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朱标,我才是明太宗》 第1章 太子殿下 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七月初一,应天府。 倾盆大雨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带来了凉爽的新风,雨水冲刷着这座古老而又崭新的帝都。街上的行人扯着衣袖盖住头顶,一溜小跑;两旁的商贩和沿街店铺也都收摊关张。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老百姓没有任何准备,既没带伞,也没穿蓑衣,都被淋了个落汤鸡,着急寻找避雨的地方。原本热闹的街市,只剩下雨点抽打地面的噼啪声。 皇城午门,刚刚散朝的官员三三两两并排而行,时不时和身边的同僚小声交谈。 “李大人,适才,上位停了朝会,急急而走,似乎有什么大事…...” “刘大人,听说了嘛,太子殿下突然晕厥,陛下这才停了朝会,着急过去看看……” “说来也怪,这天儿上朝时还响晴薄日,刚一散朝就下起雨来。不知是否和太子殿下有关?”出离了午门,官员们互相作了个揖,各自上轿,返回衙署办公。 皇城内春和宫一处寝殿,几名内侍宦官端着铜盆、拿着手巾进进出出,神色慌张。其间正堂,一名头戴翼善冠、身着明黄窄袖盘领龙袍的中年男子,眉头紧锁,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他脸型圆润、面色微黑,嘴上两撇髭须,颌下续有短髯,目光深邃,极具威严。此人就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其旁正堂的椅子上,则坐着一名中年妇人,身着寻常衣衫,外罩青丝花纹披风,全然没有宫廷的奢华,一脸焦急之色,不时向内堂张望。这个时候能在朱元璋面前坐着的妇人,想来只有一人——马皇后。 却见内堂之中,一架雕花罗汉床上仰面躺着一名男子,白衣裹身,双目紧闭,面色微白,他就是大明第一太子朱标。当日清晨起来,朱标刚走到寝殿正堂,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未及多想,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身旁伺候的内侍们吓了一跳,赶忙把他抬到了床上,第一时间宣了太医,禀报了皇帝、皇后。此时,一位欠身坐在榻旁绣墩上、留着花白胡子的太医正在诊脉。几名太子的贴身近侍在太医身后围成半圈,垂手侍立,大气儿都不敢出,急切地望着床上的太子,满眼的惊恐。太子要是薨了,他们这些人都得陪葬。 蓦地,老太医收回诊脉的右手,起身向正堂走去。行到皇帝近前,刚要撩袍施礼,只见朱元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跪了。 “都啥时候了,还穷讲究这些虚礼。咱的标儿咋样了?”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的脉象并无异常,方才晕厥似是劳累过度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不久便会转醒过来。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勿忧。”老太医躬身答道。 闻听此言,马皇后似是放下了心,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什么。 “没事儿最好,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咱饶不了你们这群废物。”朱元璋面色稍霁,看了马皇后一眼,随后对老太医问道,“那你说,太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这个,微臣......”, 老太医心里咯噔一下,虽知太子无恙,但何时醒来,他却心里没底。直接回答不知道,惹了皇帝不高兴,准没好果子吃。正待琢磨如何回话之际,只听见内堂一名近侍突然喊了起来,“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太子殿下,您醒的真是时候啊!佛祖保佑!”老太医心里想着逃过一劫,脸上乐开了花,立时答道,“托陛下洪福,太子殿下已醒!” 此刻,朱元璋没时间理会这位太医的溜须拍马,得知儿子醒了,一甩袍袖,大跨步地向内堂走去,身旁的马皇后却未见动作,只是又朝虚空中拜了拜。 床上的朱标勉强睁开了眼睛,觉得有些口渴,便叫着要水喝。围在旁边的近侍们这才发现太子殿下醒了,各自的小命儿得以保全,有人不由得惊呼了出来。喝了两口水,朱标略感清醒了些,脑子里的混沌状态也有所缓解,眼见皇帝老爹朱元璋走了过来,想起身,四肢却酸痛得厉害,挣扎了几下,却被一只大手摁在床上。 “标儿,好好躺着休息。这回可把咱和你娘给吓坏了。” “惊扰了父皇母后,请父皇恕罪。儿子现在感觉好多了!”朱标小声地说道。 “什么罪不罪的,你是咱的儿,生病了,咱自然着急!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朱元璋轻轻地摸了摸朱标的头,继续嘱咐道,“标儿啊,平日要多注意身体,读书不可贪多,不能操之过急。咱手头还有好些个事儿要处理,回头再来看你。”言罢,便起身向正堂走去。眼见儿子没事儿了,朱元璋心里顿觉轻松,准备回去处理军国大事。 “妹子,标儿没事儿了,放心吧。咱要回去处理些国事。你在这儿看着标儿?”朱元璋止住脚步,朝着马皇后柔声说道。 马皇后起身向内堂望了望,看见朱标在喝水,便道,“陛下,现在标儿虽然醒了,想必还需要静养休息,臣妾也先回去吧,给标儿熬点儿粥。” “那也好,一起走吧。”朱元璋转过头,对一众内官宦官厉声说道,“把太子给咱照顾好喽,否则绝不轻饶!” 众人跪倒在地,齐声喊道:“恭送陛下、皇后娘娘!” 刚才的老太医站起身来,走到朱标床前,“太子殿下,您还需静养些时日,切勿过于劳累。老臣回去给您开个调养的方子。” “知道了,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吧。”朱标弱弱地说了一句。 “臣告退!”老太医鞠了一躬,收拾了一下药箱,退出殿外。 “你们也下去吧,我要再睡一会儿。”朱标吩咐道。 “是,殿下。”屋内的数名内侍鱼贯而出。 不久,寝殿内只剩下朱标一人,只见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此时的太子朱标,已非彼时的朱标,而是融合了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并由其主导了这个身躯,两世记忆并存。 这个穿越的灵魂也叫朱标,25岁,魔都西南某高校硕士毕业,在魔都找了一份工作,租了间一室户的小房子,过着朝九晚五的单身狗小日子。他平时比较宅,加上魔都最近全城封控,更是足不出户。一早起来洗了个澡之后,便在囤积的物资中拿起了一个袋子,里面装有两个土豆、两个红薯。“今天就蒸这个吃吧。”心里这样想着,朱标拎着袋子走向水池。不料,由于刚才洗澡弄湿了地面,脚底一滑,后脑狠狠地撞在地上,整个人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标恢复了些许意识,却无法做任何动作,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了。他的脑海中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北元、大明、父皇、母后,太子、应天府、春和宫等等。这些记忆犹如放电影一般,在朱标眼前闪过。 “我穿越了?还成了明朝第一太子?” “欧耶,太爽了!” 朱标兴奋不已,没想到自己平时看穿越文滋生的重生幻想,还真实现了。自从初中阶段学了明朝历史之后,朱标就对与自己重名的懿文太子充满了兴趣,读了很多有关明朝、明初的书籍和文献,称得上‘明初小百科’。 朱标也曾向老爹抱怨,给自己起了个富贵短命鬼的名字不吉利,但更多的则是对懿文太子早逝的可惜,特别是朱棣靖难之后,做人不厚道,把建文帝给懿文太子的帝号都给夺了。朱标常常幻想,要是懿文太子好好活着或者自己穿越重生,继位登基,那么靖难之役还会有吗?土木堡之变应该也不会有了吧。没准儿懿文太子一系的后代更有出息,虽然可能不如朱棣的子孙(朱高煦、朱高燧、朱瞻基)那么能打仗、会折腾,但是至少只要不出现求仙炼丹、乱吃药、不上朝的奇葩,朱家的大明王朝能再延续个百八十年也说不定。 特别是近来热播的电视剧《山河月明》,老朱一家人(朱元璋、马皇后、懿文太子三人)的亲情令人羡慕,帝王之家也能如此温馨幸福,欢乐多。朱元璋对懿文太子苦心培养二十几年,放权监国理政十几年,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其能够顺利继位更是操碎了心,却落了个晚年丧子的结局,让朱标伤心不已。 “如今,穿越重生这种事儿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正好占据了懿文太子的躯体,真是天助我也!嘿嘿!此时的懿文太子才十五岁,老四那个小混蛋更是只有十岁,时间还长着呢,大有可为啊。我一定要改写历史,续写一个新的大明帝国,丰功伟绩肯定盖过朱棣。不过首先,我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毛主席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就顶着懿文太子的名头好好干了,加油!”想到这里,朱标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他费劲儿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口渴难耐,便喊道:“我要喝水!我要喝水!”这才有了那名内侍的惊呼。 回想到这儿,一切都捋顺了,朱标一身轻松,顿觉困意上涌,随即打了个哈欠!“魂穿损耗精神啊,需要好好睡一觉,补一补”,心里想着便缓缓睡去,竟不知觉地打起鼾来。鼾声雷动,响彻寝殿。门口侍立的小黄门,捂着嘴痴痴地笑了起来。 第2章 诸弟来访 日过中天,就在朱标幻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大哥”。在这皇城之中,能喊他大哥的,肯定是那几个半大小子的弟弟们,特别是老四朱棣,更是肆无忌惮,嗓门儿大得很。朱标无奈地叹了口气,“睡会儿觉,都不消停”,用手捶了几下床板,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喊了句“进来吧”。 殿外果然是朱标的几个弟弟,朱樉(14岁)、朱棡(12岁)、朱棣(10岁)还有朱橚(9岁),而且都是朱标的亲兄弟(同父同母),关系非同一般。不知为何,他们趁着大本堂的休息时间,特意约好前来探望。起初,值守内侍告知太子晕厥,转醒后正在休息,并无大碍,劝他们稍晚些再来。这哥们儿四人听说大哥病了,更是不肯走,非要进去见一见。 只见,朱棣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立马跳脚高喊:“大哥!大哥!”这可把值守内侍给吓坏了,心想吵醒了太子殿下,这位爷自然无妨,自己恐怕就要遭殃了!无奈之下,正欲推门进去禀报,就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和轻微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他知道太子殿下醒了,便赶忙推开了殿门。 “嗖!”一道身影从他的身旁掠过,直奔殿内。 “殿下,您慢点儿,奴婢还没通禀呢。太子殿下……”值守内侍话未说完,那位爷已经闯进去了。 “不妨事,让他们进来,你下去吧。还有,准备些点心,我饿了。”得了太子的示下,值守内侍急忙又退至殿外,让其他三位殿下进去,而后便吩咐准备点心去了。 “大哥,你真病了?不会是装的吧,是不是不想去大本堂读书?”闯进来的人,一不问候,二不见礼,开口就问。 朱标定睛一看,来人是老四朱棣,只见他身着朱红、交领、右衽蟠龙常服,腰系金绦,足穿皂皮靴,剑眉星目,好一个精神小伙儿。“老四啊,没规矩!我怎么可能装病呢,我又不是像你。” “大哥,你没事儿了吧。” “大哥,你怎么会晕倒呢?肯定是读书太用功了。” “大哥,早点儿好起来,陪我玩儿。” 随后进来的三人,两个束发,一个光头,身着各色蟠龙常服,款式与朱棣所穿均是一般,围在朱标床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关心的话,就像平常人家一样,也没有循规蹈矩地见礼请安。明代儿童有剃发的习俗,皇子皇女亦不例外。皇子十岁前按期剃发,而后蓄发、束发,待到婚配时择吉日行冠礼成人。所以,老二、老三、老四束发,年龄稍小的老五还留着光头,配上圆嘟嘟的脸蛋,很是讨喜。 朱标听着几位弟弟的问候,心里暖暖的,此时的朱元璋新登帝位,妻儿承欢,充满了寻常百姓家的温暖。诸位皇子小时候,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关系很好。等日后封王就藩,天各一方,一年到头甚至几年未得一见,才渐渐疏远了。及至子孙,更谈不上多少亲情。 “我没事儿,好多了。别站着了,随便坐吧。”朱标指了指旁边的椅凳,“你们几个怎会到我这儿来,大本堂不上课啦,莫不是你们也和老四一样翘课?” “大哥,现在是大本堂休息时间,你忘了。”朱樉答道。 “大哥许是大病初愈,有些迷糊吧。”朱棣笑嘻嘻地说,“不过,‘翘课’是什么意思?” “翘课就是逃学,这都不知道。”朱标没好气地说。 “大哥,这‘翘课’一词,我第一次听说,不知是何出处?”朱棡插言,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这个嘛…….”朱标一时语塞,暗道糟糕,一时没注意,秃噜出个文明词儿,这哪儿有什么出处啊。“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就算是休息时间,你们怎会一起来?怎知道我晕倒之事?”朱标赶紧岔开话题。 “从不迟到的大哥,今日竟没到大本堂读书,我就觉得奇怪,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所叫了二哥、三哥、五弟一起来探个究竟。”朱棣神秘兮兮地说。 “我们到了门口,听值守的内侍说,才知道大哥病了,正在休息。”朱棡接过话,“大哥,是在哪儿本书上看到的?” “老三,你还真来劲了,现在不是求学问道,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朱标心想,不能再纠结这个话题了,便随口敷衍了一句,“时间长,忘记了。等我哪天想起来,再告诉你。” “启禀太子殿下,糕点已备齐。”殿外有内侍禀告。 “拿进来吧。”朱标一边吩咐,一边起身,他着实有点儿饿了。 只见两个内侍送来几盘点心,放在内堂的桌子上,垂手侍立。 “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有事儿会叫你们的。”朱标挥手示意退下,坐到桌前,又说道,“众位弟弟,午膳用过了吗?” “用过了。”四人异口同声。 “再来吃点儿点心。你们看着我吃,我很不自在。”朱标示意几位弟弟围坐桌边,一起吃点心。五人闲聊,好不惬意。 “众位弟弟,我等身为皇子,享受了皇家的富贵,也要肩负起皇家的责任。敢问有何志向?”朱标拿着一块儿方糕,递到嘴边,不经意地问道。 “愿为将帅,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朱樉放下手中的糕点,率先答道。 朱棡一脸正色地说:“为父皇分忧,使职差遣,必不辞。” “大哥,我现在就想随军出征北伐,驱逐北元,建功立业。可是父皇不许。”朱棣前面说的挺带劲,待到后面一句就没了底气。 朱标听到三人如此说,暗自叹息。可见年少之时,皇子读书明理,深知自身责任,宫规森严之下,尚能克己奉公;然成人就藩,位高权重,天高皇帝远,便恣意妄为。 特别是老二,在封地胡作非为,惹老朱不高兴,差点儿夺爵,死了也没落好(谥号秦愍王)。相比之下,老三做得稍好些(谥号晋恭王)。这二位没被夺爵全赖懿文太子竭力维护。正所谓,没有约束的权力,都将走向灭亡。 朱标有意敲打他们,但此时老朱还没正式给诸子封王,不宜多言。于是,勉励二人道:“二弟、三弟说得好。身为皇家子弟,自当为父皇分忧,为国尽责,亦当严于律己,谨言慎行。” “哎?大哥,你怎么不夸我啊!”听到朱标的话,朱棣不禁埋怨。 “你也不错。用功读书,免受夫子责罚,少惹父皇生气就更好了。”朱标自然知道朱棣的心思和能力。不过,这匹千里驹,现在必须好好约束,否则将来必生事端。 “老五,怎么光吃不说话呢?”朱标转头看着吃得正香的朱橚。 朱橚听到朱标问到自己头上了,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答道:“我志向不及众位兄长。现在年龄尚小,长大之后,父皇、大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朱标闻言点了点头,作最后的总结发言:“我等身为皇子,当为表率,或文或武,克忠勤勉,保我大明万世基业。” “好了,快到开课的时辰了。众位弟弟,明日大本堂见。”朱标起身走向寝殿门口。 四人也知道时辰将近,回去迟了,恐怕要挨夫子的手板儿了,于是起身告辞。 “大哥,那我们走了。” “走吧,切记读书要用心。”朱标站在殿门外看着四人,再三叮嘱。周围伺候的内官连忙下跪行礼。 待四人出离了春和宫门,朱标挥手让众人起身,来到院子的石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目视前方,发起呆来。 “秦、晋、燕、周四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高皇后嫡出,长幼排序,身份都不低。懿文太子名分早定,稳如磐石,他们也就绝了心思,就藩、守边。而懿文太子薨逝,一个个儿又动了做皇帝的心思。在老朱立皇太孙为储君之后,他们心怀不满,或撺掇易储,或意图谋反。最后,老四武力夺位,绝了懿文太子世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魂穿了懿文太子,自然不会让自己身死在前,必须继承大统。” “不过,分封之制,立强藩于外,枝强干弱,终非社稷之福;藩屏众多,禄赏无数,亦非百姓之福。老朱也意识到藩王势大,恐威胁中央皇权,对其进行了限制;建文自不必说,若非急于削藩,不致身死;老四靖难之后,深知藩王之患,厚赏而夺其权,大大削弱了藩王的实力,扭转了局面。然而,宗室藩王俸禄过高,繁衍数代,倾国之力难供养,此为累世之祸。但这里面好多都是老朱钦定的规矩,写入《皇明祖训》,不好随意更改,必须趁着老朱在位,徐徐图之。其法有三: 第一、降爵。皇室宗族,亲王、郡王等爵,降等承袭。有大功于国的,参照清代铁帽子王制度,特旨世袭罔替,但必须限制数量,并为定制,不许随意增加。 第二、减俸。降低各等爵位的俸禄,其实这事儿有明一代,视国力强弱,一直在进行。这回来个一刀切,一步到位解决问题。 第三、自力更生。老朱穷出身,为了让子孙世代享福,赏赐厚禄;为了皇家颜面,要求朱家子孙不能做官,不能经商,不事生产。一方面,这导致皇室宗族都成了寄生虫,靠国家养着的废物(不为国家发展贡献任何力量,不是说没才华),另一方面,皇族远支,累世降爵,到最后靠俸禄难维生计,又不能从事生产,只能干回老祖宗的本行——要饭,更加丢人。要施行第二条,就更要许其自力更生,不限制皇室宗族为官、经商、务农,法无禁止即自由。 “还有惩治贪污、改革赋税、发展军备、开疆拓土(北虏、南蛮、东倭、西番)、培养接班人等等,要做的事儿有点儿多啊。然等老朱驾崩,自己都四十多了,顶多再干二十来年,怕是宏愿难成。掌权一事,必须尽早谋划。虽说太子地位稳固,但是想干大事儿也不容易。不过,据说老朱暮年有意禅让,这倒是个机会。只要自己迎合老朱,心怀天下,做事果断,少些忧愁,再假托神明对未来做些预言,没准儿能哄得老朱屁颠屁颠地去做太上皇。” 沉思良久,朱标回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感叹:“以后世眼光来看封建王朝,成败教训,要改的太多;成就千秋伟业,福泽万世,要做的太多。时不我待啊,争取三十岁上位,早掌权,早干事儿!” 第3章 父皇母后 “洪武二年,洪武二年……”,想到假托神明之事,朱标小声嘀咕着,努力回想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儿。忽然,“啪”的一声,朱标重重地拍了一下石桌。 “想起来了,鄂国公(追封开平王)常遇春,约莫六七月份,在军中发病去世。现在朝中尚未有其病逝的消息,想来要么是还在传递途中,要么就是还没发病。好,就这事儿了,先去给老朱打打预防针儿。” 一念及此,朱标起身大步朝寝殿走去,吩咐左右:“更衣,我要去见陛下。”一边走着,朱标还时不时地甩甩左手。原来,刚才一激动拍桌子太用力,左手掌心都红了。 简单洗了洗脸,在几名内侍的伺候之下,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朱标终于穿戴整齐。他头戴乌纱折角翼善冠,身穿淡蓝色圆领衮龙袍,腰缠玉带,足穿皂靴。正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身衣服一穿,朱标瞬间找到了当太子的感觉,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威仪之感。二话不说,抬脚出离了寝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太子所居春和宫位于外朝三大殿奉天殿的右侧。出了春和宫门,一转身,朱标远远望见了一座座宫殿。其中最高的一座为重檐庑殿顶,在夕阳的映衬下,辉煌耀眼。 “那就是奉天殿啊,大明朝的核心所在。”朱标并没有过多注目,嘀咕了一句,匆匆走过,直驱乾清门。 进了乾清门,殿外值守内侍官上前行礼,问明来意便去通禀。一会儿功夫,有内侍告知皇帝在乾清宫偏殿批阅奏折,让朱标前去觐见。朱标当即向偏殿走去,甫入殿门,就看到正前方长条方案后的朱元璋正伏在案上写东西,左手边放着高高一摞的奏折,右手边的则矮了许多,所剩无几的样子。 “儿臣,参见父皇。”朱标躬身行礼道。 “老大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嘛!”朱元璋手中书写不停,头也没抬地说道。 “回禀父皇,儿臣已无大碍。适方才回想起在昏迷之中做的一个怪梦,儿臣思忖,此梦恐非吉兆,特来向父皇禀告。” “什么梦?你大病初愈,坐着说吧。”朱元璋指了指旁边的圈椅,示意朱标坐下。 朱标犹豫了一下,没有坐,继续说:“父皇,儿臣梦见我军与北元军厮杀的场面,千军万马,旌旗猎猎。两军冲锋,刀光剑影之下,尸横遍野,断臂残肢,血流成河......” 朱元璋盯着朱标,有点儿诧异,“老大,今儿是咋了?平时他对厮杀场面可是有点儿犯怵,今儿却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笔,正了正身子,仔细听着。 “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两军杀得天昏地暗!战罢,我军大胜,斩敌数千,元军向北败退。”朱标没有注意到朱元璋的动作,自顾自地讲着。 “这是吉兆啊,我军北伐大胜,好事儿。何怪之有?”听到这儿,朱元璋不解地问道。 “父皇,儿臣觉得此梦奇怪之处有二。其一,两军对垒,双日同天,各悬一边。” “哦?双日同天,此景甚怪。”朱元璋诧异道。 “厮杀之中,双日渐红,似被血色所染。然待到我军大胜,北元军头顶之日,其光渐暗,直至消失无踪。儿臣以为,此乃元主命不久矣之兆,想必其大限就在一年之内。中华大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佑我大明。” “那其二呢?”朱元璋闻言,不置可否,继续问。 “其二,我军得胜班师,途中突遇大风,吹断了中军大旗。儿臣以为,此事不吉。” “中军大旗?”朱元璋不禁追问,“你可看清领兵之人?” “回父皇,并未看清。梦中众将士,身着我大明军服,竖我大明旗帜,但面目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然在中军大旗折断之际,隐约见其上有一‘常’字。莫不是鄂国公常叔叔他......”朱标并未明言,话说到这儿就足够了。鄂国公身故之事,朱标之前就想好了,不过在来乾清宫的路上,他又记起洪武三年元顺帝嗝屁的事情,以及上个月的日食天象,便借此添油加醋一番。 听到此处朱元璋怔了一下,未发一言,从长案后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朱标面前,问道:“老大,此事你可曾对其他人说过?” “儿臣自知此事非同一般,且梦中之事,神鬼莫测。因此,未曾向任何人提起。”朱标答道,又看了看眼前的便宜老爹。朱元璋身穿黑色五爪金龙圆领袍,头戴明黄翼善冠,背手站立在他面前。 “好。此事不可外传,咱自会派人到北元和你常叔叔军中确认。” “遵旨。”朱标想了想又说,“父皇,儿臣以为,元主归天必定再度引起元廷内部的斗争,那时正是我军大举北伐的良机,驱逐北元,一统天下。” “若果真如此,确为良机。待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再议。”朱元璋点点头,接着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此事到此为止。老大,你今日突然晕厥,让你母后忧心不已。既然来了,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吧。跟咱走。” “遵命。”朱标躬身一礼,朗声回答。 朱标跟随在朱元璋身后一起前往坤宁宫。期间,朱元璋又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劳累,朱标点头称是。没多久,二人便来到坤宁宫。宫内诸人大礼参拜,朱元璋径直走进殿内,朱标紧随其后。 “妹子,晚饭做好了没?老大来了,今儿咱们一起吃。”朱元璋刚在漆面圆桌旁的绣墩坐定,便问。 话音未落,从屏风后走出一位身着粗布衣服的妇人,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青花瓷碗。“老大,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又跑出来了。我刚做好了粥,正要着人给你送去。”马皇后略带责怪的语气说。 “参见母后。儿臣身体好多了,怕母亲担忧,特来给您请安。”朱标不敢怠慢,忙上前施了一礼。 “没事儿就好,坐下吃饭。”马皇后放下托盘,拉过朱标把他摁坐在绣墩之上。 “妹子不用担心,太医不是说了嘛,老大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朱元璋端过托盘中的一碗粥,放在眼前。 “还不都是你给安排的。说什么太子要多学习治国之道、为人之本,还要给弟弟们做表率。你看把标儿给累的,要是标儿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马皇后一面没好气地责备朱元璋,一面将托盘中的另一碗粥放在朱标面前,另将几碟小菜也摆在桌上。 朱元璋喝了一口粥,反驳道:“这怎么又成了我的错呢!老大身为太子,就是咱大明将来的皇帝,治国之道岂能不懂。我年轻的时候,给地主家干活儿比他累多了,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嘛。”朱元璋转头又对朱标说:“老大啊,你既要读好书,又要有个好身体,知道吗?以后你当了皇帝,批阅奏章,料理国事,可比读书还要累啊!” “你总是有理!反正不能让标儿累着了。”马皇后回了一句,拿着托盘转身进了后堂。 朱标刚要喝粥,听到朱元璋语重心长的叮嘱,立马正身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然父皇您也要注意身体,莫为国事累坏了龙体。大明朝全指望着您呢!” 朱元璋吃了一口小菜,笑道:“咱的身体可比你强多了。”随即,他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国家新立,百废待兴,事情颇多,眼下让老百姓吃饱饭才是头等大事啊!当初为啥造反,活不下去了啊!” “父皇开创大明江山,千古伟业,功盖三皇,德比五帝。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朱标赶紧马屁送上。 “得了,咱知道自己的斤两儿。让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最大的德行。你还小,再多读两年书吧。有你替咱分忧的时候。好了,快吃吧。” “我想早点儿替你分忧啊,老朱。不过,等到洪武十年,我就可以监国治政了,也不算太晚,时间还算充裕。”朱标心里想着。 当下父子二人不再多言,吃起饭来。马皇后熬的粥饭香浓郁,做的小菜清爽开胃,朱标不一会儿就喝完了一碗粥,正想着再来一碗。恰逢马皇后端着托盘回来,朱标赶紧起身,小跑几步来到马皇后跟前,双手握住托盘,“母后,您请安坐。这粥,儿臣来端。” 马皇后见此一愣,会心一笑,随即放了手,走到桌前坐下。 “陛下,标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妹子说的是,咱也觉得标儿懂事了很多。” 朱标将托盘放在桌上,将其上的一碗粥放在马皇后面前,另一碗放在自己座位前,随口说:“读书使人明理,孝敬父皇母后是天理。” “很好!《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朱元璋颔首称赞,转而对马皇后得意地说道:“妹子你看到了吧,读书有大用。” 马皇后点头称是,满脸的笑容,一个劲儿地让朱标多吃。 “陛下,臣妾以为,标儿身边缺个人。”马皇后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缺人?东宫伺候的内官不少啊,而且太子少师、少傅、少保、詹事等属官咱也指定了最佳人选。妹子何出此言?”朱元璋一头雾水。 马皇后扑哧一笑,“臣妾说的是,标儿身边缺一个贴心人,照顾他的人。陛下,得物色合适的儿媳人选啦。” 朱元璋闻言恍然大悟,扭头打量了朱标几眼,说:“妹子说的有理。标儿现在长大了,再过两年便可大婚,是要着手准备了。” 朱标听了二人的对话,感觉苗头不对。他前世是个单身狗,女朋友没谈过一个,整个一恋爱白痴啊,这冷不丁的就要介绍对象成亲,一脸懵。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赶忙放下碗,插话道:“父皇母后,儿臣吃饱了,想回去休息了。”说罢便站起身来。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小子,又没说马上就成亲,看把你给吓得。好了,饭也吃过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老大,回去吧,好好休息。”马皇后叮嘱道。 “儿臣告退。”朱标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殿门。身后的朱元璋和马皇后又说了些什么,朱标也没心思听,估计是在讨论谁家的姑娘年方几何,是否婚配。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4章 土豆红薯 逃出了坤宁宫,在一众内侍提灯引路之下,朱标回到了春和宫寝殿。此刻天已经黑了,朱标在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起来。古代没有什么夜生活,晚上的娱乐活动无非是琴棋书画、饮酒作诗、看舞听曲。 纵然他是太子,这时候歌舞升平貌似也不太好,唯有看看书,打发时间。不过古代竖板书,朱标读起来很不习惯,再加上没标点停顿,句意理解上也是存在困难。虽有句读作为古文的行止、停顿,再辅以各种虚词表示各种语气,但是没人教授入门之法,根本没办法读懂书籍。“一定要给这些破书加上标点符号!”朱标暗自下了决心。 现代的朱标是天朝小屁民,管不了“国家大事”,现在不一样了,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太子,加标点这件事儿不难办。约莫半个时辰,朱标实在看得累了,索性吩咐内侍更衣,准备睡觉。 朱标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晚上八点多对于来自现代的他而言正值娱乐时间——打游戏、刷视频,在大明朝就只能摸黑发呆了。脑海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跑到找媳妇这件事上来了。谁让他前世是个单身狗呢,才刚穿越过来,马皇后就要给自己物色媳妇了,怎能不激动。 他知道,再过两年(洪武四年),自己就要迎娶常遇春的女儿为太子妃(生长子朱雄英),后面还有吕氏为侧妃(生次子朱允炆),这两位虽然都被建文帝追封为了皇后,但远远不如徐皇后(徐妙云,徐达长女)大名鼎鼎,相关记载寥寥无几,甚至连个名字都没留下。这时候他倒是很想娶徐妙云,抢了老四的媳妇,怎奈徐妙云年齿尚幼,无婚配的可能。另外,与常氏的婚姻是娃娃亲,推拖不得。“不知道常氏样貌如何?应该不会太差,否则老朱才不会同意呢!”朱标嘀咕了一句,不复再想。 “干大事,一要有钱,很多钱,二要有人,很多人。发展科技得花钱;搞新装备得花钱;筑城守边也得花钱。那人就更不用说了,任何事儿都要人去干啊!”朱标又盘算起自己的穿越大事业,“现阶段这两点都不具备。大明初立,百姓经过元末战乱,财力俱困。恰如老朱所言‘譬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加赋收税是不可能的。而且,有明一代,国家一直都不富裕。向前看不如宋,向后看不如清。 在古代,国家的钱无非来自各种税赋和商业贸易。宋代虽然偏安一隅,田土不多,但商业贸易发达,而明代疆域虽大却搞海禁,自断财路;清代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特别是经过雍正新政后,实行摊丁入亩,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赋税激增,而明朝却一直收人头税,无地百姓穷得交不起税,况且明朝人口(1亿上下)远不如清朝(清末4亿)。如此,国家穷就不奇怪了。出海贸易、税赋改革这两条必须得落到实处,广开财路,朝廷才有足够的钱干大事。 至于人嘛,一方面指人口,毕竟人多力量大。人口越多,劳动力越多,税收也就越多,兵员越多,能够打下并占领的土地也就越多;另一方面指人才,人口基数大了,就算成材率低,但是数量也应该够用了。这些人才,不能是只会八股的酸秀才,而要是‘科技人才’。想要增加人口,就要让老百姓生得起、养得起。 参考一下清代,改了人头税,老百姓就生得起了,多生不用多交税,给自家增添劳动力;其次大力推广引进的玉米、土豆等高产农作物,解决了粮食问题,养得起更多的人口。不过,玉米、土豆这些作物是明朝中期才传入中国的,最早也要等到正德、嘉靖年间,那时候我都死透了,看来这一点做不到了。”想到此处,朱标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道:“行了,多想无益,做一步看一步,睡觉!” 翌日清晨,天光渐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朱标隐约听到呼喊之声,搅了他的清梦。“我靠,搞什么啊,老子才睡着,叫什么叫啊!”有起床气的朱标不由得爆了粗口。话音刚落,听得扑通一声,随之一个颤颤之声传来:“太子殿下恕罪!已经卯时了,您该起了。”“卯时?才五点多就要起了,做太子也不容易啊。”朱标心想。 融合了懿文太子记忆的他,自然知道现在该起床到大本堂就学了,但昨晚辗转反侧,估摸后半夜才睡着,现在正困得很。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朱标翻身坐了起来,只见床榻前跪着一名年轻近乎稚嫩的宦官,身着典型的明初内官服饰——乌纱描金曲脚帽、胸背花盘领窄袖衫、乌角束带、红扇面黑靴。 “别怕。你职责所在,我没有责怪的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朱标见他浑身发抖,像是害怕极了,连忙解释道。 “谢太子殿下。奴婢叫秦顺,南京本地人,十五岁。”那名小内侍答道。 “哦,秦顺。起来吧,叫人进来伺候我更衣!”朱标吩咐道。 “是!殿下”秦顺闻言刚要起身,便又喊道:“太子殿下小心,榻下有东西! 朱标被他吓了一跳,闻言下意识地抬起了双脚,忙问:“榻下何物?” “回殿下,里面有些黑,奴婢看不清楚。” “昨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晚间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想来不是个活物,你且小心将其拖出来看看”。朱标定了定神,说道。 秦顺心里有些怕,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猫腰探到榻下,用手戳了戳那东西,确实没有什么反应。离近了观察,是几个圆咕隆咚之物。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交叉,兜着那堆东西拖出了床榻。朱标定睛一看那堆东西,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是几个土豆和红薯,正是他穿越前准备的早饭。 这可真是‘正愁没有招儿,天上掉下个粘豆包’。粮食问题就着落在这几个土豆和红薯上了。朱标赶紧蹲下身来,把红薯、土豆一个一个地拿在手里观察。土豆表面还残留些许泥土,有几个芽点,没有腐烂的迹象,红薯也还算是新鲜。 “等把这两种作物推广开来,天下就不愁粮食吃了,人口问题解决了一半儿。太好啦,哈哈!自己早饭怎么没吃玉米呢,那可是高产作物。不过,貌似煮着吃的嫩玉米做不了种子。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有土豆、红薯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嘿嘿。”朱标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想,一边傻笑起来。 秦顺看着太子坐在地上傻笑,有些纳闷儿“这是什么东西,把太子爷乐成这样”,便试探地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么高兴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标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没见过吧!我告诉你,这是......”话刚要说出口,却又咽了回去。他想到这俩东西在现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扔路边都不见得有人捡,但是明初却没人见过,更不知道可以种植食用。如若贸然拿出来,一旦被追问起来自何处,岂不无言以对。顿时又泄了气,坐回地上。秦顺见太子爷刚才还兴高采烈,话说一半儿,又愁眉苦脸,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儿。 “有了,接着‘装神弄鬼’,就说这是天赐的,梦里神仙给的。封建社会迷信鬼神,正好利用。况且,这两种作物都是好东西,利国利民,老朱也不会对我疑心太重吧。”拿定主意后的朱标又来了精神,随即站了起来,在秦顺好奇的目光之下,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昨夜,我于梦中遇到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其感念天下生民疾苦,特将此物等赐予我大明朝。那种形状粗短、表皮微黄的,名曰土豆;另外一种细长、表皮泛红的,名曰红薯。仙人说此二物都是......”话没说完,就被门口进来的一名内官给打断了,“启禀太子殿下,去大本堂的时辰到了,您该起驾了。” 朱标发现了土豆、红薯,光顾着高兴,早把上学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候被提醒才意识到已然耽误了不少时间。当即,他指着那堆土豆、红薯对秦顺说:“秦顺,我给你一个重要的差事。你在此守着这几个神物,哪儿都不能去,等我回来。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触碰神物。明白了吗?” “是,太子殿下。小的明白了,一定保证神物万无一失。”秦顺跪地叩首。 “你,别愣着啦,赶紧把衣服拿过来。我要迟到了!”朱标转身一指刚才进来禀告的内侍,连忙吩咐道。听到太子殿下要衣服,一溜烟儿地跑进来几名内侍,每人捧着一件衣饰,有翼善冠、团龙圆领袍、束带、靴子、内衣等等,众人七手八脚地开始给朱标穿衣服。即便是太子常服,穿起来也十分麻烦,里三层外三层,足足搞了半小时才穿好。 朱标拿过锦帕随便擦了擦脸,早饭没顾得上吃,一溜儿小跑直奔宫门,屁股后面跟着一众伺候的内官,喊着让他慢点儿。他问过秦顺了,今天大本堂是宋濂授课,这老头很古板,规矩甚严。他可不想因为迟到被打手板儿。老四那小子没少挨打,看着都疼。 第5章 首次建言 大本堂坐落在奉天殿右侧的庑廊内,也就是春和宫与奉天殿之间。朱元璋于洪武元年十一月设立大本堂,搜集古今图书充之,延请四方名士给太子、诸王授课讲学。后来又让功臣勋卿的子弟、国子监学生入学,作为皇子的伴读。说白了就是皇宫内的一个私塾,没多久就撤销了,太子读书之所改为文华后殿,诸王则归府读书,终明一朝,没有再设。朱标住在春和宫,离大本堂很近,所以紧赶慢赶,终归是踩着点儿进了课室。 课室之内,已经坐满了前来就学的皇子、勋贵子弟,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放着几本书籍、笔墨纸砚等,此时正在和相熟之人交头接耳,好不热闹。最前方的台阶之上,摆着一个黑漆长条大案,案上书籍众多,笔墨齐备,其后摆有太师椅一把,不过座上无人,想来是授课的宋先生还没到。 朱标刚一迈进门口,众人立刻停止交谈,起身行礼,礼毕才又各自安坐,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朱标坐在第一排的小桌之后,随手拿起桌上的《论语》,翻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绛红官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正是宋濂。只见他缓步走到大条案后,坐在太师椅上。朱标带领众学生起身给宋先生问安,宋濂端坐受礼,示意各自就坐。 宋濂今日所授内容无非是四书五经之属。这些传世经典在朱标看来,实在枯燥无聊得很,‘之乎者也,呜呼哀哉’读了一通,完全不知所云。宋先生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太子兴趣索然,颇有兴致地引经据典地解释了一大堆,而后要求众人逐句背诵,让朱标颇有一种前世看到“背诵全文”四个字的痛苦之感。环顾四周,其他人都捧着书照本宣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余光瞥见老四,他倒是一副摇头晃脑、认真读书的样子。“老四,你丫就装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不过呢,从今日起,后世再无太宗文皇帝、明成祖朱棣,顶多让你当个明初着名藩王!嘿嘿,小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朱标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心思根本没在读书上。倒不是他懒得读书,而是不屑于浪费时间。前世的朱标是个成绩优异的学霸,死记硬背这几句古文简直小儿科一般。 正在一群人背书声乱作一团的时候,朱元璋走进门来。宋濂看到皇帝来了,登时起身跪倒,叩首高呼“臣请陛下圣安”。下面的众学生见此景,也纷纷放下手中书卷,跪了一地,稽首请安。朱元璋径直走向宋濂,右手虚扶其左肩,示意其起身,转而对众人说道:“都起来吧。咱只是过来看看你们。哦,太子也在呢,精神不错,很好。” “劳父皇挂念,儿臣无恙。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毁于随’。儿臣不敢稍懈,恐负父皇圣望。”朱标接话道。 朱元璋满脸笑意,显然对朱标的话非常满意,继续说:“太子所言不错。咱设立大本堂,请名儒大家为师,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修身自持、明达事理,作可造之材,为国之栋梁,扶保大明江山。” “谨遵陛下教诲!”众人跪倒再拜。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今日正欲向宋先生请教。既然陛下亲临,请父皇示下。”朱标本来想和宋濂讨论一下书籍断句的问题,进而推销一下标点符号的理念。赶巧朱元璋来大本堂,他便想直接当着皇帝的面儿说,更直接,省却了一些麻烦。 “哦,什么事儿?你且说来。”朱元璋本打算要走,听了朱标的话,又来了兴趣。 朱标拿起身边的毛笔,蘸了蘸墨,一边写一边说:“昨夜,儿臣梦中得文一句,其意儿臣思索再三,无法断定。今日特请父皇裁之。”只见,他在纸上写了‘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不留’这十个字,其间没有任何标点,然后将纸张呈递给朱元璋,一旁伺候的内侍连忙接了过去,双手捧着。朱元璋看了一眼,眉头紧锁,转而对宋濂说:“宋先生,请过来一同参详。” “臣遵旨。”宋濂揖手作礼,上前几步,立在朱元璋身侧,望着纸上所书之字。 端详了一会儿,宋濂面露赧色,回奏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此句所表之意,因人而异,殊难确定。唐代韩愈在有云‘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此句中没有句读标识,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断句之法,则得到不同的句意。如‘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不留’,再如‘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不\/留’。老臣无能,不能以一意断之。” “宋先生过谦了,此句正如先生所言,颇有歧义,难以断之,先生不必挂怀。太子,你怎么看?”朱元璋安慰了一下宋濂,转而问起朱标这个始作俑者。 “早就知道你们断不了,这本来就是个歧义句。嘿嘿!”朱标腹黑地想到。听到朱元璋问自己,便赶紧回答:“父皇所言甚是。以宋先生之高才,尚难断其意。恐怕只有写出此句之人,才知其中真意。然,儿臣以为,似这等文辞,难以广传。后世好学之人读之,全凭学识自行断句,揣摩文意,难免偏颇,再以此口口相传,则其真意恐难再现。以儿臣愚见,父皇重开混沌之天,一统四海,教化万民,所颁律法,所刊书籍,当使民易知其意,方得遵行不悖。儿臣斗胆建议,凡书写之文字,当有断句之标识,以便阅读。” 未等朱元璋发话,朱标趁热打铁在纸上画了现代的逗号、句号、问号以及感叹号,这四个最常用、最基本的标点符号。“请父皇观之。这是儿臣想到的断句标识。”朱标指着几个标点符号说道。 朱元璋凑近一瞧,完全没看懂这几个点点、圈圈是什么意思,又抬头看着朱标。 朱标秒懂,便说道:“父皇请看,这第一个曰逗号,表示较短的停顿,文意未完;第二个曰句号,表示句子结束,文意完整;第三个曰问号,表示疑问、疑惑之意;第四个曰感叹号,表示感慨,赞叹之意。以此作为断句标识,则天下文章其意自明。” “妙啊!太子殿下所书断句标识真是妙不可言。如此一来,文章语义明晰,易于理解,不失其真意。这些符号与前代的句读相较,是大大的进步,此乃万世之功也!恭喜陛下,得此玄妙之法。”一旁的宋濂激动不已,两眼放光,连忙赞道。 朱元璋此时虽然满腹狐疑,他不认为太子能有这般见识,但表面仍不动声色,说道:“兹事体大,待咱与众卿商议之后,再做定论。来人,把这两张纸收了。”言毕,便朝大本堂门口走去,自有内官收了纸张,尾随其后。众人再拜恭送。 刚要跨出门槛,朱元璋突然来了一句:“太子跟咱出来。” 朱标口称遵旨,随后便也出了门。他早已想到,自己刚才所为,朱元璋必然要怀疑。洪武元年,众臣请仿元制,设中书令,以太子为之,朱元璋以‘吾子年未长,学未充,更事未多’为由拒之。由此可见,朱元璋显然对朱标的学识心知肚明,刚才那一出建言,必定要找他问明出处。然而,朱标早有准备,打好了腹稿,唯恐朱元璋不找他,否则怎么忽悠便宜老爹呢! 一众人出了大本堂,行走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之上,朱元璋问朱标:“老大,给咱实话实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 朱标快走两步跟上,一脸正色地小声说:“回父皇,儿子不敢隐瞒。此乃昨夜儿子梦中所遇仙人所言,其教儿以此广传天下,造福读书人。” “此话当真?真是怪了,你怎么总有怪梦!”朱元璋疑虑未消。 “儿子不知,这两日也未感异状。” “如你所言,难道是上天赐福?你小子,交了好运啦!” “儿子以为此乃上天感念父皇创业之艰辛、驱除鞑虏之功绩。世人常言,皇帝乃是上天之子,代苍天牧万民。天子做得好,老天肯定要赏的。”听朱元璋这话,有意不追究此事,朱标赶紧马屁奉上。 “臭小子,就你会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当择吉日祭天。”朱元璋眉开眼笑地说道。 “儿子还有一件喜事,本想今日稍晚向父皇母后禀报。”朱标眼见一计得逞,又施一计,打算把土豆、红薯的事儿也说了。 “还有喜事儿?”朱元璋有点儿诧异,这两天太子总有惊人之语,他一时跟不上节奏。“等等,还要向你娘禀报?怎么不能直接跟咱说?难道是你小子有了心仪的姑娘?” 朱标听着话茬不对,有点儿跑偏了,急忙说:“回父皇,儿子没有心仪的姑娘,婚姻大事,但凭父皇母后做主。儿子所说喜事是,昨夜仙人降赐我大明两件神物。据那仙人说,是极好的粮食,亩产25石。仙人叮嘱,要先将神物中下,等其结果后,再行推广。儿子思忖,既是神物,必由天家栽种,父皇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恐无暇侍弄,而母后恰有此好,因而欲向父皇母后禀报。”朱标虽不清楚这时候的粮食亩产,但土豆、红薯绝对高产。(明朝一石约153.5斤,每斤约合594.6克,25石相当于2280公斤) 朱元璋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他是知农事的,南方上好的水田,即便一年两茬,也不过亩产4石。旋即追问朱标:“老大,你没记错吧,真是25石?” “儿子记得清楚,确是25石,仙人说只多不少。”朱标十分肯定地说。 “好!好!好!”朱元璋连声称好,“神物何在,取来给咱看看。 第6章 进献神物 “回父皇,神物在儿子寝殿内。” “好,你速去取来。然后到坤宁宫你娘那儿找咱。”朱元璋吩咐道。 “遵旨。儿子告退。”朱标得了旨意,深施一礼,便疾步向春和宫走去。朱元璋也带着一众侍从,向坤宁宫而去。 朱标回到春和宫,屏退了随行的内侍,独自走进寝殿。他刚一进门就看到秦顺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盯着地上那几个土豆、红薯,一动不动,便问:“顺子,你干嘛呢?我让你看着神物,也没让你一直跪着啊。” 秦顺跪着转过身,答道:“太子殿下说这是神物,小的不敢不敬。” “你小子可真够实在的。快起来吧。”朱标有意去扶一下,可秦顺连忙避开,挣扎着想站起身,怎奈跪得太久,双腿早就麻了,完全站不得。 “你先坐地上吧,捶捶腿,一会儿就好了。”朱标坐在桌边,拿过桌上的壶倒了两杯水,拿起一杯一饮而尽,之前他话说得多了些,有点儿口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顺站起身来,垂手侍立在朱标身边。朱标把另一杯水递给他,吓得他又跪倒在地,连称不敢。 “没关系,喝口水吧。跪了这么久,辛苦了。” “谢...谢太子殿下!”秦顺接过茶杯,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双手捧着,不敢下嘴。 “怕什么,喝吧。一会儿带上这些神物,随我去坤宁宫。对了,以后你就叫顺子吧”朱标微笑着说,边说边走出了寝殿。他知道封建社会礼教森严,以秦顺的身份,根本不敢、也不能当着自己的面吃喝,所以索性到殿外去等着。 正当朱标在心中琢磨一会儿去了坤宁宫如何应对的时候,秦顺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那几个土豆和红薯,恭敬地说:“太子殿下,神物在此。” “好!去坤宁宫。”朱标吩咐一声,当先而行。 话说坤宁宫正殿,朱元璋正在和马皇后一起喝茶聊天。马皇后听说了天赐神物,非常好奇,她从没听说过亩产25石的粮食,不住地感慨天佑大明。 “若真如老大所说,那真是社稷之幸,天下苍生之福啊!”朱元璋喝了口茶,说道。 “的确。上天垂怜,我大明百姓从此丰衣足食。”马皇后点头称是。 “不过,妹子你说,上天偏偏托梦于老大,这是何意?断句之法、高产粮食以及昨日标儿和咱说的怪梦,都是玄之又玄。咱才是天子,上天之子,难道咱不值得垂青?” 马皇后听到这话,感觉朱元璋是话里有话,有点儿“怨天怨地”的意思,于是出言安慰:“臣妾以为不然。您是上天之子,那老大就是上天之孙,爷爷疼孙子,人之常情。而且,老大之所以得托梦于天,全赖陛下一统四海八荒之功,是上天对陛下的恩赐。更何况,老大也是将来的大明天子。陛下您何出幽怨之言?” 朱元璋见马皇后的杯子空了,赶忙又续上一杯,笑道:“妹子说的是。标儿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得到上天垂青也是应该。说实话,等标儿再长大些,咱想先让他熟悉国事,进而监国理政。从咱举大事起,十余载夙兴夜寐,不敢稍懈;而今标儿长大了,咱再教导他十来年,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到那时,咱也老了,干不动了,就天天陪着妹子你,一起过逍遥日子。那些个烦心事儿,都让他去操心吧。” 马皇后与朱元璋伉俪情深,携手渡过了创业的艰难期,彼此恩爱如初。然而,自朱元璋称帝以来,国事日繁,夫妇二人相处的时间越发少了。闻听朱元璋此言,马皇后一脸的幸福之色,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说话间,有内官入内禀报太子求见,朱元璋示意让朱标进来。 “儿子恭请父皇母后万安。”朱标双手高举托盘,跪下行礼。 “老大,起来吧。过来坐。”朱元璋指着旁边的绣墩说道。 “老大啊,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到娘这儿,不用行大礼。过来喝茶。”马皇后见朱标又行叩拜大礼,嘴上禁不住埋怨,手里却拿起茶壶给儿子倒了杯茶。 “儿子记住了。”朱标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将托盘放在桌上,面对着马皇后落座。 自打朱标进门,朱元璋就盯上了托盘里的土豆和红薯,见朱标落座,便问:“老大,这就是你说的神物?看起来倒是很普通。” 朱标刚把茶水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赶忙放下杯子,回道:“回父皇,这就是神物。据仙人讲,此物虽其貌不扬,但却能养活亿万生民。” “哦?”朱元璋拿起一个土豆,仔细端详起来。 “老大,听你父皇说,神物需先行培育才可推广。这几日我拾掇出一块儿菜地,刚好可以派上用场。那仙人可传授你种植之法?”马皇后在一旁问道。 “娘,仙人传授的种植之法,儿子铭记在心,不敢有失。”朱标拿起一个土豆,继续说,“此二物,其一曰土豆,其二曰红薯。种植土豆,需将其切为数块儿,每块儿留有一个芽点,栽于土中,覆以草木之灰,适量浇水,待长出秧苗则为养成,待约三四个月可熟,掘土取其根茎,即为土豆。而红薯则不然,需先用这根茎状红薯培养出幼苗,再移至别处种植,待约四到六个月可熟,掘土取其根茎,即为红薯。此二物种植不占良田,山地、沙地亦可,只不过产量稍低而已。仙人还说,此物非天上有,而是来自万里海外,特赐予我大明,以示天恩。”朱标将种植之法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前世的他出生在农村,平时没有少帮家里干农活儿,自然知道土豆、红薯的种法。 “此二物种植时节因地而异,需温度适宜才可。例如,北方、西北之地,开春三、四月份后方可种植,待成熟收获后,视天气情况,还可进行第二茬种植。”朱标继续说,“另外,仙人还教授了一种制肥之法,但其涉及污秽之物,恐有碍圣听。儿子以为,直接将方法交予户部官员施行也就罢了。” “你爹我是苦出身,给地主放牛、收拾庄稼地,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污秽没见过。还‘有碍圣听’,别拽文了,快说!。”朱元璋见朱标还要卖关子,没好气地说。 “是,儿子遵命。此肥制法非常简单,将人畜之粪便、尿液,与铡碎的庄稼秸秆混合,再覆土成堆,静置四到六个月可成。将掘开土堆,搅拌均匀,施在田地之中,可提高产量。此肥曰农家肥,即农民家自制的肥料。此肥仅旱地可用,且不可多用,过犹不及。儿子以为,此肥不宜在宫内试制,其味甚是难闻。”朱标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说了。 “好!农家肥好啊!”朱元璋赞道,转而对马皇后说:“妹子,此二物非同一般,若是推而广之,利国利民。现如今就要劳烦你了。你平常就好侍弄庄稼,当没有问题吧?” “老大所说种植之法,臣妾已铭记在心,无甚疑难之处。陛下,就等着看结果吧。” “好,此事就交由妹子全权负责。至于农家肥嘛,咱明天叫户部管事儿的官员去东宫,标儿你直接交代他们去做就是了。先试制,看看效果。若是不错,咱再下旨,推行天下。”朱元璋金口一开,这事儿就算定了。 “父皇明鉴。”朱标见此行的目标已顺利达成,当下答应一声便不再言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儿没吐出来。这茶比起平时在春和宫里喝的,更油腻,还有点儿酸、咸。自魂穿以来,朱标算是领教了明朝的煮茶法,难喝得紧,所以他宁愿喝水。这次尝了马皇后‘精心’准备的煮茶,更是打定主意推广泡茶法,那才是饮茶的真理。朱标不动声色,勉强咽下一口茶,放下杯子,敬而远之。 神物种植之事议定,三人一时间好似没了话题,自顾自地喝茶。朱元璋突然说:“对了,老大,适才在大本堂,你说的断句标识一事,再给咱说一遍。” 朱元璋不提这事儿,朱标自己差点儿都忘了。此番一提,还省却了他事后再提的麻烦,随即回答道:“回禀父皇,儿子自读书以来,时常觉得书上的一些句子十分晦涩难懂,若无先生指点,甚至不知道如何朗读,更不用提通晓其意了。在大本堂,儿子发现,书上原本连在一起的句子,从先生口中读出却是抑扬顿挫,层次分明。显然,先生定是知道如何断句的,但是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呢?大概也是和儿子一样,由先生的先生教授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写书的人不在书上直接标明如何断句呢?昨夜儿子梦遇仙人,以此问之。仙人就传授了断句之法。除了儿子今日所画的四个符号外,还有七八个。” “咱就知道是这样。以你的学问,如何能知道此等断句标识,定是他人传授,没想到又是天赐。哎!”朱元璋在大本堂的时候就猜到了一两分,这会儿听朱标说却是出自仙人之口,有些无奈与不甘心。 “父皇为何叹气?可是此等断句之法并无用处?”朱标好奇地问。他自然不知道朱元璋因为自己独受上天垂爱而羡慕不已,否则一定不会这么嘴欠地追问。 “此法有大用,明日你将断句之法的全部内容写好呈上来,咱自会交付有司商议、酌定,形成律令,颁行天下。老大,此间没你的事了,且退下吧。”朱元璋自是不能说老子对儿子羡慕嫉妒恨,随便应了一句。 此时,朱标注意到便宜老爹兴致全无,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便不再多问,起身施礼告退。马皇后也看出了端倪,对朱标嘱咐了两句注意身体,让他回去了。 第7章 低调做人 从坤宁宫出来,朱标没有返回大本堂上课,在他看来,那里没什么可学的,去不去的不甚重要,索性径直回春和宫了。 再说坤宁宫正殿内,马皇后待朱标走了,对朱元璋说:“陛下对太子有何不满?” 朱元璋听马皇后没有称朱标为标儿或者老大,而是太子,再看其一脸严肃的表情,顿感不妙,小声问道:“妹子何出此言?标儿甚好,所荐之法、所献之物都是极好。” “那我怎么感觉陛下不太高兴呢,话里话外地都透着一股酸劲儿!”马皇后丝毫没有顾忌朱元璋的面子,用话挤兑他。 “我?酸劲儿?妹子的意思是我吃醋,我……我能吃谁的醋!咱富有四海、亿兆子民,有什么醋要吃!”朱元璋有些心虚,他觉得马皇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陛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臣妾也以为标儿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都是极好的。”马皇后自然不会戳破朱元璋的瞎话,让他难堪,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到位也就是了。朱元璋见当下情形有些尴尬,天儿也聊不下去了,以些许国事尚未处理为由溜了。皇帝仪仗一直从坤宁宫行至奉天殿前,朱元璋回身命令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不准动。二虎,随咱走走。”众人伫立不前,只见一名身着蓝色斗牛方补圆领袍、面色黝黑、手提宝剑的年轻武将,小跑上前,紧跟着朱元璋来到奉天殿前的广场。 “二虎,昨天叫你派人去北伐军中打探消息,可曾出发?” “回禀陛下,末将挑选了可靠之人,已于昨夜子时出发,无人察觉。” “很好。另外,你去查一查太子自昏厥苏醒后都见过哪些人,特别是外朝大臣,说过什么话。查明速报,去吧。” “末将遵旨!”年轻武将行完叩首礼,起身匆匆离开。想调查太子的日常活动,并非难事。太子身边几乎时时有人跟随,东宫的官员、伺候的内侍,随便找几个问问,只要他们不串谋,便会一清二楚。 广场上,朱元璋静静地站着,目视远方,脸上笑意满满。方才下令调查太子,二虎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的回答让他十分满意。这种大权在握、令行不悖的掌控感,令他痴迷。 回到春和宫的朱标坐在书案前,回想起便宜老爹刚刚的表情和话语,隐隐感到自己这两日风头太过。“上天赐福之事可能让老朱有点儿不爽了,风头盖过了皇帝,这可不是好事儿;也许便宜老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说辞,认为是他人授意,以他的多疑的个性,定会派人调查。明朝的特务机构可不是吹的,初期的检校,后来的锦衣卫、东西厂,闻之令人色变。不过,我又没说谎,即便有人调查也不用慌,只是最近行事要低调一些了,反正天下也没啥大事儿。”朱标自认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此时的大明朝兵强马壮,虽然还有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尚未平定,北元扰边、蛮寇叛乱时有发生,但总体而言胜多败少,没什么可担心的。虽然不少勇将、名将战死,但是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还能福荫子孙,比那些战场上没死却被老朱罢官夺爵、杀头抄家的人强多了。 “非要说大事儿,最近一两年的话,一是册封藩王,二是结婚。结婚之事不用自己操心,太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反正也由不得自己决定娶谁,到时候只要做个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即可;倒是册封藩王之事非同小可,不册封是不可能的,但如何降俸减权,还需细细琢磨。此事一旦搞得不好,不仅惹老朱生气(有位仁兄,当面劝谏分封诸王不妥,被活活摔死,血淋淋的事实啊!),还得罪弟弟们(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两边不讨好。” 朱标挠了挠头,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 现在的他虽贵为太子,但尚未参与国事(洪武五年,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知之——明太祖实录),对朝堂之事所知甚少,除非朱元璋以分封之事询问,否则他不会、也不能主动谏言,所以朱标也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顺子,我饿了,拿点儿吃的来。”早上怕迟到挨手板,朱标没顾得上吃早饭,这会儿肚子咕咕叫了,便对一旁的秦顺吩咐道。没多少功夫,几盘点心就放在了寝殿内间的圆桌之上,朱标坐在桌旁吃的津津有味儿。吃的急了,有点儿噎着,他拿起旁边的壶倒了一杯水,狂饮起来。朱标自魂穿以来,丝毫没有皇太子的觉悟和做派,从不称孤道寡,凡是自己能做的就不劳烦别人。 正喝着水,朱标一下子想到了刚才在坤宁宫喝的茶,嘴里还忍不住干呕,“既然暂时没大事儿干,那就搞搞茶道吧。”想到此处,朱标对秦顺说:“叫人拿一壶热水来,要刚烧开的。另外,派人去典膳局取些新鲜散茶叶。”站在一旁的秦顺闻言,答应一声便赶忙出了殿门,吩咐人手去办。自从上次看管土豆之后,朱标见秦顺为人颇为老实,而且发现土豆、红薯有功,便让他随侍左右。 “顺子,你觉得宫里的茶,味道如何?”朱标随口问道。 “回太子殿下,小的没喝过茶,不知道什么味道。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茶,进了宫没时间喝茶,煮茶需要花很多时间。不过,宫里很多贵人都喝茶,味道应该不错吧。”秦顺答道。 “这样啊,没关系。一会儿让你尝尝茶的滋味儿。” 正在二人说话之际,两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一个手上拎着一把青花茶壶,另外一个则捧着一个纸包。二人刚要施礼,朱标挥了挥手,说:“免了,东西放在桌子上就退下吧。”小黄门放下茶壶和纸包,便退了出去。 朱标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小堆茶叶,闻起来有一阵清香。朱标前世不怎么爱喝茶,只知道一些茶叶的名字,龙井、毛尖之类的,并不清楚如何区分。“管他什么茶叶,泡出来能喝就行。看着色泽,应该不会太差。”朱标用手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入一个空的茶杯中,又拿起盛满热水的茶壶倒了多半杯的水。在热水的浸泡之下,茶叶膨大,飘起,淡淡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朱标闻了闻,端起茶杯,用嘴吹了吹,呷了一口,赞道:“这茶不错!顺子,你也来一杯尝尝。” 第8章 制作玩具 “啊?小的不敢。”旁边的秦顺,从刚才就看直了眼,他虽没喝过茶,但是见过煮茶,一道道工序颇为繁琐。今天见太子殿下用热水泡了几根茶叶,就说是好茶,有点儿不敢相信。听到喊自己的名字,才缓过神来。 “怕什么,我让你喝的。”朱标如法炮制了一杯茶,推到秦顺眼前。 “谢太子殿下恩典。”秦顺跪地磕头后直起身子,拿过桌边的茶杯,学着朱标的样子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茶水清新爽口,虽然不知道煮的茶是什么滋味儿,不过秦顺觉得比白开水强多了,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朱标见状,心笑不已,腹诽古人真是闲着没事儿干,放着泡茶这么简单的方法不用,非要搞煮茶,费时费力,又那么难喝。 “顺子,去把外面值守的人叫进来,让他们也尝尝。”朱标又倒了一杯,翘着腿慢慢地喝,他打算先从这些内侍们入手,推广泡茶之法。这法子简单省事儿,对他们这些个没什么自主时间的人来说,极为合适。几名值守的内侍喝了太子爷赐的‘新鲜茶’,都说好喝,把泡茶的过程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有空儿自己试一试。朱标没想到的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让泡茶法提前数年兴起,从宫廷向外扩散,大大加快了取代煮茶法的进程,而且衍生出各种茶艺、茶道,深受各阶层的喜爱。 喝了几杯茶,过了瘾了,朱标感觉索然无味,说道:“以后在春和宫就这样喝茶了,无论自饮还是待客。好了,都下去吧。”众人施礼退出,仅余秦顺侍立一旁。 朱标起身回到书案旁坐下,展开一张白纸,拿起笔蘸好了墨,在上面涂涂画画,嘴里念念有词:“曹操四格,赵云、马超、黄忠、张飞竖两格,关羽横两格,四个兵各一格。”只见他画好一张,放在旁边,又拿了一张纸,蘸了蘸墨,继续画,嘴里仍嘀咕个不停:“十六个格子,十五个数字。哎,大写数字太麻烦了,还是写阿拉伯数字吧。”没一会儿,开始画第三张纸,上面是横竖的线条,黑、白两个圆圈。 “顺子,咱们宫里,有木匠吗?”朱标画好了三张纸,喊秦顺过来,问道。 “回殿下的话,小的不知。”秦顺想了想,回道。 “再好好想想,和木头有关的都行。”朱标不甘心,追问道。他刚才想到没电、没网的穿越日子太无聊了,打算找点儿乐趣,于是画了经典华容道、十六格数字华容道和五子棋三个益智小游戏,想着找个木匠给做出来,好歹能打发些时间。 秦顺站在那儿抓耳挠腮,以为太子殿下找木匠有什么大事要干,想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只见他一拍大腿,突然说道:“有了。太子殿下,宫内典乘局可能有木匠。” “典乘局?他们有木匠?”朱标表示怀疑。 “太子殿下,您想啊,典乘局管理车驾、马匹。车子是木头做的,若是车子坏了要修理,不就得有木匠嘛!” “说得对。”朱标突然醒悟。东宫六局,典玺、典翰、典服、典药、典膳和典乘,是专门伺候太子的机构,基本涵盖日常所需。 见能找到木匠,他心里很高兴,吩咐秦顺去把典乘局司郎叫来,他需要交代一些细节,省的搞错了,白白耽误时间。 趁着秦顺去典乘局找人的功夫,朱标在三张图纸上做了一些修改和说明,又增加了一张九格数字华容道的图纸。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秦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 “太子殿下,典乘局司郎到了。”秦顺躬身回禀。 “臣典乘局司郎鲁文,参见太子殿下。”那名男子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免礼,起来说话。”朱标看了看这位司郎,年龄四十岁左右,面色微白,体态圆润,继续说,“今天请你过来,是事交代。我这里有四张图纸,麻烦你先看看。”朱标刚要起身,把图纸送过去,一旁的秦顺紧走两步上前,拿过图纸,送了过去。 听太子殿下说得如此客气,这位鲁司郎一时不大习惯,连忙说:“太子殿下折煞微臣。愿为殿下分忧。”鲁文接过秦顺送来的图纸,看了几眼,不明所以,便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此为何物?” “这是……”朱标刚要说这是益智游戏,又觉得这样显得他太不着调了,干咳了一声,“这是用来考验术数算学的工具。你手下可有人做得出?” “回殿下,典乘司内有几名木匠。能否容臣将图纸带回去,给他们看一看,再来回禀。”鲁文对算学并不在行,听太子这么说了,也没有多问。 “可以。你且拿回去吧。待工匠们看后,若是能做,不必回禀,立即开工;若有疑问,再来找我。”朱标也知道身为正五品司郎,鲁文自己十有八九是不会木匠活儿的,也不难为他,只要有人能做就行了。 “臣告退。”鲁文施了一礼,捧着图纸退至殿外,转身离去。 小游戏算有了着落,想着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了,朱标心满意足,倚在靠背上,两眼放空。余光瞥见秦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怎么了顺子?有话说?” 秦顺见太子问起,便不再犹豫,说道:“太子殿下您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变得更好了,就说刚才您的那番话,估计把鲁文都给惊着了。” “变得客气点儿不好吗?待人以诚,人必以诚待之。更何况,人人生而……”朱标正要给秦顺讲讲人人平等的道理,可是想到封建礼教等级森严,哪是他能改变的。再者说了,要不是封建社会,他也没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便没有继续。“既然来到古代,要融入这里,多多少少还得讲究一些礼仪规范,否则配不上太子的身份啊!自己对下总是客客气气的,就显得格格不入,也容易被看轻了。”朱标暗自想到,决心在外朝官员面前,还是拿起太子的威严比较好。 “顺子,去告诉典膳局,不用准备午膳了。”朱标随便找了个由头,岔开了话题。转身在硕大的书架上逡巡了半天,找了本《三国志》,翻看了起来。 第9章 将星陨落 洪武二年七月初五,塞外柳河川(今河北宣化北)。虽已过了大暑,然时到中午,仍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只见一处河边驻扎着一片明军营地,营中帐篷林立、军旗飘扬,周围没有立寨,营门亦是简陋,显然是临时停驻,士卒们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整个营地看上去既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也没有败走逃亡的阴霾,更没有凯旋的喜悦,显得十分平静。中军大帐的门口,三名外罩全套身甲、头戴银凤翅盔的将军在外面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今日常帅突然坠马,也不知情形如何?” “国公身体一向健硕,应无大碍。恐是烈日之下中暑了。” “文忠已经进入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真急人啊!” 大帐内,床榻之上仰卧一人,仅着灰色贴里,双眼紧闭。一名大夫正在榻旁为其诊脉,而不远处则站立着一名同样身罩铠甲、头戴银盔的武将,他面色黝黑,络腮胡子,右手紧握腰间宝剑,全神贯注地盯着榻上之人。此人正是刚刚提到的‘文忠’,平章李文忠,而昏迷之人就是人称‘常十万’的征虏副将军、鄂国公常遇春。 “李大夫,常帅他怎么样?”李文忠实在忍不下去,开口询问。 诊脉的李大夫收了手,起身说对李文忠说:“不瞒李将军,老夫看过鄂国公的脉象,十分凶险,怕是头风恶疾。” “什么!头风?”李忠文不禁大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压低了声音问:“以李大夫之见,此病能医否?” 李大夫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气道:“李将军,且不要说我们身在军中,缺医少药,就算是回到京师,也未必能医得好。老夫以为,鄂国公大限就在这几日了,肯定是赶不到京师,恐怕都挨不到北平。哎!” 李文忠闻言大惊,再三询问,李大夫都如是说,他方知事不可为,不禁感慨道:“真的回天乏术?大将军年仅四十,正值壮年,怎会如此!现如今,常帅昏迷不醒,军中无主,该如何是好啊!” 李大夫来到一张桌案前,从药箱之中取出一颗药丸,对李文忠说:“李将军,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及。这是老夫配置的吊命药丸,若是两三日后,国公仍旧昏迷,请将药丸强行给他服下。后面的事,老夫就不多言了。”李大夫放下药丸,施礼告退。 李文忠自然明白,届时常遇春凭借药力回光返照,必会嘱托身后事,他对李大夫深施一礼,说:“多谢李大夫,您慢走。”李大夫行至帐外,对突然围上来的几位将军毫不理睬,缄口不言,径直离去。三名将军只好进入大帐看看情况。 打头进来的男子,刚一照面就问道:“文忠,常帅怎么样?刚才老李大夫一句话都不说,真气人。”后面两人也随声附和。李文忠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对军中将领,便也没有隐瞒,将常遇春的情形和李大夫的话悉数告知三人。三人闻言俱是震惊不已,帐中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军中主将昏迷,李文忠身为副将,首先想到的是稳定军心,军队不能乱。今日常遇春昏迷坠马,军中不少士卒都亲眼看到,不明就里之下,免不了胡乱猜测,说不定现在谣言已在军中流传开来了。李文忠定了定神,对众人说:“常帅坠马之事,不少士卒亲眼所见,此事无需隐瞒,然实情不可说。尔等晓谕各军,常帅因中暑坠马,需静养三日。另外,密切注意军中士卒动向,有谣言惑众者,斩!” “谨遵将军将令!”三人抱拳齐声答道。 李文忠继续说:“值此非常之时,我等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懈怠。这几日,我亲自守在这里,你们各自回营,依令行事,三日后再作商议。”三人答应一声,退出帐外。李文忠坐在大帐右侧桌案的椅子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一方面,常遇春于公是他的上司,于私是他的长辈,一直以来对他多有照拂,如今不到四十岁便身染恶疾,不久于世,令他悲伤不已。 另一方面,他作为常遇春的副将,一旦主将病逝,军权必归于他,这将是他首次统领如此一支大军,正是他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令他有些激动。 此后,李文忠吃住都在中军大帐,寸步不离。为掩人耳目,饭食都是两人份,送至帐门口,不让外人进入。直到三日后的清晨,常遇春依旧没有醒来。李文忠满脸焦急之色,看着桌案上的药丸,静静地等待。 不多时,三位将军来到帐中,四人商议一番,决定给常遇春灌下药丸吊命。服下药丸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床榻上的常遇春睁开了双眼,他双颊异常红晕,精神尚可,但几日水米未进,浑身无力,挣扎半天也无法起身。李文忠见此情形,赶忙端了碗水到榻前,让常遇春喝下。 常遇春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用他低沉洪亮的嗓音说道:“文忠,我怕是不行了。前几日我梦到了很多战死的兄弟,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李文忠刚要开口劝慰,常遇春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的状况,我清楚得很。只是,文忠,我不甘心啊!陛下的宏图伟业尚未完成,我就要走了,不能再为咱大明开疆拓土。这或许就是天意难违,尔等务必尽心辅佐陛下成就一代圣君,铸就我大明万世基业。”常遇春说到此处,忍不住掉下眼泪。 他和朱元璋、徐达、汤和等一众兄弟,浴血疆场十几年,出生入死,打下了万里江山,他舍不得这份君臣之义、兄弟之谊。咽了几口唾沫,他提高嗓音命令道:“众将听令!我死之后,众军由副将李文忠节制,驻兵此处,违令者斩。另外,派人八百里加急入京上报请旨。”众将哽咽,高喊谨遵大将军令。 “还有,明日尔等将吾薄棺入殓,送至京师。”常遇春叮嘱完最后一句,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左手无力地垂在榻侧。 “常帅,常帅!”众人涌至榻前呼喊,然而并没有回应。 洪武二年七月初七,征虏副将军、中书平章、鄂国公常遇春暴卒军中,时年四十,全军举哀。 第10章 噩耗传来 自从那天找典乘局司郎做木工之后,朱标就老老实实地等玩具做好,每天按时到大本堂听课、背书,回来之后就窝在春和宫里看闲书,在众人面前也拾起了称孤道寡的皇家派头,就和魂穿前的懿文太子一样。 近日他唯一惦记的就是常遇春病逝的消息,生怕自己的穿越会引起蝴蝶效应,改变历史;然而他又没有消息来源,只能静静等待。要是此事没发生,那么他之前对朱元璋所说的怪梦一事就非常不妥当了,有可能适得其反,引起老朱的疑心。而且万一传扬出去,那可就把常遇春、蓝玉这一家子给得罪了。 同样在意这个消息的还有朱元璋,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任何回报,想来这几日即便快马加鞭也就刚赶到北平附近,所以他也只能等。另外,那日交代二虎探查太子,不久便得了回报,太子从苏醒后没有见过任何外臣,也没有任何书信往来,只有朱樉、朱棡、朱棣和朱橚几位皇子去探望过,召见过东宫典乘局司郎,安排了几样木工活儿。 图纸他看过了,没什么特别,依鲁文所说,像是几样有关术数的游戏。得知太子所奏之事并非受人指使,朱元璋暂时选择相信了朱标的说辞,但还是让二虎在春和宫安排了眼线,继续盯着。至于标点符号和农家肥的事情,他也在近日召集了有司商议,并付诸实践。 七月十一晌午,应天府太平门。一匹快马飞驰而过,卷起一阵烟尘,马上驿卒高呼“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行人纷纷避让,少数几人躲之不及,被吓得跌坐路旁。这一人一马穿过城门,直奔大都督府而去。望着疾驰的快马,街边的百姓纷纷猜测又有什么大事发生,充分发挥了人类的八卦天性,各种小道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奉天殿西侧偏殿,朱元璋正坐在蟠龙雕花长案后,看着一本本的奏章。国家初立,千头万绪,奏章像雪片一样一堆一堆的,朱元璋不想耽误国事,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批阅。这时,一名内侍推门而入,奏报:“启禀陛下,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吴祯求见。” “他来干嘛?难道是北边战事有什么变故?”刚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遇春真的出事了吧。难道标儿的梦应验了?”于是他急忙放下手里的奏章,对内侍说:“让他进来。” 内侍高声唱曰:“宣吴祯觐见!”正在殿外等候的吴祯闻声后急忙奔入殿内,跪倒便拜:“臣吴祯,叩见陛下。” “平身吧。说吧,什么事儿?”朱元璋故作镇定地说。 “回陛下,臣刚刚接到驿卒八百里快报,鄂国公回师北平的路上,在柳河川突发头风恶疾,于三日前不治而亡。”吴祯一边说,一边呈上驿卒带来的奏报。 “什么?你说什么?遇春死了?”虽然自从朱标说了怪梦之事,心里已多少有点儿准备,但是乍闻死讯,朱元璋还是没撑住,一下子瘫靠在座椅上,险些晕厥。他用颤抖的手接过内侍递上的奏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消息确实,常遇春于七月初七卒于军中。 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但身为皇帝,不能当着臣子的面哭,强忍着对吴祯说:“此事咱知道了。鄂国公所领之军,交由李文忠节制,暂驻原地。速派八百里加急前往军中传诏。好了,你且下去吧。” “陛下节哀,臣告退。”吴祯叩首离去。 又看了看周围伺候的内官,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也都下去吧。任何人不得入内!”众人施礼退至殿外。此时,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不住地往外涌,一滴接一滴地掉落在长案之上,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朱元璋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的手足兄弟常遇春,才四十岁就这么突然去世了。 他和常遇春等一众兄弟,东征西讨十余年,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打下了偌大的江山,本想着今后可以共富贵、享太平,而今却天人两隔。况且,眼下北元虽败,但其残部依旧虎视眈眈,不断袭扰,正是需要勇将戍边之时,却得如此噩耗,犹如人失一臂,国失一柱,很多军事部署都不得不重新调整。心中的悲痛令他根本无心国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喊道:“来人啊!去坤宁宫。” 坤宁宫,马皇后正在寝殿内做着绣活儿。前些日子朱标送来的土豆、红薯,经过她一番打理,已经顺利地种到地里了,等着发芽、长苗。听到殿门外的有脚步声,人数不少,马皇后猜想十有八九是皇帝来了,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起身往殿门接驾。 刚走到门口,正巧朱元璋进门,四目相对,马皇后立刻注意到朱元璋双眼红肿,应该是哭过,对周围的宫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待众人退下,她才柔声地问;“重八,你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在殿内正堂的椅子上坐定,对马皇后说:“妹子,刚得的消息,三天前遇春去世了。”才说了一句,眼泪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 马皇后闻言也是一惊,连忙安抚说:“陛下节哀。遇春与陛下相知十余年,情同手足。没想到天妒英才,竟然……”话说一半,马皇后竟哽咽得无法言语。朱元璋见马皇后抽泣了起来,心里非常不忍,忙起身握着马皇后的手,反过来劝慰:“妹子,咱也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遇春拼杀了一辈子,未尝败绩,居然得疾而终,真是祸福难料。人死不能复生,咱们都想开些。遇春生前没有享福,死后哀荣咱必须给足了。” 马皇后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忍住哽咽说:“陛下所言极是。不仅仅是对遇春本人,对他的子孙也应该多加关照。让那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将军、文士们都看到,我大明朝绝不亏待每一个有功之臣,陛下不是汉高祖。” “妹子说的对。遇春的后人,咱自会照拂。可眼下四方仍有战事,少了遇春这个大将,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在咱看来,遇春可不仅仅是一名武将,更是稳定朝廷的重要人物。你知道,这么多开国功臣中,论军功,天德(徐达,字天德)第一,遇春第二,天德胜在性情沉稳。 遇春的存在对天德是一种制约,在武将之中也是一股重要力量,不至于一家独大,就像文臣中的善长和刘先生。现如今遇春去了,便再无一人可与天德争锋。咱不是说天德有二心,天德的人品咱是知道的,绝对忠心不二。但是这种平衡的局面被打破,总归不是好事。”朱元璋见马皇后情绪好些了,便说起了他对朝廷的担忧。 第11章 推广泡茶 马皇后知道朱元璋这是跟她商量,想让她给出出主意,略一思索,说道:“陛下,臣妾以为,当在遇春的后人中,择能者赐封公爵,撑起常氏的门面。另外,遇春的内弟蓝玉,也是能征善战,好好历练,说不定……” 朱元璋听了马皇后所言,想了想,说:“嗯,赐封之事咱记下了。至于蓝玉嘛,确是一名勇将,打仗没问题,但是心思简单,恃宠而骄,不谙为官之道、进退之理。就凭他想与天德抗衡,太难了。哎!”蓝玉为人,朱元璋看得比较透彻,心中不甚满意。 马皇后点了点头,接着说:“如今北方战事未定,攻防现全赖天德一人,此后势必加官进爵,那就更无人可比了,所以常氏一门,陛下一定要提拔。陛下,若臣妾所记不错,遇春家的大女儿今年十二岁了吧,据说人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 朱元璋听马皇后说起了常遇春的长女,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问:“没错。怎么突然说这个。可她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儿家,能起什么作用?” 马皇后见朱元璋傻乎乎地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解释道:“陛下,您忘了吗?前些日子咱们还说标儿长大了,快到婚配的年纪了。臣妾是想,不如和常家结个亲吧。太子妃之位,这分量不轻吧。” 朱元璋沉思了半晌,心里权衡着利弊。自古以来,天子与臣子联姻,都是拉拢的手段,算是对臣子的顶级礼遇了。常家没有了常遇春这个顶梁柱,光靠几个儿子和蓝玉是不够的,再加上太子,那就不一样了。而且,蓝玉比徐达等一帮老兄弟都要稍稍年轻一些,将来太子继位之时,老一辈可能都不在了。那么论打仗,蓝玉差不多排第一了。 这样一来,太子便可稳稳掌控局面,一旦有战事,也可从容应对。虽然蓝玉可能仗着身份骄纵不法,但其不通政治权谋,顶多是嚣张一些,威胁不大。经过一番思量,朱元璋认为马皇后这个结亲的建议利大于弊,便说:“好主意。妹子真是咱的贤内助。咱觉得,等遇春兄弟丧事完毕,便可准备起来,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个两三年再完婚。如何?” “陛下明鉴。”见此事解决得差不多了,马皇后想转移一下话题,便吩咐道:“来人啊,给陛下上茶。臣妾想请陛下尝个新鲜。” 心事已去,朱元璋也来了兴致,问道:“妹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陛下请稍候,一会儿便知。”马皇后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一会儿,一个茶壶、四个茶盏还有一碟新鲜散茶便摆在了桌上。马皇后用小勺舀了茶叶分别放在两个茶盏中,用茶壶中热水冲泡,然后对朱元璋说:“陛下,稍后请尝尝这茶如何。”朱元璋起初以为是吃的,端上来之后看到是茶,但又与平时所见不同,颇有兴致。 只见茶盏中热气腾腾,茶叶慢慢飘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茶香,好奇地说:“此等制茶之法倒是没见过,不过闻起来挺香的。”他随手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赞道:“不错,比平时的茶更清香,还有些神清气爽之意,甚好。妹子,如何知道此制茶之道?” 马皇后放下茶盏,又给朱元璋续了一杯水,笑着说:“前两日,侍候的宫女们闲聊,我听到了,便随口问了问。她们正是在说这个泡茶的办法,比煮茶之法简单方便,口感也不错。于是我就按照她们说的试了试,确实不错,今日也请陛下尝尝看。陛下,这个泡茶法所需是散茶,而不是茶饼,很省事儿。据她们说,这法子是从春和宫传出来的。” 朱元璋又喝了一盏茶,听马皇后说了泡茶法的来龙去脉,又想到朱标让东宫典乘局干木工活儿的事儿,忍不住向马皇后抱怨两句:“春和宫?难不成是标儿?这孩子自从那日晕厥苏醒后,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前两日让人做木工游戏,这又搞泡茶法。这不是身为太子应该干的事啊,不好好读书明理,玩物丧志啊!” “陛下莫气。据臣妾所闻,大本堂的学习,标儿不曾落下,也没听说东宫的先生、属官有什么不满意或者谏言。我觉得,标儿无非是闲暇之余,打发时间。”马皇后对朱元璋的话不以为然,继续说,“再说了,陛下您有三宫六院的妃嫔,而标儿呢,春和宫那边儿可没人能和他聊聊天,光读书太寂寞了。所以说,标儿的婚事不能耽搁,先成家,心性就定了,再立业就不难了。” “嗯,好主意。既如此,就按照刚才说的办。”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显然马皇后的一番解释,让他的心也放了下来,“妹子,咱得回奉天殿了。遇春暴卒,军中之事咱想让保儿接手,所以着急把这旨意颁下去。”说话间,起身便要离去。 “臣妾恭送陛下。那泡茶之法,臣妾想着在宫中推广起来,陛下以为如何?”马皇后起身相送。朱元璋点头允准,起驾往奉天殿而去。 话说,朱标见迟迟没有常遇春病逝的消息,心中惴惴不安,便让春和宫的人在皇宫内四处打探,特别是要常和三大殿的值班内官闲聊。果不其然,今日刚过晌午,便有了消息,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吴祯进宫禀报,鄂国公病逝于柳河川。 这下朱标总算放下心来,不过他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再想到常遇春将来还是自己的岳父老泰山呢,连忙板起了脸,一副哀伤的样子,还特意停了晚膳装装样子。 另外,虽然他此时不知道,由于常遇春病逝,出于稳定朝局的考虑,便宜父母已经把他‘给卖了’,为他‘私定了’婚事。但是,他知道洪武四年自己将迎娶常遇春长女为妻,这是父母之命,他无力反抗。所以,私定婚事对他而言无关痛痒。反倒是让典乘局做的木工活儿还不见完成,让他有点儿急不可耐。因为,他每天除了看看闲书,实在无事可做,无聊透顶。 第12章 玩物丧志 午时刚过,秦顺禀报典乘局司郎求见。朱标一听来了精神,赶紧让秦顺把人带进来。只见,司郎鲁文和两个跟班小吏走进殿内,每个小吏捧着一个托盘,还盖了黄布。三人叩拜行礼,朱标连忙让他们平身,他有点儿迫不及待想看看成品如何,但是还是得端着太子的架子,问道:“孤交待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鲁文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已将实物带来了,请殿下过目。” “那就呈上来吧。”一听太子发话了,两个伺候的内侍从小吏手中接过托盘,放在了朱标面前的漆案之上,并掀开了黄布。一个托盘里面是三个不同形式的华容道,另外一个托盘里则是五子棋棋盘和棋子。朱标仔细端详了一阵,很明显选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做工精细,华容道小方块儿的图案、人名和数字都清晰可见,还描了颜色,五子棋棋盘格子方正,棋子大小均匀,黑白分明地放在一个小木匣的两个格子内。 “做得不错,孤很满意。”朱标发自内心地夸奖了一句,中国古代的木工技艺之高超,现代人难以望其项背,做这点儿玩具简直小菜一碟儿。朱标心里暗想,下次让他们做个魔方试试,魔方可比这些二维平面游戏复杂多了,需要三维转轴才旋转自如。 “谢太子殿下夸奖。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鲁文听了朱标的话,知道自己的差事办得不错,心里乐开了花儿。 朱标得了心心念念的玩具,也没心思和这位鲁司郎多聊几句,魔方的图样他过几天才能画好,便让典乘局众人退下了,随后在桌案前摆弄起几样玩具。五子棋玩儿法简单,上手快,朱标把它先放在一边,努力回想华容道的玩儿法。他先摆好横刀立马的开局,凭借记忆一步一步地开始破局,反反复复练了十几次,才终于让曹操逃出生天。而且,怕自己忘记,又从头来了一遍,并记下了每个步骤。 搞定了常规华容道,朱标又拿起了数字版。对于数字版华容道,无论是九格还是十六格,没有固定的开局,只需要先按顺序摆好,然后打乱,再恢复就可以。数字版华容道只要遵循固定的复原规则,任意阶次均可复原。而之所以要先按顺序摆好,是因为如果随意摆放,有可能出现无解的局面,那就尴尬了。朱标试了几次,虽然能够恢复,但是耗时较长,他不甘心,想提升速度。 正在朱标和华容道较劲的时候,秦顺在他身旁轻声提醒说:“太子殿下,到去大本堂的时辰了。”朱标闻言抬起头,一副失落的表情,显然他还是没办法快速复原,想了想,对秦顺说:“顺子,叫两个人带上这些东西,随孤去大本堂。”朱标是想让众位弟弟和勋臣子弟都见识见识,大家一起玩儿才有意思,特别是五子棋,需要对弈。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天天读那些子曰、之乎者也的旧东西,思维都僵化了,正好给他们通一通。 朱标来到大本堂,众人见礼后各自安坐。今日午后授课的是李懋,讲的是《论语 为政篇》。他一身儒士打扮,头戴黑纱儒巾,身穿青色圆领长衫,左手捧书,言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其意为……”李夫子在台上讲得兴高采烈,但是下面的学生有的正襟危坐,竖耳倾听;有的以书遮面,自娱自乐。 朱标听了李夫子所讲,心想“这不就是以德服人嘛,不过李先生你有所不知啊,几百年后的国家讲究的是法治,差不多就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你的这套理论就不对啦,嘿嘿。”李夫子约莫讲了一个时辰,大概是口渴了、累了,就吩咐学生背诵所讲,而且说今日休学之前要检查。言罢,便匆匆离去了。朱标揣测,先生可能是‘人有三急’,着急出恭去了。先生不在,正好顺了他的意,让在门口等候的秦顺把东西拿进来,给众人开开眼。 众位皇子、勋臣子弟见先生离开,其中的‘不良少年’立刻把书本丢在一边儿,三五成群地聊起天来。有人看到秦顺等人端着东西进来,不知何物,心中好奇便盯着看,一时间没答话,这让其他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朱标见众人的目光已被吸引过来,便起身走到讲台之下正中的位置,轻咳了一声,说:“孤见大家每日勤奋读书,颇为辛苦,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这几日冥思苦想,偶有所得,做了几样小游戏,仅供娱乐。不知可有兴趣一观?”接着,朱标示意秦顺将东西放在自己的书案上,然后退下。 “大哥,是什么游戏?快让我们看看。”不良少年朱棣第一个发问,他一听玩儿游戏,立马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朱标的书案前。众人见状,也纷纷向前靠拢,想要一探究竟。朱标见众人围拢过来,便一一为其讲解游戏的玩儿法,:“这个叫华容道,想必其中的典故大家都知道。通过移动这些方块,将曹操转移到这个位置,从侧面的开口取出,就算过关。这两个叫数字华容道,将打乱的数字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重新排好就算过关。这里一个为九格,一个为十六格。此种游戏,不仅要比谁能过关,而且要比谁的速度快,” “那这个呢?”一旁的朱棣指着五子棋棋盘问道。 “这个叫五子棋,两个人玩儿的。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交替落子,白子先手。哪一方的棋子先连成五个一排就算赢,横、竖、斜均可。”朱标指着棋盘解释道。 “怎么样?都听明白了吗?华容道谁想玩儿,自己来拿。但是不准把里面的格子拿出来重新摆,那是作弊。切记,格子只能在木框内移动。至于五子棋,你们谁愿与孤对上一局?”朱标也不过多啰嗦,让大家赶紧玩儿起来。 第13章 夫子告状 朱棣抢先大声说:“大哥,我先来。”其他人自然不会和朱棣争,转而看向别的玩具。结果是朱樉拿了常规华容道,朱棡拿了十六格华容道,李琪(李善长之子)拿了九格华容道。由此看来,虽然都在大本堂上课,都是学生,但是皇子的身份还是非同一般,勋臣子弟只能最后选。大本堂的众人自动分成了四个小群体,各自围观感兴趣的游戏。 “好啊。”朱标让朱棣搬把椅子过来,两人对面而坐,棋盘放在中间,继续说,“老四,你执白子先行吧。”朱棣闻言也不推辞,率先置一子于正中,随后朱标落子。虽然五子棋有先手优势一说,但是朱棣第一次玩儿,不通其中奥秘。没过几步,就被朱标牵着鼻子走,只能四处围堵,疲于奔命。朱标则是按部就班,排出了一个‘活三’,但朱棣没有注意到,一步之后变成了‘活四’,他笑着对朱棣说:“老四,你输了,哈哈。” 朱棣看了一眼棋局,有点儿纳闷儿,“大哥,你还没有五子连成一排,怎么是我输了?你不会蒙我吧。” “瞎说,我怎么能做那种事!”朱标指了指‘活四’的位置,“你看这里,我已有四子连成一线,而且左右两边都空着,无论你落子何处,我都可以完成五子连线。所以,自然是你输了。” “这个,这个是我没注意,让你钻了空子。再来一局。”朱棣不服气,赶忙说。 朱标点了点头,心想以朱棣现在的水平,再玩儿多少局都是输,便答应下来,“好吧,再来一局。不过按规矩,这一局是我执白子先行。”朱标落一白子,朱棣紧接着落黑子。这一局被朱标利用先手优势,迅速解决战斗,朱棣又输一局,仍然不服。朱标对他说:“老四,你现在还没摸到门道,一味求战只会输得更惨,要多想想,多看看。好了,换其他人吧。”朱棣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站到一边,眼珠咕噜乱转,像是在回想刚才的两局,朱标见状微微一笑,观察了一下围观的人,说道:“常茂,你来试试?” “回太子殿下,我还没看明白,还比不上四殿下呢!”常茂推辞道。 朱标也不勉强,转而对李景隆(李文忠之子)说:“好吧。那九江,你呢?”他早看到朱棣离座时,李景隆欲言又止、跃跃欲试的样子,却故意先问了常茂。李景隆倒是没有推辞,上前一步坐了下来。他和朱棣一般年纪,平时也常在一起玩耍,关系不错,刚才观战看出了一些门道,当下想为好兄弟挣点儿面子。 朱标仍是执黑子,让李景隆执白子先行。不过,李景隆的棋艺让朱标有点儿小小惊讶,他没有像朱棣一样毫无章法,只顾着围堵对手,而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但由于经验不足,虽然多坚持了一会儿,但终是败了。李景隆没有要求继续再战而是退到一旁,和朱棣嘀嘀咕咕的。朱标看到他们,顿觉好笑,两个手下败将像是在研讨战法,总结经验。 念及这些人刚刚接触五子棋,尚不懂其中门道,一时间肯定没人能赢他,朱标索性站起身来,让其他人两两对弈,自己走到旁边,看看华容道游戏众人解得如何。朱标在其他三群人中转了一圈,发现目前竟无人破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群人不知解法,胡乱尝试,能快速破局才怪呢。 朱标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也该让这些人动动脑子了。他们将来都是大明朝的勋贵,每天读死书、光吃饭不干活儿可不行,怎么也得有几个能人,尤其是他的众位弟弟,更不能碌碌无为。朱标所期盼的能人不是嘴上的能人,不是满嘴之乎者也的书呆子,而是实干的能人,要么文能提笔安天下,要么武能上马定乾坤。 大本堂内,众人沉浸在玩儿游戏、看游戏中,朱标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竟已过了一个半时辰,而且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李夫子走进门来。李懋看见学生都不在座位上背书,而是成群扎堆地聚在一起,有些好奇。 他凑近看了看,虽没弄明白学生具体在鼓捣什么,但肯定与读书无关,瞬间有些怒气,转身拿起戒尺用力敲了几下书案。众人皆惊,转眼看见夫子立于台上,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坐好。朱标见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是谁把这些东西带进大本堂的?老夫让你们背的书可都熟记?陛下让你们来大本堂,是为了明白为人、为臣的道理,而不是来此玩物丧志的。”李懋厉声责问。堂内一片寂静,没人敢说是朱标带进来,毕竟他是太子,没人惹得起。朱标起身回答:“禀夫子,是学生带来了的。这些东西不是简单的游戏,而是启智用的,能够拓展思维,和一般的玩物大有不同。” 李懋一听东西是太子带来的,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又听到‘启智、思维’等新鲜词儿,更是不知所云,动了动嘴,愣是没说话,反而转身拂袖离去。众人见夫子竟然负气而走,这是从没有过的情景。头脑灵光的随即意识到,夫子定然是去找陛下告状了,一时呆若木鸡,嘴里嘀咕着‘完了,完了’。 “大哥,你把夫子给气走了,他一定是去父皇那里告状去了,你要小心喽,嘿嘿。”朱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出言调侃道。一旁的朱棡连忙出言阻止,“老四,别没了规矩。”转头对朱标说,“不过,大哥,你惹恼了李夫子,父皇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朱标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从一开始把东西带进大本堂,就想到早晚会被发现。他不怕告状,因为他早准备好了说辞,随时可以应对,于是出言安抚道:“三弟,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之法。这些东西你们可以拿回去玩儿,也可请人仿做,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或者找我切磋棋艺。但需记住一点,不能再带到大本堂来了。”朱标想了想,又说:“另外,该的读书不能落下了,而且要认真读,用心读,否则真若应了夫子所言,玩物丧志,那我这个当大哥的可饶不了你们。” “是,大哥\/太子殿下。”众人闻言,齐声答道。 “好了,赶紧背书吧。”朱标一边对众人说,一边把五子棋收好,放在书案旁,随后拿起书看了起来。大本堂内又响起了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14章 从容应对 李懋打听到皇帝在奉天殿西侧偏殿看奏章,便匆匆赶去,叩首见礼之后,将大本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朱元璋讲了一遍。朱元璋一听之下,顿时恼火,拍案大喊兔崽子们反了天了。他设立大本堂的初衷是让皇子们读书,不要像他一样是个大老粗,而这群兔崽子居然在大本堂内玩儿起来了,竟然还是太子朱标带的头儿,着实让他火冒三丈,当即就想直驱大本堂,狠狠地揍这群不争气的兔崽子们一顿。 可是刚要扶案起身,他突然想到,就这样贸然动手,打了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是当众揍太子,怕是不妥。若如此,太子身为储君,威信何在!朱元璋强忍怒火又坐了回去,对旁边的一名内侍说:“去把太子给咱叫到这儿来。”接着又对李懋说:“李先生消消气。咱的皇儿年纪尚小,不懂事。咱替你教训他们,给你出气。要不你今日先回去吧。”朱元璋不想自己教训儿子的时候,旁边还站着外人,便打发李懋回去。 李懋也不傻,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不依不饶,那就是不知进退了,于是施礼告退。 没多一会儿,朱标就来到了西侧偏殿,待通报后进得门去,看见书案后的朱元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就知道今日所为肯定是把便宜老爹给惹火了。当即跪倒在地,高喊:“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圣安个屁。少说那些没用的。”朱元璋心里生气,爆了粗口。不过此时没有外人,内侍们早都被他打发出去了,殿内仅有他父子二人。“你今日为何在大本堂带头玩乐?咱平时让你读的书,你都忘了?身为太子,就是这般德行?本以为你做了几件玩物,如你母后所说,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妄为。” 朱标见朱元璋没让他起来,一肚子无奈,只能跪着回答,“儿子今日确实带了几样新作的玩物到大本堂,但是那是为了给众位弟弟换换脑筋,开拓思维,不是单纯地玩乐。这些玩物里面蕴含了术数,甚至军事知识,正是平时夫子不教的。儿子以为,读书不能太死板,不能偏废,要全面。况且古人所言,夫子所授,亦非全对。” 朱元璋听朱标还在强行狡辩,更是怒不可遏:“胡说八道,夫子所教都是圣人之道,岂会有错。你大胆妄为也就罢了,竟还不知悔改,看我不揍你!” 朱标见朱元璋马上要暴起‘伤人’,连忙说道:“圣人所处世事,与当今已是千差万别,其所讲的道理也并非全部适用。圣人讲以德行教化万民,修仁政则天下归一。但儿子以为不尽然,行仁政固然不错,但是那是对内,对我朝百姓。而对外,对四方夷狄,光以德服人是不够的。想当初,元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 父皇您以武力争天下,凡十余载而有四方,这岂是光修仁政能够做到的?光讲道理是不会让敌人投降的。再说如今,北元虽已败退,但其势犹在,且频频劫掠;西南蜀地尚有伪夏自立;南蛮野人不服王化,降而复叛;东海倭寇,屡屡犯境,杀我百姓,这些都不是修仁政、施德行可以解决的,必须先以武力震慑之、讨伐之。” 朱元璋觉得朱标所言不无道理。他以武力得天下,而纵观历史改朝换代少有不流血的,光耍嘴皮子成不了大事。况且如今天下绝非四海承平,四方战事不少,打仗在所难免。于是,按下心中怒火,坐下来细听。 朱标见老爹略微消了些怒气,心中大定,接着说:“父皇要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不能光靠仁政,不能只靠文臣,也得靠武将。能征善战的勇猛将军、百战余生的精锐士卒,不是靠之乎者也培养出来的,而且是靠战场厮杀得来的;如何训练军队、打造兵器,不是来自于四书五经这些正统学说,而是来自那些被文臣士子视为奇淫巧计、嗤之以鼻的杂学,所依靠的人是将校和工匠。 儿子以为,大本堂中的诸位子弟,都是大明朝未来的栋梁之才,他们不能只识文、不知武,靠吟诗作对打不了胜仗,保卫不了国家。咱大明朝能有如此广阔的疆域,与父皇的武略是分不开的。儿子身为太子储君,不仅要经营好祖宗的江山,更希望能够开疆拓土,扬我国威。儿子与众位皇弟身为朱家子孙,必以此为己任,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方能不负身体里流淌的父皇血脉,方能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说到最后,朱标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朱元璋见朱标说得慷慨激昂,自己也听得热血沸腾,涨红了脸,忍不住都要拍手叫好。心想这才是咱大明朝后继之君该有的样子,早知道如此,真不该让李懋和那些内官们退出去,应该让他们都听听这番豪言壮语。 眼瞅着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而且哄得便宜老爹如此激动,朱标心知奸计得逞,趁热打铁继续说:“父皇曾说过,元主失德,我朝奉天而行继承元之正统。那么,儿子以为,正统的继承不仅仅在法理,也应该落到实处,譬如疆域、人口等。现如今咱大明朝土地虽广,但与前元相比,还差得远,甚至不如汉唐。开疆拓土的事业需要一代代朱家子孙带领天下臣民去完成。” 朱元璋听到此处,插言道:“标儿说得有理。前元经过成吉思汗、窝阔台、元世祖三代方有当时之天下,而且元人游牧,逐水草而居,方便迁徙,能够巡遍广阔的疆土。而咱大明起于中原农耕之地,不善放牧,远涉千里去占据那么多土地非常困难。 所以,咱虽然打败了前元,攻克了大都,逼得元主狼狈逃窜,却不能彻底消灭他们,只能任由北元盘踞在长城以北,让边民百姓忍受一次又一次地袭扰。这不是咱大明兵怂将怯,而是游牧民族的特性如此,打完就走,任谁也没办法。古之汉唐,虽国富民强,但对于北方匈奴和突厥,能打一时之胜仗,却也没有根除祸患的良方。如今我大明亦有此患!” 第15章 少年壮志 古之君王哪个不想开疆拓土、一统四海八荒。前元的疆土是历朝历代里面最广阔的,朱元璋当然是想继承,甚至超越,但是现实的困难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叹了口气,让朱标站起身来,接着说:“要想占据漠南草原,进而穿过大漠征服漠北,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军事压制,必须有足够的军力,对抗元人,而且要以骑兵为主,否则军队机动性无法匹敌,然我大明并没有上好的养马之地,良马来源不足,而且士卒的骑术不及元人,更无论射术;我军军需也远多于元人,千里转运,所耗甚多,又要担心粮道安全。” “总而言之,我军在军事对战中并不占优势,更多的是凭坚城拒守待援;二是筑城保民,只有建立城池才能对周边施行有效的治理,也只有凭借坚固的城墙,才能抵消元人骑兵的优势。然北边重镇不多,且过于靠南,基本处于农耕和游牧的交界之地,漠北更无大城。” “要修筑城池,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暂不说,一旦在完工之前被元人侦知,加以袭扰,往往前功尽弃。倘若要确保安全,就得派遣大军,但是修城之事耗时日久,特别是坚城大邑更是需要数年之功,期间军士、工匠所耗粮食甚多,同样需要长途转运,朝廷无力负担。所以说,想彻底平定草原,解决北元的威胁,太难了。 至于伪夏、南蛮,反倒不是大问题,咱会在北方战事暂歇之后,就着手解决,一战可定矣;而东海倭寇,颇为棘手,他们与北元有些类似,不敌则远遁,想要彻底平息,尚需时日。” 听了朱元璋这一番话,朱标明白了大明朝廷面临的困局,不是打不过蒙古骑兵,而是没能力长期占据土地。历史上,明洪武年间多次北征,永乐大帝更是亲征漠北,胜多败少,封狼居胥,打得元人狼狈逃窜,但是一旦撤军,元人便卷土重来,屡屡寇边。 更有甚者,到了明中后期,蒙古骑兵年年劫掠,简直把大明朝当成了他们的粮仓,甚至京师周边都在蒙古人的兵锋威胁之下,明军部署稍有不慎,就得打上一场北京保卫战。 朱标这次侥幸魂穿懿文太子,打算通过军事革新改变这一局面,彻底征服蒙古草原,然此事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今日便宜老爹的话明显表露出信心不足,朱标决定先把解决问题的思路抛出来,提振一下老爹的精气神,于是拱手说道:“父皇所言切中要害。 儿子以为,解决北方的威胁是我朝对外的第一要务,而要彻底征服北元、解决边患,战略上应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对抗,必须以武力将元人打败,且打得他们心服口服,难生抗衡之心;第二步则是同化,长期对抗的策略是不可取的,穷兵黩武不利于天下安定,那么在武力征服之后,就是和平共存。譬如在边境广开互市,由我朝制定规则,双方互通有无,其目的是让元人享受农耕的好处,接受农耕的文化,让他们离不开咱大明,生活所需都依赖我们。” “久而久之,即便是那些好战贵族想打仗,底层的牧民也不会跟随,甚至可能造反。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地征服、彻底地掌控了整个蒙古草原。总而言之,第一步,我们以千万将士的生命为长城,以力降人;第二步,我们以天下的人心向背为长城,以德服人。” 无耻地盗用了后世于谦的策论,朱标说得正欢,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四下观瞧,发现是朱元璋用力拍了一下身前的长案。“好啊,说得太好了,标儿。好一句‘以天下的人心向背为长城’,颇具王者风范,里面有霸道,有王道。”朱元璋激动地说,“标儿,你身为太子储君,能有这样的胸襟气度,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咱真是比打了胜仗还高兴。来人啊,给太子上茶。标儿,你先喝口茶,歇一歇。” 片刻之后,一名小黄门端上一个茶盏,递到朱标面前。朱标一见这清澄的茶水,心中了然,看来泡茶法已经传开了,当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说:“父皇谬赞。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朝廷还不具备实行第二步的条件。就算是第一步,也还远没有实现。当下,我军继北伐大都之后,又攻占了上都开平,元人继续北遁,但其主力尚存,辽东、甘肃以及宁夏等北边诸地都有军队屯驻,虎视眈眈,敌我对峙之势,短期内不会改变。 那么,解决父皇之前所说的军事困局,是我们实现第一步的先决条件。现阶段,我们与元人比拼骑兵,无异于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事倍而功半。儿子以为,我军应该提高远程攻击能力,在较远的距离上杀伤元兵,从而保证士卒,特别是步兵的安全,打乱敌人阵型后,再以精锐骑兵收割。” “远距离攻击?你是说弓箭手?标儿啊,此非我军所长,反是元人擅长之道。”朱元璋有些不解地问,但当他看到朱标摇头时,猛然想到,“你说的是火器?” 朱标见便宜老爹如此上道,随即送上马屁一记,说:“父皇明鉴,正是火器。我军中使用的火门枪、火炮,在平定四方的战场上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其威力远非弓箭可比。但不得不说,这些火器在对抗元人骑兵时,就派不上大用场了。” “守城时,凭借坚城尚可发挥一二,但是在野战中则毫无建树。究其原因有三,一是数量少,相比于元人的弓箭手,军中火枪手数量少,不能像弓箭一样形成密集火力;二是射速慢,火门枪操作繁琐,装填火药、弹丸,放置引信,点火,这一套步骤导致击发速度太慢。从敌方骑兵进入射程开始,仅能击发一两次,此后敌军已攻至近前,火枪手根本来不及再装填,便已被砍伤或杀死;三是命中率低,也就是说无法准确地打中敌军。我军使用的火门枪,士卒一手持枪,一手点火门,无法稳定掌控枪身,使得弹丸无法瞄准;而元人使用的弓箭,可双手掌控瞄准。” “因此,儿子斗胆建议父皇,组建专门的火器军队,形成一定的数量,统一训练,并研究适用于火器的战阵、战法。遇战事统一调配,战场上统一指挥,充分发挥火器的作用。还有就是召集军中的能工巧匠,研制射速更快的火枪。” “儿子以为,只要能够想办法让火枪自动击发,就可以提高射速,而且能够让士兵双手持枪,保持稳定,提高命中率。在野战中,利用射速快的密集火枪,在敌骑冲锋的过程中,给予重创,扰乱队形,然后我军骑兵在从侧翼进行分割包围,甚至有可能的话,让骑兵弃刀持枪。试想此等战骑,何人能敌? 另外,再配合使用大量火炮,利用其巨大的威力对敌军进行破坏,无论针对骑兵还是步兵,甚至水师都可以。总而言之,我军战法将从手持钢刀、长枪的‘冷兵器’时代,向火枪、火炮的‘热兵器’时代转变。父皇以为如何?” 第16章 被罚禁足 朱标的一番言论,什么冷兵器、热兵器的,听得朱元璋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对战阵之事如此熟悉,分析得也头头是道。以至于朱标言毕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标儿所言极有道理。不过,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是谁给你的进言?”其实朱元璋已通过在春和宫布置的眼线,得知近日太子没有接触过任何外臣,应该不是‘人授’,倒是每日都在春和宫里看书,几乎足不出门,多半是‘自学’,有此一问,纯属试探是否为‘天授’,对此二字,朱元璋这几日还是不太舒心。 朱标深知这些想法绝不能说出自他人之口,只能说来自书本或者神授,于是回复说:“回禀父皇,儿子近来读了些有关汉唐与北方夷狄战事的古籍,以及不少杂学书籍,是从中得到的启发,并且对如何改进火器也有一些想法。因此,斗胆请求父皇允准,参与火器改进、战法研究事宜。”他必须抓住机会对火器改进给予一定的指导,否则负责的官员或者工匠走了弯路,那不是白白浪费了魂穿的金手指,瞎耽误功夫。 朱元璋听罢,思量片刻。今日一番奏对,让他对眼前的太子刮目相看,也想试试他到底有几分斤两,便对朱标说:“好吧,你把今日所言写一份奏疏呈上来。咱明日便下诏,让工部和兵部的有司官员负责此事,由你统管。不过,虽给你交代了差事,但是不能耽误学业,而且平日读书不能光看杂学。你是太子,学习为君治国之道才是正途。要记住,以仁治天下,方得长久。” “儿子遵旨。父皇您还要操劳国事,儿子就先行告退了。”没想到朱元璋如此痛快就答应了,朱标心里十分高兴,准备立刻回去琢磨改进之法。 “嗯,咱这儿还有不少奏章要看,你且……”朱元璋话没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召见太子的理由,心想差点儿被这小子给蒙过去了,话锋一转说道:“你先别急着走。今日你在大本堂公然玩乐,李先生来给咱告状,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没办法交代。” 朱标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怎么老爹又把这事儿想起来了啊。本以为万事大吉,今天就算滑过去,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算了,索性认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说:“儿子今日所为,有负圣望,请父皇责罚。” 其实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没有责罚朱标的打算,可是如果就这样让他回去,李懋那边不好交代,况且朱标所为确有不妥,不加以惩治,怕是以后夫子更难以管理这帮兔崽子们了。于是对外喊道:“来人啊!”话音刚落,一名内侍走了进来。“传咱旨意,太子玩乐,有失体统,禁足三日,闭门反省,无旨意不得外出。大本堂其余众人,罚抄《论语—为政篇》十遍,另受戒尺十下。”这是皇帝给大本堂教书夫子的一个交代。 “原来只是禁足这么简单,小事一桩,反正平时我也不出门”朱标心里暗爽,叩首再拜:“儿子告退。”朱元璋大袖一挥,示意朱标退下。刚走出西侧偏殿没多远,朱标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充满了得意。 回到春和宫,朱标展开一份空白的奏折,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言论,挑紧要的写成条目。不过,奏章不比口头说话,一方面要讲究行文逻辑,另一方面还得竖着写,朱标费了半天劲儿,写废了好几本,总算是完成了,还起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论平边疏》,并且夹带了私货——标点符号。虽然融合了懿文太子的灵魂,朱标能读能写,但是总不太习惯,还是觉得加上标点顺眼些。 此次能够成功忽悠了便宜老爹,拿到火器的改革主导权,朱标甚是满意,对自己的忽悠功底更加自信。其实,虽然朱标的豪言壮语,让朱元璋为之一振;新奇的军事思维也让朱元璋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但这不是全部,也不是决定性因素,朱元璋有他的打算,所以才顺水推舟。 历朝历代,凡以武开国的,特别是经过长期战争的,都绕不开如何处理开国武将的问题,其核心就是兵权归属。皇帝登基,高高在上,富有四海,然兵权却不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而很大程度地集中在劳苦功高的将领手中。这让原来的大哥、现在的皇帝寝食难安,疑神疑鬼也在所难免。 史上如刘邦那样兔死狗烹,如赵匡胤那样杯酒释兵权,都是解决办法。这样操作的前提是,在位的皇帝有足够的威信,能说一不二;若是没有威望的后继之君胡为,搞不好要引起动乱。朱元璋不想学赵匡胤,他认为兵权本就是皇帝的,不是将军们的,不需要求着臣子们归还;他也不想学刘邦,把一众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兄弟们都给宰了,落下骂名。 所以,他打算趁着自己在世,还能压得住众人,想办法分权。办法就是册封诸子为王、就藩领兵,一则分了武将的兵权,将其收归皇室,二则可镇守地方,为朝廷屏障。不过,今日听了朱标的火器改革之议,他又想到可以借此机会让太子参与军事,借着火器改革的由头,接触军中将领,方便培养亲信和班底,待其年长,便可参与国事,接触文臣。 这样一来,太子身边文武双全,自己百年之后也可无忧。朱元璋对太子,不像历朝历代的皇帝那样防备着,生怕其谋朝篡位,而是一心一意地培养,巴不得太子能早点儿出师,登基为君。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朱元璋才同意让朱标主导火器改革,并大开方便之门,不全是被朱标给忽悠了。 朱标自然是没看透便宜老爹的心思,以为尽在掌握,开始琢磨着火器改革的事情。大刀长矛被火枪、火炮所取代是历史的必然,然而是主动技术革新,推陈出新,还是挨打之后被动接受,那可大不一样。纵观世界历史,自从炼丹术士无意间发明了火药,火炮开始在战场上出现,并逐渐了取代石炮(抛石机),成为战争之神。 第17章 火器现状 放眼十四世纪,明朝的火器水平并不落后,甚至可以说先进,明军对火器的使用十分重视,装备数量庞大,依赖火器打了不少胜仗。明初沐英的三叠阵战法,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火器击发准备时间长的缺点,充分发挥了火器的威力,特别是朱棣建立第一支专门的火器军队——神机营之后,更是大显神威,屡建战功。 然而,后续火器技术的发展却有些停滞不前,特别是火枪方面,一直停留在火门枪的水平,直到中后期,在见识了欧洲传过来的火绳枪、佛郎机炮的巨大威力之后,才开始仿制鸟铳。到了明末毕懋康发明了自生火铳(燧发枪),同时朝廷学习并仿制了各式红夷大炮,其铸炮技术也有独到之处。 尽管如此,明末的红夷大炮一炮建功,轰死了努尔哈赤,但是也未能挽救亡国的命运,再往后就不用细说了,火器技术没有走上立自主发展的道路,同时也没有与先进水平看齐,导致差距越来越大,直至鸦片战争,丧权辱国。现如今有朱标这个金手指,技术革新的主动权就掌握在大明朝手中了。 以当前的技术水平,朱标相信凭借古人的智慧,只要给予一定的启发和指导,应该可以搞出燧发机。燧发机里面提供弹性力的是簧片,而非弹簧,制作难度不高,零件之间可以采用铆接。有了燧发机再配合枪管、枪托、准星、照门等就可以组装成燧发枪了。当然了,这只是前装滑膛枪,至于膛线,朱标以为依靠明初的技术水平能做最好,不能做的话就慢慢研究,反正没有亡国的危机。而后装线膛枪,朱标没有奢望,原因无他,科技水平摆在那里,很多技术问题无法解决。 在火炮方面,则是需要发展不同口径、不同用途的多种火炮。小口径野战炮、大口径攻城炮、舰炮等等。同时,火炮辅助技术的发展,例如准星、炮耳、炮车、炮表等,也要跟上。而在制造什么样的火炮这一问题上,朱标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对于大口径火炮(口径120mm以上),如攻城炮和舰炮,当然是前装滑膛炮,譬如红夷大炮,炮身前细后粗,或辅以炮车便于机动,或固定在城头,射速虽慢,但威力巨大。对于小口径火炮(100mm以下),前装火炮射速偏慢,不如后装的佛郎机炮。 佛郎机炮采用子母铳相结合的方式,火药和炮弹装在子铳中,子铳再装在母铳后端,一个母铳配备数个子铳,射速相当快。然而佛郎机炮由于密封技术不到位,火药压力外泄,导致射程近、威力不足。虽然历史上,佛郎机炮一度风靡,最先传入明朝火炮的也是它,被大量仿制,但最终还是由于种种原因被淘汰。 朱标本想一步到位,跳过佛郎机炮,但是佛郎机炮数倍于前装炮的射速,还是让他心动不已,其技术放在当前世界,绝对是先进的。思索再三,朱标还是决心在小口径火炮上先使用佛郎机炮,其超高的射速,配合大口径远程重炮,对付北元骑兵应该还是不错的,同时也不放弃前装小型火炮,例如拿破仑炮,只不过是作为技术储备。 至于队列、战术方面,朱标所知不多,大概也就知道三段击、线列步兵、集中使用等概念性的东西。具体内容,还得等到火器装备之后,从实战中慢慢摸索。朱标相信,有了新型火器的加入,再遇上北元骑兵,大明军队的胜算必将大大增加,彻底征服草原,亦可期矣。拿定了主意,朱标吩咐顺子上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展开宣纸,在上面涂涂画画,嘴中还念念有词。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照在床头,朱标缓缓睁开略带血丝的双眼,翻了个身。昨天凭记忆画了燧发机、佛郎机炮的图纸。至于红夷大炮,需要一体铸造,工艺比较复杂,朱标还没来得及画。等把图纸都作了标注说明,就已经是半夜了。本来没听到叫早起,朱标还有些奇怪,恍然记起这几日被禁足,不用去大本堂读书,便蒙头睡个回笼觉。伺候的宫人也知禁足之事,自然不会去打扰。 朱标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硬生生被饿醒了。坐起身来,伸了懒腰,顺便喊人来更衣。虽然魂穿没多久,但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朱标享受起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这些天他也看明白了,身为太子,凡事自力更生反而让伺候的人惶恐不安,既来之则安之。梳洗穿戴一番,朱标直接叫了午膳,顺便向秦顺询问了一下,得知上午没无人来访,于是一边喝茶一边儿等着开饭。 国朝初立,东宫属官尚不健全,就算有也都是兼职(譬如,太子少师李善长、少傅徐达、少保常遇春),平时公务繁忙顾不过来,加之被禁足,朱标在春和宫啥正事儿都没有,可以‘肆意妄为’。唯一可期的就是朱元璋答应派来接洽火器改革的官员了。 约莫午时刚过,春和宫外。两名身穿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并肩而行,边走边聊。 “李大人,今日陛下突然令你我二人协助太子殿下改革火器,先前没有任何预兆,甚是奇怪。之前并未听闻太子殿下有参与国事,何况是改革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搞不好要出大乱子的。而且还明言太子殿下交办的事情,无需再请旨,直接施行便可。此事,你以为如何?” “前阵子太子殿下晕厥的事听说了吧。据宫内传言,殿下自醒来后,行为颇多改变。也许是殿下对火器有些心得,陛下有意借此让殿下参与政事。不过,诚如沈兄所言,改革之事非同一般,不能任凭太子殿下胡来。此番前去,无论殿下说什么,都先应承下来,不能驳了面子。但是,火器改革的具体章程还要沈兄掌握。在下愚见,若是太子言之有物,不妨一试;若是纸上谈兵,就以工匠技艺不精,无法完成为由推脱一二。这样一来,想必太子殿下也没有理由找我们的麻烦,陛下那边也能交差。” “就依贤弟所言。” 第18章 探讨利弊 “启禀太子殿下,工部主事沈奇、兵部主事李贤求见。”秦顺禀奏。朱标整了整衣襟,端坐在书案之后,示意让他们进来。沈李二人并排而入,叩首见礼。 “臣,工部主事沈奇,兵部主事李贤,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二位大人请坐。顺子,上茶。” “谢太子殿下。”两位主事欠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随后,沈奇起身施礼说:“臣等奉陛下旨意协助殿下火器改革一事。但请殿下吩咐。” “沈大人坐下说话。孤蒙陛下信任,交办此事,不敢轻视。然而,改革之事,牵扯甚广,非一日之功。孤对目前军中火器的情况,不甚了解。恰逢今日二位大人在此,孤有事相询,还望不吝赐教。” “臣惶恐。愿为殿下分忧。”沈李二人齐声道。 “那么请问李大人,现军中火器有多少?”朱标喝了口茶,问道。 李贤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回太子殿下,以军中百户为例,10人持火器,20人执刀牌,30人持弓箭,40人持长枪。我大明军士百万,其中火器装备不下10万之数。” 听到这个数字,朱标吓了一跳,没想到有如此多的火器,这要是都换成燧发枪,简直无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啊!不过,要装备并维持这么庞大的热兵器军队,不知要耗费多少银两,光是枪支的费用怕是不下千万之巨。“如此庞大的军卒数量,都配有哪些火器?挑重要的,给孤说一说。”朱标继续问。 “回太子殿下,目前军中火器有手铳、大小将军筒、火枪、火箭、神机箭以及火蒺藜等。其中,手铳为单人使用,装备最多。我军使用的手铳由发射弹丸的前膛、填充火药的药室以及尾銎这三部分组成,尾銎是供士兵们在作战时插入长木柄的,这样抓紧木柄就可以将手铳举起来射击了。作战时左手持铳,右手点燃药室外的引信,弹丸会迅速射出,杀伤敌军。 大小将军筒也称为大小将军炮,是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大将军筒长度约三尺,口阔约7寸,重约70斤;小将军筒长度约1尺5寸,口阔2寸,重约40斤。火枪就是在普通长枪的枪头一侧绑上火药筒,点燃引信后,筒子喷出火焰,可飞出数丈之远。在普通箭簇的侧边绑上火药筒,则称之为火箭。而神机箭则是在一个大竹筒中放入多枚火箭,一同发射,可达百步之遥。火蒺藜是将火药装入一圆形器物内,留一个火门放置引信,点燃后即可爆炸。”李贤讲完,垂首而立。 朱标听了这般讲述,对明初火器的实际情况也有所了解,与他所想差不多。火枪、火箭什么的,听着挺唬人的,其实就是利用火药的推力带动冷兵器伤人,原理甚为简单。“好,孤听明白了,李大人请坐。”朱标转而对工部主事沈奇说:“那么,沈大人,这些火器如何制造的,你可清楚?” 沈奇起身施礼,侃侃而谈,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很显然他是提前做了功课的,对自己负责的事务非常熟悉。“回禀太子殿下,工部军器局所制造的火器,有木制、铜制以及铁制三种。方才李大人提到的大小将军筒,既有铜制的也有铁制的,铁制的重量轻些,所耗银两更少一些,而手铳则是三种都有。其中木制或者竹制手铳,取材方便,制作过程简单,可以大批量地制造,并且没有炸膛伤及士卒的危险,但其并不耐用,即便铳筒之外有铁箍,仍然无法使用5次以上。” “木制、竹制的铳管纵然方便,能解一时之难,然绝非长久之法。”朱标摇了摇头,他断然不会在这种木头东西上浪费时间和金钱,抗日神剧中的竹筒迫击炮那是瞎掰,“那铜制、铁制的铳管、炮管又是如何制造的呢?”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军器局的铳管、炮管制作之法主要有椎击法、打造法以及铸造法三种。椎击法就是用坚硬的精钢钻头在铜、铁管上钻出铳口。这种方法速度慢,耗时长,一般每天只能钻一寸左右,而且不能保证铳口毫无偏差。 打造法通常用于制造火铳和一些小型火炮。先将生铁炼成熟铁,制成铁板,然后将数块弯曲的小铁板均匀地叠合在一起,卷成圆筒形,再用铆钉把它们接合在一起,最后经过铣光铳膛以及安装火门等工序即可完成。这类熟铁炮比生铁跑要轻一些。而对于大型火炮通常采用铸造法。通常是先制作铸造的模具,然后倒入铜、铁水,冷却去除模具即可。不过现有的很多火炮都是先铸造几段短炮身,然后再把它们连接起来。” 朱标听完沈奇所说,并没有急于抛出自己的想法,吓他们一跳,享受一番顶礼膜拜,而是想一步一步地引导,启发他们的思维。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是继续追问道:“如此制造出来的火器可有什么缺点?特别是火铳、火炮这类击发弹丸的火器。李大人,想必你更清楚一些吧。” 要说如今火器的弊端,李贤自然是清楚的,但是当场明说,似乎是打了沈奇的脸面。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事也不是什么隐秘,没必要避讳。“殿下,军器局制造的手铳、火炮等在使用中偶有炸膛,特别是火药用量大的火炮,更是事故频发,士卒死伤不少。” “哦。还有吗?就手铳而言,其射程、威力,与弓弩比如何?”朱标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继续问。 李贤见朱标对火器炸膛似乎并不意外,以为是太子事前有过了解,当下不敢多作隐瞒,接着说:“回禀殿下。现军中所用的手铳,其威力自然是远非弓箭可比,但射程方面则不如弓箭。一般士卒射箭要达到120步(1步约为5尺,明朝1尺约31.1厘米),而手铳的射程通常不足百步,超过则无威力可言。不仅如此,手铳也不如弓箭射得准。” 一旁的沈奇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虽然李贤说的这些问题,但凡平时接触火器的人都略知一二。当着太子的面,他还是觉得李贤说的每一点不足都像是鞭子一般抽在自己的心头。他担心太子盛怒之下,自己没好果子吃。虽然太子现在没权利罢他的官、杀他的头,但是太子他爹可以啊。朝里朝外谁不知道,陛下对太子一向关爱有加,寄予厚望。 第19章 诱导启发 朱标看了沈奇一眼,见他坐立不安,便知这位沈大人现在担心得要死,微微一笑,“沈大人无需紧张,先喝杯茶。李大人也再喝一杯。”旁边的秦顺颇有眼力,立马给沈、李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谢太子殿下。”二人齐声道。李贤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沈奇则是一饮而尽,像是在喝酒给自己壮胆儿。秦顺赶忙又续了一杯。 “对李大人刚才所言,沈大人以为如何?”朱标问道。 沈奇站起身来,深施一礼,“李大人所言非虚,正中时弊,直击要害。火器有此弊病,是臣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朱标饮了一口茶,笑着说:“沈大人言重了,且安坐。正是因为现有火器存在弊端,孤才向陛下请命主导改革一事。要是没这些毛病,也就不用改了。倘若现在追责沈大人,那便是孤不厚道了。二位大人,咱们今日所言,一不追责,二不论罪,畅所欲言便可。” 见太子确实没有责怪的意思,沈奇算是放下心来,“谢太子殿下见谅。 “若果如卿所言,那改革一事便有的放矢了。沈大人,可知弊端缘由何在?” “启禀殿下。对于火器炸膛一事,军器局一直都有研究讨论。根据事故现场火铳、火炮的残体以及幸存士卒的说辞,火器炸膛位置多在铳管、炮管接合处,且事发前的几次射击中有烟尘溢出。由此推断,应是多段铳管接合不牢固,无法承受火药的威力所致。而椎击发所造铳管很少炸膛,亦可验证此点推测。 为此,军器局在多段铳管、炮管的接合处增加铆钉、铁箍的数量;同时增加火门处铳管、炮管的厚度。另外,告知士卒在使用时注意铳管、炮管的状况,一旦发现烟尘外溢,则立刻停止使用。至于射程问题,有人认为是火药装填量不足,应加大装药量。但是,这样一来也增加了炸膛的可能。对此臣等尚无良策。”有了刚才畅所欲言的保证,沈奇心里少了很多顾忌。 朱标点点头,看来军器局还是用了心的,没有听之任之。“很好。沈大人所言甚有道理。不过孤对射程问题倒有不同看法,说出来请二位大人指正。”沈、李二人连称不敢,朱标没有理会,继续说:“所谓火铳、火炮,是利用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推力,射出弹丸从而杀伤目标,这种推力其实是一种气。”朱标怕专业词汇说得太多,他们听不懂,所以就简略了。 “因此,弹丸射出的远近,一方面与火药的用量有关,另一方面与气密性有关。气密性就是漏气的多少,漏气越少,气密性越好,反之则越差。在相同装药量的前提下,气密性好的火器,对弹丸的推力就越大,射程也就越远。那么为什么会有气密性问题呢?其根源在于弹丸与铳管、炮管的内膛不完全相符。为了便于塞入,弹丸通常都会略小于铳口或者炮口,这样二者之间就存在缝隙,导致漏气,射程自然不远。” 李贤对火器制造了解不多,听后不明所以,而沈奇则是专业出身,能够明白其中道理,但是他还有些疑问,于是出言询问:“依殿下所言,要提高射程,则需要弹丸与铳口、炮口完全相符,甚至要略大。不过,如此弹丸装入时怕是要费不少力气。” “确实如此。如果单纯制作稍大的弹丸,会导致装填困难,而与铳口完全一致的弹丸,制作难度太大。对此,孤提出两条建议。第一,在火药与弹丸之间增加一个硬木制成的塞子,木塞大小要与铳口、炮口差不多。木塞塞入后能够压实火药,同时也起到一定的气密作用。第二,采用铅弹丸。铅质地较软,所制弹丸即便略大于铳口、炮口也更容易装入,可借此提高气密性。虽然铅弹丸比铁弹丸略软,但是对于杀伤敌兵却没有区别。 这两条建议,沈大人回去之后,先试一试,看看效果。无论结果如何,务必给孤一个答复,如何?对于炸膛的问题,军器局的应对之法,孤深以为然。不过孤建议,无论铳管、炮管最终都要采用一体式,也就是没有接合处,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不过这需要沈大人与军器局的能工巧匠们共同努力。对此孤不要求马上施行。”朱标对当前的火门枪,只能提出使用‘木马’和铅弹两个建议了,毕竟是要淘汰的东西,没必要多费心思。只此两点,在燧发枪造出来之前,足够应付战争所需了。 沈奇见朱标没有自以为是,仗着太子的身份发号施令,而只说是建议,并要自己先试试再说,心里给了太子殿下平易近人的评价,躬身答道:“臣领命。臣回去后马上尝试,尽早给殿下答复。” “单单是射程足够,但是射不准也是无用。依孤对军中火器的了解,想要射得准,主要依赖于铳手,就像弓箭一样,全靠射手自身的能力。然铳手持铳射击却与弓弩手双手持弓有所不同,由于需要点燃火药,铳手只能一手持铳,另一手点燃火门引信。而火药击发时的威力远胜于弓箭,单手难以保证铳管稳定,从而导致偏离标靶。李大人,孤所言可对?”朱标见李贤在一旁,有点儿要神游天外了,有意提醒他一下。 “哦?”李贤一个愣神,才反应过来,“诚如殿下所言,军中确实如此。”用余光瞟了一眼沈奇,见其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他也赶忙收敛了心神。 “针对此点,沈大人可有什么对策?说说看。”朱标又笑眯眯地看向沈奇。经过一番奏对,他认为沈奇此人有些想法和见地,并非一味听从上官吩咐。 沈奇见太子盯着自己,似是有所期待,便直言道:“太子殿下所说的问题,臣等军器局同僚也曾思量过。对策有三,其一,一把手铳,两人操作,一人双手持铳,一人负责点燃火门引信;其二,增加一个支架,将铳管放在支架上,以单手掌握,另一手点燃火门;其三,发明自动点火的装置,铳手则可双手持铳。” 第20章 燧发火铳 朱标闻言一惊,心想军器局的一帮人不错啊,能想到自动点火。那怎么到现在还在用火门枪?估计是没搞定。既然你们这么上道,那就让本太子指点一下。朱标内心得意,假意咳了两声,“咳咳。对策一,要么增加士卒数量,要么降低火器使用数量,不可取;对策二,不能自由调整射击的高度,还要额外携带支架,不可取;对策三,想法甚好,不过军器局应该是没制成自动点火装置吧。”沈奇面有惭色,点头承认。 “呵呵。对此,孤亦有两点建议,不知沈大人愿不愿意听一听。” 沈奇当即点头如小鸡啄米。他之前对太子改革火器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以为太子深处宫闱,对火器就算是有些了解,也无非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空想,或是听了别人一些夸夸其谈的言论。今日与太子奏对一番,听闻了几条建议,让他感到太子心中自有丘壑,并非妄言,不由得对太子的建议上了心。 朱标看了沈奇这样子,想象他听说燧发机这神奇装置后纳头便拜的小迷弟模样,忍不住有点儿想笑,继续说:“自动点火装置,根据采用的火种不同,分为火绳点火装置和火石点火装置。点火装置安装在铳管尾部,铳管侧面有一个药室,药室内放有少量火药,药室旁有一个小孔,类似于火门。 火绳是一种燃烧缓慢的绳子,需要时点燃,夹在机括上,铳手扣动开关,机括带动火绳撞向药室,引燃药室中的火药,再通过火门孔引燃铳管内的击发火药,从而发射弹丸;而火石点火装置,则是将一块火石夹在机括上,扣动开关时机括带动火石先撞向火镰,擦出火花,再顺势点燃药室中的火药。这两种装置,只要射击前将机括拉到指定位置,就可实现自动点火。不过,火绳点火装置需事先点燃火绳,且雨天难以使用,相比之下火石点火装置适应性更强,孤更为看重。” 沈奇听了半天,虽然明白自动点火的原理,但是这机括怎么制作,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当下又不好开口问,他猜想太子也许就知道这么多,具体的制作方法应该是不知道。自己问了,岂不是让太子难堪。随即,起身拱手行礼,“殿下聪明绝顶,非臣等所能及也。”一旁鸭子听雷似的李贤,也赶紧起身附和。 朱标不知沈奇的想法,眼见沈奇没有磕头如捣蒜,有些失望。难道是这些还不够震撼?低头间看到了桌子上自己画的图纸,幡然领悟,原来如此啊。沈奇,你以为本太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哼哼,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朱标拿起桌上几页燧发机的图纸,示意秦顺递给沈奇和李贤,同时对二人说:“因为火石也叫燧石,所以孤将火石点火装置命名为燧发机,这几张是制作图样,沈大人拿回去参详一下,看看能否试制。再将燧发机与铳管相结合,便可制成燧发火铳。至于火绳点火装置,孤没兴趣,想试制的话就全凭沈大人和军器局了。”言罢,端起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沈奇接过那几页纸仔细查看。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能给出制作图样,大为吃惊。一看之下,眼睛便再也离不开了。图样上标注了燧发机的整体结构,每个部件都有名称、编号。根据编号可在附后的几张纸上找到该部件的详细图样以及制作要求。 朱标在绘制燧发机图纸的时候,考虑到了明初的技艺水平,做了一些简化处理,保留基本功能。约莫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沈奇已然明白了燧发机的工作原理,制作方法上也无甚疑难之处。当即跪倒在地,大呼:“太子殿下神思敏捷,惊为天人。所绘燧发机图样,细致入微,臣钦佩之至。请太子殿下放心,臣回去后马上吩咐工匠按图制作,连夜赶工。若能早日装备这种燧发火铳,我大明将天下无敌。”反倒是李贤没看出其中的奥妙,被沈奇的大呼小叫给吓了一跳,虽不知所以,但他明白自动点火火铳的厉害之处,也跪下称颂太子英明。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是孤的本分。燧发机一事,全仰仗沈大人了。”二人行为举止被朱标看在眼里,心内暗自得意。来自后世的朱标所知道的东西远比这些多得多,现在只不过是拿出了滑膛前装燧发枪,还有后装线膛、准星照门瞄准具以及米涅弹等等,这些超前先进的设计说出来估计得惊掉众人下巴。 搞定燧发枪,接下来就是火炮问题。明军的火炮口径多样,形式繁杂,但是普遍射速过慢,所以朱标在中小型火炮方面先主推佛郎机炮,提高射速。至于威力更大的红夷大炮,朱标想先把设计图样画好,再进一步了解一下军器局的技术水平,特别是铸造技艺,然后决断。 之前循循善诱的戏码,朱标有点儿玩儿腻了,觉得没意思,这次索性直截了当。朱标估计先前的一番真知灼见,已经把这两位给镇住了,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反对,更何况自己说的是真理呢!“二位大人,咱们再聊聊火炮问题如何?” 沈、李二人闻言,垂手而立,俯身称是,“全凭太子殿下吩咐。”此时二人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至少在火器方面,他们自认为远远不及。 “孤以为,军中火炮,守城有余,野战不足,对阵北元骑兵,建功甚微。究其原因在于射速太慢。刚开了一炮,敌骑已杀至眼前,或者与我方骑兵交战在一起,再无开炮的时机。就此点而言,火铳也是一样。不过,一旦采用燧发机,再配合熟练的射击动作,其射速能够大幅提高。 然而,火炮不需要配备燧发机,因为操炮的士卒人数足够,没必要自动点火。真正需要解决的是装填速度慢的问题。”朱标走出桌案,在殿内背手踱步,颇有大本堂夫子的风范。而沈、李二人则竖耳倾听,不住地点头。 第21章 佛郎机炮 “有鉴于此,孤打算制造一种新式火炮。这种火炮分为子母两个炮管,采用后部装填的方式。母炮管只用于发射,不装填弹丸和火药,其后部有一个缺口,而子炮管用于装填火药和弹丸,每个母炮管配备5个子炮管。开炮前,将子炮管嵌入母炮管缺口处,并用楔子楔紧,然后点燃子炮管上的火门,击发弹丸。之后,拔掉楔子,更换子炮管继续开炮。由于子炮管事先都已装填完毕,只需轮换安装,点燃射击即可,比起现在前装单发火炮,射速提高至少5倍,故此孤称之为速射炮。秦顺,把桌子上的图样拿给沈大人看看。” 朱标转头对秦顺吩咐了一声,接着说,“当然了,这种速射炮可根据需要设计不同大小的子、母炮管。但孤有一个要求,母炮管炮口大小不宜超过3寸。另外,野战用火炮,必须机动灵活。为此,孤还设计了配套的炮车,便于调整火炮的射击方位和机动转移。此外,对于燧发火铳的铳管、速射炮的炮管,孤现在都不要求一体式制造。当下只要能用就行,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沈奇捧着图样,如获至宝,听到太子殿下吩咐,不敢怠慢,当即表示必定遵行不悖,紧接着又称颂太子殿下聪明绝顶、陛下英明睿智、大明朝国运长久,马屁功夫溜得很。 朱标摆摆手,说:“先别急着歌功颂德。孤还要叮嘱几句。第一,这两种图样,沈大人要好生收藏。传阅之人仅限于军器局内,断不可外传、外借。事关者大,其中利害,我想你们应该清楚。第二,实践是检验一切的标准。也就是说,道理正确与否,必须实际做一下才知道。孤给出的几条建议和这两份图样,沈大人要仔细验证。第三,无论验证的结果如何,务必给孤一个真实的答复,不要弄虚作假。”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教令。”沈、李二人跪地行礼。 “好了,今日就先谈到这里。等有了结果,再来回禀。”朱标见目的达到,便让二人退下。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信息,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特别是工部主事沈奇。 沈、李二人口称告退,再施一礼,退出殿外。朱标一屁股坐在圆桌旁的绣墩上,倒了杯水,一通猛灌。刚才说得口干舌燥,但是在外臣面前得注意礼仪,没敢放开了喝。连着喝了三杯,朱标才觉得稍有缓解,抹了抹嘴。今日一番言论,算是给火器改革开了个头,后面就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此时的大明王朝如日中天,虽有外患但不致命;内忧也不算深,正是开国守成的上升期,一切欣欣向荣。朝廷上虽有淮西、浙东两大集团斗得火热,但朱元璋洞若观火,相互利用,尽在掌握;而对于权贵国戚不法、武将跋扈、贪污腐化,朱元璋的砍头大刀锋利无比,不服的、刺儿头的全部干掉。 总而言之,朱元璋的各种操作和手段,或多或少地都是为了让朱标的太子位置稳如泰山,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守成之君。所以,凡事不急、力求稳妥,是眼下朱标的行为准则;好好活着是他的第一要务,也许过了那道生死的坎儿,还能长命百岁。 禁足的三日转眼便过去了。这期间,朱标画好了红夷大炮的图样,写好了铸造之法的说明。他相信,将来的明军凭借长枪短炮的火力优势,解决四方之患应该不是难事,进而去海外弄了两块儿殖民地也不是不行。 此外,禁足的第二日,朱标被叫去了坤宁宫,朱元璋告诉了他常遇春病逝的消息。当他看见便宜老爹眼中那种掩不住的悲伤的时候,才明白此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亦出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节哀云云。马皇后顺便提了与常家结亲的事儿,朱标表示自己没意见,听凭安排,只要求找机会与姑娘见一面。对此,朱元璋和马皇后不置可否。 禁足之期一过,朱标就如平常一样去大本堂上课。他发现堂里的学生比之前安分了不少,想必朱元璋的一番警示起了作用。不过,对于自己做的几样玩具,大家依然是兴致浓厚,并且还多出了很多仿制品。茶余休息之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对于华容道,大多数人还是没有摸到门路,走不出来。倒是老三朱棡有些领悟,很是执着地反复尝试。老四朱棣的五子棋技艺稍有长进,但是不得良法,每次向朱标挑战都是败北。朱标也对其指点一二,这样才能越下棋艺越精,对弈才更有意思。 之后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平淡无奇,和众位兄弟一起在大本堂读书的情景,让朱标怀念起前世的童年时光。那时候下河捉鱼、玩儿弹珠、拍画片、踢毽子,各种各样的耍法,虽是明初所没法比的,但是同龄人相处的那种感觉却是一样的。 洪武二年八月初一,应天府龙江港。从码头开始,道路两侧先是站着威风凛凛的侍卫亲军,其后是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所有人都注视着码头上的动静,最远处则是一座三层高台,高台之上、黄罗伞盖之下,站着身着冕服的皇帝,朱标亦穿太子冕服站立在矮一层的台阶上。 今日鄂国公常遇春柩车到京,朱元璋率满朝文武亲往迎接。此事隆而重之,一方面是因为兄弟情义,另一方面也是借此给天下臣民传达一个信号——为大明王朝出生入死者,绝不亏待。不多时,鄂国公的柩车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停在高台之前,朱元璋亲自撰文以祭之,曰: “自胡元季世,天下大乱,生民涂炭,未知所止。朕奋起临濠,驻师和阳,乙未之春,尔来依我,同渡大江,先拔采石,即取太平、建康,江东之地,次第皆定。自是以来,马汗未干,甲胄未解,南破三衢,西围金斗,遂与伪汉鏖战鄱阳、九江之上,射死伪主陈友谅,攻围武昌,降其子理,湖湘悉平。南取赣城,抚南雄、南安,北定襄阳,旋师淮东,自泰至徐,尽有其地,东平浙右,破姑苏,缚吴王张士诚以归。长淮东西,大江南北,功甚着焉。丁未之冬,俾尔副大将军北征中原,首下齐鲁,继取河洛,旋定幽赵晋冀,长驱入关,抚定秦陇,战胜攻取,莫当其锋。 近因北平有警,乃与偏将军又复北向,转战永平、大宁,至于开平,悉皆底定。中国封疆,自昔正统之君,少有得其全者。今朕全有中国,尔功懋焉,虽古名将未有遇之者,天下克一,朕方将定功行赏,共享太平,少副报功之意,何其未遂,遽尔云亡,曷谓柳河之川,失我长城之将?丧今南还,见语无由,哀痛切心,与谁言哉?将军在时,朕实所倚,将军既往,将谁与谋?不过临风兴慨,想其音容耳。灵车之至,朕亲临奠,思尔之情,言岂能尽?” 祭奠完毕,朱元璋痛哭而还,百官亦嚎哭不已。翌日下诏命人在钟山草堂择吉地修建坟茔、祭祠。 第22章 北方战事 朱标在码头上也是涕泪交流,好似一出君臣相知的戏码。他心中谈不上悲伤,眼泪是强挤出来的。因为虽然融合了懿文太子的记忆,但却是后世灵魂主导现在的七情六欲,对眼下身边人的感情,还需要慢慢培养。回宫后,朱标突发奇想,打算借着去常府吊丧的机会,见一见未过门的媳妇常氏,急不可待地奔向奉天殿。结果话一出口就被朱元璋给否了,说他身为太子,登门吊丧,于礼不合,对臣子就算再恩遇也要有个度。朱标见此计不成,悻悻而回。 鄂国公常遇春作为大明武将第二人,智勇过人,一生为将未曾败北,他的英年早逝,对朱元璋、对大明王朝可谓是沉重一击,特别是在这个四方战事未息的时候。明朝建立之时,远远谈不上一统中华,而是仅仅管辖中原、江南和福建、广东等地区。 四川有夏国割据一方,云南有元朝宗室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的几十万军队,河南有扩廓帖木儿的十几万军队,而李思齐、张良弼等一众地主武装则盘踞在关陇地区,更远的新疆、蒙古草原以及东北则依然牢牢地控制在元廷手中。 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奉命领军北伐,正式拉开了一统北方的战争序幕。先后占领山东、河南等地,一路北上进逼大都。八月,克大都。元顺帝北奔上都开平(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重立朝堂,沿用元朝国号(史称‘北元’)。任命也先不花为中书省左丞,封扩廓帖木儿为齐王,封中书省右丞也速为梁王。 命令军队屯驻全宁、大宁、辽阳等地互为犄角,构成一道防线,企图以此守住北方草原,并伺机南下收复失地,同时向属国高丽征兵征饷。此时的北元,虽然失去了中原繁华之地,仍然拥有相当广阔的草原和雄厚的军事实力,控弦之士不下百万,可以说与明朝旗鼓相当。 明朝在攻克大都后,改为其北平府,设置卫所,由都督孙兴祖、佥事华云龙领兵三万负责防守,徐达等人则率军西进,在秦、晋、关、陇各地与元廷留守军队展开激战。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朱元璋没有穷兵黩武,一味征伐,而是秉持恩威相济,剿抚并用的策略,举凡投降的元廷将领,不论罪,全部收编;各色百姓,无论蒙古、色目人,各安生息,或耕或牧,悉听民便。 洪武元年后半年的主要战事集中在山西境内,明军自北平向西、自河南向北,形成两路夹攻之势。徐达不顾扩廓帖木儿领兵偷袭北平,攻其必救,直捣其老巢太原,两军在太原城西激战数天。最终徐达采用郭英的夜战劫营之计,大破北元军,扩廓帖木儿仅率十八骑仓皇逃往大同,常遇春领兵追击,扩廓帖木儿再度逃往甘肃。其后,徐达分兵攻取山西其余州县。 洪武二年,山西平定后,明军开始进攻关陇地区,还是由徐达、常遇春带队。正月,朱元璋遣使至太原晓谕诸将:“近者,大夫汤和定浙左、平闵中,平章杨璟靖湖南、定广西,班师还朝,未曾定赏,为大将军等灭胡未还故也。于是再遣各官从大将军征进。……协心同力、剪除余虏,勿以细巧虑朕之所见也。倘朕法有未当,调度未周,尔等慎勿执一,更审而行之。” 徐达随即安排康茂才、郭子兴扼守陕州、潼关等门户,其余众军则厉兵秣马,做好进兵的准备。三月,大军首先进攻奉元路,守将张良弼弃城而逃,直奔庆阳。改奉元路为西安府,此时恰逢关中饥荒,徐达入城后,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时间‘民大悦’。关陇地区另一个地主武装李思齐则放弃凤翔,领兵十万西奔临洮。 四月初二,徐达率众将会集凤翔,商量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也就是面对盘踞关陇的李思齐和张良弼二人,先打谁的问题。众将皆以为张良弼相比于李思齐是软柿子,应该先北上打庆阳,然后一路向西,进攻临洮、兰州。然而徐达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庆阳城高池深,张良弼凭城而守,绝非旦夕可下,迁延日久,则给了李思齐充足的准备时间。反观临洮,西通蕃夷、北临湟水,人丁地产充足,取之作为进攻据点再合适不过。若再攻下兰州,则堵死了张良弼西逃之路。 众将闻言深以为然。当即,徐达命汤和留守辎重,亲率大军进攻陇川、巩昌,再分兵两路。冯胜进攻临洮,顾时、戴德进攻兰州。四月十二,顾时等攻克兰州,而冯胜也抵达临洮。李思齐见事不可为,举城投降。事后被解送京师,朱元璋虽然任命为他为江西行省左丞,但却不能上任,典型的光拿俸禄不干活儿。 根据朱元璋的指示,李思齐投降后,大军宜向东进攻庆阳、宁夏等地。这与徐达所想不谋而合,自然是遵行不悖。明军连续攻克安定、会州、靖宁、隆德等地,东出萧关而下平凉,进逼庆阳。与此同时,另一路明军自西安府出发一路向北,在朱明的指挥下,顺利攻克延安,关上了由庆阳东窜的大门。然而,早在明军占领临洮之际,张良弼便再次北逃,进入宁夏,把庆阳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张良臣镇守。 在明军征战关陇的过程中,复辟之心不死的元顺帝见北平守卫空虚,乘机大举来犯,命也速率军一万南下,袭掠北平附近各县,通州守将曹良臣故布疑阵,吓退敌军。四月,常遇春奉命回师北平,以确保防线的安全。 待到六月,常遇春、李文忠率领步骑六万余人自北平出发,击败再次南下劫掠的也速,一路攻克大宁、开平,元顺帝弃城北逃应昌(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明军追击数百里,俘获将士、牛马数万,蓟北悉平。七月初七,常遇春在回师北平的途中暴卒于柳河川。如此一来,北平附近的战事就暂时搁置了,一方面需另择稳妥之人统领众军,或择机继续北进,或向西与徐达会和;另一方面,经此一役,北元军损兵折将,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南下袭扰,北部防线暂时安全。 第23章 蜀夏君臣 北方大地打得昏天黑地之时,夏政权割据的蜀地却异常平静,明夏双方谨守防线,未闻金鼓之声。蜀夏开国之君是徐寿辉的旧部明玉珍,其攻占蜀地诸郡之后,据守不出。后陈友谅谋害徐寿辉,继而称帝,明玉珍不忿其行,于蜀地为徐寿辉立庙祭祀,并自称陇蜀王。 元至正二十二年,明玉珍于重庆称帝,号大夏,纪年天统,立其子明升为太子,仿周制,设六卿。以戴寿为冢宰,万胜为司马,张文炳为司空,向大亨、莫仁寿为司寇,吴友仁、邹兴为司徒,刘桢为宗伯。置翰林院,拜牟图南为承旨,史天章为学士。内设国子监,外设提举司,教授所府。置刺史,州曰太守,县曰令尹。设科举,策试进士,去释老教而专奉弥勒法。 与朱元璋所在金陵的四战之地不同,明玉珍据守的蜀地,乃天府之国,易守难攻。几次出兵云南,并占据了一些地方之后,夏主明玉珍则以守土为第一要务,并与朱元璋多次修好,互不侵犯。当时朱元璋忙于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无暇顾及,加上蜀地路远,自然以和为贵。 至正二十五年,夏主明玉珍改六卿为中书省枢密院,以戴寿为左丞相,万胜为右丞相,向大亨、张文炳为知枢密院。邹兴为平章,守成都;吴友仁为平章,守保宁;莫仁寿为平章,仍守夔关;邓元亨为平章,守通州;窦英为参政,守播州;荆玉为宣慰,守永宁;商希孟为宣慰,守黔南。 至正二十六年,明玉珍病逝,享年三十六岁,其子明升继位,改元开熙,明升之母彭氏垂帘听政。明升年幼,无甚远略,且其父遗命以蜀地之险足可自守,大明建国后,蜀夏一向遣使通好,故而双方相安无事。 明军自洪武元年北伐以来,一路凯歌。无论是北元骑兵,还是李思齐、张良臣等地方武装,都不是其对手,皆兵败逃亡。时至今日,秦、晋、关、陇之地已大部为明朝攻占,湖广、闽浙之地亦归于王化之下,蜀地之外再无屏障。蜀夏君臣对明军西进之战密切关注,辉煌的战绩令他们震惊不已。 夏主明升忧心忡忡,担心哪天明军就会杀上门来,于是召集朝会商议应对之策。皇宫大殿之上,十三岁的明升端坐龙椅之上,一身黑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双手覆膝。玉阶之下,群臣按官职大小,分文武立于两侧。 今日朝会前面议了些事,譬如官员升迁、剿匪赈灾等等,明升心不在焉,并未细听,这些事自有中书省枢密院左右丞相处理,无需他多费心。然而,待这些事情议毕,明升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忧虑,率先发问:“年初明军出兵西征,短短半年时间,相继攻克关陇重镇,李思齐降,张良弼逃,独留其弟张良臣困守庆阳。朕以为,其覆亡之日亦不远矣。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明军此后势必会对我蜀地用兵。众卿以为如何?” 枢密院左丞戴寿出班奏道:“诚如陛下所言。明军兵多将广,一路西征,势如破竹,所向无敌。强如李思齐、张良弼等人都无法抗衡,或降或逃。而我蜀地多年来奉行守土自保之策,兵将日久未经战事,操练日益懈怠,臣以为恐难抵挡,务必早日谋划。” 明升闻言眉头紧皱,问道:“依卿所言,倘若明军进犯,我等君臣当如何?自缚以降吗?先帝创业艰难,克勤克俭,传至朕躬,方才二世。亡国之君,朕实不想为。众卿有何良策,但讲无妨。”明升六岁被立为太子,自有名儒大家讲学授课,史书读了不少,知道亡国之君大多没有好结果。朝廷文武百官、普通士民百姓皆可降,降则保命,没准儿还能继续做官,唯独他这个一国之君不可降,降则生死难料。 平章吴友仁出列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戴左丞所言并非投降之意,其意在提醒诸位同僚,事到如今已是燃眉之急,朝廷上下不可轻忽。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强敌在外,我等当同心协力,辅佐陛下。虽然明军在关陇之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但蜀地与关中不同,山地起伏,关峡众多,不利骑兵冲杀;我朝久居蜀地,熟知山河,据险而守,或能抗衡一二。况且我军粮草充足,以逸待劳,而明军远涉千里,虽将勇兵强,能耐我何?” 明升面色稍霁,追问道:“依吴爱卿之意,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回禀陛下。臣以为莫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遣使臣前往金陵,假意与明廷修好,以惑其心、缓其兵。同时,立即整修武备,打造兵甲,训练士卒,加固关隘,以御外敌。”吴友仁回道。他是知兵的,虽然见识了明军的威武,但也没有被吓破胆。明夏两军未曾正面交锋,明军有多强、夏兵有多弱,他心里还真是没数儿,正所谓无知无畏。 “吴爱卿所言甚合朕意。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明升听了吴友仁的计策,以为甚好,心中忧虑稍解,不由得喜形于色。下面的各位臣属也看明白了君上的心思,这是要先抵抗一下看看情况,于是纷纷出言附和。 枢密院左丞戴寿再次出班奏曰:“启禀陛下,明军势大,非一力可以抗衡。臣以为可联络王保保、张良弼等以为援手,从北面牵制明军;同时修书西南诸夷土司,晓之以理——唇亡齿寒,诱之以利,为明军掣肘。如此一来,明军无法全力进攻,地势又不利骑兵,我军凭借关河险要可守一时。待明军粮草不济、军民疲乏,我军反守为攻,或可大胜。” “好!好!好!”龙座上的明升忍不住拍手,连声称赞,“就依众卿所言,朕即刻下旨遣人出使,重修武备。军民人等,一体同心,守土护国。” “陛下圣明!千秋万代!”众臣跪倒,一片山呼。退朝之后,夏主明升返回后宫向其母禀报今日朝议的决定,而朝廷众臣则是约了三两好友酒楼小聚,再谈一谈眼下的局势,聊一聊今后的生路。 第24章 庆阳之战(上) 就在常遇春出击北元大胜之际,大将军徐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了庆阳周边的重要州县,并约合众将会师,准备围攻庆阳。 四月时,明军刚刚攻占临洮,张良弼便北逃宁夏,却连同部将一起被扩廓帖木儿所擒。时至五月,平凉既下,徐达派遣指挥张焕率所部巡逻庆阳,侦知敌情,以备后续大军征伐。 留守庆阳的张良臣,眼见明军已是近在咫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召集手下商量对策。“明军停驻平凉,其前锋距离庆阳不足百里了,各位有什么对策?”张良臣开口直截了当地问。 枢密知院李克已抱拳施礼,“回禀将军,末将以为此时明军兵锋正盛,不宜强抗。我军可假意投降,以缓其兵。待明军先锋所部防备松懈之际,以兵劫营,挫其锐气。此外,还应派人联系大将军,求得外援。” 张良臣环顾众人,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但无人回应。他思索了片刻,说道:“众位沉默不语,那么本将就认为都是赞同李知院所言。熊左丞,你先派人与明军前锋接洽,说明降意。李知院、葛八,你二人准备前往明军大营,向徐达呈递降表以及军民、土地名册。姚平章,你负责劫营事宜,注意一定要隐秘。”张良臣依计安排手下众人,面面俱到,甚为细致。 “叫张大来见本将。”待众人离去后,张良臣对左右亲兵说。不一会儿,一名面色黝黑,身着铠甲,手握长枪的男子大跨步地走进大堂,随后跪倒在地,朗声道:“孩儿拜见义父。您有何吩咐?” “如今情况想必你也清楚,明军不日便要兵临城下。今日李知院献计诈降,本将已安排下去。然人心难测,值此非常之时,难免有人三心二意。你兄弟七人,盯紧城中诸将,若有异动,速速来报。”大堂之内并无他人,张良臣没有丝毫避讳。 “孩儿领命,请义父放心。”名叫张大的男子干脆地答道。张良臣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其退下。 张大兄弟七人是张良臣在军中收养的义子,个个精悍善战,军中称其为‘七条枪’,是张良臣的得力臂助。收养义子这种事儿在元末明初的军队中相当普遍,朱元璋也收了不少,例如李文忠、何文辉、沐英。收养后都改姓朱,后又恢复本姓,认祖归宗。 明军前锋指挥张焕得知张良臣愿举城投降的消息后,遣快马回平凉告知大将军徐达。与此同时,李克已和葛八也启程前往平凉献降表。徐达得信大喜,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庆阳再好不过了。然上月朱元璋刚刚遣使晓谕徐达,张良弼兄弟狡诈,勿坠其计。徐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受降再说。 于是派遣薛显率骑兵五千、步卒六千,随李克已等共赴庆阳,并告诫其夜间在城外扎营,小心戒备。待到庆阳,张良臣亲自出城相迎,执礼甚恭,言辞谦卑,言其兄被擒,螳臂难以抵抗王师,故愿降。是日傍晚,张良臣城内设宴款待明军将领。薛显谨记徐达临行前的交待,婉拒之。 张良臣遂以劳军之名,将酒肉送至城外明军大营。明军士卒见酒肉既来,一拥而上,大快朵颐。不一会儿,就和张良臣的士兵称兄道弟起来。薛显虽有心防着张良臣,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心中稍安。 入夜时分,张良臣以张大等七兄弟为先锋,率军悄悄掩至明军营外。而营内以劳军之名进入的士卒,此刻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持火把,寻找粮草、辎重、马匹等主要军备物资。 突然一阵呼哨之声打破了夏夜的宁静,不一会儿,明军营内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马匹被惊得四处乱窜,醉得东倒西歪的士卒睡眼朦胧,完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寨门突然大开,无数骑兵冲杀而入。薛显、张焕等将领急急奔出各自营帐,只见火光冲天,喊杀之声响成一片,战刀挥舞、鲜血四溅,明军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一边倒地被屠杀。 “右丞,我们中计了。此时我军营地被劫,营外必以被团团包围,胜负已分。待末将率人杀出一条路,您速速赶回平凉报信。”张焕一边穿着盔甲,一边对薛显说道。 “张将军,是本将大意了,有负大将军重托,以何面目回去啊!还是你回去吧,我愿以死谢罪。”薛显懊悔不已,唯有以身殉国了。 “右丞不可。”此时,张焕已经穿好了盔甲,翻身上马,手持钢刀,“来人啊,保护右丞杀出去。”左右亲卫,一阵呼号,奋不顾身地策马冲出。 平凉城外,中军大营。徐达端坐营帐之内,其下左右两侧站立着军中诸将。帐中间站立一人,右臂包着白布的绷带,挂在左肩,正是右丞薛显。“薛右丞,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徐达开口问道。 “回大将军。张良臣假意投降,暗设伏兵,趁夜劫营。标下不察,疏于防备,以至损兵折将,有负大将军所托,标下愿以死谢罪。”薛显跪倒在地,回道。 “此事是本帅的错,未能洞察张良臣的诈降之计。还是陛下明见万里啊,早知张氏兄弟多诡谲,晓谕我等谨慎行事。今日之败,有负圣恩。不过,张良臣降而复叛,罔顾圣恩,是自取灭亡,我军不日将拔营前往庆阳,必擒此獠。俞通源、顾时、傅友德、陈德,你四人各率所部兵马,围堵庆阳西、北、东、南四方,隔断其外援。其余众将,各自回营,整备士卒,三日后出发。”徐达下达了军令。 众人恭然领命,依次而出。薛显有伤在身不能随军,另调凤翔守御指挥余思明共守平凉。 洪武二年六月,徐达率军驻于庆阳近郊的东原,令冯宗异、汤和、顾时、戴德四人兵围庆阳四门。张良臣据城而守,毫无投降之意,并多次率兵出各门,与明军接战,均被一一击退,所擒将佐皆被明军斩首,以示军威。 徐达亲自督兵,齐攻庆阳四门,城头一时间箭如雨下,明军士卒虽然悍勇,仍无人能够登上城楼,死伤无数,遂罢兵而还。接连数日,双方在庆阳城下对峙,虽屡有战阵,互有胜负,但并未破城,各自损军无算。 第25章 庆阳之战(中) 庆阳作为此次明军北征西进的最后一个重要节点,其攻守之战的结果将影响整个西北的战略态势。明军已在庆阳集结大军呈围攻之势,但未能一举拿下,大将军徐达心中颇为焦虑。他担心大军在庆阳城下迁延日久,所耗甚多,若不能速胜,定会引起各方觊觎,稍有不慎此次西进的大好局面恐怕就保不住了。 然而,着眼当下,情势正向着徐达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张良臣先用诈降计挫了明军的锋锐,再凭借庆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与明军展开对峙,其虽然屡有败绩,但尚能支撑。庆阳俨然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时吃不下,但其重要战略位置也轻易扔不得。此外,北逃的张良弼、盘踞宁夏虎视眈眈的扩廓帖木儿以及割据西南的蜀夏政权,难保不会借此机会搅乱西北的局势。 “传令军中诸将到帅帐集合。”徐达沉声说道,随后一名传令兵急急奔出营帐,传令去了。不多时,营帐之中就汇集了此次西进的主要将领。 “诸位,我军屡攻庆阳不下,已是再而衰、三而竭,没有了初来时的锐气,现已成两军对峙之势。就此而言,战况对我等颇为不利。大军被牵制在庆阳周围,一旦有其他势力趁虚而入,占据一些战略要点,就有可能打破当前的围城之势,令我们功败垂成,无法向陛下交代。”徐达开门见山地说。 “启禀大将军,末将以为,张良臣所依凭的无非是庆阳的高墙,我军势大,其必无突围的可能。在无外援的情况下,早晚得耗尽存粮,举城投降。至于外援,其兄张良弼差不多是只身逃亡宁夏,还被扩廓帖木儿给抓了,想来已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至于扩廓帖木儿,先前遭逢大败,正在收拢士卒,恐怕短期内没有勇气再战吧。”汤和出列说道,此言一出,引得几位将领点头同意。 徐达听了汤和所言,又环顾众将,说:“鼎臣所言有些道理。不过,从前几日的战况来看,张良臣所部叛军颇为强悍,我军几番猛烈攻势,诸如架云梯、挖地道都没有起到效果。再者,其已开始联系外援,我军斩杀的斥候便是明证。此外,我军人数众多,围而不攻,攻而不破,所耗的粮食比敌军还要多。况且,国朝初立,北方战事未息,大军供给、轮输转运所耗人力、物力甚多。若是时间拖得久了,可能敌未困死,我军先乱了阵脚。至于扩廓嘛,宗异,你给大伙儿说说吧。” “末将遵命。诸位,近几日围攻庆阳,我军于外围抓捕了数名来自扩廓的探子,可见,其并没有作壁上观,而是积极地探听我军虚实。而且,扩廓虽败,但北元军队组织起来相比我军要容易得多,特别是骑兵,更是稍加训练便可作战,所以切不可以为扩廓无兵可出。”冯宗异出列转身,对众人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儿。扩廓帖木儿被陛下誉为‘北方的奇男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等不可轻敌”。徐达走出帅案,在帐中踱步,“此次西进虽然势如破竹,但四散的北元残部还有很多,盘踞四周,窥伺我军。所以,本帅决定分兵,四面出击,扫除北元残部,稍解后顾之忧。下面就由冯将军宣布将令。”徐达言毕,冯宗异便开始宣读出击任务的具体命令。 待冯宗异宣布完,被言及的将领尽皆领命。但见汤和上前一步说道:“启禀大将军,末将有些担心。分兵出击,扫荡残寇,绝非一日之功。这样一来,围攻庆阳的军力势必减少,更是无法在短期内取得效果,甚至张良臣还会趁机突围。” “鼎臣所言极是。本帅甚至曾考虑放弃庆阳,但这样无疑是放虎归山,下次再想抓住张良臣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更重要的是,前日接到陛下圣谕。”说道此处,徐达神色凛然,拱手一拜,“陛下命我等必须拿下庆阳,擒住张良臣。至于鼎臣所担心的事情,陛下亦有安排。遇春率领所部北上,大获全胜,元主再度北逃。陛下已令其率军北归,稍作休整后便向西支援我等,届时我军兵力大为充足。” “陛下英明,天佑大明。”众将跪倒,齐声大呼。 正在诸将准备回营整军出发的时候,一名传令兵急速奔入帐中,单膝跪地,喊道:“启禀大将军,有紧急军情呈报。”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军报。 徐达急忙接过,展开看了起来。众位将领此时也是立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只见徐达眉头深锁,面色微红,看样子军报上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多时,徐达看完了军报,一脸严肃地对众将说道:“刚才我们还在讨论扩廓的事情,现在这份军报就是明证了。两日前,扩廓麾下韩札儿率一万骑兵突袭原州,守将陈寿出城迎敌被杀,原州陷落。”众人闻言皆惊,真是个坏消息,原州距离庆阳不远,是庆阳的西部门户,中间仅隔着一个驿马关。 傅友德上前一步,“启禀大将军,末将以为,原州既失,可见扩廓有意援助张良臣解除困局,如此一来,驿马关便成了重中之重,首当其冲,请大将军派军加强戍卫。” 徐达点头称是,这一点他也想到了,“本帅命令,徐礼领兵驻守驿马关,叶谷真驻守彭原,调令韦正驻守邠州,众将谨守各地,小心防范,不得有误。”徐叶二人恭声领命。 “启禀大将军,扩廓帖木儿用兵神诡。此次派兵攻陷原州,意为张良臣外援,但不知所图多大。末将恐其令韩札儿为前锋,扰乱我军阵脚,大军缀后而行。如此一来,无论是各地的守卫还是分兵扫荡的兵力,都不足与之抗衡。而我大军又屯住在庆阳,怕是难以及时救援。末将请命率军西进,以为增援,防范扩廓大军,同时伺机灭了扩廓的前锋韩札儿。”冯宗异听了军报后就一直在思考如何破局,此时如此建议,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徐达闻言,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冯将军所言有理。即令你率领所部兵马向西提防扩廓。另外,近期内我军将暂停攻城,对庆阳围而不攻,谨防张良臣突围。”众将领命而出。 第26章 庆阳之战(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扩廓帖木儿,自从大同之败后,一路逃至宁夏才止住了脚步,重新收拢溃卒,又集结了数万之众,伺机而动。恰逢张良弼逃至宁夏,扩廓擒此宿敌,从他口中得知了庆阳城的具体情况,派出的数名探子,虽然被杀的不少,但还是侦查到了明军的大致军力分布。 扩廓虽然巴不得张良弼、张良臣两兄弟兵败身死,但是眼下庆阳城的对峙之势给了他搅乱局势的机会,或许可以趁机有所动作。于是,他命令麾下韩札儿率领一万骑兵,奔袭原州,试探明军的反应。韩札儿早在大同就与明军打过交道,其人有勇有谋,在局部作战方面很有一套。 初到原州,韩札儿没有急于动作,因为他所部都是骑兵,不善攻城。他便率部队在城外徘徊,想引诱明军出城野战。原州守城将领陈寿,本就是个暴脾气,加之被派遣到原州守城,捞不到战功,心中气愤。听闻手下奏报城外有股北元骑兵,陈寿大喜,未及探明虚实就率军出了城。 行至城外不远,陈寿驻马观望,但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兵正向己方冲来,赶忙下令列阵迎敌。然敌骑速度之快超出了陈寿的预期,阵型尚未完成,敌军已冲至面前。但陈寿却面无惧色,反而拍马冲了上去。 好巧不巧,两军首次交锋,双方将领就来了个短兵相接。陈寿持长枪,相比于韩札儿的蒙古弯刀,有距离优势,想先手制人。没想到韩札儿骑术精湛,来了个镫里藏身,一下子在陈寿的视野里消失了。待双骑交错之际,陈寿只觉脖颈一凉,便已是身首异处。剩余的明军一见将军被秒杀,都愣住了。而后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快撤,众人调头便跑。溃散的士兵蜂拥而至,乱成一团,导致城门未能及时关闭,北元骑兵顺势冲入城内,原州陷落。 再把视线转移到北线。皇帝敕旨李文忠接替常遇春,继续统领大军向西增援,务必配合大将军徐达拿下庆阳城。李文忠不敢怠慢,旨到即行。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文忠率领大军刚刚走到太原,便接到了探马的军报:大同被元兵包围,正在向太原求援。按理来说,这事儿和李文忠没啥关系,大同的求援自有太原的守军料理,若太原的将领处理不了还可以上报朝廷。 不过李文忠的军事敏感性很高,他立即向大同方向派出了更多的探马,探查具体的情形。数日后,探马回报:元将脱列伯和孔兴率大军南下,其中孔兴所部已经围困了大同。任谁也没想到的是,李文忠了解情况之后,果断命令大军停止西行,转向北方驰援大同。 副将赵庸见主将如此不顾皇命,擅自改变行军计划,免不得要劝一劝:“将军,我军向西增援庆阳,是陛下的旨意。现在突然北上,这可是抗旨不遵啊。还请将军三思。” 李文忠一脸严肃地说:“我等身为大明将士,行动宗旨就是保家卫国,只要有利于朝廷的,我们就要去做。如今大同危急,若不及时救援,被敌军破城南下,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了事儿由我顶着。诸将听令,随本将北上杀敌!”众人闻言,皆高声领命。 李文忠虽然年轻,但是也久经战阵,特别是跟随常遇春北征,受益匪浅。此次增援大同,他没有选择最近的路线,直逼大同城下,与孔兴正面硬碰,而是奔着孔兴所部的侧后方而去,准备截住其归路。在驰援的路上,又碰到了从大同前往太原求援的信使,得知了最新战况:孔兴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在等待携带了攻城器械的脱列伯主力。 李文忠此时对敌我形势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大同暂时是安全的,重点在于如何阻击脱列伯的主力。李文忠当机立断,由他率领骑兵先行,步兵随后跟进,争取在桑干河一带利用地形阻击敌军。就在骑兵急速前行的路上,明军和脱列伯的侦察前锋撞了个正着。李文忠也是毫不客气,冷静指挥,消灭了这股敌骑,俘虏了为首的将领——刘帖木儿。从他口中得知,脱列伯领军数万,尽是骑兵,距离明军不到五十里。 强敌在前,李文忠不敢怠慢,当即下令后撤五里修筑营寨。明军选择的扎营之处,地势不甚开阔,不利于骑兵展开,便于固守。此外,主动后撤就与脱列伯又拉开了一些距离,即便漏网的元人侦骑回去禀报,脱列伯也只能扑个空。立寨之后,李文忠安排弓弩、火铳于寨墙之上密切注意,谨防夜袭,其余人等回营睡觉,准备明日的苦战。 果不其然,脱列伯一击扑空。但其并非平庸之辈,随后便侦查到了明军扎营之处,发起了夜袭。多亏李文忠有所准备,顶住了敌军前锋的进攻,安然等到了天明。第二日,脱列伯举大军进攻明军营寨,李文忠没有出骑兵硬碰硬,而是将战马留在营内,骑兵改步兵,利用弓弩、火铳等远距离攻击手段杀伤敌军,用长枪兵守住寨门。 然元兵毕竟人数众多,仅仅万余人的明军渐渐有些不支,正待崩溃之时,随后跟进的步兵及时赶到,李文忠果断率领剩余的骑兵冲杀而出,大败元军,且生擒元将脱列伯,尽降其众。大同城下的孔兴得知脱列伯被俘,立即打消了攻城的念头,急奔绥德而去。然而,其最终为部将所杀,成了投效大明的见面礼。 李文忠所部因为救援大同,耽误了向西增援的时间,没能在庆阳之战中发挥作用。这其实是扩廓帖木儿的计策,他通过元顺帝命令脱列伯和孔兴南下袭扰,企图逼徐达分兵,减轻庆阳的压力,没想到反而成就了李文忠的一桩大功。 再回到庆阳方面,在得知原州失陷之后,徐达命令冯宗异率领所部驰援原州方向,并提防扩廓大军。然而,冯宗异并没有直驱原州,而是在驿马关附近驻军。他有种直觉,韩札儿不会进兵驿马关,而是会袭扰其他地方。果然,就在冯宗异驻军的当夜,韩札儿攻陷了泾州。 得知泾州陷落的消息后,冯宗异率军紧追,韩札儿退走邠州,而后退至宜禄。几番接战下来,损兵折将,韩札儿见明军势大,穷追不舍,也无心恋战,急急奔回宁夏老巢。冯宗异担忧庆阳周围的情况,也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折返屯兵驿马关。 第27章 北征落幕 围绕着庆阳城,明军与元兵展开了多次较量,扩廓帖木儿四下出击,以解庆阳之围的策略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庆阳城内的张良臣却没有能够及时突围,数次尝试都被明军给挡了回来。原因何在?原来是庆阳城内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士兵压根儿没饭吃,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根本无力作战。张良臣深知如此下去,必然要饿死在此,便有心突围,然而却被事实狠狠地打了脸。 久困城内的元军内部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留下来和张良臣一起守城的小元帅有意出城投降,结果计划不周,被张良臣抓了起来。然其麾下将领不甘心与张良臣坐困愁城,竟然悄悄地将小元帅从狱中劫出,还安全地带出了城,投奔明军。 徐达得知此消息大喜过望,好酒好菜地招待一番。小元帅作为庆阳城内的高级将领,知道很多内情。从他口中,徐达得知如今庆阳城内的粮食已然耗尽,差点儿到了吃人肉的悲惨境地,心中有喜有悲。喜的是,城破之日就在眼前了,只需再等待数日,自然会有人打开城门投降;悲的是,苦了一城的百姓,跟着受罪,不知最终能存几何。 洪武二年八月二十一,张良臣部将姚晖、熊左丞、胡知院、葛八等知事不济,开门投降,徐达领兵自北门入城。张良臣及其义子‘七条枪’投城内枯井,欲寻死路。徐达命指挥朱杲寻得投井之处,将八人枭首示众,并遣指挥陆成赴京奏捷。第二日又斩首张良臣部将二百余人,令都督佥事陈德驻守,徐达则领军转头向西,经驿马关,原州,终到平凉。 其实,扩廓帖木儿为了分散徐达兵力,以解庆阳之围,不仅派出韩札儿,假元顺帝之手派兵南下大同,还遣贺宗哲领兵进攻凤翔。凤翔城乃西北要地,说起来比庆阳还要重要,处于咽喉之处,贺宗哲正是攻其必救。驻兵指挥金兴旺、知府周焕等人率领军民据城而守,弓弩落石齐发,打得元军不敢靠近。 前往临洮招募李思齐降卒的一名百户王辂,领着一众兵卒刚好被堵在凤翔城内。金兴旺打算利用这些招募的降卒,又恐生变故,于是利用大车装满棉絮盖以棉布,假装是犒赏之资,来了个望梅止渴。结果兵将信以为真,奋力守城,竟还主动出击,打了贺宗哲一个措手不及。就这样,凤翔以仅仅两千多人,愣是顶住了几万元兵的进攻,直到庆阳城破。 贺宗哲自以为凭借人数优势,不计伤亡的话,肯定能拿下凤翔,没想到碰到了三个守城的硬骨头,崩了牙。闻听庆阳已失,便打算舍弃凤翔,在周边劫掠一番,也不枉出兵一次。这个念头刚刚兴起,便被随后而来的军报给打消了。原来,自从觉察到扩廓帖木儿有所动作,大将军徐达就开始做各种准备,除了冯宗异外,还派出了一支机动部队,由薛显和傅友德领兵,屯驻灵台。 得知凤翔被围,傅友德立刻率军前去救援。结果压根儿没见到元军的影子,贺宗哲一个脚底抹油就溜了,直接向六盘山逃去。过了六盘山,贺宗哲觉得自己这次出兵,攻城失利,又被明军追着跑,实在憋屈。眼看明军已经回师,就又动起了劫掠的念头。四下一瞧,还真有个好地方——兰州。 此时,驻兵平凉的徐达正在接待朝廷前来传旨的金吾卫千户秦毅。皇帝朱元璋诏大将军徐达、偏将军汤和即刻返回南京。倒不是有什么要事这么着急,而是皇帝在庆阳未克之前就已派都督佥事吴祯传旨:克庆阳后,由右将军冯宗异总领军务,会同吴祯驻守庆阳,李伯升会同耿炳文守陕西。康茂才所部一分为三,康茂才亲领其二,镇守山西,节制各镇军务,其一增援陕西。其他诸如巩昌、临洮、兰州等地驻兵不动,兵力不足者就地招募。 现在庆阳已克,徐达料理军务迟迟未归,所以皇帝来催促了。他这次说什么也不敢耽搁,交待众将要谨慎小心,严守地方,特别嘱咐冯宗异密切注意扩廓动向。然而徐达刚要动身就收到了贺宗哲纵兵劫掠兰州的消息,当即命令冯宗异领步骑一万七千前往支援。贺宗哲听闻明军前来追击,也不多做停留,率部渡河而走,返回宁夏。冯宗异此行无功而返,待回到平凉时,徐达、汤和早已出发返京。 徐达被召回,明令各地驻兵守城,这意味着明军历时大半年的北征正式结束。这次北伐之战,逼得元主再度北逃,北平附近稍安;旧元关中诸将,如张良弼兄弟、李思齐、脱列伯以及孔兴等,或降或死,关陕地区就此平定。然而扩廓帖木儿还率军盘踞宁夏,其虽屡遭败绩仍不可小觑,而且元主对重回大都还抱有希望,北元在漠北辽东还屯有重兵。由此可知北方战事只是暂息,后续定会战火重燃。 九月底的南京仍是酷暑难耐,过分湿热的天气让人难受。朱标自从那日与沈李两位大人高谈阔论之后,就耐心等着看结果。平时除了去大本堂上课,就是在春和宫里看书、发呆,时不时地涂涂画画,偶尔去慈宁宫那里问问马皇后土豆和红薯的情况。这些日子,朱元璋因为常遇春的英年早逝备受打击,情绪一直不高,对朱标的教导也少了,不过朱标反倒是乐得清闲。 一日,朱标正在房里看书,秦顺推门进来禀告:“太子殿下,陛下诏您去奉天殿。” “知道了,孤这就去。”朱标放下书卷走出桌案,问道,“顺子,你看孤的衣着是否得体啊?给孤整理一下。” 秦顺赶忙围着朱标前后上下打量一番,扑了扑有些褶皱的马面裙摆,回道:“回禀殿下,小的已整理妥当。” 见太子似是没听到,秦顺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朱标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好了啊,那就走吧。”