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你给我站住!》 第1章 一本画册招来的横祸 温馨提示(古风微权谋) 本书非穿越!非快穿!非穿书!非系统!非读心!非重生!非abo!非病娇!非武侠!非玄幻!非修仙!非无限流!非霸总!非师徒! 【双男主+1v1+破镜重圆+天降竹马知己+忠犬+伪替身+自以为攻的受+事业成长】 设定小众,受是惨而不自知美强惨,诙谐架空,文笔小白,略狗血。 忠犬温润美人攻vs痞子无赖健气受(互相直掰弯) 1、主cp攻受都是正常男人,都是画师和书法家,无软糯和宠到无法自理情节。 2、受是开局就失忆,但是和感情线没有半毛钱关系,无追夫火葬场,无换攻雷,(注:是你们绝对想不到的那种失忆原因,作者不剧透。) 楔子 大赢闾真六十年。 京城外。 凌书墨伫立江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火蛇中吞没的身形,宛如看到手中莲花毛笔随风而逝。 “月白兄……” 他的脸忽然蔓延上火树红光,透露出旁人难以理解的凄凉落寞…… 顷刻间,这人便将手中刻有莲花印记的毛笔和印章摔在地上…… 身后参加这场火化的人,无不惋惜:“知音如此,便是走遍天下也难觅!” 冷风阵阵,仿佛将这世间唯一知己掩去风华。 他看着那火,只觉得恍惚…… 去年雪落之处,有个身穿皮裘的白衣少年在马车上,向他轻轻一笑。 “子辰兄,你在京城等我。等我画出天下第一图,就一定会去找你!” …… 他孤寂的站着,手中握住指痕卷宗。 却是只见到那火中消逝之人的手中流彩,似幻似真…… (不要被开头骗了,其实整体基调不是虐文。) 第一章 一本画册招来的横祸 五年后。 “来!给我最新的《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二卷!” “我也要一本!” “我也要!” …… 整个白云城的男子们都聚集在城西一处小巷子,争相抢购着一本近来最时兴的册子。 它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出现,惹得城中男子们趋之若鹜。 谁也不知,这本时兴的册子出自何人手中。 只知道,每当册子出现在城中,便是一场私下抢购的腥风血雨。 “为什么都要抢这册子?” 茶楼上,一个束发男子看着下方人群聚集,不禁问道。 “小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里面的小娘子们,个个画的千娇百媚,栩栩如生啊!”小二哥拿着茶壶给倒上茶。 这二人所在归来茶楼,实在偏僻。 它位于白云城的城西一角,下面巷子正是个隐秘又便利的地方。寻常人觉得藏在柜子不方便见人的闺中物件,也就都在这里交易。 今儿正好是这册子第二卷的发行,莫说男子来抢购。哪怕是女子也会偷偷的托个人,弄上一两本拿回家辟邪。 “哦~”那布衣男子感慨了一句,“你们那么喜欢吗?” 小二哥看到男子似乎没有去抢购的意愿,便是起了炫耀之心。 “虽说它只是个秘戏图,比不上咱们大赢画院里三圣那些正经的画作,但是那画中的精妙也是有的。三个月前这第一卷刚出来的时候,我就买了下来。” 话罢,他的眼神甚是自得,仿佛那是个不得了的玩意儿。 然而,当他本以为能在这客官眼前挣得个脸面时,却见到对面男子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 正疑惑,小二哥看着这人竟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册子。 “《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三卷!!!” 那蓝色封皮,熟悉字迹,实在让人心惊。 “嘘——嘘——”其人将手放在唇口,“给我小声点,可不敢这堂而皇之的叫出声来!!” 这第二卷才刚出,这第三卷哪里来的? 小二哥心里嘀咕,实在不解。 他咬了咬牙,不禁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从何处得来?” 这男子却眯着眼道:“我上面有人!” 小二哥不禁细细打量这人,虽然身穿灰色寻常布衣,戴着破旧发带,右拇指包着一个棉布指套,乍看下还以为是寻常的贩夫走卒。 但是,他仔细一看却是眉眼鲜亮,生得一副俊秀相貌,有淡淡文人君子气质,也算得上品貌不凡。 “我们每次都只能靠月白书斋里的小童私下买!你莫非认识那作者?” 男子又是那句话:“我上面有人!” 小二哥看着这人面色笃定,不由得喜上眉梢:“那小兄弟,可否卖我一本??” 听到对面人上钩,那束发男子桃花眼一弯:“那得看你出什么价了!!” 小二哥也觉出这男子貌似不得了的后台,决定拿出半天的收入出来,豁出去了:“一百文!” “不!不!不! ”男子摇摇头。 “一百二十文!” “哦……”男子依旧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要将册子收起来。 小二哥紧张的拔高了声音:“一百五十文!” “哎,你没有诚意!”男子貌似无意的喝了一口茶,看了对方一眼。 然后,他小心的将册子的一角露出,里面有一轻纱玉臂的美人,含羞带臊。 小二哥顿时脑中一热:“二……二百文?” 没想到这眉眼鲜亮的男子闻言,猛地揪住他的衣领道:“这可是行货,画风那么精细!区区二百文怎么对得起画师!这一本里可是有三十幅呢!” 小二哥当场被其激动的面目惊到,虽说这精美的秘戏图难求,倒也不至于这样夸张。 “这位小兄弟!既然是行货,那我出五百文!”隔壁一直看戏的大汉道。 “还是这位大哥识货!”束发男子立马作势要将手中册子递过去,丝毫不理会刚才还在询问的人。 小二哥眼睁睁的看着这画册去了别处,心中貌似小猫儿乱挠心尖,无数声音叫喊着停下! 他赶紧抬起手,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气势:“慢着!” “哦?”男子一下停住手。 “我出六百文!!”他毫不犹豫道。 那束发男子闻言勾起唇角,慢悠悠的收回了手中画册。 “早说嘛!”这人立马将手中图册转头递给他,并贱兮兮的压低声音,“先拿点利息!你钱不够,我可是收银票和欠条的!” 而这画册一到手,这小二哥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钱就给了出去。 他正在肉疼不已之时,却看那喜滋滋收起钱财的束发男子竟然被人钳制住了手。 抬眼看去,原来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身衙役制服,佩刀明晃晃的,却吓的人心肝一颤一颤的。 “刘……刘捕快?” 束发男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着身子,好半天才道了句:“这么巧?” …… “您……您吃了吗?” 对面之人嘴角抽搐。 “您没吃,那您先吃着。小的还有事儿,咱们改天再见!”男子嘿嘿一笑,企图转身离去。 而刘捕快则立马拽着这男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将其抓了起来。 “不用改天,今天日子好得很!” …… 小二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衙役将那人拎着,扬长而去。 他赶紧打开手中的《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三卷! 这书皮打开后,除了第一页外,竟然每一页都是白纸。 好啊!这是个骗子! 第2章 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白云城府衙大堂。 端坐正中的孔县令,不停的叹息,十分无语的看着堂下之人。 “堂下之人所犯何事?报上姓名!” 只见堂下,这个身穿布衣的束发男子十分熟练的和旁边的衙役们友好对视,惹得旁边的几人不住嗤笑。 瞧着周围如此不正经,孔县令拍了下惊堂木。 “肃静!” 衙役们这才镇定自若,把歪七扭八的身子站好。 束发男子强装镇定::“小的名叫白豌,大家都叫我阿白或是小豌。至于犯的罪,那就是卖了假的秘戏图册,讹了一百文钱。” “胡说!你明明讹诈了六百文!”一旁的刘捕快立马补充道。 “这一百文和六百文不过也就差了一个数!刘捕快不要那么计较嘛!” 一和六是一个数吗? 刘捕快气不打一处来。 话罢,白豌嬉皮笑脸,且十分熟练的跪拜下来。 “大人,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您就照旧判吧! ” 孔县令眉头紧皱,实在是不耐烦:“ 上上个月,你装瘸子被马车撞,讹诈刘员外! 上个月,你假装卖身葬母骗钱! 十天前,你放走了马员外家的驴! 如今你又卖假图册讹诈!” 听着这些丰功伟绩,白豌丝毫不觉得愧疚难当,反倒是笑着补充道: “大人,您忘了五天前我还顺走了白日斋的猫……” “啪!”孔县令立马拍了下惊堂木。 “住口,这不是在给你写颂文。” 白豌耸肩,立马闭嘴,两片嘴唇怕是能撅起个小山丘。 孔县令实在看不惯这小子用那张纯良的脸,做着坑蒙拐骗的痞子行径。要不是看在他父亲救过自己的份上,谁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育这货。 “阿白,我说你小子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尽不干些好事儿!你是非要每个月都坐一次牢房不可吗!” 白豌眉毛一挑:“倒也不是,这次可以换一间。” “你,真是油盐不进!”孔县令无奈道,“这次,就先关个三天再说吧!” “那大人,这次我想换个窗户朝南的!”白豌弓着身子,竟然得寸进尺。 …… “刘捕快!把他给我拉下去!”孔县令的声音突然拔高。 而这头的白豌则是轻车熟路,十分配合的被刘捕快拎着,吹着口哨从府衙走到了牢房。 当他看着最后的牢房栅栏,眼中饱含深情,仿佛是数十年归家的游子。 刘捕快嗤之以鼻。 虽说这白豌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至多是小恶小骗。县令大人也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只可惜啊,他不知悔改,实在无语。 牢房两侧的数十人一见到白豌,赶紧走上前来,一个个嗤笑。 “这不是老大吗?怎得才出去了三天又回来了!” 白豌笑的明媚如春:“那不是想念兄弟们吗?!” 他伸出手来,一个个和栅栏的痞子们握爪子,就像是来省亲,而不是来坐牢的。 蓬头垢面的大汉委屈道:“老大,你怎么就不能再多撑一天回来!” “嗯?”白豌意识到不对,眯着眼狠狠扫视了这群混人。 周围人纷纷嘿嘿一笑,七嘴八舌的。 只有一个小个子的痞子道:“那不是因为老大你总是被关进来,所以我们就打赌。这次你能在外面呆几天。” “你赌了几天?”白豌斜眼。 ”三天!“小个子挠了挠头。 白豌看着他:“哦,赢了多少?” “三个窝头!”他不好意思道。 只听得啪得一声,白豌狠狠的拍了一下这小个子的头,恨铁不成钢道: “你小子想死啊!你老大我就只值三个窝头吗?你忘了你当年被樊哑子出老千的时候,谁帮的你了?!” 众人不禁嗤笑。 白豌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 他是个极为讲义气的人。 他们这些人虽然坑蒙拐骗,小偷小摸。但是或多或少都受到过白豌这样为兄弟豁得出去的恩德。 说白了,那是心甘情愿认为老大的,可不能造次了。 “记住了!别打了!我不敢拿老大去赌了,不赌了!”小个子带着点哭腔,蜷缩起来。 其他人拉住他,纷纷劝解。 “不就是三个窝头吗!算了!” “算了吧!” …… 白豌作势停手,这才发现小个子身上竟然掉出一本蓝色的图册。 小个子一见书册掉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慌忙的收起画册。 “慢着!”白豌看向这本图册。 这近来风靡一时的图册封面,怎能认不出来。 “陈二!这书是怎么回事!?” 叫陈二的小个子,本名其实叫做陈俞。 他委屈道:“老大,这是《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一卷!” 第3章 决定开始画秘戏图 这是《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一卷? 这可算得上是白云城里最为厉害的画册。 白豌眯着眼,想起这几个月的传闻。这书百文一本,大家趋之若鹜,可比他坑蒙拐骗赚的多的多了! 可是,丢脸如他。 除了封面外,从来就没有看过内容。就连之前骗人的图册,也是不知道从哪里沾上去的假图。 “拿来给我看看?”他道。 陈俞有些犹豫,这可是他这两天花了大价钱才搞到的。尤其在这牢里,可不是一般人能留下的物件。 可是迫于形势,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画册递了出去。 白豌拿到画册,第一页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图在庭院之中,假山环绕。期间有一男子坐在石上,怀中女子轻解罗裳,美貌可人。 周围痞子一同观看,不禁觉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想要看下一页。 “怎么样?老大!!”陈俞强力推荐道。 “这颜色用的真好看,就那么几笔竟然就把人画的像真的一样!”他感慨道。 哈? 众位痞子莫名其妙。 哪有人看秘戏图看这些的。 然后,他们看着这白豌一页一页往下翻看。 竟然是从一开始的惊艳,然后到平淡,最后却是叹息。 “老大,这后面明明很精彩啊!你怎么后面都在叹气啊!”陈俞问道。 “哎……”白豌一边叹息一边道,“可惜后面也太没意思了,都是庭院,姿势衣裳都差不多,而且人物都那么小。” 痞子们实在不懂,这货竟然看的方向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们闻言也扫视了一下,确实如白豌所说。 可是即便如此,《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也已经算得上是如今最为紧俏的图册。 要知道画秘戏图,可是画师们所不齿的下作题材,极少数人肯自降身份画这些,水平自然是参差不齐。 “老大,你要求也太高了。”先头蓬头垢面的大汉撇了撇嘴,“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看看,又不会画!” 这话一出,某男突然觉得脑中一热。 “说的有道理啊!我们干嘛不自己画?瞧着那册子,每本那么多钱,比我们当痞子赚钱啊。” 大汉沉了沉眼:“说得容易,我们可是痞子!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会画啊!” 然后,他挨个道:“陈俞,你老爹是教书的,你会画吗?王胖子,我记得你是龟公来着,会画姑娘吗?还有你,哑子……” 这一圈下来,众位痞子竟然是纷纷摇头。 除了陈俞认识字,其他人压根连毛笔都没摸过。 白豌看着手中图册,心里想着:“连这种图册都那么多人抢购了,要是自己画出更好的,岂不是能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碰过画笔。 陈俞看着白豌犹豫不决的样子:“老大,你大拇指都被切了。怎么拿得住笔?要真画,可比旁人难多了!” “也是!”白豌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若有所思。 五年前,他被大赢关外白云城的白老爹救起,他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拇指已经被人切了。 不仅如此,还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无一块好肉。 那时,白老爹的儿子刚刚因为瘟疫过世。看着活着的他,便索性让他冒充自己的孩子,反正他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算起来,他也养了很久的病。 而这右手很长时间都没法子握住东西,拿笔画画这种细致的活儿,他也从未想过。 “老大,你在想什么呢?”陈俞问道。 白豌则是嘴角一勾:“我右手不能用笔,还有左手呢不是?” 陈俞撇嘴:“你真要去画这秘戏图啊?你只会坑蒙拐骗啊!” 咳咳! 倒也不用说那么白。 “谁说我们这些痞子只能坑蒙拐骗了!不就是画册子嘛!”白豌眼中露出少有的认真神采。 …… 这首先嘛,得找些画作看看。 临摹一下? 不过,还是不要拜师父的好。 那要给钱的! 第4章 被油头粉面的男子刁难 三日后。 某痞子终于刑满释放。 刘捕快像看瘟疫一样把这家伙看走。 而牢里的兄弟们,则该坐牢的坐牢,该出狱的出狱。 陈俞是因为偷吃了隔壁的狗肉关来的,罪名很轻,所以很快便放了出来。 于是,他便领着白豌去了最近停靠在城中唯一的画舫——妙心画舫。 这是大赢最有名的画坊之一,是凌家名下的产业。说是画舫不如说是船舱,它常年在各个州府停靠,是各大才子诗人最爱吟诗作对,丹青品茶之地。 白豌本是个怕水的旱鸭子,一点也沾不得船和水。但是拗不过陈俞,被直接拖上了船。 这等美轮美奂的地方,若没有陈俞领着,他个痞子压根不会想进去。这里不仅有不少文人雅士,而且门帘下挂着的画作,更是笔法苍劲,妙笔生花。 “太……太厉害了!”他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描述。 “陈二,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画,还有笔墨纸砚。” 白豌连连感叹,“这桌子上的墨条死贵啊!这笔,我看百日轩可是高价!还有这纸……啧啧……” 一旁的陈俞道:“老大,注意哈喇子!” 这些不过是小意思。 大赢皇帝崇尚书画,画院里的画官们用的天德阁墨条,琳琅宣纸都是徽州专程特供。 要是传闻中的大赢画院三圣,那达官显贵都得捧着文房四宝求见,要是想要找他们作画,都得提前一个月才能约上。 反观老大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真是差距甚远,引人发笑。 想到这里,陈俞竟然感到有几分同情。 然而,就在他们二人朝前走的时候,却被一把纸扇截住。 “你们是哪里来的痞子?”语气中不可置否的骄横。 定睛看去,这竟是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 白豌咧嘴一笑,露出招牌的一行白牙:“这位大哥,你几个意思?” 粉面男子细细端详他:“能进来妙心画舫的,不是画师便是文人。你这破烂布衣,算哪里来的下三流?” 哟呵! 白豌立马堆笑。 “大哥,是孔县令引荐我们来看画舫的。若我们是下三流,那介绍我们来的孔县令算什么流?!” 咳! 粉面男子顿住,他虽有功名但无实权,不好妄议县太爷。 “好,那你们既然是来看画的,我们大家正在参详一幅叫做《梁梦之舞》的画作,你不妨也来解密一二?” 话罢,他折扇直指不远处被好几人围观的一幅画作。 “老大,你还没学过画。就算了吧?”陈俞连忙拉住白豌。 这老大的水准,恐怕只有《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别说画理构图了,能说出在理的评说都算是奇迹。 “那不行,不能坏了规矩!”粉面男子笑意不减,“还是你以为自己是孔县令引荐到这里的,就高人一等?” 此言一出,其他的文人画师不禁侧目。众人的目光如炬,纷纷投向白豌。 陈俞一脸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本来孔县令一说就是老大胡说的,他再给解释,就更是越描越黑。 白豌被周遭热切的目光烧的不行,背后升起一道冷汗。 这些人的眼睛锐利的和老鹰似的,这是要吃了他不成? “我承认自己是个痞子,但孔县令是因为可怜我才让我进来的。小的只是来见见世面,大哥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他堆脸赔笑。 周遭目光好了一些,但是却依旧鄙夷。 白豌实在骑虎难下,肚子里毫无墨水,可是还是不得已要去观画。 这画倒也没什么稀奇,描绘的是一个梁上君子在房梁上躺着,帽绳垂了下来。主人发现了他,拿着大刀对着房梁怒目而视。 有趣的是,为了描绘房梁下抓捕他的人,一个个画的凶神恶煞,而那个窃贼面貌画的憨傻圆润,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旁边还专门题字梁梦二字,字体苍劲有力,对比强烈。 “陈二,这旁边两个字写的什么?”白豌悄然问道。 粉面男子一听这不识字的言论,尴尬一咳。 “梁梦!”他嘲讽道。 白豌不解:“这幅画不是叫梁梦之舞吗?这四个字和两个字还是有区别的吧?” “这幅画的谜团正在于此。”旁边人看着这画感慨道。 “当年画作一出大家不过当作捉贼的画作,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可是作画人却说这幅画叫做梁梦之舞。 大家翻看多时,并未看到所谓舞这个字。所以才被放在妙心画舫,让大家参详。” 啪啪! 粉面男子拍手道:“林公子说的不错,这画大家已经参详多年也无法解惑。不知这位新来的,能否说出一二?” 白豌嘿嘿一笑:“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想法呢?” 一位紫衣文人道:“这梁上君子的帽绳垂落,影子和月色斑驳窗影交相辉映。正所谓皎皎月光与帽绳相互舞动……” “你说错了,也太牵强了!”另一画师打断道。 “要我说,这画根本就是这梁上君子在做梦,这舞大概是画师自己随便故弄玄虚的!” “这不可能,我看是你才疏学浅。这画作可能是主人家的名字有舞字……” …… 最后这些个文人墨客竟然是就此吵闹起来,叽叽喳喳,折腾的很。 好在痞子厚面皮,他咧着小白牙道:“我就是个市井无赖,比不得你们这些丹青高手。你看你们都说不出一二,我就更说不出东西了!” 话罢,他便要溜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粉面男子却显得更怒了。其他人看着音容气质,不禁窃窃私语。 孔县令莫非真放了个草包进来? “哼!想跑?”粉面男子死死拽住白豌的左手,瞬间就是一声咔嚓的声音。 “你若是连参详画作的能力都没有,那算什么画师?!” “胡说!你们那么多画师不也没参详出来!!”白豌痛叫出声。 痛死! 一个画画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粉面男哼了一声:“这《梁梦之舞》可是那画师封笔之前的成名作。你以为是一般劣作吗?我们可足足参详了五年!!妙心画舫定下规矩,但凡解出者,可得三十两白银。” 多少?!! 白豌一脸震惊的看着粉面男,又将目光看向那卷轴画作。 那笔墨交错,斑驳树影,竟然让他看出了金箔的痕迹。 “好,我绝对会好好参详这幅画!” 语气笃定而认真。 陈俞这下看不下去了,一副你认真的吗?那样的表情。 老大,你什么水平自己不知道? 第5章 所谓不打不相识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白豌对三十两这个词,有所触动。 听闻这奖励传闻,他便生出一个心思,想要从笔法画作了解这幅画。非得解出来不可! 于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的走向画作。 这画只看内容也就是那样,但是这人物景致的用笔轮廓却丝丝入扣。每每褶皱关联之处似是而非,似乎连成一片。 “这画!好像……” 白豌总觉得这画似曾相识,他情不自禁伸出右手便要触上这幅画像的纸张。 粉面男子折扇将其手指一下打开:“爪子别瞎碰!?” 某男气极! “我就碰!你拿我怎么样!?” 白豌非常无耻的在笔触的轮廓上抚了好几下。 “你!!!你个无赖!”粉面男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人,当即便要拽开某男子的手。 此时,某男则应激一下扯住粉面男的脸皮。对方一脸震惊,反手也扯住了对方的脸皮。 二人互扯面皮, 可谓是丢尽了文人墨客的脸。 画师们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陈俞眼神飘忽,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俩人。 正在他们互相扯皮的时候,白豌却一直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墙面上痕迹,还有画像中的笔触轮廓。 “错了!都错了!”某男子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喝道。 “知道错—— 鹅,还——不——放手——”粉面男子被扯的面皮,说话都不利索了。 咳咳! 陈俞终于拉开二人。 “我是说我知道这画的意思了!”白豌揉了揉自己疼痛的右脸。 “说——”粉面男翻了个白眼。 白豌却是郑重的走到那幅画前:“这幅画不是捉贼图,这二人都不是贼,不是什么梁上君子!“ “老大?此话怎讲!”陈俞疑惑的看着他。 白豌意外的侃侃而谈:“这人在房梁上对着下面的人居然在笑,两个人戴着一样的玉扳指。 下面的人虽然愤怒,左手拿着刀,但是这刀却是在刀鞘里的!说明并不是把对方当敌人。” 陈俞细细端详画作:“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些牵强。况且还有一个舞字呢!” “陈愈,不如你把舞这个字写出来!”白豌冷不丁道。 “哦?”陈俞傻乎乎的拿着笔就那么写了个舞字。 白豌看着“舞”字,又看着画作。两幅画在他的脑中不停的交叠错开,一阵一阵的出现又消失。 “不对!这笔触应该更……”他想不出什么词语,悄然问,“那种乱一点笔法的字叫什么?” 粉面男嗤之以鼻:“你说的是草书?” “对,草书!陈愈,你能写一个大小能盖住这幅画的‘舞’字的草书吗!”他继续道。 陈俞不明所以,虽奇怪,但是为了知道画中秘密,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了出来。 “不对!这个笔法好像更乱一些!”白豌颔首。 “好像这个地方的撇应该再狂一点……” …… 陈俞在他一遍遍的说法下将“舞”字的草书写了出来。 阳光下,笔墨斑驳。 ”让两位兄台把这幅字拉起来。然后放在这幅画之后。”白豌想要印证猜想。 然后,两个文人便不明就里的拿着这“舞”字放在《梁梦之舞》画作之后。 大家纷纷聚在一处,观察这痞子如何解密。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在这幅画中,原本上下两个人的画作。这字画一交错,今天的人往往忍不住惊叫。 当草书的舞字与画中笔触相互连接,断开重叠之处几乎与此前大相径庭。 这不是“主人抓贼”图! 也不是梁上君子图!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它所反映的是两个意趣相投的君子,一个在房梁上举杯,一个在房梁下舞剑的情景。原本的画作笔触褶皱之处未曾连接,刚好就被“舞”字补足。 这个舞竟然是梁上之人在看梁下之人舞剑! 二人不仅不敌对,甚至有惺惺相惜的意味。画作之中君子之交,实在精妙。 众人不禁骇然。 “天呐!!