是因为悟道成功的原因吗? 第156章 再见 慕夫人这一动作并未避着小易真,那颜色别样的青云令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小易真好奇地紧盯着青云令,莫名觉得其中的那抹银色格外亲切。 瞧着瞧着,小易真下意识地召出属于自己的青云令,那是块青、白、银三色凝聚而成,形状却是完全盛开、栩栩如生的莲形玉牌。 两相对比,二者极为相似。 小易真满心好奇与疑惑,问道:“娘亲,这是谁的青云令,为何与我的这般相像?” 慕夫人被问得一怔,再次仔细打量着两块青云令,脸色愈发难看。 每个青云令者的青云令形状皆不相同,随着青云契考验的推进,青云令形状亦会发生变化。 淘汰者的青云令会消散,晋级者的青云令形纹会逐渐与易家少主的青云令趋于相似,由此也可窥探其中的契合度。 小易真不知其中缘由,可慕夫人知晓啊,因而慕夫人满心忧愁。 看着自家小儿子,慕夫人忍不住长叹:“我的真真呐,你今后可如何是好呦!” 虽然只是块令牌,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慕夫人直觉,即便此时二人尚无交集,但今后定会发生些什么。 小易真不解,眨巴着亮闪闪的大眼睛,问道:“娘亲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皆是小事,真真无需理会。” 慕夫人摆摆手,随即收下了江岁新的那块青云令,面色平静如常,可内心却有些焦躁难安。 能不焦躁难安吗?她小儿子的未来可是关乎整个云梦九歌,青云侍的人选容不得出现半点差错啊。 看着眼前乖巧软萌的小儿子,慕夫人烦躁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轻轻捏了捏小儿子软软的小脸蛋,不由得轻轻叹息两声。 傻儿子呦,你这未来的路让娘亲着实忧心啊。 唉,不过无妨,你还有爹娘和三个哥哥姐姐,有咱们五个在,再怎样也能护你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慕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若小儿子真的会和江岁新那个凡人扯上关系,以他们的能力,再怎样也能护得小儿子长大,拥有自保之力。 小易真不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娘已然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为他设想了各种各样残忍的未来成长经历。 小易真若是知晓慕夫人的心思,估计得紧皱着张小脸,左右也要称慕夫人一句杞人忧天。 未来之事,充满变数,当真不必如此哀愁的。 不知慕夫人愁苦的小易真,眼见慕夫人收下那块青云令,他对其疑虑更添几分。 不是说那一十三块青云令,被淘汰者的会消散,晋级者的滋生灵性跟随在其身旁。怎的娘亲手中会有一块? 小易真如此想着,再次开口问道:“娘亲,这是谁的青云令啊?” 慕夫人回神,暂且抛开脑海中纷乱的想法,见小易真如此执着于那块青云令,反问道:“真真可是从中感应到了什么?” 虽不知慕夫人为何如此发问,但小易真还是如实答道:“只是感觉有些亲切。” 闻言,慕夫人警钟大作,连忙抱起自家小儿子,左瞧瞧右看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后,见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儿砸,你可吓死娘嘞。” 不明所以的小易真,被他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回神之后,他眨巴着扑闪闪的大眼睛。 深吸一口气,他无奈道:“……娘,是您想吓死我。” 慕夫人佯装气愤地拍了一掌小儿子脑袋,“臭小子,说啥呢,又跟你二哥学坏了是不是。” 不在场却中枪的易慕夕:“……” 小易真无奈且委屈,自己揉着被拍疼的脑袋,抓住慕夫人反应如此之大的问题,不解道:“娘亲,您怎么了,怎的反应这般大?” 慕夫人未作回应,只是看着自家傻儿子,不住地唉声叹气。 小易真也不知他娘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知晓从他娘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便默默又去关注正在天悟碑前参悟的人群。 准确来说,是关注最靠近天悟碑的那衣着各异的两男两女,也就是通过青云契幻境考验的青云令者。 小易真清楚,那四人,不,是那三人中有一个会是他的青云侍。从慕夫人的态度和所提供的信息,他知晓他无法选择小瑛姑娘。 望着除了小瑛姑娘的三人,小易真面上平静,心中却多了几分失落。 娘亲说,结下青云契的两人,自当心意契合,配合默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在没有尽头的修行道路上相互扶持前行。青云契随缘,有缘的两人初次见面时便会有所感应。 可他,对剩下的这三人除却陌生,再无其他感觉。 小易真不想选,虽然年纪尚小,但他知晓,青云契是将他和另一个陌生的人绑在一起。 虽然此事于他有益,可是他甚是不喜,他的人生为何要被规划好,为何要和一个陌生人绑在一起。 若选小瑛姑娘,他们本就相识,知晓彼此的性子,对她,他还能够接受,而且他也应了少司缘的。 怎料事情竟如此不受控制地发展。 “娘亲,这个青云侍,就非选不可吗?”小易真挣扎一番,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嗯?唉~”,身为母亲,慕夫人怎能不知自家傻儿子的想法,捏了捏傻儿子软乎乎的小脸蛋,不住叹息。 “儿砸,娘亲知晓你不情愿,可我们这般做皆是为了你好,就委屈这一次,今后没人再会逼迫你,好不好?” 小易真摇头,小手握住慕夫人温暖的手心,安抚道:“娘亲,孩儿都明白的,孩儿并不委屈。”只是不喜罢了。 其实也无妨的,娘亲他们开心便好。 那三人既能通过考验,无论选谁,性情定然是好的,以后多多相处,想来也能安然和睦,无碍的。 傻儿子这般态度,慕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是对剩下的青云令者没有丝毫好感。 不对,有一个人傻儿子还没见过呢。想起江岁新,慕夫人来了主意。 想了想,慕夫人瞥了眼天悟碑前安静参悟的人群,心想她来此镇场子的任务已然完成,傻儿子看样子也不愿留在这,那要不就先早退吧。 “真真,走,咱娘俩出去逛逛。” 说做就做,慕夫人一把捞起自家傻儿子,转瞬便消失在高台之上。 小易真无奈,早已习惯他娘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任由他娘抱着自己离开。 说是去溜达,慕夫人却是直接去了忘江庭。 忘江庭中,江夜雪仍旧处于昏迷之中,容祁守在床前,时刻留意着江夜雪的动向。 至于无法被人看见的江岁新,似是被天悟碑那道红光所影响,他自回到忘江庭便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靠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江岁新手撑着脑袋,眉头紧锁,双眼紧闭,面上不时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感应到慕夫人的到来,江岁新猛地睁开眼,先前干净澄澈的眸子布满了红血丝,身上透着强烈的疲倦之感。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望着突然来访的慕夫人,江岁新面露警惕,眉头皱得更紧,可当余光瞥见走在慕夫人身后的小孩时,他有一瞬的神情恍惚。 便是在那恍惚的瞬间,他的目光与小孩清冷的目光相对,明明知晓小孩看不见自己,可江岁新只觉心跳骤然停止,无法再呼吸。 回神,江岁新连忙侧过脸去,不敢再看小孩,心脏剧烈跳动着。 只顾着躲人的江岁新未发现,在他回头之后,那小孩盯着他所在的方向,疑惑在心中蔓延。 小易真纳闷,为何感觉有人在看他? 而另一旁,容祁也未想到,慕夫人竟会亲自前来,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尊主,小少主。” 慕夫人随意摆摆手,视线径直落在了床榻上面色惨白的江夜雪身上。 “他可醒来过,可有何异样?” 容祁起身,恭敬回禀道:“并未,自在天悟碑外昏迷,便从未醒来过,身上也无异样发生。” 小易真默默跟在慕夫人身侧,听着他们交谈,目光随之也落在了那谈论内容的主角身上。 天悟碑前引发的意外,小易真自然知晓,可那里人太多,又距离远,他只知晓有人险境悟道成功,但并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如今倒是见到了真容。 那是张极为陌生的面容,虽然相貌平平,眉目间却透着一股亲和之力,想来应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是他从未见过此人,可为何总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半晌才收回视线,对于心中怪异的感受想法,小易真面带不解,他转眼看向慕夫人和容祁。 却见慕夫人迈步上前,纤纤玉指搭在那人手腕上,调动一丝灵力探查其情况。 不稍片刻,慕夫人便收回了手,只是面上却带了些许疑惑。 再刚才的探查中,她分明探到眼前之人身体虽未受伤,但五脏六腑却早已有了严重的衰竭之象。 按道理,那般的病情病症,江岁新此时必然是一步三咳血的症状,可为何他面相半点不显病态? 又仔细瞧了几眼,却仍旧看不出其使用了什么掩盖术法。若非以灵力探查,她还真看不出他身体状况。 探清病况,慕夫人倒也不执着,转头吩咐一旁的容祁道:“小祁,你去丹房取些蕴灵丹来。” 蕴灵丹可为修士补充灵力、精力,疗养伤势。凡人身体脆弱,蕴灵丹药效温和,凡人能以承受。 此外,蕴灵丹可不断释放其中灵力滋补蕴养凡人身体,为其解决病痛。 江岁新如今的身体,不宜服用其他丹药,暂且服用蕴灵丹养着,看看后期情况再换药。 虽然不知慕夫人要蕴灵丹作何,但容祁还是乖乖领命去取药了。 容祁走后,慕夫人目光落在了一旁安静不出声的小易真身上。 “真真觉得这个小哥哥怎样?” “啊?!”小易真愕然,不明白他娘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道出心中的想法。 他斟酌着言辞,回道:“娘亲说过,不能以貌取人,孩儿未曾见过这位公子,并不知他性情行为如何,所以无法评价。” 想着,他又认真回道:“若看面相,只觉他虽相貌一般,但眉目间透着一股亲和之气,想来应是位平易近人,且细心谨慎的公子。” 没有夸大其词,小易真只是陈述了他心中对初次见到“江岁新”的想法。 听自家小儿子的见解,慕夫人赞赏地捏了捏小儿子的脸蛋,直道:“我儿子可真是聪慧。” 夸完儿子,慕夫人视线再转回江夜雪身上,想了想,虽然心中有所纠结,但她还是取出属于江岁新的那块青云令,将其放在了江夜雪手中。 江岁新弃赛,按道理这块青云令本该在其做下决定时就消散的,可不知为何,而今仍旧完好无损。 也许真是缘分吧。 青云令不但可以记录青云令者的成绩,表明其身份,在青云令者受伤时,也会有助于其伤势恢复,为其抗下致命攻击。 “江岁新”当下的情况,将青云令归还给他,或许恢复效果能更理想。 慕夫人不住地想,若是“江岁新”一直带着青云令,应当就不会被天悟碑伤得这般重吧。 眼看慕夫人将那块自己问了两遍都没得到答案的青云令,交给床榻上的人,小易真已然猜到了答案。 只是,他仍旧面带疑惑,“娘亲,您不是说,青云令和青云令者不可分离吗?” 小易真今日才被易慕夕从命缘司送回来,所以他压根不知道,这群青云令者中有个人弃赛了。 慕夫人简单给她傻儿子解释了一遍,但并未提江岁新这块青云令因何而来,他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当听到也有一个人与自己一般不愿被束缚时,小易真看向“江岁新”的目光忽地变了,一开始是欣喜,可最后却是以落寞收场。 他欣喜自己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可落寞于对方可以坚决拒绝,但他并不可以。 但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他虽落寞,却也不后悔。 他是云梦少主,肩负重任。青云侍,是要与他一同护卫云梦之人,他不能儿戏。 第157章 灵根 收回落在江夜雪身上的视线,小易真问道:“娘亲,他要离开了吗?” 既然弃赛,那理应不久便会离开。可此人为何还会出现在天悟碑前? 而他娘又为何会带他来这里,只是见这人一面吗? 可他们毫无交集啊。 慕夫人牵起小儿子的手,视线再度落在江夜雪身上,她若有所思,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待他醒了再说吧。” 按常理而言,弃赛之人确实会与被淘汰者一同被送离云梦九歌。 先前将江岁新留下,慕夫人只是为了弄清楚命缘司给出异样判词的缘由,得到答案后,她本应放其离开。 但不知出了何种问题,亦或是江岁新身上有何特殊之处,那本该消散的青云令却依旧完好无损,如此一来,便不好放人离开了。 旁边,二人无法看见的江岁新,默默聆听着他们的谈话,面色无异。 他亦是一名医者,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想说,蕴灵丹于他无用,大可不必浪费。可他未言,只因他说了他们也听不到。 江岁新的视线,再度落在慕夫人身旁那软萌的小玉团子身上,他充满疲倦的眸子里满是眷恋。 六岁的小玉团子软萌至极,与他记忆中那个清冷矜贵的云梦少主毫无相似之处。 江岁新唇角微微上扬,他笑得极为好看,可眼中却泛着点点泪光。 他低声喃喃道:“南流景,又见面了呢……” 小易真似有所感,困惑地朝江岁新所在的方向望去,可那窗边空无一物。 小易真纳罕,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可他真切地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着他。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小易真蹙起好看的眉,小手摇了摇慕夫人,问道:“娘亲,忘江庭还有其他人居住吗?” 不知她儿子为何提及此,慕夫人认真思索一番,回道:“除了江岁新,此地再无他人。儿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没事。”小易真连连摇头,却是偷偷环视了好几眼这间屋子。 难道真是他的幻觉? 容祁很快便取药回来了。 在容祁给江夜雪喂下药之后,慕夫人便带着小易真离开了。 她不过是闲来无事,带小儿子过来看一眼,顺便询问一下天悟碑之事。 如今既然这人短时间内无法醒来,他们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 日落西山,夜色愈发深沉。 见江夜雪仍旧睡得安稳,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容祁留下一些吃食后,也离开了。 江夜雪何时醒来的,江岁新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在他从噩梦中惊醒时,江夜雪就坐在他对面,一手拿着块方形白玉石,一手拿着把雕刻刀,低头专心雕刻。 似乎感应到眼前人的视线,江夜雪手中动作停顿,抬起眼皮,平淡地看着江岁新。 “醒了。”看着江岁新布满红血丝的眸子,江夜雪剑眉微挑,又问道,“眼睛这般红,可是做噩梦了?” 江岁新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但对上江夜雪审视的目光,他摇到一半的头默默地点了点。 好奇怪,怎么被小雪这般看着,他就莫名感到心虚。 稳住心神,江岁新抿了抿干裂的唇,也顾不得自己烦乱的心绪,抬手便搭上江夜雪的手腕,探脉。 “小雪何时醒的,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莫慌,我无碍的。”江夜雪轻轻放下手中的方形玉石和刻刀,任由江岁新为自己探脉。 正如江夜雪所言,江岁新所探得的脉象,除了那脏腑衰竭之症,其他一切正常。 微微松了一口气,江岁新总算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话虽如此,可江岁新明显感觉江夜雪看他的眼神不对,微愣抬眸,不解道:“小雪,怎么了?” 江夜雪未答,只是挪开视线,抬手斟了两杯热茶,一杯推给江岁新,也不管对方能否饮用。 “我是无碍,可你的身体有问题。”一边说着,江夜雪一边饮下刚倒出的热茶。 要不是此次被天悟碑所激,江夜雪估计也发现不了,江岁新竟然脏腑衰竭的病症。 怪不得在君丘时,江岁新天天喝那么多药,怕这怕那的,原是如此啊。 也不知江岁新如何隐瞒的,竟是让任何人都未发现他的病状。就连占据他身体的江夜雪也未曾察觉。 “当初病症初发时,为何不向弥虚子换取救命丹药?”江夜雪不解。 这病显然不是突然发作的,而是常年累积下来的。而江岁新分明一早就有机会将其医治好的,但却拖延至今。 江岁新微愣,而后颇为不在意地回道:“我自己本就是大夫,我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事的,没事的。” “哦~”,江夜雪面不改色地喝茶润嗓,平淡道:“大名鼎鼎的江大夫,却是将自己的病越治越重,当真是没事的~” 那句“没事的”,他刻意拖长了音调,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江岁新:“……” 江岁新捂脸,他有种想上去捂住江夜雪嘴的强烈冲动。 虽然被江夜雪这般说得有些尴尬,但尴尬归尴尬,江岁新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问题。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平静地为自己辩解:“这也不能怪我,天赋就摆在那里了,当初就只学了那么叼,药不死人就很不错了。” 这他能有什么办法,上一世被云似锦,也就是夯大莉姑娘救了之后,他才学了些皮毛,云似锦便离世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一直被囚禁在天水莲笼,直至死亡。 “你啊~”,江夜雪听完,无奈嗔了江岁新一眼,佯怒道:“你可真行,不懂还瞎折腾,要是把自己医死了怎么办!” 见江夜雪生气,江岁新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那双星星眼一如往常那般明亮。 “小雪别气,我自有分寸的啦。” “少贫嘴。” 江夜雪无奈睨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忽然正色道:“星星,若你有了灵根,你今后作何打算?” “啊?!小雪你说什么?”江岁新刚乐呵完,又听江夜雪话中言语,只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小雪别开玩笑,我做梦都不敢这样想呢。” 他有灵根?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这种事他从未想过,更别提拥有灵根后的选择。 江岁新只当江夜雪是故意逗他,半点也不信。 江夜雪也未急于解释,只是用行动向江岁新证明。 只见他右手食指并着中指,心头微动,而后便调动起体内微乎其微的灵力,他指尖环绕起了一条由灵气凝聚的水流。 江夜雪平淡开口:“许是随了你的性子,是水灵根。” 江岁新罕见地失了态,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夜雪指尖的那抹水流,他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江岁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夜雪,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雪,你……莫要诓我!?” 江夜雪指尖微动,萦绕在他指尖的水流朝江岁新而去,水流绕着江岁新转了好几圈,最后落在江岁新手上。 江岁新低头,手指微颤地触碰那道水流,感受手中水流的清凉,以及那其中蕴含着的力量,他愣神许久。 感受着那股久违的,熟悉却已经久到陌生的力量,江岁新眼睫轻颤,蓦地,他勾唇笑起。 江岁新心念一动,那道温和无害的水流,便化作了一头气势恢宏、威风凛凛的水龙。 水龙环绕在他周身,姿态格外亲昵。江岁新身上的气势也陡然突变,那个温温柔柔、待人亲和的少年,刹那间变得威严无常。 指尖轻抚上水龙,江岁新虽未发一言,但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可江夜雪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是这么多年来他最开心的一次。 因为灵力微弱,水龙只显现了十息,而后便消散不见。 收敛心神,江岁新抬头便对上了江夜雪复杂的目光,他笑了笑,道:“倒是稀奇,天悟碑竟还能让人催生灵根。” 江夜雪未应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听你编,继续编。 江岁新被看得笑不出来,轻咳两声,最后才视死如归道:“是了是了嘛,那个、那个上一世确实是有灵根的。” 他越解释声音越小,眼睛也不敢看江夜雪,“但、但后来,后来不是还没来得及正式修炼就没了嘛,我这也不算骗你。” 父母都是修士,他弟弟更是百年难得的变异冰灵根,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凡人。 江岁新觉得自己并未骗人,但他实在不敢对上江夜雪那危险的眼神。 然而,江夜雪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发火。 “嗯”,江夜雪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似乎真的信了江岁新的话。 他没问江岁新灵根如何没的,只是重复之前的问题:“现在有了灵根,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江岁新着实未曾料到,所以他暂时也没有应对之法。 但既然重新有了灵根,若不修炼,那可不就对不起小雪遭受的那些苦楚了。 江岁新欣然给出答案,“那自然是开始修炼呢。” 说着,他亮闪闪的目光落在格外安静的江夜雪身上,“话说,小雪也是修行之人,重新修炼肯定不难对吧?” 江夜雪平淡地饮着杯中茶:“这是你的身体,不是我的。” 简而言之,别拉他干活。 再者,他所知晓的修行术法是原世界的,在这个世界也未必适用。 “小雪~”,江岁新麻溜地跑到江夜雪身后,讨好般为他捏肩捶背。 继续尝试说服道:“小雪此言差矣啊,小雪天资聪颖、万中无一,有小雪辅佐,我这修为定能提升很快。” “而且现在,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在小雪手中,能力强一些,也方便小雪行事不是。” 江岁新说得绘声绘色,一个劲地把好处往江夜雪身上揽。 可江夜雪神色依旧淡淡的:“少找借口,你懂的可不比我少,快点换回来,我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 有句话怎么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六年,江夜雪可是把江岁新看透了,别看这人平常对谁都笑眯眯,那善心发得比隔壁的圣女白莲还厉害。 但这人套路一个接着一个,你压根不知何时就着了他的道,被识破之后,他的说辞还让你无法怪罪他。 说他坏吧,他做的事怎么算都算不上恶事坏事;可说他善吧,他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但他的话就是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小雪~,好小雪~,你就帮帮我嘛。” 耳边再次传来江岁新特意放软的音调,其中饱含撒娇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 见江夜雪不应,他还抓着江夜雪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也不说话,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江夜雪欺负他了一般。 莫名的负罪感袭来,江夜雪很是无奈地从江岁新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抿唇不语。 “好小雪~”,江岁新也不放弃,继续抓着江夜雪胳膊,厚着脸皮撒娇:“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吧。” “江岁新——”,江夜雪面色虽未改变,可在那一声声“小雪”中,他耳尖不禁染上了一片粉红。 他深吸一口气,将人扒拉开,作出凶恶的模样:“我可是有龙阳之好的,你还凑这么近,也不怕危险。” 江岁新稍怔片刻,随后眉眼弯弯,笑出了声。 他起身,反手撑在茶桌上,将江夜雪锢于两臂间,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夜雪。 未待江夜雪反应过来,江夜雪又故意低下头,使得他与江夜雪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一股名为暧昧的氛围悄然升起。 他盯着江夜雪的眸子,唇角上扬,问道:“好巧,我也好龙阳。所以……阿雪,喜欢我吗?” 不是小雪,是阿雪。这个称呼,更显亲昵。 对上少年人那饱含深情和期待,显然并非玩闹的目光,江夜雪呼吸一滞,只觉心跳漏了半拍,一时失神忘记如何反应。 眼看江岁新又凑近了几分,下一刻就要吻下来,江夜雪回神,忙侧过脸去,躲开了江岁新深情的目光。 “江岁新,别闹了。”江夜雪不知,他此刻的声音分外暗哑,还带着几分慌乱,毫无威慑力。 垂放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握成拳,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极快,江夜雪闭眼,试图去抚平那被搅乱的心绪。 慌乱中的江夜雪未发现,在他躲开的那一刻,他眼前少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眉眼中都带着打赌赢了的傲娇。 见江夜雪这般反应,江岁新笑,还故意凑到江夜雪耳边,丝毫不掩饰身上的得意。 “阿雪这是……心动了呢!” 第158章 暧昧 “阿雪这是……心动了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江岁新身上特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江夜雪耳尖更红了,他刚稳下来的心绪又乱了。 这个臭小子!!! 一整个处于被动状态的江夜雪暗骂一声,又恼又怒,而后他忽然回头。 两人本就挨得极近,江夜雪这忽然回头,江岁新没料到他这反应,猝不及防地亲在了他脸颊上。 感受唇上轻柔的触感,江岁新大脑一片空白,竟一时忘记了反应,回神,他只有一个念头——完犊子,玩过了。 江岁新慌乱过后,连忙撑起身子,与江夜雪分开。 看着江夜雪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容 ,他心脏怦怦跳,仿佛要跳出胸腔。 下意识捂唇,江岁新后退两步,神色复杂地挪开眼,不敢再看江夜雪。 虽说他亲到的是他自己的皮囊,可是,可是现在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是江夜雪啊。 他亲的人,四舍五入就是江夜雪啊。 完了完了,他毁人清誉了。 “哈哈~,哈哈~”,江岁新讪笑两声,尴尬开口:“小、小雪,这、这真是个意外……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果断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闹过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话越到最后,越声如蚊讷。 他只是见到江夜雪之前那个反应,觉得有趣,就想着调戏调戏他,玩闹一下,他真没想亲上去啊。 半天没得到江夜雪回应,江岁新疑惑,悄摸抬眸,然后便瞧见了江夜雪面上戏谑的笑意。 瞧见江夜雪没有生气,江岁新才重重松一口气,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 可仔细想,他又觉得不对,回忆江夜雪刚刚那笑,他怎么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不是觉得,而是就是事实。 “小雪,你、你故意的!!?”江岁新又羞又怒。 江岁新气愤,江夜雪那模样,显然就是故意回头的,故意让他亲上他的。 见江岁新气急败坏的模样,江夜雪轻笑出声,反问道:“那还不是你故意凑上来的,怎能怪我。” 故意调戏他,那也要做好被调戏的准备呢。反正江岁新亲的是江岁新自己的脸颊,又不是亲他,他又不亏。 “你还笑!”江岁新更气了,合着尴尬的就只有他呢。 “你这叫自作自受,”江夜雪微微挑眉,眼中笑意更甚。 “哼!”江岁新理亏,却只能自个气恼。 江夜雪扳回一局,笑得更欢了。 乐呵够了,不知想到什么,江夜雪戳戳江岁新脑袋,他叹息一声,抿唇正色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学暧昧呢。下次再这样玩,当心被人吃干抹净。” 这模样,活像是发现自家傻儿子干坏事的大家长,气愤又无奈。 “我不小了……”江岁新弱弱反驳一句,两世为人,他哪是十几岁不知事的少年。 “少狡辩,下次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 闹归闹,闹完了,江夜雪可不继续惯着江岁新,冷声警告。 话落,他还觉得不解气,又给了江岁新一记糖炒栗子。 江岁新吃痛,却没有再反驳。 闹剧结束,江夜雪揉了揉眉心,而后便不再搭理江岁新,拿起茶桌上的方形玉块和刻刀,认真雕刻起来。 “你闹够了,就好好想想怎么把身体换回来,你的烂摊子,你自己来收拾,别扯上我。” 他是答应助江岁新完成任务,但可没有打算接替江岁新的身体,代替他去干那些事。 刻刀锋利,麻利地划过玉石,发出细细的声响,而后桌上便多了些许粉白的碎屑。 江岁新乖乖落座在江夜雪对面,手撑着下颌,安静看着他雕刻。 江夜雪下手又快又稳,很是熟稔,仿佛雕刻了无数次。不多时,方形玉石已初见雏形,是个镂空的玲珑骰子。 这个玲珑骰子很是眼熟,江岁新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抬眸去看江夜雪神色,可他面色仍旧淡淡的。 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江岁新明知故问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小雪这是打算送谁呢?” 江夜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专心雕刻。 夜愈加深了,夜风自窗口簌簌而来,撩起了江夜雪耳边的发丝。 桌上多了一小堆玉石碎屑,江夜雪骨节分明的手中,则是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玲珑骰子。 江夜雪沉默看着手中的玲珑骰子,眼中是江岁新看不懂的神色。 这个玲珑骰子,与江夜雪一直带在身上,把玩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其中并没有那粒红豆。 相差无几的东西,可江岁新却觉得江夜雪此刻半无喜悦。 “叮~”,玲珑骰子被江夜雪随意放在桌上,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烦躁,起身径直出了屋子。 “小雪——”,江岁新瞧着江夜雪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 回头看着被放在桌上的精致的玲珑骰子,他抬手,想拿起来看,可却抓了个空。 眉头一挑,江岁新起身便想跟过去,可余光一瞥,却是瞧见了被搁置在一旁不受关注的青云令。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去拿,而这次,却是真真实实地拿到了青云令。 指尖摩挲着青云令,江岁新一开始只是有些讶异,而后眼中便是深深的眷恋不舍。 “你竟还认得我呢……”他低声轻喃,唇角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抬眸,迈步便朝外而去。 “……今后,便有劳你代我护着他吧。” 岁月于修行之人而言,弹指间便流转而去。 天悟碑前,人群还是一如刚开始时那般多。 江夜雪远远瞧着天悟碑模糊的模样,并未靠近,他又不是有病,没事去给自己找不快。 先前被天悟碑激得差点入魔,要不是后面醒悟过来,他现在估计还生死不知呢。 虽说被天悟碑反哺催生出水灵根,奖励丰厚,但他可没有自虐的倾向,更不想再次经历那些痛苦。 远远看了一眼后,江夜雪便转身离开了。 沿着云梦泽分布的诸多水渚,他随意选了一条,没头没尾地闲逛着。 离身后的灯光人烟越来越远,周遭逐渐安静下来,除了满天飞舞的萤火,那便是悦耳的虫鸣。 清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草木清香。 即使在云梦这个水乡,深冬的夜风还是有些寒凉。 走到再看不见人烟的石桥,江夜雪终于停下了步子。 石桥上长满了湿润的青苔,显然是长期没有人踏足过。石桥下水声潺潺,河流倒映着点点星光。 杂草茂盛的石桥前,立着块石碑。借着月光,江夜雪看清了上面的字——天水莲笼。 望着石碑上的名字,江夜雪面露讶异,他本为随意游走,未曾想竟来到了这。 抬眸再次看向石桥的另一边,可是那边云雾缭绕,让人看不清其中状况。 江夜雪眉头微调挑,仔细打量自己一番,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四周,满脑子问号。 不是,像天水莲笼这种禁地,不应该是布下重重结界和禁制吗,怎么就让他这样闯进来了。 赶紧走赶紧走,他可不想被碰瓷。 打定主意,江夜雪轻蹙着眉头,转身便沿路返回。 很快便走出天水莲笼的地界,江夜雪才刚松一口气。 未曾想,他本就是避着人少的地方溜达透气,却因此见证一场霸凌大戏。 前方枫林传来的声音,令江夜雪顿住前行的步子。 略微思索,他侧身,几个轻声跳跃,便跳上了粗壮的枫树树干上,而前头发生之事也映入眼帘。 只见三个身着锦衣华服,胸口有着三尾狐狸图腾的十七八岁少年,将一个衣着简朴的少年团团围住。 为首的胖墩手执折扇,故作风雅,分外得意开口道:“秦随,这次看你还怎么逃,白回正处于悟道关键,他可来救不了你。” “你说你,乖乖从了小爷不行吗,非得跟着白回那小子,现在连个名分都捞不到。” 话落,胖墩递给身旁两人一个眼色,两人十分狗腿地跑到一旁望风起来。 那名为秦随的少年似乎被下了药,低头手捂着胸口,面对胖墩的接近,他不断后退。 胖墩将折扇丢给其中一名狗腿,他揉搓着肥腻的双手,满脸淫笑地一把抓住秦随。 “秦随啊秦随,你就乖乖从了小爷吧,小爷保管让你舒服,白回那小身板能满足得了你吗,你乖乖地,爷让你体验体验什么叫欲仙欲死。” “滚、滚开啊——!”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终于抬头,藏在黑暗中的容颜暴露在眼前,那是张极为妖娆妩媚的脸,一颦一笑便可勾人心魄。 一双眼尾泛红的狐狸眼,煞是迷人,惹人情动。 他想挣脱胖墩的钳制,可被下了合欢散的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的推拒,非但没有作用,反而让人产生强烈的征服欲。 果然,胖墩如饿虎扑食般一把将他扑倒在草地上,整个身体全压在他身上,恶臭的吻不断落下。 秦随咬牙反抗,可是迎接他的只有胖墩的淫笑。 “秦随,你乖乖地侍候小爷,小爷就轻一点,不要扫兴,小爷可不想让你这张脸毁容。” 胖墩揉捏着秦随脸颊,眼中的情欲更深了,全然不在意秦随眼中的杀意。 秦随眼中没有半分害怕,有的只是嫌恶和杀意,“白楠,你敢动我,白回一定会杀了你的!” “啪——”,秦随话音刚落,脸上便多了一道巴掌印,脸被打侧了过去,唇角也多了道血痕。 白楠不屑道:“秦随,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青丘放弃的废物,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这身皮囊。一个被人玩烂的玩意,你以为白回还会要。” 闻言,秦随眸色一暗,紧握成拳的手已然抓破了手心。 “刺啦”一声,秦随身上的衣物被暴力撕碎,露出劲瘦雪白的腰身。 被这抹春光刺激,白楠吸溜吸溜口水,淫笑着快速去解裤腰带。 远远将一切收归眼底的江夜雪:“……” 好一场霸凌强迫的大戏啊。 他就出来散个步,怎么还能遇上这出狗血戏码。 不过话说,这出戏,怎么这么熟悉呢。 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勾起,曾经的无奈屈辱再次袭来,那个少年怎么那么像曾经的自己呢。 好可惜,那时没人救他。 江夜雪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双眸子冷得令人发颤。 遇上他,那只能说对面施暴的三人倒霉了。 倒不是他想多管闲事,可谁让他们刚好踩在他雷点上呢。 一记霹雳弹甩出,直接落在那两个望风的狗腿身边,人还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就被强大的爆炸力炸去了一旁的河里。 “砰”“砰”两声落水声,激巨大的浪花。 正在脱裤子打算发泄一通的白楠,被突然这么刺激,身下那恶心的玩意顿时萎了。 心理和外力巨大冲击之下,他瘫软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秦随也被爆炸余波攻击,口吐鲜血,但看着白楠被吓成那窝囊模样,他唇角是止不住的笑。 “还笑呢,还不打算走。” 视野中突然出现的人影,令秦随的笑意僵在脸上。 那是个外表看起来和煦的少年,但那双眼睛,彰显着其身上的危险。 江夜雪居高临下看着草地上躺着半裸的人儿,两道探究的目光撞上。 只一眼,江夜雪便知眼前之人不是善茬。 江夜雪眼中笑意更深了,心中赞叹:很好,更像曾经的自己了呢。 见秦随狼狈不堪的模样,江夜雪勾唇笑起,缓缓蹲下身,没有错过秦随见他凑上来时眼中的嫌恶。 “倒是副好颜色。”他由衷夸赞。 闻言,秦随眼中的嫌恶和警惕更甚,可被下了药的他,浑身无力。 他试图拉扯那些破碎的衣物蔽体,可残破衣服什么都遮不住,他此举倒显得欲盖弥彰,欲拒还迎。 秦随大脑快速运转,思考眼前之人想做什么,他要如何让对方放过自己。 正想着,却见眼前之人突然开始解身上的腰带,脱衣,他面色一惊,心中刚升起的希望顿时破碎。 果然,也是个好色之徒嘛,也是从一个狼窝被拉入另一个狼窝吗? 他今日,当真就要这样了…… 第159章 秦随 强烈的不甘自心底升腾,秦随再次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从未害过任何人,这些人为什么就是盯上他,不愿放过他! 就只是因为这张脸吗? 秦随此时此刻无比厌恶他这张脸。为什么给了他这张脸,却要剥夺他守护它的能力,为何让他连自保的力量都要被收走。 他闭上眼,不愿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连自杀都做不到,又如何能阻止眼前这个白楠等人都不敌的人。 祈祷那话本中的英雄来救他吗,可笑,当真是可笑…… 于危机时刻救人性命的英雄啊,他也曾做过呢,然后,他被他所救过的人,一脚又一脚踩进泥潭里。 当真是可笑呢…… 秦随想笑,他动了动唇,可却悲凉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和恶心的抚摸并没有到来,有的只是带着暖意和陌生气息的衣物被披在了身上。 秦随:“?!!!” 秦随诧异睁眼,只见蹲在他面前的少年面色依旧漠然,却平静地将脱下来的外袍披在他身上,还顺手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青丝,随意在头顶束起。 许是过度震惊于少年的举动,又或是他气场太大,震得秦随忘记如何反应。 秦随呆愣愣的,目光就那样定在少年身上。只见少年低垂眼眸,自顾自地掏出手帕为他擦拭那恶心的液体。 少年动作很轻,却也很认真,那张亲和的面容很平静,没有嫌恶,也没淫欲。 若不是少年人眸子太过危险,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一个受害者对施以援手的他心生好感。 夜风袭来,只着中衣的江夜雪打了个寒颤,然后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随后他抬眸,便对上秦随惊疑的目光,淡漠道:“怎么,没见过人怕冷。” 秦随似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回过神来,他呆愣愣地连连摇头又点头。 江夜雪也没管秦随什么反应,随意扫了眼一旁口吐白沫的白楠,还有他两个那不断朝河边游来的狗腿。 他目光转而落在了秦随身上,“能自己走吗?” 秦随犹豫着点点头。 见此,江夜雪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做完,他抬脚便要走,可下一刻,骤然被拉起来的秦随却直直栽倒在他怀里。 江夜雪:“……” 眼疾手快地扶住怀中人,感受到秦随身上灼热的温度,他眉头微挑,旋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想碰瓷呢?” 秦随:“……” 秦随弱弱解释:“……他们……下了药,药效……还没过。” 江夜雪:“……” 江夜雪低头,掏了掏江岁新一直放身上的药包。很好,并没有合欢散之类的解药。 秦随艰难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自己大的少年翻翻找找,最后却啥也没找出来。 然后少年一脸正经地看向自己,那一脸正气的模样,配上他稚嫩的脸庞,很是可爱,显得少年身上的危险气息弱化了不少。 江夜雪也不觉尴尬,随意拍了拍手,又瞥了眼旁边已经反应过来的三人。 他漠然对秦随说道:“想要活,就自己想办法。” 他可不想给江岁新惹事,话落,他转身便要离开。 原本以为江岁新药包里会有解药,没想到并没有,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以他的性子,白楠三人定然是活不了的,可这里是云梦九歌的地界,他当下的身份,不宜再惹人关注。 反正他已阻止了这件恶事的发生,秦随能不能安全离开关他什么事。 想着,他已踏出一步,未曾想下一刻却被秦随牢牢抓住了胳膊。 江夜雪面色陡然一冷,他回头,恰巧对上秦随那双水灵灵惹人怜惜的眸子。 那双妩媚却又灵动的狐狸眼,哪怕在被欺辱时都没有示弱半分,此刻里面却尽是哀求,但更多是倔强。 仅仅只是一眼,秦随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秦随生的妩媚多情,这一眼,深情而妩媚,结合当下情景,又饱含破碎之感。 只一眼,就不知可以俘获多少男男女女的心,惹人心生怜爱。 四目相对,江夜雪却轻“嗤”一声,顺势抬手轻抚过秦随眉眼。感到秦随的颤抖,他音色分明软了几分,可却饱含杀意。 “眼睛是很好看,但再用这样眼神看我,我怕我忍不住给你挖了~” 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秦随不禁打了个寒颤,果断松开抓住江夜雪的手,他迅速低头闭眼,不再与江夜雪对视。 直觉告诉他,江夜雪那些话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他要想活着出去,就不能惹怒江夜雪。他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自己逃,定然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白楠三人抓回去的。 “恩人恕罪。”秦随果断道歉认错。 江夜雪没应,目光却是转向一旁口吐白沫白楠,白楠死死盯着他们,臭嘴里“嗬嗬嗬”个不停。 唇角上扬,江夜雪摆出一副菩萨面来,可却一脚踩在白楠右手腕骨上,“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只手,正是扇秦随巴掌的那只。 白楠疼得“嗬嗬嗬”个不停,身体扭动着,想来骂得很脏。 那一张肥脸憋得青紫,他瞪着江夜雪的绿豆眼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恶毒。 “不甘呐?”江夜雪仍旧笑着,可脚下的力道却半点不松,“好可惜,你还不了手呢。” 又一声“咔嚓”,白楠另一只手腕腕骨也碎了。 无法动弹地白楠:“嗬嗬嗬嗬嗬——!” 收回脚,江夜雪凤眸微眯,揉了揉手腕,他身上处处透着危险气息。 手好痒,真的好想杀了这些渣滓。 算了,离开云梦九歌之后,有的是机会。 不好动手杀人,江夜雪有些惋惜,而后又嫌恶地狠狠踹了白楠裆部一脚。 白楠疼得直翻白眼,肥胖的身躯抖动得更厉害了。虽然痛,但死不了。 处理完白楠,江夜雪锋利的视线落在一旁闭着眼,表现得十分安静乖巧的秦随身上。 秦随只听一声轻叹,随后便觉那人朝自己而来,他身形微颤,双手下意识攥成拳。 “想让我带你走,就别乱动。” 耳边响起冷冽的声音,秦随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便觉身体失重,下一刻,他已经被江夜雪背了起来。 秦随:“!!!?” 僵硬着身体趴在江夜雪背上,秦随双手无处安放,只能虚虚搭在江夜雪肩上。 他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因为江夜雪是真的会将他丢下。 相对于秦随的小心翼翼,江夜雪只是沉默漠然地朝他来时的路线返回。 江岁新也不明白,他不就离开他家小雪一会,怎么等找到人,他家小雪身边,哦不,背上,就多了一个比小狐狸还好看的人。 江岁新也没管江夜雪黑沉沉的脸色,只管满脸好奇地打量着江夜雪背上紧闭双眼、一脸小心翼翼的秦随。 江岁新好奇发问:“小雪,你这是搁哪里捡的小狐狸,真好看。” “小雪,他怎么一直闭着眼睛啊,看模样也没睡着啊。” “听说青丘一族的修士,眼睛都格外摄人心魄,好想看看。” “所以小雪这是英雄救美了吗……” 江岁新在旁叽叽喳喳,江夜雪一言不发,只是脚下速度不断加快。 察觉江夜雪心绪不佳,一直没得到回应的江岁新也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跟在江夜雪身旁。 江岁新心里纳闷,也不知道江夜雪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是因为之前他的逗弄而生气吗? 也不像啊,后来不是好好的嘛,还有心故意逗弄他呢。 江夜雪也纳闷,他以前怎么不觉江岁新话这么多。 这身体一互换,江岁新就像摆脱了形象包袱,仗着别人看不见他,释放本性,那个温柔铃医直接变成了话痨子。 把玩着手中的青云令,江岁新晃晃悠悠地跟在江夜雪身后,煞是悠闲。 “青丘白回,貌似也是前来参选青云侍的,你可认识?” 耳边突然传来江夜雪的声音,吓得江岁新差点把青云令扔了出去。 “青丘白回?”江岁新赶忙抓紧青云令,疑惑喃了一声。 听江夜雪所言,他认真思索一番后,才答道:“青丘尊主的第五子,自幼随其母于凡人界长大,其母在凡人界两军交战中丧生,而后他便被接回了青丘。” “白回天资非凡,是青丘尊主最为看重的继承人。小雪突然提起此人做什么?” 此人目前与他们并无交集,江岁新不明白江夜雪怎么知道这人的。 江夜雪没有回答,又问道:“那你可知晓他身边名为秦随的人?” “秦随!?”听到这个名字,江岁新似乎很是震惊,是他想的那个秦随吗? 他思索过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清楚白回身边是否有叫秦随的人。但在青丘,确实有个相当出名的秦随。” “关于那个人,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秦随本不姓秦,而叫白随,曾是青丘最耀眼的圣子,生来便可用通灵之力召唤九尾神狐。” “不过后来,他被指认利用秘术攫取同族通灵之力,一朝跌落神坛,沦为废人,后来便跟随母姓,改姓秦。” “再后来,青丘也没了他的消息,听说是死了,也不知真假。至于白回和秦随之间关系如何,这就不清楚了。” 江岁新说着面露惋惜,“上一世我与青丘接触的不多,只是听闻其他道友提过,并未亲眼见到过他本人。” “传闻那是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待人接物也是极好的,最惹人注目的是,此人长得极负姿色,那些个青丘圣子圣女在他面前皆会黯然无光。” 提到这,江岁新又滔滔不绝起来,“都说青丘最是出美人,那秦随可是被称为第一美人呢,也不知究竟是美得如何不可方物……” 江夜雪挑眉:“……”好看是好看,却也没那么离谱。 江夜雪发现,江岁新不仅成了话痨子,还是个花痴。 不忍打破江岁新的期待幻想,所以江夜雪闭口不言。 江岁新也不知,他滔滔不绝夸赞的秦随,此时就在他面前。 有江岁新这个人形地图,他们抄小道很快便回到了忘江庭。 原本江夜雪是想将人送到安全地带就走的,但在他们走出枫林时,秦随早就因为扛不住体内药性昏死过去了。 要是将人丢在路边,那他不是白救了吗?可若是带回忘江庭,少不得又要多出一堆麻烦。 江夜雪很烦躁,他不想干了,想丢下人就走。 原本人都已经丢在路边了,江夜雪扭头就跑了。 但最后,在江岁新的不舍和碎碎念中,江夜雪也不知是被烦的,还是心中有所触动,他最终还是折回去将人背回了忘江庭。 反正麻烦在他出手将人救下来时,就已经招惹下,也不介意再多一个。 再者,他这可是见义勇为,就算伤了白楠三人,也是三人作恶在先,学艺不精。 此事若是捅到明面上,他也在理,难不成云梦九歌还要维护一群无耻的强奸犯不成。 也不知是被下药的原因,还是很久没有安然睡过觉,或者意外地信任江夜雪这个恩人,秦随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 待秦随再次醒来时,已过了两日。 