方才趁着秦顺整理衣着的空档,朱标在琢磨便宜老爹找自己到底有啥事儿。思索了一圈儿,觉得自己并无错处,估计是老子好些日子没训儿子了,有些技痒吧,毕竟自己是被寄予厚望的太子,朱元璋在教育方面是非常上心的。 第28章 分封之议(上) 朱标来到奉天殿外,只见殿门大开,朱元璋正靠在大殿中央的一张躺椅之上,闭目养神。值殿内侍刚要高声唱和,朱标连忙摆手阻止,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在朱元璋面前站立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朱元璋睁开了眼睛,一下就看到朱标站在跟前,随即说道:“标儿何时来的?” “儿臣参见父皇。”朱标边说边要跪下请安,被朱元璋阻止了,于是继续说,“回父皇,儿臣刚来不久,见父皇正在休息,未敢惊扰。父亲这几日为常叔叔的事情闷闷不乐,儿子甚是担忧。还请节哀,龙体要紧。”朱标想先说几句贴心的话,哄得便宜老爹高兴,以免待会儿被训得太惨。 听了朱标的话,朱元璋觉得非常暖心,略带欣慰地说:“咱身体好得很,不用担心。这几日琐事繁多,略感疲累。今天找你来,是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 “请父皇明示。”朱标鞠了一躬,说道。 “先前,咱定下了封建诸王,以为藩屏的国策,并下旨修撰《祖训录》,永为定制。自此之后,就总有言官谏言,引经据典地说此事不利社稷。你作为太子,国之储君,咱想听一听你的想法。”朱元璋随口说。 朱标闻言,心里一惊,他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儿。此事之前他已有腹议,本来还担心贸然说出来不太妥当。今天就问到他头上了,还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不过,他的想法与朱元璋定下的国策有一些差距,甚至背离,他打算来个以退为进,于是回奏道:“此项国策确实关乎天下社稷。儿臣年少,见识不多,不敢妄言。” “没什么要紧。上次那个关于火器改革的事情,你说得头头是道。此间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放心大胆地说吧。” “儿臣谨遵圣命。儿子最近读了些史书,听李先生说起过此事,心中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请父皇指正。”朱标施了一礼,继续说,“封建之策,古已有之。周天子分封诸侯,以卫天下,国祚八百,汉高祖同姓封王,以镇地方,享国四百。由此可见,分封诸王乃国家长治久安之计。所有非议之人,实乃不识大体的短视之辈。” “确实有此一说。那还有呢?”朱元璋不是想听他歌功颂德,于是继续追问。 “诸王就藩,镇守地方,是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乃藩国之主,权力之大,仅次于天子。特别是在北方边镇,作为最高军事长官的藩王,为更好地应对与北元的战争,必然要接管,也必须要接管军队。这样一来就分散了原本掌握在元勋宿将手中的兵权,省得他们凭借掌兵之权不遵朝廷礼法,如此更有利于朝廷的稳定。”朱标说完这一点便住了口,静静地等着朱元璋发话。他觉得这一点应该说到便宜老爹的心里去了,是其封建诸王的重要原因之一。 “说得有点儿道理。咱派自己的儿子替那些个将军们上阵杀敌,跟元人玩儿命,他们非但不感激咱,还跟咱对着干。”朱元璋有些生气地说。 “父皇莫生气。这种事儿古来有之,汉高祖大杀功臣,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都是为了从将军们手中夺回兵权。这是以武力建国,必然要走的一条路,将军们当然要提防,分了他们的权,他们当然不乐意。不过,父皇仁德,不似汉高祖,也不像宋太祖;将军们都是父皇的兄弟,定然不忍屠戮,而且兵权是朝廷的,不存在天子求臣子归还的道理。所以,父皇封建诸王的分权之策,实乃英明之举,儿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朱标后面就打算说点儿朱元璋不乐意听的逆耳之言了,所以先把马屁送上。 “别光说好听的。那些言官都是人精,他们不会看不出来,但是还是以汉‘七国之乱’,晋‘八王之乱’来劝谏。对此,你怎么看?”朱元璋没有理会朱标的马屁,继续问。 “汉‘七国之乱’的起因是汉景帝为了夺权,采用晁错的建议削夺藩王的权力,甚至废藩,引起了诸王的不满,吴楚等七个诸侯国叛乱。而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汉景帝年幼时误伤吴国太子的事件,只不过是吴王有心叛逆的开端,断不是主要原因。然而随着战事的进行,汉景帝迫于形势杀了晁错,七国仍不退兵,明显是有夺天下之心。而这场叛乱的最终平定,汉景帝的弟弟梁王是出了大力气的,由此就不能一概地说分封诸侯不好。” 朱标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至于晋‘八王之乱’,那完全是晋武帝的昏招所致,是司马家的一场权力内斗。继位之君晋惠帝是个白痴,不能理事,外戚擅权,引得诸王争位。要避免这种事情很容易,正所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就算是没有长君,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个白痴坐上皇位吧。因此,儿臣认为,以父皇之英明,我朱家子孙定不会重蹈汉晋的覆辙。那些言官有些危言耸听了。不过......”朱标故意拉长语调,以勾起朱元璋的兴趣。 “来人啊,给太子上茶。”朱元璋吩咐道。朱标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为后面的转折做好准备。 “标儿,你书读得不错,咱很欣慰。刚才你说不过什么?。”朱元璋多少读过或听过一些史书,这些事情他都了解,他在意的是朱标后面没说完的话。 “不过,从这两场叛乱来看,若是藩王没有兵权,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若是藩王有名无实,藩国的实权还是掌握在朝廷所派官员的手中,那么朝廷也就没有必要削藩,诸王也没有资本争权。然而这一点,我大明朝暂时还办不到,因为为了分权或者说收权,为了应对北方的威胁,藩王掌军是必须的,也是建藩的初衷。所以,儿臣以为,藩王掌握多少兵权,这件事儿容等以后再解决也不迟,只要朝廷掌握绝对的优势力量就可以了。”朱标又喝了一口茶,暗中观察一下朱元璋的反应。 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沉思了片刻说:“你的意思咱明白了,这一点咱当然是想到了,不管怎么说,肯定是朝廷的实力占优。藩王再强,也不过是一隅。还有吗?” “父皇英明。不过儿臣还有一点担心,北方边镇藩王手中的兵,常年与元人交战,可谓百战精兵,而京师位于江南富庶之地,朝廷之兵虽重,怕是久疏战阵,一旦交战,孰胜孰负就很难说了。所以,儿臣建议,朝廷采取轮换戍边的策略,以元人锤炼我大明百万兵卒,如此一来,朝廷便利于不败之地。请父皇三思。” “咱知道了。不过,咱想问你一句,你就这么信不过自己的弟弟吗?需要处处提防!”朱元璋话锋一转,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第29章 分封之议(下) 朱标被朱元璋的问话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请罪道:“儿臣不敢。儿子与众位弟弟,手足之情,怎会相疑。平日里父皇谆谆教导,要我们兄弟和睦,共同扶保大明江山,而诸位弟弟成年之后也定然会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 “那你刚才的话,其意何在?”朱元璋继续问。 “回父皇,儿臣刚才所说,是以史为鉴,从国家社稷长治久安的角度出发,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其实,儿子对众位弟弟的期许不在父皇之下。但是,诸王分封在外,无旨意不得入京,父子、兄弟之间从此聚少离多,如此两三代之后,其血缘关系虽近,但亲情疏远。若是有朝一日,幼君继位,屡有昏招,或是天子近臣为了邀功,献计削藩,怕是被利益诱惑的藩王便会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公然反叛了。到那时,天下乱起,黎民遭殃,是儿臣所不愿见到的,所以才有此一说。请父皇明鉴。”说到这里,朱标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一磕,把朱元璋搞得措手不及,连忙说:“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就算有不肖子孙叛逆,其他藩王也会勤王护驾的。” 朱标抬起头,回道:“父皇,儿臣以为会派兵勤王的是少数,多数都会选择沉默,个别的也许会附逆。儿臣妄言,请父皇责罚。”说着话,朱标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大,你给咱站起来。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啥?”朱元璋被朱标一个个地磕头,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朱标所言很不合他的心意,反而是他最担心的,也是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的。 “儿臣不敢。既然父皇询问,儿臣必实话实说,但这些话可能会惹父皇生气。” “有话你就说吧,咱听着。” “是,父皇。儿臣之所以说勤王的是少数,那是因为若是天子无道,引得诸王争权,那必然是有实力的都去抢皇位,没有实力的安分守己,省得被胜利者秋后算账,没人会去帮助朝廷一方,除非是天子的绝对亲信或者说朝廷实权的把持者。若是朝廷削藩,引得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反叛,那就更不会有人帮助朝廷了,除非天子答应不削他的藩,这显然与削藩的初衷相背离。这个时候,助纣为虐的也不多,因为担心胜算不大。大多数人还是冷眼旁观,以求自保。这是因为,无论胜利者是谁,削藩的事情都会继续下去。朝廷赢了,必然继续推行,而叛逆者赢了,也会防止他人效仿。两不相帮,即便削藩,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朱标望了一眼朱元璋,只见其一脸落寞,便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期间数次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照你这么说,分封诸王的事情,是弊大于利喽。”朱元璋最终还是小声地问道。 朱标不忍如此打击便宜老爹,让他对封建诸王完全失去信心,于是说:“回父皇,儿臣以为现在分封诸王,以分诸将之权,有利于朝廷,而后逐步收回藩王的权力,也是有利于朝廷。形势变化了,政策自然要变化。儿臣绝对赞成父皇的分封之策,以父皇的英明睿智,定会有万全之法。” 朱元璋闻言,点了点头。“少拍马屁。这些话仅限于你我父子二人之间,断不能对他人言及。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咱会认真考虑的。你起来吧,今天就说到这儿,你且回去吧。” 朱标见到朱元璋情绪低落,本也打算就此罢手,减爵降俸的事情,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但是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做好了真被责罚的准备,小声地说:“回禀父皇,关于分封之事,儿臣刚才只说了其一,还有一点,尚未言明。” 朱元璋见朱标这么没有眼力见,居然还意见,真想揍他一顿,但是他又舍不得。朱标作为老大,在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被立为世子,称帝之后被立为太子,是倾尽全部心力培养的接班人,朱元璋一直非常疼爱,上次罚他禁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此时,朱标对他的决定有不同意见,而且所说并不是随便妄言,还有几分道理,即便心里不舒服,朱元璋也压下了来,强忍着耐心说道:“标儿啊,你先站起来吧,喝口茶再说。” “谢父皇。”朱标站起身来,敲了敲有些酸疼的腿。朱元璋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忍,便让人拿了把椅子过来,让朱标坐下。朱标坚辞不坐,连称不敢,朱元璋也不再勉强。 “回父皇,儿臣想说的第二点,是关于爵位和俸禄的问题。父皇分封诸位弟弟为王,为朝廷世代镇守地方,亲王之位由嫡长子承袭,其余诸子则降等袭爵,可谓世袭罔替。而且,后嗣之君,均效仿之,帝之子皆封王。那么,累代之后,我大明天下光是亲王就要有百八十位,甚至更多,郡王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咱们朱家宗室子孙怕是也得有几十万人。” “这是生息繁衍的必然,是我朱家子孙兴旺的明证。这有什么问题吗?”朱元璋不解地问。 “父皇所言甚是。我朱家繁荣昌盛不假,但是要供养如此之多的宗室子孙,朝廷要拿出多少粮食?以亲王为例,其年俸少说也得几万石吧。虽然现在看着不多,但是累代之后,就要有数百万石之巨。儿臣担心到那时,恐怕朝廷一年的收入还不够支付诸位亲王的俸禄,更不用说其他了。这些朱家子孙岂不是成了朝廷的负担。 “标儿所言有理。如此看来,宗室俸禄不宜太多,够用也就行了。咱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知道生活的艰苦,虽然现在成了皇帝,咱的子孙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但也不能太过养尊处优,天天泡在蜜罐里。嗯嗯,这一点还得好好斟酌。不过,这只是俸禄问题,那爵位又怎么说?”朱元璋点头认可了朱标的意见。 朱标答道:“回父皇,若是在减俸的基础上,再减少高等爵位的人数,那么朝廷的负担就更小了。儿臣的建议是,分封诸王只及一世,其子降等袭爵。若是有大功于朝,可特旨世袭罔替,不过要慎之又慎才行,不可滥赏过度。这样的话,就可以大大减少亲王、郡王等高等爵位的数量。另外,没了亲王、郡王的爵位,其手中的权力自然要收归朝廷。但是若是降等到比较低阶的爵位,则可以自谋生路,士农工商皆可,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也可减少朝廷的负担。” 第30章 改变历史 “这...,是不是太苛刻了?我朱家子孙好歹也是皇室血脉,怎么能够沦为普通百姓呢!”朱元璋这时候又忘记了自己的苦出身,阶级思想占了上风。 “回父皇,朱家子孙既是皇家血脉,就要想着为国出力。为官、为农、为兵、为商,自力更生,减少朝廷的负担,都是一种贡献。若是功劳够大,爵位还可以再封嘛。相应地,若是为非作歹,有违朝廷法度,降等夺爵也是应有的惩罚。”朱标趁热打铁,决不能让朱元璋在此事上退缩。 “说的也是。这样有赏有罚,宗室子孙也会更加洁身自好,奋发图强。”朱元璋觉得朱标的建议听上去不错,心情略有好转。 “父皇英明,正是如此。儿臣对于分封一事,就此两点。儿子愚钝,若有悖逆之言,还请父皇责罚。”朱标说完了自己的想法,见朱元璋没有特别反对,心中大定,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谦卑,姿态要做足。 “好了。看得出来,你所言皆出于公心,咱会考虑的。”朱元璋赞赏地说道。 “谢父皇。不过,儿子有一句私心的话想说,请父皇允准。” “哦?什么话?” “儿臣恳请父皇,千万不要让众位弟弟、朝廷内外知悉儿臣今日所言。望父皇成全。”朱标说着就跪了下来。 朱元璋闻言,想了一下,笑着说:“你是怕传出去,别人说你身为长兄,不够厚道,是吧。臭小子,光考虑你自己,那你老子我呢?放心吧,此番对话绝不会传出去一个字。” “谢父皇。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恕罪。”朱标赶紧顺杆儿爬,认个错儿。 “算了,算了。你回去吧。”刚要打发朱标离开,朱元璋又想起一事,“对了,过几日廖永忠、朱亮祖等从广西凯旋,你亲率百官到龙湾迎接一下。稍后咱会让礼部安排此事。” “儿臣遵命。父皇,那徐叔叔他们北征的军队什么时候回来啊?”朱标随口问了一句。他知道此时的明军兵强马壮,无往而不利,败绩不多,无需担心,只是随便问问以示关切之意。 “咱已经让金吾卫千户秦毅去传旨了,命你徐叔叔和汤伯速归,和南征的将领一同论功行赏。估计十一月到京吧。”朱元璋以实相告,他对朱标几乎是毫不隐瞒。 “徐叔叔和汤伯都回来啦,也就是说父皇留下冯宗异冯叔叔总揽军务。儿子说的可对?”朱标心里思索起来,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历史事件是他忽略了的。 “是啊,论带兵打仗,冯宗异仅次于你徐叔叔,论官职,他是右将军,自然是让他节制兵马最合适。”朱元璋说道。 朱标思索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了这件被忽略的事——冯宗异私自带兵回京。这件事直接导致关陕一带防守兵力空虚,扩廓帖木儿趁机袭扰地方。而且,冯宗异是十一月从平凉带兵返回,大冷的天,不少兵卒冻伤冻死。为此,朱元璋还斥责了他一番,减了他的赏赐。 “父皇,儿臣以为此时把冯叔叔留在西北节制军务,不甚妥当。” “怎么不妥?你少经战阵,不知兵事,怎敢乱言。”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回父皇,儿臣不是乱说。儿臣对冯叔叔的军事才能丝毫不怀疑,由他节制军务实为首选 ,不过听李先生说,其为人好大喜功,恃才傲物。他既知父皇诏徐叔叔等回京是为了封赏,甚至身为偏将军的汤伯都在班师之列,他肯定心里不服气,保不齐就会不顾大局,私自率大军回京。到时候,即便是父皇责罚,他也会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推脱,而且他认为凭借赫赫战功以及和父皇的亲密关系,定然也不会被重责,所以有恃无恐。” “更重要的是,冯叔叔一旦率军回京,西北守军兵力不足,扩廓帖木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定然再度出兵,那么距离最近的兰州一带,必定又是一番惨象。若是守将不慎丢城失地,此番数万将士浴血奋战才取得的胜利就会大打折扣。还请父皇三思。”朱标故意把后果说得严重了一些。从史实来看,明军在兰州顶住了扩廓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势,保住了兰州城。但是扩廓一怒之下,率军在周边的广大地区劫掠,明军由于人数有限,不敢野战,只能蜗居城内,最终还是普通老百姓遭殃。 朱元璋嚯地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喃喃地说:“咱已给了明旨,令其总揽军务,谨守地方,提防扩廓,他应该不会.......”朱元璋没有说完,他猛然意识到以冯宗异的性格,朱标所说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标儿以为该当如何?”然而,朱元璋并没有着急下旨,转头问了朱标的意见。 “儿臣愚见,若父皇再度下旨,强令冯叔叔留守庆阳,他也会遵从,但心中还是不甘。儿子的意思,不如索性让冯叔叔只领亲军速速赶回京师,赏其功,慰其劳。但是大军仍要留在庆阳,选一稳妥之人负责即可。如此一来,扩廓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即便袭扰也不敢久留不归,这样百姓也能少受些苦。”朱标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以冯宗异的为人,不让他回来确实不太合适。那就照你说的办,正好都督佥事吴祯在庆阳,本来让他协助冯宗异署理军务,现在就由他顶替冯宗异吧。”朱元璋赞同了朱标的意见,一转念就做出了决定。 “父皇圣明。士卒免受顶着严寒来回奔波之苦,边镇的百姓少受鞑子的骚扰,全赖父皇英明睿智。”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朱标心中大喜,一记马屁赶紧送上。 “好了,废话少说吧。标儿啊,你自从那日昏厥醒来后,真是让咱刮目相看,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心智成熟了很多,能够多看、多思、多想,这很好。你记住,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能够时时、处处为朝廷着想、为百姓着想,算是没有枉费咱的一番苦心,以后大明的江山交给你,咱也就放心了。”今日一番谈话,朱元璋感慨良多,他发现眼前的太子长大了,看问题比较全面,想法也日臻成熟,心中甚慰。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儿子告退。”朱标躬身施礼,退出奉天殿。 今日朱家父子在奉天殿的一番对话,改变了北征大军中数千普通士卒的命运,改变了兰州守军、兰州附近百姓的命运,也改变了大明王朝之后几百年的国运。 第31章 喜获丰收 朱元璋整理了一下刚才与朱标谈话的思绪,总结下来无非两件事——其一,分封诸子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颇多细节值得斟酌。其二,立即召回冯宗异,令吴祯节制西北军务。朱元璋叫来贴身侍卫二虎,针对第二件事交代一番,令其即刻去办。 负责传旨的金吾卫千户赵真赶在冯宗异班师回京之前,先到了庆阳,得知冯宗异驻兵平凉后,便会同都督佥事吴祯一起前往。这次的圣旨正中冯宗异的心坎上,他二话不说,马上交割军营事务,第二日就带上亲兵卫队和金吾卫赵真一同返回南京。如此一番安排,奋战了许久的明军得到了休整。是年冬季,扩廓帖木儿得知明军主力尚在,没敢派出大军,只是小股骑兵骚扰,未成大患。 再说说蜀地。明军北征,一路势如破竹,这令蜀夏君臣心中惶遽,夏主明升已令军队暗地里做好了对抗准备,但明面上还是遣使来贡。考虑到蜀夏政权和大明论起来还是同源,朱元璋一心想着能够招降,避免兵戈之祸,因此,对来使极为看重,以礼相待。待使者还蜀,还赐书夏主明升,大意是说历来占据蜀地者,如公孙述、刘备、李特、王建、孟知祥等,都能够凭借蜀地乘胜进取,但是最终也都没有守住基业。而今我大明军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足下遣使来贺,实乃厚意。这样一份敕书其中威胁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除此之外,还派遣湖广行省平章杨璟招降明升。杨璟面见夏主,直入主题,晓以祸福,明言以蜀地一隅难以对抗大明,负隅顽抗只有国破家亡一条路,不如早日请降,还能保得荣华富贵,蜀地军民也免受兵戈之苦。夏主明升以需要与群臣商议为借口,直到杨璟离蜀,也没有给予任何答复。杨璟不死心,竟还遗书一封以劝之,结果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作用。杨璟还朝复命,言蜀地主弱臣庸,难以自保,朝廷几次招降未果,足见其顽抗之心,建议朱元璋出兵伐之。然而,朱元璋以贸然兴兵,师出无名为由拒绝,诏曰宜缓图之。 一日,朱元璋批阅完了厚厚一摞的奏章,伸了伸懒腰,扭头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就在他准备拿起另外一摞上的奏章,再看一看的时候,一名内侍进来禀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请您到坤宁宫用晚膳。” “知道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咱还真饿了。二虎,随咱去坤宁宫。”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章,大跨步走出殿外,二虎紧随其后。 到了坤宁宫,朱元璋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太子朱标。朱标也看到了他,赶忙跪下请安。原来,朱元璋早有旨意——宫廷内,皇帝去任何地方都不要事先通报或者唱和,但朝会除外。所以,朱标并不知道便宜老爹什么时候会来到坤宁宫。 “标儿也在啊,快起来吧。早就和你说过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行大礼。”朱元璋笑着说道。 “谢父皇。是母后传话,叫儿子来吃饭。”朱标站起身来,一边给朱元璋倒茶,一边说。 “好。咱们有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标儿,你也坐下吧。”朱元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此时,马皇后正好出来,身后还跟着四名内侍,两两抬着一个布袋,看样子颇为吃力。马皇后见朱元璋已经到了,连忙请安。 “妹子,这几个人抬的是什么东西啊?看着还不轻嘞。”朱元璋好奇地问道。朱标也看到了此景,不过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肯定是红薯和土豆。他隔三差五就往坤宁宫跑,询问情况,这两种作物的长势,他基本都了解。算起时间来,也差不多该成熟了。 马皇后吩咐几个内侍将袋子放在地上,便让他们退下了。“陛下,不妨猜一猜?老大,你也说说看。”马皇后抿嘴一笑,说道。朱标闻言,附在马皇后耳边轻言了几句,马皇后连连点头。 “哦,搞得还挺神秘。那先让咱好好瞧瞧。”朱元璋立马来了兴趣,站起身来走到两个袋子跟前,仔细打量,刚想伸手摸一摸,却被马皇后挡住了。 “陛下且慢,此二物只可远观哦。”马皇后补充道。 “哦,还有这样的规矩?”朱元璋笑道,“不碰就不碰。不过咱大概猜到了,定是之前标儿进献的神物,如今已经到了收获之时。可对?” “陛下英明。”马皇后笑着答道,“正是红薯和土豆。不负陛下所托,此二物大获丰收。”马皇后和朱标二人,各自打开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满满的土豆和红薯,而且个头不小。 朱元璋拿了一个土豆在手上,仔细瞧了瞧,随后问道:“妹子,看样子这一袋子土豆怕是有一石重,你到底种了多大一片秧苗啊?” 马皇后脸上洋溢着笑容,说:“回禀陛下,臣妾并未多种,土豆和红薯均是平常种菜的一畦之地。那有多大,陛下应该清楚。” 朱元璋闻言,再看土豆两眼放光,惊叹道:“照妹子这么说,正常情况下,这两个神物的亩产确实有25石之多。”朱元璋放下土豆,又拿起一个红薯端详起来。 “确实如此。臣妾已经按照标儿当初所言,蒸了土豆和红薯,还做了一些菜,请陛下品尝。”马皇后当即吩咐宫女上菜。 “哦,是嘛。那咱可要尝一尝了,只要不是太难吃,那真的是天降的祥瑞啊!”朱元璋的脸上难掩笑意。 不多时,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蒸红薯以及一盘蒸土豆,外加几碟咸菜就端上了桌。马皇后指着蒸红薯和土豆,说道:“陛下,红薯和土豆切块洗净之后,放入笼屉蒸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即熟,然后再剥了皮。陛下请用。” 朱元璋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土豆吃了起来,口感绵软,并不难吃。而后又吃了一块红薯,感觉比土豆甜,口感也不错,不禁赞道:“没想到,看着样子有点儿丑,吃起来还真挺不错的。虽然比不上稻谷,但是比起草根、树皮之类,那可是强多了,当粮食吃完全没问题。”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应该在北方广大地区以及南方的山地,推广种植这两种神物。这两种作物产量高,不挑水土,若是丰收定能解决大多数百姓的吃饭问题。到时候,天下臣民必将感激父皇的恩德。”朱标赶紧建议道。 “标儿所言极对。明日咱就召集户部、工部一同商讨此事。妹子,还得劳烦你把种植之法再好生梳理一下,以供示范。来,咱们接着吃饭。”朱元璋心情大好,吩咐道。 大明皇帝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着土豆和红薯做成的饭菜,满堂欢笑,不亦乐乎。 第32章 包个红包 第二日早朝之后,朱元璋找了工部和户部的有司官员,说了土豆和红薯的事情。众官员都觉得不可思议,跪地齐呼天佑大明、吾皇万岁。朱元璋下旨来年开春在京师周边试种几亩地,并借此培训种植之法,待收获之后再讨论全国推广的事情。 时间匆匆,转眼已是洪武二年的年底。南征的廖永忠、朱亮祖,北征的徐达、汤和以及冯宗异陆续返京。于是,朱元璋在十二月二十六召集了大朝会,对有功将领一一进行封赏。其中以徐达为最,常遇春次之,冯宗异再次之。最抢眼的非李文忠莫属,他在大同危机时,临机决断,抓住战机,大败元军,朱元璋对其大加赞赏。军事上的接连胜利,提振了官民对于朝廷的信心,加深了对朱皇帝的拥戴之心,就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洪武二年迎来了最后一天。 洪武二年除夕清晨,朱标醒来后,掐指一算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洪武二年十二月小),明天就是正旦。在明代,一岁之首称为“正旦”。古人还称为“上日”、“元日”、“朔日”、“元正”、“正日”、“正朝”,也有的称为“三元”(岁之元、月之元、日之元)、“三朝”(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 “今天是除夕,宫里应该会很热闹啊。”朱标自言自语道。 从懿文太子的记忆中,朱标得知,明代的除夕或者说春节的活动与现代社会没有太多的差别。放鞭炮、吃饺子,压岁钱以及互相祝福等等一应俱全。其实,年节的风俗形成于汉代,而起源自周代一年一度的庆祝丰收和祭祀祖先的活动。不过在汉武帝之前,年节的庆祝时间却各代不同。每一次改朝换代,天子为了显示自己是“受命于天”,都要“改正朔,易服色”。虽然都是将正月作为每年的第一个月,但是按照现代的历法,这个正月所在的月份就不尽相同了。 夏代以孟春之月(现在阴历的正月)为岁首,商代以季冬之月(现在阴历的十二月)为岁首,周代以仲冬之月(现在阴历的十一月)为岁首,秦代以孟冬之月(现在阴历的十月)为岁首,而汉初沿用秦制。这样改来改去,使得历法变得非常不准确,导致出现了很多错乱的现象。于是,汉武帝命司马迁等人制定了《太初历》,以孟春之月为岁首,也就是现在阴历的正月,并且一直沿用了两千多年,其间也有过短暂时间的改动。 由于从汉代以后就形成了固定时间点,年节的庆祝活动也演变成了颇为隆重的仪式。汉代有大傩驱鬼,魏晋和南朝时期也大体相同,不过北魏的驱傩仪式却变成了演武对抗,类似一种军事演习的活动,南北两军对垒,最后都是南军败北,以此象征对南朝的军事胜利。到了唐代,驱傩从人数众多的大型活动,变成了只有几个人参与的傩戏。而且隋唐之时,守岁之风盛行于宫廷与民间,许多唐代诗人都曾描绘过守岁的情景,只不过皇宫里是奢华无度,而民间则是有苦有甜。隋唐以后,年节娱乐活动越来越丰富,贴门神、春联,燃放爆竹,给压岁钱。那时候的压岁钱是以红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或者由尊长者赐给小儿。 “顺子,更衣啦!”朱标坐起身来,穿鞋下了床,喊秦顺来更衣。秦顺带着几个内侍,捧着太子常服走进寝殿,给朱标穿戴整齐。 “顺子,你听说过红包吗?”朱标试探着问了一句。 “回太子殿下,小的未曾听说过。是红色的包袱吗?”秦顺思索了一会儿,答道。 朱标心中盘算着,既然秦顺没听过,那就表明这会儿虽然有给压岁钱的风俗,但是没有包在红包里,于是吩咐道:“顺子,待会儿你去给孤找一些红纸,大红色的,裁剪成半尺见方,还有一盘浆糊。” “小的遵命。”秦顺连忙答道。 待穿好了衣服,梳洗一番之后,秦顺便出去准备红纸和浆糊了。朱标简单地吃了些早饭,便坐到书案后,开始磨墨。他打算在红包上写“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等等祝福语。至于红包里面嘛,就只能放几个铜钱意思一下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秦顺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放在书案之上。“太子殿下,红纸和浆糊,小的给您拿过来了。” “好。刚才忘了说了,派人再去拿一些铜钱过来。你留在这里帮孤做一些红包。”朱标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张红纸,折来折去。三下五除二,就折成了一个纸包的样子。 “顺子,你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涂上浆糊,粘起来。”朱标拿着一个红包,给秦顺指示一下,并告诉他怎么做。 秦顺头脑比较灵光,朱标只是简单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很快地就粘好了一个红包,双手捧到朱标眼前,说:“太子殿下,小的粘好了。” 朱标接过红包,仔细看了一下,赞道:“不错,做得很好。这样,你跟着我学,先折红包。”朱标顺手递给秦顺几张红纸。 朱标和秦顺分别立于书案的内外,一个一个地折着红包。不多时,一摞红纸就没了,大概有三十个红包。然后,两个人又开始用浆糊将红包粘好。粘了几个之后,朱标便拿起笔,在红包的正面写字。秦顺粘好一个,朱标便写一个,又用了约莫半个时辰,所有的红包都写好了祝福语。 “顺子,把铜钱拿过来,每个红包内放五个,然后再用浆糊将开口封住。”朱标又吩咐道。 一个一个地装铜钱、封开口,忙活了半天,红包摆了满满一个托盘。朱标心满意足地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剩下几个没装起来的铜钱,对秦顺说:“顺子,这几个铜钱赏给你了,别嫌少啊。” 秦顺闻言立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不敢。谢殿下赏赐。” “起来吧,把钱收起来。对了,今晚守岁,准备一些饺子,到时候听孤的吩咐。”朱标坐直了身子,对秦顺说道。 “小的遵命。”秦顺站起身来答道。 “饺子不是孤一个人吃,所有守岁的人都得吃,所以要准备得足够多,明白吗?”朱标补充道。 “小的明白。” 除夕一整天,皇宫里到处都在忙碌,内侍、宫女们都在为晚上的守岁活动以及明日的正旦朝贺宴会做准备。朱标身为太子,自然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他明天要参加便宜老爹在奉天殿举行的大宴会,而马皇后则是在坤宁宫和各位命妇聚餐。 第33章 新年快乐 要说这守岁,还真是熬人。自打魂穿以来,朱标逐渐适应了明代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这下突然要熬夜,搞得他很难受,到了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困得他哈欠连天,恨不得用小棍儿把眼皮支起来,喝了几壶浓茶也不大管用。此时的朱标不禁怀念起早已不屑观看的春晚,心想这时候能看个小品解解闷儿也行啊。 好不容易熬到了差不多子时初刻,朱标叫来了秦顺。只见他睡眼朦胧,估计刚刚是在哪里偷睡。“顺子,去吩咐膳房,准备煮饺子了。把院里守岁的人都叫到正殿去,摆上几张桌子。子时正,咱们一起吃饺子。”朱标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说道。 秦顺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腿,钻心的疼痛总算让他清醒了些,听到朱标的命令,连忙答道:“遵命,太子殿下。您放心,都已准备妥当,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又熬了一阵子,马上子时正,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来了,春和宫上下人等都聚集在正殿中,其实也就六七个人而已。忽听一声炸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竖耳倾听,接二连三的声响随后传来,原来是宫里在燃放爆竹。 “诸位,现在已经是正旦日,新的一年开始了。孤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有两件事。其一,和大家一起吃饺子,吃完了,赶紧睡觉,孤实在太困了,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众人闻言,小声窃笑。 “其二,从今往后,每逢正旦日,春和宫内,大家互相的问候语统一为‘新年好!’或者‘新年快乐’。当然了,这种问候仅限于东宫之内,仅限于相熟之人。那么,孤祝大家新年快乐。”朱标率先向众人问好。 一干人等哪儿见过这阵仗,赶紧都跪下,纷纷说道:“谢殿下。祝太子殿下新年快乐。” “好了,开始吃饺子吧。”朱标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众人见太子开动了,也纷纷大快朵颐。朱标吃了五六个后,指了指面前的一托盘红包,说:“吃完了以后,每个人到孤这里领一个红包,讨个吉利。” “顺子,红包是啥?从来没听说过。”一名与秦顺相熟的内侍低声问道。 “压岁钱知道吧,和这个意思差不多。把铜钱放进红色的纸包,纸包外面太子殿下亲自写了吉祥话,算是殿下对大家的一种祝福。我告诉你,别看红包里只有几枚铜钱,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恩赏,好生收藏着,千万别给花出去了。”秦顺按照朱标的交待解释了一下,不过不要花出去的说法,是他自己加的。 “瞧你说的,我又不傻。太子殿下赏的稀奇东西,恨不得打板儿供起来,怎么可能给花了呢。”这名内侍笑嘻嘻地说道。 不多时,陆续有人吃完了饺子。朱标把人叫过来,递给他一个红包,顺便把上面的祝福语念了一下。 “新年快乐!” “谢太子殿下。” “万事如意!” “谢殿下。” “恭喜……。这个不合适,换一个。”朱标刚要递出去一个恭喜发财红包,猛然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个小小内侍,不经商哪儿来的发财机会,除非贪污。于是赶紧换了一个大吉大利红包。 见众人都已领了红包,朱标很满意,吩咐道:“孤命你们赶紧回去睡觉。这里的东西等天亮了再收拾。”说完便起身回寝殿去了。 迷迷糊糊睡了大约两个时辰,朱标就被秦顺给叫醒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要起来沐浴更衣,准备正旦日的大朝会。正旦乃一岁之首,当日的朝会是恭贺皇帝新年之喜,所以马虎不得,上到皇帝,下到群臣,所有参与者都要盛装出席。太子则是需穿九旒冕服,这一整套衣服极其繁琐,穿起来颇费时间。朱标沐浴后简单吃了些早饭,就着人开始更衣。三名内侍前前后后地忙了半个时辰才穿戴整齐。 正旦的大朝会在奉天殿举行,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按照品阶,分文武左右站立,从殿内一直排到殿外的广场上。内使监的各司负责各种香案陈设、礼仪引导,譬如捧表官、宣表官、展表官等,金吾卫负责陈设卤薄,列甲士与午门之外,列旗仗于奉天门外,还有虎、豹、象等各种动物。朱元璋身着皇帝十二旒冕服,端坐在御座之上。朱标作为皇太子,是和几位弟弟一起朝贺,而且还有固定的贺词:“长子标,兹遇履端之节,谨率诸弟樉等,钦诣父皇陛下称贺!”皇帝制曰:“履端之庆,与长子等同之。”而后平身,由引导官引至殿外。其他各级官员都是差不多的称贺流程,只是祝词有些区别而已。 朱标和几位弟弟出了奉天殿,正旦日的朝会算是与他们没啥关系了,大宴群臣还得一段时间,这期间便无事可做。后宫正在宴请朝中命妇,他们几个也不方便过去打扰。 “诸位弟弟,随孤一起回春和宫吧。正好有东西要给你们。”朱标提议道。 “好啊。大哥,是什么好动西?”朱棣抢先回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去了就知道了。那咱们走吧。”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往东宫而去。皇八子朱梓去年才刚出生,所以能出行的皇子只有七位。皇六子朱桢和皇七子朱榑都是六岁,但朱桢比朱榑早出生大半年。 一进春和宫大门,院里的内侍们见到太子和一众小殿下,赶忙下跪请安:“太子和各位殿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个词儿以前没听说过。细想之下,倒是与今日非常合宜。大哥,是你教他们的?”朱棡好奇地问道。 “是。春和宫每逢正旦日,都是这么互相问候。不过,这只是平时相熟之人的问候。像刚才的大朝会,绝不敢乱言。”朱标一边说一边向寝殿走去,还不忘告诫他们不要乱用,否则乱了礼法,又要被便宜老爹训斥了。 “大哥,你歪主意真多,你到底要给我们什么啊。”刚进了殿门,朱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朱标也不回答,从书案上拿了六个红包,挨个叫弟弟们上前,每发一个红包,念一句祝福。等都发完了,才说道:“这是红包,里面装的是压岁钱,算是大哥对你们的新年祝福。” “谢谢大哥。”年长的朱樉、朱棡连忙拜谢,其他几个年幼的也有样儿学样儿。 “大哥,你也太抠门了,才五个铜钱啊!”朱棣没理会众人,而是率先打开了红包,结果大失所望。 “就是个意思而已,礼轻情意重。老四,你不要的话,还给我,就你事儿多。”朱标顺势就要去抢朱棣手里的红包。 “别介啊,既然给了,我就收下了。谢谢大哥。”朱棣赶忙把红包收了起来。 吩咐内侍们上了些茶点,朱标兄弟几人便在春和宫里喝茶闲聊,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好不惬意。 第34章 再度北伐 正旦日的大型宴会,一直到约莫中午才准备妥当。朱标让几位弟弟先回去,等宴会结束了还有事情找他们,而后只身来到宴会地点——奉天殿。洪武初期,朱元璋和他的老兄弟们关系还很不错,年初一大宴群臣活动更像是一年一次的朋友聚会。加之没有繁琐的礼法约束,大家伙儿也比较放得开,虽然菜品一般,但是都聊得很起劲儿,各位勋臣公卿挨个儿给皇帝敬酒,朱元璋也频频举杯,一幅君臣同乐的景象。朱标贵为皇太子,身份不同于其他皇子,有资格参加宴会,但毕竟是小辈儿,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地叫着,一圈下来,也喝了不少酒。 宴席之后朱标径直回了春和宫。好在酒的度数不高,而且是御用的好酒,虽然喝了不少,但头不疼,就是稍微有点儿晕。今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折腾,朱标现在着实有些困倦,于是倒头便睡。这一觉就睡到了快天黑,朱标揉了揉眼睛,感觉精神头儿不错,又下床喝了几杯茶。 “顺子?”朱标随口叫道。自从‘神物事件’之后,秦顺就成了朱标的贴身内侍,朱标习惯了有事儿先叫顺子。当下秦顺在春和宫里可谓春风得意。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秦顺推门而入。 “马上派人去把二殿下他们叫过来,就是今天上午和孤一起聊天的那几位。就说孤找他们有事儿。” “遵命,小的这就去办。” 秦顺还没来得及施礼告退,就听朱标又说:“等会儿。老六、老七就不要叫了,他们还小,今天估计也玩儿累了。”秦顺连忙答应,转身出门吩咐人去请各位殿下。 趁着这会儿工夫,朱标在秦顺的帮助下换上了太子常服。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朱樉、朱棡、朱棣以及朱橚四人便到了。 “大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儿?”朱棡开口问道。 “啊,也没什么大事儿。今儿是正旦日,父皇在前殿大宴群臣,母后在后廷宴请朝中命妇,一天忙碌。我想趁现在去请安,所以叫上你们几个一起。” “好呀!”四人同声答道。 “那我们现在走吧。”朱标起身便往外走。 “大哥,我猜父皇这会儿应该在母后那儿。所以我们直奔坤宁宫就行了。”朱棣眼珠一转,说道。 “老四聪明!”言罢,朱标便领着其余四人,没带任何随侍,径直往坤宁宫而去。 果然如朱棣所言,朱元璋正是在坤宁宫中和马皇后喝茶聊天,两人有说有笑。今天这二人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虽然贵为皇帝皇后不用亲自动手,但是要操的心也不少。现在能坐下来说说话,也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正说着话的时候,有内侍进来禀告:“启禀陛下、娘娘,太子和几位小殿下现在殿外等候。说是来请安的。” 朱元璋和马皇后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嘀咕,这几个孩子来干嘛,以前也没有一起来请过安啊。朱元璋随即说道:“咱知道了,叫他们进来吧。” 殿门打开,五人鱼贯而入,来到朱元璋和马皇后跟前,按顺序从左到右一字站好。这架势给朱、马二人看得都愣了。 “儿子等给父亲、母亲请安。祝父亲大人万寿无疆,祝母亲大人青春永驻!”五人齐齐跪倒,高声呼喊,还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顿操作把朱元璋和马皇后给镇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听了几人的祝福,马皇后脸上笑开了花儿,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她没想到几个孩子如此贴心。今天这是以人子的身份给父母请安。朱元璋也是老怀大慰,眼睛有些湿润,笑着说:“咱的好儿子们,快起来吧。” “都是好孩子,起来坐吧,喝杯热茶。”马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后吩咐宫女倒茶。 “咱问你们,这是谁的主意?往年你们可没这么做啊。”朱元璋饮了口茶问道。 “回父皇,是大哥的主意。”年龄最小的朱橚答道。 朱元璋转头看向朱标,意思是让他给个解释。 “禀父皇,儿臣以为今日虽有正式的朝贺,但那是君臣之礼,而非人伦之情。父母之恩,山高海深,时刻不敢忘。古人云:‘百善孝为先。’儿子等在大本堂受教,心中愈发感念。今日恰逢正旦,所以前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朱标的回答让朱元璋十分满意,不住地点头,说:“标儿说得好!你们几个都要向你大哥学习,要有感恩之心。”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其余四人,齐声回答。 一家几口人又聊了一会儿天,马皇后便打发众人各自回去休息。朱标等人也无意多作停留,施礼告退。 年初二一早,朱标正在吃早饭的时候,一名内侍前来传旨——皇帝诏朱标今日早朝后到谨身殿见驾。朱标不敢怠慢,吃过了饭,便开始准备。朱元璋是个极其勤勉的皇帝,早朝几乎从没有间断过,而且古代早朝是很早的,等朱标收拾妥当也就差不多到了见驾的时间了。 前往谨身殿的路上,朱标一直在思索今日突然被召来谨身殿见驾所为何事。虽猜不到具体内容,但朱标明白今日之事绝对不是小事,原因有二。一是皇帝下了明旨召见,而不是口头传召。二是见驾地点——谨身殿,乃前宫正殿,可不是讨论鸡毛蒜皮小事的地方。 “难道是让我旁听什么国家大事?”朱标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否则,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啊!” 进入谨身殿,朱标眼光一扫,吓了一跳,殿内站着一众武将,徐达、李文忠、冯宗异、邓愈、汤和等人都在其中。 “儿臣朱标叩见父皇。”朱标跪下施礼。 待平身之后,朱标走到殿内左侧御阶之下站立。 朱元璋见人到齐了,便开口说:“今日咱在此召集众将,乃是商讨北伐之事。且着令太子旁听,以广见闻。”众将闻言皆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北伐,不禁窃窃私语。 朱标倒是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洪武三年的北伐之日是正月初三,想必今天是要商量一个大概方略。想通了这一点,朱标心里便有数了,此事和他关系不大,就如便宜老爹所言,他是来开眼界的,无关大局。 “咱知道,大过节的,这么着急北伐,似乎不念情理。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去年,我军北伐建功不小,然扩廓所部死灰复燃,趁班师之际,屡有骚扰。虽有大军压阵,元军未敢攻城,百姓生活还算安稳。”说到这里,朱元璋赞许地看了朱标一眼。 第35章 皇帝教诲 “但是,扩廓利用小股骑兵的机动性,在周边劫掠,打完就跑,我军追之不及,困之不住,遭殃的还是我大明子民,北方不靖,举国难安啊。所以,这仗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直至元人不敢与我大明为敌。今天召集大家伙儿,不是商议是否要打,而是该怎么打。有什么看法,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陛下圣明,臣等领命。”殿内众将躬身施礼。 徐达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北方边患首在扩廓,其拥兵数万,且颇有谋略,实乃我朝大敌。之前,扩廓虽有大败,但仍能重新汇聚数万之众,可见其在草原有相当强的号召力,不可小觑。此次北征,当以扩廓为第一目标,集结大军,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朱元璋点头示意徐达退下,没有说话,继续看着众人。 “陛下,臣以为,扩廓屡次进兵,聚而不散,是因为元主尚在,元人皆听其号令。臣以为,此次北征应直捣元主老巢。所谓擒贼先擒王,没了元主,扩廓等人也就不足为虑了。”冯宗异出班奏道。 “臣以为,此次北伐若舍扩廓而直捣元主,无疑是将西北留给了扩廓,其必然会趁朝廷主力在北,而举兵进犯兰州等地。况且,元主远在应昌,我军劳师远征,若扩廓趁机偷袭侧翼,恐有兵败之虞,请陛下明鉴。”随后汤和出言说道。 殿中诸将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赞成直捣元主,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人占了大多数。对于众人所言,朱元璋没有任何评价。待所有人都发言完毕,朱元璋仍没有表态,转而对朱标说:“太子,对此你怎么看?” 朱标一愣,他没有想到便宜老爹会来这么一手。原以为只是来旁听的,怎么还问到自己头上了呢。既已知道是北征之事,他自然清楚朱元璋最终做了什么决定,不过他没打算班门弄斧,于是推脱道:“回父皇,儿臣对兵事所知不多,似此等军国大事,不敢妄言。还请父皇圣裁。” “只是让你说说想法,又不是让你做决断。但说无妨。”朱元璋不肯罢休。 见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推脱下去就是大不敬了。朱标想了想说:“回父皇,儿臣听了各位将军所言,以为皆有道理。从北伐大都、上都的两次战役来看,元主没有与我军硬碰的实力和决心,只是一味地北逃。反观扩廓,其屡败屡战,战意之强非元主可比,两军交战也是互有胜负。而今又统兵数万,可谓虎视眈眈。儿臣也以为,扩廓乃北方边患之首。” “哦?那么你认为此次北伐当主攻扩廓?”朱元璋问道。 “父皇明鉴。儿臣认为,应如去年北伐一般,我军一分为二,一路主力向西进攻扩廓,而另一路偏师则是向北直捣元主。元主北逃后,一方面以为天高路远,我军不会深入草原,另一方面认为扩廓所部会吸引我军注意力,所以我军此次出其不意,定能一击而中。”朱标把历史的剧本说了出来。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问题,元顺帝今年就该嗝屁了,把主力放在扩廓身上也是正理,而且还不用劳动本来就在西北的大军折向北平。 御座上的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太子此言甚合朕意。卿等以为如何?” 众将闻言,纷纷说道:“陛下英明,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臣等深以为然。” “那好,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朱元璋示意众人退下,单独留下了朱标。 待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后,朱元璋开口问道:“标儿,你可知今日为何要你来此?” 朱标觉得莫名其妙,原因刚才便宜老爹当着众人的面都说了,而且朱标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但又不敢直接怼回去,于是说:“父皇曾说过,为君者不可不知兵,不可纸上谈兵。今日父皇是想让儿臣开阔眼界。” “这是其一,还有吗?” “还有?”朱标想了又想,没什么头绪,接着说:“儿子愚钝,请父皇教诲。” 朱元璋挥手让左右内官退下,走下御阶,朱标赶紧上前搀扶。朱元璋行至殿中,背手而立,缓缓开口道:“老大,你今年十五岁了吧。” “是,父皇。” “十五岁。当年你老子我十五岁的时候,早就开始在地里干活、放牛,是一个好劳力啦。你们命好啊,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苦。如今咱朱家坐了天下了,不要光想着荣华富贵、安逸享乐,特别是你,作为太子,要心怀天下。” “父皇教训的是!”朱标说道。 “你老子我打天下不容易,但是守好这份基业更不容易。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所以,才让你们都去大本堂读书明理。但话又说回来了,看如今这形势,想要彻底消灭元人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打得他们俯首称臣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可能需要十几年,搞不好几十年都有可能,那时候咱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今天所见的众将也都可能不在了,那时候就靠你了。所以,你作为储君,光会读书是不行的,不知兵事是不行的。”朱元璋转过身来继续说。 “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吗?不要以边关将士的生命为长城,而要以天下的民心向背为长城。说得多好,那时候,咱就觉得你懂事了,心中装着社稷万民。而后来你的言行,也令为父深感欣慰,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你都做得不错。” “父皇谬赞,这是儿臣分内之事,都是父皇平日......”朱标谦虚了一句,不忘拍一记马屁。 朱元璋挥手制止了朱标的话,又接着说:“近日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觉得是时候让你接触一些治国实务了,多多历练,期望你能够早点儿替咱分忧。早点儿看着你成长起来,咱也就放心了。所以今日让你和众将见个面,日后再和中书省的人也见见。你要多看、多学、多问,有些事儿,书上是没有的,先生也教不了你,只有自己去经历,明白吗?” 朱标听明白了,原来朱元璋是有意让他参与国事,这可比历史上要早了两年多(史实为洪武五年十二月),于是略带兴奋地说:“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用心。儿臣叩谢父皇天恩。”言毕,便跪倒在地。 “标儿,起来吧。此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对人言讲。”朱元璋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朱标退下了,并告诉他有事儿的时候会叫他的。朱标答应一声,施礼告退。 洪武三年正月初三,皇帝敕旨,命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为左副将军,都督冯宗异为右副将军,御史大夫邓愈为左副副将军,汤和为右副副将军,出征北伐。大将军徐达自潼关出西安,捣定西,以取扩廓;左副将军李文忠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 第36章 中书内阁(上) 随着皇帝诏令的下达,数万将士开赴边疆,沉寂了几个月的北疆烽烟再起。不过从京师出发,无论到西北还是北平,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都需要月余的时间,再加上整肃士卒、调配物资,正式的大兵团作战,估计到三月份才有可能。所以,朱标此时并不在意战事,而是琢磨着便宜老爹那一番教导。 朱元璋说得很直白了,朱标作为太子,要开始逐步接触军国大事,出现在朝廷文臣武将的视野当中了,太子不再只是一个象征,而是要介入朝政了。现阶段只是熟悉日常事务,没有决定权,为日后监国理政打基础。这个过程是历代君王培养继承人的标准流程,也符合朱标所知的历史,只不过是提早些罢了。究其原因,朱标自魂穿以来的表现,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改变了洪武初年对懿文太子‘年未长,学未充’的评价,觉得太子如今的见闻学识已经达到了知政的要求。 对于目前的朝政,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朱标,相比于懿文太子,看得更加清楚。军事上,洪武初期少有大败,依靠徐达、李文忠、蓝玉、沐英等一干猛人,面对西南蜀夏犹如砍瓜切菜,对上北元骑兵也是胜多败少,而后诸王就藩,晋王朱棡、燕王朱棣、辽王朱植都能撑起北疆的战局,有攻有守;蜀王朱椿、西平侯沐英镇守西南,保一方太平。所以朱标对于军事一直都不甚在意,一方面没有大败亏输,不必担心;另一方面,年少的他也插不上手。现下有了插手的机会,他也不想过多干涉。唯有一点,要想办法阻止朱元璋大开杀戒、屠戮功臣,居心叵测者杀之无妨,但不要牵连无辜。据说朱元璋晚年大搞诛连,是因为懿文太子早逝,要为年幼的太孙朱允炆铺路。若果真如此,只要朱标好好地活着,或许就能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在朝政上,或者说对于文官集团,朱标就比较在意了。因为朱元璋可是干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废除中书省、丞相制,并明示后世永不复建。如此一来,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少了隔在中间的中书省,皇权更为集中,皇帝对朝政的掌控大大加强,但同时也增加了皇帝的工作负担。这对于太祖朱元璋、太宗朱棣这种勤勉皇帝来说,操劳一些尚可,但是对于那些喜欢偷懒的,譬如神宗朱翊钧、熹宗朱由校,那就是一件苦差事了。 丞相制与中书省虽然同时被废止,但二者并不是同时出现,其实丞相或者相当于丞相官职的出现要远远早于中书省。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均在中央设置一名总揽全国军政事务的长官,由国君任命,辅佐国君治国,称为“元帅”、“当国”或者“执政”。战国时代,中央行政机构则以相、将为首,相负责政务,将负责军事。秦汉时代,前期(汉成帝绥和元年以前)实行丞相制,丞相又称相国、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为百官之首,其职责无所不统,无所不包,总结起来无非两个方面:人事和决策。由此可见,这时的丞相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汉成帝正式设立三公——丞相、太尉和大司空,将原本的相权一分为三,其实这三位都可称为丞相。东汉以来,为了削弱丞相的权力而大力提高尚书台的作用,最终成为了总理国家政务的中枢机构。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起源于西汉的“中书官”逐步发展为中书府,进而成为中书省,又设置门下省,改尚书台为尚书省,最终形成了三省制度——中书、门下以及尚书。三省制的出现,将皇帝之下的中央权力,由三公为首的三个人转变成了三省所代表的三个官僚集团,分别负责决策、审议和执行。三省相辅相成,互相牵制,共同维护中央皇权。 隋唐时期,进一步厘清了三省的职责,中书门下两省负责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其下辖六部。三省长官称为宰相,负责中央的政务决策,其议政的地方叫做政事堂。而后,皇帝还会任命很多其他高级官员为宰相,参与决策,分化三省的相权,加强皇权的力量。 到了五代乱世时期,军事管理机构——枢密院的地位上升,中书门下两省退居次要地位。及至北宋初期,中书门下、枢密院以及三司(最高财政机关)并立,及至元丰改制,置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保留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三省与枢密院分掌文、武大权,合称东、西两府。 宋代实行宰执制度,即宰相和执政。其中,尚书左右仆射为正宰相,中书门下侍郎以及尚书左右丞为副宰相,而执政官则包括了两府的大部分长官。宋高宗建炎三年,以左右仆射兼任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正宰相,参知政事为副宰相,将三省合一。 同时期,辽国以南、北枢密院为中央权力机构,枢密使相当于宰相,北枢密院负责军事,南枢密院主要负责民政。其后的金国虽有三省,但中书门下实为尚书省的附庸,实则为一省制。海陵王“正隆改制”,罢黜中书门下省,仅保留尚书省,这一举动正式废除了隋唐以来的三省制度,可谓壮举。 元代以中书省为全国最高行政管理机构,中书省以中书令为尊,由皇太子兼任,若无太子则空缺。实际省内事务则由丞相负责。起初仅设一名丞相,后增设一名,即左、右丞相。蒙古风俗尚右,右丞相居于左丞相之上。此外,中书省内还有平章政事、左右丞以及参知政事为宰辅。中书省以下设置六部,负责政令的具体实施。 明初沿用元制,设立中书省总揽全国政务,设左、右丞相(正一品)及其属官,并以左丞相为尊。洪武初年,朱元璋以“吾子年未长、学未充”为由,驳回了朝臣以皇太子为中书令的建议,这导致丞相的职权再一次达到了顶峰。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为集中皇权,以丞相胡惟庸谋反为由,罢中书省、丞相制,并严令后嗣之君不得设丞相,臣下亦不得奏请。至此,延续了千余年的丞相制度被废,皇权与相权的斗争就此终结,六部之上再无中枢机构,皇权得到了空前的集中和加强。 注:参考《中国政治制度通史》 第37章 中书内阁(下) 丞相制的废除,虽然使皇权得到了加强,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天下大小政务皆决于皇帝,大大增加了其工作负担。自从废了丞相后,朱元璋每日要处理奏章有两百余份,涉事四百余件,从早忙到晚,真可谓头顶星星去,身披月亮归,每日仅能休息两个时辰左右。亏得朱元璋从小吃苦耐劳,长大后从军,身子骨硬朗,否则还真抗不住。饶是如此,朱元璋还是在废除丞相不久后,便设立了四辅官(正三品),协助处理繁多的政事。但是这些被选为辅官的耆老宿儒,虽然学识渊博,但是在政务处理上却不擅长,而且体力、精力不足,不能担当重任,没过多久就纷纷致仕。四辅官的设置仅仅持续了一年便告终结。 但是皇帝的负担还是得减,否则就算是铁人也经不住如此高的工作强度。于是,洪武十五年,设置了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以及东阁等大学士,后又设文华殿大学士辅导太子,皆为正五品。由于朱元璋太过勤政,事必躬亲,这些大学士对于朝政并无决断之权,只是作为皇帝的顾问,提供咨询。 朱棣继位后,提拔了解缙等人为大学士,使其开始参与政务,内阁也从此成了常设机构。但是,内阁中的大臣却都是一些六、七品的小官,诸如侍读、编修一类的翰林官,实权远不及六部尚书。但是作为皇帝的私人咨询机构,常常在散朝后被皇帝召集起来商讨国家大事,办理机要事务,必要的时候还充当皇帝的喉舌,其权势也不容小觑。不过永乐年间的奏章都是由朱棣亲自批阅,阁臣仍无权过问。 而后朱高炽(洪熙)、朱瞻基(宣德)二位,进一步提升了内阁大臣的地位,由五品升为三品。加之“三杨”实乃干才,都掌握了实权,身居尚书之位,从此内阁大臣就成了朝中重臣。特别是朱瞻基创立了票拟制度之后,阁臣的权力得到了再度加强,隐隐居于六部之上。所谓票拟,就是阁臣草拟对各种奏章的处理意见,以小纸条贴在奏折之上,供皇帝参考之用。 由此可以看出,此时的皇帝已经将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了阁臣,内阁大臣可以处理国家大事,掌握实权。阁臣的票拟往往都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作为敕旨颁发全国。如此一来,内阁通过票拟制度取得了国事处理权,形成了对六部的优势。而且,为了配合阁臣处理奏疏,内阁机构从光杆司令变成了下辖诰敕房、制敕房,拥有数名中书舍人的完备体制。朱厚熜(嘉靖)在位期间,更是将内阁大臣的朝位班次列于六部之上,内阁取得了对六部的全面压制。 从这个角度来看,内阁首辅大臣就有点儿丞相的意思了。不过,深究内阁形成的原因,其出于皇帝的授意,在皇权的庇护下运作。虽然内阁取得压制六部的优势地位,但是六部并不隶属于内阁,个别的六部尚书还可兼任阁臣,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就更谈不上从属了。内阁大臣既然是皇帝的顾问,那么其权势的大小全凭皇帝的好恶,亲则权盛,远则权衰。一旦出现了皇帝更亲近、更倚重的群体,阁臣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恰恰这个群体一直围绕在皇帝身边,只不过在明代尤为突出——宦官(司礼监)。 但是由于朱元璋的限制和严格约束,洪武年间的宦官内侍只是充当服侍人员,并没有接触过朝政,“批红”大权更是连影子都没有。朱标心里想着这个事儿,眼下便宜老爹做得很不错,他没必要插一手。待到自己继位,只要把限制宦官的意图推行下去,形成制度,压制这一群体即可。宦官为祸,从秦之赵高到明代魏忠贤,着实不少,但是有清一代却一个没有,比较出名的也就是李莲英了,但完全没有前代的权势。从这个角度讲,宦官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朱标认为此事不急于一时。 再回到文官的问题上,眼下的洪武三年正月,中书省尚在,以宣国公李善长为左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右丞相。胡廷瑞、廖永忠、李伯升(食禄不视事)和李思齐(食禄不视事)为平章政事,赵庸为中书左丞,王溥、杨宪为中书右丞,陈亮、侯至善为参知政事。而大名鼎鼎的胡惟庸,现在还是太常卿,不过月内就会升迁为参知政事。 与中书对应的御史台,负责纠察百官,以左、右御史大夫为首。汤和为左御史大夫,邓愈为右御史大夫,刘基、章溢为御史中丞,文原吉、范显祖为治书侍御史,安庆为殿中侍御史,钱用壬为经历,何士弘、吴去疾为监察御史。从朱元璋的封官安排可以看出,明显是让淮西和浙东两大集团互相牵制,以便从中取利。中书省内淮西文臣占据主导,而御史台虽然以汤和、邓愈两名淮西武将为首,但其军事任务多,常常不在京师,那么浙东夫子领袖刘基就成了御史台的当家人。两个集团明争暗斗,朱元璋则是隔岸观火,看着他们互相消耗,直到最后被一网打尽。 朱标对于现阶段的文官集团,并没有什么不满。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一干人等,封官授爵是理所当然的,立国初期的朝堂上充斥着这些人也没什么好奇怪。首先,中书之首李善长,跟随朱元璋多年,出谋划策,劳苦功高,虽是文臣但也被封了公爵,圣眷之隆仅次于徐达,其人亦无谋逆之心,只不过私心较重,又被视为淮西领袖,处处维护小团体的利益,这样大小事情无论好坏都与他有干系。虽然后来胡惟庸谋乱事败,李善长牵连其中,以致获罪,自杀身亡,但是起码现在的李善长是忠直的,以朝廷为重,也只有他在这个丞相位置上才能压服淮西众人。 而御史台的刘基更是没有什么坏心思,为人正直,以天下为己任,懿文太子对其十分看重,甚至在李善长致仕之后,有意推荐刘基任中书丞相。作为牵制淮西文臣的重要棋子,刘基也被朱元璋所重视,驳回了其多次辞官请求,刘基之死也成了朱元璋对胡惟庸等人痛下杀心的重要原因。 总体而言,目前朝堂上虽有对立,但是相对平稳,对朝政无甚影响。朱标内心是支持废除中书省、丞相制,分权六部的,这样皇权集中便于干大事。但是朱元璋以胡惟庸谋逆之事,牵连了太多的人,杀伐过重,是他所不愿的。如何解开这个局,名正言顺地废除丞相,朱标还要细细思索,好在时间还多得很,足够筹谋周密了。 第38章 火器初现 理了理目前的军政内务的情况,朱标觉得现在大明朝国势平顺,天下基本安定,自己带着耳朵听听朝议,没什么需要特别操心的,权当开开眼界,凡事做到心里有数就行了,非必要不发表意见。退一步讲,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要安稳地活着,这一辈子就值了。当皇帝啊,而且是守成之君,再舒服不过了。 洪武三年的正月匆匆而过,皇宫中的年节喜庆之气持续了没几天,朱元璋便开始新一年的忙碌。正月初三下诏再度北伐,正月十七又下旨迁太常卿胡惟庸为中书省参知政事,起居注魏观为太常卿。从此,跟随朱元璋十余年的胡惟庸正式进入大明的中枢机构,也开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也是最辉煌的一段。他凭借对圣意的揣摩迎合以及卓越的才干,一步步升至中书左丞相,一时权倾朝野,无论其是否真的有心谋反,所作所为都引起了朱元璋的猜忌,最终被赐死。 正月二十五,皇帝制敕,告省、府、台臣:“今后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知之”,并命皇太子每日随皇帝临朝听政。对于前一条,朱标纵然已有准备,内心还是非常激动,但是后面一条却让他叫苦不迭。朱元璋是出了名的勤快人,朝会几乎从不缺席。以后朱标要跟着一起上朝,特别是早朝,那真是天不亮就得起床了,比去大本堂读书还要早些,清闲的舒服日子算是过到头了。朱标转念一想,既然享受了权力,那么吃点儿苦也是应该的,于是每日按时‘上班打卡’,未有无故缺席。 经过月余的临朝听政以及翻阅启事奏本(抄本),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帝不是谁都能当好的。虽然有中书省作为中央管理机构,负责日常政务的处理,但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决定者,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件需要劳动皇帝。朝会上说的军国大事,有些可以当场判断,有些则需下朝后再思索一番才能决断,还有一些事情是通过奏本上呈皇帝裁决。每日需要批阅的奏本虽没有上百,但少说也有七八十。 天下之大,臣民之多,每天发生的事儿多如牛毛,就算挑拣重要的请示皇帝,那也不是小数目。诸如官员新任、升迁、贬谪,新设卫所、筑城,赏赐有功将领,祭祀礼仪,诸夷外藩朝贡,蠲免税赋等等。时不时地,朱元璋还要召见耆老善民、接见进京官员以了解民情,苦口婆心地诏谕文武群臣,敲打也好,劝勉也罢,总之是片刻不得清闲。至于朱标,除了参加朝会、听听国事外,白日里还要去大本堂上课,下课之后才回到春和宫翻看奏疏,也是忙忙碌碌的,有时奏本太多,竟至深夜都看不完。无奈之下,朱标请示便宜老爹能否上午读书、下午看奏本,本以为会被斥责,没想到朱元璋非常痛快地就答应了。 一日,朱标正在翻看奏疏——左将军李文忠率军至兴和,元军守将举城投降,而后进兵察汗脑儿,擒元平章竹贞。秦顺进门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工部主事沈奇、兵部主事李贤求见。” 朱标听了禀报,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和官职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问道:“你说谁求见?” “回太子殿下,是工部主事沈奇、兵部主事李贤。”秦顺又重复了一遍。 朱标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去年便宜老爹派来和自己一起讨论火器改革的官员嘛,难道说,燧发枪搞出来了?否则自己和此二人也没有其他干系了。”一念及此,朱标顿觉兴奋,放下手中的奏疏,说道:“让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沈李二位大人便走进了殿门,跪倒顿首,齐呼:“臣沈奇\/李贤,拜见太子殿下。” “二位大人请起,坐下说话。顺子,给二位大人上茶。”朱标没有直奔主题问火器的事情,而是佯装不知,“二位大人今日联袂到此,所为何事?” 二人四目相对,似有谦让之意,最后还是工部的沈奇开了口:“启禀太子殿下,按照您给的图纸,军器局上下观之如获至宝,日夜赶工,现已制成火绳火铳十支。今日,臣会同李大人,恭请太子殿下择日前往军器局验看。”说道后面,沈奇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没了底气。 听了沈奇的话,朱标有些失望,原来没搞出燧发枪,而只是火绳枪。不过转念一想,这才过了五六个月,能制成火绳枪已属不易,反正火器改革的事儿也不着急,慢慢来,总会搞定的。朱标这才恍然,刚才沈李二位不是谦让而是推脱,谁都不想开口汇报,毕竟先前朱标是十分看重燧发枪的,如今只制成了火绳枪,拂了太子的意,怕倒霉。 朱标笑着说道:“二位大人辛苦,半年时间就制成了火绳火铳,真是令孤大吃一惊。既如此,孤今日便想去看看,一睹风采。” 沈奇见太子殿下并没有发火,心里的不安稍减,回答道:“此乃臣等应尽之责,不敢言功。只是,燧发火铳的制作遇到些困难,稍慢了些,请太子殿下责罚。”言罢,沈奇跪地顿首不起,李贤紧随其后。 朱标走出桌案,伸手虚扶沈奇一把,说:“二位快快请起。沈大人言重了,军器局的进展已然令孤震惊,怎会怪罪。燧发火铳比较复杂,延长些时日也没什么。二位大人无需自责,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做事情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遇到困难不要急,集思广益,多多尝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沈奇和李贤都呆了,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宽宏大量,非但没有怪罪,还出言鼓励,本来已起身,登时又跪了下去,大呼:“臣等叩谢太子殿下。” “好了,二位大人赶紧起来吧。你等先行返回衙署,孤自会前往。约莫一个时辰后,咱们军器局见。”朱标见二人又跪下了,有点儿无奈,便想着打发他们先回去。 沈李二人闻言,口称遵命,再拜而出。 “顺子,更衣,让典乘局准备车马,去工部军器局。”朱标有些迫不及待,虽然只是火绳枪,但他还是想早点儿见识下新火器的威力。 第39章 小失所望 穿戴齐整后,待得门外通禀车驾已备好,朱标叫上秦顺一起出了殿门。只见殿门口停放着一架朱红蟠龙雕花轿椅,旁边站立的四名内侍见到太子,赶紧跪地行礼。朱标没想到典乘局准备得如此周到,这是要先坐四人抬的轿椅到皇城门口,再换乘车驾前往军器局。 “算了,轿椅孤就不坐了。顺子,你让他们退下吧。”朱标对秦顺吩咐道,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春和宫门,直奔皇城午门而去。明初的南京虽为京师,但朱元璋一直没拿定主意定都于此,所以皇城修造得就简单了些。皇宫只有一圈围墙,其内称为皇城,中书六部、大都督府等一干机构,都在皇城之外。后来,放弃了中都等地的修造工程,才又开始扩建京师。洪武二十五年,在旧皇城之外修建了一层城墙,新墙之内称为皇城,原来的皇城改称宫城。 出了午门,便见到了早已等候的马车,车前后各有一队京师留守禁卫。朱标登上马车,进入车厢之内安坐。秦顺随侍车驾,吩咐一行人等前往工部军器局。军器局并不在工部衙署之内办公,因为涉及火药等爆炸物,恐伤及属员,于是就将军器局安置在衙署旁一个独立的院落内。 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军器局门口,秦顺撩开轿帘,朱标从中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沈奇和李贤已在门口恭候,但其站位稍逊,还有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着绯红圆领袍的中年官员位于最前列,胸前绣着孔雀补子。朱标看他的身形、模样有些眼熟,仔细端详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工部尚书张允。跟着朱元璋临朝听政一个多月了,中书六部的大官们他也都见过了,只不过朝会上离得有点儿远,也不曾有交流,所以印象不深。 恭候的官员们见太子下了马车,立时跪倒一片,为首的官员说道:“臣,工部尚书张允,率军器局属员恭候太子殿下。” “张尚书请起。今日孤是来军器局看看新火器的情况。没想到劳动了尚书大人,真是过意不去。”朱标走到张允跟前说道。 张允闻言连忙说:“臣惶恐,谢太子殿下。”其他人等也拜谢起身。 “尚书大人,公务繁忙,此间些许小事,就不烦劳随侍了,请回吧。”朱标心想,今天只是来随便看看,让一位三品尚书跟着不太合适。况且,到时候向沈李二人询问情况,有上官在此,怕他们有所顾忌,于是想让张允回去。 张允作为正三品尚书,本来这种事不必他来参与,派个侍郎过来以示重视也就行了。不过,如今的太子殿下不同以往,开始接触国事了,他反复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亲自来了。现在太子的驾也接了,又有如此明示的意思,张允就坡下驴,回道:“谢太子殿下。今日确有些急务要处理,臣便告退了。” 朱标点头示意,抬腿便往军器局里面走去。张允见此也转身回衙办公去了。秦顺、沈奇、李贤等人则跟着进了军器局。军器局正堂,最里面正中桌案两侧摆了两把圈椅,朱标选了左侧坐下,随后有人奉上一盏清茶。端起来瞧了瞧,看来是泡的,想不到已经流传到宫墙之外了,朱标直接一饮而尽,他不喜欢品茶,只当是喝水解渴了。 此间堂内只有四人,沈奇、李贤站立在下手,秦顺则是侍立侧旁。朱标对沈李二人说:“二位大人,别站着了,不必拘谨,咱们坐下聊吧。” “谢太子殿下。”二人也不客气,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通过上次在东宫的奏对,他们对太子的性情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其并不在意客套虚礼。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了,咱们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沈大人,把新制的火器拿来给孤看看吧。”朱标笑着说道。 “来人啊,把东西呈上来。”沈奇吩咐了一句。随后便有一名小吏端着托盘走进堂内,沈奇示意其将东西上呈太子。秦顺赶忙接了过来,双手捧着,上前一步站立朱标身侧。托盘上放着一支火铳,朱标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火铳全长约4尺,铳管长度约莫3尺左右,铳口阔约3\/4寸,管身制作精良,浑然一体,后端有铳托,其上刻有洪武三年制的字样,中间是机括,有药室和火绳夹,整体重量差不多8斤。 “哦,对了,沈大人,之前咱们讨论的木马和铅弹,可有试用?”朱标一边观摩新火铳,一边问道。 “回太子殿下,这两样东西,臣等已试用过,效果很好。旧式火铳的击发距离增加了两三成左右。”沈奇赶忙答道。 “很好,那就记下了,向陛下请示是否在军中推广。”一番把玩之后,朱标觉得军器局制作的火绳枪看起来还算不错,称赞道:“这新式火绳火铳做得很不错,孤建议暂时命名为火绳枪。沈大人再给孤介绍一下火枪的使用情况吧。” “遵命。这种新制成的火…火绳枪,枪管采用熟铁制成,每次装药一钱二分,所用铅弹丸重二钱,药室装药二分。击发弹丸60步内可透轻甲,80步可入肌肤,最远可达百步以上。”沈奇回奏道。 “击发速度如何?命中情况如何?”朱标追问道,看来这个火绳枪射程一般,他更关心射速和精度。 “回禀太子殿下,新制火绳枪已由专门的人员试用过。60步内,击发10次弹丸,可中5次,耗时约两盏茶的功夫(20分钟)。”沈奇脱口而出,这些数据他都烂熟于心。 朱标听了又是一阵失望。命中率差强人意不说,射速则是令人发指,才两分钟一发。军器局内的试枪人员应该是熟手,竟只能达到这种水平,这距离他的要求——每分钟两发、十中七八,还差得远。朱标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情况,孤不甚满意。新式火绳枪还需继续改进,射程、射速和命中率三个方面都不达标。” 沈李二人闻言有些慌了,赶紧跪地,请罪道:“臣等无能,请太子殿下责罚。” “不,这不怪你们。新东西要一步一步地改进才能做得更好,急于求成反而不美。卿等已经尽力,我岂能不知。都起来吧。”朱标没有在意他们的请罪,本来他还想去校场见识一下威力,现在完全没了这个心思,只是在思考该怎么改进。下跪的二位大人见太子没有怪罪,便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坐回到椅子上。 第40章 指点一二 “咳咳”,朱标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沈大人,可否将弹丸、火药等一应击发所用物品拿过来?” “太子殿下稍候。”沈奇立即起身,到正堂外吩咐下属去取所需物品。 一盏茶的功夫,又一个托盘摆在了朱标身侧的桌案之上。其上有铅弹一枚,木马一个,药升(装填火药的小勺,是一种量具)一个,火药一小袋,细木棍(学名搠杖)一根。这些东西一端上来,朱标就明白了射速慢的原因了——操作步骤较为繁琐。首先用药升量取一定量的火药,将其放入枪管之中,用木棍压实,然后依次放入木马、铅弹,由于木马和铅弹比枪口略大,需要用木棍大力捅进去。这样弹药就算装填好了,随后将火绳拉至待击发位置,用药升量取少量火药放入药室,至此一切准备就绪。每次都要用药升量取火药,还多了装填木马的环节,怪不得会射速慢。这倒不是大问题,优化弹丸设计就可以取消木马,再使用事先包好的定量火药就可以省去药升。最后,经过反复训练,并在战场上听从统一的口令,应该会更快一些。 至于命中率的问题,朱标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火绳枪,便恍然大悟,原来是缺少准星和照门。只需在后续枪管设计中加进去,就可以提高命中率了。对于射程的问题,朱标分析应该两方面原因,其一,木马、弹丸与枪管之间还是存在一定的漏气,弹丸的制作工艺不够好,形状偏差较大。其二,使用的是粉末状火药,燃烧不够充分。 第一方面,朱标打算直接采用米涅弹来解决。米涅弹前端呈梭形,后端则有一个凹坑。枪管内的火药击发后,高压气体的冲击使得凹坑周边的弹体发生变形,与枪管贴合,提高了气密性,也就不用使用木马了。第二方面,就是采用颗粒化技术,将火药做成粟米粒大小,这样燃烧更加充分,同样药量的情况下,射程和杀伤力都会增加。 想到火药,朱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问道:“沈大人,这火药中,硝石、硫磺和木炭,所占份数各是多少?” “回太子殿下。军器局中火铳使用的火药,硝石占其三,硫磺和木炭各占其一。”沈奇开口答道。他不明白太子为何问这个问题,这种火药配方是沿用前元的,应该没有错。 还真被朱标猜中了,火药中三种成分的比例确实不对,随即开口道:“沈大人,孤这里有一个火药配方,回头你试一下。用75份硝石、10份硫磺和15份木炭混合。” 沈奇小声默记了几遍,答道:“臣记下来,马上就命人试制。” “沈大人,可否借一副笔墨和几张纸?”朱标笑着问道。 沈奇赶紧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朱标铺开一张宣纸,拿笔沾了沾墨,开始画起来。他先简单画了一把火枪,在枪管中部画了照门,前端画了准星,又在旁边详细地绘制了照门和准星图样,并标注了名字;而后在枪管下部画了三个圆圈,一条直线贯穿其中。 朱标让秦顺拿好第一张纸,又在第二张纸上画了一枚米涅弹,侧视图、后视图都有。在旁边画了一个纸袋样子的物什,中间系有一根细线,将其分成上下不等的两个部分。其上部分画了很多小黑点儿,其下部分也画了一些黑点,黑点儿之下又画了一个米涅弹。 这两张纸,朱标画了小半个时辰。坐在下手的沈奇和李贤不明所以,也不敢询问,唯有安静地等待,茶都不敢喝一口。朱标示意秦顺将第一张纸展示给二位大人,解释到:“二位请看,在枪管的上方增加一个照门,一个准星。火枪在使用时,射手通过照门对准准星,再将准星对准标靶,这样命中率就会提高了。” 李贤今天没怎么说话,因为他对火器制作不是很懂,现在说的准星和照门,他从来没听说过,好奇地看向沈奇。沈奇也是一头雾水,只能竖起耳朵听着。 “至于枪管下面的三个圈,则是用来放置这根细木棍。”朱标指了指托盘中的木棍,继续说:“这样方便射手取用。顺子,将纸张交予沈大人,过来拿第二张。”秦顺依言而行。 “这第二张纸,左侧是一枚新型的弹丸,也是用铅制成,杀伤力比球形弹丸更大,气密性也更好一些,称为洪武铅弹。制作的重点是后端一定要有凹坑。右侧的则是用来装火药的纸包。所用纸张必须事先用油浸泡,晾干后制成直筒状,先将洪武铅弹放入其中,然后再装入击发所用的火药,用细线扎紧,剩余的部分则用来装药室所需的火药,最后用浆糊封口。这种带有铅弹和火药的纸包称为弹药。”朱标对第二张纸所画内容进行了一番解释。 说了一大通,也不见沈李二人有所反应,朱标打眼看过去才发现,这二人竟然都听愣了,微张着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咳咳”,朱标轻咳了两声,二人才回过神来,对朱标投来抱歉的目光,刚要起身请罪,就被朱标拦下了。朱标没给二人说话的机会,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这种弹药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射手用牙撕开前端的封头,将火药导入药室,然后将药室用封盖盖好。差点儿忘了,火枪的药室一定要增加一个盖子,以免火药洒出或被雨淋湿,切记。” “然后,将剩余的部分放入枪管之中,细绳一端朝外,再用细木棍压紧即可完成装填。这样省去了每次用药升装填火药以及放置木马的步骤。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太子殿下奇思妙想,臣等佩服。”沈奇当先跪拜称颂,李贤紧随其后。 “好了,起来说话。看到纸包中的黑点儿了吗?这是火药,但不是粉末火药,而是如粟米大小的颗粒火药。沈大人,你按照孤给的配方制作的火药,一定要想办法做成颗粒状,切记。”朱标继续介绍,并着重叮嘱了有关颗粒化的问题。 “臣谨记。”沈奇回道。 “那就好。二位大人,按照这两份纸张所画,尽快改进枪管、制作弹药。至于燧发火枪嘛,也不能停。现在有什么困难吗?”朱标又问起了燧发枪的问题,这才是未来火枪发展的重点。 沈奇站起身来,答道:“启禀太子殿下,根据燧发点火装置的图样,工匠已经制作出来了,但不是每次都能点火,十次中只有三四次成功。” “哦?有这等事。火石没问题吧,是否能够准确击中火镰?” “回殿下,每次都可击中。” 朱标沉思了一阵,说道:“沈达人,你将火石机括的弹片增厚一些,或者选用精钢制作。另外,颗粒火药的使用势在必行。如此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臣遵命。谢太子殿下指点。”沈奇躬身施礼。 “沈大人客气了。咱们一同负责火器改革事宜,互帮互助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孤下次来,希望看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好了,今天已叨扰许久,就到此为止吧。顺子,咱们回宫,二位大人请留步。”今日已经将火枪研制的所有要点都说了,朱标便打算回去了,他相信以明代工匠的智慧,定然不会让他屡次失望。 朱标起身向外走去,沈李二人跪倒在地,齐呼恭送太子殿下。 第41章 册封诸王 朱标在工部军器局待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回到春和宫已然傍晚时分。今日军器局一行,让朱标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明初火器制造技艺之高,绝对不是吹的。虽然制作的初版火绳枪,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存在种种问题,但是毕竟实现了单人操作、自动点火,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今日朱标又指明了改进的方向,相信用不了多久,射程、威力、射速俱佳的火绳枪就会被制造出来,而且燧发枪的问世也指日可待。 接下来的日子,朱标过得一如既往。洪武三年三月初八,苏州知州苏琦上表言三事。其一,西北、北平、辽右等地与北元相接,一旦有战事,运粮调兵颇费时日,建议就地屯田。其二,选择文武兼备的国之重臣,分镇边关要地,操练兵士,保境安民。其三,自元末兵乱以来,中原之地人口流失,土地荒芜,可调流民、边民耕之,以充粮仓。朱标觉得此人所言不错,切中时弊,暗暗记下,以备将来之用。朱元璋也善其言,诏命中书省参酌行之。 三月二十五,朱元璋在早朝上,命礼部考定诸王册宝制以及册封礼仪,择日行册封之礼。朱标不知上次与便宜老爹关于册封诸王的建议是否被采纳,但从此旨意看来,册封诸子为王的国策已然是不会改了,也不能改了,朱标只希望朱元璋能够多少考虑一下自己的建议,为将来省却一些麻烦。下朝后,朱标对年纪稍大的四位弟弟透露了此事。到目前为止,朱元璋有子十人,老八、老九去年才出生,老十朱檀更是刚刚降世不久。这一次,除太子外,应该都会被封王,只是暂不就藩。朱樉几人虽然知道皇帝老子早有此意,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激动不已。 “这是真的吗?大哥。”老四一把抓住朱标的衣袖问道。老二、老三也都翘首以待,只有老五自顾自地吃点心。 “废话,这是父皇在朝会上亲口吩咐的,怎会有假。” “哈哈,我要封王喽,我要当王爷啦。”朱棣拉着一旁的老五,蹦蹦跳跳地呼喊。老二、老三年龄长些,有所收敛,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四,别疯了。还好是在我宫中,要是在外面如此莽撞,被父皇得知,非揍你一顿不可。”朱标略带怒气地说道。 “大哥,人家高兴嘛!二哥,三哥,你们说呢?你们不高兴吗?”朱棣一见大哥发了脾气,顿时蔫儿了,但是心中不服,想拉上朱樉、朱棡当垫背的。 “老四,你自己疯也就算了,可别扯上我。”朱棡笑骂道,赶紧撇清。 “好了,都过来给我坐下。”朱标指着一旁的绣墩大声命令道。 几人见大哥真的怒了,一个个乖乖坐地在绣墩之上,低头不敢言语。 “老四啊,你这个跳脱的性子要收一收了。不久就被册封为亲王了,身份贵重,若还是这般行径,那可不行。”朱标想借此机会,再对几位弟弟敲打一番,“下面我说的话,你们都听清了、记住了。封王之后,父皇就会为你们营造在京府邸,再过两三年,老二、老三,等你们俩大婚的时候,就该出宫归府了,老四、老五估计稍晚些。出了宫,行事要更加谨慎,若有什么差错,可就是在天下人面前丢了皇家的脸面,父皇绝不会轻饶。”几人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 “还有,你们再稍长些就该离京就藩,到各自的封地去了。在那里,天高皇帝远的,你们身为藩王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但是,千万不要以为父皇不在身边,就可依仗身份肆意妄为。你们是皇家子弟,一言一行都关乎天下社稷,不可不慎。父皇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咱们家是穷苦出身,要是你们欺压百姓、为祸乡里,父皇定会责罚,屡教不改的话,搞不好会被治罪,夺爵除国都有可能。到时候,怕是我也保不了你们。”朱标先把厉害关系讲清楚,让他们有所忌惮。 “大哥所言,臣弟铭记在心。”朱棡率先正色答道,其余三人也随声附和。 “记住就好。册封前的这段时日,你们一定要低调,不要惹出什么是非。万一被御史言官上表弹劾,惹怒了父皇,不但你们没好果子吃,那些个上书的言官估计也得倒霉。特别是老四,一定给我老实呆着。”朱标还是不放心,又啰嗦了几句。 “知道了,大哥。怎么总是说我啊!”朱棣不耐烦地撅嘴哼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太调皮了。大哥,你放心,我会看着四弟的。”朱樉说道。“大哥,四弟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但此等大事,他会用心的。”朱棡也出言安慰道。“就是,大哥,你放心好了,这次我肯定做好。”朱棣附和着,朱标每次都批评他,他有些不服气。 朱标点了点头,说:“好!那就麻烦二弟、三弟多注意些。我这里还有不少奏疏要看,咱们改天再聊吧。” “臣弟告退。”礼毕,兄弟四人一起离开了春和宫。 礼部的动作很快,四月初一就上呈了诸王册宝以及册封礼仪。所谓册宝其实是册书和宝玺的统称,亲王册宝皆用金制。册书分两片,每片长一尺二寸,阔五寸,镌刻册封诰书,其边以红绦串联,如书籍一般,可翻页。宝玺方五寸二分,厚一寸五分,其上有篆文曰“某王之宝”,配有雕刻蟠龙图案的宝匣和宝座。至于册封礼仪,可谓繁琐至极,处处都体现出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 朱元璋也不含糊,四月初三就按照礼仪规程,以封建诸王告太庙,向祖宗们禀报一下。祭告完毕,皇帝在奉天门大宴群臣,并且发表了讲话。其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封王建藩,上卫国家,下安生民。皇帝分封诸王,不是为了私心,而是遵从古礼,为长治久安之计。宴席上的大臣们,当然是齐声称颂陛下圣明,溜须拍马。 册封仪式于四月初七在奉天殿举行。由于是重要的大型仪典,皇帝、太子以及受封亲王皆穿冕服,只是形制不同而已,皇帝十二章,太子和亲王九章。文武百官则穿朝服、戴梁冠。这时候,要区别官阶、爵位高低,看梁冠就行了。梁冠由冠额、冠耳、冠顶组成,冠额正中饰有纹样,各品级略有不同。冠耳顶部两端高耸,下部包住冠额后部,冠耳上有花叶等纹饰。冠顶为拱形,上有冠梁以区别等级,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四品四梁、五品三梁、六品七品二梁、八品九品一梁,御史冠饰獬豸。 但有爵位(公、侯、伯)在身的勋臣,梁冠与百官不同,梁冠的前后饰以蝉的图案,公为玉蝉、侯为金蝉、伯为玳瑁蝉。梁冠外加笼巾,方顶,底部微撇,正面有横梁,梁上装立笔,固定在笼巾顶部,公立笔五折、侯四折、伯二折。笼巾上饰香草,公用五、侯四、伯二,笼巾左侧皆插雉尾一根。 注:参考《q版大明衣冠图志》 第42章 典礼仪式 诸事准备完毕,皇帝着冕服御奉天殿,而后太子朱标入殿,站立于御座的东面,等待仪式开始。一众内官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册封仪式中担任引礼官、赞礼官、捧授册宝官等等职司的都是些内侍,朱标一个都不认识,便闭目养神起来。 此次受封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以及守谦(朱元璋兄长的孙子)则在引礼内官的带领下由奉天东门入,站立在殿外丹陛之下,奏乐、赞礼、鞠躬、跪拜等一应礼仪都有专人引导,他们只需要照做就行了。仪典开始,首先赞礼官唱鞠躬,同时乐起,受封皇子以及文武百官向皇帝行礼。 然后,承制官在殿内跪接圣旨,再由殿中门出,立于门外称“有制”,受封皇子皆跪,宣制曰:“封皇二子为樉为秦王,皇三子棡为晋王,皇四子棣为燕王,皇五子橚为吴王,皇六子桢为楚王,皇从孙守谦为靖江王。”宣制完毕,诸亲王再拜。承制官返回奉天殿复命。 朱标在殿内最深处,距离太远,看不清外面的具体情形。按照礼仪程序,接下来受封诸王会依次进入殿内,被授予册宝。首先是秦王朱樉,引礼官带领其从殿东门进入,站在御座之下。只见朱樉一脸严肃,神情紧张,甚至额头上都出汗了。 赞礼官宣布授册宝。先由捧册宝官从宝册案上拿起金册,将其交给读册官,读册官宣读金册中的册封文书,然后将金册交给中书丞相李善长,再由其跪呈给秦王。秦王无需自行接过金册,而是由捧授册宝内侍代劳,接册后立于秦王西侧。授宝玺的过程和授金册基本一致。授完册宝,秦王行拜礼后,由引礼官引导至殿外。 整个过程,朱标什么都不需要做,连句话都不用说,就呆呆地看着,偶然看到朱樉的目光,便微笑点头示意。接下来依次是晋王、燕王、吴王(后改封周王)、楚王和靖江王入殿接受册宝。老四朱棣倒也没有出奇冒泡,循规蹈矩的,除了时不时地朝朱标笑笑外,并没有出什么差错。至于其余年幼的四位皇子,宣制册封和授予册宝的仪式都由丞相和内侍官前往后宫各处进行。敕封皇七子榑为齐王,皇八子梓为潭王,皇九子杞为赵王,皇十子檀为鲁王。 授完册宝,礼部尚书奏请“诏书用宝”,由尚宝卿用宝,礼部尚书再奏请“捧诏赴午门开读。”昭告天下曰: “朕荷天地百神之佑、祖宗之灵,当群雄鼎沸之秋,奋起淮右,赖将帅宣力,创业江左……。朕惟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其诸子当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藩屏国家。朕今有十子,即位之初,已立长子标为皇太子,诸子之封,本待报赏功臣之后,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 乃以四月初七封第二子樉为秦王,第三子棡为晋王,第四子棣为燕王,第五子橚为吴王,第六子桢为楚王,第七子榑为齐王,第八子梓为潭王,第九子杞为赵王,第十子檀为鲁王,从孙守谦为靖江王,皆授以册宝,设置相传,官属及诸礼仪,已有定制。奉天平乱,实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另外,册封每位亲王还有专门的圣旨,靖江王由于和朱元璋的关系与诸子不同,其文略异。除此之外,还遣使告知高丽、安南等藩属之国。册封仪式,繁文缛节甚多,足足搞了一个上午,而朱标的任务就是傻站着,累得他腰酸背痛。奉天殿的仪典完毕之后,朱标便匆匆赶回春和宫。现下,各亲王已前往坤宁宫,行中宫朝谢仪,之后就会到东宫朝谢,他要早点儿回去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东宫正殿内,朱标已经换了常服,端坐在座位上。引礼官引导同样身着常服的亲王到殿外台阶之上,赞礼官唱鞠躬,亲王皆拜。然后,还是秦王朱樉当先入殿内,依次是其余各王。赞礼官唱跪,秦王以下皆跪。由秦王代表众亲王,恭谢曰:“小弟樉等兹受封册,谨诣皇太子长兄殿下恭谢。”赞礼官唱俯伏、兴、平身,谢礼毕。 虽然没有皇帝在场,而且是在东宫内,朱标还是只能不苟言笑,不能太随意,一切都要严格遵照礼仪规程。谢礼已毕,朱标起身返回寝宫,众亲王由引礼官带领依次退出。朱标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而朱樉等人还有事情要做。受封亲王在西宫亲王殿行自贺仪,也就是亲王之间以长幼之序,依次称贺。 最后是诸王接受百官朝贺。文武百官以中书丞相为首,在赞礼官的引导之下,跪唱:“银青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等,兹遇亲王殿下荣应册宝、封建礼成,无任欣忭之至。”赞礼官唱俯伏,丞相及文武百官皆行礼,贺礼毕。 册封当日的礼仪到此算是结束了。春和宫里的朱标捶着自己酸疼的腰背,喃喃自语:“封建礼教害死人啊,这礼仪也太繁琐了,礼部的人当真闲着没事儿干,鼓捣出这么多的步骤。还是当皇帝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够坐着,而老子我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老二他们几个就更不用说了,又跪又拜,估计累趴下了。” “顺子,过来给我捏捏肩膀。”朱标吩咐道。 秦顺赶忙过来,站在朱标身后给他按摩。今天太子在奉天殿参加册封仪典,他们这些东宫伺候的人,就相对来说比较清闲了,只是在东宫朝谢的时候忙碌了一阵。 “太子殿下累坏了吧,”秦顺一边捏肩膀,一边说。 “是挺累的,站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朱标忿忿地说。 “那……,奴婢以为这些个奏疏?”秦顺指了指书案说道。 “哎!顺子,你的意思孤知道。但是,今日份不看完,明天还有,只会越积越多。想必父皇现在定是在批阅奏疏,父皇不仅要看,还要批示。相比之下,我就轻松一些。这些奏折,待我休息一下,便开始看。”朱标虽然累了,但并没有想撂挑子。而且他知道,明天还要为册封诸王的事情朝贺皇帝和皇后,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看奏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明日事。 第二日,奉天殿内,已无昨日的陈设,一如平常。朱元璋身着冕服坐在龙椅之上,四名引礼官带领朱标以及朱樉等人从东门而入,来到御座之下,依序站立。赞礼官唱鞠躬,朱标几人行礼四拜。而后,引礼官引导朱标走上御座,来到朱元璋跟前。赞礼唱跪,朱标以及众位亲王皆跪,朱标以长子身份称贺道:“长子标,兹遇诸弟樉等受封建国,谨诣父皇陛下称贺。”言毕,赞礼俯伏,引礼官将众人带出奉天殿。 而后,朱标带领众位亲王前往坤宁宫朝贺皇后,又是一番起兴俯伏。文武百官也在今日进表笺恭贺皇帝、皇后以及东宫,内外命妇恭贺中宫。最后,文武官员和命妇都被留在宫中赐宴,算是答谢。 按照礼部上呈的册封礼仪,诸位亲王还需择日前往太庙拜谒。不过这和朱标没什么关系,他猜测大概率是派秦王朱樉前去。这两天朱标留意了册封的文书以及昭告天下的圣旨,都没有提及世袭罔替或者说子孙袭爵的事情。至于俸禄嘛,肯定不会体现在这些文书里面。朱标揣测,这些规矩最终还是要看《祖训录》里是如何写的。《祖训录》早在洪武二年就开始编写了,按照历史,应该是在洪武六年编完,如今只有拭目以待了。 注:参考《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 第43章 徐达来了 “这仗打得太没劲了。大王,既然明军主力胆儿小不敢出击,不如让各个千人队再走远点儿吧,眼下这附近可是连根毛儿都没有啦!”一名黄面虬髯的蒙古大汉手持圆月弯刀,走进一顶宽敞的蒙古包内,对着正中桌案说道。 “韩札儿,稍安勿躁。坐下来喝杯茶,从南边传过来的泡茶之法,简单方便,茶味也不错。”桌案后的男子,毫不在意大汉的抱怨,缓缓说道。这名男子头梳两个短髻,脑门上还留有一搭头发,典型的婆焦头,面色微黄,几处龟裂的皮肤,显示出其常年过着风吹日晒的生活,正是北元齐王——扩廓帖木儿(王保保)。 韩札儿作为扩廓的亲信将领,与其关系匪浅,也不在意虚礼,闻言便在一旁坐下,将弯刀扔在小桌之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品茶的意思。 “明军主力虽然坚守不出,但是我们不能就此掉以轻心。没想到,明廷居然让走到半路的冯宗异只身回京,却将大军留了下来。据本王所知,徐达已从南京出发,算日子也快到了。韩札儿,我们要收收心了。”扩廓一边品茶一边说。 韩札儿一惊,问道:“徐达要来了?这么快?明人不是在过年节吗?大王,咱们该如何应对?” “无妨。徐达,本王正想会会他,与此等人物交手,才叫过瘾。命令收拢各个千人队,三日后全军开拔。”原本屯驻在安定县(今定西市安定区)的扩廓大军,在徐达到达定西之前,便开拔北上,移至车道岘。车道岘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黄土山梁,宛如一道天然长城,易守难攻,位于山梁上的一方占尽优势,扩廓选择在此处与明军一决胜负。 徐达于洪武三年三月中旬领兵至定西,得知扩廓移兵北上的消息,心里打起了鼓。此次北征,兵分两路,一路西北,一路正北。朱元璋对于西北战事的最高指示是消灭扩廓的部队,一劳永逸地解决西北边患。徐达领军至定西,扩廓退兵,百姓被屡屡劫掠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兰州城也安然无恙。但他担心的是,如果继续北上追击,扩廓愿意一战还好,出征的目标还能想办法达成,可万一其避而不战,率军撤至草原可就糟了。明军虽众(十五万),但以步兵为主,不善野战。况且大军不可能在长期驻扎,白白消耗粮草,一旦撤军,扩廓必会卷土重来,西北战局就成了拉锯战,这样没办法向皇帝交待。 一句话,现在徐达怕把扩廓给吓跑了。于是,率军北上至沈儿峪就停步不前,安营扎寨了。扩廓倒也十分配合,在车道岘扎营不动。扩廓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手握十万北元骑兵的他,自然不会被明军吓破胆,他打算寻找机会击溃眼前的明军主力,继续在兰州一带搅乱,若是能够大胜,一举打开东进的坦途,那光复大元就指日可待了。就这样,双方主帅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明营中军大帐,徐达一身常服,未穿盔甲,端坐正中书案之后。案前两侧,站满了随征的将领。“据报,扩廓已在车道岘扎下营寨,暂时没有离去的意思。诸位以为,我军该当如何?”徐达当先发问。 “标下以为,我军当继续北上,与扩廓对峙。并派兵截住其北逃退路,标下愿领所部前往。”冯宗异答道。他上次私自率军返京,被朱元璋狠批了一顿。此次北伐,竟然屈居李文忠之下,心中郁闷,急于建功表现。 “标下以为,冯将军所言有理。不过,抄后路的办法,扩廓定然提防。定西周围山路就那么几条,扩廓肯定会派人监视,恐难以实现。”汤和上前说道。 邓愈见徐达对二人的意见不置一词,出列说道:“末将认为,大军前往车道岘与元兵对峙,实为不妥。车道岘所在之地,扩廓已占据有利地形,便于骑兵冲杀,于我军不利。而且我军行至此处,士卒疲乏,需要休整以恢复战力。” 其他诸位将领并没有发表意见,邓愈言罢,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徐达身上,显然是等待大将军的最终决定。 “扩廓在定西的时间比我们久,必然是选定了有利地形,想在车道岘与我军决战,本将偏不给他机会。另外邓愈说的没错,大军需要休整。众将听令!”徐达突然提高了嗓门。众人立刻挺直了身板,竖耳倾听。 “邓愈率领所部前往车道岘附近扎营,每日向元军邀战。若小股敌军出击,则凭寨坚守;若主力出击,则不可力敌,保存实力为要。一句话,你的任务是袭扰扩廓,给大军争取休整的时间。” “标下领命。”邓愈出列抱拳,朗声答道。 “其余众将,立好营寨后,即行休整。” “谨遵大将军令!”诸将齐声喝道。 待众人退出营帐后,徐达独自在帐中喃喃自语:“扩廓,我看你如何应对。” 第二日,邓愈率军前出至车道岘,建立营寨,依照徐达的将令,每日向元军搦战。扩廓下令大军出击,邓愈却避而不战,依托营寨,利用火铳、弓弩等杀伤元兵,实在不行就直接弃营退走,等扩廓收兵再回来继续折腾。扩廓不愧是一员名将,仅一个回合的试探,就明白了徐达的计策——利用邓愈来给明军主力争取休息的时间。 韩札儿气呼呼地走进扩廓的大帐,抱怨道:“徐达不来,却来了个狡猾的邓愈,每日叫门邀战,打不过就跑。这几日下来,我们损失了不少人啊,大王。我看,干脆杀上门,咱们有十万勇士,还怕了徐达不成。” “邓愈?哼!他不过是徐达的棋子罢了,凭他的那点儿人马,奈何不了我们,不要去管他了。本王所料不错的话,我们等不到徐达了。正如你所说,我们要杀上门去,不为别的,只因明军有充足的粮草供应,耗得起,而我们耗不起,唯有速战了。韩札儿,你点齐六个万人队,明日随本王前去会一会徐达。”扩廓站起身来,对韩札儿命令道。 “是,大王。”韩札儿一听要打大仗,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匆匆往帐外走去。 扩廓双目凝视帐外,自言自语地说:“徐达,本王来了。” 第44章 扩廓偷袭 徐达派出邓愈袭扰这一招,不动声色间,便反客为主,逼得扩廓率军来到沈儿峪。明军立寨之地前面有一条西南东北走向的天然深沟,其坡度虽可攀登,但不利于大军突击,一旦被阻于沟中,就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了。如此一来,元明两军分立在深沟两侧,明军东南,元军西北,隔沟对峙。 两军各有目的,元军想速战击溃明军,而明军则乐得对峙,慢慢拼消耗,所以徐达没有抢先动手,而是叮嘱众军休整待命,并派斥候盯紧元军的动向。 元军大帐内,扩廓和韩札儿并列坐在侧旁的椅子上,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杯中的水还冒着热气。 “大王,难道我们就这样和明军干瞪眼吗?要不,我先率人杀过去看看情况吧。”韩札儿率先开口,他没那个耐性和扩廓猜谜。 “眼前的深沟,骑兵根本冲不上去。不过,本王不是来和明军浪费时间的。韩札儿,本王交代两件事。其一,开掘可供战马冲刺的斜坡,作为攻击之用。其二,派人去抓一些附近的猎户,务必问出哪里有小路通往明军营寨后面。”扩廓喝了一口茶,对韩札儿说。 “大王,第二件事好办,我马上就派人去。不过,第一件,在深沟中开掘斜坡,定然会惊动明军,我们在沟中只能坐以待毙啊。”韩札儿不解地问。 “将强弓手立于沟边,明军若有动静,直接射杀。我军弓弩射程远于明军,且足够跨越整条深沟。而且,徐达见我军强弓手在旁,也不会有其他动作的,你放心去干就是了。”扩廓解释道。 果然,元军的土方作业,并没有受到明军干扰。起初,元军刚下至深沟进行挖土,明军斥候便将此事禀报了徐达,徐达当即下令全军戒备。然而通过进一步观察发现,元军只是简单地挖掘作业,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沟沿有强弓手待命。徐达便洞悉了扩廓的企图,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派人继续盯着。约莫五天的时间,元军土方作业完成,深沟两侧被挖出许多供战马奔跑的道路。 就在完工的第二日,元军便开始了进攻。一队队骑兵顺着斜坡冲向明军营寨,而明军则主动撤回了沟沿上的防御,凭借营寨和高台上的弓弩手杀伤敌军。蒙古骑兵冲击到营寨跟前,一阵骑弩射出后,便退下去,然后重新整队,再次冲锋。三四轮之后,便拨马回营。就在这时候,明军骑兵则突出营门,追击元兵,双方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元军每日都是相同的套路,似乎是不计较伤亡,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接连五日,元军在正面进攻依旧未停,而营寨之内,严刑拷打这几日抓来的数名猎户,势必要问出可用的山间小路,以便开展奇袭行动。正面不计伤亡的进攻,只不过是麻痹之策。反观明军这边,徐达对扩廓的进攻套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但是每天被压着打有点儿气不顺,于是拿出了报复的方法——组织了一支锣鼓队,每天晚上在沟边敲敲打打地折腾,不让对面的元军好好睡觉。 扩廓见了徐达的报复计策,心中冷笑:徐达这水平也太低了,真是小儿科。你这种彻夜闹腾的策略,无非是想搅扰我方勇士休息,那我就塞住耳朵,看你能奈我何! 果然,徐达的报复手段没能起到效果,第二日元兵进攻依旧凶猛如常。不过,明军这边的锣鼓队也没有就此偃旗息鼓,而是每天时辰到了就按时出现,热热闹闹地搞一晚上。双方统帅都是在给对方放烟雾弹,企图麻痹对手,便于己方出其不意发起致命一击。 率先出击的却是扩廓。通过对附近猎户的拷问,终于得知了一条绕到明军后方的山间小路,当地人称为“野猪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行,明军在这个小路上设置了一座营寨,用于防范偷袭。扩廓如获至宝,当即拿出了夜袭方案——挑选一千蒙古精锐骑兵,沿小路突袭明军营寨。只要拿下这座营寨,明军的后路就断了,到时候徐达只能率军回援,那么深沟之侧,一夜未眠、处于一级战备的元军主力就可趁机掩杀,一举击溃明军。 这次上天对扩廓很够意思。负责守卫“野猪道”明军营垒的是左丞胡德济,由于地处全军后方,没有战事,他终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士卒也受到了主将的影响,渐渐地不把守卫工作放在心上。等到元军接近营寨,冲进营门的时候,受惊的士卒才明白过来有人偷袭,然而胡德济却还在呼呼大睡。待得营中大乱,喊杀声响成一片的时候,胡德济堪堪反应过来,只得匆匆应战。没有统一指挥的明军一团乱,显然不是蒙古精锐的对手,战势呈现一边倒的状况。 明军营寨的战鼓号角之声和冲天的火光,被中军斥候侦知,并迅速禀明了大将军徐达。徐达此刻恍然,原来扩廓打的是这个算盘。他当机立断,传令各营:坚守营寨,不得擅出,士卒不得随意走动,沟边的鼓乐队继续闹腾。总之一句话,一切都要和平常一样。 传令之后,徐达集结了自己的中军护卫千余人,亲自率领前往增援。这一队人马悄悄地离开了营地,没有引起对面元军的注意。况且,扩廓关注的是明军各主力营寨的情况,千儿八百人的动向不值得他上心。但是,令扩廓不解的是,明明奇袭已经成功,但明军却丝毫没有回援的迹象,甚至连每天折腾的锣鼓队都没停下来。扩廓拿不准明军的情况,只能命令彻夜未眠的士卒,继续等待,不敢贸然行动。 再回头看看“野猪道”的明军营寨,正当蒙古骑兵肆意屠杀守军的时候,突然遭到了一支精锐骑兵的袭击。接连几声爆响之后,数名元兵栽落马下,这是被骑兵手铳击中的结果。眼看不敌,领队的元军将领当即下令撤退。 徐达望着向后撤退的元兵,心中暗自盘算:这股败军,定然会按原路返回,正好可以给自己带路,摸清通往敌军后营的道路。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即对身边的领军千户说道:“不要赶尽杀绝,让他们回去报信。远远地跟着,不要暴露,沿途做好标记。” 第45章 一败涂地 待残余的数百骑元兵悉数撤走之后,徐达立马下令将半路上遇到的擅自逃离战场的赵指挥等人砍头,传首各营,以示警醒——避战怯战者杀无赦。而玩忽职守的左丞胡德济,徐达却没有立即处置,因为此人身份不一般,是越国公胡大海的养子。胡大海的亲儿子因私自酿酒被朱元璋砍了头,但是胡大海却没有任何不满,依旧忠心耿耿。所以,徐达不敢自作主张,而是将胡德济械送京师,交给皇帝处理。朱元璋念及胡大海的忠心以及胡德济以往的功劳,最终还是网开一面。 待到天明,对面的元军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击营寨,守卫的明军还觉得奇怪。当然不是扩廓不想这么干,而是昨夜士卒一夜未眠,现在都困得不行,需要休息,所以暂时停战。但是,徐达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下令冯宗异率领一万骑兵,顺着元军开掘的马道攻击,并且要不计代价,必须逼得元军应战,天黑方可收兵。这一天场面就变得有点儿奇怪,双方的攻守之势互换,明军进攻,元军守营。 负责进攻的明军,完全不顾对方沟沿强弩的压力,迅速冲过深沟,奔向敌方营垒。接到前方急报的扩廓也是大吃一惊:徐达今天怎么了?昨天吃了亏,这是来报复啊。再仔细一琢磨,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虚张声势。看来昨夜的偷袭还是起了一些作用,徐达感到了后方的威胁。扩廓顾不上士卒彻夜未休,命令沟沿前锋撤至营寨边缘,掩护主力出击。手下的将领和士卒们也很无奈,心中暗骂明军无耻,但是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岂能不应战。双方在元军营寨门前的进行了激烈的交锋,尽管元军骑兵体力稍逊,但是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技精湛非明军可比,交战之中略占上风。 进攻元营的明军骑兵,在蒙古精骑、弓弩手的攻击之下,虽然伤亡不小,但却无人敢退后一步,毕竟昨天那血淋淋的人头,还历历在目。非但如此,稍处劣势的明军也没有得到己方的增援。原来,根据徐达的将令,明军除了冯宗异所部出击之外,其余各营务必谨守营寨,无令不许擅自增援,士卒原地休息。双方骑兵,从早到晚厮杀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各自罢兵回营,收敛亡卒。元军眼见马道仍控制在明军之手,并且布置了鹿角木栏,却丝毫没有夺回控制权的打算。扩廓的算盘是明天提前做好准备,等待徐达再次越沟出击,半渡而击,吃掉这一部明军,所以完全没必要在意马道在谁手中。 为了准备明天的进攻,扩廓下令全军休息。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士卒,根本不等主帅的将令,刚一回营倒头便睡,雷打不动。反观明军,除了刚刚撤回的数千骑兵外,所有人都神采奕奕,集结待命。大将军徐达向各营主将下达命令:全歼扩廓所部,一举荡平西北虏骑就在今夜。大丈夫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在此一战。 为了配合夜间全军出击,徐达还安排了两件事:第一,昨天增援“野猪道”营寨的中军护卫骑兵,沿着元兵逃跑的小路,去骚扰扩廓的后营,逼得他回援就算大功一件。另外,中军的进攻号角就是正面全军出击的信号。第二,鼓乐队今夜照常上班,大声唱、放声喝,给对面的元军造成一切如旧的假象。 入夜三更,伸手不见五指。元营中安静异常,除了几名走动的哨兵外,再无一点声响。突然间,大营后方传来声声炮响和鼓号之声,离得虽远,但是在静静的夜色之中还是传入了扩廓的中军营帐。扩廓一惊,急忙起身,吩咐守帐卫兵前去打探情况。经过一番侦查得知,有一股明军正在袭击后方营寨,根据声响判断,人数不少。而壕沟对面的明军则毫无动静,恼人的锣鼓队依旧在吹吹打打。扩廓当即下令:各营分一半人马增援后营,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不可慌乱。 就在中军护卫的炮声响起的时候,壕沟对面整装待发的明军便全线出击,徐达身先士卒,率领一队骑兵,当先跨过对面的深沟,向元军营寨冲去。起先,被一阵炮响搅了美梦的元军将领和士卒,本以为只是小股敌人骚扰,不甚在意,想再来个回笼觉,却被更大的声响惊醒,冲出营帐一看,到处都是火光。原来,明军组织了步兵夜袭队,趁着炮声造成的混乱摸入敌营,在辎重粮草、战马围栏等关键处放火。元军骑兵虽猛,但是战马被突然燃起的烈火和炮声吓得四处乱窜,根本不听呼哨,没了战马的元骑战力大打折扣,在明军的冲杀之下,死伤惨重。 更要命的是,此时的元军主帅扩廓并没有及时下达命令,组织各营反击。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已经不能了。徐达亲率的精锐骑兵,趁着元营寨门大开的机会,竟然一路冲入了中军大营,直奔扩廓。扩廓见营内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传令兵,自知无力回天,抱着儿子,领着妻子,上马匆匆离去,赶往车道岘的大营。那里还有四万守军,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一次扩廓逃窜,比上一次还要狼狈,连十八骑都没有,可谓携家只身逃亡。 在逃往车道岘的路上,扩廓反复思量这几日与徐达的对阵情况,心中寒意阵阵——徐达真是个可怕的对手,非寻常之人所能击败。扩廓总结这次兵败的教训就是不要在中原、山地与明军对抗,而是要回到草原,回到元人的故乡。那里地势开阔,一马平川,若是有十万雄兵在手,就算是徐达有几十万人,他也不惧。天光渐亮,扩廓行至距离车道岘不远处,见身后亦无追兵,心中大定,刚想快马加鞭赶往大营,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徐达何许人也,他定然知道车道岘还有我军驻守,沈儿峪兵败,我必逃亡此处。说不定,已经在营寨附近埋伏了杀招。 想到此处,扩廓将妻儿、战马安排在一处山坡之下,自己则爬上山坡了望,只见车道岘周围尽是明军旗帜,呜呜泱泱的。扩廓暗自庆幸,回身告诉妻儿继续前行,到黄河边儿上去,渡河而走。这些车道岘元营外的明军,就是之前的邓愈所部,他一直在车道岘周围徘徊,监视和牵制留守的元军。前日接到大将军将令,让其在元营周围大造声势,但不要攻营,这才有了扩廓看到的一幕。 沈儿峪的明军秉承了一贯的政策,投降不杀、酒肉款待。收拢了降卒之后,徐达亲率大军扫荡扩廓留下的其他营垒,包括车道岘大营。眼看明军从沈儿峪而来,步步逼近,毫无阻拦,各寨的元将心中也就明白了——齐王事败,在明军的包围之下,要么杀身成仁,要么举手投降。不过,还是怕死的人多,各处元军纷纷举白旗缴械。 第46章 再攻开平 洪武三年四月,徐达在沈儿峪的胜利,彻底剿灭了盘踞西北的扩廓所部,奠定了明朝西北边境的大局。据史载,明军此役大获全胜,擒元郯王、文济王以及国公阎思孝、平章韩札儿、虎林赤、严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将校士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获马一万五千二百八十余匹,骡驴等杂畜无数。携家逃到黄河边的扩廓,找不到小船、木筏等渡河用具,抱着一根圆木才过得黄河,经由宁夏奔往和林。徐达也曾下令郭英追击扩廓,但是没追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儿峪大胜之后,徐达没有急于北进,而是原地休整待命,等待皇帝的指示。四月二十,朱元璋遣使敕谕大将军徐达。大意是说,将军领兵在外,凡军中事宜,与诸将商议合谋即可,无需请旨。调兵守备之事,亦可自决。皇帝对于进攻方向的指示:第一,甘肃境内驻兵不足,需酌情增援留守;第二,吐蕃数次兵寇临洮,虽未成功,但贼心不死,先率兵南下威逼吐蕃、兴元,平定两处;第三,转进四川,收拢的扩廓降卒,一并编入军中。看这意思,朱元璋要对西南蜀夏政权动手了。 几天之后,徐达又收到了皇帝敕谕,倒不是改变了进兵的主意,而是对徐达械送胡德济一事的说明。朱元璋告诉徐达,这等贻误军机之辈,在军中杀了也就是了,无需送至京城。一旦交到朝廷手中,议其功劳,必定得活。长此以往,将军在军中的威信必定受到影响。以后再遇此等事宜,军法从事,勿要姑息。从两道圣谕可以看出,朱元璋对徐达的忠心丝毫没有怀疑,处处放权,而且推心置腹,无话不说。所以说,徐达是明初圣眷第一人,毫不夸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路北上的左副将军李文忠,再一次独自领军,远出沙漠,若是能生擒元主,可谓泼天之功。明军在北方的重要据点就是北平,也是大军远征的出发点。北平距离京师要比定西近,所以李文忠先徐达一步到达了预定位置,开始安排进攻事宜。上一次北伐,常遇春和李文忠攻破上都开平,元主北逃至应昌。不过,明军并没有留守开平,而是丢还给了元军。所以,北元重新控制了中都兴和和上都开平,但元主却一直留在新都应昌享福。 所以这一次,李文忠的先期目标是重新占领开平,威胁应昌。为了防止元主继续北逃,明军采取了两路包抄、中路直捣的策略。就在徐、李两路大军从京师出发的时候,负责北平守卫的华云龙便依照朱元璋的指示,先行出动,迅速攻占了云州。与此同时,大同指挥金朝兴也奉命从大同向西进兵东胜州,轻易将其占领。先期的武力攻势非常顺利,隐隐对应昌形成了包围之势。 此外,朱元璋还采取了攻心策略,遗书元主,其大意是:上一次写信给你,你没有回复,我猜以你曾经天下之主的身份看不上我这个放牛娃。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天下乃能者居之,我出身淮右穷苦人家,在群雄逐鹿的乱战中崛起,最终成为天下新主,实乃天命所归。你要是愿意和平共处,我可以给你封王授爵,继续统领蒙古诸部。但要是执意挑衅,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顺便告知一声,你的数名朝之众臣已经成了咱的阶下囚,该当如何,请细细思量。 这一番言辞,把远在应昌的元主气得够呛,本就有病的身子更加孱弱了,竟至一病不起。这一招攻心之策,十分奏效。尽管如此,文斗只能是武斗的辅助,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李文忠率领的十几万大军。眼见两翼的进攻异常顺利,侧翼和后路的安全都有所保证,李文忠立即出兵,经由怀来、宣化,逼近北元中都路——兴和。兴和守将元平章竹贞,见明军势大,不敢应战,留副将守城,自领两万主力退守察汗脑儿。 然而,留守副将也不是傻瓜,李文忠大军一到便开城投降。占领兴和之后,明军并没有乘胜追击逃亡察汗脑儿的竹贞,而是放缓了步伐,竟然就在兴和停了下来。见到主帅并不着急进兵,副将赵庸又要劝几句了。 “将军,标下以为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兴和,理应迅速进兵攻占察汗脑儿,竹贞在此落脚不久,定没有完全准备。若是我们在兴和迁延日久,一方面,竹贞做好了充分准备,另一方面,说不定元主会再度北逃,那就糟糕了。”赵庸在中军大帐中对李文忠建议道。 “赵左丞,稍安勿躁。本将当然知道兵贵神速。我们的目标是先占领开平,然后继续北上。即便元主现在不知道我们拿下了中都,等到进攻开平的时候也知道了,那时候他一样能逃,所以我们没必要操心这个问题。眼下,在我们和开平之间,可不止察汗脑儿的竹贞,还有驻扎在白驼山的元太尉蛮子,两处合计有五万余人,不可小觑。此两处互为犄角,共同屏障开平。若无良策,贸然进兵任意一处,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李文忠对自己的副手解释道。 赵庸闻言点头称是:“那将军有何安排?我军当如何应对啊。” “兵者,诡道也。我们就搞虚虚实实之计,先消灭竹贞所部。本将是这样的打算的,开平是竹贞和蛮子两部的战略支撑点和辎重所在,我们可以攻其必救……”李文忠小声地对赵庸说出了自己的破敌之策。 “妙计啊!标下佩服。”赵庸起身抱拳施礼。 “赵左丞谬赞了,那就依计行事吧。”李文忠微笑着吩咐道。 次日清晨,一万轻骑,携带三天的补给,从明营出发,绕过从察汗脑儿和白驼山的结合部,直奔上都开平。疾驰一日一夜,便已经到了竹贞身后。竹贞得报后方有大批明军骑兵,看方向是奔上都而去的,不由得吃了一惊。开平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节点,不容有失,竹贞当即下令,集结人马,准备回援。但是他又一思量,仅凭这一万轻骑兵进攻尚有数万军队驻守的开平,简直是自杀行为,李文忠不会这么傻吧。想到此处,竹贞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大军开拔。 第47章 竹贞献计 正在竹贞犹豫不决的时候,斥候游骑回报:南面出现大量步骑混杂的明军,正向我方挺近。得知这个消息,竹贞有些明白了:明军是想趁自己回身救援开平的时候,来个两面夹击。现在他暗自庆幸没有下令准备回援的部队立即开拔,手中的这两万余人,就是他的保命符。不过,尽管没有回援,但是却还是被夹在两股明军之间了,继续在察汗脑儿待下去的话,风险很大。竹贞思索片刻就拿定了主意——率军与白驼山的蛮子合兵一处。届时,五万余蒙古勇士,依托白驼山的有利地形,进可攻退可守。 军令颁下,驻扎在察汗脑儿的元军悉数拔营,向西运动。才走了不远,后方斥候回报:那股明军轻骑果然回师察汗脑儿,现在正在追赶我军。竹贞并不在意这些明军,派出了精锐骑兵断后,掩护大军继续前行。可是竹贞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的一切行动都在李文忠的计划之内。一万明军骑兵越过白驼山和察汗脑儿一线直逼开平,只不过是障眼法,为的就是逼竹贞拔营向西。这股明军骑兵回身后,兵分两路,两千人攻下察汗脑儿后,大张旗鼓地追着竹贞往西。而其余人马则是埋伏在白驼山与察汗脑儿之间的一处山谷两侧,待到竹贞所部进入山谷,只管鸣炮呐喊,不用出击,其余的事情自有李文忠率领主力部队搞定。 竹贞为了尽快赶到白驼山,免得夜长梦多,只顾快速行军,不知觉中来到一处无名山谷。突然间,两侧山梁之上,号炮响起,抬头望去尽是明军旗帜。元军士卒见状立即慌了,斥候骑兵急速向前侦查,却得知谷口已被巨石封堵,而后卫队伍则禀报追击的明军没有进入山谷,而是在构筑工事,截断归路。 竹贞此时才后悔莫及,无意间将大军带到了四面楚歌的死地。不过他没有慌乱,而是命令全军就地扎营,取水造饭。副将见主将不慌,心中略定,请示道:“将军,周围如何设置警戒?” 竹贞笑着说:“不用多此一举。我们只管吃饭就行了。” “可是,万一明军从山梁上抛下巨石滚木,咱们可就完了,将军。”副将有些急了。 “把心放在肚子里。若本将所料不错,明军扔下来的东西能救咱们的性命。好了,下去吧,饭好了就给本将送过来。”竹贞一挥手,让副将退下。 元军士卒接了将令,以为主帅自有妙计,也不在意明军就在四周,赶紧生火做饭。果然不出竹贞所料,没多久,一支穿了书信的箭射进了元军营地,其上书:大同一别,甚是思念。今日与君相遇,不如把酒言欢,以解相思之愁,如何?大明左副将军李文忠敬上。竹贞看了信,无奈地笑了笑,立即吩咐备马前往李文忠营寨,并嘱咐己方将士就地休息,不要乱动,等待消息。 明军大营,中军营帐内,李文忠笑呵呵地起身迎接,“竹贞将军,好久不见。李某略备薄酒,望将军不要嫌弃!” 竹贞连忙施礼,说道:“李将军折煞了。某自知天命难违,今遇明主,敢不弃暗投明。望李将军不计前嫌,接纳我等。”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两万余勇士的性命,竹贞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将军高义,李某佩服之至。请满饮此杯。”李文忠亲自举杯,为竹贞压惊。竹贞为人也爽快,既然决定投降了,也不拿捏姿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文忠又给满上,二人推杯换盏,聊起天来。 席间,李文忠端起酒杯,谦虚地恭声问道:“将军既已是自己人,李某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将军不要介怀。” “李将军但讲无妨,某必定知无不言。”竹贞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 “李某闻听,驻守白驼山的太尉蛮子骁勇善战,手下数万骑兵尽是精锐。若是两军相接,硬碰硬的话,必将死伤无数。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将军教我破敌之策。”李文忠虚心请教道。 竹贞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此事,某确有一计,请李将军斟酌。先前,为移师白驼山之事,某曾遣使告知蛮子,为大军准备驻扎之所。贵军若能身着我军服色,打起我军旗号,必能瞒天过海,轻易进入白驼山。” 李文忠闻言起身,深施一礼,拜谢道:“将军之策真乃妙计。李某为万千将士感谢将军,此等大功李某必奏明皇上,为将军请功。” 竹贞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回道:“不敢,不敢,些许小事不敢言功。某现在就返回营寨,下令全军向贵军纳降。” 围困在山谷中的元军士卒,看到主将离开前往明营,而明军也没有进攻的意思,都在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种种猜测不知不觉地在军中流传开来。 约莫半天儿时间之后,竹贞返回无名山谷所在,站在左侧山梁之上,大声命令:“为全军将士的性命着想,本平章决定归降圣主,尔等放下武器,原地待命。”士卒们听到这样的命令,也没感到太意外。毕竟,他们自知已处在包围圈中,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就是拼命突围,九死一生,要么就是举手投降,小命得活。所以听到主帅的命令后,纷纷放下武器,原地坐下,优哉游哉地聊着天,等待收编。 开平之外另外一处屏障——白驼山,位于察汗脑儿西北六十公里,两座山峰拔地而起,中间夹着唯一条进山的道路。元太尉蛮子进驻之后,加强了守备,修筑了无数堡垒、塔楼等掩体,经过一番苦心经营,俨然把白驼山变成了一座天然大要塞。而且山中有泉水可以饮用,有优良草场可以放牧,养马养牛,林间还有各种野味,几万人自给自足完全不是问题。 可以说,元军驻守的白驼山,一不怕攻,二不怕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特别是接到竹贞率军前来会合的消息后,蛮子喜出望外:这样一来,就有五万大军在手。再凭借这样一座坚固堡垒,面对十几万明军的围攻都不用怕,而且适当的时候,还能够主动出击,给予明军重重一击。 第48章 收复开平 蛮子坐镇白驼山,自以为凭天堑便可抵御明军主力,保住上都开平,稳定应昌。待明军败退,自己就成了保全朝堂第一人,权势熏天。就在他幻想功成名就的时候,一名千户来报:“太尉,竹贞所部已经到了山下,请示是否可放他们进山?” 蛮子本想亲自下山迎接,可又一琢磨:这岂不是自降身份,从此以后竹贞听宣不听调那可就麻烦了。必须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是白驼山的主人。 “除警戒哨外,全军按照检阅仪式列于营门草场前,并令竹贞所部整肃军容,准备接受检阅。”蛮子命令道。随后穿套铠甲,率卫队前往阅兵草场。 蛮子坐在临时搭建的检阅大帐中,观察着竹贞的部队,不由得嗤之以鼻:竹贞的部队真是差劲,军容杂乱,行军拖拖拉拉,完全没有蒙古勇士该有的气势。稍后必须好好整顿,提高战力。 就在蛮子吐槽竹贞战力低下的时候,一队亲兵簇拥着竹贞一来到了检阅大帐前,正欲闯进帐门,却被卫兵拦住。竹贞大怒:“蛮子太尉,你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蛮子听闻竹贞无此无礼,竟然带着亲兵往里闯,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正欲出言呵斥,只听两声惨叫,门口的卫兵瘫倒在地,几名手持弯刀的迅速闯入帐内,后面人还有陆续进入。 “竹贞?你这是要造反啊?”蛮子见状大惊,帐内的亲兵站在主帅身前,抽刀对峙。闯入者并没有回应,二话不说就开打。大帐之中的蛮子亲兵毕竟有限,加之帐内空间有限,不久就被杀得所剩无几,并被团团围住。检阅大帐之外,假扮竹贞的明军也同时突然发难,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 “蛮子太尉,我看你还是投降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竹贞开口道。 “我呸!你这个卖主求荣之辈,老子要见明军主帅!”蛮子啐了竹贞一口,愤怒地吼道。 “太尉,可是要见本将。”只见围困蛮子的竹贞亲兵中有一人上前一步,笑着说,“我乃大明北征左副将军李文忠。太尉有什么话,尽管说。” 蛮子没想到,堂堂一军主帅,竟然混在这些喊打喊杀的小卒之中,吃了一惊,“本太尉……,不,我,我投降!”蛮子一边说一边就要跪下。 众人都没想到蛮子会来这么一出,特别是竹贞,简直汗颜,心想:我去啊!你刚才还好意思啐我,无耻!李文忠见状,赶忙扶住蛮子太尉,说:“太尉何需如此大礼,本将受降便是。还请太尉安抚所部,以免伤亡过重。”李文忠作了个请的手势,围困蛮子的士卒当即让出了一个口子。 蛮子太尉点头称是,让仅剩的两名亲兵放下武器,自己走出营帐。一出帐门,映入其眼帘的是一片厮杀哀嚎的场景。没有弓箭、良马的蒙古勇士,在明军的突袭之下,仓促应对,已是败局已定。他心中难免悲戚,昔日的大元已经远去了,自己也无力回天,大喊道:“孩儿们,放下武器吧!你们应该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战死在这里。” 节节败退的元兵,听到主帅的将令,各自放下武器,明军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投降的元兵列队站好。原本无懈可击的白驼山要塞,就这样被李文忠轻易拿下,开平之外再无屏障。而此时的开平城内,仅有两万余的老弱之兵,负责看守粮草,并没有的竹贞所想的数万精锐。留守开平的平章尚都罕,也很无奈,原本驻守的可战之兵,都被抽调到落马河一带,防止明军故技重施绕道全宁,所以只留下这些。 不过,据尚都罕得到的消息,太尉买驴率军在落马河一带,击败了海宁卫指挥副使孙虎所部,保证了东部无虞。而且,西北兴和方向,大都督府副使孙兴祖兵败而亡,明军进攻势头戛然而止。至此,明军两路包抄的计划失败,只剩下中间的李文忠主力。尚都罕以为凭借察汗脑儿和白驼山的数万驻军,应该可以保证开平的安全,毕竟上次北征的常遇春就在这两处碰了钉子,才不得不绕路全宁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斥候来报:“将军,城外来了一股明军骑兵,人数不多。”尚都罕很纳闷,这股敌军是哪里来的,没听说前线失守啊。他当即下令斥候搞清楚敌骑的具体人数,并命令守城部队高度戒备。然而,来到开平城外的明军,没有攻城,只是依据将令伐木修筑营寨,并切断开平的对外联系。得到斥候的再报,尚都罕得知明军只有千余人,心中稍安,但对前线的军情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忧虑,于是派出信使,联络竹贞和蛮子二人,可是却久久不见回信。 没想到几天后,两名投降明军的元兵带了各自主将的劝降书信,内容无非是让尚都罕看清形势,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尚都罕看了信,无奈地摇了摇头:“抵抗?我连抵抗的本钱都没有。你们凭借手中精锐兵力和坚城大寨都挡不住,我守着开平这断壁残垣能做什么?”他将两封书信仍在火盆中付之一炬,吩咐卫兵传将令——开城投降。 李文忠率军进入开平城,命令大军驻扎休整,没有急于继续进攻应昌。倒不是他不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从开平到应昌要经过一片沙漠。此前明军并没有在沙漠环境行军和作战的经验,对这种地形极为陌生,贸然进兵可能陷入全军覆没的险地。所以,他一方面命令大军在开平休整,准备粮食、饮水等一应物资,另一方面派人寻找当地人了解沙漠中的情况,熟悉地形。 这里不得不说,先前朱标已通过怪梦之说,告诉便宜老爹元主将不久于人世。特别是朱元璋决定再次北伐,令李文忠直捣应昌,他更是希望明军能够抓住元主去世、内部争权夺利的时机,将北元朝廷一锅儿端。但是,朱元璋没有完全相信朱标的“梦呓”,派出打探消息的人也没有带来任何确实的消息,所以,他并没有对领军将领提及元主归天的事情,这导致李文忠依然按部就班地准备穿越沙漠。 第49章 元主归天 应昌,位于达理湖西岸,是一座典型的草原城市,曾经繁华、热闹的景象,随着蒙古人的南下,逐渐消失,半个多世纪的光景已经让其衰败得不成样子。可没想到,洪武二年,一大批人马、牛车陆续来到这里,先是构建起一片巨大的营帐区,而后慢慢地开始修整城垣、房屋,小城俨然重新焕发生机。 来到这里的,正是被常遇春逼得再度北走的元主——孛儿只斤 妥懽帖木儿,元惠宗。初到应昌的元主,看不上这么一座小城,没有坚固的城垣、没有华丽的宫殿,到处都显得衰败不堪。叫人拿来地图,一番寻找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应昌已经是附近唯一像样儿的城池了。在得知明军撤退后,元主当即命令军队重新占领上都开平,并用意南返。 可是,从派出查探的游骑口中得知,开平城经过一场攻防战之后,已经破破烂烂,和现在的应昌差别不大了。元主思索一番后决定,对应昌进行一定程度的修缮,作为新都。其原因有二,一则无论战后的开平还是破败的应昌,都需要修缮,所花费的代价差不多,但应昌更靠北一些,重新占领开平后,为应昌提供了一定的战略缓冲,明军在攻下开平前,不可能打应昌的主意,所以应昌更安全一些;二则元主不想再折腾了,一路从大都逃到上都,又从上都逃到了应昌,他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了。 本来在大都养尊处优的元主,这两年哪里过得什么消停日子,衣食住行样样不顺心,虽不能说风餐露宿,但是比起原来的锦衣玉食也差了许多。常年在大都逍遥自在的元主,身体素质很差,哪里吃得了颠沛流离的苦,甚至对草原的生活还有点儿水土不服,时不时就会上吐下泻,每次都要调养个把月才堪堪恢复。 军事上的失败,也给了他不小的打击。曾经野心勃勃地想凭借从大都带出来的几十万兵马,与明军周旋,并伺机重新夺回大都,但结果事与愿违。明军的北伐之战,击败了扩廓帖木儿、也速等人所率领的蒙古骑兵,手中的人马已经输得七七八八了。眼看着无力回天,元主心中黯然,郁闷不已,加上朱元璋几次来信劝他看清形势,早日投降,更加把他气个半死。 洪武二年夏天,初来此地的元主感觉非常凉爽,比大都的炎热天气强多了。但是,仅仅三个月后,刺骨的寒风就将其无情地击倒,而后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日窝在床榻上,紧靠着火盆,身体日渐消瘦。到了来年开春的三月底,积雪开始融化,万物皆有复苏的迹象,但元主却已经无法虚弱得无法起身,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下令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腊总揽国事。 四月中旬,李文忠率领的明军已连克数城,直逼开平附近,但是北元朝廷并没有任何反应,应昌周围也没有布置什么像样的防御。因为,此时的元主再次因为饮食问题出现了严重的腹泻,御医诊脉后拿出了常用的方子,熬了药给元主服下,可并没有效果,仍然上吐下泻,甚至几度陷入昏迷。一时间,整个新都的宫廷都慌了手脚。 “我父皇的病情如何?”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殿下。老臣通过脉象诊断,陛下恐怕是得了痢疾,且是急症。”御医没有隐瞒。 “这几年父皇常有类似症状,用药调养后均可恢复,为何此次不见效果?” “殿下,此次症状来得突然,且颇为严重。而且,陛下的身体自去年冬天以来,日渐虚弱,难以承受金石药力。老臣,恐怕……”御医没有继续说,缓缓地低下了头。 “恐怕什么?”爱猷识理答腊追问,不过御医没有回答,他也想明白了,恐怕自己的老爹要归天了,“好了,你下去吧,定要全力救治。” 御医闻言,施礼退出。留在屋中的爱猷识理答腊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暗爽:“当了十七年的太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哈哈!过不了几天,我就是新的蒙古大汗了。” 元主躺在床榻之上,连日来的急性痢疾已经让他虚弱了极点,面色苍白,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眼望着屋顶,陷入了沉思。他,孛儿只斤 妥懽帖木儿,十四岁在上都继位,二十一岁扳倒权臣伯颜而亲政,此后掌管天下二十余年,最终却被个放牛的泥腿子给赶出了大都,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落得这般田地。他不甘心,年轻时候,他也算兢兢业业,力图振兴大元,任用贤臣,选拔人才,完善法制,但是老天不公,数次降下大灾,以致民不聊生,各地烽烟四起。是该死的红巾军、该死的放牛娃朱元璋,搅乱了他的宏图伟业,先让他失去了江南的膏腴之地,而后是中原战略要地,再后来是大都、上都,乃至如今只能屈身在小小的应昌。曾经的天下之主,变成了丧家之犬,他辜负了列祖列宗的托付,背上了亡国之君的骂名。 榻上的元主,握紧了双拳,眼里充满了愤怒和悔恨,嘴里嘟嘟囔囔的,周围伺候的人都不明所以,赶紧叫来了御医。御医见状,以为元主失心疯了,二话不说先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方,命人煎好后给元主服下。勉强喝了几口药的元主,恍惚间看到了大都高大宏伟的城墙,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的亭台楼阁,数不清的宫女妃嫔,自己端坐在龙椅之上,享受着万民的朝拜,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见元主睡去,便都退了出去。第二日中午,伺候的宫女见元主仍未醒来,几声呼唤也不见回应,赶忙请来了御医。御医将手搭在元主的脉上一摸,顿时冷汗直流,因为他摸不到任何脉象,甚至一点儿跳动都没有。为了确认无误,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元主的鼻子下一探,果然没有一点儿呼吸。 “快,快去请太子殿下”。御医收手后,用颤抖的声音连忙吩咐道。 伺候的宫女闻言,不敢怠慢,急急奔出。御医又摸了摸元主的手,这才发现已是冰凉,刚才没有摸到脉象把他给吓懵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以及一干朝廷重臣来到元主的寝室之中,御医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太子殿下,老臣无能,陛下他已经归天啦!” 众人皆惊,纵然知道元主病体沉重,但没想到今日却已经驾鹤西去。一干人等当即跪地哭号起来。爱猷识理答腊也怔了一下,心里乐开了花,但行动上没有丝毫犹豫,一下子扑到了元主榻前,一口一个父皇地叫着,痛哭不已。 第50章 败逃和林 爱猷识理答腊为奇皇后完者忽都所生,元主嫡长子,本来是顺理成章继承帝位的,只不过元朝的承继顺序过于混乱,加之现任元主享国时间比较长,太子爱猷识理答腊有些迫不及待,与其父的矛盾逐渐加深,曾几度内外勾结阴谋政变,逼迫元主退位,但都以失败告终。奇怪的是,元主并没有废了太子,反而继续让其参与国事。 天下大乱之际,元廷无力镇压各地的红巾军,于是地方豪强武装纷纷崛起,诸如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等,并在元廷中占据重要位置。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与扩廓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义子)联合,击败了支持元主的孛罗帖木儿等军阀,掌握了实权,但是二人之间因为废帝之事,意见相左。经过一段时间的斗争,元主为了限制扩廓的军权,下令太子总制天下军马,派遣扩廓南下剿匪。 洪武元年,明军攻进了大都,元主北逃上都开平,继而再逃至新都应昌。太子的臂助扩廓帖木儿也被明军打得大败,所以爱猷识理答腊安分了许多,而且看着元主日益沉重的病体,他心中很清楚,眼下只需要慢慢等些时日就好了。 终于,洪武三年四月二十八日,元主因痢疾病逝于应昌,享年五十一岁,庙号惠宗,蒙古汗号为乌哈噶图汗,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继位北元皇帝,成为蒙古帝国第十六代大汗。爱猷识理答腊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至高的宝座,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在应昌的临时宫殿中完成了登基仪式,接受朝拜之后,新元主没有大肆庆祝,而是派出了数路信使南下,去往开平、白驼山以及辽东等地,一方面告知各地守将惠宗崩逝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打探一下战况。但得到的回报喜忧参半——喜的是,明军的两路夹击之策被粉碎;忧的是,开平被明军占领,李文忠已向应昌缓慢进发。 新元主当即下令,应昌所有军民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开始构筑防御工事。他认为明军从开平而来,必然要横穿沙漠,应昌的元军正好以逸待劳,所以没有着急逃跑。 但不巧的是,派往开平信使被进兵途中的李文忠截获,他得知了元主归天的消息后,立即亲自率领前锋骑兵三千余人,轻装快行,直奔应昌。就在应昌军民还在慢吞吞地挖沟的时候,明军骑兵赶到,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应昌城本就破败,虽经修缮,但重点是供元主休息享乐的殿宇,而非防御所用的城垣,连明军的第一波攻势都没挡住。 眼见大势不妙,没想到明军来得这么快,新元主顾不上其他,仅带着数名贴身亲卫仓皇逃往更北的和林。而元廷剩余的宗室、众臣以及妃嫔等,都成了李文忠的战利品。史载:“获元主嫡孙买的里八剌并后妃宫人、暨诸王、省院、达官、士卒等,并获宋元玉玺、金宝一十五,宣和殿玉图书一,玉册二,镇圭、大圭、玉带、玉斧各一,以及驼马牛羊无算,遣人俱送京师。” 新元主北逃,李文忠率部紧追至北庆州,未果。回师经过兴州、红罗山等地,元将江文清、杨思祖等人率数万军民投降,又收获不少战果。此战在很大程度上剿灭了从大都出逃的北元朝廷,使得各地残余元将失去了统一指挥,也成就了李文忠的国公爵位。 正月开始的北伐,到五月份就基本达成目标了。西征的徐达击败了扩廓的数万大军,北征的李文忠扫荡元廷,赶走了新元主爱猷识理答腊。至此,从大都逃走的北元军主力被剿灭殆尽,仅剩两股比较强力的残余力量还在顽抗——辽东纳哈出和云南把匝剌瓦尔密。 六月十五,李文忠扫荡元廷的捷报传至京师,正赶上奉天门的大朝会,百官闻之纷纷拜贺。“陛下英明神武,扫灭元廷,一统八荒。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中书左丞相李善长率先跪倒,领头唱和,文武百官山呼恭贺。 站在御座之侧的朱标也连忙跪倒,口中称颂,心中思量着:“老天保佑,元顺帝按时死了,之前埋的伏笔有了应处,老朱应该不会对此再有疑心了吧。不过,从大表哥的捷报上来看,他没有抓到继位的元昭宗(爱猷识理答腊),看来便宜老爹之前并没有透露顺帝即将归天的消息。这样也好,历史没有被改变,之后的事情还在我的掌握之中。等到自发火器成熟,才是扫荡草原的好时机。还有这个买的里八剌,可以善加利用,嘿嘿。” 朱元璋挥手,值班内侍唱兴,众官起身。“此番剿灭虏廷,全赖将士用命,非一人之功也。元主守位三十余年,不知修身,荒淫恣睢,乃至于此。我大明上下君臣,当引以为戒。然众爱卿有曾仕前元者,旧主故去,不当称贺。此后,凡北方捷至,元之旧臣不许称贺。”朱元璋开口说道。 “陛下仁德。”百官齐呼。 在对待元人方面,朱元璋还是十分宽容的。除了那些冥顽不灵的,但凡投降的都予以优待。此次俘获的元主嫡孙到京后,中书省臣杨宪等人建议将俘虏献祭,百官进献所获册宝等物。朱元璋以其祖父之辈曾享受过前元的太平盛世,不忍以此礼辱之,仅以捷报之事祭告天地、太庙,并敕封买的里八剌为崇礼侯,赐衣冠,安置在龙光山的宅第,一应供给适其习俗,并告知若其欲归,当遣还。 七月份的天,夏都重庆已经是酷暑难当,烈日炎炎。本来趁着太阳还没露头天气凉爽之际召开的早朝,却因为讨论与明廷关系一事,闹腾了两个多时辰还没结束。现如今已是日头高挂,气温飙升。皇宫正殿,御座之上的明升享受着左右宫人扇起的阵阵凉风,焦躁之感稍有缓解。 “各位爱卿,眼下都要火烧眉毛了。元主崩了,明廷以其‘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给与了‘顺帝’的尊号。那么,朕该如何?举国投降吗?”明升质问道。 左丞相戴寿闻言当即下跪,喊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等万死,请陛下息怒。”其他人也见机行事,纷纷跪倒在地。 “戴卿平身,众卿也起身吧。朕不甘心先帝的基业毁于吾手,言语重了些。众卿还是说说眼下该当如何吧。”明升见众臣都跪了,心里有些慌。 第51章 蜀夏挑衅 平章吴友仁起身,回道:“回陛下。自开熙三年,奉陛下谕旨,臣等已着手修整战备,训练士卒,囤积粮草。如今都已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各地关隘守将、驻兵进行了调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很好。吴卿辛苦了。”听了吴友仁的介绍,明升心中稍安,夸奖了一句。 “谢陛下。不过,今年明军再度北伐,击败了卷土重来的扩廓所部,逼走了新元主爱猷识理答腊。臣以为,现如今,明廷北部边防已暂无大患,其必然会将矛头指向西南之地,我朝首当其冲。据臣所知,明大将军徐达率军自徽州南下,渡江攻打略阳,擒获北元平章蔡琳,进而攻占了沔州。又遣裨将金兴旺、张龙由凤翔入连云栈,合兵攻打兴元(汉中),兴元守将刘思中、知院金庆祥投降,徐达留金兴旺、张龙镇守,还军西安。” “还有,明军将领邓愈从临洮出发,已进克河州,遣人招抚吐蕃诸部。” “吴卿此言何意?”明升不解。 “回陛下。臣以为,明军已经占据我朝北上之要道兴元,且驻兵西安,定是为下一步进攻做准备。以臣愚见,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试探一下明军的虚实。”吴友仁说出了他的打算。 “吴卿要北上?”明升一惊,他压根儿没想过主动挑战明军,只是一心防守。 “吴平章,你打算进攻何处?”右丞相刘祯出言问道。 “兴元。既然要与明军交锋以为试探,就要攻其必战之地。兴元乃明军新克,留守军不多不少,正合适。另外,若能攻占兴元,可作为北方门户。” 刘祯出班施礼,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吴平章所言欠妥。明军战力之强,从其与元人的交手之中就可见一斑,臣以为无需试探。其次,攻打兴平,即便能够占一时之便宜,但明军绝不会弃之不顾,定会增援。臣请问吴平章,我军能否守得住?” “刘右丞言下之意我军战力定然不如明军,守不住城池?请问刘大人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吴友仁不客气地说道。御座上的明升,听了刘祯的话,也黑了脸。尽管他知道夏军战力确实不如明军,但也不希望别人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 “陛下,臣断无此意啊!”刘祯赶紧跪倒,“臣的意思我军依托关隘防御,待明军受挫后再反击才是正途,主动出击实非上策。” “回陛下,臣以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是知己,不知彼。臣愿领军三万北上进攻兴元,与明军一较高下。待此战有了结果,再论其他不迟。”吴友仁朝明升跪拜行礼,高声说道。 “戴卿以为如何?”明升没有正面回应吴友仁,而是转向询问戴寿的意见。 “回陛下,臣以为吴平章所言有一定道理。我朝虽与明廷相安数年,但如今形势已然明朗,卫国之战不可避免。此时与明军一战,胜则鼓舞军民,提振士气;败则吸取教训,取长补短。臣赞成吴平章的策略。”戴寿刚才一直在思考吴友仁所提意见的可行性,他认为明军短期内不会大举进攻,此时与之一战,利大于弊。 “既如此。朕明日便下诏,辛苦吴卿北上。”明升听了戴寿的回答,下定了决心。 “臣定不辱使命。”吴友仁再拜。 “陛下圣明。”其他人也施礼赞道。 洪武三年七月初五,夏主明升令平章吴友仁为征北大将军,领兵北上进攻兴元。吴友仁由重庆出发,经顺庆、保宁、广元,沿途聚拢军士,凑齐三万之兵及所需粮草辎重,由七盘关出,再折向东北方向,直奔兴元。 七月三十日,吴友仁所部先锋既至兴元,立寨之后便开始攻城。守将金兴旺见夏军前锋兵力不多,便主动出击,一战将其击败。面对凶猛的明军,夏军犹如虎口下的小绵羊,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日,吴友仁率主力赶到,全力攻打兴元城。眼见敌军气势汹汹,虽仅有三千余守城之兵,守将金兴旺、张龙毫不畏惧,在他们看来,夏兵比之元兵差远了,何以是明军的对手。金兴旺数度率军冲击夏军阵营,面中流失而不退,斩首数百。 第一天的大规模攻城,夏军就损失了千余人,这让吴友仁十分恼火,辛苦大半年训练的士卒,就这点儿作战水平,同时他也见识了明军的战力。然而,此时不是退缩之际,于是吴友仁仗着兵多,所谓“十则围之”,下令四面围攻。金兴旺据城而守,滚木落石齐上阵,虽然杀敌不少,但毕竟敌众我寡,深知无法坚守太久,便急忙遣人坠城而走,去往宝鸡求援。 驻守西安的徐达接到了宝鸡守将发来的军报,立刻率军移师益门镇,并先令傅友德领骑兵三千驰援。当先而行的傅友德径直越过褒水、靖水攻占洋县,继而向西进攻兴元东侧的城固县。得知夏军有三万之众,傅友德知道以所部三千骑兵不可能取胜,便玩儿起了虚虚实实之计,令士卒夜间行军,每人举数个火把,远远看上去就像万余人的规模。 以十倍之众围攻兴元不能下,吴友仁对明军的战力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心中惶恐不安。大帐之中的吴友仁正在琢磨要不要退兵。他知道兴元城守将定然已遣人求援,己方久攻不下,时间拖得久了有可能会被抄后路。 “报!”一名斥候高喊着闯入帐内,“启禀将军,有紧急军情。” “讲!” “禀将军,东北方向四十里发现大队人马,夜色之中看其火光,少说得有万余人。”斥候简明扼要地说了关键信息。 “好了,本将知道了。下去吧。”吴友仁挥手让其退下。 “传本将军令,连夜拔营,撤军。”吴友仁对着帐内的亲兵吩咐道。一听说有万余援兵将至,他再也没有逗留之意,甚至不想召集军中诸将商议一下,当即决定跑路。侦知夏军连夜撤退的金兴旺恐有埋伏,没敢追击。抵达兴元的傅友德则率军穷追,结果无功而返。 吴友仁率军一直退到保宁才停下来,安排众军就地休整后,吴友仁带着贴身亲卫快马加鞭返回重庆,向夏主明升禀报:明军战力之强超乎想象,我军实难直面其锋芒,唯凭险固守方为上策;现明军并无进攻之意,我朝当继续遣使修好。 数日之后,朱元璋得知蜀夏入寇兴元被击败,嗤之以鼻:“明升竖子,自作孽,不可活也。” 第52章 埋下种子 攻占兴元并且打退了蜀夏吴友仁的大举进攻,使得明军完全控制了陕西,并为下一步进攻蜀中抢占了立足点,打开了从北面进入蜀地的门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北方,扩廓大败、顺帝崩逝、新元主北逃,北元军事集团暂时无力对抗明军,北部边疆短期内安稳无虞。在南方,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蜀夏,盘踞云南的前元梁王,都是阻碍朱元璋完成统一大业的绊脚石,此时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必须一一解决。 对蜀夏,朱元璋起先一直以和平收复为首选,而对云南则从来都是武力进攻为上。前阵子朱元璋还派人前往蜀夏,商量借道进攻云南事宜。结果,蜀夏君臣害怕明廷行假途灭虢之策,严辞拒绝。此举惹得朱元璋很不高兴,加之前些年几次遣使劝降夏主明升无果,朱元璋对和平收降蜀夏彻底失去信心,只能诉诸武力,且欲取云南,也必须先解决蜀地。 朱标对明升的决绝毫不意外,没有一个帝王甘愿当亡国之君,不过蜀夏的实力毕竟有限,主弱臣庸,明军拿下蜀地没有难度。反观云南却是一块儿硬骨头,不仅有前元残部,还有很多蛮夷土司,崇山峻岭,民风彪悍,三天两头儿地袭边扰民。但是,朱标不打算掺和南面的事情,他现在重点关注北疆,毕竟北方游牧民族才是中原王朝的大患。 奉天殿内,朱元璋正在御案前批阅奏章。今夏南方雨水偏多,多地已是水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沿海各地诸如山东、浙江等也不太平,倭寇屡屡袭扰,虽被击退,但为祸不浅。灾后抚恤、蠲免钱粮、修缮城池,大事小情的,都得皇帝批阅点头。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值殿内侍官通禀道。 “让他进来吧,不用唱和了。”朱元璋头也没抬,手中的笔也没停,继续说,“另外,以后太子来见,无需通禀,直接引入就行了。” “是,臣遵旨。” 朱标走入奉天殿内,跪地称:“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说话。”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笔,示意朱标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谢父皇。”朱标谢恩起身。 “老大,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咱这儿还有很多奏章没看呢!”朱元璋放下茶盏,指了指旁边高高一摞奏章说道。 “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些关于北方战事的想法,向父皇禀奏。”朱标开门见山地说。他觉得与便宜老爹说话还是直来直去地好。 “北方?此次北征大获全胜,扩廓帖木儿只身逃亡,顺帝身死,宗室家眷、朝廷重臣悉数被俘,仅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侥幸逃脱。你还有何想法?”朱元璋不解地问。 “儿臣知晓,元主既亡,新主落跑,北元实力大损,北疆安定。另外,父皇命徐叔叔率军攻占兴元,是想趁元人势微之际平定蜀中,进而兵进云南。” “是啊,没错,咱是有这个打算。竖子明升,不识好歹。这和北方战事有什么关系?别扯那些没用的,说重点。” “是。儿臣以为,顺帝已死,新主逃亡,北方各地散落的前元残部失去了效忠对象,已成一盘散沙,正是劝降的大好时机。父皇乃仁德之君,一向善待前元降人,招降诏书一出,必定悉数来归。” “是这么个理儿,咱也是这么想的。咱已经下诏,草原上的前元文臣武将、宗室亲王,只要来降,一概收纳,并且由朝廷授予官职,仍就统领部落,悉如从前。”朱元璋得意地说。 “父皇圣明。不过,儿臣以为,这些降人仍居草原,远离教化,少沐皇恩,有多少忠心实难知晓,不若给他们树立一个可以效忠的对象。”朱标转入正题。 “一个可以效忠的对象?”朱元璋有点儿纳闷,“既已归降,自然是效忠我大明。你这话是何意?” “父皇既许前元降将留在各自部落,那我朝便难于管理约束,想让他们效忠我大明,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一旦北元新主缓过劲儿来,招其举事,难免会有人三心二意。所以,儿臣的意思是,给这些部族树立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效忠的对象,足以对抗新元主的对象。这样我们只需控制住这个人物,就能够掌控部分蒙古部落,以为屏障。” “你的意思是,扶植一个傀儡,以元人对抗元人?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新元主乃顺帝嫡长子,名正言顺,岂是旁支可比。”朱元璋摇头,表示不赞成。 “父皇,眼下京师就有一个现成的。”朱标赶紧提醒道。 “哦?”朱元璋闻言思索了片刻,“你是说买的里八剌。” “正是。买的里八剌乃是顺帝之孙,新元主之子,这个身份可以利用。” “身份倒是没有问题,可万一将来他有二心,与新元主联合,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咱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京师,感受我大明的物阜民丰,国力强盛。待成年之后,放其回归草原,若能继承元主之位,必与我朝亲善,如此北疆可保安宁。” 朱标心想:我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可惜啊,老朱,事情并没有朝着你预计的方向发展。买的里八剌确实继承了帝位,却没和大明亲近,元明之间依旧争斗不断。所以,这个法子行不通的。 “父皇之意,儿臣明白。不过此策的变数非我朝所能掌控。回归草原后的买的里八剌,即便能够凭借身份继承元主之位,但其久离草原,没有心腹部落,难免要受制于人;而其若想掌控权力,必然要为蒙古贵族谋求足够的利益,那无非就是与我朝为敌,南下劫掠。请父皇三思。” 朱元璋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说:“标儿所言不无道理。那你的想法是?” “回禀父皇。儿臣赞成父皇对买的里八剌的恩典,令其沐浴皇恩,感念我朝。不过,封爵赏赐,令其享受荣华只是其一;其二,让其去除胡习,归于汉化,识汉字,说汉话,娶汉女;其三,让其见识我朝军威,不敢兴起半点儿反叛之心。”朱元璋闻言点头,示意朱标继续说。 第53章 再试火枪 “待其成年或者新元主崩逝,便可令其北归。首先,册封其为蒙古草原之主,在长城之外的草原,择地建筑新城,以为王都,并将归附我朝的蒙古部落悉数置于其麾下。对其的掌控,一方面以保护安全为由,由我朝派军队驻扎王城,将士皆着蒙古服饰,直接听命于父皇;另一方面,将其亲眷留在京师以为人质。”朱标舔了舔嘴唇,接着说。 “这等手段,怕是不太妥当吧,有失朝廷颜面。”朱元璋小声嘀咕着。 “这种事儿,您以前也没少干啊。而且,比这更没脸面的事儿,你也干了——为了日后登基为帝,派人弄死了小明王。”朱标心中腹诽,嘴上却说:“父皇,这种事儿古来有之,不必在意。届时令其上书自请将家眷留在京师就是了。” “不过,这只是威逼手段,儿臣还有利诱之策,就是之前向父皇建议的在边境开办互市,双方互通有无。我朝购入战马弥补骑兵不足的短板,买入牛羊牲畜作为农业生产的劳力,还可丰富平民百姓的饮食,同时利用卖出的布匹、铁器、盐巴等牢牢控制住底层牧民,上等丝绸锦缎、珍宝首饰等则是拉拢、腐化一部分上层权贵,让其沉溺于享乐,再无进取的锋锐。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计策,笑着说道:“你小子心眼儿不少啊。此计甚妙,就是见效太慢,需要长期经营。” “儿臣以为短期内,我朝与北元之间的对立局面难以改变,但是长此以往绝非社稷之福,所以此策值得花费力气去经营,可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太平的江山。请父皇恩准。”朱标言罢深施一礼。 “嗯,咱准了,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明日诏买的里八剌入大本堂读书,如何?” “父皇英明,儿臣佩服。”朱标心领神会,没想到便宜老爹如此上道。 “好啦,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儿,你就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见朱元璋下了逐客令,朱标就坡下驴施礼告退。朱元璋又拿过一本奏折批阅起来,相比于之前的愁眉紧锁,现下倒是多了一丝笑意。 春和宫内,见到太子一行人回来了,众人跪地见礼。朱标才在正殿书案后坐下,一名内侍便进入殿报告:“启禀太子殿下,方才工部军器局沈奇沈大人求见。小人告知其殿下您不在宫中,他说明日再来,便回去了。” “哦?是沈奇。他可曾说来见孤所为何事?”朱标问道。 “回太子殿下,小的问过了。沈大人说,他是来请殿下您去军器局的,但详情他并未明说。”那名内侍回道。 “想必是新式火器已经做好了,这个沈奇动作倒是挺快的。”朱标心里很高兴,他相信沈奇这次来找他,定不会像上次一样令他失望。 “殿下,可是要现在就去军器局?小的去让典乘局备车。”眼前的内侍小声地问道。 “今日就算了吧。你去一趟军器局,告知沈奇,孤明日上午去见识他的大作。”朱标对其吩咐道。 “是,小的遵命。”那名内侍施礼后便欲退出殿外。 “等会儿,”朱标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叫马忠。”内侍马忠答道。 “哦,原来你叫马忠啊。好了,你下去吧。”朱标恍然,方才他看这个内侍有点儿眼熟,像是正旦日差点儿领了‘恭喜发财’红包的人,好奇之下才有此一问。马忠再次施礼,退至殿外才转身离去。 “顺子,这个叫马忠的,平日为人如何?”朱标向一旁的秦顺询问道。 “回殿下,马忠为人老实本分,做事勤快。上次小的嘱咐他,您给的红包钱不能花出去,他竟是放在了枕头底下,好好地存着,连封口都未曾撕开。”秦顺回道。 “他把红包放在枕头底下的事儿,你如何知道?你不会是偷偷地……”朱标盯着秦顺,一脸正色地说道。 秦顺听了朱标的话,吓得赶忙跪下,说道:“太子殿下明鉴。小的与马忠睡在一间屋,也是无意间碰掉了他的枕头才发现的。” “这样啊,那没事儿了,快起来吧。”朱标收起了板着的脸,笑嘻嘻地从桌案后出来,边走边说,“顺子,准备晚饭,孤饿了。” 第二日,朱标早朝听事后,赶紧回到春和宫,生怕被便宜老爹安排其他事情,换了一套平日的深蓝色圆领常服,便吩咐人准备车驾去往军器局。此次在军器局门口恭候的只有沈奇和李贤两位,并没有其他高官。二人见礼后,朱标当先而行,来到军器局正堂。和上次一样,朱标上座,沈李二位下手陪坐。 “沈大人,昨日你来春和宫,孤刚好有事不在,让你白跑一趟。所以,今日孤特意登门来检查上次布置的工作。”朱标笑着对沈奇说道。 沈奇闻言连称不敢,回答道:“启禀殿下,臣按照您的吩咐,对火药的配比、颗粒制药法、火绳火枪和燧发点火装置等都进行了改进,并且用新制作的弹药进行了火枪实射,结果令军器局上下大为震惊。殿下的奇思妙想,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着,沈奇和李贤二人起身,行跪拜大礼,口称:“太子殿下天资聪慧,实乃大明之福。臣等钦佩之至。” “二位快快请起。纵然孤有诸多新奇想法,倘若没有如你们一般的能工巧匠去实现,也是枉然,二位大人莫要过谦了。好了,咱们闲话少叙。沈大人,你就快把新式火枪拿过来,给孤开开眼吧。”朱标一脸微笑地说道。 “是,殿下。来人啊,把东西呈上来。”沈奇立即吩咐道。 不多时,两把火枪和一些弹药就放在了朱标面前。乍看之下,火枪和上次所见没有太大变化,不过着眼细节,确实有诸多改进之处,药室盖子、准星、照门等一应俱全。而放在一旁的弹药,也与朱标所想相差无几,外观上分为上下大小两个部分。朱标拿起一包弹药,从较大的一端用力一扯,便破了一个口子,倒出了其中的火药和一枚铅弹。火药呈现细小的颗粒状,铅弹则前端略呈锥形,后端有凹陷。 朱标又拿起那把燧发火枪,先把击发装置向后拉到位,然后扣动扳机,只听啪的一声,鸟嘴状的机括有力地砸在了药室之内。当然了,为了确保安全,这把火枪上既没有火石、火镰,药室内也没有火药。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二位大人,费心了。这火枪和弹药都做得非常好。” 第54章 射手张三 “太子殿下谬赞,这是臣等职责所在。”沈李二人恭声说道。 “沈大人,燧发枪试射的结果具体如何?”朱标发问道,他更关心射程和射速问题。 “回禀太子殿下。新制的燧发枪在百步之内可透皮甲,最远可达150步,与军中弓箭的射程基本相当。另外,军器局内的经过训练的试射枪手,可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完成二十次击发,十之七八可命中标靶。”沈奇一边介绍,一边偷瞄着朱标的神情。 朱标一脸的平静,内心却十分激动,开口说道:“很好!这一次军器局没有让孤失望。二位大人功不可没,孤定会向陛下奏陈。” “谢太子殿下。”沈李二人起身施礼。 “沈大人,能否带孤去试射靶场见识一下?”朱标迫不及待地想去亲自试射一下新式火枪。 “是,殿下。”沈奇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标起身快步朝屋外走去,沈李二人一左一右,紧紧跟随,指点方向。走过了两进院落,便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庭院之中。院内西侧靠墙的地方放置了三个带红心的标靶,而东侧则摆了三张桌案,每张桌子上放有两把火枪,桌旁站立一名头戴方巾、身穿裲裆裤袄的兵士。桌案后数步远处建有一座小亭,内放一张圆桌和一把圈椅。 “殿下,这就是军器局的试射靶场。”沈奇介绍道,“您看地上的标线,代表距离标靶的远近,最远的一条距离标靶150步。” 朱标一边听着沈奇的介绍,一边走向东侧的桌案。原本站立的三名兵士看到朱标走过来,虽然不知其身份,但是见到顶头上司沈奇一脸恭敬的样子,再加上昨日已被叮嘱过今天太子殿下要来军器局,哪里还猜不出来,赶紧跪倒在地,高呼:“拜见太子殿下。” 朱标示意三人起身,径自来到一张桌案旁,看到其上放置的两把火枪——一把火绳枪和一把燧发枪。转头对沈奇说:“沈大人,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妥当,那就开始吧。孤要亲眼见识一下新火枪的威力。那就使用燧发枪,每人十发弹药。” “是,殿下。还请殿下移步后方亭中,臣马上命人安排试射。”沈奇看向一旁的李贤,示意他陪朱标去亭内休息。 亭中只有一把圈椅,朱标安坐后,就有小吏端上茶壶、茶盏,秦顺和李贤则侍立两侧。朱标接过秦顺倒的茶,一饮而尽,将茶盏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靶场内情况。 “顺子,去把沈大人叫过来。”朱标吩咐道。秦顺快走两步来到正在靶场安排事宜的沈奇身边,二人说了几句。沈奇急匆匆地向小亭走来。 “殿下有何吩咐?”沈奇施礼问道。 “沈大人,关于试射,孤有几点要求。所有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击发所有弹药;用时最少者得6分,次之得5分,再次得4分;命中标靶次数最多者得4分,次之得3分,再次得2分;两次得分之和最高者胜出,赏钱十贯。你可明白?”朱标对于目前的滑膛燧发枪更看重射速,在火枪数量足够多、火力密集的情况下,单枪命中率低一些不是问题。 “臣明白。”沈奇施礼告退,来到靶场之中,高声宣布刚才朱标所说的规则。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奇回到亭中,向朱标请示是否可以开始,朱标点头同意。一声令下,三名兵士迅速拿起桌上的燧发枪,将火石机括向后拉开,再从腰间的牛皮袋中取出弹药,用嘴咬住小头一扯,将发射药倒入药室中,并盖好盖子。 然后将剩余的弹药放入铳管中,完好的一端朝下,抽出铳管下方的木棍用力捅了两下,再将其放回原位。双手持枪,火枪才刚刚放平,就听见嘭的一声,紧接着一股青烟冒出,一次射击完毕。如此重复下去,直至十发弹药全部击发完毕。起初,三名兵士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但在射击了四五发之后,就出现了交替。 位于朱标左手边桌案旁的兵士最先完成射击,朱标心中估计他用时不到五分钟,这个射击速度已经相当不错了。其他两名兵士也先后完成了射击,但用时都在五分钟以上。而击中标靶的情况,竟然还是那名先完成射击的兵士得分最高。毫无悬念地,这名兵士以10分的成绩夺得第一。 朱标走出凉亭来到靶场之中,向沈奇询问道:“沈大人,此次试射何人第一?” “回殿下,根据规则,张三得10分胜出。”沈奇指着距离朱标最近的兵士说。 朱标顺着沈奇的手看过去,那名叫张三的兵士,约莫二十多岁,长相一般,中等身材,面色微黄,放在人堆里平平无奇。朱标朝张三招了招手,说:“你过来。” 张三见到太子殿下向自己这边招手,不知何意,于是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见其他人有什么动作,一时不知所措。 “别看了,就是你。”朱标抬手指向张三,提高了声音说道。 张三闻言,确定太子殿下叫的是自己,赶紧一溜小跑奔了过去。可能是有点儿紧张,快跑到朱标跟前时,脚下没站稳,竟然借着惯性向前扑倒,正砸向朱标的怀中。众人见状皆是一惊,秦顺站得离朱标最近,赶忙想伸手将其拉开,不过已然来不及了。 朱标倒是不慌不忙,不躲不避,伸出双手架住了即将‘投怀送抱’的张三,笑着说道:“张三,你给孤的见礼,倒是别具一格呀!” 张三本来以为要摔个狗啃泥,不料却被人给架住了,正暗自庆幸。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太子扶住我的?想到此处,张三赶紧调整了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旁边的秦顺、李贤和沈奇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沈奇连忙跪下,说道:“殿下,张三行为无状,惊扰了殿下,但念其无心而为,还请殿下恕罪。”李贤也跪地求情。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张三只是没站稳而已。都起来吧,孤不会怪罪。”朱标说着打算伸手去扶跪在他面前的张三,吓得张三赶紧站起来,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第55章 三叠阵法 “张三,你今天表现不错,拔得头筹,该赏。你到军器局当差多久了?”朱标随口问道,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回…回禀太子殿下,小的是去年才到军器局当差,一直试射这种新式火铳。”张三略带紧张地回答道。 “来军器局之前呢?是军中士卒?” “是的,小的在军中就是火铳手,到军器局还是干老本行。” “殿下,张三在军中时,火铳用得非常熟练,射得也准。得了殿下的教令制作新式火枪,臣特意把他调过来的。”一旁的沈奇补充道。 “很好。张三,孤问你,现下军中将领在对阵时,是如何安排火铳手射击的?是如何布阵?”朱标见识了燧发枪之后,就想到推广三叠阵法。虽然这种阵法最初是为了克服火门火铳操作繁琐、击发速度慢而创立的,如今用在燧发枪上更是如鱼得水。既然这张三来自军中,朱标想先听听他的说法。 “回禀殿下,在对阵时,火铳手列成一排,前面有盾兵负责掩护,根据队长的号令进行装填弹丸、引线以及点火等步骤。”张三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觉得这种新式火枪,比你在军中所用火铳如何?”朱标继续问,现在他确认军中还问创立三叠阵。 “当然是这种新式火枪好了,比军中的火铳射得快多了,打得也准。还有就是,不怕雨天受潮,真是好东西。”张三一边说,一边回头看桌案上的燧发枪,眼神火热。 “沈大人,李大人,听见了吧。对于兵器来说,兵士们说那才是真的好。看来,咱们制作的燧发枪,用户体验不错啊!哈哈!”朱标笑着对沈李二人说道。 “张三,你下去领赏吧。”朱标转而对张三说道。张三谢了恩,转身走了。 “是,殿下。”沈李二人同时答道。“不过,殿下,用户体验是什么意思?臣从未听说过。”李贤好奇地问,沈奇也满脸问号地看向朱标。。 朱标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一不小心又溜出了文明词儿,解释道:“哦,用户体验啊,就是使用者使用产品时的感受。譬如,张三是使用者,燧发枪就是产品,刚才张三的话就是他的感受。”沈奇、李贤二人点了点头,至于听没听到,朱标就不管了。 “沈大人,今日试枪的结果,孤非常满意。让孤也试射几发,如何?”说实在的,朱标心里早就痒痒了,他前世今生都没摸过枪,大学军训打靶由于生病没有参加。 “不可,殿下。现在的燧发枪虽然已经制成了,但是仍存在炸膛的危险。臣等万不敢让殿下涉险。”沈奇赶紧劝阻道。在之前的试射中就发生过炸膛的事件,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是试枪的兵士也挂了彩了。 “刚才他们射击了十发都没问题,孤就射一发,应该不会这么不走运吧,沈大人。”朱标还是不死心。 “可万一炸膛了,伤及殿下,臣等万死难赎其罪啊!请殿下三思。”沈奇说着就要跪地,顺手还拉了旁边的李贤。 看样子沈奇是不会同意了,朱标也不好坚持,只好改了主意,说:“那卿等要重点解决这个问题,孤不想战场上的士卒伤亡在自己人手中。待到新式火枪交付军中使用的时候,孤再去过过瘾吧。好了,今天靶场试射就到这里,二位大人,随孤回正堂去吧。” 朱标说完转身沿原路返回正堂,秦顺、李贤、沈奇三人紧随其后。来到正堂,朱标坐下后,对李贤、沈奇说道:“二位大人能够一年之内就研制出燧发枪,实属难得。” “全赖殿下奇思妙想,臣等不敢贪功。”李贤率先说道。 “李大人所言甚至。能有今日之功,全都是仰仗殿下的指点。”沈奇附和道。 “二位大人不必谦虚,两位的辛劳孤记下了。不过,虽说新式火枪射速快,但是要全部替换军中现有的火铳尚需要不少时日。所以,沈大人要抓紧核算每支新式步枪的花费以及军器局每年的制作数量。而对军中现有火铳的使用,孤有一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参谋一下。”朱标准备将创立三叠阵的事情交给李贤,毕竟研制新火枪的主要任务是沈奇承担的,李贤只是协助。 朱标没给他二人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军中的火铳,操作复杂,射速慢;单手持铳,射不准。之前,孤也和你们谈过,可采用双人一组的方式,让火铳手能够双手持铳。”沈李二人闻言点头承认。 “现在军中火铳手站成一排,统一射击的阵法不适合这种射速慢的火铳,换成新式的燧发枪还差不多。不过,我们可以火铳手分为三队,第一队在前,第二队次之,第三队最后。第一队射击完成后,则退至第三队所在位置。同时,第二队上前射击,第三队前进至第二队所在位置。如此往复,可保证火铳射击连续不断。二位以为如何?”朱标说完,拿起桌上秦顺倒好的茶,喝了起来。 沈奇、李贤二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阵法队列,心中都在琢磨其中利弊。过了一会儿功夫,李贤突然起身说道:“回禀殿下,臣以为此阵法甚妙。每队听从统一的号令行动,彼此互不干扰,再配合以盾兵、斧兵或长枪兵等,用来对于元人骑兵可要比现在的队列强多了。殿下天资聪慧,臣甚是钦佩。” “哦,李大人认为此法可行,那孤就放心了。不过,孤对于具体如何排兵布阵、相互协作不甚了解,还烦请李大人补充完善,然后上呈兵部,就起名叫三叠阵吧。不知,李卿意下如何?”朱标放下茶盏,盯着李贤,笑眯眯地说。 李贤听到朱标的话,立时就明白了,这分明是太子要把这份功劳给自己啊,哪有不接的道理,而且此阵法绝对是大有用处。一旁的沈奇也看明白了朱标的用意——雨露均沾,功劳大家都有份儿,火枪研制自己占了首功,那这阵法的事儿自然就是李贤负责了。 李贤激动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谢太子殿下,臣定尽心竭力。”他心里都乐开花儿了,有了这份功绩,这一年就没白忙活,要不了多久准能升官。 第56章 推广神物 又和沈奇、李贤说了一会儿闲话,鼓励他们继续努力改进新式火枪。临走前,叮嘱沈奇十日后向皇帝进献新式火枪各一件,朱标便起身告辞了。说来今日这一遭没白来,军器局果然不负所托,朱标心中甚为高兴。 送走了太子殿下,沈奇、李贤伫立在军器局门口闲聊。“看来,沈兄此次研制的火枪,深得太子殿下喜爱,日后定会被提拔重用,小弟先恭喜啦。”李贤率先开口。 “你我既兄弟相称,就不搞这么客气啦。刚才太子殿下的话,分明是给贤弟立功的机会,官升一级指日可待啊。”沈奇笑着说。沈李二人本就因为职司关系,往来颇多。这大半年又因为朱标交办的新式火枪研发,几乎形影相伴,交情匪浅。 “哈哈,小弟我也是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看似信手拈来,轻飘飘地几句话,就让我等立了一件大功。”李贤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沈奇说道:“前一阵子有件从宫里传出来的事儿,不知沈兄可有耳闻?” “什么事儿?你也知道,我成天在军器局,消息不如贤弟你灵通,对外面的事儿所知甚少,你就别卖关子啦。”沈奇催促道。 “好吧。说起来,此事和沈兄所在的工部还有些关系。我是听户部相熟的朋友说,今年刚一开春,户部和工部从宫里领了两袋子东西。依着陛下的旨意,在城外择一片荒地种下。听说皇后娘娘亲临现场指教,栽种后四五个月就能成熟。算算时间也就是本月。”李贤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着意强调了‘宫里’、‘皇后娘娘’等字眼。 “我看贤弟是想多了吧。可能是外藩进贡的稀罕物,皇后娘娘想要试种,若可行,便能经常吃得上了。不过……”沈奇说到一半,停住了话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沈兄自己看出蹊跷了吧。若是进贡的稀罕物,皇后娘娘在宫中试种便可,何必搞到城外去。听说是高产的粮食,叫……”李贤一时想不起来,话到嘴边卡住了,“对,土豆和红薯。” “从没听说过此二物。高产?能有多少啊?亩产四五石?”沈奇不以为意。 “四五石算个啥。据说是二十多石,而且不占良田,山地、沙地都行。” “啥?二十多石?”沈奇吓了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向李贤确认了好几遍。“若果真如此,还真是天下之大幸啊!不过,如此好物,怎么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 “这就要说到太子殿下啦。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两个东西是太子殿下上呈陛下的,据说是太子梦中得仙人所赐。”李贤附耳对沈奇说道,“沈兄,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要说此事的原委如何流传到宫外,那都是朱标私底下安排的。他觉得,封建社会嘛,神鬼那一套还是很有群众基础的,先把仙授之事散播出去,方便自己以后行事。 “梦中?仙人所赐?”沈奇心里琢磨,“莫非,太子殿下关于火器改革的诸多稀奇想法也是如此?”不过,他没有对李贤直说。“为兄明白。这等传言,无论真假,我们都不要妄加评论。最起码,我认为太子殿下在火器方面的造诣,是我难以企及的,简直可称为‘神人’。” 李贤乍一听沈奇的话,有些莫名,怎么就突然转到火器之事,不过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之意。“沈兄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学究天人。小弟还需整理三叠阵法的奏疏,就此别过。”李贤话锋一转,出言告辞。 “贤弟请便。等忙过这些时日,你我兄弟小酌几杯。”沈奇拱手施礼后转身走向门内,李贤则上马离去。 朱标从军器局回来后,没有回春和宫而是直奔奉天殿,他迫不及待地想向朱元璋汇报新火枪的情况。几个月来,他已经摸清了便宜老爹的日常活动规律,这个时辰定然是在偏殿批阅奏折。奉天殿值守的内侍,见朱标快步走来,直接开了殿门,垂手而立。 朱标直驱其内,进而左转进入侧殿,来到朱元璋面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早就听到了殿门打开的声音,进奉天殿不用通禀的,只有太子和皇后二人。他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等着,直到朱标出现在眼前,才说:“老大,有什么事儿?” “父皇,儿子刚从军器局回来,亲眼见识了新式火枪的威力,比军中现有火器的射速快了好几倍。方才在军器局靶场,训练有素的兵士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便可击发十次,命中十之七八。有效杀伤距离与弓箭不相上下,还有新式弹丸和火药配方,都比现在用的要好很多,威力更大。”朱标把燧发枪的情况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朱元璋闻言不由一惊,他没想到这才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朱标就已经搞出了新式火枪,“果真如此?那咱可要见识见识。” “儿子亲见,绝对不假。新式火枪采用燧石自动点火,不怕风吹雨淋,火枪手可双手持枪,儿子称其为燧发枪,还有一种用火绳点火的,称为火绳枪。十日后,工部军器局会上呈两件样品,请父皇验看。”朱标继续补充道。 “好!老大,你真是让咱刮目相看。照这样子下去,你说的那个什么热兵器时代,我看不远啦。”朱元璋难掩笑意,对朱标赞赏不已。 “谢父皇夸奖。军器局还在研制新式火炮,到时候枪炮齐鸣,普天之下,唯我大明最强,父皇必将建立万世不朽之功业。”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朱标说:“老大,火器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咱拭目以待,只看结果。对了,刚才户部呈上来的奏疏说,开春在城外种植的土豆和红薯都已收获,亩产都有26石之多。” 朱标一早就去了军器局,户部奏疏的抄本他不曾见过,出言道:“太好了,天佑我大明。儿子以为,可将种植之法在北平、大同以及西安等北地推广。先在卫所开垦的荒地试种,山地、沙地都要种,看看效果。毕竟京师地处南方,气候适宜农耕,与北方苦难之地大不相同。