这怎么可能!!” “竟是如此!” “当今画院还没有人能参透其背后的秘密!” ……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白豌觉得浑身不自然。 “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会知道这幅画的秘密?!”粉面男目光如炬。 “对啊!我不是不识字吗!!”白豌苦笑。 奇怪!他怎么会想到这幅画竟然需要字画相叠? 这怎么回事?莫非自己五年前是个画师不成? 他方才看到这幅画几乎就是一瞬间,就知道它在说些什么。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文人为何会折腾如此之久。 “老大,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陈俞也是一脸惊骇的看着自己。 “陈二,那当然是你老大我本就厉害!”白豌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为好,“兴许是天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白老爹目不识丁,而他就更没学过读书识字。别说舞这么复杂的文字了,谁都知道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所以五年前,自己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呢? 此时,陈俞突然目光深沉的看着白豌,饱含深意。 整个妙心画舫的文人墨客们却实难相信,不禁纷纷口耳相传。 妙心画舫的《梁梦之舞》被一名市井之徒破解,这消息不胫而走。 “佩服!佩服!我自诩解画奇才,今日却遇到兄台这样的人。”粉面男子拱手,“ 你若不是有解画奇才,便是与这画的画师心有灵犀了!” “好说,好说!”白豌似乎将方才和这个人互扯脸皮之事抛诸脑后了。 粉面男子抬起折扇:“在下宋缃,是大赢画院的宫廷画师。此前以貌取人,以为你是个无才之人。唐突了!” 白豌尴尬笑笑,其实这话也没错。 “我叫白豌!!豌豆的豌!”白豌道。 宋缃刚想问点什么,却只见妙心画舫的主事者林元差人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那盒子雕刻的精妙绝伦,十分奇特。 “银子啊!”他眉眼弯弯,冲上前去,仿佛色中饿鬼。 宋缃愕然一笑。 这贪财的小子! 白豌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里面的三十两白银,白花花的,实在好看的很。 一旁陈俞凑上前来,也震惊的张开了唇。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人得来这笔横财必得逍遥一番时,那痞子却是悄然对陈俞道: “正好三十两!这可太好了!王胖子家老娘病那么久了,这正好可以买一两白参! 陈二,我们赶紧去药铺,可不能让那贼掌柜卖掉了!非得揍的他把药卖给我们不可!” 看着这二人一边走一边商量这银子的去处,宋缃不免沉思。 真是个奇葩的痞子! 第6章 千里之外的知音 礼部尚书府。 一个小厮进来回禀道:“大人,您放在妙心画舫的《梁梦之舞》被人破解了。” 端坐在厅中的青衣男子顿身,似乎有些震惊。 身旁的紫袍少年则调笑的将菜夹给男子。 “大哥,你的画居然被人破解了啊!真好奇是什么人!” 身着青衣的凌书墨眉目微微颤动,看不清面上如何。 小厮挠挠头:“这次这个破解的人。将舞字草书和画相互叠加,领悟出了梁上君子看梁下君子舞剑的言论。 说这幅画不是主人捉贼,而是君子观君子,君子自舞剑!” 一旁男子似乎也感到极为不可思议:“你这画只有你的狂草才能交叠。这破解之人不仅能察觉画中隐秘,还能模仿你的字迹?” 凌书墨突然郑重问道:“破解这画的是什么人?” “似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传闻是个市井之徒!” 此言一出,凌书墨几乎一瞬间就站了起来,他不可置信的拽住小厮的衣领。 “你说的是真的!” “他长相如何?” 小厮被吓了一跳:“传闻中这人长的眉清目秀的,而且一下子就破解了大家五年没看明白的画作! 对了,宋画师见过他。回京后,还特地告诉小的这件事情呢!” 紫袍少年眼中顿感震惊,自五年前后,再没见过凌书墨如此失态的模样。 这男子向来温雅,急批公文也不曾,何时会作出拽人衣领的样子。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人:“大哥,我记得这幅画是你与月白兄二人一起作的。知道画作秘密的寥寥无几,对吗?” 凌书墨深深的闭上双眼,眼中像是有一点微红:“那舞字狂草字体,只有我写得出来…… ” 语气中不仅仅是震惊,似乎还带着一点对自己的极力劝服。 紫袍少年点点头:“寻常人就算想到这个法子,也不一定做得到。如此刚好的叠加,这除非极其了解你的字形走向和你画中含义,才能如此。” “这个啊,都传遍了。那个交叠的舞字,就是他让身边小弟一遍一遍改成大人字迹的。要不也不会那么刚好!”小厮道。 一遍遍改出来的??这人竟还有此等耐心和眼力? 凌书墨的眼越来越沉,他似乎有些站不住,一下竟然又坐回了椅上。 紫袍少年道:“假如不是这人与大哥你心有灵犀,有解画之才。那便是……” 话到这里,对面那人有些吃不下饭。 心有灵犀?这可能吗? “子桓,你继续用膳吧!”凌书墨的面色很是复杂。 身后紫袍人看得出,这人背影匆匆,怕是今夜要睡不着了。 而回到书房的凌书墨,心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房中一遍又一遍的抚着其他挂在屋内的画卷,那些都是月白兄当年所作,自己好容易保住的。 凌书墨依然不可置信自己的画作会被一个无名之徒破解,还是如此清晰自己狂草字迹走向,心有灵犀。 提起笔墨,凝神屏气,想要落下画笔。 霎时间, 这毛笔上的刻痕却让他目光不得不移了去,赭石笔杆的毛笔上赫然印刻着一朵莲花。 这笔竟是当初月白兄赠的,而刻痕仿佛还是五年前那样。 突然枯木纵横,起草凌乱…… 虽说此人不可能是月白,但是! 他懂自己的画,懂自己的字。哪怕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看到自己的画作,也可以说出心中的画意,这一点却是和月白一模一样。 “阿砚!” 凌书墨蓦然对着身边的小厮开口。 “大人?怎么了?” 阿砚看着满屋子挂出来的画卷,还有放满桌台的纸张,疑惑不解。 “过几日,我要离开京城!你务必记得带上这些画作,与我一同前去。” 语气坚定而郑重。 第7章 误认百花阁的美人 自那日破解《梁梦之舞》,白豌见好就收。不仅不再招惹事端,居然老老实实的去找了各种秘戏图学习。 他不愧是痞子群中的老大,笔墨纸砚这种东西从来不用自己操心。 白云城衙役们无不感慨,这痞子居然可以半个月不来牢房里报到。 只是,他却是艰难的只能用左手,拿着笔像个鸡爪子似的。 十来日了,他好容易才能用吃奶的劲儿握住毛笔,更别提还花了很长时间才能画出想要的线条。 他甚至比在牢房里被刘捕快罚背大赢律法还要用功,这简直不可思议! 主要是,他看着那《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二卷如此风靡! 真是看着别人赚钱,难受的很,仿佛自己亏了钱。 想到这里,手下笔法抖动,人形诡异。 “老大,你这画的是什么啊?!”刚放出来的众位痞子一行凑了上来。 “穿粉衣的小……小娘子?”他道。 噗嗤…… 王胖子几人嘴里的酒顿时喷了出来。 谁告诉他们这身子比头还大的比例竟然是美人? 白豌顿时面子挂不住,一拳就朝着王胖子的脸揍了过去。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笔下的画作。 好吧,这个美人的身材是圆润了一点。 王胖子顶着胡桃一样的眼圈,抽泣的看着他:“老大,要说这画美人。那只能见到美人,才画的出啊!” 话罢,这人猥琐的小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某人。 白豌立刻了然:“胖子,你说的有道理啊!!” 于是乎,这几个痞子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去了白云城最大的青楼——百花阁。 还没走进门,便看到无数娇俏美人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哟……这位公子!进来啊!” …… 一个个清凉可人,挠人心痒。 白豌见到美人个个衣服华贵,第一时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旧衣衫。 然后,他压低声音道:“你确定我们是半价吧?” 身旁肉球一样的人道:“放心吧,我都和王妈妈说过了。我们不吃酒水,不点人。就是看看!” 王胖子怎么说也是这家青楼的当家龟公,虽然说的话不着调,倒也没有胆子骗他。 白豌三天两头的进牢房,还没来这地方好好见过呢,就当是见了世面。 那些个美人,真真是千娇百媚。 某男看的满心欢喜,不住感慨。 