身上的衣物已然是被更换过,身上的伤也被上过药,两日间伤口已结痂。 秦随面露警惕地环视一眼四周,眼前竟是云梦九歌客房的装饰,房中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稳了稳心神,他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为自己倒茶,一连喝了半壶茶水才解除口中干涩。 缓了许久,终于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秦随活动活动手脚,起身穿上一旁放置的干净衣物。 衣物很是合身,白底银莲暗纹劲装,衬得少年刚刚抽条的身体格外高挑。 指尖摩挲过身上衣物的图腾暗纹,秦随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莲,是云梦九歌特属的图腾。 而青丘白家的图腾则是青狐,青狐分一至九尾,尾数越多,身份越尊贵。 可惜,曾经那套彰显他身份的衣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 秦随抬手给自己束了个高耸的绾髻,青丝一直从发冠垂至身后,稍长的额前碎发遮掩着少年冷漠的神色,使得他明媚妖娆的容颜多了清冽。 第160章 留下 拾掇好一切,秦随起身便要推门出去。可在开门那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推门的手忽地顿住。 垂首思忖片刻,他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条白色丝练,决然地蒙住了双眼。 秦随记得,那个将他带回来的少年说过,他很讨厌自己的眼睛。 丝练并非凡物,并不影响他视物,而外人看到也只是他蒙眼的模样。 推门而出,夹杂着草木清香的轻风拂过,秦随仔细四处打量着眼前幻境。 只见庭院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石子路蜿蜒其间,仿佛一条灵动的丝带。 凉亭坐落于假山之上,四周藤蔓缠绕。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为这静谧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走过石子路,秦随便看到了假山之上,于凉亭中静心打坐的江夜雪。 犹豫片刻,秦随踱步上前,并未打扰江夜雪,只立于凉亭外,安静站着。 凉亭地处高位,可以一览忘江庭所有光景。 所以秦随不知,早在他醒来时,分外无聊的江岁新,已远远见到了他。 秦随也不知道,就在他身前,他看不见的江岁新正手撑下颌,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一圈,越看心中越疑惑。 江岁新十分不解,眼里是深深的怀疑,“这真的是传闻中那个秦随?漂亮是漂亮,但也没传闻中那般惊艳啊。” 这两日,他也从江夜雪口中知道了他救人的经过,自然也知道那个小狐狸一般好看的少年,就是他惋惜且好奇的秦随。 最后,江岁新得下一番结论:未知全貌,不与置论。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与现实,不能混为一谈。 江岁新此时此刻分外想回上一世去,回去把那个与他瞎说的道友揍一顿。 江夜雪最终还是拗不过江岁新,只得把从江岁新那里得到这个世界的修行术法研究了一番,便自己修行起来。 江夜雪现在有点后悔他当初的决定,而且他感觉,他又被江岁新给坑了。 不对,他就是被江岁新坑了。 江岁新这个骗子,就是故意让他帮他修炼的,不然为什么这具身体本就是江岁新的,可对方却半点也不想换回来?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要不是现在找不到换回去的方法,江夜雪是压根不想搭理江岁新的,也不会管他修不修炼的。 可惜,现在掌管这具身体的人是他啊,他原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通过这具身体使出,也召唤不了江岁新的无望死域。 在这个修仙界,要是没有修为傍身,生死都不由自己。 江夜雪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去修炼呗。任务能不能完成就先不说了,反正在这个世界,没有修为是根本完不成任务的。 毕竟,有命才能去做任务,所以,保命要紧。 在秦随过来时,江夜雪是有感应的,但他并没终止修行,继续静心打坐,吸纳天地灵气。 时间一晃便过了两个时辰,可对修行中的人而言,不过是转瞬而已。 感受体内微薄的灵力逐渐充盈,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衰竭的脏腑得到灵力的滋养,病情也不再蔓延。 江夜雪轻吐一口浊气,终止灵力运转,缓缓睁开双眸。 瞧着凉亭外白练蒙眼的秦随,江夜雪挑眉,这是做什么? 他怎么记得,他将秦随带回来时,对方眼睛是好的啊。 江夜雪完全忘了,他那日对秦随说的那句话。 江夜雪秉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也没在意秦随这般装扮,只是淡漠开口,“可是有事?” 闻声,秦随并未抬头,只拱手行礼道:“秦随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姓名,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嗯,”江夜雪淡淡应了一声,“君丘江……岁新。” 自报江岁新名字的时候,他眼中显然闪过一抹不自然。刚才下意识便要报自己的名字,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多谢江公子。”秦随再次拱手行礼,态度极尽谦卑,全然不见曾为青丘圣子的骄傲。 江岁新在旁不住叹息,“怎么说他也曾是风头无两的青丘圣子,如今竟被磋磨成这般唯唯诺诺、任人欺凌的模样。” 江夜雪听着,视线不自主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赶人走的话在舌尖打转,却又因着一丝莫名的恻隐而难以出口,终是被咽下。 那双墨中透红的眸子默了默,江夜雪淡漠回道:“若无与容颜匹配的实力,美貌就是祸根。姣好的相貌,若缺实力扞卫,就会成为侵害者的托辞。” 人长得越好看,就越是危险。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清楚,可总有人会痴迷那样的美色。 他们为了得到美人,诡计腌臜事毫不忌讳,相互争斗,害人又害己。 当真悲凉。 思及此,江夜雪轻咳一声,掩下眼底异色,略微思索,对秦随扯开了话题。 “那件事,由于你们都是青丘白家子弟,算是你们内部矛盾,云梦不好处置,只是将那三人关了禁闭。” 秦随这件事,江夜雪没打算隐瞒,早在容祁过来查看他情况时,他便把遇见这场暴行过程告知了容祁,交由其上报处理。 这是云梦九歌,易家的地盘,在其管辖范围发生这种暴行,易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可其中参与人员都是青丘之人,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易家也不好越权处置,只能先将白楠三人关押起来,最后再交由青丘执事长老处理。 否则,按照易家的规矩,发生这种事,白楠三人即便不死,也怕是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秦随显然也没想到江夜雪会如此行事,面上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又一次拱手道谢。 “多谢,此事有劳江公子。” 眼前这位蒙眼少年,一言一行皆不失礼节。江夜雪望着他,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叩着石桌,略微纠结。他难得放软了冰冷的音色: “闲人的议论,你别在意。你并无错处。” 这件事曝光,并不光彩。 秦随虽为受害者,但却不一定会得到理解和宽慰。 这些人有一套名为受害者有罪的理论,他们不去批判加害者的罪行,反而痛斥受害者,责怪受害者种种,将种种罪因强加在受害者身上。 可秦随却似是早就习惯,不在意地摇摇头,“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多谢公子。” 他在青丘时也遇到过这类的事,他也不止一次状告那些恶人,可没人会管,那些人根本不会受到惩罚,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挺好的。 他们交谈不过几句话,秦随却句句不离谢字。 江夜雪蹙眉,再度恢复一开始的淡漠,“无需谢我,我并未做什么。 秦随低头抿唇,没有应声。 一旁的江岁新默默总结:“任人拿捏的软弱小狐狸,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能不被欺负嘛。” 江夜雪下意识反驳:“他不软弱。只是他的傲气强硬,在掌权者的一次次偏袒打压中被湮灭。他被逼着隐忍缄默,不再执着于那不存在的公平,变成人人可欺的软包子。” “有理。”江岁新赞同点点头,然后笑意盈盈道:“既如此,小雪就将小狐狸留在身边呗,省得他回去还要被欺负。” 江岁新说完,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等待江夜雪回应。 江夜雪嘴角抽了抽,颇为无语地反问:“星星看我像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可是……”江岁新想反驳,但江夜雪没给他机会。 “没有可是,你都自身难保,少管别人。” “那小雪你还不是管了!” “……谁让他们挡我路了。” 江岁新微嗔,嘟囔着反驳道:“……既无意援手,小雪大可绕路而行,为何执着走那条路,狡辩,纯纯狡辩。” “我不识路。”江夜雪耸肩,神情既无辜又无奈。 江岁新:“……”就是狡辩! 秦随也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会突然安静下来,还莫名地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他默默盯着自己脚尖,那乖顺的模样,活像是个正听训的奴仆。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秦随感觉他听到了眼前之人的叹息声,而后耳边就响起江夜雪的声音。 江夜雪仿若漫不经心地道:“云梦护道者有言,白回还未结束天悟碑悟道,在他出天悟碑前,……你可以继续留在此处。是走是留,看你。” 话落,江夜雪果断起身,迈步离开,但与秦随错身而过时,他又补充道:“若留下,莫来烦我。” 秦随先是讶异江夜雪对他这样的安排,又听江夜雪后面警告,他连忙拱手行礼,“谢公子收留。” 江夜雪未应,待秦随起身抬眸时,看到的只有江夜雪那道颀长的青裳背影。 指尖轻抚过被白练覆住的双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秦随忽地笑了起来,眉目间是难掩的欢愉,似是很久没笑过,这个明媚的笑颜,让他整个人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 “谢谢……” 笑颜与低喃声一闪而过,恍若从未出现。 纵然白楠三人被关了禁闭,但秦随所居住的地方仍有青丘其他人,此事爆出,与白楠三人关系密切的人难保不会找秦随麻烦。 白回不在,留在忘江庭是秦随最好的选择。 毕竟,起码在这里,那个明明面容温和可亲,却性子冷漠的少年,不会觊觎或厌恶他。 虽然少年嘴又毒又硬,情绪也莫名其妙,可好歹不会用那些恶言对他。 另一旁,回到寝房后,江夜雪便拿起拜托容祁带来的书籍,自顾自翻阅起来。 也不管一旁念叨个不停的江岁新。 江岁新坐在江夜雪对面,手中仍旧玩着青云令,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没看江夜雪,但话却是对他说的。 “小雪,我怎么记得小容公子明明是说,他已经给小狐狸安排好了住处,待小狐狸醒来,便可过去。” 小狐狸,也就是秦随。 说着,江岁新还“啧啧”两声,摇头调笑道:“小雪,你不厚道,你骗小狐狸呐,还让人选呢,你哪给人家选择啊。” 江夜雪眼皮都没抬,仍旧看着手中书,“……星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可不行,”江岁新果断拒绝,轻哼一声,生气地抱起双臂。 “能知道我存在的就小雪一个,我不和你说话,还能和谁说。” 江夜雪:“……”无力反驳。 江夜雪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有点怀念之前那个温柔安静的小铃医。 江岁新这个话痨子,真的好想让他闭嘴。 似是猜到江夜雪的心思,江岁新佯装失落,连连叹息,语气幽幽,“小雪啊,你嫌弃我~呜呜呜——” 江夜雪头更疼了,明知对方是装的,可他却拿他无法。 “好了,好了,我不嫌弃。”江夜雪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白了江岁新一眼,“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身体换回来。” 提起这件事,江岁新顿时收起委屈的表情,弱弱挪开视线,有些结巴,“这个、那个,快了快了。” 看他这模样,江夜雪便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有结果。 但好在,因着提起这件事,江岁新终于不来闹他了,自个儿跑到一边去,安静地摩挲着青云令,也不知在想什么。 江夜雪也没觉有什么不对,再次拿起桌上的书籍,认真翻阅起来。 《天缘仙门录》,主要介绍天缘大陆各个仙门世家发展历程,以及各仙门世家历代有名望的掌权人。 书案上还有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例如《异人录》、《天缘水经注》、《青莲剑榜》等数十本。 江夜雪俯身于书案之上,身躯几近被那一摞摞书籍遮蔽,唯见头顶乌发与手中书页翻动,仿若与世隔绝般沉浸于书海之中。 既然答应了江岁新留下做任务,他也得好好了解一下这方世界才行,便于以后行事。 反正一时半会出不了云梦,易家藏书颇丰,很有利于他恶补这方世界信息。 想到这,江夜雪忽地记起来,自打他答应江岁新以来,已然过去了好几日,可江岁新却从未与他提起关于所执行任务的半点信息。 视线终于从手中书挪开,江夜雪抬眸,目光落在一旁盯着青云令入神的江岁新身上。 江夜雪薄唇嗫嚅,欲言又止,最后他视线又回到了手中书上。 算了,星星既然不愿说,他再问估计也没用,待星星想说再说吧。 可江夜雪还没有静心看书多久,门外就传一阵敲门声。 第161章 净心云梯 “叩叩叩”,被敲门声打断思绪,江夜雪深呼一口气,压下再三被打扰的怒火,道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是江岁新刚刚还提到的容祁。 容祁看向江夜雪,神色略显凝重,“江公子,命缘司之主少司缘有请。” “命缘司?少司缘?”江夜雪面带讶异,放下了手中书,余光扫过一旁同样神情讶异的江岁新。 距脱离幻境考验已过了好几日,华舟澜若对他有所怀疑,怎么现在才找他? 心怀疑惑,江夜雪起身跟随容祁离开。 但出门的时候,他们却见到了匆匆而来的秦随。 见来人,容祁面色微动,但转眼恢复平静,对江夜雪和秦随颔首示意之后,便先行一步。 江夜雪扫了眼面色紧张的秦随,恍若猜到其紧张的原因,他淡漠开口道:“此地安全,无人会来,你无需担心。” 他只当秦随是忧虑他走后会有人上门寻讯滋事,简单解释一番后,未等秦随反应,他便迈步跟上了容祁。 秦随到了嘴边的话语不得不咽下,被白练蒙住的眸中掺杂着几分失落,安静地看着两人离开。 他想说,他不是害怕有其他人来此寻衅滋事,他只是想问江夜雪,此番离开可还回来? 江夜雪,哦不,应该说是顶着江岁新面容的江夜雪的身份很好猜。 看着装,他既非易家弟子,又不似在易家借宿的宾客,偏巧赶上青云契选拔之际,稍加推测,便能知晓他也是为参加青云契考验而来。 秦随猜到江夜雪在此的身份,但却误以为江夜雪是被淘汰者。 也不怪秦随认错,他是见过容祁的,但却是见容祁将一个个被淘汰的天骄送离云梦九歌。 因而,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容祁此番前来也是送江夜雪离开的。 …… 前往命缘司的路上,全然不知秦随想法的江夜雪,此时他只关心此去命缘司会发生什么。 “星星,你说少司缘寻你去是做什么?” 江岁新似在凝神思索,心游物外,良久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有着片刻的茫然与疑惑,示意自己对此也不清楚。 江岁新将一直放在他身上的青云令递给江夜雪,面色凝重道:“待会,我可能无法与你一同进命缘司。” 命缘司诡秘难测,针对神魂的禁制秘法数不胜数,而江岁新现在就是神魂状态,他要是进了命缘司,估计是出不来了。 更重要的是,与命缘司接触上,江岁新总觉得万事皆不可控。 虽说连慕夫人那样的尊主都看不出他们两个的真身,可华舟澜不一样,他可是一眼便能洞察他人命缘的人啊。 华舟澜这种人,于他们两个此时而言就是天敌,极为危险的人物。 江夜雪不动声色地接过青云令,他知晓江岁新的顾虑,顺应将青云令挂在腰间。 他腰间还挂着先前做出的玲珑骰子,只是这串玲珑骰子中并没有那颗有着金莲纹路的红豆。 “无碍,我会见机行事的。”江夜雪应着。 假扮星星嘛,简简单单,星星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他还能不清楚他的性子。 江岁新闷闷“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许是因猜不透此行的原因,他心中格外烦乱。一路上,他整个人格外安静。 那个安静沉稳的小铃医似乎又回来,身上也没了这些日子的闹腾劲。 江岁新安静了,这下反倒是江夜雪不适应了,但他只当是江岁新忧虑与华舟澜接触,便没有过多在意。 穿过条条蜿蜒曲折的水渚,周遭的景色越发陌生。 四周的水域波光粼粼,倒映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微风拂过,带起层层涟漪,水鸟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穿过层层结界,在踏入云梦泽之后,他们眼前也逐渐显现出一条高耸入云的云梯。 云梯直穿云层,因着距离遥远,抬头望去,也只能勉强窥见云阶的尽头是一粉白的空中小岛。 “净心云梯之上便是命缘司。”容祁在前边走边解释道。 注意力被净心云梯吸引,江夜雪不觉,一直跟在他身侧的江岁新,在见到净心云梯时,蓦地定在了原地。 “净、心……净心……” 江岁新口中低喃,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 察觉不对,江夜雪余光扫过身旁,却不见江岁新身影,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几步之外,江岁新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对上江岁新的视线,江夜雪心中疑云密布,一种莫名的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江夜雪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可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察觉身后之人停下,容祁也止住了步子,他回头只见江夜雪盯着身后一空无一物的方向看,心道奇怪。 “江公子,怎么了?” “无碍,只是身上的玲珑骰子掉了,我停下去找。”江夜雪回神,温和礼貌摇头。 说着,他佯装后退几步,弯腰做出捡东西的模样,实则是伸手去拉不知为何呆愣住的江岁新。 “有劳使者引路。” 见此,容祁也没再问,再度向前引路,以为江夜雪是担忧面见华舟澜,便开口宽解道: “江公子莫要担忧,少司缘有请,想来是为了公子离开的事宜。” “……岁新知晓,多谢使者。”江夜雪笑容和煦,温声道谢。 可他心中却是想:真的是为了离开的事宜吗? 抛开心中思绪,江夜雪注意力回到江岁新身上,“刚刚怎么了?” 江岁新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呆愣愣的。 良久,江岁新才如大梦初醒般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无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来”。 直觉告诉江夜雪,江岁新在说谎,可当下情况他也不好问,不得不暂时放下,只是下意识抓紧江岁新。 “别担心……” 江夜雪正欲说什么,却见走在前头的容祁又一次停下。 抬头看去,只见高耸入云的云梯就在眼前。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净心云梯之下。 容祁抬手作出“请”的姿势,“少司缘只请公子一人,在下只得送公子到此。云梯之上,摒弃杂念,便可一路顺遂,望公子谨记。” 命缘司,唯有少司缘准许,非命缘司中人方可踏上净心云梯,否则定然会摔下云梯。 “有劳容使者。”闻言,江夜雪虽心中有疑,但并未多言,只是又道了声谢,带着几分犹豫,他迈上了云梯。 容祁显然只是带路传话的,知道的内情并不多,他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必多此一举。 见江夜雪果断踏上云梯,容祁任务完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空中小岛,而后转身离开。 所以,容祁并没有看到,江夜雪在踏上七八阶云梯之后,便就停了下来。 净心云梯之上,江夜雪没感受到任何阻力,反而身心舒爽,让人忍不住放空大脑,接着往上走去。 但江夜雪却是停下了,他回头,望着云梯前低头站着不动的江岁新,果断调转了迈步的方向,做出下行的动作。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出意外了。 就在他心生回头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压在了他肩上,那向下的步子怎么都迈不出。 周遭的空气也瞬间稀薄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宛如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箍住他的咽喉,下一刻就要将他碾碎。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想到这,江夜雪顶着身上的压力,艰难收回脚,打消先前的念头。 果然,下一刻,那股似是要碾碎一切的力量骤然消散不见。 “噗——”,憋在喉头的血块被吐出,江夜雪手捂着胸口,面色很是苍白。 周遭一切瞬间恢复正常,清风和煦,暖阳西斜。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还在,江夜雪都相信刚刚他所经历的是幻觉了。 那抹刺眼的红,终于惊醒了失神怔愣的江岁新,他呆呆地看着净心云梯上遭受反噬的江夜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他犹豫着迈步要踏上云梯,可耳边却忽地响起一则则关于净心云梯的警告。 净心云梯虽能淡化修者执念,清除心魔魔障,使其神台清明,稳固道心,有助于往后修行。 但净心云梯有三种情况不能行。 一是执念过深之人不可行,否则极易陷入魇症,滋发心魔。 二是非人族者不可行,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三是神魂之体不可行,神魂体若踏上净心云梯,其灵智会遭受云梯威压冲击,致使神识错乱,记忆丧失,严重者甚至会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下次逃跑若是遇到净心云梯,切记莫要上去,以你心中的执念,走不出去的。” 记忆中,那道清冷却又不失关切的声音恍若还在耳边。 江岁新的思绪不禁飘回往昔,那水色锁链曾是他挣脱不开的束缚,彼时的他还带着年少的无畏与戾气。 他轻佻地摆弄着锁链,口中吐出满不在乎的话语:“若是我走出去了呢?” 那人盘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淡淡回道:“神魂强化,道心稳固,执念消散,重获新生。但……从始至今,没人能活着走出来。” 江岁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那曾经的告诫保护了他,而如今却要被他亲手打破,就仿佛成了最尖锐的刺,狠狠扎向他的心脏。 那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淡漠却似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且记得,那是条无法回头的路……我若不在,不管怎样,都别去。” 思绪乍然回笼,他低低地唤着南流景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远去的身影拉回。 手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痕迹,痛意蔓延,却也驱散了些许回忆的迷雾。 “神魂强化,道心稳固,重获新生……南流景,不好意思,现在的我很需要这份奖励。” 江岁新苦笑,内心在欲望与恐惧间剧烈地拉扯,每一丝回忆都成了沉重的砝码,压得他的灵魂都在颤抖,可他的眼神却在挣扎中逐渐坚定。 在远远看到这云中梯时,江岁新关于其的记忆便不断涌现,而知道的信息越多,他便就越难以集中注意力。 关于上一世那段段难以忘怀的记忆不时冒出,让他明知是陷阱,却深陷其中。 在江夜雪眼中忽然变得呆愣的江岁新,便是失神被困于过往记忆中。 “我若不在,不管怎样,都别去。” 所以,南流景,你若是在,便会护我,带着我走出去吗? 记忆中那个人的叮嘱一直在提醒着江岁新,提醒着他那些记忆不论是美好还是痛苦,皆是过往云烟,莫要沉迷。 可人怎么会对其朝思暮想了很久的东西视而不见呢! 神台清明之际,江岁新抬眸,望向江夜雪。只见因他之故,江夜雪竟不顾净心云梯反噬,欲走下云梯。 江夜雪唇角那抹殷红的液体,收走了他最后的顾虑。 南流景啊,我可等不到你了,我得为一个很重要的人走这一遭呢。 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江岁新眉眼弯弯,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和可亲。 “小雪,别回头,往前走吧。”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江夜雪擦拭唇角血痕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竟见江岁新笑意温和地也迈上了云梯。 “别……”江夜雪出声阻止,可已然来不及。 他想对江岁新说,在下面等着他便可,不必同他一起上命缘司的,他可以独自应对华舟澜的。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江岁新摇了摇头,“无碍的小雪,往前走吧,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的。” 他笑得如沐春风,明明上一刻还一副深沉呆愣变的模样,下一刻就成温柔的知心大哥哥。 没被江岁新的笑容糊弄过去,江夜雪眉头皱得更紧了,“星星,你到底怎么了?” 几句话的间隙,江岁新已经来到了江夜雪眼前,可面对关切的询问,他并未停下,而是径直从江夜雪身旁走过。 江夜雪下意识去拦,但没拦住。 “小雪,净心云梯,一旦开始便不可回头,不要停在半路,不然会走不出去的。” 江岁新的声音,分明还是一同平常那般清润温和,可却莫名地让江夜雪感到陌生。 江岁新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云梯,突然说道:“小雪,我们可能一时半会离不开云梦了。” 江夜雪挑眉:“为何?” 江岁新收回视线,低笑一声,迈步又踏上了一阶云梯,“去命缘司并非一定要走净心云梯,而它也不止是一条路。旁人要是想走,必得作出一定的贡献方可。” 说着,他目色一凝,接着解释道:“这是云梦九歌的主动示好,我身上或许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或许他们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修行之人最重因果,我接了一份礼,便不得不还他们一份。” 江夜雪跟随的步子慢了下来,很是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那道背影,“你明知道,为何还要上来?” 江岁新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只是用平缓的语气回道:“小雪,你在这个世界需要一具身体,你不能一直是这种神魂状态。” 第162章 失败 江岁新自顾自说道:“通过净心云梯获得反哺,小雪或许便能修得肉身,这对我和小雪而言,皆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重修肉身……”听闻能修得肉身,江夜雪只是一开始有些惊讶,但他却没有半点喜色,只问道:“会有什么危险?” 强大的机缘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江岁新却是没有回答他,只道:“小雪还记得小容公子的嘱咐嘛,‘云梯之上,摒弃杂念,便可一路顺遂’,小雪切记。” “星星……”江夜雪不信就如此简单,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江岁新已经快步迈上了一阶又一阶云梯。 江夜雪怀揣着一肚子问题跟在江岁新身后,一步步迈上眼前的云梯。 江夜雪并不知晓,他在云梯上的一举一动皆被命缘司中的几人尽收眼底。 命缘司会客堂中,慕夫人与华舟澜高堂对坐,身前乃一盘棋局。慕夫人手执白子,华舟澜执黑子。 棋局两厢对抗,战况已然进入了焦灼时刻,行错一步便可分胜负。 棋局的紧迫并未影响到华舟澜,他淡漠落下一子,不急不缓开口道:“尊主既已弄清此人来历,为何还要考验他?” 对面的慕夫人也跟着落下一白子,回道:“净心云梯而已,算不上考验。” 华舟澜又落下一子,“云梯虽简单,可他一开始就有了回头想法,他身后有牵挂,不会甘愿留下的。” 慕夫人落子的动作稍顿,“可他是那个变故,又是青云令选中之人,将他留在这里,总比以后让他站在对面的强。” 闻言,华舟澜眉头一皱,他捻了捻手中的黑子,良久也未曾落下。 最后,华舟澜微叹一声,将手中黑子放回了棋奁,“尊主棋艺还是如此超凡入圣,舟澜甘拜下风。” 棋盘上白子全盘碾压黑子,其实黑子仍有反击之力,只是执棋者先行放弃了抵抗。 “舟澜这是让着我呢。”慕夫人也放下白子,手撑着下颌,视线落在了蹲在水镜前一大一小的身影上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想起此番青云契引发的种种变故,慕夫人面色略有凝重,回答华舟澜之前的问题。 “牵缘斋的判词,自有其根据,不得置之不顾。真真与此人,若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该成为对手。” 视线落在水镜中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上,慕夫人又道:“修行之人,最重因果,而云梦九歌便是他的重大机缘。” “我并不强求他答应留下,但得让他记住云梦九歌的恩情。将来云梦若是有难,真真遭劫,他或许就是那一抹生机。” 江岁新的悟性天赋,旁人或许不知,但慕夫人和华舟澜是清楚的。 青云契第一关幻境考验因意外,其中缘由虽无法考究,但江岁新却能在被困一地中研究出脱身之法,显然是不一般的。 那场幻境从表面来说,是江岁新被困,无法去完成考验。可细看之下,江岁新分明早就知晓如何破解幻境,不过是不想惹人注目,故意留到最后。 天悟碑前,江岁新分明已经出了天悟碑参悟范围,可却一眼悟道,心魔魇说断就断。这人要么理智格外清醒,要么对自己格外狠。 这样的人,哪怕身为没有灵根的凡人,只要他愿意,也可打下属于他的一方天地,更遑论有了灵根后的他会有怎样的成就。 慕夫人知晓,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己所用,日后一旦成为对手,必是心腹大患。 修仙界,变故易常。云梦九歌如今虽安稳,可难保今后不会处于风云变幻之际。 多一个强大的助力或是少一个潜在的威胁,都可能关乎到整个云梦九歌的兴衰荣辱。 所以面对江岁新这个变故,慕夫人又怎能任之不管。 “再者,”又想到什么,慕夫人叹息,“那块青云令似乎已认他为主,收不回来了。” 在发现青云令出现异常时,慕夫人就回去查阅古籍了,所幸寻到了答案,也是因此她才有了当下的决定。 青云令因青云契而生,为每一任云梦少主寻求有缘者,遇到最为契合之人,便会主动认主,永远伴生在那人身侧。 哪怕最后云梦少主所选中的并不是那人,青云令也不会消散。 在历史长河中,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 易家先祖并非古板之人,面对这种情况,并不会强求。要么与那命定之人做下约定,双方交易;要么将其招收门下,护卫云梦九歌;要么云梦九歌先发制人,断绝一切祸患。 而最后一个选择,不到万不得已,易家不会做下如此决定。 华舟澜抬手间便收下胜败已分的棋局,换上了一套青瓷茶盏。 一边倒着茶,华舟澜视线也在落在水镜之上,望着那道青影时快时慢的速度,他妖异的墨绿眸子微眯。 华舟澜若有所思开口:“尊主有没有觉得,云梯上似乎有着什么引领着那人前行。” 可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刚才的说法,“不过,许是舟澜看错了。” 话虽如此,慕夫人还是心存疑虑地再次看向水镜中那道身影,可在她眼中,江夜雪的举止并无异处。 华舟澜却像是从未说过先前那番话,再次提起净心云梯。 “净心云梯虽可为人清除烦恼,使人神台清明,淡化其执念,有助于稳固道心。” 他音调顿了顿,又道:“他若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走上来,是大有益处。但,若执念太重,他走不出云梯的。” 华舟澜话音刚落,水镜前便传来一声惊呼。 “娘,他、他掉下去了!!!” 是易慕夕不可置信的惊呼,紧接着,他又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娘、娘,真真也掉下去了!!!” 慕夫人:“……” 慕夫人无奈捂脸,实在没眼见这个傻儿子,“舟澜啊,我这个傻儿子还真要有劳你教导了。” “尊主过谦了,二公子天性率然,也有其好处的。” 华舟澜轻声应着,淡淡扫了眼易慕夕,而后目光也落在了水镜中云梯上发生的一切。 江岁新走不出净心云梯,慕夫人和易慕夕早有预料,因而对此并不惊讶,只是惋惜。 眼看江岁新掉下净心云梯,小易真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去救人的情景,华舟澜眼眸眯了眯,手中牵缘丝一闪而过。 “真真的反应还是如往常那般快。” 时间回到棋局输赢定下的那一刻。 江岁新走在前,他速度很快,快到江夜雪怎么都追不上。 起初,耳边的风声轻柔,似是在低语着劝诱他们拾阶而上。 然未行多远,那原本温柔和煦的清风仿若陡然间被激怒,风速渐急,锋利如刀,呼啸而过,割扯着衣衫,刮擦着脸颊,带来丝丝刺痛,似是在警告来者莫要再前进一步。 江岁新一直背对着江夜雪,他们之间也仅有三四阶的距离,所以江夜雪明显感觉江岁新情况很是不对劲。 他分明看到,在这近百丈高上千层的阶梯上,江岁新有曾无数次停下来的趋势,可下一刻又义无反顾地迈出了步子。 更奇怪的是,这云梯他走得无忧无阻,可江岁新显然不是,他好像很痛苦。 这种情况就好像……就好像是江岁新为他挡下了所有危险。 眼看江岁新步子时缓时急,笔直的脊梁逐渐弯了下去,单薄的肩时时轻颤。 “……星星,别走了。”江夜雪的声音因焦急而微微颤抖,脚步也随之立定。 可江岁新恍若没有听见一般,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星星,江岁新,别走了——!” 江夜雪提高了音量,额角青筋直跳。 江岁新似乎终于被叫醒,猛地停下,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他单薄的肩不停颤抖。 “小、小雪……对不起。” 江岁新艰难回头,脸色苍白得可怕,额间已满是冷汗,明明难受得要紧,可他却使劲地朝江夜雪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雪……对不起……” 他低声喃着,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哀痛。 南流景啊,你说得对,我真的高估我自己了,我确实走不下去了。 江夜雪快步上前,想查看江岁新的状况。他就知道,哪有便宜那么好捡,星星情况很不对,但就是不知道到底经受了什么。 江夜雪心中正暗自思忖,就在其指尖快要触碰到江岁新之际,他们脚下云梯竟陡然断裂,江岁新就当着江夜雪的面摔下了百丈云梯。 “星星——!” 伸出的手抓了个空,眼前情景,江夜雪目眦欲裂,没有半点犹豫,他直接向前一步,跟着跳下了云梯。 青色衣袍在急风之下猎猎作响,一抹青色自云间极速滑落。 调动体内灵力,江夜雪一把抓住江岁新肩膀,调整两人位置,他在下,江岁新在上,以自己为肉盾护卫江岁新。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江夜雪完全忘了,江岁新而今是神魂状态,就算摔下百丈云梯,也不一定会受伤。 强烈的失重感令人很是难受,江夜雪眉头紧锁,面色很是难看,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带来江岁新破碎的声音。 “……小雪,抱歉……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什么意思?!” 江夜雪并没有等到回答,耳边紧接着是一道“噗通”的落水声,而后全身被湖水淹没。 而就在他们落入云梦泽之时,一道白衣身影闪现。 “冰魄,凝。” 稚嫩的童声响起,这片水域快速凝结成冰,升起股股寒气。 小易真足尖点地,目光犀利,而后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指间冰灵力转动。 下一刻,水下一片白色涌现,“砰——”,冰柱冲破冰面,带上来一个由水盾护身的男子。 小易真后退两步,躲开了向他泼洒而来的湖水,抬眸去看时,立于冰柱上的那人已撤去了护身水盾。 “御水之力?!……是我心急了。”小易真心中暗道。 水灵根,可御水,江岁新落入云梦泽显然是有自救之力。 视线上移,只见那身着青裳之人眉目柔和,自然上扬的唇角,带着令人亲和的笑颜。 这人……怎地跟变了个人似的?小易真疑惑。 他怎么感觉眼前见到的这个江岁新和在水镜见到的不一样。 可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让人说不出来。 小易真当然不知道,他在水镜见到的江岁新实则是江夜雪,而眼前见到是真正的江岁新。 也不知是久违地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还是坠入云梦泽时冲击力太大,江岁新似乎有些不适应,连连咳嗽,脸色极为苍白。 小易真上前,温声询问道:“你可还好?” 青稚的声音入耳,江岁新恍若刚发现还有其他人在,他抬眸,快速拭去了唇上的血。 墨色的眸子倒映出小易真的模样,江岁新眉眼不禁弯了弯,回道:“岁新无碍,多谢少主出手相救。” 听闻江岁新口中称呼,小易真面带诧异,“你认识我?” 他虽为云梦少主,但毕竟年幼,因着安全着想,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几日前,他虽和母亲去见过江岁新,可那时江岁新处于昏迷中,按理对方是没有见过他的。 所以,他诧异于江岁新为何认得他。 江岁新未曾料到与小少主的正式相遇竟会是如此情形,他微微咳嗽两声,随即把话题一转说道 “不知少主可否领在下一见少 司缘,或者慕尊主也可。” 说着,江岁新冷得不禁打了个哆嗦,不得不说,这被冻结成冰的云梦泽当真是冷,比君丘山上的雪还冷。 “随我来吧。”小易真也没纠结,转身脚踏冰面朝外走去。 江岁新掉落的这片水域,正是云梦泽中心,要走出去还得耗费些许时间。 小易真所行之处,脚下便会绽出朵朵冰莲,江岁新赶忙跟上,借力冰莲缓缓前行。 废话,他现在就只能算得上初初步入修行,体内灵力少之又少,刚刚落水时的一个护身水盾就耗费了大半,不借着小易真的冰莲出去,他估计得淹死在云梦泽里。 第163章 世事难为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江岁新边走边拧着湿透的衣服,湖水似乎很冷,将他手指冻得通红,本就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病态。 就在江岁新给自己掏出一粒药丸准备吞下时,走在他前面的小易真突然开口了。 “你明明可以走过云梯,为何半途而废,它于你而言并无坏处。” “咳咳咳——”,突然被这么一吓,江岁新还没吞下去的药丸卡在喉咙里,他捶着胸口,一顿猛咳。 小易真回头,就见江岁新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他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你……你没事吧?” “咳咳咳——”,江岁新仍旧咳着,闻言连忙摆手,终于把那粒药丸咳了出来,“无、无碍,已经没事了。” 因着这个小插曲,小易真满肚子的问题也问不出口了,他默默在前面走着,但还是时不时地用余光关注着江岁新的状况。 江岁新重新服下一粒蕴灵丹,体内灵力得到补充,他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正常了几分,沉重的身体明显都轻盈了不少。 江岁新抬手拭去额角汗珠,抬眸间,视线落在前方那道白色身影上。 望着望着,他不禁失了神。小孩的背影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模糊,与记忆深处的那道身影悄然重合。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同上一世里无数次的相伴同行,熟悉而又陌生,令江岁新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涟漪。 “南流景……我们又见面了呢……” 江岁新低声轻喃,亲和的眉眼不住弯了弯,唇角不觉上扬,如吃了蜜般甜。 可这抹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转为了苦涩。 南流景,真好,这一次,是我先认识的你呢。 所以……很抱歉,这一次,要换我先放弃你了…… 不过,谁让上一世你先放弃我的,我这只是一报还一报。 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顶多就是骗了你那么一……两次而已,你那般心慈良善,定然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如此,我们也……不算有何交集。 所以……也不算有何遗憾可言。 轻风和煦,轻柔如绸,可怎么让人感觉那么冷呢。 命缘司会客堂。 面对云梦两大尊主,江岁新神态自若,全无落水的狼狈,直言了当道:“所以,敢问尊主,在下何时能离开?” 慕夫人眉头微挑,叹息一声,不解道:“背靠云梦,享受无数资源,你虽现在才开始修行,但有此资源也可轻易超越同龄人,为何非要离开?” “谢尊主看重,云梦很好,”江岁新礼貌一笑,态度却坚决:“在下已有去处,恐要辜负尊主好意。” 说着,他已解下了腰间的青云令,双手奉上,“此令便交还于尊主。” 在他解下青云令时,被外衣衣袍遮住的白玉玲珑骰子一闪而过,那抹白色引起了小易真的注意。 定定看着那串熟悉的玲珑骰子,小易真蓦地抬头看向江岁新,面露惊疑,身形微动便想上前,但却被他身旁的易慕夕拉住了。 易慕夕不解,小声问道:“真真,怎么了?” 小易真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行止过激,面带犹豫地摇了摇头,“无事。” 无事是假,只因江岁新身上那串玲珑骰子,与他在青云契幻境中所见过的那串极为相似。 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可以依此寻到关于那名为江夜雪之人的线索。 可当下情况显然是不好开口问的,小易真只得存下心中激动,想等着当前事情解决,他再去向江岁新询问。 这边发生的小状况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望了眼江岁新手中那块青红交织银边莲纹的青云令,慕夫人头更疼了。 是她不想收回来吗,是压根收不回啊。收不回来就算了,这被青云令选中之人还半点也不想要的样子。 其实慕夫人误会了,江岁新不是不想要青云令,只是他觉得他身上没有什么可用来交换青云令的东西,再者青云令代表蕴意不凡,哪是他想留下就留下的。 最后,慕夫人摆手,并未收回青云令,只是神色格外郑重道:“江公子既如此决绝,本尊也不愿再隐瞒。” 说着,慕夫人便娓娓解释道:“青云令已然认主你本人,否则在你放弃参赛之时青云令便会消散。不是本尊不放你走,只是青云令使然,本尊得仔细斟酌。” “认、认主!?”听闻慕夫人解释,江岁新面露惊诧,拿着青云令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 怎、怎会认主呢?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虽然他对青云令有一定的感应,但他真没想过青云令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认他为主啊。 视线不自在地落在一旁站着的小易真身上,江岁新目光复杂,抓着青云令的力道更重了。 小易真听闻青云令认主也是面露震惊。 江岁新收回复杂的视线,这下,他算是知晓他们为何让他去走净心云梯。 有青云令这个媒介在,他与云梦已然挂了钩,慕夫人此举便是考验,对他最后是否留在云梦的考验。 敛了敛心绪,江岁新迟疑地收下了青云令,抿了抿唇,他直白开口道:“既如此,尊主打算如何处理?” 在净心云梯中途停下时,江岁新的决定,在场众人自然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下重要的便是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而主导此件事之人正是慕夫人,想来,慕夫人也对净心云梯可能出现的结果应早有计算,以及应对之策。 慕夫人并没有直说,而是将视线转向一旁她的两个儿子,递给易慕夕一个眼神,易慕夕心领神会地拉小易真出了会客堂。 偌大的会客堂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华舟澜很是配合地打开一方结界,杜绝外界窥视。 慕夫人朱唇轻启,声线幽冷:“本尊与云梦九歌,欲与你达成两项交易。” “其一,本尊要你发下天魔劫,往后若云梦九歌逢灾遇险,请你务必出手相援,三次护其安然渡劫。” 天魔劫,以神魂起誓,若有违反,必遭天劫,神魂俱灭。 “其二,本尊要你全力护卫当代云梦少主易真,直至他修为臻至大乘之境。当然,在此期间,你行动自如,可依自身意愿行事,唯护卫之事不得有任何疏怠。” 说着,慕夫人微微抬眸,直视江岁新,缓声道:“作为交换条件,你将有权享用云梦九歌所供给的资源。 并且在你尚未具备足够的自保能力前,云梦九歌会为你提供周全的庇护,免受外界侵扰与威胁。” 这两个交易虽要立下天魔劫,应对不可预知的未来,但皆设有时限与次数之规,并非终其一生受缚。 而且所享待遇堪与青云侍等同,相较之下,委实利大于弊,颇具考量价值。但凡明理之人,也知如何选择。 但江岁新并未立即答应,“我并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与云梦九歌做如此交易。” 江岁新也不知道,慕夫人为什么就那般相信他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纵然他现在再一次有了灵根,但也达不到将那般大的赌注压在他身上吧。 要是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他们所供给的资源不就是白费了。 可慕夫人却是全然不在意那些可能发生的意外,她平静的神色中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缓声悉数道: “第一,哪怕被困在于幻境中,无法完成考验任务,但你清楚如何破解青云契幻境; 第二,天悟碑前你可一眼悟道,悟性很高,行为果敢决然; 第三,在几位青云令者中,青云令最先选中的人是你。” 江岁新眸色微暗,行,这下倒是他理亏了。他抿了抿唇,攥着青云令的力道更重。 他原想着携青云令来此不过顺道凑个数,不干扰原有的世界运行,哪里想到竟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慕夫人话已至此,他不仅因为天悟碑再生灵根,还拿走人家甚是重要的青云令。他要再拒绝下去,估计就真走不出云梦九歌了。 思忖片刻,心下有了决定,江岁新微垂眼睫,轻叹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旋即,他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柄短刃,当着慕夫人和华舟澜的面面不改色地插进了心口。 “刺啦~” 手中短刃在颤抖中缓缓刺入心口,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一条毒蛇钻进身体,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禁闷哼一声,冷汗如豆大般滚落。 