不过,收成定然也不会差。” “你能有此想法非常好。此等大事必须稳妥为先。”朱元璋对朱标的表现很满意。 第57章 杨宪之死 “若在北方推广,必然要将现下收获的土豆和红薯运过去,当做种子。从京师出发,北上千里之遥,所费时日不短,若是存储不当,土豆和红薯都会发芽。一旦其发芽,再食用的话就会中毒,切不可大意。”朱标想到之前忘记叮嘱如何存储,眼下得重视起来了。 “中毒?那该如何存储为好?”朱元璋一听吃了会中毒,立马严肃起来。 “只要记住两点即可,其一,干燥;其二,避光。只要做到上述两点,土豆和红薯就可存储相当长时间,起码过冬没有问题。”朱标给出了解决办法。 “这倒也是挺容易的。比如放在地窖里。”朱元璋一听原来存储方法如此简单,便放心了许多。 “父皇明鉴。京师的土豆和红薯运往北边后,要在那里过冬。以北平的天气而论,眼下已经不太适合种植,要等到明年的春天才行。而中原一带,譬如河南、山东以及京师附近,则可一年种两次,分别为2、3月份和8、9月份。再往南边,例如广东、云南等地,则可在水稻收获之后,再种植,约莫来年2月份就能收获。”朱标顺便说了一下在各地种植的时节,方便以后推广。 “这倒也是因地制宜,很不错。老大,你把关于土豆和红薯推广、存储的事情列个章程,直接交待户部去办,明日咱会下旨让户部有司官员配合你。行了,你先回去吧,晚上一起吃饭,你娘想你了。” “遵命。父皇操劳国事,要注意休息,儿子告退。”朱标深鞠一躬,退出朱元璋的视线,才转身离开。 晚饭时间,朱标准时到了坤宁宫。马皇后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可口的家常菜,一家三口围坐桌旁,闲聊天。席间,朱标给马皇后说了几种土豆和红薯的吃法,譬如土豆泥、烤红薯,拔丝等等。这些个后世普普通通的菜品,在这个时代成了从宫廷流传出去的御膳。 十日后,工部上呈了一把火绳枪和一把燧发枪以及数十发弹药。这两把枪显然是经过仔细的打磨,枪身空闲处雕龙画凤。朱元璋拿在手上,细细打量,掰掰燧发机括,扣动几下扳机,赞不绝口。在朱标的建议下,于奉天殿前的广场之上,在一群武将面前,举行了一场新旧火器的比赛。 结果可想而知,新式火枪,无论是火绳还是燧发,都比火门枪强太多了。同时,李贤上奏的三叠阵法,也颇受好评,在比赛中也演练了一番,围观的武将都惊讶不已,如此密集的火枪齐射,对面非得被打成筛子不可。 没想到第二日,大都督府要求更换新式火枪的奏疏就摆到了朱元璋的桌案之上。不过,眼下明军百万之众,使用的火门枪少说也得有十万支,这要是全部更换为火绳枪或者燧发枪,以现在的造价,怕是得几百万两银子,更何况,军器局也提供不了这么多货。 显然,朱元璋对这些心知肚明。而这份奏疏,他只当是武将们对于新式火枪给予好评的一种表现形式,看过就罢了,根本没当回事儿。朱标看到抄本,也是无奈地笑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可没有流水线和机械化生产,得慢慢积攒才行。为此,他特意派人去知会沈奇,命其开始生产燧发枪,产量少不要紧,保证质量为要。 洪武三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中书右丞杨宪升迁左丞,仅仅月余便被李善长、胡惟庸等参劾——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终以罪伏诛。中书省左丞正二品大员,可以说是大明建国以来处置的最高级别官员了。杨宪生于1321年,在朱元璋攻克南京后,投奔其麾下,初为幕僚、掌文书,屡次出使陈友谅、张士诚,做事干练,逐渐得到朱元璋的赏识。 那时的朱元璋作为割据一方的义军领袖,对于手底下的兄弟,一方面以诚相待,另一方面也暗中监视,设立了名为检校的特务机构——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的前身。杨宪就是其中一员,而且是个领导人物。 杨宪在检校队伍中工作卖力,搞情报是一把好手。朱元璋打败张士诚后,在其地盘上设立浙东行省,以外甥李文忠总管军政民务,派遣杨宪为随从属官监视李文忠。杨宪没有因为李文忠的特殊身份而畏首畏尾,本着情报人员的职业精神,向朱老大汇报了李文忠擅自启用张士诚部降臣屠性、孙履、许元、王天锡、王橚等五人参与政务的消息。 朱元璋对此很是在意,对张士诚地盘上的人满是疑心,得此消息立即逮捕五人,屠、孙二人被杀,其余三人充军发配。李文忠为此也受到了责备,心中对爱打小报告的杨宪没什么好感。洪武元年,朱元璋北巡开封,刘伯温和李善长留守京师。时任御史中丞的刘基抓住了中书都事李彬贪赃枉法的证据,要将其斩首问罪。 但是李彬和李善长关系匪浅,又是下属,李善长有意留他一命,即便刘伯温已经请示皇太子朱标,仍然采用拖字诀挨到了皇帝返京。朱元璋对官员贪污、枉法深恶痛绝,认为刘伯温的处置并无错处,按律当斩。李善长又提出现京师久旱,正在祈雨,杀人不详。刘伯温为了争口气,定要置李彬于死地,以儆效尤,直言杀了李彬就会下雨。 刘伯温观天象、参天机的本领,朱元璋在建功立业的过程中多有领教,深信不疑,结果杀了李彬,还是没下雨。此时刘先生在朱元璋的心中信任度直线下降,甚至被怀疑之前的神操作都是瞎蒙的,恰逢刘伯温二夫人病逝,其以此为借口返回青田老家,避开祸事,临行前举荐了同是浙东集团人员的杨宪,希望杨宪充分发挥其搞情报的专长,给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找麻烦。 杨宪能够跻身中书众臣,一方面有刘伯温的举荐,另一方面则是朱元璋看好他。以他在检校中的出色表现,朱元璋便有意让他进入中书省,监视李善长等人。洪武立国以来,淮西文武都因最早追随朱元璋而身居高位,创业阶段他们以朱元璋为首,现在朱元璋晋位皇帝,总管天下,淮西文武们隐隐唯中书左丞相李善长马首是瞻,这让朱元璋心里不爽,担心李善长等人有二心。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是浙东、淮西集团的争斗,还是皇权与相权的平衡,杨宪位极人臣,先后任中书参政、御史中丞、山西省参政,洪武二年九月调任中书省右丞。在这期间,杨宪没少找李善长等人的麻烦,但都不致命,就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第58章 大封功臣 杨宪任右丞时,汪广洋为左丞,杨宪嫉妒其才干,挡了自己升迁的路,便指使御史刘炳等人上书弹劾,汪广洋因事免官。洪武三年七月,杨宪升迁为中书左丞,身居高位后,依仗皇帝的信任,更加嚣张跋扈,罢旧吏,任用亲信,专决省务。 按道理,这时候中书省以左丞相李善长为老大,又有参政胡惟庸为臂助,应该不会让杨宪事事专断。所以有理由怀疑,这是李、胡二人的计策——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只有放任杨宪为所欲为,他的所作所为才会不容于朱元璋,杨宪也是一如既往地不负众望,枉法乱纪的事情没少干。 或许是杨宪太能干了,才用了一个月,李善长就准备好了弹劾的材料,上报朱元璋——杨宪构陷张昶心怀北元、互通书信,捏造事实诬告汪广洋等一干不法事。更想不到的是,身为浙东集团领袖的刘伯温竟也上书弹劾,急着撇清关系。 朝中两大集团都看其不爽,上本参奏,朱元璋不得不重视。也怪杨宪太嚣张,明里暗里地想整倒李善长,独霸中书省。这与之前朱元璋交代的任务严重偏离,而且相比于杨宪,李善长在地位明显更重要,纵然对其也有不满,不到万不得已或者下定决心,朱元璋断然不会将其杀掉,整垮淮西集团。 敌对势力准备了充分的证据,己方也无意救援,甚至落井下石,最高统治者顺水推舟,杨宪只好乖乖认罪伏法。可以说,杨宪的死是他嚣张不自知的恶果,也是朝廷派系以及君臣之间政治斗争的结果。朱标与杨宪在中书省事务上略有接触,觉得其人恭敬有余,谦逊不足,居高位而不自持,贪权结党。搞情报擅长、搞政治不行,对日后的政局没有多少助力,既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也只能认命了。 另外,大明从建国之初起,除了在边境的大军团对抗,剩下的军事行动就是弹压地方,各地的流寇、盗匪、蛮族以及倭寇经常出来闹事。洪武三年的下半年,泉州府惠安县民陈同作乱,连寇周边永春、德化、安溪三县,大败泉州卫千户姚得、龚胜以及指挥周渊等。幸得驸马都尉王恭坐镇福建,率精兵讨伐,擒贼首,降其众。绥宁县民萧天佑等聚众为乱,平章杨璟遣兵镇压,斩贼首。倭寇劫掠山东、浙江以及福建沿海州县,福州卫派兵追捕,获倭船十三艘,擒倭人三百余。 济宁盗匪侯世雄啸聚山林,攻掠藤县、峄县等地,官军奉命讨平。海南盗贼陈志仁、林公望等攻陷凌水等地,官军讨捕,林公望被斩首,其余人等逃窜。青州民孙古朴等自号黄巾,袭击莒州,杀害同知牟鲁,青州卫遣兵平乱。沂州答山贼戴胜作乱,都督府佥事吴祯率兵讨之。慈利县土酋覃垕等洞蛮不服王化,下山为寇,周德兴奉命讨伐。 诸如此类的局部平叛、平乱的军事行动有十几次之多,加之大雨、冰雹等各种天灾,使得普通百姓的日子不太好过。朱标不由得感慨,古时的盛世恐怕都是官面文章,其实难副,斗升小民一直都是苦捱日子罢了,那他这个未来之人有多大的能力去改变这些?怎么改变?能够改到何种地步? 洪武三年十一月,征虏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等还师至龙江,朱元璋亲往迎接。第二日,徐达等奉上贺表,恭贺皇帝荡平沙漠,靖清寰宇,成千秋伟业。十一月十一日,朱元璋坐御奉天殿,皇太子、诸亲王侍立左右,左丞相李善长、右丞相徐达率文武百官列于丹阶左右,举行大朝会。 皇帝诏谕文武群臣,曰:“汝等其听朕命,朕今日定封行赏,非出己私,皆仿古先帝王之典,筹之二年,以征讨未暇,故至今日。今天下既定,是用报以爵赏,其新附将帅之有功者,亦如之。凡今爵赏次第,皆朕所自定,至公无私。书云:‘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今日所定,如爵不称德,赏不酬劳,卿等宜廷论之,无有后言。” 这大庭广众之下,哪儿会有不开眼的人真跳出来说三道四啊,简直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于是,群臣皆顿首悦服,遂班爵行赏。晋封国公者六人:李善长韩国公、徐达魏国公、常遇春之子常茂郑国公、李文忠曹国公、冯宗异宋国公、邓愈卫国公。俱令子孙世袭,惟常茂如无后嗣,兄终弟及。 封侯者二十八人:汤和中山侯、唐胜宗延安侯、陆仲亨吉安侯、周德兴江夏侯、华云龙淮安侯、顾时济宁侯、耿炳文长兴侯、陈德临江侯、郭子兴巩昌侯、王志六安侯、郑遇春荥阳侯、费聚平凉侯、吴良江阴侯、吴祯靖海侯、赵庸南雄侯、廖永忠德庆侯、俞通源南安侯、华高广德侯、杨璟营阳侯、康茂才之子康铎蕲春侯、朱亮祖永嘉侯、傅友德颍川侯、胡美豫章侯、韩政东平侯、黄彬宜春侯、曹良臣宣宁侯、梅思祖汝南侯、陆聚河南侯。俱令子孙世袭,惟华高嫡子许令承袭食禄米五分之四,康铎嫡终,如无后嗣,庶长及之。所封公侯,赐诰命、铁券,其余有功文武、兵卒等皆赏赐有差。 至此,跟随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特别是淮西集团,都封公封侯,福泽子孙,十几年的厮杀换来了如今的荣华富贵。用高官厚禄来奖励这些跟随自己的人,鼓励那些想着建功立业的人——总体来说,就一句话,有功于朝者,不吝赏赐。 朱标在意的是,与史实无异,这一次论功行赏,根本没有浙东集团什么事儿,刘伯温、汪广洋、宋濂等人,榜上无名。即便说只有武将才论功封爵,文臣一般都是加赐虚衔,例如太傅、太师、太保等,很少封爵位。但是,李善长以管理后勤着称,乃明初萧何,百分百的文臣,却位居功臣之首,封韩国公,还在徐达之上。 虽然没过多久,汪广洋、刘伯温双双晋封伯爵——忠勤伯和诚意伯,但对于这个伯爵爵位却没说子孙世袭,是一次性的,只及己身。刘伯温身为明初第一谋臣,被朱元璋多次赞成‘吾之子房’,后世流传‘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朝军事诸葛亮,后朝军事刘伯温’的说法。这么说来,刘伯温封个侯不成问题。 然而,历史上对于朱元璋为何如此对待刘伯温,并没有什么文字证据,而且后世推崇刘伯温,绝口不提其封伯爵的事儿。朱标想着,既然魂穿了懿文太子,正好可以找便宜老爹当面问个明白,就定在当日晚饭时间。 第59章 派系之争 坤宁宫,大明皇帝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桌上仅有几个碗碟,刚好四菜一汤,每人一碗米饭,边吃边聊,就像寻常百姓人家一样。 “妹子,今天这个菜有点儿咸了啊。”朱元璋夹了一口炒青菜,说道。 “哪个菜?”马皇后已经吃完了,放下碗筷,坐在一边,“那我再给陛下重炒一个菜。”说着话,用眼睛剜了一下正端着碗吃饭的大明皇帝。 尽管朱元璋没看见马皇后的眼神,但那个语调却听得分明,堆着笑说:“不用,咸了正好下饭。老大,你说呢?” 朱标在一旁忙着干饭,闻言抬头见便宜老爹给自己使眼色,心想这跟我有啥关系啊,咽下一口饭:“儿子,觉得咸淡正好。” “老大,你多吃点儿。有人觉得咸,可以少吃。”马皇后笑着说。 朱元璋也没敢接茬儿,把碗中剩下了两口饭一扫而空,咂了咂嘴,赞道:“真不错,咱吃好了!”此时朱标也刚巧吃完,马皇后吩咐了一声,几名宫女上前收拾碗筷,而后摆上了茶壶茶盏,随后退了出去。 此后便是皇帝一家三口的饭后时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也不需要人伺候。朱标赶忙倒了三杯茶,分别递给朱元璋和马皇后。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请父皇赐教。”如今饭也吃了,要是再不说今天恐怕就错过了,于是朱标先开了口。 朱元璋呷了一口茶:“说吧,啥事儿?”吃饱喝足之后,和老婆孩子聊聊天,是朱元璋难得的休闲时光。 “父皇今日大封功臣,朝中数十人晋位公侯。可儿臣听下来,都是最早跟随父皇打天下的淮西文武。为何浙东文臣却无一人?”朱标斟酌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是问这个?”朱元璋闻言很惊讶,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以为是为何?” “起初,儿子认为浙东文臣没有直接参与重要的军事任务,谈不上立了多少军功,不能够封爵。但是,韩国公同样也是文臣,却能封公爵,位居众臣之首,所以儿子甚是疑惑。”朱标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套朱元璋的话,而不是自己出头。 “浙东那些夫子如何能与韩国公相提并论!单凭一张嘴,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要批评两句。”朱元璋没好气地说道。浙东集团的人,大多都是前朝的科举出身,一帮文人,心中的标尺高了些,爱挑毛病,惹得皇帝心中不快。 朱标听了便宜老爹的话,心中窃笑,被别人指摘了毛病,就存着报复的心思,身为皇帝就这点儿心胸啊。“是有个别人迂腐了些,过于苛责,总爱拿着圣人的道理来吹毛求疵。但是,也有人确实为父皇出谋划策,鞠躬尽瘁,譬如说刘先生。” 待朱标说完最后刘先生三个字,朱元璋没有接话而是盯着他,看得朱标心里有些发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正在打鼓。只听朱元璋开口道:“你小子,是来给刘基他们鸣不平的?” 朱元璋的语气很平和,既不是喜也没有怒,朱标继续说:“回父皇,儿臣不敢。只是不明白为何有功而不赏。” 此言一出,就有点儿质问的意思了,摆明了是要朱元璋给个理由。“嘭”的一声,朱元璋重重地将茶盏拍在桌子上,吓了朱标和马皇后一跳。朱标赶紧跪地俯首,既然说了刚才的话,他就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老大,是谁教你说这话的?是刘基?还是宋濂?”朱元璋厉声喝问。 “回父皇,儿臣所问,都出自本心,并无人教授。”朱标抬起头平静地回答。他是实话实说,一不怕追查,二不怕对峙。另外依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和朱元璋的看重,相信也不至于招惹什么大祸。 看朱标一脸淡定,目光直视,没有丝毫闪躲,朱元璋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半。在他看来浙东集团若是借着教授太子学识的机会出言蛊惑,那定然是该千刀万剐。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或许真是太子自己的疑惑。 马皇后在一旁未发一言,经过观察她也认为朱标所言是出于自身,并非被人蛊惑。而且,相比于朱元璋,马皇后更相信文人士子的人品,至少刘基、宋濂不会做这种事。马皇后借故给茶壶添水,站起身来走到朱元璋身后,看似不经意地敲了一下其后背。 朱元璋会意,脸上立马阴转晴,语气也平和下来:“老大,起来吧。若是你真有此一问,那咱就给你说说。”朱标站起身来,内里的衣襟都湿透了。虽然他有所依仗,觉得不会被便宜老爹给咔嚓了,但天子之怒还真是吓人。 “朝中的局面,想必经过这一阵子,你应该也看明白了。淮西文武和浙东夫子两帮人,互相看不过眼,变着法儿地给对方麻烦。自立国以来,这种争斗愈激烈,从暗斗变成了明争,把朝堂搞得鸡飞狗跳。” “父皇明鉴。这两派人水火不容,相互对立。但是有父皇在上,这两派无论如何斗法,都要仰仗父皇居中裁决,只要维持两边的平衡,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说的不错,有些眼光。朝中有派系,有党争,这并不可怕,也不用畏如猛虎。若是太平年月,为君者只要懂得如何利用党争,控制住局面不至于祸国殃民就可以了。但是眼下我大明初立,国力未盛,民力未充,且外有强敌、内有天灾,正该是上下一心的时候。若为官的心中总想着勾心斗角,还能有多少心思放在为政上呢!”朱元璋说完,一口引尽了杯中剩余的茶。 “可是,经过父皇的封赏,淮西派系都已身居高位,而浙东文臣却无一人出头,那岂不是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到时候对朝廷也并无好处啊。”朱标继续追问。 “你以为咱不知道啊,哎!”朱元璋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咱一起打天下,出生入死的大多是淮西老乡,封官赐爵是必须的。即便如此,他们个别人还有些微词,觉得不公。若是浙东的人也封了公侯,他们定会更加不满。” 第60章 退居二线 “况且,如今边疆未靖,南征北战都需要那些个淮西武将用命,咱也不得不妥协一二。”朱元璋补充道。 “父皇所虑周详,儿臣不及。虽对外征战需要武将,但内政还需文官主持,如此薄待文士,恐天下士子不服。况且,若是淮西集团再立新功,怕是要彻底站满朝堂了,请父皇三思。”朱标还是忍不住劝几句。虽说最终朝廷确实没有被淮西一党所掌控,那是因为朱元璋把淮西文武都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哪里还敢闹事。 “就算是要平衡两派,浙东集团能挑大梁的也就是刘基了。不过这老匹夫何等心机,就算咱有意封他公侯,他也定然会推辞。他虽与淮西人等斗,但却不甘心被摆布。老大,你想着利用两派互相牵制,维持朝堂上的平衡,但是这终究不是办法。论私,有咱在他们还不敢造次,但等你继位,难免他们不会倚老卖老,那时候你就难处置了。论公,我大明朝廷中不需要结党营私的小团体,需要的是君臣一心,政通人和。所以,以后朝中不会有什么淮西、浙东的派系。” 朱标感受到便宜老爹最后话语中流露出的杀机,便明白了——朱元璋这是要彻底消灭朝中的派系。建功立业之初,天下群雄割据,只能在有限的地区(也就是自己控制的地盘)网罗人才。就朱元璋而言,对外打仗主要依靠淮西武将,后勤保障以李善长为首筹措,而出谋划策、招揽贤才则靠的是浙东文人。 如今割据的群雄被消灭了,大明朝廷占据了中国传统疆域的绝大部分地区,可以利用科举、官位广招天下学子为己用,不再需要那一小撮浙东集团的人啦,所以要打压。而边疆未宁,北元、蜀夏、云南等地还有诸多战事,所以淮西的武将暂时还不能动。 但朱元璋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私心,他顾念着淮西兄弟的情谊,而且淮西派系做事顺着他的意,自然是要先用高官厚禄答谢一番。至于浙东派系,则被冷落了许多,即便如刘伯温这样的大才也免不了被冷眼相待。 朱标心中疑虑已去,便也不再纠结,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会在不久之后给与浙东集团一些甜头儿,刘伯温也不算一无所获。于是顿首再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老大,你且回去吧。”朱元璋站起身来,转而对马皇后说:“妹子,咱要回去处理些奏折,你早些休息。”言罢,便快步离去。朱标也没多逗留,向马皇后施礼告退。 “最近太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去往奉天殿的路上,朱元璋问一旁的二虎。 “回禀陛下,据春和宫那边的回报,太子殿下除了日常活动,并未外出,仅去了一趟军器局,当时接待的只有兵部主事李贤和工部主事沈奇。平日授课的先生也并无异常举动。”二虎追随朱元璋多年,自然明白该说什么。 “好吧。要严密注意太子与外臣之间的接触往来。”朱元璋叮嘱了一句。 返回寝宫的路上,朱标再三琢磨方才的对话,今晚便宜老爹透露出一个信息——干掉所有他认为有威胁、不满意的功臣勋贵,维护朱家的天下。即便朱标活着,他还是会这样做。那些个勋贵恃功而骄、贪赃枉法只不过是给了朱元璋名正言顺的理由,朱标早逝、长孙年幼,更像是一个催化剂。朱元璋就是第二个刘邦,而且比刘邦更狠。 干掉那些目无法纪、祸乱天下的功臣没什么不好,否则就算朱元璋不杀,朱标也要举起杀人的大刀。但是,连那些敢于上奏逆耳忠言的也顺道收拾就不合适了,所以朱标暗下决心日后要想办法保全无辜之人。 次日,敕建韩国公府。胡须微白、脸型瘦削的李善长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前方是一条长案,上面堆着一大摞公文。右手侧方的两把圈椅上分别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一,白面无须,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中书参政胡惟庸;其二,国字脸,黑面微髯,右颧骨偏下有一条寸许长的疤痕——新晋永嘉侯朱亮祖。 “韩国公,这次陛下大封功臣,浙东那帮子文人,什么都没捞着,刘基那老匹夫连个爵位都没有。哈哈,真是笑死人了,看他们以后还敢张狂。”朱亮祖毫不避讳,随口一说。他是个纯纯的粗人,顶看不上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李善长闻言皱了一下眉头,没搭话。他不太喜欢朱亮祖这种没心机的粗人,头脑过于简单,但其偏偏在一众武将中有些人缘,算是个领头儿的。 胡惟庸见李善长不喜,拱手说道:“李相,永嘉侯所言不无道理。”胡惟庸没有爵位在身,尊称李善长的官职,“不过,按道理,陛下不应该对刘基等人如此苛待。刘基论智谋、功绩,封个侯爵还是应该的。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惟庸还算机敏,不枉老夫提拔于你。”李善长这才开了口,“要说刘基等人的功绩不够封爵,那是瞎说。刘基的智计何等高超,老夫都自认不如。但其为人迂腐,认死理儿,不懂得为臣之道。立国以来,多次在陛下面前显摆本事,当面忤逆圣意,这不是自讨苦吃嘛!上次李彬一事,他说会下雨,结果没有,这更是欺君之罪。” “李相,即便刘基为陛下所恶,但是其他人并没有,譬如汪广洋,虽有小错被罚,但功大于过啊,为何也没有封爵?”胡惟庸不解地问。 “以老夫看来,一方面,是陛下有意打压浙东那帮人,刘基、汪广洋二人封不得侯爵,给个伯爵还是有可能的。另一方面,怕是刘基自己也不愿意身居高位吧。听说,陛下前几日召见过宋濂,十有八九是为了封爵一事。” “您的意思是刘基托宋濂向陛下表示自降爵位。他是不想被陛下利用与我淮西为敌? “八九不离十,刘伯温不是那种任人摆布,被拿来当枪使的人。但是,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打压的理由。”李善长盯着胡惟庸,后面一句话刻意说得很慢。 “还有能有什么理由?讨人厌呗,陛下如何受得了天天被顶撞。”朱亮祖一脸不屑地说。 胡惟庸显然不会这么幼稚,既然李善长问了,其中必有深意。胡惟庸细细思索,李善长也不催促,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相,你的意思陛下要整治朝廷,打压派系。不会吧,我等都是陛下的乡亲啊!”胡惟庸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突然开口。 第61章 出兵伐夏 李善长点点头:“没什么不可能的。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陛下一统天下,富有四海,已经不需要或者不允许我等这样的小团体把持朝政了,无论是浙东文人还是淮西乡党,都不行。” 朱亮祖一听朱老大要搞整顿,登时坐不住了,“韩国公,那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胡惟庸虽未说话,但眼神里也透着询问之意。 “不要慌。我等与浙东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陛下是念旧的,给了我们高官厚禄,我们要懂得感恩,知进退。永嘉侯,现在陛下还得依靠你们武将靖清寰宇,一时不会有所动作,不过你们也得谨慎些,手底下的小动作收敛点儿。而我在丞相的位子上怕是待不了几日了,老夫打算近日向陛下请辞。” “李相,您一旦请辞,那我等该如何是好?朝中岂不是没有了依靠?”胡惟庸赶紧问道,他是靠着李善长的提拔才走到了今天。如今这个靠山要走,他有点儿慌。 “此事已由不得我了,就算我不请辞,陛下也会逼我退下来。前阵子出了杨宪的事情,左丞空缺,而我请辞之后,又多出了一个左丞相的位置。惟庸,我会推荐你出任左丞。至于左丞相之位,你暂时还不够格,只能听凭陛下安排。” 胡惟庸没想到天上降喜事,赶紧跪倒,说道:“谢李相提拔之恩,我胡惟庸今后必以您马首是瞻,甘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凭你的才干,担任左丞绰绰有余。老夫为国举贤,职责所在。”李善长笑呵呵地说。三人又聊了些闲话,胡、朱二人便起身告辞了。 刚出府门,朱亮祖上前一步对胡惟庸说:“胡老弟,恭喜你啊,荣升左丞。日后做到丞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也比不上侯爷,子孙世享富贵,与国同存啊。”胡惟庸话语间略带羡慕,“敢问侯爷,令郎现下可在军中?” 朱亮祖本来还沉浸在胡惟庸的恭维之中,听得问起儿子,有点儿诧异,“我儿就在我麾下效力。胡老弟为何问起他?” “侯爷,陛下年中设立亲军都尉府,选任功臣子弟护卫皇城。这可是天子禁军,侍奉御前,难得的机会,侯爷不要错过啊!”胡惟庸边说边向朱亮祖使了个眼色。 “机会是不错,可哪有在亲爹手下当差舒服啊!”朱亮祖起初对胡惟庸的话不以为意,当看到其丢过来的眼色,才反应过来,“胡老弟的意思是……” “侯爷明白就行了,此事得抓紧才行。以令郎的能力,做个千户不成问题吧。”胡惟庸说完一拱手,“侯爷,下官还有公务,告辞了。” “好的,我回去马上就办。胡老弟请便,日后朝中你我兄弟还得多多照应。”朱亮祖答应一声,走向一旁拴着的战马。 “那是自然。”胡惟庸边说边坐进轿子,二人各自离去。 洪武三年十一月底,晋封中书右丞汪广洋为忠勤伯,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学士刘基为诚意伯,皆赐诰命。朱元璋在给二人的诰书中都提到了汉之张子房、诸葛亮,以此褒奖他们的功绩,算是对浙东文人多年来辅佐之功的认可。 忠勤伯汪广洋食禄三百六十石,而诚意伯刘伯温的食禄只有区区二百四十石,是这次所封功臣中最低的,相比韩国公的四千石食禄,简直像是打发要饭的。汪广洋前次犯错被贬,杨宪事件后又调回中书任右丞,如今得了伯爵,心中唯有高兴。而刘伯温对此结果则喜忧参半,喜的是爵位不高,风头不显,忧的是皇帝仍然在盯着自己,日后稍有行差踏错,少不得刀斧加身。 总的来说,有功之臣都有封赏,可谓皆大欢喜。捎带脚儿,工部的沈奇和兵部李贤也升任了本部的员外郎,不过职司不变,继续配合朱标搞火器,这下积极性更高了。 而后的一个月内,朱元璋多次召见受封文武,谆谆告诫:“尔等享有富贵,正当与贤人君子讲学,以明道理,以广见闻,通达古今之务,以成远大之器,岂可苟且,自足止于武夫而已”,“朕赖诸将佐成大业,今四方悉定,征伐休息,卿等皆爵为公侯,安享富贵,当保此禄位,传之子孙,与国同久,然须安分守法,存心谨畏,则自无过举”。 洪武四年的新年正旦,与前一年无甚差别。宫中礼仪规程怎会随意更改,按照流程走一遍也就是了——皇帝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大宴群臣,皇后在坤宁宫赐宴朝中命妇。朱标等人仍是趁着晚饭时分去给父母拜年。 文武百官在正旦日朝贺完天子,正欲安稳过年,没想到正月初二就有大事件。中书左丞相、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上书辞官致仕,朱元璋再三劝慰,最终无奈同意。与此同时,为保证中书省的日常工作,以中书右丞忠勤伯汪广洋为中书右丞相,参知政事胡惟庸为中书左丞。 这样一来,中书省没有左丞相,反倒是有两个右丞相——汪广洋和徐达,一文一武,一个浙东一个淮西。朱元璋没有将能力更强的刘伯温提上来,而是任用了刚刚犯过错的汪广洋,为了安抚淮西文臣,提拔了精明能干的胡惟庸任左丞。 至于为什么不用刘伯温,朱标私以为是要留着他在御史台镇场子。尽管朱元璋对刘基颇有意见,但是其为人正直、行事果敢,嫉恶如仇,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最适合不过了。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之前,朱元璋肯定不会让刘基挪地方的。 魏国公徐达虽然兼任右丞相,显然他没时间、也不愿意管中书省的事儿。而忠勤伯汪广洋虽位居右丞相,但是有杨宪的前车之鉴,又有一帮淮西文武虎视眈眈,加上自己刚犯过错,难免畏首畏尾,后来他索性把省内事务都丢给胡惟庸处理,自己成天喝茶看报纸,一问三不知。而胡惟庸则成了中书省实际上的一把手,与皇帝的接触日益频繁。 正月初三,又来一件大事。朱元璋亲自祭告天地神明,誓师讨伐蜀夏明升。命中山侯汤和为征西将军、江夏侯周德兴为左副将军、德庆侯廖永忠为右副将军,会同营阳侯杨璟、都督佥事叶升率京卫、荆湘舟师由瞿塘趋重庆;颍川侯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济宁侯顾时为左副将军,会同都督佥事何文辉等率河南、陕西步骑由秦陇趋成都。 第62章 敲定婚事 既然是出兵攻打别人,就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朱元璋晓谕汤和等人:“今天下大定,四海奠安,惟川蜀未平耳。朕以明玉珍尝遣使修好,存事大之礼,故于明升,闵其稚弱,不忍加兵,遣使数加开谕,冀其觉悟。升乃惑于群言,反以兵犯吾兴元,虽败衄而去,然豺狼之心终怀啮噬,不可不讨。”意思就是,我一番好意,明升给脸不要,和平收复没希望了,只能武力解决。 对于北边,虽没有主动出击,但也有安排。命魏国公徐达往北平操练军马,修缮城池。济南卫指挥佥事盛熙领兵二千人,济宁左卫指挥房宽、厉达领兵五千人,青州卫指挥佥事周兴领兵四千人,莱州卫指挥同知胡泉领兵三千人,徐州卫指挥佥事司整、李彬领兵二千人,悉听节制。 随后命宋国公冯胜往陕西修城池,卫国公邓愈往襄阳训练军马,运粮饷,保证征蜀大军的粮食供应。不过这些事情,虽是国之大事,但都远在千里之外,朱标就是想管也插不上手,还是那句话,没有败绩的危险,何必多嘴呢! 不过,朱标还是夹带了些私货。工部军器局赶制了一批燧发枪,大概二十几把,以及一些弹药,被朱标安排进了现有的火枪队伍中。至于尚且不太熟练的三叠阵法,只能在征战的过程中训练了。 对朱标而言,洪武四年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结婚。只有结婚成了家,才能真正地被承认已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可他尚未见过常遇春的长女,不知其人是何等模样,为人如何。 当年开平王常遇春病逝的时候,他想借过府吊丧的机会去瞧一瞧,结果被朱元璋训了一顿。眼下很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了,他认为只要便宜爹妈再次提及婚事,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见。至于理由嘛,很简单——丑媳妇总得见见公婆吧。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一日,朱标正在看奏折抄本。近来发生的朝廷所谓大事都与礼仪与祭祀有关,譬如议定亲王宫殿制度,王府墙多高、门多大,宫殿如何装饰等;在中都临濠修建圜丘、方丘、日月、社稷、山川坛以及太庙等,基本是上把南京的复制了一套过去;规定公主、驸马的称呼等。这些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完全是封建礼教的东西,在那时却十分有必要。特别是朱元璋认为华夏久染膻腥,应该着力恢复汉唐制度,更加强调礼仪与规范。 朱标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看得昏昏欲睡,这时秦顺匆匆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睡意。 “殿下,小的看到郑国公常茂和蓝玉将军进宫了。”秦顺走到书案前,施礼说道。 “你说谁进宫了?”朱标没听真切秦顺的话,摇了摇略有昏沉的脑袋。 “您让小的注意最近是否有开平王家的人进宫。小的刚才看到郑国公和蓝将军进了奉天门,据说是去乾清宫了。”秦顺又重复了一遍。 朱标一听是这二人进宫,立马来了精神。如果是出兵打仗的事儿,叫蓝玉还说的过去,叫上常茂这个毛头小子就多余了。常茂虽然顶着郑国公的头衔,但毕竟是凭借父荫得来的,跟其他几位国公不能比。所以,大概率是谈婚事,若因此事召见这二人就合理多了。俗话说娘亲舅大,朱元璋直接召见开平王夫人不合适,那就只能找蓝玉这个亲舅舅了,常茂作为常氏一脉的长子,陪衬一下亦无不可。说不准,开平王夫人现在已经在坤宁宫了。 朱标伸了伸腰背,站起来,说:“走。顺子你陪孤去看看。” 乾清宫东侧偏殿内,传出两声惊呼——“啥?”“太好了!”。话说常茂和蓝玉二人奉诏进宫,并不知所为何事。等见到了皇帝,行过礼之后,朱元璋直接抛出重磅消息——与常家结亲,太子朱标迎娶常家长女常秀。蓝玉和常茂二人毫无准备,震惊之下脱口而出。随机意识到君前失仪,告罪之后继续呆立原地。 朱元璋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待着。安静了差不多一分多钟, 蓝玉率先开口:“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说着拉上一旁的常茂跪倒在地,“与天家结亲,臣求之不得。然,臣担忧臣外甥女的才德配不上太子殿下,辜负陛下天恩。另外,家姐尚在,婚姻大事应遵父母之命。” “这你大可放心。皇后已召开平王夫人进宫,想来这时候也得知此事了。咱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臣代已故开平王谢陛下恩典。”蓝玉闻听此言,便放心了。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有反对的意思,谁会拒绝与天子联姻呢,他姐姐肯定也不会反对。更何况如今没有了开平王的常氏一门,在淮西集团中的地位严重下滑。若是有了太子的靠山,再加上常茂的国公头衔,就能够与其他几位国公一较高下。将来他自己再立战功,凭借太子舅舅的身份,晋封侯爵不在话下。 常茂因为年龄不大,涉世不深,心里倒是没有这么多世俗的想法。他平时与朱标关系不错,眼看着成了太子的小舅子,心中十分高兴。赶忙学着舅舅的样子,磕头谢恩。 “既然如此,你们退下吧。”这次召见完全就是走个形式,朱元璋有这个自信,此事换作是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第一,和天家结亲,从政治上来说,稳赚不赔,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第二,结亲的对象是地位稳如泰山的太子,百分之百就是将来的皇帝,自家的未来也有保障。第三,太子的为人、才学在众多亲王之中首屈一指,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良婿。 “臣告退。”蓝玉和常茂再拜。 坤宁宫内,马皇后相比于朱元璋的开门见山就含蓄了很多,先拉着开平王夫人说了不少的家常,嘘寒问暖的。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引到了自家孩子的身上。马皇后直言太子年岁已长,到了婚配的年纪,想与常家结为秦晋之好。开平王夫人一听喜上眉梢,这种天大的好事儿求之不得,她像是怕马皇后一会儿就改了主意似的,连推辞的话都没说,赶紧施礼谢恩。 就这样,朱元璋和马皇后各自分工,与常家敲定了朱标和常秀的婚事。而我们的新郎官朱标,现在正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尽管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想找常茂确认一下,以便在晚饭的时候提出见一见自己未婚妻的想法。 第63章 匆匆一瞥 “爹!” “嗯?”正吃着饭的朱元璋听了一愣,有阵子没听太子这样称呼自己了,“有话就说?” “今天儿子在宫里看到常茂了,从乾清宫出来的,还有蓝玉。您找他们干嘛?”朱标试探地问道,虽然他已经心知肚明了。下午,常茂一见到他,眉飞色舞的热乎劲儿就甭提了,就差直接叫姐夫了,压根儿不用问也知道猜对了。 朱元璋向侧旁瞄了一眼,马皇后微微点头示意。 “你娘说,儿子长大了该找媳妇了。去年咱也跟你提过开平王你常叔叔家的大闺女。今天咱和你娘已经把你的婚事说定了。” “太好了,谢谢爹,谢谢娘,你们辛苦了。”朱标一脸堆笑,“不过,儿子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别跟你老子吊书袋子。”朱元璋没好气地说,一旁的马皇后则是一脸慈爱,微笑不语。 “儿子与常家大闺女未曾有缘谋面,她叫什么?长得如何?品行如何?这些一概不知。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儿子想见她一面。”说着话,还不忘给便宜爹妈倒茶,一副殷勤的样子。 “不行!”朱元璋毫不犹豫,“孤男寡女地如何能见面,传出去像什么话!” “爹,不是,我......”朱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什么你,咱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常家大闺女名叫常秀,年纪嘛应该和你差不多吧。\"朱元璋不太确定常秀的年龄,看了一眼马皇后,见其点头,便继续说,“长相嘛?应该是很清秀的。你说呢?妹子。” 说到这里,朱元璋有些尴尬,他并没有见过常秀只是听说,于是将话茬递给了马皇后。 “爹,你都没见过,就给儿子定了婚事。您就不怕万一?见一面很有必要的。”朱标趁机插言。朱元璋没有回答,像是若有所思。 马皇后不紧不慢地说:“没有万一,常秀的长相、品行,为娘可以打包票,不会差。不过,标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见上一面也无妨。” “这如何使得?”朱元璋见马皇后居然同意了朱标的无理要求,正欲分辩几句,表明立场,只听马皇后继续说。 “标儿,你在大本堂读了不少书,男女大防的道理应该懂。”马皇后说到这就停住了。 朱元璋有点儿摸不到头脑,搞不懂马皇后到底站在哪一边。反倒是朱标听明白了,马皇后已然猜到他有如何见面才不会有违礼法的主意。 “母后明鉴!”朱标顿时严肃起来,看了便宜老爹一眼,那意思就是还是我娘聪明、懂我。这可给朱元璋气坏了,又不能发作,只好别过头去喝水。 “儿子的意思是,我自然是不方便见常家闺女的,不过既然常家已经同意了,那母后择日将常秀召进宫来见见,也是顺理成章的吧。至于儿子我嘛,当然是来给母后请安,偶然遇见啦!不知娘以为如何?”朱标笑呵呵地边说边奉上一杯茶。 马皇后呷了一口茶,转头对朱元璋说:“你说呢?陛下”陛下二字还故意提高了语调。 朱元璋转过头,拉长着脸恨恨地瞪了朱标一眼,说:“你怎么不早说!”转而对马皇后则换了一张笑脸,“这事儿听你娘的。” 马皇后噗嗤一笑,“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召开平王夫人携女入宫。不过,老大,其中的分寸你要拿捏好,不可逾矩。” “多谢母后成全。”朱标起身施礼。 “嗯?”朱元璋咬着牙挤出来一个字。 朱标笑眯眯地说:“谢父皇恩典。” “今天你们娘俩成心挤兑我是吧!老大,咱走着瞧,有你好受的。”朱元璋气呼呼地说。马皇后和朱标也不在意皇帝的狠话,继续喝茶聊天。 前世单身狗的朱标从没体会过见媳妇的心情,眼下算是知道了,既兴奋又紧张。三天时间里,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常秀到底长得如何,当日如何穿着才算得体,见了面如何开口,闹得他还失眠了,三天都没去大本堂。 说实话,他想多了。太子的衣服不是随便穿的,没有奇装异服,这种场合之下无非是不同款式的常服。另外,到时候在坤宁宫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没办法和常秀单独说话。 三天后的下午,朱标用过午膳后,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边看奏折抄本边等,不时地朝殿门口看去。昨日马皇后传话过来,叮嘱朱标今日收到通知后方可前往坤宁宫。 突然门口脚步声响起,朱标赶紧伸头看过去,只见秦顺快步走了进来。朱标满脸的期待。 “殿下,秦王、晋王和燕王三位殿下来了。”秦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殿外有人大哥大哥的叫了起来。 朱标叹了口气,点头示意知道了。还没等秦顺出门去请,燕王朱棣已经进来了。朱标边说边站起身来:“老四,你怎么来了?” 随后,秦晋二王也跟了进来,见到朱标喊了声大哥。朱棣也随声附和了一句。 “二弟,三弟也来了,快坐吧。”随后四人围着圆桌坐下。 “大哥,听说你要成亲啦!”朱棣先开了口。 “恭喜大哥!” “我还听说,今天母后召未来大嫂进宫,要不咱们去看看吧?”朱棣说。 朱标没接茬,正纳闷儿消息是从哪儿传出去的,听到朱棣的话,差点儿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 “胡闹!你小子,成天调皮捣蛋的,这种事能随便干吗!被父皇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老二,老三你俩也跟着掺和?”朱标擦了擦嘴边溢出来的茶水,顺手给了朱棣一个脖溜子。 “不是啊,大哥。老四说父皇母后给大哥你定了亲,叫我和二哥一起来恭喜,没说其他的。”朱棡开口辩解,一旁的朱樉连连点头。 “这还差不多。老四说的没错,眼下母后正在召见常叔叔家的大闺女。我一会儿要去坤宁宫请安。你们仨给我老实地回大本堂读书去。” “是,大哥。”只有朱棣揉着脖子,悻悻然不说话。这时候有内侍进来禀告:皇后召见。朱标站起身,抻了抻身上的衣服。 “你们仨也回去吧。看好老四,别让他胡闹。”朱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他着急见媳妇儿。 朱标带着秦顺匆匆赶往坤宁宫,就在堪堪到达正殿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行五人走出来,前二后三。 为首的是一名命妇,看样子四十岁左右,头梳口髻横插珠钗,右侧偏戴珠翠嵌叶的宝花,外罩皮袄,估计是貂皮的,镶有毛边,正是开平王夫人蓝氏。 跟在后面的是一名少女,年纪大约十五六岁,发髻和前面的命妇很像,不过没有装饰,长发披肩。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唇红齿白的,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内穿圆领对襟长袄,外罩一件素色的披风。少女神情紧张,目视前方,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生怕被落下了。 “这应该就是常秀吧。人长得不错,五官精致耐看。”朱标盯着少女一直看,心里暗自嘀咕。 第64章 皇帝走了 两拨人相向而行,没一会儿就要打上照面了。蓝氏看到身穿衮龙常服的朱标,赶紧行礼,后面的少女也跟着见礼请安,后面的三名侍女则是行跪拜礼,朱标微笑点头示意。 几人并没有停下来交谈的意思,双方交错而过,朱标目不转睛地盯着常秀看,可常秀始终没有抬头正视朱标,自然也没注意到朱标一直在看她。开平王夫人把朱标的行为举止看在眼里,心里非但不恼,还很高兴——看来太子对自家闺女颇有好感。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虽然没有交谈,但朱标对于常秀的容貌和举止都很满意,不是那种一看就令人生厌的类型。 继续前行,经通禀后朱标被引至西侧偏殿。马皇后端坐正中黄花黎罗汉床右边,中间放着一个紫檀炕桌。见到朱标进来,没等他请安,抢先便问:“怎么样?见到了吧。” 朱标先行了礼,“儿臣给母后请安。”然后继续说:“见面了,长得不错。” “还知书达礼,这下放心了吧。”马皇后笑着补充道,示意朱标在她对面坐下。 “嗯。不过,娘,就这么匆匆一瞥,是不是太草率了?儿子还以为能坐下来说说话呢。”朱标有点儿郁闷地说。 “你想得美,这已然是你父皇最大的让步了,不可逾矩。”马皇后给朱标倒了杯茶。 朱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好吧,儿子知道了。不知父皇母后打算将婚期定在何时?”朱标这是明知故问,想看看历史是否被改变。 马皇后闻言笑着打趣:“怎么?着急啦?看来常家闺女很合你的心意呀。不过,此事你父皇还没定。” 朱标略显尴尬,“我……我没有啊!只是随便问问。母后,那儿臣告退了。”既然没有得到答案,人也见了,安也请了,朱标便打算回去了。 自此之后,朱标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临朝听政,查阅抄本,去大本堂的时间少了许多,偶尔想偷懒告假几天,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被便宜老爹训斥。 “看来现在还是当兵,挣军功合算。若能获封侯爵,一年的俸禄比正一品官的都多,还能子孙世袭。”朱标不禁感慨,原来他正在看中书省、户部关于文武官员岁禄的折子。 “正一品,九百石;从一品,七百五十石;正二品,六百石;从二品,五百石;正三品,四百石;从三品,三百石;正四品,二百七十石;从四品,二百四十石;正五品,一百八十石;从五品,一百六十石;正六品,一百石;从六品,九十石;正七品,八十石;从七品,七十五石;正八品,七十石;从八品,六十五石;正九品,六十石;从九品,五十石。” 与去年大封功臣的各位公侯岁禄一比较,高下立判。最高者魏国公五千石,韩国公次之四千石,最少者河南侯九百石。伯爵就少了很多,譬如诚意伯岁禄二百四十石,相当于从四品。但是这些有爵位傍身的人,多数在朝中还有官职,譬如中书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等等,比纯纯的文武官员强多了。(洪武初年,一两银子买米两石。) 随手拿起另一本,礼部上奏奉先殿祭礼仪程:“每日朝晡,上及皇太子、诸王二朝,皇后率妃嫔日进膳羞。”所用祭物每月不同,譬如正月用韭荠、生菜、鸭子、鸡子;二月,水芹、薹菜、蒌蒿、子鹅等等。若是有新鲜物,太常寺负责请奏,光禄寺负责供献。 待到重要节日还有特定的祝文,例如,正旦曰:正旦之吉,万象维新,追念恩德,不胜感慕,谨具牲醴、庶品,恭率眷属,诣庙献祭。十月朔则曰:时维孟冬,气候初寒。冬至则曰:冬至令节,阳气初生。 “哎,看样子以后每天又多了一件事。”百善孝为先,祭奠先祖应当应分,心诚则灵,祖宗也不会怪罪。但是每天二朝,再加上这些繁文缛节就有点儿过了。若是碰上个懒惰的子孙,估计是找人代祭了。 正在朱标感叹时殿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名奉天殿当值的内侍快步走进,来到朱标面前站立,朗声道:“陛下宣召太子殿下御书房见驾。” 朱标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挥手让其退下。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步行前往御书房。 “顺子,你的俸禄多少?”朱标边走边问。 “回太子殿下,内官监前段时间刚下的令,小的月俸一石。” “一石?”朱标听了不禁惊讶,这比起当官的可是差远了,“靠这么点儿俸禄,你怎么过活啊?” “回殿下,小的吃住都在宫里,平日里也不出宫,基本用不到钱,这些够用了。”秦顺说到这里,有些落寞。自打进了春和宫,虽然太子待他不错,但很少能够出去,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儿他都快忘记了。 “原来是包吃包住,这勉强还行。”朱标察觉到了秦顺的语气,但他也没有办法,嘟囔着:“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孤和你一样。” 御书房位于奉天殿东侧偏殿,朱标径直入内,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朱元璋闻言抬起头来。 “老大,咱找你来,是有个事儿和你说。” “请父皇教诲。” “过几天,咱要去一趟中都,看看那里的情况。” “儿臣随驾同往?” “不用,咱自己去就行了。” 朱标继续追问:“那娘也不去?” “是啊,咱去去就回,用不了几天。往来颠簸,就不劳烦你娘了。” “可是儿子以为,虽然时间紧,旅途劳累,但是娘肯定是想和您一起去的。娘愿意陪着您,再累也不在意不是吗?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是好的。”朱标建议。 朱元璋沉默不语。想他夫妻二人,在元末乱世走到一起,相互扶持,共克时艰,终成帝业。这几年忙于天下大事,很少一起出行散心,或许这次是个机会。 “你说的有些道理。你娘最近也觉得有些烦闷,前阵子操心你的婚事,现在倒也该出去走走了。” 第65章 微服逛街 哦耶!爹娘都走了,就可以放飞自我了。正好带上秦顺出宫耍耍,来个微服私访,还有老二他们几个。”朱标想着没人管的逍遥日子,不禁眉开眼笑。 朱元璋看见朱标窃喜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你小子打的好算盘。是不是以为我和你娘都不在宫内,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儿子不敢。父皇母后远行,儿子身为长兄理应给弟弟妹妹树立榜样,怎敢胡闹。再说了,爹,您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儿子一向端方守礼。”朱标赶忙解释,生怕便宜老爹改了主意。 “就你?”朱元璋刚想出言训斥,不过转念思索,朱标近一年来确实没有出格行径,进献神物、研制新式火器、建言献策,着实不错,有个当太子的样子,而且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家,长大成人了,自己应该能稍微放心一些。 “好吧,你的表现还算不错。不过咱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做出格的事儿,否则有你好看。对了,咱不在的这些日子,不举行朝会,你也不用去听了。”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当夜,朱元璋向马皇后表达了邀她同去中都的想法,皇后欣然同意,二人趁机聊起了以前的种种以及各自小时候的趣事。 朱标在寝宫里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心想着过几天爹娘都走了,就是‘天大地大,我最大’了。 “就选个下午出宫吧,反正最近不去大本堂也没关系,奏折抄本晚点儿看就行了。”朱标双手托腮琢磨起出行的计划,“到时候叫上老二他们。” “等等,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大本堂,但是老二、老三、老四他们都不去,肯定会被先生告状。就算请病假,也不至于三人同时,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串通好的。那还是我自己去吧。现在想想,那么多人一起出行太显眼不大好,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哎!” “顺子,宫里采买或者拉水的车子一般什么时辰出去?呃……还有拉粪的车?”朱标打听道,他想起前世看得古装剧经常用这个套路混出宫。 “回殿下,小的不知。殿下,您问这个做什么?小的这就去问。”秦顺答道。按理说他没资格反问,只是太子一向平易近人,待人随和,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干嘛?当然是乔装出宫,四处逛逛呗。那你快去打听。” 秦顺闻言没有立即行动,思索片刻说:“回殿下,以您的身份,要出宫还不简单,何必打听这些事情!像上次去军器局,不就是出宫了嘛。” “对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孤可是有公务在身的人,适当地假公济私也是可以理解地嘛!还是你小子机灵,孤怎么就没想到呢!”朱标喜笑颜开。 “这样吧,到时候你准备两套寻常衣衫,咱们出了宫就换上,这身衣服太招摇了。”朱标指了指秦顺的衣服,又指了指自己的。 “小的遵命。”秦顺利索地答道。和太子一起出宫去外面看看,游街过巷,他做梦都没想过。 洪武四年二月二十,皇帝车驾从午门出了宫,左转向北经过仪凤门,直奔龙湾,从那里渡过长江,再走陆路到中都。此时,端门、承天门、洪武门尚未修建。 第二日下午,朱标仅带着秦顺一人,从西华门出了皇城。西华门正对着大通街,二人迅速找到一个短巷,在里面换了秦顺带的衣服。 所带衣服还挺合身,灰色交领袍,外罩御寒氅衣,头戴逍遥巾,脚上皂皮靴,俨然普通读书人的打扮,秦顺则是佣人或者说书童扮相。 “顺子,这衣服不错,很低调。”朱标穿戴整齐后,把原来的衣服包裹好,背在身后。 秦顺见状,忙不迭伸手去拿,“殿下,小的背着就好了。” “咱们各自背自己的衣服。另外,现在换了衣服,称呼也得换一换,就叫我公子吧。”朱标摆了摆手,拒绝了秦顺的好意。 “是,殿下。不过,就算是读书公子,也没有自己背包袱的,还是小的来吧。”秦顺继续劝道。 “说的也是。”朱标取下包袱递给秦顺。一切收拾妥当,二人再次来到街上。不过他们都不常来街市,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明初南京城经过规划,形成了专门的街市,用于百工货物的买卖。譬如,自三山街至斗门桥,为果子行;大中桥、北门桥、三牌楼等处卖鱼肉蔬菜之类;铜铁器买卖则是在铁作坊一带;笪桥南为皮市,还有卖弓箭、木器、履鞋、乐器、布匹等等的街区。 此外,为方便商人开店,还设立了廊房、铺房。这些建筑既是店铺,又可以作为民居,和现代的沿街商铺类似。此外还有其他形式的店铺,譬如连成一排的楼房,秦淮河的河房(青楼的一种)。 望着街边的米铺、布铺、木器铺、当铺、酒肆,以及个体小商贩卖蔬菜瓜果、手艺品甚至古董文玩的摊位,街上往来的行人;听着叫卖声、交谈声相互混杂。朱标感觉到了明初百姓生活的气息,所谓‘烟火气’。 二人虽不知目的地所在,但也不是愣在原地傻站着,而是随着人流沿街而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卖衣服、,卖家具、卖字画、卖金银器的店铺,朱标只要见到了就进去逛一逛。 一边逛他一边嘀咕,“这些都算是文物了吧,平时只能在博物馆里见见,还隔着玻璃。虽然只有六七百年的历史,这要是打包都弄回去卖了,特别是金银首饰,肯定大发特发。” 逛了一会儿,朱标看上了一件菩萨玉坠,打听一下价格,又砍了砍价儿,最终还是没买,把老板气个半死,不过人家见他一副文人公子打扮,也没跟他计较。 跟在身边的秦顺很纳闷,皇宫里的吃穿用度奢华无比,古玩珍宝数不胜数,太子殿下怎么对这些平民百姓的东西如此感兴趣,忒没眼光了吧。莫不是好东西见得多了,想换换样儿。 “顺子,你过来。”朱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秦顺说。 “是,公子。有什么事儿您吩咐?”秦顺低头哈腰地,一脸微笑。 “你身上带钱了吗?”朱标略带尴尬地问。 秦顺赶紧摸遍了全身,两手一摊,“殿下,您只说要准备衣服,没说带钱。是小的疏忽,请殿下责罚。”说着就要跪下。 “别跪了,此事不怪你。哎,我也没带钱,这逛街还有啥意思啊!”朱标叹了口气,伸手架住秦顺。 秦顺看着朱标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了然,刚才的玉坠不是太子不想买,而是发觉自己没带钱。 第66章 贫僧道衍 “在宫里生活不需要花钱,习惯了。如今身无分文,连口饭都吃不上。”又闲逛了一阵子,朱标有些饿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喝茶吃点心,现在肚子咕咕叫。 “顺子,你知道常府怎么走吗?” “公子,据说在朝天宫那边,但具体怎么走小的不知。” “好吧,那就边走边打听。记得回宫之后给我找一份京师地图,咱们得认认路。” “小的明白。”说着二人在街口左拐,沿街向西走。 大约行至第三个十字路口,只见路口右手角落聚集了一群人,多是读书人打扮,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不时传来叫好声。朱标忍不住上前凑个热闹。 原来是个卖字画的小摊位,并无特别。不过在近旁的架子挂了几盏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绘有简单的图画,围观的人就是在看这些灯。 “不就是灯谜嘛,这不年不节的,拿出来干嘛?作噱头吗?”朱标心中疑惑,挨个灯笼都瞄了一眼。都只是寻常的隐语,但有一盏除外,上面画了一个中年妇人,容貌一般,粗衣粗裤,怀中抱着一个西瓜,其一双大足尤为突出。 一开始,朱标不明其意,只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琢磨了一会儿,猛然想起前世看的一段野史——当了皇帝的朱元璋常常微服出宫,在一次元宵灯会上看到了一盏灯笼,其上所画正是一名大足妇人怀抱西瓜。他认为此隐语是讥讽马皇后脚大,勃然大怒,第二日就有数百人因此丢了性命。 朱标正欲出言提醒一下,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阿弥陀佛,贫僧冒昧。敢问施主,这些灯笼从何处得来?” 朱标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一名中年和尚正在和摊主说话,其身着一件略显破旧的灰色交领宽袖直裰,外无袈裟,下身腰裙,系一根黄色丝绦,脚穿土灰色僧鞋。 “这些灯谜隐语是我前阵子到苏州进货时看到的,当时觉得挺有意思,便买回来当引子用。”摊主见是说话的是名和尚,长得慈眉善目而且彬彬有礼,便实话实说了。 “苏州?曾经张士诚的老巢。说不定是苏州城内那些张士诚的遗老旧臣,心怀旧主,对我朱家不满,故意为之。”朱标心想,“可恶!这些散布灯谜隐语的人心肠还真是歹毒,平民百姓哪里会想到那一层,只觉得好玩儿罢了。就这样摆在街面上,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真正的首恶之徒却可逍遥法外。” 那名和尚沉默了一会儿,凑近一些小声对摊主说:“施主,请听贫僧一言。”,他指了指妇人怀抱西瓜的灯笼,“这个灯笼赶紧收起来,今后绝不可示人,最好烧掉,否则恐招来灾祸。” “灾祸?不会吧。就是一个灯谜而已。我听说苏州那边正月十五的灯会上都有挂,也没见招来什么灾啊。”摊主闻言不以为意。 “施主,眼下所在可不是苏州,而是京师啊!”和尚见摊主毫不在意,而他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把实情说出来,只得继续出言提醒,特别加重了京师二字的语气。 “京师咋了?天子脚下,王气所在,那更不会有事啦。”摊主反驳道。 和尚见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凑近贴耳私语几句。瞬间,那名摊主额头上就见了汗,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就要去收掉那些灯笼。 和尚却一把拉住了他,说了句:“明天吧。”言罢便转头离开。 这一切朱标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没有听见二人的对话,但是从摊主的反应来看,那名和尚定然也看出了灯谜的门道,并且提醒了摊主——当着众人的面不要着急收起来,明天不要再摆出来就行了。他觉得此人有些眼光,不是个普通的和尚,于是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大师请留步。”朱标追到和尚身旁,说道。 和尚闻言停下脚步,抬头打量了朱标几眼,便问:“施主,找贫僧何事?” “刚才,在下听到大师对那个灯笼的来历颇有兴趣,敢问有何不妥之处?” “施主,请恕贫僧不便相告。”和尚说完话,又继续挪动脚步向前。 见和尚抬脚要走,似是不愿交谈,朱标眼珠一转,开口道:“无妨。那在下替摊主感谢大师的救命之恩。”说着,便深施一礼。 和尚立马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施主,此言何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功德无量。”朱标双手十指交叉,双臂下垂放在小腹之上,似是抱着什么东西,和尚见此动作又是一愣。 “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嘴角微微上扬,躬身施礼,“贫僧道衍。”说完转身继续前行。 这回轮到朱标愣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老四那臭小子的第一智囊。真人和画像差别有点儿大啊,我都没认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此人胖胖的,看上去和蔼可亲,没想到心思却深沉得很,手段也够狠辣。” “不过,道衍大师,不知道是我太幸运还是你太倒霉。居然在京师街头被我撞上了,那就不能让你溜走了,必须想办法把你留下,以后好给我出谋划策。嘿嘿!老四,大哥我先对你说声抱歉,不好意思挖了你的墙角。”朱标心里暗自琢磨,深感此次出宫收获不小。 早在魂穿醒过来的那几天,朱标在构想宏图大业的时候就想到了辅佐老四朱棣靖难功成的三个重要人物——姚广孝、张玉(其子张辅)和朱能。若是把他们三人掌握在手中,就是断了老四的左膀右臂。虽说这一次朱标在世,朱棣造反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有备无患。更何况这三人也确实有才,不重用的话太可惜了。 等朱标回过神来,道衍和尚已经走远了,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前面的街口。朱标收了收思绪,看了一眼身边的秦顺,说:“顺子,咱们回去吧,不去常府了。” “是,公子。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就说呗。”朱标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 “殿下,您要不要去一趟军器局?万一日后陛下追问起出宫的缘由,也好有个应对。”秦顺小声地说。 “嗯,有道理。那就走吧,你带路。”听了秦顺的话,朱标点了点头。到军器局走一圈,打个照面,这样的话此次出宫就不是单纯的闲逛,也算办了些公事,便宜老爹那里也好交待。 第67章 太子吃瘪 在秦顺的带领下走街串巷,约莫半个时辰后,朱标来到了军器局正门口。这次前来纯属临时起意,事先没有通知,自然不会有人迎驾。 朱标似是全然忘了自己现在的打扮,抬腿迈上台阶,就往军器局里进,一旁的秦顺都没来得及阻拦。 “哐啷!”两把长枪交叉,把朱标拦了下来。一名守门兵士厉声喝道:“朝廷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朱标一听这话,心里气啊,“我?闲杂人等?你们也不睁开眼瞧瞧。”正欲出言质问他们好大的胆子,连太子都敢挡在门外。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不是人人都见过太子。就算朱标来过两次军器局,但是这二人是新轮值的,不曾见过身为太子的朱标。 紧跟在身后的秦顺,感觉到太子殿下要发飙,连忙拽了拽朱标的衣服。 朱标回过头,不耐烦地说:“干嘛?” “公子,别生气。衣服上沾了脏东西,小的给您擦掉。”秦顺又指了指朱标的衣服。 朱标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并无脏污。就在这时他明白了秦顺的意思,他现在穿的是普通读书人的衣服,不是太子常服,也没有仪仗车驾随行,守门的士兵不放他进去也属正常。 “呵呵,不好意思,在下鲁莽。我是来求见沈奇沈大人的,还请通禀。”朱标换了个笑脸,对刚才发话的守卫说。 “有名帖吗?”右手边的另一名守卫开口问道。 “呃。这个……”朱标一时语塞,这一身扮相都是临时起意,哪里来的名帖啊! “哎?有了。”朱标想到一个办法,叫秦顺把装有太子常服的包袱拿过来。 “在下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何来名帖。这里的一包东西,请转交给沈大人,就说有位朋友求见。” 只要把太子常服递进去,就算守门的大头兵不识货,沈奇肯定能明白这身衣服所代表的含义,这就是朱标的主意。 右边的守卫接过包袱,正要进去通报。只听对面的搭档笑着说:“兄弟,你先别着急。我说,你小子想的挺美啊!以为我们是给你跑腿的呢!” “二位,只要在下能够见到沈大人,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朱标依旧放低姿态,想以利诱之。结果那名守卫不为所动,弄得本来要进去通报的好心人也站在原地不动。 “你们!”还没等朱标再有所动作,旁边的秦顺看不下去了。刚才他劝朱标别动怒,但这会儿那名守卫是存心找茬,想要跑腿费,他实在忍不了要冲上去动手。 “慢,顺子。犯不着和他动手,咱们动动嘴就行了。”朱标拦住了秦顺,“你跟着我一起喊。” “军器局沈奇欠钱不还!” “军器局沈奇欠钱不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主仆二人在军器局门口放声大喊,就是想闹点儿动静出来。两名守卫有点儿傻眼,这还自称读书人呢,转眼就开始撒起泼来。 “大哥,还是小弟我进去跑一趟吧。他们这样大喊大叫的,被衙门里面的人听见了影响不好。”手拿包袱的守卫建议道。 被称为大哥的那名守卫稍微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朱标见有人进去通报了,目的达到,又喊了几声就停下来了。抱着膀子站在门前,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弄得留下的那名守卫十分不爽,恨不得把自己的兄弟给拽回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在门口的三人等得有点儿不耐烦的时候,军器局大门内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几个人在快步奔走。 大门里率先冲出来一个身影,正是沈奇。年初,他和李贤都从主事升迁为本部员外郎,并被安排专门负责军器局一应事务,常驻局内。 刚才门口的守卫向他禀报说,门口有人求见,没有名帖,但特意送来一个包袱。沈奇为人和善,没有计较来人礼数不周。 询问之下,守卫居然从没问过来者姓甚名谁,只知道是个读书人,外加一个跟班,沈奇无奈只得先打开包袱一观。 这一看不要紧,沈奇浑身跟过了电似的。包袱里面是一件衣服,叠得很整齐,露在外面的正是胸前的部分,上面赫然绣着一条蟠龙。 “衮龙常服!”沈奇脱口而出,立马意识到不对,捂住了嘴。 沈奇心里琢磨,“能有此等衣服的,唯有太子和几位亲王。来军器局找我,还说是朋友?不好,是太子殿下。” 沈奇二话不说就往外跑,边跑边吩咐:“来人啊,把几位主事的大人都叫到大门口去。” 进来报信的守卫看到自家大人如此慌张,心里不由一沉,看样子门外之人大有来头,也急忙跟在后面。 跑出大门的沈奇,瞅准了朱标所在,冲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高呼:“臣沈奇,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亲临军器局,臣未能远迎,万望恕罪。” 后面跟着的几位官员也连忙跪下,齐呼“恭迎太子殿下。”送信的守卫跑到门口,看到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那名留在门口的守卫早在沈奇跪地的时候就吓傻了,瘫在地上抖如筛糠。 “沈大人何罪之有。各位大人,快快请起。孤今天冒昧到访,事先没打招呼,还请多多担待。”说这话,朱标伸手去扶沈奇。沈奇哪里敢受,连忙站了起来。 “兄……,兄弟,”门口的守卫缓过神来,有点儿结巴,“他是太子殿下,那刚才我?哎,还是你机敏啊。殿下定会念你的好。” “大哥,我也没想到太子是这身打扮。” “兄弟你说,我得罪了太子,可咋办啊?” “沈大人,这个问题,你得抓紧处理一下。”沈奇正在向他说起关于火器改进研制中碰到问题,朱标叮嘱道。 “啊!”那名守卫心里慌得很,没有注意到朱标已经走到大门口,无意间听到这么一句。 “兄弟,我一会儿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上刑场或者蹲大牢。一家老小我就托付给你了。” “大哥,不至于的吧。我看太子殿下不像是记仇的人。再说,你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另一名守卫看他都快哭出来了,赶紧安慰道。 “我分明听的清楚,要处理我。你也不用安慰我,好汉做事好汉当。”那名守卫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向门内走去。 在去往正堂的路上,朱标向沈奇问起了门口守卫的姓名,沈奇摇头表示不知。旁边的一名京军留守司的百户上前告诉朱标——进门报信的叫王七,留在门口的叫郝六,二人平日里关系不错,以兄弟相称。 “哦哦,有意思。对了,今日之事,与他们无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朱标开口吩咐,他怕沈奇等人会错意,找二人的麻烦。 第68章 进兵蜀地 到了正堂,朱标落座后,先端起茶杯直接干了,而后与沈奇继续讨论火器研制的问题。关于新式火枪的研制和改进一直在进行中,根据试射的情况局部调整,大方向没有偏离,朱标就放心了。 接下来提到了速射炮(历史上的佛郎机炮)。沈奇报告称已经试制出了样品,发射用的火药也采用新配方颗粒火药,但尚未试射。由于火炮射程较远,军器局内场地有限,需要到郊外进行,届时还请朱标当场查验。 朱标闻言点了点头,提醒了几个关键点:第一,口径不要太大,3寸左右,便于操作和搬运;第二,要配套可拆卸炮车,提高机动性;第三,试射后要编制炮表,对应的炮手要熟记。 在军器局喝了茶,吃了些点心,也歇足了脚,又消磨了半个多时辰,朱标起身告辞离开。 回去收拾东西的郝六,眼巴巴地等着被收监,可是一连三天过去了,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郝六实在忍不了这种随时待宰的煎熬,找到上司百户大人求个痛快话儿。 “你说啥?收监?你小子又出去给我惹祸了是吧。”那名百户听了郝六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看来郝六这小子平时没少惹事。 “不是,大人。标下是说,那日我得罪了太子殿下,怎么没有……”郝六小声地提醒道。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太子殿下可没那个闲工夫搭理你。快滚吧,该干嘛干嘛去。” “真的?哈哈,我活过来了,我活过来了!”郝六高兴得手舞足蹈,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掉了。 “哇~~”,张三手扶栏杆呕吐不止。 “队长,这都已经行船两个多月了,还没习惯呢?你好不容易吃点儿东西又全吐出来了。”一名兵卒一边拍打张三的后背一边说。 “谁说不是呢。每次上了这船,我都感觉天旋地转的,晕得很。”张三抹了抹嘴,有气无力地说。 张三就是上次燧发枪试射第一名的选手。此次出兵伐夏,朱标夹带的二十五支燧发火枪就安排在汤和军中,走长江水路进攻夏都重庆。 张三被任命为这支燧发火枪小队的队长,其实是朱标的主意,但没想到他晕船非常严重,在船上根本没办法训练。只得在行船靠岸休息的时候,便带领手下练习射击和三叠阵法。由于所带弹药不多,一般只练习姿势,很少实弹演习。 这个小队的所有成员之前都是火铳手,对火器都不陌生,但是只有张三接触过燧发枪。从京师刚一出发,每人配发了一把燧发枪,作为今后作战的武器。对刚拿到手的新式火枪,大家充满了好奇。 张三着重介绍了利用准星、照门进行瞄准的三点一线射击方法以及弹药装填的顺序,就命令队员各自体会,约定下次停船靠岸时举行射击比武。 船队行至武昌再次靠岸,射击比武也在请示了征西将军汤和之后按计划举行,并由汤和亲自主持,他也正想看看新式火器的威力。 张三直接照搬了朱标之前在军器局所要求的规则,每人五发弹药,靶距150步,按照射速和命中率综合计分。为了树立威信,张三也是参赛选手之一。 张三参赛优势明显,毫无悬念获得了第一,其他成员由于初次实弹射击,难免紧张,装填速度比较慢,命中率不高。随后,张三命令成员演练三叠阵法,实弹射击五发弹药。 一旁观战的汤和、周德兴、廖永忠以及杨璟等人发现,新式火枪比旧式火铳射速快很多,双手持枪大大提高了命中率。三叠阵法的使用,巧妙地弥补了火药装填的间隙,提高了火力密度,而且旧式火铳也可采用此阵法。 “太子殿下真是奇人也。”汤和不禁感慨,“我大明的军士要是都能使用这种火器,那可真是天下无敌。” “将军所言极是。”其他几人也感慨附和。 经过这次实弹射击比武,新式燧发枪威力大展,得到了一致好评,张三的队长位置暂时稳如泰山。 “队长,大将军命令所有人下船扎营。”一名火枪队队员跑过来,对张三说道。 “知道了。这是到哪里了?”张三勉强点了点了,心想终于可以下船休息一下了。 “队长,现在到了大溪口。再往前就是瞿塘峡。”那名队员答道。 瞿塘峡,西起毕节白帝城,东至大溪口,长约8公里,两侧山崖陡峭,险峰绝壁。白盐山耸峙江南,赤甲山巍峨江北,两山对峙,天开一线,峡张一门,又称夔门。 瞿塘峡一段的江面有百米宽,最窄处仅有几十米,且在峡口江中有一孤石,为淫预石(即滟滪滩)。冬日水浅时露出水面百余尺,夏日水涨则没入江中数十丈,形状像匹马,往来船只都不敢靠近。 有谚语:“滟滪大如襥,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此处号称天下至险之地,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沿长江西进蜀地的重要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汉昭烈帝刘备也是在这附近托孤的。 早在夏主明玉珍时,为了抵挡陈友谅,给平定蜀中争取一个稳定的后方,便由莫仁寿率兵守瞿塘峡,其以铁索横断峡口,拦截往来船只,控扼关隘,直至明玉珍完全掌控了蜀地,并转头将矛头指向陈友谅。 明玉珍病逝时,叮嘱其子明升要谨守国门,不可觊觎中原,做一个守成之君就行了。蜀夏君臣自知实力不济,采取据险而守的策略。 他们认为明军若是进攻,无非从东面的荆湘沿水路而来,或是从北面关陇由汉中进入。那么作为水路咽喉要道的瞿塘峡就是重点经营的要地,仍由莫仁寿镇守。 在得知由汤和率领的征西大军从南京逆江而上的消息后,夏主明升又派遣丞相戴寿、平章邹兴等增兵固守。 戴寿命人在北面的羊角山和南面的南城寨之间,凿穿岩壁,连起铁索,架桥三座。桥上设置炮石、木杆、铁铳等,在两岸也设置了多门火炮,进一步加强了防御力量,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过瞿塘峡。 第69章 首战交锋 面对瞿塘峡的严防死守,汤和不没有多在意。一方面,明军多年来的战无不胜以及曾出使过蜀夏的杨璟一再提及的敌军久疏战阵,让他认为对面的夏军只不过是些意图凭借天险顽抗到底的跳梁小丑。 另一方面,汤和率领的西路军,若是能快速突破瞿塘关就可直抵夏都重庆,灭国之功唾手可得,为他日后晋升国公赚些本钱。可若是瞻前顾后,迁延日久,被从陕西进兵的傅友德先打开局面,那就太没面子了,而且此次出征的头功也没了。 于是,汤和不顾个别将领提出的谨慎之策,力排众议决定采取南北夹击、多路并进的战术。指挥韦权率兵出赤甲山,进攻夔州;指挥李谋率兵出白盐山,进攻南城寨;杨璟和都督佥事王简从大溪口出发,率舟军直逼瞿塘峡。三路同时进攻,牵扯夏军的兵力,使其不能相顾。 “诸位,现已探得明军分为三路,从南、中、北三个方向逼近。我们该如何应对啊?”瞿塘峡的最高指挥左丞相戴寿直奔主题,明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没时间扯闲篇儿。 众人默然,一个个地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对敌良策。 “莫将军,你镇守此地多年,先说说看。”戴寿见一时无人应对,只得点名。莫仁寿早在明玉珍时期就在此地带兵,地理形势了然于胸,对敌经验最为丰富,首当其冲。 其实莫仁寿一直在思考对策,现在被问到了,正好开口:“戴相,末将以为明军虽兵分三路,看似都来势汹汹,但也主次分明。自古西进蜀中,只有沿江先到达重庆这一条坦途,而陆路颇为艰涩,只能是辅助。所以只要挡住了水路的明军舟师,其余南北两路自然退兵。” “哦,以莫将军之见,我们应该集中兵力阻敌江上?” “正是。不过,我军在江面上的部署,必须有南北两侧据点的保障。因此,对于其余两路的明军,我军只需依托据点固守即可,亦可派出小股骑兵骚扰,迟缓其行军速度,使其不能对中路形成有效的支援。”莫仁寿继续补充。 听了莫仁寿的话,戴寿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转而问:“诸位以为莫将军所言如何?” 众人皆称妙计,戴寿拍板敲定,随后夏军便据此展开行动。明夏两边各怀心思,一方想着建功立业,另一方则是保家卫国,都要在瞿塘峡这个地方奋力一搏。 张三带领的燧发枪小队被安排在李谋麾下,从陆路进攻南城寨。临出发之前,张三被汤和亲自叮嘱——由其自行决定燧发枪小队的行动,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重中之重是不能遗失任何一把枪支,否则军法处置。张三并没有把保命第一的事情传达下去,只是重点强调了丢人不丢枪。 经过小半日的行军,张三等人跟随大部队原地休整,预计今日傍晚就能赶到南城寨,明日发起进攻。众军士除了必要的警戒之外,都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边喝水边聊天。明军多年南征北战,打了太多的胜仗,从将军到士卒都对偏安一隅的夏军不屑一顾,在精神上很放松。 不过,张三除外,他存了一些别的心思。本来因为射击技术过硬被调往军器局,他以为这辈子就再与战场无缘,虽说能够保得平安,但却失去了上升的空间、打破阶层的机会。但新火器的出现,让张三的射击技术更加凸显,而且重新回到了战场之上,这让他又燃起了沙场立功的热情。 所以,他必须要抓住这次独自带队的机会,怎么说也得有些功劳,以便继续留在行伍,甚至能够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就在众人原地休息的时候,他却背着枪四处溜达,自觉当起了警戒哨,观察周围的情况。 你还别说,就在张三望向一片树林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动静,定睛一看似有人影闪动。 “难道是有埋伏?不过看那一片林子,也藏不了多少人,不足以对付我们这一路人马。大概是想搞骚扰偷袭,迟滞我军的进兵速度。”张三正琢磨着,被后面走上来的人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跳。 “队长,你看啥呢?”来人叫王二牛,和张三是老熟人,一起并肩战斗过,在火器使用方面也是把好手,特意被张三申请调过来。张三这支燧发枪小队可不是随随便便拉起来的队伍,而是朱标按照张三给的名单一个一个挑选的。王二牛由于在之前的试射比武中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被汤和拔擢为副队长。 “噢,是二牛兄弟啊。”张三转过头,一把搂过王二牛,低声说,“我发现对面的林子里好像有人埋伏,但不是太确定。”王二牛闻言就想回头看看,被张三制止了。 “别回头。你说咱们怎么办?”王二牛好歹是副队长,问问他的意见合情合理。 “队长,咱们除了上报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吧。难不成你想单干?违反军纪擅自行动这罪过可不小,挨几十军棍可不是闹着玩儿。” “二牛,实话和你说了吧。出发前汤大将军亲自跟我说,咱们小队的行动由我自行决定。” “哦?这么说,老哥的意思是干一票?”王二牛听张三的话头儿似是有仗可打,立马来了精神。他接触燧发枪有好几个月了,越发觉得这东西肯定好用,怎奈一直没有实战的机会,手痒得很。 “我是想让咱们小队立功。但咱们这边一旦开了枪,必定是打草惊蛇,万一夏军齐射弓箭还击,我军来不及准备岂不是坐以待毙,这样咱们就成了罪人。我敢保证,对面肯定准备了弓箭手。” “那怎么办?要是将情况上报,全军戒备之下,夏军定然不会有所动作,咱们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可是,也不能不顾大局。我先去和李将军商量一下对策,你暂时不要声张。”张三撇下王二牛,匆匆向队伍中间赶去。 不一会儿,张三就跑了回来,一脸兴奋。王二牛赶紧迎了上去,“队长,李将军怎么说?” “咱们只管开枪就是了,其余的自有李将军安排妥当。将军说了,要是全歼了这伙儿夏军,给咱们计头功。” “可是,队长。我刚才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准备射击的过程,肯定会被对方发现,而且还会引起普通士卒的注意和围观,万一他们提前进攻呢,我们就被动了。” 第70章 受阻退兵 张三笑着说:“这个好办。咱们就说要趁着休息时间演练一下三叠阵法,反正咱们平时也经常练习,普通士卒早就不奇怪了。只不过这次告知队员要装填弹药射击。另外,我之前估摸了一下夏军所在的位置,正好介于旧式火器和燧发枪的射程之间。他们尚不知晓我们有了新火器,即便看到我们准备,心里认定射程不够,也不会在意。别忘了,还有李将军呢,你就放心吧。” “好!队长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张三点了点头,提高了嗓门大声说,“王副队长,传我的命令,燧发枪小队全体集合,演练阵法。” “是!标下领命!”王二牛朗声答道。二人如此大声说话就是想让周围的普通士卒知道,他们是例行演习,不必大惊小怪。果不其然,大多数人只是朝这边望了几眼,连屁股都没舍得挪动一下,心想火枪队这帮人真是闲的没事儿干。 燧发枪小队的队员们听到演练阵法的命令,一个个怨声载道,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陆陆续续地集中到了一起,站成三排。不过,从口口相传的命令中得知这次是实弹射击,精神为之一振。 “目标前方树林,每人射击五次,明白了吗?”王二牛大声说道,并用手指了指被张三怀疑有埋伏的位置。 众人都顺着看过去,明确了方向,估摸了一下距离大概150步,还在有效杀伤范围之内,纷纷答道:“明白!” “好!命令,统一跪姿射击,装填准备。”随着命令的下达,二十几名枪手迅速完成引火药、弹药的装填,火枪处于待击发状态。第一排枪手单膝跪地,端枪平射。 “将军,对面的明军有动作!”一个蜀夏兵卒附耳对着一位将领模样的人说道。 那名夏军将领姓吴,名思才,和蜀夏重臣吴友仁沾了些亲戚,被安排到军中,如今混上了个杂牌将军,手底下千八百个弟兄,相当于明军的一个千户。他一直跟随莫仁寿镇守瞿塘峡,这次被派出来骚扰明军,占点儿小便宜。 吴思才没答话,猫着腰往前几步,透过树林的缝隙观察。只见明军的队伍中一帮人列队三排,第一排为跪姿,第二、三排站立不动。 “吴将军,对面莫不是要发射火铳?那我们要不要抢先进攻?”趴在一旁的副将建议道。 “发射火器?”吴思才瞥了一眼副将,“你长脑子了吗?看看这距离,明军的火铳能打这么远吗?依本将来看,他们可能是在操练。不过这个队形倒是头一次见,有点儿奇怪。都好好盯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是。”那名副将被一顿抢白,讪讪地答应了一句。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火铳连续击发的声音。 吴思才毫不在意这枪声,嘴里骂道:”你说,这明军真是败家,搞个操练还装弹。“见旁边的副将没有出言附和,他一转过头只见那名副将仰面倒地,一动不动,额头正中上有一个血窟窿,周围接二连三地响起惨叫之声。 “啊?”吴思才大叫一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方面,乍一看见副将的血腥场面受了不小的刺激,另一方面明军火器射程之远、射击之准让他大为震惊。其实一枪击毙夏军副将,并不是明军射得有多准,只能说这名副将太倒霉了,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将军,将军”一名传令兵跟头把式地跑到吴思才面前喊了几声,见其没有反应,便提高了嗓门,凑到近前继续喊,“吴将军,大事不好啦!身后有明军杀过来了。” “哦?”吴思才被传令兵的呼喊拉回到现实,“你说啥?我们被包围了?” “是,将军。明军突然从后方偷袭,我们的队伍被冲散了。”传令兵一脸急切地说。 吴思才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跑一边说:“传我的命令,撤!”也不管传令兵是否挺清楚了,也不想着组织反击,自己撒丫子先跑了起来,十几名亲兵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名传令兵被吴思才的举动惊得呆住了,跑得这么快的主帅他还是第一次见。眼下他也没了传令的心思,再说也没必要传了,于是脚底抹油溜了,毕竟小命要紧。 再看明军一方,第一排射击之后,树林里就传出了惨叫声,张三见状心中大定,命令继续开火。而背后包抄的明军,正是张三和李谋商量的对策。原本负责断后的一队骑兵悄悄地摸到夏军后方,并约定以燧发枪小队的枪声为号,发动进攻。 完成三轮射击之后,张三见夏军并没有反击,而是四散奔逃,果断下令停止射击,大声命令:“全体队员向前突进百步,列队一排,改站立射姿。另外,李将军已经派出骑兵从后面包抄,注意分辨敌我兵卒,不得误伤。若两军交叠,则自行停止射击。” 原本看热闹的普通士卒,听到了枪声和惨叫声,也都反应了过来,拿起身边的武器,紧张地向四周张望。此时,李谋的军令搬下——盾兵、牌手向前戒备,其余人等原地不动。 没有统一指挥的夏军,像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毫无还手之力。在听到明军投降免死的口号之后,纷纷放下武器。张三带领手下的兄弟们也赶到了现场,开始清点战果。这一场战斗下来,燧发枪小队平均每人消耗弹药十发,击毙敌军二十五人,命中率大概十分之一。 命中率不高的原因,一方面,目标最初准确位置明军并不清楚,命中率基本只能靠运气;另一方面,夏兵受惊后四处奔逃,对于这种移动目标,小队成员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击中,只能依靠一排齐射的火力密度。 不管怎样,燧发枪小队的首次实战算是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在明军骑兵和火枪队的配合之下,本来埋伏偷袭的夏军反而被包了饺子,只有以吴思才为首的数十人得以逃脱。打扫完战场之后,李谋下令掩埋夏军兵卒的尸体,投降的夏军则随队前进,继续向南城寨方向进发。 再看从大溪口出发的明军大舰队,面对瞿塘峡的守军,起初没有太在意。然而事实却狠狠地打了脸。横亘在江面上的铁索,使得明军舰队没办法快速通过,只能硬抗;夏军利用架在江面上的木桥居高临下,向明军舰队一顿狂轰乱炸,火炮火铳、落石滚木一起招呼,这下轮到明军没有还手之力了。多次尝试进攻无果,还损失了数艘战船,带队的杨璟只得下令撤退。 第71章 声东击西 这样一来,作为主力的中路军首战不利,甚至都没有回军大溪口,而是直接退至归州,与坐镇留守的汤和会合。同时出发的南北两路,虽然沿途有夏军袭扰,但进兵还算顺利,特别是李谋一路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客为主歼灭战。 说到底,这两路只是偏师,其意在于呼应中路水师,牵制夏军的防守兵力。现在中路受阻退军,他们也只能乖乖地退回归州,再作打算。 夏主明升接到瞿塘峡的接班,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阵子他寝食难安,生怕哪天早晨起来,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然而为了士气民心,他不能溜之大吉,只好日日祈祷好运。 明军的撤退,给了夏军喘息的机会,戴寿等守将一致认为凭此一役足以让明军认清形势,短期内不会再起兵戈,在保家卫国的功劳簿上,可以先记上一笔了。 可老天总是不会轻易地遂了人的心愿,尽管西路军受阻,但从陕西南下的明军却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眼下已进入蜀地。刚高兴了没两天的明升,又开始默默祈祷了。 南下的明军由颖川侯傅友德率领,从陆路进攻蜀夏。傅友德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假意四处宣扬要进兵金牛,却再暗地里探得青州、果阳乃至阶州守备淡薄。 于是选了五千精兵为先锋,轻装简从,昼夜兼程,直驱阶州,而大军则为后继。蜀夏守将平章丁世真率兵拒守,被打得大败,弃城而逃。 要说傅友德先攻阶州,倒也不是他料敌机先,而是出发前朱元璋有交待:‘蜀人闻吾兵西伐,必悉其精锐东守瞿塘,北阻金牛,以拒我师。彼必谓地险而吾兵难至,若出其不意,直捣阶文,门户既隳,则腹心自溃。兵贵神速,但患尔等不勇耳。’ 即便朱元璋没有交待,面对蜀地的形势,傅友德也不会强攻重兵驻守的金牛,而必然寻找类似阶州这种弱点。一方面,这是带兵将军应该有的觉悟,非必要不硬磕,另一方面,傅友德对蜀地可以说太熟悉了,他很清楚蜀夏会如何布置防御力量,这也是朱元璋选择他独领一军的原因。 说起傅友德的熟知蜀地的原因,就要从他的出身经历讲起。傅友德原是一名叫做李李喜喜的红巾军将领的部下,其属于就刘福通一系。至正十五年,刘福通拥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都毫州,成了元廷的心腹大患,被四面围剿。 刘福通为了打破被围的局面,命令红巾军向山东、河北乃至关中发展,以牵制元军。李喜喜就是直驱关中的西路军中的一员。西路军在关中连战连捷,曾经一度攻陷兴元、凤翔等地,逼近西安。 不过在关中受到豪强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人优势兵力的阻击,终是不敌,西路军各方均是败北。败绩之后的李喜喜独领一军退入蜀地,没过多久竟然改易旗帜,头包青巾,称青巾军。 蜀地由于自然天险的原因,少受战乱影响,所以各地警备废弛,让李喜喜钻了空子,多地被攻陷。然而作为一支起义部队,李喜喜等人没有给蜀地人民带来翻身解放的希望,而是百般虐待。 一路上烧杀抢掠,众多百姓、官员死于非命,特别是许多妇女听闻青巾军即将破城便纷纷自杀,由此可见青巾军绝非善类,严重背离了红巾军的革命理念,成为一方祸害。直到明玉珍率领红巾军进入四川,自立为王,开始对青巾军进行围剿。 明玉珍与青巾军的交锋,持续了两年之久,终于在至正十九年给予其致命一击,青巾军被击溃,部将士卒要么四散奔逃,要么被收编,其中就有傅友德。 作为降将的傅友德,没有得到明玉珍的赏识,后来又投奔了陈友谅,处境算是好了一些,最终在小孤山向朱元璋投诚,站到了胜利者的队伍里。傅友德是有本事的人,跟随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多年来南征北战,记下了不少功劳,否则怎么能封侯呢! 当年,李喜喜率军从关中退入蜀地,是沿着陇蜀古道而行的,大致路线是:巩昌——宕昌——阶州——文州——龙州——绵州(绵阳)——汉州(广汉)。而且,李喜喜并没有像明玉珍一样把四川作为根据地,而是如流寇一般到处跑,所以蜀地各处,特别是靠西的一片,包括成都,都有他的活动轨迹。 此次,傅友德奉命从陕西进兵,恰恰就是走当年的老路。古时候,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有限,虽然过了不少年头,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路还是那条路。所以,他对沿途的地理山川,桥梁关隘,了然于胸,对蜀夏的兵力部署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攻克阶州之后,傅友德一鼓作气,在一月之内,连下文州、青州、江油、明章乃至军事重地绵州等地,夏军望风而逃,明军一时间无人能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夏都重庆的后院。 眼瞅着后院起火,夏主明升着急了,赶紧召集在朝的大臣门商议应对之策。 “陛下,我军兵力有限,谨守咽喉要道尚且勉强,怕是无力分兵。若是抽调北面的兵力回防,臣担心明军会趁虚而入,那时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傅友德了。”平章吴友仁出班奏道。 明升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又把傅友德这个叛徒骂了一遍。自从得知傅友德连克数地,如入无人之境,明升就不时地咒骂其背信弃义,阴险小人,要不是先帝收留,早就成了刀下亡魂,现在却以怨报德。 “那吴卿以为该当如何?”骂归骂,但眼下还得有个章程。 “回禀陛下,臣以为应从瞿塘峡抽调兵力回防。先前,戴丞相莫将军等率军成功抵挡住了明军西进的攻势,给其迎头痛击。臣揣测,短期内汤和等人不会再有所动作,所以此时调兵最为合适,请陛下圣断。” 第72章 太子大婚 “众卿以为如何?”明升心中已有决定,但还是开口广泛征求意见。 底下的人,心里也都很清楚。就夏军的兵力部署而言,为今之计只有从瞿塘峡调兵了。原本为了应对汤和等人浩浩荡荡的水路之师,在原有驻军的基础上又加派了人手。现在首战告捷,抽调些兵力也算合理。 “臣以为吴平章所言极是。” “臣赞成。” “臣也赞成。” 一时间,朝堂上众口一词,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明升见众大臣都同意了,便下旨,由平章吴友仁亲往瞿塘,诏令左丞相戴寿领兵回援,不得迁延。 反观南京这边,眼看着大军出征三个月,仍不见捷报传来,朱元璋有些担心。蜀地自古以来都是占山为王的好地方,因为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天府之国易守难攻。 再三权衡之下,诏命永嘉侯朱亮祖为征虏右副将军,率兵增援。为了讨个吉利,朱元璋亲自祭祀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山川、城隍、旗纛诸神,告诉他们出兵讨伐的重要意义,希望给予保佑。 祭文曰:‘予起布衣,率众渡江,平姑孰,立建业,削群雄,定四方,于今十有七年。凡水陆征行,必昭告于神。予受命上穹,赖神阴佑,天下一统,惟西蜀戴寿者假幼主明升,擅行威福,据一隅之地,自外声教,以其地则有彼疆、我界之殊,以其民则有朝奔暮窜之患。况西蜀本中国之所统,若容其据土僭窃,兵岂能偃,讨而归一,庶民可安。前遣征西将军中山侯汤和、征虏前将军傅友德等水陆进兵,于今数月,未见削平。今再命永嘉侯朱亮祖等率兵大会征进,故告神知。’ 朱亮祖的增援部队刚走没几天,汤和、傅友德等人便有消息传来,战争形势喜忧参半。汤和在瞿塘峡的兵败倒是让皇帝再遣部队的决定成了未雨绸缪、神机妙算。 其实,退守归州的汤和也没闲着,趁休整的功夫肃清了周边的几个山寨。归州李逢春烽火山寨、桑植容羙洞及茅冈覃垕寨等皆尽平定。众将回师后驻守归州,对于前面的瞿塘峡天堑仍一筹莫展。 朱标没有在意这些胜败情况,一切还都是按照历史进行,凭他夹带的几十人火枪队也没能力改变历史。不过张三等人的良好表现让他甚感欣慰。为了尽快传播这些第一次实战的经验,朱标请旨召回张三等人。 “就依你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十个人。不得不说,你带头研制的燧发火枪表现不错。”朱元璋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说。 站在一旁的朱标谦虚道:“谢父皇夸奖。这都是军器局的功劳,儿臣所做不值一提。” “呵呵,咱心里清楚得很。对了,顺便告诉你,关于你的婚事,咱和你娘商量了一下,让钦天监选定了日子。” “哪天?”朱标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 “好像是……哦,对,这个月二十六。”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朱元璋睁开了眼睛,他好奇自己的儿子怎么对婚姻大事没点儿反应呢,之前不是挺积极的嘛!欠起身来,定睛一看,朱标正在看着殿门外发呆。 “咳咳!老大,你想什么呢?” 朱标方才回过神来,深鞠一躬,连忙说:“儿臣失礼。刚才听了父皇的话,儿子不由得想到了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喜之中,儿子唯一能得到或者期待的就是洞房花烛夜啦!谢父皇恩典。” “你小子啊,很期待成亲吧。说的也是,以你的身份也当不了状元。”朱元璋又躺了下去,继续闭目养神。 “父皇,那儿子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怎么?一听娶媳妇就坐不住啦?瞧你这出息,沉住气。”朱元璋笑骂道,“此事自有礼部安排,到时候你照着做就行啦。” “是,父皇,儿臣遵旨。” “还有,你马上就要成家,娶妻生子。在这之后就要想想立业的事情了,明白吗?” “成家立业?”朱标脱口而出。他心想难到是成婚之后就要监国理政,这也太快了吧。自从临朝旁听以来,他深感国事千头万绪,关系错综复杂,工作量很大,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所以曾一度打起了退堂鼓,就让便宜老爹在前面扛着算了。 转念想起自己刚刚魂穿时候的宏伟构想,朱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坚持住,干出一番事业才不枉走上这一遭。眼下朱元璋已经把话都挑明了,他心下了然。 “正是。”朱元璋突然地站起身来,转头正视朱标。 朱标毫不避讳,目光直视。然后跪地叩首:“谢父皇隆恩,儿臣明白。” 洪武四年四月十九,朱元璋以太子将行婚礼告祭四庙,各用犊一。祝文曰:“深荷祖宗积德,福延后嗣。今长子标年已长成,谨择今月二十六日与开平忠武王常遇春长女常氏为婚,敢用祭告。” 然后,礼部奉旨移文钦天监,择吉日纳采,由此成亲的流程正式开始,这比起现代的婚礼要复杂一些,步骤也多一些,譬如纳采、问名、告吉、纳征、请期、醮戒、亲迎、合卺等等。当然了,朱标身为太子可不是一般人,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帝,礼仪规模和排场那是相当宏大。 而且,所娶女子要被册封为太子妃,所以在一般的流程中,请期之后有遣使奉册、行册的仪式,在合卺之后有太子妃朝见、盥馈以及拜谒太庙。最后百官在奉天殿行朝贺皇帝仪,命妇在坤宁宫行朝贺皇后仪,礼毕皆赐宴。 其实,在这个复杂的礼仪规程中,前面的几项都不需要朱标参与,主要由正副婚使到太子妃家完成。直到醮戒这个环节,他才开始成为主角,之后按部就班。 第二日下午,朱标在寝殿内看奏折抄本。自从得知成婚之事起,他一直在默默地做准备,可是却没见礼部的人来告诉他该如何做。 秦顺来报:“启禀殿下,礼部尚书、太常卿求见。” “请他们进来。”朱标放下手中的笔,心想这两位联袂来春和宫,真是少见。 “臣陶凯,臣陈昧拜见太子殿下。” “二位大人请起。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朱标开口问道。 第73章 纳采问名 “回殿下,陛下命我等担任殿下大婚的正副婚使,臣等荣幸之至。今日前来,是向殿下奏启相关事宜。”礼部尚书陶凯答道,顺便拿出了一份奏折,看样子还挺厚,称之为书都不过分。 秦顺接过奏书,双手捧至桌案之上。 “哦?那辛苦二位了!”朱标没看奏书,而是站起身,走到桌案之外,面对二人施了一礼。 陶凯、陈昧连称不敢,“承蒙陛下信任,此乃臣等的荣幸。” “那这厚厚一本是?”朱标指着桌案的方向问道。 “回禀殿下,这是婚礼的仪程。其中一些事宜,俯请殿下知之。”太常卿陈昧出言答道。 ‘不是吧,这么厚一本,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啊!你俩是来搞笑的吗?’朱标心里暗怒,面露难色地说:“真是麻烦二位了。不过,这许多文字,孤一时间恐难熟记于心。”朱标示意秦顺将那本奏书拿过来。 “殿下不必忧虑。其中礼仪虽多,但都设有专门的引导官,殿下只需熟悉一下,跟着照做,就没问题了。”陈昧继续答道。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朱标接过奏书,大概翻看了一下,里面内容略显晦涩,理解起来有些费劲,于是出言道:“孤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二位大人若是没有紧急公务,可否给孤简略地介绍一下呢?” 陶凯、陈昧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二人作为各自部门的最高官员,要说没事儿那不大可能,但是近期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就是筹备太子大婚,涉及到方方面面,事情也是不少。 本来是向太子报告一下,他们二人被任命为正副婚使,顺便交了奏本就撤退的,没想到太子要求口头介绍。奏本里面的礼仪流程他们是清楚的,也是他们牵头制定的。但毕竟不是亲自撰写,万一口头介绍的时候有什么地方对不上号,那就糟糕了。所以,没有立刻答应。 但是太子发了话,总不能装哑巴,僵在这里。身为礼部尚书的陶凯,准备硬着头皮上了,他对这些礼制更熟悉一些。 “怎么?有困难?”朱标笑着说道,“孤不是要你们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讲个大概就可以了,让孤对成婚礼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陶凯施礼道;“那就由臣来给殿下解释一二。” “好!二位大人坐着说。”朱标指了指对面的圈椅,“顺子,上茶。” “谢殿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陶凯把从纳采开始一直到谒太庙的流程,简明扼要地向朱标叙述了一遍。一旁的陈昧时不时补充一两句。 “殿下,以上就是全部流程。后面的奉天殿和坤宁宫朝贺仪,与正旦日相同。”陶凯作最后的总结。 “好,麻烦二位了。听了讲解之后,孤安心很多。耽误了许久时间,实在抱歉。” “殿下言重了,这也是臣等分内之事。” “若再无其他事,你们就回去吧。”朱标起身,向桌案走去。 “臣等告退。”陶凯、陈昧起身施礼。 四月二十一,纳采问名。百官身着朝服在引班舍人带领下侍立文武楼北,东西对立。正副婚使具朝服由引礼官带领等候在丹墀之西。 一切人员到位,御用监跪请皇帝在华盖殿具衮冕服,再由尚宝卿奉宝引导至奉天殿,升御座。卷帘、鸣鞭、鸡唱、报时之后,正副婚使在丹墀拜位,在礼赞官唱喝之下,鞠躬四拜。 承制官跪承御旨,再由奉天殿中门出至丹陛上,称“有制”,正副婚使跪接。承制官宣制:“奉制纳常氏女为皇太子妃,命卿等行纳采礼”。宣制完毕,承制官由西门入殿,正副婚使起身,鞠躬四拜,并退立于丹墀西。 纳采的重要礼物是雁,取大雁结伴永生不变之意,象征婚姻美满、至死不渝。这里的雁,可以是活雁也可以是器物,朱元璋钦定使用玉雁。执雁及执礼物者取雁及其他礼物,自正中台阶而下。执雁者在前,执礼物者次之,正副婚使随后,直至奉天门外。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仪仗,敲锣打鼓,开道而行。待婚使出发,侍仪向皇帝跪奏“礼毕”,皇帝起驾返回华盖殿更衣,然后百官依次而出。 正副婚使有皇城而出,直奔皇太子妃家——郑国公府。一路上,所到之处尽是百姓围观,可谓万人空巷。南京作为古都,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称建康)盛极一时。可自隋唐以来,就只是军事经济重镇,几百年没见过皇家排场了。 此次太子大婚的喜事,怎么可能不来看热闹,一家家扶老携幼地站在道路两旁,伸着脖子、踮着脚。可南京的百姓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盛况空前,他们只能见两次(皇太子朱标、皇太孙朱允炆大婚),往后几百年也没机会再见。 常府门前更是热闹,被围观的群众搞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有家丁甚至兵士维持秩序,连婚使的队伍都进不来。前一日,礼部已派人到常府安排纳采之日的相关事宜——人员站位、香案摆设、如何答对等等。 当日,仪仗队伍到来,正副婚使下马,被引至大门外东侧,执雁者与其并排站立,皆朝西。常府主婚人——蓝玉,着朝服立于大门内西侧,面朝东。开平王早逝,又没有亲族兄弟,常府男丁以长子常茂为尊,但其毕竟是常秀的弟弟,主婚不合适,所以只能由蓝玉这个舅舅出面了。 这时候,男女两方的代表尚不能见面,往来答对由傧者传话。傧者出大门,到正婚使面前,说:“敢请事?” “奉制储宫纳配,属于令德,邦有典常,使臣陶凯行采择之礼。”正婚使陶凯答道。 傧者入门,告知主婚者。随后蓝玉朗声道:“臣蓝玉之甥女,昧于壶仪,不足以备采择,恭承命制,臣不敢辞。”言罢,再由傧者出告婚使。 而后,蓝玉由傧者引导,出大门迎正副婚使入,立于香案前,执雁者并立。陶凯、陈昧站上位,蓝玉四拜。陶凯称“有制”,蓝玉跪接。 “臣陶凯奉诏采择。”这时,陶凯、陈昧从执雁者手中接过一对玉雁,交给蓝玉。蓝玉跪受,起身交付左右,然后再四拜,纳采之礼完成。 第74章 遣使册封 接下来是问名,地点从大门转移到中门。同样地,还是由傧者传话。 “敢请事?” “储宫之配,采择既谐,将加卜筮,奉制问名。” 傧者入告蓝玉。 “制以臣蓝玉之甥女可以奉侍储宫,不敢辞。”蓝玉回答。 傧者出告婚使,然后返回引导主婚者迎接婚使入中门,立香案前。陈昧称有制,蓝玉跪接。 “臣陈昧奉诏问名,将谋诸卜筮。”这次轮到副婚使陈昧宣制了。 “臣之甥女,开平王夫人蓝氏出,长女也。”蓝玉言毕,起身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问名册,其上载有常秀的姓名以及生辰八字,再跪呈正婚使陶凯。 问名之礼到此结束。出于礼节,蓝玉作为主婚人或者说太子妃一方的代表,还要款待正副婚使。当然不是大吃大喝,只是小酌以表谢意。蓝玉、常茂作陪,宾主共饮一杯。仪仗队伍的其他人,也有酒食。 临走前,由主婚者蓝玉奉币,慰劳正副婚使,并送至大门外。仪仗队伍原路返回复命。常府一家也是收拾场面,整理一下纳采问名的礼物,太子纳妃的礼物有当场授予的玉雁,还有各色纻丝、金银、里绢、金花胭脂、美酒以及猪羊等牲畜。 除了这些来自皇宫的礼物,早在皇帝告祭四庙的时候,各位公侯就开始给常府送礼,不少人送的还是重礼,差不多搭进去大半年的俸禄。这些人一方面念着开平王的旧情,另一方面则是看现任皇帝朱元璋和未来皇帝朱标的面子,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也不例外,只不过礼物稍轻,表表心意。 问名所得常秀的八字由太常寺负责卜筮,其结果必然是上上之吉。这一活动明显就是形式主义,除非是为了推托,不想结这门亲事,否则断不会出现不吉之卦。再者说,朱元璋都已经定了和常家结成儿女亲家,谁敢从中作梗啊! 接下来是告吉,意思就是将占卜的结果告知女方一家。一开始,还是皇帝御奉天殿,遣使告吉,流程和纳采一样,还是陶凯、陈昧出面。到了常家,所有流程也都大同小异,只不过说的话不一样罢了。 “敢请事?” “谋诸卜筮,其占协从,制使臣陶凯告吉。” “臣蓝玉之甥女愚惧,弗克堪卜筮。云‘吉’,惟臣之幸!谨奉典制。” 正副婚使被引入门,于香案前称有制,蓝玉跪接。 “奉制告吉!”宣制完毕,执事者奉上礼物,蓝玉再拜受之,礼仪结束。 紧接着是纳征,礼仪同纳采。不过这次陶凯、陈昧二位婚使所带的东西略有不同,婚使奉玄勋、束帛、谷、圭至太子妃家。 “敢请事?” “卜筮不违,嘉偶既定,制使臣陶凯以仪告成。” “奉制赐臣以重礼,臣蓝玉谨奉典制。” 正副婚使被引入门,于香案前称有制,蓝玉跪接。 “奉制告成。”然后,正婚使将玉帛授予主婚者蓝玉,蓝玉再拜受之,纳征之礼结束。纳征也有礼物,比纳采更加丰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锦衣玉裳应有尽有。 后面的请期,礼仪与告吉相似,只不过是告知的内容有差别。 正婚使陶凯说:“询于龟筮:四月二十六日吉。制使臣陶凯告期。” 主婚者蓝玉答:“敢不承命。” 至此请期步骤也完成了。此后,鸿胪寺备特牲告祭太庙,准备遣使册封太子妃。 册封太子妃的日子由钦天监择吉日而定,翰林院负责撰写册文,工部负责制造册、宝、褕翟、首饰、车辂、仪仗等等,礼部准备一应礼物以及册宝案。 宝册皆用金,制式与皇太子相同。宝篆文曰‘皇太子妃宝’,册文真书,镌刻之曰‘昔君天下者,必重后嗣,为烝民主,皆选勋德之家贞良女子以媲之。朕子标年已长,以尔常氏,实朕功臣开平忠武王长女,相结为亲。今吉日在期,所宜先正其名,特以册宝,命尔为皇太子妃。尚其思尔父勋,敬慎内仪,相以正道,用永于家邦’。 册封不是小事,遣使奉册的礼仪比前面的都要更为隆重,应礼部奏请,任命授册宝使(正副二人)、奉册宝官、主节官以及承制官。授册宝正副使就由正副婚使陶凯、陈昧兼任了,奉册宝的人则由内使监选人充任,而由鸿胪寺的人担任主节、承制官。 仪式依旧是在奉天殿举行,除了御座、香案外,还另设册宝案以及相应的举册宝案舍人(鸿胪寺官担任)。礼部官员安排册宝彩舆、皇太子妃的车辂、仪仗、冠服等在奉天门外等候。 皇帝升座奉天殿,百官着朝服拜于文武楼北。承制官进殿请旨,出殿门立于丹陛之上,宣制曰‘册常氏为皇太子妃,皇帝制命尔陶凯等持节、奉册宝,行册礼’。 宣制完毕,主节官接受节衣,交给执节者;奉册官从册案上取金册授予授册使,授册使跪接,然后将金册重新放置于册案之上,对于金宝也是同样的流程。 承制官回奏,授册宝使四拜行礼后,带领举册宝案舍人前往奉天门,亲手将册宝放在册宝彩与中。然后礼仪队伍出午门,前往太子妃家。队伍中,皇太子妃仪卫在前,后面依次是车辂、冠服、礼物、册宝舆,各使者跟随在后。 队伍到了常府大门外,按照规定次序各就各位。引礼引册宝正副使将彩与内的册宝取出,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册宝案上。仍然由傧者请事。 “臣陶凯奉制授皇太子妃册宝备物。” “臣谨奉制。”主婚者答毕,由傧者引导至大门外迎接。一众人等入门后,按照正使、持节者、举案者、副使的顺序直趋中门。 在中门,正使将金册授予授册内使监官,再交给对应的内侍,金宝亦如此。随后。授册宝内使监官以及内侍,由中门入,至合门前,将册宝置于香案上。 宫人奉皇太子妃首饰、褕翟入合门,请太子妃更衣,并簇拥而出至合门外,立于香案前。授册宝内使监官依次将册宝授予皇太子妃。 接受册宝之后,太子妃东面升座,接受礼拜,礼毕返回后堂。授册宝正副使则一直在中门之外等候,直至册封之礼结束,由主婚者送返。 第75章 醮戒亲迎 婚礼仪进行到这一步,陶凯、陈昧作为使者的任务就完成了,后面的事儿都要由新郎官出面了。在亲迎之前,皇太子要在奉天殿进行醮戒。其实就是迎亲之前,接受皇帝的教诲,顺便吃席。不过这个场面比较大,百官都要着朝服参与。 醮戒日天光未亮,朱标已经早早起来了,梳洗更衣好一阵子。今日仪式要求着衮冕服,相对来说比较复杂,耗时费力。 待太阳快露了头时,朱标在东宫侍从官引导下来到奉天殿东偏殿等候,此时文武官员已侍立在广场之上。朱元璋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升座殿内。 朱标被引领至殿外丹陛之上,四拜行礼,起身后进入殿内。殿内除了御座上的皇帝,还有约莫七八个内侍以及几名文官,应该是鸿胪寺的礼赞人员。 司爵内侍斟酒一盏,走到近前,朱标赶紧跪地,接了酒盏,起身后小酌一口,这酒的酒精含量不高,估计和现代的啤酒差不多,但是口感不错。朱标折腾了一早上,正觉得口渴,刚才喝了一口不过瘾。 端起酒盏直接一饮而尽。这个操作,把奉酒的司爵内侍和准备接过酒盏的内侍都看呆了。按程序,太子应该祭酒少许,然后转交酒盏。这下给喝光了,虽然欠妥,但不影响流程。 承接酒盏的内侍都准备跪下了,只听见朱标小声对身前的司爵内侍说:“能再来一杯吗?” “啊?”司爵内侍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什么操作?太不合礼仪了,这也不是痛饮的场合啊!可是对方是太子,他也不敢说什么,但又不敢真的再倒一杯。 御座上的朱元璋,看见太子举着酒盏,动了动嘴,距离稍远他没听见说的什么,礼仪就停下来了。他心想,肯定是这臭小子又胡闹了,有心斥责,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这么隆重的场面,不太合适,便使劲儿咳嗽一声。 就是这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殿内众人都是一惊,尤其是司爵内侍吓得后背发凉,难道是皇帝怒了? 朱标也听见了,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御座,这时候也就他敢这么做了。巧了,正好碰上朱元璋锐利略带责问的目光。朱标一缩头,赶紧将酒盏递给左手边的内侍,让仪式继续进行下去。 司爵内侍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赶紧退到一边。接下来是司馔内侍上前,将一盘珍馐美味呈递太子。他心想,太子殿下,您可别这时候就当面吃起来啊! 刚才司爵内侍的一幕,他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真是怕太子不按套路出牌。不过,这次朱标没有出奇招,依规而行。 酒食都准备好了,朱标被引入席位,可以真的吃起来了。他看了一眼酒盏,已经满了,显然有人补上了。没来的及吃早饭的朱标,坐下来风卷残云似地将席桌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这真是让一旁的内侍开了眼,皇太子像是饿坏了,真是不糟蹋粮食,一点儿都没剩下。吃好了饭,朱标到御座前跪地接受教诲。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儿臣朱标谨奉制旨。”朱标回答,四拜行礼。而后皇帝还宫,朱标退出殿外,广场上的百官也依次离开,醮戒礼毕。 “太子殿下,陛下诏您去华盖殿。”朱标马上要走到春和宫大门口了,却被一名内侍急急追上叫住。 “好,孤知道了。”朱标二话没说,转身朝奉天殿后面的华盖殿而去。 华盖殿内,朱元璋已经换了常服,随意地坐在一把圈椅之上,似是特意等候。朱标进入殿内,赶紧施礼参拜,却被朱元璋叫停。 “行了,别拜了。你小子刚才在奉天殿内搞什么鬼啊?” “回父皇,儿臣觉得那酒甚是好喝,一时间陶醉了。”朱标没敢说自己口渴,想再干一盏。 “屁话!那是让你陶醉的场合吗?少扯淡。”朱元璋使劲儿地瞪了朱标一眼,亮出了他右手的五指山,“咱警告你,婚姻大事,不得儿戏。你小子老实点儿,别出幺蛾子,否则要你好看。” 朱标赶紧鞠躬,“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定依规行事。” “哼!行了,回去吧。”朱元璋还有点儿余怒未消 “儿臣告退。”朱标麻溜儿撤了。 醮戒之后便是亲迎,这是整个结婚礼仪中最重要的一环,新郎到新娘家迎娶。这个时代,唯一不需要亲自迎娶的便是皇帝。册封礼完成后,皇后直接被接入宫中,皇帝则坐享其成。 亲迎礼之始,不再是奉天殿,而是朱标所居住的春和宫,由本宫内侍以及东宫属官负责一应事宜。 回到春和宫的朱标赶紧招呼人整理衣服,做好准备。一切收拾妥当,朱标身着冕服,坐四人肩与至春和宫大门,秦顺跟在左手边,仪仗、卫侍随后。到了宫门,换乘辂车,前往太子妃家。 亲迎当日,太子妃家也要先进行祭祖、醮戒。开平王夫人对常秀进行一番交道,官面的说辞是“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但实际上私下里嘱咐过好几次——进了宫要严守宫规,不可妄为,咱家以后也要依靠你了。 坐在辂车里面的朱标,有些紧张和兴奋。想前世,他二十大几的人,女朋友都没有,更谈不上结婚,没想到现在却在高中没毕业的年纪就要娶妻生子了,畅想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幸福场面,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迎亲的队伍,一路上鼓吹不断,老百姓举家围观,看热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人群熙熙攘攘,交头接耳,显得更加喧嚣热闹。这些都没有影响朱标睡觉,今天起得比平时早些,有经过醮戒礼的折腾,他困得不行。 半个时辰左右,迎亲队伍到达常府大门外。人员站位都有严格要求,也有专人负责。引礼官高升唱喝“皇太子降辂升与”。可是车里并无反应,秦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轻呼。 “殿下,已经到太子妃家了,请您下车。”连叫几遍,都没反应。秦顺只好硬着头皮,逾矩登上太子辂车。进内一看,朱标还在呼呼大睡。秦顺凑近呼唤,并用手轻轻推了推,朱标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顺子,咋了?是不是到常府了?”朱标一看是顺子,开口问道,顺便擦了擦流出的口水,这一觉他睡得还挺香。 第76章 洞房花烛 “是的,殿下。您下车。”秦顺答道。他心里一阵无语,太子居然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他这一睡不要紧,要是耽误了时间,身边侍候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哎呀!sorry啊,太困了,睡过头了。”朱标一紧张,几句口语蹦了出来。 “顺子,你看看孤的衣着是否妥当。”朱标转了一圈,让秦顺检查一下,有没有明显的褶皱。秦顺环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便先下了车。 降辂升与,其实没有几步路,但规矩就是如此,朱标只能不厌其烦,到了大门外的指定位置。太子的身份不同于之前的正副婚使,对于傧者的问话,都需要引礼官转启。 门外的迎亲人员到位,门内的蓝玉已经身着朝服等候,太子妃常秀身穿翟衣,在左右簇拥之下,来到了合门内。傧者出大门,面西而立。 “敢请事?” 引礼官跪启太子。这真是多此一举,朱标离得不远,已经听的很清楚了。 “孤奉制迎亲。”朱标说完,引礼官起身转述给傧者。傧者入告,引主婚者出门拜迎太子。 身着朝服的蓝玉,黑面无须,眉毛粗重,鼻梁坚挺,唇齿略小。久历行伍,让其脾气火爆,在这种场合之似是刻意压制,显得有些不自然。 朱标进入大门,一直被引导至合门之外。从执雁者手中接过玉雁,交给蓝玉,蓝玉跪接后,起身交给执事者,退立一旁。然后,引礼官引朱标向早已站立于合门外的开平王夫人行礼。 开平王夫人蓝氏笑呵呵地接受拜礼,对朱标这个女婿非常满意。行完拜礼,太子妃常秀就在宫人的引导之下出了合门,准备随太子一同前往大门外。 不过在这之前,蓝玉以及开平王夫人蓝氏还要劝勉两句,不过都是程式套话,无趣得很。在前往大门的路上,太子妃需要先乘彩与,在中门换乘凤轿,这时需要朱标掀起轿帘,然后一直到大门口。 朱标先出大门,登上辂车。太子妃随后也上了自己的辂车,迎亲队伍才出发返回春和宫。到了宫门口,仍是朱标先下车换与,返回正殿门口等候。 此时,殿内已经摆好了合卺礼所需的一应物品,人员也各就各位。待到太子妃的彩与到达殿门外,内侍官引导朱标先行入殿,太子妃随其后。 朱标先到殿内东南角的盥洗所,其实就是放置了一个洗手盆,有司盥、司巾宫人伺候。洗了手之后,朱标移步到座位,向西而立,几乎同时,太子妃也盥洗完毕,与他相对而立。 二人对拜,朱标两拜,常秀四拜,然后各自入席。这个时候二人面面相对,朱标才有机会真正仔细打量常秀。她头带九翚四凤冠,冠上饰有翚九、金凤四只,口衔珠滴,冠后有博鬓四扇,左右各二,饰以鸾凤。 她面白如雪(可能是刻意涂抹的,太白了)、眉如远山,眼含秋水,唇红齿白,简直美人胚子一个。身上青色翟衣,上织翟纹九等,共一百三十八对。腰缠描金云凤纹的玉革带,缀以金玉饰件若干。 常秀无意间抬眼看到朱标一直盯着她看,也没有害羞,反而是报以微笑。这一笑却让朱标有些愣了——“这个笑容怎么如此眼熟?还有常秀这眉宇、这面容都似曾相识。难道前世见过?完全没印象啊!” 没等朱标再仔细思量,司馔宫人举着两个食案放置在二人面前,司馔负责伺候用餐,用毕撤馔。而后司酝宫人取酒爵进供二人跟前,两人举爵饮讫,撤爵。 司馔再进,用罢撤,司酝再进,饮罢撤,司馔三进,用罢撤。第三次,司酝取卺酌酒进,这次用的盛酒器不是金爵,而是卺盏。朱标先取盏,小酌一口,然后再由常秀小酌一口,代表夫妻从此合为一体,荣辱与共。 合卺酒饮罢,二人起身对拜,礼毕。宫人引二人返回宫内更换常服。这时候,天都黑了,从早上迎亲,到下午回来合卺,眼下该入洞房了。至于拜会高堂,那是明天一早的事。 寝殿内,常秀端坐床边,朱标则是拿了把圈椅对面而坐。 “媳妇终于娶到家了。”朱标心里感慨,但是自从下午行合卺礼以来,他越看常秀越觉得眼熟。 “那个?”朱标准备开口打破僵局,但是话到嘴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称她爱妃吗?感觉怪怪的,还是直呼其名吧。 “常秀,今天累坏了吧,先喝杯茶。” 常秀看着朱标的样子,又笑了,“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客气?” “相敬如宾嘛!呵呵。”朱标不知道如何作答。常秀自然如常的举动,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刚进门的新媳妇。 “哦?太子殿下近年来书读得更好了,更加知书达礼啦!” “这是什么意思?”朱标很纳闷,觉得他和常秀之间似乎并不是刚结婚的夫妻那么简单,话里话外都透着点儿别的用意。 “那你觉得,你我之间该如何称呼才好?”朱标不打算继续猜哑迷了,直接问道。 话说到这里,常秀反而羞涩了起来,小声地说:“像小时候一样,叫人家秀儿就好啦。” “啥?”朱标一时间没敢信,“秀儿?”。突然间,一连串记忆涌进脑海之中——由于两人的父亲是铁哥们儿,他和常秀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那时候朱元璋带兵打仗,马皇后作为贤内助也忙里忙外。年龄最长的朱标,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负责带领一帮弟弟、妹妹。 从那时候,他就叫常秀秀儿妹妹或者干脆叫秀儿,常秀对他也颇有好感,二人可谓青梅竹马,搞不好朱常二人可能私下还订了娃娃亲呢! “这……魂穿还有记忆丢失?我擦!那怎么我提出见常秀的时候,便宜爹娘都没说我们从小就见过呢?”朱标暗自腹诽。 其实,朱元璋和马皇后自然知道朱标、常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年龄稍大,便不好整日待在一起了。所以,近些年来,二人很少见面。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长大后的常秀,出落得亭亭玉立,朱标确实没见过。朱元璋夫妇以为儿子是这个意思,所以也没有多言,谁想到,朱标完全把常秀当成了陌生人,竟然没有一人提醒过他。 第77章 再次进兵 “嗯?哎!”常秀见朱标如此惊讶,心里觉得很纳闷。转念一想,难道心里惦念的标儿哥哥已经把自己给忘了?不由得心中凄然。 朱标见常秀叹气,再加上找回了记忆,立马意识到不好,常秀必定是误会了。其实,我不是忘记了,而是压根没有记忆。 “啊!是啊,秀儿妹妹。”朱标赶紧凑到了床边,紧挨着常秀,低声解释,“小时候这样叫,那不是显得亲密嘛!现在秀儿长成大姑娘了,受封太子妃,再这样叫难免失了礼数。我可不是故意的。” “而且,想必你也听说了,前两年我突然昏倒,醒来后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不过也有些事情总也想不起来了。太医们说可能是失魂症。言辞不妥之处,还请妹妹莫怪!”朱标趁机打起了同情牌。 常秀一听瞬间紧张起来,“什么?这都多久了,还没好吗?太医没说怎么用药才能治好啊!”朱标晕厥的事她早就听说了,当时别提多担心了,又不能去看望,只能每天拉着常茂旁敲侧击。 最终得知太子无恙,才放下心来。这会儿听到失魂症还没好,她又紧张起来了,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满眼的忧急。 朱标一把抓住了常秀的手,对方略一挣扎就放弃了,朱标顺势将其搂入怀中。 “不用担心,并无大碍。太医说,慢慢调养就会好的,如果有人能够给我讲讲过去的事就更好了。” “秀儿愿意给太子殿下讲讲过去的事情。”常秀低头轻语。 “咱们私下里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叫你秀儿,你叫我标儿哥哥。” “嗯,好的,标儿哥哥。”一夜无话,二日天明。 亲迎后第一日,常秀要去朝见皇帝皇后,所以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更衣。按照礼部议定的程序,朱标不需要同往。虽然,常秀对便宜爹妈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但朱标还是有些担心,所以早起之后,一直在旁边陪着。 “殿下放心。这些礼仪臣妾都熟记于心,绝不会有问题。”常秀出言安慰。 “好吧。这也就是你,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父皇母后你都比较熟悉,换了别人肯定不会如此淡定。我觉得礼部得重新考虑一下。”朱标在常秀面前,自称我而非孤,他觉得这样更亲近一些。 “殿下说的有道理。”一切准备就绪,常秀准备出发了,朱标叮嘱再三,一直送出春和宫大门。 太子妃朝见仪,分别在皇帝、皇后的寝宫进行,由司闺宫人引导。皇帝殿内,太子妃进奠枣、栗、笄于御座前,行拜礼而出。皇后殿内,太子妃进奉暇修笄于御座前,行拜礼而出。这些礼仪,如何做,如何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形式更胜于内容。 亲迎后第二日,太子妃行盥馈礼,其实质就是分别给皇帝皇后奉进膳食。常秀只是在最后的阶段象征性地经一下手,把膳食奉置于帝后面前。 亲迎后第三日,群臣命妇朝贺。皇帝着皮弁服,奉天殿升御座。文武百官具朝服,四拜行礼。而后,鸿胪寺卿房显在丹陛上跪奏。 “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臣等不胜忻忭之至。谨当庆贺。” 群臣再四拜,礼毕。命妇朝贺皇后,在坤宁宫举行,宴会仪如正旦日。 皇太子婚礼仪,还有最后一步,那就是择日谒太庙,这次是太子与妃同往。朱标对此事的印象就是不住地行礼,记不得俯兴了多少次,当晚甚至有些腰酸。 洪武四年上半年两件大事,太子大婚之事已毕,而伐蜀之战仍在进行之中。首战告负,顿于瞿塘天险的汤和,一路进兵,所向披靡的傅友德,都在琢磨后面的战事该如何进行。 趁着休整扫荡周边山寨的汤和西征军再次整兵,从归州出发,前往瞿塘峡。可没想到,连日天降暴雨,江水暴涨,行船颇险,无奈之下只得退兵至大溪口。 而攻克绵州的傅友德,掉头向西南,逼近汉江(雒河),西岸就是汉州,其守将正是从绵州逃跑的败将向大亨。 可是近日河水暴涨,难以渡过,若是沿河而上,寻找浅处,难免耗费时日。于是,傅友德下令打先行打造战船,待河水稍缓便立即渡河。 也正是江河暴涨,延缓了明军进兵的步伐,给了蜀军赢得了一些周转的时间。匆忙赶到瞿塘峡的吴友仁,没敢耽搁,立即与丞相戴寿商议分兵之策。 “戴相,眼下形势已然危机。傅友德一鼓作气攻陷数地,现如今已经逼近汉州,成都危矣。陛下命我等带兵驰援。”吴友仁开门见山。 “吴大人,战报我已然知晓。可瞿塘天险,锁钥之地,不可轻弃。若是被明军突破,一路沿江到京师,我军无险可守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戴寿亦知形势逼人,但是他还是犹豫不决。 “可眼下,若是被汤和等人牵制,大军固守瞿塘,任那傅友德如入无人之境,国将不保啊!成都若失,明军顺江而下,兵临京城,我等如何向陛下交待。”吴友仁见戴寿还在踟躇,晓以利害。 “而且,傅友德那厮,竟然刻木牌数千,上书其已攻陷阶文、绵州,约西路汤和速速进兵,夹击京师。沿路各地,见木牌者无不惶恐,人心浮动。” “此事我却不知,可能没到瞿塘峡。但是这一招攻心计确实致命。好!非常之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即刻出兵,还要劳烦吴大人留瞿塘峡坐镇。”形势已经火烧眉毛,戴寿下了决心。 吴友仁一听让他留守,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他见识过明军的厉害,夏军能够凭借天险击败其一次,却不可能一直取胜。况且,分兵之后,战力就不足了,能不能再度抵挡住明军就不好说了。 吴友仁开口推托:“戴相,在下对瞿塘峡的布置并不熟悉,留下来也没多少助力。我看就在众将中择一人吧。而且,你我二人兵分两路,夹击傅友德,胜算更大一些。” 戴寿闻言,也不好强留,只得答应下来,安排平章邹兴留守瞿塘峡。他与吴友仁各领一军,沿江而行,救援汉州。 第78章 突破瞿塘 在蜀夏援军到来之前,傅友德下令打造的百余艘战船已经准备完毕,步骑登船,趁夜色横渡汉江。 败将向大亨自从得知对面是傅友德,心中万分焦急,他所在的汉州,不可轻失,否则成都将直面兵锋。可对上明军,他没有多大胜算,所以整日龟缩城内,一面密切注意江对岸的明军,一面等待援兵的到来。 他相信朝廷不会任由傅友德横冲直撞,必定会遣兵来追,只不过对于汉州而言,敌兵和援兵哪个先到。眼下,敌兵先到了,向大亨在部下的建议下,决定出城一战。 成功渡河的傅友德所部骑兵,面对一败再败的夏军,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了,前几日连续降雨的阴霾一扫而空,又到了立功的时候了。不出所料,向大亨没能够阻敌于外,被明军精锐骑兵击败,退回汉州。 第二日,汉州的夏军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戴寿和吴友仁的援军马上就到。向大亨长出了一口气,这下他能够轻松一些了。一方面,增加了兵力,面对明军就不那么怯了,另一方面,既然大官驾到,指挥权自然要交出去,若是再吃败仗,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远道而来的戴寿等人,还没来得及歇歇脚,便迎来了明军猛烈地进攻。傅友德命令部下,趁敌军新败、援军疲累,一举拿下汉州。虽然有了援兵的加持,但夏军还是顶不住攻势,在勉强守卫三天之后,弃城而逃。 戴寿和向大亨带领一部分人马,向西退往成都,而吴友仁则往东奔向保宁。傅友德亲自追击吴友仁,临江侯陈德追击戴寿。蜀夏的这两路人马在明军的追击之下,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才分别逃到了成都和保宁,依凭坚城稳住了阵脚。 驻兵大溪口的汤和,终于等到江水缓和下来,准备召集众将商议进攻瞿塘峡事宜。正好朱元璋派遣的宣诏使到达军营。传令兵进帐禀报,汤和随即交待众将稍候,带领左右副将军周德兴和廖永忠,前往偏帐受领皇帝诏命。 皇帝晓喻汤和三人:傅将军率精锐冒险深入,克阶文、隆诸州郡及青川、果阳、白水江之地,兵既越险次于平川,蜀人无险可恃,正当水陆并进,使彼首尾受敌,疲于奔命,平蜀之机,正在今日。若俟水退然后进师,岂不失机误事?且朕前日所以语尔者,尔独不复记忆乎,何怯之甚也? 意思很明显,朱元璋对征西将军汤和在瞿塘峡前迟迟不动,颇感不满,下旨来催促了。送走了宣诏使后,三人返回中军大帐,告诉众人颍川侯连克数地,已经进入蜀中,陛下命西路军迅速进兵。 得知北线连战连捷的消息,众人心中稍安,但是面对一夫当关的瞿塘天堑,却没多少想法。 “将军。颍川侯孤军深入蜀中,打了夏军一个措手不及,其必然需要遣兵阻击,末将以为,瞿塘峡的兵力肯定会被抽调一些,现在正是我军进攻的时机。”右副将军廖永忠说道,自从得了诏命,他一时也不想等了,再不行动,军功都没啦。 未等汤和发话,左副将军周德兴反驳道:“未必。尽管颍川侯绕过了夏军北面要地,连克数城,但还没有威胁夏都重庆或者成都,夏军未必就敢抽或者有必要调动瞿塘峡的兵力。毕竟,这个要地,他们不能丢。” “可万一呢?我们要是再耽误下去,岂不是落了个畏敌观望的名声?到时候让傅友德抢先兵临重庆,那我们可就什么功劳都没啦。”廖永忠显然不相信周德兴的理由。 “将军,末将愿率部前往瞿塘,一探虚实。”廖永忠坚决请战,大有要是不允,便脱离大队单独行动的意思。 这下轮到汤和做决定了,虽然皇帝已经斥责他贻误战机,但他对于瞿塘峡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再次失利,这次出征别说攒军功了,搞不好还得被责罚。 面对廖永忠的说辞,一开始汤和心中就默许,让廖永忠前去探查一下虚实,瞿塘峡现在守卫力量到底怎么样,打一仗就知道了。于是,汤和允了廖永忠的请求,由他率军先行,其余众将整顿军务,随时准备出发。 廖永忠率军先行进攻夔州,留守的邹兴出城应战,结果被明军两翼夹击打得大败。又复攻一日,邹兴眼见不敌,弃城而逃,元帅龚兴被俘,士卒死伤无数。 继而,进兵瞿塘峡。廖永忠选择独自领军前往,绝不是狂妄自大。一方面,他料定瞿塘峡兵力必定已被抽调,防守力不如前次,另一方面,他觉得上次的败北,不是策略有误,而是行动不够隐蔽,执行得也不够坚决,中路舟师太过突出,南北两路也没有起到牵制的作用。 这一次,廖永忠先派遣小股部队,身着青纱作为伪装,携带小舟,秘密前往瞿塘的上游蛰伏待机。而正面,分为两路,一路旱寨,一路进攻水寨。陆上骑兵先行进攻,在午夜发动突袭,待到黎明时分,旱寨已破。而水上舟师则是稍晚出发,兵卒皆以铁罩头,船头布置火器,意与敌军对轰。 夏军发觉明军水路部队,仍延续上次的战法,在横贯江面的三道铁索桥上炮击。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么顺利,正面的明军舟师也用火炮予以还礼,上游的突击小部队也趁机顺流而下,两相夹击,再加上没有了陆寨的支援,最终没有再次抵挡住明军的进攻。 廖永忠命人收拢士卒,并将江面索桥尽数毁去。这一战,明军虽然得胜,但是毕竟还是处于劣势,死伤十之三四。终于突破了瞿塘天堑,夏都重庆就暴露在眼前了,廖永忠命人将消息报告给汤和。 没想到,第二天汤和就率军赶到了。原来,在廖永忠出发三天后,汤和得到了顺江而下的木牌。其上描述的傅友德兵锋所至,远比皇帝旨意上说得更远,更具威胁性。 由此判断,瞿塘峡的守备兵力百分之百被抽走了,他当即决定率军出发。再不走,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第79章 明升投降 在瞿塘峡,汤和亲切地慰问了廖永忠及其部将,有意让他们就地休整几日。怎奈,廖永忠表示,兵贵神速,眼下应该率领舟师逆江而上,直逼夏都重庆。 汤和自然是明白,现在放在明军和重庆之前唯一的阻碍已经不在了,后面就是一路收割功劳的时候了,任谁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再原地等待。经过商议,廖永忠走水路,汤和走陆路,约定在重庆碰头。 “将军为何让德庆侯走水路?蜀地陆路颇为艰涩,行军速度恐不及舟师。德庆侯必定先抵重庆,夏主向其投降,岂不是将大功拱手让人?”周德兴与汤和并骑,问道。 “呵呵,这一点我岂能不知。然,德庆侯新胜之师,临阵换将,难免有嫉贤妒能、抢功贪利之嫌。”汤和笑着答道。 “那将军大可与德庆侯一路,亲率舟师,由末将领步骑亲往重庆。亡国灭朝之功,不可轻让啊!” “且不说夏主会不会不战而降,我想德庆侯为人处世还算老道,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吧。哈哈,不过我等也不能耽搁太久,尽快赶往重庆就是了。” 周德兴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即使明升真的不战而降,廖永忠也不大可能单独受降,毕竟汤和才是征西军主帅,这一点儿人情世故德庆侯不会不明白。 明军舟师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便抵达了重庆的水路门户铜锣峡。夏主明升自从得知瞿塘峡被迫,整天战战兢兢,现在明军就要兵临城下,他终于无法忍耐,在寝殿之内痛哭不已。 “陛下,右丞相刘仁求见。” 明升止住了哭泣,擦了擦眼泪,说道:“宣。” 刘仁进殿行礼,抬头看见明升红红的眼圈,心中了然。夏主柔弱,少经世事,眼下大乱将起,已然乱了阵脚。 “刘卿此来,所为何事?”明升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话音未落,明升突然提高了嗓门,紧张地大喊:“难道明军已经打到城门口啦?” 刘仁见此情形,叹了一口气,奏道:“启禀陛下,明军尚未来攻,陛下稍安。臣此来,是奏请陛下西狩成都。” 刘仁就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了。御座之上的明升闻言惊诧,“西狩?” “正是。眼下京师守备力量薄弱,无力阻挡明军。据臣所知,戴左丞已驻兵成都,想来那里更安全些。” “此事朕还得……”未等明升说完,殿外唱奏太后驾到。原来,明升母亲彭氏,听闻儿子在寝殿痛哭,特来看看。 明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走下御座,迎了上去,刘仁也上前大礼参拜。待其母落座,明升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母后,方才刘卿建议西狩成都,您以为如何?” 彭氏看了一眼刘仁,对方垂首侍立,对其说道:“去往成都,无非延命旦夕。眼下,敌强我弱,若无切实办法,纵然得一时安宁,何益之有?” 刘仁奏对:“西狩成都,暂避敌锋,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明军大举进攻,现已深入蜀中,西路军更是已然兵临城下。我朝军民皆是惶惶,可敢一战?纵然侥幸残延,终不可保,到时候社稷崩塌,黎民涂炭,岂是人君所为?” “那母后的意思是?”明升追问,刘仁也翘首以盼。 “不如早降,免得百姓横遭兵祸。况且,明廷素来善待降者,你看看陈理便清楚了。”彭氏说到此处,也不免落泪。明氏的基业仅传一世便告终结,叫她日后如何面对先夫。 明升闻言黯然,到头来他还是成了亡国之君。但是,形势逼人无可奈何,还好不致身死。反观刘仁,却没有任何劝谏之言,欣然接受了。 蜀夏的官员们早就看明白了,抵抗是无谓的,灭国之祸不可避免。早日投降到明廷,或许还能继续留任原职。毕竟蜀地之广,明廷不可能全部安排新人。自古以来,举国投降,难做的都是国君,下面的臣子只要不是死节之士,过得还算可以。 当日,明升便下旨礼部官员前往明军大营,纳款请降。 听说蜀夏的遣使而来,明军一时摸不到头脑,不会是来投降的吧。大帐之内,廖永忠端坐上位,夏使进帐,站立正中。 “不知贵使前来,所为何事?”廖永忠很客气。 “我主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生灵涂炭,亦无意对抗天军。故,上承天意,下顺民心,遣使请降。” 夏使话音刚落,大帐里就炸开了锅。众将对前面的废话不甚在意,但是请降二字却听得真切,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投降啦?真是一群废物。” “这可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劳。” “这下回去就发达了。” “肃静!”廖永忠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大喊道。众将这才停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主将,现在就看德庆侯如何决断了。 “贵使的来意,本将明白了。不过,兹事体大,容我想想。贵使先下去用饭,稍后本将自会答复,如何?”廖永忠没有当即作出决定,仍旧很客气地说。 蜀夏的使者也没多说什么,眼下人在屋檐下,只能悉听尊便,行了个礼,便在军士的带领下退出帐外。 “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廖永忠问道。 “这可是件大功劳,将军不可犹豫。万一我们不接受,明升小儿反悔就不妙了。” “是啊,将军。没想到明升小儿如此怂包,切不可失了机会。” 部下七嘴八舌地建议道,反正是一股脑地要廖永忠接受蜀夏的投降,大家都捞上一些功劳。 “诸位的意思本将明白。试问我等接受蜀夏投降,将置中山侯于何地?他才是征西将军,一军主帅。” “若等大将军,万一明升等人潜逃,我们岂不坐失良机?”有人提醒道。 “非也。本将料定明升是真心归降,不会在乎多等两天。要是想跑的话,他早在瞿塘被破的时候就行动了。之所以投降,是他们认识到,逃跑就徒劳。” 廖永忠继续说:“先前,本将强行带队先行,突破了瞿塘。虽然有大将军的默许,但难免有贪功冒进之嫌。若是此番私自受降,岂不是没把大将军放在眼里?” 第80章 荡平蜀地 “中山侯的地位,非我等所能比。虽然未封公爵,但陛下与其兄弟相称,不是能够轻易开罪的。再者说,即便大将军出面受降,但兄弟们的功劳也不会被抹去。破瞿塘,逼重庆,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勋,陛下定不会亏待。” 众将闻之,一片漠然。脑子冷静下来的他们,很快明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停顿片刻,廖永忠作出了最后的决定,“所以,本将决定,告知夏使大将军未至,不敢受降。让他们再等几天吧。” “标下谨遵将领。”众人躬身答道。 夏使将廖永忠的决定回禀明升,蜀夏君臣闻之也无可奈何,只得等待。既然决心投降,便也不做他想。朝臣们也在悄悄地梳理自己的人际关系——亲朋好友、师长同乡。看看能不能提前和明廷搭上关系。 仅过了两天,汤和率领的步骑便抵达重庆,驻兵朝天门外。在来的路上,汤和接到了廖永忠的报告——夏主明升有意投降,尊请大将军主持受降仪式。汤和对此十分满意,定于洪武四年六月二十,举行仪式,并告知了蜀夏君臣。 当天,明升反绑双手在后,口含玉璧,与其母彭氏及其右丞刘仁等奉一起到明军营地献表纳款。 汤和接受玉璧,廖永忠则给明升松绑,并好言安抚——你能顺应天命,举国来归,实乃明智之举。我朝皇帝仁慈宽厚,必定不会亏待你。不过请告诉你的臣民,不要反抗,不要闹事,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受降的戏码演罢,着令指挥万德,送明升及蜀夏宗室重臣前往京师。 随后汤和率部队进城,严令将士不得侵掠,不得扰民,违者斩首。同时,为了尽快收服蜀地,消灭抵抗力量,专门派人抚谕戴寿、吴友仁等的家眷,令其子弟持书往成都、保宁等地招降。 虽然夏主明升投降了,蜀夏政权在法理上已然灭亡,但是各地还有夏臣不肯从命,其中以戴寿所在的成都以及吴友仁所在的保宁为重,大军征伐仍不可免。 负责增援的朱亮祖等人也在不久后抵达重庆,众军仍以汤和为首,以重庆为根据地,出兵收服蜀中各地方,包括蕃寇、土司等。 北边的傅友德,并没有南下重庆与汤和会师,而是在追击吴友仁之后,领兵西进,围困成都。虽然,蜀夏以重庆为都,但成都的地位一点儿也不逊色,而且古之割据蜀地者,皆以成都为京师,可见其重要性,拿下成都必是大功一件。 退守成都的戴寿,心中虽然忧急京师的防卫,但是也无能为力,面对傅友德的部队,数次出击都未能建功,只得暂时龟缩城内。七月初,从重庆来的戴寿家人带来了明升投降的消息,戴寿思想斗争了一番,最终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出城向傅友德投降。 相比于戴寿的坐困愁城,保宁的吴友仁就悠哉很多。重庆出发的明军,虽然四处扫荡,但就是不向保宁动手,似乎是把他给忘了。吴友仁心中十分不解,又不敢主动出击,整日醉酒不醒,混过一天是一天,就等着明军打上门来,再决一死战。 这一次迟迟没有对保宁动手,汤和是不打算强攻,先扫荡周边,逼吴友仁主动出降。结果,一直到了八月,依旧没等到吴友仁的消息,却等来了朱元璋的斥责:为将贵审机而重料敌。古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今全蜀已下,惟吴友仁尚据保宁,偷旦夕之命,乘机而取之,此破竹之势,无不克者。将军徘徊不进,何也?吾付将军以大任,而临事往往逗挠如此,何以总军政、寄国命乎? 江夏侯周德兴受命出征保宁。虽说吴友仁一开始想着生死相搏,但是一个多月下来,每日醉生梦死,早就没了斗志,手下的兵卒也屡有逃亡。待到明军来攻,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破城被俘,械送京师。 至此,蜀夏成规模的部队被彻底消灭干净,但是肃清残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十月末才大体结束,蜀地全境纳入明朝的版图。 南京,春和宫,朱标在书房内看奏折抄本。自打成婚以来,日常的生活如故,但是夜晚不再难熬,有人一起说说话,时间久过得很快。 这间原本书房连带卧房的寝殿,朱标只有白天在,一旦看完抄本,第一时间就去太子妃寝殿,陪媳妇说话,讲故事。 兵部转奏——征西将军汤和于六月二十受降明升,遣万德送明升等人至京师。这是汤和派出的六百里加急,先行向朝廷禀告,以便有所准备。 “四川也平定了,接下该轮到云南了。不过还得等个十年,到时候大哥随军出征,此后就很少回来了。哎!”朱标嘀咕着。 被他称为大哥的人,正是朱元璋的养子沐英,后来受封西平侯,云南沐王府的老祖宗,其子沐晟晋封黔国公,世袭罔替。沐家世代镇守云南,与大明同存,忠心始终如一,末代黔国公甚至追随朱由榔进入缅甸。 放下抄本,朱标直奔太子妃寝宫而去。 “太子殿下。”朱标刚一进门,内里侍奉太子妃的宫女纷纷跪地请安。 “殿下,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常秀看到朱标便问。之前朱标让他称呼其哥哥,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实在叫不出口,坚持称呼殿下。 朱标倒完全不在乎,一口一个秀儿叫得更美。“秀儿,快到晚膳时辰了。收拾一下,跟孤一起去坤宁宫蹭饭。” “啊?去坤宁宫吃饭?”常秀有些惊讶。她入朱家的门两个多月了,放在平常人家,和父母一起吃饭也是寻常。虽说皇帝皇后她早就认识,也熟悉,但是坐在一起吃饭,谈笑,她还是放不开。 在这个帝王之家,常秀时刻谨守宫规礼法,她可做不到朱标那么放得开。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是一起吃过一次饭,她紧张到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时刻握着朱标的手才觉安心。 “今天有朝廷喜事,父皇肯定会去母后那里庆祝,咱们去凑热闹正好。你快点儿准备。”朱标催促道。 常秀一边喊来宫女梳洗准备,一边埋怨:“哼!你倒是潇洒。母后还好,臣妾每次见到父皇,心砰砰直跳,生怕失了礼数。” “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不是青梅竹马嘛,父皇母后你小时候也没少见,紧张什么啊!再说,有我在,放心啦。”朱标安慰道。 第81章 四人家宴 常秀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现在怎么能和小时候相比呢!殿下说话算话,臣妾可全指望殿下啦。” 朱标打了个ok的手势,便退出殿外等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秀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出了殿门。朱标上前一把拉上常秀的纤纤玉手,直奔坤宁宫。 常秀已经习惯了朱标的大胆行为,每次虽然有些害羞,但是心中却喜得很,这个动作说明太子真的很喜欢她。跟在身后的宫女们,也非常羡慕太子和太子妃的相亲相爱。 “娘?晚饭做什么好吃的?”刚迈进正殿的大门,朱标就喊了起来。一干随行人员,包括常秀都呆住了,太子也忒随意了些,但没人敢说什么。 马皇后闻言迎了出来,笑着说:“老大来啦。”又看到后面的常秀,笑意更浓,“孩子你也来啦。” 朱标刚才虽然放肆些,但见礼请安也没少了,然后母子三人落座喝茶,聊起了家常。 “老大,既已成婚,还需早得子嗣。你爹就盼着这个呢,天天和我念叨。” “娘,儿子明白。”朱标看了一眼常秀,“这事儿,儿子抓紧着呢!” 马皇后又看了看常秀,常秀一脸害羞,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抓紧哦。我等着抱孙子。” 正在三人说话的时候,殿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随着“妹子、妹子”的话音,朱元璋走进了殿门,眉开眼笑的。 三人赶紧起身,准备行礼。朱元璋进了屋,定睛一看,发现了朱标夫妇,“哦?老大两口子也在?” 朱标躬身施礼,笑着答道:“儿臣是来给父皇道喜的。” “儿媳见过陛下。”常秀行了跪礼。 “起来吧。”朱元璋对着常秀说,“自个儿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你小子,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妹子,炒几个菜,咱喝几杯。”朱元璋径直走到正中的罗汉床,靠左坐下。 马皇后知道定然是今天朝廷上有大好事,闻言起身到后殿去了。朱标给常秀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给马皇后帮忙,也省得在这里不自在。 常秀心领神会,向朱元璋告罪一声,便也去了后殿。 “不错。”朱元璋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朱标倒也领会,笑而不语。给便宜老爹到了杯茶,便在下手坐定。 “明升竖子,不识好歹,妄图抵挡王师,真乃螳臂挡车。今日之降,意料之中,父皇英明神武,天下归心。”朱标先奉上马屁一枚。 朱元璋喝了口茶,笑着说:“明夏窃据蜀中,有违天命,自当败亡。此役全赖前方将士用命,咱坐享其成罢了。只不过,打下来容易,守成就难了。老大,你有什么想头?” “呦呵,这是考我啊!小爷我不怕你问,就怕你不问。”朱标心里暗爽,开口道:“父皇所言极是。蜀地,逢乱世多割据自立者,且都是最后被中原王者平定。其原因何在?” “其一,地形有利。蜀地四面,或崇山峻岭,或高峡险滩,皆是易守难攻之地,只需扼守几处要地,便可御敌于外。蜀中地势平坦,水系发达,孕育了无数农田。百姓的日常吃穿用度,皆可自产自销、自给自足。这些条件对自立为王而言,可谓得天独厚。” “所以,儿臣以为要让蜀地长治久安,必须破了它的地势条件,多修道路,加强与外界的联系,至少让军队可以迅速进入平乱。” “其二,民心可用。时逢乱世,没有统一的中央朝廷管理地方,政令不通,人心不稳。蜀中地处偏僻,远离纷争,其人民为自保,大多不希望与外界往来。这时候,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带领百姓关起门来过日子,定然受到拥戴。” “在中原腹地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蜀地却是安静祥和。在没有确立新的中央朝廷之前,争霸的群雄不会打蜀地的主意。所以,蜀地多是在中原一统之后,才被平定。” “那么,我大明得蜀地之后,要让百姓安养生息,切实得了好处,让他们意识到唯有跟着朝廷才有好日子过,使其不愿脱离。这样,只要朝廷自己不乱,不出昏招,四方之地都不会生出自立之心。” “嗯,说得不错。”朱元璋点头称赞,“那眼下该当如何?” “儿臣以为,既然明升已降,蜀夏已亡,父皇宜派重臣前往巡抚,传檄蜀地,我朝广纳贤才,愿降者不计过往。底层官吏尽量留用原蜀夏之人,他们熟悉地方,便于管理,高级官员以及驻军将领必然是我朝心腹。至于原蜀夏士卒,根据个人意愿,或归家务农,或打散编入卫所。” “总而言之,需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蜀中的安定,这不仅是民生的需要,也是军事的需要。我大明北部边患压力巨大,长期驻有重兵,而对西北、吐蕃以及云南等未服王化之地用兵,依靠距离最近的蜀地,无论是调兵还是钱粮都颇为方便。” 朱元璋在听朱标讲述的过程中,不住地点头,心想看来老大用了不少心思,书没有白读,临朝听政这些日子亦有不小的长进。 “很好,你能有这般见识,不枉咱一片苦心。”面对便宜老爹的称赞,朱标谦虚了几句。 这时候,马皇后和常秀来到前殿,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朱元璋父子二人到偏殿用膳。一家四口围在圆桌旁,吃着马皇后亲自下厨炒的家常菜,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常秀很少出言,基本上都是朱元璋夫妇主导,朱标插言,她负责陪衬。朱标时不时地看看她,给她夹菜,也使得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她想,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后,也是普通人,对家长里短的事情也颇感兴趣,只不过一般人难以看到这一面罢了。 晚膳用罢,朱标夫妇便告退了,给这一对老夫老妻留一些独处的时间。 朱元璋斜靠在罗汉床上,喝着茶,马皇后坐在右侧,手里做着女红,聊着天。 “妹子,之前李先生他们想仿前朝旧例,以皇太子兼任中书令,咱没同意。但现在标儿已经成家,咱想让他接了这个差事,多多历练。”朱元璋开口说道。 第82章 先得子嗣 “你想让老大参与国事决策?这么着急吗?”马皇后没说自己的意见,倒反问一句。 “倒也不是着急。眼下标儿婚姻大事已定,所谓成家立业,是该考虑的时候了。另外,咱本来以为标儿自幼由先生、夫子教导,难免书生气重,面对一众叔伯辈的骄兵悍将,没有足够的威信。”朱元璋放下茶盏,继续说。 “可自从上次昏厥醒来,标儿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多了些坚毅,几次谏言还算不错。所以,想让他早知国事,趁着咱还在,能够压服那帮老弟兄们,帮他把一切都理顺了,也就放心了。”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女红,点了点头,说:“陛下所虑不错。但标儿刚刚成婚,我看还是先得子嗣为重。要是国事繁巨,以老大认真的性子,可能就顾不上了。” 朱元璋看着马皇后,笑道:“不至于吧。想当初,咱也很忙啊,不也没耽误嘛,闺女儿子生了一大群。不过,咱会叮嘱他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点儿给咱生了嫡孙,我大明千秋万载,后继有人。” “这是最好不过了。那陛下是想让太子兼任中书令?” “是啊。前元就是如此,中书令对朝廷事务总负责。不过,眼下大都督府的事,咱还不能放心交给他,毕竟他没带过兵,没打过仗。兵者,国之大事,不可轻忽。” “臣妾对中书令也有所了解。汉初由宦官充任,魏晋以后逐渐转为外臣担任,位列人臣之首,总领天下。自宋以来,却多为虚职,荣誉头衔,至前元才以皇太子兼任中书令。” “是这么回事儿。妹子有何疑虑?”见皇后说得头头是道,朱元璋不免疑惑。 “也就是说,大多数朝代,中书令都是以人臣充任,惟前元例外。陛下若是效仿,岂不是将太子储君放在臣子的位置上。那储君是君还是臣?” “这个嘛?”朱元璋一时语塞。 “既是总负责,那么无论哪里出现了有亏职守的事,中书令都要承担责任,受到或轻或重的处罚,以警示百官。若是普通臣子也就罢了,偏偏是皇太子兼任,岂不是打击了储君的威信,长期以往,必定威严扫地。” “再者说,皇太子以储君的身份兼任中书令,成了陛下和群臣之间的缓冲,替百官承担过错。时间久了难免心生不满,也许前元皇帝父子不睦,与此也有些关系。若是陛下跳过中书令,仅仅处罚涉事官员,又有偏袒之嫌,有伤圣德。” “那你的意思是?” “太子是储君,将来的天子,陛下要培养历练,当以天子之事任之,怎可自降身份,与朝臣混为一谈。” “这个嘛,是这么个道理。咱还得好好想想。”听了马皇后的话,朱元璋没了主意。 “事关者大,望陛下三思。反正让老大去给他们背黑锅,绝不可能,你趁早绝了这个心思,否则还不如老老实实在东宫,多生几个孩子呢!”马皇后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甚至有些威胁的意思。 朱元璋对此并没有生气,反而赶紧放低了姿态:“行,咱知道了。不让太子兼任中书令还不行嘛。你看你,生什么气啊。” 马皇后拿起一旁的女红,继续做了起来,朱元璋一边喝茶,一边琢磨该怎么办。没想到,他这一琢磨就是好几个月。 差点儿成为背锅侠的朱标,对此全然不知,正和常秀聊天、讲故事呢。入夜之后,朱标努力造人,反正以他的身份,不愁养不起,再多也都不是问题。 指挥万德一行人于七月十五到达京师。先前,礼部循着宋太祖乾德三年蜀主孟昶投降的旧例,安排了请罪-跪拜-赐衣冠-再拜等一系列的流程。朱元璋认为明升与孟昶不同,孟昶掌国政,而明升年幼,政多出于臣,因此免了请罪的环节,上了降表也就是了。 仪式在奉天殿举行,明升跪上降表曰:“乾坤正一统,知天命之有归;日月仰大明,抚华夷之无外。万方丕冒,四海同欢。钦惟皇帝陛下,功轶禹、汤,德侔尧、舜,运干元不息之妙,寰宇肃清;秉神武不杀之权,生民永赖。收豪杰于纷争之日,施仁义于垫溺之时。景运维新,皇谟丕显,故无往而不克,无令而不从。” “臣升僻处偏方,懵无学识,既靡窦融先几之智,又乏钱俶达事之宜,见同井蛙,计穷穴兔,揣罪实由于己,启衅用匪其人。自揆愚蒙,冒干天讨,顾闭关之何益?遂开门以来降,迎拜道旁,窃效子婴之系颈,仰瞻天上。敢希孟昶之倾心,谨将军马、钱粮、府库及土地、人民以献。”明升受封归义侯,赐衣冠宅弟居于京师,后遣送朝鲜。 此事朱标也参与了,全程没有任何戏份,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发生过。礼毕回到春和宫,他才恍然大悟,之前曹国公大破应昌,俘虏北元宗室重臣,回京献俘,也举行了隆重的仪式。 “啊!买的里八剌!”朱标惊呼。虽说这小子早就被安排进大本堂读书,但是存在感太低。加之朱标隔三差五地缺课,导致他完全忘记了此人。 “买的里八剌是一枚棋子,使用得当,有大用处。不过,要想让其归心,当以诚相待。他年纪和老四、老五差不错,安排他们一起玩儿,更容易交心。读书识字有老五,俏皮捣蛋有老四,哈哈!”想到此处,朱标招呼秦顺,随他去大本堂瞧一瞧。 朱标来到大本堂外,正赶上休息时间。通过微开的窗户向内望去,众人各有所好。年长一些的老二、老三独自一人坐着,老二发呆,老三看书。其他年纪偏小的,也是三两人一伙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先前引进的两个游戏,看样子是退出了潮流,几乎看不到有人在玩儿。 看了一圈,朱标愣是没发现买的里八剌。一方面可能是角度问题,另一方面,朱标对其印象不深,具体长啥样儿都说不上来,只是凭感觉去找。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余光瞄到后排角落里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独自一人在摆弄着什么。 第83章 赴宴东宫 “应该就是他吧。尚在幼龄就远离故土亲人,虽没有受到苛待,但终究不是熟悉的地方,难以融入。”朱标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顺子,告诉秦、晋、燕、吴四位殿下以及崇礼侯,大本堂散学之后到春和宫,和孤一起用晚膳。现在离散学也没多少时间了,你就在这里稍候片刻吧,孤先回去了。” “是,殿下。”秦顺答道。 回到春和宫,朱标立即吩咐准备晚膳,在偏殿接待众人。 “秀儿,晚上几位弟弟和崇礼侯来宫里吃饭,你要不要参加?” “殿下,且不论崇礼侯是外臣,就算只有几位弟弟,臣妾参与也不太合适。” “那就一开始露个面,接待一下好了。”朱标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既然常秀反对,那也不好强求。 “好。不过,崇礼侯是谁啊?似乎名声不显,殿下为何要单独加上他呢?” “崇礼侯,名叫买的里八剌。” “是元人?” “是,而且身份不低哦,元顺帝嫡孙。此人与我朝大有用处,只不过要长期经营。” “哦。”常秀知道了崇礼侯是北元宗室,但是如何大有用处,如何经营她不懂,也不关心,没有深究。 对此事感到疑惑的不仅仅是常秀,还有买的里八剌本人。他因为身份的关系,虽然被安排进大本堂,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他学会了自娱自乐。 今日刚一散课,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就见到一名内侍走了进来。但不是他一直盯着门口,而是众人都被进来的内侍吸引了。大本堂里的学员,虽说身份显赫,皇子亲王、勋臣子弟,但都没有官职,一般不会被皇帝召见。 只见那名内侍分别走到秦王、晋王、燕王、吴王面前,低语了几句,然后径直向堂后走来,很奇怪的是,似乎是朝着自己的方向,买的里八剌心里有些紧张,忙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侯爷,太子殿下请您到春和宫用晚膳。小的引您过去。”秦顺施礼后说道。 买的里八剌愣一下,没答话,心想这是什么鬼?太子请我吃饭?不会是鸿门宴吧! “侯爷?”秦顺提醒道。 “臣谨遵太子教令。”回过神来的买的里八剌,恭恭敬敬地答道。 秦顺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大本堂外走去,在门口等候。受邀四位亲王看到秦顺去找买的里八剌,也很纳闷。 “老三,大哥为何要请他呢?”朱樉低声问道。 “是啊,三哥。咱们似乎和他没什么交情。”朱棣也凑过来接话。 朱棡两手一摊,“这我哪里知道啊!既然大哥请了他,想来是比较看重,席间咱们对他客气点儿就是了。” “嗯,有理。那咱们走吧。”朱樉招呼一声,当先出了大本堂,其余三人紧随其后。买的里八剌则是隔了一小会儿才出来。 秦顺引领一行六人进入春和宫,到了正中的院子里,远远就看到朱标在踱步。秦顺赶紧快走两步上前。 “回禀殿下,秦王、晋王、燕王、吴王四位殿下以及崇礼侯已到。” “知道了。” 其余五人也看到了太子,赶紧上前见礼。 “大……”朱棣话还没出口,就被朱棡给拉住了。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朱樉率先鞠躬施礼,打了个样儿。其余三人领会,也随着附和。 “臣买的里八剌参见太子殿下。”买的里八剌身份不如朱樉等人,行的是跪拜礼。 朱标微笑着说:“崇礼侯免礼。”刚才朱棡阻止朱棣的一幕,他看在眼里,心想还是老三明事理。他不是在意太子的架子,而是当着崇礼侯的面,不能太随意,显得过于区别对待。 “孤今日找你们过来,是因为好久没聚了,随便聊聊天。另外,崇礼侯来京日子也不短了,孤还没有招待过,今日一并叫了来。” “臣惶恐。”买的里八剌闻言施了一礼。 “别客气。到了这里,也不用太拘束,随意一些。”朱标这话都是针对崇礼侯的,其他四人,他全然不会在意,他们自己也没有客气的觉悟。 朱棡看到大哥对买的里八剌如此客气对待,说着是顺便叫上崇礼侯,其实他们几位亲王才是作陪。 “大哥这是要拉拢买的里八剌?有这个必要吗?”朱棡心中暗自揣测。 就在几人在院中客套的时候,常秀在两人宫人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常秀对朱标说。 “见过大嫂。”四位亲王依次问候。对常秀没称呼太子妃,是因为秦王没想到常秀会出现,下意识说顺嘴了,其他几人只能跟着。 “臣买的里八剌参见太子妃。”买的里八喇又是跪拜。他更是惊讶,太子妃也来了。 常秀朝几人点头微笑示意,并没多言。朱标招呼一声,当先前往宴席所在的偏殿。 六人围坐,桌面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看着卖相极好。 “动筷子吧,别客气。”朱标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其他人也才动了起来。秦晋二王年龄长些,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停箸等待,观望朱标。 而朱棣、朱橚年龄稍小,想必是真饿了,一口一口地吃个不停。朱标连忙劝阻,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转头望向买的里八剌,他皮肤微黄,圆圆的脸蛋,眉清目秀,没有蒙古汉子的粗犷豪放之气,一身民间书生文士的打扮,更显得文静。他怯生生地,拿着筷子却不知从哪儿下手。 “尝尝这个,新鲜玩意儿。”朱标一边说,一边给买的里八剌夹了一筷子炒土豆丝。买的里八剌赶忙起身,撅着屁股,捧着碗。 “都说了别客气,坐下吃就是了。跟他们俩学学。”朱标朝朱棣和朱橚努了努嘴。 “微臣岂敢。”买的里八剌嘴上说着,顺势缓缓坐下。 “小买,今年几岁?哪年出生的?”朱标问了一句。 “小买?噗……”朱棣转头一口喷了出来,“哈哈!小买是谁啊?” “老四,没礼貌。这都听不明白吗?孤在问崇礼侯。”朱标白了朱棣一眼。 “哦!”朱棣擦了擦嘴,转头对买的里八剌说:“小买,太子殿下问你呢,嘻嘻。” “回殿下,臣生于至正二十二年,今年九岁。”买的里八剌答道。 第84章 称兄道弟 “哦,比老五小一岁,比老六大两岁,不错。”朱标微笑点头,“你觉得京师如何?可还住得习惯?” “回殿下,京师繁华所在,物阜民丰。陛下厚待,臣住得很好。”买的里八剌答道。 “那就好,不过孤看你在大本堂少与人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娱自乐。” 买的里八剌没想到朱标说这个,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是元人被众人孤立吧。 “呵呵,孤随便问问。想必远离故土,虽身处繁华,亦觉得孤单吧。想回家吗?回到草原上去吗?”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更诛心,买的里八剌虽然年纪小,但是经历得不少,吓得赶紧跪地,“臣不敢。” “思乡乃人之常情。陛下也没有将你永留京师的打算。” “真的?”买的里八剌不假思索滴问道。 “当然,待你成年便可北上返回故乡。”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买的里八剌激动得磕头再拜。其实早在他受封崇礼侯的时候,朱元璋就许诺过若其欲归当遣还,但他以为那是场面话,自己也不敢在短期内就请求返回。 此次,太子又一次提及,并给出了较为合理的时间节点,看来是可信的。历史上,买的里八喇在洪武七年被朱元璋送回蒙古,也算是没有食言,那时买的里八剌十三岁。 朱标起身将其扶起,“哎!就目双方的形势来看,恐怕日后我们恐怕要兵戎相见。” 买的里八剌再次沉默,他是元顺帝嫡孙,如无意外,将来会成为北元之主,蒙古大汗。从现在看来,恢复祖上的荣光,重返大都是他作为宗室嫡孙必须背负的使命。退一步说,即便他愿意和平,可元明双方的国仇家恨,是他一人能够阻止吗? “不过呢,孤不想看到这一天,无谓的杀戮对于百姓没有任何意义。别看现在双方势同水火,却没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只能相持消耗。孤认为这一情况再过些年也许会改观,无论是放牧的牧民还是耕田的百姓,他们都不愿意打仗。” “既然你来到了京师,孤愿以诚相待,兄弟相称,以示和平。希望你能体民之苦,不要妄兴兵戈。”朱标郑重地说。 “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随着读书渐多,有些道理自然会明白。”朱标转头看向朱樉等人,“今日孤把你们叫在一起,是想我们之间能够建立起非同一般的情谊。” “崇礼侯年纪比老五小,比老六大,碍于身份不能一起论排行。但是孤今日却要认下这个弟弟,就以小五称呼,也是你们的小弟弟。” “臣不敢。”买的里八剌年纪毕竟小了些,哪经历过这个场面,呆立原地,只会说不敢。 “孤认你为弟,是孤的问题,你受不受是你的自由。”此话一出,就有点儿强盗逻辑了。不过即便有些不合理,也不合礼,朱标今天却是打定主意先把认弟弟的事情强行定了,纵然是他一厢情愿,但日后推心置腹,诚以待人,定能让其心甘情愿。 “还有你们几个,平时就叫崇礼侯小五,其他人怎么说不用管。此事我自然会奏禀父皇。” “是,大哥。”朱樉、朱棡二人齐声答道。 “小五,坐吧,吃菜。”朱标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是啊,别客气,多吃。”朱棡也开口道,他已经看出了大哥的心思,确实是要拉拢买的里八剌,日后朝廷与北元的关系或许会大不一样。 “以后咱们一起玩儿吧!”紧挨着买的里八剌的朱橚转头说道。 “三哥,你掐我干嘛?”朱棣小声地嘀咕,朱棡轻咳一声,朝买的里八剌撇了撇嘴。 朱棣揉了揉大腿,说:“啊,还有我。骑马射箭我最喜欢了。” 买的里八喇面对太子霸王硬上,非要认自己当弟弟,也无可奈何,不敢拒绝。再加上有两位年纪相仿的玩伴儿,他求之不得。 “臣荣幸之至。”买的里八剌起身再拜,“见过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别看他年纪小,倒是挺上道。无论是否出于真心,反正是给在场的哥哥都行了礼。 虽然太子认可自己做弟弟,但买的里八剌心里亦有觉悟——他自己不能这么认定,也不能大肆宣扬,若是哪天失言、逾矩,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好!坐下快吃,小五。”朱标又给买的里八喇夹了一口菜。宴席就在这不尴不尬,被朱标强行搞起来的兄友弟恭气氛下又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殿内跑进来一名内侍,朱标打眼一看,正是秦顺。此次宴席,朱标没有让任何人伺候,包括秦顺。 “太子殿下,娘娘晚膳时突然呕吐不止,竟至晕厥。”还没等朱标开口询问,秦顺略带哭腔地喊道。 朱标噌一下子坐了起来,下意识喊了出来:“秀儿晕倒了?叫了太医没有?” 秦顺赶忙说:“小的已经派人去太医院了,特来请殿下。”饭桌上的其余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 “好。”朱标刚要往外冲,突然打住,回头道:“我看大伙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们改天再聚。” “是,大哥。您赶紧过去看看,我们先回去了。”秦王朱樉回道。 “那就这样吧。顺子,你替孤送各位殿下和侯爷出去,孤先走一步。”朱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门。 朱标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寝宫,一路上他还在琢磨,按照历史来看,常秀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为何会晕倒呢?难不成是自己魂穿造成的蝴蝶效应? 殿内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侍女,其余人等都在殿外守候。朱标一进门紧走两步就望见了床榻上的常秀,面色略显苍白,双目微闭,榻前一名身穿蓝色官袍的太医,看样子是在诊脉。 朱标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等待太医的问诊结果,心里默念:“没事儿,没事儿。” 过了大约五分钟,太医起身,转过头正好看见朱标,赶紧过来行礼。 “臣张景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说话。太子妃情况如何?” “回殿下,太子妃并无大碍,乃是有了喜脉所导致的呕吐。恭喜殿下。”张景面带微笑回道。 第85章 后继之人 “真的?”朱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娘娘确实身怀有孕,已有月余。”张景肯定地说。一旁的侍女也赶忙道喜。 “那为何晕倒呢?”朱标心里还是不放心。 “回殿下,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虚弱,可能是因为不愿呕吐而减少进食,导致气血不足,乃至晕厥。只需静养几日,按时用膳,就阻碍了。请殿下放心。”张景解释道。 “如你所言,孤就放心了。你做得不错,赏银二十两,退下吧。” “谢殿下,臣告退。”张景心里美滋滋。 朱标走到榻前,正巧常秀醒了过来,他握着常秀的手,略带责备地地说:“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臣妾心里没把握,以为是生了病。”常秀弱弱地说。 “若是生病,那便不得了,更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真是辛苦你了。” “臣妾不觉辛苦,臣妾高兴得很。”常秀面带微笑。她既是为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而高兴,也是为达成了家族的心愿而满足。在家里,蓝氏没少叮嘱,一定要早生孩子,尤其是男孩儿。 “我也是。好了,秀儿你先好好休息。这件大喜事,我得赶紧禀告父皇母后。” “老三,你说大哥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非要认弟弟?”朱樉边走边问。 秦顺送几人出了春和宫门,朱棡命其将崇礼侯送至宫城外,他们兄弟四人自行离去便可,秦顺依言而行。 “我猜大哥是为了北面。我们与北元的敌对关系不会一直维持,这对双方都没好处。若是利用买的里八喇的身份,使其与我朝亲善,或许能够换来一段时间的和平。”朱棡为人聪慧,看得比较透彻。 “能行吗?就凭他一个小屁孩儿。”朱樉表示怀疑。 朱棡笑道:“他年龄虽小,但身份非同一般。有没有用,要等其返回草原才能知道。即便大哥的谋算失败了,我们也没多大损失不是吗?” 朱樉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二哥,三哥,你们说什么呢?”朱棣突然插嘴问道。 朱棡说:“没什么。对了,大哥说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啦。”朱棣讪讪地说,“如此笼络一个元人,何必呢!” “别瞎说,照办就是了。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去问大哥,别发牢骚。”朱棡赶紧叮嘱几句,生怕朱棣这小子到处瞎扯。 “哼!”朱棣气鼓鼓地别过头去,“老五,咱俩玩儿去,不理他们。” 再说崇礼侯一边,今日发生的事,实在超乎他的想象,太子殿下强行与他称兄道弟。听那意思,想他有朝一日登上汗位能够给双方带来和平。眼下他只是个降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应承下来。 “这种事情,凭我如何做得到。哎!若是能安全返回草原,那可真是太好了。”买的里八喇心里嘀咕着,想到真的能回到故乡,无论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朱标想了想,还是先去坤宁宫告诉马皇后,顺便问问需要注意什么。 “朱雄英,你比历史上早了两年来到这个世上,不知道能不能逆天改命,顺利长大成人。”朱标已然觉得此次常秀必定生个男孩儿,朱雄英提前降世。 “现在是洪武四年,万一我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嗝屁了。等到洪武三十一年,你二十五了,比朱允炆大五岁,勉强算是长君吧。” “至于削藩,我尽力提前办了,省得你麻烦,只是希望你能够活得久些。”朱标感慨,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他就以为儿子铺路了。 转念一想,“可万一,我过了那道坎儿,顺利继位,再大干三十年,你这个皇太孙、皇太子已经五十多岁。想来到那个时候,更多指望的就是孙子辈了。还是那句话,希望你活得久些,能过一把皇帝瘾。” 马皇后得知常秀身怀有孕的消息,激动异常,亲孙子辈第一人,无论男女都是好的。前几日还在说想让朱标先有子嗣,再理国事,这就有了,真是妙不可言。对朱标叮嘱了几句,就让他先回去了。至于朱元璋那边,她负责通知。 晚膳时分,朱元璋得知自己要当爷爷了,拉着马皇后小酌了几杯,整晚美滋滋。第二日,朱元璋夫妇齐至东宫。马皇后直入寝殿看望常秀,与其说说话,朱元璋则是把朱标叫至正殿书房。 “老大,你小子有福啊!吃穿不愁,刚成婚就有了子息。”朱元璋感慨道。 “全赖父皇文治武功,我朱家才君临天下,儿臣不及父皇之万一。” “少来。不指望你们以及咱朱家子孙光大基业,只要能守住大明的江山,万世传承,咱就心满意足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另外,儿子有预感,此子必定是个男孩儿,请父皇赐名。” “哟?瞧把你能的?这才什么月份,你就知道男女啦!也罢,名字容咱想想再说。说正事吧,咱先前提过让你开始处理政务的事儿,但你娘觉得还是先有子嗣为上。” 朱元璋坐在书案后,随意翻了翻案上的抄本,接着说:“咱想也是,此事往后放放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挺争气,媳妇马上就有孕了。待到月份差不多,确认了男孩儿,咱朱家的天下后继有人啦。” “凭中医把脉就能确定男女?怕是准确率不高吧。”朱标不禁腹诽。这可不是给普通人看脉,随便猜一个就行。给太子妃诊脉,万一搞错了,得罪了皇帝,那就得脑袋搬家。难道太医院有高招?愿意试,随便你们,我猜肯定是男孩儿。 “父皇的意思是?”朱标试探地问。 “大明的江山总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咱希望早日看到你能够独当一面。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咱不得不早做考虑。眼下,朝廷上下都是你的长辈,你不早点儿树立威信,将来如何驾驭!所以,再过一阵子,你便以皇太子的身份监国吧。” 朱标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嘴上却假意推脱,“父皇,儿臣学识尚浅,军国大事岂敢轻易处置,怕有负圣望。” “咱知道,你还嫩得很,对付不了那些个臣子。但咱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啊,你总要面对。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早些历练。”朱元璋边说边站起身,走到朱标身前。 第86章 父子心思 “老大,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有咱在,他们不敢太过分。当然了,也不是事事都让你拿主意,下面有中书省,身后有你老子,怕啥嘛!标儿,你是太子储君,将来的大明天子,拿出点儿气度来。” 朱标跪地一拜,说道:“是,儿臣明白,定不辜负父皇的隆恩。” “起来吧。这几个月,你好好照顾媳妇,多上点儿心。” 说话间,马皇后进了门,开口道:“我看秀儿这丫头,身子有些虚弱。老大,你要多留心。” “娘,儿子明白。”朱标赶紧答应。 “我看明日让蓝氏进宫来吧,看看闺女。”马皇后对朱元璋说。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朱元璋爽快地答应了。一家三口又说了几句,都是叮嘱要好生照看常秀,朱标连连答应,拍着胸脯保证。 送走了便宜爹娘,朱标静下心来琢磨,关于监国的事情,他有些疑惑。虽然朱元璋之前就跟他提了成家立业的事儿,但朱标以为还得等几年。可现在却提前了这么多,就算是朱雄英早来了些,替他争取了时间,但还是对不上。 “到底是什么让便宜老爹改了主意呢?自己对常遇春的预言,对分封诸王的看法?进献的土豆红薯?还是研制的燧发火枪?这些顶多算是给自己加了分,贴了金,早个一年半载,也许还说得过去。”朱标心里打起了鼓。 对于朱元璋而言,朱标身为嫡长子,老早就‘正储位’,被朝里朝外认为是铁杆的继承人。朱元璋也是按照接班人的标准来培养的,让他跟着李善长、刘伯温等人学习。 朱元璋作为以武开国的平民皇帝,或多或少地都想前朝之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以史为鉴。汉高祖刘邦与他最为相似,刘邦年近五旬终成霸业,朱元璋四十一岁登基为帝。可汉高祖在位仅八年便撒手人寰,死后有吕氏之乱,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朱元璋丝毫不担心马皇后会成为第二个吕氏,但是不得不担心自己万一享国不长,太子年幼如何能驾驭那些个骄兵悍将,主少国疑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他从小苦出身,半生戎马打拼了一副好身体,截至目前一切安好。可他还是决定让太子朱标尽早接触政务,把治国、用人的帝王之术都教给他,毕竟有些手段权谋,不是臣子可以教授的。 经过数年的学习,以及一段时间的临朝听政,朱标成长了不少。几次谏言也说得有理有据,进献神物、火枪研制亦大获成功,这些都是朱元璋让太子监国的内部理由。 看外部,李善长等人一年前就奏请皇太子兼任中书令,让其参与政事决策,太子监国的事,文官们应该不会反对。武将这边,朱标不好弓马,原本没什么根基。 朱元璋相信以徐达、李文忠、沐英等人的忠心,现在将来必然会尽心辅佐太子,无须忧虑。另外,现在娶了常氏为妃,蓝玉、常茂等人只要不是脑袋进水,绝对站在太子一边,如此也算有了支持者。 但这些都不是提前监国的原因。自从昏厥醒来,太子不同以往的表现,假借托梦说出的预言、对诸王就藩掌兵所持的怀疑、对薄待浙东文人的不满等,让朱元璋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指使。 朱元璋不怕太子朱标结党,反而尽力给他安排得力的臣子,他在意的是臣子蛊惑储君,太子无法驾驭。 可经过二虎几次秘密查证,朱标确实没有和朝臣私下往来,所言所行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有趁朱元璋巡幸中都,只身离宫外出,与一位僧人有过数句交谈。那僧人现在慧济寺挂单,已经被秘密监视起来。 朱元璋对此一直都不太放心,那只可能的幕后之手似乎难以察觉。他决定若是果有此人,他必定企图通过太子的身份达到某些目的。那么,随着太子权力的增加,幕后之人的野心定会膨胀,动作也会更多、更大,如此更容易被察觉。 与其让其躲在暗处,慢慢经营,不如投下诱饵,引蛇出洞。早点儿揪出这个人或者一群人,绳之以法,他也就安心了。对于太子朱标的心性,朱元璋从没有怀疑过,面对种种反常,他纵然有疑虑,也认为是太子受人蛊惑。 思考再三,朱元璋才决定让太子早早出来监国。一方面,通过察其言、观其行,可以看到太子的不足之处,加以辅导;另一方面进一步调查确认自己的疑虑,若是没有此事当然是最好不过。 朱标自然不知道便宜老爹心里琢磨了这么许多,还脑补了阴谋论。历史确因他的掺和改变了一些,稍稍有点儿跑偏,但不影响正途。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即便是奉旨监国,也不能太高调。过于得瑟容易出事儿,毕竟皇权的至高无上,不容挑衅,无论是谁。 首先,人事权,这个朱标绝对不会染指。人事即政治,是权力的根本,若是没有人,什么事办不成。这方面,朱标决定缄口不言,绝不主动,除非问到他头上。 其次,军事问题,这个只提建议,不做决定。他作为穿越者,只知道战争的结果,但不知道过程,瞎指挥难免出错。只要大方向不错,细节上补充一下就行了。 最后,朱标决定把重点放在民政上,无非是钱粮两项,是维持国计民生的基础,也是对外行动的保障。历史上,人口总体呈现增长趋势,但从秦汉到隋唐都没有大的变化,直至北宋时期人口突破1亿,而后经过元末战乱,明初的人口也就是在这个水平。 人口的爆炸式增长也是在清朝。虽然有清初永不加赋、废除人头税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外来高产作物玉米、土豆以及红薯的广泛种植,粮食极大丰富,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 如今虽没有玉米,但是土豆和红薯都被朱标提前一百多年带过来了。只要推广得当,粮食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人口翻倍不是梦。那时候,开疆拓土也有更多的兵员,也有足够的人手开发新占有的土地,譬如东北、西伯利亚以及东南亚等。 至于搞钱,这个不能指望一味地收税税收改革,将人头税改为土地税,免除那些特权阶级的免税权,肯定能够提高国库收入。但更大的则是要发展工商业,广开商路,通过贸易来赚钱。 第87章 科学技术 以天朝上国的地大物博、文化源远流长、能工巧匠之多,用作贸易的东西从来不缺,最有名的例如丝绸、瓷器等。所谓贸易,实则互通有无,朝廷也能从域外得到本来没有的东西,如香料、胡椒、辣椒以番茄等等。长期的贸易顺差,可以积攒大量的财富,赚世界的银子,完成资本的积累。 可光有钱并不意味着强大,清末的gdp总量高得惊人,但都是农业产值,富而不强,甚至成了待宰的肥羊,列强眼里的肥肉,因此,必须利用资金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纵观世界历史,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发生,极大地促进了生产的发展,造就了不少世界强国。 限于十四世纪的客观条件和整体科技水平,只能勉强摸到蒸汽革命的门槛。即便如此,必须努力树立现代科学的观念,建立科学的门类,营造研究的氛围,使得时机成熟的时候,技术革命能够发生在古老的华夏大地上,让其依然引领世界,而不是陷入落后挨打的局面。 众所周知,在华夏灿烂辉煌的文明中,科学技术高度发达,水平远超世界。朱标回想起前世读的一本书《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其中两幅图形象地对比了中西方科学技术发展的趋势。 图中以量化的方式,阐述了科学理论、技术、实验以及总量随着时间的发展趋势。华夏文明作为一个没有断层的文明,上述四个方面的发展是连续的、稳定的、不断增长的,只是越到近代,发展越慢,甚至有些停滞。 而西方在经历古希腊、古罗马的科技发展之后,进入了黑暗的中世纪,教会对人们思想的禁锢,严重压制了科技的发展,出现了科技断层。文艺复兴之后,科学技术得到了恢复性的发展,特别是16、17世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突飞猛进,很快便超过了华夏文明,并且持续领先。 后世所用的科学体系、知识都是借用西方的近代科学,为何华夏文明拥有深厚的积累,出现了影响世界的四大发明,却没有产生近代科学呢? 四大发明在我国诞生,与华夏文明的大一统特性密切相关,这一特性是我国封建社会区别于欧洲封建领主的重要标志。大一统,在地域上表现为有中央政府管理广阔的疆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时间上也表现为文明的连续性,没有中断。 造纸术、指南针、火药以及印刷术,都在大一统需求下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并且经历漫长的时间得到普及。我国封建社会以文人儒生作为精英,来管理国家。在记录事件、传递消息以及传播文化等方面有巨大的需求,那么造纸术以及印刷术的发明、推广正是这种需求推动的。 类似的,指南针、火药也是在完成统一、对抗外敌以及镇压叛乱的军事需要下应运而生。