这位姐姐穿的是百日轩的云锦,价值二十两…… 那位姐姐穿的是云慕阁的水林布,价值三十两…… 哦,那个丫鬟头上的木钗虽然只有一两,但是看着很精致啊…… …… 于是,他拿出手中小册,随手便是拿出一支小笔对着眼前的景象一一记了下来。 画面混乱中带着一点秩序,秩序中带着一点凌乱。 …… 他这一步一景转悠着,竟然是到了百花阁的后院长廊。 莲花池边,月影皎洁,带着丝丝朦胧雾气。 忽然,白豌看那池边竟有一个身影极其清俊的人。 月色之下,那人着一袭墨竹图案的青衣,面色如玉,唇色淡如水。 白豌看着这眉眼尽是书卷气的人,手中纸笔停在了半空。 明明是首次相见,可那人仿佛是与他认识了许久,让人感到十分的熟悉。 他感到脑中一阵轰然,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青衣人,整个身体僵硬的无法动弹。 月影西斜。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豌才反应过来,可莲花池边早已经没了身影。 于是,他仿佛吸了迷烟一般,有些慌乱的开始四处跑走,到处找那青衣人的身影。 可惜,迎面来的全是些熏人香气的美人。 她们一个个都被白豌推开,十分错愕。 甚至于,他不小心打翻了花盆,摔了个狗啃草。 掉入了水池,浑身湿透。 狼狈不堪的他,依然不管不顾,到处找这人。 “哎哟!哪里来的混蛋!怎么能在我们百花阁捣乱啊!!”一个青楼女子不禁叫喊道。 …… “抓住他!” …… “抓住这个痞子!” …… 一时之间,白豌人人喊打。 旁边的王胖子赶紧挡在他的身前:“都是误会!误会!这是我大哥。他不是来捣乱的!” “就是,他是我们大哥。” “我们不是捣乱的。” 几位痞子也附和道。 然而,白豌最后却是怅然若失的坐在台阶上,仿佛心中缺了一块。 他任凭这些人不住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 直到他们几人都被赶出了百花阁,熟悉的刘捕快几人出现在了眼前。 白豌才嬉皮笑脸,老老实实的去了牢里报到。 另一头。 青衣的男子则正在偏厅与人欣赏歌舞,却被外头纷闹声音打乱。 他不禁询问陪同之人:“阿砚,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小厮只开门查看了一会儿,便回了房: “主人,据说是有个痞子在百花阁闹事,已经被衙役们带走了。” 男子侧目:“既然只是个痞子,那便不用在意他。” 第8章 打听美人的真实身份 白豌这次大概也就被关了一天便放了出来。 刘捕快说是看在他有了想要营生的活计,给他个机会。 周围人哑言,刘捕快怕是不想见到这货了。 可是,这回的老大没有和往常一样,贱兮兮的和大家招手,然后诉说自己的丰功伟绩。 他,难得的安静。 哪怕是此时坐在自家的茅草屋后院,也端坐的十分诡异。 难得不偷鸡,不摸狗,不骗人,不吹牛。 还一副修仙的模样,满眼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俞那次没一同去,便拍了拍王胖子的肩头:“老大怎么了?” 王胖子小声道:“老大莫非是看到了什么美人?” “美人?”陈俞侧目。 他不信。 认识老大这几年,从来没有看到过身边有什么亲近的小娘子。就连那些对老大相貌有想法的姑娘,都被其不正经的营生吓跑了大半。 可细细看去,白豌这一副失魂落魄,丢了魂儿的样子。可不就像是被什么狐狸精勾走了似的么? 能让老大看上的女人,那得是何等绝色? 他看着白豌迷迷糊糊的拿着画笔,在纸张上画了又画。 那神情,那模样。 真真的陷了进去。 “老大,你昨日究竟看到了什么?”陈俞小心翼翼的问道。 对面人稍稍颔首,却没有回答,手上笔墨依旧还在,十分自我的陶醉作画。 他看着画作,尽管笔法依旧稚嫩不堪,可是却依稀能见到一个青衣的人影。只是,因为作画人水平不济,所以实在是看不出许多。 陈俞不解的附耳王胖子:“胖子,百花阁有一个穿青衣的俏娘子吗?你搭的线?” 王胖子一脸疑惑:“我昨天没见到穿青衣的小娘子啊!不然去找王妈妈问问?” 话罢,二人竟然是一齐看向白豌。 而这货还在迷糊着,不知在纸上画些什么。 好半天,才听得白豌模糊不清的说了句:“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他可没有陈俞想的乱七八糟,也并非看上了这个青衣男子。 他只是昨日见到那青衣人便感到莫名的熟悉,总觉得那该是自己熟识的人。 可是,他想不起来。 正如之前所说,他完全不记得五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弄不清这个人究竟是谁,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认识这个人。 五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有了熟识一个人的心情,昨日才会那般失态。 于是,他思索片刻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打听一下,昨天在百花阁是不是有一个穿青色衣服的人?” 众人一听这不清不楚的话,纷纷以为某男子是看上了百花阁的青衣小娘子。 他们不禁了然。 老大果然还是个正经的男人。 尤其王胖子,简直当作了此时最重要的事情。 当即他便是正襟道:“放心,老大。小的一定帮你找到这个青衣美人!” 青衣美人? 白豌身形顿了一下,握笔的手有些热。 他回想起那人的眉眼如画,身形俊逸,似乎也没有错。 那青衣男子,莫非真是百花阁里的小倌? 第9章 百花阁美人如斯 明月清风,夜凉如水。 白豌鬼使神差的又跑去了百花阁,他等不了王胖子查到人像。自己又拿不出钱银,便只能悄悄从后门溜进去。 前日之后,他怕别人认出,便从杂役后院随意搞来了一身女裙。 换做平时,他打死也不可能穿。 只不过为了调查一个自己过去可能认识的人,这代价也太大了。 他私心想着,若那青衣男子当真是百花阁的小倌人,定是自己的同乡。同乡沦落百花阁,倒也不能坐视不管。 若是从前认识,说不定还能再收一个小弟。 而白豌这次在每个房门口细细查看,那些个活色生香,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原来画册还是画的保守了。 待到大半个百花阁被他看遍,还是没有找到所谓青衣人的身影,正准备离开之际。白豌却听到一个房内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够了!我是不会答应的!” …… 他仔细看去,里面不是那青衣人又是谁。 那人依然一身青衣,面上微怒,似乎正在与人争辩。而旁边几个面生的人,身上衣衫像是奇装异服,对其颇为不善。 …… “凌员外,你若是还要推辞。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一名山羊胡子老头威胁道。 身着青衣的凌书墨面不改色,依然义正言辞道:“凌某只喜欢喝茶,不饮酒!” 山羊胡子老头的面色极黑,眼神示意两旁持刀护卫正要发作。 眼见得那刀光已经离的极近,凌书墨默默看着,仅仅皱眉。 如此看来,是要将暗卫叫出来了。 突然,一颗石子不知何处射了进来,硬生生的打掉了持刀人的手。 一个人影一下从旁跃身而出,凌书墨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一片迷人眼的白色粉末漫天飞舞。 他觉出有人正拽着自己的胳膊往门外跑,迷迷糊糊的跟着那人跑了许久才到了一个长廊池边。 凌书墨目似寒冰,他的衣衫被扯出了一片破布,对面人一身蓝衣裙还气喘吁吁的拽着自己不放手。 一下甩开这个人,他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其眉眼鲜亮,乌云长发,尤其是眉峰那一颗黑痣十分熟悉。 再仔细看去,女子却是有喉结的。 “你!” 他突然震惊的张开了唇。 白豌看着这目不转睛的男子,颇感尴尬:“兄弟,我也不是故意非得穿成这样的。我是男人,不是什么小娘子!” 凌书墨紧盯着他的脸,却一句话也回应不出。 白豌用手在他眼前划了两下:“刚才得亏我救了你啊!不然就给那死老头糟蹋了!” 瞧着对面人还在愣神,他觉察出不太对劲。想起此前自己看到这人也心中迷惑。 他与这人究竟是兄弟?好友?也或者是互相欠了债务,也可能什么关系也没有? 于是,白豌又悄然试探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沦落到百花阁当小倌儿的?” 凌书墨愣然片刻,闭上双眼,总觉得这一切还是在梦境之中。 莫非这个人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才不得己入了红楼? 白豌近距离看着这人,实在长的比画纸里的小娘子们都绝色的多,说是花魁也不为过。 只是,他这身形削瘦,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幸而自己把他从那山羊胡子怪老头救出,否则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白豌的眼珠子上下滴溜了一圈:“别难过了,看在是同乡的份上。我会想法子把你弄出百花阁的!” 