江岁新的手微微颤抖,短刃抽出时带起一抹血光,那心头血如泣血的红泪,滴入青云令。 刹那间,青云令红光大盛,似有灵智般汹涌澎湃,银色奇异符文如灵动的光蛇,蜿蜒环绕在江岁新周身,他的身影在符文光芒中显得愈发孤寂。 会客堂内寂静无声,唯有江岁新沉重的呼吸声。 望着那道道符文,江岁新已然失去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在这安静的空间内,那带着痛苦的沙哑音色显得格外低沉。 “吾,君丘江氏岁新,愿以心头血为引,立下天魔劫,愿与云梦九歌定下两则约定。” “一则,此后云梦九歌若遭劫难,吾应约三次相助,全力护卫云梦九歌; 二则,吾愿享云梦九歌供奉,护卫当代云梦少主易真周身安全,直至其修为臻至大乘之境。” “吾若违约,必将厄运缠身,失去所有,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一字一句,江岁新说得沉重而缓慢。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萦绕在他身边银色符文化作一抹流光,落入了他眉心,形成一朵白金芙蕖印记。 印记形成,意味着天魔劫誓约结成。 心口的伤被青云令的力量治愈,可那种冷冽刺骨的疼仍旧存在。 “哐啷”,手中脱力,染血的短刃掉落在地,江岁新默默给自己塞了颗蕴灵丹,以此恢复丧失心头精血带来的虚弱。 “如尊主所愿,誓约已立下。” 望着江岁新眉心那抹与小易真一模一样的白金芙蕖印记,慕夫人心绪却更复杂了,面上全然没有解决这件事喜悦。 怎么是白金芙蕖印记呢,怎么就是白金芙蕖印记!? 明明这个天魔劫是江岁新与云梦九歌立下,该出现的印记本应是云梦九歌的九瓣莲纹图腾的,怎会是小易真生来便有的白金芙蕖印记。 良久,慕夫人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罢了,她既已做到这个份上,今后如何,便交给小儿子以后自己决定吧。 慕夫人指尖微动,一抹流光闪现,下一刻,一个精美的巴掌大的木匣子出现在江岁新面前。 “修行仙途危险重重,此乃归元丹,有着医死人肉白骨之效,亦可短时间内恢复全身灵力,江公子今后会用得上。” 这份见面礼,不可谓不贵重,在生死时刻,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江岁新神色略显复杂地收下归元丹,拱手行礼道谢,“岁新多谢尊主看重。” 慕夫人捻了捻指尖,纵然当下此事已有了结果,可她思忖了片刻,还是不甘再次问道: “本尊还是不解,在君丘你已无亲族,唯一的亲人也与你断绝关系,身后无牵挂,为何不愿留在云梦?” 虽说人生百态,纵然孤苦无依,但也有其执着的念头。慕夫人知晓这些原理,却还是想问个结果。 江岁新那样的身份经历,慕夫人当真想知道他为何就不愿留在云梦,为自己寻个归处。 为何宁愿发下天魔劫誓约,也不愿留在云梦? 这话也将江岁新问得失神了片刻,并不吃惊他的身份情况被查个清楚。 其实若是可以选择,他也想留下的,他也想留在那个人身边。 可是,他不能,他没办法留下。 眼眸低垂,江夜雪给出了一开始便想好的说辞,“凡人命短,在下自然不愿将一生困于一隅。而今虽能修行,但在下想游览更遥远的山川河流。” 这话说得好生无欲无求,却也符合江岁新一直展露在外人面前的形象。 预料之中的回答,慕夫人纵然不信也不好再问。 这个话题就此终结。 慕夫人:“心头血极为耗损心神,你且先回忘江庭休养吧,待身体恢复,便可随时离开。” 江岁新微微颔首,可他的视线却落在了一旁,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华舟澜身上。 他面带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在下愿再走一次净心云梯,烦请少司缘准许。” 一直充当背景板,安静品茗的华舟澜闻言眉头微挑,他抬了抬眼皮,视线与江岁新对上。 瞧着眼前青衣少年眸中的执着,华舟澜倒是来了几分趣味,“先前自愿放弃,为何当下还要走一趟?你当知晓其中凶险。” 慕夫人同样不懂江岁新的决定。 江岁新轻抿干裂的嘴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坦然直面华舟澜的审视目光,没有丝毫畏惧。 “正如少司缘所言,之前是在下自愿放弃,并非无力突破。如今,在下想再次挑战。”江岁新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华舟澜微微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江岁新拱手行礼:“多谢少司缘。” “净心云梯始终矗立于此,你若准备就绪,即可前往一试。” “在下现在便愿一试。” 此言一出,慕夫人和华舟澜脸色皆是微变。江岁新刚失了心头精血,身体损耗极大,怎可去登那净心云梯。 会客堂内的气氛陡然凝重,窗外的风似也察觉到异样,呼啸着刮过窗棂,似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江岁新的眼神却如磐石般坚定,不为所动。 慕夫人轻声劝道:“净心云梯之事不妨暂缓,你眼下身体欠佳,不如先安心调养一阵。” 然而江岁新却摇了摇头,语调沉稳而坚决:“多谢尊主挂怀,此事我已深思熟虑,心中自有定数,定不会有差池。” 话已至此,已然没有劝下去的必要。 “随我来吧。”华舟澜起身,迈步朝外走去。 眼前白光闪过,待江岁新再睁开眼时,他面前已然是净心云梯。 青裳本就因落水而湿透,又加出了一身冷汗,拂过的轻风是那样轻柔,却让江岁新冷得打了个寒颤,微颤的肩将他衬得更加病弱。 江岁新抬起冰凉到极尽麻木的手,手心刚好接下一朵粉色的合欢花,粉嫩嫩的花瓣,在苍白的手心是那样显眼。 轻握住那朵合欢花,下一刻,他便再次踏上了那干净洁白的云梯。 第164章 无人知晓的告别 天魔劫结成之际,小易真似有感应,心中隐隐感觉自己与什么有了某种联系。 他抚过腰间佩戴的青云令,青云令不知为何有些发烫,似乎还有红芒闪过。 抬眸看着大门紧闭的会客堂,小易真若有所思,忽地对一旁哈欠连连的易慕夕问道:“二哥,我是不是不用再选青云侍了?” “啊?!”易慕夕突然被问,困意顿时消散不少,但脑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他才轻咳两声,故作沉稳道:“真真若没有看中之人,不选也不会怎样,反正有我和大姐老三在,谁能动得了我们家真真。” 说着,他还挺了挺胸脯,做出“谁来了也不能动我家四弟”的模样。 青云令之事,易慕夕天天待在命缘司,自然也从慕夫人和华舟澜的交谈中知晓了些许内情。 依照现在这个形势发展,他这四弟的青云侍估计还真选不成,自然青云契也没办法成契。 不过不是听容祁说他四弟属意华瑛姑娘吗? 揉了揉小孩脑袋,易慕夕温声问道:“听小容子说,真真属意华瑛姑娘,二哥还不知真真怎样想的呢?” 小易真摇摇头:“娘亲说,瑛姐姐不能当我的青云侍,瑛姐姐她有更想保护的人。” “更想保护的人么……”闻言,易慕夕若有所思,脑子不禁想起华舟澜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易慕夕眼睫微垂,掩下了眼底异色,接着温声问道: “若真如此,以华瑛姑娘的性子,还真不会同意。不过,真真可问过华瑛姑娘的意愿?” “……瑛姐姐说我会找到天定的青云侍的。”小易真绞着手指回道,小脸上尽是复杂之色。 在向慕夫人坦白他想选华瑛姑娘之后,小易真其实去问过华瑛姑娘,不出意外的,华瑛姑娘拒绝了。 按理说,他本该是开心的,可想到青云侍不仅关乎他自己一个人,他又为难起来。 易慕夕继续玩着小孩柔顺的呆毛,“那那些人中,真真可有合眼缘的?” 小易真又接着摇头,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迟疑地又点了一下小脑袋,却又连忙摇头。 见自家四弟这矛盾呆萌的模样,易慕夕“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软软的小脸蛋,他笑道:“哎呦,我家真真怎么这么可爱!” 小易真蛮无奈地把自己脸从易慕夕手中解脱,一点都笑不出来。 等易慕夕终于乐够了,才正色道:“真真呢,别丧着张脸么,相信娘亲好叭,真真若是不喜,这青云侍不选也罢。娘亲,乃至整个云梦九歌都不会逼你的。” “咱们云梦九歌对前来的天骄待遇颇为优厚,即便最终无人入选,他们也不会有所怨言。所以,真真实在不必过于为难自己。” 闻言,小易真眼中失落一扫而过,漂亮的眼睛亮闪闪的,语气中是止不住的喜悦,“当真如此吗?” “当真,真真可是我们家的宝贝,你的决定,我们永远都会支持你。”易慕夕一边为小孩整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一边认真应着。 心结被解开,小孩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小小的玉童娃娃因着那份喜悦,越发耀眼夺目。 易慕夕手撑着下颌,满意点点头,心中赞赏道:啧啧啧,果然他家完美基因都被真真继承了,他娘说的果然没错,真真当真是他们几个中最好看的。 易慕夕在这边感叹着,小易真却是发现,那扇开了结界紧闭的门从里打开了。 看着慕夫人和华舟澜一同出现,会客堂中却没了那道青衣人影,小易真不解,又往里看了好几眼。 而后似是感应到什么,他下意识地看向水镜,只见水镜中那道熟悉的青衣身影再一次爬上了净心云梯。 相对于第一次的时缓时慢,这一次江岁新速度极快,几乎是用跑,像是身后有什么恐怖怪物在追赶他。 那上千阶云梯,江岁新没有片刻停留,哪怕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曾想停下喘息片刻。 他眼中的执着分明比上一次更加强烈,可这一次却走得异常顺利。 易慕夕也发现了水镜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他震惊地用手指着水镜,率先发表了自己的疑问,“这这这——,这反常规啊,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华舟澜神色平静,目光深邃而淡然,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他解释道: “能走完净心云梯的,并非只有放下心中执念,一心向前,内心坚决自然也可。” 就如一开始容祁的提示一般:云梯之上,摒弃杂念,便可一路顺遂。 可华舟澜没说的是,这样选择会令登梯人更加痛苦,不仅是净心云梯力量的刺激引诱,还有自己对自己的唾弃和厌恶。 毕竟,谁会愿意承认当初誓要记住一切的自己,最后竟然成了个违约者,自愿放弃了曾经的一切,放弃曾经的自己。 过往的种种尽管因着净心云梯而淡化,但始终会形成一把把刀子,不断去捅破那层还没有完好的伤疤,刺得人鲜血淋漓。 可若登梯人心智当真如磐石般坚毅,那样的痛苦倒也不足为惧。 华舟澜又道:“先前他也可走完云梯,只是中途放弃而已。” 在其他人眼中,江岁新是因为云梯突然断裂才掉下去的。 可身为命缘司之主的华舟澜怎会不清楚,云梯之所以断裂,是因为江岁新在中途放弃了向前的念头。 净心云梯因愿力而在世人眼前成形,华舟澜可以利用愿力支撑他人踏上云梯,但若那些人自己先行放弃,净心云梯自然会断裂。 所以,他对江岁新现在的情况并不意外。 净心云梯走得痛苦吗?对某些人来说,显而易见是很痛苦的。 一息、两息……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云梯渐高,风声在耳畔呼啸,似是在催促又似在警告。 那洁净柔软的云阶之上,粉嫩嫩毛绒绒的合欢花肆意铺展,却无人有心赏玩,只衬得江岁新的身影愈发孤寂与决绝”。 汗水混杂着血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云阶上,晕出一朵又一朵惹眼的血花。 将将微干的青裳再次被汗水浸透,江岁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一手捂着时时抽痛的心口,一手随意擦去唇角的血痕,麻木地向上攀登。 净心云梯,一百多丈高,近两千阶云梯。 在爬到先前掉落的位置时,原先忽然断裂的那阶云梯而今十分稳固。江岁新周身云雾缭绕,若非他身形太过狼狈,其实也有几分仙人姿容。 没人知晓一心苦爬的江岁新,他低着头,失去血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正在念叨着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小雪,对不起……对……不起……” “……” 为什么不等身体修养好再来登净心云梯呢? 因为,他怕来不及,他怕他若不趁着小雪昏迷时来做这件事,便再没决心来此。 他们本就因为落水而互换了身体,江夜雪这缕幽魂被挤进了他的身体,而他则被挤了出来。 自然,这次落水,他们也能换回来。 他说对不起小雪,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怎么换回来,却一直避而不谈;是因为他们之所以身体互换,其实是他所为。 他想啊,要是让小雪重新拥有肉体,可以真切地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那小雪是不是就没那么孤独,对新世界新生活有了新动力。 他原想着等青云契幻境结束,他们便离开,小雪可以借着他的身体去体验人间烟火,这样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可没想到竟出了那么多意外,让他的计划不得不变了又变,让他不得不提前收回他身体的主控权。 “小雪啊,我好不容易才做下决定来登这个净心云梯的,我好不容易爬了一半呢,你怎么就让我回头啊……” 江岁新继续呢喃着。 “小雪啊,刀子不插在你身上,你就不知道痛吧,回头哪是那么容易的啊……” 他抱怨着,可眉眼间却没有半点怨恨,只余下难捱的痛苦。 “小雪,你醒了,可一定得谢我,我可是牺牲了很多很多,才爬完净心云梯的,你可不能生气。” 神魂突然被抽离,江夜雪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昏睡。也因此,江岁新才如此赶时间地来爬净心云梯。 要是等江夜雪醒来,别说去爬净心云梯了,恐怕就着天魔劫这回事,江夜雪就得将江岁新骂个半死,骂完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理人。 江岁新喃喃自语着,最后反而把自己说笑了,可很快笑颜又被痛苦取代。温柔和煦的面容 时不时变得狰狞,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布满红血丝,眼眶中氤氲着厚厚一层水雾。 “哒——哒——哒——” 他脚步愈发沉重,似负千钧,每一步皆倾尽全力,却毫无迟疑。挺直的脊梁渐被痛苦压弯,抓心口的手青筋暴起,似要攥碎满心悲楚。 他疼得又喃喃自语起来。 “小雪……我……我好痛,真的好痛……” “……南流景,南流景……” “小月,哥哥……好想你……” “……” 心脏仿佛被一片片锋利的刀片缓慢剜割,又像被无数虫蚁细密啃噬,痛意里夹杂着刺痒。 那深埋心底、本就隐秘脆弱的情感,猝然被无情剥离,旋即化作尖锐的长刺,直直刺入他那业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痛意蔓延,似要将灵魂都一同撕裂。 “啪嗒——啪嗒——”,再忍不住的泪水和着冷冽的汗水滴落在云阶上。 云梯的尽头越来越近,那片模糊的粉白也清晰起来,飘落的合欢花如粉色的雪飘然落下,点缀着这方世界。 此情此景,好像,真的好像白雪皑皑的君丘啊。 视线越发模糊,所见之物皆出现了道道重影。 江岁新唇角噙着苦笑,顺模糊的视线,强撑着身体走着,但在踏上最后一阶云梯时,他抬起的步子竟出现出了迟疑。 因疼痛而失去知觉的心脏猛然抽痛,江岁新紧锁着眉,咬紧了牙关,苍白的唇再次被血染红,他抓着心口的手骨节泛白。 再抬头时,江岁新感觉自己好像疼得出现幻觉了,不然他怎会看见了南流景呢。 他看见,云梯的尽头站着位白衣飘然姿容绝丽的清冷谪仙。 他听见,那清冷谪仙神色不悦,却带着关切地说:“江岁新,不是说好,我若不在,不要去碰净心云梯么,你怎就不信我。” 他还听见,那个人无奈叹息着,“江岁新,都多大人了,怎地不知对自己好一点……” “呵哈哈哈……”耳边关切的话语不断响起,江岁新却是低声苦笑,他闭眼,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待再次睁开眼时,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他眼中的痛苦也消失,有的只是晦暗和麻木。 “小雪,这条路……当真不好走,你今后,可莫要学我。” 他摇头轻喃,抬脚要走,可身后却又响起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条条锁链再次将他禁锢于原地。 “星星!别去——!” “哥,不要,不要,你回来,你快回来了!” “江岁新,别哭,别难过……” “……” 泪水再次决堤,可他却唇角微勾,带着无奈的笑颜,胡乱抹了把脸。 没有半点犹豫,他抬脚毅然决然踏上了第一千九百九十九阶云梯。 “抱歉……我得走。” 走完那最后一步,江岁新仿若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双腿一软,径直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一道道白净的云梯,竟在刹那间如烟云般消散无形。 但紧接着,云梯原先的位置上涌现一缕缕精纯的无色愿力,愿力如同灵动的光丝,纷纷钻进了江岁新的身体。 那些愿力仿若拥有生命一般,迅速游走于他身体的脏腑之间,所到之处,衰竭的机能被一点点修复,破损的脉络也在缓缓愈合,让他那濒临崩溃的身躯逐渐有了一丝生机。 动了动手指,江岁新能感应到他体内充满了力量,将他折磨到麻木的病痛逐渐被治愈,就连因为记忆被搅乱而有了撕裂痕迹的神魂也得到修复,变得更加强大。 然而,他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只觉身心俱疲,更有一种神魂与躯体相互抵触的怪异之感,仿佛灵魂与肉体不再契合,整个人像是被抽离出熟悉的世界,陷入莫名的虚空中,只剩无尽的疲惫与那无法言说的疏离感交织缠绕。 江岁新神色复杂地看着腰间的玲珑骰子,苍白的手轻轻握住玲珑骰子,他的气息越来越轻。 “江岁新——” 耳边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带着急迫的声音。 平静下来的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江岁新抬了抬眼皮,试图去看清唤他名字的人。 可他脑子实在昏沉得厉害,不受自己控制。本就力竭的他,而今也压根没力气再去关注其他,挣扎片刻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165章 死局 半旬光阴悄然而过,青云契考验无声结束。 天悟碑悟道,所剩四人皆在规定时间内领悟成功,成功晋级第三关武比。 不过,第三关的武比就不止他们四人了,云梦九歌,乃至其他仙门世家的二十岁以下筑基期弟子皆可以参加。 白楠一行人来云梦九歌,正是为了参加这场武比。 这不仅是世家子弟间的切磋较量,更是各方势力友好交流与研学共进的契机。 所以,被关禁闭的白楠三人也不得不被放了出来。 江岁新这一睡便径直睡到了武比结束。幸得他已然踏入修行之路,即便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其所修行的功法也会自行运转,以防他身体机能受损。 不然,江夜雪真担心江岁新能把自己饿死在梦中。 江夜雪醒得很早。 他醒来便察觉,自己被江岁新用神识印记封在了玲珑骰子中,也不知江岁新使了何种手法,身为炼器师的他尝试了诸多办法,却依旧无法破解。 他这算什么,算是他的一时兴起,然后阴差阳错地将他自己困住了么。 江夜雪无奈,却也只能待在玲珑骰子中数着日子过,时不时透过玲珑骰子观察江岁新的状况。 玲珑骰子被放在窗前的桌上,他也只能远远瞧着床上昏睡江岁新,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怎样。 “小骗子怎么还不醒,都那么久了……” 醒来发现自己被封在玲珑骰子中,江夜雪自然是气极了的,骂骂咧咧了很久,脚都差点让他给踹骨折了。 想着等江岁新醒来,他非得和他掰扯一番,让他知晓骗他的后果。 可一连十五日也不见江岁新睁眼,江夜雪心中的气自个儿给消化了,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小骗子,把他封印在玲珑骰子里做什么,他还能跑了不成,就算跑了又能跑哪去,他又不是不会回到他身边。 江夜雪很郁闷,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哼哼地又踹了一脚玲珑骰子内壁。 “星星啊,你再不醒,小狐狸就要被人带走欺凌了。”江夜雪瞧着那张恬静安详的睡颜,无奈叹息道。 武比期间,白楠等人自然而然追来了忘江庭,虽然有容祁不时出现应对,但秦随还是被刻意刁难了不少。 眼下青云契考验结束,武比也落幕,青丘白氏一族自然也要率弟子离开,秦随纵然不愿也不得不走,这不就是给了白楠等人报仇的机会。 武比结束,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处理,所以容祁最近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的,没办法一直顾及到忘江庭。 所以,不出意外的,秦随也忙得脚不沾地,毕竟他得时时警惕着白楠那些人使绊子。 这不,才清晨呢,秦随的麻烦又找上来了。 熟悉地听着前院传来的吵闹声,江夜雪一边把玩着腰间正版的玲珑骰子,一边细算着秦随被刁难时都妥协了几次。 江夜雪掂了掂玲珑骰子,红豆与玉石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听着这声音,他心中也有了答案,忍不住轻嗤一声,“啧,六次,似乎都妥协了呢。” 第一次,参加武比。 第二次,武比中不得使用青丘通灵之力。 第三次,武比中不得使用符咒。 第四次,武比中自行认输。 第五次,武比复赛中对上白楠等人不得还手。 第六次,交出容祁所赠予的疗伤灵药。 要说江夜雪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缘由无他,那白楠等人行事张扬,每次前来,皆是闹得沸沸扬扬,好似存心要将动静闹得人尽皆知一般。 即便江夜雪被困于玲珑骰子这方狭小天地,也会被那喧闹声吵醒,如此一来,想不洞悉他们的所作所为都难。 “啧啧啧,这次又是什么呢?”江夜雪微眯的眸中有红芒闪过。 他当真是好奇呢,好奇白楠那些人能威胁秦随的是什么,秦随有为何甘愿受那些人欺辱? 还有他们初次相见时,秦随口中的白回,为何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江夜雪想着,心中不禁盘算着秦随这次又该如何抉择,是继续妥协,还是坦然接受命运呢? 毕竟,在云梦九歌,白楠等人还会顾忌易家,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事;可一旦出了云梦九歌,秦随生死可就难料了。 江夜雪留心听着前院传来的吵闹声,却没发现一直昏睡的江岁新手指动了动。 “秦随,还想龟缩在这里,武比已经结束,你还不走?!”白楠得意的声音尖锐刺入清晨。 白楠身后是一行青丘弟子,身旁还有一个貌似长老的山羊胡中年修士。 山羊胡紧蹙着眉,沉声警告开口:“秦随,此次游学结束,尊主有令,即刻返回青丘,莫要因你一个人拖慢所有人返行进度。” 秦随仍旧白练覆目,但明艳精致的脸庞上,却多了三四道未愈的狰狞剑痕刀疤。 秦随面色苍白得可怕,可神色却异常平静,他挺直脊梁立于忘江庭院门前,沉默不语。 见秦随毫无动作,白楠双手环抱,摆出一副傲然姿态,不屑开口道:“怎么,你还想赖在这里,秦随,你可别忘了你姓秦不姓易!” 不少弟子应和着:“秦随,快点,大家都要赶路呢,少耽搁时间!” “对啊对啊,明明是来参加武比的,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以前还是圣子呢,竟然连晋级赛都没打进去,真不知道带你来做什么。” “呵,还圣子呢,不过是个小偷罢了,你期望他能做什么,不死添乱就得了。” “……” 一行十几人不断出声嘲讽,当着秦随的面,丝毫没有说人坏话的羞愧。 面对种种恶言,秦随仍旧一言不发,可他直挺的脊梁却弯了弯,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山羊胡抬手制止其他人嘲讽言论,再次开口:“秦随,先前你诬陷白楠三人之事,看在没有铸成大错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而今莫要胡闹!” 听闻“诬陷”二字,秦随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咬了咬后槽牙,僵硬反驳:“我何时诬陷他们,我又胡闹了什么!” “啪——!”,秦随话音未落,他白皙的脸颊上就多了一道红肿掌印,未愈的伤口再次破裂,流下道道血水。 “还想狡辩,你真当小爷好惹呢!”白楠瞪圆了绿豆眼,眉毛倒竖,一脸凶恶狰狞,下手丝毫不留力道。 白楠出手极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在武比中受了重伤还没有得到救治的秦随。 秦随脑袋被打偏了过去,口中涌现一股腥甜,他低头吐出殷红的液体,再抬头时,眸中又恢复成了那死水般的平静。 “白回……在哪?”他冷然开口。 山羊胡阻止白楠再次动手,略有浑浊的眸子眯了眯,透着不加藏匿的危险气息,“五公子行踪,又是你能问的!” 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秦随却是不惧,“我直属……白五公子门下,去留如何,当由他决定,何时轮到长老前来指手画脚!” 山羊胡却是冷笑,“还直属五公子门下,不过是五公子来了兴致的玩意,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着,他不屑冷哼一声,眼底是满满的厌恶,“五公子早就随招摇门季瑶道友离开了,哪里还有闲功夫来搭理你。” “若不是尊主有令,你以为本长老会管你是走是留。” 听闻山羊胡口中白回行踪,秦随蓦地攥紧手心,面上皆是不信,他咬牙回道:“我只知五公子让我在此等候,想让我走,让他亲自来与我说!” “呵~”,白楠冷笑,阴阳怪气道:“还亲自来?!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介废物,五公子是什么人,你给他提鞋都不配,哪来的脸如此狂妄。” 山羊胡捋了把胡子,阴恻恻道:“秦随,这里是云梦九歌,你若顾及自己的脸面,就乖乖跟我们回去,本长老也不想动手将此事弄得太难看。” 若非他们现在身处云梦九歌,易家的地盘,怕传出不好的言论,他可不想和眼前的废物多费口舌,直接将人打一顿,然后捆了带回去。 秦随自然也知晓山羊胡等人顾忌,可他也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山羊胡等人动手也是必然,他们也有正当理由使得易家不好干涉。 可若走,照之前结下的种种仇怨,他能活着回到青丘吗? 他信他活不了,白楠几人上次吃了瘪,被霹雳弹所伤,都恨不得将他活剐了。他若跟着走了,只怕刚出云梦九歌地界,命就没了。 不能走,绝对不能走。可他又哪来留下的理由,还得让山羊胡不敢对他动手。 “白回……”低声轻喃了一声,秦随心中五味杂陈,天悟碑悟道加之武比,二十几天,白回为何不来寻他,真把他忘在这了? 看山羊胡等人的架势,很显然白回已经离开了云梦九歌,否则他们也不敢如此咄咄逼人。 白回的名头是靠不上了,他还能用什么护卫自己? 秦随好看的眉紧蹙,突然,他脑海闪过一个人影。心中计量:……去找他吗?可听说他外出游历了,并不在云梦九歌。 心头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秦随余光扫过身后的忘江庭。 他不是没有想到江岁新,可是那人自那日离开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昏迷中,又如何能再次助他。 而容祁,山羊胡若是摆出处理自家事的态度,容祁也不好插手。 处处死局,逼得秦随只觉心口堵得慌,口腔中涌现一股腥甜。 老山羊胡子!秦随气得暗骂一声,面上却是不显。 以青丘逼他,比无赖是吧,他也来。 “长老还想在云梦九歌对我出手不成,也不怕传出青丘白家残害弟子的丑闻!” 口气是很硬,但他却是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迈入忘江庭中。 废话,话该狠还得狠,但行为该怂还是得怂,万一山羊胡突然爆发强行抓人,他可没能力反抗。 想法是好的,可山羊胡显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就在他腿步进忘江庭的那一刻,直接一记倒刺鞭甩出。 “还想跑!” 山羊胡元婴期威压袭来,秦随虽心中早有防备,可也是反抗不得,带着雷电之力倒刺鞭直接缠上他腰腹。 带着雷电之力的锋利倒刺刺入皮肉,秦随刚聚起的灵力直接被击碎,身体被电得抽搐,骨头像是被一块块敲碎,痛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山羊胡手中用力,秦随直接被拉出了忘江庭,“砰”地一声巨响,接着他又甩在了地上。 山羊胡面上冷意森然,“说了莫逼本长老动手!” “咳咳咳——噗!”, 秦随剧烈咳嗽起来,却咳出大口大口的血块,覆目的白练沾染了灰尘与点点血迹,变得脏污不堪。 “残害弟子?本长老不过是惩治不听话的奴仆,易家又能说什么。”山羊胡收下倒刺鞭,面露不屑。 话落,他随意指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去押上他,走。” “弟子领命。”那两名弟子领命上前,满面狞笑地走向秦随。 这二人,正是白楠的那两个狗腿,他们被霹雳弹炸去湖中仇可还没报呢,对秦随的仇恨只高不低,有如此机会,又怎会放过秦随。 可两人手还没碰到秦随,便觉眼前一花,再去看时,瘫倒在地无力挣扎反抗的秦随竟然消失不见。 “啧啧啧,这不是小狐狸嘛,这才多久没见,你怎的就混成这样了?!” 耳边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爽朗少年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头束墨绿金莲流苏发带,身着金莲玄色劲衣的俊美少年,正横抱着奄奄一息的秦随立于忘江庭前。 看清少年相貌,山羊胡面色一凝,先前强硬不屑的神色顿时收了起来,僵硬着身体微微拱手朝来人行了一礼。 “易二公子,此人乃我白家罪奴,心思极为歹毒,数次算计陷害门中弟子,实乃罪恶滔天,尊主特令老夫捉拿回去处置。还望易二公子放人。” 来人正是易慕夕。 易慕夕可没管山羊胡神色如何,他好奇加怀疑的目光径直落在怀中的秦随身上。 感受怀中人身体不住的颤抖,以及精致面容上难以掩饰的痛苦,他眸色暗了暗。 第166章 死局亦有解 抱在秦随腰间的手黏答答的,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易慕夕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抱人的力道下意识放松。 易慕夕笑着问道:“小狐狸,你不是尊崇以善行事嘛,路过的狗,你都能施以援手,怎地现在换风格了,改成邪恶暗杀风了,还对同门之人动手?” “啧啧啧,上次见你也不这样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易慕夕连连叹息称奇。 耳边话语声不断,秦随艰难睁眼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被带着雷电之力的倒刺鞭抽打,体内残留着雷电之力不断摧毁的他的意识,鲜血将腰间的衣物染红。 “易……易慕夕?”他的声音虚弱到了极致。 “嗯呢,答对啦,正是本公子呢。”易慕夕点头应着,笑容格外灿烂。 “虽说咱俩意见不和,时常争吵,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但咱俩好歹也是熟人吧,你来我家,怎地也不找我叙叙旧呢。” 易慕夕继续念叨着,与旧友重逢,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虽说与这个旧友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但不妨碍他分享。 耳边吵得厉害,可却让秦随感到异常的心安,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放下。 无意识地抱紧易慕夕脖颈,秦随无力应着,“不是说你外出游历了,我如何寻你叙旧。” 感应秦随气息的变化,易慕夕面上虽仍旧笑着,却是笑意不达眼底,“这么说,本公子回来得倒是巧了,你说你打算怎么谢我?” 虽然知晓易慕夕这话是说笑的,可秦随还是没来由地身体一僵,半天没有回应。 似乎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易慕夕撇撇嘴,轻声道了句“无趣”。而后,他的视线落在对面脸色铁青的山羊胡等人身上。 他笑,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但说出的话语却将所有人雷在原地。 “既是罪奴,处置了也可惜。本公子恰巧缺一个解闷的知心人,山羊长老不如将人卖给本公子。” “易二公子不可,”山羊胡面色愈发凝重了,甚至还带着些许慌乱,“此人罪重,老夫无权处置,还望易二公子莫要为难。” 易慕夕冷嗤一声,“山羊长老既已随意鞭打处罚,又怎说无权处置?莫不是不愿承本公子的情?” 山羊胡还欲再辩,却被易慕夕不耐烦地打断:“‘罪奴’之名不可随意安插。长老也该掂量掂量此事闹大的后果。” “长老可莫要因为一时之乐,而葬送往后安乐。人,本公子要了,谁人想追究,大可来云梦九歌找本公子。” 丢下这么一句,易慕夕直接抱着秦随进了忘江庭,徒留下敢怒不敢言吃哑巴气的一行人。 白楠气得胖脸直抽抽,瞪圆了绿豆眼就要去追易慕夕。 山羊胡一把将他拦下,厉声呵斥道:“做什么,你还想在别人家的地盘跟人抢东西不成!” 白楠气愤:“那就让他这样走了,秦随那个废物害老子遭那么多罪,将他大卸八块都不解恨!他还想留在这里,不可能!” 白楠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直接挨了山羊胡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口中冒血,直接掉了两颗牙。 山羊胡恨铁不成钢,喝道:“精虫上脑的废物玩意,没听易二怎么说的嘛,你什么身份敢在这里闹,当真以为青丘会为了一个糟践玩意,去和云梦九歌翻脸。” “别说他易二只要一个秦随,就是要圣子圣女,青丘都要笑着脸说谢,说高攀了。” 易慕夕,云梦九歌二公子,他娘是一方尊主,他爹是剑榜剑仙,他师从命缘司之主,他姑姑是长留三尊之一,他姐是新晋小剑仙,他妹是昆仑神女,他弟是云梦少主。 这样的人,哪怕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废物,谁又敢去轻易招惹他。 如山羊胡所说,易慕夕别说要一个青丘早就放弃的秦随,就是看上青丘最为尊贵的圣子圣女,青丘那都得心花怒放十分愉快地将人送去。 “还不快走,丢人现眼。”山羊胡一甩袖子,率先离开。 白楠气得胖脸青紫,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怨恨地看了眼忘江庭,跟随山羊胡等人离开。 他心中暗道:秦随,你等着,老子迟早弄死你。 忘江庭内,易慕夕方才倨傲以权压人的神色转瞬即逝,再度变成那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 查看清楚秦随身上的伤势,易慕夕简单粗暴地给人喂了颗药后,又调动灵力给人疗伤。 事是这样做的,易慕夕嘴是那样欠的。 “啧啧啧,伤得这么重,武比就只是场比试而已,你那么拼命做什么,拼命就算了,以你的实力,就算修为不够,居然还点名次都拿不到,啧啧啧!” “我云梦九歌可不是狠心抠搜之地,凡是参加武比受伤的弟子皆有丹药疗伤,你这是又发什么善心把救命药送人了。” “白……秦随啊秦随,你这伤,虽不致死,但继续放任下去,你是半点不担心自己今后该如何修行……” 易慕夕滔滔不绝念叨着,也不管秦随有没有应答,但在感应到秦随抱住他脖颈的力道加重后,就默默闭了嘴。 易慕夕寻思着他也没说错啊,他就好奇嘛,真是滴,为了救人他都以权压人了,结果救的人还这样对他。 哼哼哼,生气了,下次再也不救了。 穿过庭院中的石子路时,易慕夕耳边突然响起秦随的声音,“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秦随声音依旧虚弱,但音色平稳,好歹多了几分生机。 闻言,易慕夕意外听话地将人放了下来。 原本他赶来时这样做就只是为了耍个帅,着实没有想到秦随竟然弱成这样,不得已未经允许抱着人走了很久。 瞧着秦随覆目的脏污白练,易慕夕手痒便要去扯,结果被秦随用手挡了个正着。 尴尬收回手,易慕夕不服输,“眼睛怎么了,难不成你也知道自己识人不清,打算以此警示自己?” 秦随:“……” 他眼睛没问题,但他不想和易慕夕解释,毕竟以易慕夕的性子,他一解释就要扯出无数件事,实在是解释不通。 所以,他随便应付了一句,“没什么,出了点小问题,过段时间就好。” 出乎意料的,易慕夕并没有多问,只是分外惋惜地盯着秦随的眼睛叹息,“唉,真可惜,小狐狸你眼睛那般好看,今后却是看不到了。” 秦随:“……”他没瞎,这人是半点不听人话对吧。 秦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朝易慕夕恭敬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来日我会还你的。” 见秦随对自己低头,易慕夕先是惊奇,而后是不可思议,“啧啧啧,之前咱们比试,打了五天五夜,最后打赢你时也顺手帮你一把,你都没这样啊。” 易慕夕所言令秦随一怔,那场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似乎已经久远到发生在上一世,那个自信矜贵的白随也永远留在了上一世。 “那不一样。”秦随低声应道。 易慕夕反驳:“哪里不一样,上次你力竭落败我手下时,还不是我救的你。” 秦随抿了抿唇,深呼一口气,反问道:“那易二公子说说,那条才修缮过的栈道为何突然断裂?” “额——”,易慕夕噎住,挠了挠后脑勺,讪笑辩解:“许是、许是工人偷工减料了,那就是个意外,意外。” 秦随静静看着易慕夕傻笑,也懒得拆穿他,反正这种事易慕夕也没少干,小孩心性,他不和他计较。 两人间旋即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秦随再次问道:“你不是外出游历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提到这个,易慕夕轻咳一声,有些不忍回想,没有回答,转而解释道:“不谢就不谢嘛,反正要救你的人又不是我,我也是受人之托而已。” “什么意思?!”秦随蓦地顿住步子,神色复杂。 易慕夕解释:“我在命缘司哪里能知道你的情况,是有人给小容子传信求助,这件事小容子没办法处理,就告诉了我。” “谁……谁传的信?!”秦随方才松开的手再次攥紧,心中升起一抹期望。 不知道秦随复杂的情绪,易慕夕甩了甩高束的马尾,随意回道:“还能有谁,忘江庭就只住了你和另外一个人。” 话落,易慕夕还不忘调侃道:“要说小狐狸你运气也不错,江岁新昏迷了这么久,恰巧就今日醒了,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听到易慕夕口中那个不是心中所想的名字,秦随怔愣了片刻,心中的期望再次熄灭。 “只……有他么……” 易慕夕恍若无所觉,环抱双臂走在前面,“那不然还有谁,小容子是他的护道者,他的传信,小容子自然不能不管。” 话落,他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叹道:“也幸好是因为他,不然少司缘可不会放我出来。” 华舟澜能同意放他出来,正是为了让他顺道过来看看江岁新现下情况如何。 思及此,易慕夕似乎才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道:“你且好好休息,安心在这里住着,青云契考验结束,忘江庭会对外封闭,外人无令皆进不来。” 说着,易慕夕从芥子袋寻出一个通灵镜,将其丢给秦随,“这是存了我神识的通灵镜,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便可以此传信与我。” 说完,他又连连叹息,“唉,最近有点忙,待我忙完再来寻你叙旧。” 秦随忽然从神坛跌落泥潭,其身上发生的种种惊人异闻,易慕夕也是有所耳闻的,原也想着去查个清楚,但他一直被事务缠身,便就搁置到了现在。 要不是这次相见,易慕夕真没想到昔日那个几乎完美无瑕,人人夸赞称颂的青丘圣子,会是眼前这个任人欺辱,连反抗能力都没有凄美少年。 他猜到秦随处境难过,却没想到秦随竟被人刁难欺辱成这样,还被安上罪奴的名头,被伤成这样。 秦随神色复杂接过通灵镜,眼眸低垂,忽地问道:“易二,你就不怕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接近我的人都灾厄不断,我也用邪术剥夺他人修为。” “啊?!”易慕夕愣了愣,显然都把那档子事忘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随意摆摆手,无所谓道:“要说灾厄,那你确实运气不好,你看看你近年都遇到了什么烂人。” “要说邪术?我也很好奇,你与我比试过那么多次,你要是会那劳什子邪术,怎地也不对我出手啊,我这身份地位,难不成对你还不够诱惑?” “噗嗤”,秦随无语到笑了,他就知道从易慕夕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算了,不想和这个话痨计较那么多。 难得一次的笑颜转瞬即逝,秦随心中却泛起了阵阵苦涩。 那么多人,为什么连只交流接触过几次,仅仅只算得上认识的人都觉得他没有做那些事,而他最信的人,为什么半点不信他呢? “易慕夕,谢谢。”良久,秦随才吐出这么一句。 “啊?!刚刚不是都谢过了,你又谢什么?”易慕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不一样。”秦随淡淡应了一句,而后便兀自拿着通灵镜往自己房间去了。 “行叭。”瞧着秦随离开的背影,易慕夕耸了耸肩,转身朝江岁新所居住的房间而去。 他还得去瞧瞧江岁新的情况呢,不然回去没办法和华舟澜交差。 江岁新是何时醒的呢?就在忘江庭在争执声刚起的时候。 眼看江岁新醒来,在给容祁传信求助之后便呆愣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江夜雪看不下刚要出声询问,但江岁新动了。 刚要出口的话语不得不又咽回肚子里,江夜雪就静静看着江岁新神情麻木地下床,动作僵硬地给自己倒水,然后一个劲地喝水。 江夜雪也不说话,他心头刚消散的那股气又回来了呢,他倒要看看江岁新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出去,又如何与他解释。 可是江夜雪计划失误,他并没有等到江岁新率先开口。 第167章 来客 江岁新喝完水,便就呆坐着一动不动,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恍若失去了光,变得一片晦暗。 若不是见江岁新时不时抿紧的唇,江夜雪都差点以为江岁新是受什么刺激,傻了。 良久,院外的吵闹声消失了,江夜雪耳朵动了动,显然事情已经解决了。 “星……”,江夜雪下意识唤江岁新的名字,可他才吐出一个字,便见一直呆愣的江岁新突然晃悠站起身,打开了门。 而门外,正是抬手欲要敲门的易慕夕。 瞧着眼前大病初愈后憔悴的少年,易慕夕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展颜一笑,“江公子终于醒了,可还有何不适?” “有劳二公子记挂,在下已无碍。”江岁新颔首,因着半月未说话,他嗓音沙哑而低沉,“今日之事,多谢二公子相助。” 易慕夕连连摆手,面上带着谦逊的笑,“江公子此言差矣,应是我谢公子才对。我与秦随本为旧友,出手相助本就是义不容辞。” “若非公子传信,我还不知他在云梦九歌竟还遭了这么多刁难,他若出了事,我定是会愧疚万分的。” 说着,易慕夕还恭敬给江岁新行了一礼。 晨风袭来,吹得江岁新咳嗽连连,咳得他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但他还是侧身躲开了易慕夕的谢礼。 江岁新压了压喉中的瘙痒,目光落在易慕夕身后的山林草色。 片刻后,他视线收回,再次开口道:“二公子,不知尊主还有何嘱咐?” “咦!”易慕夕明显很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娘让我传话的?” 江岁新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 江岁新神色间透着礼貌与疏离,易慕夕见状,微微挑眉,不紧不慢地转达他娘的话: “三个月后,真真会前往长留求学。家母说,江公子倘若有意,不妨一同前去修行历练。” 言罢,易慕夕稍作停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芥子袋,递向江岁新,继而补充道:“这是家母托我转交给江公子的。家母还说,江公子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在接过芥子袋时,江岁新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易慕夕手心。感受到手心一闪而过的冰凉,江岁新蹙了蹙眉,暗道这人手怎么这么凉。 “有劳二公子。”江岁新神色仍旧淡淡的。他明明还如往常那般温柔和煦,却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望了望天色,易慕夕叹息一声,给江岁新道了声告辞后便匆匆离开,走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挺苦恼的。 易慕夕走后,江岁新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重重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下,眉眼间尽是浓浓的疲倦。 关紧房门,他缓缓打开了那个芥子袋,芥子袋中有各种上品的丹药,武器,术法秘籍,以及不知几许的银两。 这些东西,江岁新只是淡漠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一块留音石上。 心念一动,那块留音石就出现在他手中,紧接着慕夫人的声音就从留音石中传出。 只听慕夫人说道:“江公子,长留仙门资源颇丰,各类珍稀典籍、灵草仙丹应有尽有,门中师长也皆是德高望重、仙法通玄之辈,乃绝佳的修行之地。于此地求学,更有助于江公子修行。 十年后,本尊希望江公子能有实力履行天魔劫誓约。十年间,江公子若有所求,云梦九歌竭力相助。” “最后,云梦九歌仇敌隐匿世间,天魔劫誓约,还望江公子守口如瓶,莫要暴露身份,以防招来杀身之祸。” 话落,留音石化为云烟消散不见。 “十年……”江岁新垂眸低喃一声,若有所思。 良久,他恍若终于回神,兀自念叨着,“十年啊,应当也够了……” 摆放在书案的玲珑骰子中,江夜雪安静看着发生的一切,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瞧着江岁新越发憔悴的模样,他赤色的瞳眸晦暗了几分。 江岁新似有感应,又或是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封印在玲珑骰子中的江夜雪,自苏醒来,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玲珑骰子上。 江岁新唇角上扬,露出了往常熟悉温和的笑,饱含歉意道:“小雪,不好意思,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出此下策了。” 江夜雪:“……”你看我信不信。 江夜雪没有应答,依旧安静待在他的玲珑骰子里,一言不发。 按往常来说,江岁新此时定是好声好气熟稔哄人,顺带解释他的做法。 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随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于书案前落座。 研墨铺纸,江岁新搓了搓冰凉的手,而后便提笔落字,一边写着,他一边说道:“小雪,我们明日便走吧。” 江夜雪仍旧没应,他只是透过玲珑骰子,静静看着江岁新低头书写,看江岁新每落下一笔眼中的光就暗淡一分。 他想看江岁新在写什么,可不知为何总是看不清。 良久,江夜雪终于开口,“你在写什么?” 江岁新手下未停,低头应了声,“没什么,就是记一些怕会忘的事。” 话落,他们之间又开始了一场诡异的沉默。 江夜雪没再问,只是静静看着江岁新写下一页又一页他让看不清楚的文字。 江岁新似乎很急,呼吸声越来越重,额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他落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即使江夜雪看不清他写的是什么,却也看得出那字体是多么潦草。 “啪嗒”一声脆响,江岁新手中的笔断裂成两截,那张纸上留下了一滩墨迹。 江岁新抓紧断裂的笔头,苍白病态的手被墨汁染黑,他低着头,单薄的肩颤抖不停。 “记、记不住了……怎会记不住呢!”他沉声低喃,状似疯癫。 “星星……”江夜雪唤他,却得不到回应。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敲响。 “叩叩叩” 敲门声唤醒了江岁新神智,待他冷静下来抬头时,竟双目猩红。他拖着疲累的身体起身,一步一晃地去开门。 房门猛然被拉开,将来人吓了一跳。 看门前小小的人儿,江岁新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神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有些局促的小孩,深呼一口气,温声开口道:“少主寻在下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来人正是小易真。 