可以说,这四种发明不同于农业、手工业等与吃穿用行密切相关的技术,他们是为在广阔疆域上组织强大的统一国家服务的。 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长时间维持大一统国家形式的文明唯有华夏,由此产生的高水平的技术是顺理成章。除了四大发明之外,还有水利工程,如着名的都江堰,大运河等,只有在大一统国家的强力组织下,才能够完成。 可以说,对维持大一统有利或者必须的技术,譬如交通、通讯、军事技术、历法、土地测量以及体现皇权的建筑技术,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位于世界的巅峰。再加上封建小农经济的手工业技术,占据了我国古代技术总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大一统的社会特点,通过国家行为对技术进行干预,打破了古代技术固有的封闭性,推动了技术的发展和普及。然而这一特点,也使得技术的快速发展只出现在大一统王朝的盛世,一旦王朝崩溃,那么技术体系也随之瓦解。 我国古代的科学技术有明显的政治色彩,或者说是为国家政治服务的。这一点在天文学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对星星的运动、日食、彗星等等现象的解释都具有政治目的,讨论的是这种现象与在位君王所作所为、与家国社稷社稷的关系,而不是其背后的科学规律。 有时候,为了讨好君上,甚至人为篡改计算预测的结果,或者为计算错误导致的预报不准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君上的善行感动天地。此外,研究这些天文现象的人都有官职在身,所持观点正确与否不是靠实验观察,而是接受最高统治者的裁决。 君上的裁判,很明显带有强烈的个人好恶,偏向于有利自己统治的一方。获胜的一方加官进爵,所持的观点被奉为真理,而失败者则是被打压甚至丢了性命,他的理论也就变得一文不值,无人问津了。这些都让原本发达的科学陷入了封建礼教的桎梏,无法进步。 另外,从西方科学发展的历程来看,科学的思维来源于思辨的哲学。我国古代哲学思想高度发达,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然而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成为天下正统,作为国家治理者、精英阶层的文人无不浸润其中。 以个人经验进行合理外推,是儒家认识世界的模式,这种模式深刻影响了我国古代科学家的思维。它的好处在于,科学理论在无神论、实践经验以及唯物主义的指导下发展,相比于西方的神学思想,具有先天的优势,使得科学理论大放异彩。 在日常经验和直观外推能够解释的领域,我国古代的科学理论都有过精彩的论述,比如流星、陨石、化石以及彩虹。然而一旦超出直观外推所能解释的范畴,科学理论就变得含糊不清,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成为了一种自我安慰的诡辩。 举两个例子。其一,着名的两小儿辩日。两个小孩儿从直观感受出发,判断太阳的远近,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于是求助于当时最具威望的孔子。可是孔子并没有比两个小孩儿更高的认知水平,他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后人没有去追寻到底谁对谁错,或者说形成相反结论的原因,而是作为伟人孔子的笑料四处传播。 第88章 良性循环 其二,虽然火药作为四大发明在我国古代诞生,并迅速发展成为厉害的火器,但是对于火药为何会爆炸,明代科学家宋应星解释为阴性的硝石与阳性的硫磺相遇,阴阳碰撞的结果。这种论断解释,简直就是废话,根本没有解释任何东西。这正是因为,火药爆炸超出了直观外推所能解释的范畴,古代科学家就开始捣浆糊,以最常用的阴阳调和理论来糊弄。 说完了科学理论、技术,再来看看实验。我国古代的科学家很爱实验,他们很早便懂得理论要靠实践来检验。但是基于直观外推的科学理论,对于能够解释的范围,其实不需要实验,通过经验就可以证明,而不能够解释的范围,即便进行了实验,也得不到什么结论,无法对实验的成败进行解释,就用一种神秘主义的诡辩遮掩过去。 说了这么许多,我国古代科学具有这样的一些特点,那么为何就不能产生近代科学呢。近代科学技术结构是一个有机整体,它的产生和演化需要内在的动力,需要互相促进的良性循环,譬如技术——科学——技术得循环,从现有技术中发现科学原理,再利用原理来指导技术进步,再例如实验——理论——实验的循环,从实验中证实或者证伪理论,再设计新的实验证明新理论。 而且,这两个循环不是独立进行的,而是相互穿插进行,有机融合的。从之前提到的科学理论、技术、实验的发展曲线来看,我国古代,这三者是分离的,特别是技术一枝独秀,不仅占据了科学总量的绝大部分,高达百分之八十,而且发展迅速。 而西方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与我国类似,然后文艺复兴之后的科学大爆炸,却是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理论、技术以及实验,所占的比例没有明显的不协调,而且是相互交替上升和发展的,形成了非常好的促进循环。 除了科学自身的循环动力外,还有社会发展的外部动力,可以理解为生产关系对生产力发展的促进作用。在封建社会,技术无法脱离产品而存在,也不能脱离使用它的人而存在。 譬如举世闻名的赵州桥,李春在建造它时,利用了力学、材料强度等方法,但是这只是作为造桥的技能,而不是科学方法,而是这项高超的造桥技术。可能只有李春掌握了,其他人并不知晓,一旦李春不在了,这个技术也就没有了。 这种古代技术的自封闭性,导致其无法脱离产品和人,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科学,也很少能够推广到其他的领域,从而无法进入自我促进的循环。 而社会结构的变化,例如资本主义的产生,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而其自身极具开放性。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资本会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寻找提高劳动效率方法,这让本领域内有了发展的动力,同时也使得先进的科学技术能够很快地跨领域发展。 众所周知,工业革命首先是从纺纱机开始的。珍妮纺纱机的出现,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能够生产更多的棉纱,符合资本逐利的本质。然而,珍妮纺纱机的发明看似完全是基于一个巧合,就是将原本横放的纺锤竖着放,大大增加了纺锤的密度,提高了纺纱速度。 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长期使用的纺纱车,纺锤一直横着放,居然从没有人想到把它竖起来,这充分反映了古代技术的封闭性,很少能够自我改进。 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经济蓬勃发展的背景下,棉纱的巨大需求促使相关人员挖空心思地去想办法生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制造效率更高的机器,所以发明者才会在看似偶然的机会中发明珍妮纺纱机。 可惜的是,我国古代很早便进入了封建社会,并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社会结构非常稳定,这固然有利于文明的延续和文化的发展,但是却让科学技术失去了快速发展的动力,只能在封建制度的约束之下缓慢发展,甚至停滞。 还有,我国作为世界性的强大文明,近代之前所处的地缘十分有利,周边没有强大的文明威胁。这一点在火器发展上可见一斑。四大发明中的火药在我国古代获得了空前的发展,而且在明代前期,火器的种类之多,威力之大,举世无双,然后却没有进一步发展,反而落后了很多。 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我国周边的军事压力有关。以明代为例,虽然面临北部蒙古骑兵的威胁,东南沿海倭寇的骚扰,但是这两股势力的文明程度都低于中原,都是以冷兵器见长,明军只需借助现有的火器结合冷兵器便可与之抗衡,技术革新的压力很小。 转而看向欧洲,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解体分裂成了主题,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独立国家和民族。在有限的地域范围内,为了生存,难免会发生冲突。然而,欧洲各国之间文明相当,要想获胜或者压制对手,必须不断地对战争武器进行革新,或者说紧跟对手的脚步,落后就要挨打,割地赔钱,其火器技术得快速发展,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回想了这么多,朱标意识到自己攀科技、搞发展的念头有些异想天开,想以金手指复刻各种先进机械,几乎不太可能。靠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在十四世纪的中国完成社会转型,即便他是天子也不行。 但是,至少有几点可以做。首先,可以将科学与政治适当地分开,设立专门的科学研究部门,而不是和一般的官吏混为一体。给他们灌输柏拉图的理念论,鼓励基于现实世界的缺陷而不断改造事物,只有在这种理念的推动下才会有新技术甚至新事物出现, 其次,将科学从官僚、朝廷向士人、民间推广,让更多的人能够接触科学,对科学产生兴趣,进而研究科学,择其优秀者进入朝廷,捧上铁饭碗,不需要担心生计。 再次,大力发展商业、贸易。一方面可以获得足够的资金,用于科学研究,另一方面,通过贸易与世界交流,取长补短,不至于闭门造车。 繁荣的工商业,带来了丰厚的利润,积累足够的资本,促进社会的发展。前世的书本上都说,我国资本主义的萌芽出现在明代江南的丝绸纺织业,并且有理由相信,逐步自我发展到资本主义的可能。既然如此,凭借后世的知识以及现世至高无上的权力,进行有力的推动是非常有必要的。 第89章 技术底蕴 科学向民间的普及,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上智下愚”的治国理念,启迪民智的想法,在封建统治者看来是十分危险的。用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束缚文人儒生的思想,让其皓首穷经,没时间也没精力想着反抗。没有军师、智囊的农民起义是不会成功的,笼络读书人才是长治久安之策,所谓“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 朱标想来,向着近代科学迈进的第一步,还是要遵循封建制度,毕竟他是这种制度最大的受益人。所谓遵循,就是说科技人才还是来源于科举制度,只不过在文章策论取士的基础上,增加一些科目,例如天文、历法、算学甚至杂学技术等,选其优秀者授予技术官职。 然而现阶段,朱标纵然身为太子,也没有能力做太多制度上的改变,上有老子下有群臣,阻力不是没有。再者说,太子的身份虽然尊贵,却没有具体的职责和权力,深究起来还不如一个官吏。 在没有皇帝明确的旨意之前,太子随意插手政务是大忌,只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要不是刚好魂穿深受皇帝信赖的懿文太子,别说搞改革,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所以,即便奉旨监国,也不能太过违背上意,得需慢慢经营,待到君临天下。 不过,在具体技术上搞些超前的设计还是可行的。要推动社会的进步,发展生产力才是根本。生产工具的发展,从石器到青铜器再到铁器,推动了社会形式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 不过在眼下,生产力的发展就要着重在力字上了。最早的生产依靠人力、畜力,可生物体毕竟体力有限,而且必须得休息,不能连续工作,后来发展到借用水力,虽然可以不间断,但是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 直到蒸汽机的出现,才摆脱了生物体的疲劳以及自然环境的限制,只要有燃料就可以持续不断地工作,而且可以根据需要输出大小不同的力,实现了动力自动化、机械化,带来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十八世纪发明的蒸汽机,要想在十四世纪的明代实现,四百年的时间累积和技术发展所形成的代沟似乎难以跨越。其实不然,只要知道蒸汽机的运作原理,就不难发现,它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其一锅炉,产生水蒸气,其二双向活塞,实现直线往复运动,其三,曲柄连杆,将直线往复运动转变为圆周运动。 这三项技术中,锅炉一项没有太大难度,烧开水而已。第二、三两项,明代之前我国已经完成了技术积累——风箱和水排。汉代为了提高冶铁熔炉的温度,发明了水排。人们很早就发现,向炉内鼓风可以让火势变猛,用一个带口的皮囊充满空气,压缩皮囊便可在出口处获得气流。 一开始是用人来推拉皮囊,后来用马屁,这都存在体力限制,再后面就有了水排。流水驱动转轮进行圆周运动,再通过曲柄连杆机构连接到皮囊上,就实现了推拉运动,鼓风效率提高数倍。 而风箱的出现相对较晚,要到北宋的时候。它的作用不必赘言,我国直到现代还有在用,最大的特点是双向做功。上面提到的水排,只有在皮囊压缩的时候才能吹气,而风箱则可以在拉杆的推拉过程都出风,理论上提高了一倍的效率,这得益于单向阀,即气体只能单向通过的阀门。 单向阀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黑科技,只是一个单边转轴的小盖板,装在气孔处。若单向阀装在气孔外侧,那么外面的气体的压力使得小盖板紧贴气孔,气体无法进入,而里面的气体则可以在体积压缩、压强增大时冲开阀门排出。 有了风箱和水排,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解决了蒸汽机的第二、三项技术,再连接上锅炉,原始蒸汽机就大功告成了。还有几点细节需要注意,譬如利用转动实现进气出气口的切换,进气以及排气管道的密封,废气的冷凝回流再利用等等。 既是如此,没有技术上的绝对壁垒,为何我国没有先于大规模使用蒸汽机呢?这就是需求问题了。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商品需求,使得人们想法设法地提高生产力,而我国明清时期即便有些资本主义萌芽,却没有太大作用。市场没有需要,就没有动力。 “这么一想,造出蒸汽机也不难,难得是达到实用的水平。抽空画了示意图,先安排人搞一个原理样机,后面的就靠我大明的科学家们了。既然市场没有需要,只能用行政力量来推进了。”朱标兴奋地自言自语道。 几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这段时间常秀除了妊娠呕吐以外,没有其他不适,经过太医院的诊断,居然断定是男孩儿。朱元璋闻之颇为高兴,嫡子嫡孙,大明朝后继有人,特赐名雄英。此时,朱元璋还没给子孙后代定子排辈,所以才出现了这个特例。 这期间,有几件外交上的事情,让朱标上了心。原本朱元璋登基称帝时,就派遣使臣前往四夷诸国,告诉他们华夏易主,如今已是朱家的天下。各国也陆续派人上表进贡,以示臣服。 占城国王阿答阿者遣其臣答班瓜卜农来朝,奉表言安南侵其土境,希望大明朝赐给他们兵器、乐器、乐人,好让安南知道占城国是大明朝的小弟,不可欺凌。 朱元璋面对小弟们的内斗,本着管理者的心态,不偏不倚,晓喻占城国使者,大意是:占城、安南都是我的小弟,理应和睦相处,保境安民。安南擅自出兵,是没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我会派人去警告他,让其退兵。至于你要求的兵器,我不能给,不能纵容和偏帮。至于乐器、乐人,华夷有别,语言不通,给你也是白搭。你要是真心喜欢,可以派人来学习。 这一事件,反映出当是中南半岛国家或者说今越南地区国家与明朝的藩属关系,对待明朝的态度。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先偷偷地干,出了问题再找老大来主持公道。最终的结果是受委屈的一方能得到补偿,有错的一方赔礼道歉。 越南地区,特别是北部和中部,自秦汉时被中原王朝征服开始设立郡县,直接统治。虽有波折,但是一直没有独立建国。不过随着中华文明的普及,生产力得到发展,本地势力的力量增强,再借助当时五代十国天下大乱的契机,终于在北宋初年,宋太祖赵匡胤册封越南丁朝统治者为交趾郡王,承认其为一国。 第90章 外交政策 自此以后,越南地区的国家王朝虽然更替,但都是作为中华的属国。即便是疆域广阔,武力强大的元朝,也没有再度将越南纳入版图,而是保持了臣属关系。 明初军事压力大,中华传统版图范围内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特别是云南还在元梁王的控制之下,对越南用兵无从谈起。可能宋太祖赵匡胤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当时的云南也不在他的统治之下。 尽管后来朱元璋平定了云南,但是其外交政策偏于保守,不愿征伐不扰华夏之国。靖难之后,朱棣登基,这小子为了显示自己的雄才大略,打下了越南中北部,设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可是,待其驾崩,越南叛乱。其领导者黎利打败了明朝的军队之后,立刻上表称臣,维持宗藩关系,直到被法国殖民。 之所以放弃对越南中北部地区的直接统治,与其说是本地势力的反抗以及中央朝廷的力不从心,还不如说是统治成本大大增加,朝廷每年从该地区不仅没有收益(后世重要的工业原材料,在当时却没什么价值),反而倒贴(军费、人力等),久之自然就会放弃,转而接受成本相对低很多的宗藩关系。 除了占城国外,浡泥国王马合谟沙遣其臣亦思麻逸进表笺,贡方物,照例赐其国王、使臣锦缎、纱罗等。高丽国王王颛遣其臣姜仲祥等奉表及贡物,恭贺朱元璋以及朱标的生日,此时统治朝鲜半岛的还不是李朝。 三佛齐国王马哈剌扎八剌卜遣其臣玉的力马罕亦里牙思奉金表来朝。暹罗国王参烈昭毗牙遣其臣昭晏孤蛮等偕宗俊来朝,贡驯象、六足龟及方物。日本国王良怀遣其臣僧祖来进表笺,贡马及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虏男女七十余口。对这些使臣,赐赏如前。 跟随各国使臣而来的,还有很多商队船舶,他们趁此机会来大明做买卖。作为老大,为表示怀柔之意,朱元璋下诏对这些货物商品免税。老朱的这一善举,常被后嗣之君援引,让藩属诸国认为有利可图。 进贡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说一些俯首称臣、歌功颂德的场面话,就能得到价值不菲的赏赐,再夹带一些免税货物,来一趟大明,可以小发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此事,朱标觉得不能开此先例,让这些属国存有贪便宜的心思,于是写了一份奏折,大意是若免税,双方都免,相当于建立自由贸易区,或者双方同等收税,税率可以低一些,促进贸易,总之不能自己吃亏。还有就是让属国进贡当地粮种,与大明本土作物杂交没准儿能获得更优的品种。 除了朝贡贸易方面的优待外,在军事方面,朱元璋也定了调子,而且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御门听政,此门为前朝奉天门,而非清代的后宫乾清门。 朱元璋晓喻省府台臣:“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輙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朕以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卿等当记所言,知朕此意。” 朱标对此很赞同,这不是便宜老爹失了进取之意,而是怀柔四方这种论调,自古有之,深合儒家思想,以德服人,不可穷兵黩武。但朱标并不是从这一点出发,他认为讨伐诸夷小国不是当务之急,击败北元,征服草原,解除北方边患才是重中之重。 想必朱棣远征安南,也是通过数次北征,大败蒙古骑兵,使得北方军事压力稍减之后才进行的。所以,获得稳定的国内国外政治环境,很有必要。 还有一件事,勉强也算外事,那就是册封北元河南王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的妹妹王月悯为秦王妃。朱元璋下旨令中使及女史往谕妃家,行纳征、发册礼。 册曰:“朕君天下,封诸子为王,必选名家贤女为之妃。今朕第二子秦王樉年已长成,选尔王氏,昔元太傅、中书右丞相河南王之妹,授以金册,为王之妃。尔其谨遵妇道,以助我邦家。敬哉!” 王月悯作为将门虎女,“天下奇男子”的妹妹,或许人生并不平凡,否则也不会被认为是《倚天屠龙记》中英姿飒爽的赵敏的原型,可是历史记录上却只有寥寥数字。 她是不是扩廓帖木儿在明朝的卧底?是不是探马军司的首领?要不要严加监视?朱元璋是否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册其为秦王妃是想施恩扩廓以便招降?这些个疑问一股脑儿地涌现在朱标的脑海中。 “哎!可能是受了后世影视剧的影响,我想多了吧。她一个女流之辈,深居王府之中,能做什么呢?”朱标摇了摇头,清空了脑中的想法,与其操心秦王妃,不如关心自己媳妇。 洪武四年十二月,朱元璋对伐蜀归来的各个有功将领进行了封赏。早在十月,汤和等人便已班师回朝,上缴所得金印、冠冕、仪仗、银印五十八、铜印六百四十、路府七、元帅府八、宣慰、宣抚司二十五、州三十七、县六十七,官吏将士凡五万九百九十人,马骡一万三千八百余匹。 此前,朱元璋已派遣曹国公李文忠巡抚四川,在蜀中各地坚城大邑、军事要冲建立卫所,重修成都城,作为省府。 此次赏功,头功自然是一路高歌猛进的傅友德和积极进攻廖永忠,二人先前已是侯爵,这次虽功劳不小,到还没大到可以晋封公爵的地步,赏白金二百五十两、彩叚二十表里。其余诸人,如顾时、陈德、郭子兴、蓝玉等等都按各自功劳受赏不等。 对于汤和以及一直跟随他行动的将领,由于功劳有限,赏赐大幅度减少,没有赏金,只有彩叚数表。跟随朱亮祖出发的援军也有赏赐,比之汤和等人减半,唯有杨璟、赵庸以及朱亮祖三人,虽有微功亦有小过,功过相抵,遂不赏。 第二日,朱元璋单独召见了汤和,对于这个和自己一起打拼的老哥哥,他怀着不同于人的情意,劝勉了几句:此次西征,你多有怠慢,朕不甚满意。然你作为我的过命兄弟,已经获得第一侯爵之封,却不能立功更进一步,甚为可惜。此次论功行赏,朕不偏不倚,希望你能理解。 汤和叩首,自言有负圣望,侥幸得活已是天恩,不敢奢求赏赐。今后必将肝脑涂地,以事陛下。 第91章 新的阶段 洪武四年底,朱元璋召集了年度最后一次朝会,除了公侯勋臣、文武百官外,秦王、晋王、燕王以及吴王都被要求参加。除例行公事外,就是宣布太子监国辅政。 司殿太监上前一步,称有制: “人君统理天下,人情物理必在周知,然后临事不惑。今皇太子标,年已长成,婚姻既就,是为储君,然生长宫掖,未涉世事。若局于见闻则视听不广,且目虽能视,所见不踰于阈,耳虽能听,所闻不越于庭,而欲以区区智识决天下之务,能一一当理,难矣!” “今特命皇太子辅理政务,省府台监以常事启之,重事乃奏朕躬。众卿国之栋梁,朕之股肱,必以善言谨行导之,以广其见闻,乃至虑事明贵、是非不混,处事贵断、理欲判然,则天下之事可得治矣。朕之厚望,晓喻卿等知之,钦哉!” 阶下众人,跪倒山呼:“陛下声明,臣等谨遵圣命。”朱标自然也在其中,他比历史上提前一年半获得了监国辅政、处理常事的权力。所谓重事无非包括三个方面,其一,人事任免;其二,四夷外交;其三,军事行动。 这些重事,朱标虽然没有决定权,但有建议权。特别辅政之后,便宜老爹肯定会经常问询他的意见,以为考察,他趁机兜售想法亦为可行。 对太子朱标辅政之事,亲王、公侯、重臣无人反对。朱标的储君之位早定,年长后理政,于礼于情都无可指责。魏国公、韩国公、曹国公等人早早就被朱元璋指定为太子太傅太师,教导朱标,对他颇为了解,知其性情温和,比他爹的脾气好多了。 其他人也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未来的主子的脾气秉性,处理原则,治国能力。当然,这个过程是双向的,朱标也看看大明朝官员是什么样子,早早接触那些能臣干吏,加以提携和历练。 纵然有监国的权力,可还是在便宜老爹的掌握之中,不能过于自我。朱标暗自决定,一开始要安分守己,多听、多看,多请示汇报,少做决定,重心放在已经交由自己负责的三件事情上:推广土豆红薯、研制新式火器、培植亲明的旧元力量。 为了进一步彰显储君的地位,朱元璋诏令文武官员每月朔望日奉天殿朝见后,于华盖殿朝见皇太子,着礼部议定朝见礼仪。 之所以选择在华盖殿,是因为如今的外朝宫殿,只有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武英殿和文华殿还没建。自从营建中都凤阳后,京师宫城的建造就停下来了,仅余日常修缮。直到洪武八年朱元璋自觉中都鸡肋而下诏弃建,才又开始大规模修建京师宫城乃至皇城。 其实,外朝三大殿和乾清宫都设置有专门的宝座,可供皇帝日常办公、召见文武官员,只不过侧重点不同。奉天殿是最隆重的大殿,重大典礼活动都在此处,乃是正中之正。而且,勤快人朱元璋,朝见、办公、议事等都喜欢在宽敞的奉天殿或者奉天门。 后来修了武英殿,就减少了奉天殿的使用,作为常朝和办公场所,文华殿则是太子办公所在。这从殿顶铺设的琉璃瓦就可以看出,皇帝所在的武英殿用黄色瓦,太子所在的文华殿用绿色瓦。 再者,乾清宫是皇帝寝宫,私人性质更多一些,自然也被排除在外。本来太子在诸如正旦、冬至等重要节日接受朝贺,都是在春和宫正殿,可是现在不是一年一次,而是每月一次,在春和宫虽然方便,但是朝臣们都跑到东宫朝见,搞得像是结党营私一样,于公于私都不好。 剩下华盖殿和谨身殿,从建筑形式等级以及体量来看,谨身殿比较适合皇太子天下第二的身份,不过被朱标坚决推辞掉了。他认为此殿依旧太过隆重,离后宫太近,而两殿之间的华盖殿比较低调,大小合适,且离奉天殿近,省了大臣们一些脚步。所以,最终定下来皇太子在华盖殿接受百官朝见。 至于批阅启本、处理事务等日常办公活动,没有特别要求,华盖殿或者春和宫均可。但接见外朝臣子,朱标还是选在华盖殿,春和宫现在有了女眷,不太方便。 不过,这些安排,都要等到正旦之后了。洪武五年正月,一如既往,皇帝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群臣,命妇朝皇后于坤宁宫,赐宴。而后按例,朱标率诸亲王于乾清宫恭贺皇帝、皇后,今年众人中多了太子妃常秀以及秦王妃。 正月的朔望日是正旦大节,新定的华盖殿朝见免了,朱标依旧在春和宫正殿接受百官朝贺。忙碌了一天,朱标决定将春和宫发红包的活动改在第二日,秦王妃以及太子妃贴身伺候的宫女、女官,则由常秀负责,其余的朱标来管。今年诸位弟弟中,但凡能走路来春和宫的,人人有份,崇礼侯买的里八剌亦在其列。 就在京师皇宫内张灯结彩、欢度佳节的时候,北平城墙之上站岗放哨的李老三抱着一杆长枪被冻得瑟瑟发抖。夜深了,温度零下十几度,李老三实在难以忍受,在原地又是小跑,又是搓手的,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你小子,干嘛呢?”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吓了李老三一大跳。 李老三一回头,借远处篝火的一点儿亮光,看清了来人。 “头儿,是你啊!吓死我啦。”原来是李老三的长官,一名小旗。 “你小子不好好站岗,瞎折腾啥?” “太冷了,活动活动手脚还能暖和些。” “这天儿真他娘得冷啊!”那名小旗骂了句,他很不情愿在这半夜三更地出来巡视。 “对了,头儿。前阵子运过来十几大车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知是啥?我听说都放到地窖里去了。”李老三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想聊聊天,转移下注意力。 “你倒是眼尖得很。算你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小旗得意一笑。 “是啥?”李老三伸长了脖子,凑近了些。 “是粮种,开春儿以后要在屯田试种。” “我还以为是啥宝贝呢,粮种啊。至于这么藏着掖着得吗?” “你别小看了它们。知道这粮食亩产多少码?说出来吓死你,三千多斤!” “啥玩意儿?三千多?不可能。头儿,你牛皮吹大了啊!”李老三第一反应就是长官在吹牛。 “吹牛?屁!这是我在山东老家当兵的弟弟写信告诉我的!” “真的?不得了,有了这粮食,那就不愁吃饭啦!这粮食叫甚?” 第92章 亲王三卫 “叫……”那名小旗挠了挠头,一时想不起来,“哦,有了。一种叫土豆,一种叫红薯。听说还是从京师皇宫里传出来的嘞!真是神仙显灵,这好东西出在咱大明朝。” “哎呀妈呀!了不得!”李老三张大了嘴巴,这信息量有点儿大,怔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好吃吗?” 小旗听了差点儿跌倒,没想到这小子关心这个问题,“嗯,我弟弟信上说,烤着吃,煮着吃都行,土豆吃起来面面的,红薯是甜的。等咱们自己种的熟了,让你吃个够。” 李老三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脑袋里已经开始幻想那情景了,吃到饱,不由得嘴角上扬。小旗看了李老三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继续说,转身走开了。 本来去年在京师郊外收获的土豆红薯,朱标打算直送北平,在军中试种。但是车队出发几天后,朱标反复思量决定在山东地区卸货,赶在九月份左右种植一波儿,所得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留种,一部分运北平,另一小部分给卫所军士尝尝鲜。 土豆红薯不愧高产作物,亩产量没的说,三千斤妥妥的。看着堆积如山的土豆红薯,试种的军户们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还知道味道如何,但就凭这产量,绝对是好东西。 在各自小旗长官的督导之下,收获的土豆红薯被分了类,有磕碰的都分给了试种军户。同时嘱咐了一些烹饪方法和注意事项,着重说明一旦发现土豆发芽,万不可食用,以免中毒。 士卒们用最简单的方式,或煮或烤,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结果还不赖,不难吃,甚至红薯可称得上好吃。一时间,土豆红薯成了热门话题。 当然,朱标也没忘记叮嘱做好宣传工作。一方面,要宣传土豆红薯来源于皇宫,是上天的恩赐,另一方面,让山东的试种军户,给自家外地亲人写信或者捎口信,宣扬这两种作物。如此安排之下,北平城头的一幕,很多地方都有发生,特别是苦寒缺粮之地,更是翘首以待。 照例,正旦佳节大臣们可以享受长达五天的假期,正月初六再上班理事。可朱元璋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过了正旦当日,一切如常,奏折照批不误。初四,下旨设立亲王护卫指挥使司,凡就藩亲王,王府设三护卫,卫设左、右、前、后、中五所,所千户二人、百户十人,设围子手二所,每所千户一人。 按照洪武七年钦定的卫所编制,每卫5600人,每所1120人,每百户112人。若以每所两个千户算下来,藩王的护卫军士总人数接近四万人,实际是六卫的兵力。 不过这里所说的所千户二人,其实不是两个千户,而应该是设置正副职。以秦王为例,洪武六年诏命长兴侯耿炳文于西安、凤翔、平凉、庆阳、延安、巩昌、临洮诸府旧军内选一万九千人充秦王府护卫军士。 按照一所一个千户来算,三卫再加上围子二所,军士总数人,刚好相符。这些原属朝廷的卫所军士,年深日久成了藩王府的私兵,一支只知王命的武装力量。单纯看数量,不到两万人的规模,虽不足以对抗朝廷,但藩王借此可以名正言顺养兵、练兵,还可以超编,只要有钱有粮,搞到三四万人也不是不可以。 有了这些班底,培养几个得力干将,逐个击破周边的卫所,所辖军队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足以威胁朝廷。理论上虽如此,但明朝藩王造反的不多,如燕王、谷王、宁王,唯有一胜余者皆败。自燕王朱棣靖难成功之后,藩王的护卫被大幅减少,一般也就是三五千人,实力大不如前。而且,迁都北平便于朝廷就近控制边军,明初颇具实力的边塞藩王亦被架空。 虽说藩王拥兵,特别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塞王实力更强,尾大不掉于中央不利,而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朱标非但不会反对,甚至大力支持。只要朝廷实力足够强悍,就算只是驴粪蛋表面光,能吓唬住人,对付一两个不上道的藩王,那还不是随便拿捏。 眼下这些将来就藩掌军的亲王,是皇帝对抗骄兵悍将、夺回军权的棋子,若是没有点儿实力如何能够服众,没有自己的班底如何指挥藩国内的其他部队。可以说,从册封藩王开始,到太子辅政,再到亲王掌兵,是朱元璋制定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策略,是对付朝廷上淮西巨党的手段之一。 那些个骄兵悍将,倚仗从龙之功,手握兵权,便嚣张跋扈,有违国典。让亲王就藩掌兵,便是和他们争权,抽了他们的底牌,贪恋权势、看不清形势的淮西武将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分封诸王以为藩屏的国策乃朱元璋钦定,他们不敢质疑,而且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可自己肚里没多少弯弯绕绕,想不出好主意。于是拉上了部分淮西文官,一同商量对策。 虽说诸王已封,可即便是年长些的秦王,起码也得历练几年才能就藩,这不是去享福游玩,而是肩负着重大使命,朱元璋定然不会儿戏。 心怀不满淮西文武觉得这段时间就是一个机会。少年儿郎,养在深宫,身居王爵,难免骄狂,特别离宫居府,少了约束,更容易行为不端。只要抓住其把柄,扣上德行不够的帽子,就能够占住理儿,拖延就藩。 再者,诸王就藩之后,更是天高皇帝远,不可能各个安分守己,估计肆意妄为的事情更多,届时朱元璋定然大发脾气,轻则下旨申饬,重则回京圈禁,甚至夺爵除国亦大有可能。如此一来,多少能保住一些兵权,在皇帝心中不至于失了份量。 不得不说,这帮人看人、看事比较准确,朱标的众位弟弟确有德行有亏者,而且还不少,被抓住了小辫子,让御史言官在朱元璋耳边嗡嗡个不停,的确起到了拖延就藩效果。而且在藩国内的表现也不怎么样,朱元璋没少下旨申饬。 但是,这些都没有动摇朱元璋的既定政策,也没保住众多淮西武将手中的权力,甚至小命也没保住。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帝王政治需要,不得不为,朱元璋心中早就埋下了‘将帅可废,国家不可亡’的种子,另一方面,那些淮西武将自己屁股底下更脏,贪赃枉法的事情更多,所谓乌鸦站在煤堆上——谁也别说谁黑,最后被收拾也怨不得别人。 除了言官的进谏,以宋国公冯宗异为首,永嘉侯朱亮祖为联络人的部分淮西武将小团体,私底下用了更见不得人的手段——通敌。 第93章 城外试炮 这些事情,朱标心里一清二楚,却不能对他们采取措施。言官弹劾亲王行为不端确有其事,无可指责,说他们里通外国暂时没有证据,亦不可妄动。他只能反复叮嘱诸位弟弟, 要谨言慎行,不要贻人口实。 转眼初五已过,朱标这几日把去年遗留的奏折抄本全都看了,今年尚未开衙理事。暂无启本,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唯有一件事让他头疼,就是又长一岁的燕王,越发不老实,这几日大本堂放假,他整日不是在宫里上窜下跳、东跑西颠,就是找朱标抱怨宫里实在无趣,死缠烂打地央求带他出去看看。 燕王这小子,不光自己天天瞪着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还叫来几个小弟来助威,吴王、楚王和齐王,他们一口一个大哥地‘哀求’,一连三天,风雨无阻。 初五,朱标陪着常秀在寝殿内喝茶。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正午时候凉意稍减,故殿门大开。常秀放下茶杯,看了眼殿外的天空,噗嗤一笑。 “笑什么?想到什么趣事?”朱标好奇地问。 “嗯,也算是趣事吧,不过于殿下来说可能不是。我看时辰差不多,四弟他们该来了。”说罢,常秀捂着嘴又笑了起来。 朱标闻言眼珠一转,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猜今天他们不会来。大本堂明日就开学了,老四等人已然没了机会。哈哈。” 常秀没说话,笑眯眯地端着杯子喝茶。朱标看到那笑容,似乎在说‘别高兴得太早,敢赌吗?’ “咋地?你不信?那就赌一局。” “好。殿下若是输了,需得答应我一件事。”常秀爽快地答应了。 “没问题。要是你输了,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朱标也不含糊。不过二人都没有言明所应之事为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话音刚落,值班内侍马忠走进殿门,分别向朱标和常秀施礼后,说道:“启禀殿下,燕王、吴王、楚王、齐王四位殿下来了。” 朱标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这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一旁的常秀捂着,身子一颤一颤的,看样子是努力地憋着笑。 朱标一脸黑线,没好气地说:“知道了,让他们来这儿吧。”都是一家人,也不是不认识,朱标也不讲究什么避讳了。 一行四人来到朱标跟前,问候大哥、大嫂。朱标心里有气,没给他们上茶,也没安排座位,就让他们站着。这几个人也不在意,一如往常的那套说辞和眼神又拿了出来,大有非出宫不可的架势。 “老四,明天大本堂就开学了,你哪儿有功夫出宫游玩儿啊!要是被夫子发现了,禀奏父皇,可有你好看。” 听到父皇二字,朱棣缩了缩脖子,说道:“就是怕夫子告状,所以才来求大哥的嘛!只要大哥答应,我想父皇肯定会允准的。” “合着你们是拿我当挡箭牌呢!一群混小子。”朱标心里暗怒。 一旁的常秀突然开口:“殿下,四弟他们在宫内久了,大本堂读书难免疲累,偶尔出去游玩儿一下,也未尝不可。” 朱棣听了,赶忙投去感激的目光,旋即又紧盯着朱标。 “话虽如此,但是父皇那关不好过啊!”朱标有意推托。 “那就当是殿下应允臣妾的事吧。” 朱标没想到,常秀真么快就要把刚才赢得赌约用掉了,一时没了言语。 朱标思考片刻,开口说:“好吧,既然如此,孤答应了。不过有一点,咱们要说好,出了宫要听话,不许胡闹。” “好嘞!谢谢大哥,谢谢大嫂。”朱棣立马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脸,连忙道谢,其他三人也面带喜色,应声附和,全然没有了刚才哀求时可怜巴巴的样子。 朱标看看几个弟弟,又转头看了看常秀,总感觉自己是被他们合伙下套给算计了。又聊了会儿天,叮嘱出宫后的注意事项,终于打发走了这几个闹人的家伙,答应三日之内,一定会带他们出宫。 当然,朱标也不是无脑地随口答应,他已然有对策过了皇帝那一关。年尾时候,军器局沈奇来见,禀奏新式火器研制进展情况。燧发火枪结构形式、制作流程几经优化,节约了不少工时,现有成品百余支。速射火炮(佛郎机炮)也已经做出了几门样炮,请朱标抽空前往视察。 正好借这个机会,带燕王几人出去见识一下,还有秦晋二王。另外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崇礼侯买的里八剌也叫上,让他们看看大明军威,不要心存侥幸、萌生怨言。 打着开眼界、长见识的旗号,朱标向便宜老爹奏请携众人前往城外大教场试炮,果不其然顺利通过。随即遣人通知军器局那边做好准备,试炮日子定在正月初七。 毕竟事涉新火器,朱标要些安排,以防敌窥,能有多少效果也不见得,毕竟人多嘴杂,可是如果连一点儿障碍都不制造的话,也太便宜敌对探子了。 令秦王于当日进宫,他们兄弟一同前往,崇礼侯三人于午门前等候,届时同往。随护任务由亲军都尉府承担,各府护卫、家丁奴仆不得随行。 初七早上,秦王在一众亲军的护送之下行至午门外。早就在此等候的亲军左卫百户上前行礼,口称奉太子令。 “请秦王殿下东宫叙话,所携王府护卫即行归府。” 朱樉闻听教令,先是一愣,随后没说话,径直穿过门洞朝里面走去。秦王府护卫见状,折返回府。这是朱标的安排,临到最后才告知不得随行,出其不意,给想要窥探的人稍稍制造些麻烦。 “呦呵!老二,你气色不错啊。成亲之后,果然不一样了,精神焕发。”看到朱樉走进殿门,朱标调侃道。 “见过大哥。大哥还不是一样,干嘛调笑我呢!”朱樉面色微红,反驳道。 早就来到东宫的晋王等人,上前见礼,礼毕安坐桌旁,喝茶聊天。 “怎么?老六、老七还小,也要去?今日虽然是晴天,可毕竟是冬日,还挺冷的。”朱樉有些担心地说。 朱标瞪了一旁的朱棣一眼,后者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 “还不是老四撺掇的。孤已嘱咐他们多加了衣服,一会儿老四他们同坐一车,人多挤一挤暖和些,我、你、老三咱们骑马。” “大哥,我也要骑马。”朱棣听了大哥的安排,立马跳起来反对。 “我也想。”朱橚也跟着起哄,老六、老七自觉坐车舒服,没言语。 “你给我老实待着。想骑马,门儿都没有。老五他们仨是你撺掇的,就由你负责到底,但凡出了什么差错,有你好看。”朱标佯装发了火儿,这个老四必须敲打敲打。 第94章 傻眼了吧 又说了一阵子,秦顺提醒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朱标起身,带领众亲王出了春和宫,在几名内侍的陪同下前往午门。一应仪仗和车马已在候驾,崇礼侯三人也在其列。见礼完毕,朱标吩咐众人或上马或登车,即刻出发。 此次出行用的是皇太子仪仗,根据朱标的示意略有简化,去掉了绛引幡、戟氅、戈氅、锽氅、班剑、梧杖、金瓜、仪刀、镫杖、响节、金节等多而无用的东西。 队伍最前方令旗一对,其后清道旗两对,中间各色龙旗六面,每面旗下配弓弩手军士六人,着对应颜色的戎装,其后亲军右卫军士五十。然后是朱标、朱樉、朱棡三人骑马中间而行,后面跟着朱棣、朱橚、朱桢、朱榑四人乘坐的太子金辂车。 辂车之后跟着内侍监的人,抬着金交椅、脚踏、水罐、水盆、手巾等,这些物件一式六份,供朱标等一众皇子使用。买的里八喇、陈理、明升各自骑马跟随,三人的本府随行人员都被打发回去了,队伍末端为亲军右卫军士五十。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午门出发,沿街一路向南,在百姓的围观之下出了正阳门,去往大教场。甚至有些闲汉一直跟随着出了城。 “四哥,怎么不是在城里?要去城外啊!我从没出过城,不会被父皇责罚吧。”朱桢透过窗缝望着外面的田野,怯怯地问。 朱棣咽下嘴里的点心,满不在乎地答道:“老六,有大哥在,你尽管放心。”拿了一块儿糕点递到朱桢眼前,“吃饱了才有力气玩儿嘛!老五、老七,你们也吃。” 朱桢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接过糕点吃了起来,四人边吃边聊,打发时间。出了城门又行了一个时辰,队伍抵达大教场附近,教场从外面看像是一座营寨。前面的旗手、弩手、军士分列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 这一路,朱标在马上颠簸,屁股都疼了,看到教场大门口已有人在等待,打马上前,在寨门处下马。朱标打量了一下这些人,他只认得沈奇、李贤,其余都是生面孔。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一众等候的人见朱标哥仨儿下了马,齐声高呼。朱标径直走进寨门,两侧有数十名军士,再往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此处教场是京师诸卫操练的场所,也是各地卫所进京参加选拔比赛的地方。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教场,按照朱标的要求,今日没有安排任何操练,所以格外空荡。场内靠左手边不远处,坐北朝南搭建一个两层高台,三面围帐,设有数张方案。 高台前方五六米远处摆着两张长条案,上面并排放着数支火枪,十名军士一字排列站在条案一侧,再往右很远的地方则立着一些靶标,朱标目测估计距离一百米。 此时朱棣从后面赶了上来,边打量四周,边问:“大哥,咱们来教场做什么?看演武吗?可也没见几个兵呀!” “嗯,算是演武吧,只不过和平常的不一样,待会儿定让你大开眼界。”朱标笑着答道,转而向高台走去。朱樉等人听了也心怀好奇,紧随其后。 “殿下,都准备好了,请您上台就坐。”秦顺跑过来禀报。 只见高台之上,内侍监的人已经安置好了金交椅等一应物品,方案上多了茶具等物,龙旗手、亲军右卫军士分列两侧。 朱标端坐正中,下手两侧是朱樉、朱棡等一众亲王。高台一下层边缘,崇礼侯三人也被朱标吩咐设了座位。 “启禀太子殿下,火枪试射已准备就绪。”沈奇和李贤立于高台之下,请示道。 朱标点头示意,“好,那就开始吧。” 随着红色令旗的挥下,原本已经持枪等待的十名军士迅速击发第一枪,随后取弹、装药、填弹、再次击发,每个人略有差别,但肯定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台上的观众,除朱标外,人人都是第一次见燧发火枪,一开始看到单手手持枪,且无须点火就可击发,已然是大为震惊,再看到如此快的装填速度,简直惊掉了下吧。 朱标扫了一圈,看他们一个个眼口大张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上扬。“傻了吧,一群井底之蛙,哈哈!” 差不多十来分钟后,枪声逐渐停止,每人十发射击完毕。数据统计后报了上来。第一个完成射击的耗时十二分钟,命中率却只有不到五成。命中率最高者为八成,但是射击耗时略长为十三分钟,此人综合成绩评为第一,按例给了赏钱。 “张三,这成绩比起你来,还是差一些。”朱标转头对站立一旁的一名百户说道。 “殿下过奖了,标下只是侥幸。”那百户身穿人字纹紫花盔甲,躬身回道。 此人正是第一次燧发枪比赛的冠军、随军征蜀小队的队长张三。从蜀地返回后,朱标将其调入亲军右卫任百户。这次出城特意选了他的百户作为护卫。 朱标笑而不语,转而问道:“老二,老三,老四?你觉得如何?”老五朱橚虽然只比朱棣小一岁,但素来喜文好静,对枪炮完全不感兴趣。剩下的两个小不点儿,就更用不提了。 “大哥,这火器真厉害。”朱樉虽对火器知之不多,但也被这场面给震撼了,回了一句。 “大哥,这应该是新式火器吧,比起军中所用的,强太多了。不知是何人所制?”朱棡文武兼备,所知略多,好奇地问。 “此乃工部沈卿、兵部李卿所制,几经修改,耗时大半年。”朱标回道。 “老四?”朱标又叫了一声。 朱棣还呆呆地看着靶场,没缓过神来,心中感慨这火器射速如此之快,射程如此之远,真是神了。直到一旁朱樉咳嗽了几声,他才反应过了。 “大哥,叫你呢!”朱樉小声提醒道。 “大哥,这火器如此厉害,我想试试。”朱棣这小子,总是语出惊人。但这么一说,也正合了朱棡的心意。 “张三,你去取一把火枪来,给诸位殿下演示一下。” “标下领命。”张三抱拳躬身答道。 陈理、明升二人见了试射的场面倒是无多震撼,他俩都没怎么见识过军中火器和战斗场面。从帝王之位跌落下来的他们,一直颇多怨言,今日被莫名其妙地拉到教场来,也不知太子何意,心里琢磨这玩儿意打在身上滋味如何。 第95章 孰强孰弱 买的里八剌身为蒙古人,从小学习骑射,弓马刀剑也是见惯了。心想眼前的火器,虽然射速比不上弓箭,但是射程倒是足够远,不知道威力如何。与陈明二人圈禁终生不同,他有返回故乡的期盼,而且受到太子的青睐,待遇不同,心思也不一样。 趁张三取枪的空档,朱标告诉朱樉等年长的三人,要仔细观看如何操作,学会了之后一起去教场上比试一下。三人闻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一会儿,张三就回来了,手中握着一支燧发枪,肩上斜背着皮制弹药袋。来到高台正中,刚要施礼,朱标挥手制止。 “小五,你上来一下。”朱标想让买的里八剌也来凑个热闹。可能是离得有点儿远,崇礼侯没听到。 秦顺善于察言观色,马上会意,跑过去把买的里八剌给叫了过来。留下陈理、明升面面相觑,一脸狐疑,莫不是买的里八剌这小子交好运啦? “开始吧。动作慢一些,讲得仔细些。”见崇礼侯来了,朱标便吩咐开始。 “标下明白。”张三答应一声,随即端起燧发枪介绍起来。 张三是最早接触燧发枪的人,又有实战经验,讲起来毫不费力,从基本构造、燧发机的工作原理,弹药的装填,持枪瞄准的要领,可谓面面俱到。 张三介绍的时候,朱棣已经凑近了左看右看。待完毕时,他甚至从张三手中把枪要过来,仔细打量。 朱标起身,吩咐秦顺去叫沈奇稍微准备一下,他想亲自试射。而后对众人说道:“看懂了吗?老二,咱们去比一比。” “好啊!”朱樉起身跟在朱标身后下了高台,朱棡、朱棣紧随其后。 “小五,也一起吧。试试这燧发枪威力如何?”路过崇礼侯身边,朱标顺便叫上他。其他人都留在高台之上。 教场之中,沈奇已经做好了准备。见到太子等人来到跟前,他上前躬身行礼,说道。 “太子殿下,按照您的要求已准备妥当。然,臣以为试射火枪有一定的危险性,各位殿下千金之躯,不当冒险。请殿下三思。” “看来沈卿对新式火枪信心不足啊?无妨,每人五枪,想来不会炸膛吧。”对沈奇的担忧,朱标没有放在心上。以现在弹药的火药量,即便炸膛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 “老二,老三,老四、小五,开始准备吧。咱们每人射击五次,没有时间要求,看谁射得准。” “好的,大哥。” “遵命,太子殿下。” 。对于燧发枪的装填过程,他清楚得很,很快就准备好了射击,而瞄准的过程费了些功夫。说来,朱标也是第一次实弹射击,心中有些紧张,要是五枪均脱靶,那就太丢人了,所以求稳第一。 “砰”的一声,朱标率先开枪,随着一阵烟雾升起,前方不可视物。 “黑火药的烟量还真是大啊!可无烟火药需要用到硝化纤维,高浓度硝酸我去哪里搞啊!”朱标心里嘀咕,等待硝烟散去。 “砰、砰、砰、砰”接二连三地响起四声枪响,朱樉几人也陆续击发了第一枪。 又连续放了四枪,率先完成射击的朱标把枪放在长案上,看看其他人。接下来朱樉、朱棣、朱棡、买的里八剌依次完成射击。朱标示意众人回到高台上。 五分钟之后,李贤和沈奇一起上台。李贤上前一步开口道。 “启禀太子殿下,射击结果统计出来了。太子殿下命中两发,秦王、晋王、燕王三位殿下均命中一发,崇礼侯亦命中一发。”李贤只说了命中数,没说谁更准些。 不过朱标也没在意这个,微笑着表示结果不错。第一次使用燧发枪的他们,没有完全脱靶就谢天谢地了,他自己更是走了狗屎运,居然五中二。 朱标打算问问几人有什么想法,于是出言道:“已经试射过了,那说说感受吧。咱们有什么说什么,畅所欲言。” “大哥,这枪操作有点儿复杂,第一次使用,想要射得准,很难。”朱樉率先开口。 “确实如此。不过比起军中的火门枪还是强上太多了。单人即可射击,而且双手持枪,更容易瞄准。而且,使用火石点火,不怕雨天。”朱棡对军事更清楚些,说得比较具体。 “可是,就像二哥说的,相比弓箭,这枪用起来复杂,射速也没有弓箭射得快。而且,才打了三发,不过瘾。”朱棣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没玩儿够。 朱标点头表示赞同,“说的都有理。小五,你也说说看,要实话实话哦。你年龄虽小,但弓马之术应该懂得不少。” 买的里八剌自打被叫上台,就大概猜到了太子的用意。试射火枪之后,心里一直琢磨、比较,其与弓箭的优劣。 “回禀太子殿下。这种火枪比火门枪击发方便,射速也快,想必威力也是不俗。大明能有此等利器,必是所向披靡。”买的里八剌自然不会上来就泼冷水,马屁必须得拍。 “那是自然,大明军威所至,四海臣服。”朱标笑着说,“不过,凡事都有优缺点,那你再说说缺点。” 买的里八剌看这架势是躲不过了,于是开口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方才秦王、燕王两位殿下也提到了,火枪比弓箭操作复杂,射速相对就慢了。而且,从标靶的设置来看,这火枪的射程也未必比一般弓箭更远,更不用说强弩了。” 说到这儿,买的里八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朱标,见其并没有发火,几位亲王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喝茶吃点心。旁边的沈奇、李贤二人虽然有些紧张,但并无忧虑。他们与朱标共事这么久,知道太子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反而善于纳谏。 只有高台下一层的陈理和明升,支愣着耳朵仔细听,闻言吃了一惊。二人小声嘀咕,买的里八剌莫不是吃错药了,忘了自己的身份。这种批评的话,几位亲王说得,或许台上的两名官员也说得,唯有他们三个,那是万万说不得,搞不好要掉脑袋。 朱标见他停顿了,接着说:“哦?那比起蒙古骑兵如何?” “回殿下。蒙古骑兵中弓马娴熟者,像刚才的靶标距离,必然是三发全中,而且用时肯定更短。臣猜想,这火枪所耗银两也比弓箭高不少。”买的里八剌,说完跪地不起。 这次他之所以实话实说,倒不是不怕死,而是想试一试朱标的态度或者说为人,是不是言出必行。要是因为他说了逆耳实话而受惩罚,那么之前会放他回草原的承诺估计多半也不会践行。 第96章 继续改进 “完了,崇礼侯真是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明升叹了口气,闭上眼等着听太子接下来的大发雷霆。 可朱标并没发火,反而很高兴,抬手示意,说道:“小五你先起来。看来你有认真思考,事实也确如你所说。” 朱标又向左右看了看,继续说:“老三,老四,你们俩也看出来了。这个燧发枪,现在顶多也就和弓箭打个平手。” “不过,事情不能只看眼前,要看潜力,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借此机会,孤就给你们讲一讲,朝廷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发展火器。沈卿、李卿,你二人仔细听了,最好能记下来,这也是孤对你们的期望。” 沈奇、李贤二人施礼领命,肃立倾听。 “火器在我大明建国的过程,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攻城、水战、骑战都有它们的身影。然火器在军中的装备比例比起刀枪、弓箭要低很多,其原因很简单,现有的火器不如后者好用。”其余几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为何不淘汰呢?原因众多,其一,火器的威力大,近距离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远远超过弓箭,特别是火炮。其二,火器使用上手简单,一名士卒训练个十天左右就基本掌握了,而培养一个可用的弓弩手,起码也得一两个月。其三,火器使用对士兵的体力要求低。火器的威力和射程取决于火药,而弓弩则完全依赖于士兵的臂力。” “既然不能淘汰,那就必须改进,扬长避短。所以,孤与兵部、工部一起,针对军中火门火铳在威力、射程、射速以及操作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了改进的方法。” “根据火镰火石引火的原理,发明了燧发机构,为了保证弹丸和铳管紧密贴合,发明了新型的洪武枪弹。另外还改变了原有的火药配比,这才有了今天你们看到的燧发枪。” “之所以选择发展火器,就是因为它是一个不依赖于人力,并且可以不断改造进步的武器。不过,这只是火器改革的一个阶段性成果,刚才你们也提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下面我就给你们一一解答。” “首先,你们都提到了射速。诚然,燧发枪的射击速度比火门火铳快了,但依旧偏慢,远不如弓弩。解决这个问题,办法有三。第一,优化装填流程,将两次装填火药改为一次;第二,采用交替发射的阵法,变相提高射击速度。” 朱标喝了口茶,转头对张三说:“你去准备一下,稍后给大家演示一下三叠阵法。”张三高声领命而去。 朱标继续说:“阵法的威力,你们一会儿就会看到。但是,这两种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第三种方法则不然。要想根治射速慢的问题,必须改变装填方式。现在的燧发枪,采用前装方式,每次射击完毕都要收回枪支,分步重新装填,费时费力。” “以后,要想着如何能够实现后装弹药,甚至连续自动装填,这样一来,射速一定会大为提高。要注意两个问题,一是,后装弹药与前装一样,必须解决气密的问题。二是,后装弹药如何击发,这需要从枪体和弹药两个方面考虑。” “至于射程或者说威力问题,需要注意两点。第一点,依旧是气密问题,气密性好,火药的威力能够得到充分发挥,弹丸的速度就快,射程就远,威力就大。第二点,威力再大的弹丸,要射得准才有用。这方面,不仅士卒平常要打靶训练,准星、照门的使用要熟记于心,而且火枪自身也得改进。在枪管内部刻画螺旋膛线,让弹丸向前运动的同时旋转起来,以保持稳定,这样的话射程达到一千米都不成问题。” 朱标滔滔不绝地演讲自嗨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是大眼瞪小眼了。起初朱标说的话,他们还能明白,但后面提到气密性、准星、照门等,听得朱樉等几位亲王、三位侯爷一头雾水,而最后说的膛线,沈奇、李贤也是头一次听说,只能先硬着头皮记下。 朱标停顿了一下,扫视一周,发现众人都呆了,心中轻笑。这些后世的概念,他们听不懂也是正常,后装方式、定装弹药、螺旋膛线等,依靠眼下的技术水平,恐怕摸不着门儿,不过必须先灌输进去,让军器局走这条捷径,不断改进燧发枪。可以说,刚刚研发出来燧发枪,只是入门级,较之后世成熟的枪支还差得远。 但像火枪改进这种事,只能依靠朝廷推进。按照历朝历代上智下愚的治国理念,朱元璋断然不会允许让民间力量参与其中。 “咳咳!”朱标轻咳了一声,让众人回过神来,“听不懂没关系,孤以后会找二位详细商议。”沈、李二人会意,赶忙称是。 “除此之外,现在使用的火药,燃烧后产生很浓的烟雾,遮挡了射手的视线,不利于快速射击,因此必须改进火药,尽量做到无烟。还有,燧发机构虽然比直接点火方便一些,雨天也勉强能用。” “但火镰火石仍然存在一定的概率无法点火,也就是说火枪不能击发。所以,必须找到一种更为可靠的击发方式,不用明火而是通过撞击方式点燃火药。此外,在枪口处安装一把刀刃,火枪也可用作长兵器。这把刀刃可拆卸,平常由军士携带。” “启禀太子殿下,三叠阵法已准备完毕。”张三上前禀告。 朱标点头,继续说:“改革的路还长着呢,火器的威力也远远不是你们现在所看到、感受到的。沈卿、李卿,你二人不要有太大压力,孤不需要你们急功近利,需要的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慢一点儿没关系。” “臣谨遵太子教令。”沈奇、李贤二人闻言跪地施礼。 “接下来,欣赏一下阵法的威力吧。”朱标一挥手,示意张三开始。张三一声高喊,随后砰砰的火枪击发声不绝于耳,没有间断,在军阵的前面形成了一片密级的弹雨。很快,每人五发弹药击发完毕。 台上众人,除了听到连续击发声,还看到教场上的三排士兵,轮流上前射击,射击完毕后退至后排装填弹药,通过这样的切换,保证对外连续击发。每排士兵遵从指令旗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混乱。 陈理、明升二人再次受到震撼,心中默念自己败得不冤,要是对抗现在的明军,估计输得更惨。买的里八剌也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心里有点儿发毛,如果说前面的单发射击,他觉得蒙古勇士能够胜之,那像刚才如此强大的火力,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 第97章 速射火炮 “诸位,怎么样?这阵法威力不错吧。”朱标笑眯眯地问道。 朱樉等未见过这场面的亲王颇为震惊,连连称赞,有如此强悍的火器,大明军定然所向无敌。 朱标继续开口:“火枪是单兵武器,由于装药量比较小,弹丸也小,威力有限。而更大口径、装药量更大的火炮,在攻城、水战中,比火枪更有用。沈卿,把新型的速射火炮拿出来吧。” “臣遵命。”沈奇匆忙走下台,去吩咐准备了。而李贤也继续就在高台之上。 “李卿,趁着这个功夫,你先简单介绍一下。”李贤闻言,躬身答是。 “回禀殿下,军器局按照太子殿下的要求,研制出了新型速射火炮。该火炮分为一个母铳、五个子铳以及炮车三个部分。母铳口径66毫米,铳管长度2米,采用铜铸。子铳口长度70毫米,为熟铁打造。采用铅制弹丸,每分钟射击4发,能够在200米内击穿标靶。若是中人,必是骨断筋折,击中要害则必死无疑。”李贤简要地介绍了一下。 朱标建议研制的速射火炮采用30倍径,弹丸能够获得比较高的初速度,杀伤距离高达约300米。母铳不承担火药燃烧的膛压,所以管壁较薄,重量比较轻,在子铳室前有一体式炮耳,安装在炮车的转轴上,可以实现仰角调整,左右射界则通过移动炮车调整。 而子铳用来装填火药和弹丸,管壁比较厚,子铳口为锥形,以便于母铳尽量紧密配合,以提高气密性。子铳采用后部横向楔紧的方式,确保子铳不会因为后坐力而与母铳脱开。炮车采用两轮,可拆装,中间安放火炮,人力或马匹拖拽均可,也可用于舰炮。 朱棡听完介绍,惊奇地问道:“大哥,这速射火炮居然比较燧发枪射速还快,真是不可思议。” 朱标抬手示意李贤,后者赶紧拱手答道:“回晋王殿下,该速射火炮与军中的盏口铳、大铁炮不同,采用后装方式,只需要轮流安装子铳并击发就可以了。另外,每门速射炮,配有射手一名,负责瞄准;点火手一名,负责发射点火;装填手三名,负责子铳的安装、拆卸以及装填。” 朱标补充道:“之前孤也说了,后装方式最大的优点就是射速快。而且,火炮击发流程的各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射速自然快。” 约莫半小时后,沈奇禀报速射炮准备就绪。只见教场中的长案和军士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辆炮车以及十五名军士,每辆炮车旁边放有一个木箱。 在请示了朱标之后,火炮试射开始。一名装填手拎起一个子铳,放入母铳的子铳室内,另一名装填手将一个楔子插入子铳室后方的方形槽口,并用手锤楔紧。而后射手通过准星、照门进行瞄准,完成后装填手将引火绳插入子铳的火门内,点火手上前点燃引火绳,一声巨响,火炮击发。 对面的标靶前方,炸起一片泥土,未中目标。在火炮装填子铳、点火击发的同时,第三名装填手为剩余的子铳装填弹药。速射火炮的弹药使用和燧发枪一样的纸包弹药,保证每次火药用量一致。装好弹药,用一根铁钎从火门深入,戳破纸包,以便引火绳引燃发射药。刚刚击发完毕,装填手拿起新的子铳,重复刚才的步骤。 射手根据刚刚弹丸的落点(由于距离不远,肉眼即可观察到),调整炮车上位于火炮尾部的支撑杆的高度,通过旋转螺纹螺杆的方式实现(明朝中后期的鸟铳、噜密铳已有螺纹部件),从而改变火炮的发射角度。 就这样不断开火射击,直到第二门速射火炮在第四发时候击中了靶标,碎片四散开来,试射停止,沈奇上前报告了的结果。 “不错,孤很满意,参与试射的军士都有赏。”朱标开口说道。这种佛郎机速射炮,作为一种后装火炮,具有射速优势,散热快,不易炸膛,曾风靡全球,被大量制造。但是,由于工艺水平的限制,子铳与母铳的配合间隙较大,气密性远不如一体式前装火炮,所以射程和威力有限。 朱标明知道佛郎机速射炮会被淘汰,却仍要求研制,是因为在眼下这种速射炮很有用武之地,重量轻,机动性好,射速快,在对付骑兵和水战方面都有优势。 同时,也让工匠们见识一下后装方式的优点,毕竟后装火炮才是王道。佛郎机速射炮虽然是后装,只不过是在当时技术水平下的妥协,问题多多。想要制造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重炮,眼下还是得采用前装方式,就是所谓的红夷大炮。 一体式后装火炮,先不说带底火的定装炮弹、引火用的拉火管或击针,就是用来解决气密问题的炮闩,凭现下的技术还做不到。气密炮闩有两种,一种是阿姆斯特朗炮用的螺式炮闩,一种是克虏伯火炮用的楔式炮闩。相比之下,楔式炮闩更好一些,但制造工艺复杂。 结构简单的螺式炮闩,利用螺纹螺杆压紧前方的楔铁,达到气密的目的。虽然在速射炮的支撑杆上使用了螺纹螺杆部件,但精度、强度要求都不高,即便是鸟铳、噜密铳上用的气密螺栓,由于直径小,且内螺纹是分瓣的,还可以勉力加工。 可后装火炮螺式炮闩所用的螺纹直径、内螺纹深度都很大,对机械加工工艺要求高,现在还达不到。不过倒是不妨一试,万一军器局里有能工巧匠能够手搓大炮,搞个一两门,试试水也是好的。 “走吧,一起到教场中看看吧。”朱标一声令下,引得朱棣一声欢呼。众人一起行至速射炮前,朱棡、朱棣二人忙凑上前去,又看又摸,好奇得很,拉着沈奇、李贤问东问西。 朱标转身询问买的里八剌,完全不理会一旁的陈理和明升。 “小五,你上前来,看看这种新型速射火炮咋样?” 原本和崇礼侯一起站在后排的陈理、明升本也想瞧个清楚,但被站在前面的太子、亲王们挡住了视线。二人听着太子对买的里八剌的称呼,倍感疑惑,看到买的里八剌远超他们二人的待遇,心有不服。 朱标对这二人毫不在意,亡国之君没多大利用价值了,留得性命已然是皇帝开恩。再者说用不了多久他俩因语多抱怨,被朱元璋责令会迁居高丽,从此过上了不官、不商、不兵、不民的逍遥日子,真可谓皇恩浩荡。 第98章 侯府小坐 买的里八剌快走几步上前,立于朱标身侧后,称赞道:“回太子殿下,如此快速的火炮,臣第一次见识,真乃神兵利器。”他对于之前的试探结果很满意,太子殿下并没有也责备他,反而赞赏有加,语气一如平常。 听了买的里八剌的回答,朱标没说什么,转过身静静地站着,脑中想着螺旋膛线、气密炮闩,不禁感慨,人力毕竟有限,机械动力才是王道,看来手搓蒸汽机这事儿得提到日程上来了。至于硝化纤维无烟火药、雷酸汞火帽、拉火管、底火定装弹药,这些问题都涉及到化学,并不是几个数据或者公式能够解决的,原材料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太子殿下?”朱标被一声呼喊拉回到现实,原来是秦顺。 朱标轻嗯了一声,定睛一看,沈奇正抱着拳,鞠着躬,似乎是在请示。 “沈卿,何事?” “试射已毕,请太子殿下指示。”沈奇又说了一遍。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哦,很好。今儿就到这儿吧。新式火枪、火炮要严密看管,不可外泄。其他事宜,改天孤到军器局与尔等详谈。”言罢,双手用力一挥,卷起袖管,示意启行。秦顺连忙一路小跑出了教场大门,吩咐仪仗、车马准备。 见太子当先而行,几位亲王、侯爷依次跟随。朱樉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着,朱棡和朱棣在讨论今天见识的火枪火炮如何使用,朱橚等年纪小的似乎不知疲倦,继续嬉戏打闹。崇礼侯等三人,并排而走,似乎各怀心事,彼此没有交谈。 上马登车完毕,仪仗队伍迤逦而行,返回城内。进了城门,朱标让秦顺通知仪仗队伍,依次路过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得府邸,送二人回家。 继续前行,到了崇礼侯府,买的里八剌见了之前陈明二人情况,打马上前,下马向太子、秦晋二王施礼告辞。 谁知朱标出言道:“怎么?小五,到了家门口,不请我们兄弟进入坐坐吗?” 买的里八剌一愣,他万没想到朱标的这个问话,竟呆立原地。还好秦顺眼尖,及时给他唤了过来。 买的里八剌跪地回答:“太子殿下光临寒舍,臣不胜欣喜。只不过未曾准备,恐怕怠慢了各位殿下。” “我们就是歇歇脚,讨一杯奶茶喝喝,想来不麻烦吧。” 买的里八剌见推脱不得,只得应下,施礼后入府吩咐准备。不一会儿,正门大开,在买的里八剌的引导下,朱标兄弟七人进了侯府,直奔上房正厅。 厅内摆好了桌案和靠背椅,众人安坐,随后便有人奉上奶茶。买的里八剌简单介绍了一下蒙古奶茶的做法,朱标示意众人尝尝。这奶茶是用羊奶做的,口味浓腻,个人喜好不一。 朱樉和朱棡喝了一口,面无表情;朱棣一口气喝光,似乎意犹未尽;朱橚、朱桢、朱榑三人刚喝一口便吐了,大呼难喝。买的里八剌要给换上普通泡茶,被朱标拒绝了。 朱标又向买的里八剌打听了一下蒙古草原的风土人情,朱樉、朱棣、朱棡三人偶尔插话,倒也谈笑风生。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朱标招呼众人起身,该回去了。 在买的里八剌的目送之下,朱标一众兄弟的仪仗队伍向着秦王府而去。这次协众出城,只有护卫亲军跟随,朱标决定进城后,将一干人亲自送回,崇礼侯府讨茶喝也是特意为之,做给别人看的。 秦王府比前面的三座侯府要气派多了,府门前的街上有牌楼,门口有护卫军士把守。朱樉见到家了,便邀请朱标等人到府中暂歇,顺便留下来吃饭。 “老二,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我们就不去叨扰弟妹了。时辰不早,得回宫了,否则父皇那边不好交代。”朱标出言婉拒。 仪仗队伍进入午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几人纷纷下马下车。朱标吩咐给朱橚三人换轿椅,其余人步行前往春和宫。宫内就坐,朱标询问年纪尚小的朱棣四人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四人都说并无异常,就是有些疲累,吃了些的点心,便各自回去了。 众人离开后,朱标回到寝殿向常秀讲述今日见闻。没一会儿,秦顺进来禀告,乾清宫值殿内侍前来传召。 “陛下口谕,诏太子殿下乾清宫御书房见驾。”那名内侍入殿门站定,高声唱喝。殿内人等皆是跪听。 宣毕,朱标起身,又搀扶起一旁的常秀,叮嘱了几句,便叫上秦顺一起,跟随那名内侍前往乾清宫。 “咋地?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朱元璋坐在御书案后,抬头问道。 “是儿臣疏忽,请父皇责罚。”朱标也不辩解,直接领罪,他知道便宜老爹不是真生气。 “你带了那么多人去教场试射火器,排场不小,人多眼杂的,结果如何?” 朱标眼珠一转,明白了老爹的意思,答道:“今天各府护卫军士、随从等都被遣送回府,由亲军右卫一路扈从。教场上,让二弟他们见识了燧发火枪,还试射了几发。第一次射击,结果惨淡。” 朱元璋点了点头没说话,朱标继续说。 “然后军器局展示了最新的速射火炮,采用后装弹药,重量轻,配有炮车,机动性好,射速比军中的中型火炮快了七八倍。但缺点就是射程太近,仅有两三百米,威力有限。” “哦?果真如此厉害?若是能大量使用,岂不所向披靡。” 朱标暗中观察,朱元璋得知速射火炮的性能,并没有显得十分震惊,说明他早有了解。略一思索,朱标便明白了,亲军护卫中定然有眼线。 看破不说破,朱标据实回答:“父皇明鉴。这种速射火炮的高射速,作为随骑兵机动或者船载的火炮都很适合,但不宜攻城。” “至于威力更强、射程更远的火炮,儿臣已有计较,对军中现有的火炮进行必要的改进,包括铸炮方式、铳管粗细、长短、瞄准方法等等方面,力争年底前能够试射。” “很好,这方面你一直做得不错,咱也放心。可你今天为何对待陈理三人的态度天差地别?这会贻人口实,说咱们厚此薄彼。”朱元璋话锋一转,进入正题。 “父皇,儿臣认为于礼而言,并无怠慢之处,回城的时候都亲自送归府邸。但是,于利而言,这三人当然是不一样的。买的里八剌作为顺帝嫡孙,其价值之前儿臣已向父皇奏明,不再赘言。” “是,咱知道。那照你这么说,陈理、明升二人毫无利用价值?” 第99章 临濠之行 “父皇英明。陈理、明升二人乃亡国之君,臣民、人心俱失,已然阶下之囚。初时,善待二人,招降其旧部尚能发挥些作用。如今我大明为中华正统,天下归心,人心所向,这二人的那点儿声望就不值一提了。” “纵使如此,父皇仍赏其荣华富贵,实乃天恩。然二人由万人之上的君主一下跌落高台,成了笼中鸟,岂肯甘心,说不得平时发了多少牢骚。今日让其一观我大明军威,亦为震慑。” “你总有歪理。”朱元璋笑着说。 “父皇谬赞。”朱标嬉笑着施了一礼。 “臭小子,你倒是会捡便宜夸奖。” 朱标收起笑脸,肃声道:“父皇,儿臣以为,陈、明二人虽有微词,不过小儿之言,不足为虑。怕的是,有心之人蛊惑利用,做出些于朝廷不利的事,届时正典之下,二人刀斧加身,有伤父皇圣德仁心。” 朱元璋闻言思索片刻,觉得有些道理,开口问道:“老大,有什么想法你就说。” “儿臣建议,将陈、明二人迁居远方,以保自身。” “哪里比较合适呢?” “高丽。此地远离陈、明二人的江南故地,他们人生地不熟,定然生不出乱来。诏令高丽国王,对二人善加礼遇,优渥厚待,以显父皇圣恩。然不可让其家族之人为官、为商、为民、为兵。”朱标参照历史给出了建议。 “可以,就这么定了吧。过几日,咱就让礼部去办。” “你去崇礼侯府干嘛了?” 看这意思,真是要刨根问底啊!朱标腹诽,随即答道:“进去喝了杯奶茶,闲聊了几句风土人情。现在看来,买的里八剌对我们的接受度还不高,有那么一点儿好感。” “人心难测,有时候说变就变,有时候却坚定不移,你斟酌着办吧。切记如今你已是监国的太子,行事不可不慎。”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标拱手施礼。 “哦,对了。这几天你就别折腾了,多陪陪常秀。过些日子,你和老二一起去临濠谒皇陵,前两天你爷爷托梦给咱了。如今你们成家了,得去告诉一声。” “儿臣遵旨。” “行了,回去吧。待钦天监选好了日子,你们就出发。” “儿臣……”朱标刚想施礼告退,祭祀皇陵的事让他猛然想到洪武五年正月,魏国公等人请旨北伐。 此次出征,魏国公、曹国公、宋国公三人率军十几万,兵分三路,进剿王保保,结果徐、李两位国公兵败受挫,唯冯宗异得胜而回。这个事儿朱标一直放在心上,然方才他想的不是如何扭转败局,而是打算把燧发枪送到草原上试一试,给张三一个立功的机会,好进一步升迁。 通过几次接触,朱标觉得张三此人老实厚道,枪法不错,可以大力培养。于是止住了告辞的话,转而说:“父皇,儿臣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啥事儿?”本来要继续批阅奏折的朱元璋,又抬起了头。 “燧发火枪按照前番在蜀地实战的经验,进行了一些更改,儿臣想让火枪小队到北边军中,与蒙古骑兵做些较量,顺便再带上几门速射火炮。”朱标一五一十地说了。 “咱记得,带队之人从蜀地回来之后,就调到亲军都尉府了吧,叫?” “张三。” “对,张三。现在是个百户了吧。” “父皇真是心细如发,如此小事还记得。儿臣佩服。”朱标赶紧马屁送上。 “拉倒吧,少扯淡。”朱元璋之所以记得此人,不是张三有多大的功劳,而是因为此事是朱标亲自开口请求的。 “行了,咱知道了。”朱元璋继续批阅起了奏章。虽说朱标已初涉国政,一般事物交由其处理,但明初征战不断,镇压叛乱、前元旧吏投诚、四夷诸国朝见、武官选任办法等事宜占了多数,均需皇帝裁决,所以朱元璋也不得清闲。 “儿臣告退。”朱标又施一礼,退出殿门。 回到春和宫,朱标对常秀说了去临濠谒皇陵的事儿,常秀顿时泪眼婆娑,自成婚以来,二人感情愈烈,特别是怀孕之后,情绪颇不稳定。另外,想到深宫之中,独剩一人,身边没有亲近之人,难免悲伤。 朱标连忙把常秀揽入怀中,出言安慰其莫哭,否则对身体和孩子都不好,并表示自己定然速去速回,不会分开太久。 常秀这才渐止了哭泣,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觉中常秀竟然睡着了。朱标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回到正殿书房,朱标拿起桌上的折子看了起来,都是些抄本。琐里国遣使纳贡朝见,朱元璋因其路途遥远,忠心可鉴,厚赏之。派遣翰林带制王祎赍诏谕云南,晓以利害,望其归附。 “哎,可惜了,王祎有去无回。”朱标叹了口气,继续看其他的。暹罗、爪哇国遣使进贡,遣杨载持诏谕琉球国,耀州宜君县群盗作乱,自称大王,劫掠州县,秦州卫指挥佥事王溥等捕斩之,设立蒙古卫亲军指挥使司,以答失里为佥事。 不知觉中,已到了后半夜,朱标不想去扰了常秀休息,便吩咐秦顺收拾一下,在正殿书房的榻上睡了。 过了三天,诏命太子标、秦王樉会同礼部侍郎、太常寺少卿于正月二十五出发前往临濠祭祀皇陵,以慰皇帝思亲之意。 此次谒陵队伍,行皇太子和亲王仪仗。朱标仍选了张三的百户随行,秦王护卫也是一个百户,再加上礼部、太常寺运送祭祀物品的人,队伍规模着实不小。 由于路途稍远,朱标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金辂车,朱樉乘坐象辂车,行在队伍当中。所走路线,与去年皇帝驾幸临濠一样,由龙湾渡过长江,再走陆路。 过江上岸,朱标坐在车中,路面颠簸得他左摇右晃,完全看不得书,有些昏昏欲睡,索性闭目养神。他心中想着,此次去往临濠祭祀皇陵,或许是个机会。 临濠,也就是中都凤阳,乃朱家龙兴之地,颇受朱元璋的重视,于洪武二年下令营建城池,具体工作由韩国公李善长负责。中都城的布局规划仿照了南京,具有前朝后宫、左祖右社的特点,有洪武门、奉天门、奉天殿、文华殿、武英殿,东西宫等城门大殿,还有圜丘、方丘、日月社稷山川坛、太庙等祭祀建筑,规模尤在南京之上,后来朱棣营建北京也借鉴了中都的规制。 然而,如此庞大的工程,前前后后进行了六年的时间,完成了皇城宫阙、禁垣以及外垣等建筑工程,建造了大都督府、中书省御史台以及众多公侯府邸,最终还是被朱元璋以劳民为由下令罢止,剩余材料用来修建龙兴寺以及皇陵。 第100章 抵达中都 这么一座气势恢宏的宏伟城池,集中天下能工巧匠、军士民夫,甚至犯罪充军、死刑犯等,不下百万之众,耗费了无数的钱粮、物资,却落得个半途而废。自洪武八年下令罢建后,部分宫殿被拆,用于建筑龙兴寺。 朱棣迁都北京,离着中都就更远了,勤快点儿的后继之君还偶尔来看看,那些个懒惰的就不用说了。即便如此,中都也没有被废弃,一直多有修缮,毕竟是发家所在。直到明末张献忠攻陷凤阳,焚毁了大量建筑,包括城外的皇陵。 后来,清兵入关一统天下,清帝为了表明自己的正统,对明代的皇家建筑(例如皇陵)都善加维护,中都亦在其中。 然而,临濠所在,王气不足,不宜为都,就是朱元璋自己也没有选择来此定居,只是偶尔临幸,一方面祭祀父母亲人长眠的皇陵,另一方面有点儿衣锦还乡,嘚瑟一下的意思。这样浩大的工程,全是皇帝个人意志的体现,除了劳民伤财,别无他用。 既然要停工,宜早不宜迟。朱标决定借此拜谒皇陵的机会,广察民情,回去后上书朱元璋,建议停建中都。只要修一修行宫,作为皇帝偶尔驾幸的居所就足够了。省下来的财物,用于新火器的研发生产、改善民生,甚至将来营建新都也不错。 计意已定,朱标放松了精神,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待被叫醒已然到了一处馆驿,吃饭就寝一切如常。第二日行程亦无差错,只不过为了减小颠簸,朱标下令缓行,只要不耽误祭奠吉日就行了。 车轮减缓,滚滚而行,如此朱标才得以看几本书打发时间,偶尔叫朱樉过来共乘一车,聊聊天,以解路途之寂寞。秦王朱樉平日不甚好学,经史典籍所知不多,奇闻轶事所知寥寥,学识探讨实在无多趣味。 反倒是朱标无意间提到那日出宫逛街的见闻,感慨京师的繁华,朱樉倒来了兴趣。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美酒佳肴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南京城内好吃、好玩儿的地方,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货放在现代,绝对能当个不错的up主,可惜了,哎!”朱标不由得一声叹息。 “大哥为何叹气?”朱樉好奇地问,“莫不是没时间出宫,尝不到美食佳肴而可惜?没关系,等回了京师,臣弟带你去逛逛。” “啊!”朱标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好,那就仰仗二弟了。” 由于行路缓慢,第三日才到滁州,朱标得了舒服,看书聊天,可礼部侍郎丘民和太常寺少卿陈世举却坐不住了。二人商议之下,联袂来到朱标的房间求见。 此时朱标和朱樉一起用过晚饭,正在喝茶聊天。百户张三进门禀告,朱标示意让二人进来。丘民和陈世举进门,见秦王也在,施礼后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问其路途感受。 朱标不明其意,直言并无其他,唯有道路颠簸不太适应,这两日行车稍缓好了许多。二人闻言,顿觉刚才商量的催促快行的言辞显得不合时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又说起沿途所见、当地风物。 朱标全然不知二人的心思,但心中感觉奇怪,便打断了他们的话,略带微笑地说:“二位大人不会是专程来陪孤和秦王殿下聊天的吧?” 丘民和陈世举二人互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你来说’的意思,却都没有开口。 “二位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你们俩相面呢!有话就说。”一旁的朱樉催促道,他脾气直,最不喜欢猜谜。 礼部侍郎丘民握了一下拳头,跪倒在地,准备说正事。太常寺少卿陈世举也跟着跪了下来。 “启禀太子殿下,以现在的行进速度,在吉日之前堪堪能够赶到临濠。然祭祀所需一应事项的准备工作仓促开展,难免有所纰漏,若是耽误了仪程,臣等万死之罪。” 朱标闻言恍然大悟,他和朱樉前去拜谒皇陵,只需要参加仪式即可,踩着点儿到也无妨。可是礼部和太常寺的人则不同,典礼的布置,次序的安排等等事宜都得提前准备,因此必须早到。 按计划时间是充足的,可朱标下令缓行之后,就捉襟见肘了,于是二人才来求见。 “这都怪孤思虑不周,二位大人身负重任,岂能耽搁。明日,咱们快马加鞭,争取按照原定时间抵达临濠。” “太子殿下明鉴,臣等感激不尽。”丘民和陈世举叩拜谢恩。 “二位大人,快起来吧。可还有其他事?” 二人起身,小声商量了几句,陈世举开口道:“启禀殿下,既然路途颠簸,殿下身体不适,能否允准臣等先行一步往皇陵做准备,殿下仪仗仍可缓缓而行。” “当然可以,那就劳烦卿等了,这都是孤的疏忽。”朱标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二弟,礼部和太常寺的人独自先行,孤不太放心。能否让王府护卫随行,以策万全。”朱标转向朱樉问道。 “但凭大哥做主。”朱樉一口答应。 “二位大人,明日由秦王府护卫百户随队出发。若无其他事,卿等便回去休息吧。” “谢殿下。”丘民和陈世举对朱标的安排非常满意,赶紧谢恩告退。 照此安排,队伍一分为二。朱标和朱樉继续悠哉前行,好不自在,就差停下来游山玩水了。最终于正月二十九日下午望见了临濠的城墙,而丘民和陈世举二人提前两日。 朱标上一次来临濠,是在吴元年,当时他是世子,现在已是太子。临濠的大小官员纷纷前来迎候,为首的是大都督府佥都督庄龄,他和荥阳侯郑遇春去年奉旨到临濠开立行大都督府,郑遇春因为正旦朝贺返回京师,尚未归来。 中都工程总监韩国公李善长自然也不在。此外,出迎的还有临濠知府丁宇、怀远卫亲军指挥使马鉴,以及下辖的各县县令。 朱标见一个熟人都没有,也不用客套。到了城门口,在众人恭迎太子殿下、秦王殿下的呼喊声中,朱标下了车,和朱樉一前一后过去和官员们打了招呼。 随后再次登车,进了城。这个城是临濠府治所在的旧城,而非中都新城。中都新城在府治西面不远处,自洪武二年下诏修建,三年破土动工,各种城垣、宫殿、坛庙尚在建设之中,俨然一大片工地,自然是无法居住。 朱标等人乘车前往旧城内皇帝行在(朱元璋驾幸临濠的居所),下马入门,直奔房间休息。行在内外已经打扫干干净净,一应物件也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当太子真不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之上,朱标不禁感慨。 第101章 安排暗访 稍微休息了大约半小时,张三来报礼部侍郎丘民和太常寺少卿陈世举求见。于是,朱标起身更换了衣服,又叫上了朱樉,一起来到正堂。 丘民和陈世举二人此来是向朱标汇报一下祭祀典礼的准备情况,告知朱标如何行礼以及一些注意事项。正好秦王也在,省了他们再费口舌。 在皇陵卫、祖祭署的配合下,一应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拜位设置、祭品准备等都已完成,明日再令陵户将皇陵内外彻底洒扫一番即可。祭祀吉日定在二月初一,朱标明日稍歇,后日上午前往皇陵祭祀,礼毕后返回临濠。 朱标和朱樉之前都拜谒过皇陵,心中已有计较,听了汇报,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就让二人回去了。 刚送走礼部侍郎和太常寺少卿,还没聊几句,张三又进来禀告临濠知府丁宇求见,说是请太子和秦王赴宴,接风洗尘。 一听吃饭,朱樉立马来了精神,上次来临濠祭祖时候尝到的美食让他念念不忘,这次来的路上一直惦记着,没想到马上如愿以偿。他面露喜色,眼巴巴望着朱标。 朱标对吃兴趣不大,现在的调味料没有后世那么齐全,做出来的菜肴总是差点儿意思。他兄弟二人此来目的单纯,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地方官员设宴接风,想来不是为了探口风。 朱标本想着让朱樉去应付一下就是了,他晚上还有事情要做。可转念一想,这样反而引人注意,让官员们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于是让张三出去告诉丁宇不必觐见,留下帖子就是了,他会准时赴宴。 有了这个插曲,晚上的安排就得提前了。中都虽然最终罢建,但若是现在就劝谏皇帝停工,光凭朱标后世所知空口白话还不踏实,需要一些切实证据。于是,朱标借口想回房再休息一下,先回了房间,与朱樉约定晚上一起走。 房内,朱标叫来了张三。 “你属下军士可有临濠本地的?或者附近地方的?” “回殿下,标下便是临濠府怀远县人。” “哦?”朱标没想到,这个张三和他是老乡。“还有其他人吗?除你之外,孤还需要两三人。” “殿下,当然有。与标下关系不错的兄弟,都是老乡。比如王二牛,李大力,还有……” “好。这二人你都熟悉,他们为人如何?” “回殿下,标下与他们从小玩儿到大,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张三感觉到朱标肯定有要事安排,极力推荐自家兄弟。为太子办事,好处肯定少不了。 “你这就去把他们叫来,孤有事交待。”张三答应一声,快步向外走去。 不多时,张三带着两名军士进入屋内。 “亲军右卫小旗王二牛、李大力拜见太子殿下。”这两人身着盔甲,躬身抱拳施礼。 “听张百户说,你们老家都是临濠的?” “是。标下与百户大人是一个村子的,一起投的军。”王二牛是个大嗓门,说话瓮声瓮气的,李大力音色更为响亮,他们俩之前都在张三的火枪队。 后来张三被朱标有意安排当了百户,他也趁着亲军右卫增补选拔的机会,把几个兄弟也搞了进来。 都尉府高层都知道张三跟太子有些交情,而且是皇帝开口调任的,再加上几个关系户条件也符合,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既如此,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孤有事情交待。你们两个都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替孤到民间查访一下。重点了解营建中都的民夫,城外的农民,他们的生活状况,收入情况,土地情况。打探清楚,据实回报,明白了吗?” 如此交待,朱标是想确认营建中都劳民伤财、官员私用民夫的事情,另外就是搜集公侯们在临濠老家的不法行为,先揭了他们的短,堵了他们的嘴,省得跳出来聒噪。 “标下明白!”二人齐声回答。 “可是太子殿下,标下不识字,那什么折子之类的东西,不会写呀。”王二牛有些尴尬地说。 “无妨。你二人亲自给孤讲明情况就行了,无需书写。今夜你们换上普通工匠的衣服,稍稍离开行在,不要叫任何人发现。” “有人问起,你们就说家中生计难以维持,外出来临濠想找点儿活计干干。另外,此事绝对保密,不得对外人说起。”朱标怕他们太老实,露了馅,特意叮嘱几句。 “标下明白。” “孤在临濠还能待三天。若是你们来不及回报,可事后沿途追赶队伍,不要急,把孤交待的事情了解清楚最重要。好了,你们下去准备吧。”王二牛、李大力施礼告退。 “不用看了,此事你不能去。”王李二人走后,张三一脸期待地看着朱标,朱标却一开口浇灭了他的热情。 “你作为亲军护卫百户,已然在人前露了面,要是突然消失几天,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标下明白,谢殿下教诲。”张三了然,他本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才被冷落。 “时辰差不多了,叫上秦王殿下,一起赴宴。”朱标起身,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晚宴在临濠城中最负盛名的狮子楼举行,陪宴的人员众多,足足做了三桌。头桌自然是朱标、朱樉居上,其下有丘民、陈世举,丁宇、马鉴等人。 桌上菜色丰富,荤素搭配讲究,清茶飘香,美酒甘醇,想来花了不少钱。朱标示意众人不要拘束,随意些,吃好喝好。 宴会上,地方官员纷纷前来敬酒,朱标都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为由,以茶代之,喝酒的事情都交给秦王朱樉了,他好此道,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正好应付此等场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标见天色已晚,朱樉也喝得差不多了,轻咳了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不少,开口道:“承蒙诸位大人设宴接风,孤与秦王殿下不甚感激。然重任在身,皇陵祭祀,不敢稍怠。今日宴会就到此吧。” 朱标起身,朱樉也跟着起来,众官员也放下酒杯、筷子纷纷躬身行礼:“恭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 就在晚宴期间,王二牛和李大力两人各换了件民夫的布丁衣衫,背了个破包袱。见四下无人,便翻墙而出。此时城门已关,他二人先找了个小客栈,开了间房住下,明天亮后再出城。 翌日天明,王、李二人一早就出了西门,往中都新城方向而去。太子朱标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早膳直接省了,起来就准备吃午饭。饭桌上,秦王朱樉精神抖擞,昨夜的痛饮看来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第102章 拜谒皇陵 午膳用罢,临濠的大小官员,正式觐见。如今朱标是监国太子,手里有权,官员们怎能不拜见述职。接待一干人等,场面话说了一大堆,勉励他们要教化地方,勤于政务,不可懈怠,辜负圣恩。 二月初一。一大早,丘民和陈世举奏请前往皇陵,朱标也不耽搁,吃了早饭稍事休息就打起仪仗,从南门出了临濠城。 皇陵位于临濠旧城南面约七公里处,是朱元璋父母的坟茔。朱元璋父母死于元至正四年四月,当时因家贫,丧葬极为简陋,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只能草席一裹。后来,朱元璋出家当了和尚,依旧没有改变困苦的生活。不甘碌碌的他毅然弃僧从戎,参加了红巾军,最终成就帝业。 皇陵初建于元至正二十六年,当时朱元璋受封吴王,立即命人修缮父母陵寝。此后,朱元璋不仅自己多次拜谒皇陵,还命朱标、朱樉等人前来祭祀,可见其对亲情的看重。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诏在临濠兴建中都新城,捎带着把父母的陵寝培土加封。洪武八年,罢建中都,但是皇陵的建设没有停,用中都余材,再次营建父母之陵。 洪武十二年,皇陵建成竣工,朱元璋父母的百年之所从平民百姓的坟茔升级为帝王级陵墓。皇陵整体呈回字型,内外各四门,内城四门上皆有殿宇式的明楼,城内有护所、享殿等设施,可以说一般皇帝陵寝有的,它都有。陵前竖立高大的皇陵碑,上刻朱元璋亲自撰写的‘大明皇陵之碑’六个大字。 当然了,现在的皇陵还远远没完成,内外城垣尚不见踪迹,只有高大的封土堆,墓碑以及享殿等一些设施。当日,朱标兄弟二人先到了感恩殿,略作休息,更换皮弁服,等候通知。 半个时辰后,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在引导官的带领下,朱标、朱樉直驱陵前享殿,身后跟着临濠府的大小官员,神道两边站立着举旗打幡的皇陵卫军士。 此次出行谒陵,没有内侍官跟随。因此,祭奠仪式中除重要岗位由礼部、太常寺的人担任外,其余小角色都由祖祭署和皇陵卫的人充任。所用祭器,有破旧损坏的,礼部带有新的以供更换,祭品则是由守陵户供给。 皇陵享殿作为陵区内最重要的建筑,规模颇大,为典型单檐庑殿顶,正面阔七间,深三间,位于一米高的汉白玉基座之上。朱标兄弟二人进入殿内,官员只能立于殿外广场。殿内正中供奉朱元璋父母的神位,供桌之上摆着猪牛羊三牲,五谷杂粮、当季的各种蔬果,盘盘碗碗的,满满一桌。供桌再往前,设有两个拜位,相隔大概一米远。 奏乐声响起,礼赞官高唱俯兴跪拜,太常寺少卿陈世举上前诵读翰林院事先拟好的祝文:‘惟我祖宗积德于世,茂子孙于天地之间,今以家为国,建陵于濠,以慰哀思……皇祖考妣,既淳且仁,弗耀其身,克开嗣人。今子孙开枝,家事兴旺,谨用祭告。’ 祝文颂毕,再次跪拜。既然是祭祀家祖,朱标觉得还是说点儿心里话,显得亲切。于是,在上香之后心中默念:“爷爷奶奶在上,孙儿来看你们了。虽咱们从没见过面,孙儿厚着脸皮请求保佑,平安百岁,子孙满堂。” 朱标觉得他算是很虔诚了,又和爷爷奶奶说了悄悄话,祖宗应该会保佑的吧。一向重视亲情的朱元璋,先后三次来皇陵祭拜,朱标也已经来过两次了,要不是死的早,还会多来几次。朱棣继位后,也来过四次之多,想来是受了朱元璋的熏陶。 可惜,后嗣之君虽然对皇陵多有修缮,但却没人亲自来过。迁都北京之后,路途遥远,皇帝来一次太麻烦了,一般都是遣官祭拜。要说皇陵太远,来得少还情有可原,可万寿山的陵寝,也不是每个皇帝都去过。 有明一代,只有明宣宗朱瞻基、明世宗朱厚熜以及明神宗朱翊钧三人而已。其余的都是在太庙、奉先殿以及祧庙等处遥祭。皇帝自身不够勤快主要原因,但是出行一次耗费颇多,也是不可忽视客观因素。 着名的《出入警跸图》描绘了万历皇帝拜谒万寿山祖宗陵寝的盛况。仪仗队伍规模浩大,随行人员众多,车驾卤簿,场面十分壮观。排场之大,光从画卷的长度超过二十多米就可见一斑。 “要是能顺利过了洪武二十五年的鬼门关,我一定多来几次,感谢爷爷奶奶的救命之恩。以后真要迁都北平,确实难有机会再来了。”朱标暗道。 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朱樉,他也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太清,想必也是私事。礼赞三拜之后,朱标起身,由引导官引出殿外。至此,祭祀仪式就没有朱标的事了,返回感恩殿,更换常服。享殿那边,众官员继续行礼拜谒,差不多一刻钟也完毕了。 谒陵活动结束了,朱标此次的任务顺利完成,他现在就等王二牛和李大力的暗查结果了。算下来,他们才出城不到两天,想必尚未打探清楚。 他这个太子滞留在临濠,恐怕让地方官员也有所收敛,朱标决定尽速离开,于是开口问朱樉:“老二,孤打算明天就启程返回南京,你看如何?” “我没意见。不过,大哥为何如此着急呢?多休息几天吧,回去的路上,又是一路颠簸,你怕是还得遭罪。”朱樉关切地说。 “这次奉旨谒陵,由于孤的问题,出来时日已然不短了。临行前,我答应你嫂子会早点儿回去,现在看来已是食言。想她一人在春和宫难免寂寞,所以想尽快回去。”朱标搬出了常秀,这个理由很充分。 “这倒是,大哥与大嫂真是感情深厚啊!” “看你说的,难道你不想媳妇吗?”朱标的反问,搞得朱樉红了脸,他当然也想。 “来人啊!” 张三闻声进入殿内。 “去把礼部侍郎丘大人和太常寺少卿陈大人请过来,孤有事相商。” 张三领命而出,不消多时,丘民和陈世举便站在了朱标面前。 “此次祭拜皇陵,全赖二位大人辛苦奔走。现已礼毕,孤想尽快返回京师,回奏陛下。想问二位,明日出发,是否可行?” “回太子殿下,谒陵仪典现已结束,善后工作臣与丘大人已安排妥当。您与秦王殿下稍后即可返回临濠。以臣估计,算上仪仗准备的时间,明日午后便可启程返京。” 朱标没说话,目光转向礼部尚书丘民。 “陈大人所言极是,臣无异议。” “好,就依照二位所说,明日下午返京。” 第103章 意料之中 傍晚时分,朱标一行回到了临濠行在。在路上,丘陈二人把明日启程的消息通知了临濠知府。这不,朱标前脚刚到,紧接着请帖就来了。朱标看了帖子——请赴送行宴,他摇了摇头,告诉张三回复来人:太子身体疲累,今日便不去了,由秦王殿下代表赴宴。 是夜,秦王朱樉又过了一把嘴瘾,心中畅快。第二天,朱标照旧睡到了快中午,张三进来禀告,临濠官员前来觐见,已经等候多时了。不得已,朱标更衣后与朱樉一同接见了为首的临濠知府丁宇和怀远卫亲军指挥使马鉴,说了一通官面话,这段时间给他们添麻烦了,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午后,太子的仪仗队伍出了东门,过濠水,原路返回。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又回到了滁州暂歇。 “启禀太子殿下,王二牛和李大力两人已于昨夜晚间跟上了队伍,进入驿站,现在门外等候。”张三汇报。 “好,叫他们进来。” “标下,拜见太子殿下。” “把你们的所见所闻给孤说一说吧。一人先说,不足之处另一人补充。” 王二牛先开了口。那日,他们出城之后,先去了中都营建的工地,可惜并没有开工。于是到周边的工棚去转了转,好巧不巧地还碰到了同村的老乡。三人坐下来闲话家常,而后聊到了中都工程。 据那名老乡讲,自从中都工程开始以来,参与建设的役夫越来越多,临濠府下面的几个县,周边府县的人都有。因为招募时候,承诺的工钱还不错,大伙儿都想在农闲的时候找个事儿做,挣钱养家,他也是如此。 像他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只能干纯体力活儿,虽然累些,可都足额拿到了工钱,也愿意继续。 王二牛问他是不是一直在中都新城这里干活儿。他回答说,去年有三四个月,是在临濠城里,给人盖房子,还不止一家。 “他可知是给谁家盖房子?”朱标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他也不清楚,也不敢打听,只是偶然听工头提到了什么宋国公。”李大力回答道。 朱标哦了一声,示意王二牛接着说。 “我那老乡说,这倒不算什么,反正给工钱,干什么活儿都一样,他们这种普通人算是好的了。听说有些工人原本是囚犯,本来是流放或者杀头的罪过,现如今被送到临濠来做工,根本不被当人看待,干的都是要命的活计,别说工钱了,死了都没人管。” “岂有此理,犯人的命也是命啊!”朱标狠拍了一下桌子。其实这里面的事儿他早知道了,可是话说到这里,再不表现一下,就显得太冷酷无情了。 “眼下,这些工匠最担心的是,快到农忙种地的时节了,可并没有放他们回去的消息。虽然来得时候是自愿的,可想走却不容易。工头也是一问三不知。”李大力补充道。 中都营建工程浩大,用工用时极多,以现在的工人数量来衡量,绝对不可能停工放假,否则必然耽误进度。而且轮换制度效用不大,农忙时节是统一的,大家都要求同一时间回家,特别是南方,一年两季耕作。 “孤知道了,还有其他的吗?城外农民的情况如何?可有打听?” “回太子殿下。从工地离开,我们就去了郊外农田。眼下还没开春,地里光秃秃的,人也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在地里收拾杂草的老汉,聊了几句。”这次是李大力回答。 据李大力所讲,这名老汉就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在家闲不住,出来除除草,为耕种做准备。老汉说,自从不打仗了之后,乡亲们拿到了土地,干劲儿挺高,收成也不错,总算能吃饱肚子了。 李大力二人以开荒为由,询问老汉附近是否还有无主荒地。老汉连声叹气,告诉他们没有了,都是有主的,说是被皇上赏给京城里的大官了。 老汉还说,那大官是皇上的老乡,也不知道赏给了他多少田地,不仅荒地被他占了,就连像他这种普通百姓的地也在其中,他们莫名其妙就成了佃户。 朱标听了这些汇报,心里也有了底气。勋臣贵戚们,仗着皇帝的赏识,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普通百姓势单力薄,无从反抗。整治这些人,必须得从顶层向下,杀一儆百。 不过朱标也清楚,现在是不可能对淮西的不法之徒痛下屠刀,因为对内朝廷的运转离不开他们,对外的战事也离不开他们,只能稍加惩戒,以观后效。 待王李二人讲述完,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朱标叮嘱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便叫他们下去了。从滁州出发,又过了三日,朱标终于看见了南京的城墙,这次祭祖前前后后耗时差不多二十天。 进了宫城,朱标和朱樉先去乾清宫和便宜老爹打了个招呼,大略说了说这次的行程,之后就各自回府。 春和宫内,阔别多日的常秀见到朱标回来,欣喜不已,挺着肚子一直在宫门前等候,任谁劝也不听。朱标飞奔到常秀跟前,搀扶着回了寝殿,两人互诉衷肠,直到深夜。 第二日,朱标从抄本、启本以及秦顺的汇报中了解了离京以后发生的事,与他所知无甚偏差。魏国公等人以‘王保保狡猾狙诈,使其在,终必为寇,不如取之,永清沙漠’为由,力荐出兵。 朱元璋决定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出中路;曹国公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出东路;宋国公冯宗异为征西将军,出西路。并于正月二十六命祭告太岁、风云雷雨、山川、旗纛等神,誓师出兵。 按照以往的惯例,朱元璋拿出了事先已拟好的部署和进兵方略,顺便交待一下注意事项。徐达领中军出雁门,假意进攻和林,实则以逸待劳,等待王保保出兵来阻,必可破。 李文忠由东路自居庸关出,直奔应昌,趁其不备,必有所获;冯宗异由西路出金兰,取甘肃,作为疑兵,牵扯王保保的兵力,令其不得全军出击中路,为徐达创造机会。 至于张三从军出征的问题,自朱标决定让其护卫随行的时候,便知道不可能跟随大部队出发了。待他回到南京,魏国公等人已经走了十来天了。 照朱标的本意,张三率领燧发枪小队跟随宋国公最为稳妥,因为此次出征只有宋国公的西路军得胜而回。可眼下,要在背后捅宋国公一刀,以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难保其不会知道来龙去脉。 一旦他给张三他们穿小鞋,战场之上,死伤难免,朱标也不得不认。所以,朱标决定让张三小队跟随曹国公,如此可保无虞,就算没有军功,全当练兵了。 第104章 上书言事 计议已定,朱标先去请示了皇帝。有了之前的铺垫,朱元璋稍加询问,就同意了,并且命张三等百余人乘船由大运河北上,在北平与东路军会合。 即便皇帝不安排,朱标也会安排。走水路相对快一些,尤其是他们还带了三门速射炮,如此时间上不会晚太多,这也是朱标让他们跟着曹国公的原因之一。 除了北征之外,古州、田州、澧州等处洞蛮常梗化作乱,命卫国公邓愈为征南将军,江夏侯周德兴、江阴侯吴良为副将,出兵讨伐。临行前依旧做好了进兵安排:由邓愈率营阳侯杨璟、宜春侯黄彬出澧州,周德兴率南雄侯赵庸、指挥佥事左君弼出南宁,吴良率平章李伯升出靖州,三道并进。 南北同时出征,总体来说胜多负少,魏国公的兵败如何避免,朱标还在思考。他不可能亲自下场指挥,再说了他也没那个能耐。唯有通过皇帝给魏国公提个醒儿,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 朱标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空白的折子,铺展开来,准备先把中都的事情报上去。文绉绉的书面用语,搞得朱标抓耳挠腮,头发差点儿薅掉一把,几经周折,总算写好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呈递给皇帝。 本来以他的身份,直接找朱元璋口头汇报就行了,可朱标决定递个折子上去正式一些,还有就是趁热写下来,以免遗漏细节。而且,这回他决定亲自带着折子去,有什么疑问方便解释。 “啪”的一声,一份奏折被狠狠地摔在桌案之上。 “老大,你这奏折啥意思?”朱元璋厉声质问站在眼前的朱标。 见皇帝生气了,朱标毫无惧色。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了随侍太监王祈年的身上。朱元璋随即一挥手,让其退下。 “回父皇,儿臣在奏折中的意思是,中都乃龙兴之地,父皇顾念乡土之情,敕建中都。光从现在已经建好的宫阙基础以及城垣规划来看,其规模宏大,宫殿壮丽可见一斑。” “这有什么不好吗?”朱元璋反问。 “辉煌的建筑,反映出我大明的兴旺发达,本没什么不妥。可父皇曾说过,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如此浩大的中都工程,用工者何止数万,所费钱物不下百万,这些都得着落在普通百姓的身上。” “放肆!照你这么说,咱就是如桀纣一般的昏君啦!”朱标一番话,气的老朱吹胡子瞪眼,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父皇息怒,儿臣岂敢。修建城池宫殿,这是朝廷的面子,让外番邦国见到,只会更加敬仰天朝声威,不会生出不臣之心。据儿臣所知,面子虽好,可这里子却不怎么样。” “临濠之地,咱的乡亲,一直多有照扶,蠲免钱粮。你倒是说说看,这里子怎么不好了。”朱元璋很不服气。 “父皇的仁心,下面的官员却未能好好体会,付诸实践。那些役夫不仅要做中都营建的活计,还得到临濠城里给当官的干私活,盖房子。而因此耽误了时间,监工就拼命压榨工匠们,据说今年开春农耕时候都回不了家。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好劳力,误了农时,就意味着少了一份收成。至于那些被父皇特旨发往中都参与建设的犯人,非但没有通过劳动改造痛改前非,反而因为受到非人的对待,死伤无算,却无人问津。” “岂有此理!这些狗官是嫌咱的刀不够快吗?”朱元璋又是拍桌子大怒。 “还不止于此。”朱标继续浇油。反正奏折里都写了,没必要藏着掖着。 “还有什么?继续说。咱倒要看看,是不是反了天。” “儿臣还了解到,临濠城外现已没有无主荒地,更甚者本来自有耕地的农民,很多都成了佃户。所以,虽然朝廷免了钱粮,但他们还是怕赶不上农时,交不上佃租。”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咱是把临濠的田赏给了一干公侯,可那都是无主之地。” “底下的老百姓可不知道这些。那些公侯的家人们,仗着有权有势,硬说这地被皇帝赐给他们家了,百姓能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这胳膊太细,腿太粗。” “再者说,即便以后临濠府不免税了,这些地在公侯们的手中,他们倚仗特权仍然可以不交税。这样搞得老百姓的收成都进了私人腰包,从来没享受过父皇的恩典。有些人的贪心实难想象,若是有利可图,就算拆了奉天殿,他们也毫不心疼。” 听了这些话,朱元璋面色铁青,呼呼地直喘粗气,但出奇地没有发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本来扶在桌案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很显然,他知道那些败坏朝廷名声的人是谁,可又下不了决心。 朱标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本来就没想因此事而死人。见便宜老爹面色有些缓和,开口道:“父皇,此事个别公侯虽有过错,好在并不严重。待南征北伐回师之后,再做区处也不迟。众位叔伯都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小惩大诫,以示圣恩。” “好吧,此事咱自有主张。之前说的营建中都的事情,只说了一半,接着说。”朱元璋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朱标上前几步,给便宜老爹倒了杯茶。 “父皇明鉴。对于中都的建设,父皇顾念乡里,改善民生,实乃皇恩浩荡。然,儿臣建议缩小规模,够用就行了。临濠地处中原,虽小有形胜,终不是理想的定都之所,古来未有定都与此者,便可见一二,实在不值得朝廷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 朱元璋喝了口茶,说道:“方才你也说了那是朝廷的面子。怎么说也不能太差吧?” “儿臣认为,中都作为面子,固然重要,可其规模超过京师就没有必要了。我大明朝的里子更重要,与民生息,国富民强,才不坠我天朝大国的脸面。” “请父皇恕儿臣妄言之罪。” 朱标突然跪下,来了这么一句,弄得朱元璋一愣,不知何意。 “有话就说。” “儿臣斗胆请问父皇,若中都果真修建完毕,气势恢宏,无与伦比,您会迁都吗?会长期在中都理政吗?”朱标横下心,问了这么一句,直逼便宜老爹内心。 朱元璋没想到朱标有此一问,乍听一下,怒火升腾,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儿意思。自从登基称帝,敢质疑他决定的人,除了马皇后无第二人。当年为了营建中都之事,他力排众议,特别是浙东文人的反对。如今面对朱标提出的问题,一时却没了答案。 第105章 迁都提议 “呃,咱偶尔还是会去的。你到底想说啥?不要拐弯抹角的。” “儿臣以为,祖宗之地不可轻视,修缮营建,都为平常,不宜太过。就现在朝廷的状况而言,北元实为大患,边事不断。南京距离塞上太远了,调京军前往所耗甚多。可若大量驻防边军,国力有限,必然是外重内轻。” “北边漫长的战线上的十数万领兵,何人统领是为妥当?如今有徐叔叔在,其为人忠心不二,实乃父皇的福气,后嗣之君怕是没有啦。若为有心人所掌控,绝非社稷之福。” “正因如此,咱才让藩王掌兵。兵权在一家人手里,自然放心些。”朱元璋得意地说。 “父皇圣明。此举如今看是不错,可时间长了就会有弊端。早在册封诸弟为王时,儿臣便说过。强藩在外,天子一旦势弱,国家便会遭难。退一万步讲,即便藩王没有二心,但也不都是领兵大将的材料,更何况数代之后。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悉心选拔任用,互相制衡,可防一家独大。” “跑题啦!说中都的事呢,怎么绕到藩王的身上去了。”朱元璋没好气地提醒道。他一直以来对朱标反对藩王久掌兵权的事情耿耿于怀,认为朱标对于自己的弟弟缺少信任。 朱标眼见又要触霉头,赶紧切回正题:“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的意思是,为保江山永固,刀把子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军队的效忠对象亦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朱元璋闻言点头,笑而不语,算是对朱标所说的认可。天下万事,决于皇帝一人尔,这是皇权的集中体现。 “南京虽是虎踞龙盘,但对于北边作战十分不利。儿臣以为,我朝即便设立两都或者多都,其一必然要在江北甚至河北择一重地营建之,迁都以便支援北线。” “嗯,确实如此。” “古往今来,江北建都之地,有西安、洛阳、开封以及北平。父皇以开封为北京,然其所在,四面平川,交通便利,却无险可守,不宜为都,宋靖康之耻,可以为鉴。” “洛阳、西安,风水宝地,为汉唐都城。。然时到今日,已无汉唐之风,土地贫瘠,民生艰难。况且,此二地联通江南的运河,已经淤塞不可用。都城所在,耗粮甚巨,仅靠关中之地恐难支撑。” “再说北平,沟通南北的大运河,虽也有部分淤塞,但仍能行船,稍加疏浚,便可解决粮食问题。北平所在,山脉环抱,南临平原,既有险可守,又有路可退。而且离北边最近,边塞不必大量驻军,若有战事,边军只肖支撑几日,京军便可增援到位。” 见朱元璋没开口,似是在权衡利弊,朱标决定先把优缺点摆清楚讲明白。 “自古以来,就兵事而言,一直都是北强南弱,开国建朝者大多起事在北,终有天下。而以南扫北平定天下者,唯父皇一人而已。” “这倒是不假。咱打拼了二十余年,才有今日。不过,以南扫北,不易啊!”朱元璋感慨地说。 “再有,以江南之地为都者,大多偏安。君臣上下以为凭借天险,便可无忧。非也,天险再绝,人力亦可破之,蜀地瞿塘峡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嘛!” “以南统北者,不以江北为意,以为北境皆失,仍可划江而治,独保江南,卧薪尝胆,意图收复失地。真是痴人说梦,北方既失,没了优良战马和精悍士卒,再想反攻可就难了。想那前宋一朝,何曾收复北方。”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儿臣以为,以北平之地为都,就边防而言,是为优选。然,其也有不足之处。首先,北平远离江南富庶之地,所耗财物,本地不足者必须依靠江南。一旦运河有失,则难以长期维持。其次,离边塞近,既方便我军支援,也给了敌军直捣黄龙的机会,一旦兵临城下,便是生死之战。” “不错,此一点该如何解决?”朱元璋也想到了,由此对迁都北平抱有疑虑。 朱标撇嘴一笑,心想,天下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看到朱元璋瞥了自己一眼,赶紧解释:“父皇莫怪。儿臣也是无奈,此点没有实际解决办法,唯有坚持一个信念。” “什么信念?” “我大明天子,是天下人的君上,有责任庇护黎民。因此,必须坚持一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明朝,没有落跑的皇帝,没有投降的朝廷。”朱标说得斩钉截铁。 朱元璋寻思了半天,拍案说道:“说得好!有骨气!”随后又小声地问:“兵临城下,势不可敌,又当如何?真要叫我大明天子死守社稷?” “然也。若想避免,就要居安思危,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为君者,决天下大事,身系亿兆万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朱标,又觉得有点儿陌生。这个太子,自幼学文,仁义厚道,今天是怎么了?想出这么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力荐迁都北平。 “是这么个理儿,但太冒险了吧。”朱元璋仍然表示担忧。 “父皇,忘忧而亡国啊!前元不到百年便失了天下,何也?遥想蒙古骑兵,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打下了中华有史以来最广阔的疆土。然没有强敌在侧,君臣安于现状,朝廷腐败,百姓无食,不过几十年便已成大厦将倾之势,元末的乱世父皇再清楚不过了。” “置于险地,有外患在侧,不失为一种激励。况且,父皇武德充沛,我朱家子孙定能传承,自强不息,不负圣望。” “但愿如此。可若后人皆是好战之徒,穷兵黩武,国家虚耗,对百姓而言亦非善事。”朱元璋疑虑未消。 “父皇明鉴。兵者,凶器也,握于皇帝之手,一旦使用不当,社稷崩塌,国家倾覆,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暴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御民当以仁政为主,武事为辅。” “父皇文治武功,前所未有,还请父皇教诲为君之道。”到最后,朱标还不忘拍个马屁,谦虚一下。 “好吧,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儿,你已然看得比较清楚了,但是还有些事儿,你不在其中,不知所以。中都营建、向北迁都的事情,朝廷内外牵扯甚广,岂能一言而决,你想得太简单啦!”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黄口小儿,不谙世事,思虑不周。”朱标躬身施礼。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能够多看、多想,发现其中的问题,咱很满意。”朱元璋笑着说,朱标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太子由弱变强,由文兼武,正是他所希望的。 第106章 防雷防火 关于中都的事,朱标觉得已然说得很到位了,如何决断全凭便宜老爹了。而后他又向朱元璋请示,近来京师多处发生火灾,焚毁庐舍,人员也有伤亡,应该加强防火,增加水车巡逻。 宫城之内,更是重点防范,需扩大水龙局的编制,并于奉天殿广场等开阔之处,设置存水的大缸,以备灭火之用。此等小事,朱元璋点头同意,让朱标找有司办理即可。询问之下,再无他事,便让朱标回去了。 重视火灾的问题,倒不是朱标闲的没事干,而是此事至关重要。古代照明使用明火,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火灾,且没有避雷措施,普通茅草房乃至木制结构房舍,很容易雷劈起火,再加上缺乏消防设施,一旦着火很难扑灭,最终留得一片焦土。 别说普通民宅,就连天子所在宫城也不能幸免。有明一代,皇宫内最重要的奉天殿等三大殿曾数度毁于大火,又被重建。 南京的奉天殿算是比较幸运的,洪武一朝未见起火的记载,只是到了朱棣靖难攻入南京,宫内起火,奉天殿等宫殿被毁。 朱棣登基后想着迁都去北京,奉天殿就没有重修,一心营建新皇宫。迁都北京之后,南京作为陪都,皇帝都不在此,修奉天殿也就没必要了。正统十四年,谨身殿、华盖殿起火被毁,至此南京三大殿都没有了。 相较而言,北京的奉天殿就命途多舛了。永乐十九年(1421年)正月初一,奉天殿正式投入使用,结果四月初八就遭雷击起火,连带着谨身殿、华盖殿一同被毁。 朱棣有感于上天对他谋权篡位、背离祖宗行径的不满,事后放弃了重修,且有心重回南京。没两年朱棣驾崩,朱高炽、朱瞻基相继登基,都没有重修三大殿,依旧对南京念念不忘,这一停就是十来年。 英宗朱祁镇继位,决议重修三大殿,不再提回迁南京的事情。从正统五年(1440年)开始,到六年九月完工,用时仅仅一年多。三大殿虽然修好了,却不复当年的壮丽景象,缩水了不少。 这一次重修后,三大殿物尽其用,使用了一百多年,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四月,再次被雷击焚毁。此次起火范围颇广,很多宫殿都被烧毁。重修工程直至四十一年(1562年)九月才完毕,然而限于内外焦困、南倭北虏的局面,国力有限,三大殿进一步缩水,以至于宫殿和台基的尺寸相差不少,很不协调。 然而这一次重修之后,三大殿仅仅使用了三十多年,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再次毁于雷击,直至天启七年(1627年)才重修完毕。明末李自成兵败逃离北京的时候,放火烧了紫禁城,多数宫殿被毁,三大殿不得幸免。 如奉天殿这等体量的建筑,修建一次所耗人力、物力、钱财可想而知。正统年间征发工匠、官兵七万多人参与建设,嘉靖年间光是清理废墟就用工三万多人。 而建筑所用木料诸如楠木、杉木都是从湖广、四川、云贵的深山中采伐,光此一项就耗银九百多万两。由此可见,修建三大殿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可谓举国之力,劳民伤财。 就这么看来,要是能够确保宫殿安全,就可以节省不少国力。从历史来看,三大殿多数毁于雷击起火,而非人为纵火,因此防天灾甚于人祸。 三大殿位于台基之上,宫殿高大,特别是奉天殿和华盖殿,很容易被雷电击中。而且殿体都是雕梁画栋的木制结构,一点起火便迅速蔓延。再加上防雷、防火、救火措施不到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正因如此,朱标才重视起火灾问题,建议在宫城内的空地,譬如广场、宫门前后、城墙角落等,设置储水的大缸。同时,在宫殿屋顶的龙吻之上安装铁链,作为避雷之用。 这些操作在清代已被使用,紫禁城内有大大小小的水缸三百多口,称为‘太平缸’。至于殿顶的铁链,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之,其结果就是很好地避免了雷击起火的发生,保护了那些珍贵的古建筑,所以后世的太和殿仍是康熙时期的建制。 朱标下午在华盖殿召见工部侍郎唐宗鲁、户部侍郎陈则、礼部侍郎丘民以及应天府尹兰以权四人,交待防火事宜。宫内一应措施由工部牵头,宫外则由应天府总管。叫户部来,是为了核算花销,叫礼部来则是为了让宫内改动、增设合乎天道礼仪。 “老相国,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坐在下手的胡惟庸一脸堆笑地说。今日他接到李善长的邀请,到韩国公府一叙。 “你可知今日陛下召见老夫所为何事?” 李善长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胡惟庸有些纳闷。韩国公已经致仕,没了官职在身,除了中都营造总监,便没有其他差事。但是看李善长的严肃表情,不像是什么好事。 “可是为中都营造之事?以下官所知,工程进展顺利,并无差错。”胡惟庸试探地开口回答。 “不错,确为中都之事,与工程有些关系。陛下说正月已过,让老夫尽快前往中都,并交办了两件事。” “哪两件?”胡惟庸顺口追问。他隐隐猜到,皇帝交待的事可能是祸事。 “宋国公、永嘉侯他们在中都所为,你不会不知道吧?”李善长捋着胡子反问。 提到了冯宗异、朱亮祖,胡惟庸如何不明白。李善长致仕,徐达这个左丞相又经常领兵在外,不掺和中书省的事。如此,胡惟庸是淮西集团在行政中枢的实权高官,只有把他拉上,朝廷这一面才能过关,才好办事,所以一干公侯的很多事情都与他有关。 “属下略知一二。”胡惟庸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观望着李善长的态度。 “呵呵,你知道就好。老夫就托你给他们带个话——不要以为人鬼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临濠是他们的老家,也是陛下的老家,干了什么不法事,赶紧补救。”李善长相信胡惟庸是全知道的,只是看破不说破,点到就是了。 “请老相国放心,属下一定带到。”胡惟庸赶紧应承。他是个极聪明的人,通过李善长的话,已然明白宋国公等人的丑事皇帝知晓,但不打算深究,交给李善长办理就是给他们一个退路,留了脸面。 第107章 故伎重施 “惟庸啊,上位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不要以为有了丹书铁券,就可以肆意妄为,那不是保命的仙丹,而是试探人心的毒药。”李善长对着胡惟庸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学生明白。属下告退。”胡惟庸深施一礼,缓步离去。他明白,这是李善长对淮西集团的善意提醒。 出了府门,胡惟庸一边朝着轿子走去,一边吩咐随行管家,让他拿着名帖去请永嘉侯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等等。”胡惟庸上了轿,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开轿子窗帘,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管家,挥手叫他过来。 “让咱们的人打探一下宫里的消息。” “是,老爷。” 胡惟庸放下窗帘,随着轿子的颠簸,闭目养神起来。 午后时分,胡惟庸和朱亮祖二人侧坐桌旁,边喝茶边聊天。 “侯爷,如今陛下已经知晓中都的事情,却交由老相国处理,这是念着情谊。劳烦转告宋国公,该收手了。” “明白,我稍后就给冯大哥去信。陛下南征北战还得依靠我等弟兄,想必也不会为难咱们。胡老弟,你说陛下是如何得知的?前次陛下亲临中都都没有发现什么啊!” 胡惟庸略有迟疑,“这个事儿我也不清楚。陛下是没发现,但太子和秦王可是刚刚从临濠回来。贵公子不是在亲军都尉府吗?那边可有什么端倪?” “小儿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太子去临濠,抽调亲军右卫一个百户随行。据说,这个百户是太子从军器局推荐过来的。” 朱亮祖喝了口茶,继续说:“这个百户一直跟随太子仪仗。在滁州,队伍一分为二,秦王府护卫和一部分人先走了,太子和秦王一直缓缓而行,走了十多天。” 这时候,管家进到书房,快步走到胡惟庸跟前,贴耳密语。 “好,知道了。你去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擅入。”胡惟庸吩咐道。 “永嘉侯,据可靠消息,太子从临濠回来后,给陛下上过一份奏折,并且密谈了一个多时辰。”胡惟庸倒也爽快,转头就告诉了朱亮祖。 “你的意思是太子在临濠查到了什么,向陛下密报的?据那边的消息,太子仅仅停留了四五天,而且除了去谒陵就没出过门。” “太子没过门,太子身边的人也没出门吗?这种事情需要太子亲自去吗?”胡惟庸被朱亮祖的傻话气得直咬牙。 “胡老弟,别激动。我的意思是,太子怎么知道临濠地方有问题?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去调查吧。” 闻言,胡惟庸摸索着下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有人向太子告咱们的状?要不要去查查,找出来弄死他。老子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朱亮祖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这个可能性很小。若是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太子,并且没有太子的示意,下面的人也不会理睬。要说官员也不大可能,据报太子并没有私下里接见过任何官员。” “事已至此,是谁投告的都无所谓了,先把事情处理妥当,让陛下满意才是最关键的。另外,烦请令郎盯紧了宫内的情况。”胡惟庸又嘱咐了朱亮祖几句,便起身送客了。 “陛下是如何知情的呢?”返回书房的胡惟庸坐在椅子上继续琢磨,他认为此事极大可能还是朱元璋授意的。 春和宫内,朱标坐在书房之中看奏折。不接见官员的时候,他还是习惯待在春和宫,自在些。一份大都督府的奏报上说,大将军徐达已到了山西境内,派遣都督蓝玉先为先锋,出雁门。蓝玉率军进至野马川,与胡骑相遇,明军得胜。 西路军冯宗异等兵至兰州,傅友德先率骁骑五千直趋西凉,遇北元骑兵,战而胜之。东路军李文忠兵自北平出居庸关,第一战在白海,大获全胜,继续向开平挺进。 朱标看了奏报,心中叹息。虽然以奏报看来,三路北征旗开得胜,形势喜人。可是最终却是两路败北,西路大胜,明军谨守大同、北平一线,洪武五年内再无动作,兵戈偃息。由于收缩防守,元兵在长城以外,肆无忌惮,那里的百姓苦不堪言。 战事远在千里之外,朱标没办法具体指挥,他曾想私下给魏国公和曹国公去信,劝一劝以小心谨慎为上。然,徐李二人沙场宿将,经验丰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会把朱标的话放在心上。 “尽人事听天命,这件事还得让老朱出马,能不能见效,就看领兵之人对形势的判断了。至于理由嘛,外甥打灯笼——照旧。” 打定了主意,朱标便赶往乾清宫的御书房。此事不宜再拖,等蓝玉在土剌河击败王保保,大军进至岭北,就是遭遇大败之时。 可还没等朱标开口,朱元璋先说了话。 “先前你说的中都问题,咱已让韩国公前往处理了,正赶上他也该返回中都去监工,顺便的事儿。至于营建事宜,还是照旧吧。” “父皇圣明。”朱标没多说什么。从朱元璋的一番处置来看,基本思想就是淮西内部处理妥当给朝廷百姓一个交待。如今战事频仍,淮西集团是大明的中坚力量,不能擅动。 大明开国三十六功臣,除了战死沙场的之外,善终的并不多,其中翘楚当属中山侯(后封爵信国公)的汤和。那么说,如此多人都确实是罪大恶极、存心谋逆?别说后来人难以相信,恐怕朱元璋自己也不是全信,谁忠谁奸他心中一清二楚,办完事儿之后可能也有后悔。 纵观历史各代,哪有儿勋臣贵戚、公侯高官全都遵纪守法?有权有势,难免放纵,特别是在开朝之初,凭借与当时皇帝的特殊关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付贪赃枉法,全部杀尽是绝无可能的。历史上的老朱,有感觉年少时被贪官污吏欺压,眼见百姓活不下去,于是开国之后制定严刑厉法,对贪污腐败绝不姑息。特别是几个大案,如空印案、胡惟庸逆案,可谓大开杀戒,株连无数,搞得官员人人自危,上朝之前先安排后事。 可结果如何呢,有明一代,官员贪污之风盛行,明末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基于堵不如疏的原则,朱标从一开始就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对于那些跟随老朱打天下的叔叔伯伯们,他的原则是保护好、约束住。当然,对于带头闹事的刺头儿,那就不好意思了,杀一儆百也是必要的。 第108章 良言难劝 “哦,对了。老大你来有什么事儿?”朱元璋说完了自己的事,见太子没有异议,才问起朱标的来意。 “儿臣刚刚看了大都督府关于北征的奏报,心中有些想法,特来向父皇禀奏。” “哦?”朱元璋闻言来了精神,上次太子这么说,就出了大事,这次又来。 “说说看。” “据大都督府奏报,我军三路与敌交锋,皆是得胜。儿臣以为,此事喜忧参半。” “忧从何来?” “就北元势力来看,大同、北平一线长城以外地区以及辽东,是重点区域,都曾驻有重兵。自前次北伐,顺帝归天,元主北逃,除辽东的纳哈出所部外,其地已然尽失。” “然这些地方,我朝亦无长期驻守之打算,所以就形成了军事空白区。儿臣想,元主定然不会放弃,卷土重来是一定的。去年我军西征伐夏,还特派重臣整备北方边事,以防王保保趁机侵入。” “可未有战事,说明敌军还在准备。待到今年,儿臣以为扩廓不会如此不堪一击,一触即溃。即便是西边甘肃一带,北元兵力不足,难以顾及,但大同和北平以外的地方,则断无这种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听朱标讲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重点,朱元璋有点儿耐不住了。 “儿臣认为,徐叔叔和表哥两方面,有可能是扩廓故意示敌以弱,以小胜骄我军心,诱敌深入。” “你是说他诈败?你徐叔叔和保儿都是沙场历练过的,其中真伪还是能分辨的出的,料想不会中计。” “父皇明鉴。就算是敌军不济,连战连败,可草原之上想全歼敌骑并非易事,扩廓所部主力尚在。将士们连胜以后难免生出轻视之心,所谓骄兵必败。” “在此次北征是我朝掌握主动,不可不慎,若是遭遇败绩,可就被动了。一旦兵败退守大同、北平,岂不是将长城之外让给元兵胡作非为。”朱标见便宜老爹不甚在意,准备加点儿料。 “这几日,儿臣屡遭噩梦,梦中尽是杀戮的景象,战场上硝烟滚滚,尸横遍野,多为我军服饰。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真如此?”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你小子乌鸦嘴,可别在瞎说了,再折损一个徐天德,非得要了老朱的命不可! “行,你可别说了。那你说咋办嘛?就此撤军,你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朱元璋黑着脸说道,搞得朱标怪尴尬的,觉得他自己是个扫把星。 “儿臣以为,此时停止北征是不可能的,临时换将亦为大忌。请父皇下密旨,叮嘱徐叔叔和表哥,行军务求谨慎,不可冒进。” 朱元璋沉思片刻,没给答复,转而问道:“那宋国公那边呢?不管啦。” “这啥意思?给个准话儿啊!”朱标心里嘀咕,“这是玩儿得哪门子深沉啊?不信我,等着兵败就完了。算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就者朱元璋的问题,朱标答道:“父皇,西北方面并无此忧。一方面,中路和东路军的进攻,必然将北元主力吸引到和林、土剌河一带,甘肃地区兵力必不会多。以宋国公的能力,游刃有余。” “另一方面,儿臣以为西路军和其他两路的任务重心不同。中、东两路的目标是直驱漠北,永清沙漠。即便大败敌军,隔着茫茫戈壁,朝廷没办法设官管理,只能来来回回反复扫荡。” “而西路军所到之处则不然,自然条件虽比不上内地,但是河西走廊水系发达,适合农耕,汉唐时期已经设立城镇,成为通往西域的要道,同时也是隔离西、北两面游牧势力的重要屏障。河西走廊地形狭长,南北纵深小,一旦被截断,滞留在西边的军队就失去了支援,终将被消灭。” “历来,河西走廊受到来自南面吐蕃诸部和来自北面虏骑的威胁。如今吐蕃诸酋被父皇天威所摄,纷纷请降册封,威胁自消,只需注意北元残部即可。所以,此番西路军出征,不是去扫荡,而是去占领甘肃全境,并逐步掌控整个河西走廊,以此作为我朝进一步西扩的跳板和根据地。” “你小子有所长进啊,眼光不错。”朱元璋不由得赞叹。 “父皇谬赞。西北之地如此,辽东之地亦然。开平、应昌等地再度占领,便不可弃。纳哈出所部十几万人,实为大患,不可不伐。” “你说的这些个事情,咱心里有数,你就不用管了。老大,你媳妇是不是快生了?”朱元璋似是不想就北征的事情多做纠缠,刻意岔开了话题。 “回父皇,还有两个月左右。”朱标想了想答道。 “啊!你多上点儿心,这事儿比较重要。” “儿臣明白,儿臣告退。”该说的都说了,老朱不听,朱标也没办法,转身便走。 “老大,”朱元璋又开了口,“你以后少做点儿梦吧。” 朱标闻言差点儿跌倒,也不接话,快步走出殿门。 “这个伎俩需得放一放了,而是以后需要多做好梦。凭心而论,谁愿意总听到坏消息,更何况是天子呢!”朱标回到东宫书房,反思了一下刚才的言行,决心走正道儿。 朱元璋对太子所言虽未当场认可,但原本自信满满的心中也添了一丝忧虑。此番北征,虽是徐达等人力促,但他这个皇帝也想借此再现汉唐的荣光,甚至能够超越,一举消灭远遁漠北的北元汗廷,最起码为朝廷赢得几年太平日子。 大都督府的奏报表明目前三路进展颇为顺利,元兵毫无还手之力,望风而逃。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跳出来唱反调,搞阴谋论。 “哎,再等等吧!”朱元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刚才的事,继续批阅奏折。 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等就是二十多日,在此期间,三路大军仍然按照出发前的制定的策略,按部就班地行动。 “顺子,找找有没有大都督府的战报折子。”朱标一面吃着早饭,一面吩咐秦顺。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不知道老朱有没有下密旨,前线的战况如何了。 秦顺到书案右角一摞近几日的奏折抄本里,挨个翻找,还真发现了一份大都督府的奏折,连忙给朱标递了过来。 “殿下,大都督府的奏报。” 朱标接过来,略略翻了一遍。 “蓝玉还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到土剌河啦!看来,便宜老爹什么都没做,而是保持观望。事到如今,我得再去劝劝,能够挽救一下总归是好事。” 第109章 中军深入 岭北大败,损军数万,明军由主动进攻转为被动防御,对于漠北和林方向再无动作。这次兵败导致的军事弱势,让北元骑兵再次穿过戈壁返回漠南,与东西两翼连成一片,对北部边境造成了空前压力。 朱标在奉天殿东侧的御书房找到了皇帝,见礼后刚要开口,却被朱元璋抢先。 “老大,你是为了北征的事来得吧?” “父皇圣明,儿臣正为此事而来。” “大都督府的奏报你应该也看了。三军进展顺利,蓝玉更是在土剌河正面击败了王保保,中路军距离和林已经很近了,彻底解决草原问题,指日可待。”朱元璋笑呵呵地说。 “难道父皇没有看出其中的问题吗?”朱标以大不敬的方式反问道。 “啥问题?”朱元璋并没有在意朱标的语气,而是好奇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患。 “拿地图来。”朱标选择更为直接的方式说明问题。 “在书案上展开。” 内侍王祈年看了朱元璋一眼,后者点头同意。 待展开后,朱标指着地图继续说:“父皇,根据前线发回的消息,东路军此时在前往应昌的路上,西路军刚刚占领了西凉,而中路军却已经到了土剌河。即便是只有蓝玉的先锋部队,徐叔叔的中军恐怕也不会离得太远。” “父皇,现在中路军已经甩开作为侧应牵制的其他两路,孤军深入。这形势可大为不妙啊!而且,东西两路所遇抵抗都不太激烈,儿臣猜想,北元的各方势力,例如败退的扩廓和前番劫掠兰州贺宗哲所部,他们很可能在和林附近集结,准备伏击。而我军连胜数场,骄气冲天,更是没把敌军放在眼里。” 朱标直接点出当前的问题,明言再不采取措施,大败在所难免。朱元璋在朱标指示出三军所在位置之时,就意识了问题的严重性,目前的行军布阵已经偏离了出发前由他钦定的计划。他现在有点儿后悔没有按照太子的建议给魏国公密旨。 见便宜老爹瞪大了眼睛,显然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朱标赶忙给出了应对之法:“父皇,儿臣建议六百里加急,敕旨魏国公,收拢前锋缓缓后撤,曹国公和宋国公加快进兵速度,尽早与中路军形成侧应之势,以保我军立于不败之地。” “好!”朱标所想正中朱元璋的心思,其实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父皇,蓝玉在土剌河击败扩廓的消息,从前方传到京师,已经十余日,想必如今双方形势又有新的变化,请父皇有所准备。” “你是说,有可能来不及啦?”朱元璋坐在椅子上,一脸落寞地问道。 朱标点头不语。 “好吧,此事说来都是咱的错,月前要是听你的,下密旨就好了。” “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太过在意,保重龙体。”朱标出言安慰。世上哪儿常胜的将军,就算损兵数万,明朝也输得起,只是这次失败的影响有些大。 自此之后,三次北征都是在辽东地区,再也没有对北元汗廷造成什么实质威胁,直到洪武二十年冬第六次北征,蓝玉率军于次年在捕鱼儿海附近找到了元主脱古思帖木儿,大败之。 朱元璋正是预感到此次兵败,会大大打击明军的气势,同时也失去了一次大好机会,才同意撤军以免遭遇大败。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挥手示意朱标退下,朱标施礼后缓缓退出殿外。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给魏国公私下去一封信呢!现在?哎,还是得写一封信,只希望徐叔叔吉人天相,宣诏使能够赶得上。”朱标一边往春和宫走,一边嘀咕。 漠北草原,一支明军骑兵队伍沿着一条大河迤逦而行,约莫有三千人,正是击败扩廓,越过土剌河的蓝玉。 “义父,据侦查,扩廓败军向正北撤退。”一名身着蒙古骑兵服饰的年轻人说道。 骑在马上的蓝玉,胡须满颌,脸上也有不少泥渍,闻言向前一指:“前往是何处?” “回义父,前面是岭北,离和林不远了。” “好!来人啊!”蓝玉大喝一声,立马有亲兵拍马上前。 “回报大将军,扩廓所部向岭北方向撤退,我军正在追击,望大将军尽速来援。” “标下领命。”亲兵抱拳施礼,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儿郎们,狗屁扩廓不堪一击,如今已经夹着尾巴逃走了。前面就是北元的老巢,咱们追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蓝玉高举马鞭,朗声喊道。 “吼吼!”一连串的吼声此起彼伏,明军士气高昂。 蓝玉前锋后面五十里便是徐达亲率的中军,现驻扎在土剌河畔。先头部队的表现太过优异,使得落在后面的大部队一路过来连个北元的散兵游勇都没见到,军士们很放松,正在埋锅造饭。 帅帐之内,徐达正在和手下的将领商议军事。 “大将军,我中军就这样被蓝玉拖着向前走,已然变成了一路孤军,将东西两路远远甩在身后,怕是不妥吧。我军的任务是吸引敌军出来决战,而不是打上门去。”中山侯汤和有些担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能想到扩廓比之前更加不堪一击,蓝玉仅仅一个前锋就将其击败。现在和林就在眼前了,兵贵神速,怎能不进反退”吉安侯陆仲亨出言反驳。 “越是这个时候月越要谨慎,我是担心扩廓有所埋伏。蓝玉虽然击败了他,但杀敌不多,其主力尚在,小心为上。”汤和辩解道。 这时候,一名军士快步走进帐内,正是蓝玉的亲兵。 “启禀大将军,都督蓝玉奏报。” “讲!”徐达挥手示意。 “扩廓残部正向岭北方向撤退,蓝将军正在率军追击,他请求大将军尽快前往支援。” “好,本帅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那亲兵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大帐。 陆仲亨听了亲兵的话,心中大喜,建议道:“大将军,标下以为,现在是好机会。只要蓝玉追上去缠住扩廓,我中军大举压上,必能重创其军,这样和林便是囊中之物。” 其他将领也纷纷出言附和,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荡平了草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徐达没言语,看向刚才言语中有些忧心的汤和,此时中山侯却是一脸为难之色。诚如吉安侯所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但他心中总感到一阵不安,众人都同意,他又不好泼冷水,所以没说话。 徐达见此情形,心中了然,一拍桌案,朗声道:“陆仲亨,你速率两千轻骑支援蓝玉。追上蓝玉后,由你统管前锋,切记不可分兵。若不能敌,即行后撤。其余众将晓喻各营,明晨一早出发。此次北征,胜败在此一举。” 第110章 岭北之败(上) “谨遵大将军将令!” “好,各自去忙吧。” 待众将退出后,徐达自言自语道:“扩廓你这次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已经打上门了,你若是再败,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数日后,陆仲亨与蓝玉的前锋汇合,向他宣布了大将军的将令。蓝玉纵然心中不悦,也没说什么,毕竟陆仲亨官职在他之上。二人一番商议后,继续领兵向岭北进军。 岭北之地,北元齐王扩廓帖木儿与其部将贺宗哲合兵一处,总计差不多三万人。 “大王,陛下已经下旨,要我等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阻止明军。如今该如何是好?”贺宗哲问道。 “别慌!你看,这里就是本王给明军找的埋骨之所,数万明军的鲜血,必将滋养出一片丰茂的草场。哈哈!”扩廓指了指山坡下的一片青草地。 “大王料定明军会来这里?此处地势虽然开阔,但两侧有高岗,一看就是适合埋伏的地方,明军会这么傻?”贺宗哲并不看好这个决战地点。 “明军一定会来的,蓝玉不是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屡战屡胜的明军现在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消灭我的大好机会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合兵,所谓骄兵必败。贺总制,你只需隐藏好所部骑兵,等待本王的号令即可。” “是,大王。” “徐达,本王在这里等着你,就看你敢不敢来啦。”很显然,扩廓已把蓝玉所领的前锋部队视为俎上之肉,他一直以来想要击败的人只有徐达。 就在蓝玉最终确认了扩廓所在的位置,急行军前往的时候,朱元璋派出的宣诏使——羽林左卫千户李琳,也终于赶到了徐达的中军大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国公徐达领军北征,所居中路乃重中之重。出兵之际,朕钦定征伐之策,然尔轻敌冒进,孤军深入,现已成危怠之势。着令魏国公徐达即行撤军,约合东西两路,以为呼应。钦此。” “臣徐达领旨。” “你可知京师情形如何?”徐达接了旨意,心中疑惑。从军前发回的都是得胜的消息,怎会得了撤退的旨意。 “大将军,标下也是前几日忽得诏见,陛下严旨无论如何必须撤军,其中缘由卑职也不清楚。” “不过,临行前太子殿下托卑职转交一封书信给您。”李琳从铠甲夹层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徐达。 徐达很纳闷地接过了信,上面写着太傅亲启的字样,他不知太子为何要给他写信。 抽出书信,徐达仔细看了一遍,字数不多,很快就看完了。朱标在信中告诉徐达,扩廓虽败,但实力尚存,元主必定会要求他死守和林。 据朱标猜测,扩廓肯定汇合了其他将领,军力大增,利用我军连胜轻敌的心理,妄图一举击溃中路军,从而彻底粉碎此次的北征计划。而且,朱标还在信中提到了自己连续几日被噩梦所扰,明军大败,尸横遍野。 “切不可以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望请太傅三思。”朱标的信最后以此结尾。 皇帝和太子都表达了让他撤军的意思,徐达心中有了决断,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一心一意、不折不扣地执行朱元璋的命令。其唯一疑惑的是,太子如何肯定扩廓有埋伏,中路军危在旦夕,仅凭孤军深入这么一个形势判断?他不相信。 “立即召集众将到大帐。”徐达也不拖沓,立刻吩咐下去。 首先,徐达立刻派出一小队轻骑,赶往陆仲亨和蓝玉军中,命其马上撤退。其次,他自领一军作为随后跟上接应,以防扩廓尾随而至。最后,命令济宁侯顾时率辎重部队立即开拔,寻找更为适宜的驻扎之所。与此同时,派出信使前往东西两路,确认位置,让其向中路方向靠拢。 不明就里的陆仲亨和蓝玉在一日后抵达了扩廓所说的埋骨之地,果然发现了元兵的营地,二人立即准备进攻。 首次交锋,双方都在试探,打了个平手。 “将军,我看扩廓所领仍是之前的残部,战力不高,只不过是咱们打到了家门口,他们要玩儿命,所以拼得凶狠。今夜,咱们去劫营如何?”都督蓝玉猛灌了几口水,一抹嘴说道。 “劫营?别想了。扩廓不是易与之辈,你去劫营搞不好是去送命。”陆仲亨没答应。 “禀将军,大将军将令。”一名亲兵踉跄着闯入军帐。 “出了什么事,讲!”陆仲亨见亲兵如此慌张,心中不免一沉。 “大将军命令二位将军立即撤兵。前方扩廓有埋伏。” “埋伏?怎么可能。本将今日刚刚和他们交过手,若有埋伏早就亮出来了。”蓝玉不以为然。 “你回报大将军,本将自会小心,扩廓已是山穷水尽,不可放过,明日战罢,自会撤军。”陆仲亨虽没有蓝玉那般自负,但也不想放弃这份功劳。 “禀将军,大将军严令,必须立即撤军,否则军法处置,绝不容情。”亲兵见这二位不想遵令,赶紧补充道。 陆仲亨哦了一声,没想到徐达下了严令,看来前面八成是有凶险。 “蓝玉,你立即整军,咱们趁夜撤退。” “将军,这……” 蓝玉还想争辩,却被陆仲亨打断:“这是军令,不想死就赶紧去。” 随后明军营中一片嘈杂,被潜伏在高岗之上的北元探子侦知,立即回报扩廓。 “大王,明军在收拾东西,他们不会要跑吧?咱们赶紧杀上去。”乃儿不花得知消息后,立马就坐不住了。 “乃儿不花,你率军邀击明军营寨,观察动静,一旦发现其有后撤迹象,立即扑上去。其他的,本王自会料理。” “是,大王。”乃儿不花,手持马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徐达,你不敢来了?既然如此,本王就先断你一臂。” “来人。通知贺总制,命他率本部骑兵,趁天黑之际赶往明军侧后方,稍事休息后鸣炮三声,发起进攻,无需等待命令。”一名亲兵得令后,也离开了大帐。 原来,扩廓没有将贺宗哲安排在高岗之上。就像贺宗哲自己所说,此地一看就是有埋伏的样子,岗上必是明军侦查重点。要说潜伏一两个探马还说得过去,大部队是万不可能的。对明军的探子,扩廓安排了不少游骑,一旦发现就尾随邀击,使其不得远走。 所以,扩廓让贺宗哲领兵停驻五里之外,等他的消息。这点儿距离对骑兵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扩廓能够和明军纠缠一时,贺宗哲就能率军赶到,打个措手不及。 第111章 岭北之败(下) 明军营寨外的乃儿不花兀自地骂个不停,可就是不见一个明军出来应战。敌骑刚刚出现在寨门前,陆仲亨便得知了消息,他下令谨守营寨,任何人不得出门接战;收拾好行装的士卒回营帐内休息,为晚上的撤退保存体力。 天快擦黑的时候,乃儿不花依旧在明军门口骂骂咧咧,而贺宗哲的骑兵已经开拔,向明军后方掩进。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乃儿不花竟然率军调头回去了。 “蓝玉,通知各营,准备撤退。” “标下领命。” 明军士卒纷纷从帐中出来,整队点数,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前队从后寨门缓缓而出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几声炮击。随后,左右两侧冲出大队蒙古骑兵,瞬间就将明军队伍截成两段,并且顺着大开的营门往里冲。 本是撤退的明军,以为凭着天黑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未曾多加防范,面对被突如其来的敌军,一时难以有效抵抗。不多时,便已尸横四处。 “将军,元兵突至,我军毫无防备,死伤众多。”蓝玉慌忙前来禀告。 站在大帐口,观望营中形势的陆仲亨忙问:“有多少敌军?扩廓所部怎么突然到我们身后,乃儿不花刚离开不久啊!” “标下粗略判断,不下万人。” 一名亲兵冲至面前,单膝跪倒,对陆仲亨抱拳道:“禀将军,营门前发现元兵,约莫五千人。” “什么?乃儿不花又回来了?”蓝玉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夹击咱们的虏骑少说也得一万五千人,单凭扩廓绝没有如此军力。大将军神算,果然是有埋伏。传我将令,迅速突围。”陆仲亨判明了形势,也不拖沓。现在明军已经救无可救,能撤多少算多少。 蓝玉、陆仲亨二人在各自亲卫的拼死保护之下,从侧面破开营寨,奋力逃了出去。狂奔了到天亮,才稍缓下来,细查之下身边只有数十骑跟随。 “五千精锐,就剩下这许多,如何向大将军,向陛下交待啊!”陆仲亨悔恨不已。当初他还力主对扩廓赶尽杀绝,结果适得其反。 “大将军的中军在哪里?”陆仲亨转头问一名士卒。 “回将军,由此向东三十里,在忽兰忽失温方向。”那名士卒正是给前锋送将令的骑兵小队的队长。陆仲亨在慌乱之中也没忘记带上来,否则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那就快走吧。扩廓的追兵肯定就在后面。”陆仲亨吩咐了一句,拍马继续向前。 果不其然,又跑了两个时辰,终于发现了一队明军轻骑,正是徐达派出的侦查小队。双方渐渐接近,原本戒备的心也放了下来,在几名侦骑的引领下,陆仲亨等人继续向徐达中军而去,其余轻骑则继续向前,侦查扩廓追兵的情况。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仲亨等人望见了一大队明军骑兵,旌旗猎猎,两面大旗格外显眼,上书“明”、“徐”二字,两旗之下,正是征北大将军徐达。 陆仲亨和蓝玉二人立即上前,刚要下马请罪就被徐达制止了。 “此处非妥当之所。后队变前队,回营!” 看到前锋残部这区区百余号人马,徐达意识到这次中路军已是惨败之局,中路军五万人,其中骑兵占了差不多一半,现在一下子就损失了五千。为今之计就是缓缓后退,不再给扩廓机会。 先行一步的辎重部队,在土剌河上游的忽兰忽失温附近找了一处适合所在,安扎了一处营寨,等待大军回来。 军帐之内,陆仲亨和蓝玉站在中间,面对上手的徐达,先是跪地请罪,自言损兵折将,有负圣恩,请大将军治罪。徐达没有怪罪,叫二人起身,详细说一说经过。 据陆仲亨所说,他二人率军追击扩廓,在岭北发现了其踪迹,两军甚至结寨对峙。 “标下当时猜测,必是元主下了死命令,让扩廓阻挡我军,所以他才停军不前。战过一场之后,接到撤退的军令,标下立即安排,打算趁天黑撤兵。” 徐达点点头,听到此处陆仲亨等人并没有什么失误之处,便示意其继续讲。 “傍晚开始乃儿不花就领军在营前叫骂,卑职并没理会,只等天黑。可曾想,正待出发之际。大股虏骑突然从营寨后面杀至,营中顿时慌乱了起来,这时候原本离去的乃儿不花也杀了回来,两面夹击之下,我军毫无防备,几乎全军覆没。” 蓝玉补充道:“这股突至的元兵,少说也有万余人,绝对不是先前扩廓的部队。” “看来,扩廓早就准备好了在岭北与我军一战。突袭你们的,定然是与其汇合的其他元军将领。他之所以与你等对垒,想必是有意纠缠,等我大军到了,再一网打尽。”徐达一下子就猜到了扩廓的策略,心中也是一惊,若不是朱元璋和朱标都让他撤军,中路军很有可能就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下寨之处两面有高岗,确实便于埋伏。但标下派出的侦骑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陆仲亨说道。 “这么明显的地形,扩廓肯定想到了你会侦查,所以埋伏的骑兵定然是放在数里之外,并派人尾随邀击你的侦骑,使不能知晓更远处的情况。” “大将军明鉴。卑职大意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以致损兵辱国。”陆仲亨跪地请罪。 “起来吧。扩廓正是抓住了我军连胜轻敌的心理,才设下这个圈套。此番惨败,皆是本帅的过错。接下来,请各位收起轻敌之心,认真对待,谨慎防守,以求不败。” “谨遵大将军将令。”众人齐声高呼。 在后面紧追陆仲亨的北元骑兵,沿着马蹄痕迹,找到了当时徐达驻军之所。经验丰富的队长乍看之下就明白逃跑的明军已然与大部队汇合,他们没有机会了。 然而他们没有停止追击,而是遣人回报这里的情况,其余人等继续向前,打探明军的大营所在。这一点徐达早就料到了,大军行止难以隐藏,被发现是理所当然了。明军要做的就是凭借营寨,以逸待劳。 两日后,扩廓率军抵达了明军所在,安营寨扎,正式对垒起来。明军虽然折损了五千多骑兵,但仍有四万之众,骑兵也还有差不多两万人,对面的扩廓总计也就三万,势力依旧相当。 徐达和扩廓也算是老对手了,打过多年的交道,深知对方的不是好惹的,所以没有立即交战,而是互相观望,并趁机休整。 就在中路对峙的时候,李文忠所率的东路军,正在从开平出发向西而行的路上,徐达派出的信使几经辗转才找到。 第112章 不约而同 信使告知李文忠,魏国公担心中路孤军深入,恐为扩廓所乘,现有意后撤。请李文忠所部暂时放弃东北方向,转进西北胪朐河方向,作出包抄之势,另外选五千轻骑,先行支援中路。 在此之前,李文忠已经接到了宣诏使带来的皇帝旨意,命他立即向和林方向运动,以掩护中路军。这与徐达的请求一致,也算是提前动作了。但旨意最后要求李文忠稳重行事,不可轻率。 随后李文忠这一路,进展顺利。先是到达口温,元兵竟然不战而退,缴获辎重牛羊无数。于是马不停蹄地转而向北,直逼哈剌莽来,越过哈剌莽来就是胪朐河。 蓝玉曾在胪朐河畔的野马川大败扩廓。李文忠得行军路线与蓝玉的行动路线几乎平行,只是略微靠东边。 西路军方向,由于隔着茫茫戈壁,路途耗时较长,派出的信使至今还没有到达冯宗异的所在,而朝廷的宣诏使先到一步。 此时的冯宗异的大部队正在永昌,而前锋傅友德已经兵进扫林山。一路行来,先后击败元失剌罕、元太尉儿只巴,占领了西凉、永昌等地。 朱元璋命令冯宗异立即转向,朝既定目标次集乃路进军,以为中路军的策应。但这只是虚招,西路军的核心任务是掌控甘肃、河西走廊,握住通往西域(东察哈台汗国)的钥匙。冯宗异接旨即行,让傅友德率轻骑快速突进,以期早日赶到,他亲领众军跟随在后,扫荡沿途地方。 再回到中路方向,徐达与扩廓领兵对峙,已经十多天了,期间有过数次交锋,双方都没占到便宜,互有折损。 这一日,元营大帐之内,扩廓帖木儿端坐书案之后,显得有些忧郁。之前明军来势汹汹,兵分三路,誓要踏破和林。然草原各部实力大不如前,明军所到之处皆是望风而逃,就是他扩廓本人,先前也败于蓝玉之手。 之后岭北一战,趁着明军孤军深入、骄傲轻敌的机会,一举消灭了徐达的先头部队,逼得明军后撤,解了和林的危机。现在与徐达对垒十数日,也没有什么突破进展,而桌案上的两张纸,更是让他眉头紧锁。 “大王,这仗打得真憋屈。”乃儿不花人未到,声先到。接着他和贺宗哲二人一同进帐。 “这些个明军将领,一个个儿都是胆小鬼,滑不溜秋的,不敢硬上,只是不停地纠缠,烦死了。倒是那个叫蓝玉的,像个汉子,拼起来不要命。”乃儿不花一边走一边抱怨。 “是啊,大王。明军将领都是百战之辈,经验丰富,对我军得战法也有了解,实在不好对付。”贺宗哲也附和道。 “这是徐达故意的,为的就是牵制我军。”扩廓示意二人坐下。 “所谓客军在外利速战。他们远道而来,为何如此沉得住气?”贺宗哲问道。 “他在拖延时间,他在等人,等一个机会。”扩廓缓缓地说。 “等谁?”乃儿不花脱口问出。 “看看这个吧。”扩廓拿起桌上的两张纸,递了出去。贺宗哲接过后,快速浏览了一遍,瞬间变了脸色。 “咋了?贺总制。” “看看吧。冯宗异和李文忠都开始北上了。徐达就是在等他们,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一路孤军。”贺宗哲解释道。 扩廓点了点头,继续说:“我们虽然占了先机,但是随着和徐达纠缠,机会也在慢慢消失。现在主动权易手,明军再次变成三路进攻的架势,我们难了。” “大王,我看西路军可以暂时不用考虑。就算冯宗异到了次集乃路,距离和林还远得很,一时半会儿起不了什么作用。而李文忠所部就不同了,只要过了胪朐河,再有一两日便到土剌河。无论是夹击我军还是奔袭和林,都在便宜之内。”贺宗哲简要分析了一下形势,他头脑比乃儿不花灵光很多,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何不调动辽东的部队,截住李文忠得归路?让他有来无回!”乃儿不花也想到了一个办法。 “本王已经上书陛下,请求下旨令纳哈出袭扰明军。不过,他与本王素来不睦,这一招能起多少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乃儿不花你派人传令给哈剌章,让他率部前出,务必阻止李文忠渡过胪朐河。告诉他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得后退。另外,命令留守和林方向的五个千人队增援哈剌章,不要与哈剌章汇成一军,而是缀在其后,伺机而动,明白吗?” “是,大王。”乃儿不花答应一声,大步转身离开。 “大王,依照徐达的算盘,他不会轻易让我们撤军。即便我们要撤军,也必须先重创明军,否则形势依旧于我不利,陛下那边也没法交待。”贺宗哲建议道。 “本王所想亦是如此。可是现在徐达龟缩不出,别说重创,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就看东边的情况了,哈剌章要是能够阻止甚至击退李文忠,那么徐达也会考虑撤军,此役就算我们赢了,明军无功而返。若是李文忠部越过胪朐河,咱们就危险了。” “贺总制,这些时日,你广派侦骑查找明军的粮道,切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形势不济,咱们也好安排退路,不能让明军占了便宜。”扩廓吩咐道。 “是,大王,属下明白。”贺宗哲也离开了大帐。 明军中路营寨内。 返回的东路信使向徐达禀报:“启禀大将军,曹国公已经率兵从口温出发,向北直逼哈剌莽来。另外,由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领五千轻骑向我军靠拢。” “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明日出发找到周指挥,让其停驻野马川。然后向曹国公报告所处位置,等待命令。若发现大股敌军,许其便宜行事。” “大将军与扩廓相持近二十日,也不见动真格的,原来是在等文忠的增援啊!”中山侯笑着说,眼下形势已有所转变,对明军越来越有利,军中将领也稍稍安心。 “增援只是以防万一,补充一下损失的兵力,毕竟面对扩廓,本帅不得不谨慎。这五千机动骑兵人数不少,在草原之上有可能起到大作用。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文忠的大部队,只要他能够越过胪朐河,向土剌河挺进,对扩廓构成威胁,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徐达解释道。 “标下看来,扩廓一时间奈何不了咱们,又不肯退回和林,怕也是在等东边的消息。一旦文忠被阻,咱们的处境就仍是一路孤军,撤军在所难免。到时候,扩廓必定有所动作。”济宁侯顾时插言道。 徐达扫视众将,说:“现在我们只需盯住对面的扩廓,守好营寨,静候文忠的消息。” 第113章 顶撞老子 北面草原上徐达和扩廓各怀心思,都在等待东边的消息,以便展开进一步的行动。万众瞩目的曹国公李文忠部,在哈剌莽来不费吹灰之力,一战而下,继续向胪朐河进军。 这时已经是洪武五年的五月份了。接到前方奏报的朱标,安心了不少,虽说折损五千精骑,但中路军实力尚在。只要魏国公谨慎对待,此次北征至少能够保证不败,上天眷顾的话,还有翻盘的可能。 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北边,而是在春和宫。太子妃常秀马上临盆在即,宫城之内一片忙碌的景象。 “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也没个消息。”朱标在寝殿外面来回踱步,急得抓耳挠腮。常秀阵痛多时,数名资深产婆在殿内伺候着。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一声悠扬的唱喝声让朱标停下了脚步。他赶紧回过身,迎了过去。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免了。现在情况如何?”朱元璋问道。 “儿臣也不清楚,已经好一会儿了。母后,依您看应该没问题吧。”见到马皇后来了,朱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询问,希望过来人能给个定心丸吃。 “秀儿身体不错,平时的饮食起居也照顾得周到,应该没问题。不过,生孩子是女子一生最为凶险的时候,是一道坎儿。” 听了马皇后的话,朱标的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前半段令人安心,后半段却急转直下。他双手合十,心中把佛祖、真主、上帝求了遍,也不管合不合规矩。 突然之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寝殿之中传来,朱标听到后心里登时一沉,他知道发出这声音是太子妃常秀,如此拼尽全力地嘶喊,饶是他没什么经验,也明白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旁的马皇后,脸上也严肃起来,身子微微向前倾,朱元璋见状立马抓住了她的手,感觉到有些颤抖。这是大明朝的第一个皇孙,若无意外的话也是皇太孙,真是万众瞩目,身份非同一般。 随着喊声越来越尖锐,寝殿内冲出一名女官,刚要高呼,定睛看到了皇帝,止住了嘴,匆匆跑到朱元璋面前,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声音禀告。 “陛下、娘娘,太子妃难产啦。” “咱的皇孙呢?” “太子妃呢?” 朱元璋和朱标几乎同时发问,听到对方的话,还互望了一眼。 跪在眼前的女官一愣,赶忙说:“如今情况危急,太子妃和皇孙怕是只能……” 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和朱标又同时发话。 “保皇孙!” “保太子妃!” 这下子热闹了,按理来说当然是皇帝说了算,可常秀毕竟是太子的媳妇,丈夫的话也不能不考虑。这时候众人的目光刷刷地看向马皇后。大明朝天家三巨头,两位意见向佐,就看皇后娘娘的决断了。 马皇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头是朝思暮想的宝贝孙子,一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媳妇。论血缘亲疏,当然是孙子优先,可是马皇后也是女人,生孩子的事儿她经历过,知道其中的危险,从这个角度想,她也不想常秀送了性命。 朱标对着女官厉声大喝:“还愣着干嘛?告诉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子妃的性命,否则……” 朱标边说边咬着牙,别说面前的女官,就是一干在春和宫伺候的内侍、宫女何时见过这位太子爷发火儿,都吓了一跳。 那女官定了定神,也不敢正眼瞧朱标一眼,一拜之后,立马起身冲进殿内。 女官刚走,朱标立马占了她的位置,扑通一声跪在朱元璋面前,红着眼睛说:“父皇为何如此狠心!为了我朱家的子孙,就要搭上人家姑娘的性命!孩子是我和秀儿的,他折了,我何尝不心疼。可是,让我为孩子舍了秀儿,那是万万不能的。” 面对红了眼的朱标,朱元璋夫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呆立原地。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皇孙没了,儿子和秀儿还可以再生,诸位弟弟也会有子嗣,父皇何愁没有孙子可报。可儿臣的秀儿妹妹就只有这么一个。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母后难产,您也保孩子吗?” 此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了。 “混账!你小子,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啊!大本堂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朱元璋被朱标后面的几句话气得破口大骂,周围一干人等吓得立马跪地,头埋得低低的。 马皇后也开了口:“老大,我看你是急糊涂了,怎么什么话都说啊!” 又转而劝解朱元璋,“陛下,标儿也是心急,口不择言,你消消气。” “你个逆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着话,朱元璋就要去夺随行侍卫的佩刀。可刚伸出手又犹豫了,转而去夺了金瓜,作势便要捶下。 朱标见状,立马起身躲开。 “你给咱跪回来!”见朱标还敢躲,朱元璋更气了。实际上,他也不是真想打,就是吓唬吓唬。 朱标不动身也不说话,站在一旁,双眼盯着殿门,完全没有理会老朱的话。 站在旁边的马皇后,见老朱动真格的,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小声地说:“重八,你这是要干嘛?杀人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节骨眼儿。” 哐啷一声,金瓜被重重地掷在地上。 “起驾!”朱元璋气呼呼地说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响亮的啼哭之声传来,朱元璋心中一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而朱标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刚才的女官的意思是二保一,如今……。他的心中虽有得子的喜悦,但也难掩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这时候,方才的那名女官,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但全然不似之前的哭丧脸,到了殿门口就大喊:“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朱标离得最近,听得真切,他立马上前一步,问道:“真的吗?刚不是还说……” “太子妃福大命大,虽然几次昏厥,但最终还是醒了过来,诞下了一个小皇孙。”那女官赶紧解释。 “太好啦!太好啦!”朱标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赶紧冲进殿内,却被马皇后一声呼喊给拦了下来。 “标儿!标儿!”马皇后连喊几声。朱标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跑到皇后跟前。马皇后笑眯眯地朝朱元璋的方向撇了撇嘴。 朱标会意,立马跪地高呼:“儿臣恭贺父皇母后喜得皇孙,我朱家子孙兴旺。” 朱元璋闻之嘴角上翘,但很快就压了下去,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袍袖,仍旧是气呼呼地走了。 第114章 孰是孰非 “老大,娘也回去了。你好生照顾秀儿,你爹那边儿,娘去劝劝。”说罢,马皇后便起驾回宫了。 送走了马皇后,待一切收拾妥当,朱标才被请进殿内,远远地就望见了躺在床上的常秀。她秀发凌乱,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看上去毫无生气,只是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或许是拼尽了最后的气力,都没来得及看上孩子一眼,就沉沉地睡去了。 朱标没有打扰常秀,转头又去看孩子。这个小家伙儿,真是不省心,一上来就给他出了难题,害得他发了火,惹恼了老朱,说不定有什么下文呢! 这个粉嫩的小家伙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他生得浓眉大眼,胖嘟嘟的脸蛋儿,小手攥成拳头。可能是哭累了,呼呼地睡着大觉。 “雄英,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哦!”朱标轻轻地戳了戳儿子的脸蛋儿,自言自语道。 回到乾清宫的朱元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碎碎念着:“这个混小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竟敢如此顶撞老子,以后还不得上天啊!” 多少年了,没人敢当面对他大喊大叫的,朱标居然丝毫不顾里他为父、为君的颜面,公然顶撞,老朱实在是气。 “来人啊!传旨,太子行止轻率,目无君父,着即暂收监国之权,禁足东宫思过,无旨意不得外出!” 随侍的王祈年刚要离开去传旨,就看见皇后娘娘进了殿门。他伺候皇帝多年,为人机灵,现在马皇后来了,这旨意八成要收回。于是,赶紧上前施礼,然后站在一旁。 “我看谁敢去传旨!都给我下去!” 清退了伺候的宫人,马皇后没好气地说:“朱重八,你要疯啊!标儿今天确实有错,私下里训斥一下就是了。你下这样的旨,是要废了太子?” 看到马皇后没给好脸儿,朱元璋赶紧解释:“没有啊,哪个说要废太子的!咱只是让他长长记性!” “我看可不是长记性这么简单。‘举止轻浮、目无君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标儿头上,你让他怎么监国?立身不正,将来如何君临天下?你是皇帝,这样的评价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想想是什么后果吗!” 之前朱元璋正在气头上,头脑发热,有些口不择言,经马皇后这么一怼,立时降了温,想想确实不太妥当。可嘴上却不认输,又辩解道:“妹子,你看啊。标儿自小懂事,喜好诗文,性子可以说有些柔弱,虽然这两年有所改变,但咱是万万没想到他今天如此胡为,这要是不教训一下,怕日后……” 马皇后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怕日后变本加厉?你就放一百个心,标儿不会的。” “妹子,为何如此肯定?” “我生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嘛!这么多年,标儿头一次如此莽撞,陛下没想想其中的原因吗?” 没等朱元璋回应,马皇后自顾自地说着:“今天的事儿,初时臣妾也是一惊,标儿从小知书识礼,怎么如此。可细想一下,此事虽于礼不合,但情有可原。看得出来,标儿对常秀感情深厚,就拿他说的那句话来说,陛下会如何选择?” “哪句话?”朱元璋假装不知。 “就是换作臣妾难产,陛下是保臣妾还是保孩子?” “当然是妹子你重要啦。孩子可以再生嘛!”朱元璋脱口而出,其实他之前已然想好了答案。他与皇后伉俪情深,怎么可能舍得她离去。 马皇后难掩笑意,接着说:“这就是啦。标儿也如陛下一样,痴心一片。我看啊,今天这事儿一出,标儿定会落个重感情、疼媳妇的好名声!” “他倒是博得美名,那咱呢?咱不要脸面的嘛!”朱元璋愤愤不平。 “要我说,陛下今日的言辞也是欠妥当。你想想里面躺着受苦的人是谁,是老大的媳妇,咱们的儿媳,你想都不想就说了那样的话,要是秀儿听到了能好受吗?” “那……我也是一时情急。”听了马皇后的一番话,朱元璋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嘴上仍不示弱。 “哼!嘴硬。”马皇后笑骂了一句,转而一脸严肃地说:“你想想,秀儿是一般人吗?那是遇春家的大丫头!你的那话,若被常家人知道了,他们如何想?畏于你皇帝的威严,明面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呢?为了朱家的子孙,送了自己孩子的性命,蓝氏心里能好受嘛?遇春是你的铁杆儿兄弟,你就是这么照看他的家人的?这恐怕不合适吧。” 听到此处,朱元璋瞬间就蔫了。幸亏今天常秀母子平安,否则如何对得起自己命苦早逝的兄弟。 “这么一想,标儿反而为陛下扳回一局。他力主先救常秀,势必能够博得常家人的好感,像是蓝玉、常氏兄弟,肯定对太子感恩戴德。再加上,秀儿也平安无事,真是万幸。” 听到此处,朱元璋心中稍缓。 “还有,标儿今天顶撞陛下,虽然有错在先,但是他敢于质疑陛下的决定,而不是一味盲从,也说明他有自己的是非观念,有自己的判断。这对于一国储君而言,是好事,将来当了皇帝,不容易被人左右。”马皇后一番话,把老朱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半天。 “不对啊,妹子。怎么说来说去,反倒是这小子有理啦!那他顶撞君父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这一点标儿的确错了,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能免。我想他自己肯定也意识到了,晚膳时间定然会来请罪。到时候,陛下处罚便是,只不过……” 朱元璋一摆手,打断了马皇后的话,“咱知道,妹子放心。” 晚膳时分,朱元璋特意来到坤宁宫,和马皇后一起吃饭。果不其然,朱标准时来到,刚进门口,就大礼参拜,长跪不起。 “儿臣今日言语无状,顶撞父皇。事后思之,悔恨不已,请父皇重重责罚。”朱标叩首。 “现在知道错了?当时你怎么没这么想,但凡过过脑子,也不至于如此莽撞。” 马皇后见朱元璋仍然语气不善,一边扯了几下他的意见,一边说:“那个,起来吧,老大。你今天所为实在欠妥,身为太子,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切不可妄为。” 朱标并没有起身,便宜老爹没发话,这时候要是起来了,这事儿就更没完了。 “儿臣罪责难免,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见状,心想,“算你小子识相!” “你身为太子、国之储君,竟然如此没有城府,将来如何治国!既然你已知罪,咱就不多说了,罚你明日到奉先殿跪满两个时辰,反省自身。”朱元璋淡淡地说。 第115章 激战胪朐 “儿臣谢父皇隆恩。”朱标再叩首。 眼见朱标自打进门就跪在地上,说了半天的话,又是认错,又是磕头的,朱元璋心里的气也消了。 “起来吧。你媳妇儿咋样了?” 朱标站起身来,回道:“一切安好。太医说,秀儿用力过度导致虚脱,静养些时日就无大碍了。太医检查过了,孩子也没有问题,请父皇母后放心。” “你要多用心,好生照顾。”马皇后叮嘱道。 “是,母后。”朱标答应一声,转而对朱元璋说:“儿臣请父皇给皇孙赐名。” “这个……容我想一下。” “就叫雄英吧,朱雄英。一代英明的雄主,如何?” “儿臣替雄英谢父皇。”朱标躬身施礼。 “谢啥,这是应该的。来,一起吃饭吧。” 第二日,常秀仍未转醒,太医细查之下,认为并无大碍,只是消耗太多,需要静养休息。待到精神恢复,自然会醒的。如此朱标才算放心,午膳之后便到奉先殿去悔过了。 野马川,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率领的五千人马,已经在此停驻了十余日。出来时所携粮草已然食用过半,剩下的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周显就不得不考虑撤军了。这时一名斥候来报,东北方向三十里外发现大股北元骑兵,看规模怕是有上万人。 周显一挥手,让斥候下去,立即吩咐众军拔营。他意识到,北元骑兵南下定然是为了拦截北上的曹国公,双方大战一场在所难免,自己这五千人马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周显所料不错,这支万人队正是由哈剌章率领,奉命南下阻击李文忠的东路军。扩廓给他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全军覆没,也不能让明军越过胪朐河。 此时众望所期的曹国公李文忠,正率领所部兵马向胪朐河挺进,按照计划他们会在野马川东面百十里处渡过胪朐河,然后再向东,包抄扩廓。 他知道,以扩廓的才能必定不会坐以待毙,派人拦截是肯定的。一旦两军相遇,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接到骁骑左卫指挥史周显送来的军报,李文忠立刻召集众将,命令各营做好准备,广派侦骑,众人明白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硬仗。 就在周显害怕被元人游骑发现踪迹而拔营启行的半日之后,又有一股大约三千人的北元骑兵,来到野马川附近的胪朐河北岸,徘徊不前。 这正是扩廓给哈剌章安排的后手。原本是五支千人队,但临出发时,扩廓心中不安,担心和林方向防守薄弱被钻了空子,所以留下了两支。 哈剌章和李文忠两军相遇,彼此没有任何试探,双方各自的目标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这一仗非打不可。而决战的日子正好就是朱雄英出生的当天。 东路明军,之前分出五千轻骑兵支援中路,现如今所部骑兵还有差不多两万人,单从数量上看一倍于敌军,胜面很大。但是,北元骑兵精于骑射,战斗力强悍。特别是退出大都,回到草原之后,似乎找回了当年蒙古帝国叱咤风云的影子。 北元这几年一直都是败绩,一方面是没有统一指挥,各自为战;另一方面就是明军的数量优势。每次北伐,明军的人数都大大占优,除了骑兵,还有大量的步兵以及辎重部队。 尽管如此,占据数量优势的明军,仍然谨小慎微,因为一旦出现失误,被敌军抓住机会,损失可是不小。要是作为战斗主力的骑兵被重创,步兵和辎重部队就只能坐困愁城,还手之力甚微。 李文忠自然知道其中关键,广派侦骑探明了对面援军的虚实,大概有万余人,并没有发现缀在后面的三千精锐。于是,他命宣宁侯曹良臣率领一万骑兵,冲击元军正面。哈剌章也毫不示弱,一出手就是五个千人队,北元骑兵策马驰骋,打着呼哨向明军冲杀而来。 上来就是一场血腥的对战,骑兵冲锋每一回合都有上百人坠落马下。痛快点儿的,被击中要害瞬间失去生命,最惨的则是重伤倒地,很可能被乱马踩踏致死。 双方很是默契,没有展开阵地战,而是互相来回冲锋。明军方面虽然人多,但是骑技稍逊,与五千敌军杀得难分难解,一时间看不出胜负。 “将军,这一阵我军似乎难以取胜,不如让标下领军出战。”神策卫指挥使张耀抱拳请命。 “再等等。让对面的哈剌章先出手,我们再相机而动。”李文忠摆手拒绝了张耀的请战。他手中还有可战之兵约七千人,要是全压上去,就是孤注一掷。 他认为,凭借一万骑兵对阵哈剌章的五千人,胜算还是有的,至少也能逼得哈剌章先派出预备队。而且他知道哈剌章肯定被下了死命令,绝对不会撤军,只能与自己血战到底。 老天爷似乎是在站在明军一方,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妖风,从明军背后刮来,让冲锋北元骑兵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明军趁势大开杀戒,来了一波一换二,优势渐显。待到元骑调转马头,杀回来,这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高处的李文忠看得分明,不禁感慨:“天佑大明。” “该死!来人,传本将令,右营三个千人队出击。”哈剌章见势不妙,大骂晦气,见己方势微,赶紧排上预备队。他不敢作赌,万一失败,他只有死路一条。 眼见对面尘土飞扬,又有一股敌骑杀出,李文忠面露微笑,开口道:“张指挥,时候到了,该你出场了。” “标下领命。”张耀高声领命,拨转马头前往本部所在。 哈剌章的派出的预备队,自然是没有能冲进原来的战场,给与己方支持,而是被张耀的四千人死死纠缠。 见支援没有起到效果,中间战场的形势渐渐于己不利,哈剌章有些紧张,他手中还有不到两个千人队作为最后的保障,而对面的李文忠手里也一定捏着同等数量的底牌。 “此战,本将不破明军誓不回。”哈剌章高举战刀,大声呼喊,想要以此激励士气,打算率领最后的力量冲入战场杀个痛快,即使战死,也算是不辱使命。 就在此时,战场的西侧一阵烟尘腾起,哒哒的马蹄声、悠扬的呼哨声越来越近。厮杀双方闻之,有喜有忧。哈剌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大振,按下了立即支援的念头,静观战场的变化。 “这定然是齐王派来的援兵,这下妥了。”哈剌章兴奋地下达命令:“来人,传令下去,援兵已至,杀尽明军,就在此时。” 第116章 两败俱伤 不同于哈剌章的激动,曹国公李文忠心中大凛:这一股敌军来得可真是时候。 “启禀将军,西面敌军来袭,约有三千人。”一名斥候匆匆来报。 站在高岗山的明军将领脸色难看,他们心中知道本阵中的骑兵仅有三千之数,而对面,算上刚刚杀到的三千人,共有五千人马。 按照计划,李文忠手中的骑兵足够对付哈剌章剩下的两个千人队,再配合步兵,基本上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可眼下不知从哪儿杀出个程咬金,打乱了部署。 “将军,标下愿领一千轻骑,去西面拦截一时。请将军择机收兵,聚拢人马,以备再战。”振武卫指挥同知常荣拍马出阵请命。一千对三千,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报了必死的决心,就是想为主力争取一些时间。 面对常荣的必死请战,李文忠有些犹豫。倒不是他觉得常荣没这个能力,而是不忍心白白葬送这千余人马。 此外,李文忠还寄望于原本停驻野马川的周显五千人。突然杀至的三千敌骑恰恰是从西边来的,按道理周显应该会发现,即便没有及时报告,也应该尾随其后。 可直到此时,远远已经能够看见西边的一众蒙古骑兵,依旧没有周显所部的消息。李文忠面露苦涩,抬起右手的马鞭,准备同意常荣的请求。与此同时,心中盘算该如何收拢兵马,择机再战。 出击的命令刚到嘴边,一名小旗快速跑至跟前。 “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上报将军,我部已从敌后发起攻击。” “甚好!”李文忠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高兴之余,也不忘调兵遣将,“常荣,本将命你率领一千轻骑,向西迟滞敌军,无需硬拼。” “标下领命。”常荣答应一声,拍马离去。 周显之所以能够及时对那支三千人的元军发起攻击,并不是他提前侦知了对方的行动,尾随其后,而是在前来支援李文忠的路上恰巧遇到。 直到那时候,周显才得知这支部队的存在,眼看着这股敌军快速向东移动,周显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妙,立即率领所部追击,从后面发起攻击,拖住对方。 如此一来,明军的危机得到了缓解,中间战场的厮杀仍在继续。只不过,得知援军即将赶到的北元士卒,又拼杀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连自己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由得有些泄气。 “这是怎么回事儿?”哈剌章也在纳闷。 “禀将军,西面的我军遭遇了明军尾随偷袭和阻拦,一时无法来援。” 听到斥候的报告,哈剌章不由得叹了口气,己方士气已失,此战凶多吉少了。 “儿郎们,随我冲杀。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杀啊!”哈剌章挥舞着战刀,率领最后的两千人直冲正面战场。 宣宁侯曹良臣在正面战场组织明军厮杀,已经两三个时辰了,身上的铠甲有数处破损,随行的亲兵也损失过半。不过,此间战场明军已经占据了优势,击溃绞缠在一起的元军,只是时间的问题。 哈剌章的决死冲锋,像是给困兽之斗的北元骑兵打了一针强心剂,震天的吼声在元军中爆发出来,明军一时间被震慑住了。 “明军威武!全军出击!”李文忠也不示弱,大喊一声,右手一挥,身后的预备队登时杀出,他本人也是一马当先。骑兵之后,跟随着数量不少的步兵。这是最后一次骑兵冲杀,双方由此展开阵地厮杀战,步兵有了用武之地。 双方都投入了最后的兵力,只为全力一战。这一片靠近胪朐河的草原之上,烽烟四起,形成了东、中、西三处战场,元明双方不遗余力,刀刀见血,誓要击败对方。 跟随东路军北上的张三火枪小队,除了在开元等攻城战中利用新式火器射程较远的优势,占得了一些便宜外,就再无大的作为。 在开阔的草原上,北元骑兵冲锋速度之快,饶是新式火枪射速快,再加上三叠阵法,也来不及开上几枪。特别是北元骑兵中精锐的长弓手,弓箭射程之远犹在火枪之上,反倒是让张三等人吃了小亏。倒是几门佛郎机速射火炮发挥了些作用,但是由于数量不多,战果有限。 此次对战最后的阵地战阶段,火枪小队打散编队,由长枪兵掩护,三五成群地击杀势单力孤的敌骑,虽然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也算积累了些实战经验。 从日上中天战到天光渐暗,双方仍旧厮杀之中,特别是重兵云集的中部战场。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支响箭,正中哈剌章的面门,其大叫一声坠落马下。他睁着双眼,任由鲜红的血水流入眼眶,映红了他视野中的所有。血红色的太阳挂在天边,血红色的云彩,血红色的战马,原本嘈杂的厮杀之声渐渐消逝..... “长生天啊,您再也不保佑生活在这片草原之上的成吉思汗子孙了吗?”哈剌章嘟囔着说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句话,睁大了双眼,离开了这个纷争的战场。 西侧支援的扩廓精锐骑兵,见前后受敌,激战数次仍不得进,便向北撤退。他们作为扩廓的嫡系部队,并没有接到死守的命令。 中部和东部战场的北元骑兵眼见援兵撤退、首领战死,渐渐失去了作战的勇气,纷纷调转马头四散奔逃,然而其中的大部分都在明军的穷追之下,和他们的首领一样葬身在这片草原,仅剩百余骑逃脱。 “传令,收拢人马,回营。”李文忠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仗总算是胜了,而且从歼敌数量上来看还是大胜,哈剌章所部被歼灭殆尽,前方再无阻碍,东路军兵锋所指就是蒙古帝国的龙兴之地——和林。 第二日,大帐之内,李文忠看了统计上来的损失情况,心中默然。此战虽胜,但是损失不小,原本两万多的骑兵(包括周显的五千人)死伤超过七成,可战之兵堪堪五千之数。 中部战场,宣宁侯曹良臣右臂中箭,万幸没有伤及骨头,休养数月便可痊愈;东部神策卫指挥使张耀腹部被刺,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振武卫指挥同知常荣竟然和哈剌章一样,被流矢射中,死得不明不白;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伤势最轻。 “哎!”李文忠叹了口气,“这么看来,此役算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来人啊!”李文忠喊来了一名亲兵,“速将战报送至大将军处。”那亲兵接过军报,匆匆出了营帐。 第117章 进退两难 “大王,您倒是说句话啊?现在该怎么办?”乃儿不花实在不习惯打哑谜,忍不住出口询问。原来,自从接到东边来的战报,扩廓便坐在大帐内一言不发。一旁的贺宗哲也看向扩廓,希望他能给个答复。 “哈剌章战死,所部全军覆没。”扩廓一只手掩面,另一只手扶在桌案之上,缓缓地说。 “哈剌章这个废物!大王,让末将带人去和李文忠打一场。”乃儿不花没有听出扩廓语气中的伤感,反而责怪哈剌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王.....”见扩廓又不说话了,乃儿不花还想再催促,却被贺宗哲打断。 “殿下,哈剌章虽然战败,但其没有苟且偷生,也算是不辱蒙古勇士之名。那李文忠所部是何动向?若是其轻装西进,我军该如何应对?”贺宗哲觉得乃儿不花的话不太妥当,于是插言问道。 这时候乃儿不花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才所言欠妥,也止住了话头。 贺宗哲能够有此一问,扩廓心中不由高看一眼,乃儿不花虽然勇悍,但是欠缺了一些头脑。扩廓吸了吸鼻子,正身而坐,微红的眼眶暴露了他刚刚的掩面抽泣。他心中悲伤的不仅仅是哈剌章以及万余蒙古勇士,更是大元朝廷的接连败绩和穷途末路。 扩廓开口说:“能够近乎全歼哈剌章所领的一万勇士,明军必定也损失不小。