凌书墨被那句“同乡”惊的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掩下欣喜之色,细细打量对面人,甚至要遏制住颤抖的右手。 白豌却说:“我是白豌,前些日子一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认识的人。我们俩长的不像,不是兄弟,那八成就我的同乡吧!” 月白兄为何胡言乱语? 终于,凌书墨思索了一下。 他探究的看着面前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叫白豌?” 这人面目分明就是月白兄。 怎会说出这些言论? 也就是说对方压根不认识自己? 第10章 我与你素不相识 白豌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凝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这果然是认识自己吧? 某男心中生出奇异的心思,看着其人道: “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从前的事情,我记不大清楚了。我觉得你特别眼熟,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凌书墨闻言,脑子突然一片轰然,抬起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中。 他细细打量这人,明明眉眼处处与那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但是气质却是差了许多。 尤其那右手绑着一个棉布套,握住自己衣袖的时候,似乎感觉不到半分力气。 而且,他的手腕之处似乎隐约有一道红色的疤痕。这是月白兄不曾有过的伤痕。 深思熟虑之下,凌书墨却是在想,不知多年来这人遭遇过何等事情。 好半天,他才道:“我…… 我们大概并不相熟……” 听得出,说的有点艰难。 白豌低头看着这人那眼神飘忽不定,手指紧捏衣衫,心中了然。 这人,是在说谎吧? 这货一贯自己说谎就厉害,见到这半声沙哑,双目飘忽还感不出,就不配当白云城的骗子了。 他道:“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的是小倌,怕我瞧不起你。你放心,我也只是个痞子啊!” 凌书墨眉头更是紧锁,这丰富的联想力。 白豌耸肩,看来他是猜对了? 不管外界怎么说,小倌的身份都甚至比青楼女子更低。若是同乡,大概也会装作不认识。 他扯了扯嘴角,了解的,他都懂。 凌书墨一扭头,就看见这熟悉的脸,用深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感到自己心中堵着些什么,原本触动的面容开始佯装镇定,对着白豌道: “并非你想的那样!” 白豌带着怜悯的目光,把手举在他额前,笑道: “放心。我白豌向来讲义气,绝不会瞧不上你的身份!要是你愿意当我的小弟,我更会想法子把你救百花阁的!” 话罢,便要将其拉走。 凌书墨嘴里抗拒道:“不用了。我并非这……什么小倌……” 白豌上下打量着这人唇红齿白,说是来寻欢的,还不如说是被人寻欢的。 “那你为什么在这百花阁?” 凌书墨看着他沉思…… 凌书墨看着他颔首…… …… 纠结了好半天,凌书墨脸都憋红了,才终于吐出那句:“我有要事在身。” 白豌看着这人,和前些天那嚼咀不动的粉丝一样死倔。 莫非是王妈妈的赎身价格要的太高,怕他付不出来?还是有什么恩客要接待,走不了? 哎,做小倌人也真是不容易啊! “咳!”白豌嘴硬的嘟哝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凌书墨见到对面表情变幻多次,只好道:“我此时还不能离开百花阁。” 白豌吐了一口气。 也罢,不承认也没法子。 看来,自己的身世还得之后想法子再问问。 此时,他眼皮突然跳的厉害,这才注意到有跑走的声音逐渐逼近。 竟然是王妈妈走了过来。 她风姿绰约的扭了扭身子,道:“哎哟,我看看是紫烟吗?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去陪王大爷啊?” 白豌大叫不好,前日才刚照面过,那眼尖的老鸨怕是他穿着麻布都认得出。 他俯身低头,咧着一口小白牙: “我知道你顾虑多,这小瓶子里是药粉,遇到什么不好的客人,保管有用。” 话罢,白豌便是从自己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递给对方,然后一步三跳的从后边离去。 看着其人背影的凌书墨有些恍惚,握住白色瓶子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紧。 第11章 当真那么喜欢那个花魁 这次,白豌可是厉害了。 穿着女裙被百花阁的打手直接撵了出来,幸好他常年熟练的逃跑乱窜,才在自家茅草屋前停了下来。 此时,气喘吁吁的他不得不停留在院门的石阶前休息。 白豌正想要再次行走之时,觉得有人用双手搭在自己肩头。惊的大怒,扭过头就想要破口大骂! 没想到,来人却是陈俞。 “老……老大?” 顿时,他尴尬万分,背后升起一身冷汗。 没什么比自己的狗腿发现自己有女装癖好更令人觉得颜面扫地。 陈俞本以为是什么不轨的人观望老大的家,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男扮女装的老大。 月色下的蓝衣男子,钗裙依旧,加上容貌本就生的不错,不仔细看还真是个娇俏的小娘子。 当然,那突出的喉结和粗鲁的眼神绝对让人清醒。 他瞪眼注视:“陈二,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陈俞装模作样的作揖施礼:“白姑娘有礼!小生自然不会告诉他人。只是老大,你自己生的那么好看还找什么小娘子啊,照镜子不就好了吗!” 然后,他掩面嗤笑起来,那贼眉鼠眼的模样,简直气死白豌。 啪——啪——啪 几声熟悉的响声。 白豌狠狠的将其揍的连连叫苦。 “别,别……别打了,老大!”陈俞缩到一处,颤着声音,“不就是女装吗?多大点事儿!” 他打不过白豌,换句话说整个白云城哪有痞子敢打白豌啊! 哪怕是穿着女裙,那拳头依然是男人的拳头! 求饶之时,他连连颤着声音。 其人这才住手,毕竟小的们说的话还是能信的。 结束“压迫”的他忽然道: “老大,我和王胖子已经查到百花阁的青衣美人了!” “查到了?”白豌眼眯成一条缝,方才自己去可没有问出名字啊,这速度还真快。 陈俞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百花阁确实有个青衣花魁美人,名叫青鹊,是一个月前刚来百花阁的,平常总会有无数达官贵人去见她!” 什么? 那青衣男子叫做青鹊?青色的喜鹊吗? 白豌想起那人在白胡子老头前,虽然身型削瘦,但是不畏强势,眼神那么执拗,这名字还真是不搭! 陈俞瞥了白豌一眼,以为他心心念念那个美人,有些尴尬的说道: “见花魁要的钱太多了,十两银子呢!我们可拿不出来。老大,你就算了吧?这世间还有别的小娘子!” “见……花魁?”白豌豆嘴角微微勾起,脑子里似乎想出些诡异的画面。 依他猜测,这青鹊肯定是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百般隐藏不愿说出都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小倌儿身份被同乡认出罢了。 他总不好每次都溜进百花阁见这人,就算见了八成也是一句实话都问不出。 忽然,胸中升起一股热气。 白豌扬起下巴道:“哎,谁说一定要花银子见花魁了!我今天才见过!” 陈俞了然道:“老大,你今天不会是装成女子去了百花阁楼见青衣美人了吧!” 咳! “低调!低调!”白豌黑了脸。 对面人不说话,盯着白豌那张脸,正色道:“你当真那么喜欢那个花魁?居然连女裙都肯穿?” 胡扯! 他又不是断袖! 白豌自问是个喜欢钱财胜过一切的人,这不过是个男子,更别说他从未喜欢过一个什么小娘子了。 他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罢了。 于是,白豌他抬眉道:“你老大我看上去像是被美色耽误的吗?” 像啊!很像! 陈俞一面忍笑,一面捂着被白豌掐痛的肩膀。 第12章 有人比他先找到他 另一边,见到白豌过去的一整夜,凌书墨都无法好好休息。 看着手中的白色药瓶,想起还有刚才那穿着女装莫名其妙出现的脸,他又陷入了茫然。 他恍然握住毛笔,迷迷糊糊间在纸张上作画。 那墨迹晕染,迷蒙变幻。 寥寥几笔之后,纸张上出现一个男子。那人眉目清雅,书卷气浓重,着一袭白衣长衫,是个颇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郎君。 只是,衣着翩翩风度,并非那蓝衣陌生裙钗。 画罢,他眼中已经微红。 心情混乱的凌书墨,一副复杂神情,呆呆的看着画作,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阿砚便进来了。 他看着桌上画作,清晰人像,大吃一惊。 “大人,您不是封笔了吗?今日竟作画了?” 