看着江岁新这半凶煞半和煦的模样,小易真下意识摇头,又见江岁新满是墨渍的手指间洇出丝丝血迹,犹豫开口:“你还好吗?” 随着小孩的视线,江岁新才发现,他右手被毛笔断裂的木刺刺破,汩汩流出殷红的血。 将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江岁新摇头,“无碍,只是不甚沾染了墨渍。” 小易真收回视线,迟疑点了点头。 瞧着小孩面上的纠结,江岁新无奈再次问道:“少主寻在下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不知为何,分明眼前少年笑颜和煦,很是和蔼,可小易真却没来由地心中一慌,他手绞着袖口,不知如何开口。 江岁新无奈,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外面天冷,少主进来吧。” 小易真这下不犹豫了,直截了当地进了屋子,他自来熟地朝书案走去。 而江岁新则是转身去用清水洗清了手上的墨渍,期间不甚碰到刺入手心的木刺,疼得他倒抽冷气。 蹙着眉快速处理好伤口,江岁新回头,便见小孩正襟危坐于书案前,半是好奇半是担忧地看着他。 与小孩的视线对上,江岁新愣了片刻,一股难言的苦涩弥漫上心头,他一如往常那般温和笑着,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见少年笑,小易真也以笑颜回应,小小的人儿,笑起时露出皓齿,一双眸子煞是雪亮,软萌软萌的玉团子,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莫名的,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涌现,江岁新神色一滞,快速再次拿起了笔,低头认真记着什么。 江岁新并没有避着小易真,所以小易真看见了他写下的是什么,是一串串时间和地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没去关注了,他的注意力被书案上一个物件吸引。 是白玉玲珑骰子。 小易真看着不觉入了神,所以他并没有发觉,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正目光灼灼看着他。 被那样炽热的目光看着,身处玲珑骰子中的江夜雪轻咳两声,浑身不自在,虽然知晓小孩看不见自己,可他还是心虚地转过身去。 江夜雪懊恼加错愕,他是真没想到那时被拉入幻境时,他遇到的那个小孩,竟是江岁新念念不忘的云梦少主。 呵呵,这还真是巧啊。 不行,不能再看这张脸,长得像谁不好,怎的偏偏像慕容楚衣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江夜雪这边想着,他所处的空间却突然摇晃起来,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他反应快就摔倒了。 稳住身形,江夜雪看向玲珑骰子外,只见江岁新挑起了玲珑骰子的链子,精致漂亮的玲珑骰子在空中摇晃。 江夜雪:“……”星星,你绝对是故意的。 江岁新没搭理江夜雪的无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左右摇晃的玲珑骰子,但话却是对对面小孩说的。 “少主来此就为了这个玲珑骰子?!” 小易真亮亮的眸子眨了眨,似是在想江岁新怎么猜到的,是他表现得太过了吗? 这边想着,他犹豫着重重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玲珑骰子江公子是从何而来?” 江岁新闻言,笑意更加温柔,冰凉的手一转,白玉玲珑骰子便在小易真面前左右摇晃起来,上面的纹路越发清晰。 他笑道:“这不过在下闲时所刻,少主若喜欢,便赠与少主了。” 期望好久的线索再次断掉,小易真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他犹豫着接过玲珑骰子,低声道了句谢。 而玲珑骰子中真正的雕刻者,江夜雪表示:“……” 小易真最后心怀复杂地拿着白玉玲珑骰子离开了。 不过,在他走之前,江岁新暗中解开了玲珑骰子的封印,将江夜雪放了出来。 目送小孩离开,江岁新刚亮起来的眸子再次黯淡下去,一回头便对上江夜雪幽怨的目光。 江岁新丝毫没有冒充江夜雪,还将其东西擅自送人的羞愧,他沉默着轻轻关上门。 后背抵上房门,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眸中似有泪光闪过,可他低头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其眼底真正神情。 江夜雪立于书案前,远远看着浑身透着阴郁气息的江岁新,他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没有去打扰那个看起来很是伤心的少年。 他安静站着,等少年冷静下来,等他自愿和他解释。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尖溜走,安静的屋子里只余下时重时轻的呼吸声。 窗外透进来的光逐渐暗下去,少年消瘦的身影也跟着隐于黑暗中。 江夜雪不喜这样的黑暗,他尝试以自身灵力点亮屋中的灯,可是没用,他除了江岁新,除了那东西是江岁新给他的,他触碰不到其它人或物。 突然,那个沉默陷入阴郁的少年出声了。 “小雪……” “嗯,我在。”江夜雪抬眸望去,不禁放软了音色应着。 听见回应,少年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江夜雪走来。 沉重的脚步声似是踩在人心口上,让人不住烦闷起来,生出逃避的心思。 少年自黑暗中走来,迎上本就暗淡的光。 看着又挂上熟悉温和笑颜的少年,江夜雪皱了皱眉,无意识开口道:“别笑了,笑得真难看。” 其实不难看的,那笑容其实很暖很温柔很好看,如暖暖春风,润物细无声,它可以没那么显眼,却不可缺失。 只是,江夜雪看着,莫名觉得心中堵得慌。 也是奇怪得很,他这沾染无数人命的恶人,竟久违地想逃避当下的一切。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那年那人一心想杀他,是他在浑天洞自愿献祭的时候。 嫌弃是很嫌弃的,可是在少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他虽错愕不解,但并没有将少年推开。 “小雪,对不起……” 第168章 他的告别很早就开始了 “……怎么了?” 被少年紧紧抱住,江夜雪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僵硬着身体任少年抱着,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拍着少年后背。 感受着江岁新轻轻颤抖的身体,听着他压抑的呜咽声,左肩上逐渐濡湿了一片,江夜雪只觉心绪难平。 复杂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江夜雪犹豫着轻轻回抱住了江岁新,如曾经哄小闻人一般哄着少年。 “不哭不哭,没事的,有我在呢,别怕,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自浑天洞献祭后,他待人向来是冷言冷语的,骨子里透着的凉薄冷意从未加以掩藏。 虽然他曾亲自陪着一个又一个小孩长大成人,可要说哄人,他其实并不擅长,只是那亲和的面容与清润的音色,使他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所以他只要柔声细语说着千篇一律的哄人话语,总能将哭泣的小孩哄好。 清楚自己的性子,所以江夜雪也没指望他这样就能将情绪波动异常的江岁新哄好。 毕竟他连江岁新为何如此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帮其解决问题。 最好的办法便是安静聆听着江岁新的发泄。 可是,这个连哭声都竭力压抑,眼泪都是躲在他怀里默默流的少年,又怎会轻易说出他的伤心之处。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直到江岁新压抑的呜咽声逐渐小了下去,江夜雪感觉他左肩的衣服全湿透了,因长时间不动,他半边身体又酸又麻。 无奈轻声叹着气,江夜雪不禁想,他何时能换件新衣服,这身红衣真是经历了太多。 “还好吗?”他柔声问着,哪怕身体不适,也没有半分不悦。 “嗯”,江岁新点了点头,声音格外沙哑,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感觉紧抱着自己腰的手不舍地松开,江夜雪低头看去,只见江岁新向后退了一步,半侧过身去,吸了吸红透的鼻子,就着袖子胡乱着擦拭脸上斑驳的泪痕。 见其当真无事了,江夜雪才就着书案旁的软榻坐下,他揉着酸痛的左肩,没在关注江岁新的状况,也没问什么。 收拾好狼狈的情绪,江岁新转头就去收拾书案上的纸张,将其放入芥子袋后,他去换了一身深绿色长裳,及腰的青丝由竹节发冠束起,一副清润公子的装扮。 明明是与往常相差不大的装扮,却无端让江夜雪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好似他即将去赴一场意义非凡的约,又似要去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这个样子当真无事吗?江夜雪不禁自问道。 “小雪,我们走吧。” 待江夜雪思绪回笼时,江岁新已经拾掇好一切,整个房间消去了他曾来过的痕迹。 临出忘江庭前,江岁新曾问:“小雪可要去与小狐狸道个别?” 望了眼秦随所住的房间,江夜雪摇头,“不了,不过是顺手帮了一把的陌路人。” 如此,江岁新也没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秦随的路,太难太险,充满了荆棘,他当下帮不了他什么。 再度回到溪落渊。 阴冷刺骨的寒气自深渊而来,吹得深渊之上的少年衣袍猎猎。 深深扫了眼云雾缭绕寒气逼人的深渊,江岁新黯淡的眸子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突然对身侧并肩而立的人问道:“小雪,你想去长留吗?” 江夜雪双手抱臂,无所谓应道:“身无后事,便勇敢去做你想做之事,我一直在你身边。” 闻言,江岁新眉眼弯了弯,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江夜雪则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 许是一路太无聊,江岁新在前絮絮叨叨说着,“从这里往西南方向走,大概走上千里路便可到达长留。长留啊,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四季长春,不会有冷冽的寒冬。” “若往北方走,可回君丘;而往西北方走,便可达昆仑神山;”江岁新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稍顿片刻,又道: “昆仑再往北,是那极寒的罪罚之地——不周山。那里关押着的尽是些罪孽滔天、杀人如麻的恶徒,个个双手沾满血孽,恶名昭彰。” “千万,千万,别去那里。” 江岁新不知道,他在提起不周山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肩膀甚至不由自主地抖动。 “好,不去不去。” 见此,江夜雪抬手轻轻拍着江岁新肩膀,他不知道江岁新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但想来,不周山,那应是充满痛苦的地方。 天色很暗,幽静的树林中有着会发光的不知名小虫,偶尔也有清冷孤寂的鸟叫声。 少年瘦弱的身影在阴森的山林间摇晃,好似茫茫没有目的的孤魂野鬼。 江岁新絮叨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前行的步子也慢了下来。最后,他手扶着一棵粗壮的梅树停下,弯着腰艰难地喘着粗气。 江夜雪站在他身旁,心中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劝道:“休息一会,待天亮了再赶路。” 抬眸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江岁新紧锁着眉,抿紧了唇,似在犹豫,他想继续赶路,可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柴火“噼啪”作响,暖黄的火光照亮了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容 。 江夜雪用手探了探少年额头,却摸到了一手冷汗,本就没有温度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收回手,他心觉怪异。 望着江岁新垂下的微颤的眼睫,江夜雪只觉心口堵得慌,总有一种眼前之人马上要消失的错觉。 “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很奇怪,他探不出江岁新的状况。 江岁新睁眼,黯淡无光的眸子眼尾一片绯红,他侧头转过眼去,嗫嚅着唇欲要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咬紧了唇瓣,一言不发。 江岁新这个反应,江夜雪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你又做了什么?!身体换回来后,你又做了什么!”江夜雪不觉,他的声音是何等颤抖。 江岁新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北方,只道:“小雪,我想回家了,我想在红梅树下煎雪煮茶,我还想和你分享我的故事……” 似是意识到什么,江夜雪眸色一暗,猛地抓住江岁新手腕,“江岁新,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而面对江夜雪的愤怒,江岁新却是淡淡笑着,“小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小柒姑娘为什么要与我做交易,帮我重来一世嘛。” “小柒姑娘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在另一个世界中只是一本话本。她说,在那本话本里,小月是其中的主角,是孤苦无依的坚强万人迷,受无数人追捧,在经历各种磨难后与他的三个道侣得渡劫成仙。” 江岁新语罢,江夜雪未置一词,只是缓缓松开了紧扣着江岁新的手。照理说,那般局面应是不错,然而江岁新却在此刻开了口,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只见江岁新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恍惚着继续说道:“她说,小月非常受欢迎,所有人都喜欢他,爱慕他,呵护他。”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很搞笑的事,他轻笑出声,眸中却是闪现凛冽杀意。 “可事实呢,喜欢?爱慕?可笑,真的可笑,那所谓的喜欢和爱慕,不过是那些渣滓的见色起意,寻找发泄淫欲之人的托辞!” “我的小月,我与爹娘宠着爱着,拿命护下来的小月,他有他光明坦荡的路可以走,凭什么要被那些人欺辱摆布,被剥夺一切后,还要那些人被冠以恶名。” 说到气愤之处,江岁新气得咳嗽个不停,他面目扭曲,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小柒姑娘说,我本该在雪狼袭村那年身死,此后小月便再无亲人,可是我活了下去,小月救了我这个本该死去的人。” “她说我是变故,我改变了所有结局,扰乱了这个世界原有的运行。因为我一个该死之人,斩杀了所有不怀好意接近小月的渣滓,杀了他们口中所谓的主角。” “……所以,因为我这个变故,我的小月死了,他为了救双手沾满鲜血的我,死了。所以,话本乱了,小柒姑娘他们需要改正,便就找上了我。” 话到最后,江岁新凄然一笑,眼底尽是悲凉。 “我好恨,恨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小月所遭遇的一切,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不愿对江夜雪提起过往呢,因为每想起过往一分,他就要被那深深绝望逼死一次。 那些他所以为的苦尽甘来、前途光明,不过是至亲之人在前方为他遮风挡雨,替他扛下世间所有的肮脏与不堪,而营造出的美好假象罢了。 过往的一切怎能不痛呢,痛到江岁新心如针扎,难以呼吸。 “噗——”,气急攻心下,他呕出大口大口的血,身上死气、戾气重重,再不见少年的温和清润。 少年仿佛又成了无望死域中的那个血煞修罗,下一刻便可于无形中夺人性命。 淡定拭去嘴角的血痕,江岁新抬眸,对上江夜雪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他抬手,轻轻抚上江夜雪脸颊。 “小雪,对不起对不起……”他音色凄哀,眸中尽是愧疚,“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我没办法,这个重生的机会已经用尽了我的一切。”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划过脸颊,砸在了江夜雪手背上,好烫好烫,烫得江夜雪想逃离,烫得他没办法接受接下可能发生的一切。 “别说了,别说了!”江夜雪蓦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江岁新,冷然开口:“江岁新,我告诉你,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所有的安排!” “你别忘了,我只是一道魂体,你死了,这世间就没人能看得见我,你少把你自己的事交付在我身上!” 他厉声说着,可对于江岁新的诀别而言,却无半点恐吓度。 “小雪,对不起……”江岁新自责道歉,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心念一动,白金相间的灵光闪过,他眉心浮现白金芙蕖印记。 印记是天魔劫烙印,可此时却像是什么邪恶之物,不断吸食江岁新的生机,白金一点点被染成了殷红。 看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印记,江夜雪怔住,哑然失声,身体止不住颤抖。 江岁新:“这是我与云梦九歌立下的天魔劫烙印,亦是你我的约定,待印记消失,小雪便可回到原有的世界。” 江夜雪摇头,他颤抖着手抓住江岁新肩膀,赤眸中不知何时氤氲了一层雾气,不可置信质问道: “江岁新,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说的重铸肉体!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你他妈作贱谁呢,谁稀罕你的施舍!!!” 等红银芙蕖印记消失,唯有等完成天魔劫誓言,可是,可是现在的江岁新显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那么能用他这副身体等到那个时候的,还能有谁,唯有江夜雪。 江夜雪想过江岁新会替他寻找重铸肉体的材料,可怎么也没想过竟是这样的重铸之法。 “小雪,别这样,没必要的。”江岁新音色依旧平和,就好像即将死去的他不是他一般。 江夜雪还欲反驳,可江岁新接下来的话语却将他惊在原地。 江岁新唇角微扬,温柔笑道:“小雪,我其实很早就死了,小柒所在的势力要让世界重归原本,我这个变故自然不可能活下来。” “你又骗我!?”江夜雪不信,第一次,第一次他迫切想要江岁新承认这也是他骗他的。 眼前之人怎么可能在两年前就死了呢,他一直看着他的,他若有异状他又怎会没有发现。 可江岁新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苦笑道:“小雪,这具身体本就是为了如小柒姑娘那般的任务者准备的,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 “只是那个人恰好是你,但也还好是你,是你多给了我两年的时间,让我可以去弥补更多的遗憾。” 江夜雪来此界十年,他抗拒了十年,摆烂无所事了十年,他的拒绝,给了江岁新多余的时间。 江夜雪不是月柒然那般的任务者,拥有系统,拥有那玄之又玄的力量,他若不愿接下任务,便无法在此界现身于世人面前。 “只是,也很抱歉,此行生出了诸多意外,给你添了些许意外麻烦。” 吐出的血越来越多,江岁新饱含歉意说着,他抬眸对上江夜雪的视线,努力压下难掩的痛苦,他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因愤怒而抓住江岁新肩膀的手缓缓松开,江夜雪思忖着江岁新的话语,蓦地想起幻境中天水莲笼时,他说他答应做任务时江岁新眼中的神色。 江岁新那时的神色时极其复杂的,有不解,有错愕,有不甘,有放不下,还有……解脱。 可那时,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江岁新,星星……别骗我了,别骗我了,好不好?”他慌乱去擦江岁新口中流出的血,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江岁新苦笑着摇头,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少年,唇角的笑愈加苦涩。 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轻抚过江夜雪眉眼,他们真的好像啊。 该怎么办呢,看着小雪,他真的越来越放不下了。 “小雪,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说着,眼中是无比的坚定,只是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皮沉得厉害,直至再也睁不开。 “星星……星星……” 江夜雪声声呼唤着少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回应他的,唯有死寂般的沉默。 那个往昔爱笑又爱絮叨的少年,好似随着风一同消逝,再也不会回来,留给他的,只有朔方而来的寒风,以及一具冰冷的尸体。 “星星……” 第169章 抉择 云梦城。 清早入城的赶路人三两成群,一边等候城门开启,一边相互闲聊着。 “要说啊,这溪落渊当真不能去闯,不是一去不回,就是自那里出来后变得疯疯癫癫的。” “此话怎讲,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前两日我赶路赶得急,恰巧要路过溪落渊,你们猜怎么地,大清晨的,这天黑不溜秋,那林子安静这么些年,突然传来一阵阵哀恸的哭声。” “那林中显然没有人,可那哭声,跟死了爹娘一般,凄厉而哀怨,时断时续的,可吓死个人嘞。” “啧啧啧,这莫不是哪个外乡人不知溪落渊诡异之处,无知闯了进去,弄得个生离死别。” “谁知道呢,这几百年来溪落渊不知死了消失了多少人,许是哪个孤魂野鬼叫冤呢。” “以后还是少走那个地方,邪气重,省得那日就出事了。” “有理有理……” 几人无心讨论着,却不知他们的谈话,全然被一旁头戴绿毛编织帽,眉间一抹红痣身着藕色补丁麻衣的乞儿听了去。 夯大莉,也就是云似锦,她默默听着来往行人的话语,脑海中不禁闪过那道青衣身影,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手中温热的炒花生不知为何突然就不香了,她撇撇嘴,仔细将炒花生包好放进身侧的布包里,而后脱离人群,朝反方向而去。 她想着:反正也没事,要不去看一眼,……万一是那个傻好人呢。 云似锦可不认为她这是在担心那个傻憨憨的青裳铃医,不过是好奇心作祟,想去看个热闹。 溪落渊有鬼?那是不可能的,她都在这活了十几年了,溪落渊虽然凶险,但着实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要有鬼怪,也早在几百年前酒剑仙那一剑之下灰飞烟灭了。 云似锦手中把玩着绿帽子耳侧垂下来的毛球,口中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往溪落渊的方向走去。 愿想着怎么样也要到二十里外的溪落渊才能看到热闹,可不过五里地,云似锦便见到了熟悉的人。 云似锦瞧着官道旁大榕树下水井侧的那抹青衣人影,面露迟疑。 那个手持竹杖,衣衫脏污,一头凌乱的鹤发,死气沉沉之人真是她所认识那位? 努了努嘴,云似锦将毛球往身后一丢,步子放轻,装作路人经过的模样往大榕树下靠。 一步又一步,她离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若不是那人一直低着头看水井,她早就看清其相貌了。 “又见面了,江……江岁新?!”云似锦行至那人面前,很是犹豫地喊出那个名字。 那人恍若无所觉,一双赤墨色的眸子呆愣愣地看着水井,也不知水井中到底有什么让其如此失神。 对上少年那双冷冽而无神的眸子,云似锦蓦地愣住,到了嘴边的话语顿住,面前之人很……陌生。 明明相差无几的相貌,可却令云似锦感到无比的陌生。 她张了张口,犹豫着摇了摇脑袋,恍若不可置信又抬眸看了其好几眼,可最后也只后退几步。 她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是我认错人了。” 道完歉,云似锦转身继续朝溪落渊而去,但没走几步,她又停下,犹豫看了眼大榕树下的那人,想了想还是走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之人数不胜数,眼前之人显然不是她所认识的江岁新。 想着,她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 云似锦的到来,江夜雪并非没有感应,只是他一心扑在水面显现的面容上,所以并没有搭理她。 一直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清明,江夜雪闭了闭眼,抓紧了手中的竹杖。 他轻声低喃:“星星,你看,认识你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你……你到底怎么想的,让我假扮你……” “我又不是真正的你,要是被人发现我占据你的身体,不得判我一个夺舍之罪。” 手拄竹杖,江夜雪弓着腰驼着背,又加之那头鹤发,不看青稚的面容,他就如那年过古稀的老汉般蹒跚前行。 这具身体似乎也知晓了它原主人离开,所以哪怕与江夜雪的神魂契合度很高,也十分抗拒江夜雪这个外来者的控制。 江岁新离开得匆忙,明明上一刻他们还说着话,可下一刻江夜雪便再也没等到其回应。 而江夜雪,他是被一股吸力强行拽进了江岁新这副躯壳中的,神魂与肉体的融合,两种精神力相互冲击,致使他瞬间陷入了昏迷。 待他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青丝变白发,那双清澈明亮的墨瞳成了阴冷危险的赤墨色。 全身关节像是被打碎重组一般,稍微动一下便痛得要命,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江夜雪已经记不得,他是如何狼狈地拖着这副残躯走出溪落渊的。 他只记得心中有着一个强烈的念头,引导着他在无数次跌倒后又坚持爬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 一连几天,江夜雪很清楚他脑子格外混乱,可却无法改变现状,只能浑浑噩噩地随着身体记忆赶路。 直到看清水井中倒映出的面容,江夜雪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沉重而压抑的身体终于轻盈了些,可仍旧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后来的后来,江夜雪每每忆起彼时,总不禁叹道:从溪落渊到云梦城那条路,当真好生难行,明明道无荆棘,可却漫长到让他觉得一生都走不完。 五里路后的云梦城并不远。按照陌生而熟悉的记忆,江夜雪住进了万安客栈。 原本依着江夜雪流浪儿的狼狈模样,客栈掌柜小二都想轰人的,可江夜雪没等他们开口,就已经掏出了两块银元宝。 亮闪闪的元宝,闪得掌柜和店小二到了嘴边的嘲讽瞬间成了溜须拍马,喜滋滋地领着江夜雪去上房,又是准备热水又是准备吃食的。 解衣沐浴,洗净身上脏污,江夜雪终于换上了他念叨良久的新衣,只是心中却再无欣喜。 玄青色的窄袖劲衣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如瀑的白发披散在身后,赤墨色的眸子彻底恢复清明。 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江夜雪才收回视线,苍白的手指不太灵活地缠上垂在肩头的一缕白发。 微垂的眼帘掩下他眼底的情绪,微蹙的眉头使得清润洁雅的他多了几分愁思,颀长的身影透着几分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叫人无端担心。 随手将白发挽成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江夜雪拿起放在镜台上的青云令,指尖轻抚过上面的花纹,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公子,饭食已为您备好,可要现在送来。” 闻言,江夜雪将青云令收下,迈步而去,拉开房门,只见店小二面带讨好地候在门外。 江夜雪扫了眼店小二,而后自芥子袋中取出一块正面刻着“九歌”,反面刻着“易”的玉牌,将其摆在店小二面前。 看清玉牌,店小二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夜雪,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他迅速低头,十分恭敬躬身行礼。 “拜见使者。” 江夜雪神色平静,转手收下了玉牌,淡漠开口道:“让你们老板来见我。” “还请使者稍等。”店小二恭敬离开。 这间客栈,乃是易氏产业,而那块玉牌则是慕夫人留给江岁新用来表明身份,与云梦九歌联系的另一份物证。 青云令特殊,若是随意佩戴使用,难保不被有心之人盯上,惹祸上身。 店小二效率很高,没等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开门,是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进门,恭敬低头行礼,“陈万安见过使者,不知使者有何吩咐。” 江夜雪指腹摩挲着玉牌,淡漠开口:“我需要一封长留炼器师的举荐信。” 闻言,陈万安微愣,不自主地打量起眼前少年,面露为难。虽然知晓轻视他人不对,但他实在是没办法忽略面前少年身无灵力的表现啊。 “使者,此事属下无法做主,得需上禀尊上。” 江夜雪恍若没发现陈万安的打量,仍旧把玩手中的玉牌,平静应道:“如此,江某那便静候陈老佳音了。” 陈万安告退,虽然心怀疑惑,但还是快步去联系慕夫人了。 此事重要,若是相熟知根知底之人,他还可自己做下决定,但眼前少年煞是陌生,不得不郑重。 再者,他们虽然可以通过关系拿到长留举荐信,但也要些许时间。待确定了江夜雪身份,举荐信也差不多到了。 陈万安走后,江夜雪放下了玉牌。良久,他自芥子袋中找出一本青白封面的无名册子来。 是那本江岁新曾在君丘时就熬夜,在忘江庭昏睡数日醒来时都要忍着疼痛书写的册子。 江夜雪已记不清江岁新究竟是何时开始写那本册子的,只记得江岁新动笔甚早。每当江岁新拿出那本册子,一写便是一天。 他以为江岁新写了很多很多,可当翻开时,里面的内容却少之又少。 看清册子第一页的内容,江夜雪苍白的手指不住颤了颤,指腹轻抚过页面正中画着的白毛赤眸大头胖萌娃娃, 娃娃半眨着闪亮的眼睛,露出大大的笑颜。娃娃旁空白之处还有一行圆润整齐的小楷——小雪长乐。 看着呆萌娃娃,江夜雪眸中的寒冰刹那间融化,不禁笑出了声。 “画得一点都不像……” 接着翻开第二页,只见其上写道: 见字如晤,愿君长安。 小雪,当你拿到这本册子的时候,我肯定不在了,很抱歉啊,接下来的事就要麻烦你了。 其实小月的事情已经安排处理得差不多了。以我甘愿消失为代价,小月会拥有上一世部分记忆和经验,所以他知晓如何快速成长,如何利用先机保护自己。 因此需要小雪做的并不多,只愿小雪能在小月遇险时出手相助,待小月安然度过十五年后的昆仑问道,便算任务完成。 到那时,小柒姑娘会遵守约定来接你回去的。 小雪,还请再坚持十五年吧,你会如愿见到你所爱所珍视之人的。 话到最后,书信右下角还是画着那白毛赤眸笑靥如花的呆萌娃娃,就好像这些话都那个少年亲口对他说的。 江夜雪轻蹙着眉,接着往后翻,可洁白的纸面上却再没有其他内容,只是每一页的右下角都画着那个呆萌的娃娃, 见到这样的结果,江夜雪缓缓合上了书册。 “是不到时间就看不见吗?” 他记得,江岁新写了很多,不可能就只留下那封信。 是要触发什么条件? 想到不断被提及起的时间,江夜雪心中有了猜测,收起了册子。 他虽然接管了江岁新的身体,可是并没有继承其记忆,也不对,精确来说是没有继承成了江岁新执念的记忆。 他可以逐渐从江岁新残留下的记忆中,知道万安客栈幕后之人是云梦九歌,知道关于天缘大陆的各种势力。 但,他唯独无法知晓与江岁新纠缠不清的几人的记忆,比如江浸月,比如南流景(易真),比如云似锦,等等。 按道理江岁新对那些人的执念那般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自逐渐掌控这具身体,神智清醒后,江夜雪就尝试去寻找那些记忆,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莫名地,江夜雪忽地想起在他们换回身体时,江岁新执意要爬的净心云梯。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轻嗤一声,江夜雪不禁苦笑,“星星,真的值得吗……” 江夜雪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江岁新既然知晓这具身体是留给他的,为什么还要费力去爬净心云梯,他自己都不在了,还怕什么修不修炼,又要重铸什么肉身。 直到现在,在经历掌控这具身体的艰难后,他懂了。 江岁新的自愿清除执念,无非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好地适应这具身体,让他不必因他的执念而被套上层层枷锁。 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便已让他昏沉那么久,若是那些将江岁新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记忆,可以想象,于他而言,该是怎样的煎熬痛苦。 江岁新,你可真是讨厌,你都算好了一切,可怎么就是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第170章 各自归去 云梦九歌,九漪殿。 慕夫人打开万安客栈所传来的信件,看着玉简中所呈现少年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 慕夫人喃喃:“不才离开了几天,怎么就成这模样了,白发赤眸……怎么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是净心云梯的原因吗……”慕夫人想着,玉指轻叩着桌面,面带思索。 但不过片刻,想起过往例子,她心中的怀疑逐渐消散,坐直身体,抬手提笔,一封举荐信迅速落成。 慕夫人朝殿外一挥手,便有侍从上前来接过信封。 慕夫人嘱咐道:“江岁新若有其他要求,一律应允,不必一一请示,……还有,他都做了什么,及时回禀本尊。” “遵命。”侍从领命离开。 “炼器师?……这般自信的吗?” 慕夫人目视远方,手撑着下颌,着实不理解“江岁新”这个炼器师的选择。 也不怪慕夫人这般怀疑,先不说炼器师需要对器物构造设计如何精炼,学习起来如何吃力。就凭灵根这一点,“江岁新”的水灵根也不适合去干这个行业啊。 慕夫人不理解,但“江岁新”这般选择总有他的缘由,她暂且尊重吧。 得到命令,陈万安顾虑打消,不仅给江夜雪送去了长留举荐信,还附赠了各种珍贵的炼器材料。 这么短时间里收到举荐信,江夜雪不用想便知是慕夫人授的意。 接过陈万安递过来的举荐信和装满炼器材料的芥子袋,江夜雪若有所思,继而问道:“陈老可有前往长留的路线推荐?” 陈万安思索一番,回道:“若走陆路,三日后便有镖局于此前往,半月后抵达;若走水路,十日后,有船只前往,八日便可抵达。” 闻言,江夜雪思虑片刻,便道:“走水路吧,其中事宜安排,便有劳陈老操持。” “使者言重,这是属下分内之事。”陈万安连忙应下。 江夜雪瞥了眼手中装满炼器材料的芥子袋,抬眼,他神色淡漠却不容置疑:“这十日,我需闭关静修,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陈万安欠身,恭敬应道:“使者放心,这段时日,无人会来此。” 江夜雪点点头,转身进入房间,将房门紧闭。 屋内静谧无声,他在桌前坐下,先将举荐信仔细收好,又把芥子袋中的炼器材料一一取出,摆在眼前。 此界炼器与他原本的世界虽有所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炼器分轻重。重者,乃体型笨重炼制之物,需得以灵力操控异火进行淬炼,祭炼。例如,重锤,砍刀,等等。 而轻者,其重在精巧易携带,以精神念力刻制符文,增强器物威力。例如,飞镖,飞针,短刃,等等。 而江夜雪所精通之术自然是后者。毕竟,那时腿脚不便,他也没办法长时间待在气温极高的炼器房中。 虽然有慕夫人所给的举荐信,但要想真正留在长留,江夜雪清楚,他得展现自己的能力,做出一件可以让长留自愿将他留下的灵器。 目光落在一堆各有特色的材料中,颇为不起眼的沁心竹和缚魂纱上,江夜雪眉头一挑,…将其挑了出来,垂眸思忖片刻,旋即便有了主意。 沁心竹,顾名而思义之,其香沁人心脾,能助人宁神醒脑、清神静气,于修者心智受蔽之际,可持守本心、不陷迷障。 缚魂纱,其色纯白,防水防晒能力极好。当其全面展开时,则色彩绚烂迷人眼,幽寒缠魂,常乱人灵智本心,引心魔肆虐丛生,使修行之士在道心不稳之时,尽弃坚守、陷入癫狂。 二者其属性相克,少有炼器师将其一同使用,也不知江夜雪想做什么。 十日,转瞬即过。 船只启航之日,正巧下了场连绵不绝的冬雨。 那日,一个身着玄青劲衣的鹤发少年,手撑青竹伞,随着形形色色的人群上了船,踏上南下的航程。 同日,亦有一绝美少年也要离开这片清幽水乡。 云梦九歌,忘江庭。 “你在青丘那般处境,何故再度回去受罪?!”瞧着面前执着的少年,易慕夕颇为恨铁不成钢。 秦随羽睫轻垂,清朗悦耳的声音十分平静,他只道:“我母亲离不开青丘,我……也走不了。” 他自然知道他现在回去会遭遇什么,可他不能不回去,他娘还等着他。 先前留下,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喘息的时间,躲下当时他撑不住的杀机,他一直都清楚,他不可能一直躲在云梦九歌。 “你……”提到秦随母亲,易慕夕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怎么也说不出口。 思忖片刻,易慕夕犹豫道:“我去找我娘,有她出面,亦可将伯母接来。” 闻言,秦随微怔,着实没想到易慕夕会因他做到这步。 可回神,他却摇头,目色低落道:“……易二,不必如此的,我母亲她若想要活命……便不能离开青丘,没办法的。” 自那年那件事发生以后,秦随不是没有想过离开青丘,可是他不能,母亲与青丘神狐有约,若是离开,必然死路一条。 话已至此,易慕夕再多的劝辞也说不出口,要让秦随放弃他母亲独自偷生,怎么可能。 秦随为了他母亲能安稳在青丘生活,忍下种种刁难,而今又怎会独自躲在云梦九歌。 易慕夕了悟,“所以你处处忍让,皆是因为他们拿伯母逼迫你,……秦随,你这样终会把你自己逼死的!” 易慕夕气恼,照秦随这个做法再下去,终有一日会丧命其中。 秦随眸光闪了闪,却是露出笑颜,“我曾经好歹也是圣子,他们总会有顾虑的。” 说着,他又耸了耸肩,面露无奈道:“再说了,我又不傻,自然也有法子应付他们,不会出事的。” 秦随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易慕夕自然也是不信的。 “秦随!”易慕夕气炸了,可对上秦随昳丽的笑颜,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效果。 秦随终于收敛了些笑意,抬手拍了拍易慕夕肩膀,妩媚的狐狸眼中露出几分狡黠,“易二,相识这般久,你还不信我?” 对上秦随这般神色,不知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易慕夕眼神闪躲,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秦随仍旧礼貌笑着,易慕夕见他这模样深知多说不宜,他气鼓着腮帮,自怀中掏出一副银色对戒,将其一把扔在秦随手中。 错愕看着手中的银色对戒,秦随满脑子问号,“这是什么?!” 易慕夕环抱着双臂,扭头往外走,只留下一句,“借你的,下次还我。” 指腹摩挲着对戒上繁复的花纹,秦随抬眼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他抿了抿唇,“……易二,谢了。” 似是听到了秦随的声音,快步离开的易慕夕步子逐渐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道:“……秦随,别死了,元婴之战,我可还要赢你的。”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秦随的视野中。 手指微微用力,秦随攥紧手中的对戒,他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低声笑着应道:“好啊,我等你来。” 秦随走了,所以他也不知道易慕夕离开忘江庭后,并没有放弃一开始的想法,直接去了慕夫人的九漪殿。 得知二儿子来此的目的,慕夫人终于舍得丢给她那成天惹是生非的儿子一个眼神。 怀着疑惑的目光将傻儿子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慕夫人蹙着眉,压了压心口的气。 “你是被人下迷魂药,还是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刚刚说的是啥!?” 易慕夕也不觉他有什么错,再次请求道:“娘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之前不是说秦随是个可塑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嘛,帮帮他又怎么了。” “呵~”,慕夫人气笑了,反问道:“你倒是个好人,但你可知晓秦随为何不承你意留下?” “那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母亲呗。”易慕夕不假思索便给了答案。 “呵呵~”,慕夫人笑意更深了,但更多都是无奈,她手捂着额头不断摇着,眼中满满是对傻儿子的无奈。 慕夫人玉指轻叩着书案,长叹一声。 “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若不是摊上青丘那档子事,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可谁让他出自青丘,被上一代恩怨所波及呢……” 思及往事,慕夫人眸色犀利而冷冽,压迫之感随之而来。 她抬眸对上傻儿子的目光,却并不想过多解释,只是言语中带着深深的警告。 “总之,他如今的遭遇,早有定数。老二,你少去干涉其中!” “娘~”,易慕夕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原想撒泼打滚一番从他娘口中套出青丘辛秘,可对上他娘冷冽的目光,他立马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易慕夕轻咳一声,安静站在一旁,漂亮的眸子转了转。 最后,他才正经道:“娘,上一辈是上一辈,他们的恩怨怎地就要秦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做交代。” 想起秦随身上的变化,易慕夕眸色微暗,“不管上一辈都发生了什么,秦随他一没有参与,二又没有做错事,他没道理遭这样的罪。” 慕夫人审视着面前难得正经的二儿子,忽地反问道:“老二,他有没有做错事,重要吗?” 一句淡淡的“重要吗”,将易慕夕镇在原地,他抿紧了唇,满目复杂的神色。 是啊,秦随有没有做错事,这重要吗? 若是重要,秦随又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想通这些,易慕夕自嘲地无声抽了抽嘴角。 慕夫人收回视线,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卷宗,显然不想再谈此事。 只听她漠然道:“老二,别忘了,他只是你修行路上的磨刀石,少掺杂一些不该有的感情。” 慕夫人此言状似无意,实则暗含警告。 “磨刀石”一词,刺得易慕夕身形一颤,他眸色彻底暗下,下意识咬紧了牙关,良久才应道:“我知晓。” 话落,他俯身行了一礼,而后沉默着转身离开。 慕夫人的态度已然表明,他再纠缠下去也得不到结果。 对此,慕夫人也没多说什么,视线一直在手中的卷宗上,可直到易慕夕身影消失在九漪殿,她也没有翻页。 不知过了多久,慕夫人终于放下了她一直没有翻页的卷宗,轻叹一声,手指按揉着疼痛的经外奇穴。 慕夫人垂眸闭目,不住低声喃道:“老二啊,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能处理的,云梦九歌若是去干涉,可就要发展成两门之间的恩怨了。” 青丘那滩浑水,又深又脏,保持恰当的关系可还好,要是招惹上了,可就是难以脱身了,慕夫人不可能让云梦九歌去蹚这滩浑水。 抬手招来候在门外的侍从,慕夫人吩咐道:“二公子若离开云梦九歌,便安排人盯着,别让他和青丘牵涉上。” 侍从领命离开。 慕夫人瞧着面前堆放着的卷宗又是深深的叹息。 她四个孩子,大差不差的养育方法,老大老三老四性子坦率,心绪易懂。但老二不知随了谁,她这个做娘的,有时候真猜不懂他想做什么。 慕夫人原以为以她二儿子的气性,定是又会逮着一个合适机会偷溜出去。 可结果,一连半月,老二闹腾的消息没等到,反而等到了长留的传信,准确来说是李厌戚的水镜通信。 听着水镜中李厌戚传来的话语,慕夫人懒腰也不抻了,面露讶异,“你是说江岁新得了魏茧青睐,收在了门下?!” 魏茧,破云长老,长留止欲轩之主师弟,辞旧堂之主。 此人自幼便痴迷于炼器术法,而今甚至到了偏执疯魔的地步,挑选弟子也甚为刁钻古怪,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正是因为知晓魏茧有多难应付,慕夫人才如此惊奇于李厌戚传来的消息。 她原本都做好打算,如果魏茧不收人,她便另寻他法,找其他人去。 没想到,这个“江岁新”倒是让她刮目相看啊。 水镜中的李厌戚撇撇嘴,颔首道:“那不是你给的举荐信嘛,我想着魏茧要是看不上那人,便将人拐去我那,结果……结果魏茧竟是将人留下了。” 想着那时的场景,李厌戚忍不住蹙起秀眉,嘟囔道: “也是奇怪了,不过一把普普通通的青竹伞,也不知哪里出彩。可魏茧就如得了稀世珍宝一般,看得魂都丢了。” 慕夫人饮着杯中茶,若有所思。 那青竹伞她倒是从万安客栈来信中知晓一二,说是“江岁新”在等船的那十日做出来的,陈万安等人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 没想到,居然被魏茧那个挑剔鬼看上了,倒是稀奇。 李厌戚这边念叨半天,也不见慕夫人答应一声,嘟着小嘴扯开话题道:“话说嫂嫂,你啥时候送真真过来啊,我这淡梦居煞是无聊呢。” 慕夫人微微颔首,含笑应道:“过些日子,我便带真真过来,到时候可要麻烦厌戚了。” “说什么麻烦,我可最喜欢真真了。”李厌戚摆手,想着自己马上也能有个漂亮的香香软软的瓷玉娃娃徒弟,再也不用羡慕弥虚子那老登,她就欢喜得不行。 想着,李厌戚又问起了小易真喜好,慕夫人一一解答。姑嫂二人,说笑一番便就去了半日。 第171章 十年归 半月后,整个长留都知道,淡梦居那个最爱捉弄人,人见人嫌的淡梦尊主李厌戚终于收了个亲传弟子。 小孩身怀变异冰灵根,不仅天赋异禀,还长得粉雕玉琢,跟个小仙童似的,浑身透着一股清冷仙气,令人喜欢个不行。 因着李厌戚古怪不靠谱的印象,长留一众尊主长老纷纷怀疑,李厌戚是不是下山拐了人家孩子,时不时地往淡梦居跑。 最后,经过小孩再三肯确的回答,众人才消除怀疑,放下一丢丢心让李厌戚继续养着孩子。 十年岁月光阴,悄然在指间溜走。 十年,当年小小的小孩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十年,有些人还活着却已经死了,有些人已经死了却还活着。 十年,不知还有谁记得那个真正的青裳铃医? 这十年来,长留有了两大奇事。 一是,淡梦居之主,有着长留混世魔王之称的李厌戚,竟收了个清冷雅正的徒弟,取名为南流景。 随着年龄增长,南流景天赋显露,年仅十六便达金丹,精通剑道符道,为李厌戚挣下了无数好名声。 二是,辞旧堂出了个同破云长老一般厉害的炼器大师,那人于器法一道上造诣颇高,深得破云长老赏识。 按其贡献,本可代长老一职,奈何他身无灵根,无法修炼,也无心于长老之位,便一直以破云长老弟子之名居于辞旧堂。 虽然只是弟子之名,可他炼制的器物件件精品,小至助人静心的佩饰,大到威力高于自身修为数倍的大型武器,功能多样、威力巨大。 其炼器手法独到,能把寻常材料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引得众多修仙者慕名求宝。 因此,其虽无尊贵身份,但长留众弟子皆会尊称其一声“清旭师兄”。 由此,淡梦居多了位惊才绝艳的南流景,辞旧堂多了个性格孤僻的清旭师兄。 鲜有人知,南流景是云梦九歌少主易真,那位清旭师兄是江夜雪。 是夜,辞旧堂。 “哐啷——”,安静的房间中,物体掉落在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清旭,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呢?”