本王以为,李文忠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西进的能力,也算哈剌章不负所托。” “而且,此事一定会传到纳哈出的耳朵里。虽然陛下的旨意他可以迁延推诿,但是占便宜的事情,他必会上心。” “殿下的意思,开元王会出兵辽东?”贺宗哲脱口而出。 “可能性极高。这样一来,已经损失不小的李文忠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了。我们所面对的仍旧是徐达,没有任何改变。”扩廓的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悲。 扩廓对面的明军营帐之中,徐达也在看手中的战报。 “文忠率军全歼哈剌章一万余人。”徐达一边看,一边说。帐中众人闻言,心中欢喜,一扫之前败北的阴霾。 徐达看完军报,没多说什么便遣散众将,叮嘱他们各自顾好营寨,唯独留下了中山侯汤和、吉安侯陆仲亨以及济宁侯顾时三人。 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徐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本全歼敌军是件好事,可怎么大将军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大将军,文忠的战报上还有什么消息?”汤和在二人催促的眼神中,开口询问。 “本帅将你三人留下,是为了商量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徐达走出帅案,“文忠战报上说,他虽然击败了哈剌章,但是自身损失惨重,可战骑兵已不足五千人,振武卫指挥同知常荣战死,宣宁侯曹良臣、神策卫指挥使张耀、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不同程度受伤。” “啊!”汤和、陆仲亨以及顾时三人齐声惊呼。他们开始已有所准备,多年来与元军作战经验告诉他们,能够获得尽歼万人的战果不容易,损失肯定不少,但没成想如此惨重。 “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还是一路孤军。”陆仲亨答道。 “好消息是,对面的扩廓也是一路孤军。”徐达补充道。 “大将军,标下以为,面对这样的结果扩廓那边定然是进退两难。我军此次北征,虽有败绩,但总的来说算是双方打了个平手。”顾时出言建议,“现如今,敌我形势有变,不如将情况急送京师,请陛下定夺。” 汤和和陆仲亨二人略一琢磨,都表示支持。现在敌我双方实力相当,且都不急于决战,正好将皮球踢给朱老大,免了自己的责任,不是他们不执行皇帝的计划,而是情势有变。 徐达扫视三人一眼,对他们所想洞若观火,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就坡下驴,当即决定,由他亲自写一份战报,奏请皇帝旨意,并且严令各营在此之前不得出战。 汤和三人齐夸大将军徐达英明,施礼后退出大帐。 “一个个儿都是人精!”回到帅案之后的徐达自言自语,“老哥哥,眼下的形势,兄弟我不好独断专行,只能麻烦您了。” 非是徐达没有面对扩廓的勇气,没有对战场形势的清晰判断,恰恰是形势很明朗,明军进可攻,退可守。进,侥幸击败扩廓,便可直驱和林,达成北征的目标,大功一件;退,稳住扩廓,缓缓后撤,双方暂歇兵戈,北征不输不赢。 作为北征的统帅,徐达自然有权决定大军行止,即便皇帝也管不着。他心想,眼巴前也不是非要瞬息决断,看样子敌我双方的态势短期内不会改变,是进是退,还是由皇帝决断吧。 东边的战火已熄,拼了个两败俱伤,西面的宋国公冯宗异在亦集乃路接受了守将卜颜帖木儿的投降,留了部分兵马亲自坐镇,命傅友德等人率所部人马继续向西,扫荡瓜洲、沙洲,收降元廷残部。 而中路,徐达和扩廓的对峙依旧,又持续了十多日。 京师宫城之内,喜得皇孙的朱元璋,成天美滋滋的,对谁竟然都是一副笑脸。每日闲暇之余,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逗孙子。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常秀终于醒了过来,她看到坐在床边瞌睡的朱标,不禁热泪盈眶,不枉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听见有响动,朱标猛然醒来,见是常秀醒了,急忙询问,并宣太医前来诊看。 得知常秀身体已无大碍,朱标整日悬着的心才算真的放了下来。自奉先殿思过回来之后,朱标一直守在常秀的床前,批阅奏折也是在寝殿之内,华盖殿已经有日子没去了。 “快去把雄英抱过来,给太子妃瞧瞧。”朱标吩咐,“父皇给起的名字。小家伙很健康,虎头虎脑的。” 依偎在朱标怀里的常秀点了点头,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宣太子。”朱元璋看着手中的奏折,眉头紧锁,头也没抬。这份正是徐达写的军报,八百里加急,刚刚递送到大都督府,留守的都督同知沐英带着军报急急入宫。 沐英见朱元璋宣了太子,猜想是要商量对策,自己似乎不宜在此,想着先退下,回去等候皇帝的旨意。 于是准备行礼,“臣告......” “你别走,等太子来了,一起商量商量。” “是,陛下,臣惶恐。”沐英赶紧谢恩。能够在这种场合被留下来,可见朱元璋并没有把他当外人。沐英八岁被朱元璋和马皇后收为义子,从小疼爱有加,可他从来没有凭借这个身份要求什么,反而十分懂得分寸,能当上大都督同知,多半靠的是真刀真枪的拼杀。 第118章 初见沐英 匆匆赶至乾清宫御书房,朱标顿首叩拜:“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臣沐英,拜见太子殿下。”沐英见朱标来了,施礼参拜。 “哦,大哥也在。什么时候进的宫?”朱标看到沐英在此,满脸欣喜,一把扶住即将叩拜的沐英。对这个有情有义的大哥,无论是懿文太子还是后世的朱标,都打心底里喜欢。从魂穿以来,沐英大多领兵在外,朱标也没去过大都督府,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见。 二十五六岁年纪的沐英,剑眉星目,生得英俊潇洒,人家父母真是好基因。由于常年征战,外露的皮肤都晒成了小麦色,显得很是健康,声音高亢有力,举止彬彬有礼。 “前方军报,臣刚刚送进宫来。”被朱标扶住了胳膊,沐英也没有再强行施礼。 “哦?”朱标闻言一奇,“难道是表哥那边有了结果?” 此时,朱元璋插言,“听说常秀醒了,怎么样?” “劳父皇惦念,一切安好。” “那就好。既然你来了,正好文英(沐英的字)也在,咱们商量一下北边的战事。” “是,父皇\/陛下。”朱标、沐英二人齐声称是。 “据魏国公发来的战报,曹国公所部在距离野马川东边百余里处,全歼北元哈剌章所部万余人,扩廓的东部屏障已失。”朱元璋将军报的内容缓缓道来。 “天佑大明。恭喜父皇\/陛下。”朱标、沐英二人对视一眼,马屁奉上。 朱元璋一挥手,“慢来。后面才是重点,东路军也受重创,骑兵损失殆尽,可战之力不足五千,领军将领或死或伤,几乎丧失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沐英闻听,一脸震惊,朱标则泰然处之,面无表情。东路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朱标早有准备,虽然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与历史不同。 二人不同的反应,朱元璋尽收眼中,他继续说:“这一仗下来,双方依旧平手。东路军短时间内指望不上了,西路军路途遥远借不上力,中路敌我都成了孤军。” “那徐叔叔什么打算?”朱标开口问道。另一边的沐英,从一开始就打算惜字如金,不问到自己头上,绝不主动开口。 朱元璋似是看出了沐英的心思,也不理会他,对朱标说:“徐天德这家伙,奏折里什么都没说。只讲了现在两军对峙,不敢轻举妄动。是攻是守,全听咱的旨意。” “哦?”朱标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当前的形势。眼下中路军没有累卵之危,全军蹲在别人家门口。现在才到六月份,只要补给充足,起码坚持到九月份,天气转凉再收兵也不迟。 而扩廓就不那么舒服了,被徐达牢牢地拴在忽兰忽失温附近,动弹不得。虽然现在东边没有了威胁,但李文忠只是暂无战力,只要再补上万八千人,便又雄起了。那时候,扩廓手中可没有另一个哈剌章了。 看朱元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旁边大哥沐英也没有开口的打算,朱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父皇,儿臣以为我军所处的形势,比扩廓强很多,进可攻退可守。想是魏国公以及军中将领,都对正面击败扩廓没有实足的把握,所以才请父皇定夺。” “然后呢?咱该怎么回复?”朱元璋继续追问。 “咋地?非得我说啊,你心里恐怕早就想好了吧,真是的。”对便宜老爹的追问,朱标心中腹诽,瞟了一眼睁着眼睛神游天外的沐英,计上心头。 “父皇,大哥久历沙场,对敌经验相比儿臣,简直是太阳和星星的差距,他肯定有些想法。”朱标拱手施礼,笑嘻嘻地说。 “啥?”沐英虽然神游,但耳朵还在听,这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开口,“陛下,臣的那点儿阅历,怎比得上魏国公。臣别无他想,唯圣命是从。” 说完这话,沐英还不忘瞅朱标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总听人说太子殿下自打昏迷醒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别的不说,歪心眼长了不少。” 朱标转头与沐英对视,还冲他眨眼——你不服?咬我啊! “谁让你跟徐天德比啦。也行吧,文英,那你说说看。”虽然被朱标转移了矛头,朱元璋也不在意,反正他总会问到沐英的头上。 “臣以为,曹国公所部虽然损失了大部分骑兵,但步兵犹在,仍可向西挺进,作出威逼之势。想那扩廓已经没有第二个哈剌章可用了,如此一来,只要他不想全军覆没,就只能撤军。中路对峙形势就此破除,我军可适当追击。” “为何不是大举压上?直捣和林?”朱元璋好奇地问。 “扩廓乃元廷难得的帅才,即便撤军也必有后手,故我军仍需谨慎。有蓝玉的前车之鉴,我军断不可再轻入险地。” 朱元璋对沐英的回答十分赞赏,连说了两个好字,沐英赶忙谦虚。 “要是能够给曹国公再补充一些骑兵,再攻和林,也不是不可以。”沐英又补充了一句。本来他不打算开口,既然问到他头上了,他就全无保留,有啥说啥。 朱标朝沐英笑了笑,悄悄地竖起右手的拇指,给沐英点了个赞。 “大哥果然能人,见地非凡。” “太子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行了,别嬉皮笑脸的,没工夫听你们俩互吹。”朱元璋收起了笑容,“太子,说说你的看法。” 见便宜老爹听了沐英的真知灼见,仍然不放过自己,朱标心中打起了鼓,难道说还有什么变故,是他所不知道的。 朱标说:“父皇,儿臣认为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大哥所言十分妥当。不过,儿臣斗胆请问父皇,北边除了扩廓,还有什么异动?” 朱标这话让沐英一脸懵,天底下面对皇帝的问话,不答甚至反问的人,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而今天真是开了眼,太子果然变了,他之前认识的朱标绝不敢如此。 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见朱元璋憨憨一笑,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朱标。 沐英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暗中狠掐了自己一下,胳膊上传来的一阵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朱标看完奏折,刚想放回桌上,朱元璋朝沐英的方向摆了摆头,朱标会意,一边将奏折递给沐英,一边说:“辽东的纳哈出部有大军调动的迹象。看来,他是想趁我东路军休养的时机,捞上一些便宜。” 第119章 东守西攻 “没错。对此,定辽都卫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马云上奏,请求调动所部兵马,以防偷袭。”朱元璋点了点头。 “纳哈出是出来打秋风的,有便宜他会上,没便宜他就撤了,我军当以防守为主。只不过这样一来,大哥所说的东路军的增援就没有了。表哥之前因为急于转向,并没有攻下应昌。纳哈出这一动,应昌残敌也可能狐假虎威,出兵骚扰。” 朱标一脸严肃,“如此,我军补给粮道以及退路都有被截断的可能。表哥仅有五千机动骑兵,草原之上又无险可守,带着众多步兵和辎重,行军缓慢,难免让元骑有机可乘。儿臣认为,保险起见,应立即诏令曹国公率军后撤,定辽都卫派兵接应,以保万全。” 沐英一边听朱标讲,一边看奏折,对朱标的想法他深表赞同。 “行。那中路军怎么办?”朱元璋肯定了朱标对东路军的撤军建议。 “既然东路军撤了,只靠中路军已经无力进攻和林,我们应该把目光转向西北。诏令宋国公,全力扫荡河西走廊,收降元廷残部,择重要之地设立卫所。为了让宋国公放心施展拳脚,那还得劳烦魏国公在塞外再多呆些时日,牵制住扩廓。” “父皇,对于此次北征,儿臣还有些句话想说。” “说吧。”朱元璋对于朱标刚才的见解,心中十分满意。接了两份军报后,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撤军,费了这么多口舌,不过是想听听朱标的想法,考教一下。 “儿臣以为,此次北征,父皇事先的规划是谓英明。可自从中路败北之后,我军荡平和林的意图已经难以实现了,只不过是勉力维持不败,不让敌军大举南下,保住北边重镇。可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宋国公收复河西走廊,实乃此次北征的重大收获。” 朱标对河西走廊的看重,先前已经向便宜老爹申明过一次了,这次重申只不过是给北征添些光彩,让老朱面上得过去。 “咱知道了。你之前说过了,河西走廊嘛,兵家必争之地,隔离吐蕃和北元的屏障,是我朝进攻西域的根据地。”朱元璋又把之前朱标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自然不是说给朱标听,很明显是向沐英显摆一下自己亲儿子的战略眼光。 “太殿下天资聪慧,臣万万不及。”沐英心思透亮,赶紧送上一句奉承,不过他对朱标能有如此的眼光,也十分佩服。 “那就这么办吧。”朱元璋拍板,北边的战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父皇\/陛下英明。”朱标、沐英二人拱手施礼。 “时候不早了,一起去坤宁宫吃饭吧。”朱元璋看俩儿子有意要撤,赶紧出言阻止,“文英啊,你有日子没来宫里了,你娘时不时就念叨你。” “儿臣\/臣遵旨。”两兄弟齐声答道。到坤宁宫用膳,对朱标来说是货真价实的家常便饭,而沐英则是难得有机会,特别是朱元璋称帝之后,君臣有别。刚刚听朱元璋说起来,沐英眼圈不由得红了,他也甚是想念马皇后。 干等了十余日的徐达,终于迎来了皇帝的旨意。圣旨上说,鉴于辽东纳哈出近日有异动,已命曹国公李文忠徐徐后撤,与定辽都卫的部队汇合,转头向应昌推进。为了配合西路军在河西走廊的行动,皇帝诏命中路军牵制扩廓,至少一个月,而后可依据形势适时撤军。 “大将军,陛下这是何意?此次北征,中路军才是主力,现在李文忠撤了,咱们成了给冯宗异打杂儿的啦。”徐达刚刚宣读完旨意,陆仲亨就气呼呼地表达了不满。 汤和率先站出来反驳:“从你和蓝玉兵败岭北开始,咱们就不是主力了。” “你!”汤和的这句话直戳陆仲亨的软肋,怼得他说不话来。他转而看向大将军,可徐达面无表情也不吱声,陆仲亨选择了闭嘴。 汤和继续说:“以我军现在的兵力,牵制扩廓使其无法西顾并不难,我估计元主也不会在意甘肃方面。难的是,一月之后我们该如何撤退。扩廓绝非等闲,不会轻易让我们走掉。” 徐达闻言点了点头,帐中诸将也都深以为然,沉默了好一阵子。 “一时想不出来不打紧,这段时间咱们的任务就是盯住扩廓,余下的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全身而退。”徐达打破了沉闷的场面,“一月之内,任何人想到了撤退的办法,随时向本帅汇报。好了,各自回营吧。” 生了一肚子闷气的陆仲亨刚走进自己的营帐,就看到早已在里面等候的蓝玉。自从岭北大败之后,他和蓝玉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二人都想在后续的行动中能够将功补过。 “侯爷,陛下有何旨意?”蓝玉见陆仲亨回来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旨意?李文忠撤了,让咱们中路军留下当开门狗,盯住扩廓,好让宋国公在西边大展拳脚。” “什么?”蓝玉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侯爷,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哪里知道啊!徐达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陛下的旨意他肯定一丝不苟地执行。”陆仲亨心中的闷气令他有些火大。 “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那兵败之事,陛下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被陆仲亨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的蓝玉,硬着头皮继续问。 “该怎么办?凉拌!谁让咱们败了呢!蓝将军,你还好些,起码兵败之前还胜过两场,也算是功过相抵,老子才是最倒霉的!”陆仲亨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听到吉安侯这么说,蓝玉也不吱声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转身离去了。陆仲亨发火归发火,真要让他想些个歪门邪道,他还真不敢。 领兵出击?他不敢。一方面他怕徐达,更怕朱元璋,另一方面他怕打不过扩廓。所以,他只能生闷气,心中暗下决心——再有战事,定要独领一军,进退皆凭自己。 走出营帐的蓝玉,心中琢磨刚才吉安侯的话,他有功在前兵败在后,以功抵过也不是不可能。他主要是怕此后少了上阵的机会,要真是这样何时才能挣个侯爷当当。 “看来,还得着落在秀儿的身上。”蓝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现在的他也算是宫里有人,让常秀给太子吹吹风,求其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肯定能起不小的作用。 在胪朐河边扎营休养的曹国公李文忠接到旨意后,随即拔营启行,缓缓向哈剌莽来方向撤退。定辽都卫派来的接应轻骑与李文忠几乎同时到达哈剌莽来,汇合之后稍作休整,便转向开平而去,同时命人将伤兵送往北平医治。 第120章 安排撤军 接到圣旨的冯宗异更是意气风发,这次北征他率领的西路军一路上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甘肃,所到之处竟没有一合之敌,军功赚了个盆满钵满。 对于皇帝的安排,冯宗异没有任何意见。西路军已经扫荡了河西走廊的大部分地区,而且数日之前他已派遣傅友德等人前往更西面的瓜洲、沙洲。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何处设立卫所,安排驻兵守卫。 盘踞在甘肃一带的北元势力——元岐王朵儿只班,见明军来袭撒腿就跑,其麾下平章长加奴等二十七人被俘,外带马驼牛羊十余万。而后傅友德继续进兵瓜、沙州,又将其击败,缴获金银印各一、马驼牛羊二万余。 奉天殿内,皇帝正坐,群臣列班,朱标侍立御阶之上,与司殿太监一左一右。 “陛下,此番西北征伐,宋国公所帅王师所到之处,尽皆请降,故元旧部望风而归,实乃吾皇文治武功,大明恩威远播。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胡惟庸出班,鞠躬启奏。 殿内众臣,异口同声。 站在高处的朱标,对下面看得一清二楚。每每见过众人俯身下拜,齐声高呼的场面,都觉得当皇帝真爽,天下至尊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人人都梦寐以求这个位子。 “都是前线的将士们用命。然,虏骑这次打跑了,等咱们撤了,他们还会回来。所以,咱觉得,西北河套之地,不可用长城外的那一套,必须找几个据点,扎下根,牢牢掌控。”朱元璋斜瞥了一眼朱标,缓缓开口。 “咱打算择关键之地,设立卫所。中书省、大都督府以及户部,你们回头议一议,拿出个方案来。” “臣等遵旨。”胡惟庸和沐英出班领旨,这二人各自负责中书省和大都督府事。中书右丞相汪广洋告病休养,大都督府的头头都在外领兵。 户部尚书徐本出言:“启禀陛下,西凉北之地,民力匮乏,所出粮食有限,恐难以供养。在河套地区所设卫所之兵,与虏骑共处一地,需时时警戒,军屯所出必不多。驻兵若多,供给不足,若少,则不足保边。” “徐尚书,岂不闻神物乎?”没等皇帝发话,御阶之上的朱标先开了口。朱元璋对此也没异议,默许了。 “臣知晓。土豆红薯二物,乃高产粮食,实是圣天子外朝的祥瑞。臣伏请陛下,将其向西北军民之中推广,以示恩泽。”徐本回道。 朱标看了便宜老爹一眼,等他拿主意。没成想,朱元璋竟然故意闭目起来了。 “搞毛线啊,徐本可是冲你来的,都说了‘俯请陛下’啦,让我怎么接!”朱标腹诽。 见便宜老爹没有睁眼的意思,朱标也不想去叫,怎么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是你逼我的哦!到时候别赖我!”按下心思,朱标打算替皇帝做主了。 他轻咳一下,正色道:“陛下体念民生艰难,推广神物正是本着此意,就依徐卿所奏。” 下面的人都听愣了,徐本撅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太子临朝听政一年多了,偶尔搭茬是司空见惯,替皇帝接话做主,这还是头一回。 一时间竟没了动静,朱标心里也打鼓。“咋地?你们没看看皇帝不说话啊!是我给你们台阶下!真是的,这下好了,全尬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朱元璋咳嗽了一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始终没有睁眼。 虽然举动轻微,但还是被下面的人察觉到了。特别是徐本,他身体微躬,颇不舒服,一直暗中观察座上的皇帝,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示,哪怕暗示也罢。 “谢殿下。”徐本回话,直起身来。 有了皇帝的默许,朱标索性继续说话:“徐卿,沐卿,粮食是百姓活命的根本。神物虽然高产,但过于依赖却也不妥,长期食用一种粮食,会导致身体所需摄入不良,轻则肌体无力,重则致命。” “所以,要搭配种植,原有的粮食作物不可偏废。” “臣明白。”徐、沐二人,这次没犹豫,干脆地答应了。 “方才徐卿所言,亦有道理。设立卫所,少则三,多则五,你们斟酌办理。从冯宗异西路军中抽调陕西、河南籍士卒留驻各卫。安排好此事后,冯宗异领京师诸卫班师。”龙椅上的朱元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另外,大都督府传旨徐达,准备一月后撤军,所领军士屯驻大同、北平等地,京师诸卫随徐达返京。李文忠将所部北平、辽东等地军士交定辽都指挥使司接管,余者返京。” “臣遵旨。”沐英出班施礼,而后继续禀奏“陛下,近月来屡有倭寇袭扰苏、松、温、台等滨海州县,百姓深受其害,臣请陛下下旨,派遣羽林卫出兵剿倭,以安民心。” 司殿太监王祈年上前一步,朗声道:“可!” “有制!”王祈年继续说。 众人凛然正色。 “人君,神器之重,身系天下,然庶务之巨,何以万计。自汉以来,国家之事,总之者中书,分理者六部,至为要职。为官者,需明其责,尽力本分,彼此协契,为朕经营。赏当其劳,罚当其罪。今定六部职掌,岁终考绩,以行黜陟。诏布中外,咸使闻知。” 朱元璋出身布衣,对当官的那些污糟事有切身体会,其中一点就是怠政,有事儿就互相推诿。为明确职责,各司其事,才发布了这样的诏令。 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法、封勋、考课之政,其属有三:一曰总部,掌文选;二曰司勋部,掌官制;三曰考功部,掌考核。 户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经费、钱货之政,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水旱、灾伤;二曰度支部,掌管考校、赏赐、禄秩;三曰金部,掌课程、市舶、库藏、钱帛、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出纳、料量。 礼部掌天下礼仪、祠祭、燕享、贡举之政,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仪制、表笺、历日、赠谥、诏赦、科举、图籍、乐律;二曰祠部,掌祭祀、医药、丧葬、僧道度牒;三曰膳部,掌燕享;四曰主客部,掌贡献、建言、四夷、朝贡、赏赉。 兵部掌天下军卫、武选、厩驿、甲仗之政,其属有三:一曰总部,掌军务、符验、巡检;二曰职方部,掌城池、邮置、烽堠、四夷归化;三曰驾部,掌卤簿、马政、车辂、驿传、兵器。 刑部掌天下刑法及徒隶、勾覆、关禁之政,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律令、狱具、盗贼、斗殴、称冤;二曰都官部,掌徒流、戒谕、审决;三曰比部,掌赃罚、凡犯钱粮、户婚、田土、茶盐之法者;四曰司门部,掌门禁、军政、关渡、捕亡、诈伪、略诱。 第121章 临濠民变 工部掌天下百工、屯田、山泽之政,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城垣、工匠;二曰虞部,掌捕猎、窑冶、炉冶、军需、造纸、鼓铸;三曰水部,掌水利、水害、坝闸、桥梁、舟车;四曰屯田部,掌屯田、垦田、圩岸、廨舍、竹木、薪炭。 各部设郎中、员外郎、主事分掌其事,而以尚书、侍郎总其政务。 类似这样的规矩,朱元璋还定了还有很多,譬如官民婚丧仪物、内命妇官服制等,都是为了区分封建等级,体现皇权的至高无上。 此次定下六部职司,明确责任划分,做到事事所属,减少了官员互相扯皮的可能。但是,职责分得越精细,所需要的人就越多,最终导致官员队伍臃肿,开支过大。 朝会散去,众官员分文武退出奉天殿,沿左右台阶而下,三三两两并肩而走,小声交谈。所谈不是北征结束,也不是六部职掌,而是皇上对太子的默许态度。 “王大人,看今日情形,莫不是以后太子殿下要做主了?” “马大人,不可妄言啊!不过,我看八九不离十。” “我看这是早晚的事儿。陛下在太子身上下的功夫,是个人都看出来了。” 走在众官最后的胡惟庸,心中也在揣摩同样的问题。看来,他这个中书左丞,实际上的省务负责人,以后少不了和太子打交道。 “胡大人,胡大人……” 听到有人呼喊,胡惟庸停下脚步回过头,见是一名内侍,正快步向他走来。 来人正是秦顺,他拱手施礼,“胡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到华盖殿。” 胡惟庸点头表示知晓,继续前行。从奉天殿出来,要去华盖殿,必须从广场上绕过去。秦顺则是一路小跑,去追走在更前面的沐英。 不多时,胡沐二人相继来到华盖殿,见朱标端坐其位,上前施礼。 朱标开门见山,说:“请二位大人来,事关神物,孤还有交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广施恩泽于天下。然,前元旧部盘踞在外,敌我形势严峻,似粮食这种军政民务的重要物资,必须慎之又慎,种植之法决不可外传。” “非是孤不怀仁义之心,实乃形势所迫,敌我有别。粮食,救人活命,至善之举,通寇资敌,万死之罪。请二位大人务必牢记。” “臣谨遵太子教令。”胡惟庸和沐英齐声回道。 “好了,你们退下吧。” “臣告退。” 二人退下之后,朱标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北征终于要结束了,未遭大败,实乃万幸!” “太子殿下,陛下急诏,御书房见驾。” 朱标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祈年。 “孤知道了。”朱标一边说,一边起身,理了理衣袖。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朱标揣测——不会这么快就打击报复了吧,我也是没办法啊! 进了御书房的门,朱标看到便宜老爹面色不善,于是赶紧跪地请罪:“儿臣今日僭越行事,请父皇降罪。” 见朱标来了,朱元璋面色稍缓,说道:“老大,起来吧。今天咱是故意的,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 “我就知道!”朱标心中暗想。 “还不错,咱很满意。” 朱标心想:“那当然了,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点头嘛,否则谁敢应承。” “你是当国太子,在朝上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咱自有计较。经今天这么一试,底下的人也应该看明白了,他们可都是人精!” “父皇圣明。父皇召儿臣前来?”看来不是为了朝会的事,朱标小心试探。 “啪”的一声,一份奏折被摔在御案上。 “看看吧!”朱元璋顿时又变得怒气冲冲。 朱标拿过奏折一看,封面上写的是密折。其中内容让他震惊——中都营建工匠聚众闹事,竟然杀官造反。 “父皇,这怎么可能?前阵子不是已经让韩国公去主持营造事宜,告诫各位公侯安分守己,怎会闹出民变?” “李先生旧疾突发,未能成行,结果就搞成这样。哼!咱是农民出身,知道天下的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也不会行此大逆之事!”朱元璋怒不可遏。 朱标合上奏折,劝道:“父皇息怒。父皇的意思是官逼民反?那是否要派人前往中都查察此事,搞清楚缘由。” 朱元璋一摆手,说:“没那个必要了。无论原因为何,杀官造反都是死罪。咱已让中都留守卫出兵平乱。待抓到首犯,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父皇明鉴!” “你对此事,还有何看法?” 朱元璋这么一问,就有点儿考校的意思啦。朱标也不含糊,开口道:“回父皇,儿臣最近刚好在读《贞观政要》,有些心得,请父皇指点。” 朱元璋点头,示意让他继续。 “古人云:‘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曰:‘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由此可见,民意的重要性。此次临濠民变,也是民意的一种体现。民意始终存在,重点在于如何体察。” “人主,双目双耳,所见所闻必然有限。况身处九重之内,不能尽见天下事,所以任命官员,以为耳目,期望民情上达。太宗曰:‘为政之要,惟在得人,致安之本,惟在得人。’可见,官员的重要性。” “官,亦人也。吃五谷杂粮长大,所知所学,其心其志各不相同,或怀公心,或存私怨。如此,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天下大治呢?” “什么样的人?”朱元璋不由自主地问。 “当然是贤人,任人唯贤是也。然,贤人,含义之广,如浩瀚星空,见仁见智。就朝廷用人而言,辟‘六正’之臣,黜‘六邪’之官,即可。” 朱元璋脸上逐渐有了笑意,问道:“何为‘六正’,何为‘六邪’?” “所谓‘六正’,一曰,萌芽未动,行兆未显,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良臣也。” “三曰,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励主意,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成败,早防耳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 “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辞禄让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 第122章 知府丁宇 “所谓‘六邪’,一曰,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代浮沉,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 “三曰,内实险诐,外貌谨小,巧言令色,妒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构朝廷之乱,如此者,馋臣也。” “五曰,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佞邪,陷主于不义,朋党比周,以蔽明主,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 朱元璋满脸微笑地说:“老大,书读得不错。不过,‘六正’难求,‘六邪’常有,如何分辨?以你观来,如今朝臣,大多如何?” “父皇谬赞。以儿臣愚见,官来自于民,来自于读书人,应广纳天下贤才为我所用。因其材以取之,审其能以任之,用其所长,掩其所短。进之以‘六正’,戒之以‘六邪’,则不严而自励,不劝而自勉。” “如今朝堂之上,各重要官职,都是跟随父皇开辟基业的功臣勋旧。其人如何,父皇最清楚。儿臣以为,私德无暇,为官刚正的,不多。恃功而骄,贪赃枉法的不少。开国之臣,凡有一技之长即可用之,不管其德行如何,如陈平、樊哙等,然治世之臣,必须德才兼备,如魏征、房玄龄。” “不过,也不能战事方息,天下稍安就一干罢黜。父皇对一众叔伯,赏爵位、赐重禄,待之不可不厚,恩德之重,远迈先贤。儿臣以为,朝廷上下,淮西巨党,于政不利,既然不能吐故,需得纳新,以备待用。” “启用新人谈何容易?”朱元璋叹了口气,“新选之人,黄口小儿,信口开河,侃侃而谈,于现在这些人精看来,简直儿戏。用不了多久,不是被拉拢,就是被排挤。” “父皇,可择其贤者,委以重任啊!”朱标建议。 “老大,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之前咱和你说过了,朝廷如今还离不开淮西人,御敌于外,需要大都督府,内理政务,依赖中书省。这两处,只能任用淮西之人,毕竟这些人的斤两,咱心里还算有数。大都督府有徐达,御史台有刘基,而中书省,李善长去后,举荐了胡惟庸。” “淮西文武,实为一体,不可能偏废一边。如今,咱也只能打压一方,褒奖另一方,以示恩威。反倒是你,这些人都是你的长辈,咱总要给你留些后手,否则不好驾驭啊!” 朱标深施一礼,“父皇苦心,儿臣感激涕零。儿子以为,何不择选些素有贤名的青年才俊,下放地方,委以官职,一来可以历练实务,增长经验,二来可以避免朝堂纷乱,保全其身。” “不失为一策。这样吧,你自己留心,有中意的,或留做东宫属官,或外放为官。” “父皇圣明。” “行了,你回去吧。记住,书固然要读,窗外事也要多看。”朱元璋嘱咐了几句,便打发朱标回去了。说起青年才俊下沉地方历练,朱标想起了很多人。建文朝的铁铉、黄子澄、齐泰、诛十族的方孝孺,永乐朝的夏元吉、解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等。 “我想想啊,这帮名臣之中,最年长的应该是黄子澄,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洪武十八年礼部会试第一名。最年轻的杨溥,是个刚出生的婴儿。都用不上啊!真是愁人!”朱标心中不免惆怅。 “赶明儿抽时间,去礼部、太常寺、国子监这些地方踅摸踅摸。哼!只要我活得够长久,别说三杨,于谦也能用得上。”朱标大袖一甩,往东宫而去。 临濠府知府衙门后堂。二人一左一右对面而坐,其中一人,正是临濠知府丁宇。 “丁大人,我听说怀远卫马指挥已经派兵去抓人了。怎么京师消息如此灵通,反应如此之快!”另一人对丁宇说。这人面色微白,四十岁上下,头戴四带巾,身穿深紫色盘领衣,一副普通庶民打扮,但是衣冠用料讲究,应不是一般人家。 “我说高管家,这里是哪儿?中都!刁民杀官造反,是小事吗?能没有报信的嘛,想隐瞒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本官就已向中书省上了奏折,说明原委。” “什么?上折子?”高姓管家突然提高了嗓门,“丁大人打算为难我们宋国公府?几个泥腿子而已,就算官司打到陛下那儿,我们国公爷也不怕。” “高管家稍安勿躁。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我怎么敢继续瞒而不报呢!刁民辜负圣恩,偷懒怠工,煽动闹事,竟然围殴监工,这可不是小事,陛下断难相容。”丁宇慢条斯理地说,特别在“刁民”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听到丁宇的话,高管家已经抬起的屁股又慢慢落下,笑道:“对,一群刁民。陛下圣明,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不过,一旦为首的人进了宫,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该如何?” “以在下愚见,不如直接……”高管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到时候就说,暴民拒捕,被就地正法。” “不可!”丁宇赶忙反对,“此事,知情者甚多,杀一两个带头的,无济于事。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徒增陛下的怀疑。” “丁大人有何高见?” 丁宇喝了口茶,目光直视对方,说:“这民变是如何发生的,想必高管家应该清楚。数月前,中书移文,要求善用民力,中都营建工匠不得挪做私用。韩国公要不是身体抱恙,早就来中都坐镇了。我想有他老人家在,定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呵呵”高管家尴尬地笑了笑,“是这么回事儿。听闻我们国公爷在西北大胜,府中上下想着加快宅子的修建,以便庆贺国公爷凯旋。所以,用了不少工匠。谁曾想,这帮泥腿子,不服管束,监工官差用力过猛,打死了人。”管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于自身的错误,没有丝毫的悔意。 丁宇心中颇为不爽,一个小小的管家,一介白身,竟然如此倨傲,视人命为草芥,正要出言警告,刚好内院管家禀告,工部将作司司丞温良恭来了。 丁宇止住了话头,起身向正堂门外迎去。将作司温良是负责中都营建具体事务的工部官员,正五品。丁宇身为临濠知府,正四品,本用不着出迎。然后院为私宅,贵客登门,不可怠慢。 第123章 下有对策 宋国公府的高管家见丁宇起了身,自己也不好再坐着。况且来人他也颇为熟悉,为了私用工匠的时候,没少打交道,于是也起身去迎。 三人客套一番,各自落座。 “丁大人,今日找下官,不知所为何事?”虽然属于不同部门,没有直接领导关系,但丁宇毕竟大他一级,温良就自称下官了。 “温大人,想必工匠的事儿你肯定知道了。高管家也在,本官想问,哪些匠人的工钱可曾按时发放?” “暂未发放。”温良看了一眼旁边的高管家,回道。 “暂未发放,为何?” “想着府内工程结束,一并给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可这么一来,那些个泥腿子的工钱就不用给了吧。”高管家笑嘻嘻地插话道。 丁宇见对方如此不上道,登时大怒:“不用给了?本官看你是不想活命了。工匠们闹事,肯定跟你们不发工钱脱不了关系。” “如今事情通了天,不想着如何补救,还幸灾乐祸,嫌命太长啦!是,陛下顾念宋国公的功劳,不会怎样。那你呢?你与陛下有几分交情!” 丁宇的话说到这里,高管家稍一寻思,顿时感觉脖子后面一凉。他不敢打包票,宋国公不会把他扔出来当替罪羊,赶紧看向对面的温良。温良不愧是为官的,脸面上显得没有那么慌张。 其实,自从出事以来,温良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办,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年,其中门道也识得几分,经这么一闹,工匠的这份钱肯定要补上。 他这个工部五品官,俸禄还算说得过去,养家糊口尚没问题,可偏偏他染上赌博的瘾,俸禄不够他挥霍的。此次中都工程,他好一番打点,才捞到这个外派的机会。 营建所需人财物,各个方面,只要能插的上手的,他都想方设法贪点儿。恰逢宋国公府高管家找上门,说国公府营建需要些工匠。 宋国公本也不是想薅朝廷的羊毛,修建府邸的费用都已准备好,工钱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温、高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工钱各出一半,剩下的就归他们自己了。 闹事的工匠有几十号人,他们三个月的工钱都被温良揣进自己的腰包,用于赌博,结果手气太差,输了个精光。而高管家这边,压根儿就没想着发。 “本官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必须把工匠们的工钱补齐,再稍加抚恤,堵住他们的嘴,别让他们乱说。”丁宇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他二人说。 “温大人,没参与闹事的工匠,要善待,工钱按时发放,别再让人抓住把柄啦!” “小人明白。”高管家没了之前的傲气,乖乖地听从安排。 “下官明白。”温良觉得自己这次得出点儿血,保住小命要紧。 “另外,赶紧给你家国公写信,说明情况。实话实说,半点儿不得隐瞒。”丁宇又叮嘱了一句,便叫人送客了。 送走二人,丁宇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心中盘算:“这两个蠢货,非要贪墨这点儿辛苦钱。尤其这个姓高的管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继续就在国公府,早晚还得出事儿。” 按理说,此次事件与丁宇的关系不大,事发之际他还派了衙役前往,意图平息争端。不过,他与宋国公冯宗异是隔了一层的姻亲关系,如今能够出任正四品临濠知府,还多亏了宋国公的保举,是宋国公在临濠地方行政系统中的重要人物。宋国公府的一干事务,冯宗异交代高管家要与其商议行事。 丁宇是个读书人,前元时中过举人,然而恰逢乱世,便收起了做官的心思。大明建国之后,他又活络起来。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儿,他居然发现自己和当朝宋国公有亲戚关系,于是设法搭上了线。 冯宗异见丁玉举人出身,谈吐文雅,又和自己有亲,便向朱元璋举荐,为其谋个官职。正值用人之际,丁宇先是被委以怀远知县,时年三十五岁。 丁宇本也不是那种只会钻营的人。他为人、为官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既不是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的‘六正’之臣,也不是贪赃枉法、为祸一方的‘六邪’之臣,用规规矩矩、平平常常形容颇为恰当。 自从攀上了宋国公的高枝,丁宇一心向上走,谋求高位。在怀远知县的任上,干得还算可以,没大功亦无大错。过了两三年,在宋国公的活动之下,丁宇一下子跃迁升为临濠知府,正四品的大官。 丁宇深知自己必须依靠宋国公这棵大树,才能官运亨通,所以对于临濠的宋国公府事,他极为上心,处处留意,不过所虑者仅为宋国公一人,至于什么管家之类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宋国公圣宠正隆,只要其在朝一日,他丁宇就有一天的好日子。当然了,要是哪一天宋国公倒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撇清关系,甚至踩上一脚,当作进阶的垫脚石。 丁宇为自己规划的升官之路很简单,他不求能够位极人臣,不求生晋太傅、死谥文正,只要能够升到布政使,成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就可以了。 行中书省布政使,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说一不二的顶尖人物。在地方,天高皇帝远,就是打了雷,皇帝也听不见,这可比起各部尚书可要悠哉得多,在京师,恨得放个屁都能惊动皇帝。 不过,他现在才正四品,还有一段路要走,少不了要仰仗宋国公。正因如此,他才在今日找了国公府的高管家和将作司的温良恭来,先是探明事情,而后安排善后事宜。 丁宇心中料定,宋国公定然不知道高管家的所作所为,就几个工钱的小利,怎能入得了他的眼,肯定是管家私下里狗仗人势,搞出来的是非。 但事到如今,已经闹到皇帝那里去了,他觉得没有必要替高管家遮掩什么。就算皇帝怪罪下来,宋国公顶多就是个御下不严,他远在西北,一没有授意,二不知情,沾不了多少干系。更何况此次北征,宋国公西路军大胜而归,皇帝更不好说什么了。 所以,丁宇今日对高管家说的已经上了折子,奏明是刁民贪婪,辜负圣恩,其实是哄人的。他确实向中书省呈递了公文,但文中只是说工匠聚众与监工差役发生冲突,导致人员伤亡,其中原委尚不明晰,正在调查。而且以事发在临濠府管辖之内,自己身为知府管理不当,请求处罚。 与此同时,他虽然交待高管家给宋国公去信说明情况,可这会儿他自己也在写信,同样是写给宋国公的,内容就是此次临濠民变的全部实情,请示冯宗异如何处理。 第124章 临濠乡邻 话说,胡惟庸在中书省收到了临濠的公文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往韩国公府上。 “老相国,您抱恙在身,卑职本不想打扰。可出了这样的事儿,还得请您拿个主意。”胡惟庸递上了临濠的公文。 “惟庸啊,如今中书省你当家,还有什么事儿处理不了。”面容略显憔悴的李善长,边说边接过公文浏览起来。 “老夫先前的交待他们都当做放屁了嘛!这是打老夫的脸,盼着老夫早死啊!”李善长气得直吹胡子,爆了粗口。 “老相国息怒。” “息怒?他们在中都干的那些好事儿,陛下未予深究,给了面子。可现在呢?脸都不要啦!对了,清退公侯侵占田地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胡惟庸回答说:“已经退了七七八八,想来不日就能办妥。老相国,此次工匠闹事的原委,尚未查清,或许……” “或许什么?上位已经派兵去抓人啦,到时候一切了然。上位出身布衣,骨子里就偏向弱者,对贪官污吏更是深恶痛绝。看到这样的事,早就先入为主,认定是官逼民反。” “上位对乡邻不可谓不厚,出了这样造反的事,你还看不出原委。” “该如何处理,请老相国示下。”胡惟庸心中自然也明白,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追查原因,而在于如何处理。 “不要试图掩盖什么,公文里的内容,据实呈报。马上查清楚哪些公侯与此事有涉,再给他们去信,让他们上表请罪。”李善长拍着桌子说道。 “卑职明白。” 李善长似乎是耗尽了气力,面色又苍白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说:“惟庸啊,再这样下去,我淮西文武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功高盖主,恃宠而骄,早晚是杀身之祸。今日,老夫乏了,你且回去吧。” “老相国至理名言,卑职谨记。您保重身体。”胡惟庸说了几句场面话,起身离开。 “父皇,临濠的折子上说了确有其事,但没有说清楚工匠们闹事的缘由。”乾清宫御书房,朱标将刚刚收到的奏折拿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奏折,随手放在一旁,看都没看一眼,问道:“临濠知府,是宋国公举荐的吧?” “正是。可此事未必出自宋国公的授意。他人远在西北,鞭长莫及。”朱标回答。 就在父子二人交谈的时候,殿外值班的内侍禀告,怀远卫指挥使马鉴求见。 “臣马鉴,参见陛下。”马鉴进殿大礼参拜。 “平身。中都的事办好了?”朱元璋问道。 “回陛下,闹事的工匠悉数被擒,暂时关在临濠府监牢,为首之人现关押在刑部大牢。”马鉴回答说。 “好,做的不错。” “谢陛下,此乃臣职责所在。”马鉴躬身回答。 朱元璋又对马鉴说:“明日早朝,你带人到奉天门等候。要是没别的事,下去休息吧。” “遵旨,臣告退。” 第二日,奉天门。夏日已至,朱元璋把奉天殿的早朝改在奉天门举行,通风透气,凉爽一些。 先是讨论了国家的大事小情。北征各军得撤退事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特别是中路军,敌我双方像是商量好似的,几乎同时拔营撤兵,各自相安无事。 辽东的纳哈出,与定辽都司的兵马交手几次,没占到什么便宜。待李文忠与哈剌章两败俱伤后,便悄然罢兵。 朱元璋向一旁值殿的王祈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上前一步高唱:“宣怀远卫指挥使马鉴。” 早已等候的马鉴,出班奏道:“数日前,中都营建工匠聚众闹事,现为首之人成擒,请陛下发落。” “带上来,咱要亲自问问。”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白色囚衣的中年汉子被带了上来,他蓬头垢面,面色黝黑,手铐脚镣叮当作响。 来到朱元璋面前,跪倒在地,“草民朱来财叩见皇帝陛下。” “哦?你也姓朱。临濠本地人?” “草民临濠本地人,大柳树村的。”朱来财回答。 “那你与咱是正儿八经的同乡啊。” “草民哪儿能与陛下论同乡,可不敢高攀!”朱来财这话里带着嘲讽之意。 此话一出,朱元璋也没了套近乎的兴致,直接问:“为何要带领工匠们闹事?” “活不下去了呗。”朱来财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何活不下去?详细说说。”朱元璋走到他跟前。 朱来财把脖子一伸,说:“既然被抓了,我没什么可说的。要杀就杀,死了一了百了。” “你一心求死,但咱想弄个明白。说一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朱元璋就一直盯着朱来财。 架不住朱元璋鹰一般的犀利眼神,朱来财便开了口:“那就跟你说说吧。” “自从临濠出了个皇帝,乡里乡亲都跟着高兴。听人说,先前给陛下的父母修整坟墓,许多人都参与了,赚了些工钱,所以这次听说要盖一座城,大伙儿都想趁着农闲时候,多赚钱。” “这是好事儿啊!”朱元璋插言。 “对,一开始是好事儿。可没想到,去了之后,监工说工服要我们出钱买,不买就不能上工。一件粗布破衣,要价居然赶上了一件上好的绸缎大褂。” “有人觉得太亏不想买,有人压根儿就没钱。见与监工商量不同,管事儿的官也不通情理,大家就不想干了,回家种地算了。” “该死!”朱元璋狠狠地嘀咕了一句。 “可是却被拦住不让走,说是工程干不完,谁也走不了。没钱买工服,可以从工钱里扣。大家也是没办法,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这么留下来了。” “你想,盖一座城啊,听说还有皇宫,这活计可是不少,大伙儿每天从早干到晚。眼见做活儿的工匠数量不够,管事儿的竟然强征壮丁,家里是个劳力的都被拉来了。” 听到此处,朱元璋的目光扫过工部的几个官员,那眼神似乎要杀人。最后落到了朱标身上,眼神变得落寞起来。 “年初,据说太子殿下要来,所以放了几天假。开春儿之后,准备回家春耕,又被阻拦。真是不让人活了,大家都是家里的劳力,仅凭父母妻儿干不来,错过了时候,就没了收成。” 说了半天,朱来财有点儿口干,贴了贴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可是,过了大概半个月,监工突然说工程暂停,可以先回去种地。大伙儿都很高兴。有些着急的人,当天就走了。我们附近村子几十号人,约好明天一早走。” “没想到,第二天却走不成了。一大早,监工要我们去临濠城里修宅子,听说是个大官嘞。大家不愿意,监工说有工钱,只多不少。再不愿意就又打又骂。哎,我们这些老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去了。” 第125章 民变原委 “虽然忧心农时,但若是能多挣些钱,而且不耽误太多时间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什么大官儿的管家和家丁,真是比监工还狠。让我们拼了命地干活儿,反而缺衣少穿,稍有懈怠就皮鞭子抽啊!” “我们的一个老乡,担心一家老小,愁出了病,没力气干活儿,竟被说成偷懒耍滑,被一群家丁活活打死了。这一下,大伙儿都忍不了了,闹将起来。后来监工差役来了,非但没有向着我们,反而对我们下死手。” “就这么着,一群人打成了一锅粥,不知道谁失手打死了一名差役,我们也死了好几个人呢!一看出了人命,大家都慌了,我就招呼着一起逃走。与其说是逃命,不说是着急回家种地,我也是在家里被抓的。” 朱来财讲到这里,就止住了。再看朱元璋,脸色非常难看。他问朱来财:“出了这种事,你们为何不报官呢?官府会还你们公道。” “哈哈!”朱来财突然放声大笑,“报官?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是当官的做的!听说那个大官儿是什么国公、大将军,谁惹得起。报了官,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我呸!” “大胆刁民,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名礼部的官员,出言呵斥。 朱元璋一瞪眼,那官员立马蔫儿了,赶紧闭嘴,不敢言语。 “你接着说!” “再说了,朱重八,当年你们家过不下去的时候,活不了命的时候,你怎么没报官呢?如今你当了皇帝,又让我们去报官啦,不觉得好笑吗?你的那些官儿是什么样儿,恐怕你自己还不知道吧。哈哈!”说完这些,朱来财又是一阵狂笑。 朱元璋被他最后话气得脸都绿了,张着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两边的官员大气儿都不敢喘,朱标也不想去触霉头,坚持沉默是金。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大手一挥,说道:“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 就朱来财被架着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来了一句:“皇帝陛下,草民再送您一段家乡的花鼓词——‘说钟离,道钟离,钟离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一年更比一年慌’” 听到这个小调,周遭的官员都在心中暗骂朱来财不得好死,死到临头还要恶心人。就这么一支小调,不知道要葬送多少人命,准确的说是官命。 朱元璋虽然背过身,但从肩背的起伏可以看出他在大口地喘气,半晌才说了句:“都散了吧。” 王祈年高声唱喝退朝,群臣如蒙大赦,施礼告退,然后作鸟兽散,匆匆离开了奉天门。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工部的个别官员,如丧考妣,低头耷拉脑袋,而有些人则面露喜,高兴看到别人倒霉。 朱标站在一旁,没有动。他心想,今天朱来财的一番话,对便宜老爹的触动想必是非常大的,肯定会找他说话。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朱元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王祈年刚想上前询问,被朱标摇头制止。就在此时,朱元璋发话了:“太子,跟咱来,去御书房。” 朱元璋大步当先而行,朱标紧随其后,一干侍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乾清宫殿门前,斥退了伺候的,只有父子二人进了御书房。刚到书案前,朱元璋就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笔墨纸砚,摔了个满天飞。 “父皇息怒,保重身体为要。”朱标不敢近身,怕遭了池鱼之殃,一旁开口劝道。 “息怒?刚才朱来财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才立国几年啊,就敢这么干。前元灭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他们是觉得咱手里的刀不够快嘛!”朱元璋边摔东西,边骂。 “父皇,儿臣想,这绝对是个别现象。皇家开大工,泼天的工程,在上面动心思的人确有不少。此次临濠民变,也定然有官逼民反的原因,但真正的执行人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高官显贵。至于朱来财言语中涉及的宋国公府,据儿臣揣测,冯叔叔一定不知原委,也没有授意。” “建宅子、买田地,普通的人家发达了之后大都如此,何况位极人臣的公侯勋贵。自立国以来,父皇对臣子们三令五申,时时教诲要以天下百姓为念,不可贪赃往返、奢靡浪费。儿子想,叔伯们多数心里是领会了的。再加上前阵子,父皇通过韩国公敲打了一干淮西文武,他们应该也知道收敛。儿臣妄自揣测,这场民变应该是下面的人,仗势欺人,压榨过甚导致的。”朱标将自己心中所想讲了出来,他觉得现在不能对开国功臣们大动干戈,只要惩办直接责任人就可以了。 “光讲道理就行了?自从咱赐了免死铁券,有些人就开始有恃无恐,肆意妄为了。仗着有功于朝,跟咱有些交情,为所欲为,罔顾国法。这种人不杀,还留着过年吗?”朱元璋余怒未消。 “父皇,孔子云:‘不教而杀谓之虐。’” “混账,跪下!” 朱标话还没说完,朱元璋扭过头,对他大喝一声,吓了他一跳。朱标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抬头望着便宜老爹。 “你的意思是说咱是无道的暴虐昏君?”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的意思是,教而不化,诛之是为王道。”朱标毫不退缩,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既然赐了免死铁券,当然不是食言,但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儿臣建议先给他们立下规矩,虽然有铁券在手,可以犯律不死,但不是无限次。一而再再而三地枉法,那就不能怪国法森严啦。到时候,也没人敢出言求情了,也不至于玷损父皇的圣德之名。” “嗯,有些道理。咱把丑话说在前头,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了。”朱元璋思考了片刻,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父皇明鉴。另外,这一点不仅仅针对手握铁券的功臣们,而是对所有人都适用。想要仰仗特权,屡次视法度为无物的人,无论功劳多大,身份多贵,在我大明朝只有死路一条。”朱标想正好借此机会,给朱元璋灌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为后续整治那些亲王做点儿铺垫。 “嗯。依你之见,此次临濠民变,该怎么处理?”朱元璋似是看穿了朱标的小心思,随口答应了一声,就岔开了话题。 “好吧,你要是不办,等哪天我上位了,我来办。”朱标心中暗想,听到皇帝询问,略一思考,回答:“儿臣认为,还是应该派人前往临濠查证朱来财所说是否属实,特别是死伤人命的细节。若果如他所言,闹事的工匠也是被逼无奈,虽然法理难容,但情有可原,还请父皇念民生多艰,网开一面。” 第126章 罢建中都 “就这么办吧。至于派谁去,可得仔细斟酌。”对朱标的意见,朱元璋表示肯定。 “派刘先生去?是非曲直,定能清清楚楚。”朱标提议。 “刘夫子?既然你笃定是下面人干的,派他去岂不是大材小用。再说他已经致仕,让他去临濠,不见得是好事。” 朱标稍一寻思,亦觉如此,“父皇明察,儿臣愚钝。” “此事就交由你来办。确定了人选,带来让咱见见,然后就可以出发了。要快,不可拖沓。” “儿臣遵旨。父皇,关于那首花鼓词,儿臣还有话说。可这话有点儿不好听,还请父亲莫动气呀!” 听朱标这么说,原本怒气消了大半的朱元璋,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在他看来,朱标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戳他的软肋,真没眼力见。但经过这几年,他对太子的意见越来越看重,觉得有时候他说的歪理,仔细琢磨之下,还真不错。 “说吧。”朱元璋走到一片狼藉的书案之后坐了下来。 “儿臣以为,朱来财所讲的花鼓词,可能是有些夸大了。天下初定,朝廷颁布了诸多安养民力的法令,对帝乡百姓更是关爱有加。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民谣小调呢?”朱标开启了惯常的循循善诱模式。 “这与父皇对家乡的看重有关系。” “啥?咱照顾乡邻,蠲免钱粮,还有错了?”朱元璋奇道。 “不,儿臣所说的并不是这方面,而是父皇对家乡的建设。临濠是我朱家龙兴之地,是为帝乡,意义非同一般,父皇钦定为中都,营建城池宫阙。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非数年之功而不可得。前番儿臣与二弟前往中都祭拜皇陵,也见识了工程之浩大。” “按照父皇的规划,中都城周长四十五里,有街二,曰顺城、子民;有坊十六,每街各八;各公侯宅邸,共计三十三座。” “如此规模,所耗之多,实难想象,为此父皇连京师宫城的营建都停了下来。而参与建设的人,除了自愿应征的以外,为了保证进度,恐怕也会有强征,不可能做到与民无犯。这与父皇先前所说的‘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怕是难以相符。”朱标停顿了一下,观察便宜老爹的表情,见其没有反驳,于是接着说。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附焉。开国功臣中很多都是父皇的同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敕建中都,高起楼阁、广造殿宇,那些公侯叔伯们的府邸,定然也是琼楼玉宇,亭台水榭,不一而足。” “这些用的都是百姓血汗,耗的都是天下民力。先不说中都城,就说如今的临濠,城内看上去热闹非凡,一片繁华的景象,可离城不远的农家,依旧是粗布衣、茅草屋,吃糠咽菜,未见有多少改善。” “况且,如儿臣前番所说,就算是中都落成,父皇也不会常住,后世之君更是如此。中都称谓,繁华临濠,不过是朝廷的面子,做给外人看的,其实难符。倒不如给百姓些实惠,夯实朝廷的里子,更为重要。” 朱元璋突然站起身来,盯着朱标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啥意思?有话直说吧。” 朱标忽地双膝跪地,双目直视,说:“儿臣斗胆,请求父皇罢建中都,以息民力。”言罢,俯身不起。朱家父子二人,一站一跪,沉默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朱标跪得膝盖都有点儿疼了,心想:赶快同意得了,反正过不了几年,你自己也会下旨停建。 “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咱们不珍惜,谁还会珍惜呢!”朱元璋伸手扶住太子的胳膊,想拉他起来,于是朱标顺势站起身来。 “咱是农民出身,深知民间疾苦。今日你之所言,切中要害。天下初定,百姓思安,民力不可废,民心不可欺。明日咱就下诏,停止中都营建。” “父皇圣明,儿臣代天下百姓,叩谢父皇圣恩。”朱标又要下跪,被朱元璋一把拉住。 “得感谢你。当初咱提出中都营建计划的时候,刘先生就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淮西文武都极力赞同,就这么定下来了。没想到,时到今日,又被进士老爷给料中了。”朱元璋不禁感慨。 “父皇,虽然中都工程停了,但仍可为家乡,为京师做贡献。先前为营建中都,朝廷广集天下良材。儿臣以为,中都建筑,凡不足一半者均拆除,并所存余材,其一可用于扩建龙兴寺,让百姓烧香礼拜,有所寄托,不至于为人所惑。” “其二扩建皇陵,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彰父皇仁孝之心。而各地已经征集或在途的资材,则全数运至京师,以便在农闲时候,招募工匠扩建京师和皇城。” 朱标说这番话,主要是为了给便宜老爹找个台阶下,提议停建中都终究是拂了他的意,总要给些补偿。可这下把朱元璋给搞懵了,笑问:“老大,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先前才说劳民伤财,现在不还是大兴土木嘛,自相矛盾了吧。” 朱标回答:“儿臣以为并不矛盾。扩建龙兴寺和皇陵,工程量相比营建中都,如九牛一毛,时间拉长一些也无妨。至于京师嘛,朝廷的脸面,天下荟萃之地,不可轻忽,必要宏伟壮阔,以显天朝之繁荣昌盛,而皇城就更是如此啦。” “另外,儿臣以为中都皇城的布局和规制很不错,特别是增设武英、文华二殿,非常有必要,京师可以借鉴。请父皇放心,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圣威当头,只要监察得力,定不会重蹈中都的覆辙。” “嗯嗯,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为何非要增设武英、文华二殿?” “奉天大殿,皇城的核心所在,犹如父皇之于大明,武英、文华二殿,犹如文武百官,人君居中,人臣护持,天下正理。此外,父皇处理朝政、召见臣民也多了个去处。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太过庄重,乾清宫御书房毕竟已属后宫,不太方便,而武英、文华二殿正合适。” 朱元璋笑着说,“你小子,倒是挺会做人,算你还有些良心。那就这么办,你去找工部和户部商量。”他发现,朱标每次说出逆耳忠言之后,都会再说些称意的话,让人恨不起来,反而感觉还挺贴心。 朱元璋又说起徐达等人已顺利撤军至北边重镇,就地镇守。徐达、李文忠、冯宗异三人以及京师诸卫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让朱标交代礼部做好迎接准备,并由朱标出城郊迎,朱标没有异议,一一应承下来。 第127章 寻找人才 离开了御书房,朱标边走边琢磨派往临濠的人选,他认为三人为宜,最好互不统属,为首之人从御史台选。 不过此时,刘基已于去年请归青田,回家养老去了,现在的御史中丞是陈宁。朱标想让他推荐一人,其余两人他自己挑。 之前说要提携青年人才,这不正好就是机会,让吏部的人拉个清单,方便查找。 “马忠,你先去吏部看一下,叫当值的侍郎来见孤。然后去御史台,看看陈中丞在不在,若在就一并叫来,不在的话留个口信。顺子,咱们去华盖殿。”朱标随口吩咐。 “是,太子殿下。”马忠答应一声,施礼后,一溜小跑。 朱标本不喜欢一堆人伺候,认为也没必要摆这个谱儿,所以所到之处,都只带秦顺一人。如今要管的事儿多了,琐事也多,看到秦顺亲力亲为,跑东跑西的,心中不忍。 于是多安排了一个人,就是马忠。自从向秦顺询问此人之后,朱标便时不时留心观察,发现此人颇为老实勤快,从不说闲话,而且还识字,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从过了年开始,朱标身边就有了哼哈二将。 偶尔闲聊得知,马忠老家居然是北平的。洪武元年徐达北伐,攻克大都,元顺帝北逃。马忠的家人,觉得大都这里不安全,说不定哪天元人又打回来了,决定举家南迁。 一家人的目标是大明京师,可一路上颇多坎坷,盘缠被抢,无奈沿路乞讨;父母又因疾离世,留下年仅十五岁的马忠和两岁的弟弟马武相依为命。 好不容易来到京师郊外,马忠因多日水米未进晕倒路旁,马武也饿得哇哇大哭。幸被路过的一名农夫发现,带回家中照顾。马忠醒来,对救命的夫妇千恩万谢。 得知这对夫妇成婚多年却无子嗣,马忠也觉得年幼的弟弟跟着自己只能忍饥挨饿,于是将马武托付给农家抚养,谎称对方是是远房亲戚,自己进城务工,赚钱弟弟买买糖吃。 进入京师的马忠,举目无亲,想找个活计也无从下手,正赶上宫里召人,马忠一狠心就入了宫。身处皇宫的马忠,从此与弟弟天各一方。 刚刚落座的朱标对秦顺说:“顺子,你盯着点儿。待会儿人来了,直接领进来。”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揉了揉眼睛,拿起桌上的启本看了起来。 自从监国之后,官员们直接向他负责,上呈的都是启本,给皇帝的才叫奏本。礼部的启本上说,三日后三位国公回到京师,已经准备好郊迎事宜。户部说已在北平筹集了一些红薯土豆,准备运往甘肃一带种植。 大都督府的奏折抄本上,简要介绍了南方剿倭的情况。此时明军对付倭寇犹如砍瓜切菜,每战必胜,解救了不少被掳的人口。同时,沿海各地也在积极打造战船,以期海上击敌,防患于未然,而不是充当救火队。 不知不觉中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埋头看折子的朱标,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抬起了头。 “臣户部侍郎张度,参见太子殿下。”来人躬身施礼。 “张大人免礼。突然找你过来,孤有重要的事情交办。国家初立,百废待兴,从朝廷到地方行省、府、州县,各项工作都急需人才。本着为国举贤的初心,孤需要一份四十岁以下的官员名单。”朱标打起了官腔。 “臣谨遵太子教令。”张度虽不明所以,但答应的得很爽快。 “名单中要列明姓名、年龄、籍贯、现任官职,参加过科举考试的,要注明。先找在京的,各地方上的可以缓一缓。”朱标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示意秦顺递给张度,嘴上继续说:“名单要按照这个形式填写,明白吗?” 张度从秦顺手里接过纸张一看,有些愣神。纸上的字分为横竖两行,横着的正是太子所说的各项内容,竖着的则是从1开始的一串数字。 张度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这张纸的意思,如果照此填写,各项内容一目了然,比起竖着写的,要好很多。他当即表示:“臣明白。” “记得动作要快,两天后孤要看在京的官员名单。好了,下去吧。” 张度施礼告退,恰好御史中丞陈宁来了,二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今日奉天门朝会,临濠民变的事情你也知道。陛下让孤选派官员去临濠查察。此事,孤认为应以御史台为首,陈中丞以为如何?” “殿下明鉴。此次事件若果如朱来财所言,想必牵涉甚广,需派可靠之人前往。”陈宁实话实说。他对临濠民变中官员的行为颇为关注,马忠去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写奏折请旨。 “那就请陈中丞举荐一人吧。孤还会再选两名年轻官员,以为辅助。” 陈宁张口就来:“臣以为治书侍御史文原吉,可担此任。文原吉为人刚直,公忠体国,祖籍山东。”其实,他在写奏折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人选。 陈宁的话虽短,但是信息很多。治书侍御史,正三品高官,稳压地方州府,同时老家山东,与临濠没有牵扯。 “很好,陈中丞推荐的人真是恰到好处。那就麻烦中丞回去和文御史说一下,等孤选好了另外两人,再找他。” “臣明白。”陈宁见朱标与他心照不宣,没有反对,颇为欣喜。朱标嘱咐陈宁对此事要保密,不要对无关之人言讲,便让其退下了。 当日晚间,朱标去坤宁宫蹭饭吃,当然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朱标监国之后,但凡急务,他都挑在饭桌上向朱元璋汇报,一旦哪句话说的不妥惹怒了便宜老爹,还有马皇后帮忙说和,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今天也是如此。 此间,朱标主要是向皇帝汇报一下派往临濠查证的官员人选问题。他说自己想派三人前往,为首的是陈宁举荐的治书侍御史文原吉。另外两人打算从年轻的官员中选择,此次外出就当作是一次历练。朱元璋对文原吉有所了解,知其秉性,欣然同意。 又挑了中书、各部衙门所呈启本中较为重要的,简单说了一说。朱元璋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叮嘱朱标要多看、多听、多问,朱标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答应。 张度的动作还挺快,第二天下午就捧着名册过来了,朱标照例还是在华盖殿接见了他。朱标接过名册,大致翻了翻,估计有百十号人,内容是按照他的要求填写的。 “很好,张大人辛苦,你可以回去了。” “不敢。臣告退。”张度嘴上谦虚着,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把名册放在桌案之上,朱标仔细地翻看起来,着力寻找记忆中熟悉的名字。前世的他虽然看了不少文献资料,见过的人名多如牛毛,但论印象深刻,还得是影视剧中的人物。 第128章 各有封赏 “这个不认识,这个也不认识”,朱标一边翻一边嘟囔,“怎么没有叫李进的?” “哎?郑士元,这个名字听过,洪武四年进士,翰林院典籍,从八品。”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朱标非常高兴,继续往下翻,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道同,太常寺赞礼官,正九品。 “看来《洪武大案》比较靠谱,里面的人物应该都有出处。那怎么没有韩宜可呢?不应该啊,可能他现在还不是京官吧。”朱标自言自语道。 “殿下,您说什么?”一旁伺候的秦顺,见朱标一直嘀嘀咕咕的,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朱标将郑士元和道同的名字和官职誊写在一张纸上,他希望通过自己的介入,改变两人的命运。 然朱标没有急着召见二人,明天三位国公班师回京,他还得去礼部了解一下流程,等过几天连同文原吉一起见。 第二天的郊迎场面宏大,旌旗鼓乐队伍多达数百人。在城外官道宽阔处搭建高台,朱标身着冕服,头戴梁冠,以最高礼仪规格迎接,随行官员亦是如此。 不多时,官道正前方行来一支队伍,前面三骑并列,从左到右,依次是徐达、冯宗异和李文忠,三人皆着盔甲罩身,快行至近前,则下马步行。 朱标上前两步迎接,对三人一一行礼,一番‘恭喜凯旋’的八股场面话,对面回礼。随后众人伴随着鼓乐之声进入京师。 一路之上,徐达、冯宗异和李文忠面色凝重,少言寡语,心事重重。要说徐李因为二人出师不利,冯宗异则是因为班师路上收到的三封信。 三封信分别来自临濠冯府高管家、临濠知府丁宇以及中书左丞胡惟庸,信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核心事件都一样——临濠民变。 高管家的信,着重描述了工匠如何贪得无厌,拿钱不干活儿,完全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丁宇的信更实在些,讲述了自己了解到的全部以及安排的善后事宜,并提醒宋国公回京后要有所准备。 胡惟庸的信主旨是询问宋国公对临濠的事是否有授意,要及早撇清关系,同时转达了韩国公李善长让他上折请罪的要求。 冯宗异本人非常郁闷,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本来在西北大获全胜,想着回京必有重赏,风头盖过徐达。可偏偏插了这么一件事儿,还搞成了御案。 虽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更没有授意管家压榨工匠,可毕竟事情发生在他府中,他脱不了干系。他这回出征,搞不好功过相抵,白忙活一场。 由于朱元璋早有交待,今日不必觐见,有事儿明天早朝再议,所以北征将校士卒,归府的归府,回营的回营,各自散了。 当天夜里,冯宗异去了胡惟庸府上,二人商议良久。冯宗异决意舍弃高管家,此事本来就与他自身无关,并且向皇帝请罪——御下不严、疏于管教。 胡惟庸认为临濠的事情,朱元璋一定会派人去查证,到时候肯定有人人头落地,高管家就是冯府的替罪羊。所以他建议宋国公立即安排临濠的得力之人,秘密监视高管家,防止他逃跑,但不要打草惊蛇。 计议已定,冯宗异起身告辞。他准备回去马上给丁宇去信,让他盯住高管家,如有异动,立即逮捕,等待朝廷派人调查。 翌日天明,奉天殿朝会,一干文武分班肃列。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宗异、曹国公李文忠分别就各路征伐的情况做了简要汇报。 虽说此次北征没有达到肃清沙漠,消灭北元的目的,但控制了河西走廊,削弱了王保保的有生力量,让其短期内无力南下。 徐达、李文忠以兵败辱国,请求治罪。朱元璋认为李文忠所部奸敌过万,可谓有功,虽未能如愿支援中路,亦非彼之过。 对于徐达,朱元璋先是责备他轻敌冒进,致使中路孤军深入,然兵败后及时稳住阵脚,充分利用敌我形势,挽回了败局。虽有过,但亦有功,不赏不罚。 对于冯宗异所部一干人等,按功劳行赏,各位指挥彩叚五表里,千户四表里,百户三表里,出征甘肃的京卫军士白银四万四千两,所率吐蕃、西安、河南各卫亦有赏赐。冯宗异等个别高级将领,却因为对缴获的牛羊马匹隐匿不报甚至私自售卖,而不赏。 以卫国公邓愈为首的南征队伍,讨伐在古州、田州、丰州等处作乱的洞蛮常梗化,一战全胜,所到之处有不尊朝廷的祸乱势力,也顺路都收拾了。南征一干将校皆有封赏,比之西路军更盛。 沿海诸卫的剿倭行动也大获成功,朱元璋诏令中书省,酌定奖赏:凡总旗军士、弓兵,生擒贼一人者,赏银十两,斩首一级,银八两;民人生擒贼一人,银十二两,斩首一级,银十两。 宣读了一大堆旨意,王祈年口干舌燥,退后一步站立不语。此时,朱元璋发话了。 “这一年,南征北战,诸位臣工辛苦,论功行赏自然是少不了。但有些事情,咱也得说一说。” “你们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身负重任,代咱管理天下,教化万民,咱对你们也十分看重,特别是一路跟随咱打天下的老兄弟们,给予尔等高官厚禄、封爵世袭,待之不可谓不厚。” “咱出身布衣,奉天承命,登基称帝。自从当了皇帝,唯恐自己德行不够,深知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自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名臣魏征曾上书唐太宗:‘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咱常常以此自省,唯恐立身不正,不堪天下表率。由己及人,咱也曾多次告诫尔等‘安享爵位,优游富贵,不可忘艰难之时。人之常情,每谨于忧患,而忽于宴安,然不知忧患之来,常始于宴安也’。” 听到此处,众臣皆跪,齐声高呼:“臣等谨记陛下圣训。” 朱元璋并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继续说:“可是呢,有人就是听不进去,非要以身试法,自以为凭着铁券就可以为所欲为。错,大错特错!” 朱元璋不由得拍了一下御案,吓了其他人一跳,“不要以为你们干的好事儿,咱不知道,之前一直隐而不发,留着情面,可尔等越发不知收敛,以致酿成民变。” 第129章 铁榜申诫 “本欲重责,然太子泣泪相求,方得幸免,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古人云:‘不教而诛,是谓虐’。今儿咱就把规矩立下,丑话说在前头,如有违者,绝不宽宥。宣铁榜!” 随着朱元璋的一声令下,两名内侍官动手扯掉了一块明黄绸布,露出一面长约3米、高约2米的榜牌。此榜乌黑发亮,上面刻有描金楷书字若干,四面装饰云龙纹,是不是铁制,无法判断。朱标以为应该是乌木,要真是铸铁的,那得多重啊。 其实上朝的文武早就注意了放置殿内右侧的这个物件,只是被绸布蒙盖,不知为何。 “胡惟庸,你给大伙儿念念吧。”朱元璋随口吩咐道。 胡惟庸躬身领旨,上前几步,站在殿中,面对群臣,大声宣读。 “朕观古昔帝王之纪及功臣传,其君保恤功臣之意,或有始无终,使忠良股肱不免受祸,诚可悯也。间有聪明圣主,待功臣之心皎如日月,奸臣不能离间,故君臣得以优游,终其天年,在社稷有磐石之安,在功臣之家享富贵无穷,朕甚慕焉。亦有明智之君,欲保全有功,其心切切,奈何跋扈之臣,恃其有功,数作过恶,累宥不悛,不得已而诛戮,此臣下自取之也。” “又若主有宽仁之德,臣有忠良之心,然被各少察断而不明,何也?盖功臣奴仆,倚恃权贵,欺压良善,为臣者不能察其所为,致使纵横,刑官执法具罪以闻,在忠良大臣必不如是,特奴仆自作之过,其君不能明察大臣之心,将谓大臣使之如是,姑息有功,释而不问者有之,略加诫谕奴仆者有之,又不明白,与功臣道其奴仆所作之过,含忍太多,及法司屡奏,却疑大臣欺罔君上,一旦不容,即加残害,此君不明之所致也。” “当时功臣,虽有忠良之心,却不能检察其下,一有罪责,即怨其君,何也?亦由奴仆之类,在外为非,归则言是,大臣职任朝堂,或优闲元老,加以小人阿谀,少能劝谏,及至奴仆犯罪,法司执问,君命诛其奴仆,大臣不知君上保爱之心,便生疑怨,累及其身,往往有之。” 听到这儿,冯宗异等几位多行不法的公侯,对号入座,感觉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皇帝能出此言,说明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不忍加罪,但要约束好奴仆下人,对为恶之人不可姑息。 “或是天子念功臣之劳而免其罪,其奴仆归告大臣曰:‘君上不能容公,故枉问奴等耳。’大臣一时听信,不自加察,以为必然,遂生猜疑,致遭刑戮,此臣不能检察其下之过也。可谓君臣两失之矣。” “朕起布衣,赖股肱宣力,平定天下,既以论功行赏,封公侯,赐以铁券,颁以重禄,令传子孙,共享太平,尚虑公侯之家奴仆等习染顽风,冒犯国典。今以铁榜申明律令,朕谕卿等除亲属别议外,但凡奴仆一犯,即用究治,于尔家无所问,敢有恃功藏匿犯人者比同,一死折罪。尔等各宜谨守其身,严训于家,以称朕始终保全之意。” 这是朱元璋对于公侯之家违律犯法的总章程,下面就是具体细则了。宣读铁榜的胡惟庸抿了抿嘴唇,继续往下念。 “其目有九。其一,凡内外各指挥、千户、百户、镇抚并总旗、小旗等不得私受公侯金帛、衣服、钱物,受者杖一百,发海南充军,再犯处死,公侯与者,初犯、再犯免其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奉命征讨,与者、受者不在此限。” 胡惟庸刚读到这一条,心中一凛,皇帝陛下厉害啊,这么轻易就把公侯手中的免死铁券给废了——三犯准免死,这就是强制使用免死的机会,铁券如何使用是皇帝说了算的。 他暗自揣测后面的几条应该都是如此责罚,不禁窃喜。平日里手握铁券、趾高气昂的公侯们,这下都该蔫了,怕是还不如他胡惟庸放得开手脚。 “其二,凡公侯等官,非奉特旨,不得私役官军,违者初犯、再犯,免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其官军敢有辄便听,从者杖一百,发海南充军;” “其三,凡公侯之家,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芦荡及金、银、铜场、铁冶者,初犯、再犯免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 “其四,凡内外各卫官军,非当出征之时,不得辄于公侯门首侍立听候,违者杖一百,发烟瘴之地充军;” “其五,凡功臣之家,管庄人等,不得倚势,在乡欺殴人民,违者刺面劓鼻,家产籍没入官,妻子徙至南宁,其余听使之人各杖一百,及妻子皆发南宁充军;” “其六,凡功臣之家,屯田、佃户、管庄、干办、火者、奴仆及其亲属人等,倚势凌民,夺侵田产、财物者并依倚势欺殴人民,律处断;” “其七,凡公侯之家,除赐定仪仗户及佃田人户,已有名额报籍在官,敢有私托门下、影蔽差徭者斩;” “其八,凡公侯之家倚恃权豪,欺压良善,虚钱实契,侵夺人田地、房屋、孳畜者,初犯免罪附过,再犯住支,俸给一半,三犯停其禄,四犯与庶民同罪;” “其九,凡功臣之家,不得受诸人田土及朦胧投献物业,违者初犯者免罪附过,再犯住支,俸给一半,三犯停其禄,四犯与庶人同罪。 ” 此九条念完,跪地的公侯勋臣们一个个儿都在掂量自己手中的铁券和项上的人头。安分守己的人,觉得有所约束是应当应分。 恃功妄为的人,原本以为皇帝念功念旧不会怪罪,这会儿却额头冒汗,后背发凉,忍不住要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此为铁律,昭告尔等公侯,务必牢记在心,并谕及子孙。”朱元璋开口说。 “臣等谨记。”众人叩首。随后朱元璋才示意众人起身。 只见王祈年上前一步,高喊:“宣侍御史文原吉,翰林编修郑士元,太常赞礼官道同上殿。” 这三人,朱标本打算先见一见,然后向朱元璋禀告,后觉不妥,还是抓时间跟朱元璋说了,没想到后者要在大朝会上宣布。 三人进殿以序站定,行跪拜礼,“臣文原吉\/郑士元\/道同,叩见陛下。” “平身吧。”朱元璋抬手示意,“今日召你三人上殿,是有重任委派。临濠突发民变,虽为首者成擒,但事实原委仅凭一面之词,尚不清楚,特命文原吉为钦差,前往查察,郑士元、道同二人辅助,务必用心办理,据实回奏”。 三人中只有文原吉事先从陈宁处得了消息,其余二人听了都是一惊。跟着钦差办案,那可是露脸的机会。 “臣遵旨。”三人齐声回答。 第130章 众人众相 朱元璋又开口叮嘱:“记住,临濠也是大明所辖的州府,无甚特别。办事不要瞻前顾后,思虑太多,一五一十查清楚就可以了。具体的,太子会交代你们。好了,下去吧。” 三人称是,俯身再拜,依次退出。 朱元璋环顾了一下殿内诸人,在冯宗异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说:“既然出了事,总要查清楚,万一有人被冤枉了呢!刚才铁榜所书条目的要求,自然是从昭告之日起生效,临濠之事不在其列。卿等与民变有涉者,该罚就罚,不记过。” 朱元璋言罢,大手一挥,王祈年再次上前高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濠,朕之故乡,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诏以为中都,命有司建置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然工程之巨,耗费糜多,民力不逮,况奸邪之徒,曲意逢迎,结怨于民,至是生乱,深负朕望。秉好生之德,体民生之艰,朕决意罢建中都,以养民力。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另着中书省、工部协理太子善后’。” 皇帝又抛出一件大事,一众淮西臣工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又扣了一顶为天下万民休养生息的大帽子,谁敢反对。于是都躬身称是,齐呼“陛下圣明。” 只见朱元璋又一挥手,王祈年再度站了出来,准备开口。 殿内众臣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下一秒又能听到什么惊人的消息。朱标也在纳闷儿,便宜老爹还有什么重磅消息,他冥思苦想。 只听王祈年高声唱喝“退朝”。众人一惊,怎么这个旨意如此短,都愣在那儿不说话,朱标也是恶汗,没想到来这么一出儿。 见皇帝已经起身,徐达赶紧跪地高呼“恭送陛下”,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朱标紧跟在皇帝身后,离开了奉天殿。 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之上,魏国公像是被饿狼追的兔子一般,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生怕被人赶上。当然,他这么做很有必要,因为后面确实有不少人在追他。 今天皇帝颁下铁榜,不可谓不严,有些人当面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还想着折腾。刚散朝,就跟商量好似的,一部分人就去找当朝第一武将徐达,可徐达跑得飞快,没追上。 另外一部分人,倒是成功地围住了腿脚慢的第一文臣韩国公李善长。要不是胡惟庸护着,估计李老相国的官袍都要被扯坏了。 “皇宫之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都给老夫住手。”李善长恨敲了下手中的拐杖,厉声喝问。 “老相国所言极是,各位公侯请注意体面。老相国身体不适,要回府休养。”胡惟庸也顺着话说,特别在回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人群中心思机敏的,立即明白,连忙拉住众人,耳语几句。趁此机会,李善长在胡惟庸的搀扶下离开了。 “冯大哥,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永嘉侯朱亮祖没有去凑热闹,一直站在冯宗异的身边。 冯宗异笑着说:“胡惟庸不是说了嘛,去韩国公府上。不过,人不要太,就由你代表咱们弟兄去吧,一定要叫上胡惟庸。其余人,让陆仲亨带着去魏国公府,场面越热闹越好。” “明白。”朱亮祖答应一声,立马到人堆儿里去找陆仲亨。刚才对胡惟庸的话,反应最快的就是吉安侯陆仲亨。 在一旁边走边看热闹的李文忠摇头轻笑:“徐天德,算你跑得快,哈哈。”李文忠身居曹国公,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没人来找他。因为大伙儿都知道,找了也白找,李文忠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与李文忠并排而走的邓愈,似是有感而发:“天德为人和善,在文臣武将中都颇有威望,人缘又好,肯定会被找来出头。” 李文忠闻言,揶揄道:“我听你这话好像酸酸的,瞧着眼热啊。” 邓愈哼了一声,说:“我眼热,笑话。我才不管这种事呢!他们要是来找我,就等着被骂吧。平日里不知道洁身自好,这时候着急,晚啦!”卫国公邓愈为人正直,不讲情面,除了朱元璋,谁的账也不买,所以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邓黑脸儿,别人都躲你远远的。哈哈。” “切,老子乐得清闲。不是也没人找你嘛,说得好像你比我强似的。”邓愈没好气地反驳。 李文忠也不恼,拉住邓愈的衣袖,说:“他们那是不敢来找,就算找了也没用。许久未见了,去我府上小酌一番,如何?” “好啊,走着。”邓愈痛快地答应了,二人并肩而走。 今天朝会,郑国公常茂也来了,他毕竟是一家国公,不过却没人来找他。要是常遇春在世,肯定会被找上门,可常茂凭借父荫袭爵,又是小辈,别人即便有事儿不会找他商量,到时候拉他下水倒是有可能。 再说了,他家还有太子姻亲的名头,别人也不会自讨没趣。至于蓝玉,现在还不够格儿,连个侯爵都不是,完全没有日后呼风唤雨的绝世风头。 众人还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站在奉天殿门口的内侍官瞧了个真切,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听了报告,有些生气地说:“这帮人,刀不悬在头上,不知道着急。” “父亲息怒。儿子看来,这些人是白费口舌,魏国公和韩国公是肯定不会替他们出头的。等他们认清现实,也就消停了。” “哦,你为何如此笃定?” “魏国公、韩国公,追随父亲多年,忠心耿耿。徐叔叔冲锋在前,百战不殆,李先生筹谋后方,安养百姓。立国之后,受封公爵,俸禄之高无人能及,这是父亲对他们功绩和人品的肯定。所以他们断然不会受人蛊惑,作出不利于君上的事。”朱标拐着弯儿地拍了便宜老爹一记马屁,继续说。 “另父亲择选朝中重臣充任东宫官,韩国公任太子少师,魏国公任太子少傅。儿子时常向少师、少傅请教,其为人秉性也有了解,绝不是私而忘公之人。父亲保全功臣故旧的良苦用心,他们一定体会得到,所以定然不肯想帮。” “行,能看到这一点,有长进。”朱元璋笑着称赞道。说着话,朱元璋已经坐到了书案后,准备批阅奏折。 “儿臣告退了。”朱标打算开溜了,他在华盖殿也有一摞启本要看。 朱元璋叫住了他,说:“老大,别走。说不定还有好戏看。来人啊,给太子拿把椅子过来。” 一名内侍立刻搬来一把太师椅,按照朱元璋的要求放在书案的短边侧。 朱元璋指了指椅子,对朱标说:“坐这儿吧,看看这些奏折。” 朱标只得坐下,随便拿起最上面的奏折看了起来,这是一份大都督府的奏报。 第131章 皇帝召见 奏报上说,纳哈出寇辽东,劫掠牛家庄,烧仓粮十万余石,军士陷没者五千余人,包括永平卫指挥使,两名千户,数名白户。 “纳哈出这厮,还真是不消停,趁我军不备,搞偷袭,定辽都卫损失不小啊,竟然折损了卫指挥使这样的高级将领。”朱标嘟囔了一句。纳哈出十几万人盘踞在辽东地区,就像一只恶犬蹲在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奏折上朱元璋用红笔批示,定辽都卫指挥使司加强戒备,安抚死伤军士及家属。都督佥事仇成守备不利,降为永平卫指挥使,定辽都卫指挥使等一干将领,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朱标看完这本,放在右手边,又拿起第二本,还是大都督府的奏报:胡虏入寇云州,突入城内,同知黄里与其弟黄得亨率兵民拼死抵抗。黄里被杀,其弟重伤。待到应州同知王长贤率人来援,虏骑方才远遁。朱元璋批示:小心戒备,安抚民众,嘉奖黄里兄弟及王长贤。 朱标又翻看了几本,都是大都府的奏报。从这些奏折上看,大明远远算不上天下太平。平阳卫指挥佥事张祥追击元兵,于古洞山战败被擒,随行军士战死十之六七。倭寇登岸,入寇福州福宁县,杀掠居民三百五十余人,焚烧庐舍千余家,劫取官粮两百五十石。明州卫指挥佥事张亿率兵剿倭,中流矢而亡。 这些奏折朱元璋都已经做了批示,让朱标看就是让他有个了解,顺便打发一下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半时辰,朱元璋的贴身亲随二虎来报。 “启禀陛下,永嘉侯朱亮祖和中书左丞胡惟庸去了韩国公府。吉安侯陆仲亨带着六七个名公侯去了魏国公府求见,但魏国公闭门不见,他们就在门口喧闹,惹得不少围观的人。” 朱元璋闻言哈哈大笑:“徐天德,你以为跑得快就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朱标心中恶汗,便宜老爹真是恶趣味,原来说的好戏,就是看魏国公府的热闹。不过,这事儿明显有人故意为之,给徐达上眼药。朱标试探着说:“父皇,这么多人围在堂堂国公府门口,怕是不妥吧,难免惹人非议。” “没事儿,咱自有安排。”朱元璋对此毫不在意。 “来人啊。”听到召唤的王祈年赶紧跑了过来,低头垂手侍立。 “去,宣魏国公进宫,一起用午膳。”朱元璋吩咐了一句。 “遵旨。”王祈年答应一声,正准备离开,却被朱标给叫住了。 朱标瞬间明白了便宜老爹的用意,打算给魏国公解围,或者说吃个定心丸儿。于是他对朱元璋说:“父皇,儿臣有个想法。” “你说吧。” 朱标看了一眼周围,朱元璋会意,让王祈年先退下去。 “父皇,儿臣想一道去魏国公府,看看热闹。”朱标凑近一步,笑嘻嘻地说。 “嗯?”朱元璋一愣神,“看什么热闹?身为太子,这么没正行!” “正因为儿臣是太子,分量不一样嘛,正好可以去。”朱标冲便宜老爹眨了眨眼。 “你这孩子。”朱元璋笑着责怪,他认为太子已然明了自己的心思,于是便答应了,“你和王祈年一道儿去吧,斟酌着办。但不可妄为,有失身份。” 在外间等候的王祈年看到太子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王祈年,走吧,孤和你一起去魏国公府传旨。”说着走出了殿门。 敕建魏国公府大门口,陆仲亨、唐胜宗等人仍然赖着不走。先前,散了朝一溜烟跑回家的徐达,立马让管家关闭府门,并吩咐今日概不见客。 前脚刚关上大门,以陆仲亨和唐胜宗为首的一群人后脚就到了,说明来意,求见魏国公。陆、唐二人如此积极,带头前来,一方面固然是冯宗异的交代,另外一方面他俩也是真着急了。前年他二人因为擅自乘坐驿车被削爵,去年又因功复爵。失而复得的铁券,还没捂热乎就成了废纸,如何不急。 徐府大管家徐福出面,说自家老爷身体突然不适,需要休息,今日不见外客,请吉安侯等几位侯爷先回去。陆仲亨早就料到徐达有这么一手,听说不见客,也不强求,带头在外面喊话。 “徐大哥,您得帮弟兄们一把啊,您给评评理,弟兄们这么多年拼杀,活下来不容易。” “徐天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咱们可是过命的兄弟啊。” “是啊!”有人带头,有人帮腔,原本寂静的魏国公府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国公府正堂,管家徐福进来禀报门外的情况,徐达一听就坐不住了,气得背着手在屋里一边画圈,一边自言自语。 “他们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想让我出头去找陛下说和,也不是不行。可就这样一股脑儿找上来,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时候,一个靓丽的身影匆匆跑进门,直接对徐达说:“父亲,门外为何如此喧闹?”来人正是徐达的大女儿徐妙云。 “闺女来了。哎!”徐达叹了口气,示意管家再把情况说一遍。徐府大丫女妙云,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素有女诸生的美誉。徐达有什么事儿,也都愿意和她商量。 听完徐福的叙述,徐妙云开口说:“父亲,各位侯爷如此不当行为,怕是有人故意教唆,想让咱们魏国公府难看。” “为父当然知道。可你也清楚外面都是些什么人,总不能乱棍轰走吧。时间一长,怕是要传到宫里去了。”徐达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儿。 “父亲是说,各位叔叔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上门,会让陛下以为父亲拉帮结派?”徐妙云心思细腻,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点。 徐达点头不语,屋内一阵沉寂。就在这时,一名家丁匆匆跑进来,呼哧带喘地说:“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口谕,让咱们到府门迎接。” “看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怕是祸事找上门了。闺女你先回后院吧。”徐达整了整衣衫,带上管家前往府门口。 徐福在后面喊:“老爷,您还病着呢?”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病个屁啊!”徐达一边走,一边说。 陆仲亨等人看见宫里的王祈年来了,都住了口。因为王祈年是朱元璋的贴身执事,轻易不会出宫,必然是来传旨的。 朱标跟着王祈年,带着秦顺还有四名亲军,骑马来到魏国公府所在的大街,在牌坊前下了马,一行人步行前往魏国公府。站在最外围的唐胜宗,无意间回头瞥见有人来了。距离稍远看不清面容,但从衣着判断不是平头百姓。 唐胜宗转过身定睛仔细观察,再加上对面来人又走近了些,他不但看清了为首之人身上的墨绿色团龙服饰,也看清了面庞。 第132章 国公府门 “这不是太子吗?他怎么来了,还有陛下的贴身内侍王祈年。”唐胜宗心中好奇,这时候朱标等人已然快到面前了。他一看没有时间去告诉其他人,立即高喊:“臣唐胜宗,拜见太子殿下。” 众人突然听到唐胜宗这么一嗓子,都齐齐转过身来,发现太子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拜见太子殿下。”几名侯爷七嘴八舌地喊道。 “各位免礼。延安侯,你们在这门口作甚?怎么不进去啊?” “啊?”唐胜宗突然被问,一时语塞。 陆仲亨赶忙开口解围,说:“回殿下,臣等联袂拜访魏国公,可徐府的人说国公病了,不见外客。我们放心不下,故此在门口徘徊。”他当然知道徐达称病是个借口,不过此时正好拿来当作挡箭牌。 朱标心中窃笑,看似吃惊地说:“哦?太傅病了?那孤要去探望一下。”朱标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仍然示意秦顺去叫门,按照来时路上商量好的,让徐家在门外接旨。 “殿下,这魏国公病了,还让其门外接旨,是不是不太妥当?”王祈年凑过来小声地问。 “无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朱标示意王祈年别担心。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工夫,府门大开,魏国公徐达带着管家来到门口,看见朱标也在,好不吃惊。本来家丁不认识太子,秦顺叫门时候也没提,他入府禀告时只说宫里来人了。可在来门口的路上,他突然想起陆仲亨等人的话,连忙追上徐达,补充说明。徐达没想到太子会亲自来,这下更拿不准了,他想着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 王祈年见魏国公出来了,气色看上去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便上前一步,高喊:“圣上口谕。”门口众人闻言皆跪,包括来搞事情的陆仲亨等人。 “宣魏国公徐达入宫觐见。” “臣徐达,领旨。”王祈年赶忙上前,作势扶起徐达。徐达起身,又朝一旁的朱标行礼。 “徐叔叔,听说您病了?” “啊?无甚大碍。不知道什么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 “要不孤宣个太医来给您瞧瞧,万不可大意啊。”朱标关心道。 “劳殿下惦记,臣确实无碍。”徐达连忙摆手。 “既如此,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徐叔叔见谅。” “殿下,请讲。” “能否让孤到府中喝口茶?从宫里出来得太急忘记喝水了,口有点儿渴。”朱标小声地说。 徐达闻言,大喜过望。这真是正愁没有招,天上掉下个粘豆包,太子殿下送上门来了。 “太子殿下请。”徐达侧身,示意朱标先行。 朱标转头对陆仲亨说:“吉安侯,既是来探望的,那也一起吧。” 陆仲亨回答:“如今魏国公身体无恙,我等也就放心了,不便再去叨扰。” “那好吧。”朱标也不强求,本来就是试探一下,当先迈步走进府门,徐达紧随其后。 “陆老弟,咱们怎么办?”唐胜宗小声地问。 陆仲亨回答:“这事儿透着奇怪。按理说陛下宣徐天德进宫,派王祈年来也就是了,怎么太子也来了,而且还要求入府,看来不是小事儿。咱们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冯大哥说一说。”言罢,陆仲亨率先离开,唐胜宗以及其他几位也跟着走了。 朱标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确实也渴了,然后对徐达说:“此番北征,太傅辛苦了。” 坐在对面的徐达,起身行礼:“臣不敢。此次出兵,无功而返,臣难辞其咎。” 朱标赶忙把他摁回椅子上,说:“太傅言重了。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北元残余实力尚在,王保保当世奇才,不可小觑。虽有败绩,但主动权仍在我大明朝廷手中,日后有的是机会,届时还要劳动太傅。” “臣必鞠躬尽瘁。” “今天的事儿,太傅不必放在心上。”朱标看了眼门外,继续说:“父皇宣召就是想给太傅接风洗尘。” “家宴?”徐达脱口而出,他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是的,并无其他,太傅无需多虑。今天朝会发生了不少的事儿,父皇怕太傅难做,所以派学生亲自前来,稍作解释。” 徐达闻言,立马从椅子上起来,朝着上首位,深施一礼:“陛下圣明。”又朝朱标施了一礼:“谢太子殿下。” “太傅快请起。”朱标再次起身,“那学生就不多逗留了。太傅不必着急,午膳时间入宫直接去坤宁宫就行了。” 徐达起身施礼,“臣恭送殿下。” “太傅请留步。”朱标说完,转身便走,叫上王祈年等人一起回宫。徐达一直将朱标送至门外才罢休。朱标临走的时候,叮嘱徐达一定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刚刚送走了太子,徐达转身回府,准备收拾一下入宫。徐家大丫头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开口询问:“父亲,听说陛下召您进宫。” “是啊。”徐达边走边说。 “那太子殿下来咱家干嘛?”徐妙云又问。 “陛下对我徐家恩深似海,为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徐达没有正面回答。 “也就是说,太子是替陛下来安抚父亲的?” “算是吧。陛下叫为父入宫用午膳。闺女啊,赶紧叫人来更衣。” “好嘞!”徐妙云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坤宁宫偏殿,朱元璋和朱标坐在圆桌旁,小声地聊着天,马皇后在后面的厨房亲自忙活着。 “父皇,我看今天几位侯爵在魏国公府搞这么一出儿,不是为了求徐叔叔出头,而是故意添堵。”朱标把今日所见简要地说了说,最后给出自己的想法。 “咱早就料到了。谁说武将都是大老粗,有心眼儿的人不少!让他们闹一次吧,哪儿还没有几个刺儿头啊,咱就当没看见。” “不过呢,大局不能乱,朝廷不能乱,所以必须稳住一部分得力之人。”朱元璋突然严肃起来。 “父皇的意思是,表哥和卫国公?” 见朱标如此上道,朱元璋又换了笑脸,“是也。这三人虽然不拉帮结伙,但凭借威望,也有不少支持者。别忘了还有你家亲戚!” “郑国公常茂?他怕是不够用吧。” “人总会成长地嘛,只要好好培养就行了!再说还有蓝玉呢,行军打仗他可是一把好手。” “儿臣明白。” 父子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徐达在一名内侍的引领之下进了门,一番客套之后,各自落座。 “老大,给你天德叔倒酒。” 朱标拿起桌上的酒壶要给徐达面前的酒杯斟满,徐达连说使不得。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天德,今儿是家宴,给你接风,别拘束,权当是自个儿家。” “谢陛下。”徐达微笑回答。 第133章 人心难测 “来,天德,喝一杯。”朱元璋端起酒杯提议,徐达自然不会反对,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朱元璋直入主题:“天德,咱们弟兄,有话就直说了。今天的事儿,你怎么想?” 徐达当然不会以为皇帝只是单纯找自己吃饭,早就有了应对,所以丝毫没有犹豫:“陛下圣明。拿着百姓供给的俸禄,还要百般盘剥,似这样的官儿,只有一个字‘杀’。现在不杀,将来也得杀。” “说得好,只是委屈你了,天德。”朱元璋端起酒杯说。 “不委屈,臣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赖陛下。当初咱们为啥造反,‘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天三遍打,不反待如何’。陛下如今给了他们三次机会,已是皇恩浩荡。”徐达立即回道。 “好!”二人又喝了一杯。 “天德,对于北边战事,你有何看法?”朱元璋又换了话题。 “陛下,此次北征,未能犁庭扫穴,臣兵败辱国,难辞其咎。”徐达上来就先告罪。 朱元璋一摆手,说:“这个今儿早朝都说过了,不赏不罚。说实在的,当初蓝玉在野马川取胜,太子就看出中路军有些突出,怀疑是扩廓的骄兵之计,提醒咱注意侧翼掩护。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元人接连败绩,已是惊弓之鸟,哎,没想到……” “哦?太子见机得如此之早,真是令臣刮目相看。”徐达虽然接到过朱标的信,但不知道他竟然早有预见,此时听说,吃惊不小。 朱标连连摆手,谦虚道:“一些浅见而已,不值一提。” “你也别夸他,他还差得远。咱是问,接下来怎么办?辽东纳哈出最近不消停,定辽都司吃了不小的亏。” 徐达沉声回答:“陛下,依臣愚见,纳哈出乃败军之将,不足为虑,有定辽都司小心应付就可以了。首虑者仍是扩廓,此次他以劣势兵力,竟能抵挡我军,可见其才能之高。咱们还是要加强北边的戒备,找准时机,再次出征,不能给对方太多的喘息时间。” “说的是,草原之上,没有城池,没办法设置流官,只能一次次扫荡,而且主动权必须掌握在咱们手中。往后御边扫北,少不了还得辛苦你啊,天德。”对徐达的话,朱元璋表示赞同。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的职责。”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朱标插话道。他想借此机会,向徐达也兜售一下自己的策略。 在得到朱元璋的许可后,朱标咳嗽一声,说:“虽说目前大明与北元敌我对立,势同水火,但维持这种状态绝非长久之计。其一,元人游牧为主,行踪飘忽不定,在漫长的北部边境,我朝也无法做到处处防御,边境上的百姓随时可能受到元骑的杀掠;其二,从古至今,中原王朝从未彻底消灭过游牧民族,双方敌对可能长达百年以上,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无算;其三,没有一方能够长期占据优势,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譬如说像徐叔叔这样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可遇而不可求,也不是代代都有。” “儿臣以为,长期对峙,兵戎相见,无论是我朝百姓还是北元牧民,都不是乐见的。所以,对待普通的牧民,应该以拉拢、安抚甚至同化为主,对于顽固的好战分子,那只有刀兵相见,打到臣服为止。” 朱元璋轻笑了一声,又是这一套,徐达倒是头一次听说,觉得有些道理,普通老百姓,谁愿意打仗啊,毕竟打仗就意味着死人。 “当普通牧民从与我朝的和平相处中得到了实惠之后,譬如柴米油盐、吃穿住行,他们就再也不愿意打仗了,再也不会响应贵族们的号召了。” “太子眼光长远,臣不及也。”徐达细品了一下朱标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赞叹。 “瞎显摆啥,咱们各干各的,不耽误。来,天德,再喝一杯。”正事儿说的差不多了,朱元璋和徐达又连喝了几杯,闲聊一些往事。 在徐达进宫的时候,冯宗异在府中接见陆仲亨。 “冯大哥,徐天德回府后就称病不见外客,我们没见到。后来太子和王祈年就来了,宣他进宫。我看陛下是要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或者叮嘱他。我估摸着徐天德不会帮我们出头了。”陆仲亨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事儿还用估计?徐天德是什么人,他对陛下的决定,何时质疑过。”冯宗异听了陆仲亨的话,毫不意外,“本来也没打算能拉徐天德下水,让你们去,也就给他添点儿堵。” “老爷,永嘉侯来了。”这时候,管家进门禀告。 “冯大哥,这回不好办了。”还没看到人,就听到了朱亮祖的大嗓门。 朱亮祖边喊边走进了正堂,看到陆仲亨也在,点头示意。 “怎么不好办啦?”冯宗异问。 “今天我和胡惟庸一起去了韩国公府。我把您的意思说了,可韩国公态度很坚决,他不会替我们说话,还劝我们接受现实,以后别让人抓住把柄。胡惟庸这小子,在一旁屁都不放,一副为韩国公马首是瞻的模样,看着都来气。”朱亮祖气呼呼地说。 一听这话,陆仲亨坐不住了,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没有了,他怎能不急:“连韩国公都不肯出面了,他就忍心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儿人头落地啊!” 与永嘉侯和吉安侯的焦躁不同,冯宗异倒是淡定得很,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平静地说:“算了吧,别生气。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内部不行,咱们只能请求外援了。” “外援?冯大哥的意思是?”陆仲亨心中感觉抓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冯宗异喝了口茶,说:“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咱们是领兵打仗的将军,身经百战,真刀真枪拼杀过来的。你们想一下,一旦有了战事,那些文人能提刀上阵吗?会行军布阵吗?到头来还不得靠咱们兄弟。” “可是,还有徐达、李文忠,他们不可和咱们穿一条裤子。”朱亮祖插嘴道。 “那又如何?他徐天德有三头六臂吗?一个北边的扩廓就够他喝一壶的啦。更何况还有云南的前元梁王,沿海各省的倭寇,光凭他们够用吗?”冯宗异反问。 陆仲亨反应快,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赞同道:“那是,徐天德再厉害,也终究是凡人一个。对,只要有仗要打,陛下就离不开咱们,咱们手里的兵权、身上的爵位就都能保住。” “所以说,永嘉侯,”冯宗异对朱亮祖说,“与北边的联系不能断,还得时不时送点儿消息过去。但是,要掌握一个度,既不能让扩廓大胜,也不能大败。” 第134章 告一段落 “可是......”陆仲亨突然插言。 “可是啥?咱们也是为了自保,被逼得没办法。”朱亮祖以为陆仲亨对联系北边的事情有异议,急忙解释。 “没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先前陛下册封皇子的时候就说诸王将来就藩领兵。这样的话,咱们手里可就没有兵权啦。”陆仲亨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真是瞎操心。就那几个毛儿还没长全的娃娃,他们会打仗?扯淡。”对陆仲亨的担心,朱亮祖毫不在意。 陆仲亨不像朱亮祖那样头脑简单,他看向冯宗异,接着说:“不会可以学啊,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打仗。一旦他们成年就藩,掌握了兵权,咱们要么回家养老,要么听他们差遣。那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啊!” 陆仲亨这话说得朱亮祖没词儿了,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是这么个道理。 冯宗异仍是不紧不慢地说:“吉安侯所虑极是。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封建诸王、就藩领兵是陛下定的规矩,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但是别忘了,自从那天起,那群御史言官们就没断过上折子,不停地给陛下陈说利害。而且,他们还时时刻刻盯着几位年长的亲王,想从鸡蛋里挑出骨头,设法阻止亲王就藩。这正好也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所以,这个事儿我们要帮忙。” “着啊,冯大哥高见。”陆仲亨不禁赞叹,被冯宗异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 “所以呢,徐天德和李先生都不肯帮忙,咱们也不用慌。这两件事就交给你们俩去办。永嘉侯,你负责联络北边,吉安侯你负责盯着秦、晋、燕三位亲王。” “没问题。”陆仲亨和朱亮祖异口同声地说。 “另外,想办法把徐允恭、李景隆弄进亲军都尉府。”冯宗异又吩咐道。 “这个没问题。”朱亮祖回答。之后,冯宗异又给二人交代了一些细节,三人密谈了两个时辰才散去。 对于冯宗异他们的心思,朱标虽有已有准备,但是事关者大,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敢乱说,还是先闭嘴,走一步看一步的好。 第二日,朱标在华盖殿召见了文原吉、郑士元和道同,安排去临濠查证的事儿。基本的调子皇帝已经定了,他只是说了一些之前去临濠祭祖时候的见闻。叮嘱他们三人,除了仔细调查民变的原委,还要体察民情,了解民意,看看是否有亟待解决的民生问题。 三人欣然领命,决定明日就出发,以期尽快完成任务,给此事画上一个句号。 在朱标看来,临濠民变这件事儿不算复杂,并没有牵扯到什么高官显贵,不过是手下的人压榨过甚,工匠们不堪受辱,奋起反抗。派这三人前去,一是表明朝廷的态度,二是朱标有意让郑士元和道同出去历练、见识一下。他想好了,等郑、道二人回来,就找个机会外放他们到地方去做官。 这三人动作还挺迅速的,赶在年底之前返回,汇报了调查结果。民变事件的直接原因是宋国公府的管家以及工部的温良,二人贪得无厌,拖欠工钱,再加上欺辱工匠。文原吉一行到了临濠,得到了知府丁宇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宋国公和工部方面都为各自找好了替罪羊,趁着钦差到了,正好送出去,双方各取所需。 调查三人组,在这个事件上也没有更多的进展,从其他参与者口中得知的情况与朱来财所述基本相符,再寻根溯源也没有牵扯出更多的人。他们也没有忘记临行前朱标的交代,在走访工匠的过程中,还顺便了解了一下其他情况。 管理中都工程的工部官员,欺压工匠的情况确实存在,特别是以工抵罪的人,手段更甚。另外,竟然发现有工部的官员倒买倒卖建筑材料或者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虽然大规模的中都营建已经停止,但是后续扩建龙兴寺和皇陵,同样不能轻视。所以,三人将所见所闻都整理成奏折,回到京师向皇帝禀报。 本来这事儿,应该由三人一起,至少也是侍御史文原吉祥向朱元璋汇报请示,结果老朱直接传下口谕让他们去找太子。 朱标听完汇报,对三人说:“在外奔波多日,三位大人,辛苦了。临濠的事儿,你们调查得很清楚,孤非常满意。那些贪官污吏干的污糟事,孤会向陛下请旨。” “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苦。”三人一同回答。 到此,临濠民变的事,对朝廷、百姓也算是有个交代,朱标想起来对郑、道二人的安排,开口道:“此事就这样吧,文御史,你先回去。郑士元和道同留下。” “臣告退。”文原吉施了一礼,快走几步,出了华盖殿。郑士元和道同二人面面相觑,有些紧张。他们俩官职低微(一个从八品,一个正九品),又都在清水衙门,要不是这次出公差,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过,实在想到太子留他们作甚。 朱标微笑着说:“把两位留下,是孤有几句话说。此次临濠调查,让你俩协同前往,主要是接触一下地方官员,了解百姓的生活。” 他俩还是有点儿懵。与地方官员打交道,体察民情,说实在的跟他们的官职没多大关系。他们之前还猜测,之所以选择他们俩协同文原吉,就是因为他们官职低,衙门清闲,与地方没有牵扯。怎么经太子一说,像是特意让他们与地方产生联系似的。 “这是陛下的意思,锻炼新人嘛。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臣固然经验丰富,但是过于圆滑,魄力不足。所以呢,孤举荐了你们两个” 话说到这里,郑士元和道同如何不明白,他们算是走了大运了,一展才华的机会就在眼前。二人同时跪地,异口同声地说:“谢殿下。” 朱标示意他们起身,继续说:“你们是有能力的,事儿办得也不错。孤有话就直说了。年后打算外放到地方做官。大概两个选择,第一,各县知县,第二,按察使司经历。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他二人都听傻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知县、按察使司经历,都是正七品,比他们高了三四级。虽然知县在最低级别的行政单位(皇权不下县),但那也是手握实权的父母官。按察使经历司,掌收纳文书与勘察刑名,也是有实权的。 “怎么不说话?不满意吗?”朱标仍旧笑嘻嘻的。 “臣不敢。臣资历浅薄,恐不堪重任。”郑士元率先开口,他是洪武四年的进士,当这个翰林典籍也才一年的时间。 第135章 发展副业 “臣亦惶恐。”道同也回过神来,开口道。他是洪武三年,被举荐当的赞礼郎,也才当了两年小官。 朱标知道他俩是表面谦虚,内心激动,劝勉道:“人非生而知之,经历的多了,自然就都会了。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心中自有抱负,不去施展一下,岂不可惜。孤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话正中二人内心,读书入仕,报效国家,恰恰是他们所愿。于是叩首道:“谢殿下,臣定不负皇恩。”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孤会向陛下请旨。你们趁着过年好好收拾一下,想来年后就要离京外任了。好了,退下吧。” “臣告退。”二人齐声称道,声音中难掩激动。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朱标不禁感慨:“读书人,但凡心怀天下的,就没有不想当官的。” 朱标端起秦顺刚端上不久的茶,喝了一口,随口问:“顺子,你想当官吗?” “不想!” “为啥?” “小的不是读书人。” 朱标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秦顺这小子脑回路还真是清奇,现学现卖!朱标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望着正在收拾桌子的秦顺,笑而不语。 临近年关,世道仍不太平,各地的折子依旧不断,几股盗匪聚众劫道,少量胡骑袭扰边镇等等。看着这些折子,朱标不禁感慨,这对于中书省、大都督府、皇帝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儿,而对那些身处其中的百姓而言,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相比一下后世的治安状况,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朱标放下手里的奏折,心中感叹:“要是魂穿到一个普通老百姓身上,搞不好这会儿已经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了。面对这样的世道,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在朱标感慨百姓生活不易,自己目前无能为力的日子里,时间悄悄地来到了洪武六年。正旦日,一如既往地举行大朝会以及赐宴,说来实在没什么新意。 “又是一年,参加这无聊的朝会和赐宴,还不如咱们春和宫自己人的小聚会呢。”散了朝会的朱标,一边进殿门,一边抱怨。进入寝殿后,站在那儿,等着人伺候更衣。 上前伺候的人,哪个敢接这个话,都默默地干自己手里的活儿。朱标自然也没期望有人接茬,不过是自说自话,眼睛没地方的他,无聊地盯着面前的秦顺打量起来。 “我说顺子,你好歹也是孤身边的人,怎么如此邋遢。你就穿着这身儿衣服晃了一天?” 朱标突然开口,秦顺一下摸不着头脑,自己看了看衣服,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朱标抬手指了指他衣服的下摆,说:“往下看,膝盖位置,没洗干净啊!” 秦顺撩起下摆一看,果然,有一片污渍。今天早上他醒的稍微晚了些,随手抓起一件洗过的衣服就套上了,也没注意到。 “殿下恕罪。”秦顺赶紧就跪了下来,“小的早上起得急了,没注意。” 这点儿小事儿,朱标根本没有责怪秦顺的意思,只是叮嘱他要注意形象,笑着说“起来吧。回去好好洗洗,别人还以为咱们宫里人都邋里邋遢的,我脸上没光啊。” 秦顺站起来,回答:“小的明白。这件衣服是,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洒了菜汤。我还特意找典服局的人借了块儿胰子,就怕洗不干净。” “等会儿。你刚说啥,胰子?这会儿都有肥皂啦?”朱标好奇地问。虽然融合了懿文太子的记忆,但里面并多少关于日常生活用品的内容。想想也是,懿文太子出生的时候,他爹朱元璋已然是领袖人物了,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差不多,他根本不需知道这些。 秦顺回答说:“是的,肥皂当然有了,也有人叫肥皂团。不过这东西可贵了,一般人家用不起,要是里面加了香料、名贵药材之类的,那更是不得了。所以呢,小的也只敢去借用一下普通的胰子。要是尚好的胰子,人家还不借。” 魂穿了这么久,朱标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根据后世的记忆,他知道古人洗衣服用草木灰、洗米水,后来用皂荚以及相关制品。听秦顺这么说,他立马来了精神,有了想法——可以做后世那种化工肥皂,去污能力强,再加上香料,就成了香皂,肯定畅销。后世的他看过很多古法制肥皂的小视频,原料好找,过程简单,一学就会,真是发家致富的路子。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朱标有点儿按耐不住,高喊道:“马忠,去叫典膳局司郞到书房等着。”马忠没有进殿伺候,而是守在门外,听到朱标的吩咐,答应一声就匆匆走了。 穿戴好衣服的朱标,边走边说:“顺子,多亏了你衣服没洗干净,咱们要发财了。”跟在后面的秦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搞不明白怎么就发财,发财和自己的脏衣服有啥关系。 朱标到达书房的时候,又高又瘦的典膳局司郎孙明已经有人在等候了。朱标每次看到他,都觉他的形象与他的职责不搭配。 “孙明,你怎么又瘦了。守着膳房,真是白瞎了。”朱标开玩笑地说。 “臣就这样,光吃不胖。”孙明也不在意,笑着回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孤找你有事儿交代。第一,熬一锅猪油,不要有油渣,要干净。第二,烧一些草木灰,用水泡了。第三,准备一小碗石灰和一勺盐。”朱标把所需原材料都说了一遍,这些都是日常能找的,不存在困难。 显然孙明不知道太子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只是点头答应。 “好了,下去吧。三天后的这个时候,孤要用。” 按理说,这点儿东西,有半天就准备好了。可是,正旦这几日,朱标又不少事情要忙,没时间鼓捣肥皂,就等忙完了再说。 赐宴、祭祀奉先殿、给皇帝皇后以及各宫请安,朱标带着一众弟弟在宫里到处走,跟在他身后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最小的是老九朱杞,三岁了,被朱标抱着。 三天后的中午,在春和宫的小院内聚集了不少人,当中摆了一条长案,上面依次摆着冒着热气的猪油、一盆草木灰水,一碗石灰和一碗盐,还有一个空盆和几段竹筒。猪油孙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盆是刚刚加热化开的,草木灰倒是已经泡了三天,泾渭分明。 正在最前面的朱标开始指挥。 “顺子,把纱布拿过来,两个人扯着铺在那个空盆上面。” “把草木灰水倒在纱布上,不要把底层的脏东西倒出来。” 三名内侍按照朱标的吩咐完成了操作,空盆里存了一个指头肚深的草木灰水。 第136章 新型肥皂 “再把那碗石灰倒入盆中,一边倒,一边搅拌。”只见蒙了口鼻、戴着手套的马忠拿着一根短木棍上前,操作了起来。这是朱标事先安排的,这一步是制作氢氧化钾,碱性强,容易烧伤,所以做了些防护。 随着石灰的加入和搅拌,盆地出现了白色沉淀物,周围的人都是看个稀奇,只有朱标心里清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了石灰石,剩下的就是氢氧化钾溶液了。 搅拌了一炷香的时间,朱标吩咐再利用纱布过滤石灰石,就得到了比较干净的氢氧化钾溶液。接下来进行最后一步,一面讲氢氧化钾溶液倒入猪油中,一边搅拌,直到呈现粘稠的酸奶状,也就是发生皂化反应。 这个搅拌过程时间比较长,中间换了一次人,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盆中的混合物呈现出了想要的状态。 朱标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筒,说:“可以啦。把这些装进竹筒里,装满为止。” 一炷香的时间,竹筒都装满了。朱标对孙明说:“把这些竹筒拿回去,放置三天。然后劈开竹筒,去除里面的东西,切成指头肚厚的片儿,再晾干一个月。到时候给孤拿过来。” “臣明白。斗胆问一下,您这做的是什么啊?”孙明小声地问。 “肥皂,新花样,比你们所知道的肥皂、胰子,要好用得多。”朱标回答,“到时候咱们还在这儿,当场验证。谁有脏衣服要洗的,都可以带过来,越脏越好。”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见识了这个新奇的制作过程,又听说是新肥皂,都很盼着一个月后的日子,能够见识一下。 回到书房的朱标心中还在惦记着肥皂的事情,他对秦顺所说的胰子一直念念不忘,因为后世肥皂的俗称也叫胰子,而且秦顺也提到了肥皂。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于是让马忠去找典膳局要来了所谓的胰子和肥皂。 看着托盘上的两样东西,不由得陷入沉思。先说胰子,这玩意儿和后世的肥皂长得还挺像的,摸上去感觉也滑滑的,甚至倒上一些水后还有泡沫,而且散发香味。 “我靠,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啊,难道要翻车?”朱标心中嘀咕,又拿起所谓的肥皂看了看。肥皂成团状,看上去有些粗糙,也有一股香味。 朱标放下肥皂团子,对秦顺说:“顺子,拿着去翰林院找几个五经博士看看,制作方法之类的,典籍中可以有记载。马忠,去把典服局司郎给孤叫来。” 从典服局司郎李三山的口中得知,胰子是用猪胰脏、豆粉以及很多中药材、香料制成的,洗衣效果不错,洁面也可以用。由于原料多,过程繁琐,所以价格比较贵,一般都是达官贵人采用。肥皂团子则不同,他用皂荚或者肥珠子,煮熟捣烂,加入白面搅拌,最后搓成团,可以洗衣,相对便宜一些。在贫苦的一些的人家,直接用皂荚、肥珠子、洗米水或者草木灰洗衣服,虽然效果不太理想,胜在便宜。 李三山刚走,秦顺也回来了,带了个一个看上去有点儿岁数的男子,该男子自称翰林院五经博士付文。据他所说,胰子制作方法在唐代孙思邈所着的《千金方》中有详细的记载,配料有十几种之多。除了胰子,还有澡豆,使用豆粉配合各种药物、香料制成,洗衣、沐浴均可。他还特意抄了方子给朱标看。 “嚯嚯,好家伙。看看这配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白芷 白术 白藓皮 白蔹 白附子 白茯苓 羌活 葳蕤 栝蒌子 桃仁 杏仁 菟丝子 商陆 土瓜根 川芎。”朱标拿着那张纸,看得咋舌不已,“搞得这么花里胡哨,平常老百姓哪里用得起啊。” 叫付文退下后,朱标又琢磨起自己的肥皂产业。他对明代的洗衣产品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个所谓的胰子,不仅外观、功能,连背后的化学原理都已经很接近后世的肥皂了,再加上那些药材、花瓣,比后世的香皂更高级。而普通老百姓用的就差了很多。 “顺子,普通老百姓家不用胰子吗?就很普通的,不放药材、花瓣的那种。” “回殿下。普通百姓,城里的小商小贩也许会用,种地的农户肯定用不起。别说那些药材、花瓣,就说那猪胰可是不便宜。” 秦顺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朱标,也打碎了他发财的美梦。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肥皂虽然配方简单、制作步骤也不复杂,但是使用的猪油可不是草木灰、石灰那种便宜货。后世的肥皂之所以便宜,是因为石油化工产业的发展,可以人工提炼或者合成,不需要用动物或植物油脂。 可眼下,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条件。一般人家想吃猪油还吃不上,顶多买点儿菜籽油,还舍不得多放呢,更不用说大规模生产肥皂了。即便新型肥皂去污能力再强,价格下不来,还是不可能走进普通百姓家里,只能是有钱人用的稀罕物。想到这里,朱标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也快。偌大的天下,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特别是正月,各行省官员朝见,藩属国进贡,朱标都要参与其中。诸多事务中有一件,引起朱标的特别关注——德庆侯廖永忠上书,请求建造快船,沿海巡视,以备倭寇。 其文曰:“臣闻御寇莫先于振威武,威武莫先于利器用。今陛下神圣文武,定四海之乱,君主万国,民庶安乐,臻于天平。而北虏遗孽,远遁万里之外,独东南倭夷,负其鸟兽之性,时出剽窃,以扰濒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翦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窃观倭夷鼠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掠,其来如奔狼,其去若惊鸟,来或莫知,去不易捕。臣请令广洋、江阴、横海、水军四卫添造多橹快舡,命将领之无事则沿海巡徼,以备不虞,若倭夷之来,则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战不能敌,欲退不可走,庶乎可以剿捕也。” 朱元璋对此深以为然,欣然应允,朱标也觉得德庆侯颇有战略眼光。倭寇之患,若不重视,终成大祸。更可借助这个契机,建立强大的水师,远征海外。 除此以外,能算得上大事的还有,中书右丞相汪广洋,因倦怠政事,尸位素餐,被贬为广东行省参政。 自李善长致仕后,中书省就没有左丞相了,但有两个右丞相。汪广洋被贬,徐达常年领兵在外,这样一来,中书省就完全在左丞胡惟庸的掌控之下了。 第137章 需要帮手 正月过去了,二月二龙抬龙那天,典膳局的孙明来报,先前制作的新肥皂,如今已经风干一个月了,特意拿来一块样品,请朱标查验。 朱标吩咐马忠,让典服局的李三山准备两个洗衣盆,一块胰子以及一条帕子。 仍然在春和宫的小院里,崭新的雪白帕子被淋上了不少墨迹,然后用剪刀一分为二,分别泡在两个洗衣盆中。 朱标见准备停当,开口说:“顺子,马忠,你俩一人挑一个盆儿吧。” 这两人都想去试试新肥皂,互不相让,无奈只得用最公平的石头剪子布来解决。结果,马忠如愿成为新肥皂的第一个使用者。 “孤先说一下要求。胰子和肥皂,只能在帕子上抹一次,搓揉五下,然后泡水洗净。” 马忠和顺子点点头,盯着等待开始的命令。朱标一声令下,二人赶紧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就按要求完成了操作,各自拿着洗好的半块儿帕子。 众人上前围观,不出朱标所料,果然是马忠手中的帕子更干净,墨迹暗淡了很多。 李三山啧啧称赞:“这肥皂真不错,竟然比胰子好用。” “那是当然了,太子殿下做的东西能差吗。再说了这里边用了好东西,一大盆猪油,值不少钱呢!”一旁的孙明得意洋洋地解释。 “难怪殿下那天找我打听胰子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李三山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转头对朱标施礼说:“太子殿下,能否给臣几块?这东西洗衣服好啊。” “当然没问题。这东西就是洗衣服用的,给你最合适不过了。孙明,一共做了多少新肥皂?给孤留两块,剩下的都给李三山。” “回殿下,有二十块。”孙明回答。 “谢殿下!”李三山大喜过望。 “孙明,李三山,你俩跟孤去书房。顺子,你安排其他人把院子收拾一下。马忠,你去找典药局张景和典乘局鲁文。” 书房内,朱标坐在椅子上,对孙明和李三山说:“新肥皂也见识过了,是好东西,比胰子好用。孤想生产新肥皂,推广到民间。你们以为如何?” 李三山说:“殿下,臣敢说新肥皂一定会受到追捧。” 但孙明有些迟疑,说:“殿下,这种新肥皂要用猪油制作,花费着实不便宜,怕是普通人用不起。” “这个孤自然明白。新肥皂针对的中上等人家,而且还要加入香料、药物等,做成香皂,作为更高级的产品。虽然,能够买得起的人不多,但是肥皂是消耗品,估算下来用量也不少。” “殿下明鉴。”看来太子的决心已定,孙明觉得自己没要泼冷水。 这时候典药局司郎张景和典乘局司郎鲁文来了。之所以叫他们俩,一方面要做高端的香皂,另一方面是要做这种模具。 朱标又给新来的二人稍微介绍了一下他的想法以及新香皂产品,希望他们能够配合孙明和李三山一同完成。 “制备方法,现阶段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外传,尤其不能流传到宫城之外。这可是涉及到大家发财的事情哦。”朱标严肃地叮嘱。这四个人正五品的宦官,虽然平日住在宫里,但也会因为采买而出宫,肥皂制作简单,一学就会,所以不得不防。 “臣遵命。”四人一听要发财,都很高兴。跟着太子一起做买卖,肯定不会错。 “孤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需要完成几件事——第一,新肥皂的配方,各种用料的发配比例。第二,比照宫里用的胰子,做不同香味儿的肥皂。第三,各种大小、花纹的模具,方的,圆的都要有。后面两件事,重在质量,有几个样品就行了。” “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做到。”鲁文躬身答道,其余三人也纷纷响应。 “那好,孤就等你们的消息了。发家致富,就看四位的本事了。咱们在宫外开个肥皂专卖店,售卖各种肥皂,稳赚不赔。好了,下去吧。” 四人刚要转身离开,朱标又叫住了孙明,让他拿两块香皂,给尚服局试用。按照朱标的想法,肥皂、香皂在宫内肯定受青睐,说不定自己的小店能够包揽宫中用度,这可是一块肥肉,肥水不流外人田。 朱标心里一直在想,作为一个穿越者,若是不搞一点儿超前的生活小发明,譬如肥皂、玻璃等,那真是白瞎了自己的奇遇。 不过,这个新肥皂买卖,他不能抛头露面,春和宫里的参与者都是宦官,也不可能久留宫外。掌柜的、伙计、工人可以花钱雇,但必须有可靠之人总领,而且还得有后台,否则一旦大卖,肯定就有眼红的、闹事的。 更重要的是,开店没有自己。朱标虽然身为太子,但手里一两银子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上次逛街干瞪眼。几个司郎虽官秩五品,月俸很低,估计能攒点儿小钱,大钱是没有的,至于秦顺、马忠他们就更不用提了。 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寝殿走,正好常秀抱着孩子在殿门口晒太阳。朱雄英已经有七个月大了,平日里都由常秀亲自照顾,这是朱标的要求,为了增进亲子关系。 看见太子走来,有些无精打采,常秀说:“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朱标听到常秀的声音,感觉脑中灵光一闪。紧走两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儿,说:“雄英,叫爸爸。” “殿下,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呢!”常秀笑着说。 “那没准儿,万一咱们的雄英是天才呢!”朱标继续逗弄,“刚才是有些烦心事儿,可见到你之后就没有啦。”常秀闻言,面色羞红。自成亲以来,朱标经常对她说些肉麻的话,而且不分地点场合,可她还是没习惯,每次听到都羞得脸颊发烫。 朱标对常秀说:“秀儿,咱们进去说话。你们都守在门外。” 待安顿好了孩子,朱标对常秀讲了自己制作肥皂以及开店的事情。 “殿下,秀儿这里有些银钱,你拿去用吧。”常秀对朱标一向是无条件支持,她作为太子妃,有月例银子,反倒是朱标这个太子还有一众亲王弟弟们,成了穷光蛋。 朱标拉住了要求找体己银子的常秀,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不用了。我想办法了,既解决了眼下的资金问题,又找到了很好的宫外靠山。” 常秀眼珠一转,假意嗔怒地说:“殿下是想去找我弟弟吧。怪不得说,看到人家就没有烦心事儿了,原来是在打秀儿娘家的主意。” 朱标在常秀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秀儿,真是冰雪聪明。怎么吃醋了?我这不是想着有钱大家赚嘛。要不是秀儿你,我哪能想到常茂啊,所以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第138章 暂停科举 说着话,朱标顺势要亲上去,却被常秀一把推开,“殿下,别闹了。此事确实是好事儿,可我担心万一父皇知道了,会不高兴,殿下免不了要挨训。” 被推到一边的朱标只好放弃,毫不在意地说:“放心,只要得到母后的支援,就不会有事。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会小心的,尽量不被发现。宫外的事儿,我不掺和,都交给常茂处理。改天你叫他进宫叙话,顺便提一提。” “嗯,秀儿明天就叫弟弟进宫。”常秀痛快地答应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赶忙说:“对了,前阵子母亲进宫看望,说舅舅有难处,让我想想办法。” “舅舅有什么难处?”朱标闻言,好奇地问。此次蓝玉随徐达出征,前面连胜两场,后面遭遇扩廓埋伏,损兵折将,算是功过相抵了,没有捞到封赏。 “舅舅说,这次他奉命出征,结果大败而归,虽说功过相抵,但是担心从此不受重用。”说到这儿,常秀叹了口气,“哎。你知道的,舅舅脾气火爆,除了带兵打仗,没有其他长处。所以,想着再有战事,请殿下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举荐。”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问题,秀儿放心吧。”朱标一口答应。倒不是他强出头,而是蓝玉确实有能力,不用可惜了。而且,历史上蓝玉多次出征,战功卓着,受封梁国公,可见朱元璋并没有因为兵败而弃用。所以,朱标只是顺水推舟。 “不过……” 常秀刚听朱标答应得那么痛快,心中甚喜,现在又把心提了起来,一脸紧张地望着朱标。 朱标打算趁机敲打一下蓝玉,别找错了队:“不过,你要劝一劝舅舅,他的爆脾气要收一收,不可太张扬,耐住性子,总有出头之日。另外,不要去掺和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他脑子不够。” “嗯嗯。”常秀用力地点了点头,“秀儿一定把殿下的话带到。” “秀儿,最乖了。你抱上雄英,咱们去母后那儿逛逛。” “殿下去请安吗?臣妾今天去过了。” “去请安,顺便送东西。” “送什么东西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去门外等你。”朱标转身往门外走去。刚才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朝门外瞟了一眼,正好看见孙明。 朱标对守在门口的秦顺说:“顺子,这是孙明送来的肥皂?。” “是的,殿下。”秦顺掀开手里托盘上的绸布,拿给朱标看。 不一会儿,常秀抱着朱雄英出来了,朱标一家三口一起去往坤宁宫。对于宫内礼仪,朱标觉得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一向不拘小节,想到什么就去做。 走到坤宁宫门口,已有尚仪局掌赞女官前去通禀。马皇后得知大孙子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吩咐,一边往门外迎接。 “参见母后!”朱标和常秀一同施礼。 “坐吧。今天怎么有空来娘这里啊!” “儿子过来请安,顺便把雄英抱过来,让您看看,解闷儿的。”朱标给常秀使了个眼色。常秀起身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女官。 马皇后对朱雄英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孩子一直微笑。 朱标指了指茶桌上的托盘,说:“娘,儿子还有稀罕物给您瞧瞧。” “什么稀罕物,拿过来娘瞧瞧。” “这不是洗衣服的胰子吗?傻孩子,就你没见过吧,还当稀罕玩意儿。”马皇后看见托盘上的东西,不由得笑出来。 “娘,这不是胰子,是新肥皂,儿子刚做出来的,比胰子好用,带过来给您试试。” “你做的?”马皇后好奇地拿起一块儿,仔细端详,“这看上去、摸上去,都和胰子很像啊。” “这肥皂的做法与胰子倒也有相似之处,区别在于……” 就在朱标解释的功夫,司赞女官入殿禀报,皇帝召朱标去乾清宫御书房。 朱标起身施礼告退,临走前给常秀使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来再和马皇后聊一聊,重点就是做肥皂。常秀有些为难,却还是勉强答应了,向马皇后讲起新肥皂的制作方法、功效以及推广到民间的想法。 乾清宫御书房,朱元璋背手站立,听见禀报也没有回身,对朱标说:“临濠的事情,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交刑部议处,明正典刑。那些工匠也是被逼无奈,就不追究了,还有那个朱来财也放了吧。” “儿臣遵旨。” “此次赴临濠查察,听说你推荐的两个年轻人,干得还不错。你有何打算?” “父皇明鉴。郑士元、道同二人,学问精深,又有报国之志,是可用之才。儿臣打算外放他们,到地方去历练。儿臣打算郑士元外任湖广行省按察使司经历,道同外任广东行省番禺知县。” 朱元璋问道:“哦?为何一人为经历,一人为知县。” “郑士元,科举进士出身,书读得多,文章做得好,骨子里是读书人的清廉自守和嫉恶如仇,对民生接触不多,去当经历,纠察刑名,比较合适。而道同是荐官,书读过,理也明,对百姓生活多有体悟,委为知县,想必是一方之福。” “你用心了。科举取仕虽多,奈何不堪大用,哎!”朱元璋叹了口气,“取得尽是些只会虚文,而不懂事务的绣花枕头,如何能够代天巡牧,教化万民?这与咱广纳贤才的初衷,岂非背道而驰?所以,咱打算诏令有司暂停科举,代之以察举,以资任用。” “看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朱标心想,他推荐、提拔郑士元,一方面是后世听过他的大名,另一方面就是想借此让便宜老爹看到,科举能够选到可用之才,以便打消暂停科举的念头。 朱标开口说:“父皇,隋文帝废除九品中正制,施行科举取仕,可谓壮举。这一改革,打破了魏晋以来世家对官职的垄断,使得朝廷摆脱了豪强门阀的控制,得以在更广大的人群中拔擢可用之才,这也给了无数寒门子弟施展报复的机会。” “为了让科举取仕具有公平性,采取了考试的办法,学子们不论出身如何,只需依据考题要求给出自己的论断,考官根据文章评判高低名次。” “历来考题多出自经典,并结合实务,出发点是好的,但考官评判难免掺杂个人好恶,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文章,大多合人口味,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局面。” 朱元璋沉思了片刻,说:“你说的咱知道,科举所得不可能都是贤才,可如今却是无用的书呆子居多。眼下朝廷政务纷繁复杂,地方上敌我纠缠、事件不断,非德才兼备者,不可胜任。” 第139章 荐设六科 “如今外朝关键位置都是淮西老人,那些个通过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无依无靠,想要升官,难免不会巴结这些人,成为他们的党羽。再来上淮西集团的拉拢,能够独善其身估计没几个。” 朱标接话说:“如此一来,淮西党通过科举一途,不断给自己输送新人,增强力量,从而长期把持朝政。” “就是如此。况且,南方富庶,向来是人文荟萃之地,通过科举上位的人数,远非北方可比,这更是形成小团体的有利条件。所以,只有先暂停科举,发展文教,然后再开科取仕。” 朱标觉得,便宜老爹的担心不无道理。科举一旦被淮西党把持,就成了输血工具,只会让其越来越庞大。眼下,尚没有经历空印案、胡惟庸逆案的大肆杀戮,官员数量还算充足,通过察举补充一二,足够应付了。 “父皇天心远虑,儿臣望尘莫及。不过儿臣担忧,察举贤才,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更容易安插自己人。为此,加强监督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是自然。”朱元璋回过身来,面露笑意说:“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跟你老子还藏着掖着的。” “儿臣有些想法,请父皇教诲。本来呢,督察百官是御史台以及地方按察使司的责任,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可是贪官污吏、弄权乱政者却层出不穷。一方面,君上不明,或自身昏庸,或受蒙蔽,另一方面与监察制度自身也有关系。” “监督机构,层级分明,从一品的左右御史大夫,到正九品的照磨,与被监察的官员等级可谓一一对应。自古以来,以下犯上都是大罪,举发之人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包括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 “位卑职小之人,无缘面见君上,方面陈词,为保自身只有向上级汇报。以上治下,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显得名正言顺。然而,身居高位者,就像三品以上的大员,手中有权,周围有人,不知多少人要靠着他过活,如亲戚朋友、门生故吏。” “这些人行事顾虑很多,爱惜名声,舍不得权力,因为一旦他们身败名裂,便是万劫不复,牵连甚广。况且,能到如此高位,怎么可能与同殿为臣的其他高官无涉!他们彼此之间有些事心照不宣,闹得大了,大家都不好看。” 朱元璋插话说:“道理是这样没错。这并不是官制的问题,而是官员自身品德的问题,身为监察人员,必须立身正,敢直言。” 朱标回答:“父皇所言极是。儿臣以为,这样的人才颇为难找,不可能建立规模庞大的监督队伍。所以,儿臣以为在官职设置上,给予一定的保障,让其能言敢言。” 朱元璋很感兴趣,问道:“你继续说,如何设置?” “现在朝中的给事中一职,就可以善加利用。首先,所设人员,独立于现在的御史台、中书省,直属皇帝。其次,人数无需太多,分为吏、户、礼、工、刑、兵六科,每科两人,总计十二人,选择耿直自守之臣担任。再次,给事中官秩正七品……” “才七品?你刚才还说以下犯上是大忌,指望一个七品小官去举发?”朱元璋惊讶地说。 “是的,就是正七品小官。官小位卑,不惜身,行事无多顾及,大不了就是丢官。相比于一二品的大官,七品小官那些读书人还是放得下的。” “哈哈,你倒是会说。” “这个七品给事中,官小但权重。前面说了,这十二名六科给事中直属皇帝,那么他们就有直接上奏折和随时面君的权力。六部事宜,例如上呈的奏折、发下的政令,都有相应的给事中负责监督,并记录执行情况,每日汇总。简而言之,给事中的权力不是来自他的品阶,而是来自君上,谁敢轻视。至于具体职司,儿臣尚未想好。” 朱元璋一下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笑着说:“嗯,位卑就不能揽权,名不正言不顺,但皇帝赋予的权力,又让其敢于行事。不错,很不错啊!” “还有呢,”朱标笑嘻嘻地说:“父皇试想,七品官,放在地方好歹是个知县,一方父母官;放在京城,那真是芝麻小官。一个普通七品官,没有机会和靠山,什么年月才能成为侍郎、尚书那种大官。” “可现在的给事中不一样了,天子近臣,担任侍郎、尚书也只不过是君上的一念而已,只要差事办得妥帖就行了。这是多大的诱惑啊,一步登天,少熬多少年月。如此一来,天下贤才君子,还不得竟相而来,轰都轰不走。” “哈哈!”朱元璋突然放声大笑,吓了朱标一跳,足足笑了一分钟。 “标儿啊,你这几年真是……”朱元璋边说边走到朱标身前,大手摁在他肩膀上,“真是让咱刮目相看,屡屡献计献策,都切中要害。你说你这些主意都是打哪儿来的呀!” “全赖父皇平日的教诲。”朱标在便宜老爹的大手之下,躬着身子说。 “少来,咱可没教你那些个鬼主意。设立六科给事中,很有必要,具体职司吧,咱再琢磨琢磨。” “父皇圣明远迈先贤,儿臣告退。” 朱元璋叫住朱标,说:“等一下。大都督上奏,最近北边胡骑屡生事端,剽掠不已,你出个主意再走。” “儿臣以为派重臣良将前往北平、大同、西安等地,训练士卒,以备边事。去年一战,扩廓损失不小,大部队需要休整,肯定无力南下。如今小股袭扰,一方面掠夺粮草,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在打探虚实,故而不得不防。” 朱元璋一挥手,说:“行,咱知道了,你这主意中规中矩,还算妥帖。” “儿臣告退。” 朱标走后,朱元璋暗自嘀咕:“‘将帅可废,国家不可亡’,说得轻巧,可眼下弃之不用,行吗?” “母后说行吗?”回到春和宫的朱标,看见常秀张口就问。 常秀故作严肃地说:“那当然是不行啦。母后说你这是不务正业,若为陛下所知,定然讨不了好!” “然后呢?”朱标站在常秀面前,弯腰凑近了,直勾勾地盯着常秀,嘿嘿傻笑。 眼见朱标靠得这么近,常秀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然后,然后,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你是为百姓生活着想,可能有朝一日新肥皂能够深入寻常人家,让百姓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而且你不参与宫外的事情,不会耽误正事。” “然后呢?”朱标贴得更近一些。 常秀偏过头去,说:“母后要我告诫你,万不可做有失身份的事情,免得被朝臣借故攻讦,否则到时候陛下盛怒之下,你免不了一顿训斥。” 第140章 郑国公府 朱标笑着说:“就算被训斥、责罚也不是第一次啦,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宫里有母后,宫外有郑国公府,保准儿没事。如今宫里头已经摆平了,那宫外也可以动起来了。” “你倒是看得开。我已经派人通知弟弟了,让他明日就进宫来。” “好,今天秀儿辛苦了。我当奉茶以示感谢。”朱标挺直了身子,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然后双手捧到常秀面前,常秀也不客气,接过来抿了一口,夫妻二人继续闲聊。 接到太子妃消息的郑国公府,上上下下马上忙碌起来。开平王夫人蓝氏想给女儿送点儿家常东西,以解思女之情。自从女儿入宫,虽然享受荣华,但母女见上一面属实不易,所以每次一有机会进宫,她都要带上些女儿喜欢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娘,您准备这么多东西干嘛,姐姐在宫里不缺吃不少穿的。”常茂看着一大箱子的东西,抱怨道。 蓝氏一边指挥下人装东西,一边说:“这都是你姐姐喜欢的,平常爱吃的。宫里规矩大,你姐姐也不好轻易开口要求,全指望娘家人呢。你啊,什么也不懂,你姐姐现在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是咱们家的依靠。” “儿子要靠真刀真枪的军功,而不是父荫和联姻。”常茂一脸郑重地说。 “好,好。你挣你的功劳,我送我的东西,咱们两不耽误,行了吧。”蓝氏无奈地说道。先夫常遇春一生戎马,却在军中突发恶疾而逝,连最后一面儿都没见到,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再落得如此,所以对常茂、常升两兄弟从军比较抵触,就想仰仗女儿的身份,保得一家衣食无忧就行了。 怎奈,两个儿子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就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再加上有个爱打仗的舅舅榜样,二人那是成天捧着兵书看个没完。儿子长大成人有了主见,蓝氏越发没有办法,只能日日祈祷常家平安无事。 第二日,常茂一大早就带着家丁奴仆抬着箱子进宫去了。蓝氏心中有些不安,就派人去叫了蓝玉过来,一起府内等候,有事儿也好商量。 这会儿,蓝氏、其弟蓝玉以及次子常升正喝茶聊天。只见,蓝玉放下茶杯说:“姐,你说秀儿找茂儿进宫,是为了啥啊?是不是我上次托你说的事情,有眉目啦。” 蓝氏摇了摇头,回答:“宫里的人传消息过来,就说找茂儿进宫叙话,旁的也没多说。要是关于你的事儿,那该直接找你啊。” “那倒也是。”蓝玉有些失望。 常升插言道:“舅舅,我听大都督府的人说,过年这阵子,北边的元人屡屡进犯,烧杀抢掠,我看陛下今年还会北征的。” 蓝玉挪了挪屁股,说:“这个消息我也听说了,所以才想让你姐姐给说说情嘛!没仗打,我浑身不舒服。” “她舅,你能不能老实儿在家呆着啊。上次我听说你兵败,担心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啊。咱们家,可不能再出事儿了。你们一个个儿的还挣着上战场。”开平王夫人蓝氏抱怨道,指着蓝玉和常升,说:“你姐夫、你爹用性命换来的荣华也够你们享受了。” “姐,你不懂。我这半辈子都在厮杀,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别的啊。” “娘,书上说了,好男儿沙场建功,才是大丈夫所为。” “你们!!”气得蓝氏说不出话来,“都不让我省心。大丫头进了宫,可怜我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了。” 这时候,管家进来禀报,常茂回来了,三人止了话头,静静地等待。 听说舅舅来了,正在和母亲、弟弟说话,常茂衣服也没换,直奔正堂。 “母亲,儿子回来了。舅舅几时来的?”常茂一进门,就和长辈打招呼。 “来了一个时辰了。”蓝玉回答。 “大哥,你回来了。”常升也开口问候。 “茂儿,快坐下说话。”蓝氏笑着说,“你姐姐找你进宫,说了些什么啊?” 常茂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姐姐找我是有事儿商量。他说姐夫,哦不,是太子殿下发明了一种新的肥皂,想开店做买卖。”常茂与朱标比较熟络,平时场合里,朱标就让他叫自己姐夫,说这样显得亲近。 “啥?做买卖?”常升难以置信地大声问,蓝氏和蓝玉也惊讶地瞅着常茂。 常茂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对,做买卖。姐姐说,新肥皂比现在宫里用的都好用,肯定能大卖,就是有点儿贵,普通百姓用不起。她还说,太子殿下想在宫外开店,但他又不方便出面,所以让咱们家入伙,负责宫外的买卖,三七分账。” “太子为何要做买卖?他缺钱?三七分账,怎么分?”常升又问,蓝氏和蓝玉依旧没吱声,看来常升的问题也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姐姐说,是为了造福百姓。至于分账嘛,太子殿下拿小头儿。” “那你答应了?”蓝玉开口问。 “没有啊,这不是回来和你们商量嘛。”常茂的话说完,堂内突然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沉默了五分钟,常茂说:“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儿。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想他不至于坑姐姐吧,这生意应该能赚钱。” “只要能赚钱,我就同意。另外,我听说很多公侯人家都做买卖,粮食、布匹、饭庄都有。”常升紧接着说。 蓝氏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管太子出于什么目的,咱们家都应该鼎力支持你姐,这样她在宫里才能挺直腰杆儿,赚不赚钱倒是次要的。她舅,你说呢?” “姐说得对。太子咱们万万不能得罪的,不为了咱们,也为了秀儿和肚里的孩子。”蓝玉有些担忧地说,“我只怕陛下那边儿恐怕不会同意太子这么做。” 蓝氏闻言,看向常茂,似有询问之意。 “嗯,姐姐说了,太子确实没有和陛下说,但是皇后娘娘知道,并没有反对。” 一听马皇后支持此事,蓝氏立马心中有谱了,笑着说:“那行了,这事儿咱家答应了。” “姐?”蓝玉还想劝说,他心中还是担忧,万一陛下责怪下来,他跟着吃瓜落。 “放心吧,有娘娘在,陛下那边不会有事。”蓝氏安慰道。 常茂心中大定,其实他是想干的,只是不敢私自做决定,赶忙说:“娘,那我明天就给姐姐回信儿了。她说具体怎么干,太子殿下会亲自找我。” 蓝玉也没再说什么,转而问常茂:“你姐还说什么了?有关舅舅的?” 第141章 常茂释疑 “哦,对了。”常茂一拍大腿说,“舅舅,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姐姐让我转告您,您托付的事情,她和太子殿下说了。太子殿下答应举荐......” 蓝玉一拍桌子,大声说:“太好了。” “不过,舅舅,太子殿下还有话说。” “那你接着说。” “太子殿下告诫舅舅,平日里要收敛脾气,耐住性子,不能太招摇。另外,不要参与朝廷中的勾心斗角。” “太子殿下说得对。她舅,你是秀儿的舅舅,也就是太子的舅舅,都是自家人,不会看着不管。倒是你的脾气,确实该收敛一些。”蓝氏对蓝玉说。 “姐姐说的是。”蓝玉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心中琢磨太子的后面一句话,不知是何意。他平日里对只关心打仗,对朝政什么的,只要事不关己,就完全不在意,譬如前阵子的铁榜申诫。 “姐,你们说太子最后一句是啥意思?”蓝玉心中装不住事儿,想得实在没有头绪,开口问。 蓝氏摇了摇头:“这个嘛,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啊。茂儿、升儿,你们给舅舅分析分析。” 常升不假思索地说:“我想不必在意吧,舅舅本来就不愿意参与朝廷那些事儿,殿下可能就是随口说说。” 常茂对弟弟不以为意的看法表示反对:“非也。太子殿下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定有深意。舅舅是不愿意参与,可就怕有心人故意设套儿。” “此话怎讲?”蓝玉问。 “就拿前阵子的铁榜申诫来说吧,有人不愿意接受陛下对于免死铁券的处理,他们想搞串联,给陛下施压。有人找过我,我没答应。” “这事儿,延安侯唐胜宗找过我,让我去魏国公府,我没答应。心想我又没爵位,免死不免死的,跟我有啥关系。”蓝玉说到后面,话有些酸溜溜的。想他蓝玉戎马半生,血战洪都,南征北讨,如今连个侯爵都没捞到,自己的外甥年纪轻轻已然是公爵了。 常茂自然是听出来了,安慰道:“以舅舅的能力、身份,获封侯爵是迟早的事儿,就是晋封公爵也不在话下。” “他们找您,是想借您太子妃亲舅舅的身份,增加一点儿人情筹码。我听说,魏国公称病不见,他们就堵门喧闹,结果惊动了宫里,太子殿下亲自上门,宣魏国公进宫。” 蓝玉哼了一声,说:“他们这帮人想拉魏国公下水?瞎扯淡!徐达和陛下的关系,朝里朝外谁不知道。” 常茂接着说:“他们这么做自然是有人指使。幕后之人虽不指望魏国公能站出来,也是想借此机会给徐达添堵,离间君臣关系。” “幕后之人?谁?”蓝玉奇道。 常茂并没有直接回答,“陛下定的规矩,岂会因为他们不愿意就轻易更改?要是这样,往后他们岂不是无法无天了。我想,不仅是魏国公,韩国公、曹国公以及卫国公邓愈都不会出头的。” 蓝玉闻言点点头,常茂这么一说,幕后之人就呼之欲出了。 常茂突然转了话题,问:“舅舅,您这次北征和吉安侯陆仲亨有些交情吧。” “是,之前关系还算说得过去,去年北征一起领兵。哎,结果中了埋伏。”蓝玉叹了口气,要不是落入圈套,损兵折将,他很可能就侯爵加身啦。 “舅舅以后和他往来,要谨慎些。能不往来就不要往来。总之呢,咱们家,不拉帮结伙,不在朝中站队。”常茂这话既是对蓝玉说的,也是对常升说的。 常升对此有不同看法,“可是,哥,眼下朝廷里大都是咱们淮西人,咱们不和这些人在站在一起,恐怕不好立足啊。总不能去巴结那些浙东文人吧。” “徐达、李文忠、邓愈,他们和谁站在一队?不也好好地嘛!”常茂提高了声音说。 常升强辩说:“他们当然不用站队,他们一早跟着陛下打天下,论军功,论私交,哪个能比得上。可咱家,父亲不是……”常升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连带着蓝氏也叹了口气。 蓝玉小声说:“升儿,你提这个干嘛,光惹人不痛快。”常遇春早逝,蓝玉也失去了一个大靠山。 想到仙逝的父亲,常茂心中也不是滋味,他揉了揉眼睛,把眼泪强压回去,说:“三位国公不是不用站队,他们始终和陛下站在一起,用忠心回报陛下的恩典。” “父亲早逝,陛下对咱们家的恩典也没见少。让我袭了公爵,让姐姐嫁给了太子殿下,这是别人比不了的圣眷。” “我想,将来舅舅最少也是侯爵,甚至公爵。再想想咱们的姐夫太子殿下,咱们的小外甥雄英,咱家往后几代都不用愁。所以,我们必然是要站在陛下一边。” 常茂的一番话,说得在场其他三人都默不作声。要说这开国元勋,就目前而言,郑国公府比不过其他国公府,甚至连个别侯爵家都不如,因为常茂是靠父荫袭爵,功劳不显。 然而往后看,太子朱标一旦登基,郑国公府就成了皇帝的娘家,蓝玉成了国舅,地位立马抬上去一层。再往后看,如不出意外,现在的皇孙朱雄英将成为太子、皇帝。这样算来,他们常家远的不说,三代以内绝对荣华富贵,高官显爵。 并且凭借与皇室的联姻,只要后世子孙不干太出格的事儿,绝对可以一直处于大明帝国的权利中心,与国同存。这一点,魏国公府就是最好的例子,魏国公传十世十一代,至明亡而绝。 蓝氏率先开口:“茂儿说的在理。咱家不求别的,锦衣玉食,平安富贵最好。” 蓝玉舒展了眉头,笑着说:“茂儿这些年,长进不少。今天真是让舅舅刮目相看。经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大哥的眼界心思,小弟远不及也,受小弟一拜。”常升起身鞠了一躬,今日常茂的一番分析,把他给惊到了,再一对比,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都太幼稚了。 常茂站起身来,连连摆手:“娘,舅舅,二弟,你们太高估我了。这些很多都是大姐今日给我讲的,还有我自己思考的。让我给大家说一说,也是大姐的意思。” “秀儿?大姐?”三人惊呼,他们没想到原来这一家子人中,心思最通透的是常秀。 其实,常秀对常茂交代的话,也有朱标的提点。自从成婚以来,朱标对常秀经常会说一些朝廷里的事儿当做闲聊,有时候也会暗示常家不要掺和,要洁身自好,以诚侍君。 常秀是极聪明的,听出了朱标话里的意思,找个机会就向弟弟常茂讲几句,希望潜移默化,保一家平安。 第142章 太子借钱 在姐姐的反复唠叨之下,常茂自己也忍不住琢磨起来,越想越觉得大姐的话十分有道理,是自家人的贴心之语,于是借着今天的机会讲了出来。 在座的几人,听得明白,也想得清楚,点点头沉默不语,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顿时没了动静。约摸过儿五分钟,蓝玉起身告辞,蓝氏想留他吃午饭却也不得。 蓝氏、常茂以及常升,也各自回到房中,不一会儿,国公府的正堂之中就完全没了人声。 当天下午,常秀就收到了弟弟的消息——家里面一致同意出面开店,并且自己交代的话,常茂也带到了。 朱标听说之后很高兴,奉上一杯茶,笑着说:“那往后就要仰仗郑国公了。过几天,我再找他聊聊。秀儿,眼下还有点儿困难,希望给你出出主意。” 常秀接过茶杯,抿嘴一笑,原本大大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线,揶揄道:“殿下亲自奉茶,臣妾可不敢当。殿下以太子之尊,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额,怎么说呢。这个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那还真不叫事儿,反倒是放在我这个太子身上,千难万难。” “哦,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儿?”朱标这么一说,把常秀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那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能这事儿说出来你都不信。眼下要在宫外开店做买卖,可是,我这兜里,”划到此处,朱标双手在身长摸索了一遍,“这兜里比脸都干净,真可说是不名一文。堂堂大明太子,活活穷死,说出去有人信啊!” 常秀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到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朱标则臊眉耷眼地坐在一边,一脸无语。 见常秀终于是止住了笑声,朱标一脸谄笑地说:“笑完了?给出个主意吧。之前和顺子上街,就遇到这种没钱的尴尬事儿。” 常秀轻咳了一声,勉强压住再次涌来的笑意,说:“确实。不光是殿下,诸位皇子也是一样,虽说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就是没有现钱。不过,开店的钱,不用殿下出,臣妾娘家可以承担。” “谁说不是呢!我的处境还不如几个弟弟呢。他们现在是富贵的穷光蛋,但是长大成家之后,开衙建府、就藩封地,那俸禄能顶好几个国公。至于开店,我觉得咱们一文钱不出,不太合适。”朱标忍不住吐槽。 “话是没错,可臣妾敢说,只要陛下同意,弟弟们都巴不得和你换换位置,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啦。非要出钱的话,臣妾这里还有一些家里给的金银首饰,殿下若是不嫌弃,可拿去卖了换钱。”说着,常秀起身就要去翻找。 “那太好了,秀儿真是善解人意。”朱标一把按住要站起来的常秀,“不过呢,你别着急。起先,我确实打的这个主意。” 朱标说到这儿,有点儿不好意思。顺势坐下的常秀看着朱标羞赧的表情,又忍不住想笑,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你提到了诸位弟弟也和我的处境一样,正是这句话点醒了我。确实,弟弟们的绝大多数都和我一样,可是有一个人不一样。”朱标边说,边伸出一根手指。 “秦王?”常秀眼珠一转,立马有了答案。 “正是。老二现已成家,移居宫外王府,是可以领俸禄的,找他借个百十两银子,应该没问题。秀儿,你说要不要顺便把老二拉上?” “殿下是想拉上弟弟做垫背的,来个法不责众。”常秀斜睨了朱标一眼,说。 “嘿嘿,秀儿啊,你这样直接戳穿,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伎俩被识破,朱标有些尴尬,“那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明天我去找老二借钱。想来再过几天,新型肥皂也该做了,到时候再叫常茂进宫,安排开店事宜。” “殿下英明,臣妾万万是赶不上的。”常秀开玩笑似地说。 “既然难事儿解决了,那咱们也该算算账了。”朱标一一撸起袖子,“你刚才不是一直笑孤嘛,那就让你笑个够。”朱标双手其上,给常秀挠痒痒。 常秀边笑,边求饶:“哈哈,殿下饶命,哈哈,臣妾,哈哈,臣妾知道错了。” 翌日,奉天殿朝会上朱元璋宣布三件大事。其一,暂停科举取士,各地察举贤才,以备朝廷任用。第二,设立给事中十二人,正七品,负责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对应六部分为六科,每科二人,铸给事中印一个,推年长者一人掌之。第三,胡人寇边,屡屡劫掠,特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宋国公冯宗异为右副将军,卫国公邓愈为左副副将军,中山侯汤和为右副副将军,统诸将校往山西、北平等处备边。 散朝之后,与会大臣对北上备边一事无多讨论,强敌在侧,这是正常的安排。而前两件事则不然。停科举行察举,这给了在朝当官的人极大的便利,利用职权安排自己人;增加六科给事中,加强了对中央六部官员的监督,虽然官小,但不可轻视。朝臣们中都有自己的盘算,想着如何应对这一改变。 下了朝的朱标,没有去华盖殿办公,而直奔乾清宫御书房。一进门,正好碰上魏国公徐达也在,朱元璋正在与其聊天。 “去年,扩廓虽败但实力尚存,入冬以来,屡屡犯我边境,杀我边民,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德,北边的事情,咱就指望你了。” 徐达回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如今朝廷举大军备边,想必扩廓不敢轻举妄动。” 朱元璋继续说:“大军屯驻,扩廓虽不会大举进犯,却势必小股骑兵骚扰。你等务必要坚壁清野,让元人劳而无获,待其撤退,再率精锐出击,必有斩获。” “陛下圣见,臣遵旨。”徐达拱手施礼。 “你是沙场老将了,临机应变,不可囿于咱的揣度。”朱元璋见太子来了,示意徐达退下,“天德,你先回去吧。出征之日,咱亲自去送你。” “臣告退。”徐达转身出门,正好看见朱标,二人相视施礼。 “儿臣,参见父皇。” “老大,有事儿?”一直坐在书案后的朱元璋起身走到案前,问道。 “儿臣有一事不明。此次出征备边,父皇为何将宋国公置于表哥之后?” 朱元璋双目直视朱标,问道:“不明白?” 朱标施礼,“请父皇教诲。” “好吧。之前的临濠民变虽说与他并无直接干系,但毕竟事涉其家,还有许多与其交情匪浅的淮西武将。这阵子呢,自打咱颁了铁榜,他明里暗里、上上下下就没消停过。派人去魏国公府挑事儿,肯定就是他的主意。再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岂不是要上天。” 第143章 拉人入伙 朱标听完皇帝的教诲,说了一句看似全然不着边际的话:“所以,父皇虽然罢了汪广洋,却没有另任中书右丞相,而让中书左丞执掌省务。” 朱元璋又盯着朱标看了两眼,嘴角渐露微笑:“你小子,成心的是吧。淮西文武,说到根儿上都是一帮人,打一棒子自然要给一个甜枣。” “父皇圣明。然儿臣以为,胡惟庸之精明,可能还在韩国公之上。此人掌握相权之后,不光是淮西集团,怕是整个朝廷的官儿都要转变风向了。” 朱元璋对朱标的话不甚在意,在他看来,胡惟庸比李善长要好用得多,用起来也很顺手,对朱标说:“胡惟庸这个人,相比于其他老臣,虽然资历尚浅,却是个干才,咱还想再看看。至于日后真出现你说的情况,咱自有措置。” “父皇天心远虑,儿臣不及。儿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望父皇成全。” “说出来听听。” “此次北征,儿臣举荐蓝玉随军出征。蓝玉的能力,父皇是清楚的,去年虽有败绩,但就领军能力来说,瑕不掩瑜。望父皇鉴纳。”说完,朱标深施一礼。 朱元璋一开始还挺诧异,朱标之前从未行过此等事情,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笑着说:“枕边风,受不住吧,哈哈。” “父皇明察。不过重要的是蓝玉确有将才,何况使功不如使过。” “使功不如使过?”朱元璋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行,咱答应了,让蓝玉随军北上。” “谢父皇。” “咱知道枕边风的厉害,不想让你为难。还有事儿吗?” “那个……没啦,儿臣告退。”朱标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转身要走。 “有话就说。” “儿臣想叫上二弟,去崇礼侯府走动走动,拉拉关系,那件事儿还得继续推进。” “嗯,去吧。”朱元璋痛快地答应了,“等会儿,老二也去?” “是的。儿臣这次想着便装,低调一些,带崇礼侯在应天逛一逛,儿臣估计崇礼侯碍于身份,平时恐怕都不出门。不过儿臣对京师道路不太熟,二弟开府居住有段时间了,带上他方便,况且那件事儿也不便让朝臣知晓太多。”朱标一五一十地回答。 朱元璋点头同意,他非常满意朱标的态度,虽然拉拢崇礼侯的事情已交由其全权负责,但他并没有自行其事。 太子走后,朱元璋继续坐回到书案之后批阅奏折。尽管是朱标奉旨监国,常事都由其处置,大事才奏闻皇帝,但老朱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担心朱标经验不足,处事不当,所以凡是奏折,他都要再审查一遍。 出了乾清宫门,朱标回到华盖殿看折子,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天的时间,等他回到春和宫,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刚在圆桌前坐下,喝茶等待开饭,马忠进来禀报。 “殿下,下午典膳局司郎把最新做好的肥皂带来了。”马忠说着把一个托盘放在朱标的面前,揭开了上面的盖布。 盘中整整齐齐地放着大约十块儿方方正正的肥皂,上面印有龙凤、花卉、福禄寿等花纹字样,颜色略微发白,与后世的香皂很像。朱标用鼻子稍微嗅了嗅,确有一种药草的清香之气。 “不错,卖相很好。看来他们四个没少费心。”朱标笑着说。 “马忠,你马上派人去秦王府,告诉秦王殿下,我明天上午去找他,有要事。” “小的遵命。” 朱标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愁去找老二借钱不能空手去,这下伴手礼有着落了。于是吩咐道:“顺子,将龙凤纹路的两块,送到坤宁宫。再找两个木匣子,各放两块福字印的,明天去秦王府的时候带上,剩下的都给太子妃。还有,叫亲军右卫百户张三来见孤。” 不多时,百户张三便进了殿。朱标先是与他闲聊了一会儿军器局那边的情况。自打北征回来后,张三的主要任务又回归到军器局,参与火枪、火炮的改进。听闻那边进展得还算顺利,特别是前装大炮已经做出了样炮,朱标有意改天去看看。 他对张三说:“明天,孤要去秦王府,顺便在京师逛一逛。”他把张三当成心腹培养的,从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 张三刚想说话,却被制止了,朱标继续说:“这次着便装,用不着那么多护卫,你该干嘛干嘛,挑两个人跟着就是了。” “可是您的安危......”张三还想争辩一下。 “怕什么,京师的治安不至于那么差吧,两个人足够了。要不就上次替孤在中都打探消息的两人吧,如何?” 张三见状也不好坚持,回答:“标下领命,这就去安排王二牛、李大力二人。” “好。让他们明天一早就来春和宫,顺便带上一套便装。”朱标嘱咐道。 晚饭是朱标和常秀一起吃的,聊起要和秦王、崇礼侯逛京师。常秀建议顺便看看店铺选在哪里,有没有合适的店铺出租,朱标觉得是个机会,同时犹豫着要不要叫上常茂一起。 第二天一早,朱标用过早膳,吩咐典乘局准备车马,就准备出门了,同行的有秦顺、王二牛、李大力三人。 朱标坐车,其余三人骑马,他们都没有换装,仍穿各自的制式服装,带的便装都放在马车上。朱标的打算是假装出宫公干,到了秦王府再换衣服,着便装去崇礼侯府上。 一行人不紧不慢从西华门出宫,向西而行,过大通街上的玄津桥,往朝天宫方向走。大概半小时,转到了王府所在的中正街,远远能够瞧见一座气派的木牌坊。再往前走,秦顺、王二牛、李大力三人便下马步行,唯有朱标端坐车内。 快到门口的时候,就能够看见秦王府的迎接阵势,朱樉居中,身后是承奉司正副承奉,亲卫护军则分列左右。车驾停下来,不等秦顺上前,朱标就从车子上来了,一路颠得他有点儿昏昏欲睡,恨不得早点儿下车。 “臣弟恭迎太子殿下。”朱樉上前躬身施礼。 “恭迎太子殿下。”其他人则是跪拜行礼。 朱标上前虚扶一下,笑着说:“老二,客气啥。今天我过来找你有事儿。” “是,大哥,咱们进去说吧。”二人并肩走进王府大门。秦王府虽然是应天修建的第一座亲王府邸,但规模不大,肯定没有藩王封地王府那般气势恢宏。从硬件上看只是比一般的公侯府邸略大一些,但软件上可是普通公侯所不能比的。 第144章 秦王入股 王府正堂之中,朱标和秦王一左一右,端坐上首。这时候,秦王妃王月悯出来见礼,朱标顺便将带来的新型肥皂送了出去。 “这是宫里最近自创的肥皂,比平常的胰子好用得多,洗完的衣服自带清香。拿了两个过来给你们试试,要是用得好,宫里再送。” “谢太子殿下。”秦王妃施礼拜谢,又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退了。 “大哥有事儿说一声,臣弟入宫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朱樉边喝茶边说。 朱标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说:“这不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嘛,我有事儿相求,望二弟施以援手,莫要推辞。” 看朱标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朱樉也收起来嬉笑,说:“请大哥直言,臣弟在所不辞。” “不过,要事朝廷政务,我就.......”朱樉又补充道。 朱标摆摆手说:“二弟放心,此事与朝政无干,纯粹的私事儿。”又朝四下看了看,小声地对朱樉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今日特意找你来借钱的。” “啥?”朱樉突然提高了嗓门,他怎么也没想到能从太子口中听到借钱二字,而且还是为了私事。 这么一喊,朱标有点儿尴尬,继续压低声音说:“叫那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借钱,明白不?百八十两就行。” 朱樉还没反应过来,没有接话,而朱标却以为他在盘算,追问道:“怎么,没有?那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啊,不是,大哥。银子有,百八十两不成问题,我这就让管家去账房领。不过,大哥,我问一句,你借钱干嘛?” “借银子当然是做买卖啊。” “啥?我没听错吧。” “你别这么一惊一乍地行不?”朱标白了秦王一眼,说:“没错儿,就是做买卖。刚才不是送给你两块肥皂嘛,就是这个买卖。” “这不是宫里做的嘛?” “是啊,我让春和宫典膳局做的。”朱标呷了一口茶,得意地说。 “大哥做的?”朱樉又是一惊,紧接着说:“这东西能赚钱吗?” “当然啦。这是消耗品,用量很大,只要推广出去,肯定赚钱。要不然,我也不会闲得没事儿,鼓捣这个玩意儿啊。” 朱樉沉默了一会儿,朱标也不说话,喝茶等着。 “大哥,能算我一份吗?我出钱入股。” “当然没问题。”朱标爽快地答应,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要不这样,钱我不借了,算你入股如何?” “谢大哥。来人啊,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朱樉吩咐道。 “二弟,如今你投了钱,将来必定得利数倍。”拉秦王入伙的意图达到了,朱标止住了这个话题,说起去崇礼侯府的事。 “大哥放心,别的不说,京师的旮旮旯旯我都熟,吃的玩儿的,都包在我身上。” “所以说,此事找二弟你就对了。一会儿咱们都换了便装出门,行事方便。你再带上两名王府的亲卫,带一块百户腰牌。”朱樉点头答应,吩咐人带朱标去偏厅换衣服。 换了衣服,回到正厅,朱樉已经在等待了,二人都是一副儒生打扮,身着襕衫,宽袖黑边,头戴四方平定巾,只是颜色略有不同,朱标着深蓝,朱樉服浅蓝。 出得房门,秦顺、王二牛、李大力三人以及秦王府两名护卫也都换好了衣服。秦顺拌书童,穿灰色圆领衫,不戴帽,余者拌家丁,穿直裰,戴六合一统帽。不过,朱标看王二牛、李大力的衣着,总觉得别扭,倒不是他们穿错了衣服,一时说不上来。 “二牛、大力,转个圈给孤看看。”二人虽摸不着头脑,也依言原地转了一圈。 朱标立马明白为何别扭了,二人得衣服不光有些褪色,显然是洗过很多次,而且还有一两个杂色补丁。 “你们俩就没有不带补丁的衣服?你看看他们。”朱标边说边指了指秦王府的护卫。他们两人虽然也是同样打扮,但是衣服颜色尚新,关键是没补丁。 被太子这么一说,王二牛、李大力有点儿不好意思,沉默不语。这已经是他俩能找到的补丁最少的衣服了,平时都是着军装,就算有赐衣,也是托人带回老家。二人日子过得仔细,大部分饷银都是供给家中开销。 尴尬的气氛,也让朱标觉得话有不妥,他试图挽回一下,说道:“知道你们平日节俭,舍不得吃穿。可这样的衣着,不搭调,如何登得崇礼侯府大门。” 转头对朱樉说:“二弟,见笑了。帮忙找两件合适的衣衫给他俩换上。”朱樉自然是没异议,吩咐人带他俩去换衣服。 一切准备就绪,七人出了王府大门,不骑马,不坐轿,而是步行前往。朱标一行人前脚刚离开,王府后院就有人向王妃禀告。 “公主,殿下从账房支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太子,听说是入股买卖。”说话的是秦王妃王月悯的贴身丫鬟乌兰图雅,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肥皂,“好像就是这个买卖。” 王月悯奇道:“太子来找秦王做买卖?呵呵,如此不务正业,朱皇帝应该还不知道吧。乌兰图雅,去打听一下,若是如此,等他们买卖开起来了,想办法在宫中散布消息。” “是,公主。还有,太子和殿下一起出门了。” “哦,去哪里了?” “他们一行七人,都着便装步行,尚不知去往何地。” “只有七个人?也就是说除去朱家兄弟二人,就只有五名护卫喽?” “公主的意思是?”乌兰图雅话没说完,就被王月悯招呼到身边,附耳轻言。随后,乌兰图雅匆匆离开。 崇礼侯府距离秦王府不算太远,穿过两趟街就到了侯府所在的裕民坊,原先陈理、明升的府邸也在附近。 崇礼侯府看上去要简约很多,没有王府那般气派,也没有众多守卫,门口有两个看门的家丁,一个百无聊赖地打瞌睡,一个躲在地上看蚂蚁。 崇礼侯的身份众人皆知,无论是从龙功臣还是前元旧臣都不与其来往,以免招惹祸患,说得夸张一点儿,连应天的鸟儿都不愿意从侯府上方经过,怕遭了池鱼之殃。最近一次有人上门就是朱标等人从大校场试射火器回来的时候。 所以守门的活计非常清闲,根本没有什么需要通报的事情,而且崇礼侯本人基本上也不外出,没什么交际活动。以至于,朱标一行人都走到府门口了,二人没有任何反应。 第145章 二入侯府 见了这情形,朱标说:“老二,让人拿百户腰牌给他们看,就说有要事求见崇礼侯。”他充分吸取了上次在军器局门口吃瘪的教训,但凡便装必须得带个信物。这回之所以不用他自己的东西,是不想招摇,他的想法是等这名亲卫进去了,当面向崇礼侯说明一下,他和朱樉自然就可以进去了。 秦顺和一名秦王府的护卫一同上前,打搅了两个家丁各自的雅兴。 “你们谁啊?在这儿做什么?知道这是哪儿吗?”斗蚂蚁的见有人上前,看样子也不像路过的,先开了口。 那名亲卫亮出百户腰牌,说:“我等奉秦王之命,有要事求见崇礼侯。”这名亲卫还是懂事的,对方毕竟是个侯爵,客气一点儿没有错。 斗蚂蚁的人凑近看了一下腰牌,上面确实写着秦王府护卫百户的字样,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这侯府,连个芝麻大的小官儿都不曾来过,今天怎么突然有王府的人上门了,说:“你稍等,我进去通报。” 就在同伴进门的同时,另一名卖呆儿的家丁回过神来,看了看秦顺和那名护卫,又朝后面的朱标和朱樉几人瞅了几眼,心里暗自嘀咕:“那边两个人看着怎么如此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使劲儿回想,却没有结果。 “你们是哪儿的?”卖呆儿的家丁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随口问道。 那名亲卫有点儿不耐烦,他已经说过一遍了,还拿出了腰牌,这会儿又被问,要不是今天穿的便装,他真想把把刀架到家丁的脖子上,看看他还问不问。 秦顺抢先一步回答:“我们是秦王府。今日登门有要是求见你家侯爷。” “秦王府,秦王府。”那家丁念叨了两句,一拍脑门,大叫一声:“秦王殿下,还有......”话没说完,他三步并作两跑到正在闲聊的朱标兄弟跟前,扑通跪倒在地。 “小的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 谈话被打断,朱标很诧异,看着那名家丁,问:“你认识我?” “回殿下的话,上次太子和几位王爷到府上喝茶,小的有幸见过。”家丁小声回答。 “那就好办了。你直接开门让我们进去呗。”一旁的朱樉发话了。 那家丁略有犹豫,他觉得这样好像不合规矩,刚想说话,却被朱标抢先。 “老二,他一个普通家仆,私自让咱们进去怕是不太妥当。怪咱们事先没打招呼,还是让他先进去通报一下。刚进去的那个不知道咱们身份。” 听到太子的话,那家丁投来感激的目光,说:“谢殿下,小的这就进去向老爷禀报。”说着站起身来,急急向大门奔去。正好巧和出来的家丁撞了满怀。 “老三,你急着投胎去啊!” “二哥,我......”那名被称为老三的家丁,一方面因为紧张,另一方面刚才的一撞着实不轻,话都说不顺。 “你什么你。”