凌书墨放下笔搁,重新正色,道:“我叫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阿砚颔首道:“已经查清楚了。” 凌书墨微微点头,扫视了一下旁边的下人,挥一挥手,将下人们都挥退。 下人们都离开以后,阿砚将大门关上。 “大人,属下已经调查过。整个白云城破解您画作的人,只有一个叫做白豌的,就是……” 他看了一眼画像中人:“就是这幅画上的男子。” 凌书墨眉毛轻挑,从看到那人第一眼他便知道世间只此一人。 只是,他认识的月白绝不可能着女裙出现在青楼,甚至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倌儿,还口口声声什么救自己出去。 身旁的阿砚观察到了凌书墨面上的变化,便小声道: “那白豌,是白云城一个渔夫的养子。为人很讲义气,但是却坑蒙拐骗,胡作非为,是城里数得上名号的痞子无赖。 传闻中,他几乎每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牢里度过。” 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凌书墨不禁抿唇。 虽然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也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人会成为狱中常客。 凌书墨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还有呢?” 阿砚道:“据属下调查,那渔夫名叫白金顺,五年前白云城发生了瘟疫。渔夫之子患病去世。这白豌是他从河里打捞起来的,便收为义子。” 闻言,凌书墨陷入深思。 见大人不说话,阿砚又道:“那白豌被救下后,便全然不记得过往,有诊治过的大夫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凌书墨的眼中突然混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一字一顿道:“河里救起?” 月白不通水性,如非必要压根不可能乘船。 他感到非常的诡异和惊奇,至少最后一次见到月白兄的时候,他还在京城,距离白云城起码千里之遥。 阿砚惋惜道:“是的,可惜白云城地处大赢边界,龙蛇混杂。他又不记得过往,实在查不出许多。 凌书墨沉默不说话,胸中仿佛压着什么似的,又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只好浅浅的应了一声:“好。” 阿砚察觉到他的面色异样,认识大人这三年以来。除了之前那次拿画,还是头一次这样讳莫如深。 阿砚眼中沉了沉:“大人,属下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发现原来还有别人问过那个白豌的底细。” 凌书墨的眼神突然泠冽,盯着他问道:“哦?什么人?” 阿砚答道:“那大夫还没说出口,就服毒自尽了。” 凌书墨沉默了一下,盯着窗外的圆月,深邃的目光露诧异。 居然,有人比他先找到他吗? 第13章 上赶子偶遇花魁 第二日,白云城。 那数得上名号的痞子白豌,居然大摇大摆的去了隔壁城西。 只见他手抱着一只红毛大公鸡,在城中招摇过市。 旁边王胖子和陈俞堪比左右护法。 三个人就那么诡异的去了城中最大的瓦子——牡丹舍。 周围人不禁纷纷散开,窃窃私语,疑惑这不学无术之人为何要来这里。 只有那左右护法的痞子知道,这还不是因为听闻百花阁的青鹊今天应了马员外的约来牡丹舍看《曲菀知画》。 这白豌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看上花魁的美色,结果一听消息立马拉着二痞子来瓦子。 只是这里的戏目牌子,一次要二两银子,他们哪里拿得出。 瞧着戏曲就要开唱,几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要从守门人陈万那里越过。 “陈万,你瞧着。如果我这次斗鸡赢了你。你就得免了我们三人的牌子钱。”白豌信誓旦旦道。 对面皮肤黝黑的汉子揣着一只黄羽公鸡,抬着下巴,对这人嗤之以鼻。 “阿白,你那只蔫了的小鸡仔怎么比得上我的大将军。” 他厉声道。 白豌横眉竖眼:“我这只叫做将军令,专门指挥将军的!” 陈万撇嘴:“人家将军,你也将军!学别人有意思吗?” “那我那么俊俏,你怎么不学一下!长那么像猴子!”白豌口不择言道。 “你!你!你个痞子!“陈万气急。 “对咯,老子就是痞子!”白豌简直对这称呼却之不恭。 顷刻间,两只鸡便被主人强行放在圈内,斗争起来。 …… “啄它!啄它!” “抓它!抓它!” 两人那口口声声的,争得面红耳赤。 …… 原本两只鸡不相上下,结果不消一会儿,那黄羽的公鸡白眼一翻,向上扬起,却一下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红毛大公鸡趾高气昂的站在中央,眯着眼和主人一样贱兮兮的四处张望。 白豌眯着眼:“你的将军好像病了,我赢了!” 陈万侧目,看着对面人那猥琐的模样,双手握拳,正要发作。 “你耍诈,我的大将军昨天还好好的!” 一看对方这架势,白豌立马熟练的跪了下来,满眼通红。 “哎呀呀!你的大将军一看就是和我家将军令得了一样的病啊!” “一样的病?”对面陈万挑着眉毛问道。 “我家将军令,昨天才被诊断患了不治之症,大夫都说它很快就不能行走,只能被煮成鸡汤!” 话罢,贴着胡子装作兽医的陈俞十分配合的连连点头,王胖子也拿着刚刚放在左方的三个木牌。 白豌瞧着木牌已经到手,继续痛哭流涕:“不瞒你说,原本我是打算带它来看看最后一曲,再好好煮了。但是没想到它身残志坚,帮我赢下这局!” “你,你的将军令……也挺不容易的……”谁料,这陈万捏着衣角,貌似十分同情。 白豌手脚一斜,打算跑走,这三个人可谓配合的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陈万才反应过来,瞧着这三痞子拿着木牌已经溜进人来人往的瓦子大门, “你耍诈!都一样的病症了,怎么还能打败我的大将军!”陈万后面一边喊一边追。 这白云城虽小,但是夜里瓦子的人多了去了,他哪里抓得住。 不消一会儿,白豌等人已经拿着木牌到了台子坐处。 只见他的笑容灿烂无比:“我说过的吧,这陈万很笨的!” 陈俞和王胖子不禁拱手,佩服老大的浑水摸鱼,提前就给那公鸡下了药,又怂恿对方和自己约着比试。 不过,这人虽然进来了。但是白豌抱着一只红毛公鸡,也实在太惹眼了些。 他赶紧用衣袖将其抱紧,四处张望那传闻中的青鹊花魁。 瓦子里的人甚多,花魁和马员外这样的人物肯定是在二楼雅间里的。 某男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次就决心好好接触这花魁,了解其弱点,对症下药。 只要这个青鹊肯放下心防,就一定会告诉自己真正的身世。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望,这次并不用到处一间间寻找,竟然一眼就看到二楼窗角看到了一个青衣的背影。 “他就是青鹊?”白豌看着那人长发如瀑布,头上戴着发带。 第14章 那就留下一起看戏吧 白豌将怀揣的“将军令”一把塞到了陈俞手里,眯着眼朝着那青衣方向走去。 他的眉眼上扬,心中不断揣测应该如何再接触结识。 那青鹊如此嘴硬,要想打动应该不容易。 白豌小心翼翼,身子一点一点朝着那看台雅间靠近。 突然,他发现那青衣花魁的装扮却和之前不同。他虽然身着青衣长衫,但是明显少了几分华丽。 更令他不解的是,这青鹊身旁不仅坐着马员外,竟还坐着方头大耳的孔县令。尤其青鹊头上的发带方巾,让他觉得熟悉的很。 “马员外也就算了,他竟然还陪孔县令?这钱真不好赚!” 朦胧中,白豌嘟哝了句。 不远处的孔县令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话音未落,面前却是撞上了门口护卫的黑衣护卫,冷冽的看着他。 “走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声音冷漠,十分震慑。 白豌嘿嘿一笑,抬眼小声:“走错路了!走错路了……” 他转头鄙夷的就要走,忽然被窗口内的低沉男声喝住。 “白豌!你小子竟然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又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白豌回过神来,原来是前些日子才得罪的马员外下人,而他身旁的青鹊则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 马员外看到这浑小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心里起了找麻烦的意思。 “这难得的曲目,想必这小子也想附庸风雅一番。你老爷我是个大度的人,让他说说戏,也算老爷我与民同乐了。” 某男子紧紧皱眉:“马员外,小的不懂戏,真的只是路过啊!” 他状似无意,侧着身子就打算拔腿就跑! 护卫粗鲁的将其衣领拽住,便一下拖了进去。 