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低头捡东西的江夜雪微愣,他起身抬眸,正好对上来人的视线。 看着来人,江夜雪有一瞬的讶异,将掉落的雷击木放在桌上,这才俯身行礼应道:“长老安好。” 魏茧环抱双臂,斜靠门边,姿态慵懒,全然没有身为长老的威严。 在众人口中偏执成魔的破云长老,并不是一个固执的小老头,而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不过修行之人,看相貌容颜是看不出其真实年龄的。 魏茧视线从江夜雪身上挪开,环视着房中的各种武器,大到笨重巨大的弓弩,小到一针一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柄通体雪亮的长剑上,“诶,这就是我闭关前,你画好设计图所要铸造的剑器吗?” 江夜雪视线也随之落在长剑上,他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这才多久,你居然这么快就炼出来了。”魏茧赞叹一声,放下手来,上前几步,于置物架前仔细端详着长剑。 长剑长约三尺三寸,重约三斤三两,剑身通体雪白,其身有着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莲纹,流光闪过,隐约可见流转的符文,神秘而危险。 乍见只觉其如雪山凌冽,凶险不可近;可再看,又觉其如秋水般清澈,细腻而温柔。 “好,好,好!”魏茧越看面上的笑颜越多,连道三声好,眸中尽是欣喜和欣赏,“清旭,可有取名?” 江夜雪看着长剑,唇角微扬,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温声应道:“……取了,名为……照雪。” “照雪……嗯,好名字。”魏茧赞叹,又是问道,“对了,照雪可有主?” 可这次,江夜雪却是没有立即回应,赤墨色的眸中倒映出照雪的模样。 是真的一模一样…… 可是它的主人又在哪呢? “清旭?”见江夜雪半天没有回应,魏茧回头,只见江夜雪呆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清旭?!”他又喊一声。 江夜雪回神,歉意笑了笑,回道:“照雪无主,若有缘,剑主自会寻来。” 魏茧颔首,提议道:“既如此,可要放到藏剑峰去?” 长留弟子若要寻本命剑,一般会去藏剑峰。 那里名剑无数,有炼器师所炼制,也有先辈陨落后留下的配剑。能进藏剑峰的皆无凡物。 炼器师炼器,亦然珍爱自己所造之物,自然也希望器物能等到其有缘人。 但此提议,江夜雪却是摇头,“长老谬赞,照雪不过凡物,怎能进藏剑峰。” 这是婉拒了。 知晓江夜雪这是不愿,魏茧也没有执着,只点头应道:“也对,进了藏剑峰,若是等不到有缘人,不知要孤寂多久,清旭留在身边也好。” 江夜雪上前,将照雪收入雪白莲纹的剑鞘中,仔细放在剑托上,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莲纹,恍若对待珍爱之物。 回寝房的路上,二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魏茧:“听拂笛说,你明日要回君丘一趟?” 江夜雪颔首:“嗯,父母祭日快到了,需要回去祭奠。” “如此啊。”,魏茧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魏茧微微侧头观察着江夜雪,瞧着身侧之人一如十年前的容颜,不禁露出好奇。 “话说清旭,你来长留都十年了,怎地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一点也没变。” 十年,这副身体的真实年龄也到了二十六岁,可江夜雪仍旧是十六岁时的模样,仍旧那般青稚。 就好似,自十年前开始,这具身体就停止了生长。 闻言,江夜雪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仔细回想,回想他刻意不去在意的细节。 好像,这副身体这十年来确实一点变化都没有。 若是修士,这般并不值得在意,可在旁人眼中,江夜雪他只是个凡人,除非服用了什么丹药,否则容颜怎会没有变化。 江夜雪微垂眼帘,平静回道:“长留灵力浓郁,虽不能修炼,但也减缓了衰老进程,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也属正常。” “说得也是。”魏茧虽然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多想。 他又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出自己的想法,“君丘距此路途甚远,难保没有危险,反正我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可要我同你一起去?” 闻言,江夜雪讶异地看向魏茧。 不是说魏茧这位破云长老对炼器一道入了魔,除了炼器,他啥也不想干嘛,而今怎地有时间想出长留溜达了。 这般想着,江夜雪也问道:“长老方才出关,事务繁忙,如何能将时间浪费在清旭身上。” 魏茧却是摇头,随意应道:“没事,那些事有我师兄处理,有我没我都一样。” 说着,他目视远方,叹息道:“再说了,在长留待了这么久,也有些烦了不是,恰好出去透透气。” 这话说得当真不像众人眼中破云长老的形象。 江夜雪也不信,但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好多问。 原本,魏茧的提议江夜雪并不想答应的,但是看在对方这些年对自己的照料上,他也不好拒绝。 不过想想,有魏茧这个修为高深的炼器大师陪同在侧,他此次出行也能免费搭乘飞舟灵船,如此倒是省了不少时间和麻烦。 这样想着,貌似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所以江夜雪应道:“既如此,明日行程便要劳烦长老了。” 见其答应,魏茧很高兴,“有何劳烦的,这般说好了,那清旭早点休息,明日我来寻你。” “好。”江夜雪应着,目送魏茧离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到了江夜雪所住的寝房。 夜,很静,与往常十年来的每一夜一般。 辞旧堂弟子并不多,也有专属的弟子寝房。 但江夜雪身份特殊,喜静,整日也是窝在辞旧堂研究各种炼制之法,将其安排在弟子寝房也不恰当,魏茧便破例让其住在了辞旧堂空置的寝房。 魏茧貌似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所以在第二日,江夜雪还眨巴着惺忪睡眼的时候,他便来了。 江夜雪披散着稍乱的鹤发,看着门外被清露濡湿衣角的魏茧,这十年来他头一次这般无语。 “长老,倒也不必如此早。” 魏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带尴尬,“这不是都第二日了嘛。” 江夜雪:“……” 江夜雪无奈:“长老稍等片刻,清旭拾掇一下便好。” “无碍,清旭慢慢来。”魏茧连连点头,自然寻了一旁的软榻坐下。 江夜雪也没在意,难得打了个哈欠,随手给自己束了发,便洗漱穿衣起来。 不过卯时一刻,长留仙山便有一艘雅致仙舟驶离。 江夜雪和魏茧走得早,所以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辞旧堂便迎来了长留的两位尊主。 辞旧堂前,看着被开启的外人无法进入的阵法,李厌戚和头戴紫玉冠身着紫衣华袍的俊美男子大眼瞪小眼。 李厌戚蹙起秀眉,怀疑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栖蘅尊上——伏安羽身上。 伏安羽面色无常,倒是反问道:“师姐为何这般看我?” 李厌戚抿唇摇摇头,又仔细将伏安羽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良久才开口道:“安羽啊,你是不是又惹那小子生气了?” 这个“又”字,说得伏安羽平静的面色多了几分波澜,他轻抿薄唇,否定道:“他闭关三年,我如何能惹他生气。” 李厌戚却是“啧啧啧”几声,显然不信。 “那你说说,魏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痴迷炼器的傻小子,怎地一言不发就离开了长留?” 伏安羽捻了捻指腹,满不在意道:“再如何痴迷,也终有厌烦之日,他想出去透气散闷,又有何不可。” 李厌戚:“……”这小子,真是个榆木脑袋。 “魏茧不高兴,你作为师兄,也不知去劝解劝解,开导开导,要是人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伏安羽摇头反驳,“就他那一身保命法器,师姐该担心的是那些招惹他的人。” 李厌戚:“……” 李厌戚不想管了,不想接着这个话题继续。 她一掌拍在伏安羽肩上,语气幽怨,“行,你不管也行,咱们栖蘅仙尊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小事。” 可说着,她目色一凝,话音突转,“所以,好师弟,你答应好要说服魏茧给我徒儿铸把好剑的,现在呢,人没了,我徒儿本命剑怎么办!?” 伏安羽默默把他师姐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回道:“流景外出做任务,本命剑暂时也用不着,此事不急。若实在急用,也可自藏剑峰寻一把。” 李厌戚气得咬了咬牙,这个臭小子,纯属给她找气受是吧。 她好徒儿要是能在藏剑峰寻到合适的剑,她哪还会找到魏茧这里来。 伏安羽仿佛没发现他师姐身上的怒气,看看天色,打算溜了。 “时候不早了,师姐若无事,师弟便先回去处理事务了。” 魏茧说走就走,辞旧堂的事务又落在他身上,他又得接着去忙。 李厌戚连连摆手,一脸嫌弃,“你走走走,就不能指望你。” 伏安羽也不恼,安静转身离开。 望着伏安羽离开的背影,李厌戚连连摇头,生气喃喃道:“这么任人离开,也不怕人不回来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而二人口中的魏茧,他和江夜雪自清晨离开长留,在当日夕阳西下时便抵达了君丘。 原本申时便可到达,只是魏茧说要欣赏沿途风景,故而放慢了仙舟的速度。 君丘山半山腰的那几间小木屋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小小的,微弱的,可却不可忽视地矗立在风雪掩盖的山间。 江夜雪早有准备,在步入君丘地界时,便换上了厚实而暖和的衣袍。 魏茧瞧着半山腰上的那几间小木屋,好奇道:“清旭原来住在这种地方啊,只是山上寒冷,又危险,为何不搬到山下?” 江夜雪身披白领斗篷,手持竹杖,在前带路,闻言只是轻声回了一句“在山上住习惯了”。 “如此啊。”魏茧应了一声,然后就没声了。 他心中却是嘀咕道:这般怕冷,身体也柔柔弱弱的,怎么还住得习惯的? 第172章 江浸月 魏茧似是很少见过雪,边走边玩,一会扯下树叶上的冰霜,一会用雪捏了个丑陋的娃娃,一个人嘎嘎乐。 突然,身后吵闹的声音消失了,江夜雪停下步子,终于往身后看去,可他身后除了银装素裹的山林,半个人影都没有。 魏茧呢? 剑眉微蹙,江夜雪环视四周,却仍旧不见魏茧身影。 这是跑哪去了? 张了张唇,江夜雪刚要出声唤人,却觉耳边轻风而过,有人靠近。 他下意识攥紧了竹杖,警觉回头,待看清眼前之物,他眸中警惕骤然消散,冰冷的眉眼不禁弯了弯。 只见,突然消失的魏茧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手中举着一朵刚刚做好的冰雪徘徊花。 冰花洁白而晶莹,花瓣一片包着一片,在夕阳余光的照射之下,五光十色,栩栩如生,宛若一朵真正的冰雪之瑰。 “清旭清旭,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艳?”魏茧笑得格外明朗,一脸求夸。 回神,江夜雪勾了勾唇,颔首应道:“长老出手,自当惊艳。” “那是自然。嗯,清旭,送你了。”魏茧笑得更开心了,一把将冰花塞在江夜雪手中。 徘徊花明明是由冰雪做成,可入手却无冰凉,反而带着丝丝暖意。 “多谢。”江夜雪仍旧淡淡笑着,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方玉盒,仔细将冰花放入其中,保存起来。 冰雪易逝,美好之物自当保存。 魏茧闹腾够了,乖乖跟在江夜雪身侧,但他手中不停,时不时捏着个雪球,自己和自己玩了一场打雪仗。 原本他想拉着江夜雪一起的,但是看着江夜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全身严严实实的,可露在外面的脸颊还是被冻得通红,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魏茧真的不像他人口中偏执挑剔的破云长老,倒像个童心未泯的少年。 魏茧又朝远处丢一个雪球,忽地问道:“清旭如此怕冷,为何不一开始就乘仙舟到山上?” 江夜雪沉默些许,方才回道:“山下便是村庄,仙舟出行,过于招摇,难免不会引起村民恐慌。” 魏茧纳闷,仙舟不是有隐形功能吗,怎么就怕被人看见了? 江夜雪当然也知道他这个说法立不住,本就是他随口说的。 他就是想再走一遍这条路,想和那个时而温和恬淡,时而话痨不着调的少年,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可是,那个一直走在他前面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 魏茧随意擦了擦手中的雪渍,目视前方,又是问道:“那清旭可还有亲人?” 这话问得,令江夜雪不禁侧目看向魏茧,不知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嗫嚅了一下唇,江夜雪敛眉回道:“父亲和母亲早年仙逝,有个弟弟也断绝了关系,而今,且算是孤家寡人吧。” 听闻江夜雪还有一个弟弟,魏茧面露讶异,“倒是不曾听清旭说过,你竟还有个弟弟!” 江夜雪“嗯”了一声,脑海中不禁浮现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冷漠的孩童,那个江岁新以死为祭,处处替其筹谋的江浸月。 面色淡淡,江浸月随口应道:“十年前便与其断了关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话已如此,明眼人也知若继续问下去,就是戳人痛处了。 可魏茧却是不知,反而格外好奇问道:“清旭这般好,你那弟弟怎地舍得与你断绝关系?” 为何要断绝关系? 因为,江浸月怨啊,怨他们明明是至亲,可他唯一的亲人对谁都好,独独对他冷眼相待,随意将他拿来交换利益。 因为,真正的江岁新,太了解他的弟弟,所以他知道如何去让那个人恨上他自己。 因为,江岁新不想再次成为江浸月的累赘,不想成为拖江浸月入深渊的软肋。 江夜雪是知道原因的。 可他会说吗? “因为,他是杀死我父亲和母亲的元凶。”江夜雪说了。 这是真相,可却不是生怨的真相。 魏茧这下总算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面露歉意,“不、不好意思,我并非故意、故意的。” “无碍,都已过去了。“江夜雪面色淡漠。 在旁人眼中,提及父母双亡,却是这般态度的,谁不道其当真是个冷漠薄情之人。 可他能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呢? 他又不是江岁新,被爱,被恨,被人放心上的人又不是他,他能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这番对话就此告落。 魏茧终于肯消停了,而江岁新的家也到了。 十年未归,可眼前的院落木屋却还和当年离开时一般无二。甚至,还有打扫过的痕迹。 院前的那棵古红梅仍旧开得茂盛,花香泠泠,傲骨然然。 江夜雪立于红梅树下,红梅树低垂的一簇枝头上仍旧系着那条绣着“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的红绸。 岁月荏苒,风雨洗礼,那条红绸已然失了原本的色彩。 江夜雪微凉的手指轻抚过红绸,向来淡漠眸子染上了怅然。 他轻喃:“骗子,说好一个月就回来的,说好要给我做个秋千,铺条石子路,还要布下聚灵阵的……” 星星,江岁新,你就可劲地骗我吧! 魏茧一心都扑在古红梅上,所以并没有听到江夜雪说了什么。 “清旭清旭,六百年份的古红梅诶,都成精了,小小君丘竟然还有这样的精怪!“ 六百年份的红梅精怪,并不稀奇,魏茧还见过修炼幻化成形的。 他只是惊奇于在灵气微弱的君丘,竟然蕴养出这般年份的精怪。 不知是听懂魏茧的话,还是等到江夜雪这个不归人,红梅簌簌,落下朵朵鲜艳的花瓣,花香冷冽,令人神清气爽。 江夜雪唇角微勾,应道:“当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它留在这里的呢。” 当初,为了说服江岁新把红梅树挪过来,江夜雪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呢。 红梅再次簌簌,又落下了厚厚一层花瓣,似是在回应江夜雪。 推门而入,看着眼前熟悉的不染尘埃的房屋,江夜雪却是深深蹙起了眉。 他没有回来的这十年,这里有人居住过。 是祝家村的人吗? 不对,不可能是他们。 在魏茧看不到的地方,江夜雪赤墨色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而就在这时,篱墙之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而后是“砰”的物体落地声。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红梅树下站着个身着窄袖水墨劲衣,额间碎发之下戴着一条白抹额的少年。 少年青丝高束,尽显少年朝气,唇红齿白,墨色的眸子狭长而深邃,眼尾一点红痣,一颦一笑间,国色自显。 少年长得格外漂亮,不同于秦随妩媚艳丽,也不同于慕容楚衣的清冷矜贵。 他如皎皎月光,清冷而疏离,可又如秋雨连绵,带着沁人的暖意,令人沉沦,一眼万年。 少年是陌生的,可当江夜雪看清他面容时心口却是骤然一痛,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腔。 不受控制地,他喉中涌现一股腥甜,殷红的液体,在脚下洁白的雪地上砸出点点血花。 这种脏腑撕裂的痛苦,江夜雪太熟悉了,是和他刚接替江岁新身体时一模一样的痛苦。 眼前这个人,江岁新……认识,而且……很重要。 是谁呢? 未等少年开口,魏茧便给了江夜雪答案。 “浸月?……江浸月!你怎么在这里?!” 魏茧认出少年,面露惊讶,只是他还来不及多问,注意力就被身侧突发异样的江夜雪引了去。 “清旭,你怎么样?”魏茧连忙扶住捂着心口,面色痛苦的江夜雪。 江夜雪没有回应,只是咬紧了下唇,微敛眼眸,打量着红梅树下的江浸月。 而在江夜雪打量江浸月时,江浸月也在打量着江夜雪。 看着那人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 ,江浸月面色变了又变,眸中似有欣喜,有恨,有怨,当真好生复杂。 他脚边掉落的竹篮,正是在看到江夜雪时掉落的,里面的纸钱白烛散了一地。 “江浸月?”江夜雪冷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眸子隐隐泛着杀意,“当年走得那么干脆,你如今回来做什么!?” 不经意对上江夜雪眸中的杀意,魏茧冷得打了个哆嗦,差点就把他扶着江夜雪的手甩开。 江浸月也终于回神,神色淡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纸钱和白烛,平静道:“父母祭日,我前来祭奠,与你何干?” 平静而疏离的态度,一如十年前断绝关系时那般。 “呵~”,江夜雪冷笑,神色讥讽,拂开魏茧扶着他的手,稳住身形。 他被血染红的唇一开一合,道出句句凉薄之词。 “你算个什么东西,哪来脸面祭奠爹娘,少来这里恶心人,给我滚——!” 江浸月却半点不被其扰,神色依旧平静,“我的爹娘,祭不祭奠在我,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一直被两人忽视的魏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二人恶言相向,火药味十足,他劝也插不进话,不劝看着又头疼。 怎么说呢,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况且两人只是吵嘴,并没有动手,他实在是不好插手。 这场不愉快相遇的最后,以江夜雪和江浸月冷脸各回一屋而告终。 残阳彻底于天边消逝,夜幕降临,风雪簌簌,山间小屋的暖光在这黑夜与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渺小。 江夜雪的房间房门紧闭,也没有点灯。想起先前江夜雪眸中的杀意,魏茧叩门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魏茧想想自结识江夜雪,这十年间,无论面对何事,江夜雪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哪怕是遇到那些复杂的器物、阵法符文,他也平静如水,没有悲喜,也无欲望与追求。 头一次见江夜雪情绪波动这般大,魏茧着实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也终于意识到,那个安安静静的人,其实也有喜怒的,是有活人气的。 叩门的手转了个方向,魏茧叩响了江浸月所在的屋子。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浸月何时回来的?”魏茧率先打破沉默。 江浸月是大师兄弥虚子的小徒弟,魏茧自然是认识的。 在他印象中,弥虚子这个徒弟除了相貌出众外,便再无其他出众之处,相比弥虚子的其他弟子,可谓十分平凡。 江浸月浅笑,礼貌应道:“才来几日,夷容谷有妖物伤人,师尊让我来处理,顺道来此祭奠一下父母。” “那倒是巧了。”魏茧微微颔首,而后犹豫一番,最终还是问道,“所以……你俩,真是……兄弟?” 江浸月神色无常,却是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十年前便就没关系了,他的养育之恩我也已偿还。” 魏茧:“……”那也还是亲兄弟啊。 江浸月轻抿杯中茶水,指腹摩挲着杯壁,忽地问道:“方才听闻师叔唤……那人‘清旭’?” 这话问得,魏茧震惊,江浸月显然是压根不知道江夜雪在长留待了十年呢。 魏茧喟叹:这两兄弟,当真是绝得彻底,同处一地,谁也不知谁在哪。 魏茧点头应是,随而又解释道:“他便是辞旧堂的那位清旭师兄。” “浸月为何如此问?”不解江浸月为何问这个,魏茧于是问道。 难道“清旭”不是清旭的名字,怎么可能,他都喊了十年了。 可,还真不是。 只听江浸月唇边挂着一抹浅笑,缓缓吐出几个字,“江岁新,他本名……江岁新。” 魏茧:“……” “江……江岁新?!可……”魏茧想反驳,可想到对面这人是人家亲弟,人家亲哥叫什么又怎会不知道。 话说回来,当初他问江夜雪名字的时候,江夜雪似乎也没说真名叫什么,只说道号清旭。 尴尬轻咳一声,魏茧忽然觉得,他这人一高兴什么都忘了。 不想纠结这个问题,魏茧思索又问道:“话说浸月,……你们二人怎会闹成这样?” 说着,像是害怕江浸月误会,他连忙解释道:“别误会,师叔不是八卦,主要是清旭乃辞旧堂弟子,师叔作为堂主,也要了解弟子状况不是,以免往后出什么意外。” “也没什么,不过是相互看不惯,情义已尽,不愿相互纠缠。”江浸月仍旧浅浅笑着,貌似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喜欢自找罪受,面对不喜他,厌恶他的人,他何须给其好脸色,又何须耗费精力与其相互折磨。 如此理由,中规中矩,让魏茧不知如何评价,讷讷应道:“如此这般也好。” 第173章 有病 魏茧甩了甩脑子,甩去脑子其他杂念,转而问起江浸月近况。 “夷容谷凶险,可要师叔相助?” 他这个做师叔的,来都来了,若是江浸月遇上麻烦,怎样也要帮一帮不是。 不过,江浸月拒绝了,“多谢师叔,不过此次委托只差收尾,弟子一人便能解决,就不劳烦师叔了。” “也行,不过,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便来找师叔。”魏茧爽朗给出承诺。 “多谢师叔。”江浸月礼貌着应下了。 该说的该问的,都说完问完了,魏茧便要离开,江浸月起身送人。 可就在踏出门槛时,魏茧却闻江浸月突然问道:“师叔,那人……是何时来的长留?” 闻言,魏茧挑了挑眉,如实道:“算算时间,再过两三个月就十年了。” “十年……”江浸月垂眸低喃,又是问道:“……十年前,他也是这般模样?” 也是这般白发苍苍,不祥的赤墨瞳眸,孱弱的病躯? 魏茧想了想,点头应道:“是啊,当年清旭来长留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对魏茧来说,这没什么异处的回答,却让江浸月向来平静的面色出现了涟漪。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手心,江浸月心绪难得有了几分慌乱。 十年前就是这样的模样!? 怎么可能呢,十年前,他与那人见面时,那人分明不是这样的。 没待江浸月多想,便听旁边的房屋中传来“砰”的重物落地声音。 二人同时闻声望去,魏茧蹙眉,率先走上前去敲门。江浸月迟疑一番后,却还是跟了上去。 “叩叩叩——” “清旭,你怎么样了?” 魏茧敲了几下门,又唤江夜雪,可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清旭,我进来了。“说着,魏茧手中用力,强行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但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魏茧打了个响指,房中的灯火被点亮。寻着血腥味的方向,快步而去。 只见血腥味的源头,江夜雪摔倒在床榻旁,他半撑着身子,目光呆滞,口中不断呕出暗红色的血块,手上全是血。 “清旭!?” 魏茧快步上前,将江夜雪扶起,安置在榻边。一番查看后,发现江夜雪身上并无外伤,只是脉象紊乱。 因不精通医术,魏茧也难以判断江夜雪的状况。 他面露凝重,从芥子袋中取出疗伤丹药,递到江夜雪嘴边,示意他服下。 可江夜雪呆愣愣的,恍若失了神智,可当看到那粒泛着蓝荧光的丹药时,他直直摇头。 魏茧:“???!” 魏茧再次把药递了过去,“清旭,快把药吃了,你再这样吐血吐下去,命可就没了!” 可江夜雪听不懂魏茧的话,依旧呆愣愣地摇头拒绝,甚至还往后缩了缩,像是在害怕什么。 魏茧:“……” 不是,你别这样啊,这样显得我在欺负你啊。 魏茧叹息,耐心劝道:“清旭,生气归生气,身体还是很重要的,你别这样糟蹋你自己。” 以为江夜雪是因为见到江浸月而变得如此,魏茧只能这样劝着。 可江夜雪还是不为所动,仿佛是怕魏茧会强行给他喂药,他手捂着嘴,退得更远了。 魏茧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夜雪,一时之间无从下手,求助的目光落在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江浸月身上。 “浸月可知清旭这般是为何?” 江浸月视线始终都在异样的江夜雪身上,闻言,他僵硬地摇了摇头,“……他以前没有这样过。”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生过病,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 魏茧一拍脑门,他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江浸月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君丘,两人又那么长时间没见过,江浸月能知道什么。 魏茧再三想给江夜雪喂药,但都以失败而告终,江夜雪的反抗意识格外强烈,喂药压根行不通。 以灵力为其疗伤,魏茧试过了,可他的灵力一进去江夜雪身体,不知为何瞬间消散,灵力疗伤压根无用。 折腾一番下来,魏茧终于放弃。 魏茧拭去额角的汗水,视线转向江浸月,提议道:“他如今状况不明,我去寻医师,就劳烦浸月帮忙看顾一下,防着他做傻事便可。” 江浸月想拒绝,“师叔留下吧,弟子去寻医师也可。” “不可,”魏茧蹙眉摇头,已然起身,“此地偏僻,难保没有不明危险存在,你在此等着。” “师叔……”江浸月还想挣扎。 可魏茧一番话却让他不得不收回拒绝。 只听魏茧道:“浸月,不管你们先前如何,而今,他只是个病患。” 魏茧话落,轻拍了一下江浸月肩膀,而后快步离开。 魏茧走得爽快,徒留江浸月无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浸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若是可以,他能这样一直等到魏茧带着医师回来。 这诡异而沉默的氛围,直到房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喷嚏而结束。 “阿嚏~,阿嚏~” 江浸月抬眸,僵硬着身体看向房中默默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打喷嚏的某个人。 迟疑一下,他身体动了动,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然后把门窗关紧,口中默念法咒,驱除了屋中的寒气。 屋子暖和是暖和了,但是另一头的喷嚏声还是响个不停。 江浸月垂下的眼帘又抬了抬,墨色的眸子倒映出那道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磨蹭良久,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迈步朝江夜雪走去。 如魏茧所言,不管他们之间如何,而今对方只是个病患,他和一个病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魏茧把人交给他,有其嘱托在,他又不能坐视不管。 江浸月瞥了眼挂在一旁的毛领披风,随手拿起披在那瑟瑟发抖的人身上。 这时,一声微不可察的呢喃钻进他耳朵里,令他深邃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星……星星……” “星星?”疑惑看着眼前之人,江浸月愣了愣,他不明白,“江岁新”为何在呢喃他自己的乳名。 虽感怪异,但江浸月也并未多想,只当是“江岁新”什么特殊的癖好。 房中的气温越加暖和,江夜雪终于不再发抖,安安静静坐着,只是仍旧目光呆滞,痴痴地看着某一处。 看着这般的江夜雪,江浸月蹙起好看的眉,“江岁新,老实待在君丘安然度过一生不好吗,修仙之路,不是你能走的。” 这十年,每到父母祭日,江浸月皆会回来。 本也没想和江岁新相见,却没想到,无意间从村民口中得知,江岁新自十年前离开,便就没有回来,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生死如何。 人回不回来,江岁新也没在意,只当是死在外面了。 未曾想,“江岁新”竟也去了长留,不仅成魏茧看重的炼器师,还成了这副陌生的模样。 可江浸月不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江岁新早就不在了,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占据江岁新身体的孤魂野鬼。 江夜雪是何时睡着,江浸月不知道,等他分心去注意的时候,江夜雪已经缩成一团,窝在披风中睡得安详。 鹤发遮住大半张脸,长翘的羽睫时不时颤了颤,苍白而修长的手骨节微微泛红。 他睡得很是安稳,不为外物所影响。可却又不安稳,他时不时蹙起的眉,彰显着他的难受。 见此,江浸月转身便走。 可才迈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纠结一番,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袭厚而柔软的白领披风,回头将其盖在了江夜雪身上。 出了屋子,迎面而来阵阵寒风。 被冷风一吹,江浸月烦闷的思绪消散了不少,看不见那人,他心中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望着满山风雪,江浸月墨色的眸子暗了暗,不知在思索什么。 翌日天明,魏茧还是没有回来。 江浸月犹豫一番,最后还是秉着魏茧的嘱托,端着热汤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可令人意外的,房中空无一人,床榻上整齐叠放属于江浸月的那套披风。 人呢? 何时醒的?! 又是何时走的?! 为何,他毫无察觉! 放下手中热汤,江浸月蹙起了好看的眉,转身出了门。 房屋附近,皆没有江夜雪的气息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去了哪里?”立于红梅树下,江浸月音色平静,可周遭的空气恍若停滞了一般,无声而自威。 红梅簌簌,垂下的一段枝丫指向了西北方向。 江浸月随之看去,顿了顿,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先回了屋,随后提着昨日那装着纸钱和白烛的竹篮离去。 西北方五百步,那道消失的青裳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风雪冷冽,天地间一片素净。那座合葬墓穴隐于山林之中,四周松柏环绕,枝桠上积着厚雪,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墓碑上刻着夫妻二人的名字,在雪的映衬下愈发醒目。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地上的积雪,掩去了燃尽的纸钱灰烬,白烛流泪,烛火摇曳不定,可到底没熄灭。 江夜雪身着素净青裳,手中拿着一把刻刀。他背对江浸月,立于墓碑左侧,低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江浸月走近,也终于看清江夜雪面前到底是什么。 脚下步子蓦地顿住,江浸月瞳孔骤缩,面上的平静再难维持,攥紧手中竹篮,他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那道青影。 难以抑制怒火的声音随之传来。 “江岁新——!你要想死就早点去死,立这破碑装什么!?” “爹娘长眠,你既十年不归,便永远不要回来,如今又摆弄这些苦情戏法搅扰爹娘,你找死不是!” 只见,江夜雪面前新立着一块墓碑,而碑上赫然刻着“江岁新之墓”五个大字。 在所有人眼中,江岁新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性格模样有了些许变化。 可唯有江夜雪一人知道,江岁新不在了。 所以,在江浸月眼中,江夜雪便是有病发疯给他自己立墓碑。 墓碑,坟墓,亡者之所,不祥之物。 世人敬畏亡者,可若自己要变成亡者,那定然是恐惧厌恶极了的。 所以,江夜雪此举在世人眼中,显然是得了失心疯,还病得不轻。 眼看江浸月气得不轻,要一掌击碎那块墓碑,江夜雪终于开口了。 “呵~”,他冷嗤,“我如何行事,与你何干,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我管得多?呵~”江浸月冷笑,随即更无情的话语自口中而出,“你要别在爹娘面前碍眼,我看都不看你一眼。” 说着,江浸月手中不停,径直抓住那块墓碑,手中用力,便要将其毁掉。 可未等江浸月动手,便有劲风袭来,一把还带着石屑的刻刀直逼他面门。 江浸月回头,赤手便接下刻刀,可他低估了刻刀中蕴含的力道,身体被带着向前踉跄了好几步,使其离开了那块墓碑。 抓着冰凉的刻刀,感受其中的力道,江浸月被激怒的心绪终于稳定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是震惊。 面前之人不过凡人,怎会使出这般力道? 狭长的眸子微眯,江浸月回头,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半蹲在那块墓碑前,抬手掸去上面落下的白雪,而后点了白烛,燃烧纸钱。 江夜雪沉默地,安静地做着手中的事,半点不搭理一旁不停打量他的江浸月。 “你真是疯了!” 江浸月没再阻止,彻底不再想管这个厌烦的人。 江浸月一把扔下刻刀,转身走到一旁的江氏夫妇墓前,摆贡,燃烛,倒酒,烧纸,叩拜。 身旁之人何时走的,江浸月没在意,天色微暗时,他方才起身。 离开前,他的视线还是不住地落在那块新立的墓碑上,墓碑简单朴素,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江岁新之墓。 没有立碑人,没有生平事迹,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处。 可那五个字,字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再不似往常的工整圆润。 一笔一画,像是被人用尽全力刻进了碑石之中,每一笔划都饱含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不受控制地,江浸月无意识走了过去,伸手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字,指腹摩挲间,仿佛能感受到那笔锋游走时的颤抖。 脑海中不禁浮现那人的身影。 江浸月抿紧了唇,手中不觉用力,心中压下的那股暴戾再次涌现,他迫切地想毁了眼前这块冰冷的碑。 可是,就像他初次见到墓碑想要毁灭,却被阻拦那样。当他念头再起时,手中灵力再现时,墓碑上浮现道道符文,抵御了那股毁灭之力 。 这是早就防着他呢。 “嗤~”,江浸月笑了,“江岁新,你当真是有病……” 第174章 下山 天色渐暗,鹅毛大的雪又一次落下。 说去寻医的魏茧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他传回了信,说是遇到了其他事暂时没法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他。 在回到三间小屋后,江浸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明明所有物件都没有改变,可他就是觉得哪里变了。 而江夜雪则安静地立于红梅树下,赤墨色的眸子衬着他面色越发苍白,俨然一个病重少年。 在红梅低垂的树枝上系了条红绸,红绸一如十年前他们离开时,江岁新所系下的那条。 红绸随风飘扬,在风雪中格外鲜艳,不可忽视。 做完一切,江夜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了眼三间小屋,随后拿起一旁的竹杖,转身离开。 “星星,下次……再送你回来……” 至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落在江浸月身上过。 江浸月也刻意不去在乎那抹人影,可真待那人离开,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脚下步子微动,下意识便要追过去。 一如很小很小,他刚有记忆的时候,他分外依恋那个人,那人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一般。 可每一次,他都被狠狠扔在后面,他的每一次伸手都没有得到回应。 才迈出一步,过往的失败结果便让江浸月理智回笼,他漠然收回视线,也收回了步子。 垂下眼帘的他不知在思索什么。 江浸月沉默地将屋中一切物什收归原地,拾掇好一切,也准备离去。 而就在他关上篱门那时,似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符文如流光闪现,一道无形的屏障迅速将此地全全罩住。 眼看屏障落下,要把自己隔绝在外,古红梅颇为灵性的一个闪现,直接闪进了屏障之内,受阵法护卫。 环视眼前瞬息间发生的一切,江浸月狭长的眸子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被布下了护院聚灵阵。 这副手笔,不是江夜雪,还能是谁。 沉默一瞬,江浸月后退一步,刚要细看所布下阵法的巧妙之处,可腰间的弟子令牌骤然发热。 眉头轻蹙,江浸月指尖拂过令牌,而后耳边便出现一道着急的声音——伏魔阵已破,速回。 那声音刚落,只见一道剑影闪过,而下一刻,江浸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雪夜间,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一个不小心便会踩滑摔倒,严重的还可能摔进猎户设下的陷阱。 江夜雪那副病弱的模样,是个人都不相信他能安然无恙在夜间走下君丘山。 魏茧显然也是不信的,虽然明知江夜雪并没他表面那般弱,自有其护身之法,但他还是急吼吼地赶了回来。 手中撑着的青竹伞积了层厚雪,江夜雪另一只手中虽然拿着根竹杖,但他眉眼低垂,心思显然不在他脚下的路。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下山下到半路时,前方有一人手提明灯,朝他快步而来。 “清旭——” 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夜雪可算是回神,抬头望去,只见声称有事赶不回来的魏茧正快步朝他走来。 眉头一挑,江夜雪疑惑,“长老怎地回来了?” 虽说身上法衣自会驱除落下的霜雪,但魏茧还是侧身挤进了江夜雪伞下。 提灯照亮前方的路,魏茧看江夜雪这一身简单的装备,没有立即回复,而是面露嗔怪。 “你说你,明知道身体不好,还逞什么强,大雪天单独下山就算了,还挑夜间,你还灯都不打一把,你这是多放心你自己!?” 江夜雪:“……这路我走了十几年,不会出事的。” 魏茧:“那也不行!” 江夜雪:“额……” 见魏茧这般,江夜雪不禁开始怀疑他自己,他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将青竹伞往魏茧那边侧了侧,江夜雪面露无奈,“长老这是多么不信我,我虽不能修行,但身体也还不错的。” 魏茧气哼了一声,反驳道:“还不错呢,也不知是谁昨日发病,连人都不认了。” 江夜雪:“……” “那……那是个意外,现在不也没事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这具身体在遇到江浸月之后,仿佛触发了什么连锁反应,对寄居在其中的他格外排斥,差点把他神魂给挤了出去。 魏茧睨了他一眼,见其真没事,轻咳一声,方才好声道:“话说,你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离魂症,旧疾复发而已,不必担心。”实话是不能说的,江夜雪信口胡诌了一堆。 “离魂症……”魏茧有些怀疑,可想想江夜雪的症状确实是与离魂症差不多,这才信了几分。 “离魂症虽不是什么致命病症,但你这样一直下去也不行啊,得好好治治才行。” 江夜雪继续胡诌:“无碍的,长老难道忘了,我也通晓些许医理,知晓该如何治疗,此次复发,不过是因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不严重的。” 魏茧不听,继续盘算道:“伏安羽医毒无双,待回去,我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魏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自怀中掏出一个通体雪白有着梅花纹路的瓶子,将其一把塞给江夜雪。 “补元丹,疗效与归元丹相似,你好好拿着,不要晦疾避医。” “你一日一夜未归,就是去拿这药了……”江夜雪拿着被强行塞过来的药瓶,不由得侧目看向魏茧。 指腹摩挲手中药瓶,江夜雪若有所思,归元丹那般稀有,补元丹虽不及,却也难得。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挂名在魏茧门下,魏茧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老顽固,就时时关照着他。 当初之所以选魏茧,不过是为了利益互换,减少其他牵扯。 可江夜雪大意了,魏茧于炼器一道造诣颇高,有着自己更加深意的看法,就如慕容楚衣那般,他其实也没啥能帮得上魏茧的。 但魏茧就真纯属欣赏似的将他留在了长留,也不管他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益处。 魏茧这般,倒是让江夜雪有些心虚愧疚了。 “其实,不必为我如此操劳的。”江夜雪叹道。 “怎么就不必了,我门下的弟子,我当然得护着。”魏茧无所谓地摆摆手,自然地接过江夜雪手中的青竹伞。 江夜雪:“……” 虽然但是,可他真的已经没事了啊。 “长老,小病而已,用不着这么贵重的药……”江夜雪还欲挣扎,便被魏茧幽怨执着的眼神制止。 “好了好了,我好好收着就是。”最后,江夜雪妥协。 反正是救命良药,不要白不要,至于这个人情,等他回去,再好好炼器还给魏茧。 有魏茧相伴,下山的路倒是顺坦不少。 路过祝家村时,江夜雪的步子顿住,远远望着雪夜中安静祥和的村庄,他有片刻的愣神。 魏茧也随之看去,忽地问道:“清旭可要在此住上几日,见见故人?” 凡人又能有几个十年呢,有些人再不见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 魏茧心想,江夜雪在这祝家村长大,必定有牵挂之人。要是江夜雪因顾虑自己而不回去看看,那自己可就成罪人了 。 闻言,江夜雪收回视线,摇头道:“不必,十年前便就道过别了,何必再添忧思。” 与祝家村有情的是江岁新,不是他,他代替不了江岁新去延续那些情义。 见江夜雪确实没有想法,魏茧也不执着,瞧着手中灯摇曳的烛火,忽地想起他去拿补元丹途中得到的消息,。 想了想,他提议道:“既如此,清旭可否随我去个地方?” “长老相邀,自是荣幸。”江夜雪应得干脆,“不知是去往何处?” 魏茧神秘一笑,目光望向远方,眸中带着几分狡黠。 “昨日去寻医师之际,得到消息,说是三六脊有异火出现。反正当下也无事,我们正好去看看。” “也好。”江夜雪应着。 炼器师对于异火,可是毫无抵抗力的,毕竟器物的威力加成,异火的作用可不小。 身为炼器师,听闻异火现世,魏茧自然不会错过。能不能收归己用暂且不论,凑个热闹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 三六脊距君丘不远,向东步行五里便可到达。 此地三谷六脊,地势极为险峻,每一道脊线都如利刃直插云霄,山岩犬牙交错,似远古巨兽的獠牙。 山间常年被厚重迷雾笼罩,雾气中弥漫着腐朽气息,能见度极低,莫说凡人,就是修士,稍有不慎也会迷失方向。 三六脊分阴阳两面,阳面山脊陡峭,路途艰险;而阴面则是一处寒气森然断崖,其底部寒潭不知深几许,浮冰连连,俨然一处绝人之地。 得到的信息中,异火便是出现在三六脊底部寒潭。 前往三六脊的修士不少,但还没有人能找到异火,并成功将其收服。 仙舟停在三六脊对面的一处断崖,断崖位置极好,于此可观看三六脊整个阴面。 魏茧视线落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上,手中捏诀,似是在感应异火所在。 江夜雪怀抱着青竹伞,不同于魏茧的兴趣盎然,他环视一遍三六脊之后,便收回了视线,指腹摩挲着青竹伞骨,不知在思索什么。 不过片刻,魏茧似是找到了异火位置,面露喜色,“找到了。” “清旭,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话语刚落,魏茧人已经消失在断崖上。 江夜雪淡淡收回目光,随意坐在一旁较为平整的寒石上,抱着青竹伞,他呆愣了良久。 直到心口传来一阵悸动,他才堪堪回神。 心中忽然有了某种感应,江夜雪挑眉放下青竹伞,翻出了他放在芥子袋中一放就是十年的青白册子。 不知何时,那册子中的第二页内容已显现出来。 只见其上写道: 经久未见,小雪可还安好? 夷容谷,诛魔斩除邪祟。 一切,皆拜托小雪了。 书信的末尾,还是那个白发赤眸的胖头娃娃。 指尖轻抚页面上的呆萌娃娃,江夜雪赤墨色的眸中不禁流露出些许眷恋。 他轻笑,“你这信来得倒是巧……” 夷容谷嘛,可不是巧呢,三六脊阳面,三谷六脊,其中一谷便是夷容谷。 瞧着魏茧离开的方向,江夜雪收下了册子,眼帘微垂,眸中却是闪过一抹戾气。 魏茧来此,真的只是为了寻异火吗? 江夜雪想说:魏茧若忙,真可不必处处顾及着他的,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何苦让他成为他的累赘呢。 算了,不想猜了,魏茧想做什么便随他去吧,他也没理由去拦他不是。 起身,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渍,江夜雪撑起青竹伞,视线再次落在三六脊上。 他所处的位置可全观整个阴面,可全无法窥得阳面一角。 夷容谷有邪魔出没,还对江浸月有着很大的影响,很显然,此事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否则江岁新也不会特意留下提示。 其中缘由,还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啊。 而此时此刻,夷容谷中一片狼藉,魔气肆虐,剑光猎猎。 陡峭险峻的崖谷间迷雾缭绕,看不见人影,唯有对招时武器相碰迸发的火花,和刺耳响声。 一招被击退,巨力袭来,后退数十米,江浸月以剑拄地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云不仙也顾不得自身的伤势,连忙上前将人搀扶住。 “浸月,怎么样?” 江浸月摇头,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眉眼间尽是凝重之色,只道:“师兄,伏魔阵如何?” 递给江浸月疗伤丹药,云不仙颔首,但面色很是难看。 “伏魔阵破损之处已修补完毕,可最多只能撑一个时辰,若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将九魇伏诛,待其逃脱,方圆百里必遭大难。” 握紧手中剑身已有豁口的灵剑,江浸月服下丹药疗伤,眉头紧锁,“宗门支援何时能到?” 