身材壮实的斗蚂蚁的家丁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边说边侧过身出了门,对秦顺二人说:“我家侯爷说让你们进去。” 方才朱标和朱樉被认出来,秦顺他俩自然也听见了,如今他二人已经不需要先进侯府了,而是等着崇礼侯出来迎接两名主子,于是站在原地不动。 “咋地?还不进去,等着什么!”斗蚂蚁的家丁有些火了。他辛苦跑了一趟,等了允准,结果来人却不进去了。 “二哥,二哥。”那一名瘦弱的家丁,揉着胸口,拉扯对方的衣袖说。 “老三,你拉我干啥。” “二哥,实话跟你说,后面那两个是太子和秦王。” “啥?你咋知道的?”斗蚂蚁的家丁不可思议地问。 “上次太子和几位亲王来过府上,你刚好出去采买,没在。” “那这......这可咋办呢?” “我正要进去禀报侯爷。” “别,还是我去,我跑得快。你在这儿歇着。”说完,斗蚂蚁的家丁就转身朝门内跑去。 “等会儿!”朱标开口叫住了他,顺便上前几步,朱樉也跟了上去。 那名家丁停住脚步,见到朱标走上前来,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就老老实实地站着。 “告诉你家侯爷,不要声张,让我们从侧门进去就行了。”朱标说完,见那家丁仍站着不动,继续说:“还愣着干啥,进去通报啊!” 那家丁像是刚刚反应过来,随即一溜儿小跑消失在门内。 过来大约十五分钟内,从侯府侧门中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崇礼侯买的里八剌,他身穿圆领道袍,头戴结巾。看见太子和秦王,赶紧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朱标也赶紧上去,连忙挥手示意买的里八剌不要行礼,说:“小五,不必多礼,进去再说话。”买的里八剌恭敬不如从命,让朱标、朱樉二人先走,紧随其后。 侯府正堂和上次朱标来时并没有多少改变,他兄弟二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为首的位置上。一路从秦王府走过来,又在门口站了半天,着实有些累了。 “臣买的里八剌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待朱标二人落座之后,买的里八剌跪地行礼请安。 “小五,起来吧。之前不是说了嘛,不要行跪礼了。”朱标放下端起的茶杯,说:“我们兄弟不请自来,还望你不要见怪。自从上次从大校场试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虽然买的里八剌还在大本堂念书,但是朱标却早就不去了,朱樉自从成亲搬出皇宫之后,也不再去大本堂,而是在王府之中读书,所以很少和买的里八剌见面。 “谢殿下挂怀,臣一切安好。”买的里八剌站起身来,躬身回答。 “坐下说话吧。想你已经在京师居住已有数年,不知道可曾四处逛逛?”朱标问道。 “臣一向很少出门。”买的里八剌回答。 朱标笑着说:“我也是,平日都闷在宫里。今天想出来走走,恰巧听闻大本堂今日修课,所以过来邀你一起,专程找了秦王当向导。” “不是我吹,在应天,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朱樉插话道。 “能够陪同太子和秦王殿下,臣不胜荣幸。”买的里八剌也不推辞,他知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肯定是都安排好,他推脱也没用。 “好。那你换身衣服,咱们这就走。” “还请殿下稍候。”买的里八剌起身告辞,转入后堂换衣服。 第146章 同游京师 在等待买的里八剌的空档,朱标问朱樉:“老二,你对京师比较熟悉,咱们一会儿出门逛逛,你选个地方吃饭。” 朱樉搓了搓手,说:“要说吃饭,当然是醉仙楼最好啦,那是京师最有名的馆子,厨子的水平也是顶级一流,而且风味与宫里大不相同。平日里生意特别好,达官显贵都是常客,去晚了肯定没位子。” “哦,照你这么说,我不去看看,吃上一顿,岂不是很可惜。” “那必须的。大哥,那咱们得提早去,否则……” “那是自然。出了府门,咱们先直奔醉仙楼,路上随便看看,等吃饱喝足再继续。” “好嘞。”一提到吃,朱樉就显得特别兴奋,紧接着给朱标介绍醉仙楼的各种拿手菜。有些菜名儿朱标从没听说过,心思好奇,巴不得赶紧去尝尝。 没多一会儿,买的里八剌就换好了衣服,和朱标兄弟二人一样,都是青衫长袍,读书人的扮相。 买的里八剌没有带任何随从,一来他认为太子对他还算不错,此行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二来自己一人同行,也少了些嫌疑,多了些坦荡。 如此一来,朱标组织的京师一日游旅行团正式出发,总计八人。一行人出了侯府大门,朱樉说醉仙楼其实离侯府不算太远,就在裕民坊往北走的北门桥一带,步行过去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于是众人开起十一路,从裕民坊沿街向北而行。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相比于裕民坊而言,这个街口繁华了很多,多了不少烟火气息。 路边各种门市店铺,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沿街流动的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一幅市井生活的图卷。 拐上正街,朱标走在最前面,朱樉和买的里八剌一左一右,买的里八剌稍微靠后一些,秦顺等人也是跟在后面。 朱标很少出宫,上次趁着帝后出行,自己跑出来,走马观花似地随便看了看。这次才是正儿八经地逛京师,所以东瞧瞧西看看,希望能够发现一些稀奇的玩意儿。 虽说宫里好东西不少,名家真迹的字画,做工细致的各种瓶瓶罐罐、金银饰品。这些东西,好是好,但是不接地气,显得高高在上,他想到民间探索一下。 迤逦而行,边走边看,正巧路边有一个叫做博古斋的古玩店,朱标忍不住迈步进入朱樉、买的里八剌和秦顺三人也跟着进了店,四名护卫都就在店外。 这个古玩店不算很大,正面阔三间,正对着门的是柜台,掌柜的不在。进门左手的墙上挂着些山水画以及几幅毛笔书法,朱标一眼看过去,只是觉得还不错,再细的内容,譬如画法、书法等,他就不知道了。 除了挂起来的,旁边的木架子上还放着一些卷轴,大略估计有几十个。右手边也都是木架子,上面摆着各种瓷器,譬如瓶子、罐子,金银器物很少。 这会儿店里有几个人在看东西,伙计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过来招呼,只是点头微笑,他正给一名中年男子介绍字画。 朱标走到右侧的架子上,拿起一个青花瓷瓶端详起来。来自后世的朱标当时是听说过元青花的大名了,一个真品的瓷瓶,那可是价值上亿的,这样要是能带一个回去,他就发达了,陡然而富,转弯富家翁。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标对手里的瓷器左看看,右看看,里面也瞧了瞧。这个瓷瓶高约二十多厘米,下粗上细,上端收口。瓶身上画了花鸟人物,比例和谐,细节非常到位。 可惜,他没有什么古董鉴赏的能力,懿文太子似乎也不擅此道,记忆中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看了半天,纯属瞎子点灯白费蜡,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店里的伙计走了过来,刚刚成交了一笔买卖的他心情大好,盘算着掌柜能给多少提成。 伙计满脸堆笑着说:“您真有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青花瓷瓶。据说是从前元大都宫里流出来的。” 听伙计这么一说,朱标很惊讶,问:“你如何确定这是前元皇宫里的东西?” “您看这青花发色,多么饱满,人物多么惟妙惟肖。再看看这胎质,细腻有油润感,肯定是官窑贡品。”小伙计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很早就出道了,在古玩店打工很久了,耳濡目染,能说会道。 朱标听不太懂,只是觉得伙计说得还是事实,就问:“那些个瓷瓶多少钱?” “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这么贵?这万一要是,那我不是赔大了。”朱标嘀咕了一句。 小伙计有点儿不爱听,立即反驳:“我们博古斋好歹也是十几年的老店,京师谁人不知,从没卖过假货。” “老二,小五,你们的看如何?”朱标自知失言,对伙计的反驳也不计较,转而去问朱樉和买的里八剌。 朱樉平时对古玩什么完全无感,心里想的全是一会儿在醉仙楼吃什么,无奈朱标进了店,他也只好跟着,装模作样地随便拿起一个小罐子瞧了起来,买的里八剌则是在书画一侧,仔细欣赏。 从小伙计上前与朱标搭话开始,朱樉和买的里八剌不由自主地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儿听到朱标问话,朱樉上前一步说:“大哥,这玩意儿家里有不少了,别买了吧。不当吃不当喝的。” 朱标对朱樉的回答表示无奈,认为秦王是俗人一个,转而继续问:“小五,你说呢?” 买的里八剌似乎是没听见,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标手里的瓷瓶。其实,自打听到了小伙计的话,买的里八剌就盯上了那个青花瓷罐,越看越觉得熟悉。 朱标又叫了两声,再加上朱樉在一旁捅咕,买的里八剌才醒过神来,略带歉意地说:“大,大哥,我觉得这瓶子看着不错,至于出处我就看不出来了。” 买的里八剌首次称呼朱标为大哥,还有点儿难以启齿。既然是微服出游,他不好点破身份,要是不带个称呼则显得没有礼数。虽然有些不顺嘴,但朱标却乐于接受,这算是有个好的开头了。 而且,买的里八剌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这个瓷瓶搞不好还真是元宫旧物。于是,他对伙计说:“四十两行不行,我是真心喜欢这个瓶子,诚心买。” 小伙计没有答应,说是要去问一下掌柜,于是匆匆向房后跑去。他倒是挺放心的,这么个都是宝贝的店里,就没人看着了。 还好,很快小伙计就回来了,他告诉朱标老板同意了。朱标当下指示秦顺付银子,当然是用秦王入股的钱,朱标这个穷光蛋太子,一毛钱都没有。 第147章 醉仙酒楼 拿上包好的瓷罐,朱标抬腿出了店,来到街上,他头也不回地说:“老二,天儿不早了,咱们去醉仙楼吧。” “好嘞,就等大哥你这句话了。”朱樉引领众人直奔醉仙楼。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朱标站在一座很普通的二层建筑门前,盯着门上的牌匾“醉仙楼”,对朱樉说:“这就是醉仙楼?不是吧。” 原本以为是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所在,没想到如此不起眼,朱标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朱樉却笑嘻嘻地回答:“大哥,你有所不知,醉仙楼就是这个样子。它不像有些酒肆,雕梁画栋,好不气派,其实都是驴粪蛋表面光。醉仙楼看重的是内在,是口碑。” 听朱樉这么一说,朱标心中的失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无限的好奇,说:“呦呵,酒香不怕巷子深啊。走,咱们进进去瞧瞧。” 进得店来,一楼是个还算宽敞的大厅,摆着十几张散桌,厅堂向上直通屋顶,二楼则是环绕周围,整体呈回字型。一楼两侧各有一个楼梯可以通往二楼,二楼有走廊,尽是一个个雅间。 几人刚一进门,酒楼的招待伙计赶忙迎了上来,面带微笑,“几位贵客,欢迎光临,您有什么需要?” “楼上有雅间吗?”朱樉直接问。 “实在抱歉,今天二楼的雅间一早就满了。有几名贵客,包了好几间,不想让人打扰。要不您几位在一楼凑合一下,那边还有空桌。”伙计指了指一个靠近楼梯口的桌子。 朱樉见伙计居然让他坐散座,立刻就来了火气。这个伙计不是有意的,一来楼上确实没空闲的雅间,二来他不认识朱樉。 当然不是伙计不知道他是秦王殿下,而是压根儿没见过,因为他是新来的。就算是酒楼的掌柜也不知道朱樉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 “大哥,你说怎么办?”朱樉转头向朱标询问意见。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既然别人已经包场了,咱们不好硬来。可是就一张空桌,咱们有八个人,坐不下啊!”朱标没想着争强好胜,实在没有位子也没有办法。 正踌躇着,准备失望而归的时候,秦顺瞥见有一桌人像是要起身结账,赶紧向朱标示意。 朱标看了看那边,对旁边的伙计说:“我们就坐这两桌吧。” “好的,我马上给您收拾,请稍候。”那伙计爽快地答应。 很快桌子就收拾好了,朱标招呼朱樉、买的里八剌以及秦顺,他们四人在靠近楼梯的那张,其余四名护卫则是在稍远一些靠近门口的那张。 起初秦顺还不肯,自觉身份低微,不敢与太子同桌。朱标说让他同桌是为了伺候饭局,秦顺这才勉强答应,坐在朱标的对面。 坐定之后朱标让朱樉点菜,不要多,够吃就行。朱樉立马就叫来了伙计,不用看菜单,也不用介绍,随口说了四个菜——盐水鸭、炸田鸡腿、蒸乳鸽、烧香菇,这是他一路上早就琢磨好的。 “大哥,还有什么想吃的?”朱樉问。 “那个,不来一份鸭血粉丝汤吗?”朱标反问。在他看来,到了南京怎能不喝鸭血粉丝汤,况且这个时代一定是纯天然。 朱樉凑近了小声说:“大哥,要论鸭血汤,当然是城南的谭记最好,醉仙楼的还是略差一些。” “哦,那就来一壶酒吧。总不能光吃菜,多没劲。”朱标对伙计说,“我们两桌,菜一样,另一桌不上酒。吃什么饭食,你去问问他们,我们这桌暂时不需要。” “快点儿上菜。”朱樉补充道。 那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问李大力等四人。醉仙楼的生意确实不错,就这么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又来了四五波人,被告知没有位子,悻悻而归。 大概半小时后,四个菜一壶酒都上齐了。这上菜的速度也能算慢了。秦顺给朱标等人倒了酒,他自己是不喝的。 “来吧,自上次聚会已经过去很久了,难得今天能出来逛逛,咱们先喝一杯。”朱标端起酒盅,来了个开场白,然后一仰脖就干了。 这酒虽没有宫里的好喝,也算可以,正经的粮食酒,度数不高。朱樉和买的里八剌见太子都干了,也只好一饮而尽,秦顺又各自续满。 “别客气,动筷子吧。现在是外面,不讲规矩,该吃就吃,我可不会让你们的。”说罢,夹起一块儿盐水鸭放入口中。 朱樉自然是不会客气的,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买的里八剌还是略显拘束,偶尔吃菜,酒一直没动,秦顺就不说了,光看不吃。朱标转头看向护卫一桌,四人倒是放开架势,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夹菜,大快朵颐。他们平时轻易不会下馆子,更不会来醉仙楼,今天纯属沾光。 边吃边聊,朱标问买的里八剌菜合不合口味,在京师住得如何,平时有什么爱好啊之类的。买的里八剌一一回答,他自从来到京师,主打的就是一个字——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正聊天的时候,忽听旁边的楼梯上一阵嘈杂,随后出现了四个身穿锦旗的年轻人,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可以说是小朋友,也就十三四岁,但衣着不凡。 四人互相搀扶,有说有笑,走路有些不稳,看样子是喝了酒。再后面则跟着数名家丁,也有些醉眼朦胧。 一行人正从楼梯上下来,忽然间其中一名少年开口喊道:“呦呵,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崇礼猴儿嘛!”那人故意在崇礼侯后面加上儿化音。 其余三人也定睛一看,然后哈哈大笑,另有一人帮腔讥笑:“醉仙楼还招待猴儿啊!怎么不待在树上了呢!” 反观买的里八剌,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咬紧了牙,握紧了拳,极力忍耐着。朱樉被突如其来的吵闹搅了兴致,非常不爽,对那帮人怒目而视。 这一切朱标都看在眼里。认识买的里八剌,知道他是崇礼侯的,肯定一般的富家公子,想来应该是功臣子弟。 “小五,这些人你认识?”朱标小声儿地问。 “都是大本堂的。最前面的是宋国公的侄子冯诚,左后方穿蓝色袍子的是吉安侯的儿子陆贤,他旁边的是延安侯的儿子唐德,最后面的是江阴侯的儿子吴高。”买的里八剌小声地说。 第148章 酒后狂言 “他们几个凑到一起还真不奇怪。不过,既然是大本堂读书的,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老二,你呢?” 朱樉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得。 “他们是最近才来的,您二位那时候都已不在大本堂了。”买的里八剌小声回答。 朱标恍然,看他们今日之行径,估计平时对买的里八剌也是冷嘲热讽,他们在大本堂的书都白读了。这些人在宫里谨小慎微,装作乖宝宝,在市井之间就换了一副模样。 说话间,四名少年已经行至一楼,离朱标等人也就一张桌子的距离。这时候,从二楼走廊里又拐出来一人,朱标无意间与其对视一眼,双方都很震惊。 朱标吃惊的是,那人是自己的小舅子,郑国公的弟弟常升。他居然和那几个纨绔子弟在一起。倒不是说几个二世祖吃吃喝喝有什么错,朱标担心常升和他们一样欺压良善,这就不好了。 常升看见太子和秦王居然在醉仙楼,更是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原本的些许醉意一扫而光。他赶紧快走两步,来到楼梯中段,想开口说话,却见朱标盯着他摇了摇头。常升会意,慢慢地走下楼梯。 “买的里八剌,没想到你在京师还真有几个狐朋狗友,穿得也是人模人样的。怎么不请人家去草原上坐坐呢?”陆贤开口说。 “哦,想起来了你自己都做了阶下囚,回不去啦!哈哈!”陆贤大笑不止。 “那快写信到北边,让你爹派兵来解救你呀!”唐德接话说,“怕是不敢来吧。万一弄不好和你在京师团聚,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吴高阴笑着说:“只要敢来,肯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在一旁聒噪,惹得朱樉更加不爽了。啪的一声,酒盅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你们几个有完没完,闲得没事儿干是吧。” “呦呵,买的里八剌,还真有人替你出头。小爷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算老几啊!也不知道谁的裤子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冯诚大大咧咧地说。 朱樉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冯诚大喊:“你再说一遍!” “怎么不服?来啊,小爷怕了你不成。”冯诚故意挑衅,陆贤、唐德、吴高三人也在一旁帮腔,撸胳膊挽袖子。 买的里八剌也站了起来,他怕真动起手来秦王吃亏。一直在远处观察的李大力、王二牛以及秦王府的两名护卫见事情不妙,当即就要起身冲过来,被朱标摇头制止。 两方的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朱标却并不紧张,他不会出手打架,他也不担心会真的打起来。 即便这几个二世祖再怎么跋扈,可他们一无爵位,二无官职,哪儿比得上买的里八剌这个正经侯爷,所以平日里他们也就言语讥讽,不敢有什么实际动作。 今天无非是喝了酒,有些上头,再加上朱樉的不服气,才拱起了火儿。朱标相信,认出自己的常升,一定会出面化解的,于是他仍然自顾自地吃着菜。 至于那些个污言秽语,等他们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巴不得吞回肚子里,还会庆幸自己只是动了动嘴。 果不其然,站在最后的常升赶紧凑到冯诚的身边附耳轻言,劝他不要打架。买的里八剌虽然是个元人俘虏,再怎么说也是钦封的侯爷,千万不能动手,否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冯诚脑子还算机灵,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放下了端起来的架势,得意地说:“今儿小爷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以后别再让我碰见你。” 朱樉还要回怼两句,被朱标拉了拉衣角,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买的里八剌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因为自己的事情,把秦王和太子搅和进来,万一出了岔子,他就是百死莫赎了。 “咱们走!”冯诚一挥手,招呼几人向酒楼大门走去。 这时候,一名伙计走到冯诚的身边,微笑着说:“冯爷,您看这饭钱?” 冯诚火气又上来了,刚才是崇礼侯也就算了,一个酒楼的伙计也来找茬,当即给了一个耳光,大喊道:“什么!你个兔崽子,敢跟我要钱。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小爷我是谁,能到醉仙楼那是看得起你们,还敢要钱。” 被打的伙计捂着脸,不敢言语,他知道自己惹不起,刚才上来要钱也是掌柜的给逼的,结果钱没要到,还挨了一巴掌,心中委屈,眼中含泪。 常升赶紧上前,先安抚冯诚,然后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那个伙计,说是饭钱和二楼包场的费用。之后,连拉带拽地把冯诚几个人请出了醉仙楼。 “小五,来,接着吃。”朱标说。 朱樉喝了一盅酒,略带怒气地说:“就他们这样的,用不着客气,直接干就是了。你打不过,叫上我。” 朱标笑着对买的里八剌说:“放心吧,以后他们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别说打架了,说不定还会给你赔礼道歉。” “谢二位殿下。”买的里八剌小声儿地说。自从来到应天,特别是进入大本堂,他受尽了那些功臣子弟的冷嘲热讽,平时宅在家里,图个清净。今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关怀的感觉,心中温暖。 “不用客气。不过为什么他们会向小五道歉?难道他们认出咱们的身份了?”朱樉有些好奇地问。 “冯诚几人自然是不认识二位殿下,但有人认识啊,郑国公的弟弟常升。”心中安定的买的里八剌,头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朱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说呢,站在最后面的人怎么如此眼熟,原来是他呀。也好,让他给那几个货说道说道。” 冯诚几人被常升拉着出了门,来到前面一个街角,冯诚一把挣脱了常升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今天是怎么了?瞧你畏畏缩缩的样子,干嘛给那二十两银子。” “就是,就是。”其他三人附和道。 常升心中暗骂,今天要不是我跟着一起来了,你们都得倒倒大霉,他开口问:“你知道和崇礼侯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能是谁啊,肯定是买的里八剌那小子的旧识。现在京师里,谁愿意跟他套近乎。”陆贤说。 “说不定是北元的奸细,咱们要不要去报官,把他们抓起来。”唐德建议。 “好想法。既然咱们不能出手,正好借他人之手出出气。”冯诚表示赞同。 常升一听这话立马就炸毛了,赶紧说:“各位大爷,赶紧回家把嘴缝上,免得惹祸。现在竖起耳朵听好了。” 常升看向冯诚,一字一顿地说:“冯诚,方才和你说话人,是秦王殿下。” 第149章 突遭暗箭 “啥?”冯诚四人一听,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特别是冯诚,脑门上都冒汗了,四人中只有他骂了秦王脏话。 “不对啊,常升,既然你认出秦王,为什么不早说!你小子太不厚道了。”冯诚猛然说道。 常升回答:“不是我不说,是不能说。” “咋地,是谁捂你的嘴还是掐你的脖子啦?”冯诚很不满常升的狡辩。他在极力地给自己减轻些压力,找一个可以埋怨的对象。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说出来怕你们承受不住。”常升先前之所以没有直接搬出太子,而是先说秦王,就是想耍耍这几个人,吓吓他们。 常升是郑国公府的人,经过常秀和常茂的耳提面命,现在很知道收敛。今日的饭局只不过是同龄人之间的交际,平时他对买的里八剌不冷不热,也没有仗势欺人。他也看不惯冯诚几人的嚣张跋扈的样子,所以朱标示意他不要声张的时候,他也乐得当个看客,出了酒楼大门就想好了这个把戏。 唐德壮着胆子大喊:“你可拉倒吧,京师宫外街面上还有比秦王更大的?你咋不说是皇帝陛下微服私访呢!” 常升笑着回答:“陛下日理万机,当然没时间。但是,你们再想想刚才的那一桌几个人的座位。” “这有什么好想的,左边是秦王殿下,右边是崇礼侯,中间是……”陆贤边说边比划,话到一半就停住了。 吴高突然喊道:“居然有人坐在秦王殿下的上手。” “太……”冯诚刚吐出一个字就不敢说下去了,另外三人也是冷汗直冒,双脚一软,慈瘫坐在地。这回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平时人嫌狗不待见的买的里八剌会和太子、秦王一起吃饭。 常升心中窃笑,心想看你们日后如何嚣张,嘴上却说:“诸位,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此外,我想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应该不会计较吧。” 冯诚四人恨得牙痒痒,可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各回各家,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回过头来看朱标这边。经过冯诚几人这么一闹,朱标的八人京师游览小队也没有继续吃饭的兴致,不过也算填饱了肚子。朱樉抢先结了帐,之后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大街上。 朱标决定继续沿街向前走,在北门桥向南奔朝天宫方向,最后返回裕民坊,相当于兜了一个圈子,众人自然是没有意见。 走到十字路口,左拐进入另一条直通朝天宫的大街,两旁各种卖货的摊位,吸引了朱标的注意力,倒不是什么小吃零食,而是不少的小玩意儿,例如瓷器、陶器、铜器,银器,还有铜钱、铜镜等等。 朱标边走边看,时不时地拿起一个瞧一瞧,问问价格。看过了几个大唐贞观年间的铜钱,宋代的陶罐,青铜小饰品,都觉得没什么新意。这些东西,朱标在后世的博物馆里都见过,只不过那时候只可远观,现在可以伸手摸一摸。 朱标自顾自地踅摸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完全忘记了朱樉和买的里八剌等人,这时他来到一个摆满了铜镜的摊位前面。吸引他的并不是铜镜,而是一块儿凸透镜。 朱标自然知道这个时代还做不出透明玻璃,这块儿凸透镜是天然水晶经过人工琢磨而成。朱标拿起水晶试了试,果然在摊位的桌布上出现了一个光斑。 “凸透镜,除了当放大镜用,还能干什么呢?应该是有大用的,先买回去慢慢研究。”朱标自言自语道,正当他想招呼秦顺来付钱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桌上摆着的一面铜镜上映出身后的一座二层建筑。 建筑的顶楼,有两扇窗户大开,窗边内侧分别站着一个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明显是朝向街对面。 朱标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拿起凸透镜假装对着阳光瞧,四下打量。只有买的里八剌在自己身边,朱樉在前面的不远处的摊位前站着,有王府护卫跟随。秦顺、李大力和王二牛三人则站在朱标身后的大街中间,四下观瞧往来的行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冲着我来的?看两个人的角度,不像是射击同一目标,难道还有买的里八剌?”就在朱标暗自猜测的时候,铜镜中的人手中似乎有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朱标向右侧一个飞跃,将买的里八剌扑倒在地。这样既可以让自己避开危险,也能保护买的里八剌。 还真叫朱标猜中了,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一支袖箭钉在了他之前站立前方的桌子上,而他则感觉左侧手臂二头肌附近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中,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看到太子扑倒崇礼侯,听到袖箭的嗖嗖声响,李大力、王二牛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跑到跟前,围挡在朱标身前,秦顺则赶紧上前查看情况。 对面楼上的两人见一击未中,也不耽搁,迅速退回到房间内,没了身影。他们确实分别瞄准了朱标和买的里八剌,却没想到朱标似乎已有察觉,突然将买的里八剌扑倒,躲过一箭,而瞄准买的里八剌的射手角度略微偏下,正巧射中朱标的左臂。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街上的人都没来的及惊讶,当看到有人倒地,听到摊主的一声大喊“杀人啦”的时候,才狼奔豕突,四散而去。 这时候从前面摊位赶过来的朱樉也来到朱标的跟前,两名王府护卫与李大力、王二牛一起围成了半圆。 朱标在秦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支袖箭,稍一用力就疼得龇牙咧嘴。 “大哥,你受伤了。”朱樉满脸的焦急,随即破口大骂:“这是哪儿来的王八蛋,嫌命太长啦!我去通知应天府和留守司,全城搜捕,非抓到刺客不可。” “我不要紧。先把小五扶起来,然后雇辆车,去崇礼侯府。李大力,你去盯一下,看看对面有无可疑之人,切不可打草惊蛇。不用我们通知,应天府早晚也会知道。”朱标咬着牙吩咐道。 李大力快步向街对面跑去,朱樉去搀扶不知所措的买的里八剌。买的里八剌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遭遇,他从没得罪过什么人,平日里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自己忍着。 朱樉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他有没有受伤,买的里八剌摇了摇头。朱樉此时挺佩服他的,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居然没被吓哭了。 得知太子为救自己而受了伤,买的里八剌心中既感动又忐忑。感动的是,太子真的把他当作兄弟,而不是其他人所说的那种表面功夫。 第150章 是福是祸 忐忑的是,太子受伤之事他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惩戒,他非常担心自己会像陈理和明升一样远赴异国他乡,这样他就没办法报答太子的恩义,再也没办法回到草原。 幸好天气略寒,穿得厚实,箭头没入不深,只要不做大动作,疼痛还可以忍耐,似乎也没有伤到关键的肌肉,胳膊还能用力。不一会儿,一辆带棚马车跟着秦王府的护卫来到了朱标跟前,秦顺扶着朱标上了车。 临走前,朱标还不忘嘱咐买下那块凸透镜(即便摊主已经吓得不知所踪),以及另外一支袖箭箭簇。遇袭的地方离裕民坊不算太远了,避免颠簸朱标刻意让马车放缓了速度。朱樉吩咐一名护卫和买的里八剌先行一步赶回崇礼侯府稍作准备,顺便找一名郎中。 “啊!”一声闷哼,朱标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珠,旁边的托盘上摆放着一个带血的箭簇。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真是万幸。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每日换一次药。估计十天半月伤口就会结痂,这段时间左臂尽量不要有大动作,尤其是提重物。”一名留着长须的郎中对崇礼侯说。 “确定没有大碍?”朱樉不放心地追问。 “确实无碍。”郎中边说边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纸包,“这是需要更换的药,记得务必每天更换,不要见水。” 买的里八剌一边接过纸包,一边递上一个银元宝,说:“辛苦您跑一趟,这是诊费。” “这太多了。”郎中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接下这银子。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朱樉一把拿过银子塞到郎中的手中。 朱标也对郎中表示感谢,这时他因为失血,有些虚弱。郎中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的话就离开了。 郎中刚走,买的里八剌就跪在榻前,叩首道:“臣买的里八剌有罪,请殿下治罪。” 朱标挣扎着想扶一下,却没有力气,只得弱弱地说:“小五快起来。这怎么能怪你呢,谁会想到有刺客。” “就是,那帮挨千刀的刺客,本王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朱樉咬着牙说,此时的朱家兄弟几人,是真正的兄友弟恭,情深义重。 “要不是因为我,殿下怎会受伤呢!”买的里八剌没有起身,继续说。 “刺客不仅针对你,也针对我。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能见危不救呢!我相信,万一有一天大哥有难了,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当然。殿下救了我一命,为殿下,我买的里八剌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买的里八剌坚定地说。 “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起来吧。老二,快扶一把。”朱标兴奋地说。这次遇袭虽然凶险,也因祸得福,一举拿下买的里八剌,让他心甘情愿追随。 朱标叮嘱说:“老二,小五,这次的事,除非陛下召见,否则一个字都不要和别人讲。明白吗?王府的护卫以及侯府里的人也是一样,任何人不得外传。应天府若是来人,告诉兰以权到春和宫找我,别的不要说。” “好了,我先歇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我,然后去秦王府。老二你随我一起进宫。” “明白了,大哥。” “臣明白。”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看热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这在哪朝哪代都不会少。朝天宫下街路口发生的事情,立即传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成了热门话题。 有好事者或者说是热心群众,将此事报告了在街面上巡逻的应天府差役。两名巡查差役当即前往事发地点。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那个摊主在收拾东西,发现了朱标留下的买凸透镜的钱,只多不少,他为此还高兴过一阵儿。 面对差役的询问,摊主实话实说,有两个年轻人在他的摊子前看东西,突然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支箭,正好插在他的桌子上,吓得他撒腿就跑,后面发生了什么一问三不知。至于受害人姓甚名谁,他表示没见过。 事件发生时,路口有不少人,恰好就有人认出来买的里八剌,说他是裕民坊崇礼侯府的人。差役再三确认之后,立即返回府衙向知府大人报告。 宋国公府,冯宗异作为右副将军即将前往北平山西一带练兵备边,临行前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特别叮嘱自己的亲侄子冯诚。他大哥死得早,就留下这一个独苗,冯宗异特别看重,偏爱这个侄子,这也导致冯诚平时行事有些跋扈,所以每次出征前都要反复叮嘱,不要出去惹祸。 不过冯宗异发现今天的冯诚与往日不同。以往出征前,冯诚虽然接受训诫,但看得出来内心欢喜,因为叔叔出征就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没人能管的了他。可今天,冯诚低头耷拉脑袋的,只是一味地点头。 “咱家贵为国公,行事要注意分寸,不要太嚣张,惹下了大祸那就麻烦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呢!” 就在冯宗异老生常谈的时候,管家冯忠进来,说有事禀报,冯宗异示意他直说。 冯忠说:“禀老爷,从街面上得到的消息,崇礼侯买的里八剌在下街的街口被人埋伏了。” 冯宗异有些诧异,心想崇礼侯被刺杀,没道理啊! “买的里八剌人怎么样?” “那太子呢?” 冯宗异和冯诚几乎同时开口询问,搞得冯忠一愣。 “回老爷,崇礼侯被他的朋友救了,无碍,倒是他的朋友中了一箭。” “什么!”冯诚尖叫了一声,“哪个朋友?长什么样?” 傻子都看得出,冯诚有异样,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冯宗异问道:“冯诚,你刚才为何提到太子?还有你认识买的里八剌的朋友?难道说你今天见过他们?” “这个……”冯诚有些犹豫,他不敢说。平时冯宗异对他挺严厉的,他做的那这个事儿,冯宗异大部分都不知道。 冯宗异更加确定冯诚有事儿瞒着他,厉声质问:“什么这个那个的,赶紧说!” 于是,冯诚把与唐德、陆贤、吴高、常升四人在醉仙楼吃饭,偶遇太子、秦王以及买的里八剌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是避重就行,只说打了个照面,事后常升才告诉他们与崇礼侯在一起的是太子和秦王。 “哦?”冯诚所说的情况,比买的里八剌遇袭更让冯宗异诧异,他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宫里的传闻或许确有其事,太子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叔叔,您说什么?”冯诚没听清冯宗异的嘀咕,问道。 “没什么。”冯宗异暂时压住了好奇,继续问冯诚:“既如你所说,你只是和太子打了照面而已,那你刚才为何如此反应?一五一十地说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 第151章 实话实说 “我……哎!”冯诚眼看瞒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他们如何羞辱买的里八剌,他和秦王互怼,临行前还威胁了一句。 “啪!”冯诚挨了结结实实一个耳光。 冯宗异破口大骂:“败家啊!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别出去瞎混,别惹事,你都当放屁啦!这回倒好,直接捅个大篓子。” “叔叔,您别生气,我错了。我去给太子、秦王还有买的里八剌赔罪,任打任罚,我绝无二话。”冯诚跪倒在地,哭着说。 “现在知道错了,晚啦!明儿,叫上唐德他们几个,去崇礼侯府登门道歉。要是得不到谅解,你就别回来了。现在,立马给我滚回屋里去。”冯宗异气呼呼地喊道。 冯诚抹着眼泪,一溜小跑离开了正堂。冯宗异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再说话。 管家冯忠赶快倒了杯茶递给冯宗异,说:“老爷,小少爷知道错了,您别生气,当心身体,后日就要开拔出征了。我想崇礼侯那边儿应该会就坡下驴,他一个元人,在京师没什么倚仗,不会太较真的。” 冯宗异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缓缓地说:“问题的关键不是买的里八剌,秦王那边儿也不算事儿,关键是太子的态度。陛下颁布铁榜才多久啊,咱们家前脚出了凤阳的事儿,后脚冯诚又惹出了乱子。” “老爷,小的认为太子殿下不会跟小少爷一般见识吧。他只是为买的里八剌抱不平,只要买的里八剌那边摆平了,太子应该不会为难咱们。”冯忠建议。 “但愿如此吧,先让冯诚去道歉。你明天跟着去,务必要让崇礼侯接受。”冯宗异叹了口气,叮嘱了一句,示意冯忠退下。 冯宗异担心的倒不是太子为买的里八剌的事情不依不饶,而是担心那个受伤的人万一是太子就不好办了。太子受伤这么大的事儿,朱元璋肯定会知道,虽然受伤与冯诚无关,但是一旦了解事发经过就会暴露冯诚的嚣张跋扈。 另外,冯诚临走时说了那样的话,万一刺客没抓到或者没有任何线索,朱元璋难免不会联想些什么,即便表面上风平浪静,没准儿在搞暗地里调查或者记到小本本上。朱老板可不是那么容易伺候的,冯宗异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所以他才担心。 要撇清关系,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刺客。可眼下他马上要出征了,不能亲自盯着,必须得找一个得力之人。冯宗异想到了一个人,连忙叫管家备备车,前往胡惟庸府上。 傍晚时分,身着常服面色苍白的朱标回到了春和宫,常秀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待秦王走后,直接询问朱标发生了什么事。 朱标据实相告,自己受了一点伤儿,已经包扎好了,好好养着没问题。 听罢,常秀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呜咽着说:“要是殿下有个闪失,臣妾和雄英该怎么办啊!答应我,以后绝不再做这样的事!” 朱标用右手拉过常秀,轻声地说:“我知道,这次是我太冲动了,以后不会啦!” 常秀说的情况,历史上真的发生了,懿文太子死后,特别是在靖难之后,他的儿子除了失踪的朱允炆,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朱标儿子的身份太敏感了,篡位的朱棣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些威胁自己地位的人。 所以,朱标不仅为了自己的魂穿大业梦,也为了自己和常秀的孩子着想,必须要好好地活着,从便宜老爹手中继承皇帝的宝座,并传承下去。 第二天早朝之上,应天知府兰以权当庭奏报:“启禀陛下,昨日下午在朝天宫附近,崇礼侯遭遇不明身份者暗箭袭击,得朋友相助,幸免于难。初步查明,袭击者为二人,崇礼侯的一名朋友受伤。” 胡惟庸立出班,奏道:“陛下,二人如此丧心病狂,在天子脚下的京师当街袭击钦封侯爵,此举无异于挑衅朝廷威严,实在罪无可恕。臣俯请陛下下旨严查。” 冯宗异紧接着说:“陛下,这二人说不准是北元的细作,刺杀崇礼侯是为了败坏陛下怀柔天下的广阔胸襟,用心实在险恶。” 朱元璋听完,转头看向站在御阶上的朱标。他知道朱标要与买的里八剌同游京师,而且昨天太子不在宫里,却不知遇袭之事,朱标也没跟他汇报。 除了向便宜老爹微微点了点头,朱标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朱元璋也点了点头,此时他也不便多说什么,王祈年上前一步,高唱:“可!” 刚一退朝,朱标就去乾清宫御书房觐见,汇报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完朱标的讲述,朱元璋有些生气地说:“老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打算瞒着我和你娘?我说你今早怎么脸色不好,精神也不济。找太医看过了吗?碍不碍事?” 朱标躬身回答:“父皇,儿臣并无大碍,只是伤了些皮肉,养些日子就行了。昨日回宫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儿臣未敢惊扰父皇,也不想母后过于担心。” 听说并无大碍,朱元璋放下心来,发起了脾气,厉声说:“身为太子,国之储君,居然如此不惜身,大本堂的书都白读了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懂吗?”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日后断不会再以身犯险,昨天确实事发突然,儿臣没有想到,请父皇责罚。”朱标认错态度良好,这次事情的发生可以说是本能反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标决定此事也许能够为自己多积累一些福报,延长寿命。 “这事儿就不要让你娘知道了。最近注意休息,奏折什么的可以放一放。对遇袭之事,你如何看待?” 朱标回答:“按照当时的情况,对方的目标是儿臣与崇礼侯。多亏去扑救崇礼侯,儿臣也躲过一劫。” “那么兰以权不知道受伤的是你?胡惟庸、冯宗异的奏请,你以为如何?” “兰知府并不知情。儿臣交待崇礼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应天府上门查问,就把事情推到儿臣这里。而兰知府并没有来找儿臣。至于严查严惩凶手,那是自然。不过,儿臣以为冯叔叔应该猜到儿臣就是伤者,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哦?此话怎讲?” 朱标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包括在醉仙楼的事情,省略了冯诚的几句不堪入耳的话。 “以宋国公府的势力,遇袭的事情,冯叔叔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冯诚应该也会把与儿臣相遇的事情告诉他,两相对照就能猜个大概。再加上今日早朝看到儿臣面色苍白,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第152章 锦衣之设 “他不说破的原因是为了保全他侄子,否则追查起来,他侄子所作所为就众人皆知了。至于元人细作一说,只不过是冯叔叔的一个借口,掩人耳目,毕竟他侄子曾经出言威胁,难免不叫人联想。真是舐犊情深啊!” “他倒是一切都为了自己家人,哼!咱颁布的铁榜,他们都当是耳旁风吗!他们就是这么约束家人的!”朱元璋有些怒不可遏。 “父皇息怒。也许宋国公是严格要求,冯诚却不当回事儿。他常年领兵在外,疏于管教也是难免的。” “屁!天德也常年在外,看看允恭、增寿就知道什么是家教了。还有,太子妃娘家你得多关心,别丢了皇家颜面。” “儿臣明白。不过,仔细琢磨一下,宋国公的细作假设,也可能是歪打正着。” “你是说他们的目标其实就是你,而崇礼侯只是障眼法?” “父皇英明。宋国公所说的刺杀理由的确有些牵强,儿臣猜想他们对崇礼侯下手是为了摆脱嫌疑——北元的刺客怎么会对自家主人下手呢。” 朱元璋思考了一下,说:“有道理。这些元人,总是不消停。听说扩廓麾下有一个叫做探马军司的组织,专门负责情报、潜伏以及暗杀等秘密任务。这次,搞不好也是他们所为。这帮天杀的,咱一定要抽他们的筋,把他们的皮” “请父皇息怒。照此情形看来,京师之中一定有探马军司的负责人,能够直接指挥行动,无需向扩廓汇报,否则我是当天出宫去找崇礼侯的,他们没有提前汇报、准备的时间。”朱标立即说道。 朱元璋脸上突然有了一抹喜色,转瞬即逝,说:“没错,而且这个人藏得很深,消息来源很广。” “对比朝廷必须要有应对的手段。我堂堂天朝,怎能被一小撮奸邪之徒如此欺侮,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将其连根拔起。最近儿臣听闻,有人上书要求裁撤检校?” “嗯?”朱元璋愣了一下,心想怎么突然扯到检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继续说,“刘夫子也在其中。说什么检校就是武周的内卫,以察子窥探百官,有辱圣君之名。惩贪除恶自有国家法度,有刑部和御史台足矣。” “儿臣以为,裁撤检校不可操之过急。上书的官员,都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如何知道内外形势的险恶,敌对势力的奸诈,多是夸夸其谈,殊不知光凭王道正气是消灭不了现实中的罪恶的。” “就拿昨天的事情来说吧,如果我们不加以针对,说不定还会发生在其他朝中大臣、宗室王公身上,届时人人提心吊胆,朝廷威严何在。父皇,儿臣窃以为检校不能就这么裁撤掉。”朱标坚定地说。 “那这些奏折呢?刘先生的话,总不至于是纸上谈兵吧。”朱元璋问道。检校的设置是为了监察百官,维护自身地位,所作所为确实见不得人,所以在一群人的反复劝谏之下,朱元璋本已有意动,可经朱标这么一说,又难以下定决心了。 朱标回答:“从朝臣的角度来说,刘先生的话固然是没有错的。群臣们不希望有一个独立于朝廷法度之外的组织,时刻盯着他们,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更何况这个组织无处不在,且无需经过三司审理或者知会中书省,便可直接上达天听。那些文人们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组织存在,这才是他们上奏裁撤检校的原因。” “要是凡事都经过朝廷的各个衙门,有些个乌糟事肯定就会被有心之人想办法压下去。你我父子加起来也不过四只眼睛,四只耳朵,天下有多少人,多少事,怎么能顾得过来?何况,很多人和事儿别人压根儿就不想让你知道,明白吗?” 朱标躬身答道:“儿臣明白,父皇教诲的是。正如父皇所言,天下之事多如牛毛,光凭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料理妥当。所以,必须广布耳目,发现那些值得褒奖之事、蒙受冤屈之人、心怀不轨之贼、阴险狡诈之敌。” “再者说了,任何一个人、一个家族都会有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一个国家同样如此,这些秘密事情是绝不允许泄露乃至谈论的。要保护这些秘密,也同样需要一个严密的组织。” “你的意思是驳回那些奏折?或者留中,就当没这回事儿?”朱元璋试探地问。 “那帮文人,您还不了解吗?”朱标笑着说,“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劝谏的折子会像雪片一样送进宫来。” “说的也是。你小子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给咱出个主意。”这几年来,朱元璋渐渐掌握了朱标的套路,只要他长篇大论地提出一个问题,一定是想好了解决办法。 “既然要求裁撤检校,不妨就顺了他们的意。父皇可以另起炉灶,再设立一个别的组织就是了。” 朱元璋气道:“这叫什么办法!你当那些大臣是傻瓜啊,过不了几天就露馅了。” “这个新设立的组织自然和从前的检校有所区别。其一,名字不同,儿臣斗胆将其称为锦衣卫指挥使司,简称锦衣卫。其二,职责不同,锦衣卫一方面负责皇帝仪仗与宿卫,是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的有力补充。另一方面肩负内外情报查探的职责,至于具体探查什么内容,当然是由皇帝直接下达,任何人无权干涉。其三,锦衣卫只负责探查、收集情报,必要时可以抓捕,但没有司法权,定罪处罚仍归三司负责。” 朱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历史上的锦衣卫虽然诟病颇多,但其实质却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只不过明代锦衣卫有点儿权力失控,成为祸国殃民的工具。只要先立好规矩,把握好分寸,锦衣卫之设利大于弊。 “锦衣卫?听上去确实比检校像样多了。锦衣夜行,细细揣摩的话,真是很不错的名字。”听了朱标的建议,朱元璋十分开心。事先,他觉得太子受那些文人的教导,为人处世、看待问题难免也受到他们的影响。没想到他父子二人能够达成这样的一致看法,这让他喜出望外。 “父皇,儿臣以为锦衣卫行事不能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否则容易授人以柄,遭到攻讦。因此,锦衣卫必须要有行动准则或者指导思想,那就是以皇帝为中心,以维护朝廷稳定、社稷安危为己任。” “只要时刻扛着这杆大旗,行事就名正言顺,也就不怕有人在明面上阻挠。再有人上书要求裁撤,那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杆大旗的份量,别一个小心把自己压死了。”朱标得意地说。 第153章 借题发挥 朱元璋接话说:“这样也堵上了那些文人的嘴,你小子鬼主意不少啊。那就这样,检校裁撤,仪鸾司改为锦衣卫指挥使司。” “父皇英明。有了锦衣卫这样的一个情报组织,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在京师还是在地方,文臣或者武将,我们都能够事先有所准备,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锦衣卫虽然直属皇帝,是为亲军,但行事必须合乎朝廷法度,至少明面儿上是这样。而且人员的选拔要慎之又慎,层层筛选。从将领到士卒务必家世清白,以忠君为第一要务。至于功臣子弟,儿臣以为就不要用了,毕竟锦衣卫事关机密,有他们在亲军都尉府就足够了。” “嗯?”朱元璋会心一笑,说,“锦衣卫从京师各卫中择武威健硕者充任。你打算要多少人?指挥使有人选了吗?” 朱标回答:“锦衣卫初立,不宜张扬,设前中后左右五所,总计5600人,如有必要,增加下辖千户所,将校设置与其他卫所一样,不过军容服饰有所区别。至于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事关者大,儿臣岂敢僭越,请父皇指任。”说到最后,朱标躬身施礼。 “嗯。”朱元璋点点头,对朱标说,“你说得对,指挥使一职,非同小可,需选择得力之人,让咱考虑考虑。” 朱标本来想好了人选——羽林卫指挥使毛骧,历史上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猛然想到,锦衣卫可不是什么随便的队伍,事涉皇帝,自己若是推荐了人选,岂不是让便宜老爹觉得自己与被荐者有什么关系,平白受了猜忌,就算自己是亲儿子,也得讲究分寸。 果然,他的说辞让便宜老爹面露喜色,心中暗自庆幸。朱标决定锦衣卫的建议到此为止,暂时不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本想安排张三等人升入锦衣卫,专门负责军械制造,也就此打住,先观察一阵再说。 朱标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父皇,儿臣还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还有想法?说出来听听。” 朱标清了清嗓子说:“父皇,设置锦衣卫固然对国家社稷来说很有必要,但是长治久安之策并不在此。咱们朱家作为天下之主,每一个继位之君,都肩负着安定天子的责任。”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赞同。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恶,下必不为。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天下,其人务必要谨慎修身,勤于政务,是为万民之表率。有仁君在朝,国家就有了安定的基础。”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咱也管不了那么遥远的事情。”朱元璋叹了口气,“就拿现在来说吧,你是太子,咱培养你做接班人。现在你有了雄英,他是你的接班人,咱也能帮忙看着。可是再往后呢,你我都无能为了。” “父皇说的是,子孙难免有顽劣之徒。但纵使如此,也不能让他轻易毁了我大明江山,失了我大明基业。所以,有些个事儿得提前考虑,早做打算。” “你说说,有哪些事儿?” “首先,兵权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就算不是全部,也是绝对的精锐力量,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帝业稳固。”朱标特意在皇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朱元璋自然听得出来,朱标又要提亲王掌兵的事情。 “亲王就藩领兵,镇守一方的决策,儿臣是绝对拥护的。”朱标强调,“这是当前时局的需要。不过,儿臣以为,亲王爵位世袭罔替、就藩领兵的封赏,仅给予父皇的儿子,也就是诸位弟弟们。” “此话怎讲?”这个论点,朱元璋第一次听到,好奇地问。 “册封诸位弟弟为就藩亲王,世袭罔替。而后继之君的子嗣,亦封亲王,但仅为一世,并非世袭罔替,且一律居住在京师,不就藩,不领兵。世袭亲王的子嗣,除世子承继外,其余封郡王,亦仅为一世。对于其中德行不检、违法乱纪的,皇帝可以降等甚至夺爵,以示惩戒。如此就可以大大减少亲王、郡王等宗室皇族的数量,减轻朝廷的供养负担。” “而且,留在京师的宗室子孙,可以为官,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世袭亲王子孙,亦可在藩国封地内为官,但限于郡王以下。” “这个问题咱再考虑考虑,还有别的吗?”朱元璋面对朱标的老生常谈,仍然不予正面回复,打算先含糊过去。不过这一次他的接受度又高了一些,毕竟朱标这次的建议与他现有的国策并不违背。至于后世子孙的继承问题,朱标的法子也说得过去,他真的打算好好斟酌一下。 朱标也不争辩,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渗透,于是转而继续说:“只要牢牢控制住军队,皇权帝业的一半就保住了,另一半就是文人或者说读书人。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不可能只靠皇帝一人,光有强悍的军队,只能是让人畏惧,而不能心悦诚服。一众官员就是朝廷华育百姓的执行者,让圣德远播四方,海内臣服。这些官员来自哪里?自然是读书人。” “如今国朝初立,急需各种贤才,为朝廷效力,唯恐来应召的人不够多,来得不够快。然而,天下的官员缺额是有限的,一旦填满了,就无法再吸引读书人来为朝廷服务。如此,那些不得志读书人容易心生怨念,被邪门歪道所蛊惑,那样天下就会大乱。” “所以,朝廷即便无法任用所有的读书人,也应该给予其希望,笼络住这些人。科举,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让那些人在浩瀚的典籍中,青丝变白发,无暇他顾。科举的第一要务不是为国选才,而是牢笼志士,结天下读书人的欢心。” 朱标偷瞄了一眼便宜老爹,赶紧补上一句:“普通百姓,当然也是不能亏待的。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请父皇恕罪。” “你说。”朱元璋语气平和地说。 “即便是个别地方的老百姓不堪苛政,揭竿而起。只要没有读书人的帮助,他们顶多就是流寇,成不了气候,朝廷自然稳如泰山,大明的基业也牢不可破。” 这话听得朱元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是泥腿子放牛娃出身,加入红巾起义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回头想想,要是没有李善长、叶琛、宋濂以及刘基等读书人的辅佐,他如何能够成就帝业,很可能像许许多多自立山头的红巾军一样,被别人吞并消灭。 “你的意思是恢复科举取仕?”朱元璋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 “这是必然的,科举取士,相对来说最为公平,但也不急于一时。朝廷应该大力发展文教,从底层培养忠君爱国的有用之才。” 第154章 四权分立 朱元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前阵子他刚下旨暂停科举,这会儿就要恢复,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还有就是,如何面对朝臣,驾驭臣属。父皇经过十几年的磨练,深通此道,自然不必说,儿臣望尘莫及。后世子孙更是没有如父皇这般的经历,所以只能依靠制度来保障君权的至高无上,那就是分权制衡。” “接着说下去。”朱元璋听得越来越有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很享受与太子谈话,因为朱标总有一些奇怪但很合理的想法,让他耳目一新。 朱标接着说:“皇帝作为天下之主,自然有权决断天下事,可毕竟精力有限,必然要有人来分担。在京师,就是中书省,御史台,大都督府,在地方就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以及府州县各级衙门。这些人秉承皇帝的意志,管理管家,教化民众。” 朱元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朱标的重点在哪里,有些着急,便问:“怎么了?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总不能让咱这个皇上事必躬亲吧。” “父皇说的是。一级一级的衙门,各司其职,层层负责,绝大多数普通事务都被官员们自行处理了。官员处理事务的权力其实也是皇帝下放给他们,这是现实所必须的,本没什么不好。” “是啊。” “官员们都廉洁奉公,照章办事当然万事大吉了天下太平,皇帝尽可高枕无忧。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争斗,争斗的根源在于利益,利益的根源在于人的贪欲。在朝廷,官员们手中的权力,就是获得利益最好的手段。” “所以,有权在手心怀贪念的人,就会攫取非法利益。利益相关的人,就会形成一个团体,只要他们彼此的利益关联不断,这个团体就牢不可破。这样的一群人,利欲熏心,在不断获取利益的同时,会想方设法获得更大的权力,同时排除异己。长此以往,必然会与至高无上的皇权发生冲突,轻则把持朝政,重则谋朝篡位。” 朱元璋仔细听着朱标的话,心中琢磨。眼下朝廷里的淮西功臣们就是如此,中书省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不可谓不大。这样的一群人结成党羽,那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虽然朱元璋自信,有他在,淮西集团不敢有所动作,但万一呢! “接着说啊,该如何应对?”朱元璋急于知道朱标的解决办法。 “其实,历朝历代都在想办法应对这样的问题,最简单的就是将下放的皇权分开。就我朝而言,兵权分给大都督府,治理权分给中书省,监察权分给御史台,这样就形成了互相牵制。可如今制度上是分开了,但人并没有分开。” 朱元璋颔首,他自然很清楚朝廷的情况。大都督府以及中书省的关键位置都是淮西人,御史台有刘基,但是在与淮西的斗争中,刘基也处于下风。将来御史台换了当家人,还敢不敢直面淮西巨党,那还两说呢。 “所以,在兵权方面,亲王就藩领兵,就是在分权,在制衡。在监察权方面,增设六科以及锦衣卫也是在分权。那么,中书省这个庞然大物当然也要分权才行。” “怎么分?” “中书省现在的权力,本是分于中书、门下以及尚书分省的,在金元时期才归于一省,形成了一家独大局面。参照唐制,三省的设置,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皇权的一种限制,避免皇帝滥用手中的权力。” “三省变一省,实是皇帝集权的结果。现在恢复三省是不可能的,朝臣们不会同意。对于中书省的分权,儿臣有两策,一轻一重。”朱标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哪两策?”朱元璋自然看在眼里,他示意朱标坐下,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谢父皇。”朱标端起茶杯,也不管什么礼仪,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朱元璋一边听着,一边往茶杯里倒茶。此间只有他父子二人,其他人早就被打发走了,包括王祈年在内。 “策之一,事关刑狱。此前,父皇革大理司,由刑部掌天下刑名、徒隶、勾覆、关禁之政令,庶民之诉讼、定罪、牢狱皆操于刑部之手。若刑部官员贪污受贿,颠倒黑白,排除异己,构陷于人,他们能够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因为刑狱的全部过程都掌握在其手中。如此一来,冤案层出不穷,百姓怨声载道。” 朱元璋脸色一沉,说:“若如此,御史台不会放过他们。” “诚然。儿臣以为应该抱以最好的期待,却做最坏的打算。为防止刑部官员或者说中书省的高官操纵刑狱谋取私利,应置大理寺,独立于中书省。其职责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负责京师、各省府州县上报的徒刑以上案件的复核,这些案件既包括庶民也包括职官。不经大理寺复核,不得定案上报圣裁。” “如此一来,有大理寺复审的制约,刑部官员就会有所忌惮和收敛,完成冤狱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而且大理寺既然独立于中书省,掌管刑狱大事,寺卿由父皇直接任命。这样,皇权之下,兵权、政权、司法权、监督权由不同的人分别执掌,互相牵制,不至于被一人独揽,则皇权稳矣。” 朱元璋插言道:“想法是好的,主意也不错,可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寺卿人选,重设大理寺,起不到效果,徒增非议罢了。” 朱标心想,也是,现在朝廷里哪儿还有敢于硬刚淮西巨党的人啊,得慢慢培养。于是开口说:“父皇英明。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但这样的分权策略,仍有必要执行。” “咱会考虑的,说说策之二吧。” 朱标谨慎地向四下张望了望。 “甭看了,没人敢偷听,这点儿规矩他们还懂,除非是活腻了。你地赶紧说。” 朱标清了清嗓子,小声回答:“策之二就是干脆废除丞相,革除中书省,由六部、各寺各院分理天下庶务,直接向皇帝负责,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大权独揽,缺点是……” 还没等朱标说完,朱元璋就开口打断了他,“别说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妙计,竟然是如此不着调的馊主意。身为监国太子,这样的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父皇,这一策虽是猛药,但效果极好……” “行了,就此打住。就算是灵丹妙药,现在也不能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现在病势汹汹,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如何用得了猛药,简直胡闹!” 第155章 皇后愠怒 朱元璋虽然话说的嗓门比之前大了一点,但并没有发怒,朱标心里神会。如今朝堂淮西势大,内外事务都要倚仗其人,所以不是下手的时候。 朱元璋废丞相,罢中书,还是在给胡惟庸扣上谋反的帽子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如今时机不成熟,这一点朱标当然清楚,说出策之二,不过是试探朱元璋的态度。现在可以确定,对于整垮淮西集团,朱元璋是有决心的,只不过需要静待时机。 “儿臣愚钝。父皇天心远虑,儿臣万不能及。”朱标认了个错,就此打住这一话题。 “你还年轻,经得事情少。今天所言除了最后一条,都还可以,咱会考虑的。记住,此间言语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行了,你先回去吧,最近好好养养身体,这个刀箭伤不能大意,容易落下病根儿。” “遵旨,儿臣告退。”朱标施礼后正要离开。 “对了,受伤的事儿,别让你娘知道,省得她担心。”朱元璋叮嘱道。 朱标停住脚步,答道:“儿臣明白。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现在已经知道了。” 朱元璋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任何反应,朱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就站在原地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王祈年走了进来,跪地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王祈年说完,朱元璋还是没反应,朱标于是又走近了叫了两声父皇。 “咋了?” 王祈年又重复了一遍,又转身向朱标行礼,告诉他皇后娘娘让他也一起去。待王祈年退下后,朱家父子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坤宁宫正殿殿门紧闭,两名女官站在门口窃窃私语。 “要我说,咱大明朝当家是皇后娘娘。” “就是说。咱娘娘一旦发了火,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得老实听着。”二人说完,轻笑了两声。 再看殿内,马皇后坐在正中的紫檀雕花罗汉床上,一脸的怒气。朱元璋坐在侧面的圈椅上,一言不发,朱标站在正中,低头耷拉脑袋。 “这么大的事儿,谁都不言语是吧。老大,你过来,娘看看。” 朱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乖乖走上前去。马皇后一把拉过朱标的手,还没等有下一步的动作。朱标立马倒吸一口凉气,闷哼了一声。 “还疼啊!”马皇后立马松开了手,心疼地问。 “娘,您放心。太医看过了,说是虽无大碍,但伤口比较深,平时多注意就可以了。”朱标一边忍着痛,一边回答。 “那快坐下吧。这阵子好好休养。”马皇后关切地说,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朱元璋,马上换了个表情,刀人的眼神,让朱元璋不敢直视。 此时的朱元璋心中大为无语,面对马皇后的凝视他有点儿心虚,不敢直视。关于朱标的伤势,他特意召太医询问过,确无大碍。太医的说,虽然箭簇锋利,但幸亏太子衣服厚实些,箭也不是正射,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损伤。 朱元璋凭借自己多年刀枪剑雨的经验,根据太医所说的伤情,绝对不至于像朱标刚刚表现得那么夸张,太子一定是在装样子。可他却没办法揭穿,否则马皇后就不是刀人的眼神,而是直接上鸡毛掸子了。所以,他一脸无奈,沉默不语。 “你怎么当爹的?上次老大累病了,我没计较,这次呢。” “他这么大人啦,我.....” 朱元璋还想辩白一下,可马皇后不给他机会,“你什么你,你不会多派点儿人暗中保护一下啊,幸亏没伤到要害,否则,哼!” “娘,此事是儿子疏忽大意了,让您担心,是儿子的错。”朱标赶紧插言。 朱元璋唯唯诺诺,没敢言语,瞪眼看着对面的朱标,心中却在暗骂:你小子倒是挺会装,得了便宜还卖乖。等出了这个门儿,有你好看。 “你瞪这么大眼睛干嘛,我说错了吗?”马皇后继续说,“这京师的治安真是不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样的事儿。” 朱元璋接茬儿:“根据现场情况来看,刺客不是针对老大,而是崇礼侯,说不定是北元的探子,你别担心了,不会有第二次。”这是朱元璋的安慰之言,要真是根据现场的来看,刺客的目标不仅有崇礼侯,还有朱标,却不知为何他们没有两箭齐发,一同瞄准太子。 “你还想有第二次?”马皇后怒道,吓得朱元璋连忙摆手。 “没有,绝没有第二次。” “嗯?北元的探子?北元的探子干嘛要针对崇礼侯?”马皇后心思聪慧,一下子就抓住了朱元璋的漏洞。 “这个,咱也不清楚。” 马皇后沉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语气缓和地说:“不管目标是谁,要真是北元探子所为,那就更危险了。这说明了什么,陛下想必心里清楚,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见马皇后说得郑重其事,朱元璋表情也严肃起来,他明白马皇后的意思:北元的探子已然在京师潜伏,更可虑的是他们在此有组织、有据点。 朱元璋整了整身子,说:“当然不能就此作罢,咱誓要把背后的主谋给挖出来,以绝后患。” “不管他们的目标是谁,都于朝廷不利。他们能够做到当街刺杀,然后立即消失无踪,必然有人提供消息、有人制定计划、有人协助潜逃。这样一个有模有样的组织,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建立起来的,领头儿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非富即贵!”朱标在旁插言。 “非富即贵?”朱元璋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提高了嗓音:“你是说......” “儿臣的意思是,他们在朝廷里肯定有眼线,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要想做到这一点,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接着说。”朱元璋点点头。 “与崇礼侯同游京师,完全是临时起意,他们不可能提前准备。儿臣从秦王府出来,也没有大张旗鼓。他们的消息来源于何处?要么有人中途通风报信,将儿臣的行踪泄露出去,要么就是偶然碰上了,他们认出了儿臣。但第二种可能性很小,儿臣当时书生打扮,又没有左右跟随。天底下的总有长相相似的人,他们如何能够断定就是儿臣。” “百官之中有人通敌?”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解释,两眼冒火,几乎拍案而起。 朱标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带错了方向,万一便宜老爹大开杀戒,那真是罪过了,于是赶紧补充道:“父皇息怒。儿臣认为他们的消息来源于朝臣的可能性很小。虽然儿臣监国有些时日,所接触到的臣属也不少,但都是公事。像这样的私事,他们如何知晓。” 第156章 按兵不动 “老大说的不错。”马皇后开了口,又对朱元璋说:“你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儿就着。喝口茶,降降火气。这些平常小事,朝臣如何知道,反倒是宫里的女官、内侍、亲军,人多眼杂,走漏消息的可能还大些。” “可是,儿臣出宫的事情,只有秦顺、马忠知道,陪同的亲军是临时通知的,都是可靠之人,其他人不大可能知道。” “既然不是宫里,那就是宫外。你出宫后先去了老二家?”朱元璋问。 “是的。儿臣先去了二弟府上,聊了会儿天。然后换了衣衫,再去的崇礼侯府。” “也就是说,老二家里的人,有可能知道你去崇礼侯府。” 朱标想了想,说:“这个……,去崇礼侯府的事情,我只和二弟说了。但是,王府的人肯定知道我们便装出门。” 马皇后听着听着,突然拍案而起:“你们爷俩啥意思?不会怀疑这事儿是老二干的吧。我告诉你们.......” 朱元璋连忙起身,安抚道:“妹子,你别着急啊!咱不是那个意思。” “娘,您别生气。不是怀疑二弟,只是分析推理。二弟的为人我知道,忠厚老实,绝不可能干这种事。”朱标在一旁帮腔。 被强摁着坐下来,马皇后仍不解气:“听你们的意思,即便不是怀疑老二,也是怀疑他府上的人,那还不是一样!他家里的人都听他吩咐。” “娘,那不见得吧。”朱标边说边看向便宜老爹。 朱元璋心领神会:“就是,老二也不是事事都能管得到。” “你们俩不用挤眉弄眼的,话里有话。”马皇后一下就猜到了这爷俩的心计,“我告诉你们俩,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来!” 马皇后说这话,等于变相承认了朱元璋父子的推测,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个可能的真相,只是提醒他们谨慎点儿。 “那是自然,这个你尽管放心。那啥,前朝还有不少事儿,咱得去忙了。” “娘,那儿子也回去了。”朱标见朱元璋要撤,自己也起身告辞。 “老大,你回去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马皇后叮嘱完,转而朝着正要出门的朱元璋喊道:“朝廷的事儿,你就处理了吧,让老大歇歇。” 朱元璋没回答,径直走了出去,朱标也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老大?” “儿臣在呢。”朱标快走两步上前。 “咋地,刚才给你爹上眼药呢!就你那点儿伤,至于的吗?” “儿臣这不是怕您下不了决心嘛!。” “什么决心?哼!”朱元璋不悦地说:“净给我找事儿。” “父皇恕罪。此事该怎么进行下去,请父皇示下。” “你说该怎么办?”朱元璋反问。 “明面儿上让应天府继续去查,大张旗鼓也未尝不可,暗里则安排锦衣卫盯住二弟府上。” “锦衣卫,锦衣卫……”朱元璋嘀咕着,像是在做什么重要决定,朱标陪着他一直往前走。 “王祈年!” “奴婢在!” “召中书左丞胡惟庸、大都督府佥事吴祯、御史中丞陈宁到奉天殿。老大,你跟咱走。” 秦王府内院,秦王妃王氏借口休息屏退了侍女,只留下乌兰图雅一人。 “大公主,应天府的差役正在事发的街面上挨家挨户地搜查。有消息说,明廷认定是咱们大元的探子所为。 “这次冒险刺杀,是我太急躁了。把崇礼侯算计进去,非但没有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反而是欲盖弥彰,让我们有暴露的风险。” “大公主何必自责。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警觉,这次绝对是个意外,否则他必死无疑。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安全离开,就算他们挖地三尺,也什么都找不到。或许,说不定这是明廷打草惊蛇的计策呢?” “有可能。乌兰图雅,告诉我们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一切行动暂停,蛰伏待机。”王氏正色说道。 “是,大公主。那永嘉侯那边呢?他之前传递消息说让齐王殿下天暖以后出兵南下,劫掠北平府,并且承诺为我们提供便利。” “先别管他了。如今朱皇帝已经派徐达等人前往北平、大同一带领兵,战机已逝。记住,这条线我们不要主动,有事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 “好的,大公主。我这就去办。”乌兰图雅转身离开,王氏揉了揉太阳穴,顺势躺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策略。 半个时辰后,胡惟庸、吴祯和陈宁奉诏来到奉天殿,立于御案之前,朱标则侍立案侧。 御案后的朱元璋率先开口:“叫你们来,是有个事儿说。咱反复斟酌之后认为,昨天的刺杀事件非同小可,说明北元的探子已经潜入京师,威胁到朝廷。天下安危岂能轻乎,所以咱决意撤销检校和仪鸾司,设立锦衣亲军指挥使司。” 听到这个消息,御案前的三人都是一愣,大为意外。裁撤检校的事情拖而不决,没想到今日被新设立的锦衣亲军取代。三人,都想就关心的问题出言询问。 “锦衣亲军职责如何,归属哪个衙门?请陛下明示。”胡惟庸抢先一步。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说:“太子来说明一下。” “是,父皇。锦衣卫直属皇帝。非奉旨,任何人不得干涉其行事。 锦衣卫取代仪鸾司,负责仪仗侍卫,同时掌有内外侦缉、巡察、逮捕等权力。此等权力仅限于社稷安危所系之事。 锦衣卫所捕之人犯,一干审理、判决事宜由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会同进行,锦衣卫派员作为原告参与。未经会审,锦衣卫无权处置任何人犯。” “臣明白了。”胡惟庸回答,他心想这不还是检校吗,换汤不换药,只不过权力稍微受一点儿约束。 “陛下,锦衣卫兵员编制为何?”吴祯接着问道。 “太子来回答。” “锦衣卫下设将领、兵员数量,与各地卫所均是一般,所需兵卒从京师诸卫中挑选。此事需要大都督府负责,所选之人一定要家世清白。” 吴祯施礼:“请陛下和太子殿下放心,臣回去后立即安排。” 陈宁上前一步,问道:“陛下,适才太子殿下所说锦衣卫所捕之人犯,有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会审。据臣所知,自洪武元年八月革除大理司,我朝并无大理寺这个衙门。” “嗯?”朱元璋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听陈宁这么一问,才想起来朱标确实说了大理寺,不由得瞅了太子一眼。 “儿臣……”朱标正要施礼请罪。刚才他是确实言语有失,昨晚一直在考虑复置大理寺和设立锦衣卫的事儿,脑袋里全是三司会审,于是顺嘴就说了出来。 第157章 出人意料 朱元璋一挥手示意朱标住口,他对面前的三位重臣说:“这就是要说的第二件事。咱在想,之前革除大理司是不是有些草率,三司推事古来有之,必有其理,三个衙门互相制约,互相监督,这样才不至于产生冤假错案。所以,咱决定重置大理寺,以平理庶狱。 “设寺卿正二品,总领其事,左右少卿从二品,左右寺丞正三品,协助属理。关于设立锦衣卫和复置大理寺的具体事宜,你们和太子商量之后请旨,诏闻天下。” “臣领旨。” “儿臣领旨。” 胡惟庸、吴祯以及陈宁三人施礼后依次离开了奉天殿。 “儿臣言语失措,请父皇责罚。”朱标继续说完刚才的话,深鞠一躬。 “算了,早晚都要说。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三思,谨而慎之。” “谨遵父皇教诲。” “既然你娘让你休息,那你就回宫去看折子吧,这几天就不用去华盖殿了。哼,你小子想躲清闲,没门儿!” “是,父皇,儿臣告退。”朱标笑着回答,而后转身离开。 胡惟庸、吴祯、陈宁三人出离了奉天门,相互道别,各自乘轿而去。胡惟庸直奔韩国公府,陈宁则是去诚意伯府,他俩都要找人商量一下对策。 唯有吴祯,径直返回大都督府。设立锦衣卫和重置大理寺,与大都督府所涉不多,况且军队方面的主要负责人——魏国公、曹国公、宋国公都不在,他也没人可以商量,唯有按照皇帝的旨意办理。 “刘先生,怎么看?”刚刚对刘基讲完来龙去脉的陈宁,茶都顾不上喝一口,急忙询问意见。 刘基捻着颌下短髯,叹了口气:“哎,锦衣卫,不过是检校换了个名字而已,说到底陛下对于朝臣还是不大信得过。这也难怪,陛下贫苦出身,受尽前元贪官污吏的压迫剥削,对于官员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另外陛下一直以百姓的代言人自居,绝不允墨吏赃官惶惶然立于朝堂之上,两者相结合,设立检校或者锦衣卫这样的直属衙门,顺理成章。” “嗯,没错。不过锦衣卫不能私设公堂,不涉诏狱,算是比检校好一些了。而且太子特意强调,锦衣卫非社稷安危所系之事不涉。” 刘基笑着说:“社稷安危所系?这样的事情天下多如牛毛,官员贪赃不法算不算呢?渎职算不算呢?欺压百姓算不算呢?只要陛下认为是,那就是。不过,听你所说,锦衣卫的事情似乎与太子有很大的关系,而且还有与其商议细节。” “是的,我猜想裁撤检校,改设锦衣卫就是太子主意。”陈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太子怎会有这个想法?这与其平日所学所行,大不相符啊!” “刘先生,今日之太子,不可用平日常理度之。岂不闻土豆、红薯乎?”陈宁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刘基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没说话。自太子晕厥醒来之后,所作所为他有些耳闻,是与之前多有不同,其中原委,他百思不解。 “真是天授吗?”刘基嘀咕了一句。 “至少不是人力所及。”陈宁附和。 刘基摇了摇头,继续说:“既然还要去找太子商量,陈中丞要据理力争,严格限制锦衣卫的职守范围。” “明白,刘先生放心。那大理寺呢?” “复置大理寺,对我们来讲是好事。本来就不应该裁撤,如今不仅复置还提高了品级,看来陛下对中书省也不完全放心。复置大理寺的初衷,怕是与设立锦衣卫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如此,大理寺卿的位置,我举荐先生如何?” “我?”刘基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然后立即黯淡下来,“多谢陈中丞的好意,陛下不会同意的。” “但是,太子殿下一定会同意的。刘先生,多有打扰。”陈宁边说边起身,施礼告辞。 刘基将其送出府门,望着远去的轿子,自言自语道:“真的会同意吗?” “老相国,您让我举荐刘基出任大理寺卿?”坐在韩国公府正堂的胡惟庸,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 “正是。” “老相国,刘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将他推上去,岂不是自找麻烦。我听说,先前汪广洋被贬,太子殿下就有意举荐刘基出任右丞相,陛下没有同意。如今举荐刘基出任大理寺卿,太子殿下定然欣喜,可我等淮西文武就没好日子过了。” “太子同意,但陛下这次还是不会同意。我让你举荐刘基,不是为了让他上位,而是恰恰相反。另外,这个位置,我们淮西文臣是断然没有指望了,只可能是不相干的人出任。” 胡惟庸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李善长的用意:“老相国深思熟虑,我们举荐刘基,是效仿春秋祁奚之故事,外举不避仇,这也显得我淮西文武胸襟广阔。” “然也。”李善长喝了口茶,笑眯眯地说,“至于锦衣卫嘛,既然是陛下亲军,当然是按照亲军的办法。” “下官明白,我回去之后立刻给宋国公去信。” “徐天德,李文忠那边儿也别忘了。你说说他们俩,非把自家儿子弄到边塞去,万一有个闪失呢,还是京师安稳。” “明白。”胡惟庸又向李善长平时汇报了一些日常政务,约莫半个时辰后,离开了韩国公府。 回到春和宫的朱标,第一时间去看了儿子。朱雄英如今已经十个月大了,能够自行站立,甚至搀扶着行走。一看到朱标的身影,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说些什么。 常秀奇怪朱标今日怎么如此早地就回来了,得知可以几日不用去华盖殿,也很开心。平日里朱标早出晚归,在宫里待不了多久,陪伴雄英的时间更是有限。 朱标走到儿子面前,一把抱起,在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问道:“雄英,想爸爸了吗?” 谁成想,朱雄英沉默一会儿之后,哇哇大哭,任朱标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常秀接手抱了过去,立马就不哭了,搞得朱标很是尴尬。 “这小子,什么意思嘛!我可是你爹。”朱标愤愤地说。 “还不是因为你平日里太忙了,雄英见不到你,自然认生。这几日你可得好好陪陪她,让他熟悉熟悉你这个当爹的。”常秀揶揄道。 “但愿如此吧,父皇见不得我闲下来。不过,在家里总归比平时在华盖殿方便多了,随时可以过来看看你们。”朱标边说,边坐了下来,又开始挑逗朱雄英,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第158章 北平奸细 就这样,朱标在春和宫一边看奏折,一边逗孩子,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是十天的功夫,这几天的早午朝朱标也没去。 “顺子,咱们歇了有十天了吧。”朱标批完最后一本,靠在椅子上,两眼望天。 “是的,殿下。” “也该回归正常了,明天咱们早起上朝去。这些日子你们也跟着睡懒觉,明早可得上点儿心,别忘了。” “这还不是殿下您体恤奴婢们辛苦。请殿下放心,明早误不了事。” “行了,回去歇着吧。” 第二天一早,略有困倦的朱标重新站在御阶之上,看着下面的朝臣,汇报各项事务。 应天府兰以权表示,朝天宫刺杀事件目前仍在调查之中,他认为行凶者大概率已经逃离京师,希望下达海捕文书,朱元璋点头同意。 中书省胡惟庸启奏,山东江苏一带,由于连日普降大雨,运河泛滥,几乎成灾,运粮的船队搁浅,短期内无法北上。 “陛下,北线缺粮一直是困扰我军的一大难题,多年来全靠运河补给,如今河路断绝,若是被扩廓侦知,其必然会借机南下。”吴祯出班奏道。 “以你估计,北平的军粮还能坚持多久?” “回陛下,若只是坚守不出,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 “父皇,儿臣以为,当此关键时候,应该立即走海运紧急运粮,以解燃眉之急。其次,为长远筹划,北地一带应该推行开中法。”朱标躬身说道。 “海运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没有强,两个月的时候,运河也差不多能通行了吧。至于开中法,众卿以为可行否?” “臣认为可行。开中法施行后,我军北线补给充足,定能取得大捷。”吴祯率先回答。 “臣一定加紧督促运河疏浚,保证两月内畅通无阻。另外,开中法在开封、西安府推行颇有成效,臣认为可以在北平施行。”胡惟庸也赞成。 户部尚书徐本表示反对:“陛下,如此大范围施行开中法,朝廷的税收势必大幅减少,进而影响朝廷的各项政务的实施,请陛下三思。” 朱标说:“徐尚书所虑不无道理。然兵者,国之大事,当为重中之重。儿臣建议,将朝廷近期大笔开支罗列出来,择其缓者暂停一二。待等两三年之后,北线稳定,再开工不迟。” 朱元璋刚想说话,一名内侍从侧门匆匆而来,呈上一份奏折样子的东西,他翻看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朱标离得近,看得很清楚。 “那就依太子所言,徐本此事由你负责,整理好了给太子过目。没别的事儿,今儿早朝就到这里吧,太子跟咱来。”朱元璋草草结束了早朝。 王祈年高唱退朝,朱元璋起身离去,朱标紧随其后,离开了奉天殿。 父子二人直径来到了华盖殿,一进门,朱元璋就把奏折甩给朱标,破口大骂:“徐天德这个天杀的,净给老子找事儿。前几日被扩廓偷袭了一个野外的隐秘粮仓,其中粮草尽数被焚。刚才吴祯还说能坚持两个月,扯淡!最多一个月。” 朱标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个粮仓存放的正是先期由运河输送的军粮,徐达推测扩廓之所以能够偷袭粮仓,必然有掌握了确切的信息,北平军中肯定有奸细。 “父皇,徐叔叔对待此事的态度有点儿奇怪啊!”朱标合上奏折,缓缓地说。 “哪里奇怪?都火烧眉毛了,还卖什么关子,有屁就放。”朱元璋看太子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着急,气不打一处来。 朱标面色一正,说道:“如父皇所言,运河阻塞,粮草被焚,北平缺粮已成燃眉之急,军情危如累卵,可是徐叔叔的奏报通篇都在分析粮仓被袭之事,定然是北平军中有扩廓的耳目。徐叔叔之所以设立这个野外秘密粮仓,为的就是防患未然,结果功亏一篑。他竟然只字未提赶紧为北平运粮的事情,难道不奇怪吗?魏国公,沙场宿将,怎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嗯?把密折给咱!”一把抓过奏折,朱元璋仔细阅读起来,他先前只是大致浏览,粮草被毁的事情让他气愤不已,后面的内容也就没心思看了,在他看来,没有比这事儿更糟的了。 “还真是。这个徐天德一点儿都不着急,难道说北平不缺粮?” “父皇明鉴。中书省和大都督府的眼睛都盯着惯常的军粮,却忘了北平、山东一带的军屯已经在一年前开始种植红薯、土豆,想必有些收获。以这两种作物的产量,囤积起来一个月的口粮当无问题,只不过这两种作物不如稻米那么好吃罢了。”朱标笑着回答。 朱元璋听罢点了点头,心情稍有放松:“咱把这茬儿给忘了,难怪徐天德稳得住。果然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而且,土豆、红薯都是存储在地窖里,隐蔽性强,放火烧粮的手段,没有用武之地!” “那这么说,不着急给北平运粮了?”朱元璋转了话题,“哎?不对啊!红薯土豆在军屯的推广都是由你负责,你事先就知道北平不缺粮,方才在朝上为何还建议施行开中法?” “土豆红薯虽然亩产量高,但北平所在边塞之地,种植面积不大,所得有限,且不宜长期使用,因此解一时之急尚可,不是长久之计。土豆红薯这种粗粮应与惯常的稻米细粮搭配,从而减少北边对于漕运的依赖。所以,短期来看,海路运粮是当务之急,施行开中法是中期打算,疏浚运河,保证漕运畅通才是长久之计。” “着啊!很有长进嘛。”朱元璋原本阴沉的脸喜笑颜开,“那天德所说的北平奸细一事,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想解决此事非一日之功。当年北伐,顺帝北逃,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大都,肯定留任了许多官员、收编了不少士卒。如今北平一带的官吏、守军,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有元廷旧人,扩廓若在其中安排细作,那我军在北平一带的虚实,他肯定知道不少。” “就算要揪出奸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排查这么多人,否则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儿臣建议,加快锦衣卫的筹备,派得力之人先行前往北平,配合魏国公暗里调查。儿臣不自量力,请旨时机恰当之际前往北平,请父皇允准。”朱标说完,鞠了一躬。 “诚然,不先排查一番,确实不好下手。锦衣卫的事情,你去找大都督府,务必月内把队伍建起来。至于你去北平的事情,容咱想想。” “儿臣遵旨。父皇对锦衣卫指挥使,可有指示?” 第159章 事前准备 “嗯,咱想想。”朱元璋思索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羽林左卫指挥使毛骧,忠心可靠,是个人选,而且他正好在京师,没有随军出征。你说呢?” “父皇明鉴。”朱标马屁奉上,毛骧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史上有名有姓的第一位锦衣卫指挥使,不找他找谁呢! “父皇,虽然查察北平奸细是个长期任务,但扩廓偷袭我军粮仓,这个仇咱们得报吧。儿臣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哦?说说看。” “扩廓想来已然知晓运河梗阻、漕运不通,他偷袭粮仓就是想进一步造成北平一带军粮紧缺,影响我军行动,以便他们南下剽掠。何不将计就计,广为散布我军缺粮的消息,引诱其南下,截住归路,让其有来无回。” 朱元璋笑着说:“想法是好,但不可行。方才咱们还说北平确有奸细,但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是什么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你怎能确定计策能够瞒过这些人?即便要玩儿什么阴谋诡计,也得等确定了奸细的身份再说,现在还为时尚早。你啊,近年来确实长进不少,论长远策略,你说得头头是道,但论临阵对敌,随机应变,你还差得远。” 朱标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有些幼稚了。扩廓的探子潜伏在北平,肯定时间不短了,种植土豆红薯的情况,怕也是知晓一些。最关键的还是对方身份不明,计策无法有效实施。 “儿臣愚钝,谢父皇教诲。” “行了。”朱元璋边说边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奏折,“老大,该干嘛干嘛去,咱这儿还有好多事呢!”言罢,打开奏折准备看起来。 “父皇?”朱标一脸诧异,便宜老爹占了他的位置,让他去哪儿办公啊! “咋了?还有事儿?”朱元璋头也没抬,“这那个狗娘养的写的折子,脑子坏掉了!君臣礼法都不要了,奏和启分不清吗?” “父皇,息怒。那……那是给儿臣的启本。”朱标赶紧解释。 “给你的?怎么放在咱的桌上。底下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朱元璋余怒未消。 “父皇,这里是华盖殿。” “华盖殿咋了?”朱元璋说完才意识到,“哈哈,搞错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鸠占鹊巢。” 虽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可朱元璋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合上了那份启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朱标。 朱标就站在那里,被朱元璋看得有点儿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却听朱元璋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老大,要不咱爷俩换换位置,如何?” 朱标愣了片刻,也没听到便宜老爹说刚才是开玩笑的,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父皇,儿臣有什么错,您就直说吧,别拿儿子开玩笑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赶紧起来。咱没开玩笑,咱的位子早晚都是你的,让你提前感受一下。”朱元璋依旧是笑眯眯的,好像是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在朱标看来,便宜老爹分明是笑里藏刀,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话怎么能轻易接茬,就算朱标知道懿文太子深受朱元璋的重视,是铁打的接班人,他也不敢顺嘴答应下来。 “古往今来未曾听闻这样的言语,儿臣岂敢从命,请父皇收回成命!首先,父皇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天下安危兴衰所系,儿臣那点儿能耐,如星辰之微光相比日月,远远不及万一。其次,这要是被外朝的御史言官得知,必然要上奏弹劾儿臣有违君臣之礼,有悖父子伦常,上纲上线,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大堆。再者,万一传到母后那里,咱爷俩都讨不到好处。”朱标最主要的目的是搬出马皇后,阻止便宜老爹的玩笑之举。 听到马皇后三个字,朱元璋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笑着说:“咱就说了这么一句,招出你这么多话来,不愿意拉倒呗。换你来坐。” 说罢,朱元璋站了起来,走出桌案,继续对朱标说:“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咱让他直接来找你,你安排。另外,大理寺也得抓紧,先议举个寺卿出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儿臣遵旨。” 当天下午,毛骧就找上门来了,还真是雷厉风行。他三十大几岁,身形并不魁梧,但很健壮,国字脸,五官普普通通,扔在人堆里没人会在意的那种,偏偏目光犀利,令人不敢直视。 朱标对毛骧这个人并不是很熟悉,这一世没有什么接触,不过既然便宜老爹都信得过他那应该是没问题。所以,他开门见山,把设立锦衣卫的目的、职责、编制等情况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总而言之,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直属陛下。选拔人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忠君,其次才是本领,明白吗?” “臣明白。” “锦衣卫侦查的重点是犯上、谋逆、通敌等大罪,同时搜集内外情报,无论大事小情都要记录。在行事期间,发现官员渎职、贪赃、枉法等,只要不涉及前面的几款大罪,直接将有关证据递交御史台就是了。” “锦衣卫不设诏狱,只负责缉拿、审讯,获取证据和口供,上呈陛下。至于犯人判什么罪,受什么罚,由陛下或者三司会审决定。三司会审案件,锦衣卫作为原告出现。所以,锦衣卫做事要讲求证据,否则到了会审的时候,难堪的就是自己,搞不好还会获罪。” “锦衣卫人数为5600人,其下所设千户、百户与军中一样。毛指挥,孤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吗?” “臣明白。”毛骧干脆地回答。他是检校出身,对于这个行当再熟悉不过了。在他看来,太子所说的锦衣卫,就是被削弱的检校。 “好!孤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先把千户、百户甚至总旗这些骨干成员组织起来,人员从在京诸卫中挑选,大都督府那边由吴祯全力配合。然后迅速派得力之人前往北平,那里将是锦衣卫建功立业的首战。能不能扛得起天子亲军的大旗,就看你的本事了。这期间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孤。” “谨遵太子教令,臣马上回去筹备。” “下去吧。锦衣卫的服饰,孤过两天会派人给你送去图样,你照样制作即可。”朱标依旧打算让锦衣卫穿飞鱼袍。 毛骧刚走不久,秦顺禀告胡惟庸和陈宁求见。二人进殿行礼后,朱标让秦顺看座上茶。 “二位大人,联袂而来,所为何事?”朱标先开口问道。 第160章 诚意伯府 “臣与胡左丞此来是为了重置大理寺一事。大理寺,三司之一,专平庶狱,一寺之首,位为至关,臣举荐诚意伯刘基出任大理寺卿。”陈宁回答。 朱标没说话,目光转向胡惟庸,他想听听淮西集团的人选。 “臣赞同陈中丞的提议。诚意伯论才具品格,朝中无出其右,为人刚正无私,是大理寺卿的不二人选。”胡惟庸平静地说。 朱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出言确认:“胡左丞也举荐刘先生?” “是的,殿下。”胡惟庸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既然如此,孤会向陛下转达。”朱标也爽快地答应下来,至于淮西人这次为何改变了对刘基的态度,他还需要时间去琢磨。 “那么,大理寺的办公地点,人员组织呢?” 胡惟庸起身答道:“大理寺暂时沿用大理司先前的衙门办公,新衙门的选址和建设,臣以为可由大理寺卿提出。至于人员,待寺卿上任后自行选任。”陈宁看样子对此也无异议,全程没有开口。 “孤明白了。也就是说,大理寺的具体筹备工作,由新任寺卿牵头,各部院、地方各级衙门予以配合。二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待二人离去后,朱标立即前往乾清宫汇报情况。“父皇,儿臣不明白韩国公此举何意?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虽说话是胡惟庸说的,但朱标以为主意肯定是李善长出的,所以直接了当。 朱元璋自然明白其意,笑着说:“平日里,你不是鬼主意很多吗?现在想不明白了。” “儿臣愚钝,请父皇教诲。”朱标实在想不出,让刘基出任大理寺卿,对淮西文臣有什么好处。 “很简单,韩国公举荐刘基,是反其道而行之,为的就是不让刘基出任大理寺卿。” 这话听得朱标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可是这样一来,淮西和浙东两派都举荐刘先生,其出任大理寺卿是大势所趋。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韩国公自以为对咱、对刘基都十分了解,特别是咱与刘基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料定,即便大臣们意见一致,咱也不会同意刘基出任。原因就像你方才所讲,不想给自己添堵。” “父皇的意思是,韩国公笃定刘先生过不了您这一关,必然会落选。所以他们才举荐刘基,非但没有自找麻烦,反而落得个外举不避仇的美名。” “哈哈,然也。” 朱标盯着便宜老爹看了一小会儿,突然会心一笑,说:“父皇天心圣意,岂是凡人所能揣测。韩国公太自以为是了,这次谬算了。” “重置大理寺,既是为了厘清冤案,也是为了平衡朝局。如你所说,多方牵制平衡,才能稳定。所以,大理寺卿不能由淮西人担任。至于刘基,咱是看不上他才子文人的傲慢,但论能力、经验都是最恰当的。” “不过,咱们想得再好,恐怕刘基会推三阻四。近几年,他想方设法躲灾避祸,卸任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这个秀才老爷,难伺候得很。”朱元璋恨恨地说。 朱标的看法则完全不同:“儿臣以为陈宁之所以会举荐他,应该是同其商量过的。所以,只要父皇圣旨一下,他一定会以大局为重,欣然出任。另外,儿臣请旨去一趟诚意伯府。” “咋地,你还亲自登门?”朱元璋有点儿不高兴,但也没发作,拿过手边的奏折,边看边说,“要去你就去,咱可没求着他。” “儿臣告退。”朱标施礼退出殿外。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去诚意伯不合适,朱标径直回了春和宫,逗孩子去了。 第二天清晨,诚意伯府。有早起习惯的刘基,已经完成了晨练,正坐在府中小花园的石桌旁喝茶,想事情。昨天下午,御史中丞陈宁又来到府中,告诉他一件事——胡惟庸举荐他出任大理寺卿。这让他感到非常意外,仔细琢磨之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他告诉陈宁,这是韩国公的以退为进之策,自己能不能就任大理寺卿,就看明天会不会有人来访。若有人来,必然带着旨意,若无人…… “爹,该吃早饭了。”儿子刘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基缓了缓神,说道:“知道了。一会儿让下人们把府中稍微清扫一下,静候贵客。” “咱们家有谁会来啊?无非就是那几位熟人,也从没见您提前打扫。”刘琏嘟囔着说。 “让你打扫就打扫,哪儿那么多废话!”刘基训斥道,起身前往饭厅。 刘琏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府中仅有几名下人,负责看门,做饭,洗衣服,连管家由他兼任。说是让下人们打扫,他自己也得上手。 正如刘基所料,就在刘府上下紧锣密鼓开展大扫除的当口,太子朱标的仪仗队伍已然拐进了胡同,朝着府门方向而来。 朱标早朝之后就命典乘局准备车马,出宫后直奔诚意伯府。刘基的府邸位于皇宫的西南侧,与承恩寺、贡院、学府离着不远。 刘府看门的下人一早就得了消息,今天有贵客临门,擦亮了眼睛盯着胡同口。平时他们刘府都不看门,大门就那么敞开着,相熟的几位客人都是直接进院。远远瞧见一队车马缓缓驶来,他赶紧一溜小跑进去报信。 几乎与刘府一干人等同时到达府门口,朱标从辂车上一下来,就看见了刘基,略微一笑。 “臣刘基,恭迎太子殿下。” “诚意伯请起。” 朱标扫视了刘府门口跪着的人,除刘基外还有两人,紧挨着刘基的年轻人就是刘琏,再旁边的就是刚才那个看报信的家仆。 “刘先生,咱们进去说吧。”朱标也不管其他,当先迈进门内。 光从迎驾的人数上,诚意伯府就比不得朱标曾去过的魏国公府和崇礼侯府,可以说少得可怜。再看这府内,过了影壁墙就直接看到正堂了,面阔三间,两侧有连廊通往后院。朱标想来,这个刘府顶多也就是三进院了。 正堂之内陈设简单,正面方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两侧则有四把客椅。朱标落座后,由刘琏亲自上茶,看不到什么其他的家仆、丫鬟等人。 “刘先生,这茶真不错。”朱标呷了一口茶,赞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不过普普通通的茶叶而已。殿下,今日驾临寒舍,所为何来?”刘基谦虚了一句,他与朱标相处接触相对较多,对太子的脾气秉性有所了解,故而直奔主题,一点儿不绕弯子。 “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先生商量。陛下有旨重置大理寺一事,您可知晓?” 第161章 软硬兼施 “臣有耳闻。” “大理寺作为三法司之一,此次重新设立后,与中书之刑部、御史台并列。其乃我朝司法之权衡,定纷止争之要地,维护世道人心之砥柱,负责清理庶狱,昭雪冤情,惩治恶行,安居百姓。” “臣以为,此乃大理寺之要义。” “治理天下,首在得人,人性直则行事正。大理寺卿,位高权重,非德才兼备者不能胜任。” “臣深以为然。” “昨日,御史中丞陈宁和中书左丞胡惟庸向孤推荐了寺卿人选。今日前来,想就此事询问一下先生的意见。先生任太史令、御史中丞多年,乃朝中老臣,经验丰富,特来请教。” “臣已致仕多年,于朝局无甚了解,何来见解。” 朱标见刘基有些犹豫,赶紧又道:“先生,大才也,心怀天下。范文正公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先生亦有其怀。不要说是征求意见、推荐人选,即便是亲自出马,也在所不辞的吧?” “殿下非要老臣举荐的话,治书侍御史文原吉,可担此任。” “文原吉,孤和他打过交道,人不错,办事能力也有。可惜,资历不深,威望不足,如何能够让大理寺挺然而立,而不屈于人下呢?”朱标这话看似是在说文原吉,实则是在暗示大理寺卿的人选,必须是元老级人物,否则面对淮西重臣,如何自处。 “那殿下的老师宋濂,如何?” 朱标摇了摇头,“宋师,实实在在的文人,贤德有余,心计不足,如何面对朝中的纷繁复杂?” “那……” “类似的人选,先生就不要说了,肯定是不行。”朱标打断了刘基的话,二人相顾无言。 沉默了两分钟,朱标率先开口:“先生这宅邸,看上去有些破旧了,怎么不找人修缮一下呢?” 听闻太子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刘基有些诧异,回道:“广厦万间,卧眠七尺,上有遮身之瓦,下有立足之地,臣心足矣。” “是吗?”朱标看了一眼坐在客椅上的刘琏,只见他对其父的话,似乎并不赞同,眉眼之间颇有不满之意。 “先生品格高尚,粗茶淡饭,甘之如饴。可曾为子孙后代着想?读书为官,纵然是要实现心中抱负,然甘于清贫者,能有几人?荣华富贵、衣锦还乡,恩荫子孙,难道不好吗?” “仅仅靠先生每年二百四十石的俸禄,府内衣食住行、迎来送往,怕是都不够开销的吧?” 刘基老脸一红,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刘琏也神色黯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韩国公,每年四千石的俸禄,近先生食禄的二十倍,先生以为如何?” “臣能力有限,如何比得上韩国公。” “先生过谦了。论才能,论品行,先生之于韩国公,不相上下。如今,有个年俸六百石的位子,不知先生可属意否?” 终于到了正题,刘基心中一惊,看来太子是想让他出任大理寺卿,可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刘基对于朱元璋,自从其登基称帝以来,心中是一百个、一千个防范,谨小慎微,生怕触了霉头,近年致仕在家,才稍感安心。 “臣,身体日衰,精力大不如前,如何敢贪恋高位,殿下还是另选他人吧。”刘基仍旧推脱,不见到圣旨,他不死心,或者说不安心。 “啪!”朱标重重地将茶盏掷于桌面之上,忽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刘先生,先前几次三番要求致仕回乡,如今又以自谦之说百般推脱,孤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我朱家父子不是先生心中的圣君明主?” 此话一出,吓得不远处的刘琏双腿发软,从椅子上直接滑落,瘫坐地上。刘基虽然沉稳些,心中也是凛然,他没想到平时柔弱的太子,居然给他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刘基起身,俯首答道:“臣万死不敢有此想法。” “先生以为拿着韩国公二十分之一的俸禄,就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危险?危险何来?天子之怒乎?”朱标走近刘基,继续说,声音平淡,但字字清晰。 刘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当年受封诚意伯时,宋濂前来祝贺,他二人闲聊时的话语。宋濂开他的玩笑,说他辛苦半辈子,只得了个诚意伯,区区二百四十石年俸。他笑着回答——我的俸禄只有韩国公的二十分之一,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危险也只有韩国公的二十分之一。宋濂闻言,与其同声大笑。 刘基自认为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连刘琏都不知道,宋濂更不会将此事与外人说道,那么太子如何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也知道了?他实在不敢想象。 而一旁瘫坐地上的刘琏,感觉后脖颈发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被一群校尉拉去问斩了,脑中一片空白。 “臣……,臣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当年刘基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伴君如伴虎,俸禄越高,离老虎越近,也就越危险。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此时唯有坚决否认。 “先生或许没说过,但不会没这么想过吧。不要总想着趋利避害,不要以为低调做人,不在朝堂之上,就可以消灾免祸。昨日,胡惟庸向孤推荐的大理寺卿人选就是您,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您不惦记别人,想远离是非,别人还惦记您呢!” 刘基一愣,心中了然,淮西集团始终都在盯着他,举荐他是为了捧杀他,当了官有了权,难免不会犯错,这样皇帝会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若有是非,他不会再有致仕归隐的机会,唯有死路一条。若是皇帝没有同意,说明他刘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淮西一党大可挑选合适的时机,除掉他。所以,无论皇帝启不启用他,淮西集团这一招都有所收获。 “孤还有一句话,说与先生听听——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现在朝廷需要先生出一份力。”朱标说完,扶起一直俯身垂头的刘基。 朱标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刘基有些懵了。自从与淮西集团对立以来,他看到了朝中上下淮西人的庞大势力,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不愿挫其锋锐,只求明哲保身,不复当年的壮志豪情。 “殿下的这两句话,振聋发聩,臣愚昧无知,枉读圣贤书。”刘基抽出了被朱标扶住的左手,跪倒在地,“臣,肝脑涂地,难报圣恩之万一。” 朱标赶紧俯身去搀扶刘基,“刘先生快快请起。只要先生答应出山,一切都好说。” 将刘基扶坐在太师椅上,朱标仍旧站立,“国朝初立,百废待兴。刑律诉讼,事关民心,先前兵戈未息,无暇他顾。如今刑狱积累,冤情难雪,迁延日久,民怨沸腾,于朝廷不利,于社稷不利。望先生念天下之安危,体陛下夙兴夜寐之劳苦,出任大理寺卿,以平庶狱,为君分忧。”言罢,朝着刘基深施一礼。 刘基赶紧起身,施礼道:“臣必当竭尽所能。” 见这一招威逼利诱起了效果,朱标决定见好就收,打道回府。 “既如此,就不多打搅了。明日早朝,烦请先生列班。另外,孤再给令郎找个差事。”朱标说完,起身向外走去,刘基恭送至府门口。 第162章 各有所得 回到正堂坐定的刘基,回想方才的对话,仍觉得心有余悸。 “太子果然与往日不同了,慈眉善目之下透着一股狠劲儿。他到底如何知晓那句玩笑话的?想来陛下尚不知道,否则我还有命活到现在嘛!哈哈。”刘基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太子如何知道道衍,找他做甚?算了,此事与我无关。”自言自语了几句,刘基叫来儿子刘琏,吩咐准备明天上朝的事情。刘琏也被吓得不轻,方才缓过神来不久,听闻太子要帮他谋个差事,心中也是欢喜。 自从上次街头偶遇之后,朱标都快把道衍这个人给忘了,今日即将离开刘府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想了起来,便向刘基询问。刘基告诉他道衍与宋濂是至交,朱标方一回到华盖殿,就命秦顺去找来太子赞善大夫宋濂。 “什么大才不大才的,都一个德行。读书人,不能太给好脸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看来,父皇不喜欢他们也是情理之中。”朱标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嘀咕。 不一会儿,须发皆白的宋濂出现在朱标的面前,虽已年逾六旬,但精神尚佳,腿脚灵活。 “宋师来了,快坐。顺子,上茶。”还没等宋濂行礼,朱标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宋濂是他的授业恩师,他当然是毕恭毕敬。 “宋师身体一向可好?有些日子没见到您了,找您过来聊聊天。” “老臣身体还算硬朗。承蒙太子殿下挂怀,臣不胜感激。”宋濂恭敬地回答。在课堂之外,宋濂从来没有以老师的身份自居,而是时时处处恪守为臣之道。 “宋师,可否认识一名法号道衍的和尚?” “认识,臣与道衍相识多年,前两日他还来臣府上拜访。”宋濂如实回答,他与道衍年龄相差二十五岁,却十分投契。道衍来到京师之后,常常去他府上拜访,二人相谈甚欢。 “哦,如此甚好。宋师以为道衍为人如何?佛法精深否?” “道衍出身行医世家,十四岁便剃发出家为僧,在苏州妙智庵修行。其人心地良善,极为聪慧,精通三教,对佛法、道家、儒术都颇有见解。” “听起来倒是不错。宋师可知道衍大师在何处落脚?”找到姚广孝,放在眼前,才是朱标的最终目的。 “当然。他在……”宋濂稍微想了一会儿,“哦,对了,他在承恩寺挂单。殿下如何知晓道衍?”宋濂好奇,听道衍自己说,自打他来到京师,基本上成天呆在承恩寺。 “啊,偶然在街上碰到,因为一些琐事,攀谈了几句。孤看他心怀善念、气度不凡,便有意招揽。如今兵戈不止,杀伐甚重,祈福平安、超度亡魂必不可少。诚如宋师所说,道衍大师是不可多得人才。可惜,上次仅知法号,不得所在,孤是从诚意伯那里得知道衍与宋师是至交,方才有此一问。”朱标没有刻意隐瞒,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前因后果。 “殿下仁厚,老臣钦佩。如此善行,道衍定然是乐于出面。是否需要老臣从中协助?” “这样最好了,求之不得。这样的人才不能埋没,先让他到善世院,协助慧昙大师料理释教事宜,宋师以为如何?” 宋濂笑呵呵地回答:“甚为妥当。”可以说朱标这样的安排正合他的意思,因为此次道衍来京师,宋濂在与之交谈之中,察觉到他有些怀才不遇之意,想着能否给他找个出路,没想到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有劳宋师了。善世院那边,孤去知会,”朱标抱拳施礼。 “何谈劳动,老臣替道衍谢殿下。”宋濂赶忙起来还礼。随后朱标又问了些有关道衍的往事,便让宋濂回去了。 午后刚过,朱标便去乾清宫向便宜老爹回奏刘基出任大理寺卿一事。 “这么说,他同意啦?” “儿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生表示定不辜负父皇圣恩。” “行,算你有功。” “那个,儿臣有两个请求。” “什么请求?是你的,还是他的?”朱元璋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是儿臣自己想的,刘先生不曾提过任何要求。” “说吧。”朱元璋口气略有缓和。 “其一,既然启用刘基,儿臣以为是不是稍微加封一下,以示圣恩。其二,其子刘琏,为人聪慧,颇有文才,能否安排任用。我看刘先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所以……” “这个嘛。咱想想,刘基,诚意伯年俸二百四十。大理寺卿,正二品,年俸……” “六百。”朱标提醒道。 “这样的话,一共是八百四十,也差不多够用了吧。刘琏这孩子不错,咱见过几回,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岁。” “哦?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么大了,那先到太常寺当个协律郎吧。至于给刘基加封,你有什么想头?” 朱标在来的路上也琢磨了这个问题,刘基已然是伯爵,以文官来说,进一步封侯是不可能了,只有加荣誉头衔这一条路了,所谓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文官的顶峰。 现在正好问到了,于是答道:“诚意伯,散官资善大夫,正二品。如今出任大理寺卿,亦正二品,儿臣以为加授资德大夫为宜。” 朱元璋点头表示同意:“可以,也算相称。咱这儿也有件事儿,说与你听听。” 韩国公府后园回廊,李善长徐步在前,胡惟庸紧随其后,有些气喘吁吁:“老相国,上午时候太子去了刘基府上,学生以为大事不妙,该不会上位任命刘基为大理寺卿了吧。” 李善长头也不回地说:“慌什么,老夫已有预料。咱们推荐刘基,陛下自有判断。不允,咱们一如平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允了,咱们也不亏,刘基当了大理寺卿,重新立于朝堂之上,还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老相国果然深谋远虑,学生佩服。”听了李善长的解释,胡惟庸顿时明白了其中深意。 “另外,惟庸啊,老夫要恭喜你了。”李善长回头看着胡惟庸笑呵呵地说,边说边坐在客回廊的栏杆上。 “学生,喜从何来?”胡惟庸一时不解。 “刘基当了大理寺卿,大理寺独立于中书省,这么大的权力给了浙东的文人,那上位必然会对我淮西文臣作出补偿,你这个左丞要更进一步了。” 胡惟庸喜上眉梢,躬身对李善长施了一礼:“谢老相国栽培,学生今后必以您马首是瞻。” 李善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枉老夫对你的一番教诲。回去准备准备吧,说不定就在明日朝会。”胡惟庸再次千恩万谢,才离开韩国公府。 翌日早朝,众卿云集,年岁稍长的秦王、晋王都被要求朝服参加,甚至还有刘基、李善长这样的致仕老臣,场面之大,可见一斑。 第163章 刘基履新 殿上众人看这个朝会的架势,就知道准有大事发生,所以都不着急奏事,等着皇帝发话。果不其然,王祈年上前一步称有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刑狱之重,乃国家安危所系,治乱之源。故古之明君贤相,皆以慎刑为先。三司论刑,古来有之,今重设大理寺,并列中枢,掌刑狱之事,洗冤罚恶,澄清寰宇。 诚意伯刘基,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历任有声,廉明清正,深得民心。其于刑名之学,尤有独到之见,屡断奇案,甚得朕心。 特命尔为正二品大理寺卿,加授资德大夫,望尔以至公无私之心,明察秋毫,审慎用刑,使冤狱不生、刑罚得当,以安百姓。 尔其钦哉!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刘基出班跪地:“臣刘基,谢陛下圣恩。” 而后王祈年继续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书要害,辅弼万机,攸关国事。胡惟庸自任左丞,忠谠显着,勤慎事上,治绩斐然。 今命胡惟庸为中书省右丞相,特进荣禄大夫,即日视事。望尔益笃忠诚,燮理阴阳,平章文武,严整纲纪,兴利除弊,顺天应人。仰体朕心,毋忝厥职,廉洁自律,永保令名。 尔其钦哉,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胡惟庸出班叩首谢恩。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坐上了丞相的宝座,如今中书省没有左丞相,他这个右丞相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还没完,王祈年继续宣制,众人翘首以盼,不知道下一个升官的是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御史兰台,整肃纲纪,监察群僚,其责重如泰山。陈宁自任御史中丞以来,忠谠廉正,敢于直谏,不徇私情,实乃朝臣表率。 特升陈宁为右御史大夫,初授荣禄大夫,即日视事。望尔勤勉尽职,严纠风纪,以正朝序。务使令行禁止,国法尊严。 尔其钦哉,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这三道圣旨读完,众臣僚都为之一振,心思机敏者立即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浙东领袖刘基重新出山,并且手握重权,与御史台、中书省平起平坐。与此同时为平衡朝局,由胡惟庸出任右丞相,是淮西文臣的代言人,这两派的斗争又要在朝堂上继续了。 御座上的朱元璋轻咳了一声,下面的嘈杂之声戛然而止,王祈年咽了口唾沫,继续宣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御极以来,夙夜兢兢,思国之安,虑民之泰。观今天下,战事未息,旧元虏骑,屡屡寇边,实非太平。 囊者,探马奸细,大庭广众,预谋刺杀,遁之无形,实乃情报不畅,觉察不明之故。 今革仪鸾司,设锦衣亲军指挥使司,掌侍从宿卫,稽查内外,刺探情报。察之不法,据实以奏,交付三司,按律论罪。 特命羽林左卫指挥使毛骧为锦衣卫指挥使,望尔恪守法度,不得擅权妄为,扰民害理,违者必究其罪。 尔其钦哉,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制完毕,殿内鸦雀无声,百官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王祈年,看得后者有些尴尬。王祈年退后一步,站回原位。群臣这才意识到,旨意宣布完毕,却没有人带头私语。设立锦衣卫,比起之前的三道任命微不足道,不过是检校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之后,中书右丞相胡惟庸奏报了有关向北边紧急运粮及推行开中法的相关事宜,朱元璋都表示赞成,示意尽快开展起来,北地缺粮已刻不容缓。 散朝之后,胡府、陈府来访之人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踩烂了,而刘府依旧门可罗雀。 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太原,指挥使司衙门后堂,宋国公、永嘉侯、吉安侯正在聊天。自年初从京师出发,魏国公领大军先停驻清河,而后分遣宋国公和曹国公各领一军,前往北平、太原驻防,负责边事。 “徐天德这回可惨了,北平附近的一个秘密粮仓被扩廓给烧了,听说陛下震怒,骂了娘。哈哈”永嘉侯大笑着说。 吉安侯接过话茬:“就是,就是。还没立功,先被记过,徐天德此次北征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 冯宗异脸色有些不悦,对他们二人说:“行了,损失的终究是我大明将士。扩廓此次能够偷袭到魏国公的隐秘粮仓,不会是你给的消息吧,永嘉侯?” “嘿嘿,”永嘉侯得意一笑,不过对上宋国公鹰一般的目光,头不由得一缩,“也不全是。我只是说让他们多在城外山野之地搜寻,说不准有什么收获。谁知道,扩廓走了狗屎运,怎么就这么巧。” “对于扩廓,我们还得防备着点儿。说到底,咱们和他是敌非友,互相利用可以,狼狈为奸的话,别怪本将不客气。” “那是自然。”永嘉侯、吉安侯二人赶紧附和。 说话间,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进来,径直来到冯宗异的身边,掏出一封信,然后就下去了。动作干净利索,期间没说一句话,对二位侯爵视而不见。 只见冯宗异眉头一皱,似乎信中内容不是什么好消息,看完信的他并没有给两位侯爷传阅,而是随手将信放在桌子上。 “胡惟庸来信说,陛下重置大理司,并改为大理寺,寺卿正二品。” “这个位置,咱们得挣到手啊!”吉安侯突然插言。 “别想了。韩国公的意思是举荐刘基。” “刘基?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韩国公老糊涂了吧。”永嘉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平白把正二品的位置让给刘基这个对头。 “举荐刘基,不是为了给咱们添堵,而是给刘基挖坑。你们想想,刘基不在朝为官,你拿什么罪名整治他?现在他重新为官了,还怕抓不到把柄吗?” “妙计。就凭刘基的死硬脾气,别说咱们,过不了多久陛下就容不下他了。这次一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吉安侯脑子快,马上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永嘉侯也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此事就交给韩国公和胡惟庸处理。还有一件事,陛下裁撤了检校和仪鸾司,设立了锦衣亲军指挥使司,掌侍从宿卫,专司内外情报。”冯宗异继续说。 “锦衣亲军?”“这跟咱们有啥关系?”两位侯爷同时发问。 “前一阵子,朝天宫刺杀事件,你们应该知道啊!现已认定是北元探马奸细干的。陛下设立这个锦衣卫,说不定就是因此事而起。”冯宗异喝了口茶,抿了抿嘴继续说,“对外情报,说白了就是针对北元,针对扩廓。陛下意识到京师有北元的探子,你说与我们有无关系?” “陛下……陛下要查我们?”永嘉侯有些颤抖地问。 第164章 相安无事 冯宗异摆了摆手,对永嘉侯说:“别担心,倒不会直接调查。但是万一捕获北元的探子,顺藤摸瓜,到时候就麻烦了。所以,最近不要和北边联系了,往来不要留下任何凭据,就算以后联系也要更加谨慎。” 永嘉侯朱亮祖心中稍安,点了点头。 吉安侯陆仲亨又说:“冯大哥,我听说北上的运河泛滥,粮食运不过来。徐天德又被烧了一大批粮草,你说扩廓会不会趁机进攻北平?这回他要倒大霉了。” 冯宗异点了点头,“扩廓若是真的进攻北平,那他真要倒大霉了。” “就是……”吉安侯刚开口附和,猛然意识到不对,“扩廓倒霉?北平缺粮,徐天德如何应对?” “运河泛滥,陛下肯定会选择其他途径,譬如海陆,就如同支援辽东一样。” “可是,难解一时之急啊!要是扩廓近期就发动进攻呢?” “粮仓被烧了,北平就缺粮了?”冯宗异反问。 “不然粮食从哪里来?”一旁的永嘉侯疑惑道。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亲兵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冯宗异顺势抬手一指,“粮食就在那儿。” 永嘉侯和吉安侯二人齐齐望去,只见托盘里是三个烤红薯和五个烤土豆,都剥好了皮,热气腾腾的。冯宗异自从来到太原,无意间看到士兵们烤红薯、土豆,尝了一口便喜欢上了,隔三差五就得吃几个,今天正好赶上了。 “来吧,都尝尝。选的上好的红薯、土豆,特别甜,特别面。”冯宗异先挑了一个红薯,然后示意亲兵端给二位侯爷。 永嘉侯、吉安侯,倒是对这种粗粮不屑一顾,勋臣贵戚称之为穷人乐。不过宋国公开了口,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他们也不好拒绝。 “还不错吧?”冯宗异笑着问,二位侯爷略有勉强地点点头。 “这玩意儿亩产量极高,北平军屯从去年就开始种了,想来积攒了不少,应付到朝廷粮草到来不成问题。所以,徐天德巴不得扩廓轻敌冒进,大举进攻,好好地坑他一把。”没两口,冯宗异就吃光了手中的红薯,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原来如此,难怪徐天德在北平稳如泰山,居然没向我们调粮。”吉安侯吃了一口土豆,就停了下来。 “那我们要不要知会一下?”永嘉侯试探着问。 “不需要。这个时候我们袖手旁观就是了,别做多余的事情。”冯宗异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在他看来,北元和扩廓,终究是敌人。 北平城北门城楼上。 “大将军,扩廓会来吗?” “我巴不得他赶紧来,可惜事与愿违。咱们还是回去盘算盘算北元奸细的事情吧。” 漠南草原的某处高岗上。 “大王,咱们应该趁他病,要他命。” “去了,就回不来了。撤军!” “撤军!” 扩廓调转马头,身后的队伍自动分列两侧,让开一条路,乃儿不花紧随其后。二人慢慢地被大队骑兵淹没了身影。 这阵子为了朝天宫刺杀、锦衣卫以及大理寺的事情,朱标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而北边暂时也没再收到任何战报,于是下午就回到了春和宫,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六月中旬的京师,已经让人感觉有些闷热。宫内庭院内栽种着几棵柳树,投下了一片绿荫,就成了朱雄英这段时间玩耍的场所,今天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双亲都在。 一岁多点儿的朱雄英,正是到了学习走路的时间,在朱标的搀扶下,尝试着迈着步子,嘴里面还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对面站着常秀,正用小老虎的布偶逗弄着,引他向前走。 前阵子,皇长孙朱雄英在隆重的抓周仪式上,在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的注视一下,抓了毛笔。这可给朱元璋高兴坏了,乐开了花,当场抱起朱雄英亲个不停,微微的胡茬把孩子都扎哭了。 “殿下,今日怎地回来这么早?”常秀一边晃悠着手中的布偶,一边问。 “这不是想你了嘛!迫不及待地就回来了。”朱标抬头看着常秀,笑眯眯地回答。 常秀闻言面色羞红,“我看你是想儿子吧。” “都想,都想。没有你,哪里有他,所以首先想你。” 常秀心中欢喜,却并没有接茬,“对了,殿下。昨日母亲进宫探望,捎来弟弟的口信,说是铺面已经准备好了,问殿下什么时候方便看看。还有就是,既然开店,还需有个牌头。” 朱标停下脚步,一直俯身搀着儿子,有点儿腰酸,准备起身缓缓,旁边的宫女赶紧过来接手。 “哦?没想到常茂动作挺快的。这两天刚好清闲一些,准备去一趟善世院,正好顺路去看看。秀儿要不要回家一趟呢?”走到树荫下的一个石桌旁坐下,朱标端起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 这时候,常秀也走了过来,听朱标问她要不要回家,心中难掩激动。自从嫁入宫中,纵然享受荣华富贵,也有诸多限制,不能随意出宫回家就是最大的一条。虽然昨天才见过母亲,但如何能够与归家相比,急忙问:“殿下,这话怎么说,臣妾真的可以回家吗?” “要常回家看看,不是吗?”朱标给常秀了倒了一杯水端给她,“放心,我去和母后讲。” 常秀接过水,端着没喝,高兴地说:“真的吗?臣妾谢过殿下。”放下杯子,浅蹲施礼。 “谢啥,应该的嘛!坐下说话吧。”朱标再次将水递给常秀,二人边喝边聊。 “小殿下!”突然一声惊呼,打断了夫妻二人得谈话,朱标和常秀齐齐望过去。 只见刚才从朱标手中接过朱雄英的宫女,现在正将其从地上扶起,另几名内侍神色慌张地跑过去,围在四周,七手八脚地掸土。 很显然,朱雄英一不小心摔倒了。 常秀看了这情形,心中一急,立马打算起身冲过去,却被朱标摁住了手,并冲她摇了摇头。常秀强忍着坐下,但眼睛始终盯着那个方向。 朱标之所以如此淡定,不是他心狠,而是没听见朱雄英的哭声,这说明没什大不了,无需惊慌。果不其然,被人收拾妥当之后,朱雄英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想挣扎着往前走。 众人心中大定,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只有那名宫女,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 朱标这时候才起身,忍了半天的常秀急急忙忙地走过去,抱起儿子,仔细查看,嘴上念念不停。朱标径直来到宫女跟前,能够看到她肩膀沉浮,手臂颤抖,被吓得不轻。 “起来吧。小孩子磕磕碰碰常有的事情,不要在意。”朱标想去扶一把,又觉得不妥,手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那宫女听闻太子这样说,原本忐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下,刚才她以为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不死也得脱层皮。 “奴婢,谢殿下。”她企图站起身来,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 朱标看了看秦顺,示意他处理一下。其他的宫女得了秦顺的指示,赶忙上前将那宫女搀扶起来。 第165章 归家省亲 这时候,常秀也走了过来,安慰那名宫女:“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回去休息吧。” 朱标让秦顺吩咐下去不要难为那宫女,而后领着常秀回到石桌前,继续聊天,直到天光渐暗。 “一会儿我去母后那里蹭饭,晚上等我的好消息。” “嗯!”常秀笑着轻声答应,她已经开始筹划回家的时候穿什么衣服,给母亲、弟弟们带些什么礼物。 当晚,坤宁宫,朱标准时来蹭饭,马皇后热情‘款待’,却遭了便宜老爹的白眼。 “秀儿想回家看看?”马皇后惊问。 “是。秀儿自打进宫之后就很少回家。虽然家里人也会时常进宫,但宫规森严,又不能一家人齐聚,儿臣想来还是让她回家一趟吧,以解思家之情。”朱标解释道。 “这倒也是。”马皇后这么说,就算是同意了。 朱标又看向在一旁干饭的便宜老爹,“父皇意下如何?正好这两日儿臣要去一趟善世院,顺路送秀儿回家。” “这个嘛……”朱元璋拉长了音调,似是在思考。 只听得马皇后咳嗽了两声,朱元璋立马止住了长音,说:“咱没意见。对了,你不在常府等着,去善世院干嘛?” “听说善世院有新来的高僧。十数年征战,死伤无数,儿臣以为当广招僧侣,多多超度祈福。再说,儿臣在旁边,人家怎么说家常话呢?”朱标笑着回答。 “老大想的周到。”马皇后从来不吝夸奖。 朱元璋:“不错,算你有心了。” 回到寝殿的时候,常秀正坐在圆桌旁等着,看到朱标进门,立马转过头去,眼神充满了期待。 “呃,秀儿,实在抱歉……”朱标略带沮丧地说,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是吗?”常秀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灵魂,眼光倏地黯淡下来,“没关系,本来就不合规矩的。何况母亲刚刚来探望过了。”她在努力地给自己找到一个不要失望的理由,但是双眼的泪光却如实地反映了她的内心想法。 朱标将常秀的双手紧握在手中:“秀儿,别哭。虽然说明天不能回家,但是后天可以。” 常秀没有什么反应,呆呆地侧坐着,仍旧沉浸在一开始的失望之中。朱标也不再说话,就那样握着手,盯着她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突然间,常秀转过身,抽出了被朱标握住的手,反而拉住了他的双臂,激动地问:“殿下刚才说什么?后天可以,可以什么?” “傻丫头,还能是什么,出宫回家呗!”朱标一脸宠溺地看着常秀,看着她破涕为笑,看着她喜极而泣。 朱标倏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常秀揽入怀中:“后天我亲自把你送回去,晚上再去接你。” “嗯嗯!”常秀抽动着鼻翼,把头埋入朱标的胸膛,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呼吸。 “孤交待的东西做好了?”刚下课早朝,朱标回春和宫换衣服,正赶上鲁文来见。 “是的,请殿下过目。”鲁文边说边呈上一个托盘。秦顺接过来端到朱标面前,盘中是两个四四方方的木制品。 朱标从中拿起一个,仔细端详。这个物件是个立方体,分为蓝、红、白、黄、橙、绿六个色面,每个面由九个小方块组成。 在手里飞速地拨弄了几下,原本颜色整齐划一的面被破坏了。各层之间旋转很顺滑,比之后世的塑料件也毫不逊色。 “做得不错!孤重重有赏。” “谢殿下。”鲁文心中大喜。 “赏点儿啥呢?”看了看手中的被打乱的魔方,突然灵光一闪,随手扔给对面跪着谢恩鲁文。 “接着!这个赏你了。” “啊?”鲁文赶忙伸手接住,捧在手里,再次磕头谢恩。可心中不免失望,原以为能得点儿什么实惠的赏赐,就这么个木头东西。 朱标:“咋地?不合心意?孤告诉你这东西叫魔方,好玩儿着呢!这样吧,孤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把它复原成最初的整齐样子,这间屋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一件。时间不限,前提是不能拆开、不能破坏,只能转。” 鲁文迟疑片刻,左右瞧了瞧殿里面的东西,眼中放光,看那把黄花梨圈椅椅子不错,旁边架子上的青花大瓷瓶也挺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把复原魔方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顺子,有兴趣吗?你也试一试,条件一样。”朱标乜了鲁文一眼,嘴角轻笑,随手把另一个魔方也打乱了之后,扔给了秦顺。 秦顺接过魔方,略略看了几眼:“小的,哪里会这个啊!” 朱标:“玩玩儿嘛!你把刚才孤的话都带给宫里的人,只要能复原,孤绝不食言。鲁文,你也一样,宫里六局的人都可以参与。另外,再多做几个魔方送过来。” “明白了,臣告退。”鲁文起身,拿上魔方一溜小跑,赶回去琢磨复原的办法。 鲁文前脚走出殿门,朱标突然想起什么,刚要开口叫住他,又憋了回去。 朱标:“顺子,前阵子在街上买的那个水晶,在哪儿呢?” 秦顺:“小的这就去取。” 朱标:“好,你去拿上。另外,叫马忠去一趟工部,就说孤有事找将作司,让他们派个人来华盖殿。” 秦顺答应一声,吩咐宫人给太子更衣,随后出了殿门。 朱标之所以买了那块水晶,就是想做单筒望远镜。但是做哪种类型的,是伽利略望远镜还是开普勒望远镜,一时间没拿定主意。 伽利略望远镜和开普勒望远镜,物镜都是凸透镜,区别在于伽利略望远镜的目镜是凹透镜,而开普勒望远镜的目镜是凸透镜。二者虽然都有望远放大的作用,但伽利略望远镜呈的是正像,开普勒望远镜也是倒像。 按理说,呈正像当然是好,可凹透镜以现下的技术能不能做得好,朱标心里没底。开普勒望远镜所需要的正像校正棱镜,同样比较难搞。 经过这阵子的考量,朱标还是决定制作伽利略望远镜。而之所以不找典乘局的鲁文,一方面是因为望远镜不是之前做的玩物,一旦成功,作用非凡,还是要走正途去做,另一方面是因为,朱标担心典乘局的工匠水平有限,不一定能做出来。 “臣,工部将作司司丞马超参见太子殿下。”一名身着正五品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华盖殿,跪地参拜。 “马超?”朱标听了来人姓名,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马超自嘲地笑了笑,解释说:“臣惶恐,岂敢与五虎将马孟起相比!” “起来说话。”朱标说着话,示意秦顺把东西递过去。 第166章 安插心腹 秦顺端着一个朱漆的托盘走向马超。托盘里面垫着一块明黄的丝绸,上面放着那块儿水晶。 朱标:“识得此物否?” 马超一打眼就认出来了:“回殿下,这是块儿水晶,看样子应该是两面凸的,可以当做放大镜,观察细小的东西,非常合用。” “看来孤是找对人了!”朱标非常高兴,这时他才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来人,约莫四十六七的年纪,国字脸,白面无须,有几分书生气。单看长相、气质,到礼部或者国子监任职倒挺合适。 “这么说,此物如何制作,你是知道的喽?” 马超:“此物由水晶研磨而成,具体方法臣知之不详,但将作司内有专属匠人以及工具。除放大细小物之外,还有取火的功用。《淮南万毕术》记述——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 “好!”朱标随手抽出一张宣纸铺在桌上,然后招呼秦顺拿起那个水晶透镜站在桌前,单手捏住透镜边缘悬于宣纸上方。 很自然,射入殿内的阳光给透镜聚焦在宣纸上形成一个光斑。不过由于没有对焦,光斑比较大。 “你过来看看。”朱标招手让马超过来。 “顺子,你再站远点儿。”随着秦顺移动,宣纸上的光斑开始变小。在朱标的继续指挥下,光斑逐渐缩小为一个很小的点。秦顺继续远离,光斑又开始变大。 “看到没有?刚才光斑最小的时候,水晶透镜中心到宣纸之间的距离,就是透镜的焦距。”边说边在另一张宣纸上画了一个透镜以及光束汇聚图,标明了焦点、焦距。 “焦距?臣从没听说过。”马超疑惑地看着朱标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不过,关于太子的一些奇怪事迹,他也有所耳闻,这时候能做的就是洗耳恭听。 “没听过,没关系,知道怎么得到这个焦距的大小就可以了。另外,再看看这种样子的水晶镜。”又蘸了蘸墨,朱标的在旁边画了一个凹透镜,并且画上了发散光路图。 马超看了一会儿,对朱标说:“回殿下,这样的水晶镜,臣未曾见过,但是看样子倒与取火用的阳燧有几分像。” 朱标:“确实,都是内凹面。但是这种水晶镜子称之为凹透镜。” 接下来,朱标给马超简要介绍了一下借助凸透镜对凹透镜进行焦距测量的方法,宣纸上的图图画画以及英文字母,看得马超一愣一愣的,跟不上思路,连跟在朱标身边时日不多的秦顺都是第一次见这些奇怪的符号。 马超:“太子殿下所描述的,臣闻所未闻。殿下学问之深,见闻之广,臣万不能及,” 朱标:“这算不得什么。你且记好,按照孤的方法,制作的凸透镜焦距为一尺,大小为二寸,凹透镜焦距为一寸半,大小为一寸。” 马超:“臣记下了。” 朱标:“每样三个。做好了,第一时间呈上来。孤不要求你做得多快,但是要做得细致,准确。” “臣谨遵太子教令。”收起秦顺递过来的宣纸,马超躬身行礼告退。 “顺子,咱们明个儿去善世院一趟,顺便送太子妃回娘家。该准备的,你看着安排。先派人去郑国公府送个信儿。” “殿下尽管放心,小的这就去办。”秦顺答道。 “扩廓没有任何动静,说明他已然知晓北平不缺粮食。打仗,情报必不可少啊!”朱标仰头看着殿顶的藻井,小声嘀咕着。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办事能力着实不错,很快就拉起了一支队伍。飞鱼服一穿,绣春刀一挂,和后世影视剧中的锦衣卫形象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飞扬跋扈的劲儿。 朱标原本暂时不打算让张三进入锦衣卫。可是,锦衣卫成立后的第一仗就是去边塞北平抓奸细,马虎不得,而且自己也已主动请缨适时前往,他觉得还是得有自己人。 于是数日前,朱标向便宜老爹请示了一下,请旨调亲军右卫百户张三入锦衣卫,任千户。朱标本想解释张三忠心不二、能力强,让他随队去北平,将来自己再去处理事情也方便。 可没想到的是,朱元璋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而且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人,一并说了。他巴不得朱标多安排点儿信得过的自己人,把兵权控制住,将来上位之后有所依靠。 这下子倒搞得朱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尴尬一笑,说没有了。 朱元璋告诉他,徐达在奏折上说扩廓并没有趁机南下,北平安全无虞。故此,责令锦衣卫尽快派遣得力人手赶赴北平,而且指定由新任千户张三带队。并且锦衣卫千户以下的人员,他可以自行任免,不必请旨。 朱标当然欣然同意,马上回去召见了张三交待注意事项。张三对于调任锦衣卫千户,心中大喜,表示决不辜负皇命。 “殿下,锦衣千户张三求见。”马忠入殿禀报。 “让他进来。” “锦衣卫千户张三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怎么,要出发了?”朱标以为张三这个时候觐见是来辞行的。 “是的,毛指挥要求三日后清晨出发。” “到了北平,好好干。凡事听从魏国公安排,机警些,日后孤去北平,还得靠你办事。” “殿下放心,臣明白。” “孤没什么其他交待的,回去吧。这几日多陪陪家里人,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朱标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吧。 只见张三并未挪动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还有事儿要说。 “说吧,还有啥事儿?”朱标放下刚刚拿起的笔,笑着说。他感觉张三有求于他,这事儿八成还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接触这么久以来,张三从没提过个人要求。 “那个……”张三有点扭捏,“说出来怕殿下笑话。李大力、王二牛这俩人,听说臣调任锦衣卫,非要跟着过来。我说我说了不算,他俩还不依不饶,说什么亲军百户他们可以不干,到锦衣卫当个小旗也行,让臣倒您这儿求求情。” 调任张三后,朱标就提拔了李大力、王二牛二人任百户,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一出。 “你人缘不错啊,他们俩这是跟定你了。” “一起长大的,混熟了,耍惯了。臣想着,到了北平,有他俩在,总比一个人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你说得也对。那就让他们俩过来,在你手下继续干百户。” “谢殿下,臣等一定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张三激动地跪倒谢恩。 “还是活着好!行了,下去吧。告诉他俩,与你一起去北平。”朱标又拿起来那支笔。 第167章 再临常府 当晚,朱标借着到坤宁宫请安的机会,说起明天送常秀回家和去善世院的事情,朱元璋和马皇后叮嘱他不要两手空空,让常秀在宫里挑些好东西带回去。 朱标回到春和宫,说起刚才的事情,常秀连忙推辞,宫中御品岂能随意赠予家人。朱标再三强调是父皇母后同意的,常秀才勉强答应明早挑选两三件。 第二天,常秀不到卯时就起来了,指挥宫里的人忙前忙后的。纵然从朱标告诉她可以回家的那天起,她就开始准备了,到了当日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朱标昨天以帮忙准备东西为由,向便宜老爹告了假,不去早朝。其实,他是睡懒觉,比常秀晚起一个时辰。太子殿下爱睡懒觉,这在春和宫已是人尽皆知,见怪不怪了。 “秀儿,你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出嫁,紧张什么啊!瞧瞧这一早上没闲着。”坐在桌旁吃早饭的朱标打趣道。 常秀回过头,嘟着嘴说:“臣妾出嫁的时候才没有呢!我看殿下亲迎的时候倒是挺紧张的。回趟家不容易,我是怕有的东西忘了带。” “哎呀,那就下次再带嘛。你好好坐这儿陪我一起吃饭,完事儿咱们就出发。” “殿下自己吃吧。哎?那个谁,慢着点儿,别摔坏了。还有,那个不是放这儿的。”常秀顾不得和朱标多说,又去忙活了。 “秀儿,你别光顾着这些个东西,把要带的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常秀闻言,四下瞅了瞅,回头瞪着水灵灵地大眼睛问道:“最重要的东西?什么东西?该带的臣妾都数过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雄英啦!” “啊!”常秀恍然大悟,毫不客气回怼,“殿下就会欺负人,吃你的饭吧,哼!”周遭侍候的宫人竟然完全不在意太子妃近乎无礼的言语,像是对太子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司空见惯,更有甚者还侧过头去痴痴偷笑。 “哎!天生的操心命!”朱标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吃饭。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朱标早已经穿戴整齐,在书房看启本。秦顺匆匆而来,告知他太子妃已经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了。 朱标起身出了殿门,一早就看到在院中身穿太子妃燕居常服的常秀。她头戴燕居冠,冠顶插金凤一对,口衔珠结,冠后有博鬓四片,左右各二,饰以鸾凤、金宝钿,珠滴垂边。外罩红色大衫,深青色织金云凤纹霞帔,从领口看,里面应该是青色鞠衣。 “秀儿,今日这身装扮真是庄重典雅,尽显皇室风范。不过……”朱标一边走近,一边打量。 听到朱标说不过二字,常秀有些慌,以为哪里穿着不得体,低头左瞧右看,两边侍候的女官也赶紧上前检查。 “是不是太过庄重啦!家里人看到你这身装扮,难免会紧张。我今天特意选了一身道袍。”朱标穿的当然不是道士穿得袍子,而是太子亲王的平常服饰,与常服相似,但更接近民间便服。 “殿下怎么不早说,那现在怎么办?再换衣服又要耽搁不少时间。”常秀嗔怒道,她之所以早早起来就是为了能够早些回家,和家人多待些时间,没想到还是折腾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要换衣服,心里有些不高兴。 朱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赔个不是:“这个怪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把珠冠取下,插个凤钗,大衫和霞帔都不要了,穿鞠衣就行了。” 朱标话音刚落,一旁的女官上前:“殿下,这样擅改服饰搭配,怕是不合礼制。” “什么礼制,穿个衣服还那么多讲究,又不是多么重要的场合。就这么穿了,有谁挑刺儿,孤来应付。还愣着干嘛,赶紧地动起来。”在小细节上吹毛求疵让朱标很不爽。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妥当的常秀再次出现在院中,这次看上去就显得平易近人。朱标上前,拉起常秀的手,往宫外走去。 这一次常秀回家,由于有朱标陪同,所以打的是太子出行的全套仪仗,乘坐的是太子的辂车。朱标抱着一岁多的儿子,一家三口安坐其中,从西华门出了皇城。 穿过太平街上的竹桥,然后左拐,去往洞神宫方向,这是一条弧形的街道。坐在车内的朱雄英不太安分,总是哭哭闹闹,朱标只得掀开窗帘让他往外面瞧瞧。沿街的店铺、商贩、来往的行人,无不侧目,甚至停步观察这豪华的仪仗,相熟之人不免窃窃私语。 朱雄英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瞪着大眼睛瞧来看去,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咿呀学语的他,偶尔会叫一声爸爸妈妈。 就这么逗弄着孩子,和常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不知觉中已然来到郑国公府街口的牌坊处。 昨日已经遣人知会,郑国公府上下自然是早有准备。出门迎接的是常茂、常升两兄弟,其舅蓝玉出征在外。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等在大门口对朱标夫妻二人行礼,叙礼之后入大门直驱正堂。 堂上,开平王夫人以及侍女正在等候,几人又是一番叙礼,方才各自落座。关于这正堂的当中座位,朱标夫妻二人坚持让身为长辈的蓝氏上座,子女们都坐两侧,蓝氏无奈之下,只得坐了上去。 问候了一下蓝氏的身体以及家中近况,客套话结束之后屋内有些冷场。本来常秀回家,应该是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奈何朱标这个女婿身份不一般,纵然从衣着到言语都竭尽所能地随意,可在场的人还是过于拘谨,都是等他先开口。 对此朱标早有预料,他给常秀使了个眼色。 常秀:“母亲,妹妹呢?我好久没见她了。” 蓝氏:“在后院。” “雄英,咱们去找小姨玩儿吧。”常秀打着儿子的旗号,准备将蓝氏带离,这样正堂就只剩下男人,有些话就好说了。 常秀:“就由两位弟弟陪殿下说话,如何?” 朱标:“如此甚好。” 送走了蓝氏以及常秀,朱标被常茂让到了中间的上手位。 朱标:“听你姐说,开店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 常茂:“回殿下,是的。店铺就选在西华门对面的里仁街。” 朱标:“在家里就叫姐夫吧。准备什么时候开张?” 常茂:“现在店铺还没有招牌。姐夫既然来了,就给起个名字吧。” 朱标沉吟了一下,后世铺天盖地的洗涤用品的广告,想个名字还不是手到擒来,再结合一下眼下的实际。 “叫美佳净如何?” 第168章 再见道衍 “这个名字好,正合咱们的买卖。”常升率先开了口。 常茂:“待会儿我就吩咐下去,把招牌做出来。” 朱标:“肥皂如何制作,是开店的绝密,一定要反复叮嘱参与制作的工人,绝不可泄露。买卖开张的时候,可以现场演示洗衣效果。买的多的,可以附带赠送,譬如买五送一。还有,有回头客的,要问一问用得如何,有什么建议,都一一记下来,方便改进。” 常茂和常升二人,连连点头,直夸是好主意。就这样,朱标把后世的一些宣传促销手段给他俩普及了一下,听得两兄弟目瞪口呆。 朱标:“做生意,最主要的就是讲究诚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咱们也不是缺钱的主,没必要赚亏心钱,明白吗?” “明白!姐夫,放心就是。”常茂、常升同声回应。 又扯了一些闲磕,朱标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办,回来的时候再接上常秀。常茂兄弟起身相送,并命下人去后院禀报,朱标示意不必。 出离了郑国公府门,朱标登上辂车,沿着洞神宫的斜街继续向西,经过应天府所在的三山街,继而右转向北走,去往朝天宫。 善世院开设于洪武元年,管理天下僧籍,它并没有独立办公衙门,而是在天界善世禅寺内。该寺始建于前元文宗天历元年,原名大龙翔集庆寺,是元文宗当藩王时的潜邸改造而来,坐落在朝天宫的东侧。 经过半个时辰,辂车仪仗已经来到了山门前的敕建牌坊,上书“善世法门”四个大字。不远处,善世院领教慧昙率一干僧侣早已等候在门前,道衍亦在其列。 昨日,太子驾临的消息就已经传过来了,特别的是,点名要求道衍明日务必在迎驾之列。慧昙找道衍说起此事,道衍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与太子素昧平生,何至于此等厚看。 揣着种种疑惑,道衍站在迎驾人群当中,被特意在慧昙大师的左后方,时不时向前方张望。 车驾来到近前,道衍凝神静气,盯着太子的辂车,想象着从上面会下来怎样的人。只见,一位唇红齿白的青年人,身着蟠龙道袍,从车厢中探出头来,被搀扶着下了车,站在众人面前。 慧昙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贫僧慧昙,见过太子殿下。” “大师免礼。”朱标起手回了个礼,然后就转向慧昙身后的道衍,笑着问道,“道衍大师,别来无恙啊!” 自看到从辂车上下来的太子,道衍就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会儿又听太子如此询问,道衍可以肯定二人有过一面之缘,更加努力地回想,连最起码的回礼都忘记了。 慧昙见道衍竟如此托大,万一惹怒了太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意出言提醒,却被朱标抢先一步。 “今日前来,还望道衍大师不吝赐教当日的灯谜。” 这话落到众人的耳中,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不年不节的,太子提灯谜干嘛!可是对于道衍,却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他立即想了起来,朱标就是当日向他询问灯谜有何不妥的年轻公子。 回过神来的道衍,方才知晓自己刚才有失礼数,忙道:“贫僧岂敢,殿下但有所询,贫僧必定知无不言,勉力解困。” “好!”朱标笑着回答。随后,一行人进了寺门。 天界善世禅寺乃敕建禅寺,占地颇大,院内建有金刚殿、天王殿、正佛殿、左观音殿、右轮藏殿、左伽蓝殿、右祖师殿、钟楼、毗卢阁等建筑,另有僧舍、禅房若干。更妙的是,寺内深处还有一片山林,自成风景。 朱标被引着去先去了正佛殿,也就是大雄宝殿。大殿面阔五间,歇山顶,中间供奉高大的如来佛祖释迦牟尼金身像。朱标进入殿内,双手合十,诚心而拜。 他祈求的既不是升官发财,也不是长命百岁,而是儿子朱雄英能够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穿过正佛殿,走两侧的回廊,来到一间专门用于贵客的禅房。看起来,善世院的日常办公就在此处了。禅房之内,落座之后,朱标说明来意。 “前元乱世,群雄纷争,百姓涂炭。大明一统,连年征伐,阵亡将士无数。孤此次前来,是想请慧昙大师出面,招揽高僧,举行几场法事,超度亡魂,以慰生灵。” 慧昙口称阿弥陀佛:“殿下此举,功德无量。贫僧自当竭尽全力。” 朱标:“对于僧籍的管理,务必慎之又慎,不可滥发度牒,以免心存不善之人,扰乱佛门净地,亦或是大恶之人,借此逃脱罪责。” 慧昙闻言,眉头微皱。在他看来,大恶之人,亦可入佛门,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接言道:“谨遵太子令旨,贫僧责无旁贷。佛法广大,普度众生。凡心存善念者,皆可悟道成佛。” 慧昙的回答,算是一颗软钉子,间接否定了朱标的后半句话,一旁的道衍看向了朱标。 朱标当然不会计较这个,他之所以那样说,是基于法律精神,从法治社会的角度出发,这些理念怎是他人所能理解的。于是一脸笑容地说:“大师所言有理。” 方才道衍的一望,朱标也瞥见了,是时候转入正题了。“道衍大师,似乎有话要说?” 道衍收回了目光,刚要起手施礼回话,朱标又继续说:“孤有些疑虑,想向道衍大师单独请教,不知方便否?” 朱标这话既是在询问道衍,也是说给慧昙等其他陪同人员听的。 道衍:“贫僧佛法微薄,承蒙殿下闻讯,岂敢推辞。” “既如此,就由道衍陪殿下说话,贫僧告退。”慧昙起身施礼退出禅房,其他人紧随其后。 待众人退出,唯道衍仍在其位,朱标对秦顺说:“顺子,你也下去吧。把房门关上,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秦顺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将禅房的门关上,打发走外面的侍卫,静静地站在门旁。 禅房内,道衍心中有些忐忑,他不清楚仅有一面之缘的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竟留下自己单独聊聊,难不成非要知道那灯谜的隐言。 朱标多少也看出些道衍的不安:“大师不必紧张,我一不是来找你麻烦,二不是问当初那个灯谜。” 道衍没说话,抬头看向朱标。自从下了辂车,看见自己之后,太子就一直对他报以微笑。但他总感觉这微笑中暗含着什么东西,是好是坏尚不知晓。 第169章 策论天下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素闻大师精通儒道佛三家,今日特来请教。”朱标不打算绕弯子,捞干货。反正不管道衍上不上道,反正这辈子也别想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 “殿下过誉了,贫僧徒有虚名,岂敢言教!”道衍推辞道。 “就凭当日对摊主说出灯谜的隐言,救他一命,大师绝非泛泛之辈。既然大师不肯赐教,那就当是闲聊,如何?” 道衍见推脱不得,只得应下:“既如此,贫僧奉陪就是。” “好!先说一点,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走出这间禅房,盖不承认。”朱标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比较敏感,所以先把调子定下来。 道衍何等聪明,当即明白接下来的闲聊非同一般,不由得正了正身子。 朱标:“大师以为,封王设藩之策如何?” 纵然是有些准备,道衍也没料到对面的太子笑里藏刀,竟然抛出这么个重磅炸弹。 道衍:“此事关乎朝政,非贫僧可以议论。” 朱标:“刚才不是说了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没有第三人知道。孤今日来此,就是向大师问策,您若是缄口不言,大不了,把您请到春和宫,慢慢耗着。” 道衍没想到,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太子,居然耍起了无赖,看来今日要是不出言应对一下,真是过不去了。他想起刘夫子的一句玩笑话:被朱家父子惦记上,就甩不掉了。 看这架势,他自己肯定也被惦记上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向进了‘谗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贫僧也不绕弯子,有话直说了,万一有所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朱标心中暗喜,郑重地说:“大师但讲无妨,无须避讳,请赐教。” 道衍:“于当下看来,此策是治乱之本,于长远看来,却是祸乱之源。” “哦?如此看,倒是与孤所想不谋而合。”朱标这么说,是为了给道衍吃个定心丸儿,让他不要有所顾忌,“可否详细讲讲?” “陛下,定下诸子封王,就藩领兵的国策,想的是由朱家子孙共同保卫大明的江山。藩王领的兵不是新兵,而是现在那些勋臣武将手里的兵,把原本这些人手里的兵权顺理成章地收归宗室掌握。如此有不臣者,想谋反,也成不了事。” “正解。” “可听说,此策遭到朝中不少大臣的反对。”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反对又有何用!” “非也。他们这次的反对,是被陛下强压下去的。此策也只有陛下能够压服众人,得以推行。但贫僧以为,这些人不会甘心,无论是那些劝谏以汉、晋宗室祸乱为戒的文官,还是怕失去了兵权任人鱼肉的武将,都会盯着殿下的诸位弟弟。一旦行差踏错,必遭弹劾。” 朱标点点头:“这一点孤也想到了。” 道衍摇了摇头:“可光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是不够的。眼下北平、大同西安、辽东等北地,时刻面临元人的兵锋,云南还有旧元梁王盘踞。对付这些敌人,都需要能征善战的将军。若是诸王将来就了藩,扛不起这份责任,那可就……” 朱标:“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让人看了笑话。不过呢,藩王也无须冲锋陷阵,只要麾下有忠于朝廷的将领就可以了,兵事让他们去做。大师所虑,也是在理。想来父皇也会有考虑,边塞之地,必是有些武略的弟弟前往。还是说说祸乱之源吧,这个更重要。” 道衍轻咳一声,接下来他要说的,就不是什么好话了:“方才说了,就藩亲王若是能力不济,此策事倍功半,还有下面的将领勉力支撑。若是能力太强的话,长期在边疆统领征战,用不了多久,恐怕那些将士们就只识王命而不知朝廷了。” “枝强干弱,非朝廷之福。” “这是削夺勋臣武将兵权的必然结果。不过,只要朝廷掌握了绝对的力量,倒也不是问题。个别藩王尾大不掉,甚至……”道衍瞟了朱标一眼。 朱标笑着说:“甚至谋逆,也是以一隅敌全国,只要朝廷行端坐正,不出昏招,便可轻易平定。这只是后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打仗的好。设藩,是为了夺武将的权,那么朝廷也可以让武将再夺亲王的权。藩王,既然可以设,那当然也可以削,大师以为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也,,殿下英明。”道衍赞道。单凭这几句话,他就对眼前的太子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按照大师的说法,掌兵权的藩王,顶多是麻烦,称不上祸乱之源吧。” “殿下真是聪明过人。藩王掌兵,不过疥癣之疾,传位数代,养在深宫的后继之人,在军中也就没有多少威望了。可有一条却是传袭多少代都不会改变的。” “大师说的是禄米。” 道衍微笑着点头。 “大师眼光长远。单看现在,藩王仅有数人,禄米也就是几十万石。但以后就不好说了,后继之君的子嗣都封亲王,亲王之下再有郡王,光着这两个爵位的俸禄,数代下来,我大明朝可能就负担不起了。减爵降俸的事情,孤已向陛下进言过了。” “贫僧佩服。”道衍起身鞠躬施礼。要说之前他答应朱标的请教,不过是敷衍了事,现在就不能说不惊讶了,太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底和敢于上谏的勇气,绝非寻常。 “哈哈,在其位谋其政。说句犯忌的话,孤要是亲王,才不操这个心呢!”朱标随即笑了起来。 道衍见这位太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心中的芥蒂又放下不少,附和着笑了笑,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再聊点儿别的。大师,对我大明内外之状况,有何见解?” “这个嘛!对内,陛下一心恢复汉唐之风,实为可取,经过元末乱世的纷争,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这是自然,民生是社稷的根基嘛!制定好的政策,有那么几个才智过人的大臣就可以了,可要执行好这些政策,让百姓从中得到实惠,却不是那么容易。亿兆生民,只靠几个人,是不可能治理好的。”朱标说完,目光直视道衍。 年近不惑的道衍,面对还不到二十岁的太子,居然生出一种莫名之感,朱标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他的肉身,洞察他的内心。 道衍不由得打了个颤,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定了定心神:“殿下所言甚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止亿万,当然要靠各级官吏去治理。官正则民兴,官贪则民衰,这也是历朝历代整顿吏治的初衷。” 第170章 因何而贪 朱标讪笑:“吏治?历代的手段无非是惩治一些贪官,订立一些制度。可结果呢,历朝历代贪官层出不穷,杀都杀不完。陛下出身布衣,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制订了最严厉的刑罚。重刑之下,就会官官廉洁奉公吗?” 道衍没接茬,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朱标呷了一口茶,继续说。 “孤认为,不会比历朝历代少,甚至更甚也说不定。刑律的要义是预防犯罪,而不在于事后的惩罚,惩罚是手段,不是目的。严酷的惩罚之下,仍有人甘冒奇险,原因为何?” “贪是一切烦恼的根源,人心不足蛇吞象。修行佛法,心静如水,无欲才能无求。”道衍答道。 “哈哈!大师这是让所有的人都出家吗?还是说让出家人来做官?” “贫僧并无此意,是贫僧食言了,请殿下见谅。”道衍有点儿尴尬,起身赔不是。 朱标起身,将其按回座位上,自己缓慢在屋里踱步:“方才开个玩笑罢了。大师所言切中要害,确实是贪念作祟。都说人之初性本善,那官之初,总不是性本贪吧。” “自然不是。” “自隋开皇始,科举以文章取士,录取者大多都是熟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圣人怎会教导弟子做官为贪呢!无非是受到权力的侵蚀,没有守住自己良心的底线。即便只是个七品的知县,在普通百姓看来,可能就是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在治所之内便可只手遮天,随意妄为。没有约束的权力滋生贪欲,贪欲生出种种恶行,最终遭殃的是天下的百姓。” “殿下所言甚是!”道衍由衷佩服朱标的敏锐眼光。 “社稷的根基,就毁在这些盘剥百姓的底层官员身上。指望天下的官员都凭借自身的修养,守住良知,洁身自好,实在是太难了些,说难听点就是痴心妄想了。那种清廉自守的官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 “同样地,上欺天子、下害黎民的巨贪大恶也是少数,而恰恰是贪占便宜的蝼蚁,毁了千里之堤。对此……”朱标停顿了一下,本想问问道衍的意见,却叫对方听得入了神,竟闭起双目,让他有些无语,只好继续说下去。 “对此,要更多地从制度上考虑,约束官员的权力。制定严刑酷法,让为官者畏于事后的惩罚而有所收敛,是其一。其二,就是要有配套的监督、审查制度。譬如朝廷、行省、府州县各级,上对下的检查,平级监督;官员离任审查,刑狱、财务、民生各项工作要确认无误,如有出入,必须给予说明,情节严重的,按律处罚。” “还有一点,大多数人,哪怕是陛下都有所疏忽,或者说因为心中对贪官的痛恨而忽略了。” 听到太子说这样的话,竟然指摘皇帝的不是,道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发现朱标正盯着自己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接话:“殿下的一番真知灼见,让贫僧深益匪浅。殿下所说的被世人忽视的一点,是指什么呢?” “做官是为了什么?一展心中抱负,造福百姓,固然是崇高的理想。这对于一般人来说,一定是建立在解决吃饭穿衣问题的基础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谁还有闲心操心天下大事!” “普通人都认为,为官者吃朝廷的俸禄,为皇帝办差,肯定不存在吃不上饭的问题。实际上光靠朝廷的岁禄,大抵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就拿七品知县来说,岁禄八十石。假设,这个知县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正好五口之家,一日三餐,将饭食、蔬果、肉食都折算成米粮,想要吃饱的话,每人每天二斗半。” 道衍眼珠一转,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如此一来,解决一家人吃饭问题,每年就需要米粮四十五石,占去了岁禄银子的一半。这还不包括穿衣、出行的开销。另外,人在官场,只要不是特别孤傲、脾气古怪,人情世故、迎来送往是免不了的。譬如,摆一桌像样一点儿的酒席,怎么也得五两银子,折粮五石。” “大师算算看,这个知县一年下来,俸禄怕是还不够花。寒窗苦读,一朝得中,好不容易当了官,结果还要倒贴才能生活。照这样,没有点儿家底儿的穷人子弟,还是别来当官了吧,呵呵!”朱标苦笑一声,道衍也无奈地笑了笑。 “当官反倒要赔钱,该怎么办?去借,去贷?这都是要还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没钱。甘守清贫、辞官不干,想想又对不起自己的一番辛苦,家人的殷切期望。” “再者,当了官,见了世面,看到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的生活,如何不羡慕。穷山之珍,竭水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炙,西域之马奶,所谓富有小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产之家,不能办也。” “再回头看看自己,才混了个温饱而已。于是,手中的权力就成了攫取钱财的工具。孤也不得不替他们说句话,我大明的官俸实在低得可怜,克扣贪财,也是被逼无奈。” 道衍:“殿下目光如炬,真知灼见,让贫僧茅塞顿开。依殿下所言,应该提高官员岁禄,让那些并非存心贪财的官员,能够安心度日,把心思花在政务之上。” “然也。这一点要形成制度,推行下去,才能保证不会因人废政,这还需要仔细琢磨。”其实,朱标一直在琢磨雍正皇帝推行的新政——耗羡归公、官员养廉。清代作为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又是个少数民族政权,有诸多的经验、教训可以学习借鉴,譬如雍正的另一条新政——摊丁入亩、官绅一体,都是不错的,还有对于宗室皇族的管理也十分到位。同样是二百多年,清代的宗室没有像老朱家的子孙一样成了朝廷的包袱,反倒是出将入相,为朝廷尽了不少力。 今日朱标到善世院,借机和道衍谈话,一来是看看他的反应,能不能给点儿意见,二来是让他见识到自己的高瞻远瞩、深不可测。一番交谈下来,道衍没有给出什么意见,但是眼神中震惊之色,朱标倒是准确地捕捉到了,看来是不虚此行。 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壶里的茶也喝光了,朱标准备起身告辞。 “今日与大师一番谈论,真是痛快!” 道衍站起身来:“殿下见识之深,目光之远,贫僧万不能及。” “大师过谦了。希望日后还能像今日一样,向大师讨教,大师就安心在此吧!” 今天太子所说的话,虽然是很有道理,但不少都涉及到国策,甚至可以说指出了皇帝的错处,道衍真不知道以后太子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道衍本想开口推辞一下,朱标却已经起身走向禅房门口。 “哦,对了,今日之谈话,不足为外人道也,大师切记。”马上走到门口的朱标,回头对道衍叮嘱道,然后哈哈大笑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说出去?那不是自寻死路嘛,我还没活够呢!”道衍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嘀咕道。 第171章 街头血案 出了禅房,看到站立在门口的秦顺,朱标挥手示意其跟上,朝山门走去。 再次越过大雄宝殿,在殿前的小广场上遇到了前来送行的慧昙大师。没等慧昙开口,朱标上前问道:“请问大师,京师诸寺庙院,可有住持之位空缺?” 慧昙没想到太子会问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也是赶巧了,前几日刚好有位住持高僧圆寂,他正在琢磨人选。 “回殿下,普济禅师庙的住持圆寂不久,接任的人选尚未确定。” 朱标听了喜上眉梢,看了站在慧昙旁边的道衍一眼:“今日与道衍师傅相谈甚欢,对其佛法之精深,深感佩服。孤举荐道衍师傅担任普济禅师庙的住持,望大师予以考虑。” 道衍闻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低头注视着胸前合十的双手,那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慧昙见这情形,如何不知其中关键,施礼道:“阿弥陀佛。殿下所想与贫僧不谋而合,道衍是为上佳人选。” “多谢大师成全。”朱标也回了礼,又朝道衍也施了礼,“道衍师傅,改日再聊。” 纵然已是不惑之年,道衍的心还是砰砰地跳起来,他没想到自己来京师谋出路已有一年多了,之前无所事事,后来被好友宋濂推荐到善世院,协助慧昙大师。这才做了没多久,一转眼就高升住持,心中激动异常,竟然也忘了回礼,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朱标已经登上了辂车,掉头走了。 “道衍,这是你的机会。”回到寺内的慧昙,把道衍单独叫来自己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 “弟子明白,这些日子承蒙大师照顾。”道衍深施一礼。 慧昙没有回礼,也没谦虚推辞,继续说:“但也意味着危险。虽然我不知道太子与你谈了些什么,不过想来肯定不是佛法之类的。怕是此后,你就要与朝廷政务纠缠不清了。这其中的深浅,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道衍当然也清楚,今天的一番谈话,太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自己也听了,恐怕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他隐隐地觉得,太子对他似是试探,也似拉拢。不过到底如何,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道衍:“多谢大师提点,弟子记住了。” 慧昙:“既如此,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记住,光大佛法、普度众生,是出家人的本心。” 道衍答应一声,再次施礼告别。 从善世院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朱标没想到寺庙是两餐制,结果连顿午饭都没混上,只是喝了个水饱,这个时候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当当”,朱标敲了几下车厢,辂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随即秦顺凑到车门处等候吩咐。 朱标坐在车内,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个地方正是当初发生刺杀事件的地方。不过,此时已经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朱标:“顺子,你上来。” 秦顺立即爬上了辂车,跪在车内:“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孤想去四处逛逛,你叫上两个亲兵随行,其余人就先去郑国公府吧。” 秦顺闻言脸色大变,小声地说:“殿下,不是小的不听您的话,想想上次的事儿,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时差点儿没把小的吓死。” 朱标也小声地说:“我知道。可是中午饭都没吃,有点儿饿了。”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秦顺还是有些犹豫。自从上次事件发生,春和宫上上下下都得了太子妃叮嘱,一定要保护太子的安全,万不可再出差错,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下人们也知道,太子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做奴婢的怎么管得了主子呢!在宫里倒是还好,基本没什么危险,可是像秦顺这样的贴身亲随,经常出宫的,那就难办了。所以,今天他才硬着头皮劝一劝。 肚子又叫了两声,朱标皱了皱眉头:“别瞎琢磨了,咱们总不会那么倒霉,连着碰上两次吧。去叫人,孤这肚子都在抗议了。” 秦顺没办法,拦也拦不住,只得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办。刚要起身,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衣服下摆,脑中灵光一闪,笑呵呵地又转回头来。 朱标:“顺子,你笑屁啊!赶紧去安排人。” 秦顺:“殿下,不是小的不去,而是此事确实不妥。看看您的穿着,那团龙补子实在太显眼了。” 朱标方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叹了口气:“那咋办?让孤饿着不成?不行,你得想办法!” 秦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办法他已然想到了:“小的去给殿下买来就是了?殿下,想吃什么?” “在车上吃外卖吗?”朱标寻思着,“也不错!不过也不能搞得汤汤水水的,那你就去买两个烧饼吧。快去快回,让车驾慢慢往前走着。” 秦顺答应一声,站起身来下了车。不一会儿,辂车又动了起来,只是走得很慢,朱标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方才拐上斜街的时候,秦顺看到一个卖鸭血粉丝汤的小摊,人还不少,想必味道不错,就是在十字路口处,他稍微折返一下也就到了。 谁成想,正当他凑近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略有沙哑的声音:“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别说吃你几个烧饼,喝了几碗汤,爷在醉仙楼吃饭都不给钱。哈哈,你算老几啊!” “就是!到你这儿吃东西,那是我们常爷瞧得起你,还敢要钱!”另外有一个稍微细嫩的声音附和道。 紧接着是个怯怯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几位大爷,赏光是我的荣幸。可我也是小本经营,经不住这样啊!” 再下来就是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那名中年男子的脸上,那男子一个趔趄,向一旁歪倒,随即那个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候秦顺已经走得近了,看清楚了几个声音的样子。可还没等他多想,骇人的一幕就发生了。 那名沙哑声音的男子边说着边狠狠踹了挨打的中年男子一脚。那男子本就歪倒,这下更是顺势向后倒入。可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沸腾的汤锅里。 “哐啷”一声,连人带锅砸在地上,立时响起杀猪般的尖叫声,这声音凄厉得让人浑身难受。原来,那滚烫的汤水兜头浇在中年男子的脸上,那疼痛可想而知。就这么,叫声持续了一会儿,竟然停止了,中年男子也不再挣扎,竟然一动也不动。 第172章 得罪不起 “死了?”沙哑声音的男子略显诧异,神情有些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是沾上了什么倒霉事儿,“真是废物,我们走!” 他竟然带着几名随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即,一名与朱标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冲上前去,抱住中年男子的身体猛地摇晃,嘴里大喊:“爹,你醒醒啊!爹!” 很显然,少年的父亲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就在眨眼的功夫便惨死街头,而他则是被刚才那人的随从一直压制在一旁动弹不得。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了,围观的人群甚至没来得及什么反应。等那几名肇事者走出数十步,才有人大喊大叫,顿时乱作一团。 说来今天的巧合还真多,一队留守司的巡逻军士路过这里,领头的是个小旗,他们与那几个肇事者,刚好擦肩而过。 眼见来了官兵,那少年倏地站了起来,几步跑到那小旗跟前跪了下去。 “请军爷为小民做主啊!方才几名恶徒,竟将家父打死了!”少年指了指父亲的尸身。 那小旗听了,瞪圆了眼睛,大声问:“天子脚下,何人如此大胆。他们人在哪里?” 少年站起身来,朝着小旗身后指了指:“就是那几个人。军爷刚刚与他们打过照面。” “哦?就是那几个人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小旗竟然要去抽刀,一副要追上去捉拿的样子,却被身旁的一名兵卒给阻止了。 “头儿,那帮人咱们惹不起。” 小旗止住了抽刀的手,问:“什么背景?”看样子,对那名下属还挺看重。那兵卒是应天本地人,家就在城里。平时游手好闲,父母看他不成器,才把他送到了军营里。 别看他一事无成,但是街面上的事儿他熟得很。有几次巡逻遇到闹事儿的,多亏他提醒,那小旗才避免得罪权贵,所以对他另眼看待。 “为首的是郑国公府的大管家常全的弟弟常发。郑国公府,您应该知道吧!”那兵卒凑到耳边低语。 “郑国公府!那还真不敢惹,既是国公,又是国戚!”小旗心里嘀咕,握着刀柄的手也彻底松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我刚才那话都说了,不能怂了!”小旗有些懊悔自己冲动的个性,如今进退两难。 那兵卒站直了身子,猛然提高了嗓门:“头儿,咱们还有重要的事儿没办呢,可不能耽误了!” “看我这记性!”小旗顿时心领神会,转头对少年说;“这样吧,你去应天府衙报官,也是一样的。” 说完,招呼一声弟兄们,分开人群,急急向前跑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到父亲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既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这时候,人群也渐渐地散去。 “哎,这孩子只能自认倒霉了,命苦啊!”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叹气地说,转身要走,却被一旁的秦顺拉住。 “哎,对不住。打听一下,你说这小伙儿自认倒霉是什么意思?” 那人看向秦顺,见他年纪轻轻,白面无须,穿的衣服倒还不错,只不过没认出来那是内官服饰。 “你问自认倒霉是啥意思?就是碰到惹不起的人了呗。咋地?你想打抱不平?” “没有,没有。”秦顺摆了摆手,“他可以去报官啊,官府还怕那人不成?” “我说,你是哪个深山老林里蹦出来的野人吗?说了惹不起,那就是官府也惹不起,懂吗?” 秦顺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来了一句:“不懂!” 把那人给气了个半死,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没好气地回道:“实话给你说了吧,那人是郑国公府大管家的弟弟,朝天宫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儿。” “啊?郑国公府!”秦顺吓得一声惊呼。 那人见状哈哈大笑,甩出一句“傻了吧,土包子”,便径直走了。 秦顺回过神来,边想边往回走。他亲眼目睹了惨剧发生的过程,心中对那少年充满了同情,对那中年人则痛恨到了极点。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一定会去安慰那少年,并作为目击证人与其一起去见官。 如今他是太子的贴身内侍,更可以将此事讲给太子听,只要太子肯管,那就没问题了。可是,方才听那人说到郑国公府,他心中也打起了鼓,犹豫着此事该不该说。即便说了,太子会不会管,他也拿不准,搞不好自己反倒招来无妄之灾。 “说!不说,我自己良心过不去。”秦顺一跺脚,下定了决心,快速追着仪仗跑去。 车驾纵然走得很慢,此时也离得有些距离,等秦顺追上时,已是气喘吁吁。他竟也不顾礼节,一个脚步就冲到了车上,进入了车厢之中。 本来闭目养神的朱标,被动静惊醒,定睛一看,原来是秦顺,顿时大喜。 “顺子,烧饼买回来了?” 秦顺跪在地上没回答,他早就把买烧饼的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朱标看了看他,两手空空,有些生气。 “顺子,你小子拿我的话当放屁了。烧饼呢?” 就在登上车、跪下来的一瞬间,秦顺又犹豫了。他担心万一事情曝光,罪了太子、太子妃和郑国公一家,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又觉得太子是明事理的,不会坐视不管。正在内心交战的时候,对朱标的问话跟没听见似的。 “秦顺,你干嘛呢?丢了魂儿啦。有话说,有屁放!”朱标见秦顺一直不说话,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秦顺咬了咬嘴唇,开口对朱标说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没有提到郑国公府,只说是达官显贵的管家。 令秦顺意外的是,朱标竟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妙啊!智斗恶奴的爽文戏码!” “殿下,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朱标自觉失言,立马换了一副悲伤的神情,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秦顺一时语塞,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看到秦顺为难的样子,朱标心中咯噔一下,追问:“怎么?看样子那些人来头不小啊!他们背后的人与孤有关?是秦王府?” 秦顺摇了摇头! “是表哥家的?” 秦顺又摇了摇头! “要不就是郑国公府?” 秦顺点了点头! “怎么就这么寸呢!”朱标心中盘算着,此事该如何是好。倒不是他不愿意管,他闹心的是要不要和常秀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郑国公府要是真的枉法纵容,也是得好好敲打敲打。平时好话听不进去,那就得吃点儿苦头了!” 打定了主意的朱标吩咐道:“顺子,你现在马上回到那个摊位,一定要看好那名少年。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劝他去报官,并且答应给他作证。” 听到这话,秦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太子殿下果然是菩萨心肠。 “小的这就去。”秦顺难耐激动,说着就要下车。 “对了,别暴露你的身份,现在还不是时候。办完事,你直接回宫。”朱标又叮嘱道。 “殿下放心,小的明白。”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朱标嘀咕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车驾继续缓慢地驶向郑国公府。 第173章 家破人亡 急匆匆跑回来的秦顺,发现那少年仍旧呆坐在原地,守着他的父亲。 秦顺眼睛倏地湿润了,他深知失去父母的滋味,小步轻声地走到近前。近距离看到少年父亲的惨状,秦顺的三魂七魄差点儿给吓出来,让他接连几个晚上都噩梦连连。 上前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秦顺也坐在地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惹得周围的人驻足停留,知道前情的群众还以为秦顺也是死者的儿子,看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像是被秦顺的嚎啕之声拉回了现实,那少年打量着秦顺,问道:“敢为兄台为何大哭?” 秦顺听少年说话竟文绉绉的,猜想他应该是个读书人,暗喜庆幸今天穿的是没有任何补子的贴里,否则可能一下就被识破了身份。 他多虑了,这少年确实是在读书,只不过服饰礼制这部分,他并不感兴趣,也分不出好坏,所以并没有感觉秦顺有哪里不对,只是好奇他为何在自己父亲跟前大哭。 秦顺见对方缓过来了,抹了抹眼泪说:“哦,我见到方才的情形,想到自己也曾与你一样痛失双亲,就忍不住了!对不住啊!” 那少年又仿佛被触动了伤心之处,再次抱着父亲大哭起来。 秦顺见状赶忙劝慰:“兄弟,请节哀!我看还是先将令尊的遗体收拾好,带回家去吧。这样暴露在街头,怕是对死者不敬。我来帮你吧。” 秦顺也不多说其他,径直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倾倒的锅、散落的碗,逐一捡好,放在他们父子二人用来摆摊的推车之上。 没多久,已经收拾了大半。这时候那少年也起身开始收拾父亲的遗体,看着面目全非的亲人,他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汤汤水水,并整理好衣服。 一切收拾妥当,少年主动上前向秦顺表达感谢:“谢谢你!我叫李进,敢问兄台高姓?” “我叫秦顺。”秦顺实话实说,他这个名字普通得很,不会让别人有什么联想。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家?”那少年又忍不住抽泣了一会儿,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多谢!” 由于不知道李进家住哪里,秦顺打算雇一辆车,拉上他父亲的尸身,可是接连几个一听说是拉尸体,都纷纷摇头,嫌晦气。 实在没办法,只能央求附近的店铺,暂时把锅碗瓢盆寄放一下,秦顺和李进才把尸身搬上推车,由少年指引,一路向西。 从江东门出了外城,过了江东桥,不久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这一路行来,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着实把二人累够呛,两人都气喘吁吁。 秦顺虽是伺候人的角色,但平时在宫里宫外也没一口气有这么多的路。而李进,每次出门摆摊,都是他父亲负责推车,他只管走路。今日则是不同,推着父亲的尸身,心情沉重,即便是累得满头大汗,竟然也没想着停下来。 进了村,便有相熟的人上前和李进打招呼,问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再等看到推车上的情况,都大惊失色,纷纷出言询问。李进一路沉默,径直向一个木篱笆小院走去。 院门也是木头扎的,虚掩着并没有锁。秦顺上前一步,推开了门。巴掌大的院子里,竟然还有一个小石桌,正面是三间土坯茅屋。瞧这样子,他的家境在村子里都算是比较差的了,亏得他父亲居然还让他读书。 院子里之前静悄悄的,很显然是没有其他人了。从朝天宫附近一路走来,秦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进闲聊,得知他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 二人合力将李进的父亲抬进去,安置在里屋的床上,又找了一块手巾盖在脸上。一切收拾妥当,秦顺环视一周,这屋里只有一个床榻,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看上去都很旧了,好在收拾得倒是十分干净。不过细看之下可以发现,这几样家具着实是好东西——黄花梨万字纹架子床、雕花草纹展腿方桌、卷书扶手椅,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属上等,可能是祖传的。这么看来,李进家大概率从前也阔绰过。 这个时候屋里屋外陆陆续续站进来不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面露悲色,有人向李进询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见到了熟悉的人,李进显得不像之前那样失魂落魄,这回竟然没有掉眼泪,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真是欺人太甚。老李平时老实巴交,就这么……哎!” “李进,你得给你爹讨个说法,让他闭上眼!” “去衙门告状,让朝廷主持公道。”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天我陪着一块儿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给李进出主意,一时间乱哄哄的。看来李家父子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是一户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家,只是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灾祸。 正在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进来,似乎是听到了拐杖的声音,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并且自然地让出一条道来。 “李家小子,听说你家出事儿啦?”老者在里屋站定,问道。 “三爷爷!是……我……爹,他……”李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抽泣起来! “三大爷,老李他被城里的恶人给打死了,这事儿该咋办,您老给拿个主意!”一旁的中年人见李进难以言语,忍不住开了口。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老者,很显然都在等他发话。老者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捻着花白的胡子,朝秦顺问道:“你是谁啊?好像不是我们村的吧!” 秦顺对老者鞠了一躬:“我叫秦顺,家在城里。今天亲眼目睹了事发的全过程,见李进兄弟一个人,便想搭把手。” “不错,年轻人讲义气,谢谢你了。现在李进到家了,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你赶紧回去,天色不早了。”看着笑眯眯地说。 “既如此,我就回去了。”秦顺转头对仍旧跪在地上哭泣的李进说,“如果你要去衙门告状,我可以为你作证,这几天我都会在应天府衙门口。” 说罢,秦顺快步走出了茅屋,在众人的注视下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等秦顺从西华门进了宫,天都擦黑了。回到春和宫,打听一下得知太子早就回来了,此时正在书房,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第174章 各方动作 书房之内的朱标,正在看闲书。自打得知街头发生得血案与郑国公府有关,他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面对常秀以及常茂兄弟,到底说还是不说! 在郑国公府,朱标没有说,像没事儿人似的和常家兄弟闲聊了一阵子,然后接上常秀便返回宫里。可回到寝宫,朱标还是没说。 他在等秦顺回来,听听情况。如果李进不打算报官,他就告诉常秀,让她知会常茂处置此事。若是李进告到应天府,那他便继续保持沉默,正好借此看看大明的官员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恰在此时,乾清宫御书房内,朱元璋将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笺放在桌上,自言自语:“还是同样的论调,没新意。还有这个当官反而受穷,才不得不贪的,真是瞎扯。他没经历过那种日子,不会明白当官的能有多黑心!” “还有其他的吗?” 二虎:“回陛下,太子殿下从善世院去郑国公府的路上,在朝天宫附近有过短暂停留。后来内侍秦顺便离开了,看样子是去买东西。结果,碰上了一件杀人案,一个卖鸭血粉丝汤的摊主被人推倒砸到滚烫的汤锅里,活活烫死了。”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行。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派锦衣卫调查过了,死者叫李文博,家住江东门外李家村,有个儿子叫李进。将其推倒的人叫常发,是郑国公府管家常全的亲弟弟。” “郑国公府?确定吗?” “千真万确,常发是朝天宫一带有名的混混,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背景,所以碰上他只能吃哑巴亏。” 朱元璋的大手在刚才的那几张纸笺上狠抓了一把,最上面的一张瞬间缩成一团。 “后来呢?那人儿子没去报官吗?”朱元璋忍住了火气,继续问。 “他儿子可能是被吓坏了,只顾得在那里哭。倒是秦顺,匆匆忙忙追上太子的辂车,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帮助李进收拾了摊位,还将他送回了家。” “哦?你是说秦顺去而复返?” “是的。属下认为,可能是他向太子殿下说起此事,又得了殿下的吩咐,才返回的。刚刚秦顺才进了宫门。” 朱元璋面露笑意,收起双手垫在脑后,身子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屋顶。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开口道:“既然太子已经知道了,就让他去管吧,咱们就不要插手了,权当不知道。另外,让锦衣卫派人进驻普济禅师庙,盯住道衍和尚,严禁他离开京师,有什么异动,立即上报。” “属下明白。” 春和宫内,秦顺急忙忙走进书房,跪地见礼:“殿下,小的回来了。” “起来吧。情况如何?” 秦顺将他折返后的所见所闻,一点儿不落地对朱标讲了一遍。 “哎!原来还是个单亲家庭,可怜啊!什么叫家破人亡,这就是了,什么叫草菅人命,这就是了,什么叫无法无天,这就是了。”朱标先是无奈地叹了口,后来越说越激动。 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朱标问:“照你所说,李进没有明确表示要报官是吗?” 秦顺:“是的。虽然有不少人劝他报官,为父申冤,但是他自己没说。可能是突遭大变,一时间还顾不上这些。不过……” “不过什么?” “小的以为后来的那位老者,可能识破了小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 “自从他进屋之后,一直用余光瞥向小的,而且正面交谈的时候,还上下打量。最后找了个借口把小的打发了。” “他从你的衣服上看出了端倪?不应该啊,你穿的也没什么显眼的标识啊!” “是小的大意了,坏了殿下的安排。”秦顺又跪下去磕头。 朱标略一琢磨,突然笑出声来:“哈哈,知道了好啊!顺子,你快起来说话!” 秦顺站起来,疑惑地看着朱标。 “依我看,那老者不一定看出你是宫里的人,说有可能是从衣服的用料上看出你身份不一般,把你当成了哪家的勋贵子弟了。” “有可能。那小的怎么办?” “简单!就坡下驴,你既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有了你这层身份,他们报官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还有,这几天你就去应天府门口给孤等着。” “是,殿下。还有一件事儿,小的也是刚刚想到。” “说吧!” “李进要是来报官,小的作为人证肯定要上堂。” “咋了?你怕见官?你小子不会是从前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朱标调笑着说道。 “小的哪儿敢啊!”秦顺看朱标笑嘻嘻的模样,知道他不是认真的,继续说,“应天府尹兰大人,可能会认出小的,因为殿下曾经在华盖殿召见过他。” “哦?是吗?”朱标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实,为了防火的事情。这怎么办,临时换人也不可能啊!” 二人沉默了五分钟,突然朱标一拍大腿:“有了!”他想到了前世《唐伯虎点秋香》中周星驰贴了满脸膏药的桥段,便计上心来。 “顺子,你回去后稍微粘上点儿假胡子,不要太多,再贴上块膏药。要是问起,就说你受了风。留点胡子,也可以掩饰一下身份。至于能瞒到什么程度,那就顺其自然了。” “是,殿下。” 朱标又叮嘱了秦顺几句,千万注意别露了馅儿,便让其回去休息。 目光在转到杀人者一方,常全自离开事发地,便径直回了家。他也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死了人肯定不能算小事。本来想直接去找哥哥常全商量,怎奈昨日已经打过招呼,今天国公府有贵客,让他千万别过去。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得知贵客已走,常发迫不及待地来到国公府的后门。看门的自然知道他,称呼一声‘二爷,您来了’。 常发问到了哥哥的所在,快步向前。看到常发行色匆匆的样子,常全就知道有麻烦上门了,打发走了让人,兄弟二人闭门密谈。 “说吧,又惹了什么祸?”常全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可谓是太了解,这些年没少给他擦屁股。 “哥,今天不是我惹麻烦,而是麻烦找上我。今天在朝天宫,有个小摊贩拉着我要饭钱,我稍微一推,他自己翻倒在汤锅里,竟然烫死了。”常发避重就轻地简单讲述了一下事发经过,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说。 “什么?”常全拍案而起,“死人了?” “哥,你别生气啊!是他自己跌倒,正好砸翻了汤锅。我可不是故意的,说不定是他看到我的打扮不俗,想讹我!”常发说起瞎话面不改色。 听到常发的胡诌八扯,常全简直要被气炸了:“放屁!有这么讹人的吗?嫌自己命长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出去惹麻烦,你就是不听!” 第175章 李进告状 听到哥哥又是这番老生常谈,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有些不耐烦:“那你说咋办吧?让官府把我抓进去,定了杀人罪砍了头,你也就清净了,消停地当你的大总管,再没人给你添麻烦了!” 像是击中了软肋要害,常全方才的气势一下子就软了。想到当初父母离世的时候,将年幼的弟弟托付给自己,无论如何的不成器,常全也不能眼见着弟弟被问了死罪,这让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其实,常发说这样的话刺激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这次也是一样。见哥哥没了火气,常发奸计得逞,翘着二郎腿喝起茶来,他笃定哥哥一定会给他想办法的。 常全看了看吊儿郎当、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确定那人是个普通老百姓,没什么背景?” “哥,你想啊,要是有靠山,会出来摆摊吗?”常发撇了撇嘴,觉得哥哥这话问得没水平。 常全:“京师的水,深得很,谁知道会不会七拐八拐地扯上什么人!先派人去打听清楚,总归提前有个准备。要是那人不报官,自认倒霉,咱们也省的折腾,暗地里送些银子了事。” 常发:“那要是他不开眼,一定要报官呢?” 常全:“那他可认得你是谁?” 常发:“这个嘛,就算当时不认识,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朝天宫一带谁不认得我啊!” 常全:“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啊!你这几天先别回家了,就在府里住下。就算他报了官,官府一时抓不到人,也没办法。到时候我再去找找兰大人,看看情况。要是他能卖我个面子,这一次也就能过得去。以后你一定要收敛,而且不要再去朝天宫一带,以免被人认出来。实在不行,你就离开京师吧!” “离开京师?我不!”常全舍不得这种放浪公子的好日子。 常全再次拍了桌子,大声吼道:“不要命了!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常发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回答:“知道了!你好好说不行嘛!” “行了,我还有事儿要忙。你就在这屋里老实待着,别再给我惹祸了!”常全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待哥哥走后,常发百无聊赖,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李家村,待秦顺走后,被李进称为三爷爷的老者发话让众人各回各家,而他自己却自顾自地在里屋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李进见状,赶紧烧水沏茶,老者捋着胡须,默默地等着。 一杯清茶端上来,放在了展桌之上,老者让李进在另一张扶手椅上坐定,李进知道三爷爷是有话对他说,便依言坐下。 他的这位三爷爷,名叫李墨,是个读书人,四十多岁中了秀才。可惜当时天下纷乱,朝廷自顾不暇,李墨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人,根本没有再次进阶的机会,于是也就弃了念头,回到村里务农。由于是读过书的秀才,在村里的地位本就不一般,再加上如今快七十的年纪,成了全村乃至临近几个村子最有威望的人。 李进自小聪明,喜好看书,老者家里的几本藏书,他是看了又看。以他这样的家境,其父能够让他读书,也多亏了这位三爷爷发话。 “李进,方才陪你回来的年轻人,你是怎么认识的?”老者先开了口。 “是他主动过来帮助孙儿收拾东西。据他自己说,他幼年父母双亡,看到孙儿遭遇,同病相怜,这才施以援手。”李进老实地回答。 “哦!爷爷问你一句,你爹的仇要不要报?冤要不要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孙儿打算连夜写状子,明天一早就去应天府击鼓喊冤。正好秦顺可以为我作证。” “那恶人可是很有背景的,不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能够得罪的。你报了官,人家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你诬陷,轻则挨一顿板子,重则身陷牢狱。你可要想清楚?” 李进闻言,眉头紧皱,手不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沉默了一分钟,他抬起头,望着老者,斩钉截铁地说:“父亲惨死,我若不为他讨回公道,是为不孝!为了申冤,纵然身死,我亦不惧!” 老者目光炯炯,盯着李进看了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说道:“好样的,文博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 “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世道太平了,读书为官,才能出人头地。三爷爷不能眼看着你再遭了厄运。” “可是……”李进还想争辩,他放不下父亲的仇。 没等说完,老者便打断了他:“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拦你!也许是上天有眼,让你遇到了这个叫秦顺的人,你比三爷爷我运气好。” “三爷爷,这和秦顺有什么关系?” “哎,你年纪轻,痛失亲人,自然是心神大乱,没有注意观察秦顺的穿着打扮。据我推断,他一定是哪家勋臣子弟,什么父母双亡,多半是虚言。” “那他是骗了孙儿?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李进不解地问。 “我看他多半是出于义愤吧,说谎只是为了拉近关系,让你放下戒心。不过呢,这些都不要紧,既然他不说,你也不必戳破。要紧的是,他愿意为你作证,足见他的心地还算善良。” “三爷爷的意思是?”李进涉世不深,说到这儿,还不明白老者的用意。 “你要想为父报仇,就必须依靠秦顺这个年轻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只要他能够仗义执言,为你作证,这场官司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但是,你也不必曲意逢迎,要做到不卑不亢,明白吗?” 李进想了想,回道:“孙儿明白了。即便官司输了,我也会和秦顺成为朋友。” 老者笑着说:“孺子可教!晚上去我家睡吧!” “三爷爷,我要陪着父亲!” “你不是要写状子吗?这个事儿要抓紧,现在这个天气,尸身存放不了多久,必须尽快让衙门的仵作验尸。” “嗯,我收拾一下,一会儿扶您回去。”李进站起身来,对着老者鞠了一躬。 第二天一早,乔装打扮一番的秦顺来向朱标请安。只见他嘴上贴了些许假胡须,右侧脸颊贴了一贴膏药,头上戴的是黑漆罗纱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的天蓝色交领大袖道袍,脚上是一双皂色方头鞋。朱标笑着称赞他做得很到位,这两天就辛苦他去应天府衙门口守株待兔,并且告诉他只管全心全意地跟着李进的官司,别的不用操心,宫里的差事由马忠顶上。 第176章 公堂之上 应天府衙位于三山街。秦顺从西华门出宫,沿着太平街向北,到里仁街,一直向西,直到武学。然后左拐进入承恩街,在承恩寺山门前的路口右拐就是三山街,再步行五分钟便到了府衙门口。 秦顺当然是比远在城外的李进来得早得多。李进就算一早出发,赶到应天府衙估计也得快晌午了,秦顺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在府衙门口干等,他找了个茶楼,挑了一个能看见府衙大门的位置,叫了壶茶,慢慢喝着等。 朱标知道内侍的俸禄不多,在秦顺来请安的时候,特意告诉他这几天的花费是为了公事,桌子上的十两银子,让他拿上。秦顺推辞不过,只得接下,所以他现在是公款吃喝。 就这么着,秦顺边喝茶,便看着越来越热闹的街市,在其中踅摸李进的身影。两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见到,他实在是不能再在这个位置等下去了,为什么呢?他憋不住了! 匆匆忙忙跑下楼,找了个背人的街角,眼见四下无人,秦顺赶紧解决问题。他这个时候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吃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喝茶。灌了个水饱,万一因为一泡尿错过了李进,那他真没办法交代。 也别说,秦顺的这泡尿也来得是时候,刚刚结束拐上正街,就看到了李进,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推着车,车上虽然盖着布,秦顺也猜到了是什么,他赶紧迎了上去。 李进没看出来对面走来的是秦顺,直到四目相对,还是一脸懵。 “李进兄弟,你终于来了。”边说边伸手去拉李进。 李进本能地避让:“这位兄台,你我素不相识,为何等我?” 秦顺一愣:“李进兄弟,是我秦顺!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忘啦!” 李进望着眼前这个人,慢慢地与脑海中秦顺的身影进行比对,沉默了半晌,他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就是秦顺,仿佛如释重负。 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担心,万一秦顺只是个纨绔子弟,昨天所说不过戏言,那么这场官司怕是没有赢的希望。如今能在在衙门口碰到秦顺,至少这一趟没白跑。 于是说:“秦兄,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儿?” 秦顺见李进终于认出了自己,松了口气,说:“哎,你不知道。昨天从你家回城,可能是有些累了,出了汗,没想到被风一吹,搞得有点儿面瘫。看了大夫,给贴了膏药。早上起晚了,生怕错过你,没顾得上!”秦顺顺便指了指假胡子。 “秦兄果然是守信之人,我在此谢过了。”李进说着抬手施礼。 秦顺一伸手拦住了他:“我既然答应你了,怎会食言。别秦兄、秦兄地称呼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就叫我顺子吧。” “这怎么行呢!”李进摇了摇头,他认为这个称呼太随意了。 “那这么着,我比你大几个月,叫我顺子哥,总行了吧。” 李进想想倒也可以,如果再推诿的话,就显得太见外了,爽快地叫了声顺子哥,秦顺大声地答应了。李进也让秦顺直接称呼其名,别加兄弟二字了,村里人都这么称呼他。 秦顺指了指应天府的大门:“府衙就在前面了,咱们走吧,办正事儿要紧。你准备好状子了吗?” 李进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卷好的宣纸,递给秦顺。秦顺没有接,因为他识字不多,看了也是白看,便嘱咐李进拿好状纸,并肩向大门走去。 “啊!”秦顺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李进:“被告的名字,你可知道?要是没有写明,衙门怕是不收你的状子!” “顺子哥,你放心。来的路上,我们特意在朝天宫一带打听过了,那人叫常发,是郑国公府管家常全的弟弟,就住附近。” “这就没问题了,走吧。” 走到府衙大门,被差役拦了下来,李进上前说明来意,才被允许进门。如此一来,李文博的尸身只能由秦顺和那名中年男子抬着了。 进入大门,是一进很宽敞的院落,两侧有拴马桩,中间有一左一右两个亭子,名曰息民亭,原告居左,被告在右。李进等三人前往左手边的亭子,那里有专门负责的状纸登记受理的书吏。李进将手中的状纸递过去,那书吏看了一眼,又瞧了瞧秦顺二人,开口询问李进的姓名、身份、家庭住址以及见官缘由。 由于是涉及人命的大案,那书吏也没多做耽搁,登记好基本信息,收了状纸,让李进等人在亭内稍候,便径直走进仪门(府衙的第二道大门)。 大概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书吏返回,身边还跟着一名衙役。 那书吏对李进说:“你们跟着他进去,府尹大人受了你的状子。” “走吧!”那名衙役一挥手,带着李进三人穿过仪门,朝正堂走去。 应天府衙正堂,秦顺也是第一次来,明镜高悬的匾额挂在堂内正中,正三品府尹兰以权已然坐在了公案之后,身旁站着一名师爷。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左右。 “草民李进叩见府尹大人。”李进走进正堂,在当中跪了下来。秦顺和那中年男子也是将李文博的尸身放在地上,然后跪地施礼。 “因何报官?”兰以权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虽然他已经浏览了状纸,缘由基本清楚,不过按程序还是得问一下,作个对证。 “草民状告常发,杀害草民的父亲。请大人明察!” “凶案何时何地发生?” “昨日下午,在朝天宫附近,里仁街与北门桥的十字路口。” “为何当时没有立即报官?” “草民当时吓坏了,也不知道被告姓甚名谁。当日回到家中,心神稍定后,才下了状纸。” “你父尸身何在?” 李进指了指一旁盖着白布的父亲:“这正是家父。” “来人啊!抬下去,让仵作验尸。”兰以权话音刚落,两旁就各出列一名衙役,将李进父亲的尸身抬走了。 “你状纸上所说行凶事情,可有证据?” “小民亲眼目睹了凶案发生的过程,愿意为他作证,其父确系被人所害。”秦顺抬起头说道。 “你是何人?与李进是什么关系?为何遮掩面容?” “回大人,小民秦顺,家住西华门外里仁街,不是有意遮掩,而是昨日受了风有些面瘫。事发当时小民正好在朝天宫那儿闲逛。我与李进素不相识,只是路见不平而已。金陵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然有这等凶恶之人,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秦顺说完,又俯身下身去。 “那你就把所见之事,详细地说一说。” 秦顺一五一十地把案发的经过说了一遍,与李进状纸上所写基本一致。兰以权这一番询问下来,基本上已经把事发的情况搞明白了,下一步就是等待仵作验尸的结果以及传唤被告常发到堂。 第177章 传唤被告 “李进,你可知被告家住哪里?” “回大人,草民听人说,常发家离朝天宫不远,是那一带有名的恶棍。” “来人,传唤被告常发到堂!”兰以权边说,边从写有执字的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签子,扔在堂上。这次则是班头出列,带了另一名衙役一同前往。 “你三人先到堂外等候,待常发到来,本官再次升堂审问。退堂!”说完,拍了一下惊堂木,便起身转入后堂。 李进三人被领到一旁的廊屋内等待自不必说,单说回到后堂的兰以权。前脚刚迈进门,他就抱怨起来:“怎么又是这个常发?今天是第几次了?这回好了,还闹出人命来了,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常全就该上门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上这个应天府尹。” 见到府尹大人气呼呼地坐在扶手椅上,师爷赶紧把茶端过去,安慰道:“老爷莫生气,为了这等恶人不值当。可若是常发果真惹上了人命官司,该如何是好?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事啊!” 兰以权喝了一口茶,火气稍微压下去一些:“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先听听仵作的验尸结果。果真是杀人的话,本官可没办法让他脱罪。这里是京师,放个屁都可能惊动宫里,午门外的登闻鼓可不是摆设!除非……” “老爷,仵作验尸完毕,前来回禀。”一名书吏进门禀告,打断了兰以权的话。 兰以权:“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走进堂中,跪地施礼,呈上验尸单。师爷接过单子,递给兰以权。兰以权将单子放在桌上,却没有看,他让仵作简单说一下情况。 仵作:“禀老爷,死者年龄四十岁上下,身体健壮,面部溃烂不堪,双手、身上有多处烫伤痕迹,应是沸汤兜头浇下,活活烫死的。另外,死者腹部左侧有明显的鞋印痕迹,并且有两根肋骨折断,从伤情来看,是新伤,也就是临死前刚刚产生的,应该是被人猛力蹬踹所致。” “知道了,你下去吧,将尸身妥善安置。” 师爷:“老爷,这么看来确系杀人。不难猜想,就是常发一脚将其踹倒,才导致打翻了汤锅被活活烫死。” 兰以权:“应该是这样没错了。仵作的验尸结果、人证的证词再加上常发平时的为人,要说不是他所为,任谁也不会信!这次本官若是再为其脱罪,那可真是要遭人唾骂啦!” 师爷:“那方才老爷说除非?” 兰以权:“证据确凿,脱罪是不可能了,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躲起来,甚至离开京城。没有被告,案子自然也就不用审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师爷:“老爷所言有理,说不定常发现在已然潜逃了。” 兰以权:“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不过他肯定不在家就是了。” 师爷:“那吴班头岂不是白跑一趟?还有这边的原告怎么办?” 兰以权:“等吴班头回来后,就让原告回去等候吧,什么时候找到常发,什么时候审案。” 果不其然,赶到常发家的吴班头以及两名衙役,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回应。询问左邻右舍才得知,常发昨天傍晚出了门,就再也没见回来。无奈之下,吴班头只得率人返回府衙。 半个时辰后,李进和秦顺垂头丧气地从府衙大门走了出来。被告没找到,案子自然审不下去,可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却又是个未知数。 “别担心,肯定能找到的,安心地再等几天。”秦顺安慰道。 李进点了点头,看样子还是信心不足,对秦顺说:“但愿如此。顺子哥,今天谢谢你,我们也该回去了。” “客气啥。要不吃个饭再走吧?” “不用了。”李进摇头拒绝,见他情绪低落,秦顺也不好强求。 “顺子哥,再来衙门的时候,我去哪儿找你?”正要离开的李进,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秦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让告诉李进去宫里找他吧,可他在宫外也没个住处,情急之下略带结巴地说道:“最近我会帮你盯着衙门的动静。要是府尹大人再次审案,我会像今天一样在这里等你。” 说完,秦顺不敢再看李进,目光四下游走。李进也没多想,他觉得秦顺身为功勋子弟,能耐自然不是他这个普通百姓可比的,打听府衙里的消息,想来也不是难事,于是点了点头,再次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与李进分手之后,秦顺赶紧返回宫中,在华盖殿找到了朱标,此时殿中除了顶替他伺候太子的马忠外,还有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秦顺得到了进殿的允准后,快步走了进去,余光瞟了那锦衣卫一眼,那人他认识——李大力。 “他来干什么呢?”秦顺心中好奇。 朱标:“顺子,李进那边怎么样?被告没到堂吧?” 秦顺一惊,脱口道:“殿下如何知道?应天府受理了案子,兰大人升堂问了情况。可是,被告常发不知所踪,衙门便让李进回去等候消息。” “大力,你给他说说吧。” 李大力本来是要随张三一起去北平的,朱标思索再三,还是觉得留个熟人好办事,便将李大力留下了。昨天听了秦顺的讲述后,朱标立即安排锦衣卫盯紧常发,以防他逃跑。 李大力:“是,殿下。昨日下午,派去监视常发家的锦衣卫回报,常发傍晚出门去了郑国公府,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明白了吧,常发是躲起来了。” 秦顺:“原来如此。殿下,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兰大人?” 李大力:“标下以为,常发既然不在家,他躲在郑国公府一事,兰大人只要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到。” 朱标:“完全正确!只是就算应天府知道常发所在,怕是也不敢说拿人。为了一个普通百姓,得罪国公府,不值当,兰以权算盘打得精明着呢!” 秦顺急忙问道:“这案子岂不是审不下去了?那李进怎么办?”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朱标。 朱标感觉秦顺的眼睛里冒出无数星星向自己袭来,就像蜡笔小新动画里的眼神攻势一般,赶紧挪开了目光:“这个时候就该你出场了,亮一亮身份。他兰以权怕得罪国公府,就不怕得罪孤吗?就不怕京师的百姓戳他的脊梁骨吗?” “我?”秦顺指着自己的鼻子,“亮身份?怎么亮?”他没想明白,总不能直愣愣地跑到应天府衙,说自己是太子的贴身内侍,然后命令兰以权去郑国公府拿人吧? 第178章 表明身份 朱标:“大力,你先回去吧,继续盯紧常发的动向。马忠,你现在就去传孤的令旨,让兰以权到华盖殿来。”然后,朱标把秦顺叫过来,耳语一番。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兰以权便来到了华盖殿。先前接到太子召见的令旨,兰以权心中一惊。他以为太子是为了李进的案子,召自己进宫问话。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该怎么应对,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件案子是如何惊动太子的。 但实际上,朱标只是询问防火防雷的事情,兰以权从容应对。 朱标:“另外,街面上要加强巡逻。朝天宫刺杀这样的恶性案件,要尽量避免。” 听到朝天宫三个字,兰以权心中一紧,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松了口气:“请殿下放心,臣已经增加了巡逻的人手和次数。” 朱标点点头,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端到嘴边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喊了顺子,却没人回应,便提高了嗓门:“秦顺!秦顺!” 听到这两个字,兰以权心里嘀咕:“秦顺?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这个时候,从殿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影,就和兰以权擦身而过。 朱标指了指茶杯:“顺子,你干嘛去了?倒茶!” 秦顺一边倒茶一边说:“小的刚才……” “算了,甭说了。站到一边儿去,孤还有事情和要个兰大人谈。”秦顺依言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兰大人” “兰大人?”朱标连叫了两声,兰以权都没什么反应,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盯着兰以权看。 要说刚才听到秦顺的名字,兰以权有点儿怀疑,那么看到秦顺的身形,他几乎可以肯定今天在堂上的人证就是眼前的太子贴身内侍。他脑子的飞速地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秦顺恰好出宫办事的时候目睹了凶案发生,所以才上堂作证?” “不对啊!李进是案发的第二天来报案的,以秦顺的身份怎么可能随便出宫呢?难道是找了借口溜出去的?” 殿里一时间非常安静,过了约莫五分钟,朱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兰以权这才反应过来。 朱标:“兰大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兰以权赶紧躬身行礼:“臣是在想一桩案子,失了神,有失礼仪,请殿下治罪。” “兰大人言重了。兰卿心系百姓,实在难得。京师之中,勋臣贵戚众多,关系错综复杂,难免遇到一些疑难案件。兰卿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标的这几句话,兰以权觉得就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指的就是李进的案子。 “只是些许小事,怎敢劳动太子殿下。”兰以权连忙推脱。 “是吗?不过,孤倒是有些小事儿要麻烦兰大人了。”朱标边说,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纸。示意秦顺拿过去给兰以权看看。 秦顺拿起桌上的纸笺,走到兰以权面前,递了过去。兰以权接过来定睛一看,出了一身冷汗。 纸笺上写着:速速拘捕被告常发到堂,按律审理,不得有误!最后还盖着‘皇太子之宝’的红印。 朱标:“兰大人,这张纸笺你且收下,以备不时之需。但此事不能无为外人道也。” 兰以权跪地:“臣明白。” 朱标:“孤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秦顺会配合你。记住,依律办事,行事端正,什么都不用怕!” “谢殿下,臣告退。”兰以权施礼告退。行至殿外,被风一吹,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傍晚时分,兰以权回到了府衙,换了衣服,刚在后堂落座,师爷便走了进来。 师爷带着询问的眼神说:“老爷您回来了。” 兰以权淡淡地答道:“回来了。太子召本官前去,只是询问防火防雷的事情。” 师爷:“老爷,在您进宫的当口,郑国公府管家常全来了。” 兰以权直了直身子,随口说道:“他要是不来才奇怪呢!他可说了什么?” “他得知您不在府里,也没多逗留。只是说希望您高抬贵手,然后留下这个包袱,就离开了。”师爷将一个绸布包袱放在展桌之上。 兰以权不用看知道是什么,而且师爷对也清楚得很。以往常发惹了麻烦,常全都会来找他,每次师爷也在场。 “老张,这个包袱你妥善收好,不要打开。”这位姓张的师爷跟随兰以权多年,早就被视为心腹,凡事都不会避他。 师爷上前去拿桌上的包袱,听到兰以权又说:“外省都说京官好,却不知道京官难当,特别是应天府这样的衙门,谁也得罪不起,难啊!真不如去外地当个知府来得逍遥。” “老爷,您这是?”师爷闻言一愣,拿好了包袱,转头问道。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兰以权说完,又靠回椅背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秦顺又来到了应天府衙门口,对门口的差役说,有重要的线索要禀告府尹大人。 张师爷得到消息来到后堂告知正在办理日常公务的兰以权。听说秦顺来举报线索,心中了然,他知道这就是太子所说的配合,猛地想站起来去迎接一下,又意识到不太妥当。 师爷:“老爷,这种证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居然比原告还积极。此事要不要通知原告?” 兰以权心中暗想:“不光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现在这个案子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原告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家坐等结果就可以了。” 兰以权慢慢地站起身来,对师爷说:“先不急,等被告到衙,再去通知原告也来得及。老张,你先去应付一下,我随后就到。” 半个时辰后,身着三品文官常服的兰以权出现在府衙正堂上。秦顺跪在地上,接受问话。 兰以权:“这么说,你是在郑国公府后门看见常发进入其中的,是吗?” 秦顺:“是的,大人。一发现此事,就立即前来举报。” 兰以权:“你确定是常发,没错?” 秦顺:“千真万确,绝对没错。” 兰以权:“好。你可敢与本官同往?” 秦顺:“是小民亲眼所见,如何不敢!” 兰以权当即命令吴班头带领一班衙役,随他前往郑国公府。 “老爷要亲自去?万一有所冲突,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要不就让吴班头他们去吧。”张师爷跟在兰以权身边,小声地建议。 “吴班头他们不济事,估计连门都敲不开。既然有人举报线索了,不去看看,说不过去。放心吧,一切自有本官做主!”兰以权边说,边摸了摸揣在身上的那张纸笺,这是既他的底气,也是催命符。 第179章 门前对峙 应天府衙门离郑国公府不远,兰以权身为府尹,自然是坐轿子去,其他人就只有走路的份儿了。 不多时,一行人便站在了国公府门前。吴班头上前说明来意,正三品府尹亲自上门,国公府的家丁再怎么仗势,这个时候也得乖乖地进去通禀。 率先出来的,果然是常全。他听说应天府来人,就猜到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又听说是兰一权亲自上门,顿感不妙,没想到兰以权这次完全不给面子,竟然上门拿人。 多亏他早有准备,将常发的事情一直通过小妹给常茂吹风。常全能够坐上管家的位置,倒也不是他有多少能耐,而是因为有一个颇具姿色的妹妹被常茂看重,纳为妾室,他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常发当街致人死命的事情,他当天就和常茂说了,当然不是实话实说,只说是有人想碰瓷,找他的麻烦,请常茂给他做主。 放在以往,常茂肯定会管,这事儿也就能够过关。不过,常茂最近多次被姐姐常秀训斥,让他做人要低调,做事要守法,所以应付了两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架不住,枕边风一直吹,这事儿想忘都忘不掉了。 常全一方面让家丁去告知自家老爷,另一方面赶紧回房叮嘱常发小心躲藏起来,而后来到了府门外。 常全:“府尹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兰以权笑着说:“常管家想必比本官清楚。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只要让令弟常发跟本官走一趟。” 常全:“兰大人认为舍弟在国公府内?” 兰以权:“那是自然,有人亲眼所见。况且,常发不在自己家中,本官认为他来投靠你这个哥哥,应该不为过吧。” 常全:“也就是说,若是我说常发不在府中,兰大人也不会信喽!” 兰以权:“你说呢!常管家,还是让常发出来吧,这么多人围在国公府门口,怕是不太好看吧。” 常全:“亏得兰大人还知道这是国公府!” 看常全一副小人嘴脸,兰以权立时火冒三丈,可若是真让衙役们闯进门去搜查,他还真不敢,指着常发怒道:“常全,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常全一撇嘴,抱着肩膀站在门口。方才兰以权已经把话挑明了就是来拿常发的,他也就没有必要和对方客气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交人,兰以权绝对不敢进府搜查。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国公府大门敞开,身着的便服的郑国公常茂出现在众人眼前。常全赶紧上前施礼,悄悄地告了一状——兰以权上门拿人,分明是不把国公府放在眼中。 常茂缓步上前,兰以权抱拳施礼:“见过郑国公!” 常茂:“兰大人,搞这么大的阵仗到我府上,是何用意?” 兰以权将常发涉案的事情向常茂讲述了一遍,并强调他这是公事公办,对事不对人。 常茂:“此事已经查实,确实常发所为,而非诬告陷害?” 兰以权:“人证物证俱在,现今需要常发当堂对质。” 常茂:“那又是谁说常发躲藏在我府中的?” “当然也有认证。秦顺,你过来一下!”兰以权,特意把秦顺的名字高声喊出。 常茂也是一愣,秦顺这个名字他也耳熟,见到上前一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脸上还贴了一贴膏药,瞧身形,和他认识的秦顺有几分相像。“难道说,太子知道此事?特意安排了秦顺?不应该啊,姐姐没有透过任何风声!” 秦顺上前跪地见礼,并说明他看到常发从后门进入国公府。常茂这时候也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管,不过脑海中浮现出娇滴滴的小妾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决定再说几句。 常茂:“兰大人,应该知道五月份,陛下御制的《祖训录》吧,我常府可是东宫妃家。” 兰以权:“这是自然。国公想说的是《祖训录》载‘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 常茂:“正是。” 兰以权:“不过下官以为,《祖训录》所说的皇亲国戚,指的是主人家,总不至于连吓人都算在其中吧。这样的话,岂不是人人都想在皇亲国戚家里做事,以此脱罪!难道国公忘记铁榜申诫了吗?” 听到铁榜,常茂脸色一沉,勋臣贵戚们对此怨言颇多,耿耿于怀,可也没有办法。兰以权抬出铁榜,他顿时语塞。铁榜第五、第六条就是针对府中奴仆及其亲属的规定,此等人犯事按律论处,别无优待,不追责府主已是格外开恩了。 这个时候,国公府门前已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年轻的郑国公常茂被兰以权怼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乖乖认输交人,让别人看了笑话。于是,他就打算站在门口,跟兰以权耗一会儿,反正只要他不发话,兰以权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没想到,这边儿刚刚安静下来,围观的人群后面开始骚动起来,纷纷退到路两边。远远地可以望见红素绫质地的令旗一对,清道旗两对,后面还有不少的人影晃动,正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而来。 兰以权看到前面的令旗,就知道来的是亲王,不过到底是哪一位还不清楚,因为现在能够自由出行的亲王已增加至两位。上个月,晋王左傅兼太原卫都指挥使谢成之女被册封为晋王妃,朱棡正式出宫居住。 不多时,仪仗队伍已经行至府门前,兰以权和常茂都看清楚了来人——晋王朱棡。朱棡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亲兵,大步走上前来。 兰以权赶紧跪地施礼:“臣兰以权,拜见晋王殿下。” 朱棡伸手虚扶:“兰大人请起。” 常茂也上前一步抱拳施礼:“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点头示意,又四下瞅了瞅,刚好看到正准备扭过脸去的秦顺,叫道:“顺子,怎么你在这儿啊?” 秦顺看躲不过去了,只得上前见礼:“小的参见晋王殿下。” 常茂心中一凛,嘀咕着:“还真是他!” 晋王笑着说:“起来吧。怎么,今天不用当值?是大哥让你来的?” 秦顺:“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晋王:“呦呵,还拽上文了。”秦、晋、燕、吴四王,在宫里时常去找朱标玩儿,和秦顺等春和宫里的宫人混得极熟络。 常茂又是一惊,心想:“太子一定知道了!”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事儿自己不能再插手了,不过现在已然杠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兰以权反倒心中一块儿石头落了地,经过晋王这么一掺和,他怀中的令旨也没有必要拿出来了。要是常茂再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那真是糊涂到家了,郑国公府怕是离没落不远了。 第180章 常发到堂 就在常茂进退两难之际,晋王表明了此行的来意:“常茂,与本王一道出城骑马如何?” 起初常茂有些为难:“殿下,你看我这是……” 没想到晋王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我说常茂啊,你也忒没眼色了吧,大哥什么态度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就别管了,随本王出城。” 常茂看着眼前的晋王,有些莫名其妙,只见对方说完话,又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当即明白了,晋王来此也是太子安排的。 常茂大声地说:“殿下亲来相邀,我怎会不去呢!殿下可愿与我赛一局?” 晋王哈哈大笑:“来者不拒。” 常茂:“殿下请找到府中稍候,待我换了衣服。”又转而对兰以权说:“本国公要与晋王殿下出城,兰大人有公务在身,请自便,府中上下自当配合。” 兰以权见常茂服软了,给了台阶,立马拱手道:“谢国公体谅!” 常茂陪同朱棡入府奉茶,大门口只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常全。刚才的神仙打架,结果如何,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来弟弟的案子,有太子在后面坐镇,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难怪兰以权亲自敲门拿人。 兰以权仍旧客客气气地常全说道:“常管家,国公的话你也听见了,叫令弟出来吧。” 常全一言不发,低着头走进府门内,他心里想着该怎么办。虽然弟弟不争气,但他还是不能够眼睁睁看着弟弟开刀问斩。 常全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跑去,没等常发问明什么情况,他翻箱倒柜地找到一个包袱,一下子塞给常发。 常发:“哥,你这是干啥?” 常全:“你现在赶快从后门走,然后直奔聚宝门。一路上不要耽搁,走得越远越好!” 常发一听这话,愣在原地。 常全怒吼一声:“还不快走!” 常发这时候也明白了,哥哥也无法保全他了。可是这一走他们兄弟就再无相见之日了,他平日里虽然为非作歹,但对自己的哥哥却也情深义重,此时忍不住流下泪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哥!” 常全也红了眼眶:“是哥害了你!走吧,以后自己一个人,要好自为之!” 常发背上包袱,急匆匆向国公府的后门奔去。兰以权也未曾想到常发会溜之大吉,所以后门并无任何准备。 不过刚在后门小心翼翼溜出来没几步的常发,就被暗地里埋伏的锦衣卫给抓了正着。面对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常发那点儿当流氓的狠劲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反抗之下差点儿被拧断了胳膊,疼得他豆大的汗珠立时冒了出来。 两名锦衣卫押着常发,百户李大力领着那个包袱,绕到了国公府正门。 李大力:“见过府尹大人。此人方才想从后门溜走,被我等擒住。” 兰以权看了常发一下,对李大力说:“有劳!”然后示意吴班头领着衙役接手,将常发带回府衙。 李大力抱拳拱手:“此处就交给兰大人处理了,我等先回去复命了。” 兰以权抬手回礼,然后对着国公府门口的家丁说道:“告诉你们常管家,要看弟弟的话,来应天府门!” 言罢,坐上轿子,一行人返回府衙,同时派人通知李进,令其于明日赶到府衙。后面的事情不必赘言,有秦顺作为人证,太子在后面盯着,而且常发素来恶行,他的几名打手在严刑之下,无有不招,所以案子审理得颇为顺利。 本来,从现代法律的角度来看,认定常发存在杀人的故意确实有些勉强,他对于李博文的死应当缺乏预见的可能,但从致人受伤的故意来看,其显然是具备的。单凭此一罪,判其一命抵一命,就显得处罚过重。谁知常发到堂受审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天宫一带被他欺负过的百姓纷纷出来告状。 强买强卖、打架斗殴等种种恶行被一一揭露,甚至还有淫人妻女,兰以权一看这种情况,就算是他想给郑国公府面子,有心回护一二,可群情激愤之下,他也不得不判处常发数罪并罚——斩立决。将一应案卷稍加整理之后,立即上报刑部、大理寺。案子走到这一步,兰以权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后续再有什么雷也砸不到他的头上。 在人民群众欢欣鼓舞,交口称赞朝廷英明的时候,常全从府中家丁的口中听说了得知这次惹到了大人物,弟弟小命不保。他自此就没出过房门,也不让任何人进入,除了他妹妹。世上总有特别八卦好事的人——趴墙根,只听见隐隐的哭泣声。 “哥,真……真的没办法了吗?” “能有什么办法。那天秦王亲自过来叫走了国公爷,就是不想让他再管了。听说,还提到了太子。妹啊,这就是命……” “不信,他当时答应我的,现在扔在一边不管了,我不依……”说话的女子猛然站起来,快步向门外走! “妹啊,你别忘了,我们不是真的姓常,我们只不过是这府里的下人罢了!” 女子闻言停住了脚步,刚才的那股子劲头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又抽泣了起来。 没哭两下,她突然大声喊道:“我不管,反正他不能这样对我!”然后再次抬起脚步,冲了出去,常全没有阻拦,只是叹了口气。 三天后的上午,常全被常茂叫了去,说他弟弟的案子已经上报刑部、大理寺,看样子无力回天了,让他节哀顺变。同时,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和一封信,吩咐他到凤阳的老家送信,并且住上一阵子再回来。 常全自然没有办法拒绝,一开始他只拿了信,在常茂的再三坚持一下,才勉强又拿上了银子。晚上收拾好东西,也没有小妹道个别,第二天一大早便出了城。 李进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将父亲的遗体接回家中入土为安。朱标特意安排秦顺去参加了李文博的葬礼,李进对秦顺千恩万谢,愿誓死报答,秦顺连说不必。 “怎么样?李进还好吧。”朱标问道。 “回殿下,比起当初算是好了不少。” “那就好,但愿他能够振作起来,继续用功读书,将来说不定大有可为。” “这个嘛……” “想说什么就说,别藏着掖着的。” “是。小的去过李进的家,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富贵之家。” “废话,富贵之家还出来摆摊?说重点!” “殿下说的是。李进之前靠着父亲摆摊挣钱度日,也就是混个温饱。现如今,他孤身一人,怕是连吃饭都成问题。” “那就更谈不上读书了。”朱标接过话,“顺子,你小子心还挺细。”听到太子的夸奖,秦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饭都吃不上了,还哪儿有心思读书啊!这么说,李进还挣扎在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最底层!”朱标像是在对秦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反正秦顺是没听懂什么金字塔之类的新鲜词儿,也就没搭话。 第181章 北平近况 “顺子,你有什么想法?” “要不给他点儿银子?吃饱了饭,就可以读书了。” “直接给银子?”朱标想了想,没说话却突然笑了起来,让秦顺有点儿不知所措。 “小的说的不对?”秦顺问道。 “话倒是没错,只不过这个办法,放在咱们身上不合适。”朱标笑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秦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着对方好奇的眼神,朱标说:“你、我都是穷光蛋,哪儿有钱给他啊!再说了,该给多少合适?万一李进有了钱,衣食无忧,从此耽于玩乐,岂不是适得其反?” “李进不是那种人。”秦顺猛然提高了语调,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对,看了朱标一眼,见太子并没有生气,连忙改口说,“殿下说的是。” “孤也是瞎猜。总之呢,给银子的办法行不通。不过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孤倒是有个主意,让李进去国子监。这样的话,既解决了衣食问题,又可以读书。” “殿下英明。” “那什么,国子监现在谁管事儿?我记得前两天好像换人了。” 秦顺紧走了两步,从书架中间层的角落里拿出一个明黄套袋,从中抽出一卷长约半米的卷轴。他将卷轴的挂绳挂在一旁红木架子的挂钩上,接着一松手,卷轴自动滚落展开。 只见卷轴雪白的背景上面写满了字,红色的、黑色的,画着各种线,直线,曲线,虚线,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不过,后世之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一幅思维导图,呈现了朝中省府部院的人事关系。 很快,秦顺就找到了国子监,对着朱标答道:“回殿下,现在是御史中丞陈宁陈大人监管国子监事。” “赞!熟人好办事。顺子,麻烦你跑一趟吧。和陈大人说一下,让李进入国子监。” “是,殿下。小的这就去办。”秦顺急匆匆地向外走去,李进的事情他格外上心。不料想和正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二人纷纷向后倾倒,赶紧扶住了门框。 朱标瞧了个清楚,“你们俩着什么急啊!顺子,你先忙去吧。马忠,有什么事儿?” 来人正是马忠,他理了理衣服,进门施礼:“禀殿下,刚刚郑国公来了,求见太子妃。” “哦?”朱标眼珠一转,心想说不定要后院起火,他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再说。果真如此的话,常茂这小子做人不地道、没心胸,不可深交!史书对常茂的记载不多,其作战有功,也多有不法,年龄不大 “知道了。马忠,你现在去和太子妃说一下,孤有要事去华盖殿。你随后也到殿伺候。” 马忠立马按照朱标的吩咐去见了太子妃常秀,当着郑国公常茂的面说明了情况。常秀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让马忠退下了,常茂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之后发生了什么,马忠也不得而知。 来到华盖殿的朱标,一方面是为了躲出去,给常茂告状创造条件,另一方面他也是来华盖殿等个人。马忠回来不久,要见的人便来到了殿门口。此人身着一身飞鱼服,是一名锦衣卫,马忠也没有进去通禀,而是直接领人进了殿门。 “标下,叩见太子殿下。”来人跪地施礼。 “起来吧。二牛,说说你们在北平有什么收获。”来人正是刚刚从北平赶回来的锦衣卫百户王二牛,当初是他与千户张三一起去的。前几天,朱标收到了张三的消息,他会派人回来当面说明北平的情况。 “是,殿下。标下与千户大人奉命前往北平,路上大概走了十五天。到了北平之后,我们先去拜见了曹国公,没想到魏国公正巧在北平巡视。” “你们走运了。当年正是魏国公收复的北平,他对城中情况应该知之甚深。”朱标插言。 “殿下明鉴。千户大人说明了来意,魏国公便将北平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当年北伐,由于顺帝未做抵抗便弃城逃跑,所以北平未经战火便顺利收复,这之后由于一时间找不到足够的人员接手城内实物,便留用了一大批愿意效忠朝廷的前元官吏。这些人大概占到了如今北平官员人数的四成左右。” “北平城里还真是鱼龙混杂啊!要甄别这么多官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张三有什么打算?” “千户大人说,北平乃边塞要地,且扩廓屯兵在外,不宜大张旗鼓,搞得人心惶惶。最初征得了两位国公的同意,调看了北平府、周边诸卫的官员、将领档案,进行了一些甄别。这次回京报告,千户大人让标下向殿下请示能否调看北平归顺官员的吏部档案,进一步查证,对可疑之人安排暗中监视。” “张三所虑甚是。调看档案的事情,孤会和中书省打招呼,让吏部配合。但是,这些人的档案,你们只能借阅、抄录一些内容,要注意保密,不得外泄。调查官员,要和北平行省打好招呼,主要盯着那些与钱粮有关的,至于各卫将领,是重点对象。有两位国公坐镇,当无问题。” “照这么看来,要查出些眉目,短时间是不可了。那么,孤也就不着急去北平,明年开春再过去也来得及。眼瞅着北平的天气就要凉下来了,扩廓想必也不会再有大的动作,北平的奸细说不定也会蛰伏待机。所以,你们事情慢慢做,不着急。要相信,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标下,明白。” “大概情况,孤也了解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等返回北平之前,孤还有事情交待。” “是,殿下。”王二牛躬身施礼,然后缓步退出殿外。 “马忠,走,去乾清宫。” 这个时辰,朱元璋雷打不动地是在乾清宫里批阅奏折,朱标前去的目的是介绍一下北平的现状,并请示调查官员的事情。结果可想而知,朱元璋没说二话便同意了,让朱标自己斟酌着办就行了。 朱标直接从乾清宫回了春和宫,询问之下得知,常茂已经走了,看样子不太开心,太子妃那边倒没有什么异常。眼看就到晚饭的时辰了,朱标先到寝殿找常秀聊聊天,探探口风。 “茂弟这么快就回去了?” “是的啊!” “聊了点儿啥啊?我还想着处理完事情,回来和茂弟商量一下开店的事儿呢。”朱标试探着问道。 “就是聊了些家里的事儿。弟弟说,最近家里琐事多,他也没顾得上,所以臣妾也不是清楚开店的情况。” 听常秀说话的语音语调,朱标觉得常茂一定是对她说了些什么,接话道:“没关系,改天我再找他聊聊。都说侯门深似海,何况国公家。上百口的人,操心的事儿确实不少。” 第182章 送上好礼 “说的是呢!府里人口多,弟弟年少没经验,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下人为恶,主人也难脱责任,何况公侯、贵戚之家,万众瞩目,当为表率。” “秀儿这话说得对极了。位极人臣,年轻气盛,行为失当在所难免。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唯修身齐家,方不辜负圣恩。不然,铁榜惶惶在前,众口悠悠在后,天威降临,累家之祸。” “臣妾谨记太子教令!”常秀起身,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弯腰向前,对朱标行了大礼,“臣妾谢殿下!” “秀儿,你这是干嘛啊!”朱标赶紧上前搀扶,“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你不怪我瞒着你,就好。” “臣妾怎敢。弟弟的脾气秉性,我太了解了。父亲在时,他还有所畏惧,再加上年纪小,尚能收敛。如今,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越发大胆起来。若非殿下有意回护,弟弟此次少不了被陛下责罚。” “毕竟是一家人,如何能够不拉一把。不过茂弟这个性子,还需磨练。这样吧,明年开春让他去北边前线,如何?正好舅舅也在那边。” 常秀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朱标的用意——让常茂暂离京师这个是非之地,赚些军功傍身。 “但凭殿下吩咐,臣妾没意见。” “好!”一把拉起常秀的手,“走,咱们吃饭去!” 朱标担心的后院起火并没有发生,常秀对于此次朱标的做法非常认同。然而,朱标对于常茂却多留了个心眼,特意安排锦衣卫盯住郑国公府。第二日,正好就发现了常全离开京城,负责盯梢的锦衣卫立即回报。朱标指示暗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常发的案卷以及死刑判决至刑部和大理寺,由于证据确凿,加之民愤极大,寺卿刘基很快就厘清了案情,认同应天府的判罚,并上报皇帝。朱元璋对此事早就得了相关的汇报,心里一清二楚,大笔一挥,常发人头落地。朝廷的这一举动,在民间得到了高度赞扬,特别是应天府尹兰以权,被百姓口口相传,俨然成为了不畏权贵、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再说大仇得报的李进,虽然解决了一桩天大的心事,但眼下却面临无亲无故、家徒四壁、衣食无着的尴尬境地。尽管左邻右舍、乡里乡亲,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可是读书这条路,于他来说,怕是走到头了。从此以后,他就要为填饱肚子而终日奔波,再无闲暇去看那些曾被他视为珍宝的书籍。 每每想到这里,李进都不由得湿了眼眶。父亲在世时,他一心只想着读书做官,能够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甚至重现祖上的荣耀。可如今,哎!他又是一声长叹。 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闻听自己家院外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是有不少人正在院门前。正当他要出门看个究竟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大喊他的名字。李进答应一声,快走两步,打开了远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身着青绿锦绣圆领袍、上绣鹌鹑补子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乡邻的簇拥之下,站立在他家门前。尚未等李进细想,那男子就先发话了。 “你就是李进吗?” “回大人的话,草民李进。” “我是国子监学正苏伯衡,今日特来寻你。” “草民李进,拜见大人。”李进连忙跪地。苏伯衡虽然只是个九品小官,但是在李进的眼里已然不得了,何况还是国子监的学正,他做梦都想进国子监读书,进了国子监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为官的门槛。 “不必多礼了。”苏伯衡客气地说道。今日来找李进,那可是国子监祭酒许村仁亲自交待的任务,他不敢怠慢。看到李进家的情况,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一户穷苦人家,怎么会值得祭酒大人亲自吩咐。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对李进保持了相当的客气。 “本官今日前来,是通知你,明日到国子监报到。”苏伯衡直接说明来意。 李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几日他还在为读书的事情发愁,如今却鸿运当头,他试探地问:“让我去国子监报到?苏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 “这不是李家村吗?你不是叫李进吗?如果你们村里没有第二个叫李进的,那就是你没错了。” “这倒是没错。” “这不就行了。”苏伯衡说着话,从左边衣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李进,“这是你的入学凭证,妥善保管。” 李进这才算是确定,他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如同接圣旨一般跪在地上,虔诚地用双手将那张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纸笺接了过来,叩首道:“草民叩谢大人。” “不必谢我!好了,本官再叮嘱你一句,明日一定要去国子监报到。”说完,也不等李进回话,转身就走。李进赶忙站起身来,跟了上去,一直将苏伯衡送到村口,看着他骑马远去。 原本跟着苏伯衡一起到李进家的村民,现在都围着李进,给他道喜。前几日还是大悲之家,如今又迎来大喜,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李进手里捏着那张报到的凭证,心里高兴极了。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撒腿就跑,一直奔向村外。 有几个和李进要好的人,正要跑上去看个究竟,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给拦住了:“站住!他是去报喜的,你们凑什么热闹,散了吧。” 停下脚步的几人,一时间没明白老者是什么意思,不过又看了看李进疯跑的方向,恍然大悟。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到别处玩儿去了。 “文博,你们家时来运转了,不枉你当年坚持让进儿读书。”那名老者正是之前被李进称为四爷爷的老头,此时望着李进消失的身影,小声地念叨着。 一口气跑到父亲坟前的李进,望着崭新的墓碑和坟茔,号啕大哭了好一阵子。然后一边磕头,一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爹,儿子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说完,李进连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往回走。这几日一直低头耷拉脑袋的样子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他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迈着坚定的步子。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进已经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望了望熟悉的房间、院落,提了提肩膀上的包袱,咔嚓一声,锁上了院门。他这一走,就是数年的光景,这座小院自此再无人居住,一直荒废着。 第183章 辨字游戏 经过前一晚的辗转反侧,李进认定他之所以能够进入国子监就读,必然和秦顺有关,尤其是想到四爷爷对秦顺身份的分析,李进更加坚信这一点。只不过,他没有机会找秦顺当面道谢,国子监里的规矩非常严格,时间越长越发现,与自己当初所想相去颇远。这是后话,现在的李进自然是亢奋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秦顺也没有找到机会去见李进,朱标也没有再找常茂商量开店的事情,因为他们正在忙活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就在李进踏进国子监大门的时候,工部将作司司丞马超来到了春和宫求见朱标。一听来人是马超,朱标立马放下手中的启本,等候他进门。 还没等马超施礼问安,朱标直接开口问道:“东西做好了?” “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共做了三对。这是实物和清单。” 秦顺接过马超递过来的托盘,快步走到书案前,放下托盘,揭开了盖在上面的丝绸。一共六块圆形水晶,前面三个是凸透镜,后面三个是凹透镜。最边上放着一本折子,朱标拿起来翻看,上面记录的是这六块水晶透镜的焦距,参数大致符合朱标的要求。 “马大人,快起来。东西做得不错,孤很满意。这两种水晶的制作工艺和焦距的测量方法,将作司有几人掌握?” “回殿下,将作司内负责制作水晶的工匠总共有七人。这六块水晶,臣安排其中两人制作,其他人未曾参与。殿下所将的焦距测量方法,也是这二人掌握。”马超回答得十分干脆,这让朱标很满意,说明此事是他亲自盯着干的,没有再假手他人。 “如此甚好。一定要看好此二人,不能让他们离开将作司,懂吗?” “谨遵太子教令,臣告退。” 马超前脚刚走,朱标后脚就吩咐秦顺去将典乘局司郎鲁文唤来,并且告诉鲁文带上该带的东西。不多时,鲁文便来到了书房正中。 “臣鲁文,参见太子殿下。” “东西带了吧。”朱标一挥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请殿下过目。”同样地,鲁文也递上了一个托盘。东西是朱标先前吩咐他做的,而且很快就完成了,今天只是交上来罢了。 朱标拿起托盘里的东西,一个长约4寸的圆柱筒,看材质、掂份量,用的应该是xx木。左手握住一端,右手在另一端一抽,拉成三节,长度增加至一尺多。原来是一个三筒套叠的构造。通过一端向内看去,里面黑漆漆的,没有漏光。 反复抽拉了几次,非常顺滑,朱标不由得赞道:“做得真不错。鲁文,你们典乘局有两把刷子。” “殿下谬赞。”鲁文躬身谦虚道,“局内有不少刷子,殿下需要的话,臣派人去拿两把。” “刷子?孤要刷子做什么?”朱标有点儿莫名其妙,回想自己说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鲁文一愣,难道自己理解错了?一旁的秦顺笑嘻嘻地凑到他旁边,低声说:“鲁大人,你想错了。殿下不是要刷子,那话的意思是夸你有本事。” “哦!”鲁文递上了感激的眼神,对着朱标鞠了一躬:“谢殿下。” 朱标朝秦顺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托盘。秦顺快步上前,将两个托盘拿到鲁文面前。 “把托盘里的水晶镶嵌在镜筒的两端,一大一小,应该不会弄错吧。” 鲁文看了看左边托盘里的水晶透镜,发现三大三小,看样子和右边的镜筒是刚好配套的,于是点头答应:“请殿下放心,臣明白。” “明白就好。孤想来,此事应该不难,给你三天时间。下去吧。” “是,殿下。臣告退。”鲁文接过秦顺手中的托盘,缓步退出殿外。 “望远镜配合佛郎机速射炮,无论是下海剿宼、还是北上抗虏,应该都够用了。”朱标喃喃自语道。 至于威力更大的前装火炮,现在也有了眉目,样炮经过试射、改进,已基本定型。主管军器局的工部员外郎沈奇前两天来向朱标汇报火器的研制情况,再三请求他一定要过去指导一下。 这下赶巧了,望远镜马上试制成功,真是双喜临门。朱标打算把这次简单的试炮搞成一个盛大的阅兵式,展示一下新式火器——燧发枪、速射炮、多种口径的前装火炮。到时候请皇帝亲临,让诸文武大臣都开开眼。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典乘局的鲁文很准时地来到春和宫,带来了三支制作完成的望远镜,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反正太子经常会交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朱标拿起一支望远镜,拉出目镜放在右眼上看了起来。按照理论计算应该有六倍左右的放大倍率,实际效果也还不错。功能上应该没问题,外观做工也很精美。 “鲁文,你且安坐,一会儿陪孤玩个游戏吧。顺子,上茶,让马忠他们把道具准备好。” “谢殿下。” “是,殿下。”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马忠进来禀报一切准备就绪。朱标拿上望远镜,带着鲁文来到殿外的庭院之中。 庭院呈长方形,在长边右侧摆了一个书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两侧各站有一名内侍。朱标缓步向左侧走去,站在了距离书案最远的位置。 “一会儿,对面的人会在纸上写字,然后高举头顶。你就站在这里看,如果看不清,就让举字的人往前走,直至你能够看清为止。”朱标对鲁文言道。 “臣明白。”鲁文回答。 朱标示意秦顺开始,秦顺超刚刚站到对面的马忠打了个手势,对方立即走到书案后,开始在纸上写字。东宫的内侍官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目不识丁,只有马忠认得些许,也能模仿着写几个字。 马忠将写好字的纸,交给旁边的内侍,让其举过头顶。朱标这边方一看到内侍的动作,一边让鲁文看好自己的动作,一边举起了望远镜,反复调整了一下物镜和目镜之间的距离,不多时就看清了纸上的字——人。 接下来,朱标示意鲁文可以开始认字了。鲁文甚至朝对面看一眼,就直接示意内侍将字拿近一些。那名内侍在招呼之下,一直向朱标这边,走走停停。 目测到了五六米选的位置上,鲁文才看清上面写的是个人字。一般来说,人眼能够看清物体,要求物体的大小与距离远近之间的比例在1:200左右,也就是说鲁文所看到的人字,大小约三厘米。 这与朱标的要求差不多。当初为了限制字的大小,特意在纸上画了框,要求马忠写字的时候,要占满整个方框,方框边长刚好三厘米。 听了鲁文回答,朱标点了点头,将望远镜交给鲁文,让他按照刚才所看到的进行操作。 第184章 南北边患 鲁文依葫芦画瓢,从目镜一端一边看,一边调整木质镜筒,拉长拉短。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慢慢地调整,终于发出一声惊呼:“怎么离得这么近!” 他放下望远镜,确认了远处举着字的内侍并没有移动,然后再次拿起望远镜看,还是一样的效果。 “真是太神奇了!殿下的奇思妙想,让臣无比钦佩!”鲁文双手捧还望远镜,躬着身子对朱标说。 朱标笑着接过望远镜,拿在手中朝远处望去,说:“这还多亏了鲁卿的帮忙。” “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臣告退!”鲁文又施一礼,转身离开。 “ 是时候去显摆一下了!”朱标小声地说了一句。转而吩咐秦顺:“去书房,笔墨伺候!” 半个小时后,朱标带着秦顺和马忠二人,从春和宫出发,去往乾清宫。 吩咐秦顺二人候在殿外,朱标刚踏进殿门,就听到了便宜老爹的大嗓门:“真是岂有此理!” 朱标快走两步到龙书案前,看到地上扔着几本奏折,内侍官王祈年匍匐在地,不敢出气!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莫生气,保证龙体要紧!”朱标捡起地上的奏折,躬身施礼。王祈年听到太子的声音,心中大定,救星来了! “真是处处不让人省心。这些个倭夷、海寇,四处烧杀抢掠,裹挟民众,无恶不作。沿海州县苦不堪言,各卫所虽说捕获了一些人员和船只,但还是不济事!这不,又有好几处州县上报匪患!”朱元璋气呼呼地说。 朱标不用看奏折也知道怎么回事儿,说道:“大明地域辽阔,海疆绵延,不可能全面防御,只能在军事要地驻兵、备防。那些贼寇则是以船为家,漂泊海上,随时登岸,抢完就跑,让我们防不胜防。而且,大海之上,万里波涛,水师想要找到他们,难如登天,况且无数大小海岛也为他们提供了藏身之所。”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被动挨打,看着老百姓遭殃!不行,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何况,占城国遣使来奏,剿灭匪寇张汝厚、林福、吴第四等人,缴获海船二十艘、苏木七万斤!你说说,区区小国,尚能如此,咱的脸皮儿往哪儿搁!”朱元璋说着话,又扔出来一份奏折。 “原来症结在这里啊,被小弟打脸了。”朱标心中暗笑,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王祈年。朱元璋立马会意,让王祈年退到殿外去,后者如蒙大赦,急急溜了。 “父皇莫气。不知道该说是张汝厚这只死耗子太倒霉,还是占城国这只瞎猫运气太好,反正是撞上了。不过,这种事,占城国八辈子也不见得碰上一回,暂且让他们得意去吧。”朱标玩笑道。 “瞎猫碰上死耗子!”朱元璋琢磨了一下,嘴角不由得上翘。 “可是,”朱标话锋一转,整个人也突然严肃起来,“父皇所说的海患问题,确实给沿海百姓带来无尽苦难。然而,这些匪寇与北边的元人不同,所以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同。” “如何不同?你且说说看。” “就目前而言,北边的元人,曾经入主中原,为华夏正统,如今元主逃亡和林,但整个北元朝廷的组织架构还在,制度约束还在。元主的意图在于恢复旧时的荣光,所以他们与我大明为敌,可视为两国或者两朝的对立。元骑袭扰边境,掠夺人口,纵有杀戮,但仍有所节制,因为他们不想失去民心,不想失去重回中原的希望。所以,我军与元人的对抗,主要是正规军交锋。而战的目的是为了和,只要愿意归降的,无论官民我们都接受。同时,北边地区,自然条件恶劣,宜于耕种的土地不多,百姓居住分散,不利于团结对敌,而中原腹地由于战乱人口锐减,急需补充,所以魏国公、宋国公等将领才多次请求内迁边民。”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相比之下,沿海的情况则完全不同。首先,沿海各省,特别是东南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经济发达、文化繁荣,是我大明的粮仓银库,是立国的根本,根本不可能为了区区海寇而舍弃,必须着眼于战、立足于战,决胜于战,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其次,海寇与元人不同,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制度约束,没有奋斗目标,单纯是为了生存而劫掠、杀戮。所以,他们针对的目标肯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反倒是不敢与我军正面交锋。对于这样的一群恶徒,儿臣以为,怀柔、羁縻之策是行不通的,唯有四个字——杀一儆百。抓到一个杀一个,抓到两个杀一双,要让他们意识到与大明为敌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要与大明为敌就瑟瑟发抖。”说到这里,朱标不由得有些激动,原因不言而喻,他对倭国完全没有任何好感。尽管这些海寇,不全都是倭人,还有一部分华人海盗,但就凭他们烧杀抢掠这一条,也是死有余辜。 “这是不是......”朱元璋没有想到朱标会这么狠心,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阳谋阴谋。 “有失天朝风范?”朱标也顾不上礼数,接上朱元璋的话茬。朱元璋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与人为善,大明当然以礼相待。但儿臣还是那句话,对付有些人,光靠仁义是不够的,一定要手持利刃,他才会把你的仁义当回事儿。”朱标斩钉截铁地说,“不杀一儆百,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告慰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 “好吧。不过,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你这个法子未必能有多大效果。之前,咱也不是砍过脑袋,现在还不是一样。”朱元璋说出了他的担忧。 “父皇所言甚是。这些人干的都是杀人抢劫的勾当,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一定会铤而走险。所以,要彻底解决海患问题,需要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一,聚而歼之,消灭这些匪寇中的大多数或者说实力较强的几股,剩下的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其二,断其兵源,就是阻止更多的人成为海寇。根据俘虏的海寇情况来看,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倭国的溃兵、流浪武士,另一部分则是盘踞在沿海一带的海盗,例如方国珍残部。对于倭寇,敕书倭国国王,要求他管理好国人,并配合我军夹击剿灭之。对于海盗,则要求沿海地方官员善为施政。否则官逼民反,下海为寇,祸患不绝。真心改邪归正的,朝廷也愿意招安,这一条只针对华人海盗。” 朱元璋闻言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眼光还算长远。” 第185章 真千里眼 “父皇圣训极是。眼下,我们还是要打磨好手中的利剑,给这些海寇点儿颜色看看。” “嗯,咱打算明年开春,集中兵力出海剿寇。” “父皇圣明。儿臣手中恰有一物,想来能够为此次出征贡献绵薄之力。”朱标又显出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你又鼓捣出什么稀罕玩意儿了?”被朱标开导了一通之后,朱元璋的心情好了不少。 “还请父皇赏光,移驾奉天殿。”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别卖关子了。” “此处地方施展不开,父皇去了自会知晓。” “那好吧,就依你了。” “谢父皇。”朱标躬身施礼,然后将王祈年叫了进来,安排起驾事宜,同时打发马忠先去奉天门准备。 朱元璋、朱标父子二人在内侍官的陪同下,经由乾清门、谨身殿、华盖殿,来到奉天殿。朱元璋站在殿门前的丹陛之上,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无特别之处。 “老大,是什么东西,现在也该拿出来了吧。” 朱标抬手指向正对面的奉天门,说:“父皇请看奉天门那里,可有看到什么?” 从奉天殿到奉天门,差不多有两百米的距离,朱元璋睁大双眼仔细看了看,说道:“有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看着像一幅字画。咋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他转头看向朱标,只见朱标双手一前一后拿着一个竹筒状的东西,一端贴在右眼上,左手不停地旋转拉拽竹筒的另一段,竹筒随之伸长。朱元璋看着稀奇,不知为何物。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朱标将那个竹筒状的东西递了过来,说:“父皇不妨试试这个物件。将细的一端靠在右眼上,禁闭左眼。透过这个物件再去看奉天门。” 朱元璋不明所以,但也多问,接过物件照朱标说的一试,“嗯?怎么回事儿?奉天门为什么离得这么近?”拿开那物件,朱元璋又仔细看了看,奉天门好端端地矗立在远处,那人、那字画都还在原地。 “父皇,您试着看看字画上面的字?” “用这个能看清?”朱元璋指了指手中的物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想到方才所见,立即拿到眼前观瞧起来。果然,奉天门又一次被拉到了眼前,那人面目清晰可见,那字画上斗大的字直映眼帘。 “望远镜,千里眼。”朱元璋一字一顿地念道。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这物件会带来什么样的军事变革:“望远镜,好啊,妙啊!料敌机先,决胜千里。” “父皇明鉴。有了这个望远镜,我军就可以先发制人,占据有利形势。”朱标出声附和。 “真是个好物件!”朱元璋拿着望远镜四处观看,嘴上忍不住啧啧称赞。 “儿臣还有一件事,请父皇允准。” “说吧,无有不准。”朱元璋正在兴头上,随口答道。 “谢父皇。军器局这几年在火器研发上已颇有建树,几种新式火器都日臻成熟。儿臣近期想搞一次阅兵演武,恭请父皇检阅。”朱标躬身行礼。 “新式火器?就是上次你带老二他们在大校场见识的燧发火枪和速射火炮?” “是的。此次还有军器局最新推出的多款改良火炮,一定会让在场的人眼前一亮。” 朱元璋终于尽了兴,放下望远镜,回头对朱标说;“演武?这个主意不错。外患未消,军备不可驰,偶尔练练兵非常有必要。可惜了,你徐叔叔和保儿都不在京中。大军出师已久,滞留边境,劳师靡费,咱本想让徐达、冯宗异和保儿率部返京。可是,扩廓屯兵在侧,赖着不走,咱思来想去,北边总要有人坐镇,便把你表哥留下,让魏国公、宋国公赶在入冬前回京。岂料,最近元骑突然频频扰边,北平、山西、陕西等地均有奏报,所以他俩也羁留难返。” “这么看来,扩廓对我军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是想用小股骑兵骚扰,同时自领中军坐镇,进而将我军牢牢束缚在北地,空耗粮饷。” “没办法,想必北平的情况你也有所了解,那就是一堵四面漏风的墙。让锦衣卫抓紧点儿,尽快查清北平的情况,肃清元人的奸细。” “儿臣明白。父皇,那演武阅兵的事情,是否等徐叔叔返京后再做打算?” “树欲静而风不止。”刚才的好兴致一下子就没了,朱元璋叹了口气,“演武的事情,你命有司筹备即可。至于何日举行,等等北边的情况再说吧。” “遵旨。”朱标躬身施礼,“关于北边战事,儿臣还有话说。一年来朝中有人对北征颇有微词,甚至上书直言朝廷应放弃北地边境,固守大城。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长城,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断不可取。现阶段北边战事,一定是以战为首务,这还得依靠各位公侯坐镇,魏国公更是核心砥柱,父皇明鉴。” 朱元璋看着手中的望远镜,对朱标说:“你那天所言,正是咱想说的。那些聒噪的御史言官,不做做样子,如何能够让他们住口,此事咱心中有数。另外,这望远镜是个好东西,多多益善。” “是,儿臣遵旨。”朱标刚要施礼告退,朱元璋又开了口:“北平回来的锦衣卫,还没回去吧?” “还没,不过也就在这几日。” “好,你现在去殿内书案上,拟一份给魏国公等人的密旨!咱在这儿等着看,用印之后交给回程的锦衣卫,咱就不单独遣使了。” 便宜老爹突然来这么一手,朱标有点儿吃不准,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年少无知,滥言多事,请父皇责罚。” 这一跪倒是给朱元璋吓一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大,你这是干啥?咱好像没说你的不是啊!” “父皇让儿臣拟密旨?”朱标抬头小声问道。 “对啊,事情的来龙去脉、北边的情况,你都清楚,你就代劳了吧。这是早晚的事儿,锻炼锻炼嘛。”朱元璋说得轻描淡写,可把朱标吓出一身汗。 “儿臣遵旨,请父皇稍候。”朱标站起身来,转入奉天殿。朱元璋招呼王祈年进入伺候,让秦顺留在殿外。 走进殿内,朱标轻车熟路地来到御案前,找到一张御用纸笺,并让随后而来的王祈年去搬了把椅子,在书案右侧坐下。 第186章 扩廓阳谋 “尔诸将屯军塞上,为日颇久,聒噪之声,不绝朕耳。军中事务,朕无他想,卿等自决之。近闻胡骑屡屡寇边,卿等未可即还,凡出入塞上,必常如遇敌,非数千骑不可行也。旷漠中如遇敌,当加慎焉。今扩廓力势虽微,然多诈谋,必筹之万全而后动,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为上智。 卿等出镇北地,披坚执锐,拳拳忠心,朕岂不知。然此去日久,年关将近,妻儿切盼,朕亦不忍。见机得宜,一应军务,措置妥当,大将军上奏请旨,朕以为盼。” 吹了吹墨迹,朱标快速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便折了起来,起身走向殿外。 这时朱元璋仍旧站在丹陛之上,举起望远镜向远方看去。朱标将密旨递上,朱元璋将望远镜交给一旁的秦顺,展开了密旨。 朱元璋快速浏览了一遍,笑着说:“大意不错,那就这样吧。王祈年,你去用印。”说着将密旨随手递给了躬着身子的王祈年。 “把这个望远镜,带给徐天德,他用得上。”朱元璋指着秦顺手里的望远镜说道。 “儿臣那儿还有两个,让锦衣卫带一个给徐叔叔。这个敬呈父皇。”朱标又将望远镜双手递上。 “既如此,咱就收下了。你去忙吧。” “儿臣告退。” 十一月底的北平,寒风呼啸,初雪已过,富裕人家早就生了火炉,平民百姓还在珍惜为数不多的柴火,苦苦地挨着。滞留城内的魏国公徐达站在城北安定门的城楼上,看着远方白雪覆盖的燕山余脉发呆。 “徐天德,想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看看。你怎么来这儿了?”徐达头也没回地答道。听声音,他就知道来人是李文忠,另外放眼北平城,也只有他敢如此称呼自己。 “我也是随便看看。”李文忠打了个哈哈,上前与徐达并立城头。 “行了吧,有事儿直说。”徐达仍旧是没有看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你是什么打算?还不返京?”李文忠问道。 “强敌在侧,如何坦然而归?陛下命你留守北平,统领一切军务,我和宋国公近乎只身返京。扩廓的能力,你我都清楚,我实在放心不下。”徐达缓缓说道。 “咋滴?徐天德,信不过我?”李文忠佯怒道。 徐达与李文忠十几年的交情,知道他不是真生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说:“从北平到大同再到西安,如此漫长的战线,就靠你一个人,怕是难以顾全。眼看时近冬日,天气渐寒,元人为了过冬,必定会加紧对边境州县百姓的掠夺。哎!我们空有大军,却被扩廓牵着鼻子走。” “现在的形势,敌攻我守,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自上次北征没能如愿犁庭扫穴,和扩廓打了个两败俱伤之后,朝廷里便有了反对之声,明里暗里指责大规模北征,劳民伤财,不如尽迁边民入内地,将这苦寒之地让给元人去折腾,我军只要驻守几处坚城大邑即可。”李文忠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群山。 “放屁!”饶是魏国公好脾气,也被这些话气得爆了粗口,“没有侧翼掩护,就凭几座城池,驻再多的兵也是白搭。一旦元人将我们分割包围,以游骑切断各城之间的联系,守军只能坐困愁城,眼睁睁地看着元人的骑兵突入中原,那时候我们这些为将者就是千古罪人。一帮没上过战场的白面书生,瞎嚷嚷。脚下的土地,是老子一刀一枪拼杀得来的,死了不知道多少兄弟,怎么能轻易放弃。元人逐水草而居,行踪飘忽难定,在北边,我军必须以大城为依托,借助关隘、要塞,形成一条绵延的防线。纵有薄弱之处被突破,也能够及时堵上,不至于全面崩溃。” “这道理,你懂、我懂,那些个毛都没长齐的书生哪里懂啊!” “值得庆幸的就是,陛下深谙其理,不至于被文官、清流们左右。”虽然嘴上这样说,徐达却一脸的黯然之色。 李文忠也是面色一沉,旋即换了一副笑脸:“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方才你说的话,和太子殿下训斥他们的话,如出一辙,连开头都一样。” “放屁?”魏国公重复了一句,然后和李文忠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自昏厥醒来之后,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甚至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文忠,你怎么看?”徐达止住了笑声,压低了嗓音问道。 “确实,我也听犬子说过一些太子的事情。那你说,如今的太子和之前的太子相比,哪个更好?”李文忠反问道。 “哎?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说实话。” “那当然......当然是现在的更好一些。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如果太子殿下能够文武兼备,那真是陛下之幸、大明之幸。” “所以说,既然现在的更好,就不要去纠结为什么会这样了。扯远了啊,还是说说你吧,徐天德。陛下之前遣使赍敕,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徐达脸色又暗淡下来,低声说:“怎么会。陛下对我等连年出师,区区残胡不能尽讨,以致劳民扰众,颇为不满。又以鲁仲连讽刺田单的典故来晓谕我等,不可忘昔日之艰难。可如今......哎!我愧对陛下的信任所托。” “如今形势所迫,亦无他法。不过你这样滞留不归,总要有个说法啊,否则那些个御史言官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上书攻讦你养寇自重、恃功骄主,那时候可就难办了。”李文忠略带担忧地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帮书生能奈我何?”徐达哼了一声。 “你就嘴硬吧,文人的笔就是杀人的刀。我会将北地的情况详细地上报,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打算转身离去,正看见匆匆跑上城楼的济宁侯顾时,当即停下了脚步。 济宁侯顾时行至徐达、李文忠跟前,依次抱拳施礼:“禀大将军、将军,接斥候游骑来报,扩廓所领中军,出现在大青山附近,向西行进。” “大青山?扩廓主力消失了一阵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打的什么算盘?” “大青山向西,是去往猫儿庄?”李文忠自言自语道。 “猫儿庄再往南是晾马台。”徐达接下话茬,“这么说,扩廓的目标是大同。看来,他对我们了解得很透彻啊,我滞留北平,宋国公估计此时也已经从大同南下返京了。” “那又如何?驻守山西的宋国公、延安侯、吉安侯奉旨返京,其所部暂由临江侯陈德、六安侯王志、南雄侯赵庸统领,凭借大同高强深壕,可自保无虞。” 第187章 皇帝密旨 “扩廓身经百战,诈谋百出,陈德他们说不准就会中计。我猜想,扩廓要的不是大同城,而是继续羁留我和冯宗异,借此来加剧朝臣乃至陛下对于劳师北征的不满。这是阳谋,你不中计都不行啊!这回我亲自带队去会一会扩廓,看看能否将其逼走,不然只能乖乖回京了。”徐达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那冯宗异他们呢?你不回去,他们却回去了,陛下会怎么想?” “陛下那里,我会上奏言明。其他的无须担心,宋国公自有决断。文忠,咱们走吧,点兵开拔。”言罢,徐达当先而行,李文忠、顾时紧随其后。 北平城作为前元大都,其内衙门林立,豪宅众多,行省各衙门以及大都督府北平分府都是沿用旧元建筑,甚至燕王府都是在旧元内殿的基础上改建的。 北平作为北边的重要据点,长期驻守重兵,且有大将坐镇,因此特别设立了一座将军府。徐达和李文忠二人如今正赶往此处,约合众将商量出兵大同的事情。 刚到府门下马,便有亲兵上前禀告,锦衣卫千户张三求见。徐达点头示意,把缰绳扔给亲兵,快步走去府门。 将军府是一个三进院落,正堂位于第二进,张三正坐在侧边的椅子上等待。晌午王二牛等人回到了北平,带来了皇帝的密旨。张三不敢耽搁,急急赶到将军府,好巧不巧,徐达去巡城刚好不在,他只得在府中等候。 “卑职张三,参见魏国公、曹国公。”张三一直盯着门口,发现了徐达李文忠的身影,赶紧起身。待二人进得堂内,方才施礼。 徐达安坐之后问道:“张千户,有什么事儿?” 张三拿出密旨,双手递上:“今日锦衣卫从京师返回,这是陛下给魏国公、曹国公以及宋国公的密旨。” “哦?”徐达和李文忠闻言都是一愣,心中惴惴,不知皇帝密旨所谓何事。 徐达接过密旨,展开通读一遍,眉宇间看出不任何情绪波动。随后将密旨递给了李文忠,后者看后,同样没有任何表示,什么都没说。 “还有其他事吗?”徐达问道。 张三从怀中拿出一个用明黄绸布包裹的东西,递了上去:“这是太子殿下最新制作的物件,名叫望远镜,其效用如其名。陛下说,魏国公一定能够用得上。” “望远镜?”徐达琢磨着,“能多远?” “是常人目视距离的六倍左右。” “哦?有如此功效。”徐达赶紧拿了过来,解开绸布,露出了里面的望远镜。 “镜筒是可以伸缩的,细的一端放在眼前,粗的一端朝向远处,伸缩镜筒可看远近。”张三简单介绍了一下如何使用。 徐达拿起望远镜看向门外,稍微调节了几下,不禁赞道:“好东西。文忠,我现在连对面影壁上的小字都看得一清二楚。” 闻言,李文忠向门外看了看,影壁墙立在正堂的正对面,距离门口怎么说也有十几米远,他只能看到上面的彩绘图案,却完全看不到字。 “你试试看。”徐达将望远镜递给李文忠,“有了这个东西,观敌了阵,尽收眼底。见敌之未现,占尽先机。” “果然是好东西!太子殿下,真是奇人。”李文忠竖起来大拇指赞道。 “太子殿下还说,此物若是配合火炮使用,必能取得不俗的战果。”张三补充道。 “不错,不错!”徐达笑呵呵地说。 “另外,殿下还有话让卑职转告两位国公。” 徐达、李文忠正了正身子,示意张三继续说。 “元人之患,非一日之功可除。扩廓之能,不在诸公之下,非一战可败。与之对阵,不必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北地军中,扩廓耳目众多,知己知彼,自然占据上风,故整顿军务,肃清奸细,实为要务,望大将军察之。” 张三顿了顿,继续说:“扩廓所处,穷途末路,北元残廷,摇摇欲坠,比之大明天壤之别。从长远计,再大的英雄也会老,谁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望太傅察之。” “殿下所言,臣等谨记!”徐达、李文忠同声答道。 “二位国公,卑职告退。”张三起身,抱拳施礼。 “来人,送张千户。”徐达朗声道。 张三走后,李文忠一脸轻松地说:“我就说嘛,陛下何等圣明,怎会听信那些书生之言。奏折不用上了,大将军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圣天子在上,是我等的厚福!”徐达拱手遥拜,“倒是太子殿下的话耐人寻味。” “此话怎讲?” “太子的话,总结起来意思只有一个,与扩廓之间的斗争,不急于一时一地,慢慢耗着,反而对我们有利!” “慢慢耗着?这不是给了扩廓重整旗鼓的机会?” “话是不错,但这同样也给了我们休养生息的机会。而且,元人整军备战的速度可比我们快多了,他们是天生的骑兵战士,而我们却要经过训练才勉强合格,所以我们更需要时间。” “我觉得还有一层意思。”李文忠故作神秘地低声说,“我听说太子殿下一直主导军器局的新火器制作。这些新东西,一定会来对付元人,不过需要些时间。” “有可能。望远镜,还燧发火枪、速射火炮,你会发现这是成套的,就像我们的刀枪和弓箭。我听陛下说起过,这个叫做热兵器,相比之下,刀剑就叫做冷兵器。” “热兵器?冷兵器?还真是。”李文忠点点头,“可眼下,这种热兵器在对付元人骑兵上,效用不大。” “具体怎么个说法,我也不清楚,陛下也就提了那么一嘴。详情恐怕只有太子殿下清楚了。算了,先应对扩廓要紧。这样吧,反正大同兵力不缺,文忠你坐镇北平,以便策应,我带亲兵卫队立即出发。” 李文忠略一思考,认为没什么问题:“标下领命。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再说,从大同南下的宋国公等人,才走到朔州就接到了军情急报。冯宗异召集了陆仲亨、唐胜宗二人商量。 陆、唐二人认为皇帝之前已有敕旨,责备他们劳师无功。这次回京为的就是申明原委,若是折返,岂不有抗旨之嫌。他俩还说,徐达肯定也接到了急报,他身为主将,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劝冯宗异不用担心,速返京师要紧。 他俩的一番苦口婆心,非但没有得到冯宗异的理解,反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正如徐达所料,冯宗异不顾陆仲亨、唐胜宗等人的劝说,立即调头,快马返回大同。 第188章 虎头蛇尾 兵进大青山的扩廓,在此停驻了几天,得到切实的消息——徐达和冯宗异正在赶往大同,之后命令继续向西,靠近猫儿庄。 快马加鞭的徐达,和冯宗异等人几乎同时赶到大同城。徐达先在都指挥使司衙门后堂,给冯宗异看了朱元璋的密旨,至于太子朱标的话,徐达没有对他提起。 “我等誓死报效陛下信任所托。”冯宗异拱手遥拜,“此次扩廓明目张胆进逼大同,必让他有来无回。” “大同城高池深,且重兵防守。我料想扩廓绝不会轻易进攻。他此次进兵威逼,无非是想继续牵制我军,加重朝廷那些文官对我们的不满。”徐达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有陛下旨意,咱们何须顾虑?干他娘的!”此次北上备边,扩廓一直身边转悠,战事净是些小规模的冲突,连一场像样的主力对抗都没有,冯宗异心中一直憋了一股气儿。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想打,他还未必来呢!”徐达缓缓道,他对扩廓此次用兵的目的,比冯宗异看得要深得多。 “那咱们就干等着?”冯宗异急了。 “当然不是。扩廓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等咱们迎上去就知道了。明日进兵猫儿庄,如何?” 这一步正合冯宗异的胃口,他巴不得今天就出发,自然不会反对。 二人一起来到正堂,召集了大同驻军的主要将领——陈德、王志、赵庸,还有唐胜宗、陆仲亨,宣布了明日进兵猫儿庄的军令。 为防止以金山为老巢的纳哈出骚扰辽东,左副副将军卫国公邓愈领兵坐镇辽阳,全面接管定辽都卫。右副副将军中山侯汤和则主动请缨囤驻更靠西的宁夏卫,一方面作为大同的策应,另一方面清剿附近剽掠的虏骑。颖川侯傅友德、永城侯薛显、巩昌侯郭子兴、营阳侯杨璟、都督蓝玉等人分别随军,不在此列。 第二日清晨,以征虏大将军徐达为首的明军,从太原出发,步骑总计约五万余人,浩浩荡荡地向北而行。先锋轻骑一日后便出了长城,北上侦查元人的动向。 明军从大同出发的第三天下午,还在向猫儿庄挺进的扩廓便收到了消息,对明军出征的人员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从数量上看,五比四,明军占优,从战力上看,正好反过来,扩廓占优。 不是徐达不想多带兵,而是条件不允许。如今北方已是天寒地冻,再加上粮草不是很富裕,不利于大军征伐。再者说,徐达一开始就没想着这一次能够大败扩廓,甚至都未必能够碰上一面,带兵前往只是一种试探。 “大王,咱们这回出兵,一场正经仗都没打。这回明军主动送上来了,让我先去过过瘾。”乃儿不花闻听探马的报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扩廓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暂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伸手指着桌案上的另一杯茶,对乃儿不花言道:“先暖暖身子再说。汉人就是会生活,这泡茶我越喝越上瘾。” 乃儿不花也不客气,粗壮的大手一把抓过杯子,一扬脖喝了个干净,用手背抹了抹嘴,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大王为什么喜欢喝这种鸟东西,一股苦不啦几的草叶子味道。” “哎!对牛弹琴。”扩廓叹了口气,见乃儿不花仍旧站在自己面前,知道今天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乃儿不花虽然为人粗鲁些,有些时候一根儿筋,但忠心不二,扩廓非常看重他。 “乃儿不花,本王带着你们跨越沙漠,从漠北而来,差不多大半年了吧,草原上的秋天都过去了,冬天已然来临。我们与明军的小规模冲突不断,再加上那些散兵游勇四处剽掠,总体来说,是我们占优,还是明军占优?” “在草原上,论骑兵冲杀,谁是咱们的对手。徐达?冯宗异?李文忠?哪个都比不过大王,当然是咱们占优。就是这样小打小闹的,太不过瘾了。” “乃儿不花,我们不是土匪,不是乌合之众,出来打仗,不能光想着厮杀。几年前,我们丢了江南、丢了中原、丢了大都、丢了上都,最终退回了漠北。我们丢掉的是土地,是人口,是财富,你懂吗?” 乃儿不花摇了摇头,他只管上阵打仗,这些个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他从不考虑。 “我们的勇士就算再以一当十,在数量上也远远比不上汉人。自从大都撤退以来,我们与明军之间的大规模主力会战,多数都是败北。当年的十几万大军,如今只剩下本王手中的这些精锐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倚仗,损失不起。” “我们还可以再招募,草原上的勇士多如牛毛,那些懦弱的汉人如何能比。”乃儿不花不以为然。 “打仗是会死人的,无论是我们还是汉人都一样。本王带你们出来,是为了活命,而不是送死。将这些勇士们都留在这片草原上,那他们的妻儿怎么办?牛羊怎么办?漠北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扩廓语重心长地说。 “那大王的意思,这仗咱们不打了?仇不报了?”乃儿不花不甘心。 “仗当然要打,仇也一定要报,但是不能鲁莽。硬碰硬的话,即便我们侥幸胜了一场,也进不了长城,夺不回大都,所以要多动动脑子。如今明廷内部已经出现反对北征的大臣,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一旦明军撤离边境,固守大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朱皇帝会信这种蠢话?徐达、冯宗异、李文忠他们几个肯定不会信。” “事在人为,人心是会变得。只要明廷内部争执不休,顾不上北边,我们就可以势如破竹,直驱大都。” 这些个朝廷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乃儿不花听了都头疼:“大王,那现在呢?” “现在?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家与妻儿团聚了。传本王的命令,明日撤军。” “是,大王!”乃儿不花二话不说地答道,他对于扩廓的命令从来都没有质疑。 老天爷似乎是感应到了双方将领体恤士兵,没有在大冬天进行大规模厮杀的意思,很配合地在扩廓撤军之后的第三天,开始下雪。这个时候,徐达率领的五万余明军才堪堪走到一半的路程。众将对于接下来的天气极不看好,大雪之下,道路难行,纷纷建议撤军。徐达此时有些犹豫,他也看明白了这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扩廓应该不会冒雪前来。 随后,先锋侦骑回报,猫儿庄附近连个元人的影子都没有。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徐达让侦骑继续从猫儿庄向东,沿着前往大青山的路线探查,有情况立即回报,同时命令大军在晾马台驻扎,等候消息。果不其然,三天后,侦察得知扩廓掉头北归,徐达下令撤军返回大同。洪武六年最后一个月,本来看上去剑拔弩张的主力会战,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第189章 安排任务 返回大同的徐达,与冯宗异商议之后,决定立即返京。他一方面八百里加急将扩廓撤军的动向上报朝廷,另一方面安排各地驻军留守事宜。召回远在宁夏卫的汤和,令其率军返回大同。大同一如之前的安排,由陈德、王志等人接管防务。至于北平方面,遣人告知李文忠返京的决定,并让其通知邓愈,安排留守人员。收到消息的李文忠留下顾时暂代北平军务,邓愈回军北平,定辽都卫都指挥使马云恢复职权,都督蓝玉留守辽阳。 徐达的奏报很快就到了朱元璋的手中,得知扩廓撤军北返,他立即遣使到前线,召徐达、冯宗异、李文忠、邓愈、汤和五人返京,其他将领的安排由大将军徐达自行决定。朱元璋的心思,徐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就安排启程。随行返京的还有傅友德、唐胜宗、陆仲亨、郭子兴四人。如无意外,这几位公侯将在洪武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抵达京城。 有鉴于此,朱标向便宜老爹请示,是否将阅兵演武的事情放在正月,这样郊外大校场附近比较僻静,闲杂人员少,而且就算有些炮声,也可能被误认为是爆竹,不至于过度恐慌。朱元璋照准,并让朱标安排一应事宜,时间定在正月十六。 新式火器的阅兵演武,兵部和工部自然少不了,这次有皇帝和诸文武大臣参加,礼部也得叫上,还有安全保卫工作,锦衣卫、留守卫指挥使司也得安排。 这样的大场面,朱标前世没见过,这一世虽然见了不少,却都是参与者,一下子变成了组织者,不免手忙脚乱。好在这几个衙门,他有些熟人,于是立即让秦顺去传太子教令,召集工部员外郎沈奇、兵部员外郎李贤、礼部侍郎丘民到华盖殿见驾。 礼部,自然是安排典礼的一应规程,这个都有前例可援,照章办理就没问题了。所以丘民领了任务,最先离开。 沈奇和李贤的任务就是确定参演的火器样式、数量以及演武流程。这次朱标是打算让新式火器在众人前面亮相,所以燧发枪、速射炮以及前装火炮都要有。燧发枪需要演示三叠阵法,显示火力密度的优势,安排三组,每组十支。速射火炮口径小(子铳60mm),型号单一,安排一组,三门炮。这两种火器技术成熟,而且经过实战检验,直接拉出来就能展示。 新研制的前装滑膛火炮,是朱标根据大小拿破仑炮修改的设计,前阵子军器局新鲜出炉的。目前只有两种口径,分别为120mm和90mm,倍径分别为14和18,弹丸、火药重量比例3比1,纸包定装发射。 炮身的尺寸设计参照口径基数比例,炮耳、炮珠、经典的喇叭型的散热炮口、准星、照门一应俱全。考虑到中华文明高超的青铜冶炼技术和悠久的使用历史,火炮同样采用青铜材质,虽然略显笨重,但是结实耐用,双倍装药都不会炸膛。120mm口径火炮重600公斤,90mm口径火炮重350公斤。再加上炮车以及弹药,总重量约为炮重的3倍。 炮身采用一体式铸造,具体方法是参考清末龚振麟发明的铁模铸炮法。先分段制作泥模,然后制作翻铸铁模的外模,再浇筑铁模,铁模经过磨光 处理后便可用于铸造青铜炮身。这一方法在当时都是十分先进的,更不用说在明初了。炮身上除了传统纪年的铭刻之外,朱标还特意设计了编码。譬如wh06-q120-j-c01,表示洪武(wh)六年,前装火炮(q)120mm口径,军器局(j)制造,试验品(c)01号。燧发枪代号为s,速射炮代号为f,正式产品编号为z。 炮车完全沿用拿破仑炮的设计,分为前车和炮架两个部分,二者连接在一起就是一辆四轮马车,方便运输,除炮身俯仰机构以及必要的加固部分外,全部采用硬木制结构。两种火炮口径不同,倍径也不同,但整体的炮身长度只差60mm,因此炮车设计很相似,一些零件还可以拆分通用。 利用炮车上的俯仰机构,火炮可实现最大12度的仰角,120mm口径的最远射程达到大约1800米,90mm口径的则约为1300米,平射射程大约400到500米,远超弓箭、燧发火枪以及佛郎机速射炮的射程。 前装火炮装填相对比较复杂,需要配备的附件也比较多,譬如湿炮刷用于清结炮膛,湮灭残存的火星;干炮刷顾名思义就是把炮膛擦干;铁钩用于清理定装炮弹外包发射包保留的麻丝。每门火炮额定配员八名,分别为炮长一人、点火手一人、装填手一人、炮弹搬运两人、清理炮膛一人、火门操作一人、看管马匹和炮车一人。 点火方式上,采用了火绳点火和拉火管点火两种方式。火绳点火方式就是利用燃烧速度慢便于保存的火绳替代火把,引燃导火线。这种方式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之前军器局已经研制过火绳枪,所以没有丝毫难度。同时为保证点火手的安全,将火绳绑在点火杆上,远距离操作。 拉火管的设计则是对燧发机的改进。将一个装满火药的金属管插入火门孔中,金属管末端装有火石,拉火绳末端的金属在拉拽时与火石摩擦点燃金属管内的火药,进而引燃发射药。这种拉火管避免了使用明火,可靠性大大提高,但是制作起来比较复杂,成本高。 无论是哪种点火方式,事先都必须用一个铁针,从火门孔伸进去,刺穿定装弹药的麻布包,露出发射药,这就是火门操作人员的工作。 总体来说,军器局制造的燧发枪和前装火炮,是绝对领先时代的产品,按照历史来看,一直使用到19世纪都不会过时。足足有五百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改进设计,研发后装枪炮。不过,这些都必须依赖于近代工业的发展,例如机械加工、化工等等,根本上说就是生产力的发展,用机械动力代替人工,实现大规模生产。 至于演武的流程,朱标和沈奇、李贤二人商量的结果是,先演示燧发枪以及三叠阵法,接着现场试枪环节,接下来是速射火炮打靶,最后是前装火炮的演练。并且,朱标告诉二人他三天后到大校场检查前装火炮的试射情况。 先后送走丘民、沈奇和李贤三人,朱标开始考虑安保问题,他觉得此项工作繁杂,方方面面都是细枝末节,他管不过来,也不想操心,琢磨着将此事交给谁。把认识的可靠之人挨个数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冤大头——沐英。 第190章 谋划云南 朱标把与沐英的见面地点安排春和宫的书房,并不是华盖殿。等到沐英来的时候,正坐在圆桌前喝茶吃点心,一副悠哉的样子。 还没等沐英见礼,朱标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笑着说:“大哥来了,快坐吧。茶已经备好了。” 沐英有点儿诧异,倒也没放在心上,他与朱标的关系非同一般,胜过亲兄弟。被朱标拉着,不得已坐了下来。 “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沐英没喝茶,先开口问道。 “有事儿要麻烦大哥帮忙了。”朱标满脸堆笑,把对面的茶杯向着沐英推了推。 “殿下吩咐就是,臣一定办到。”沐英还想站起来,却硬生生被朱标摁了下去。 “这事儿对大哥来说,想也不难。这不嘛,军器局近几年新造了几种火器,父皇打算等各位叔伯从北边回来后,在正月十五举行一场演武,让朝臣们见识一下新火器。” “殿下,找臣是为了?” “父皇把演武的事交给我来安排。今天我找了礼部、工部、兵部的官员,大部分工作已经安排下去了,唯独安全警戒事宜,还没着落。父皇亲临,又事涉火器,必须万分慎重,不能出半点差错。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劳烦大哥。所以……”朱标话没说完,便止住了。 沐英噌地站起来,施礼道:“愿为殿下分忧,为陛下万死不辞。臣这就回去筹备。” “别啊,大哥。着急也不在乎这么一会儿。”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再闲聊一会儿,吃点儿东西。近些年来,咱们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 沐英点了点头,缓缓坐下。对面的朱标也不说话,板着脸就盯着桌上的茶杯和点心碟子。沐英无奈,只得喝了口茶,拿了块儿点心。 朱标这才换了笑脸:“这一年,大哥留守大都督府,感觉如何?” “能力有限,府事繁多,每天坐堂,真是难受!那红木椅子太硬,比马鞍差远了,还不如让我出征呢!”沐英抱怨道。 “只会骑马打仗,充其量不过是个武夫将军。父皇对大哥的期许,可不是这样的!” 沐英闻言一愣,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朱标。 “咳!”轻咳一声,朱标继续说:“出征从军,杀敌报国,是大哥的夙愿,父皇自然不会阻拦。有军功傍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而留守大都督府,是为了历练大哥,增长经验。人员安排、粮草调度、军情分析,甚至军户们的日常生活,这些大哥都要懂一些,将来更好地为父皇分忧。” 看沐英仍是一脸疑惑,朱标问道:“大哥以为,我们与前元之间的战争,该何去何从?” “只要元主仍心存侥幸,觊觎天下,这战事就不会停。我的想法,一直打下去,打到他们投降为止。” “可是,接连三次北征,虽然大败扩廓,但未曾将前元胡骑彻底剿灭。在我看来,大哥所说的短期内无法实现。不过,为何非要死磕扩廓,换个思路如何?” “换个思路?”沐英一奇,稍加思索:“殿下的意思是辽东的纳哈出?” “大哥征战经验丰富,对此什么想法?” 沐英没有立即回答,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实事求是,不一味迎合,何况他也没必要对朱标这么说,思考了片刻答道:“纳哈出,乃木华黎裔孙,名臣之后,官居太尉,受封开元王,聚二十万众,筑巢金山,实为辽东巨患。” “所以啊,更应该除之后快!”朱标插嘴道。 沐英摇了摇头:“现在时机未到。纳哈出虽为败军之将,但能力还是有的,占据畜牧之地,兵多粮足。我军北伐与扩廓对峙之际,他多次出兵骚扰辽东。” “他是想在我军无暇之际,捞点儿便宜,可见其非目光长远之辈。” “殿下说的是。然而,我军若是出征辽东,必定也是二十几万大军,这样一来,北线的防御势必会被削弱。扩廓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出兵袭扰,甚至两面夹击。这样一来,我们就被动了。所以我想,陛下之所以一直放任纳哈出,也是出于对扩廓的提防。” “大哥所言极是,是小弟想的太简单了。”朱标恭维道,其实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等扩廓和新元主爱猷识理答腊升天之后,再征讨纳哈出不吃,刚才出言无非试探而已。 “殿下过谦了。” “那南边呢,大哥以为云南可取否?”终于来到正题。攻取云南一事,朱标一直琢磨着,能够提前个一两年也好,没必要一定按照历史的进程。搞定了云南,就可以继续向中南半岛进发,那里是难得的粮仓。而沐英是镇守西南的不二人选,只要保证他别英年早逝就行了。 “嗯,”沐英沉吟片刻说:“前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窃据云南多年。当年平定蜀夏,云南方面按兵不动,陛下心念百姓,不愿妄动干戈,所以多次遣使招降,却都不见回信。可见,把匝剌瓦尔密是铁了心要和我朝作对。” “然而,云南不比草原,山地崎岖,不易大军行进,作战多有困难。前元余孽占据坚城要塞,扼守关键通路,又有诸蛮族从旁协助,我军非充分准备不可妄动。” “大哥说得对。不过,我觉得云南不比辽东,没有外援,三面被围,相对而言比较容易下手。拿下云南,朝廷对于安南等的威慑就更强了。最近,由于中间隔着云南,进兵不便,它们有点儿不服管教。” “诚如大哥所言,谋定而后动。所以,大哥是不是可以先研究一下云南的山川地理,想想出兵方略,到时候大显身手。”朱标建议道。 “这个……”沐英迟疑,他没有从任何渠道听说皇帝有南征云南的打算,而太子居然建议他提前筹划。 “殿下,陛下尚未有此意啊!况且朝廷之中已有人对连年北征颇有微词了。” 朱标摆了摆手,笑道:“那些不过是博人眼球的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平定云南是早晚的事情,而且宜早不宜晚。但也不急着一时,准备后勤粮草,有个两年左右应该差不多了。还有,军器局的新式火器,虽然在草原上收效甚微,我想在云南山地一定会大显神威。正月十五的演武,大哥一定要来啊!” “臣定会前往。” “云南的事儿,还望大哥多多留意。”朱标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茶。 “臣明白,多谢殿下。”沐英站起身来施礼,“臣告退。”朱标也起身随行,一直将他送到宫门口。 第191章 同车共乘 从北边返回的一众公侯,路途顺利,于十二月二十五日准时到京。这一次也是太子朱标代表皇帝去龙江渡口迎接。各自归家歇了几天,在三十一日参加了年底的大朝会。 朝会上魏国公作为征虏大将军,介绍了此次北上备边的情况。是年,扩廓虽举大兵南下,但实为牵制,双方主力竟未曾一战。然北平、山西以及陕西的几处州县靠近虏境,多受剽掠。这些地方环境恶劣,人口稀疏,且不宜农耕,奏迁其地百姓于内地。上奏有功将士名单,并奏请资送各卫所军士寡妇还乡。诏从之。 随后,王祈年宣读了圣旨,赏赐各地卫所将校、军士,文绮、绫布、帛、白金以及米粮若干。 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奏:奉旨议定,北平各卫军士岁给布絮绵花钱米按远近分为四等,永平、居庸、古北口为一等,密云、蓟州次之,北平城次之,通州、真定又次之。诏从之。 礼部奏:三佛齐国王、暹罗斛国王、高丽国王遣使贺正旦,贡方物。诏各赐绫罗布匹若干。 户部奏:今岁天下垦田三十五万三千九百八十顷有余。 工部奏:河南开封府自小木至陈州沙河口一十八闸,淤塞者六十三处,宜疏浚以通漕运,计工二十五万,需役工万人,耗时二十五日可成。诏从之,正月后开工。 各部、院、司、府,杂七杂八的事情真不少,却都并非紧要,朱元璋一一给了答复。 待朝臣奏事完毕,朱标躬身施礼:“启奏父皇,两年来军器局奉旨研制新式火器,现今已颇有成效,恭请父皇亲临检阅。” 朱元璋对朱标满意地笑了笑,头朝徐达问道:“魏国公在北平应当见识过新式火器,你以为如何?值得一观否?” 徐达回道:“回陛下,新式火枪火炮,臣亲眼所见,威力不俗。听说军器局又研发出威力更大的新式火炮,臣也想看看。” “既然如此,那就咱们都去开开眼界吧啊?赶早不赶晚,咱看就正月十五吧,凑个热闹。” “臣遵旨。”阶下众人齐声道。 “具体事宜,太子来安排。”朱元璋转头对朱标说。 “儿臣遵旨。” 最后,群臣一番歌功颂德,洪武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正月初一,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朱标除了领着一众弟弟,还抱着儿子,到后宫各处拜年。朱雄英作为长子长孙,收获了不少奇珍异宝,把朱棣羡慕得眼睛都看直了,他妄图连哄带骗地顺走几件稀罕物,数次都被朱标发现,没有得逞,气得他在春和宫里上窜下跳,直到朱标告诉他过几天让他去见识更好的东西,方才罢休。 正月十五的阅兵演武,在年前就安排得差不多了。既然皇帝已经点头同意,接下来要做的有两件事。其一,去检查一下演示火器的准备情况,再演练一下当天的流程;其二,就是确定陪同人员名单。这个演武,当然不是什么张三李四都能去的,皇帝亲临现场,必须确保安全,限制人员数量,严查参与者。 朱标将自己的想法向便宜老爹做了汇报,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自己拿主意。无奈之下,朱标派人请来徐达以及胡惟庸一起商量。三人一起斟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终的方案是:在京公侯一律参加,外加大都督府10人,中书省10人,御史台和大理寺各1人,还有秦王、晋王、燕王以及崇礼侯。 正月初八,礼部侍郎丘民汇报了演武当天的礼仪规程,包括皇帝仪仗的起兴时间、行走路线、校场的观礼台搭建、座次安排、礼乐选用、陪同人员等等,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朱标耐着性子大致听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命丘民照此办理。初十,在沈奇和李贤的陪同下,朱标到城南的大校场检查准备工作。试射了参演的火器,观看了演武项目,基本上都符合当初提的要求,对此他很满意。 正月十五,上午十点左右,朱元璋乘坐去年新造的大辂车,在锦衣卫的护卫之下,从奉天门出发,前往阅兵大校场。皇帝的出行的仪仗,规模之大、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仅次之的太子仪仗。别的不说,就说乘坐的辂车,高三米左右,车身长两米多,面阔与进深均有一米八左右,比太子辂车就不止大了一点儿。内外的布置、用具,诸如顶盖、车下脚轮、升辂梯、象鞍、行马、帷幙、车窗、座褥、雨衣、花毡等等,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是最顶尖的,相当于后世的顶级豪车、元首座驾。 按照礼部的规程,朱标应乘坐太子辂车前往,临行前却被朱元璋宣召共乘一车。进入皇帝辂车内的一瞬间,朱标被惊呆了,这比他的车强多了,简直是顶配劳斯莱斯与低配宝马的区别。更惊讶的是,他们父子二人居然撞衫了,穿的都是曳撒,一种由蒙元质孙服演变而来的宫廷服饰,并非皇帝专属。 头戴黑毡直檐帽,帽顶镶嵌宝石,身穿曳撒,交领右衽,后襟为通裁,上下不断开,前襟则分为两截,腰部以下作马面褶,左右两侧有摆,腰缠玉钩绦,脚上穿白色麂皮靴。 见朱标愣在那里,朱元璋指着面前右手边的锦褥,笑着说:“老大,别愣着了,坐下吧。” 朱标这才回过神来,跪地施礼:“儿臣有失礼数,请父皇恕罪。” “没事儿,这是咱吩咐的,”朱元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老二他们几个也是一样,父子同心嘛!” 朱标起身,在一旁坐下:“父皇圣明。” “行了。”朱元璋用手中的玉如意敲了敲车厢壁,辂车立即缓缓行动起来,“有正事儿说。” 朱标正身而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买的里八剌,来京师已是第五个年头了吧。” “父皇是打算送其北归?”一听朱元璋提到崇礼侯,再结合一下现在的时间,朱标已然猜到了。历史上,买的里八剌是洪武七年九月从南京出发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幼年被俘,独居京师四五载,岂能不思念故土、父母至亲?” 朱标没说话,继续盯着朱元璋。他知道,方才的话都是表面功夫,唬人的,便宜老爹肯定另有深意,而且这个意思朱标已猜个八个九不离十。 “看咱干啥?你是什么想法?”朱元璋见朱标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反问道。 “恕儿臣直言,父皇此举绝非体念思乡之情这么简单。” “哦?你倒是说说看。”朱元璋往后一靠,斜倚在车厢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朱标。 “诚然,崇礼侯背井离乡,父皇于心不忍。这几年,崇礼侯对我朝也有了些好感,但更重要的是,经过几次北伐,旧元胡骑仍不能根除,朝廷中已出现了反对之声。” 朱元璋点了点头。 第192章 父子密谋 “就像儿臣之前所奏,我们尚无法彻底剿灭旧元残余,双方的对峙必然是长期的。连年征伐,国库损耗,军士阵亡,有人反对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看不到父皇的良苦用心。” “然而话说回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自开国以来,我们与北边的旧元之间的战事进行了五六年,该是时候缓和一下了,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如此我们也好筹备军力,解决云南问题。” 朱元璋原本微眯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对于云南,他一直是以招降为主,多次遣使无果,才动了出兵的心思,但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没想到朱标通过崇礼侯一下就联想到了,如何不惊。 “父皇何须如此惊讶!旧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窃据云南,不服王化,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先前迫于北边的压力,攻灭蜀夏后,没有继续用兵。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是收复的时候了。况且,近年来安南与占城多次互相攻伐,父皇屡次敕旨,他们只是口头答应,其不臣之心,略有显露。奈何陆路隔着云南,多有牵制,水路又远隔大洋,朝廷大军难以抵达,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云南重归王化之下,一方面可以减少四川、贵州、广西等地的驻军,另一方面能够加强对安南、缅甸等国的威慑。更甚者,交趾自秦时便是中华之领土,我们可以除国设县,直接管理。” “难得啊,你能有这样的心思。”朱元璋感慨道,他越发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云南自然是要收复,交趾故地嘛,还是不要动兵的好。咱说过,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而已。” “哎!那是你还没看到中南半岛的重要性——粮食产地、海运咽喉。”朱标心里嘀咕,“一旦失去了,后悔晚矣。藩属国早晚会独立的,还是直接占领最实在。” 这些话,朱标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又是另一套说辞:“父皇圣明,怀柔四海!出征云南,儿臣建议让大哥去。” “沐英?却是为何?”说实在的,朱元璋还没想到派谁出征这一步,出兵云南只是他的一个打算而已。 “大哥的能力,父皇比儿臣清楚。重要的是,云南地处偏远,蛮族众多,势力交错,为保稳定,朝廷肯定派重兵驻扎,那就必须有得力之人,长期镇守。论才具品格,论忠君报国,大哥都是不二人选,请父皇鉴纳。” 经朱标这么一说,朱元璋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云南边陲之地,交给一般人他不放心,皇子亲王尚且年幼,加之军旅经验不足,很可能搞不定云南的复杂事务,沐英确实是极合适的人员。 “到时候咱会考虑的。别扯远了,接着说买的里八剌。” “崇礼侯的问题,就如儿臣之前的建议,其久居京师,远离旧元贵族权力核心,纵然有顺帝嫡孙的身份,也未必会承继元主之位。儿臣还是建议利用买的里八剌另立汗庭,分化蒙古各部族,分散他们的力量,如此更有利于我们掌控草原乃至漠北。”朱标答道。 历史上,蒙古一直是明朝的北边大患,从顺帝北逃之后的北元,到后来分解为鞑靼、瓦剌,至明末清初,已然是众多部族的松散组织,对中原的威胁大打折扣。之后准噶尔汗噶尔丹统一蒙古大部,他打起重回大都的旗号,再一次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却被同样以骑兵称雄的女真人所击败,再次分裂。此后在清朝的人口控制与联姻之策下再无力争天下,转而成为北边的守护者。 “分庭抗礼?咱看未必。眼下旧元各部仍尊奉元主,并未有分裂之意。再者,买的里八剌也不一定会配合,毕竟一旦这样做就意味着与自己的族人、亲人为敌,除非……”朱元璋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除非亲人、族人伤了他的心!”朱标一字一顿地说,“权力之争,向来只有你死我活。纵观旧元的帝系传承,可见一斑。即便买的里八剌没有争权的心,有心的人依旧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朱标记得,爱猷识理达腊大约在洪武十一年去世,继承汗位的是脱古思帖木儿。但是他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明确,大致有三种说法。其一,脱古思帖木儿就是买的里八剌,其二,脱古思帖木儿是买的里八剌的弟弟,其三,脱古思帖木儿是爱猷识理达腊的弟弟,买的里八剌的叔叔。 不过,朱标个人不认同第一种说法,买的里八剌被俘,滞留南京四年,久离草原,蒙古贵族不大可能会让他继承汗位。他认为,脱古思帖木儿是买的里八剌叔叔的说法最有可能,而且很大概率,北归买的里八剌死于权力斗争。 “父皇的意思是,送其北归,施恩于彼,若是权斗失败,侥幸逃脱,求助我朝,那时候再顺水推舟。”朱标抬头看向便宜老爹,突然发现对方神色有些黯然,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又低声轻呼了几声。 朱元璋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正是。唯有如此,买的里八剌才会心甘情愿与咱们站在一边。” “父皇圣明。正好儿臣打算秋天的时候前往北平,不如让崇礼侯随行。” 朱元璋想了想说:“就这么办吧。” 然后,父子二人各自沉默。朱标在想如何能够让买的里八剌自保,免遭毒手。朱元璋则是因为朱标的那句权力斗争你死我活,心事重重。帝位传承,祸起萧墙,屡见不鲜。虽然他早早地确立了朱标的太子之位,但万一有个不测…… 朱元璋看向坐在身边的太子,对方正在闭目养神,他努力地摇了摇头,尽力将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除了太子,其他儿子都会被他外封就藩,拱卫大明江山,祸起萧墙的事情不会发生。想到此处,他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辂车停了下来,朱元璋父子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听到王祈年的声音:“启禀陛下,大校场到了。” 第193章 演武开始 此时大校场门口站满了接驾的大小官员,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宗异、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中山侯汤和领班武将居右,中书右丞相胡惟庸、右御史大夫陈宁、大理寺卿刘基领衔文臣居左。他们身后是锦衣卫队列,打起各色旗帜、迎风猎猎。有金龙旗十二面、日月旗两面、风云雷雨旗四面、金木水火土星旗五面等等。 朱元璋是苦出身,心里想着节俭,所用之物尽量少金银珠玉,但又极重礼教,形式主义拉满,从他出行的大驾卤簿就能窥见一二,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随行人员成千上万。 朱元璋缓缓走下辂车,朝着校场门口迎驾的官员们走去,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四人随后,然后是随行内侍官,包括皇宫的和王府的。再后面则是三十六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检军中身材壮硕伟岸者充任,头戴凤翅盔,身穿大袖红色锦袍,外罩全身人字金甲,双肩用掩膊,双臂带臂缚,领部围项帕,胸口扎勒甲绦,胸背正中嵌护心镜,腰部围销金白汗袴,外系金带,左手配宝剑,右手持金瓜。后面还有诸多持悬牌、令旗、幡幢、团扇、伞盖等等的军士与内官。 “恭请陛下圣安!”迎驾官员跪地齐呼。 朱元璋稍微放缓了步伐,左右看了看,点头示意,而后继续前行。身后的朱标顺道打量了一下两侧的人群,文武官员身着各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足蹬皂皮靴。按照人头一盘算,不得了啊,大明朝的顶尖人物差不多都在这儿了,这要是被一勺烩,直接亡国了。 校场之中的三层观礼台,比上次朱标来试炮那次,更加宽广和高大。高台正中自然是朱元璋的御座,头顶是明黄的天幕,身后还设置了半包围的雕花屏风。再低一层,在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列茶案和靠背椅子,一张茶案配两把椅子,很显然是两人一桌。紧挨着御座的是四人座位,明显地本层的其他座位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最底下的一层,则只有椅子,没有桌案。 在礼部官员和内侍官的引领之下,朱元璋就位御座,其余人等依序站在各自的台阶上,垂手而立。 “都坐吧。”朱元璋随口说道。 朱标和朱樉坐在皇帝左手,朱?和朱棣坐在右手,再接下去的座次和朝会时候差不多,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众人落座之后,三三两两的杂役往来穿梭,给身边有桌案的位子依序上茶,没有桌案的,就干坐着了。 从古到今,这种场合下的礼仪顺序都差不多,第一步当然是领导讲话。皇帝说话,自然是由内侍官宣读圣旨。开篇还是那句老朱引以为傲的话——朕本淮右布衣,接下来就是东征西讨的奋斗史,然后说海内未平,强敌环伺,岂可懈怠,故此于京郊举行演武阅兵,以彰显天朝声威。 第二步,朱标奏请各项工作已准备妥当,仪式是否可以开始。 “今儿的演武,与往常不同。不比士卒拼杀,也不比骑兵冲阵,而是热兵器的演练。” 话说到这里,底下就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则,今日演武一定会别有风景,二则,热兵器,很多人头回听说。 “啥是热兵器?词儿是新的,但东西是老的。就是军中使用的火器,譬如火门枪、盏口铳、虎蹲炮。凡是使用火药的都算,这是太子给起的新名字。”朱元璋指了指朱标,继续说。 “前几年,太子跟咱说军中火器存在不少问题,他自己有些想法,咱就让他领着军器局试了试。前阵子,有些新玩意儿也送到北平军中实战。徐达,你们应该清楚些。”徐达、冯宗异等北归将领,躬身点头。 “还有些是刚刚制成的。所以,今天特意叫你们过来看看,指点指点。太子,让他们开始吧。” “儿臣遵旨。”随后朱标示意司礼官进行下一步。 第一项是火枪的演示。为了突显效果,特意安排了三种火枪——火门枪、火绳枪和燧发枪。共三组人,每组三把火枪,只不过一支火门枪按照军中的惯例,由两人操作。士兵都是军器局里的操枪熟手。 演示内容很简单,就是打靶。标靶距离150米,每枪十发子弹,只要击中标靶就算得分。以小组为单位统计射速和命中率。 随着一声响亮的铜锣声,比赛正式开始。一阵阵黑烟冒了出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大约五分钟,燧发枪小组率先完成射击,火绳枪稍微落后,但也没差多少。两种火枪整体设计相差无几,击发速度也差不多,只是点火方式不同。只要火绳不灭,火绳枪未必就差于燧发枪。最后完成的自然是火门枪,足足晚了三分钟。 命中率方面,燧发枪和火绳枪旗鼓相当,远远高于火门枪。明军中的常规火门枪,由于气密性差,射程不远。此次演示的火门枪是增加了木马的,所以没有出现够不着标靶的尴尬局面。 火绳枪比燧发枪先装备明军,知道的人不少,而由张三带领的燧发枪小队,也曾参与西征蜀夏和北征。所以在场的军中将领要么亲眼见过,要么听别人说起,都不甚惊讶,反而又一阵交头接耳,讨论这火器怎么运用。文官呢,不通此道,只是看个热闹。 火枪打靶只是开胃小菜,三叠阵法演示才是燧发枪的重头戏。三十名枪手,分为前中后三排,各排排长的指令下,有条不紊地完成装弹、瞄准、射击。枪口所向,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弹雨,原本窃窃私语的武将也停住了嘴,没有必要再讨论如何应用的问题了,用法已经摆在眼前了。试问,在这么密集不断的火力下,谁能屹立不倒? 紧接着下一个节目中上场的是佛郎机速射炮,演武形式仍然是打靶,对手是军中常用的碗口铳。碗口铳是比手铳、盏口铳口径大,比铜炮、铁炮口径小的一种火器,倍径很小,仅有两到三倍,重量最多十几公斤。 佛郎机速射炮,朱标曾让张三携带北上,在草原上小试身手,但效果不甚理想,最主要的问题是射程不够,敌军骑兵冲锋速度过快,根本来不及开上几炮,射速优势发挥不出来。 速射炮对上碗口铳,在射速方面简直是碾压的存在,仅用了两分多钟就打完了所有十发炮弹,而碗口铳才发射了一半。在射程方面,速射炮只是稍有优势。 众人的反应,朱标都看在眼里。老二、老三、老四以及崇礼侯,之前都见识过这两款火器的威力,注意力不在其上。离得稍近些的魏国公徐达,面无表情,对演武的内容毫不在意,后一张桌案的卫国公邓愈则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和曹国公李文忠说上两句。更远处的在京诸卫指挥使中,有人甚至摩拳擦掌,手痒得不行。 第194章 技惊四座 “父皇,火绳枪、燧发枪以及速射炮,这三种新式火器,军中将领,特别跟随魏国公北伐的,都见识过了。比之旧有的火枪、火铳,先进不少。不过,我看徐叔叔心事重重,似有所思。”朱标起身奏道。 徐达的表现,朱元璋也看见了,此时便开口:“我说天德,这个你怎么看?” 徐达听闻太子提到自己,皇帝又开口询问,于是站起身来,答道:“陛下,这几种火器,臣在北平军中就已见识了,确实不错。论射速、威力、射程,都超过军中现有火器。臣请陛下允准,大量制造燧发枪和速射炮,全面替换旧火器。” 朱元璋笑了笑,转头看向朱标:“太子,你说说。” “目前军器局制作一杆燧发枪,所耗物料、人力折合现银约三十两,速射炮更是在百两以上。如果全面换装,以我大明目前火器在军中所占的比例来看,至少需银百万两以上。这还不算火药、弹丸,这种消耗品的成本。当然,银钱并不是主要问题,关键问题是这种新式火器的制造,特别是燧发枪,对材料要求极高,需要精铁打造方可,过程复杂,周期较长,现阶段很难大量生产。所以,徐叔叔的建议虽好,可实行起来,却尚需时日。”朱标回答。 朱元璋点点头,面向徐达,笑着说:“这只是时间问题,以新换旧,理所当然。天德,你也不用着急。这些新火器,肯定优先配给北方沿边各卫。” 徐达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甚至说还有一丝忧虑,回道:“谢陛下。” 朱标莞尔一笑,拱手说道:“父皇,请恕儿臣直言。这两种新式火器虽好,但在北边草原之上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听前年带队北征的张三说,燧发枪和速射炮射程太短,元人骑兵速度又快,根本来不及打上几炮,就已经是短兵相接了,反倒是吃了大亏。相比之下,南方水网密集、山林众多之地,以新式火器超高的击发速度,儿臣相信一定能够取得不俗的战绩。” “哦?是吗?”朱元璋看向徐达,对方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沿海剿寇应当用得上。” “父皇明鉴,正是如此。” “那北边呢?你就没什么办法?”朱元璋好奇地问。根据演武日程安排,接下来还有一种最新式的火器,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肯定会补足前两种火器的不足之处。 “办法马上揭晓,请父皇稍安。”朱标转身向司礼官挥手示意。 一阵战马嘶鸣之声响起,紧接着尘土飞扬,四辆马车朝着校场中央疾驰而来。前面的两辆车各由两匹马拉着,后面的两辆则是每辆四匹马,每辆车上还坐着几名军士。 来到校场中央,车上的军士跳下来,先卸了马匹的缰绳,牵引到一旁,而后迅速地将马车一分二,前面的部分放在原地不动,后面的部分在两名军士的推动之下缓缓地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直到这个时候,观礼的众人才看明白,原来是四门火炮。 “看刚才战马费力的样子,这炮怕是得有千余斤重吧。” “不止,四匹马拉的,估计还要重很多。” “这炮车的样子也挺奇怪的,和军中的完全不同,竟然能够组合成一辆马车,这方法不错。” “你猜,前面的双轮车上的木头箱子里装的是啥?” “肯定是火药和弹丸。有了这两样,这门炮就能击发了。”相熟之人再次交头接耳,纷纷讨论起这个新上场的火炮。 伴随着四声炮响,炮口正对面约四百米外的木质标靶被砸得粉碎,弹丸在不远处激起一片烟尘。观礼台上一阵鸦雀无声,原本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魏国公徐达的眼眸中亮起了一丝光芒,显然新火炮一炮打进了他的心坎里。 “天德,这种新火炮怎么样?” “回陛下,此炮威力不俗!比方才的速射炮堪大用,要是能再打得远一些就好了。” 朱元璋转头看了朱标一眼。 “新火炮的射程,绝对让徐叔叔满意。”朱标笑着说道,“望远镜,徐叔叔可带来了?一会儿用得上。” 徐达点了点头,瞧见朱元璋的桌角上已然放着一架望远镜。他也从怀中摸了出来,这是昨日太子让小儿子允恭传的口信。 在说话的当口,各炮的火门手已经将炮身调至最大仰角,清理好炮膛后开始装填炮弹。 一分钟后,又是四声炮响,这回并没有标靶被击中,众人都几乎看不到弹丸飞到哪里去了,除了拿着望远镜的朱元璋和徐达。 望远镜里,远处的烟尘表明,这两种火炮的射程都超过了一千米。饶是朱元璋事先听太子介绍过,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更不用说徐达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又连续射击了四发炮弹才停止下来,众人也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陛下英明神武!大明四海一统,千秋万代!”胡惟庸赶紧起身跪地奏道。其余人等,也纷纷出言恭贺,当然,朱标也在其中。 朱元璋一脸得意地扫视一周,双手微抬,示意众人起身。朱标离得最近,率先站起身来,其余的也有样学样,起身回到座位上。 “哈哈,我说天德,这回总该够用了吧。”朱元璋望着笑意难掩的徐达问道。 “够用,够用!”徐达答道,转头去问朱标:“太子殿下,这炮最远能打多远?” “两匹马拉的小炮,最远1200米,四匹马拉的大炮,最远1600米。平均一分钟打一发。” “好啊!”一旁的冯宗异、邓愈和李文忠赞道。 “有了这些神兵利器,准叫扩廓有来无回。”徐达一拍桌子,信誓旦旦地说。 “父皇,接下来,是不是让军中将领亲自去试试火器?儿臣见不少人已经急不可待了!”朱标躬身奏道。 “哈哈,行吧。让他们去试试。老大,你去安排。天德,走,咱们也去瞧瞧。”朱元璋起身离开御座,走下台阶。徐达、胡惟庸等重臣跟随左右。有些人待皇帝驾兴,便急匆匆地赶往校场去领一把枪过过瘾。 朱标作为新火器的总负责人,当仁不让地担任起讲解员,将此次演武的火绳枪、燧发枪、速射炮以及前装火炮,就着实物,一一讲解。重点是威力、射速、射程以及使用方法、注意事项等等。同时,夹带普及热兵器时代的作战方法,火器一定要集中使用,特别是火炮,才能发挥出远胜刀箭的效果。另外,还说到军器局后续对新火器的一些改造想法,譬如燧发枪适合骑兵使用的小型化,前装火炮上船等等。 第195章 拇指测距 约莫一刻钟时间,朱标一一介绍完毕,剩下的时间就给众人各自观摩。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朱标想到一件事情:火炮精准打击,离不开测距。虽然这个时代不可能研制出高精度的测距仪,但是简单的拇指测距法有必要普及一下。 想到此处,朱标叫秦顺,让他去安排一下待会儿用到的东西,又瞄了一眼在那里东摸西摸的朱棣,不由得计上心来。 “老四,你过来一下,有事儿找你帮忙。” 朱棣颠颠儿跑了过来。朱标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一开始他还很不情愿地直摇头,后来欣欣然接受,兴高采烈地跑走了。不多时,秦顺回禀已经准备妥当,朱标走到便宜老爹跟前。 “父皇,儿臣有件事儿,先前忘记说了。新式火炮,可以调节炮口的角度,不同角度对应的射程也不同,这个可以通过查炮表得知。然而,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则只能依靠炮长来判断。虽然有望远镜可以观察远距离的目标,但仍无法知道远近。儿臣这儿有一个小妙招,能够快速测量远近,临时安排了一个小节目,请父皇一观。”朱标话说得很大声,旁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徐达等将领,听说有这样的招数,纷纷兴起,围了过来。 “有点儿意思。”朱元璋点头道。 “儿臣让老四帮了个忙。您看,他已经站在远处了。”朱标指了指朱棣所在的位置,继续说,“这个小妙招就是不借助任何工具,目测儿臣与四弟之间的距离,并且安排了军器局的人测量实际值,与儿臣所估计得进行比较。儿臣自信,相差不会超过5米。” 朱元璋打眼看了看站得直挺挺的朱棣,笑了一下,他估计这个距离差不多得有百十米,但具体数确说不住,又指了指面前的众人:“你们有想试试的吗?猜得准,咱有赏。” 皇帝虽然这么说,然而一旦参加了,就是和太子打擂台,万一弄得太子丢了面子,怕将来日子不好过。更多的是,没有自信能比太子猜得更准,不想去丢人。 稍微有些冷场,卫国公邓愈挺身而出:“陛下,臣想试试。”朱元璋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凡事只要有人带头,就会有跟随。靖海侯吴祯、宣宁侯曹良臣、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以及被朱标撺掇的沐英,表示要参与比试。 “为了公平起见,每人轮流站在这个位置,”朱标跺了跺脚,“估计距离后将数字写在纸上,请父皇过目。”说话间,秦顺已将笔墨纸砚放在了展示火枪的桌案上。 “就这样。那谁先来?”朱元璋问道。 “父皇,儿臣先来。”朱标站得笔直,平举右手,竖起拇指,闭左眼。左右移动右手,然后闭右眼,睁开左眼,凝视片刻,睁右眼,放下右手,走到桌案旁写下了估计数字95。 接下来,邓愈、吴祯、曹良臣、周显以及沐英,依次上场,记录了自己估计得数字,分别为80、70、70、75、80。 第一轮比试结束,实测结果92米。接下来,又进行了两轮比试,结果还是朱标估计得距离最接近,误差都在5米之内。不由得让人啧啧称奇。 “老大,咱看你每次都要比划一番,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妙招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之所以能够猜测得如此准确,窍门一定就藏在他的动作里。听到皇帝这么问,都竖起耳朵来,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父皇明鉴。这叫做拇指测距法。首先伸展手臂竖起大拇指,闭上左眼,利用右眼通过拇指左测去观察,保证右眼、拇指左侧、被测物的左边缘成一条直线;然后,闭上右眼,手臂保持不动,用左眼观察,左眼与拇指左侧的连线向前延伸,必定落于被测物的右侧,也就是与被测物左边缘存在一段距离。利用一个已知长度的参照物,譬如四弟的身长,差不多1.5米吧,来估计这个距离,再把这个距离扩大10倍,就是观察者与被测物之间的距离。” 听太子这么一说,大家恍然,原来竟是这么简单的方法,于是乎纷纷伸胳膊、竖拇指,试一试这个方法到底灵不灵。结果,测算出来的数值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但确实更接近测量值,一个个都惊叹不已,交口称赞。 朱元璋也忍不住学着试了试,和朱标所述不错,左眼和右眼的观察点,确实有一个距离偏差。 “父皇,这个方法虽然大略估计,但也相差不多。需要注意以下几个要点。”众人立即鸦雀无声,又竖起了耳朵。 “第一,观察者一定要站立挺直。第二,手臂尽量伸平。第三,参照物,要尽可能选择自己熟悉的,对其高度、长度比较了解的,或者说估计比较准确的。还有,若是被选定为观察者,那么一定要测量本人两眼之间的距离,以及手臂平伸时,拇指与眼睛之间的距离,并计算二者之间的倍数关系。方才说道将偏差距离放大10倍,只是一般估计,也就是说一般人的拇指与眼睛的距离,与双眼之间的距离,是10倍关系。具体到某一个人,那可能是8,可能是9,也可能是11。所以,特定的观察者,就有特定的放大倍数,每个人都略有差别。” “太子殿下,真是才智出众,臣佩服之至。”此时徐达突然站出来说了一句。这把朱元璋都给听愣了,徐达公开说这样的话,实在太少见了。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特别是一干武将,是打心里说的实在话,没有恭维的意思。 “太傅过誉了。”朱标赶紧谦虚。 “天德,你高看他了,都是瞎折腾。”朱元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子出彩,老子脸上有光。 “如果殿下这样的,都是瞎折腾,那臣等真是无地自容了。”冯宗异开口说道。 朱元璋转头对朱标说:“老大,做的确实不错。行了,咱看时候不早了,还有别的安排吗?” 眼见远处的试枪环节也接近尾声,朱标躬身答道:“没有了,请父皇移驾观礼台。” 皇帝升座,各文武官员也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朱标上前一步,奏道:“父皇,今日军器局研制的多种火器,均已展示完毕。接下来,军器局一方面加快制造,以期尽快装备军中,另一方面继续研发改进,定不负圣望。” 朱元璋朗声说:“今日一观,着实开了眼界。有了这样的尖兵利器,凭借大明百万将士,咱相信,必定天下无敌。” “父皇,威加海内,一统八荒,大明千秋万代!”朱标跪地叩首。 “大明千秋万代!”又是一阵山呼。 随后,王祈年上前高唱:“驾兴!” “臣等恭送陛下!”在众人的呼声中,朱元璋起身离开了御座,朝校场大门走去。 待到皇帝下了观礼台,众人才站起身来,整了袍服,依序离开。 第196章 夫妻同游 回程的路不需要再和便宜老爹同车,所以朱标没有急于离开,他吩咐秦顺去叫买的里八剌。 “大哥,什么时候把枪给我啊?”朱棣突然从身后闪出,大喊道。 朱标吓了一跳,一把拉过老四,捂住了他的嘴:朝四周看了看,老二、老三注意力都不在这边,“你喊什么喊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再闹,枪不给你了。” 朱棣点了点头,扒开了朱标的手,抬眼望着。 “行了,我已经叮嘱过了,给你专门定制一把,刻有燕王专属字样,如何?”这是方才请朱棣帮忙的报酬。至于其他人,朱标本来打算兄弟几人每人一把,可想到秦王府人多眼杂,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老三想要,单独找他便是。 “谢大哥。”朱棣恭敬地施了一礼。 “臣买的里八剌,见过太子殿下、燕王殿下。” “老四,去找你二哥三哥,一道回去。”朱棣这次很听话,和买的里八剌打了个招呼,一跑一颠儿地离开了。 “小五,有个事儿和你说一下。今年秋天,我要去一趟北平,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到北边看看。”送其北归的事情,朱标没提,因为时间还没有最终确定,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想好后面的计划。朱元璋这么快就要送买的里八剌回去,这与当初的计议有很大的偏差。 买的里八剌闻言一愣,半天没说话,朱标也不催促,抬眼四处打量。 “殿下,我想……” 见买的里八剌欲言又止的样子,朱标轻声说:“没关系,怎么想就怎么说。” 望着朱标和蔼的目光和满脸的笑容,买的里八剌感到了亲人般的温暖,太子对他真的就像对待亲弟弟一般。 “殿下,我想去。”买的里八剌有点儿哽咽地说。 “好!”朱标喜笑颜开,“这一路上我就不怕闷了。不过,此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明白吗?临行前我会通知你。” “什么事儿啊,还不让说呢!”朱棣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喊了这么一句。 “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不是让你去找你二哥了吗!又回来干嘛!”朱标佯怒道。 “哼!你看看这校场上,都没人了,就剩大哥和小五你们俩傻站着。二哥让我来问问,太子殿下要不要一起走。”听得出来,后面一句,朱棣说得咬牙切齿。 朱标四下看了看,果然没人了,只剩下不远处正望向这边的老二和老三,很明显也是在等他。 “小五,咱们一起走吧。” 回程的路上,朱标坐在自己的辂车中,琢磨着有关崇礼侯的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去问问道衍和尚怎么看。 宜早不宜迟,朱标决定明天就去普济禅师庙走一遭。晚上与常秀闲聊的时候,提及此事,常秀满眼的羡慕之色。宫墙之内,锦衣玉食,非常人所能想象,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 “秀儿,你也一道去逛逛,如何?” “真的?”闻听出言的常秀一下子提高了嗓门,随即又小声嘀咕,“怕是不妥吧。还有雄英怎么办?” “宫里这么多人,还照顾不了他?你就别操心了。不过呢……” 话说到这儿,常秀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抬头望着朱标,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得委屈一下秀儿啦!” “委屈我?”常秀一时摸不着头脑。 “明天去普济禅师庙,人不宜太多。只有你、我、秦顺,还有……马忠。”本来朱标打算只带秦顺随行,转念一想常秀也得有人伺候,于是临时加上了马忠。 “所以得委屈你女扮男装,先假扮内侍随我们出宫,然后再换便装。” 常秀如释重负地说:“这算什么委屈啊,没问题。” “那好。我让秦顺他们准备衣服,明儿一早就出发。” 常秀刚要张嘴再问,却被朱标抢了先:“父皇那里不用担心,我已经禀奏过了。” 常秀开心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日,朱标带着三名内侍,从西华门出了宫,还是在上次的老地方更换服装。因为只是简单地换一下外衣,常秀也没有太为难。很快,四人便再次踏上太平街,一直向北走,直奔国子监、鸡笼山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二虎正在御书房向朱元璋报告:“陛下,太子殿下刚刚从西华门出了宫。” “哦!几人随行?” “三人。秦顺、马忠,还有……”二虎有些犹豫。 “还有谁?” “扮做内官模样的太子妃。” 沉默了几秒钟,朱元璋才轻声蹦出两个字——胡闹。二虎也没敢接茬,看样子皇帝并没有为此生气,他就放心了。 “人都安排了吗?” “回陛下,已经派锦衣卫跟上去了,绝对保证安全。” 朱元璋点了点头,继续看奏本,二虎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 朱标和常秀并排走在前面,边走边看,偶尔还在小摊前驻足停留,看看新鲜玩儿意。不知不觉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把常秀得够呛,好不容易挪到了山脚下。 “就到那个凉亭休息一下吧。待会儿上山,还要费点儿力气。”朱标搀扶着常秀走了过去。 凉亭中间刚好有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先安顿好常秀,朱标也坐了下来,而秦顺和马忠却死活不坐,就半靠在凉亭四周的栏杆上休息。 “秀儿,累坏了吧。我也想到有这么远,早知道就雇辆车了。”朱标略带歉意地说,同时狠狠地瞪了秦顺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脑袋。 “没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常秀一边擦拭额头和鬓角的细小汗珠,一边说。 “那咱们多待一会儿,不着急。”朱标轻声地说,然后头转向一旁,怒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老六了,出门什么连个水啊、扇子什么都不带。早知道如此,我就安排个女官了。” 秦顺和马忠一路上情况看在眼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怕太子发脾气。这时候,双腿一软,就要跪地请罪,被朱标给瞪了回去。 “小的知罪,请殿下责罚。”二人低头耷拉脑袋地异口同声。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俩,咱仨都有错。”朱标摆了摆手。接着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今天也是怪了。明明还在正月里,天儿怎么这么暖和,穿得多了还真有点儿热。” 约莫一刻钟之后,常秀对朱标说她可以继续走了,趁着太阳高挂前先赶到寺庙。于是,四人又回到山道之上,普济禅师庙的山门、殿宇远远可见。其实鸡笼山海拔仅一百多米,寺庙就在半山腰,距离实则很近,只不过要登高向上,不如平路好走,所以特意让常秀缓和一下。 第197章 腹黑和尚 从山脚到普济禅师庙的山门,路还算好走,偶尔碰到三三两两的人群,看样子像是去庙里烧香祈福的。 “这庙的香火还挺旺啊!”朱标感慨了一句。 “小的听说,禅师庙的菩萨挺灵的,求观音赐子的、求金榜题名的、求生意兴隆的,什么人都有。”马忠在一旁说道。 “管得还挺宽啊!秀儿,咱们也去拜拜,多生几个孩子,哈哈!”说着,也不顾常秀羞红了脸,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向山门。 山门,由寺庙为避尘世多建在山中而得名,其有三门,象征“解脱三门”,分别为空门、无相门和无作门。空门略高位于中间,非重要庆典一般不打开,寺内僧侣、香客游人都由侧门进出。 现在的普济禅师庙还没有改建成大名鼎鼎的鸡鸣寺,所以规模不大,这一点从简陋的山门便可看出。寺庙的山门并没有建成殿堂形式,就是简单地在围墙上镶嵌了大门。即便如此,三门亦在。 进门后,是一个挺宽敞的院落,宛若一个小广场,众多香客聚集其中,男女老少都有,好不热闹。钟鼓楼左右相对,没有天王殿,正对面拾阶而上是大雄宝殿,单檐歇山顶,面阔三间,中门大开,不少人进进出出。 朱标进入殿内,对着佛祖释迦牟尼的金身像拜了三拜,嘴里念叨了几句,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然后转身对常秀说:“我去找这里的住持聊几句,秀儿你随便转转吧。” 然后指向秦顺:“秦顺留下,马忠和我一起去。一个时辰后,咱们还在这儿汇合。” 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朱标和马忠二人穿过大雄宝殿,前往后院。 大雄宝殿之后是法堂,是僧人平日讲经说法的地方,两侧分别是祖师殿和伽蓝殿。朱标随便找了个寺内的和尚打听了一下道衍住持的所在。僧人回答说,住持在藏经楼,并贴心地指引了方向。 拜谢之后,朱标二人绕过法堂,直奔后面的藏经楼。普济禅师庙,比不得那些名满天下的大寺,院落不大,僧人不多,住持没人伺候,所以也无需通禀之类的俗套。 用力地拍了几下藏经楼紧闭的大门,内里传出一声“请进”。朱标让马忠守着楼门,自己推门而入。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陈年旧书发霉的味道,呛得朱标咳嗽不止。 “道衍大师?”朱标勉强喊了一句。 紧接着听到一阵稀碎的脚步声,从放满了经书的木架后面传来,不一会儿身着一袭暗灰色僧衣的道衍走到了朱标面前。 他双手合十:“贫僧,见过太子殿下。” 朱标回了礼:“大师别来无恙。” “有劳殿下挂念。不知殿下有何贵干?”道衍问道。 “啊,有件事儿想找大师请教一二。” 看着朱标笑盈盈的样子,道衍心里七上八下。上次太子找他聊天,说的话、论的事,想想都令人心惊。之后当了住持,道衍心里清楚一定是太子发话了。他有一种直觉,太子还会再来找他,但是他不明白为何太子会看中他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因为刘基、宋濂的推荐?还是那日街头的偶遇?他想个中缘由绝不会那么简单,可翻来覆去也找不到答案。 “贫僧一个出家人,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哎?”朱标摆摆手,诡秘地笑了一下,“大师过谦了。大师心中丘壑,我也略知一二。” 道衍心中突然一紧,太子怎么就认准他了,不知道是福是祸。 “大师无需顾虑太多,咱们闲聊而已。”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此处不宜,请殿下移步客室。”道衍做了个请的动作。 “也好,这里书卷气太浓厚了,不适合我。” 客室之中,二人落座,清茶两杯,热气袅袅。话题,自然是朱标起头。 “顺帝之孙、元主之子买的里八剌羁留京师,想必大师知道的。” “崇礼侯,贫僧有所耳闻。” “本来呢,我打算待其成年,娶妻生子,然后北返。利用他的身份和号召力,分化北元。可如今,陛下有意送他北归,不知大师对此怎么看?”朱标直入主题。 “陛下体念崇礼侯的思乡之情,送他北归,是想打感情牌。一方面,现在可以示好北主,缓和紧张关系,另一方面日后买的里八剌继任元主,感念陛下的恩德,与我朝交好,免去百姓兵革之苦。阿弥陀佛!”道衍对朱元璋的操作,看得很清楚。 “道理是这样没错。眼前,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缓和作用。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万一买的里八剌不念旧情呢,万一他不能继任呢。觊觎元主之位的也,也不是没有。寄望于他人,终归不是上策。”朱标反驳道。 “殿下所言有理。殿下交好买的里八剌,收其心,以为己用,虽有些成效,但将来也未必管用。”道衍边说边观察朱标。 朱标没什么反应,他知道道衍说的不错,现在买的里八剌对他,对朝廷是有些好感,但不多。 “大师继续说。” “娶妻生子,留做人质,非明智之举。以崇礼侯的身份和处境,估计很难结识倾心的女子,唯有陛下赐婚。然而这样的婚姻能有多少真情实感,能起到多大的羁縻作用,很难说。” “再者说,古来有雄心者,怎会被儿女情长所羁绊,更何况是政治联姻。崇礼侯若是雄主,殿下这一策怕是要失算了。” 朱标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他前世只不过是个底层小人物,在魔都勉力生存,脑袋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大师一语中的。自打陛下决定送其北归,我一直在考虑新的办法。崇礼侯如今年纪尚小,在北元也没什么根基,能够继任元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概率会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每念及此,实不忍心。” “殿下慈悲心肠。” “慈悲谈不上,只是不想他枉送性命,让我白费苦心。既然送他回去了,只能祈祷他逢凶化吉,能够在凶险之时逃出生天。一旦这个时候,我们能够给予他足够的帮助,那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朱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高见。那时崇礼侯必定对我朝心怀感激,对北元故国怨毒满腹。” “得,别捡好听的说。那万一,崇礼侯没逃出来呢,一切都是枉然。大师给出出主意。” “贫僧......” “甭找借口。今天必须得出一个主意,否则......” 道衍无奈,只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标听后,心中默念——果然是妖僧,一肚子坏主意,嘴上却赞道:“大师高屋建瓴,令人钦佩。”听的道衍直摇头。 “既然主意出了,我就不叨扰大师了。”朱标一口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准备离开。 “恭送殿下。”道衍起身施礼。 走到门口的朱标突然转过头,笑着对道衍说:“普济禅师庙太小了,装不了大佛。”然后推门而出,带着马忠直奔大雄宝殿。 客室之中的道衍,一时没明白朱标的意思,冷了半天,接着叹了口气:“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第198章 偶遇李进 回到大雄宝殿的朱标,看到常秀与秦顺已经在等待了,赶紧迎了上去。 “这庙怎么样?” “还不错,香客不少,建筑也有特色。”常秀说。 “嗯,就是太小了些,看点不多。接下来去哪里?”朱标点头道。 “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我担心……”常秀欲言又止。 “嗯,我看也是,那咱们回吧。”一行人出了山门,原路下山,仍旧在那凉亭稍事休息。 回程的路上,秦顺走在前面,看见不远处的大路上走过来一群人,从穿着打扮上看,是一群读书人。这本来不稀奇,文人墨客喜欢游山玩水。可巧的是,秦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进。他在其中的话,说明这群人应该是国子监的监生。 “哦,对了。国子监就在这附近,想来是趁着闲暇出来逛逛。”秦顺自言自语道,慢慢停下了脚步。 “顺子,咋了?”朱标跟了上来,问道。 秦顺抬手指了指那群人,小声地说:“回殿下,小的在人群中看到了李进。” “李进?是哪个?”朱标也看到了那群人,好奇地问。 “就那个,一个人走在最右边的。” “哦,是他呀!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朱标笑着说,“秀儿,你说呢?” “他怎么一个人呢!别人都三五成群的。” 常秀的观察角度不同于朱标这些人,她的话提醒了朱标。 “是哦。顺子,你说呢?” “李进人挺好的,可能是还不熟悉吧。”秦顺也拿不准。 说话间,国子监的人群已然走到了近前。打头的几个人与朱标一行擦身而过,只当他们是普通游人。走在外围的李进这时候也看到了他们,只觉其中有人十分面熟,仔细观瞧之后,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意,停住脚步,喊道:“顺子哥!” 秦顺在朱标的授意下也迎了上去:“李进!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是游学的日子,司业乐大人特意带我们在附近游览。顺子哥,你呢?” “对哦,国子监就在这附近。我啊,今天和几个朋友闲逛,听说普济禅师庙香火很旺,特意过来看看。”秦顺随口说道,“你最近怎么样?在国子监读书还好吧?” “挺好的。国子监不愧是官学,藏书很多,先生学问极高,我感觉自己还差得远,就是和同窗相比也是末等。” “你也不差,平时多用功,一定能行。”秦顺鼓励道,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儿,太有文化的词儿他也不会,只能干巴巴地鼓励几句。 李进倒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在国子监就读,学业上倒还好,不曾有一刻放松,反倒是人际关系上不太顺利。即便他已经很努力地亲近甚至有些讨好,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国子监本就不是普通的学校,是朱元璋为培养官吏专门设置的。进了国子监,就有半只脚踏进了仕途,更何况去年刚刚暂停了科举,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就更成为了当官的一种资历。所以,能在其中读书的,自然不是像李进这样的普通老百姓。 最顶尖的功臣子弟,被安排进了大本堂,接触的是统治阶级的最高层;而稍逊一些的,读书还算上进的功臣子弟就进了国子监。像李进这样的生员凤毛麟角,他的身份与那些人相差颇远,平时没少遭到白眼甚至欺辱,交朋友就更谈不上了。 这些事情他都默默地忍了,没有打算和任何人说。今天能够遇到秦顺这个熟人,给他灰暗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他更不会说这些烂事来破坏气氛。 又闲聊了几句,李进已然脱离了队伍,秦顺见状赶紧结束话题,说道:“李进,等你休假的时候,我到国子监找你,咱们再好好聊聊。” “嗯,顺子哥,你多保重。”李进知道不能再继续聊了,因为他已经瞧见了本来落在最后的司业乐韶凤。若是司业发现他擅自脱队,定会批评。国子监为生员提供一应生活所需,连带家庭也能获得不少好处(譬如米粮、免税、免役等等),在解决生员后顾之忧的同时也对其严格约束。国子监官员有权过问生员的一切事务,对违反纪律者给予严厉的惩罚,特别是对李进这样没有靠山的人,那更是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李进告辞后继续前行,路过朱标、常秀和马忠的面前,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朱标也一直在关注他,此时向他投去微笑,李进亦以微笑回应,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擦身而过。 往前没几步,国子司业乐韶凤就和秦顺打了个照面,两人彼此都看着对方眼熟,特别是乐韶凤,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似曾相识,而且就是在近期发生的事情,可一时想不起来。秦顺倒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因为刚才李进提到了司业乐大人,此人正是他为李进的事情去国子监的时候,负责接待他的人。 李进的事情,秦顺本应该去御史台找陈宁,可碰巧那天陈宁在国子监当值。虽然乐韶凤接待了他,但具体的事情只和陈宁说了。也就是说,整个国子监,知道原委的人,只有陈宁一人。然陈宁也没有关于李进的特殊交待,所以上上下下都认为他只一个用来点缀的普通人。 就在二人互相注目、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乐韶凤想起来了,眼前的年轻人是春和宫的内侍——秦顺。“他怎么会在这里?”乐韶凤心里犯了嘀咕,“难不成是?”他赶紧将目光移向秦顺的身后,一下子就发现了正向他走来的朱标三人。 仔细一打量,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太子朱标赫然就在其中。国子监司业,六品官员,平日里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参加大朝会,也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皇帝和太子的容貌,只能有个大概的轮廓印象。乐韶凤能认出太子朱标,是因为宋濂的关系。宋濂兼任国子司业,朱标去国子监看望授业恩师,乐韶凤有缘一见。 眼见太子就在跟前,乐韶凤也多想,便要施礼拜见。一旁的秦顺,怕他这一跪暴露了朱标的身份,引起麻烦,打算上前拉住他。就在伸手的时候,看到朱标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他插手,便停了下来。 再说朱标这边,乐韶凤认识他,他却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当看到他跟在国子监生员的身后,还有两人随行,便猜到他应该是国子监的官员。当看到他即将施礼的样子,心中了然此人一定认识自己。本来他和秦顺的想法一样,不想暴露身份,招惹围观,可想到李进的不合群,再加上刚刚和常秀的闲聊,他对李进的处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正想着如何解决,乐韶凤就送上了门。 第199章 路遇不平 李进先前已经将秦顺误认为是高干子弟,通过刚才的打量,势必也知道他们这一行四人是朋友关系。这样一来,只要生员们看到乐韶凤的行为、李进与秦顺的攀谈,再联想李进一介平民进入国子监,定然会产生李进不是一般人的念头,从而对李进客气一些。 先不说生员们能不能想到这些,司业乐韶凤一下子就想到了,因为他看到了李进和秦顺说话,原本还想着之后惩罚李进,现下看来不可能了。 “臣,国子监司业乐韶凤拜见太子殿下。”乐韶凤施礼道,随行的两人跪地叩首。 国子监生员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自然听不见乐韶凤的呼喝,不过有几个人四处观瞧的时候偶然瞥见了这一幕,赶紧呼朋引伴一起看热闹。李进也看到了,惊得目瞪口呆。他倒不是有意观察乐韶凤,而是回顾秦顺的时候恰好碰见。 朱标刻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乐韶凤,拖了片刻,才说:“乐卿免礼。” “谢殿下。”言毕乐韶凤站在一旁。朱标余光看到走在前面的生员似乎停了下来,知道目的已然达到,随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打发乐韶凤走人。 目送朱标一行人远去的乐韶凤回过神来,心中不由一叹:“李进这小子深藏不露,居然有太子这层关系。难道说那日秦顺来找陈祭酒就是为了他?” 乐韶凤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八成就是这样了。日后得对他好些,要是能搭上太子这艘大船,那就万事不愁了。”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观看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不时有人对李进指指点点,各怀心思。 “看到没,乐司业都要行大礼啊,肯定是大官。” “屁!你看那人的年纪,跟咱们差不多,怎么可能是大官!