云不仙摇头,“信号都已发出,师尊和师兄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到。” 他们二人来此,初衷只为祭奠江浸月父母,谁知半路接到夷容谷的委托,委托中只说有魔物出现,让他们前往解决。 他们是寻到了魔物的藏身之处,魔物修为不高,但擅隐匿,他们将其困在夷容谷,布下伏魔阵。 伏魔阵不断收拢,逐渐圈出魔物隐身之物,到那时,他们便可将其斩杀。 做下一切安排以后,云不仙便让江浸月回去祭奠,而他留守夷容谷,静待魔物现身。 原本一切安排都万无一失,怎料那魔物并非寻常妖魔,而是曾经屠戮一城十万百姓,自不周山逃离,隐藏身份本体陷入沉睡的大魔九魇。 第175章 大魔九魇 本体沉睡的九魇因危险刺激而逐渐苏醒,嗜血残虐的魔气溢出,云不仙察觉不对,当即发出了信号。 江浸月赶来时,伏魔阵已被魔气侵蚀毁坏过半,不得已他只能出手与九魇周旋,给云不仙修补阵法的机会。 眼看伏魔阵中魔气越发浓郁,即将爆发,云不仙拉着江浸月后退。 “伏魔阵困不住九魇多久,浸月,你先走,去通知最近的仙门,安排百姓疏离。” 就凭他们两个,压根拖不了多久,最好的办法便是兵分两路,一人在此拖延,一人提前将附近百姓疏离,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江浸月摇头,“师兄你灵力耗损太多,对抗不了九魇。你先走,我来守着,还有机会。” 云不仙为了修补伏魔阵,灵力几近耗尽,让他就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云不仙自然知道他自己的状况,也知道江浸月的提议才是最佳的,可他作为师兄,怎么可以让小师弟独自面对危险。 “浸月,你先走,这是命令,不是商量,师尊说了,长留在外,你都得听我的。” “师兄……”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俩都走。” 闻言,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魏茧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 “破云师叔!”云不仙面露讶异,显然震惊魏茧的出现。 “好久不见呐,仙儿。”魏茧笑着打招呼。 在认出九魇身份后,江浸月便立刻通知了魏茧,有魏茧在,他们还可以撑得更久些。 没有多余时间寒暄,魏茧自芥子袋中取出九面玄旗,灵力操控,玄旗错落在原先伏魔阵阵法上。 玄旗落地,连接成网,成面,金字符文流转不断,将整个夷容谷笼罩下来。 那暴虐的魔气在接触到阵法符文时,也有了退缩之意。 做完一切,魏茧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意,轻蹙着眉头看向身侧的两个少年。 “仙儿,浸月,你们两个先行离开,联络附近仙门,疏散周遭百姓。这里有我顶着,不必担心。” 江浸月应下了,但是他并没有离开,理由是他熟悉夷容谷地形,可以辅助魏茧施法,以防九魇逃脱。 这番,云不仙不再犹豫,知晓自己继续留下作用也不大,嘱托几句之后快步离开。 “浸月,随我去山脊处瞧瞧。”魏茧话落,已运用灵力御空而行,直往山脊高处而去。 江浸月御剑跟随其后。 身处高空,山谷中一切景物统统收入眼底。 只见谷中怪石嶙峋间,黑沉如墨的魔气缠绕在那三眼蓝瞳成人粗壮的白蛇周遭,白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竖瞳中满是阴郁之色。 大魔九魇,三眼蓝瞳白蛇,喜好男色,嗜杀、淫乱成性,残忍至极。 原有九头九命,但数百年前因屠戮一城十万百姓,被众仙门尊主围剿斩去了八头,其修为由渡劫期直接后退到化神,被关押于不周山。 其擅蛊惑人心,攫取他人记忆,幻化为被攫取记忆者致命弱点,并与之行交尾之事,玩弄人心,不断摧毁人性。 九魇竖瞳半眯着,无声中透着危险气息。 在魏茧和江浸月打量着它的时候,九魇也在打量着他们,阴恻恻的目光扫过魏茧,最后落在江浸月身上。 仔细打量着那个分外好看的少年,它迅速昂起头部,颈部微微扩张,不断吐出细长的信子。 蓝瞳中逐渐染上厚重的情欲,鼻中传出阵阵粗气,粗壮的蛇身不断滑动,蛇尾紧紧缠绕在粗粝的怪石上。 见此情形,魏茧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耳尖不觉泛红,快速捂住身侧江浸月的眼睛。 一边如此动作,魏茧一边口中咒骂:“呸呸呸,随时随地发情的怪物,我的眼睛算是脏了……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 突然被捂眼的江浸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魏茧一番咒骂,又联想到关于九魇的介绍,也意识到了九魇这是什么反应。 呕,这是当着他们的面发情意淫呢。 顿时一股恶心劲冲上喉头,令人难受得要紧。 挪开视线,江浸月后退几步,面色微微泛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心。 魏茧又骂:“当年祸害了那么多男子,也不知大师兄他们怎么想的,斩了他八个头,竟然没毁了那玩意,服了,恶心,真恶心!” 魏茧骂着,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等骂完,魏茧掏出一方天丝网,于底下一抛,天丝网骤然放大,覆上了整个夷容谷,为伏魔阵加了层屏障,断绝九魇逃跑的机会。 “我杀不死你,难道还困不住你,看你还能跑哪去!” 凭修为诛杀九魇,那是不可能的, 魏茧可是有自知之明的,当初围剿九魇,整个仙门的尊主都出动了呢,却也都杀不死他。 魏茧可不认为他这点修为能拿下九魇这条命。 虽然杀不死,但是他灵器法器可太多了,杀不死,他难道还困不死这个魔物。 心想着,魏茧又扔下了好几件灵器法器,将伏魔阵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加固了一番。 江浸月在一旁看着,余光扫过九魇相缠的蛇身,待那股恶心劲散去,他才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自打魏茧到来,伏魔阵得到加固后,九魇表现得未免太老实安分了些。 先前,伏魔阵将破时,他持剑与九魇对上,对方反抗力度可是分外强烈的,而今眼看脱身之路断绝,怎会没有反抗之举。 视线不禁转向山脊另一侧的山谷,江浸月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大魔九魇是不是寻着机会逃出了夷容谷。 眼看夷容谷中白蛇九魇仍旧惬意不顾安危地自我发泄,江浸月这个想法就越发强烈。 蹙起眉头,江浸月开了口,“师叔,我去旁侧两道山谷搜查一番。” 魏茧终于骂够,也停止了给夷容谷布阵的动作,侧目看向夷容旁侧的两谷,对于江浸月的提议面带犹豫。 如今此地只有他们二人,他怎能安心让江浸月独自一人去探查,可他也不能轻易离开。 江浸月知晓魏茧的顾虑,可那种感觉过于强烈了,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师叔放心,我会多加注意,若有危险定然立即撤退。” 魏茧仍在犹豫,视线扫过夷容谷中过于安分的白蛇九魇上,紧蹙着眉头。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才应道:“好,你多加小心,无论看到了什么,莫要冲动,立即通知我。” “师叔也小心。”见魏茧松口,江浸月拱手一礼,而后御剑直朝另一侧的风凌谷去。 目送江浸月离开,魏茧视线又落在了白蛇形态的九魇身上,心中的不安此时愈加明显。 “不知师兄他们何时能赶来?” 魏茧低声轻喃,想着想着,忽地想起被他丢在三六脊阴面的江夜雪,脑子一个激灵,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山脊上摔下去。 “完了完了,原本只是想着顺道过来看一眼,谁知竟是遇上了这番事,得赶紧让清旭离开才是。” 他来此寻异火是真,但也夹带着私心,想着顺道来此瞧瞧江浸月他们对上的魔物是什么。 哪知刚到三六脊就收到了江浸月的求救信号,那时他已经离开了断崖,便径直来了夷容谷。 算算时间,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他还一直没通知在断崖上等他的江夜雪。 快速用通讯令牌给江夜雪传去让其离开的讯息,魏茧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乘坐的仙舟他并没有收回,随着江夜雪停在断崖上,江夜雪也可操控其离开,所以他并不担心。 但他松气还是松得太早了,只听“吼”一声,伏魔阵中安分的白蛇九魇突然暴怒起来,粗壮的蛇身扭曲变形,疯狂拍打着伏魔阵。 伏魔阵虽然被他多重加固,可是九魇的实力还是让他担心,不得轻视。 魏茧当下也无法再分心去关注江夜雪,集中注意力,他面色凝重地掐诀念咒,操控阵法旗帜转换,随时应对发狂的白蛇九魇。 一边应对,魏茧心中也不乏疑惑,伏魔阵刚开始加固的是九魇逃跑的最佳时间,那时候暴怒发狂,逃脱几率不是更大,怎么现在才发狂。 如果魏茧知道江浸月此刻在做什么,他就知道为什么白蛇九魇会发狂。 江浸月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他在风凌谷遇到了一个缩水版的九魇,不过是人身蛇尾的九魇。 “轰——”,成人粗壮的杉树被击飞而来的人影撞断,激起层层积雪,汹涌的魔气随之缠了过来。 “咳咳咳”,江浸月勉强半撑着身子,剧烈咳嗽着,身前的雪地被血染红,而常伴身侧的灵剑也已残缺不堪。 魔气覆盖周身,令他逃脱不得,手中死死握着长留信号弹。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江浸月抬头,只见人身蛇尾的九魇扭着蛇身不断朝他而来。 九魇肤容白皙,一双蓝瞳清澈而透亮,眉眼流转间尽显清纯稚嫩,一头雪发垂直身前,半遮掩住健硕挺拔身姿,行走间更添几分春光旖旎。 单看模样,任谁也不会将其和杀人如麻的大魔九魇扯上关系。 九魇手捏兰花指,莹润的指尖随意轻缠着垂在肩上的白发,蛇尾用力一卷,便将江浸月带到面前。 “小美人,吾不去寻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如此,便能放了你去。” 抬手勾起江浸月下颌,九魇欺身上前,闭眼轻嗅江浸月身上的气息,唇角噙满了笑,清纯的容颜上染了贪婪。 “不愧是新鲜躯体,真香啊!真想一口吃了你,不过不急,咱们慢慢来~” 恶臭的魔气缠绕全身,江浸月眉头紧蹙,青筋暴起,他恶心想躲,可是身体被钳制,他挣扎,却没有用,只能咬紧了牙关侧过脸去。 他手中的信号弹仍旧被死死攥着,可却没有被拉开。 江浸月的躲避,九魇也不恼,反而轻轻低笑着,指尖摩挲过江浸月眼角的红痣。 “小美人也有私心呢,怎地不发射信号弹呢,是害怕那个炼器师赶来,还是害怕那个炼器师死在你面前呢?” 江浸月还是一言不发,可攥着信号弹的力道更重了。 九魇也不在意,头枕在江浸月肩上,不断吸食着江浸月的精气。 逗弄够了,九魇一把扯下江浸月额间的抹额,利落将其缠住江浸月双手手腕,对上江浸月要吃人的眸子,他笑靥如花。 “小美人,你这眼神可太凶了,不过……更有味道了呢。” “来笑笑,温柔点,取悦了吾,待吾玩够了,还可以留你一命,毕竟这么美的人儿,可太久没见了,杀了多可惜。” 九魇只顾得惦记面前的鲜美躯体,并在意被摘掉抹额后的江浸月变了神色。 “呵,”江浸月抬了抬眼皮,终于有了反应,“本体不在,一条小巴蛇,也敢自称吾,呵呵呵——” 不屑轻蔑的话语入耳,九魇顿觉不对,霍然起身,眼中情欲浓重,但更多的是打量警惕。 可面前的美人只是冷冷笑着,没有半点反抗之举,察觉自己被讥讽嘲弄。 顿时,一股暴虐之火涌上心头,九魇蓝眸微眯,白皙的手一把箍住江浸月修长的脖颈,手中用力,便可清晰感受到其脉搏跳动。 九魇感觉自己再多加用点力,便可将眼前之人的头颅拧断,而后收获一盏美人灯。 “敢耍吾,美人,你当真觉得吾不敢杀了你?” “呵~”,江浸月又是一声冷嗤,墨色的眸中没有畏惧,有的只有戏谑,“杀我?呵哈哈哈~,恶心玩意,你杀得了吗!” “你找死!” 不出意外的,九魇被激怒了,捏着江浸月脖颈的力道加重,可是却没有伤到江浸月分毫。 九魇还没有来得及震惊,便见被抹额绑住手腕的江浸月忽然能动了。 只见他眸中闪过一抹戾气,而后手腕一转,直接将绑住他手腕的抹额勒上了九魇纤细的脖颈。 双手用力得青筋凸起,江浸月唇角带着嗜血的笑,全然不似先前的正义仙门弟子。 第176章 大战九魇 “嗬……嗬嗬……” 他们本就离得近,九魇压根反应不及江浸月的袭击。 或者说,他压根不相信江浸月会有余力反抗,窒息感和危险袭来,只得奋力反抗。 也不知那条抹额到底是什么材质所制,任一人一魔如何拉扯、挣扎,其都没有丝毫损坏。 九魇的力量在这看似轻柔的布条束缚下,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反抗之力。 不得已,九魇蛇尾一甩,狠狠将江浸月甩了出去,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条恐怖的渗血的勒痕。 看清身上的伤痕,九魇蓝瞳逐渐泛红,尖锐的獠牙也在显现,恶狠狠地盯着江浸月。 “蝼蚁,敢伤吾,吾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轰——”,江浸月又撞断了一棵成年古杉。 可这一次,江浸月全然没有先前的狼狈。 他缓缓站起身,微低着头,淡定拭去唇角的血痕,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接回已经脱臼的手腕,江浸月紧了紧仍旧缠在手腕上的抹额,抬眸,挥手召来灵剑,剑尖直指暴怒中的九魇。 “来猜猜,这一次,谁死谁活?” “你找死!” 九魇双手化为利爪,化为闪电,留下一道残影,直逼江浸月而来。 江浸月提剑应对,漆黑的利爪对上残缺的灵剑,迸发出刺眼火花。 分明是势弱的一方,可江浸月打起来的气势,全然不输大魔九魇,甚至在对战中逐渐强过九魇。 可即便如此,眼前的九魇虽只是一道魔魂,却有着化神期的实力,而江浸月仅仅是筑基巅峰。 修为上的巨大差距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使得江浸月纵使气势如虹,也逐渐落了下风。 持久战是不能再打的,必须速战速决。 瞅准机会,江浸月一脚踹在九魇蛇腹处,借力与九魇分开,得到片刻的喘息。 挥剑抵挡受力太多次,他手臂此刻酸痛发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指间渗出丝丝殷红血迹。 江浸月身上的带着防御能力的水墨窄袖劲衣,此时早已破烂不堪,俊美的脸颊上多了数道血痕。 此时的他可谓是狼狈至极。 额间的细密汗珠湿透了发丝,江浸月面无表情地用那根被染成红色的抹额,一圈一圈将右手和灵剑缠紧。 方取出几粒疗伤丹药,江浸月还来不及咽下,只听“锵——”,又一道利爪袭来。 江浸月迅速提剑格挡,可这一次,他到底是没有扛住。 “咔咔”,他手中灵剑彻底断裂,断剑受重力直接刺入左肩,鲜血汩汩流个不停。 同时,那倾国倾城的脸颊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那双腥臭带着倒刺的爪子一把擒住江浸月脖颈,庞大的蛇身将江浸月压倒在脏乱的雪地上。 “嗬……嗬嗬”,强压之下,江浸月只觉脏腑翻腾,喉中腥甜怎么都压不住,可脖颈被九魇擒住,令他有吐不出,也咽不下,几近窒息。 墨色的眸子还是那般古井无波,倒映出九魇发狂暴怒的模样。 九魇清纯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扭曲狰狞。 “原本想留你一命,可你不争取,怪谁呢。准备好迎接地狱吧,桀桀桀——” 九魇得逞狂笑,似是已经想象到江浸月接下来生不如死的模样。 他紧盯着江浸月的眸子,蓝瞳一凝,一阵法纹出现,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两人包裹。 精神被控制,江浸月无法动弹,脑中的记忆迅速被攫取。 探索江浸月记忆的快感,令九魇狰狞的面容上出现得逞的笑意。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本该失去神智如活死人的江浸月,突然一把拔下头上的发簪,而后用尽全力插入九魇蛇身七寸的位置。 也不知那发簪是什么法器,竟能刺破那硬如玄铁的蛇鳞,而一直缠在江浸月手腕上的抹额,如有灵智,迅速沿着伤口钻进了九魇身体里。 七寸受击,生死危机袭来,秘法被中断,九魇面色一白,呕出大口的血,蛇身因疼痛而不停翻滚扭动。 “啊啊啊啊啊——!” 凄厉惨叫声刺破夜空的寂静,九魇摔倒在地,莹白的蛇身中有东西不断蠕动,脏腑筋骨似被搅碎,疼痛令其不断扭曲。 “蝼蚁,吾要你生不如死,魂飞魄散!” 蛇身翻腾,砸断了周遭的成年杉树。 恶毒咒骂如潮水般灌进江浸月耳中。 而此刻,江浸月也懒得还嘴,全身多处骨折,每一丝细微动作,都引得断裂骨头狠狠刺进血肉,剧痛如汹涌浪潮,将他彻底淹没 。 体内灵力早已衰竭,江浸月强撑起身体,吐掉口中血块,咬着牙,艰难往后退去,以免发狂的九魇再度袭击。 捡起掉落在雪地中的信号弹,这次江浸月没再犹豫,直接将其向夜空中发射。 可是信号弹刚发出,只见一记寒光扫过,信号弹直接被捏碎。 九魇猩红着眼,蛇身不时抽搐,雪白的蛇身满是狰狞可怖爪痕,鲜血淋漓,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九魇锋利的爪子上抓着那条被血染透的抹额,“啪嗒啪嗒”,殷红的液体不断自抹额上滴落。 “想求救呢,晚了~” 九魇尾音一挑,通天的威压袭来,压得江浸月动弹不得,浓郁如墨的魔气聚拢成阵,将此地压缩。 纵然江浸月还有其他后手也难以使出。 利爪直朝江浸月心口抓来,死亡威压涌上心头,他也无力躲闪,呕出大口的血块。 抬眸望了望天色,他墨色的眸中并没有畏惧,只是平静的怪异,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会遭受什么。 “刺啦~”,法衣被撕裂,魔气侵蚀,纵然已经痛到麻木,早已没有感觉,可心口传来刺痛,还是让江浸月痛得闷哼出声。 伤痕累累的手抓住插入他心口的爪子,江浸月死死盯着面前距他不过一拳距离的九魇。 江浸月被血染红的唇一张一合,微不可闻却坚毅无比的声音传入九魇耳中。 “落心——凝” 话落,江浸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九魇眯了眯眼,不懂江浸月这是为何,可就在江浸月话音落下之时,他便明白了。 一股极阴寒气自深入江浸月心口的爪尖传来,九魇也笑,笑江浸月的不自量力。 他抽动爪子,就要捏碎江浸月心脏。 可意外发生了,被江浸月抓住的爪子竟然不受他控制,九魇先是疑惑,而是震惊,最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然露出了恐惧。 只见凡是江浸月血液流过之地,皆形成了玄蓝色的凛冽冰凌,魔气罩中气温急剧降低,森然寒气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冻结。 而九魇沾染了江浸月心头血的爪子,眨眼间成了块冰雕。 冰凌以肉眼的速度蔓延,九魇回神,面露凶狠,用完好的左手斩断被冻结的右手。 蛇身游动,迅速与江浸月分开,他抱着流血不断的右手臂,一双蓝瞳瞪得铜铃般大,恨不得剁碎了眼前不过筑基的蝼蚁。 江浸月以自身血液为引,祭出冰灵根寒冰之力,编制寒冰牢笼。 又以死命结为佐,此阵防御攻击相辅相成,布阵者不死,阵法不破。 死命结,以生者意愿为业力,不论两人之间修为偏差如何大,激发死命结之人只要不死,便可一直纠缠住另一个人,至死方休。 死命结作用如此大,但却以激发死命结之人生命力为燃料。 其虽能困住仇人一时,可最先死的一般都是率先发起者,毕竟其耗损实在太大。 看着周遭形成的寒冰牢笼,九魇气得龇牙咧嘴,想立即绞杀那个始作俑者。 可是现在,他压根动不了江浸月,江浸月的血克制他,死命结在身,修为被死死压制。 要想杀江浸月,只能等江浸月血液流尽。 九魇调动魔气为自己修复右臂的伤,可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强大的自愈能力竟因为江浸月的心头血消失。 “蝼蚁,吾倒是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知死活的东西!” 江浸月艰难动了动手指,血液不断自体内流逝,不过短短几息,他已进气出气少。 指尖冰凉,江浸月感觉他也成了这片冰雪天地中的一部分,毫无温度,阴冷至极。 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可能撑一时算一时。 九魇魔魂和本体分离,是最好将其逐个斩杀的时候,若是让九魇魔魂逃了出去,其本体根本杀不死。 信号,在江浸月刚发现九魇魔魂的时候就已发出,弥虚子等人也已在赶来的路上。 要想诛杀化神期的九魇,他一个人,又没有相克制的法器阵法,思索一番,他只能以身为饵,在此拖延时间。 眼皮煞是沉重,挣扎一番无果之后,江浸月眼睫垂下,遮住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失去意识前,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江浸月似乎看到了一柄雪亮的剑身泛着莲纹的长剑,自高空而来,一剑冲破死命结,一把将张牙舞爪的九魇钉在了粗壮的杉树上。 是幻觉,还是现实,江浸月当下已然无法知晓。 而事实就是,在江浸月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死命结被一剑斩破,一道青蓝水灵之力将他全身裹挟,温和地修复着他身上的伤口。 血肉淋漓的手动了一下,可他到底没有醒来。 而九魇也正是不受防备地,被一把雪亮的剑身泛着莲纹的长剑钉在杉树上。 若是魏茧在此,定然能认出这把剑,正是他在辞旧堂时见过的照雪。 而持剑者,则是一身血煞红衣,面戴恶鬼面具,白发赤眸的男子。 如果,江岁新在此,他也能认得出,这个人是他家小雪。 来人正是江夜雪,恢复原本相貌的,神魂状态的江夜雪。 江夜雪其实一早就找过来了,不过是藏在了暗处。 他就想看看江浸月和这个魔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江岁新如此警惕,特意留下提示让他过来。 望着逐渐消退的死命结印记,江夜雪也有了猜测。 生死劫吗? 赤色的瞳眸中倒映出九魇凄惨的模样,江夜雪踏步而去。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压在九魇心头,使得他试图拔剑的动作顿住,惊恐地看向那红衣鬼面人。 “你、你是什么人!?” “呵~,什么人?”,江夜雪轻笑,旋即音色一冷,“自然是要你命的人。” 话音一落,照雪已回到了江夜雪手中。 九魇完好的左手捂住伤口,目光警惕,连连后退。 江夜雪笑,男女混杂的声音如幽灵一般,死命缠上九魇,摧毁其神智。 “堂堂大魔九魇,欺负人家小孩算什么本事,也不嫌丢脸。” 见九魇仍旧在后退,伺机逃跑,江夜雪笑意更深了。 “跑什么呢,都是魂,来比比,谁更厉害呢……” 出于对危险的警觉,九魇压根不敢浪费时间回应江夜雪,直接调动魔气,调转方向逃离此地。 九魇魔魂和本体分离,化神修为压根十不存一,否则他又怎会和江浸月纠缠这么久,还没能弄死江浸月。 先前被江浸月伤得不轻,现在又对上这诡秘不知实况的神秘人,他要不想死,就只能逃。 而就在九魇加速离开的下一刻,他原先处于的位置落下数道冰凌,冰凌落地,砸出深入几尺的裂痕。 若是慢一步,估计一道新鲜的冰蛇羹就可以出炉了。 不过几息,九魇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江夜雪视野中。 江夜雪也不急,只是手中的照雪“嗖”地一下,也消失在诡秘难测的风凌谷中。 迈步行至江浸月面前,江夜雪半蹲下身体,掌心抚在江浸月心口,源源不断的治愈性水灵力涌入江浸月体内,修复着他断裂的经脉。 感应江浸月体内的伤势得到治疗,江夜雪方才停止输入灵力。 略有犹豫,他还是抬手将江浸月抱起,而后朝一个方向不紧不慢走去。 “这么想杀他,看在星星的份上,带你如愿。” 江浸月对九魇的杀意是藏不住的,尤其是那条抹额被扯下后,他出手更是不管不顾的杀招。 只是可惜,有修为差距在,哪怕江浸月拼尽全力刺中九魇七寸,也只是将其重伤。 第177章 支援抵达 风凌谷深处,九魇一边逃命,一边不断关注身后是否有人追来,距离原先的位置越来越远,那人的气息再也闻不到,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气松到一半,九魇便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死亡压迫感再次袭来。 蛇身一闪,堪堪躲过照雪一剑,但凌冽的剑气还是在他身上留下可怖的血痕。 “逃什么呢,我们游戏还没开始呢。” 身后传来那男女混合的阴恻恻的声音,九魇头皮发麻,蛇身不住颤抖。 压下心中恐惧,九魇冷静开口,“吾乃大魔九魇,钱、权、修行资源,等等,你想要什么吾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多管闲事。” 江夜雪笑,但一字一句抹灭九魇提议,“不好意思,这闲事,我还非管不可呢。” 如此,九魇深知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而话音落下,江夜雪也再懒得浪费口舌,虽然怀中抱着江浸月,但并不影响他操作。 还记得钧天剑阵吗,就是在原先世界里,重华岳家慕容楚衣亲手布下的那个钧天剑阵。 巧了,江夜雪也会呢。 “照雪,去。” 刹那间,周遭阵纹显现,将九魇困于阵法中,万千冰剑凝聚成型,以照雪为首,直逼九魇。 一息,两息,三息,……不过半刻钟,钧天剑阵不断缩紧,而阵中的九魇已经变回三眼白蛇形态,蛇身插入了密密麻麻的冰剑,气息微弱。 那双蓝瞳,此刻也瞎了一只,另一只猩红一片。 尽管如此,九魇仍未放弃求生的挣扎。它体内残余的魔气疯狂涌动,试图冲破钧天剑阵的禁锢。 那些插在它蛇身上的冰剑,在魔气的冲击下,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似随时都会被震碎。 “啧,这就是大魔实力?”江夜雪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轻轻调整了怀中江浸月的位置,腾出一只手,在空中快速结印。 随着他的动作,钧天剑阵的威力陡然增强,原本晶莹剔透的冰剑,此刻散发着刺目的蓝光,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九魇感受到了更为强大的压迫,它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整个风凌谷都为之震颤。 突然,它身上的鳞片开始一片片竖起,闪烁着诡异的幽光,而后竟如暗器般朝着四周激射而出。 这些鳞片锋利无比,瞬间便与冰剑撞击在一起,发出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冰屑与鳞片碎片四处飞溅。 江夜雪见状,微微皱眉。 这就是化神期的魔魂嘛,钧天剑阵也困不住。 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再次加大灵力的输出,操控着钧天剑阵以更快的速度收缩。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九魇突然身形一转,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避开了大部分冰剑的致命攻击。 同时,它的尾巴如同一根粗壮的钢鞭,狠狠地朝着剑阵边缘抽去。 “轰”的一声巨响,剑阵边缘的部分冰剑被抽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缺口。 九魇瞅准这个机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缺口处冲去。 然而,江夜雪早已预判到它的行动。 在九魇即将冲出剑阵的瞬间,江夜雪手指轻点,一道冰蓝色的屏障瞬间在缺口处凝结。 九魇躲避不及,重重地撞在了屏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口中喷出一大口黑色的魔血。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江夜雪冷冷地说道。 此时,钧天剑阵再次收紧,无数冰剑如同雨点般朝着九魇刺去。 九魇再也无力抵挡,它的身体在冰剑的穿刺下,逐渐变得千疮百孔。 阴狠的竖瞳望向夷容谷,似是在感应什么,九魇眸中闪过一抹决绝。 以他现在的魂体打不过眼前之人,再不回归本体,他必然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回去,他必须回去。 可还不等九魇念咒促使魂体回归夷容谷中的本体,钧天剑阵全全收拢,牢牢禁锢住他的魔魂,也隔绝掉了他对本体的感应。 炼器师哪里好呢,好在自身修为不够法器阵法来凑,压根不用亲自动手。 将江浸月放下,让其靠在古杉树旁,照雪护卫在其身侧,江夜雪迈步上前。 瞧着被困在钧天剑阵中奄奄一息,却还在死命挣扎的九魇,江夜雪敛眉。 他口中低喃:“大魔九魇,喜好男色,嗜杀、淫乱成性,残忍至极。擅蛊惑人心,玩弄人性。” “啧啧,蛊惑人心,玩弄人性,怎地没见你使这绝招呢。”江夜雪疑惑出声。 九魇吐着蛇信,竖瞳死死盯着江夜雪,半点没有想回答的欲望。 九魇能说什么,技能也要冷却啊,他才对江浸月使用过秘术,而今怎能使得出。 江夜雪也不在意,只是盯着眼前的魔魂若有所思。 化神期的魔魂,毁了多可惜,用来炼器貌似不错,还可以增强器物属性呢。 想着,江夜雪自芥子袋中掏出了青竹伞,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伸手,直接一把扼住钧天剑阵中的小白蛇七寸,催动精神念力,直接将九魇与青竹伞进行祭炼。 “不……”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九魇惊骇阻止的声音还来不及发出,就没了声息。 转瞬之间,那白底青竹纹的青竹伞伞面上,骤然浮现一条三眼蓝瞳白蛇。 白蛇蛇身如灵动的藤蔓,紧紧缠绕在青竹图案之上 ,二者相融,别具一番奇特意境。 感受青竹伞的变化,江夜雪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想着下次有机会得试试青竹伞的作用。 钧天剑阵随着九魇消散也缓缓消失,江夜雪看着地上九魇的魔气,指尖捻起一把符纸,低声念咒。 符纸落地,瞬间燃起诡异的紫火,与此同时,林中魔气悉数殆尽。 做完一切,江夜雪收回照雪,抱起江浸月,迈步朝风凌谷外而去。 就在江夜雪现身救下江浸月之际,夷容谷上方的局势已然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地不再只有魏茧孤身一人,长留二尊联袂数位长老,已然赶到此地支援 。 虽只有十数人,可却能将夷容谷团团围住。 支援及时到来,九魇本体并未逃脱出夷容谷,魏茧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还未等他给众人解释现在的情况,便见他大师兄——弥虚子面色焦急而来,扫了眼人群后,转身就要离开。 不过走前不忘问他道:“师弟,可知浸月去了何处?” 弥虚子这一提,魏茧方才想起,江浸月已经离开好一会,可却还没有回来。 指向风凌谷,魏茧快速应道:“风凌谷,浸月说去探查一番,已经好一会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已经不见弥虚子身影,只余风中留下的话语。 “厌戚,此事交由你处理。” 一旁的李厌戚见此,拍了拍魏茧肩膀,解释道:“我们来的路上,师兄收到浸月传讯,说是在风凌谷遇到了九魇分裂出去的魔魂,他去拖延时间,等我们赶来。” 听闻九魇魔魂和本体分离,魏茧瞪大了双眼,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怎么不和我说,他什么修为,如何能去拖延九魇?!” 李厌戚忙又拍魏茧后背,给其顺气,接着解释道:“九魇狡猾,你若离开夷容谷,难保九魇本体不会冲破阵法逃离。” “浸月不说,自然是怕你因此分心,被钻空子。” 说着,李厌戚却是叹息一声,“怎奈在我们刚进君丘地界时,浸月就失了信号,师兄着急也能理解。” 魏茧目光转向风凌谷,忽地想起,过了这么久,清旭一直没有回复他。 心中的不安此时格外强烈,魏茧视线转回夷容谷,谷中九魇本体暴躁异常,疯狂地撞击伏魔阵。 可没有魔魂的九魇,只有本能的行为,有李厌戚等人在,压根不足为惧。 这般想着,知晓自己再留下用处也不大,魏茧也匆忙离开。 “师姐,这里交给你了,我还有急事。” 留下这么一句,魏茧直奔三六脊阴面的断崖。 九魇魂体逃窜,那处断崖距此如此近,清旭那般病弱,要是遇上九魇魂体,他可怎么办? 魏茧越想越心急,一边赶路,一边不停用令牌给江夜雪传讯,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诶,你们两个,这般相信我?” 李厌戚瞧着这一个两个先后离开,无奈摇摇头,视线落在夷容谷中狂躁的三眼白蛇。 抱起双臂,她对身后之人懒懒说道:“虽然只剩下了本体,没有魔魂,勉强算是个化神,流景不妨去练练手。” “弟子领命。”她身后的白衣少年果断领命,持剑踏入伏魔阵中。 夷容谷中的三眼白蛇,虽是化神,却也只是个半吊子没魔魂的化神,只知蛮力不知技巧。 若是有九魇魔魂在,李厌戚还有些担心,如今嘛,她可不觉得她亲亲好徒儿能落败。 落败也无事,此番对战不乏为一场可遇不可求的试炼。 而且,有她在此兜底,自然不怕自家徒儿以金丹对化神能出啥意外。 同行的长老见这对师徒如此,不免大惊失色,“戚尊主,九魇本体虽无魔魂,可实力也不容小觑,南师侄此去,可是莽撞了。” 李厌戚摆手,“怕什么,机会难得,提前适应一下也不错。” 见此,长老也不再多说,只是一眼不眨盯着夷容谷中的对战。 反观风凌谷,江夜雪方才走出几步,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蓦地顿住步子,略微思索,而后便将江浸月放下,转眼消失在原地。 而就在江夜雪离开的下一刻,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弥虚子的身影出现在此地。 “浸月!” 弥虚子一个箭步冲到江浸月身旁,看着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小徒弟,而今成了个奄奄一息的血人,做师父的他心口那叫个堵得慌。 无尽的自责漫上心头,弥虚子心想他没事胡乱派遣什么任务,竟然把徒弟往死路送。 探上徒弟脉搏,见其只是外伤狰狞,灵力耗竭而昏迷不醒,并无严重内伤。 虽感怪异,但见徒弟无生命危险,弥虚子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轻轻将小徒弟抱起,弥虚子口中喃喃自语:“傻小子,这般拼命做什么,就不能等为师赶来,你要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啊?” 一心扑在江浸月身上的弥虚子并未注意到,暗中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目送弥虚子带着江浸月离开,江夜雪收下了已经出鞘的照雪,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若来者不是弥虚子,若来人对江浸月露出一丝恶意,显然,江夜雪会毫不犹豫出手。 弥虚子到来,映射着此地已有不少仙门之人聚集,大魔九魇后续自有人清理。 如此,星星交托他之事,已无需插手之处,现在合该离去,险得被人发现。 在回仙舟的路,江夜雪一边施法换回原本的模样,一边在思考他是现在就走,还是等魏茧回来。 夷容谷那边有弥虚子等人坐镇,估计也没魏茧什么事,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也说不定,万一魏茧走不开呢。 算了,反正他在此又无要紧事,慢慢等着也无妨。 江夜雪刚做下决定,便听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道饱含焦急的声音。 “清旭,清旭——!”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江夜雪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人是魏茧。 老远便见到那熟悉的青影,魏茧不安的心可算是放了下来。 “清旭,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魏茧一边说着,一边将江夜雪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见其当真没事,他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江夜雪虽然对九魇现世之事知晓些许,但他也只能装傻扮糊涂。 “长老不是去寻异火,可是发生了什么,为何这般焦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魏茧就想起自己半路出家,在夷容谷待了那么久,都把江夜雪一个人忘在这里了。 魏茧面带歉意,面色不自然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清旭,大魔九魇在夷容谷现身,形势紧急,我来不及回来通知你。” “无碍,正事要紧。”江夜雪微微颔首,坦然收下魏茧的道歉,半点不心虚。 他接着魏茧话问道:“大魔九魇?为何出现在夷容谷,长老可有受伤?” 魏茧摇头,“我无事,师兄他们已经带着支援过来了。” 这事江夜雪当然知道,但他也只能接着假装凝重地点点头,表明自己很理解魏茧。 “兹事体重,长老身负重任,给我传个信便可,不必亲自来的。” 魏茧苦瓜脸,幽幽道:“给你传了信的,可你一直没有回应。” “额……”江夜雪哑然。 行叭,这事怪他,魏茧传信来时他正盯着江浸月呢,忘记回复了。 第178章 南流景 走是不可能现在走的,江夜雪值得跟着魏茧一同前去夷容谷。 夷容谷中多重阵法的伏魔阵是魏茧设下的,魏茧不解除,怕是会出意外。 与魏茧同乘一剑,江夜雪将头埋在厚厚的毛领披风中,视线却是看向夷容谷的位置。 江夜雪也不知为什么,离夷容谷越近,他心中冒出的异样感觉就越强烈。 夷容谷近了,长留一众人也出现在视野里。 李厌戚环抱双臂,兴趣盎然地盯着夷容谷中的对战,见魏茧回来,她才抬了抬眼皮。 “魏师弟,你回来了。” 魏茧也是讶异,他还以为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李厌戚等人已经处理完此事了。 闻声,魏茧御剑朝李厌戚过去,可行至中途,变故突生。 就在靠近夷容谷的时候,江夜雪挂在腰间的芥子袋一阵暴动。 江夜雪轻蹙眉头,手抚在芥子袋上,刚用神识探查怎么回事,可眼前突然一阵白光闪过,刺得他眼前一黑,强大的冲击力将他自空中带落。 “魏茧!” 只来得及喊魏茧一声,江夜雪已自空中落向夷容谷。 “清旭——!” 魏茧怔住,回神连忙去接江夜雪。 谁能告诉他,好端端的,清旭是怎么从他剑上掉下去了。 魏茧御剑直冲夷容谷,可还未待他捞住江夜雪,只见江夜雪腰间的芥子袋一道雪亮的剑光闪现,直接将他逼退。 看着强行冲破江夜雪芥子袋的雪剑,魏茧满脑子问号,“那是……照雪?!” 在场众人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待反应过来时,出手捞人已为时已晚。 江夜雪也是满脑子问号,他也不明白照雪为何突然失控,如此暴动。 不过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失重感不断袭来,魔气横生的百丈山谷,他就这样掉下去,又不能大庭广众下使用灵力,他得寻个方法护身才行。 当即召出青竹伞,撑开,他口中默念法咒。 符文自青竹伞伞骨上显现,形成防御罩护住他周身,避免魔气侵蚀,坠落的速度也得以减缓。 江夜雪眸色一凝,正要启动青竹伞机关时,便觉一阵熟悉的清香袭来,随后他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腰被身后之人手臂紧紧环住。 刹那间,一股难言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让江夜雪片刻失神。 没有回头,或者是不敢回头,可他余光还是瞥见了,身后之人空出的手中握着暴动而出的照雪。 江夜雪轻抿薄唇,也来不及多想其他,以身后之人为支撑点,他稳住失重的身体,随着那人安稳落地。 落地那一瞬,那环在他腰间的手也当即松开了。 耳边落下那人一语,“多加小心,离这里远点。你的剑,晚点还你。” 再然后,落在江夜雪眼中的便是一道快速离去白衣人影。 这次再无法躲开,那人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江夜雪只觉耳边一片嗡鸣,他的眼中只余那道与三眼白蛇对战的身影。 那人一袭银莲暗纹白衣,青丝高束,仙气惊人,姿容极其清秀,冷淡的眉眼间带着股素雅的温柔。 他手执雪亮长剑,一招一式,灵动自然,又威力无穷,俨然那九重天的谪仙人。 “慕容……楚衣!?……不,不是你,不是你!” 唇上痛意袭来,铁锈味充满了整个口腔,苦涩漫上心头,江夜雪终于意识回笼,他快速挪开视线,不愿再看那人。 握紧青竹伞,他不禁嗤笑出声。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眼前人怎么可能是慕容楚衣,不过是相貌相似之人罢了,凭何让他如此失态。 照雪剑在手,南流景如得神助,剑意凛然,剑气无形,在只知道用蛮力的三眼白蛇身上留下狰狞伤口。 “嘶嘶嘶——!” 三眼白蛇吐着猩红蛇信,鼻腔中吐出厚厚水汽,竖瞳中倒映出南流景身影,它扭动着粗壮的蛇身,不断后退。 虽无魔魂神智,可它本能地知晓眼前之人的危险,心生惧意,下意识逃亡。 看出它的意图,南流景可不给他机会,口中默念法咒,手中掐诀,照雪横空而立。 “青莲,落。” 话语刚落,三眼白蛇身下显现出青莲印记,照雪幻化出上千柄雪剑,剑落,形如青莲绽放,剑气凛冽,和风呼啸而过,断绝三眼白蛇所有退路。 “吼!!” 三眼白蛇仰天长啸,一双蓝瞳彻底转为红色,它死命盯着南流景,而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误入战场的江夜雪。 “吼——!” 三眼白蛇又是一声嘶吼,带着不明的哀戚,蛇身猛地扭转,也不顾青莲剑阵对它的威胁,瞅准时机,它猛地朝江夜雪袭击而来。 可还未等它碰到江夜雪,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闪现,照雪直接贯穿了它整个蛇身。 “砰——”,三眼白蛇瞳眸彻底灰败,蛇身瘫倒在地,彻底没了生息。 自此,一代大魔九魇,彻底斩殁。 伏魔阵等重重阵法被解开,李厌戚等观战之人皆落地于夷容谷中。 李厌戚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行啊流景,剑法又精进了。” 不少人也恭贺道: “南师侄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南师侄这一身本事,在同辈中可是出类拔萃,令人钦佩不已 。” “……” 众人的恭贺声在夷容谷中此起彼伏,南流景神色依旧淡然,微微欠身向众人致谢。 察觉到身后一道炙热的视线,南流景下意识回头,见到的便是众人身后,神色复杂的江夜雪。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江夜雪浅笑以做回应,而后便迅速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心中莫名的烦躁,南流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照雪,感受着照雪的回应,他心下又是一番讶异。 这把剑,似是能与他通灵。 思及此,南流景再次看向剑的原主人,却已看不到其身影。 在远离人群的一侧,魏茧心急如焚地赶到江夜雪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满脸担忧。 “清旭,你没事吧?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江夜雪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我没事,多谢长老关心。” 可说着,他的目光还是不住地再次投向不远处的南流景,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魏茧眉头紧锁,“刚才发生了什么,照雪为何这般失控?” 魏茧虽说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后面结合发生的一切仔细想想,便能猜到江夜雪自飞剑上坠落是与照雪有关。 闻言,江夜雪眸色暗了暗,故作不在意应道:“照雪寻得心仪剑主,不受我控制也自然。” 说着,他勉强笑道:“倒是我一时不察,险些酿成大祸。幸得那位道友相救。” 南流景一边对抗三眼白蛇,一边还要分心救下江夜雪的画面,魏茧自然看到了。 只是听江夜雪口中那句“道友”,魏茧挑了挑眉,“什么道友啊,那是流景,南流景,李厌戚的宝贝徒儿。” 想了想,他又接着道:“如果按进门时间,流景还要唤你一声‘师兄’呢。” “南……南流景?”江夜雪怔住,“他便是……南流景吗……” 他怎么忘了呢,那般肖似慕容楚衣的,也只有那个初次见面就骗他的云梦少主。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人群中那耀眼夺目的人影身上,江夜雪再次攥紧了青竹伞。 南流景,这个名字,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年星星执意要去云梦九歌,不就是为了见南流景嘛。 是南流景啊,既然是他,那自己心中那种怪异感觉就能解释了。 被江岁新藏在心底的人,哪怕他神魂已不在,可再次见到那些人,他的身体还是反应的。 就是不知,这次会不会跟见到江浸月后那般,身体出现异样,不受控制。 思及此,江夜雪有些郁闷地收下青竹伞,只期望这病别在现在发作,不然又得给他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幸,如江夜雪所愿,回长留的一路上,这具身体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至此,夷容谷之事,便以南流景斩杀大魔九魇本体,江浸月于风凌谷被重伤,大魔九魇魔魂不知所终而暂时结束。 南流景本就美名远扬,斩杀大魔九魇本体后,更是声名大噪 。 在长留仙山,南流景是长老们眼中的优等模范弟子,是众弟子心中的楷模、榜样。 可盛名之下非议也不断。 有爱慕他、敬仰他之人,自然也有嫉妒他、怨恨他之人,怀疑他不过二八年华,怎能有斩杀大魔功绩,只怕是抢夺他人功劳,流言蜚语不绝于耳。 弥虚子带着重伤的江浸月先行回了长留,李厌戚则是带领其他长老寻找九魇魔魂下落,以免后患。 虽然九魇魔魂被江夜雪祭炼,但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此事啊,所以在世人眼中,九魇魔魂还在逃窜中。 至于魏茧,他则是带着同南流景等外出历练的弟子返回长留。 南流景本不就在支援队伍行列,他原是带领刚入门的师弟师妹在君丘附近历练。 云不仙离开夷容谷,前往附近仙门寻求支援,疏散百姓时,他们恰巧碰上了,南流景便随之赶来了夷容谷。 九魇本体伏诛,南流景灵力也几乎耗尽,李厌戚纵然有心让其随自己追查九魇魔魂,但也不愿宝贝徒儿操劳,便让其随魏茧回长留修养。 所以,来时两个人,回去的时候,魏茧带了一大帮子叽叽喳喳的少年人。 魏茧实在受不住少年人们的闹腾劲,寻个地自己安静待着去了。 是夜,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而后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江夜雪方才闭眼睡着,这敲门声一响,瞬间将他积攒的睡意击溃。 他喵的,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有病不是。 江夜雪想杀人的心此时格外强烈。 顶着青黑的眼,江夜雪“唰”地打开房门。 待看清门前这个不速之客后,江夜雪满腔的怒火,发也不是,不发自己又憋屈得慌。 来人正是南流景,或者说,云梦少主易真。 江夜雪面上的怒火并未掩饰,被南流景看了个正着。 南流景清冷素雅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尴尬,显然对于大半夜吵醒他人也有点不好意思。 斩杀三眼白蛇之后,他灵力耗尽,之后便一直修养,直到现在才恢复些许元气,没多想便来找江夜雪了。 “抱、抱歉,是我吵扰了。”笨拙地道歉,南流景脚下踌躇,不知该走该留。 见江夜雪这般生气,理智告诉他,他若不想触发更多矛盾,就该离去的,可存在的私心却让他执意地留下。 江夜雪怒火发不了,被气笑了,语气带刺道:“不知该称阁下少主,还是南师兄?” 按他们之间的契约羁绊,江夜雪是该称南流景为少主的。 而按拜师时间,江夜雪却是先南流景一步入长留,南流景反而要称江夜雪一声“师兄”。 但按修为来看,南流景也担得起江夜雪一声“师兄”。 这个称呼关系,就难评。 南流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我该唤你为江公子,还是清旭师兄?” 江夜雪挑眉,不愿再纠结此事,落下一句“随你”,他转身进了屋。 江夜雪转身得快,故而没有注意到,南流景面上一闪而过的笑。 “夷容谷,多谢清旭师兄的灵剑。” 身后传来南流景的声音,江夜雪正低头倒着热茶,闻言嘴角不禁抽了抽。 那破剑,主人都认不对,真差点把他害死,丢了也好。 南流景十分自来熟地给自己找了个地坐下,坐下后才觉自己行事太过随意,收敛起笑意,正襟危坐地将照雪取出,推向江夜雪。 江夜雪落座于南流景对面,唇边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漠地瞥了眼照雪,平静开口道:“照雪已认主,少主收下便是。” 南流景却是拒绝,“可这是师兄耗费心血所铸造的剑,意义自然不同,我怎可随意拿走。” 当时情况紧急,虽然三眼白蛇修为不足化神,也无神智,可他以金丹相战还是挺艰难的。 照雪的出现,助力他太多,让他以最小的代价斩杀三眼白蛇。 照雪与他意念相通,第一眼,他便知道,这把剑属于他。 第179章 噩梦 南流景从魏茧口中得知,江夜雪是照雪的铸造者,他为它耗费无数心血,可江夜雪却因为它的暴动而坠入魔窟,差点受伤。 而让照雪如此的,是南流景他本人。 总而言之,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江夜雪。 剑是想要的,但是歉更是要道的。 江夜雪却是一脸不在意,随意回道:“照雪与少主有缘,能帮到少主,是在下的荣幸。” 话落,江夜雪默了默,眼睫微垂,轻咳一声道:“夷容谷,多谢少主救命之恩。” 话虽如此,可看模样,他压根没有半点要谢的意思。 “所以,清旭师兄愿意将灵剑赠予我?” 南流景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单手支着下颌,看向江夜雪的眸子如冰雪初融,煞是迷人。 “嗯,送你。”江夜雪冷淡应着,只是借着喝茶的动作,侧身躲开南流景目光。 江夜雪不禁懊恼,怎么被这小孩盯着,他就浑身不自在呢。 南流景恍若不觉江夜雪的躲避,他熟稔地轻手擦拭着照雪,指腹描摹过雪亮剑身上的花纹。 半晌,他忽地问道:“师兄,它可有名字?” 江夜雪头也没抬,半点没犹豫否定道:“没有,少主随意就好。” 呵,害人的玩意,滚滚滚。 照雪有灵,听懂了江夜雪的话,它剑身微颤以做反驳。 “噗嗤”,南流景笑出了声,指尖轻拍照雪剑身,以作安抚,接着江夜雪话道:“那师兄觉得‘照雪’如何?” 照雪不闹腾了,安静下来,但总给人一种‘我有人撑腰,我骄傲”的感觉。 江夜雪颇有些咬牙切齿,僵硬笑道:“……少主喜欢就好。” 这小崽子,故意的是吧。 见江夜雪越发生气,南流景终于不闹了,只是语气幽怨。 “长留十年,师兄也是狠心,都不来看流景一面,若非幼时见过师兄,流景都认不出师兄来了。” 人正经是正经了,可这话怎么幽怨得好像被人抛弃的小娘子。 江夜雪深深蹙眉,满心疑惑,南流景这话说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 他们总共就只见过三面而已,除了那层契约,他们半点交情都没有。 江夜雪想不通,南流景那幽怨的语气究竟哪来的。 放下手中茶杯,江夜雪着实想不明白南流景这闹的是哪一出,便如实应道: “少主若有急事需要清旭相助,清旭自会出现。” “当真?”南流景眉眼弯了弯,却语气怀疑。 “当真。”江夜雪这次不再故意避开南流景的视线,漠然拒客道,“天色已晚,清旭便就不留少主了,还请少主自便。” “深夜叨扰,还望师兄见谅,师兄好好休息。” 南流景很听话起身,不过他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江夜雪,眉眼含笑道: “师兄往后唤我流景便可,我现在只是南流景。” 他现在只是南流景,只是长留仙山淡梦居首徒南流景,而不是云梦少主易真。 江夜雪咬了咬牙,那句“流景”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南流景似是也知得不到回答,所以他说完就走了。 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江夜雪挑了挑眉,心中不解,一个称呼而已,有必要三番两次提醒。 他又不傻,自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那样称南流景为少主。 江夜雪只觉这个世界有病的真不少。 南流景是,星星也是,魏茧也是。 正躲在某处寻安静的魏茧猛地打了个喷嚏。 南流景是走了,但江夜雪却是再无睡意。 仰卧躺于榻上,江夜雪望着帐顶,眼神却渐渐失了焦距。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恰似他此刻凌乱的心境。 双眼有些酸涩,江夜雪只觉难受得紧,胸口也闷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又过去十年了,慕容楚衣,你如今可还好…… 我离开的十六年,你过得可还舒心,是否也因闻人的调皮而闹心头痛? ……慕容楚衣,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孩子。 第一次见面时,那孩子还故意骗我说他是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可是气极了。 可想想,你若能遇到心爱之人,也甚好,甚好的。 今日,我又见到那孩子了,他和你真的好像,像到我差点又认错了。 我仿照照雪铸造的灵剑,竟也认他为主了,我原还想着到时候把它带回来见你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想来,你定是也不喜的。 江夜雪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可却满脸苦涩。 慕容楚衣,这个小孩还特别爱笑。 我总不住地想,若是,若是你幼时便如他那般被周遭爱意呵护着长大,是不是也能这般笑颜恣意。 慕容楚衣,……我有点想你了,你……能知道吗…… 慕容楚衣,我讨厌那个小孩。 泪水无声滑落,濡湿了枕头。 另一边,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加入厌烦黑名单的南流景,此刻正靠在扶栏上吹着冷风。 取下腰间一直佩戴的玲珑骰子,南流景望得出神,夜风吹起他额边碎发,清冷月光为少年平添几分破碎清愁。 “清旭……” 口中轻喃着这个名字,南流景不觉唇角微扬。 “流景,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后突兀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之地。 南流景闻声回头,只见魏茧不知何时来此,背靠桅杆,环抱双臂,正好奇看着他。 “师叔,你怎么来了?” 魏茧双手一摊,面色颇为无奈,“夜间无聊,出来走走。” 魏茧原本想去找江夜雪聊天解闷的,但刚好看到南流景从江夜雪房间里出来,不知怎么想的,他就跟过来了。 余光扫过南流景手中还没收回的玲珑骰子,瞧着那熟悉的雕刻手法,魏茧面露讶异。 这玲珑骰子,他见过,他与江夜雪相熟之后,便时常见江夜雪闲暇时手中把玩着一串玲珑骰子。 那玲珑骰子精致小巧,煞是惹人倾心。魏茧还曾向江夜雪讨要,最后东西没要到,反而平白吃了一顿狗粮。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玲珑骰子乃相思之物,清旭手中的便是其心上人所赠。这就是魏茧所知道的。 瞧着南流景手中的玲珑骰子,魏茧犹豫开口,“诶,这玲珑骰子,清旭也有一串,我向他讨要他都不给呢,没想到,竟是给了流景!” 这一模一样的雕刻手法,又事关江夜雪,让魏茧有了颗强烈的八卦心。 南流景眸中笑意更添几分缱绻,应道:“幼时有幸见过清旭师兄,师兄心善,怜我年幼,便送予了我。” 魏茧微怔,他着实没想到江夜雪竟然与南流景早就相识。 既然早就认识,那为何清旭在见到流景时那般陌生? 莫名地,魏茧忽地问起另一个问题,“所以,流景也不知清旭在辞旧堂?” 这个“也”字用得煞是巧妙。 因为江浸月也是如此。 南流景不知魏茧想法,微微颔首,“那年清旭师兄离开得突然,故而并不知其也来了长留。” 他确实不知道江夜雪也在长留,十年前他曾去忘江庭找过江夜雪,可那时人早已离去。 而慕夫人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也从未与他提过此事。 魏茧了然,心中八卦之魂熄灭,他还以为他能从南流景口中,探到清旭那神秘的心上人呢。 没想到南流景手中的玲珑骰子,竟只是江夜雪用来哄小孩的。 魏茧也不知道为什么,与江夜雪相关之人一个两个接着出现,总给他一种要变天的感觉。 心怀他事,随意闲聊几句后,魏茧便先行离开了。 目送魏茧离开,月光之下,南流景眼帘微垂,将眸中的情绪全部掩盖。 数日后。 长留,忘尘殿。 弥虚子和伏安羽自江浸月房间中离开,面色皆有几分凝重。 待走远了些,伏安羽方才开口道:“师兄放心,浸月伤势虽重,但筋骨肺腑都得到及时治疗,只要修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但说着,伏安羽顿了一下,斟酌一番才又道:“只是,九魇有一秘法可以攫取他人记忆,施法途中极易伤害修士神魂。” “浸月神魂虽无恙,但记忆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混乱,他如今的昏迷也正是因此,何时能醒来,只能看他何时愿意苏醒。” 弥虚子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浸月的伤有劳师弟了。” 伏安羽轻微颔首,转而问起九魇魔魂来,“厌戚师姐都追踪几日了,九魇魔魂还是没有下落吗?” 提起此事,弥虚子面色更难看了几分,“我找到浸月时,那里就只有他一人,九魇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厌戚以精神念力探查过方圆百里,别说踪迹,就连丝魔气也没有。” 弥虚子越说,面色越发凝重,“九魇魔魂就如凭空消失了一番,如今,最后见过九魇的只有浸月,可浸月却迟迟不醒。” 伏安羽蹙起好看的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最后见过九魇的不止浸月一人。” “此话怎讲?”弥虚子挑眉。 伏安羽解释道:“浸月体内有水灵力治疗的痕迹,也因那及时治疗,浸月如今才只是昏迷。” “所以,在师兄找到浸月之前,一定是有人先找到了浸月。” 对此,弥虚子并不讶异,仔细回想,伏安羽所言确实有理,风凌谷虽然没有九魇魔魂踪迹,但是有惨烈的对战痕迹。 “此事看来只能等浸月醒来才知晓真相。” 伏安羽劝慰道:“此事细想也是好事,那人既然能救下来浸月,显然九魇魔魂的消失也与其有关,除掉一方大魔,也是极好的。” 伏安羽所言,弥虚子自然知晓,却也止不住叹息,九魇除掉自然好极,可就是不知那出手之人究竟是谁,是好是坏。 是好无惧,只怕那人并未除掉九魇魔魂,而是将魔魂收服,日后为祸世间。 二人相谈着并肩朝外走去。 无人发现,房中昏迷的江浸月此时却是一脸痛苦。 他好看的眉蹙成一团,本就失去血色的唇竟被咬破,冷汗湿透了发丝与衣襟。 他昏迷着,却睡得半点不安宁。 “哥……哥……” 他无意识痛苦地呢喃着。 如伏安羽所言,江浸月中了九魇的记忆攫取秘术,而导致记忆紊乱,神魂不稳。 他梦见,那个处处待他冷眼,处处厌弃他的江岁新,竟视他如珍宝地爱护着他长大,将一切最好的都留给他。 他梦见,四岁那年,他并没有等来弥虚子带他回长留,等来的是雪狼王寻仇,祝家村村民全都葬身狼口,他为护江岁新而灵根受损。 他梦见,夷容谷之行,他们没有及时认出九魇,被九魇耍得团团转。 他梦见,九魇以江岁新和云不仙性命要挟,要他放弃反抗,让他意识清醒地承受他的折磨,逼迫他修行双修术法。 夷容三天三夜,是他无尽的噩梦,是悲惨命运的开始,心魔滋生的缘由。 无尽的恐惧、痛苦爬心头,将江浸月往崩溃的边缘逼。 意识是混沌的,可他仍旧清晰地感应到了那种绝望与痛苦,胸口仿佛被压下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自我了结,想结束一切痛苦,可是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冷汗混着泪水不停落下。 身上的伤口崩开了,洁净的纯白里衣染上了道道血痕,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哥……哥哥……不要……不要救我!” “不……不要,快……快走!” 云不仙推门进来送药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浸月!浸月,浸月!” 端着汤药快步来到榻前,云不仙唤了江浸月好几声,可仍旧唤不醒他。 云不仙心中着急,可却没有半点办法。 云不仙想也不想,当即要去寻弥虚子,可却听江浸月染血的唇一张一合,不停呢喃。 “哥……哥哥……救我……” “哥哥?”云不仙顿住脚步,脑子快速运转,最后定格在那道颀长的青影上。 “江岁新!?”云不仙眉头紧锁,看着痛苦的江浸月,咬了咬牙,当下做了决定。 “浸月,你等等,我马上去找江岁新。” 第180章 多了个跟屁虫 “江岁新”是那位神秘的清旭师兄的事,云不仙在回长留途中也知道了。 所以他给弥虚子传了信后,直接往辞旧堂而去。 他很不明白,他小师弟明明那般讨厌江岁新,可为什么现在那般魔怔地唤着江岁新的名字。 辞旧堂中,江夜雪一手拿着根竹条,一手后背,颇为悠闲地盯着各个安静识物断器的弟子,俨然一个老夫子做派。 “清旭师兄,忘尘殿的云师兄求见,看样子,很是着急。” 门外弟子的通禀,让江夜雪惬意掸竹条的动作一顿,抬了抬眼皮,示意辞旧堂一众弟子继续做各自的事,而后才迈步往外走。 让传信的弟子离开后,江夜雪一人去见云不仙。 远远便看见石雕凭栏处,云不仙神色焦急地候在原地。 江夜雪看到云不仙的同时,云不仙似有同感,抬头便瞧见了缓步而来的江夜雪。 焦急之下,他也懒得顾及什么,快步上前抓住江夜雪手腕,拉着人就走。 江夜雪蹙眉,抬手强硬拂开云不仙的手,“云道友,还请自重,有何事,在此说清便可。” 云不仙很急,可是见江夜雪这强硬的态度,深知想强行带人走的方法不可行,只得说明情况。 “你知道的,浸月在风凌谷受了重伤,他如今被困在梦魇中,他……想见你。” “呵,想见我?”江夜雪冷嗤,“云道友说笑了,我与江道友有什么关系。” “江道友既然有病,那就去寻医师,我是炼器师,找我有什么用。” 话落,江夜雪转身就走,可却被云不仙拦住去路。 “你们有何关系!”云不仙咬了咬牙,面上也带了些许怒气,“你是他亲哥,他是你亲手带大的,你狠心看着他那般痛苦吗!” “亲哥?”江夜雪面色微冷,眸中带上了些许嘲讽。 “若记得不错,当初断绝关系时,云道友也在场对吧,他如今生死如何,与我何干。” “江岁新!”云不仙气极,怎会有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若非为了小师弟,他才不会来这里找这个人。 不生气,不生气,为了小师弟,为了小师弟,不生气。 云不仙压抑着情绪,勉强用和缓的语气开口道:“好,其他不谈,同门师兄弟,你难道也要见死不救!” 这话说的没毛病,按照江岁新那爱管闲事的性子,也许就会顺着台阶答应了。 但是,现在云不仙面前的是冷心冷情的江夜雪,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啥善心。 “同门师兄弟啊,可惜,我不过小小炼器师,不通医理,如何能救得了江道友。” “云道友还是请回吧。”江夜雪避开云不仙,转身便走。 “江岁新!” “仙儿,不得无礼。”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则是云不仙饱含怒气的声音,一则是悦耳的青年声。 云不仙闻声,理智回笼,回头,只见弥虚子正朝他们而来。 “师、师尊,师尊恕罪。”云不仙低头行礼。 目光落在面前的三徒弟身上,弥虚子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仙儿,忘尘殿弟子当戒骄戒躁,尊敬师长,友好同门,回去抄写门则百遍。” “师、师尊!”云不仙怔住,猛然抬头,不甘看向弥虚子,可接触了弥虚子眸中的坚决时,他抿了抿唇,只得低头应是。 “弟子知错。” 云不仙愤然地瞅了一眼江岁新,而后乖乖领罚去了,此地只剩下弥虚子和江夜雪。 江夜雪客气而疏离地朝弥虚子行了一礼,“见过尊主,尊主若无事,弟子便先行告退。” 弥虚子轻抿薄唇,眉头轻蹙,最后又一声叹息道:“小友,去见一下浸月吧,你当初让我带他走,想来也不愿他如今那般模样。” 江夜雪蹙眉,赤墨色的眸子暗了暗,半晌方才开口,“当真伤得那般严重?” 弥虚子颔首,并没有隐瞒江浸月的症状,“浸月身上的伤势还好,只是中过九魇秘术,记忆错乱,被困在梦魇中。” “尝试过安抚他的多种方法,但都无用,若再那般继续下去只怕道心破碎,堕入魔道。” “他一直在唤你,仙儿也是无法,才来找你。” 江夜雪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只道:“尊主应当知晓,他厌我入骨,就不怕我的出现会火上浇油。” 弥虚子敛眉,目光转向忘尘殿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浸月孤苦,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并非厌你,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罢了。” 话落,他目光转而落在江夜雪身上,又道:“小友说着厌弃,可所作所为,却也始终想着浸月,难道不是吗?” “不是。”江夜雪果断否定,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抚养他,不过是父母所托,除此再无其他。” 闻言,弥虚子挑眉,张口,却不如何应答,最后只道: “我会支退忘尘殿其他弟子,望小友去见上浸月一见,结果如何,无需小友承担。” 江夜雪沉默良久,最终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弥虚子的请求。 其实,江夜雪并不觉得他去见江浸月能有什么用。 他又不真正的江岁新,真正疼爱江浸月的江岁新,他能如何安抚陷入梦魇醒不来的江浸月。 可,他的任务对象是江浸月啊,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江浸月死了。 况且,他答应了星星,答应帮他护着江浸月的啊。 唉,麻烦,都是麻烦。 原本以为让江浸月活着就行,怎么还需要提供这些情绪价值。 木着张脸,江夜雪随弥虚子去往忘尘殿。 如弥虚子所言,忘尘殿中江浸月所修养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没人发现,一直昏迷的江浸月不知何时醒了,那刚换上的中衣又一次被崩开的伤口染红。 “哥……哥哥……” 他青丝披散,目光呆滞,佝偻着背脊,口中念念有词,步履蹒跚,宛若恶鬼幽灵一般在庭院中无目的地晃荡。 弥虚子和江夜雪抵达忘尘殿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弥虚子面色一变,快步上前,想要探查江浸月的情况。 江浸月似有所觉,他抬头,面色苍白得可怕,眼尾的一抹红痣更添几分破碎。 可看着弥虚子走近,他却是僵硬地摇摇头,而后不断后退,躲避着弥虚子靠近。 他目光飘忽,而后便瞥见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江夜雪。 倏地,江浸月呆滞的眸子一亮,也不顾其他,脚下分外利索地奔向江夜雪。 江夜雪蹙眉,下意识后退,可没退成功,怀中便撞进了个人。 “哥哥……哥哥……” 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令江夜雪将人推开的动作顿住。 怔愣过后,江夜雪视线落在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弥虚子身上。 “尊主,您的弟子,就这样放任不管?” 弥虚子轻咳一声,无奈道:“我这个师尊在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想管也管不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弥虚子这模样,江夜雪总感觉他被坑了。 …… “所以说,大师兄就这样让你把浸月带回来了!?” 魏茧看着辞旧堂中多出的一个人,阿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谁能告诉他,他不过出去一趟,怎么回来,他家清旭身旁就多了个跟屁虫。 任由江浸月扯着袖子,江夜雪此刻已经不想说话了,幽幽道: “要么他跟我回来,要么接下的这段时间我住在忘尘殿,长老叫我如何选。” 左右都丢不开江浸月这个累赘,那他还不如选个舒服的地方待着。 江夜雪现在那叫个后悔呦,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在九魇现身的时候,直接将其灭了,省得给他添江浸月这个麻烦。 也不知道弥虚子那个老登怎么想的,这么信任他,竟然就这样将人丢给他。 魏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一拍桌子,做下决定,“我去找伏安羽,他肯定有办法。” 他边往外走,边还骂骂咧咧着,“伏安羽医术到底怎么学的,这都治不好……” 江夜雪也没阻止,与心智如孩童的江浸月大眼瞪小眼。 “哥哥……” 江浸月眨巴眨巴狭长深邃的眸子,琨玉秋霜般的人,又添那眼尾的一抹红痣,煞是惹人怜惜。 细看之下,江浸月的相貌,与江夜雪在天水莲笼中见过的成年的江岁新,有着五六分相似。 这惹得江夜雪不禁疑惑,前世今生,为何江岁新的相貌变化那般大。 想着,目光又落在眼前的江浸月身上,江夜雪不住吐槽,“现在哥哥哥哥唤得开心,等你神智恢复,不得恶心成什么样。” 就从与江浸月两次见面的表现来看,江夜雪不用猜都能想到江浸月恢复神智后的神态。 江浸月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江夜雪说的话,只一个劲盯着江夜雪,小声唤着“哥哥”。 江夜雪一手半支起脑袋,作出思考模样,江浸月再这样可不行,得赶紧给治好,不然他得被烦到什么时候啊。 本来无故被月柒然丢到这个世界就烦,还要完成江岁新那么多遗愿,更烦了。 真当他是老妈子啊,当完护道者,还要当爹又当哥的,能不能有点边界感啊。 这破事,半点也不想干了。 似是感应到江夜雪的怒火,江浸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夜雪袖子,终于说出了“哥哥”之外的话。 “哥哥……不气,会……会变丑的,小月……不惹祸的。” 江夜雪想扯回袖子,可见江浸月那委屈的小模样,他觉得他真要那么做了,这人绝对能哭给他看。 无奈以手扶额,江夜雪气得发笑,突然觉得人还是要疯一点好啊,疯点,罪就能少受一点。 吐槽够了,江夜雪抓挠了一下脑袋,终于正眼看向江浸月。 呆呆的,傻傻的,那清澈而愚蠢的眸子彰显着他半点也不聪明。 思虑片刻,江夜雪起身去关门窗,结果他刚动,江浸月便倏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离。 江夜雪:“……”你看犯人呢。 “坐着,不准动。”故作冷脸,江夜雪厉声道。 果然,小孩很听话,乖乖跑回去坐着,一动不动,亮闪闪的眸子小心地觑着江夜雪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傻了,竟然还懂得看人脸色。 江夜雪一边想着,一边关上了门窗,启动了房中阵法,免得有外人靠近打扰。 坐回江浸月对面,江夜雪仍旧板着张脸,冷声冷气道:“手伸过 来。” 下一刻,两只布满伤痕厚茧的爪爪便摆在江夜雪面前。 江夜雪右手食指并着中指搭在江浸月手腕上,丝丝缕缕的水灵力与魂力相缠源源不断地进入江浸月体中。 水灵根有着治愈能力,所以江夜雪能以水灵力来为人疗伤治病。 水灵力修复着江浸月体内的伤势暗疾,而那抹魂力则是修复江浸月受损的神魂。 其实,有弥虚子这个师尊在,江浸月身体伤势早已好得差不多,神魂之伤也得到一定的治疗。 江夜雪此举主要是为了探查江浸月到底伤在了哪里。 记忆错乱,可也不该乱成现在这般模样。 这一世,江浸月对江岁新可没有什么感情,江浸月如何能对他这个兄长有那么大的执念,竟变成这样。 可通体检查下来,江浸月全身没啥大问题。 “是神识自我封闭,记忆停留在只有星星的时候?” 江夜雪收回手,大胆推测着,脑海中回想风凌谷江浸月的一切表现。 “哥哥……” “嗯。” 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呢喃,打断了江夜雪的思绪,他下意识应了一声,回神,才丢给了声音主人一个眼神。 只见江浸月眨巴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连,明明一脸困意,却还强撑着脑袋,装作清醒。 江夜雪挪开了视线,但语气却是软了下来,“困了就去睡觉,别勉强自己。” 江浸月一听连忙摇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硬道:“不、不要,不困!” 江夜雪又哪里看不出江浸月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怕他睡着后,醒来就见不到自己了。 “听话,去睡觉,我一直在这,哪也不去。” “真的吗?” 江浸月面露纠结,很是犹豫,他不想睡,他想看着哥哥,可是真的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纠结良久,江浸月终于做下决定,他不能睡,要陪着哥哥,哥哥一个人会害怕的。 “小月不困,小月陪着哥哥。” 江夜雪无奈,这毛小子,都这样了还是不听话,真烦。 举起右手小指,江夜雪温柔笑道:“哥哥和小月拉钩,小月乖乖去睡觉,哥哥一直陪着小月身边。” 江浸月还是犹豫,可是对上江夜雪饱含期望的目光,他终究还是勾住江夜雪小指。 “哥哥,不能骗人。” “哥哥何时骗过小月了。” 呵呵,答应的是你哥江岁新,关我江夜雪什么事。 第181章 求药 江夜雪刚为躲过江浸月的骚扰而松口气,没想到抬头就看到一个极度不想见的人。 “清旭师兄,好久不见。” 看着窗外那笑得格外明媚的南流景,江夜雪牙齿上下一碰,直接咬到舌头,疼得他眼泪花都出来了。 这就算了,南流景见他这囧样,偏还继续出言调侃。 “师兄,虽说我们好几日不见,但你不用这般激动啊。” 江夜雪:“……” 江夜雪不想搭理南流景,忍着舌尖的疼痛,他礼貌笑着,而后一把关上了窗户,将南流景隔绝在外。 呵呵,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了。 虽然不知道南流景又来这里做什么,但肯定没有好事,不见为好。 “天色已晚,清旭就不留少主了。” 这赶人的话语和举动,南流景也不恼,随意靠在窗边,状似不在意随口说道: “ 西蜀巫族,通阴阳,渡亡魂,其有一种灵草,名为唤兰。” “巫族以唤兰为引,使得亡魂混沌神识清醒,从而完成其执念,将其超度。 唤兰可渡亡魂,亦有救治活人之处。巫族以此唤醒神识错乱而沉睡的痴儿病客,也是救人无数。” 南流景话音刚落,只听身旁“嘎吱”一声,那扇刚刚还紧闭的窗户从里打开。 南流景侧目,笑道:“清旭师兄,又见面了。” 江夜雪没理会南流景的调侃,手肘靠在窗边,只道:“少主话已至此,有何指示不妨直说。” 江浸月如今这异常的模样,南流景又特意提起唤兰此事,显然目的不纯。 南流景侧目对上江夜雪视线,微抿着唇,面带委屈。 “师兄可是将我想得多坏,浸月也是我师弟,他如今生病,我作为师兄自然也要尽些绵薄之力的。” “呵呵,”江夜雪侧过脸去,躲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对南流景的解释不为所动。 “既是你这个做师兄的要为师弟寻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南流景轻叹一声,正了神色,解释道:“唤兰只可在采摘下来那一刻才有药效,故而只能带着浸月一同前去。” 说着,他尾音一转,“可浸月现在只认师兄你一人,所以便要劳烦师兄随之走这一趟。” 闻言,江夜雪剑眉微敛,余光扫过连睡觉都不安稳的江浸月。良久,他才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多少人,都有谁去,需要我做些什么?” 早点结束此事也好,再拖下去,只怕又生出什么意外来。 南流景应道:“明日出发,遵师伯师叔之命,由我护卫师兄和浸月师弟前往,期间无需师兄做什么,只要安抚好浸月师弟便可。” 江夜雪微微颔首,依南流景所言,西蜀之行,他只起一个陪同作用,其他事不用他来管,这倒也不错。 所以,他抬眸,淡淡扫了眼南流景,唇角微勾,而后再次果断地关了窗。 “如此,明日便有劳少主,少主慢走。” 也不在意被他关在窗外的人是如何想法,江夜雪转身就走了。 不过,窗外之人的轻笑声还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以及一句没有半分不满的“师兄好梦,明日见”。 江夜雪不住腹诽:你要不来,我准能有个好梦。 “西蜀巫族,总觉得此行不会那般顺坦……”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西蜀之行只怕没那么简单,不知道又有什么麻烦等着他。 算了算了,随机应变吧。 想着,江夜雪摇了摇头,转身去收拾行李去。 也不知几时能回来,得多带些衣物用品,免得不便。 思及此,江夜雪当即去衣橱拿衣裳,不过路过梳妆台时,他刚好瞥见梳妆台上铜镜中的自己,脚下的步子不由得顿住。 白发,赤墨色的眸子,这模样,于修行者而言倒是无异,但在凡人堆中就显得怪异不祥了。 脸还是那张脸,可他与真正的江岁新到底还是不像的。 江夜雪纳闷,就江浸月现在那痴傻模样,到底如何一眼就认定他的。 思虑片刻,江夜雪在芥子袋中掏了掏,最后掏出一瓶名为美颜丹的药瓶。 挑眉想了想,方才记起这貌似是前些年,他交付丹房所需器甲后,丹房长老所赠药物的其中之一。 当时他还奇怪,他哪里用得上美颜丹,当时只觉无用,而后也没过多在意,便一直放着,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服下美颜丹,江夜雪闭眼,感受丹药药力生效,他以自身灵力为引,引导着药力朝他想要的方面生效。 再次睁眼,铜镜中的少年白发变青丝,诡异不祥的赤墨眸子也恢复了曾经的墨色。 那个热情善良温柔和煦的青裳铃医,似乎又回来了,可镜中人身上却再没有熟悉的少年气息。 十年不见,还真是有点陌生了。 江夜雪沉默看了眼铜镜中陌生而熟悉的自己,旋即挪开视线,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淡梦居。 避过主殿,南流景放轻脚步往偏殿而去,但没走几步,他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呦,还知道回来呢~” 南流景闻声步子顿住,循声望去,只见主殿望月台上,李厌戚手中提着壶酒,正一脸惬意地看着他。 “师尊。”南流景恭敬行了一礼。 李厌戚一手半支着脑袋,一手摇晃着手中酒壶,发出清澈透亮的响声,姿态煞是慵懒。 望自家从外面流浪回来的乖徒弟,李厌戚轻啧一声,故作叹息幽怨道:“孩子到底是长大了,都学会不着家了。” 啧啧,仔细想想,她这徒弟,当真是忙啊,要么天天闭关修炼,要么一个人躲在藏书阁里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来。 她做师尊的,想见他一面都难。 这不,好不容易见他不往藏书阁跑了,但还是一天天的人不见影。 南流景无奈一笑,赔罪道:“是流景思虑不周,还请师尊恕罪。” 李厌戚美目流转,一边打量着认真道歉的徒弟,一边随意摇晃着手中酒。 “说说吧,接下来打算去哪啊。” 九魇得以诛灭,江浸月以命相拼的阻拦,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他也是其中伤势最为严重的。 李厌戚搜寻九魇魔魂无果返回长留后,自然也从弥虚子那里知晓江浸月的情况。 南流景日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她也能猜到是与江浸月病情有关,只是不知现下如何了。 此事倒不能怪李厌戚不在意,主要是弥虚子他们刚寻到解决办法,南流景也还没来得及告知她。 南流景有些心虚,但面上不显,只乖乖解释道:“西蜀巫族,有治疗浸月师弟神魂不稳,灵识不清的灵药。 弟子与巫族一族人相识,大师伯和三师叔商议过后,便决定由弟子携浸月师弟前往西蜀。” “西蜀巫族……”李厌戚口中轻喃,似在思考关于西蜀巫族的信息。 婆娑河,阴阳摆渡人,一渡阳间活人,一渡苦命亡魂。 嗯……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摇船摆渡的。李厌戚得出最后结论。 “……凡人地界,倒也无甚凶险。”李厌戚颔首,提起酒壶,随意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转身便走。 不过,走之前,她也不忘叮嘱南流景道:“既如此,流景记得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哦。” “弟子知晓。” 南流景话音未落,李厌戚人影已消失不见。 见李厌戚过问几句后便离开,南流景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朝偏殿自己的寝房而去。 前往西蜀之事最后告知李厌戚,南流景自然是心虚的,原是他一开始就有着想隐瞒的心思。 夷容谷越阶斩杀九魇本体,看似容易,只是一场轻轻松松的磨炼。 可越阶而战,哪是那么容易的,南流景拼尽了全力,最后要是没有照雪出现,他纵然也能斩杀九魇本体,但只怕伤势也不会比江浸月好到哪里去。 修养数日,他方才恢复了元气。 正因如此,南流景才担心告知李厌戚这件事,李厌戚会以他刚应战九魇本体不久,心神还并未缓过来为由拒绝。 想着,南流景自嘲一笑,倒是他心胸狭隘了,竟那般想他的师尊。 他的决定,只要是对的,李厌戚一般都会支持的。 原本前往西蜀求药的队伍中还有一个云不仙。 但是云不仙在夷容谷拖住九魇时,也被伤得不轻,弥虚子便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让其乖乖养伤。 至于弥虚子门下的其他两个弟子,皆云游在外,且只是求药这种小事,没道理让他们千里迢迢赶回来。 弥虚子本人也不能随意离开长留,江浸月这病情若传出去,只怕会引来有心之人算计,而交由他人,他也不放心。 思来想去,最后,弥虚子和伏安羽便将此事交予了毛遂自荐的南流景。 首先,南流景也是他们教导并看着长大的,自然知晓其办事能力和自身实力有多出众。 其次,南流景和江浸月关系良好,由师兄带着师弟外出历练,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至于江夜雪,他是唯一能安抚江浸月的,定然是要跟着去的。 也不知道弥虚子哪来的自信,相信江夜雪一定会真心对待他曾当货物出卖的江浸月。 反正将江浸月交给江夜雪和南流景,弥虚子半点不担心。 不过, 有人欢喜有人愁。 次日,江夜雪刚打开门,就见之前说去找伏安羽的魏茧,正一脸愁容地坐在他门前台阶上,也不知来了多久。 魏茧听见身后房门响动,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身着青裳、青丝墨瞳的,面容熟悉却又陌生的少年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而少年身侧,则是梳着精巧斜侧麻花辫的江浸月,江浸月怕生地拉着少年的袖子,清澈而愚蠢的眸子眨巴眨巴看着魏茧。 魏茧无措起身,愣了愣,眸中带着些许震惊和疑惑,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江浸月他认识,可是江浸月旁边这人谁啊?哪来的? 他也没走错啊,他那么大个清旭呢,清旭也没有其他那么像他的兄弟啊! 而在江夜雪视角,魏茧表情可是丰富极了,看他跟看个陌生人一样,好奇又疑惑,震惊又迷茫。 江夜雪挑了挑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开口道:“长老一早坐在这里做甚,可是有急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魏茧眸色一亮,旋即面色震惊不已,“清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江夜雪撩过垂在肩侧的青丝,随意解释道:“要去西蜀一趟,白发太过惹眼,便就换了这一身。” 说着,江夜雪视线有意无意落在魏茧明显不合身的衣着上,那衣裳袖口上的花样图腾,俨然是伏安羽栖蘅尊上的身份标志。 这是去寻了栖蘅尊上,一夜未归? 江夜雪微眯了下眸子,到底是没问出心底的疑惑,接着问魏茧一早等在他门前是所为何事。 提及此事,魏茧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着摇了摇头,“无、无事,就来看看清旭。” “当真?”没错过魏茧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江夜雪自然是不信的。 魏茧又不是黏人的狸奴,天天无事守在他门前作甚。 果然,见江夜雪追问,魏茧面上挂着几分犹豫,他张了张口,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而提起了西蜀巫族。 “西蜀巫族人丁稀少,却个个天生阴阳眼,可以看到凡人,乃至修士看不到的亡魂怨鬼。 他们一生皆栖守在婆娑河畔,摇船摆渡,日渡活人,夜渡亡魂。 巫族人心善,又身怀诡秘医术,救人无数,声名远扬。自然而然,求医者无数,若是心诚者,他们皆会竭力相救。” 说着,魏茧顿了顿,视线落在江夜雪身侧的江浸月身上,又道:“反之,若心不诚,巫族人概不会出手。” 言外之意就是,若江夜雪真心为江浸月求医,此行去也无妨,若不是真心,去也无用。 江夜雪微微颔首,礼貌应道:“清旭知晓,此行会多加小心的,有劳长老记挂。” “……嗯。”魏茧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又叮嘱一番江夜雪路上小心后,魏茧便就拖着一脸的疲惫回去了。 因着魏茧对自己形象改变的反应,所以当南流景也露出同样疑惑时,江夜雪也没有探究,照搬之前的说辞解释了一番。 去往西蜀的途中,一路顺畅,倒也无事发生。 如果身边没有时时刻刻缠着他的江浸月,江夜雪觉得他可能会更加舒心些。 至于南流景,他则安静待在仙舟上的一处,笑看江夜雪胡诌应对江浸月各种古怪问题。 而每当南流景笑出声时,就会接到江夜雪一记白眼。 南流景也不知收敛,反而笑得更欢了。 第182章 西蜀巫族,巫相和 西蜀,云亭岭。 圆月高悬,云亭岭上,阴风呼啸而过,携带着那鬼泣婴啼于山谷间连连不绝,令人闻之胆颤。 “巫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孩子吧!” “她不该这样的,她没错,她是无辜的啊!巫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孩子吧!” 破烂大红嫁衣的厉鬼周身煞气缠绕,她青丝披散,面目狰狞,血泪不断从眼耳口鼻流下。 她直直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口齿锋利面色青紫的婴儿。 她一边护着婴儿,一边不断朝面前那高大的人影“邦邦邦”磕头,一番赤心,只为怀中的婴灵寻求那微不可微的生机。 巫相和单手托着一朵荧光紫晶莹剔透的兰花,像是对此类事司空见惯,面对女鬼的哀求,他眸中泛不起半点波澜。 扫了眼手中盛开的唤兰,巫相和视线又落在眼前那对鬼母子上,他淡漠开口道: “莫灵姑娘,你最是清楚,令爱而今已无任何救治重生之法。” 闻言,名为莫灵的女鬼顿住磕头的动作,不住摇头,口中念念有词。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小安吧,她从未害过人。” “我盼了她那么久,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她、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 莫灵浑身颤栗,抱着婴灵的力道不住加重,周身煞气愈加浓郁,因唤兰为引而清明的神智又开始混乱起来,狰狞的眉眼间充满了戾气。 对此,巫相和神色未变,只是眉眼低垂瞧着手中的唤兰,古井无波的眸子倒映着荧紫的兰花。 “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其法则,善恶终有报。” 手中兰花彻底盛开,巫相和音色平静,宛如一滩死水,无波无纹。 视线再次落在莫灵上,巫相和半蹲下身,将手中唤兰递给了莫灵。 “回头吧,残害你们之人终会有他们的恶果,没必要再次因为他们而断绝后路。” “不——!”莫灵流着血泪的眸中迸发出狠厉的红光,音色凄厉,带着强烈的不甘。 “我、我没错,我都那么努力活着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要……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煞气翻涌,强迫的威压使得周遭空气几近凝滞,令人窒息。 可巫相和对此却无任何不适,就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 巫相和沉默地看着发狂的莫灵,片刻之后他右手微握成拳,而那朵落在莫灵母女身上的荧紫唤兰开始片片龟裂。 在唤兰化为碎星消散之际,莫灵挣扎反抗的动作顿住, 身上戾气和煞气悉数被唤兰净化。 莫灵目光呆滞,呆呆坐在地上,只是怀中依旧紧紧抱着她的孩儿。 巫相和提起脚边竹篾花灯,灯上点缀着一只雪白小兔子。 “念无念生,净心与共,无违于阴阳,收。” 巫相和口中默念法咒,话音一落,呆滞的莫灵连同她怀中的婴灵皆被吸入灯中。 周遭肆虐的煞气也一同散去,被黑云遮掩住的明月露出了它完整的面目,轻柔的月光洒落草木间,一片岁月静好之象。 提起那盏荧紫灯光的花灯,巫相和起身沿路下山。 “他们……皆会遭到报应的。” 婆娑河畔。 银白月光穿透夜幕,却被如墨的婆娑河吞噬。墨色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深邃而神秘。 朦胧水雾袅袅升腾,如轻纱般弥漫、缠绕,将河面温柔包裹,给婆娑河添了几分幽静神秘,同时也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似在警告着靠近的人莫要踏入这禁忌之地。 婆娑河畔,停靠船只的夜灯,成了黑暗中仅有的一抹亮色。 唯一亮灯的船只中传来些许谈话声。 “少主确定那巫族之人当真在此?”是江夜雪清和却冷漠的声音。 他们来此已然十日,日日在婆娑河候着,可却不见西蜀巫族人半点踪影。 船只中,江浸月头枕在江夜雪膝上,睡得香甜,但空出的手还是紧紧抓住江夜雪衣角。 江夜雪本不喜人亲近,但面对江浸月这个不讲理的皮孩子,他显然已经放弃挣扎。 至于南流景,他则是坐在江夜雪对面,他们中间隔着一方案桌,桌上放着一柄雪亮的长剑,是照雪。 南流景正闭目养神,听江夜雪问话,他抬了抬眼, 冷色的眸中倒映出对面之人的身影。 南流景薄唇轻抿,视线落在船外的平静无波的水面,开口道:“师兄莫急,他很快就回来了,且再等等。” 话此,南流景又解释道:“巫族族人甚少,我在此也只见过巫相和一人。巫相和行踪不定,各地处理亡魂,想见他自然得耗费些时间。” 说着,他顿了顿,收回视线,几分少年气地对江夜雪眨了眨眼,又道:“不过,每逢初一十五,巫相和必然会回到婆娑河。” “嗯,如此便好。”江夜雪微微颔首,轻抿着唇,眉眼低垂,看不出喜怒。 瞧着江夜雪次次避着自己的视线,南流景挑眉,微微向前倾身,单手支着下颌,眉眼含笑。 “师兄可是觉得流景貌丑不可视?” 江夜雪微愣,不知南流景为何如此问。 他抬眼,恰巧对上面前之人清冷却不乏温柔的目光,只一瞬,他就侧过了脸去,再次避开了南流景视线。 与慕容楚衣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又怎会貌丑不可示人。 一股难言的苦涩涌上喉头,让江夜雪一时难以出声。 唇舌嗫嚅,江夜雪用着平静的音色回道:“少主龙凤之姿,世间少有,何故妄自菲薄?” “既如此,”南流景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那为何师兄从不肯正眼瞧我?” “在下相貌平庸,少主那般耀眼夺目,在少主面前,在下自是自卑不敢直视。” 江夜雪音色仍旧那般平淡,可他随意垂放在一侧的手手指却微微蜷紧。 这话显然是江夜雪随意糊弄人的,演都不用心演。 南流景好看眼眸微眯,带着几分深意,唇角仍旧噙着的笑意,使得他人都亲和了些许。 明知江夜雪是随意应付自己的,可南流景却是认真回答着。 “可师兄在流景心中就是很好啊。” “呵”,江夜雪闻言先是一顿,而后不住轻嗤,他倒是不知,他是何行为让这位小少主这般看好,还有如此评价。 “好人?少主难道不知在下是一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 自嘲般说着,江夜雪视线落在熟睡的江浸月身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又道:“当初为了青云令,我可是亲手把他卖了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江夜雪的话,熟睡的江浸月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抓着江夜雪的手紧了紧。 南流景挑眉,面色微变,“清旭师兄,……何故如此看轻自己,你……并不是……” 而未等南流景说完,就被江夜雪冷声打断。 “易真少主,”江夜雪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你我之间的联系,不过是一场交易买卖,各司其职而已。我个人如何,与你无关,还用不着你来点评。” 他们之所以能牵扯上联系,是因为江岁新,是因为那层天魔劫誓约。 除此之外,江夜雪并不觉得他与眼前这个小少主还有何干系,以至于对方再三这般熟稔待他。 南流景眸中神色逐渐暗淡下去,他张口想解释,可最后也只是低头赔罪道: “抱歉,师兄莫气……是流景冒昧了,还望师兄见谅。” 话落,他收回了落在江夜雪身上的视线。 江夜雪未应,转头看向平静无波的婆娑河。 江夜雪心想,此番挑明了也好,他不喜南流景那般自来熟的亲近,更不愿代替江岁新与其有太多没必要的牵扯。 场面煞是安静下来,二人间的氛围不免有些压抑起来。 南流景眉眼低垂,余光扫过江夜雪青裳衣角,心中不免有些惆怅,指腹摩挲过照雪剑鞘上的花纹。 是他……真的认错了吗? 他……真的不是江叔?可……可他们明明那般相似的,怎会不是呢? 夷容谷那次意外肢体接触,南流景在抱住“江岁新”时,脑中浮现的却是十年前他被扯进青云令幻境时,那名为江夜雪的青年,抱着他在临安城中躲避追杀的场景。 那个感觉,他绝没有认错,他的直觉从未错过。 还有照雪,这柄剑,与幻境中那名为慕容楚衣之人的佩剑一模一样。 还有“江岁新”那头白发,那双熟悉的,外表亲和实则冷到极致的赤墨色眸子,怎会不是江叔呢? 好看的眉时缓时蹙,南流景不禁握紧了照雪剑。 可若“江岁新”真是江叔,他没道理不认他的。毕竟在幻境中时,他那般在意他这张脸。 “江岁新”给他的感觉真的与江叔很像,天下真有两个这般相似的人吗? 如此想着,南流景却猛然顿住,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怀疑。 他只是幼时与江叔相处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他如何那般确定江叔习性如何呢。 再者,二哥也与他说过,江岁新有他自己的幻境,所以江岁新不可能是江叔。 思及此,南流景摩挲照雪的力道骤然加重,垂下的眸中尽是落寞与忧伤。 是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又对上那种种巧合,所以没有细想便认定了答案,怎料又认错了人。 被他这么透过影子看另外一个人,“江岁新”应当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这般生气。 可他还是不想相信这个可能。 南流景越想,心中的愧疚就越深,余光偷偷扫过对面闭目养神的江夜雪,唇舌嗫嚅,虽然心中有愧,但他还是想直接问。 与其他在心中瞎猜,惹人嫌,为何不直接问呢。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般简单,何故如此犹豫不决。 打定主意,南流景压了压气,斟酌着语气刚要开口,怎料,“呜呜呜呜——”,远方传来悠扬的陶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明月高悬,婆娑河面上的水雾愈发浓厚,天水交接间隐隐约约显现一艘小船的黑影。 水面上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很多,阵阵凉风袭来,冷气逼人。 与此同时,静谧的夜晚中响起了阵阵乐声,音波划过水面,激起道道水纹。 江夜雪和南流景齐齐抬眼望去,只见那艘小船上站着一颀长人影,手握陶笛,静心吟唱。 笛声悠扬,清心宁神,令人心中的烦闷消散不少。 瞧见那人影,南流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不得不暂时收下心中的思绪。 “他来了。”他对江夜雪说了一声,而后起身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遥遥向那人拱手行了一礼。 “相和前辈,许久不见。” 巫相和放下陶笛,目光平静地看向南流景,微微点头示意,似乎对于南流景的来访丝毫不意外。 两艘船只缓缓靠近,船身四周萦绕着淡淡的雾气,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南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巫相和开口,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 南流景也不客套,直言道:“门中小师弟身负重伤,神魂不稳,记忆错乱,而今心智行为宛如稚子。 听闻前辈医术高超,尤其擅长修补和稳固神魂,流景特携师弟前来求医,还望前辈出手相助。” 南流景话音刚落,江夜雪拉着刚睡醒的江浸月也出了船舱。 巫相和听闻来意,神色无波无痕,视线落在南流景身后的那两道人影上,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眸色微变。 可不过几息,他便挪开了眼,只道:“随我来吧。” 语落,周遭的白雾逐渐消散,露出河岸森然可怖的树林。 船只无风而行,恬静柔和的笛声再起。 笛声似有魔力,所过之处,夜间阴冷的白雾竟柔和了几分,黑潭死水般的婆娑河也没那般压抑死寂。 两船先后靠岸。 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小道前行,两旁的树木枝桠交错,投下斑驳的阴影。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宛如点点碎银。 巫相和手提荧紫灯光的兔子花灯,一人在前带路。 他步伐沉稳,手中的兔子花灯摇曳着荧紫色的光,为这寂静的夜路添了几分奇幻色彩。 其后便是南流景,江夜雪带着江浸月走在最后。 一路无言,其间氛围莫名有些压抑。 第183章 条件 江浸月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可看着看着,不知感应到什么,他俊美的面容皱在了一起。 