我觉得应该是有爵位在身,起码侯爵以上。” “李进这小子,藏得很深啊!想不到居然认识这样的人。” “真看不出来!难道他是扮猪吃虎?还好我平时与他什么过节。” 更有甚者,一改往日的不理不睬,主动上前搭讪,可惜此时的李进根本顾不上,他还在震惊之中没缓过来。 他看到秦顺与司业大人攀谈,还不至于吃惊,可能是家世相熟,但是司业大人竟然对秦顺的同伴行大礼,这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让他惊呆了。 “秦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同伴又是哪府的公侯?”李进心中不禁嘀咕起来。那日三爷爷对他说过,秦顺肯定是官宦子弟,可是从眼下这一幕看来,他的同伴那就是官宦本人了。竟然如此年轻,李进也认为他是祖荫的爵位。 “李进?李进?”听到有人连叫了几声,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转头一看,竟是司业大人在唤他。 “司业大人。”李进赶紧低头躬身施礼,准备接受批评。 显然,乐韶凤并有这个意思,只是向李进询问了一下刚才的事情,问问他与秦顺的关系。李进没有隐瞒,据实回答。对于李进父亲惨死街头的事情,在京师之中特别是朝天宫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有所耳闻。 得知来龙去脉的乐韶凤,叮嘱李进要勤于学业后便让他离开了。 “看来,李进和秦顺交情确实不一般,这里面一定有太子的默许。”乐韶凤自言自语道。 重新回到生员队伍中的李进,立马感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关注感,总觉得一直被人盯着看。不过,他依旧我行我素,没有和其他人交谈的意思,倒是有那么几个人主动上前搭讪,李进是有问必答,但不多说一句。后面的游学,李进也没了心思,脑子里全是朱标、秦顺、乐韶凤三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这样对李进真的好吗?”常秀边走边问。 “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再有人轻易地欺负他了。”朱标回道。 “可万一他狐假虎威呢?万一被一些贵家纨绔子弟拉拢,同流合污呢?” “不至于,李进的人品还是不错的。退一步讲,他真的如你所说,堕落至此,那只能说明他意志不坚定,是我识人不明。”朱标无甚担忧,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叫来秦顺,让他以后多留意李进的情况。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又回到了西华门外的太平街。差不多行至太平街与里仁街十字路的时候,听到了不小的吵闹声,路口的一间绸缎铺门前围了一些人。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朱标也不例外,他拉着常秀快走几步,来到了近前。刚站住脚,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中年人踉跄着倒退出了门外,身形不稳,跌倒在地。接着,又从门里扔出来几件衣服。 “有点意思。”朱标念叨着,这和后世电视剧里看到的恶霸欺负良民的场面,如出一辙。此时,他想着后面自己如何霸气出场,惩恶扬善。一个没忍住居然笑出声来。 “你怎么还笑啊?”常秀在一旁没好气地问。 “啊,没什么。”朱标赶紧闭上了嘴。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又要往里冲,被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给架了出来,直接扔到了地上。这时候,门里又走出一个人,看穿着是个管家。 看到这名管家出来,中年男子又挣扎着站起来,这次没有行动,站在那里喊道:“你们凭什么霸占我的铺子?” “霸占?”管家轻笑道,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买卖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是你自愿卖给我们的。你拿了钱,我们当然要来收铺子。” “放屁!”中年男子提高了嗓门,“这是你们耍的花招。让我签了合约,给了一半的钱。说好今天来看铺面,再付另外一半。结果,一上来就把我手里的合约给抢走撕了。却拿着你手里的那份所谓的合约以及那日的收据,说钱已经付清了,让我赶紧腾空铺子,简直岂有此理!” “你有什么凭据?空口白牙,谁不会说啊!”管家慢条斯理地说。 “你……”中年人一时语塞,确实他手里唯一的凭据已经被毁。他猛然地转过身来,面对人群:“大家伙给评评理。我这个铺面的这个位置,绝对是做买卖的好地方,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好的铺面,我能就卖五十两银子吗?” 听中年男子这么一说,就有人开始嘀咕了。 “是啊,这铺子我看能值一百两啊!” “哎,你说呢?” “你看旁边的那个点心铺子,我听里面的掌柜说,当时他花了一百二十两呢!” 显然,围观的群众都知道中年男子吃了大亏,舆情都站在他一边,顿时有了些底气。可对面的管家,也丝毫不见慌乱。 “怎么?你说我讹诈?那你去报官吧。” 第200章 低调处理 看到那管家一副有能耐你就去的表情,中年男子恨得咬牙切齿,大声喊道:“你们如此欺压良善,难道不怕国法森严吗?” “国法?笑话,你也不打听一下,我们是什么身份,说出来吓死你!”没等那管家开口,他身边的一名壮硕家丁粗声说道。 “实话告诉你,就算国法再森严,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我劝你识相点儿,拿钱走人,免得多生是非。”管家开了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人群中的朱标,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有钱人家耍了个手段,打算低价强买。这要是放在后世,中年人可以去法院打官司,申请撤销显失公平的合同,还能反诉对方欺诈甚至变相抢劫。 可惜生在封建时代,中年苦主一没有证据,二没有后台,即便占理,普通官府八成也不会保护他的权益。而且,看样子对方还不是一般的土财主,肯定有大背景,否则怎敢大放厥词——国法都管不着。 朱标看到这个管家如此托大,心中更是痒痒得很,凭借他现在天下第二的身份,不来一个替天行道的壮举,真是白瞎了。只见他回过头去,压低了嗓门喊道:“午门外不是有登闻鼓吗?去告御状啊,哥们儿!” 这一声喊叫,又给人群带了一些骚动,有人附和,嚷嚷着让中年人去敲登闻鼓。朱元璋设立这个登闻鼓,为的是民间诉讼在遇到各级官府互相推诿或者内有重大冤情的时候,便可击鼓。由负责看守的监察御史引奏,胆敢阻拦者死,家财、妻女、土地罚没。 中年男子有些意动,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路,但也清楚一般的官府肯定是管不了,去击鼓告御状是一条路。他攥紧了拳头,狠狠瞪了对方的管家一眼,转身准备直奔午门。 那管家听到登闻鼓,面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见到中年男子真的准备去午门击鼓,说道:“登闻鼓不是那么好敲的!你知道吗?所告不实者,杖一百。” 男子听到管家这么说,身子转到一半停住了,他有些犹豫。杖一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搞不好小命都得搭进去。看到自己的恐吓有了效果,管家觉得有必要再来一击,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儿忘了和你说,我们盘下你的铺子,干的是皇家的买卖。这其中的份量,你自己掂量吧。” 此话一出,中年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围观的人群也炸开了锅,任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大庭广众地把老朱家给抖搂出来了,关键还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 要不是一旁的常秀拉着,朱标就扒开人群上去理论一下——他老朱家何时干过这种缺德事儿。 “秀儿,你也听见了啊。纯纯的污蔑啊,这是往我朱家头上扣屎盆子!”朱标愤愤地说。 常秀只是装拽紧朱标的衣袖,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异常难看,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管家。 朱标见常秀也不劝劝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头,再看她的神情,问道:“秀儿,你怎么了?”见她一直盯着那管家看,两个眼睛都要冒火了,不由得奇怪:“秀儿,这个人你认识?” 常秀收回了想刀人的目光,低下了头,拽着朱标的袖子就往外走。离开了人群,她才轻声说:“殿下,此人是臣妾娘家的管家。您想想他说的话,再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臣妾弟弟选定开店的位置?”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起先,常秀并没有认出管家和两个家丁是常府的人。自从她嫁给太子之后,很少回家,家里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她也不是全认识,只是恍恍惚惚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听那管家的口气以及最后说干的是皇家买卖,她立马联想到了弟弟所说的与太子一起开店的事情,店铺选址好像就在附近。两厢印证,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管家的来头。 朱标左右看了看,回想起那日与常茂关于美加净店铺的谈话,不禁恍然大悟——原来那管家说的还真是实话。他心里把常茂骂了狗血淋头,这个蠢货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都说。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赶紧安慰常秀。 “秀儿,你别哭。这肯定是底下的人仗势欺人,与茂弟无关。你刚才也听到了,这店铺实价也就一百多两,你家也不缺这个钱,茂弟不至于干这种事儿。”欺压良善的是郑国公府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只能尽量把常茂摘干净。 “就算弟弟不知情,但府里尽是些这样的人,也是他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将来早晚要惹祸上身。父皇已经颁了铁榜,警示各公侯府邸,要严守国法,可家里却......”常秀无奈地叹了口气,仍止不住地笑声抽泣。 “这......”朱标也有些无语,自从铁榜申诫以来,常家怎么总出事儿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还把他给牵扯进去了,万一要是传到便宜老爹耳朵里,那可没好过果子吃。 “不行!登闻鼓绝对不能敲,捅破了天,大家都跟着倒霉。”朱标暗想,如今这情形,他也不好再出面了,但是这个公道得讨回,这个恶劣的影响得消除。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秦顺走了上来。 还没等秦顺开口,朱标一把搂住了他,小声说:“顺子,这次还得你出马。事情原委不用我说,你也看到了。对方是郑国公府的,我就不好出面了。你想办法把人领到应天府去,让兰以权处理此事。” “小的明白。”秦顺点点头,经过李进的事情,他对应天府可谓熟门熟路,朱标的套路他也懂一些。 “我就一点要求,让那痛快地拿钱,把这个买卖做成就行了。告诉兰以权,此事与郑国公本人无关,他也不会过问此事,就当成一个普通纠纷案件,低调处理。”朱标怕秦顺不明其中关键,特意嘱咐几句。 一旁的常秀,听到朱标的叮嘱,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下一些。娘家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丑事,还都被太子撞见了,她真担心太子盛怒之下,直接向皇帝奏报,这样常家可没好日过了。得知朱标将此事压给应天府,又要低调处理,心中一阵暖意。 “秀儿,咱们回去吧。这里的事情让秦顺处理。”朱标拉着常秀,叫上马忠,朝西华门方向而去,秦顺则再次回到人群之中。 “兄台去击登闻鼓,虽然能够直达天听,但越级上告,风险毕竟大了些。为何不去应天府告状?”秦顺走出人群,向中年男子抱拳说道。 第201章 血光之灾 见对方仍旧犹豫不决,秦顺继续说:“难道你没听说过朝天宫命案吗?府尹大人不畏权贵,秉公执法,亲自前往郑国公府传唤被告。有这样的青天在,你还有什么担心!”。 朝天宫事件可谓一时热门话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年男子这时也想到了,心中顿时觉得有了底气,抱拳拱手:“多谢提醒!” 又被瞪了一眼,那管家有些无语,暗骂了一句:“管闲事儿的人怎么这么多呢!”刚才他嘴上说得牛哄哄,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实,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想中饱私酿,赚个差价,常家兄弟对此一无所知。 怎奈,碰上这么个愣主儿,不肯吃哑巴亏,再加上有人在旁边一个劲儿出馊主意,搞得他不知如何收场。如今苦主要去报官,要是普通小官也就罢了,应天府的门槛儿可是不低,更何况还有常全的前车之鉴,此事管家心里有些怂了。 “哎?叫你呢!”秦顺笑嘻嘻对着那管家喊道,“你这个被告也一起吧,省得差役再跑一趟。” 管家真是对秦顺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嘟囔:从哪儿冒出的闲人,管闲事儿能当饭吃还是咋地。应天府尹兰以权去府上拿人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这个府尹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听说还牵扯到宫里。 眼下他办的这事儿,本就不地道,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然而他心中虽然有些忐忑,却依旧强装镇定,不想在手下面前落了面子,于是冷哼一声,说道:“哼,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不过,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儿牵扯到皇家,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秦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管家。走吧,别废话。” 管家被秦顺这么一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秦顺和中年男子一起前往应天府。 击鼓升堂,三班衙役分列两侧,原被告上堂。兰以权见到秦顺,心里便知此事定与太子有关,当下不敢怠慢,立即开始审理,问明案由。 得知此事又与郑国公府有关系,暗叹一声倒霉。上次的杀人命案,他与郑国公府的关系闹得很僵,虽然赢得了铁面无私的好官声,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常家的打击报复。这才消停没几天,又来了。 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好在只是一桩买卖纠纷,不关系到人命,兰以权松了口气。再看那常府的管家一直蔫声不语,想来背后没什么倚仗,他就知道断案的分寸了。 兰以权拍了一下惊堂木,说:“此案案情清晰明了,被告以卑鄙手段低价强买原告店铺,原告不从。你二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中年男子和管家都摇了摇头,表示并无补充。管家之前所言干的是皇家买卖,只是唬一唬平头百姓,真到了公堂之上,他却不敢说了。 “那好!被告,本官问你,你是否愿意以正常市价购买此间店铺?” “回大人,小民愿意。” “原告,你可愿以此出售店铺?” 中年男子犹豫了片刻,答道:“回大人,小民愿意。” “这样最好。你们重签一份契约书,当场交割清楚,本官给你们做个见证。另外,被告强行买卖,有干国法,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谢大人!”中年男子跪地磕头。兰以权这样的处理,正合朱标先前的低调处理的嘱托,秦顺向兰以权微笑示意。 与此同时,朱标和常秀回到了春和宫。他安慰常秀让她放心,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与常家无碍。但常秀心中依旧有些不安,娘家人如此行事,日后必招祸端。 朱标看出了常秀的心思,说:“秀儿啊,明天让茂弟进宫,你们唠唠家常。” 常秀点了点头,起身施礼:“谢殿下。” “殿下,陛下诏您御书房见驾。”马忠进门禀告。 朱标在马忠的陪同下来到乾清宫殿门外,一路上他在琢磨便宜老爹召见的理由,却没什么头绪。殿门大开,朱标抬脚进门,马忠留在门外。 御书房内,此刻的朱元璋像往常一样,埋头批阅奏折。朱标行至御案前,躬身施礼。 “回来了。”朱元璋依旧没抬头,“咱听说,外面有人打着皇家的旗号,欺压良善,你可知道?” 朱标一愣,他没想到便宜老爹这么快就知道了。 放下批好的奏折,朱元璋抬起头,说:“咋地?就发生在宫城墙根儿底下,咱知道也不奇怪吧。” “回父皇,确有此事。只不过是件巧取强买的民间纠纷,儿臣已交付应天府查办。”朱标回答。 “纠不纠纷的,咱不在乎。关键问题是,这个皇家买卖的说法是怎么来的?咱可不记得找常家做过什么生意。”朱元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透着一股子威严,这让朱标觉得事情不妙。 前脚刚发生的事儿,后脚皇帝就知道了。这说明皇帝的眼线遍布各处,自己做的大事小情,估计便宜老爹都了如指掌,此时没必要遮遮掩掩,实话实说方为上策。 “是儿臣找的常茂,打算开一家店铺,专卖新做出来的肥皂。但此事,只有常家兄弟知道,儿臣并没有宣扬。” 没想到朱标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原本酝酿好的一番说辞突然派不上用场,朱元璋有些词穷,他倏地提高了嗓门:“身为太子、国之储君,竟然向着做什么买卖,简直胡闹,大本堂的书都白读了!那个混账管家这么一嚷嚷,让老百姓如何看待咱们朱家?如何看待朝廷?皇家威严何在?朝廷威信何在?” “哇塞,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要是别人还真接不住!”朱标心里嘀咕,一躬身说:“父皇,儿臣做买卖,和天下所有做买卖的人一样,当然是为了钱!” 朱标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把朱元璋气得够呛。本来,想着朱标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他说两句狠话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毫无悔意。 “你说啥?”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来,随手抄起一份奏折,抬手便扔。朱标见势也不躲闪,就直愣愣地迎面等着。他心想,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孝子所以事父母也,让便宜老爹出出气也无妨。 奏折不偏不倚正中朱标的左眼眉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起初,朱标只是觉得有些许疼痛,心想便宜老爹不愧行伍出身,手劲儿真大。可没多会儿,竟然觉得有股热乎乎的东西顺着鼻梁往下流。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把,低头一看竟然是血,随即赶紧用左手袖口摁住眉骨上方止血。 第202章 不吐不快 原来,朱元璋随手抄起的奏折是挺厚的一本,四四方方,恰好是棱角部分击中了朱标的眉骨,划了一道口子,以致鲜血外流。看到这一幕,朱元璋也傻眼了,他没想到近年来心眼儿越来越多的长子,竟然躲都不躲,就这么随便一扔,居然见了血。愣了五秒钟,朱元璋回过神来,先是打了自己右手一下,嘴里嘟囔着让你手欠,随后赶忙上前查看。 “标儿,爹......”道歉的话,身为皇帝的朱元璋实在开不了口,“标儿,你没事儿吧?” “都流血了,还没事儿吧?”朱标心想,“不过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都把我打流血了,总不至于再揪着刚才的事儿不放了吧,嘿嘿!” “请父皇放心。些许小伤,儿臣无碍。” “那个,王......”朱元璋刚想唤人去传太医,可转念一想,要是太医看到这样情形必然多想,于是改口道,“标儿,你先去太医院包扎一下伤口,休养几日。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 “儿臣......”朱标正好就坡下驴,刚要施礼告退,细一琢磨——不对啊,回头再说。搞了半天,还没忘这茬呢,那我这血不是白流了嘛!不行,今儿一定得把这事儿了了。 “父皇,这点儿小伤就不麻烦太医了,一会儿血不流了,就好了。”朱标改口道,“父皇,方才的事情,儿臣还有话说。”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先去看太医。”朱元璋劝道。 “还是今天说了的好!”朱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下把朱元璋给搞懵了。他失手打伤了儿子,心里有些愧疚,刚才的火气也消了,也不打算再追究什么。那句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的话,只是句随口一说的客套话,怎么现在儿子反过来不依不饶,非得计较一下。 “行。有什么话,你快点儿说。”朱元璋无奈,只得同意。 “方才,父皇责问儿臣为何要做买卖?儿臣是这么想的。前阵子典膳局搞出了新型肥皂,去污能力强,是个好东西。儿臣觉得应该像红薯、土豆一样,向天下推广。可是,这东西与红薯、土豆又有不同,它价钱不低,又不是非用不可,贸然以朝廷的名义推广,怕是不妥。所以想着开个店,售卖试一试。” “这么说,朝廷还欠了你好大的人情啦!”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那倒不必。儿臣也有私心,那就是为了挣钱。” 听到朱标又挣钱,朱元璋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愧疚之意,仿佛在说我刚才打你打轻了, “父皇,您别瞪眼。儿臣这是实话实说。钱,是个好东西。往大了说,朝廷得有钱。南征北战、开疆拓土,需要钱;设立官署、管理百姓,需要钱;修建驿道、疏通运河,需要钱;赈济灾荒、教化万民,需要钱。这么说吧,朝廷的正常运转需要靠钱来维持,一旦朝廷没钱,天下就会大乱。” 朱元璋点了点头。一方面是朱标说的确有道理,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儿子又要长篇大论了。 “往小了说,一个家、一个人得有钱。普通人家,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花钱。就算自己家种地产粮食,那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油盐果蔬,还不是要用粮食去换,那粮食就相当于钱。所以,一个家、一个人要是没钱,那就活不下去。” “等一下,这和你有啥关系?你缺衣少食,活不下去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比咱小时候可强多了。” “儿子和众位弟弟妹妹们的锦衣玉食,都是父皇的恩典。可有一次,儿子去军器局,在路上看见街边小摊儿有个新鲜玩意儿,十分中意。特意和摊主讨价还价,待到交钱时,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兜儿比脸还干净。” “这叫什么屁话!”朱元璋笑骂道。 朱标没理会,继续说:“那时候儿子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那你宫里的人呢?那个叫......秦顺的?” “顺子出宫也没带钱,而且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大明太子居然是个穷光蛋。最后,给摊主赔了不是,遭了几句抢白才得以离开。那一次,儿子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的囧事,老百姓听了,都会觉得是胡说八道吧。”说到最后,朱标故意表现得神色黯淡。 “这个……谁让你出门不带钱呢!”朱元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气急败坏。 朱标委屈地说:“这也怨不得儿子。似这等私事,纯属个人喜好,与朝廷无益,儿子怎好占朝廷的便宜。” 朱元璋小声地问:“你平时没攒留着私房钱?” 便宜老爹这句话问得朱标差点儿笑出声来,答道:“儿子仔细琢磨过,自己好像没有赚钱的路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父皇为核心构建的外朝和内廷,都是为皇权服务的。外朝的文武百官、公侯勋贵,拿朝廷俸禄,替父皇管理天下事务;内廷官宦内侍、女官侍女,领有月俸,替父皇料理家事,乃至后宫妃嫔,亦有月例银子。这朝廷内外,唯有一种人是没有俸银的。” “哪种人?”顺着朱标的思路,朱元璋也在思考。 “父皇的子女,也就是儿子和弟弟妹妹们。长在皇宫大内,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任何私财。弟弟妹妹们受封亲王公主,一旦婚嫁,出宫建府居住,就有年俸。” “你就这点儿出息?”朱元璋有些愠怒,“将来如何治理天下万民?” “儿子并非贪恋钱财,只不过是想有些私财,能够给父母、妻儿买些喜欢的东西。花的钱不是公家的,不代表臣子、太子,是表达一个儿子、丈夫和父亲的心意。”朱标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他的心里话。 朱标的这几句话说得朱元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未曾想到朱标有这样的心思。他幼年父母皆亡,兄弟失散,只能乞讨为生,在乱世之中苟活。历经无数磨难才成就九五至尊,那颗心早已经磨砺得比铁石还要坚硬,仅剩的柔软就是亲情了。 朱元璋突感视线竟然有些模糊,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找了常家做买卖,你哪儿来的本钱?” “找二弟借的。他出一百两银子,算我俩共同入股,一人一半。儿子特意和常茂交待,一定要低调行事,只当普通买卖,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第203章 可怜之人 “行,你小子心眼儿不少。那这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想来此事已经由应天府妥善处理了,不过恶劣影响还没有消除。儿臣是这么打算的:第一,店铺照开,买卖照做,甚至打出皇家的旗号;第二,让原来的店主当掌柜的,如果有人问起来,他正好现身说法——我朱家没有仗势欺人。”说话间,朱标放下了衣袖,血已经止住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表示对朱标这个法子的认可,“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干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父皇,这件事儿给了儿臣一些启发。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国家,都需要钱财。那钱财如何得来呢?一个简单而又合法的路子——做买卖。土地是有限的,再怎么精耕细作,收成也不可能成倍地增加。做买卖则不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可做。各个地环境不同,所出产的东西也不同,这种差异成就了做买卖的天然条件——各取所需。一个地方出产的东西,在当地可能不值钱,但贩运到外地甚至外国,价钱就可能翻上好几倍。那些个打着朝贡旗号,来我大明做买卖的外藩商人,借着父皇给予的免税待遇,不知道挣了多少银子。他们卖了从本国带来的紧俏商品,赚了个盆满钵满,然后再用这些钱在我大明购置丝绸、字画、瓷器等物运回本国出售,又可以大捞一笔。这其中的差价,与其全落入奸商的腰包,还不如让朝廷收一部分税。还有,不仅商人可以做买卖,朝廷也可以做,做国与国之间的大宗买卖。那些外藩商人能到大明来兜售本国特产,咱们也可以把大明的特产卖到他们家门口,挣他们的银子。这样的话,朝廷便可增加一些岁入,有了钱,很多事情就都好办了。其中利害得失,请父皇明察。” “这咱当然知道了。朝廷之事不是你动动嘴皮就行的。先交给中书省议一议吧。” “谢父皇。爹,儿子最近非常想吃我娘做的饭菜,今晚可否到坤宁宫蹭一顿晚膳?” “去呗,谁也没......”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不对,“不许去。你现在这样让你娘看见了不好,让她担心。” 朱标并不是真的想去,只是开个玩笑,于是笑着点头答应。 看着朱标嬉皮笑脸的样儿,朱元璋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地在东宫待着,哪儿都别去。” “好的,爹。那每日朝会,儿子也告假了。” “行!”朱元璋咬着牙说,“先去趟太医院,要是没有大碍,就赶紧回去。” 朱标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叫人不省心,手咋那么欠呢!”朱元璋嘀咕道。 顶着一圈白沙布的朱标在马忠的陪同下回到了春和宫,这可把常秀吓了一跳,心想怎么去了一趟御书房,还受了伤。得知真相的常秀心中愧疚万分,又是一阵掩面而泣,朱标好说歹说才给哄好。 “这两日茂弟进宫,我不方便见。”朱标指了指头上的纱布,“你跟他说,一定要盘下那家店铺,买卖照做。另外,无论如何要留住原来的店主,让他当掌柜,这一条千万不能马虎。” 常秀虽然不明白朱标为何一定坚持留下那中年苦主,也没有深究,表示一定把话带到。正在这时,秦顺回来复命,抬头看见朱标头上的纱布,着实吃了一惊,立马跪地,磕头如捣蒜,自责没有照顾好太子。 对于秦顺,朱标当然是不能实话实说,但也无需解释,只是告诉他一点儿小伤不要紧,让他把自己走后面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一说。秦顺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好,此事你办得不错。那苦主居然还愿意做这笔买卖,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有打听?”朱标问道。 “那人姓孙,叫孙喜旺,江浙海宁人。前两年从老家来京师做生意,开了间绸缎铺。”秦顺回答。他为人机灵,熟悉朱标的行事套路从应天府出来。从应天府出来后,一直和中年男子套近乎,就是在打听这些情况。 “这么说,他家境应该不错,怎么会卖铺子呢?” “当初他开这个绸缎庄也是倾尽家财,还借了外债。他只身来到京师,家眷都在老家海宁,所以没有另买宅子,平时就住在店里。” 听到这里,朱标不由得感叹:“在大城市打拼,难啊!” 秦顺接茬:“殿下说得对。孙喜旺盘算等攒下些钱就买个宅院,把父母妻儿都接过来。不曾想,去年倭寇扰边,他们家遭了难,幸得官兵及时赶到,性命才得以保全,但家里的东西被抢光了不说,房子也给烧了。” “可恶。这帮无恶不作的倭寇,孤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朱标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常秀和秦顺都给惊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一会儿,朱标问道:“这就是他关店的原因?” “不是。孙喜旺得知噩耗,立马回了老家。用这两年挣的钱给家里盖了房,然后就又回来了。年底和正月,绸缎庄生意好,他忙着买卖也就没回老家。说来他也够倒霉的,前两天接到家的消息——父母得了重病。家里就剩下他媳妇一个人,还得照顾年幼的孩子,实在忙不过来,他非得回去不可了。这才决定买了店铺,拿钱回家给老人治病。” “真是个可怜人!”常秀既感慨孙掌柜不幸遭遇,很对家里人的所作所为懊恼不已。 “哎!”朱标叹了口气,“他已经返乡了?” “说是明天一早就走。” 孙喜旺突遭变故急于返乡,这一点朱标始料未及,那是他不再返回京城,或者迁居他处,岂不意味着先前的计划泡汤。 “你能找到他今天的落脚点吗?”朱标急问。 “这个……,小的没问。”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常秀知道孙喜旺是朱标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这时候也有些急了。 朱标寻思片刻,说道:“无妨。既然案子经过了应天府,就会有相关的记录,譬如孙喜旺的户籍所在。只需知会地方官员,慎加查找,找到他也不难。届时再找他来京城安家,这样看病也方便。这其中的花费……” “就让臣妾的娘家出份力吧。”常秀插言道。 “甚好!”朱标笑着说,他交代秦顺明天去趟应天府,把情况了解清楚。 第204章 巡察各地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朱标不用上朝听政,也不接见外臣,足不出户,就在春和宫看看启本,逗逗孩子,倒是难得的悠闲自在,其乐融融。 秦顺去应天府查到的案卷之上所载孙喜旺的籍贯是浙江行省杭州府海宁县长安镇。朱标下令海宁知县务必找到此人,上报待命。 三月初二,朱元璋召右副将军冯宗异、左副副将军邓愈、右副副将汤和、巩昌侯郭子兴商量北边的防务。上次演武阅兵之后,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便动身返回北平整顿军务。 面对扩廓这样的能人,朱元璋没有丝毫轻视之心,纵然他以释放崇礼侯作为一个善意的信号,但该有的布置不会少。此次计议,朱标因伤没有参加,朱元璋决定,冯宗异等人四月出发,分屯山西、陕西等要地。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情,元末明初的一位着名人物去世了,他就是方国珍。方国珍,浙江台州黄岩人,以贩海盐为生。因被人诬陷,兄弟四人畏罪逃亡海上,聚拢数千人,杀官造反,打响了反元的第一枪。 方国珍为人狡黠,擅长海战,几次大败元廷进剿的水师。他以大海汪洋为根据地,让元廷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凭借自身实力,方国珍与元廷若即若离,多次降而复叛。元廷因无法剿灭,又不得不依赖他从海陆运粮,数次加封,最终官至太尉、江浙行省左丞相,赐爵衢国公。 在江南,朱元璋和张士诚二人的实力壮大之后,方国珍朱、张、元廷三者之间左右逢源,大捞好处。朱元璋灭张士诚,一统江南,反过头来对付方国珍。陆战,方国珍不行,逐渐失去了落脚之地,完全退回海上。有鉴于日子艰难,方国珍决意归降,朱元璋欣然接受,授其广西行省左丞,食禄而不视事,如今幸得善终。 在元末乱世,论海战,方国珍部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收降了方国珍后,朱元璋才敢放心大胆地在陆地上东征西讨,不用担心海上来敌。方国珍死了,朱元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去了一块心病,朱标觉得是时候整合一下大明水军,充分吸纳方国珍的旧部,以备不时之需。 清闲了半个月,伤也好了,北平的张三捎信回来说已经查出些眉目了。眼下,为了尽快揪出潜伏在北平的奸细,朱标打算择日北上,捎带脚把买的里八剌送回去。 听了朱标的请示,朱元璋建议:“你再等几日,随军一道北上,岂不方便?” “禀父皇,儿臣想顺路去其他地方看看,多了解一些民情民意。”朱标拱手道。 “嗯,你能时时为老百姓着想,不枉读圣贤之书。你想去哪些地方?” “首先便是临濠,看看中都的情况以及乡邻的生活。然后是开封府、西安府、太原府,最后到北平府。” “为什么是这几个地方?” “彼皆国之重镇,特别是西安、太原和北平,更是军事要地。施政是否妥当,民生是否安定,直接关系到军事行动的成败。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行吧。咱先提醒你,此去路途遥远,可不是游山玩水,你做好准备。”太子自幼体弱,这两年虽然有所好转,但朱元璋仍有些许担忧。 “儿臣明白。另外,请父皇允准二弟、三弟以及四弟同行。” “老四也去?” “第一,依四弟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必定死缠烂打,搅扰父皇母后,儿子也别想清净。第二,三位弟弟到各自的藩国封地去走走看看,多了解一些情况,也是好事。第三,地方上难免有些宴请接风,他们还能替儿子顶一顶。第四……” 朱标还没说完,就被便宜老爹给打断了:“打住,不要扯什么一二三四了。咱知道了,就让老二他们陪你一块儿去。” “打算什么时候走?” “十日后。”朱标干脆地回答。 “这么快?” “早去早回嘛!再晚些,搞不好年底都回不来。” “知道了。你们兄弟几个一下子都走了,你娘她......”朱元璋欲言又止,“得空多去看看你娘吧。” “儿子遵命。”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宣布了朱标北巡的事情,旨意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治世,皆以民为本,军政为纲。朕承天命,夙夜忧勤,以图社稷之安,百姓之乐。今朕观天下大势,见军政有弛,民务未理,实乃朕心之所忧。 特遣太子标,往中都临濠、开封、西安、太原、北平等地,巡察军政,省察民务。太子乃国之储君,广其视听,增其阅历,以备治国安邦之用。 秦王樉、晋王?、燕王棣,年及弱冠,特着随行,以襄巡察之务。 尔等此行,宜当详察民情,严明军政,以安百姓,尽心竭力,勿负朕望。 所到之处,凡大小诸事,决于太子,无需请旨。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外,关于崇礼侯北归之事,朱元璋对朝臣说明其意:“草木无心,遇春而长茂,遇秋而零落,气之所感,犹之荣悴,况于人乎!崇礼侯买的里八剌,南来已五载,今已长成,岂无父母、乡土之思,宜遣之还。恰太子北巡,宜乎同行。” 退朝之后,朱标自请前往秦王府、晋王府以及崇礼侯府传达圣谕,告知三人十日后启程。秦王对于此次出行颇为期待,能够游山玩水、品尝美食,恨不得明天就走,反观晋王就表现得十分淡定。最高兴的当属崇礼侯,虽然先前朱标已经透露过让他返回草原的意思,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为现实,一时间恍如梦中。 三座府邸各自忙碌暂且不提,回到春和宫的朱标,一进门就看到了朱棣的身影,他正在逗弄朱雄英。不用说,这小子定然是已经得知了消息,朱标边走边想。 无意间瞥见了朱标的身影,朱棣赶紧躬身施礼:“大哥。” 朱标走过去抱起朱雄英,在小脸蛋上捏了捏,说到:“老四,你怎么来了?” “大哥这次真够意思,小弟特来表示感谢。”说着,朱棣又鞠了一躬。 “切!”朱标哼了一声,“平时对大本堂的先生都没见你这么知书达礼。一听说要出宫远行,你倒是高兴得不得了。不要以为出了宫就可以胡闹,一路上该做的功课、该的书一样都不会少。” “大哥!”朱棣立马凑过来,拽住朱标的衣袖摇晃,“大哥!” “叫什么都没用!”朱标板起脸来,“此去路途遥远,穿州过县,耗费时日不短。要是由着你的性子来,等到回来的时候,你脑子里估计一个字儿都不剩了。” 朱棣也不说别的,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朱标,一边继续摇晃朱标的衣袖,大哥大哥地不断叫着。 第205章 北巡计划 “好吧。退一步说,路上你得读书,到了城里可以放你自由。” “大……”朱棣还想再说。 “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你就在宫里待着吧。”朱标倏地严厉起来。 朱棣吓得一缩脖子,小声答道:“谢谢大哥。” 打发走了朱棣之后,又逗弄了一会儿儿子,朱标回到书房,坐在桌案前发呆。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他几乎一动没动,紧接着扯过一张纸,拿起笔沾了墨,书写了起来。 北巡计划: 核心人员: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崇礼侯, 随行人员:礼部主事1人,仪礼司官1人,太子谕德1人,东宫内侍2人,王府内侍2人 扈从人员:锦衣卫百户、秦王亲卫百户、晋王亲卫百户各1队 车驾:太子、秦王、晋王各乘一车,燕王随秦、晋二王,崇礼侯随太子 路线:南京——中都——开封——西安——太原——北平,途中其余大小城邑,视情况择机停驻 时间:中都、开封、西安、太原、北平,每地停留十天;其余各城长则五天,短则一天 事件:除巡查各地民务外,在中都拜谒皇陵,在西安、太原、北平视察王府营建以及驻军,在北平送别崇礼侯 饮食:遇城则城中小店就食;郊外则与随行军士同食,或易换乡间农家饭食 回程:自北平沿大运河南下,沿途停靠德州、徐州、扬州,终到南京 花费:私人用银一百两 拿到朱标递交的北巡计划书,朱元璋迅速地扫了一遍。 “老大啊,饭食这一条,你确定能坚持下来?老四还小,老三脾气又躁,到时候如何是好?” “正因如此,儿臣才特意向父皇禀奏,望父皇御批允准。儿子甘当表率。另外,到了大城大邑,地方官员怎么说也得给儿子们接风洗尘吧,亏不了嘴。” “好吧。”看着朱标一副去吃大户的样子,朱元璋有些无语,“那这一百两银子是?” “万一真有不开眼的,儿子只能自掏腰包,打打牙祭。沿途顺道给妻儿买些新鲜玩意儿。” “算你有心了。”朱元璋大笔一挥,写了一个准字,“王祈年,去承运库领一百两银子。不,一百五十两吧,交给太子。” “奴婢遵旨。”王祈年颠儿颠儿地去了。 接过签字批准的计划书,朱标问:“谢父皇。禀父皇,崇礼侯买的里八剌北归的随行人员,您看如何安排?从北平出发到和林,一路上总得有人照应。” “这个嘛,容咱想想。告诉买的里八剌,让他临行前一天进宫陛辞,咱有事交代。” “儿臣遵旨。” 父子二人又讨论了一下其他事情,正巧王祈年回来了,朱标拿了银子,便施礼告退。 回到春和宫,朱标让马忠去崇礼侯府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后面几日,朱标寸步不离春和宫,直到临行前的一天。 崇礼侯买的里八剌赶在早朝之后,在内侍官的引导下来到谨身殿外。殿内,朱元璋以及朱标早已在等候。 “陛下,崇礼侯买的里八剌到了。” “叫进来。”朱元璋随口一说。 “宣崇礼侯买的里八剌。” “臣买的里八剌,参见陛下。”买的里八剌行三拜九叩大礼,恭敬之至。 “起来吧。”朱元璋抬手示意。 “谢陛下。”买的里八剌起身,转向朱标,“臣买的里八剌……” “崇礼侯,不必拘礼。”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对崇礼侯说:“你啊,是前元主的亲孙子,亡了国,成了咱的俘虏。当初打算立即放你回家,可你年纪太小,怕是经不起路上的颠簸,搞不好丢了性命,所以就把你留了下来。如今你长大了,咱也不忍你久居他乡,这就送你回去与家人团聚。” “臣谢陛下天恩!”买的里八剌跪地磕头,几声闷响。这个时候,王祈年领进来两个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两人行至朱元璋跟前,跪地叩首。 “你二人听着,这是你们旧主的孙子。咱送他北归草原,你们要好生侍候。” 二人口称遵旨,匍匐不起。 朱元璋一挥手,王祈年示意二人起身,带了出去。 “买的里八剌,咱有些东西和一封书信,你捎带回去。” “臣领旨。”买的里八剌跪地。 朱标拿起早就放在桌案上的托盘递给买的里八剌。托盘中有织金文绮及锦衣各一袭,最上面是一个火漆信封,上面写着爱猷识理达腊。 “好了,你退下吧。明日启程,一路小心。”最后,朱元璋还不忘嘱咐一句。 “臣告退。”买的里八剌叩首起身,退出殿外。 待崇礼侯离开,屏退左右,朱元璋对朱标言道:“北平诸事,尽力而为,切勿急功近利,遇事多与你天德叔商量。”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此次,买的里八剌回归草原,儿臣担心他凶多吉少,先前的计划恐怕无法施行。” “尽人事,听天命吧。”朱元璋摆了摆手,“只要两方相安无事,互不相侵,咱也不是非得像汉武帝一样封狼居胥。穷兵黩武,对老百姓不是什么好事。” “父皇圣训极是。” “启禀陛下,秦王、晋王、燕王三位殿下到了。”王祈年轻声说道。 “叫他们进来。” 朱樉三人排队入内,行至书案前,正欲撩袍行礼,听到朱标咳嗽了一声。处在当中的朱棡侧目而视,只见朱标撇着嘴,示意看便宜老爹的脸色。面前而立的朱元璋,看着眼前的三个儿子,一脸严肃。 朱棡双手一伸,拦住了身边的朱樉和朱棣二人,躬身施礼:“爹!” 朱樉和朱棣立即有样学样:“爹!” 朱元璋嗯了一声。三人又转向朱标,齐声道:“大哥!” “说正事儿。这回你们离京北行,路途遥远,得耗上几个月。不要以为出了宫、离了京,咱管不到你们,就无法无天。出门在外,凡事都听你们大哥的,多看多学,不要惹是生非。” “知道了,爹。”三人回答。 “你们兄弟,去坤宁宫跟你娘说说话。”朱元璋对朱标说,“自从知道你们几个要北行,你娘没少唠叨。” 朱标点头称是,“爹,儿子现在就去。” “去吧。” 得知四个儿子登门,马皇后乐得合不拢嘴,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的。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嘱咐这个,叮嘱那个,一刻也没闲着。 朱标几人,只管是是好好地点头。 “娘,您别担心。儿子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朱标把马皇后扶坐下来,说道。 “就是。娘,您就放心吧。”朱樉附和道。 “请娘放心,我们哥仨一定会把四弟照顾好。”朱棡拍着胸脯保证。 “老四,你过来。”马皇后朝朱棣招了招手。 “娘!”朱棣答应着,走到近前。 马皇后拉着朱棣的手,说:“老四,出门在外,要听哥哥们的话。外面不比宫里,自己多注意,衣服要穿好,饭要吃饱。” “知道了,娘。 第206章 离京启程 几人陪着马皇后说了好一阵子,安慰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临近中午方才离开。朱标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朱雄英要是出远门,他和常秀也是一样地操心。 “走吧,去春和宫坐坐。正好说说北巡的事。”走在路上,朱标建议道。三人无异议,直奔春和宫。 来到书房落座,秦顺伺候茶水点心,屋中再无他人。朱标到书案前拿起御批的北巡计划书,递给了朱樉。 “你们看看这个。” 朱樉接过计划书,双手展开,朱棡和朱棣一左一右。 “啊?刚才娘还说让我吃饱穿暖呢。大哥,你就打算让我吃……”朱棣当即叫了起来。朱樉和朱棡当然也看到了,只是眉头微皱,没说话。 “怎么?接受不了?”朱标反问。随即一脸严肃地说:“这份计划是父皇御批允准的。不接受的话,可以不去,绝不强求。” 听到父皇二字,朱棣不由得缩了缩脑袋,撅着嘴说:“谁说不去啦!不就是乡野饭食嘛,你们吃得,我就吃得。” “二弟,三弟,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大哥放心,万事齐备。” “好。此番出行,旌旗仪仗不宜多,能省则省,三个百户护卫足够了。另外,每人各带一名内侍随行,照顾起居。” “大哥,我……” “你什么你?我替你选好了。如果没有异议,二弟、三弟你俩就先回去吧,吃个团圆饭,明天午时出发。老四,你留下吃饭。” “是,大哥。”朱樉和朱棡起身施礼。 “是,大哥。”朱棣回答得有气无力。 翌日,崇礼侯府一大早就人声鼎沸,府里的下人搬进搬出,好不热闹。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买的里八剌将所有人集中在二进院的天井。 身着公服的买的里八剌站在台阶之上,朗声说道:“蒙陛下圣恩,本侯于今日离京北上,返回故乡。自至京师,与尔等相识,承蒙照顾,今日一别,恐相见无期。特奉银二百两聊表谢意,各自取些,另谋生计吧。” 一干下人跪地:“谢侯爷。”这些下人自打被安排在崇礼侯府,倒也没受过什么欺侮。买的里八剌自知身份,平时安分守己,小心翼翼,加之年纪不大,心思单纯,对待下人和颜悦色。这样的主家,在南京的高官显贵中可不好找,所以大家伙儿还有些舍不得。 见众人都各自取了银两,买的里八剌说了一声都散了吧,便转身进了正房。他坐在当中的圈椅上,一手抚摸着当初朱标买给他的那个瓷瓶,脑海中闪过这几年的生活前段。被俘来京、进宫朝见、受封留质、太子宴请、称兄道弟、当街遇袭、舍身相救、校场演武,一直到北归草原。总的来说,他在南京的日子算得上衣食无忧,被结识了太子以及几位亲王,生活也不再无趣。有生之年还能返回草原,他固然欣喜,心中却隐隐有些难以割舍。 不一会儿,朱元璋安排的两名内侍走了进来了,各背着一个包袱。 “侯爷,府里的人都走了,咱们也该出发了。”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思绪被打断,买的里八剌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手里捧着瓷瓶,说了句:“走吧。” 出了府门,雇的马车已在等候。买的里八剌登上车,两名内侍步行,慢悠悠地前往仪凤门。 春和宫内,朱标收拾妥当,在院中与妻儿告别。快两岁的朱雄英,一个劲儿地感爹爹,朱标抱在怀里安慰:“雄英乖乖听话,爹爹给你带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回来。” 朱雄英点着头:“嗯嗯!” 常秀上前一步接过儿子,叮嘱道:“殿下一路上照顾好自己,早日回来。” “放心吧。事情办妥,我立马回来。”朱标张开双臂抱了一下常秀和朱雄英。 “我走了。”朱标轻轻地说了声,转身向宫门走去。秦顺、马忠以及一名年纪不大的小黄门赶忙跟了上去。 刚到宫门口,就听见了朱棣的声音。 “大哥,我来了。”朱棣一边跑一边喊,身后还跟着两名内侍,抬着箱子紧赶慢赶。 “一看就知道,又睡懒觉了!”朱标笑着说。 “昨晚太兴奋了,睡不着。” “顺子,你让他们把燕王殿下的行李搬上车。”“顺喜儿,你过来。”朱标又对着那个年纪与朱棣相仿的小黄门说道。 “顺喜儿,从今天起,你就跟着燕王殿下。” “小的拜见燕王殿下。”顺喜儿跪地磕头。 “老四,给你找了个伴儿,路上照顾你。” “谢大哥。”朱棣满心欢喜地答应,“顺喜儿,起来吧。” 朱标又转向马忠:“这段时间宫里的事情就由你协助太子妃料理。记住时刻留意孙喜旺的消息,该怎么办,顺子应该都和你说了,我就不啰嗦了。” “请殿下放心。”马忠回道。 “好!上车,出发。” 在锦衣卫的护送下,朱标和朱棣同乘辂车,出了午门,向北去往仪凤门。车上的朱棣,总是闲不住,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发现角落里放着两摞书,大约十几本的样子。 “大哥果然勤勉,路上要读这么多书啊!”朱棣揶揄道。这两天他屡次挨训,此时就想找补一下。朱标闻言笑而不语,心想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时将近午,南京外城仪凤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包括秦王、晋王的车驾亲卫、崇礼侯主仆三人,还有几名官员及随从。 众人透过门洞看到太子车驾缓缓驶来,都提了提神。辂车驶出仪凤门停了下来,朱标从车中走下。秦晋二王以降,皆跪地行礼,二位秦王拱手见过太子。 一脚落地,朱标示意众人起身。走到买的里八剌跟前,说:“崇礼侯,与孤同乘一车。” 买的里八剌有些惊讶,迟疑着说:“臣,岂敢……” 朱标没有回应,径直走了过去,来到几名官员面前。这几个人,他都不熟悉,不过想来定是朱元璋安排的随行人员。名单朱标见过了,人与名字对不上号。 “你们与孤,虽不相熟。然此去北行,缘分所致。就请自我介绍一下吧。” “臣,礼部主事王敦。” “臣,太医院院判陆惟恭。” “臣,太医院典簿杜天僖。” “臣,仪礼司司丞郑肃。” “臣,新任东宫属官张易。” 朱标对每个人都端详一番,默默记在心中。 “好!一路上,仰仗各位了。”朱标拱手,对面几人连忙叩拜。 折返到朱樉和朱棡的面前,朱标问:“二弟,三弟,护卫队形如何安排?” 第207章 江浦滁州 朱樉抢先回答:“全凭大哥安排。” 朱标面无表情,显然对秦王的回答并不满意,秦王自己也不在乎,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各地的美食。 “大哥,你看可否如此安排:锦衣卫百户在最前面,接着依次是大哥的车驾,二哥的一个亲卫总旗,二哥的车驾,二哥的另一个亲卫总旗,我的车驾,我的一个亲卫总旗,随行人员,我的另一个亲卫总旗。”朱棡建议道。 朱标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身边的锦衣百户说:“大力,都听见了吧。按晋王殿下说的去安排队伍。”李大力抱拳施礼后,快速离去。 “老四,你与二哥、三哥共乘一车。就一人一天吧,不偏不倚。今天坐秦王殿下的车。”朱标朝朱棣微笑道。 看着大哥的笑容,朱棣感觉后脊梁冒冷汗,小声地答应:“好的,大哥。” 朱标转身朝自己的辂车走去,边走边说:“顺子,把车里给燕王殿下准备的书,搬到秦王殿下的车上去。顺路把崇礼侯请到孤的车上。” “啊!”听到这话,朱棣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书是给他准备的,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走吧,老四。”朱樉在旁边拉了他一下,“别不高兴了,后面好玩儿的地方可多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李大力禀告队伍准备就绪,朱标一声令下,启程出发,正式拉开了洪武七年北巡的序幕。 按照计划,此行第一个大站是临濠,朱标去过多次,行进路线照旧。由于中午才出发,过了长江,天就已经暗下来了。朱标决定在江浦的小城休息一下。江浦县虽位于长江以北,但仍属应天府管辖。别看江浦小城不大,却是重要所在,乃南京门户要冲,故于此处驻扎应天卫。 朱标这一行差不多四百人,不可能一下子都进入县城。朱标四兄弟、崇礼侯以及随行官员,并护卫数十人入住城内,其余人等则在应天卫军营。 入驻军营,再加上车驾的阵仗,想不惊动地方都难。这不,刚刚找到旅店歇脚,屁股还没坐热乎,应天卫指挥佥事、江浦知县联袂而来,诚邀赴宴。 朱标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下来,这是路途中为数不多能够改善伙食的机会,怎能错过。宴席设在城中一座三层高的酒楼,看上去颇有气派。 朱标兄弟四人、崇礼侯以及应天卫指挥佥事,同坐一桌。随行官员则由江浦知县陪同,另坐一桌。应天卫指挥佥事官居从四品、江浦县属应天府,知县的品级略高,为正六品。在朱标看来都不是什么大官,没什么可聊的,随便打听一下物产风俗,吃饱了饭,饮了杯酒,宾主尽散。 翌日清晨,汇合了护卫队伍,再次上路。三月底,纵然春意渐现,一路往北还是略感寒意,所以大多数时间里,朱标都和买的里八剌待在车里,看书聊天。 从江浦县出发,向西北方向行进,去往滁州。滁州虽然算不上坚城大邑,但毕竟是朱元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所以在建国之后,地位被骤然拔高,现为应天府的直属州,辖来安、全椒二县。 按照朱元璋的设计,凡是属于中书省行政系统的府、州、县,城池建筑都要修城隍庙,属于都督府的卫所系统都要建玉皇阁,供奉本地的神只。城隍庙供奉的城隍神是有等级的,其等级与本地的地方官等级相同。 按制,府城隍为“鉴察司民城隍威灵公”,秩正二品,章服为九旒九章;州城隍为“鉴察司民城隍灵佑侯”,秩三品;县城隍为“鉴察司民城隍显佑伯”,秩四品,州县城隍章服为七旒七章。 然滁州作为朱元璋的驻师首胜之地,城隍地位提至和北京开封、中都临濠同样的高度。南京隍为“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北京开封府城隍封为“承天鉴国司民显圣王”,正一品,十二章衮冕服。临濠府城隍为“承天鉴国司民贞佑王”,太平府城隍为“承天鉴国司民延烈王”,和州城隍为“承天鉴国司民灵护王”,滁州城隍为“承天鉴国司民灵佑王”,也是正一品,章服为九旒九章。 正是因为城隍的等级高,所以前来烧香祈福的人特别多,这也让滁州城热闹得很。朱标前往滁州,倒不是去拜城隍,而是去祭奠滁阳王郭子兴及夫人张氏。一方面,郭子兴是马皇后的养父,就相当于朱标兄弟们的姥爷,另一方面,郭子兴对于朱元璋多有照拂,是其能够成就帝业的最初助力,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谒。上次他和朱樉受命前往临濠拜谒皇陵,也路过了滁州,祭奠一番。 此行没有严格的时间安排,车驾迤逦而行,日上中天,行迹所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于是朱标他们的午饭就和护卫军士一样了——粗粮。 招呼众人下车,也不用军士搭建帐篷,吩咐将车驾一字摆开,用来挡风即可。几人一字排开,正对着太阳而坐,沐浴在阳光之下,身子暖暖的。 不多时,秦顺、顺喜儿以及各府的内侍官,奉上了饭食,一碗稀粥,几块红薯干儿。朱樉、朱棡以及朱棣三人看着眼前的东西,迟迟下不去手。朱标毫不迟疑,拿起一块红薯干儿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完全没有皇太子的仪态。 这薯干晾得不是特别干,嚼劲儿一般,稍微用力就能扯下一截儿,三下五除二就进了肚儿。排在最末的崇礼侯,看太子已经做了表率,自然没有迟疑的道理,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同样的,还有朱樉和朱棡。 朱棣小声抱怨了几句,眼看着别人吃得起劲儿,他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勉强了几口粥,拿起一块儿薯干开始较劲。 就这样,身为皇室子弟的朱家兄弟,在荒郊野外,享受了一顿他们从来没尝过的饭食。朱标将端上来的粥和薯干儿一扫而光,还有一个意犹未尽,转头看看几位弟弟,各自都剩了一些,只有崇礼侯和他一样是光盘。 “怎么样?普通士兵的饭,就是这个水平。想想咱们平日里的锦衣玉食,要知足啊。”朱标感慨着站起身来,“以后凡是今天这样的情形,咱们的饭食差不多就是这样。各位,要有个心理准备。好了,吃饱喝足。继续赶路吧。” 登车前行,如是两日后,抵达滁州城外。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县城,只有村落镇甸,吃的多是农家饭,住的是军帐。这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贵胄子弟来说,难熬得恨。 滁州虽是州城,依然容纳不了四百多人,照旧分为两拨,护卫军士驻扎在滁州守御千户所。看到滁州城门的朱棣激动得不得了,恨不得一进城就找个饭馆,先大吃一顿再说。 第208章 城隍庙前 在滁州,朱标打算停留三日,祭祀滁阳王庙,需要起码需要一天的准备时间。再者就是自己和随行众人打打牙祭,一路上总吃糠喝稀的,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到了城门口,滁州城的大小官员已经结队迎接了,为首三人是太仆寺卿唐原亨(从三品)、少卿孙楧以及滁州知州魏鉴。 对于太子一行,魏鉴等人早有准备。太子北行,首站中都,他们早已知晓,而滁州是前往中都路上的必经之地,又有滁阳王庙在此,太子十有八和九会来,所以早早就派出了人打探。得知行踪之后,立即安排接待事宜。 一番施礼答对之后,随行官员在滁州衙署住下,朱标等五人也是在太仆寺衙署下榻。首日的接风酒宴上,朱家兄弟大快朵颐,加之明日无需赶路,所以酒也多饮了几杯。 饭桌之上,朱标与太仆寺卿唐原亨交流颇多。太仆寺,前身群牧监,是朱元璋在滁州设置的马政机构,负责长江中下游八府四州牧养战马和皇家御马。马匹,对于明军与北元的对抗至关重要的,草原之上,骑兵是绝对的主力兵种。所以,太仆寺的责任不可谓不重。 然而,在种马的培育、饲料的供给、草场的养护等方面,中原王朝自然是没办法和草原民族相比。从唐原亨处了解到,江南之地养的马匹,质量上与草原马匹相差不少,只能是聊胜于无。这一点,朱标早有预料。中原地区,缺少牧养战马的良好条件,为数不多的好地方就是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处于黄河几字的顶端,向北是游牧文明,向南也是农耕文明。河套地区,水系发达,水草丰美,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正是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河套地区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游牧民族以此作为南下的基地,中原王朝则以此作为对抗的前沿。 “幸赖陛下圣威远播,魏国公等将帅用命,如今河套地区已在我大明的掌控之下。只要守住此处要地,中原地区畜养战马的压力就可大大减轻。”朱标说。 “殿下所言极是。”唐原亨连连点头。 宴席结束后,朱标找到知州魏鉴,告诉他临行前要祭祀滁阳王庙,让其准备一应物品。魏鉴表示没有问题。朱标上次来滁州,别的地方没去,唯独去了滁阳王庙,这一次魏鉴已经事先做了安排,他向朱标保证一日之内安排妥当,后日便可举行典礼。 趁着准备的时间,朱标叫上兄弟几人,一起到城里面逛一逛。既是逛街,当然要去繁华热闹之地,如今的滁州城哪里最热闹,当属城隍庙一带。前文说到,滁州城隍级别很高,庙宇修得极为气派,特别是宽阔的门前广场,成为小商小贩的聚集之地。借着城隍庙的人气,周边的茶楼、酒肆也日渐增多,原本的偏僻之地,反倒成了滁州城的一个打卡圣地。 打听好了城隍所在,朱标一行人边走边聊。大概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位于城南的城隍庙。人确实不少,还没进得庙去,光是庙前的广场上就热闹非凡,摆摊卖东西的、耍把式卖艺的、测字算卦的,无所不有,男女老少,无所不包。 “果然是繁华所在。”朱标感慨地说,“想当年跟随父皇巡察江北的时候,所见还是一幅破败的景象,这城隍庙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咱们进去拜拜吗?”朱樉问了一句。 “大哥,那边有不少稀奇玩意儿,我想去看看。”朱棣指着广场上的摊位,急不可待地说。 “先进庙看看。这庙里人挤人、人挨人的,买了东西也不好拿,说不定还被碰坏了。等出来的时候再买不迟。” “大哥说话算话,从庙里出来就给我买!” “行!”朱标说着便朝庙门走去。 朱棣看着小摊上的东西实在眼热,又被一声声的叫号吸引,直到买的里八剌推了推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候,朱标几人已经又没影儿了,只剩下他、买的里八剌和顺喜儿三人还留在广场上。 “糟糕!走,赶紧进庙。万一大哥逛一圈出来了,看见我没进去。说不定以此为借口,反悔了。”朱棣这小子精明得很,拉上买的里八剌快步向庙门走去。 庙门之内,是一个回字形的院落,中间有一座四角碑亭,石碑上刻的是城隍庙修建纪实。朱棣上前端详一番。旁边有几人围成一圈在闲聊。 “最新消息,庞小四的事情,州府已经上报朝廷,申请嘉奖了。”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姐夫亲口跟我说的。上报的公文是他亲自写的,那还错得了。” “这回庞小四可好了。我听说,朝廷旌奖孝子,不光发银子,还免税。” “何止,还修牌坊呢!说不定皇帝老爷一高兴,还封他个小官儿做做。咱们比不了啊,命里没有官运。” “这样的官运,没有也罢。杀了亲儿子得来的钱、换来的官儿,他能花得舒心、做得顺意?反正我是不行。” “就是就是。你们没听说啊,他老婆知道儿子被丈夫杀死了,成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抱枕着个枕头一直哭。老太太病好了,见不着孙子,四处打听,差点儿要去官府报案了。他老婆眼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没成想,老太太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死了。没过几天,他老婆也疯了。你说说,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哎!这就是命啊!” “你说,这城隍老爷是不是见人下菜碟儿啊!庞小四才拜了一次,回家没几天,他娘的病就好了。我都拜了多少次了,也没见灵验。” “就你?不过是烧了几炷香,磕了几个头。人家庞小四,可是奉上了亲儿子的命!你能比得了?” “说的也是。庞小四平时老实巴交的,真没看出来,他如此心狠手辣!” “行啦,别感慨了!好事儿坏事儿,跟咱也没关系。走,喝茶去。”几个人一起离开了城隍庙。 “殿下,标下可把您给找到了。”李大力气喘吁吁跑到朱棣跟前。 先进庙的朱标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朱棣、买的里八剌二人没跟上,赶紧打发李大力去寻找。也多亏朱棣被那几人的闲聊吸引,一直待在碑亭没挪地方,否则还真不好找到。 “我大哥呢?”朱棣问道。 “现正在城隍正殿。”李大力回答。 “好!头前带路。”朱棣觉得那几人所说庞小四杀子奉献城隍老爷的事情非同一般,有必要跟朱标说说。他心里对于魏鉴上报嘉奖持否定态度,认为庞小四的行为,理应受罚。 第209章 痛斥愚夫 听了朱棣的讲述,朱标也觉得此事魏鉴的处理不甚妥当。庞小四的行为,若是放在后世,杀人罪行无可辩驳。至于动机方面,只要不是正当防卫、紧急避险等法律规定的除外情形,再怎么谈孝心也没用,刑罚最起码十年有期徒刑。 可封建社会,在律法之外还有情理,还有三纲五常,这些都会对定罪量刑产生巨大的影响。就像庞小四这种杀子行为,居然还要上报嘉奖,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果真如此,咱们得去州府问个明白。”朱标带领众人出了城隍庙,直奔滁州衙门。朱棣此时也不顾上买东西了,步步紧跟其后。 州府衙门与太仆寺衙署离得不远,随便打听一下就得知了具体方位。来到衙门口,李大力上前说明来意。魏鉴对衙门里的人交代过,近期太子殿下到滁州城,凡事都要小心,有告状、求见的,不管真假,都要第一时间向他禀奏。 门口的差役急急跑进去通禀,没过一会儿,正门大开,魏鉴带领州衙官吏前来迎接。 “臣魏鉴,率滁州衙署官员,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燕王殿下。” “起来吧。闲话就不说了,孤此来是有要事请魏知州帮忙。”朱标笑着说道。当着下属的面,朱标也不好直接责难魏鉴,让堂堂知州失了面子。 “臣愿效劳。殿下请至二堂歇息。”魏鉴施礼答道。 到二堂落座,衙门里的下人端上热茶后,就被魏鉴打发出去了。 “魏知州,滁州城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魏鉴心中一紧,太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话。滁州地处京畿附近,一无天灾,二无人祸,平日里小纠纷不少,大案要案却是没有。非要说什么新鲜事儿,那就非庞小四莫属了。 “莫不是太子在街市上听到了什么风声?”魏鉴暗自揣测。既是如此,他就没必要隐瞒了。 “回殿下,城内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全椒县有个叫庞小四的,为母治病,在州城城隍面前许下重誓——若神灵保佑其母病去身健,甘愿奉献其子。结果,城隍老爷显灵,其母病愈,他依誓杀子还愿。如此孝行,臣已具表奏报,请求朝廷嘉奖。” “哦。有这等事?此事可有案卷或者奏折底档,给我们兄弟一观?”朱标问道。 见太子不甚惊讶,魏鉴觉得自己所料不错,只是摸不清太子对此事的看法。 “当然有案卷可查,臣这就叫人送来。” 不多时,州府主簿将一份案卷送到朱标面前,随即又退了出去。朱标打开案卷,快速浏览了一遍,其中所记与坊间传闻以及魏鉴所说,大体相符。朱标看完,将案卷递给朱樉,示意他也看看。 朱樉看过递给朱棡,没一会儿朱棡也看完了。朱棣刚要伸手去拿案卷,就听到朱标说:“老三,收好案卷。” “大哥?凭啥不让我看。”朱棣很不爽。 “你?听着就行。” “老二,此事你怎么看?” “要我说”朱樉啪地一声拍案而起,“这是人干的事儿吗?简直禽兽不如。” “二弟,莫动怒,消消气。老三,你说?” “大哥,我想先见见这个庞小四。” 朱标点了点头,对魏鉴说:“可否将庞小四叫来问话?” 魏鉴自然不敢反对,立即吩咐人把庞小四带到二堂。趁着这功夫,朱标让魏鉴坐到主位,他和朱樉、朱棡在左手位依次坐下。而将朱棣和买的里八剌安排在屏风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庞小四就被带到了朱标面前。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面色微白,相貌平平,穿了一身青色直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了,倒也算干净。由此可见,魏鉴并没有将其视为人犯儿而关押。 “庞小四,这三位是朝廷的钦差,有事询问于你,你必要据实回答。”魏鉴指着朱标三人对庞小四说道。 庞小四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给朱标等人叩头施礼。朱标怎么看这个庞小四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这会儿更是完全没有精气神儿,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还没等朱标问话,一旁的朱樉暴起,上前一脚将庞小四踹倒在地,嘴里骂道:“你tm还杀儿子还愿!你要是真有那个孝心,咋不自杀呢!还想着朝廷的嘉奖,嘉奖个屁!”朱标和朱棡赶紧上前把他拉回座位上。 “二弟,注意仪态,这成何体统!”朱标斥责道。 “是啊,二哥,为这样的愚夫生气,不值当。”朱棡也劝道,转脸看向跪着的庞小四。他被秦王一脚踹倒,竟如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起不了身。 “庞小四,你有孝心,当然是好事,理应褒奖。可你仔细想想,到底怎么做才算尽孝心?怎么做才能得到神灵的庇佑?敬神,重在心诚。神灵之所以受到世间的敬仰,是因为他们慈悲为怀,惩恶扬善,哪个神灵需要你这种血淋淋的祭品。” “论心迹,你有着不下于东汉孝子郭巨那样至诚至孝的发心,神灵也赐福于你了,让你母亲病愈。本来,你完全可以带着儿子到城隍庙还愿,拜谢恩赐,只要你心诚,想必神灵也不会要你儿子的命,可你却真下得了手。算你良心未泯,没有让孩子临死前看到是父亲杀死了自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以一至亲之性命交换另一至亲之性命,将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朱棡越说越激动,左手紧握,似是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杀了自己的儿子,绝了自己的户,这是孝行吗?你母会因此而高兴?竟还妄图旌奖,真是可笑!难道你不怕每夜噩梦缠身吗?” “你如何面对贤惠的妻子?孩子没了,被自己的丈夫杀死了,她能接受吗?什么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哪个女子会与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人结合,生个孩子让你杀吗!” “你如何面对年迈的母亲?她的病好了,却遍寻不到自己的孙子,此时你如何应对?老人家得知孙子为自己而死,能承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吗?她是宁可自己病死,也要让孙儿活着。” 朱棡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叹了口气:“你今日之行径,把好好的一个家给毁了!母亲有病,请大夫救治,请神灵保佑,尽心侍奉即可。孝行,是发自于心,而不是为了旌奖。你今日之行径,朝廷定不会嘉奖,反倒要追究你的罪责,望天下人以你为戒!” 朱棡的三个如何,直击庞小四的内心,让他顿然醒悟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一念及此,庞小四猛然起身,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没一会儿竟然昏厥过去。见此情形,魏鉴让衙役把庞小四抬下去休息,再请位大夫来看一看,是否有性命之忧。 第210章 盖棺定论 “魏知州,《大明律》对此可有明文规定?”朱标问道,对方却跟没听到似的。 这时的魏鉴早已魂飞天外。秦王、晋王对此事的态度,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拔凉拔凉的。本以为庞小四这样的至孝之举,会受到朝廷旌奖,他自己作为父母官也能得些好处,如今却很可能因此招来祸端,他脑子里一时间乱极了,乃至朱标的问话都没在意。 “魏知州?” “啊?”魏鉴反应过来,赶紧道歉,“殿下恕罪。” “没关系。”朱标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禀殿下,《大明律》规定,祖父母、父母故意杀死子孙的,杖一百。”魏鉴稍微思索后回答。现如今,太子对于此事的态度,魏鉴心里也有数了,这回他真的是要倒霉了。 “如此恶行,竟只是杖一百!太便宜他了!”朱樉怒道。 “哎?”朱标一摆手,“二弟稍安勿躁。既然魏知州已经具表上奏,父皇自有公断。父皇什么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朱樉和朱棡闻言,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魏大人,此事如何判定,还要等陛下的旨意。不过,孤说说自己的看法。” “臣洗耳恭听。” “方才晋王殿下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孤也说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果这种取人性命的行为,都可以视为孝行的话,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谓百善孝为先,杀人是善行吗?” “当然不是。”魏鉴回答。 “连善行都算不上,何谈孝行。退一步说,若如秦王殿下所言,他自杀献祭,纵然不被治罪,那也是不孝之举。朝廷教化,是劝人向善,如若嘉奖、鼓励庞小四这样的行为,岂不是人人都要杀妻灭子啦!” “是臣愚钝!” “好了,孤言尽于此。实话说与你听,孤会上折言明态度。请魏知州将庞小四妥善安置。” “谢殿下教诲。” “那咱们走吧。”说完站起身来朝堂外走去。朱樉、朱棡随后,朱棣和买的里八剌也从屏风后面出来跟了上去。 “这样是不是太便宜庞小四了?大哥你有监国之权,何不当场判了?”朱棣追上去问道。 “不可。此事传遍了滁州城,闹得沸沸扬扬,魏鉴已经上报朝廷,大哥若是自行决断,置父皇于何地?”朱棡抢先回道。 “老四啊,跟你三哥多学学。平时让你看书,你难受得像上刑一样。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看不明白。”朱标边走边说。 送走太子之后,魏鉴赶紧回到书房,叫师爷来想办法如何弥补。追回奏折已然是不可能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过了长江。 “老爷,为今之计只有再上折子请罪了。即便您不说,太子殿下也会说,到时候您就被动了。” “好吧。老爷我这回算是栽了。”魏鉴叹了口气。 从州府出来,朱标兄弟几人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情,便回转太仆寺。各自回房后,朱标写了一份密折,简要介绍了庞小四一案的来龙去脉,着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及处理建议。吩咐李大力安排锦衣卫速递京师。 转天,一切准备妥当,朱标一行前往滁阳王庙祭祀,滁州下辖大小官员尽皆前往,场面蔚为壮观。典礼结束,太仆寺卿唐原亨、知州魏鉴做东宴请,为朱标等人送行。 清晨,天光初现,朱标的车驾便从北门离开了滁州,直奔临濠而去。就在这个时候,魏鉴的奏折摆到了乾清宫的御案之上。 勤快人朱元璋早早就起来了,到御书房拿起魏鉴的奏折浏览一遍,破口大骂——庞小四禽兽不如,如此行径,枉为人父、枉为人夫、枉为人子,纵千刀万剐,难赎其罪。知州魏鉴,是非不分,希图嘉奖,整个一糊涂蛋。 早朝之上,朱元璋拿出魏鉴的奏折,让众臣议一议。站位靠前的中书省、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六部高官,见到皇帝面色不悦,心中便有了数。 中书左丞胡惟庸上奏,庞小四杀子,有悖人伦,处以绞刑。知州魏鉴,治下不宁,是非不分,有亏职守,罢官免职。 御史中丞陈宁表示反对,庞小四虽有杀子之罪,然其孝心可嘉,处以重刑实为不妥。魏鉴虽有过失,罪不至免官,请皇帝三思。 胡惟庸所奏,正合朱元璋的心思,而陈宁所言也不无道理。冷静下来的朱元璋,觉得庞小四和魏鉴也没有那么罪不可恕。于是,叫大理寺卿刘基发表意见。 刘基首先询问了律法规定,刑部侍郎回答《大明律》对庞小四的杀子罪行有明文规定。 “陛下,既然有法可依,庞小四即可定罪。至于魏鉴,臣听闻其就任滁州以来,勤务政事,并无劣迹,今骤然严惩,恐难服众。臣以为罚俸留任,以示惩戒。” “好,咱知道了。冯宗异,出征事宜,准备得如何了?”朱元璋没有作出最终定论就岔开了话题,阶下众官也识趣儿地闭上了嘴。 转天傍晚将近,朱元璋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准备停笔,王祈年走到近前,躬身双手呈递,轻声说:“陛下,太子殿下密折。” 朱元璋哦了一声,接过折子,随口问:“太子他们走到哪儿了?” “刚过了滁州。” “嗯,知道了。”朱元璋摆手示意王祈年退下。 果如朱元璋猜想,朱标的密折正是有关庞小四一案的。从密折中朱元璋得到以下信息。 第一,庞小四杀子救母,确有其事,绝非子虚,而且刚发生不久。 第二,朱标对庞小四的行为深恶痛绝,建议法外加刑,以儆效尤——杖一百,发配军前效力。魏鉴将滁州城打理得还算不错,繁华可见,对其小惩大诫即可。 第三,似这等打着孝道的旗号,伤人伤己的行径,朝廷绝不可鼓励、纵容。请皇帝下旨,今后凡为尊长病疾,自伤者,听其所由。无论官府还是民间皆不得奖赏,违者罚银百两,官降一级。伤人者,按律处置。 合上密折,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喊道:“来人啊!” “奴婢在!”王祈年上前答道。 “宣中书左丞胡惟庸、御史中丞陈宁、大理寺卿刘基、礼部尚书牛谅。” “遵旨。” 大晚上的,四人被叫到了御书房,虽有怨言,但也不敢说什么。朱元璋让王祈年将太子的密折交给四人传阅,看完后发表意见。 “太子殿下所请,正是臣之所想。”陈宁先开了口。 “臣附议。”胡惟庸已经猜到朱元璋变了心思,否则不会将太子的密折给他们看。 刘基发言:“太子殿下亲临事发地,看得自然透彻些,臣赞同。” “牛谅,关于旌奖孝行的问题,礼部商议后,拟个条陈报上来。” “臣遵旨。”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咱也不多说什么了。着中书省拟旨——庞小四,杖一百,输作中都;知州魏鉴,罚俸三年,全椒知县,罚俸一年,余者不论。” “臣领旨。” 第211章 丁宇来访 等魏鉴的请罪奏折送到中书省,皇帝的圣旨已经在去往滁州的路上了。他的这份请罪的奏折,也就如石沉大海一般,皇帝看与不看,结果都是一样。好在,对魏鉴只是稍作惩处,全椒知县却跟着吃了瓜落,有苦难言。 滁州的发生的事,似乎对朱标没有任何影响,一路去往临濠,游山玩水,好有兴致。从滁州到临濠,再无县邑,只有小村小镇,衣食住行都苦得很,弄得朱棣叫苦连天。 走了四五天,终于来到了中都。朱标没有去临濠旧城,而是下榻中都新城的行宫。虽然中都的营建停了,但已经盖好的宫殿还保留着。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朱棣一头扎进被窝,舒舒服服地睡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日黄昏才被饿醒了。得知错过了中午的接风酒宴,他气得直跺脚,埋怨为什么不叫醒他。 在这期间,中都的大小官员都来拜会过了,包括中书省参政丁玉,他现在负责中立行大都督府事务,丁玉的副手江阴卫指挥同知朱辅,中立府(去年临濠府改为中立府)知府丁宇、怀远卫亲军指挥使马鉴。 时近傍晚,朱标正在书房中闭目养神,琢磨在中都的行程安排,秦顺进门禀报丁宇求见。 “谁?丁宇还是丁玉?”朱标正在发呆,没听清楚。 “回殿下,是中立府知府丁宇。” 朱标理了理身衫,说:“让他进来。” “臣丁宇,叩见太子殿下。” “丁知府请起。”朱标抬手说,“顺子,看茶。有事儿坐下说。” “谢殿下。”丁宇起身,站在朱标面前。 “坐吧,不要拘束。”朱标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丁宇这才欠身而坐。 等秦顺上完茶,朱标问:“孤让你暗查去年民变的事情,可有结果?” “自接到殿下教令,臣便在闹事的工匠中暗中查访。民变之时,场面混乱,那名差役到底是被谁失手打死的,没人能说得清楚。不过,确有人见到几个陌生的人。因为他们这帮工匠都是附近村镇的,彼此都认识。所以,那几个生人虽然混在人群里,但还是被认了出来。臣已着人按照目击工匠的描述画了像,秘密排查。可据那名工匠说,自从事发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几个人。” “很好。中都之地,朝廷体面所系,务必谨慎小心,不能有半点儿马虎。类似这种事,必须低调进行,决不能扰民。” “请殿下放心。” “对了,中都工程怎么样了?” “自从陛下降旨停止中都的营建,城内的工程都停了下来。营造未过半者陆续拆除,过半者视其难度或拆或建。物料被运往龙兴寺以及皇陵,以备扩建之用。” “那用工情况呢?” “由于城池的大规模营建停止,用工量极剧减少,大部分的工作都由输作中都的待罪之人完成,但涉及到技艺方面的活计,还是依靠周边乡民中的手艺人。不过,有了上次民变的教训以及陛下的严旨,用工均在农闲时节。” “嗯,不错。人多聚集,鱼龙混杂,治安问题,你务必上心,决不能再出乱子。” “臣明白。” “中都新城虽然停止营建,但城终归是建了。孤以为,不久之后就会有旨意将中立府治迁往新城,你要有所准备。” “谢殿下。” “事情办得不错。你可以下去了。” “臣告退。”丁宇深施一礼。 民变之后,朱标选了郑士元和道同跟随文原吉到临濠调查处理。根据二人的回复,临濠知府丁宇与民变并无瓜葛,且到任以来,政绩虽然不算卓着,但是在临濠这个遍布皇帝亲朋好友、朝中显贵的地方,丁宇的官缘、民缘也还不错。总体的说,为官中平,有些唯上,一门心思向上爬。 基于这样的调查结果,朱标认为丁宇是个可用的人。能员干吏,固然是好,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办事周到,省却君上许多麻烦。但是那种唯命是从、按部就班,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上命的属下,也是必不可少。现如今,以朱标的身份以及眼界,丁宇这种别人眼里的中平官吏,正是他所需要的。 朝里的精英能人,文武都有,但那些人不是朱标笼络或者结交的对象,他们年纪大了,能不能熬到朱标上位还两说。况且,国家大事,决于少数人,人多了反而效率低。朝中占据高位的淮西集团,并不是朱标想要依靠的人。 而郑士元、道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杨,这种有能力、有想法、会办事的人,现在还用不上,因为他们要么只是小官,要么还没参加科举崭露头角,有的甚至还是毛头小子,尚需历练。朱标要做的就是提早发现,保护起来,稳步提拔,以备将来之用。 命丁宇暗中查访临濠民变的详细情形,是朱标在朝天宫刺杀之后,有感于北元奸细的无孔不入,针对近期大事件的复盘调查。他觉得,临濠民变里或许也有北元奸细的推手,另外也是对丁宇的一次考验。丁宇这样的人,虽不出彩,但也不会有大错,而且比较容易掌控,是调任行省高官的不错人选。 丁宇自己对于能够得到太子的另眼相待,心中自然欢喜。宋国公的大腿已经够粗了,但与太子相比,他当然更愿意投效后者。押宝在太子身上,现在看来稳赚不赔,所以朱标交办的事,他一刻也不敢怠慢。 将临濠或者说中立府作为一个大站,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祭祀皇陵,体现孝道。特别是这一次,连带着朱棡、朱棣也在,他俩是头一次参与祭拜。一应事宜,都由礼部主事王敦主导,中立府、皇陵祠祭署以及皇陵卫派员配合。这一典礼可比在滁州拜谒滁阳王庙的规模大得多,所以准备工作耗时更久,等了足足三天,才得以开始。 朱标兄弟几人特意斋戒一日,当天沐浴更衣,着衮冕,焚香祷告。论公,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应该重视;论私,给爷爷奶奶上坟磕头,穿得隆些也是人之常情。 典礼仪程,朱标和朱樉二人心中有数,朱棡和朱棣照两位哥哥的样子学就是了,一套下来,也没有出现纰漏。 朱标脱稿念诵祭文,曰: “伏以乾坤浩荡,皇恩无疆。吾祖吾宗,德配天地,功垂万世。皇祖考妣,生于微时,长于艰难,育吾皇考,以启大明。皇考龙兴,定鼎金陵,追念祖德,乃建皇陵。 今长孙标等奉命,巡行北方,途经临濠,思祖德之隆,感皇恩之厚,特诣陵前,荐以牲醴,致祭于陵。愿吾祖吾宗,神其有知,降福皇家,永葆社稷。 标虽居东宫,未敢忘本。日夜思慕,惟恐弗逮。今率诸弟,共谒陵寝,以表孝思,以彰祖德。愿皇祖考妣,神其有知,佑我大明,国泰民安。 诸弟,樉、棡、棣,皆皇考之胤,同气连枝,共承宗祧。今同诣陵前,共荐馨香,愿皇祖考妣,神其有知,佑启我后人,俾克负荷,以继以述。 伏惟尚飨!” 第212章 忆苦思甜 他们哥儿四个拜礼结束后,是中立行大都督府、中立府、卫所等官员祭拜,崇礼侯买的里八剌也被安排在其中。 朱标四人退到偏殿更换常服,喝茶稍事休息。 “皇陵真气派,我还是第一次见识!爷爷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朱棣感慨。 朱标说;“足见父皇的一片孝心。我们,以及后世子孙都要铭记在心,时刻感念。” “大哥,你说我的百年之所能不能也如此气派?”朱棣煞有介事地问。 朱标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心想:老四,你才多大个人啊,就想着身后事啦!亲王陵寝制度我不熟悉,能不能像皇陵一样气派暂且不说。不过,世上再无老四你的长陵那是可以肯定的,即便还叫长陵,那也是你大哥我的百年之所,嘿嘿! “老四,别胡说。陵寝之事,朝廷已有定制,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朱棡出言阻止。 “我就是随便说说。三哥,干嘛那么认真嘛!”朱棣嘟囔着。 朱棡本欲再言,却被朱标阻止。 朱标对朱棣说:“老四,父皇之所以为皇祖修建这样的陵寝,一方面是彰显我大明国力强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父皇对皇祖的补偿和对自己的安慰。” “补偿?安慰?”朱棣挠挠头,不解其意。 “看来,我得给你上一课了。老二,老三,你们也听听。”朱标招呼着。 “这些我也是听父皇说的。咱们朱家,世代务农,不求高官显贵,只为全家能吃上饱饭。前元朝廷,苛捐杂税甚多,贪官污吏层层盘剥,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咱们家被朝廷定为金户,就是定时定量给朝廷上交金子。” “一开始还行,金子按时交,再赔上一点儿,全家能享一年温饱太平。可是。金子不是庄稼,收了一茬还能再种,是金子总有挖光的一天。到了皇祖的时候,咱家就再也交不上金子了。可是,税吏哪管你这些困难,仍就按时上门讨要。没有金子,他们就没收土地,没了土地就拿东西抵偿。没多久,家里凡是能值几个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 “这群王八蛋,该杀!”朱樉骂道。 “当时,皇祖膝下四男两女,父皇也在其中。全家大小八张嘴,没有土地,没有粮食,日子过不下去。然而皇祖更担心的是,那些税吏眼见家里没了东西,便会打起人的主意……” “他们竟敢?”朱棣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 “于是,皇祖带着全家从泗州逃亡,辗转来到临濠。在临濠虽然没了税吏的逼迫,但完全陌生的他乡之地,举目无亲,真可谓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最要命的是,与泗州的时候一样,咱家没有土地。” “那爷爷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朱棣追问。 “那时天下大乱之势已现,再加上各种天灾,好些土地都荒芜了。皇祖找了个僻静的无主之地,下了大力气开荒,终于有所收获,一家人不用再饿肚子了。” “本来想凭这点土儿地,勉强度日,哪怕有一天官府的人来了,只要确认了土地权属,交税也是天经地义。可是,来的不仅有官府的人,还有自称是土地所有者的人。” “那人看上了皇祖好不容易开垦的荒地,想要以物归原主的名义无偿占有。皇祖当然不愿意,可是他们官绅勾结,拿出了所谓的凭据,逼着皇祖归还土地,否则就要抓去坐牢。咱们家在临濠是初来乍到,又是贫民百姓,哪里对抗得过官府。就这样土地没了,一家人的口粮又没了着落。” “皇祖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断地寻找新的无主荒地,开垦种庄稼。大伯父、二伯父见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成人后就入赘别家,大姑也被皇祖送与王家做了童养媳,二姑嫁给了表哥的父亲李真。只有三伯父、三伯母和父皇留在家中。父皇小小年纪就去给地主家放牛,没有工钱,但能管一顿饭,也算减家庭负担。” “可恨的是,咱们家每次把新地伺候熟了,有了收成,所谓的主人就来了,硬把土地收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皇祖考妣去世,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儿土地,甚至连下葬的三尺之地都没有。三伯父和父皇到那地主家跪求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得到半尺黄土。多亏乡邻有位好心人,给了一小块儿荒田,皇祖考妣才得以入土为安。” “大哥……”朱棣呜呜地哭了起来。朱樉、朱棡也有些哽咽。 “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待父皇成就霸业,皇祖考妣已仙逝多年,为感念皇祖考妣的养育之恩,特重修坟茔。陵园宏伟、四时祭享、亲临祭拜,是父皇对皇祖考妣生前没有享福的一种补偿,也是对自己不能尽孝于膝下的一种安慰。” “咱们家从一介贫民跃升为天下之主,有赖父皇的艰苦奋斗,这其中也少不了祖宗的庇佑。父皇常说,咱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咱们的爹是皇帝,所以从小就高居云端、锦衣玉食,不像他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想,我们应该知足。在享受奢华生活的同时,不能忘记先辈所受的苦难,要体念民生的艰难,为朝廷出力,为父皇分忧。这也是此次北巡,咱们一起吃民间饭食的原因——忆苦思甜。咱们这代人以及将来的朱家子孙,既然生前享了福,身后之事应当从简,爱惜民力。四弟以为如何?” “嗯,嗯。大哥说得对。”朱棣抹着眼泪,点头答道。 “任何人都可以不关心民生,咱们朱家人不能不关心,因为天下是咱们家的,是父皇留给子孙后代的基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要时刻谨记。” “不说光大祖业,只要能守住这天下,就算是对列祖列宗最好的报答。看看巩义赵宋的皇陵,当年必然也是穷天下之能工巧匠,辉煌壮丽,寄托了赵家后代对祖宗的哀思。可一朝国破,基业尽失,不过数十年就破败成如今的模样,碑毁陵破,无人在意。” “所以说,要想生前身后长享太平,就要守住大明的江山,维护祖宗的基业,犹如日月一般,亘古不变。” 说到这儿,朱标站起身来,高喊道:“有没有信心?” “有!”朱樉、朱棡和朱棣也站起身来,高声答道。 就在此时,秦顺入殿禀奏,看到太子以及三位王爷泪眼朦胧的,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忘了奏事。 朱标问道:“顺子,什么事儿?” “啊!请殿下恕罪。”秦顺跪地直呼。 “说事儿。” “殿下,谒陵典礼结束,该返程了。” 朱标兄弟四人略整理了一下衣着,平复一下情绪。来到殿外,接见众官员,其中不乏心细之人,发现了几位皇子的异样。 第213章 民生艰难 朱标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一天的功夫,临濠民间就流传出一个故事——太子、秦王、晋王、燕王,祭拜皇陵,表面上不露声色,在神牌前演的都是场面活儿,实际上四人在偏殿无人之时,抱头痛哭,完全不顾皇家的仪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是孝子贤孙啊! 回去的路上,朱标特意将朱棣叫上车,与买的里八剌,三人同行。 “老四,《诗经》读得如何?” “嗯,差不多吧。”朱棣小心回答。 “诗之风雅颂,有何不同?” 朱棣沉思片刻,缓缓答道:“大哥,我以为,风雅颂各有其妙。风者,民风也,记述老百姓的生活与情感,最为朴实无华,却也最为真挚动人。雅者,正声也,多出自士大夫之手,其文辞华美,意蕴深远,反映了上层社会的文化与思想。颂者,祭祀之歌也,庄重肃穆,体现了对先祖与神灵的崇敬。” 朱标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那你如何看待先生所说的三颂不如二雅,二雅不如十五国风呢?” 朱棣迟疑半晌,回道:“我说不上来。” 朱标沉吟片刻,说:“用一句话概括,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观之可知民间疾苦。如你所说,十五国风最接近民心,最能体现民间的真实情感,是民生的真实写照,也是朝廷最应该关心的。所以,对于我们来说,相比于三颂、二雅,更应该熟读十五国风。” “我明白了。” “今天的话,希望你能铭记于心,教之子孙,保大明万世基业。” “放心吧大哥,我记住了。”朱棣点点头。一旁的买的里八剌,也暗自点头,心中对于《诗经》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三人各有所思,再也没说话。今日一番痛说革命家史,主要是敲打三位弟弟,让他们意识到大明江山来之不易。从历史上看,在关心社稷民生方面,三王之中当然是朱棣排第一。登上帝位,责任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做事情的方法也随之改变,永乐盛世多少也能证明这一点。 秦王和晋王在这方面就差得很远,就藩之后,多有不法之举,搅得藩国之内乌烟瘴气,民怨沸腾。老二荒诞不经,老三脾气暴躁,若是朱棣当不了皇帝,会不会也如秦晋二王一样,不守国法,肆意妄为呢?朱标不敢保证,所以一直以来,抓住机会就要教育他们三个。 “在中都最重要的行程结束了,好无聊哦。”朱标在行宫翻着书,自言自语道。 “殿下,要不要去城外走走?”一旁的秦顺建议。 “城外有啥?” “城外有……”秦顺一时答不上来,想了想说,“城外有人!” “你小子净说废话,人有什么看头?这年头哪儿没有人啊!”朱标笑骂道,随即把书扔在一边,“不过呢,城外能看到城里看不到的东西。走吧,出去转转。” “殿下自己去?” “咋地?你不去?” “小的意思是,其他三位殿下呢?” “他们呐?不叫了,咱们单独出去转转。” 朱标、秦顺外加李大力,三人骑马从南门出了城,一路前行。一开始走大路,后来改走小路,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农田之中。 这个时节,临濠所处的江淮之间,还没有开始播种早稻,只是一片收割后的景象。不过,不远处有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者在劳作。 让李大力就在原地看着马,朱标和秦顺走到田间地头,有意和老者说上几句话。就像前世朱标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帝王将相微服民间一样。 “老丈,这是在为春耕除草啊?”朱标明知故问道。 “是啊。”老者答。 朱标问:“就您一个人?怎么不让儿子来干呢?” 老者答:“家里独苗一个,他娘宝贝得很。这点儿活儿,咱这个人就干了。” 朱标笑问:“养儿防老嘛,我看老丈的相貌,应该多子多孙的。” 老者答:“生多了养不起啊。你没听说过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再说了,人头税,咱也交不起啊!” 朱标问:“这临濠府不是皇帝的老家吗?朝廷不是说免交钱粮吗?” 老者答:“你这话没错。谁也没想到咱这个地方出了皇帝了,乡亲们都觉得脸上有光啊!皇帝老爷吃过苦,念旧情,免了咱们的税。可万一哪天,皇帝老爷钱不够花、粮不够吃,说不定就不免税了。到时候家口人多了,就成累赘喽。” 朱标答:“天下那么大,再怎么样,皇帝也不缺临濠府这点儿钱粮吧。” 老者答:“那可说不准。以前,朝廷三天两头地加税,皇帝过生日啊,皇帝媳妇儿过生日啊,皇帝他娘过生日啊,咱们都得孝敬!” 老者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现在靠着这块儿地,一家人吃饭不愁,还能攒点儿粮食,老汉我知足了。” 朱标躬身施礼:“多谢老丈,受教了。”老者笑了笑没说话,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还往前走?”秦顺跟在后面问道。 “哪儿也不去了,回城。”朱标淡淡地说。 从出城到回城,大概也就两个时辰,朱标再回到行宫的书房,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老者的话,道出了大多数底层人民的无奈。按人头交税,极大地限制了人口增长。生的太多,养不起,交不起税,反而搞得倾家荡产。连临濠这样多年免税的地方,老百姓都抱着这样的心思,可以想见其他地方,穷人的生育意愿得有多低。 经过元末乱世的天灾人祸,人口大减是不争的事实。临濠府的繁荣景象,那也是因为强制迁移了很多江浙一带的富户,才有的局面。陕西、甘肃、河西走廊一带,人烟稀少,无法形成规模的村落和城镇,想要长期经营是十分困难,更遑论进军新疆和青海一带。没有足够的人口基础,何谈统治,所以这些地区的统治政策就是羁縻。 历史上,这样的状况一直到清朝才得以改变。一方面是清朝作为少数民族王朝,积极地与其他少数民族联姻,关系更近一些,另一方面则是高产作物的引入和广泛种植,进而带的人口增长。有更多的人力能够进行西部大开发,站稳脚跟,这才有了清朝的广阔疆域。 如今穿越而来的朱标,提前两百多年,为明朝带来了土豆、红薯两种高产作物,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粗粮的产量,在条件恶劣地方,总是比水稻和小麦来得更实在,也更容易种植。这样的话,粮食基本能够在当地自给自足,若是再施行雍正皇帝的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鼓励生育。朱标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明的有效控制区域,一定会大大向外扩展。这一策略不仅适用于西北,也适用于漠北和东北。 第214章 事有蹊跷 南京,中书省值班房。 “胡左丞,眼下开封府黄河决口百余丈,淹没房屋、田地无数,数以万计的百姓无家可归。该怎么办啊?”工部尚书张允一脸焦急地问。 “这个本官知道。宋大人,户部那边怎么样?”胡惟庸问。 “户部筹措了一些赈灾粮食,能解一时之难。倘若决口不能及时封堵,灾情扩大,那……”户部尚书宋冕回道,“胡大人,陛下三天没上朝了,可有旨意吗?” “上位龙体欠安,不见外臣。”胡惟庸回答。 “胡大人,这灾情如火,灾民嗷嗷待哺,耽误不得啊!”张允插言道。 “折子已经递进去了,其他的,本官属实无奈。”胡惟庸两手一摊。有朱元璋这么一个事必躬亲的强势皇帝,中书省也变成了秘书室。之前还有太子监国,能当半个家,眼下却找不到做主的人。就此事,他特意去问了韩国公。李善长的意思是,折子既然递进去了,那就等旨意吧。但该准备的,必须提前准备好,一旦有了旨意,立马行动。 所以这几日,他一边等圣旨,一边着令户部和工部,做好赈灾的准备,现在已经是七七八八了。就在三人讨论的时候,王祈年进了门。 胡惟庸由于坐在正面,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心中了然,这必定是皇帝有旨意。 王祈年进门,走到中间,转身正对门口高唱皇帝爷口谕,胡惟庸、张允、宋冕三人并排跪接。 “说与中书省知道,开封的灾情火急火燎,就照你们的法子去办。今日后,朝会先歇了,小事儿你们中书省自己看着办,大事转呈太子处置,不要上奏了。” “臣遵旨。”三人齐呼。 王祈年刚要转身离去,被胡惟庸叫住了。 “王公公留步。”胡惟庸说着紧走两步。 “胡大人,有事儿?”王祈年问。 “上位这是?”胡惟庸试探地问。 “胡大人,莫要为难小人啊!”王祈年说完,快步离开。 胡惟庸问没有再多言,王祈年的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宫里肯定发生了大事。以他朱元璋的了解,决不会无缘无故停了朝会,甚至连奏折都不批了。 “陛下的旨意,二位大人都听到了。那就照此办理吧,灾情不等人。” “是。” 送走了张允和宋冕两位尚书,胡惟庸急急离开中书省,直奔韩国公府。 又在中都待了两天,朱标实在百无聊赖,每天无事可做,还有点儿想念在宫里的日子,看看奏折,逗逗儿子,一天也就过去了。 其他四位呢?秦王朱樉带着燕王朱棣、崇礼侯买的里八剌天天在街上逛吃逛吃,好不快活,都是朱樉买单。晋王朱棡偶尔凑一凑热闹,大部分时间是猫在屋里看书。随行的官员,朱标也给他们放了假,想干嘛干嘛。 这一天,朱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书,睡得正香。门外,秦顺叫了声儿,见没人答应,又敲了敲门,把动静儿弄得大了些。 啪嗒,书掉在地上,朱标一下子坐起身来,摇了摇有些昏昏的脑袋,摸了摸脑门,流了不少汗。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应该不会是真的。”朱标自言自语地说。此时他才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于是喊了声进来。 秦顺闻声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殿下,这是中书省转呈的折子。” “中书省送来的?你确定是奏折?”朱标好奇地问。从离开南京到现在,他从没收到任何奏折。就算他是监国,可宫里有皇帝在,也不用递给他!要是送抄本,那就更多此一举了。 “是的,殿下。”秦顺回答。 “何人送来的?给孤叫进来。” 秦顺出门,叫了一名官员进来。看补子,是个七品小官。 “臣,中书省左司都事徐铎,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中书省给孤转呈奏折,是陛下的旨意?” “臣遵胡左丞之命,转送奏折,其余不知。”徐铎回答。 “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 “臣告退。” 朱标知道胡惟庸没有托徐铎带什么话,这个徐铎纯粹就是个跑腿的,其他一概不知。 “把奏折过来。” 一旁的秦顺将托盘举到朱标眼前,里面有四本折子,朱标仔细一看,就发现其中一本边缘的颜色与其他三本不一样,立即将它抽了出来,那是一本启本。 “原来如此。”朱标合上启本,“顺子,你去安排徐铎在行宫住下。”秦顺应声而去。 启本是胡惟庸递上来的,里面复述了朱元璋的口谕。奏折的往来,由锦衣卫负责传递,而徐铎则是中书省为朱标找的一个助手,协助处理文书。 “出来了也闲不着!哎!”朱标叹了一声,放下启本,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中书省转呈的三个奏折,第一份是关于河南开封府大黄寺附近黄河河段决口的。诏令河南行省参政安然募集民夫,封堵决口,工部派人协助,户部筹措赈灾粮食,运往灾区。 第二份是广东匪首王官坚,聚众造反,攻陷会同县。会同县县丞侥幸逃脱,请海南卫出兵。官兵光复县城,抓捕王官坚及同谋七十多人,奏请处置。中书省拟谋反重罪,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第三份则是大都督府的奏折。方国珍既逝,原麾下众人,群龙无首。特遣靖海侯吴祯,前往收拢温州、台州、明州三地的方国珍旧部,纳入军籍。诏卫国公邓愈、中山侯汤和还京。 第一份已经有了诏命,无需多言。第二份写了准字。第三份,关于收籍方国珍旧部,批示——仔细甄别,谨防诬民为兵,有犯者,严惩不贷。 其他两份不用操心,但是第一份奏折所说的开封府大水,朱标记在心上了。既然在中都百无聊赖,那还不如早点儿启程,赶到灾区去,盯着地方官员把赈灾救灾的事情落到实处。 于是,当晚朱标叫来了朱樉三人,说明了开封府的情况,并提出明天收拾一下,尽快启程。这三人当然没有意见,表示最快明天下午就可以出发。议罢,朱标将启程的打算告知了中书省参政丁玉以及临濠知府丁宇。 第二天下午,朱标一行人便离开了中都新城,一路向北而行。这段路途,朱标不打算多停留,尽量加快脚步。 在颠簸的车上,朱标实在晕得难受,只能闭目养神。闲着无事,他回想起胡惟庸的启本,仔细琢磨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便宜老爹,这次竟然如此放手,大事小情的不管不问,有些匪夷所思。此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努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否定心中的想法。朱元璋在军中打熬多年,身体非常健壮,平日里很少生病。但朱标又想到了另外一层,越是这种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生了病,就绝对小不了。况且,宫中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这本身也有点儿奇怪,就连刚刚收到的常秀的信,也只字未提,这样他更加无法释怀。 第215章 阴云密布 南京皇城西华门,秦王妃和晋王妃联袂而出。今日二人约了一起到宫里请安,刚刚从马皇后的坤宁宫出来。 “姐姐,慢走。” “妹妹保重,改日来府里坐坐。” 两人互施一礼,各自登上马车离去。 回到秦王府,王妃王月悯屏退外人,只留了乌兰图雅一人伺候。 “看来,朱皇帝肯定是生了大病。难怪十几日不上朝呢!”王月悯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乌兰图雅说的。 “公主,您见到朱皇帝了?”乌兰图雅问。 “那倒没有。不过从皇后娘娘魂不守舍的神色和憔悴的面容来看,十有八九。” “现在朱皇帝的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去北巡了,听说刚刚离开临濠。要是他现在死了,那可有热闹看了。公主,要不要把消息告诉大王?”乌兰图雅问。 “朱皇帝的太子,位置稳固,无人可与之争夺。就算乱了,也是暂时的。” “那怎么办?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只不过要加些猛料了。要是朱皇帝的太子死了呢?他很久病体沉重,再加上如此打击,还能扛得住?”王月悯阴恻恻地说。 “皇帝和太子都死了,汉人的天下非大乱不可!” “那是自然。没了老子和大哥,咱们家的这个废物也会生起当皇帝的心,更何况那个能文能武的晋王呢?要是燕王的年纪再大一点儿,那就更热闹了。” “到时候大王挥师南下,一统天下,再现大元的辉煌。”乌兰图雅补充道,“到那时,大王就是国之柱石,公主也不用再委身给这个废物王爷。” 王月悯笑着点点头:“方才你说,太子一行已经离开临濠了?” “是的,公主。” “那他们的下一站就是开封了。听说开封府所在的黄河河段发大水,我想太子一定会尽快赶过去视察灾情。立即告诉我们的人,务必在开封策划一次针对太子的刺杀。混乱的灾民,是最好的掩护。记住成败在此一举。” “是,公主。”乌兰图雅答道。 从中都继续北上,朱标心念灾情,一路上马不停蹄,经蒙城、亳州,进入河南行省,继续前行到了睢州才缓下来。因为,睢州已经出现了不少难民,朱标在此略作停留,让当地官府以及驻地的睢阳卫开仓赈济灾民。 “大哥,看来这次灾情颇为严重啊!睢州离开封还有不少距离,此处都有这许多灾民,可以想见前方是什么样子。”朱樉对朱标说。 “所谓水火无情,千里泽国,灾民无数。这一关不好过啊,也不知道决口堵住了没有?”朱标担忧地说。 “一条黄河千古泛滥,沿河的百姓,对它真是既爱又恨。”朱棡感慨道。 “这黄河治理,难啊!尽人事,听天命吧。”朱标叹了一声,他心想就凭现在的技术条件,想根治黄河问题基本没可能。在明朝之后,黄河还要经历数次改道,才是后世所见的样子。各种水利工程,上游退耕还林,沙土治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明代的科技水平能解决的。 朱标等人继续从睢州北上,路上到处可见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的难民,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向南而去。或许他们都知道,往南走,到中都府,那里的人手里有余粮,兴许能活下来。 等行至陈留附近,就已经是一片泽国了,奏折上所说决口数百丈,还真不是瞎掰,想要继续去开封,就要绕道很远的地方。于是,朱标等人索性就在陈留停了下来。 北行的路上,朱标陆续收到了中书省的奏折,还有河南行省直接递上来的的启本。河南行省参政安然,募集民夫三万人,再加上卫所官兵,正在没日没夜地封堵缺口,已经初见成效,再过三五日便可合拢。另外,户部筹措的赈灾粮食,无法顺利运抵开封,便存放在归德府以及附近州县,并引导灾民分散就食,避免聚集。 对于中书省的一系列举措,朱标没有异议。这种赈灾的流程和套路,都有前例可援,只要钱粮到位,基本上就能够应付过去了。得益于朱标在北边军屯和民间推广种植土豆和红薯,内地粮食的北运压力有一定缓解,京仓和各地的仓库都有些余粮,否则户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标没有调头去救灾的中心归德府,也没有北上开封,而是继续留在陈留。陈留虽小,但离灾区最近,能够得到最新的消息。所以,朱标每天就守在城门口附近或者在周边转悠,看到有灾民路过,就上去攀谈两句,问一问开封附近的情况。 这一日,朱标照例从北门附近蹲守,朱樉、朱棡、朱棣还有崇礼侯,也不好在城里待着,所以也跟过来了。朱标为了攀谈方便,特意嘱咐他们都换了普通衣服,沿路向北。 这几日,朱标了解到不少情况,现在的灾民都是最靠近决口地方的了,从洪水的虎口中捡了一条命。今日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群破衣烂衫的难民,他赶走两步迎了上去。 朱标走向一名中年人问道:“请问,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前面情况如何?” 男子回答:“从开封来的。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淤泥,好在没有水了。” 朱标问:“既然没有水了,说明决口堵上了,你们怎么还往外走呢?等水退了,就可以回去了。” 男子说:“水是退了,但是房子没了,地里的庄稼也没了。更何况,水退了之后,地上都是淤泥,也种不了庄稼,一样没饭吃。” 正欲再问,旁边路过的一个年纪不大得男孩儿,毫无征兆倒了下去。朱标一个健步冲了过去,赶在在男孩儿后脑着地之前接住了他,朱标看他的样子肯定是有些日子没吃饭了,嘴唇干裂,气息微弱。也顾不得别的,朱标赶紧叫秦顺把水和干粮带过来,这是朱标每次出门特意吩咐准备的,为的就是这种情况。 等着秦顺拿东西过来,朱标也不挪地方,左右望了望周围的人,似乎没人认识这个男孩儿,怕不是个孤儿。可就在这个时候,男孩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朱标的胸膛。 这一切,朱标都看在眼里,男孩儿眼中满是仇恨,可是他的身体却来不及闪躲,直到胸口处一阵刺痛,他大喊了一声——“啊!” 正向这边走来的朱樉兄弟三人、买的里八剌、秦顺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还好有李大力,毕竟是当兵的,杀人场面见多了,立即冲到跟前,这个手刀将男孩儿打晕。 第216章 至暗时刻 李大力本欲飞起一脚,将男孩儿踹到一边,但是又怕动作太大,男孩儿若是不松开匕首,那可就惨了,所以只将男孩儿打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秦顺大喊着,飞一般连滚带爬地来到近前,扶住即将倒地的太子,涕泪横流。 “大哥!”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慌手乱脚地在朱标身上摸索。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大哥送回县城。”朱棡带着哭腔道。 “麻烦三位殿下,把太子抬到这推车上来,千万别碰到匕首。”李大力在一旁说道。就在秦顺赶过来的时候,李大力发现周边的难民也被这一幕给惊了,都停下了脚步。刚好有一家人推了一个独轮小车,李大力就借用了过来。 于是朱樉和朱棡两人将朱标抬到车上,李大力推着车,秦顺在一旁扶着,返回陈留县城。还好,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也就半小时,就来到了县城门口。朱棣和买的里八剌气喘吁吁地在城门口等候,他先跑到城门,让人守门的兵丁去县衙报信,自己在门口大喘气。 陈留县令听说太子被刺杀,差点儿吓尿了裤子。他一面安排车马去城门口迎接,一面派师爷去把县城的大夫都请到县衙来。 朱棡和朱樉两人将那名男孩儿交给县衙的差役,吩咐好好地照顾,决不能让人出了差错,跟随人群回到县衙。 县衙后堂几名大夫早就等在那里了,一见病人到了,立即迎上前去。得知跟随县令来的这几位是亲王身份,几名大夫都意识到里面的病人,绝非等闲之辈,若是有所差池,恐怕小命不保。 朱标被抬进卧房,其他人一律退出,只留下几位大夫。几人一同查看了朱标的状况,看到了满是血的衣服和短刃,对于病情和救治方法便心中有数。压住伤口,快速拔出短刃,然后尽快止血,这一套操作在几人的配合之下,一气呵成,非常顺利。没过多久,对朱标的救治就结束了。 等待外面的人,不知情形如何,一个个地都在原地画圈儿,急得不行。 “二哥,三哥,大哥应该没事儿吧?”朱棣凑过来,小声地问。 “四弟,放心吧。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半天了,也没传出什么坏消息,就说明一切顺利。”朱棡安慰道。接着他凑到朱樉的旁边,小声地问:“二哥,你看此事,是否要禀告父皇?” “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必须禀告父皇,否则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立即安排。”朱棡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说那个谁?”朱樉一时想不起来陈留县令的名字。 “臣在。殿下有何吩咐?”陈留县令知道秦王是在叫他,赶紧答话。 “你们县城里就这么几个大夫?” “回殿下,是的。陈留是个小地方,比不上开封,更比不得京师。” “算了。”朱樉还想再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开了,几名大夫走了出来。朱樉赶紧上去问情况,可几个大夫面面相觑,好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倒是说话啊?我大哥到底怎么样?”朱棣开口道。他这么一说,可是把几位大夫给惊着了,他们现在明白里面躺着的人的身份了——太子,一下子更不敢开口了。 “赶紧说!”朱樉催促道。 其中一人,年纪略长,拱手道:“太子殿下,胸口中刀,由于刀刃短小,所以创口不深,我等已经处置了。” “这么说是并无大碍?”朱棡正好走了进来,听到了那人的话,问道。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虽说创口不深,位置却十分凶险,伤及心脉,导致太子殿下至今难以转醒。我等......” 话到此处,众人如何听不明白。那刀虽小,却插在了致命的位置,朱标现在仍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到西天面见佛祖。 “我去宰了那个小畜生!”朱樉愤愤地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二哥!”朱棡赶忙叫住他,“此人现在不能杀,我们还得从他身上查出此事的主谋呢!” “那现在怎么办?”朱樉回头问。 朱棡没有回答,转身问那个说话的大夫:“现在太子是否方便移动?” “回殿下,太子伤口刚刚处理完毕,现在不宜移动,以免伤口崩裂。”那人回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朱棡说。 “李大力,你立即派人前往归德府,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朱棡命令道。 “标下领命。” “陈县令,县衙现在由锦衣卫和王府亲卫接管,你立即让县衙内所有人搬离。”朱棡继续命令。 “臣即刻去办。”陈留县令施礼后,迅速离开。他巴不得早点儿 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现在可以堂而皇之了。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了。”朱棡坐下身来,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 话说朱标,挨了致命一刀之后,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他浑身上下地摸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唯一的感觉便是浑身轻飘飘的,身体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他坐起身来,走下地,转头一看,床上还躺着一个自己,双目紧闭,左侧胸口处的白布上渗出一大片血迹。 看到这一幕,他丝毫不慌,反而恍然大悟:“原来是灵魂离体了,看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他在屋里走了一圈儿,作为一个灵魂,他无法触碰到任何现实世界中的实体。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他站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等着黑白无常来抓我到阴曹地府吗?哈哈,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太有意思了。” “地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正在朱标说话的时候,一个头戴高帽、身穿长袍、手拿哭丧棒的高大白色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朱标一转身,登时吓了一跳,那人鲜红的舌头都要耷拉到肚脐眼儿了。 这个形象,在朱标小时候看的西游记以及长大后读的各种鬼故事里面,已经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他一脸淡定地问:“白大哥,今儿怎么就你一人儿啊,怎么不见黑大哥呢!” “少套近乎。带你走,大爷我一个人儿就够了,何必劳烦我兄弟。赶紧的吧!”白无常见对面的朱标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跟他攀交情,一下子就没了捉弄魂儿的性质,催促朱标上路。 “别介啊!白大哥......”话一出口,朱标就看见白无常瞪大了眼睛,举起了哭丧棒,立即改口,“白大爷。你看我这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和几位兄弟道别呢。” “道什么别啊!磨磨唧唧的。大爷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差点儿把你小子给忘了。你都死了三天了,再不赶紧到地府报到,就等着做个孤魂野鬼吧。”白无常大手一伸,一条锁链就凭空出现套在了朱标的脖子上,双手也被锁上了,头上还被照了个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朱标也不反抗,喃喃地说:“原来我已经死了三天了,不知道这世间现在如何了?父皇母后、秀儿妹妹,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啊?” 第217章 地府相逢 在白无常的带领下,朱标糊里糊涂地,也不知道是往哪里走。他估摸着差不多有两个时辰吧,眼前突然一亮。他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四周的情况。 这里像是一个衙门大堂,不过四周的衙役,一个个青面獠牙,甚至吓人。大堂之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冕旒的胖子,身体浑圆,长相十分粗犷。 朱标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殿的阎罗王?” 堂上之人听到朱标如此问,心中一惊,答道:“本王乃一殿阎君秦广王。你这样的人,本王倒是头一次见。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人,姓朱,名标,生前是大明太子。” “哦呵,还真是个人物啊!”秦广王笑着说。 “禀阎君,据我所知,朱标的阳寿还没尽吧,最起码还有十八九年。”朱标拱手施礼问道。 “是吗?”秦广王刚想让手下查查生死簿,猛然反应过来,“你这话好生奇怪,你不就是朱标吗?你怎么知道自己的阳寿几何?” “先别纠结这个问题啦,快查查看。” “给本王查查。”秦广王吩咐道。 “禀阎君,查到了,确实还有十八年。” “哦?”秦广王奇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刚才说了啊,我姓朱名标。既然阳寿未尽,就请阎君放我回去吧。” 还没等秦广王发话,黑无常带着一个人也来到了堂上,只见他大手一挥,那人的头套便消失无踪。朱标站在旁边,瞧了个清楚,来人正是他的便宜老爹朱元璋。 “爹?”朱标喊道。 朱元璋适应了一下,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大吃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有人喊爹,而且这声音还非常熟悉。他转头一看,正见朱标跪在地上。 “标儿,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啊?”朱元璋伸手去扶,才发现手还被锁链困着。 朱标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回答:“爹,是儿子。您怎么到这儿了呢?难道说有人行刺?” 朱元璋叹了一声:“标儿啊,咱听说你被人伤了,昏迷不醒。没想到咱爷俩在这儿见到了。” “哎?我说你们俩,当这儿是你们家啊,怎么还唠上嗑儿了呢!”一旁的黑无常扽了一下手中的锁链,险些将朱元璋拉倒在地。 “无妨。”秦广王摆摆手,示意黑无常退下。 “照你俩这么说,你们是父子。”秦广王指着朱标,继续说,“方才他说他是大明太子,那想必这位就是大明皇帝喽。” 朱元璋挺直了身子,说:“咱就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标转身对秦广王说:“禀阎君,我爹的阳寿也未尽啊,应该还有......” “你说的没错,本王查过了,还有二十四年。”秦广王说。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朱标追问。 “怎么回事儿?你问你爹啊!”秦广王指了指朱元璋。 “爹,您到底怎么了?儿子看了胡惟庸的启本,也收到了中书省转呈的奏折,心里一直担心......” “标儿啊,说来话长啊!”朱元璋简要地说了一下最近发生在皇宫里的事情。 就在朱标到达中都临濠的当天,朱元璋像往常一样批阅奏折。由于朱标外出,他需要批阅的折子一下多了起来,在御书房足足坐了一个上午,屁股都没动一下,才把高高的两摞奏折给看完了。 朱元璋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准备起身活动活动,可谁成想,刚站起身来便感觉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趴倒在书案之上,不省人事了。这下可把值殿的内侍给吓坏了,第一时间传了太医,并且禀告了王祈年。 王祈年在太医的指导下,缓缓地将朱元璋扶起来,斜靠在椅子上,然后太医给把了脉。当时给出的结论是操劳过度,静养些日子就行了,并无大碍。于是,王祈年吩咐内侍将朱元璋抬到乾清宫的暖阁之中。正如太医所说,当晚朱元璋就转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守在床边、泪眼婆娑的马皇后。 醒是醒过来了,可是只要稍微动一动头,朱元璋就立即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头晕、头痛得厉害。这样的情况之下,马皇后只得吩咐停了朝会,对外称皇帝微恙,并且严令宫人不得乱言,一旦发现,立即处死。 太医院院正,把家都安在乾清宫了,每天把脉、开药,探讨病情。好嘛,汤药喝了不少,针也挨了不少,可就是一点儿也不见好。这样持续了三四天,朱元璋趁着清醒,下达了让中书省将要事转呈太子处置的旨意,并急诏邓愈、汤和返京。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来天,也就是在朱标遇刺的第三天,一早醒来的朱元璋,突然感觉清爽了不少,头也不晕了,也不痛了,就和正常的时候一样,这病就像是突然到来,又突然消失了一样。太医院院正把了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终于能够下床走动的朱元璋,恨不得立即到院子里面跑几圈儿,看到马皇后一脸的憔悴,他忍住了。 让太医退下后,朱元璋请求马皇后给他做几样小菜,来一碗热粥,好好吃上一顿饭。马皇后见到朱元璋病去身健,心中欢喜,亲自下厨。 就在宫内上下以为皇帝龙体恢复的时候,朱标遇刺的消息传回了京师。这等消息,谁也不敢耽搁,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亲自带人进宫,面见朱元璋。 说来也是巧了,要是当时马皇后在兴许就给压下来,可是马皇后去厨房忙活了,锦衣卫指挥使求见,没人敢拦着。于是,大病初愈的朱元璋,听到了晴天霹雳——太子遇刺,昏迷不醒。 “标儿,咱的儿啊!”朱元璋泪流不止,大呼三声,随即晕厥。还在厨房忙活的马皇后,得知消息,立马扔下手中的炒勺,直奔乾清宫。 这一次,朱元璋并没有上一次那样的症状,无论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唯有呼吸尚在。问明缘由的马皇后,也差点儿站不稳摔倒在地,她感觉大明朝要天塌地陷了——皇帝和太子同时病危。 就在当晚,黑无常来到皇宫之后,锁走了朱元璋的灵魂,带他来到了地府。 听完朱元璋的讲述,朱标大哭跪地:“儿子不孝!” “标儿啊,起来吧。时也命也,没想到咱爷俩......”朱元璋又叹了口气,“咱大明的江山......” 朱标一下子从地上崩了起来,想要冲到秦广王面前,却被白无常给扽了回来,他大喊道:“阎君,我父子二人,阳寿未尽,可否放我们回去?” “这个嘛?”秦广王有些为难,“你们阳寿未尽,却来到地府,这其中必有因缘......” 没等秦广王说完,一名尖嘴猴腮的小吏,凑到他的耳边低语:“回禀阎君,菩萨说有因必有果,那朱标是个异数,所以才出现了现在情况。这二人身份特殊,菩萨念世间疾苦,不忍生灵涂炭,说可以让他俩中的一人返回阳间。” 秦广王点了点头,摆手让那小吏退下,他再看朱标,眼神中多了一丝好奇。 第218章 父子相争 “这就是你们的命数,不可违!”秦广王一字一顿地说。 “禀阎君,我父子二人同遭大难,这天下眼看就要大乱,届时百姓遭殃,哀鸿遍野,岂是阎君所愿见的?请阎君明察。”朱标恳求道。 “是啊,请阎君明察。老百姓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天下不能乱啊!”朱元璋附和着,甚至抬手施礼。 “这个嘛!本王当然不愿意了,前些年天下大乱,死人无数,本王还没处理过来呢,地府都要塞不下了。然而,你们二人既然来到地府,怎可轻易还阳!” “阎君......”朱标再欲分辩,被秦广王打断。 “本王虽是阎君,掌管地府一殿,也绝非无情之人。这样吧,你父子二人商量一下,看谁留下投胎,谁返回阳间?”秦广王将选择权交给了朱标父子二人。 “谢阎君。”朱标拱手施礼。他心想,能让便宜老爹回去也行啊,从现在开始培养朱雄英当接班人也还来得及。至于他自己,正好投胎回到现代去。 “禀阎君,我留下,请让我儿还阳。”朱元璋抢先一步,对秦广王说。 “不,不!阎君,请让我们再商量商量。”朱标笑着说。秦广王点了点头。 “爹,这天下是您打下来的,只有您能够压服那些骄兵悍将、功臣勋旧。儿子才识浅薄、德行不足,如何能守住大明的江山!”朱标对朱元璋说。 “标儿,你才二十岁,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爹是快五十的人了,从一个放牛娃成了九五至尊,苦吃过,福享过,爹知足了。古往今来,你爹我也算是响当当人物了吧,在这么多皇帝当中,也能排上号了吧。”朱元璋看着朱标,老泪纵横。 “可是爹,大明的江山,儿子如何担得起来啊?”朱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标儿,若是以前,咱确实担心,你性子柔弱,遇事不够果断,那些个骄兵悍将留给你,是个祸害。可是,最近两年,也不知怎地了,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的所作所为,爹看在眼里,心里也放心不少。” “本来呢,有咱在,你又年轻,有的是时间收拾那些个不服管的人。咱会把江山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再交给你。可是现在,咱没这个机会了,希望你能够把大明的江山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你要记住,为君者,要善识人,用人。那些个开国公侯里面,论忠心,论能力,你徐叔叔都排第一,邓愈排第二,宋国公排第三,还有汤和……” “是宋国公,不是韩国公?”朱标诧异道。 “是宋国公。他的为人咱清楚,大是大非他心里有数。” “你表哥,你大哥,你的兄弟们,那都是自己人,是你的左膀右臂。还有你媳妇儿家的,都可以放心用。有这些人在,没人能掀翻了天。” “可是爹,还是您回去最合适了。论儿子,您不止我一个。”朱标仍旧坚持。 “放屁!你想让咱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朱元璋恼了,举手要打。 “行啦!”秦广王发话打断了父子二人,“你们商量出个结果没有?人道轮回的入口,就在那边。谁留下,现在就可以去投胎了。” 朱元璋和朱标同时朝秦广王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里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两名地府鬼卒守在旁边。 与此同时,黑白无常大手一挥,朱标父子二人身上的锁链瞬间消失无踪。朱标立即反应过来,拔腿就想朝轮回通道跑。可惜,还是朱元璋先下手为强,他没有抢跑,而是先一脚将对面的朱标踹倒在地,然后再向轮回通道冲刺。 等朱标从地上起来,朱元璋已经快跑到洞口了,朱标意识到,一切都晚了,便宜老爹报定了心思,自己已然没有机会了。 他突然大喊:“爹,您留步,容儿子再说两句。” 朱元璋闻言,脚步慢了下来,但并没有回头。 朱标转向秦广王:“禀阎君,我兄弟四人出行在外。如今父亲病危,我只想能够在阳间见父亲最后一面,尽人子的孝道。请阎君开恩。” 朱元璋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秦广王沉思了片刻,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听好了,从你还阳开始算,第十天天黑后的一个时辰,我会让你爹的魂魄暂归肉体。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谢阎君。”朱标闻言大喜,跪地磕头。这是他对于便宜老爹唯一能尽的孝道了。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是结合了两世的记忆,懿文太子的孝心仍在,而且他在穿越的日子里也深切感受到了朱元璋的父爱。 朱标又朝朱元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爹,儿子不孝,十日后再见!” 说完,朱标在白无常的带领下离开了地府,同样锁链加身,目不能视。朱标走后,朱元璋被秦广王命人暂时看管起来,等十日后再投胎。 来时长回时短,朱标估计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又能看到东西了,锁链也不见了,他回到了陈留的县衙,看到了躺在榻上的自己,此时黑夜将尽,天光初现。 “这下再回到身体中,便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了,历史在这一刻,也许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以后凡事都要靠自己了。”朱标心想。 “还磨蹭什么呢!赶紧回去,大爷我可没功夫伺候你!”白无常在身后用力一推,朱标踉跄着扑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转过身来,慢慢躺了下去。 “喔喔!”雄鸡一唱天下白。 床榻上的朱标渐渐地睁开了眼睛,与上次不同,他感觉到了前胸伤口的疼痛,说明他是真的活了过来。他用力支撑起上身,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话音刚落,房门大开,秦顺冲了进来。他看到朱标坐了起来,一个箭步来到床前,扑通就跪下了。 “太子殿下,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小的,小的……”秦顺哇哇大哭。这几天他一直守在门外,祈祷朱标能够醒来。 “顺子,起来吧。孤没事儿了,你赶紧去把三位殿下叫到这儿来,一刻也不能耽误。”朱标一边儿找衣服,一边儿说。 “殿下,小的先伺候您更衣吧。”秦顺站起身来。 “不用!你赶紧去!”朱标几乎是用吼的,“时间不多了!” 秦顺很少见到太子这样,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一刻钟之后,朱樉、朱棡和朱棣就站在了房间里。 朱标看着三人,这情景似曾相识。人到齐了,朱标也不废话。 “老二,老三,老四,咱们必须立即动身,十天之内赶回京师,否则就来不及了。” “大哥,为何如此着急?你身上还有伤呢!”朱樉问。 “是啊!大哥,为何非要十天之内,到底什么来不及了?”朱棡问。 还没等朱棣说话,朱标回答:“跟你们说吧,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皇病危,时日无多。” “啊?”三人惊呼。 “我看大哥是太想父皇了。父皇身体健硕,一向很少生病,大哥不必担心。”朱棡安慰道。 “大哥是半夜做得梦吧,那梦就是反的。”朱棣赶忙说。 “实话跟你们说,这阵子,中书省、大都督府的奏折都转到我这儿了。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了吧。反正,现在必须走!我就算死,也得死在回京的路上。”朱标说着就往外走。 朱樉三兄弟这时也明白了,宫里肯定是出事儿,他们的父皇很可能已经不能理政了。于是也跟着出去了。 第219章 回光返照 朱标叫来李大力,让他立即安排快马,挑几个锦衣卫,和他们兄弟四人立即返京,其余人等,收拾妥当后返京。 在朱标兄弟四人飞速回京的时候,宫里的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皇帝昏迷不醒,已经好几天了,试过了不少办法,都不见效。由于尚有微弱气息,太医也不敢说皇帝殡天这样的话,只能尽力开一些吊命的方子,希望有奇迹发生。 目前,宫里上上下下全凭马皇后一人撑着,大事小情的,都由她决断。有关皇帝的任何消息,依旧严密封锁,尽管如此,长时间不举行朝会,百官再怎么样也猜到了一些,所以京城之中,小道消息四处流传。 韩国公府,一间偏室之中,李善长与胡惟庸对面而坐。 “老相国,依您看,上位现在?”胡惟庸小声地问。 “不容乐观。太子遇刺一事,对上位打击不小。”李善长缓缓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等消息。” “可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天不会变,朝廷也不会变。”李善长意味深长地说。 “学生明白。”胡惟庸点头答道。 “告诉他们,没有旨意不要擅动。以不变应万变,方为正道。” “老相国请放心,学生这就去办。”胡惟庸起身,“老相国,您保重。” “去吧。” 待胡惟庸走后,李善长闭上眼睛,缓缓地说:“上位,您要先老臣一步了吗?” 坤宁宫,马皇后上座,沐英坐下手位。 “皇后娘娘,陛下洪福齐天,神佛共佑,定然会龙体康健,您一定要保重。”沐英两眼通红地安慰道。 “文英,你不用担心,为娘撑得住。可眼下,你的几个弟弟都在外面,太子生死未卜。为保平安,得做些准备啊!”马皇后对沐英说。 沐英思考片刻回答:“娘娘,如今京城内外,流言四起。现在若是有大动作,不免引起恐慌,加剧流言的传播。臣以为,应该外松内紧,加强宫城的守备。同时,让太子和三位殿下,尽快返回京师。” “文英,那就由你暂时负责宫城宿卫,这样为娘也放心些。”马皇后起身,来到沐英跟前,拉住了他的手。 “臣谨遵娘娘懿旨。”沐英跪倒在地。 “儿啊,咱们娘俩无论如何都得撑过这一关。”马皇后语重心长地说。 从这一日起,沐英便留在宫中,暂时统领锦衣卫,日夜巡逻,直到朱标等人返回。 “还有多远?”朱标一边拍马,一边问李大力。 “殿下,今晚就能到江边了,明日便可过江,到达京师。”李大力回答。 “时间不多,再加把劲儿!”朱标催促道。 从陈留离开,朱标快马加鞭,一行八人,换马不换人,直奔江浦。可是,朱标毕竟有伤在身,到了中都,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差点儿摔下马来,不得已在临濠歇了半日,处理伤口,而后继续前行,幸好没耽误太多时间。 到达江浦,天色已晚,朱标再心急,也没办法立即过江,只好耐着性子等到清晨,一刻不停地渡江而过。下了船,再走没多远,就看到了南京的城墙。 “爹,儿子回来了。”朱标心中念叨着。 日近午时,朱标到了西华门下马。 “老二,老三,你们俩立即回府,沐浴更衣后,带着媳妇儿进宫。记住,一刻也不能耽误,天黑之前,务必赶到乾清宫。”朱标说。 “好的,大哥。”朱樉和朱棡回答。 “走吧,老四”朱标、朱棣和秦顺三人一同进了西华门。 “殿下,要不要去通禀一声,您和三位殿下平安回来了,”秦顺边走边说。 “不用了。西华门的守卫,早就去通知了。”朱标说,“老四,你也回去洗洗,换了衣服,到春和宫找我。” “好的,大哥。”朱棣回答。 来到春和宫门,朱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个多月之前,他从这里告别妻儿离开,差一点儿成了永诀。 一进宫门,就看到常秀抱着朱雄英站在庭院之中,此情此景,朱标潸然泪下。他张开双臂,走向妻儿,一把将他们抱入怀中。 “爹爹……”朱雄英叫个不停。常秀泪眼婆娑,强忍着不哭出来。 “放心吧,我回来了。”朱标送来二人。 “拜见太子殿下。”春和宫上下所有人,齐声道。 “都起来吧。”朱标说,“孤要沐浴更衣,赶紧去准备。” “秀儿,你过来下。”朱标将朱雄英抱在怀里,拉着常秀走到正殿之中。 “父皇病危!”一到殿中,二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没错。稍后,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到乾清宫。”朱标继续说。 “嗯嗯。”常秀回答。 “快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朱标没有诉尽衷肠,而是催促常秀去做准备。 常秀也不多留,叫人领走朱雄英,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朱标兄弟四人回来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禀告了马皇后,她心中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标儿无恙,佛祖保佑!”她双手合十。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天光渐暗之时,朱标一家三口,朱樉一家,朱棡一家,朱棣都来到了乾清宫。马皇后也被请了过来,征得她的同意后,朱橚、朱桢、朱榑、朱梓、朱檀、朱椿、朱柏以及尚未满月的朱桂都被叫了过来,总计十二个儿子(赵王朱杞早逝),外加十一位公主,另外还有沐英。 等人都到齐了,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了。待在朱元璋床边的马皇后也不知道朱标召集这些儿女为了什么,正想起身询问,却听见了朱元璋的声音。 “妹子?妹子?” 马皇后一把握住朱元璋的手,回答:“重八,重八,你终于醒了。” “醒了,醒了。”朱元璋挣扎了几下,在马皇后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他面色红润,声音浑厚,完全不像是大病的样子。马皇后心中大喜,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 “妹子,标儿回来了吗?”朱元璋急切地问。 “今天刚回来。放心吧,太医看过了,标儿并无大碍。”马皇后回答,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那就好。”朱元璋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又想到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的心又沉重起来。 “重八,标儿不知怎地,把所有的儿女、儿媳妇还有雄英,都叫来了,现在就在殿外。” “是吗?扶我出去。”朱元璋闻言,立马就要下床,他的时间不多了,临走之前能看看儿孙们,他也少了份牵挂。 马皇后担忧地说:“你刚刚醒来,不宜走动。我去叫他们进来。” 朱元璋提高了嗓门说:“妹子,你一定要扶我出去。另外,把所有内侍、宫女、女官全都赶出去,就留咱们自己家人。” 在场的众人心中皆是一喜,唯有朱标除外,他知道,现在只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娘,您进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朱标上前一步说道。 第220章 最后一面 朱元璋在马皇后的搀扶下,走出了寝殿,来到门口,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并让马皇后搬把椅子坐在旁边。 看到朱元璋出来,殿外众儿女心中皆是大喜,唯有朱标例外,他知道留给便宜老爹的时间就剩一个时辰了。众人本欲行礼,却被朱标拦住了,于是都将目光投向了朱元璋。 可朱元璋并没有注意他们,而是盯着去搬椅子的马皇后,直到她坐下来,才转过头来。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朱标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其他人也有样儿学样儿,呼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秦王妃王月悯,心中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听回到府里的秦王说,太子苏醒,日夜兼程回到京师,她就吃了一惊。据消息,刺杀朱标,正中要害,居然还能活过来。见到真人的时候,她不信也信了。 再等看到朱元璋也跟没事儿人似地走了出来,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感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反而像是针对她们北元潜伏势力的一次行动。很显然,结果是北元一败涂地,她甚至能想象到下一刻自己被缉拿的情景。 朱标这么一搞,马皇后更加不明所以,反观朱元璋心中大悦,招呼朱雄英上前来。朱雄英一路小跑到了爷爷奶奶跟前。 朱元璋一把抱起朱雄英,使劲儿稀罕了一下,说道:“很好,很好!都起来吧。” “谢父皇。”众人齐呼,起身肃立。 朱元璋扫视众人,缓缓地说:“祖宗在天有灵,看到咱们朱家如此人丁兴旺,一定非常高兴。” “咱很好,不用担心了,都回去吧。”朱元璋摆了摆手,“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留下。” “是,父皇。” “文英,等一下。”朱元璋叫住了转身要走的沐英,“你现在去将韩国公和诚意伯请到这里来,速度要快,路上不要耽搁!” “臣遵旨。”沐英领命而去。 朱元璋抱着朱雄英,拉着马皇后走进殿内,朱标兄弟三人也跟着进去了。 朱元璋在殿内的圆桌旁坐了下来,朱雄英就坐在他的腿上,马皇后则紧挨着落座。 “你们仨也坐吧。” “谢父皇。”朱标三人与父母对面而坐。 “妹子,老大,老二,老三,”朱元璋一个一个地看,一个一个地叫着,一字一顿地说,“咱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重八?” “父皇?”朱樉和朱棡一下子跪了下去。 朱标也跪在地上,却没说话,眼中泪流不止。 “不要哭,不要哭,这是天命,我知道。能够成为九五至尊、千古一帝,咱知足了,老天爷对咱不薄。”朱元璋继续说。 “老大,咱走了,大明的江山就交给你了。老二,老三,你们要好好辅佐老大,把这片江山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父皇,您不会有事儿的,父皇!”朱樉带着哭腔说道。 “父皇乃人中之龙,必定长命百岁。”朱棡哽咽着说。 “老大?”朱元璋没有理会朱樉和朱棡,又叫了一声朱标。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朱标擦了擦眼泪回答。 “这就好,这就好。人总是要死的,无论你是贫是富,是贵是贱,老天爷在这方面是公平的。还是那句话,咱知足。” 这时外面传来了沐英的声音:“禀陛下,韩国公和诚意伯现在殿外等候。” “老二,老三,你们先出去吧。把两位先生喊进来。”朱元璋吩咐道。 “是,父皇。”二人答应,起身离开。 “老大,你起来,坐在咱这边儿来。” 待到李善长和刘基走进殿内,发现皇帝一家,祖孙三代围坐在圆桌旁,像是一幅天伦之乐图,不过皇后和太子,眉宇间都透着一种哀伤。 “臣李善长、刘基,参见陛下。”儿臣跪地施礼。 “两位先生,快快请起。”朱元璋笑着说,“请先生们来,是有一事相托。” “上位尽管吩咐,老臣万死不辞。”李善长回答。 “请陛下明示。”刘基回答。 “与两位先生相识十数年,今日怕是缘分要尽了。”听到这话,李刘二人心中一惊。缘分要尽?那是有人要离开人世了,可是他们俩人不可能同时被赐死,难道说?二人实在不敢想象这样的事儿。 “咱走之后,大明的江山就交给太子了,望先生们鼎力相助。”朱元璋平静地说。 李刘二人闻言跪倒在地:“陛下何出此言?” “人各有命。还请二位先生不要推辞。”朱元璋没有回答他们。 李刘二人对视一眼,回答:“臣遵旨。” “起来吧。二位先生暂到门外等候。”朱元璋对他们说。 “是,臣告退。”李善长和刘基施礼退出殿外。 这么一番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朱标忍不住开口:“父皇,母后,儿臣也告退了。” “老大,你......”马皇后话还没说完,只听朱元璋说:“你去吧,带上雄英到外面等着。该说的,咱都已经说过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朱标接过朱雄英,慢慢走出殿外。殿内只剩下朱元璋和马皇后二人。 “妹子?” “重八?” 寝殿之外,朱标抱着朱雄英和朱樉、朱棡站在左手边,李善长和刘基则站在右手边,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见马皇后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重八!” 朱标知道,一代传奇帝王,朱元璋驾崩了,比历史上早了足足二十四年。他抱着朱雄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善长、刘基当然也明白这一声呼喊代表着什么,不由得老泪纵横。 唯有朱樉和朱棡,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们的父亲就这样走了,方才还好好的。二人推开殿门,正欲冲进去一看究竟。正赶上马皇后走了出来,她对着门外的五人说了声“陛下走了”,便向后倒去。 冲在前面的朱樉和朱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马皇后,嘴里呼喊:“母后?母后?” 朱标赶紧站起身来,跑到宫门口大喊来人。几名宫女将马皇后搀回坤宁宫,并去传了太医。 “李先生,刘先生,外朝还要仰仗两位。”朱标对着李、刘二人鞠了一躬,朱樉和朱棡也跟着鞠躬。 “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请节哀,臣等自会料理。”李善长和刘基赶紧施礼答道。 “有劳两位先生了。”朱标直起身来说道。 第二天,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进而席卷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洪武七年六月十五日,一代草根皇帝朱元璋崩于乾清宫,享年四十五岁。 大明开国之君洪武皇帝朱元璋,提早二十多年撒手人寰,这虽然让他免受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的痛苦折磨,却也使得巩固江山根基、解决内忧外患的重担落在了年仅二十岁的朱标身上。 第221章 国之大丧(上) 回到春和宫,朱标心中难以平静,虽然这一天,他早有预料。返京的途中,他无数次想象过今天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天子一丧,天下缟素,群臣痛苦,这些都可以预料到,他唯一担心的是,便宜老爹会不会趁这一个时辰,大开杀戒,为自己铺平道路。 没想到,朱元璋走得如此平和,他没有因为即将失去手中的权力而大发雷霆,见了妻儿,托付了江山社稷,他心愿已去,唯有驻军在外的兄弟,未能说上最后一句话,是他最大的遗憾。 对于今后的日子,朱标早有准备。这结果,自他还阳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是当之无愧、毫无悬念的帝位继承人,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度过权力交接的动荡时期。 朝里朝外,文武百官,任谁也没想到,大明帝国的第一次权力交接,来得如此突然。在韩国公李善长的授意下,中书左丞胡惟庸首先代表文官系统上了折子——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朱标即皇帝位,君临天下。大都督府同知都督沐英也上了同样的折子。 当然,朱标是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接受的。按照惯例,这样的戏码要唱足三次才可以,所以奏折朱标看都没看,放在桌案之上。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一趟坤宁宫。 自打朱元璋驾崩,马皇后整日以泪洗面,他们这对患难夫妻,感情深厚,不是一般的后宫妃嫔可比。原以为,可以白头偕老,怎奈阴阳两隔。每每想到此处,马皇后都无法自已,痛哭流涕,乃至晕厥。太医院的太医救醒一次,再哭晕一次。太医说这样反复下去,要出大事儿。 坤宁宫的女官赶紧将此事报告给了朱标。虽然朱标还没有即皇帝位,但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朱标得知此事,立即赶往坤宁宫,正好看见马皇后又以泪洗面。 “娘,您要保重身体啊!”朱标跑进去,一下子跪在地上。 “标儿,你爹走了,娘这心里难受啊!”马皇后看到是朱标来了,止住了哭声,说道。 “可是娘,您这样一个哭法儿,太伤身体。”朱标叩首道,“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儿,让儿子们怎么办啊?儿子刚刚失去了父亲,可不能再没有您啊!娘,娘!”朱标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他这么一哭,马皇后反倒不哭了,双手抱住朱标的头,哽咽着说:“标儿,你也得注意身体。你爹将大明的江山社稷交给你,你得担负起来。” “儿子明白。可是娘,儿子担心您啊!”朱标仍旧大哭不止。 马皇后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好了,好了!为娘知道,快起来吧。” 见马皇后这么说,朱标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站起身来。 “母后,父皇殡天,朝局动荡,儿臣资历尚浅,骤当大任,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皇后看了看左右的宫女,示意让她们下去,然后说道:“唯有施恩,稳住人心。立即召魏国公、曹国公返京,坐镇京师。有你徐叔叔在,那些个骄兵悍将就闹不起来。至于文官嘛,李善长、刘基两位先生,你父皇有当面交代,自然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不过什么?”朱标问。 “刘先生已是油枯灯尽之时,而李先生年纪虽大,却精神得很啊!中书左丞胡惟庸马首是瞻,身后还有一大批淮西勋贵。”马皇后轻声说道。 “母后的意思是,居功自傲,尾大不掉。” “谋揽权势,万人之上。有你父皇在,他们还收敛些,如今只怕……” “那就不予加恩,以示警告?” “万万不可,该做的还是要做。你初登帝位,正是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有些事儿,还是放放再说吧。” “儿臣明白,谢母后教诲。” “行了,你先回吧。娘没事儿,你放心。” “儿臣告退。” 中书省和大都督府的动作也是真快,后面连续两天递折子,请朱标即皇帝位。三请之后,这时候才是朱标该答应的时候。 朱标在奉天门召见了中书省左丞胡惟庸、御史中丞陈宁、大理寺卿刘基、大都督府同知沐英,还有刚从北平返回的卫国公邓愈和中山侯汤和。 商议并决定如下事项: 第一,于七月二十日,举行登极大典,着礼部、鸿胪寺、仪礼司会同准备。 第二,召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宗异回京。军务安排,悉听大将军令。 第三,草拟大行皇帝谥号、庙号。 第四,在城北钟山一带勘定吉壤。 第五,草拟改元年号。 朱标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给便宜老爹修建陵寝。朱元璋称帝后,没有着急修建陵墓,历史上明孝陵始建于洪武十四年,工期两年,也只是完成了主体建筑,整个陵园全面落成,则已经是永乐十一年了,前前后后修了三十二年之久。 朱标一想到,便宜老爹停灵两年之久不能下葬,浑身都难受,而且灵柩停在宫城之内,难免有些毛骨悚然。当然,这种事古来有之,自然有成熟的应对之法,只有朱标这个后来人,难以接受。可是修建皇陵是个大工程,没有些时日绝对建不成,光是地下玄宫的修建也得半年左右。纵览明代皇陵,除明仁宗的献陵外,规模都不小,每座帝陵耗银数百万两,可以说是倾国之力。这些都是为死人服务的无用之功,本可以节省些,可是朱元璋的带头作用起得不好。 先是花大力气修建了父母的陵墓,自己的孝陵也是宏伟异常,单是陵园的周长就达到了当时南京城周长的三分之二。说他是个节俭的人,可在身后事方面,却舍得花钱。按理说,后世之君应该效法祖先,处处以祖制为准绳,不敢超越。 朱老四奉天靖难,夺得天下,迁都北京,另立山头,开辟了天寿山的皇家陵园。作为天寿山的首陵,他早就把祖制扔到脑后,天高皇帝远,父母管不着,为了突显自己的伟大功业,大搞土木工程,长陵之巨大,可见一斑。 好在仁宗朱高炽心地良善,爱惜民力,陵寝规制极为简单,取消了不少建筑,算是做了一个好榜样。后嗣之君,虽然恢复了一些建制,总的来说,超越不大。 可惜,到了嘉靖以外藩入继大统,情况又变了。他先下旨将父母陵寝规制提升到帝后一级,而后又大修自己的万年之地,远超前人。举个例子,皇陵中最重要的祭祀建筑祾恩殿,永乐的长陵为面阔九间的重檐庑殿顶,堪比奉天殿,并有左右配殿各十五间,嘉靖的长陵是七间重檐,配殿各九间,其余各陵都是五间重檐,配殿各五间。 所以,为了节省民力,打个好样儿,朱标在便宜老爹朱元璋陵寝的修建上,打算参考他孙子朱高炽的献陵,设施尽量简单,做到小而精,并且将来他自己的陵寝,无论建在哪里,也是如此,只小不大,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好榜样。 在陵寝规制方面,朱标也不会太过己甚,这毕竟是大明王朝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帝陵,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明孝陵、十三陵、清东西陵中,但凡对外开放的,朱标在后世都去参观过,其中的重要建筑他都略知一二。譬如明孝陵,从下马坊开始,依次是大金门、圣德神功碑亭(四方城)、御河桥、神道、石像生、灵星门、五孔御河桥、文武方门、孝陵门、孝陵殿、大石桥、方城、明楼、宝城以及宝顶,宝顶之下便是地宫,安放朱元璋夫妇的棺椁。 第222章 国之大丧(下) 至于谥号和庙号,朱标自然是尊重历史,无论中书省递上什么样的选项,他都会批示如下:尊谥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 至于孝陵的位置,朱标指派刘基去勘察,无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会选定钟山之阳,独龙阜玩珠峰之下的位置。中都停建,一些在途物料被运抵南京,准备增修文华殿、武英殿,现在正好可以用来修建孝陵。 不知为什么,便宜老爹没有留下遗诏,对身后事如何操办,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指导。好在,真实的明太祖遗诏字数不多,朱标了然于胸。 对于丧事办理,只有寥寥数语:“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无妨嫁娶。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可见,其本意是节俭为主,勿添麻烦。 朱标觉得有必要对礼部说一说大体思路,省得搞得太繁琐,于是吩咐说:“顺子,去把中书省左丞胡惟庸,礼部尚书牛谅、太常寺卿陈昧叫来。” “父皇骤然殡天,未有遗诏。事关丧礼,孤有几点交代。” “请太子殿下示下。”胡惟庸拱手。 “父皇起于淮右布衣,时时处处为民着想,孤深有体会,故妄自揣度父皇遗愿,大丧礼仪,务求简单。” “第一,即日布告天下,先帝崩逝。第二,天下臣民自得令之日,哭临三日,释服,嫁娶无妨。第三,中外官员不得擅离信地,各行省、都司,许遣一人到京。第四,不得组织民众到官府、内宫哭临。第五,不得以丧礼名义加派杂税。第六,山陵制度,务从节俭,丧祭仪物,不用金玉。” “谨遵太子教令。”三人同时答道。 “牛尚书,孤有一事相询。” “殿下请讲。” “陵寝营建,非一日之功。父皇梓宫如何安排?” “回禀殿下,此事臣已有考虑。依宋制,宋帝生前皆不修陵,嗣君为之,大行皇帝停灵七月奉安地宫。” “既有前例可援,孤就放心了。暂安何处为宜?”朱标问。其实明代有专门的宫殿暂安大行皇帝、皇后梓宫,叫仁智殿,在武英殿以北。不过,南京宫城内却还没有这个地方。 “臣以为,暂安奉先殿为宜。”牛谅回答。 “好,此事依牛尚书所言。山陵之制,莫备于汉,举国之力,开山凿陵,所耗何止亿万。先帝念民生艰难,陵园因山川之故,毋多修作,为万世之表。烦请诸位时时、事事不忘以民为本,毋违父皇遗愿。” “臣等谨记。” “好了,退下吧。” 礼部动作很快,转天就递上了丧仪的折子,内容还真是不少。其中涉及到朱标的部分,却也不是很多。首先,朱标和弟弟妹妹们,作为儿女,当守孝三年,服斩衰。三年并非严格三十六个月,而是头两年以及第三年的前三个月,亦即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说,普通人三日释服,朱标等人二十七日释服,这期间正式场合,则服素衣乌纱帽黑角带。 其次,大行皇帝梓宫、神主牌位、几筵都置于奉先殿。朱标每日早晚前往,大哭于陵前,如是三日,其后七日只需早上前往即可。 还有一些事项,譬如登极,上尊谥号,都需要先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礼、祭告。 哭临的时候,朱标留心观察了一下百官的情形。朱元璋作为大明开国之君,撒手人寰,朝廷中的很多官员,都是同他一起打天下的,感情深厚,哭临之时,真情流露,倒也不似假哭,譬如刘基、李善长、邓愈、汤和等。还有一些早期收养的义子也是痛哭流涕,沐英就是典型代表,其悲痛程度简直胜过朱标这个亲儿子。朱标每天都得去劝劝他,甚至专门派人看着,以其防悲伤过度,哭坏了身子。 大概过了十来天,大理寺卿刘基勘察钟山返回,果如所料,吉壤位置与后世孝陵所在完全一致。朱标立即召来了礼部、工部、太常寺等相关人员,把自己抽空绘制的陵寝草图拿了出来。 说是草图都有点过了,只是朱标对于陵园的一个大概的规划,简单画了几笔,写了标注。例如占地面积,区域划分,从里到外都有哪些建筑,主要的建筑规制等等,这都来自于他当年参观明清帝陵时看的简介。 毕竟是帝陵,太过寒酸也说不过去,总的来说,孝陵的陵园规划大大缩小,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帝陵,而不是整整一个陵区。也许朱元璋方面就是把孝陵陵园当作这个大明帝国的帝陵陵区来规划的,所以面积极大,可惜出了个朱棣,使得老朱只能孤零零地独享这一片风水宝地。 “殿下竟然对陵寝建制也有如此独到见解,臣佩服之至。”工部尚书张允拱手道。 “得了,孤随手画画而已。”朱标摆摆手,“接下来,工部要抓紧绘制详细图样。有什么困难,随时上报,所需丧祭器物,也抓紧准备。时间不等人啊!” “臣明白。”张允,牛谅、陈昧一同回答。 “刘先生,有什么要说的?”朱标看刘基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有此一问。 “殿下,臣所勘察的吉壤之地,并非白地,尚有农户数十,以及一座寺庙。本想请旨迁移,方才看了殿下的规划,不迁亦可。” “既然和陵寝修建并不冲突,那就慢慢办理。该迁还是迁吧。万年安息之所,还是不要太过喧嚣。”朱标说。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今孝陵虽然不大,但是万一以后不迁都,自己的陵寝肯定建在旁边,提前预留出地方总是方便。 “臣明白了。”刘基回答。 “陵寝修建,以地宫、宝城为先,其余的可以缓缓。父皇在天之灵,期盼入土为安。这一段时间,就有劳各位了,退下吧。”朱标说。 “谨遵太子殿下教令。” 待几人走后,朱标又想起来一事,于是吩咐:“顺子,叫锦衣卫百户李大力。” 不一会儿,李大力走进来,跪地:“标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大力,你先派人把那日的行刺之人从陈留带回京师,好好照顾,不得用刑。顺便打听一下随行队伍走到哪儿了,告诉崇礼侯买的里八剌,速速返京。” “标下,领命。”李大力躬身答道。 朱标走到李大力跟前,小声地说:“派可靠之人,盯紧秦王府。” “秦王府?”李大力有些诧异。 “对,准确的说是秦王妃。王府每日有何人进出,前门后门、高低贵贱、男女老少,都要一一记录,核实身份。特别是秦王妃出府,务必盯紧了。一日一报,不得有误。” “标下,领命。” “记住,此事绝密!”朱标小声叮嘱。 “标下,明白。” 第223章 托孤之臣 “没想到这都让他逃过一劫。”王月悯坐在房间床榻上,揉着太阳穴说。 “公主何必懊恼。一石二鸟之计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朱皇帝毕竟还是死了,凭太子一个毛头小子,怎能够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明廷大乱将起。”乌兰图雅劝道。 “没那么简单。骄兵悍将固然难以驯服,但也有死心塌地效忠朱家的,徐达、李文忠、邓愈,明军中的这三个核心人物,对朱皇帝可都是忠心耿耿。太子是朱皇帝钦定的接班人,这些人自然马首是瞻。” “他们都被召回南京了。明军在北边没了主心骨,正是大王南下的好机会。”乌兰图雅建议。 “这个消息不用传,哥哥自然会知道。不过,行刺太子的人可靠吗?” “公主放心,绝无问题。” “那就好。最近不要和任何人联系。”王月悯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微翘,“适逢大丧,我们应该悲伤才是。” “是,公主。”乌兰图雅问微微一笑。 南京仪凤门,马忠站在城门洞里向外张望。今儿一早,朱标吩咐让他等候北归的魏国公等人。他赶紧收拾一下就出来了,一直向北来到仪凤门。从北门渡江而过,入仪凤门最方便,而且这里也靠近军营,魏国公定然会从这里入城。 等了差不多一上午,仍不见人影儿。如今已近七月中旬,艳阳高挂,着实有些晒人,马忠便退回到门洞等候。 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忠赶紧走出来张望,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急奔而来。 “终于来了吗?”马忠自言自语。 “吁!”一人奔至城门前,见马忠直愣愣地站在道儿中间,赶紧勒马。 马忠看那人穿着,像是军中将领,于是问道:“前方来人,可是魏国公?” 那人正待发作,听了问话,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是名内侍,随即脸色一换,回答:“正是。” “多谢。”马忠拱手。那人手握马鞭,抱拳回礼,继续拍马前往。看方向,应该是去往附近的军营。 没多一会儿,一队人马慢慢接近城门口。马忠看到为首的正是征虏大将军、魏国公徐达。 马忠上前见礼:“小的见过魏国公。” 也没等徐达说话,马忠继续说:“太子殿下,请魏国公、宋国公、曹国公三位入宫。”边说边朝三人挨个施礼。 “现在?”徐达问。 “是的。” “知道了。”徐达回道。 “国公请,小人告退。”马忠一侧身,伸手示意。 徐达拍马向前,进了城门。冯宗异、李文忠并骑随后。 半个时辰后,徐达、冯宗异、李文忠一身戎装来到奉先殿,朱元璋的神位前,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在灵前,大哭不止。三人在仪礼官的引导下,哭临十五举。 “陛下,臣来晚了。”徐达老泪纵横,“陛下,年初一别,竟天人相隔,臣实难相信。” 冯宗异和李文忠二人也在默默念着什么,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流淌下来。都是沙场上走了不知道多少来回的硬汉子,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也免不了伤心欲绝。 徐达,从小与朱元璋光屁股长大,一路跟随,出生入死,这感情实难用言语形容。冯宗异,他兄弟二人一开始就是朱元璋的贴身亲随,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文忠,与父亲李贞投奔朱元璋,朱元璋把他当亲儿子对待,这份恩情,万死难报。远在北平的他们,接到朱元璋驾崩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大明王朝才刚刚建立起来,好日子才开始,带头大哥突然撒手人寰,无疑是重大打击,相比于几年前常遇春病逝更甚。 好一会儿,徐达慢慢收敛了悲伤,礼法所限,身居高位的他,不可能嚎啕大哭、死去活来,让外面的敌人看了笑话。 正待离开,秦顺上前一步施礼:“太子殿下,请魏国公、宋国公移步华盖殿。” 徐达和冯宗异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由秦顺带着走了。李文忠悲伤难抑,呆呆地站在殿前,挪不动脚步,马忠在他身旁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无奈之下,马忠只得敲了敲李文忠身上的铠甲,再次呼唤:“曹国公?” 李文忠这才反应过来,侧头一看,原来是马忠,于是转过身来。 “国公爷,太子殿下请您去劝劝皇后娘娘。”马忠说。 李文忠点了点头,由马忠带领去往坤宁宫。 徐达和冯宗异在秦顺的引导下来到华盖殿,正好赶上卫国公邓愈和中山侯汤和也来到此处。四人互相问候,心中都明白,太子要见的是他们四位。 殿门打开,也没不用通禀,秦顺将三位国公、一位侯爷让进殿内。殿中空无一人,只是在正当中,背对着御座一字排开放着四把椅子。 “四位大人请坐。”秦顺本想称呼爵位,但是四人又不统一,所以改称大人。 徐达四人不明白这到底唱的哪一出,互相谦让了一阵子,最终座次从左到右依次是徐达、冯宗异、邓愈和汤和。 四人落座,仍不见太子出现,互相之间虽有谈资,但因为皇帝驾崩,心中烦闷,一句话也没说,各自端坐望着殿门口。没多一会儿,身着素服的朱标转身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四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屁股,准备见礼。 “不必,且安坐。”朱标边走边说。四人只好又把屁股落了回去,眼看着朱标走到了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四位叔伯,请受小侄一拜。” “殿下,这如何使得?臣惶恐。”徐达四人一下子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欲跪地行礼。 朱标直起身来,拦住了他们,说:“父皇殡天,家国危急,小侄才浅德薄,骤当大任,心中惶恐。四位叔伯乃朝廷柱石,与父皇亲如兄弟,父皇虽未有遗照,然其意小侄略知一二。托孤重臣,理当受拜。”说着话,朱标又是一拜。 经朱标这么一说,徐达四人心中了然。 “臣徐达,受陛下隆恩,虽死难报万一。”徐达跪地叩首。 “臣冯宗异,誓死忠于陛下,忠于大明。”冯宗异跪地叩首。 “臣邓愈,为陛下、为大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邓愈跪地叩首。 “臣汤和,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虽万死不辞。”汤和跪地叩首。 “各位叔伯,快快请起。”朱标挨个上前扶起,接着说,“今后朝廷上下、国家内外全赖四位叔伯鼎力相助。父皇新崩,局势不稳。北有扩廓、南有段氏、东有倭患,危机四伏,唯有军队太平,天下才能安定。” “臣明白,请殿下放心。”徐达躬身回答。 “请殿下放心。”其余三人亦躬身。 “徐叔叔、冯叔叔,二位一路辛苦,入京尚未归家,小侄就不多留了。”朱标对徐达和冯宗异说。 “适逢大丧,举国哀悼,还请叔伯们保重身体。”朱标继续说。 “殿下,节哀!”徐达说,“臣告退。” 冯宗异、邓愈和汤和三人也施礼告退。 朱标望着四人消失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感情牌打完了,下面就该来点儿实惠的了。” 第224章 笼络人心 朱标离开华盖殿,来到坤宁宫。走入宫门,看到宫女内侍都站在殿外。朱标示意他们不要行礼,自己来到殿门前,隐隐听到屋内的抽泣之声。 “大表哥不是来劝劝的吗?这怎么还一起哭上了呢!”朱标心中捣鼓,在门外喊道:“母后,儿臣来请安了。” “进来吧。”殿内传来马皇后的声音。 朱标走了进去,殿内除了马皇后、李文忠还有沐英。 “儿臣,见过母后。”朱标躬身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李文忠和沐英分别见礼。 朱标看到三人眼圈红红,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李文忠和沐英与朱元璋夫妇的感情甚笃,到皇后这里,说来说去话题难免就落在朱元璋身上,悲从中来,难以抵挡。 “母后,保重身体啊!”朱标开口道。 “是啊,请皇后娘娘节哀,身体为要。”李文忠和沐英附和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也不要过于悲伤。”马皇后用锦帕抹了抹眼角。 “标儿,可是有什么事儿?”马皇后问道。虽然朱标嘴上说是来请安的,但马皇后知道她肯定有事,因为两个时辰前他才请过安。 朱标犹豫了片刻,说:“大表哥北归,儿臣有事请教。没想到大哥也在,正好一起。” “那你们去忙吧。”马皇后说道。 “儿臣告退。” “臣告退。” “臣告退。” 朱标、李文忠和沐英三人,依次退出殿外。 “大表哥,大哥,到小弟那里坐坐吧。”朱标边走边说。 “听殿下吩咐。”沐英回答。 春和宫正殿,同样素服的朱樉和朱棡正坐在那里喝茶。二人今日得太子传召,说是有事商量,可干坐了半晌也没见朱标的人影儿,秦顺、马忠也不在宫里。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二人,正欲出门寻一寻,就看到朱标、李文忠和沐英三人身影。他们俩起身迎了出去。 “见过太子殿下。”朱樉、朱棡拱手行礼。 “见过秦王殿下、晋王殿下。”李文忠、沐英行礼道。 “见过大表哥,大哥。”朱樉、朱棡又见礼。 “走吧,去屋里说。” 来到殿内,上了新茶,五人围坐在桌旁。 朱标喝了口茶,缓缓道:“在座的都是实在亲戚,我就有话直说了。” 四人闻言,放下茶杯,脸色一正。现在正值权利交接的时候,太子把他们聚在一起,必有深意。 “突逢骤变,朝局不稳,外敌虎视眈眈,我们兄弟要团结一心,共渡难关。” “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朱樉开口。 “二弟,别急。”朱标给他倒了杯茶,“父皇分封诸弟,藩屏京师。本欲慢慢历练,再行就藩,现在嘛?”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和二哥尽快就藩领兵?”朱棡问。 “就藩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但是领兵的本事,得抓紧学习了。你们平时兵书肯定看过了,可没有实战经验。” “正巧,大表哥和大哥,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教导你俩颇为合适。” “太子殿下,臣……”沐英正欲推脱。 “大哥不要过谦了。咱们这一辈,论打仗,大表哥排第一,你排第二,当之无愧。” “殿下过誉了。”李文忠说。 “咱就别谦虚了。这个忙,到底帮不帮?”朱标一边说,一边给李文忠和沐英倒茶。 李文忠和沐英面面相觑,沐英还想再说,被李文忠抢先。 “臣义不容辞。”李文忠站起身来拱手,沐英也只好跟着答应。 “请大表哥,大哥,多多赐教。”朱棡很上道,立马拱手施礼,朱樉也明白了,赶紧附和。 “这就对了嘛,咱们兄弟联手,就没什么可怕的。二弟封地在西安,跟着大哥学;三弟封地在太原,跟着大表哥学。” 四人又重新坐回桌旁,又闲聊了几句。朱标向李文忠问了问北边的情况,扩廓的动向等等。大约半个时辰后,各自离去。这之后,朱标再次前往坤宁宫,正好赶上午饭时分。 “标儿,这阵子忙里忙外,你都累瘦了,多吃些。”马皇后将一碗饭递给朱标。 “好的,娘。”朱标接过饭碗,夹了菜,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看你,也不用这么狼吞虎咽的吧。”马皇后脸上勉强有一丝笑意。她突然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丈夫,还好有儿女在,尚得一丝安慰。 “娘做的饭太香了,儿子忍不住啊!”朱标咽下嘴里的饭,说道。 马皇后笑了笑说:“吃吧,吃吧。” 朱标又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对马皇后说:“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 “你说说看。”马皇后也放下碗筷。 “不日将举行登极大典,典礼之上,按惯例应该有恩旨吧。” “不错。” “可这恩旨,儿臣不知该如何写就。开国后,为奖励跟随鞍前马后的淮西文武,父皇大封群臣,他们各个加官晋爵。而后,对外军事、对内民务,也都是这些人在操持。” “有什么不对吗?你认为他们做得不好?” “那倒没有,正是因为他们做得挺好,才让儿臣为难。开国六公、二十八侯,总不能人人都加恩吧。” “确实如此。你的想法呢?”马皇后也不急于表态,一问一答。 “儿臣今日见了魏国公、宋国公、卫国公、中山侯,他们四人在军中威望甚高,特别是汤伯和徐叔叔,与父皇亲如兄弟。儿臣以为,这次恩旨只落在他们身上。” “那你表哥呢?常家呢?” “大表哥和常茂,论年纪、论辈分都逊一筹,特别是常茂,年纪轻轻的,身居国公已然很难得了。最主要的是,此二人都是亲戚家,加恩了,反倒惹人闲话。” “那你就不怕,耳根不清净吗?”马皇后提醒道。 “大表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还年轻,加官晋爵的机会还多。至于常茂嘛,无功而得赏,非君子之福,秀儿是个明白人,她一定会理解儿臣。” “既然,你都想清楚了,还有什么疑虑?” “疑虑有二。对于汤伯,晋信国公,食禄三千石,卫国公邓愈和宋国公冯宗异,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唯独徐叔叔这里,儿臣不知该如何是好,爵位、俸禄、散阶、勋级,都是顶级了。” “赏无可赏?”马皇后嘴里念叨着,“那只能结亲了。” “结亲?”朱标重复着。其实他早就想好了这一步,只是不想自己提出来罢了。至于与徐达家的结亲人选,自然还是朱棣。朱标最开始想,便宜老爹早走一步,还没来得及给他纳侧妃。正好过几年纳了徐达长女,然后将吕氏嫁给朱棣。后来,想想还是作罢,君子不夺人所爱。 “徐叔叔家里,算年龄的话,近几年适婚的应该是长女。”朱标说。 “没错。我想,既然加恩,也不能委屈了。你,老二、老三都已取妃,让徐家大丫头当侧妃,不合适。那就剩下老四、老五两个人了。” “儿子以为老四比较合适。一是,老四年长一岁,婚期更近。二是,老四平时喜欢舞刀弄枪的,与徐叔叔更有话说。老五平时爱看书,好文静,怕是有些不搭对。” “不过,有句话,儿子说了您别生气。” 第225章 登极大典(上) “什么话?”马皇后好奇地问。 “其实,老五也有主了。儿子想让老五娶冯家的丫头。还有,邓愈家的女儿,嫁给老二或者老三做个侧妃。” 马皇后沉思片刻,突然佯怒道:“好啊!老大,你都想好了,还装模作样地来问为娘!”抬手便要打过去。 朱标赶紧把脸凑了上来,笑着说:“娘,娘,您别生气。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作主,儿子说不合适啊。”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马皇后哪里下得去手:“行吧。与功臣之家约为婚姻,是你父皇早就有的打算,你们兄弟一个也跑不了。”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儿大不由娘啊!” “也不是马上就谈婚论嫁,先把婚约定下,等个两三年再行婚礼。” “你来安排就是。那疑虑之二呢?”马皇后继续问。 说到这一点,朱标收起了方才的笑模样,突然变得很严肃:“疑虑二,便是对淮西和浙东文官,该如何加恩?李先生的情况与徐叔叔类似,赏无可赏,加无可加,也只能结亲了。不过,李先生家只有一子,这样的话......” “咱们家嫁女儿呗。直说就是了,非得等为娘发话啊!”马皇后略带怒气地说。 “问题是,儿子不知道哪位妹妹合适?” 马皇后想了一圈,开口道:“那就镜静吧,她年纪长些,过两年便可出嫁。” “儿子明白。那刘先生呢?儿臣觉得,晋侯爵,实至名归。” “当初你父皇也想如此,怎奈刘先生坚辞不受。我想还是在散官、勋级上加恩吧。” “儿子明白。散官加一级,俸禄加一百石。” 马皇后想了想,叹了口气:“随你吧。还有吗?” “那个......”朱标本来还想问问关于胡惟庸的事儿,可是方才提到刘基,他发现马皇后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很差,眼下对此话题也没了兴致,“没有了。谢母后指点。儿子吃饱了。” “好!”马皇后回了一个字。 从坤宁宫回到春和宫,朱标一路都在思考有关恩旨的事情。恩旨,是新任皇帝朝廷重臣的一种笼络,也可以从中看出新的天子宠臣,代表了朝廷的风向,不得不慎重。 朱标没有到书房,直接去找了常秀,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聊天,伺候的宫人都给打发得远远的。朱标对常秀说了他对于恩旨的想法,让她给参谋参谋。 “秀儿,感谢殿下对常家的体念。弟弟年纪轻轻,靠父荫封公爵,难免轻狂,先前已然惹出了不少麻烦,殿下没有深究,已是对对弟弟最大的爱护。如今若是再加恩,秀儿反倒要推辞了。”常秀轻声说。 “秀儿能这么想,我心里就踏实了。” “殿下,秀儿认为对于魏国公和韩国公,只是结亲还不够。”常秀说。 朱标问:“哦?愿闻其详。” “结亲一事,不能在大典上公开提及,加封了其他人,唯独缺少了这两个文武领袖,保不齐会有人浮想联翩,以为殿下与两位国公之间有什么矛盾,这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秀儿的意思是,对两位国公还是要明旨加恩?可是已经加无可加了,否则也不会想到结亲的办法。”朱标两手一摊。 “确实,两位国公已位极人臣,再加恩话,就只能破例了。” “如何破例?” “爵位、散阶、勋级皆无可加,那就在官职上想办法吧。殿下以为,三公兼任三孤,如何?” “三公兼三孤?”朱标念叨着,“是个办法。秀儿果然冰雪聪明。” “殿下谬赞了。” 关于胡惟庸,朱标也没有对常秀提及。胡惟庸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丞相,名垂青史,他到底心肠如何,朱标决定采取和便宜老爹一样的策略,升他的官,探探底。 可是朱标没有朱元璋那样的震慑力,所以他更需要徐达等武将的站台。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只要掌握了军队,就不怕胡惟庸会翻天。至于和他走得近的几位侯爷,朱标也会小心提防,将他们派到几位国公的手下,尽量远离南京。 日子转眼即过,该回来的人已经回来了,二十七日的斩衰期也到了,登极大典也已准备妥当。前两天礼部侍郎李叔正来汇报了典礼的仪程。最初,礼部会同几个相关部司,草拟的大典流程十分复杂,比之朱元璋的开国登极也不差多少了。 朱标看后,认为嗣君继位没有必要铺张浪费,点到为止,保留必要的环节就可以,于是令他们删减酌定后再报。侍郎李叔正递上来的仪程就简单很多,典礼定于七月二十日上午,大致分为祭拜、朝贺、宣诏三个步骤。 七月十九日,内官各监就开始准备起来。司设监在华盖殿内设御座,奉天殿设宝座,尚宝监在奉天殿设宝案。钦天监设定时鼓,鸿胪寺设表案于丹陛之上,教坊司摆放钟鼓铙钹等乐器,备而不奏,由锦衣卫在奉天殿内东侧设立云盖、云盘,午门外备好云舆,承天门上立云盖,摆宣读案。 典礼当日,天刚破晓,宫城内已是灯火通明,晨雾缭绕中,宫墙内外的喧嚣声渐渐响起。中书省、礼部、太常寺以及鸿胪寺的官员,分别去往太庙和社稷坛,以登极之事告祭。 朱标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这一天他期盼已久,典礼之后,他便正式君临天下,内心激动可想而知。 朱标先是身着孝服,亲自来到朱元璋神主几筵前,祗告受命。回想起便宜老爹在地府的谆谆叮嘱,朱标不由得泪眼朦胧,心中默念定不辜负朱元璋的一片苦心。侍奉之左右,无不被太子的孝行所感动。 告毕,朱标前往华盖殿更换衮冕服。这套皇帝的衮冕服,与他当太子时候穿的,一样繁琐,穿的、戴的、挂的、系的,多达十来种。当然二者也有不少区别,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冕冠上的九旒变成了十二旒,衣服上的图案由九章变成了十二章。当然还有其他细节上的更改,主要体现在规格上的提升。 具衮冕服,朱标在引导官的带领下来到奉天殿前,行祭告天地之礼,其意在于向上天表明自己奉天行事。礼毕后,前往奉先殿谒告祖宗。本来还需要再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礼,不过正好也在奉先殿,就一并进行。朱标于奉先殿行五拜三叩首礼,然后再到坤宁宫向马皇后行五拜三叩首礼。这一套流程下来,两个时辰已过。 再之后,锦衣卫陈设大驾卤簿,朱标仍着冕服,升座华盖殿。于此同时,文武百官身着各式朝服,从奉天门入,站立在奉天殿前的丹墀之上,等待鸿胪寺官员的引导。 在华盖殿,不是为了接受百官的朝贺,主要是升座奉天殿做准备,同时接受典礼执事官的礼拜。行礼完毕,赞礼官高唱奏请升殿。 朱标从殿中门出,进入奉天殿,缓缓升上宝座。他端坐其上,略有些紧张,以前都是站在一旁,今天坐在正中,视野与往日不同,看得见殿外丹墀上的百官,密密麻麻一大片。 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朱标挥手示意百官免贺,免宣表,只行五拜三叩首礼,之后,百官退出至承天门外。 翰林院官携带诏书,奏请用宝,尚宝监于宝安之上用印,鸿胪寺官奏请颁诏,翰林院官手捧诏书授礼部官。 礼部官捧诏书从奉天殿左门出,经奉天门、内五龙桥至午门外,将诏书置入云舆之中,在锦衣卫护卫下,至承天门。登城楼,立于宣读案前,展书宣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