小心地扯了扯江夜雪的衣袖,他紧抿着唇,小人儿郑重其事道:“哥……哥哥,冷,……危险,不、不去。” 江夜雪侧目,丢给江浸月一个眼神,随意安抚道:“别怕,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可他的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不动声色地将江浸月护卫在身侧。 按理来说,初春时节,气候回温,西蜀地界,婆娑河畔不应如此寒凉才是。 可此地,随着与巫相和越往深处走,气温就越低。 不是气候变化的冷,而是那极阴极寒透骨凉的冷,添再多衣都无用。 余光扫过江浸月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江夜雪脚步微顿,腰间灵光闪过,随后江浸月身上便被披上了件银狐毛领大氅。 “还冷吗?”江夜雪一边整理着大氅衣领,一边余光还不忘看向南流景和巫相和离开的方向。 江浸月乖乖站着,任江夜雪替他捣鼓,闻言快速摇头表示自己不冷。 见此,江夜雪不再言语,领着江浸月快速跟上南流景和巫相和。 江浸月也不再关注周围,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暖和的大氅,视线转而落在身侧身形略显单薄的江夜雪上。 哥哥……好瘦,穿的好少,会生病的。 拉紧江夜雪衣袖,江浸月深邃的眸子眨了眨,“哥哥……怕冷,小月不冷,衣服,哥哥穿。” 他说着,就要解下身上的大氅给江夜雪,但是他解不开系成结的衣带。 江夜雪:“……”能不能别闹了,谁想和你表演兄友弟恭啊。 制止江浸月的动作,江夜雪面色严肃,“我不冷,好好穿着,不准脱。” “可、可是……”江浸月还欲挣扎,可看自家老哥生气,他不甘嘟嘟嘴,低头不敢动了,“好、好叭。” 修行之人五感敏捷,身后两人的动作,南流景和巫相和自然没有错过。 巫相和微微朝后看了眼,瞧那兄友弟恭的模样,他转而看向落后他几步的南流景,不禁挑眉开口: “赤子真心,道友这小师弟看起来并无异常病状。” 闻言,南流景随之看向那对看起来关系甚是融洽的兄弟俩,却是摇了摇头,应道: “他们二人如此关系确实甚好,只是,事实上,小师弟与清旭师兄之间并没有如此亲密的感情。” 闻言,巫相和眉头又是一挑,眸色微沉,旋即不知思及何事,他似有深意道:“看似痴傻不识人,谁又知那不是内心渴望呢。” “这……”南流景听出巫相和话中深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 他是知晓些许江浸月身世的,那是个生来便孤苦无依的苦命孩子,唯一的亲缘还拿其当做货物交易获利。 世人皆是渴望亲情怜爱的,江浸月那般的身世经历,如今的状况亦是意料之中。 视线不由得落在正傻乐呵着的小孩心性的江浸月身上,南流景默了默,最终回道:“是喜是怨,终是小师弟的路,如何走,该由他自主选择。” 不管江浸月是怨是喜,都他该自己抉择的,而不是现如今这般不知事故因理的盲目反应。 “道友又怎知那不是他的选择呢。”巫相和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中灯柄。 “那样的遭遇,逃避、忘却,未尝不是最优抉择。” “晚辈愚钝,不知前辈此言何意?”南流景深深蹙眉,巫相和这显然是话中有话。 可面对他的疑惑,巫相和只是淡淡摇了摇头,未再言语。 河岸小道的尽头,是一处依水而建的三层竹楼,前往竹楼的木栈道上挂满了一盏又一盏竹篾灯笼。 烛火摇曳,暖黄色的灯光点点聚集,使得这片阴冷潮湿的黑水之地多了些许暖色。 清风拂过,屋檐上挂着的串串白骨风铃相击,发出“咚咚咚”的铃音。 铃音如泣如诉,在这方寂静之地回旋,宛如远方游子对归家的碎念,令人不住惆怅惘然。 巫相和在前,引着身后三人进了二楼的灯房。 迈步而入,三人不禁被房中布置惊憾,只见房顶挂着数不尽的各种形状的花灯,花灯错落有致,显现出别样的风味。 盏盏花灯,灯火或幽暗,或明亮,星光凝聚在一起,宛如绵绵不绝的生气。 随手一挂,巫相和手中的荧紫兔子灯也成为了那片星河中的一员。 落座于书案前,巫相和收下桌上半成品的六角宫灯,抬手间,已倒了三杯白汽氤氲的热茶。 “三位请坐。” “多谢。”南流景率先上前,坐在左侧,而后是江夜雪和江浸月。 热茶中带着异样的清香,如莲似兰。 江浸月深邃却纯真的眸子转了转,难得松开了抓着江夜雪衣角的手,犹豫着端起眼前的青瓷茶杯,先是试探性的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地品尝着。 江浸月异样的举动,江夜雪自然没有错过,抬手搭在江浸月肩上,制止了其继续喝茶的动作。 江浸月不解,好看的唇角向下弯了弯,满脸写着不情愿,那可怜模样,让人不住心软。 但对上江夜雪的视线,他还是乖乖低头不喝了,只是握着青瓷杯的手并未松开。 江夜雪眸中无情,对江浸月不愿没有半分动容,怀疑警惕的目光自那青瓷杯上,转而落在巫相和身上。 接收到江夜雪的审视视线,巫相和轻嗤一声,双手随意一摊,道: “上好的冰晶莲茶,可没毒,道友又何故如此看我?” 冰晶莲,极寒之地寒冰之力凝结成晶,冰晶开花,蕴含至阴至纯的寒冰灵力。 此物,对于身怀冰灵根的修士而言,乃大补之物。 江浸月便是冰灵根,自然是对寒冰之力格外灵敏的,所以才那样被冰晶莲茶吸引。 江夜雪神色未变,面上仍旧端着那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儒雅随和。 “抱歉,只是在下这师弟如今的身体状况,食不得其他东西,并无其他意思,还请前辈见谅。” 见两人之间涌动的汹涌战火,南流景连忙出声打断两人的暗中较量,“前辈见谅,师兄也是担心小师弟,无意冒犯。” 旋即,他又转移了话题,“关于小师弟的病症,不知前辈可有法子?” 巫相和收回审视江夜雪的视线,端起青瓷杯轻呷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安静乖巧坐着,但眼巴巴盯着冰晶莲茶的江浸月,最后才看向南流景。 “救治不难,不过,”他唇边挂着浅淡笑意,尾音一挑,“在下需要南道友帮个小忙。” 这是场交易,巫相和出手救人,而他们则受托办事。 南流景微微颔首:“不知流景能帮到前辈什么?” 巫相和也不啰嗦,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婆娑河上游尽头,有处名为‘不归陵’的墓穴陵园,我的要求很简单,劳烦南道友将我巫族七十三阴魂带回。” “不归陵?”南流景轻喃一声,并未直接答应,似在思索关于不归陵的信息。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他轻蹙眉头,略有犹豫道:“敢问前辈口中的‘不归陵’,可是西蜀埋葬万千将士的不归陵?” 西蜀不归陵,埋葬着数不尽的战死沙场的边境无人认领的战士。西蜀重情,特设此陵墓,定时定期遣人祭拜。 “不错。”巫相和点头应是,解释道: “二十五年前,西蜀与无疆爆发战争,我巫氏一族,七十三人应邀参战,历时三月,战胜。但,我巫族无一人归来,其尸身皆葬在不归陵。” 提及族人纷纷战死沙场此事,巫相和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巫族世世有诅,虽通阴阳,但死后魂魄皆会被困于尸身中,若无本族人超度,将时时被死前经历折磨,有甚者,将发展成阴尸,为祸世间。” 提及此,巫相和握着青瓷杯的手指微微蜷紧,音色也重了些。 巫相和抬头看向屋顶那星火闪烁的灯海,松开手中的青瓷杯。 他唇齿微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下一刻,一盏分外精美的八宝云彩琉璃灯自灯海中而来,落在了他手心。 八宝云彩琉璃灯灯中一片灰暗,其中空空如也,没有烛台,亦没有烛火。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可炫彩的灯身又折射出绚烂的霞光。 黑暗与彩色交织,是一种别样的美。 “不归陵之外设有禁制,我进不去,故而只得劳烦南道友了。” 巫相和指尖轻抚过琉璃灯,似眷恋,其深思,不过几息,他便将其推向了南流景。 “这八宝云彩琉璃灯能感应到我巫族阴魂所在,每当靠近时便会亮起,并将阴魂收入其中,待阴魂收满,琉璃灯就会长明不熄。” 接过琉璃灯,南流景起身,双手抱拳道:“前辈放心,流景定不负所望 。” 说着,南流景视线落在身旁的江夜雪和江浸月身上,又道:“只是在此期间,流景的师兄和师弟,便劳烦前辈照料一二。” “这是自然。”巫相和含笑应下。 而这场委托交接中,江夜雪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走过木栈道,江夜雪走在南流景身后,送其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又是一言不发的诡异氛围。 良久,是南流景率先开口了,他停下,回头道:“师兄回去吧,不用送了,不归陵乃烈士陵园,不会有怎样危险的,我很快就回来。” “嗯。”江夜雪也停下,淡淡应了声。 见江夜雪仍是那般疏离的态度,南流景莫名觉得心口有点堵,神色难免失落。 他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又道:“相和前辈对师兄并无恶意,师兄不必担心此地安全,他也一定能治好浸月师弟的。” 这下,江夜雪倒是没应,而是道:“不归陵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巫相和有通阴阳的本事,结识的能人异士定然不少。 可都过去了二十五年,他却仍旧没有将巫族阴魂带回来,这其中显然有问题,此行并不简单。” 说着,江夜雪抬眸对上南流景视线,言语不带一丝感情,“别把人性想得太好了,这般轻信他人,迟早会赔上一切。” 虽是轻讽的话语,可南流景却半点没有生气,他唇角微勾,面上带着几分由衷笑意。 如听长辈教诲般,南流景乖巧点着头,而后眉眼带着笑应道:“我知晓,多谢师兄关心。” 瞧着那人眼中的笑意,江夜雪眉头未蹙,旋即收回了视线,冷声道:“谁关心你,你若出事,最终倒霉的只是我。” 南流景若是在不归陵出事,还不是要他出手收拾烂摊子,这番提醒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减少麻烦。 “师兄放心,不会出事的。师兄再见。”南流景眨了眨眼,也不气馁,朝江夜雪摆了摆手便御剑潇洒离开。 目送南流景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江夜雪未做停留,转身便往回走。 三层竹楼前,一脸天真无邪的江浸月正提着盏灯,左瞧瞧右看看。 见江夜雪回来,江浸月顿时对手中玩物失去兴趣,“哒哒哒”跑向江夜雪。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想回家了。” 任由江浸月拉着自己的胳膊,江夜雪带着人往竹楼走,“不急,等你好师兄回来,我们就回家。” 听闻还不能回去,江浸月不开心鼓着腮帮,闷闷道:“那漂亮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他去干嘛了?” 江浸月口中的“漂亮师兄”令江夜雪脚步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浸月说的是南流景。 漂亮师兄嘛,嗯,总结很精辟,是挺漂亮的。 明明是张清冷谪仙的脸,却有一双爱笑的眼。 但偏是那爱笑的眼,让其多了几分人情烟火味,不似那天上仙,只可远望不可亲近。 思绪断了一瞬,江夜雪摇了摇头,甩掉那多余的想法,随口胡诌道:“他去拜访好友去了,过两天就回来。” “好叭,那等漂亮师兄。”江浸月小鸡啄米般点头应着。 没在意身侧之人的小情绪,察觉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江夜雪随之抬眸,便见巫相和姿态慵懒地靠在二楼栏杆上,正一脸沉思地看着他。 见江夜雪看向自己,巫相和回之一笑。 那笑,总让江夜雪觉得其中暗含深意。 巫相和给江夜雪感觉很不舒服,让他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和华舟澜给他的感觉很像。 江夜雪直觉,眼前这人,不简单。 第184章 莫十娘:我可以接受平稳的生活,但我也可选择抗争 “不知前辈打算何时着手医治浸月?”江夜雪直接问道,他并不愿与巫相和多待。 巫相和没有回答,只是摊开手心,一株花苞紧锁的唤兰便显现在眼前。 他反问道:“唤兰需得盛开方有药力,阁下可知这唤兰的养料是什么?” 江夜雪蹙眉,巫相和这话,显然是也要给他找事做呢,“需要在下做什么,巫前辈不妨直言。” “哈哈哈,聪明。”巫相和爽朗一笑,也不继续绕弯,直言道: “唤兰可度亡魂执念,顺其而然,执念也是它的养料。每度一个阴魂,便能获得一朵唤兰。” “云亭镇,便要劳烦阁下随我走一趟。” “做什么?”江夜雪蹙眉,没有立即答应。 抬手招来那盏荧紫兔子灯,巫相和抬头看向逐渐放明,呈现雾蓝色的天空。 “去……看一场怨鬼讨债。” 江夜雪:“……” 他想说他对看戏并不感兴趣。 正月十九,宜嫁娶。 林家有女初长成,今日正是她出阁的良辰。 俊美的新郎官身骑白马,带领着大红的喜轿停在林府门前,喜娘正搀扶着新娘缓缓自府门内走出。 林府张灯结彩,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前来贺喜的宾客们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一片欢乐喜庆的声音中,尽显祥和之气。 最远处围观的人群中,江夜雪三人也见证着这场新人之礼。 巫相和头戴羽笠,长至双膝的白纱彻底遮住了他的面容和身形,令人难以分辨出是男是女。 大片喜庆的红绸囍字映入眼帘,让江夜雪失神了片刻,仔细想想,他见过的经历过的婚庆喜事还真不少。 他那位人渣生父的,他自己的两场,阿雪姑娘和闻人的,慕容楚衣和月柒然的,林林总总,竟有五场之多,可这些竟都是悲剧与计谋假戏。 不禁低笑出声,江夜雪收回了视线,他对这种事早已无感。 冤魂索命,索的又是谁的命,讨的又是谁的债呢? 江夜雪从一旁看热闹的人群讨论中,有了几分猜测。 “这新郎官当真是生的好,这仪表,这气质,气场可比那县老爷强多了。” “呵,再强还不是人模狗样,要没莫家娘俩,能有他今日?” “现如今,莫十娘逝世不过一年,莫灵和那未出世的孩子头七都还没过呢,他倒是着急娶妻了!呸,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这话说得严重了吧,不是说是林家拿莫家布坊之事为要挟,逼迫新郎官娶林家那傻闺女。” “屁,林家经营木料,跟那布坊有个屁关系,还不是张泽这个畜生给自己捏的好名声,我呸!” “要我说,当初莫十娘就不该养这白眼狼,让其饿死在街头算了,如今不仅赔了女儿,连整个家业都送给别人了。” “啧啧啧,话这么冲,你莫不是眼红人家发财死老婆娶得美娇娘吧。” “呸呸呸,给我死一边去,就林家那闺女,还美娇娘呢,谁不知道那就是个傻子。” “你这话就偏激了,要说新郎官也蛮厉害的,莫氏布坊这些年可全靠他打理经营才更上一层楼呢。” “林家小姐自小痴傻,也全靠他寻医救治方才治好。人家一个亡妻,一个未嫁,郎情妾意,结为连理,天作之合,碍着你什么了,要如此诋毁人名誉。” “……” 围观嘴碎的百姓还说了什么,江夜雪就不知道了,因为巫相和没等那林府前的接亲仪式结束,便率先离开了。 拉着呆呆傻乐呵的江浸月,江夜雪也跟上了巫相和离开的步伐。 若他没看错,巫相和提着的那盏荧紫兔子灯,在进入云亭镇后烛光便有变红的趋势。 江夜雪神魂强大,自然能看出兔子灯中封着两道凶戾的怨魂。 结合巫相和先前所言,想来那应是巫相和说的前来索命讨债的怨魂了。若不是那赔了女儿又折了全部身家的莫十娘,那就是新郎官那命苦早逝的亡妻了。 只是令江夜雪感到奇怪的是,巫相和不应是正道修士嘛,如何能放任手中鬼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人。 江夜雪正想着,耳边却传来巫相和的声音,“有没有兴趣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嗯?!”江夜雪抿唇,“……不知。” 虽说他有一定的猜想,但那是基于得到的片面消息而得出的,事实如何,未来发展如何,他又如何能得知。 “那前辈觉得,这场喜事能顺利进行吗?” 将问题反抛给巫相和,不过江夜雪觉得对方并不会回答他。 果然,只闻巫相和轻笑一声,而后便没了下文。 吉时已至,鞭炮声震得天际都喧嚣起来,拜别林府长辈,张家接亲返程。 新郎官翻身上马,一举一动尽显风发意气,俊美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新嫁娘端坐于八抬大轿之内,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手中紧握着一把绘着花鸟鱼虫的团扇,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娇羞的面容。 八抬大轿的轿身装饰着精美流苏,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里街巷尽是红绸飘扬。 陪嫁的描金红漆箱笼层层叠叠,雕花精美,镶金嵌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路鼓乐喧天,唢呐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响透了半边天,热闹非凡。 这方唱罢,那方登场。 与城东新贵张府的热闹欢乐相反,城西莫宅可谓是门可罗雀,荒凉孤寂。 五日前,以雅致闻名的莫宅忽地走水,大火怎么都灭不掉,不仅烧掉了莫宅女主人的灵堂,也烧完了整个莫宅。 游方道士经过,直呼此地邪气太重,不可久住,如若举行红白之事,则必生大乱。 由此,寸土寸金的城东多了户云亭镇富人巴结的张府,城西多了个荒宅、鬼宅。 “吱~嘎~~砰——”,那块被烧得焦黑只剩下半个莫字的门匾掉落在地,巨大的声响惊跑了偷摸觅食的老鼠。 “啊~!”江浸月也被这声音吓着,一边忙地将江夜雪胳膊抓得紧紧的,一边往江夜雪身后躲。 江夜雪:“……” 江夜雪皱眉,无奈地用手扇了扇面前飞扬的灰尘,仔细打量着面前这破败的宅子。 巫相和率先迈步进了宅子,他手中的荧紫兔子灯彻底变成红色,浓郁的怨气鬼气仿佛下一秒就能冲破兔子灯上的禁制。 巫相和恍若未觉,不紧不慢地闲逛起来。 也不知道巫相和想做什么,江夜雪只好领着江浸月跟在他身后,一同漫无目的地逛着。 逛完,江夜雪总结三个字——火真大。 从四周墙壁被烧得炸裂,高大的梧桐树被烧成焦炭乌漆的模样来看,那场火确实很大,大得留不下半点活物。 巫相和终于在一处姑且看得出是宅子正厅的屋子前停下。 要不是那正厅屋子中,摆放着的那方阴寒的牌位,江夜雪一时还真没想到这只剩几根焦黑柱子的地方,竟是宅子正厅。 火势应当是由此处蔓延的,因为此地被烧得格外惨烈。其他地方好歹还能看出点构造,这里是真的烧成渣了,什么也看不出。 不过,神奇的是,那块刻着“先室莫氏孺人灵之神位”的木牌竟完好无损。 巫相和将兔子灯放在牌位旁边,而后便蹲下身,掏出他不知何时带来的香烛、纸元宝,熟稔地点香烧纸。 青烟袅袅,暴动的兔子灯竟安静下来,灯光也变回了原来的荧紫色。 股股穿堂冷风袭过,带着沁骨的寒,吹得烛火摇曳,灰烬满天。 耳边似乎传来或凄厉或幽怨的哭声,江夜雪皱了皱眉,面露些许不适,以及不解。 江夜雪是异世之魂,又是炼器师,他神魂体强大异常,对魂体的感应自然远远也高于其他修士。 因而,莫灵有多重的怨气,他能清晰感知到。 可以说,巫相和要是放如今的莫灵出去,其所过之处必然一片血色。 明明是不关自己的事,但许是用着江岁新的身体,又和魏茧这些正派修士相处太久的原因,江夜雪下意识便给巫相和提了醒。 “她怨气如此重,又见仇人,难保不会杀红眼,失去神智殃及无辜。前辈当真要放其出去?” 闻言,巫相和烧纸元宝的动作一顿,似是被气笑,他好笑道:“我巫氏一族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不是这般丧心病狂之徒吧。 手中恶灵伤人,自身可是要背负上罪孽的,你这番话可是觉得我是脑子有病,想自找罪受呢?” 江夜雪:“……前辈莫怪,是清旭心急了。” 江夜雪很想说:那不是你之前说的怨鬼讨债,现在鬼在这,那谁去讨债? 似是看穿江夜雪的心思,巫相和又是一笑,将手中剩下的纸元宝全丢进火盆中,拍了拍手,而后才施施然起身。 “怨鬼讨债……”他轻喃,视线直直落在兔子灯上,忽地,尾音一挑,带着几分戏谑,“可谁说,那怨鬼就是鬼,而不是人呢。” 江夜雪:“?!!!” 合着他先前所猜测的一切都是错的,报仇讨债的另有其人。 那又会是谁呢? 风中似乎又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如泣如诉,哀怨悠长,又夹杂着股强烈的不甘。 巫相和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灰烬,双眼扫视过残垣断壁的四周,最后又落在那方牌位之上。 “这个故事,说长吧,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可说不长吧,却道尽两代女子悲苦的一生……”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并不是那牌位上说的莫灵,而是云亭镇所有人听了见了,即使有怨有恨,却也不得不真心叹一句“莫十娘,是个值得世人尊敬的大娘子”的莫十娘。 莫十娘,出身城北有一手纺纱好手法的莫家。其自小聪明伶俐,勤奋好学,七岁入女子学堂,十岁成学堂夫子首徒,十五便成人人赞叹的才女。 莫十娘十八那年,莫家与林家结秦晋之好,同年十月,莫十娘出嫁,曾经有名的莫才女成了林家妇。 无人记得那个惊才绝艳,胸有沟壑的女才人,那个能纺出最绚烂最精美的绸缎的莫十娘。 有的只是林家有个相貌平庸上不得台面的妇人。 那个耀眼的女子似乎湮灭在了岁月的流逝中,再也没有人能记起她来。 但,她并没有忘记她自己。 莫十娘二十五岁那年,她再次以“莫十娘”之名出现在世人面前。 西蜀民风开明,早有夫妻不睦准以和离的律法。 只是,女子势弱,世道艰难,她们脱离夫家以后生活难以为继。 故而,纵然家中有再多不平,可世俗桎梏,礼教裹挟,子女牵绊,妇人难以脱离苦海魔窟,直至被榨干血肉。 莫十娘决然的和离,是那片灰暗中的一抹光,她踏出的路,给了太多女子希望。 那场和离,是蓄谋已久的,也是不可挽回的。 待莫家和林家长辈知晓此事时,莫十娘与林家大郎早已在府衙盖了印,签了契。 莫家震怒,直言与莫十娘断绝关系,其生死荣辱如何,皆与他们莫家无关。 莫十娘纵然早已料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可面对娘家的绝情还是落了泪。 她带着年幼的莫灵踏入了城西,在此有了独属的小家。 此后二十余载,人们提起莫十娘,想到的不是莫家惊才绝艳的莫家小女,也不是离经叛道的前林家大夫人,而是以一己之力将城西这块破烂地,发展成书香文雅之地的莫大娘子。 她在城西经商,先是给人浆洗缝补,而后纺纱织布,提升布料质量;后又与人合伙开设染坊、成衣铺子。 她的纺纱织布技术步步改进,布匹质量节节攀升,整个城西都跟随她的经营繁荣兴旺。 是她向官府提议,带头兴建城西,使得此地焕然一新,不再是处处泥泞,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现象,不再是处处透着阴湿腐败霉味的陋巷。 城西有了热闹的学堂,有了充满欢乐歌声的乐坊,有了专门教导女子手艺的艺园,有了收养弃婴的育婴堂,有了规整成片的梧桐树。 第185章 仇怨起 因为一系列的善举,莫十娘树立了前所未有的声望,赢得了城西百姓的一致的敬重与爱戴。可命运对她而言,却似乎总吝啬给予安宁的。 莫十娘这一生,安静平稳的生活止于她十五及笄日。 此后,她与世道世俗抗争,与生活中苦难抗争,与道德理念抗争,最后,与病魔抗争。 莫灵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是与母亲如出一辙的聪慧与坚韧。 她自小接受母亲的教导,她懂人情世故,知生意场的经营法则。 莫十娘为她这个女儿打点谋划了很多,她细心教导,也会遵从其意愿。 她为她择如意郎君,她为她规划着抗争失败的退路,期望她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她为她的孩子准备了很多很多,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她战胜了一切苦难,可最后却是输给了人性。 莫十娘的离世是突然的,却也是意料之中的。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可她一个人肩负的实在太多了,她的身体严重损耗,精力也彻底透支。 年仅四十六岁的她病痛缠身,身体自然而然地也到了极限。 临走之前,莫十娘总想为她唯一的孩子做些什么,纵然女儿身边有夫婿帮衬,可她深知男人的劣根性,男人如今再好,终有靠不住的时候。 她怕她走之后,女儿身无牵挂,终会出事随她而去。 所以,她盼着,盼着女儿也能有个孩子,希望能有个骨肉至亲陪着女儿。可天不遂人愿,他们寻了很多方法,莫灵都一直无孕。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莫十娘照例前往寺庙上香,为女儿祈福祈愿。 可返程途中,阴云密布,天降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据亲历者回忆,那场大雨倾盆而至,狂风呼啸,雨幕厚重得令人无法视物,天地间一片混沌。 粗壮的闪电如一把利刃,白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仿佛要将这苍穹与大地生生劈开。 从白日到夜幕,轰鸣沉重的雷鸣声响了九九八十一次,充满压迫力的电光也劈了八十一次。 而莫十娘则在这场雷电交加的大雨中再也没醒来。 不过神奇的是,那场风雨那般大,可莫十娘所乘坐的马车却是安然回到了云亭镇,就连车帘都没湿透,可莫十娘就是没生息。 有人说,莫十娘是目睹那雷电之力,因此受惊惧而气绝。 可见过莫十娘遗容的都知道,莫十娘走得十分安详,如同熟睡着了一般。 宛如一场交易般,莫十娘的离开,换来了一个新生的降临。 只是,她若知晓,那个她饱含期望的孩子,却害死了她最疼爱的女儿,不知她该如何做呢。 不可否认的是,世人为了心中所愿,可以做到其本心从没有想到的地步。 “莫十娘为心中所愿,敢与这世俗固有的思想抗争,最终闯下属于自己的事业、一方天地。” “而被莫十娘收养教养的张泽 ……” 巫相和话音戛然而止。 江夜雪正听得起劲,见突然没了后续,他抬眸不解地看向巫相和。 故事中虽然没怎么提及张泽,可这人却是此次事件中获利最多的,他即使没有亲手杀害莫灵及其腹中孩儿,怕也是凶手之一。 可是,这行凶的动机,行凶的过程,又当是如何的呢? “清旭道友觉得,这杀妻弑子的张泽该是如何下场?”巫相和突然问道。 突然被点名的江夜雪蹙了蹙眉,这种事是需要问询他的看法的吗? 轻抿薄唇,江夜雪正欲回答,不料被一道凄厉的女声抢了先。 “忘恩负义,贪财慕权而滥杀无辜,这种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之徒,自当千刀万剐,永坠修罗域!” 声音自兔子灯中传出,其声饱含杀意,字字句句皆是咬牙切齿,可见其恨意。 “不只是他,他们……他们都得死,都该死!” “娘亲,娘亲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帮他们一步步富足起来,他们、他们怎可只听那个畜生的一面之词!” “该死!都该死——!” “……” 重回莫宅,被禁锢在兔子灯中的莫灵似乎被刺激到,刚稳定下来意识逐渐被癫狂取代。 巫相和蹙眉看向怨气萦绕,灯身微微颤抖的兔子灯,轻叹一声,而后平静地给了暴躁的莫灵重磅一击。 “莫姑娘可知道你怨念如此重,却为何一直保持神智吗?” “是因为,你的母亲,莫十娘,在她离开之前,将其身上的一部分功德力赠予了你。” “你因而身死魂不散,魂为鬼厉而神智清醒。别再让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你若入了魔,就彻底连投胎的机会也没了。” 巫相和并不在意莫灵是何回答,他自顾自说着,可一字一句却让那凝聚的阴寒怨气点点散去。 莫灵的软肋是莫十娘。 呜咽的啜泣声传来,夹杂着委屈,以及不甘和无能为力,还有悔恨。 “娘……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守不住,谁也护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蓦地,江夜雪感觉胳膊上润润的,垂眸扫了一眼,只见衣袖上有着点点晕开的水渍。 也未曾下雨,这又是何时沾到的水? 他疑惑想着,然后就见躲在他身后的江浸月借着他肩膀蹭了蹭,而后青裳上便又多了一片明显的水渍。 江夜雪:“……” 他有一腔嫌弃不知当不当讲。 “呜呜呜呜,哥,她哭得好难过啊,我也好难受,呜呜呜……” 耳边还传来傻孩子的哭声。 江夜雪一个头两个大,人家哭是因为没了娘没了孩子,夫君还害她,你哭个什么啊! 江浸月似乎读懂了江夜雪的眼神,抽抽噎噎解释道:“她好惨啊,最疼爱她的娘亲去世了,她唯一的亲人还要杀她,呜呜呜,都没人帮她,她好可怜!” 正哭得伤心的莫灵:“……”够了,既然知道能不能别说出来,我知道我很惨,不用你复述! 瞧着江浸月泪水涟涟,满脸泪痕,江夜雪无奈扶额,掏出一方手帕,即使面上嫌弃,却是轻柔地给其擦脸。 “别哭了,再哭下去,就变丑了,若是不好看了你哥可就认不出你了。” “呜呜——嗝!”江浸月呜咽声一顿,打了个哭嗝,似是被吓着了。 不过,虽然没了哭声,但他嘴角一撇,深邃的眸子眨巴眨巴两下,泪水又哗哗流,眼尾一片湿红,既可怜又倔强。 见傻孩子哭得厉害,江夜雪眼皮直跳。 江夜雪不禁心中唾骂自己:江夜雪,你可多嘴个什么啊,净找事干。 哈哈,玩笑开大了,他也不得不连忙哄着。 “诶,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错了我错了,不丑不丑。” “真、真的?”傻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怀疑问道。 江夜雪无奈,连忙应着,“真的真的,真的不丑,我们月月最好看了。” 可傻孩子却是摇摇头,顶着哭腔道:“那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认不出我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认错的。”江夜雪继续哄着傻孩子。 “那就好。”傻孩子吸吸鼻子,止住了眼泪,郑重地点点脑袋,就这样被江某人三言两语给哄好了。 “呼~”,江夜雪也松了一口气,但不免心中腹诽:江浸月,你可真能闹,你最好恢复记忆后还记得这些,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哭闹成这样。 这边莫灵的哭声也止住了,江浸月哭得那般悲伤可怜,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再哭下去,总觉得是她欺负了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孩子。 巫相和淡淡扫了那一哭一哄的两人,面上难得也有几分无奈,抬手收下莫灵牌位,提起兔子灯便朝外走去。 “闹够了,那便走吧。” “去哪?”江夜雪拉着眼睛红红的江浸月跟在其身后。 巫相和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目光转而落在远处楼阁明亮的灯火。 “自然是去看看这场因果报应是如何结局。” 漆黑如墨的云逐渐遮挡住高悬的明月,黑夜驱逐散落的清辉。夜风猎猎,吹得梧桐树声声作响,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城东,张府一片欢声笑语热闹之象,丝毫不被突变的天色所干扰。 宽大的庭院中,人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带着几分醉意地谈天说地,更有胜者勾肩搭背着称兄道弟,全然不见曾经的龃龉。 也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说是要陪新郎官闹洞房,一干人顿时哄闹起来,嚷嚷着朝新房涌去。 张泽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眸中闪过一抹阴冷。 众人簇拥着张泽来到新房门前,有人大声喊着“新郎官,快开门,让我们看看新嫁娘”。 张泽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房门开,一股幽香袭来,热闹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一瞬,霎时又热闹起来。 “嘶溜嘶溜~,这屋里用的是什么熏香啊,味道真好闻,吸几口骨头都飘起来了。” “这香,好生熟悉,似乎之前在哪闻过。” “嘿嘿嘿……真香啊,嘿嘿嘿……” 也不知谁先开的口,随后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挺着鼻子用力嗅着,寻着香的来处,丝毫不觉他们如此行为在他人宅院中是何种冒昧。 张泽也因这香缓了片刻心神,双眼迷茫过一瞬之后便恢复了清明,瞧着周围人的异样,他不禁面露异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泽猛地转眼看向屋内那唯一的活人。 拔步床前,红烛摇曳,新娘子手中团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来,她端坐在床边,身姿曼妙,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有人被屋中香气吸引,有人注意力全全集中了那新嫁娘身上。 “嗝~,好美的仙女啊!” 只见一青年打了个酒嗝,左摇右晃地撞出人群,双目迷离,直直往新嫁娘的方向而去。 那人头戴累丝嵌宝紫金冠,额前束着攒珠点翠抹额,身着蜀锦绣云纹窄袖袍,腰系五彩丝攒花长穗绦,足蹬粉底小朝靴,周身贵气逼人。 这穿着一对比,风头俨然压过了包括新郎在内的众人去。 这无礼之举,也不知其究竟是何身份,竟无一人敢提。 被醉酒青年一撞,张泽当即回了神,目光转向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人,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嘿嘿~,美人~” 就在那双油腻肮脏的大手,即将要扯掉新嫁娘举着的团扇时,张泽手提贴着囍字的酒壶挡住了青年去路。 “先前宾客众多,陈公子光临寒舍,张某有失远迎。说来,张某还未与公子敬酒呢。” “陈公子可愿赏脸喝一杯?” 张泽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里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 陈家宝醉眼朦胧,被张泽这么一拦,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喝什么喝,小爷要看美人,张泽你走开,你在小爷面前摆什么谱?不就是个新娘子,让小爷瞧瞧怎么了?” 说着,陈家宝又要往前冲。 张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酒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的新娘子突然站起身来,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团扇。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新娘子面容绝美,只是眉眼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怨。 那张脸一出现,在场众人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醉意都醒了几分,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既心虚又难以言喻的神情。 众人下意识想离开,可步子怎么都挪不动。 新嫁娘朱唇轻启,声音如同夜莺般婉转,却又透着丝丝寒意。 “各位既是来闹洞房的,不如先喝杯喜酒,再好好看看我这新娘子,如何?” 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被那声音蛊惑,纷纷点头称是。 新娘子莲步轻移,接过张泽手中的酒壶,开始给众人斟酒。 “林简……”张泽蹙眉想拦,可最后到底什么也没做,只看着一干人面色怪异地接过酒。 而此时此刻,江夜雪三人也悄然来到了张府外。 巫相和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符,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将整座府邸笼罩起来。 似是感应到了仇人的气息,巫相和手中的兔子灯烛火剧烈晃动,是莫灵又在冲击灯上的禁制。 巫相和单手半撩起羽笠上的白纱,抬眼打量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宅院,但话却是对莫灵说的。 “莫姑娘不妨消停点,毕竟你也不想没看到仇人遭到报应就魂飞湮灭吧。” 这话显然是威胁了,但不得不说,确实很有用,兔子灯安静地充当照明灯。 江夜雪熟稔地拉着小孩心性的江浸月,跟在巫相和身后,不过沿途看着张府的布局,他心中不禁蹙起了疑。 这府邸布局,怎么有点招凶煞呢? 第186章 游戏开始 云亭镇,县衙。 “都什么时辰了,公子还没回来吗?” 云亭镇知县陈逻一边闭眼由着侍女更衣,一边问道。 侍女应道:“回大人,公子遣人说要在张府凑个热闹,见识见识那婚嫁吉礼,来日心中也有个底,故而会晚些回来。” “张府……”陈逻沉吟一声,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白日他倒是也参加了这张府喜宴,不过中途有事便先回来了。 想着张府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陈逻深深皱起了眉,眼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原本,他是有意与林家结亲的,林家在云亭镇是个声望不错又底蕴深厚的家族,与其结亲,自然好处不断。 可谁知,这好处竟然让张泽那个混小子半路截了去。 也不知是哪个杂碎透露的消息,还是张泽这人野心庞大,竟敢不顾礼仪孝悌,在亡妻头七之日迎娶新人,当真是贱民,草莽之徒,不懂规矩。 截了他的利益,竟还敢和他打好关系,哼哼哼,莫十娘都没了,那姓张的有个屁用。 陈逻越想眉头皱得越深,眉眼间逐渐升腾起一股怒气,以及些许狠厉。 如此想着,陈逻却怒极反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就算那姓张的破坏了他的计谋又如何,按其如今的做法,在云亭镇怕已失去了人心,其消亡之日指日可待。 到那时,那些无名的万贯家财不还是他陈逻的。 思及此,陈逻不禁大笑出声。 可笑声刚起,便被下人匆忙急报打断。 “大人,拂悟道长求见,说是有急事要禀告大人。” 陈逻收敛笑意,微微挑眉,眼珠一转,旋即抬手示意让人进来。 人未至,声先到。 只听一道粗犷的中年男声道:“大人,还请快些派人赶往张府,贫道刚为贵公子卜算一卦,乃大凶死劫。” “什么!?” “来人,快来人——!” 而此时此刻,张府。 “陈公子,这杯酒,妾身替夫君因失陪之过敬您。” 林简说着赔罪的话语,而后一口饮尽杯中酒,望向陈家宝的眉眼弯了弯。 她发间珠翠在灯火的照耀璀璨夺目,可却不及她那如花笑颜令人入心。 陈家宝被迷得一愣一愣的,手里举着酒杯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吸溜吸溜口水盯着眼前对他笑的美人。 林简微微勾唇,转身又倒满了一杯,举杯面向其他人。 “各位亲友,这杯喜酒,敬大家,愿大家往后都能……心想事成。”说完,她又率先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虽面露迟疑,但最后还是纷纷仰头将酒喝下。 这整个过程,张泽立于一旁,没有丝毫动作,恍若一切都与他无关。 “夫君,你我的合卺酒还未喝呢?” 张泽看着举在他面前的两杯喜酒,他抬眼,与林简目光交织,窥见林简眸中缱绻深情,不禁唇角勾起。 “好啊,……如夫人所愿。” 缓缓抬手接过斟满酒水的酒杯,张泽微微俯身与林简平视,眸中带着几分深意。 二人靠近,手臂相互交缠,动作轻柔且郑重,两人神情对视,而后缓缓仰头,美酒入喉。 礼成,林家少了个林家小女,张家多了个张家妇。 新婚夫妇深情对望,相视一笑,绵绵情意皆在不言中,仿佛这间屋子中只有他们二人,再无旁人。 识趣之人见此都会自觉转身离开,给人家小夫妻留下独处空间。 可此地却无一人有所动作,时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人皆愣愣地看向这对新婚夫妇。 三杯烈酒下肚,可林简却没有任何醉酒反应,她直直盯着张泽的眼,眸中的缱绻深情竟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君可还知今夕何夕?“ 她音色甜美,可看似俏皮的情话,却是直言揭开被掩盖的冷酷事实。 张泽神色自然,恍若不知其深意,笑道:“自是我与夫人的良辰吉日。” 闻言,林简也是笑,只是却微微垂下眼睫去。 她抬手摸上插入发髻中的翠羽发簪,唇角的笑带上了几分苦涩。 她又问:“夫君,你进门的那一刻,你失神的那一瞬,想的是新过门的娇妻美妇,还是……那死不瞑目的妻儿呢?” “夫人可也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张泽面上笑意不减,当真像是不懂林简话中意。 林简仍旧微笑着,不过却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曾听过什么,只不过是……亲眼见过罢了。” “唰”,固定整个发髻的翠羽簪被拔下,随即青丝倾泻,满头珠翠“叮当叮当”掉了一地。 翠羽簪簪身极长,竟十寸有余,入手冰凉,让人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稳下来。 林简青丝披散,遮住她姣好容颜,烛火明灭间,衬着一袭红衣的她好似那前来索命的冤魂。 她低低笑起,只是那笑声煞是瘆人。 抬眸,对上张泽三分狐疑七分审视的视线,她撩了撩额前青丝,故作娇媚道:“夫君,你看我,是不是像极了姐姐?” 闻言,张泽眉头一皱,抿唇不语,下意识向后退去。 这一瞬,张泽才发觉这有着十几人的屋子实在过于安静了,自喝下那杯酒之后,他似乎只听到了他和林简的声音。 心口骤然一紧,而后疯狂跳动,似乎要跳出胸腔。 转眼看去,只见之前闹着要闹洞房的十几个人,各个保持着喝下喜酒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被瞬间石塑了一般。 不对,不是没有动作,而是他们能动的只有瞳孔,不知看到了什么,所有人眼中映射着的只有恐惧,无尽的恐惧。 有人涕泗横流,有人嘴皮子狂抖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有人因惊惧而胆裂口吐白沫,有人黄白之物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喜庆的婚房在无声无息中变得凌乱、肮脏,臭气熏天,充满了不祥之气。 不仅喜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喜房之外似乎也格外安静,前厅喝酒吃宴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整座府邸仿佛被死气笼罩,发不出半点求救的声响。 发觉异样,张泽慌乱回神,看向步步朝他紧逼的林简只觉陌生,强装镇定道:“你不是林简,你……是谁!” 林简掂着手中翠羽簪,眼神玩味,“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林简又什么谁呢,你可是亲眼看着我长大的啊。” 张泽哑然,眼前之人确实和他认识的林简长得一模一样,可他所认识的林简是个柔柔弱弱,性格内敛的小姑娘,不是眼前这个阴冷凶戾的罗刹。 “呵哈哈哈哈,”不知为何,林简突然站定大笑起来,她手抚上半张脸,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一双杏目充满了血色。 “夫君不是知道的吗,妾身自幼便身有顽疾啊,不就是发个病而已,夫君怎的这番神色,夫君不是说好会寻求神医治好妾身这病的吗?” “夫君,不是说好了,我们结发为夫妻,要恩爱两不疑,要患难与共的吗,而今你怎的这样。” 林简声声质问控诉,言语哀怨凄切,真真宛如被夫君抛弃伤心的女子。 “嘿哈哈哈哈,”她又低低笑起来,自问自答点头应道:“也对也对,姐姐许是从未与夫君说过,妾身这个病啊,一经发作,便跟变了个人一般,脾气有些火爆,不太听得进去话。” “嘿嘿嘿,夫君,来陪妾身玩个游戏吧,……捉迷藏怎么样,毕竟,姐姐玩游戏可厉害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呢,想来夫君也是如姐姐那般厉害吧。” 林简指腹轻轻按摩过翠羽簪,笑意吟吟地盯着强装冷静,步步后退打算逃跑的张泽。 “夫君,快些藏起来哦,不然——” 她的话音蓦地一顿,而后笑唇咧得极大,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 她握着翠羽簪陡然用力,紧接着“刺啦——”,翠羽簪直接穿透离她最近的陈家宝的咽喉。 咽喉被捅穿,仿佛破了洞的风箱,陈家宝只能发出“嗬嗬”声,惊恐地盯着他面前的红衣罗刹,温热的腥臭的液体汩汩喷射而出,溅了林简一身。 林简笑还是吟吟的,从容的,而后手速极慢地拔出翠羽簪,那痛苦宛如皮肉被片片撕扯下来,令陈家宝直翻眼皮,全身痉挛,双手扭曲成爪状。 “砰——”,那具飙射着猩红液体的尸体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纤纤玉手被翠羽簪带出的血染红,林简随意擦拭着簪上的液体,而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张泽。 突如其来的一片血色彻底打破张泽面上的平静,他怔愣在门口,双脚无声发软,看向林简的眼被惊恐填满。 林简擦拭着溅在脸颊上的液体,娇笑出声,“夫君,快些藏起来哦,不然马上就到你了,那就不好玩了哦。” 说着,她手中的翠羽簪又“呲”地插入了离陈家宝最近的人。一模一样的死法,皆是被捅穿了咽喉。 “砰——砰——砰——……” 一个又一个宾客抽搐着倒下,腥臭的液体将整个喜房地板覆盖。 咽喉被捅穿,并非致命伤,所以并不会马上死去,而是不断流血,吸入的气体进不到脏腑,而是从伤口处流出。 他们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清楚感受着自己的生命随时间而点点流逝,无尽地无限制地感受着死亡的来临,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有人撑半炷香,有人撑一炷香,有人撑两炷香。 有人失血过多而死,有人窒息而死,有人因血液进入气管呛血而死,有人受惊惧而死。 在场一十六人,别说逃跑,他们就连丁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惊恐地看着那血色屠夫眉眼含笑,手拿滴血利刃步步朝他们而来。 “牛三晋对吧,三年前,你夫人在街道上因摔倒而难产,是我姐姐及时将其送去医馆,是莫姨出面请了老神医,方才将你妻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你怎么说的呢,哦~,你说,我姐姐和莫姨是你和妻儿的再生父母,愿当牛做马以做报答。可后来你怎么做的呢,你说我姐姐是人尽可夫的娼妇,诋毁她清誉。” “赵宏文,五年前,你一家六口初到云亭镇,空有纺织手艺,没有人脉,没有钱财,受人欺骗。是你求到莫姨面前,向莫姨借钱借人脉,莫姨心善,助你一家成就赵氏布庄。” “可后来,你一家怎么做的呢,你们说,是莫姨抢夺你赵家手艺,砸了莫氏布坊。” “孙文成,你可是与姐姐一同长大的,姐姐因幼时照料之情帮衬你一家多少,你心中难道没半点数吗,你姐姐的夫婿,你的婚事,你一家的富裕生活,哪一点不是姐姐牵的线。” “可姐姐在你面前被掳走时,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你怎么说是姐姐一个人想不开离家出走的呢。” “李佳乐……” “……” 林简低声念着,每个被她点到名字的人皆是瞳孔骤缩,不是因为愧疚后悔,而是因为血液“滴答滴答”滴落的翠羽簪逼近了他们的脖颈。 最后一个人倒下,林简身上全是血,她提着翠羽簪,佝偻着背脊,拖着一身血色粘稠液体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人啊,还是得要学会报恩的,得要像我啊,病是病得重了点,可是得脑子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啊。” 走着走着,她忽地停住,回头看向喜房中那片用血染出的红色,娇俏地歪了歪头。 “哦~,忘了和你们说了,我姐姐啊,是莫氏布坊唯一的主人——莫十娘的女儿,莫灵。嘿嘿~” 一阵夜风袭来,吹起喜房中喜庆轻柔的红纱,红纱飘落在地,变得格外脏污。 “叮~叮~叮~”,翠羽簪有规律地敲打在走廊的柱子上,发出清脆的玉击声。 林简漫无目的地走着,丝毫不担心自己找不到那藏起来的人,搭配着那清脆的玉声,她低声吟唱起来。 “ 叮咚,我在这里等你” “你在等我吗?” “是什么原因让你害怕,嘿嘿~” “叮咚,你会藏在哪里” “别想要逃离” “想逃出手心已来不及” “被遗忘的记忆” “被你藏起来的秘密” “嘘~,不要大声呼吸” “你已暴露了你自己” “……嘿嘿~” 空灵而轻柔的音色在这寂静的宅院之中回荡,显得格外神秘。 那一句句歌词,时而甜美,时而妖邪,似无形的丝线,紧紧牵扯着人的情绪,直击人心,营造出一种诡谲而充满悬念的氛围 。 “夫君~,你在哪里呢,我好害怕啊~” “呵哈哈哈,夫君,你藏在哪了啊,别躲了,我们一起去找姐姐好不好啊。” “……” “嘿嘿嘿,夫君~,找到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