孔县令赶忙圆场:“这阿白真的是胸无点墨,哪里看的懂戏,留在这里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么!就放他走吧!” “是啊!是啊!”白豌狠狠接收到了孔县令的眼色。 青衣男子只是默默打量着他。 “其实留下,也不妨事的!”他浅着声音道。 “您也让他留下?”马员外的面色明显变了。 孔县令则连连点头:“既然这样,那……那就留下吧!” 这丫态度变得极快! 白豌觉察到一丝诡异,似乎马员外和孔县令对这个青鹊格外客气,在其说出这句话之后竟然不约而同的叫来手下拉出椅子。 怎么办? 座位都给上了。 白豌眉眼一挑,不自觉坐下,然后看向那青衣人。 凌书墨对着他低眉浅笑,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润和煦。既让人觉得生疏,又让人觉得熟悉。 对视之后,白豌觉得好不困惑,只好把目光看向台上已经演出的《曲菀知画》。 这曲目的确是高雅了些,讲述的是两个失散多年的夫妻因为大赢国二十年前的战乱被迫分离,最后妻子历经二十年,走遍大江南北,千难万险才找到丈夫破镜重圆。 戏曲得名是因为妻子正是因为找到丈夫的画像才能找到对方,演的是真情流露,感人肺腑。 戏曲夫妻团聚结束,周围一片唏嘘,不住的传来些许的抽泣声。 白豌其实没什么感觉,因为自己的记忆只有这和平盛世下的五年,体会不到那种战乱和生离死别。 不过,当他转头的刹那。 不经意间却是看见不远处的凌书墨,那人表情凝重,紧紧捏住衣角,似乎眼中还稍稍含着热泪。 第15章 你全家都俗不可耐 一曲戏罢。 众人不禁被这曲目所感,不住叹息。 唯有某个人余光时不时瞟向不远处的凌书墨。 这“青鹊”怕不真是被迫做的小倌人吧!如此感同身受,莫非也有什么心上人分别多年? 马员外一下子瞪住他,戏谑道:“这戏也看完了,姓白的!你给老爷我说说戏?” 白豌回过神来:“啊?” 这马员外是还在计较上次放驴的事情吗? 都说了!那驴明明是去找它媳妇去了!怪不得他! 他本来就是来想法子拉近青鹊的关系,让他降低戒心告诉自己身世的。鬼才看的懂这戏曲。 正僵持着,不远处的“青鹊”不温不火的问出一句话:“那你觉得这出戏好看吗?” 男子问出这话,目光凝视,惹得对面人一阵恶寒。 好看? 写出这么个乱七八糟,狗血混乱的失散重逢,哭哭啼啼的矫情戏码。究竟哪里好看了? 白豌心里嘟哝了一句,却是笑道:“老实说,看不太懂。” 对面人顿时凝重的看着他,那秋水般的眼睛讳莫如深。 而他却是仿佛没有察觉一般,道:“这丈夫既然去世,她完全可以再嫁或者自己经营家里的酒馆啊!至于花这二十年折腾吗?还变卖家产四处追寻一个不知生死的人,傻乎乎的!” 咳! 刚一说完,白豌就瞧着周围目光怪异,赶紧闭上嘴。 孔县令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马员外则轻蔑的看着他:“就说吧,这痞子哪里看的懂妙安戏班的《曲菀知画》,这出戏小了说是夫妻破镜重圆,大了说是家国安定。谁能如你这般目光短浅,简直俗不可耐!” 你俗,你全家都俗不可耐! 白豌眯着眼。 眼瞧着这戏曲完了,这几人似乎没有动身行走的意思。 此时,孔县令稍稍颔首,倒出一杯酒递给“青鹊”:“这出戏非常人能看的懂,那阿白胸无点墨。还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马员外也将酒水递了过去:“就是,那小子你就当他是个屁,别放在心上。” 白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二人敬酒,而中间的青衣人则面色淡然,理所当然的将杯中物浅酌。 现在的花魁,都那么厉害的吗? 一个是城西的富商,一个是城里的县太爷。都这么殷勤的恭敬讨好? 谁知,这“青鹊”却只是笑笑,温和说道:“他说的也算在理,评说不能只有一家之言。” 白豌余光看向这不远处的“青鹊”,有些感慨。 是不是当了花魁以后的男人说话都那么温温吞吞的?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姓白的!你给我出来!”那声音可谓是震耳欲聋。 白豌万万没想到陈万居然一间一间搜屋子,来到了这里。 他一入门,见到孔县令、马员外,一下子惊住了。傻子都看得出这雅间的人物轻易不能招惹。 陈万咽了一口唾沫,恭敬道:“不知道大人和员外在这里,我这……好你个姓白的!” 一看到白豌,他声音升高。 然后,门口的白豌好死不死的对着他挑眉,摇了摇手。 两个人横眉竖眼,刀锋剑影。 孔县令一看情况,便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白豌,那眼神熟悉不已。 “ 你小子不会又是偷牌子进来的吧?” 大人!您真了解我! 白豌嬉皮笑脸,简直就是坐实了这件事。 “那怎么能叫偷呢,明明是我赢来的。” 孔县令狠狠摇头,这货也不是第一次诈赌了。 “就知道你不会消停,来人啊!把白豌押送大牢,关……关个一二三天吧!”孔县令无奈的摆摆手。 白豌看着周围那些五大三粗的手下,明晃晃的佩刀骇人的很,往后缩了缩脚。 他撇嘴:“孔大伯。别啊!还有几天老爹就回来了!你把我关了多不好啊!” 某男嬉皮笑脸,无奈耸肩。 孔县令狠狠咬牙:“不许乱叫!要叫大人!” 白豌道:“好的,大人。你也不想不好向我爹交代吧!” 这痞子惯常撒泼耍赖,白老爹又对自己有恩,孔县令实在不好发作。 此时,却是有个轻飘飘的声音道:“这戏牌子也就二两银子,我给他付了。你就网开一面吧!” 第16章 花魁成债主了 只见凌书墨将一点碎银放在桌上,却是向着白豌微微一笑。 这一笑,白豌感觉有些羡慕。 他暗暗感慨,不愧是花魁。他若能有这般笑容,怕也可以去祸害姑娘们了! 一旁的马员外则是皱了皱眉:“你怎么能给他付钱呢?” 按说凌公子的身份,压根不需要理会这坑蒙拐骗的无耻之尤。 孔县令也是疑惑丛生,但是也不便说。 凌书墨则是眉眼微微舒展,浅笑道:“大约他只是太喜爱这里戏曲,只是进来的方式不对。” 这声音恍若幽谷出音。 孔县令不明所以,连连摇头:“这你就错了,你可是不知这阿白。之前来瓦子,不是偷戏服去卖,就是倒卖假牌子。” “就是!”马员外赶紧插话,“他前些天去我马房刷马,竟然还放走了我的驴!!!” 白豌不禁白眼。 怎么还惦记着这驴呢? 凌书墨却是没有辩驳他二人的话。 他只是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 孔县令不禁颔首,“不如让他去你住处做一名小厮,待他还上牌子钱,也算了了这误会。” “这不妥吧!”凌书墨低眉。 …… 白豌听得云里雾里,本是他要借机接近这青鹊,缘何变成自己被招去做龟公了。虽然吧,这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怔怔的看着那青衣人三两句就把自己给安排了。而孔县令确乎是十分听从那人的话。 这实在不可思议。 “那个……” 好半天,白豌才终于插上话:“我不如去牢里吧!” 他斩钉截铁! 孔县令白了他一眼:“甭想着你那东南西北的雅间了!近来白云城匪徒太多,没你的位置!” 白豌瞪了这人一眼! 这老孔八成是嫉妒他在牢里和衙役们的关系更好! 凌书墨看着他,看出了他的不耐。却是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恳请: “就算有雅间,坐牢也是不好的!县令大人都那么说了,你就当帮在下的忙好了!” 这… 如果是个铁拳头硬碰硬!又或者颐指气使的嘲弄他!他必然是不答应的! 而这温吞的和棉花一样的语气,还有文弱模样却让他半点火气都发不出! 他白豌什么人,白云城的头号痞子。哪能去认什么东家呢!掉份儿! 可是,他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而面前的青鹊,是目前唯一可能认识自己过去的人。 尽管那次这人口口声声说和自己素不相识,不过他确实能感觉到这人有所隐瞒。 想到这里,白豌没好气的妥协道:“好,就当是我阿白讲义气!我不是在做工还债而是帮兄弟的忙罢了!” 凌书墨看着男子这嘴硬模样,恍若当年的月白兄。 他不禁想起年幼时候身穿布衣之人,那年的某人因为没有做功课而偷跑出书院,为此装病,并且还钻了狗洞。他还委屈嘴硬,最后还是夫子惩罚,才终于老实受罚。 只是,后来便不曾见到这模样了。 想到这里,凌书墨似乎心怀感伤,面色由白而青。 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他浅着声道:“好!就依你!” 白豌看着这目光,忽觉有些难过,却想不出因由。 “好吧,那我是明日就去百花阁吗?” …… 周遭一阵沉默。 这才答应了做工,怎么就扯上去青楼了? 只有凌书墨愣住了,这才听出其语调中的意味:“不必!” “什么意思?”白豌不解。 咳咳…… 但愿不是什么恶劣的做工吧! 否则,他的拳头和小弟们可是会怒的。 第17章 入兰园签契 兰园,小榭楼台。 走入园子的白豌直接步中带风,速度轻快的很。 他本以为要去百花阁做青鹊花魁的专属龟公,却不料那青鹊却让他来到城西一处清雅的宅子里。 早就知道这兰园多日前被一个有钱的富商买下,没想到竟然有机会得见。 白豌心中疑惑,这青鹊既然是百花阁的花魁,怎么会住在这里? 莫非,已经被赎了身,然后被这富商当作娇郎养在这里? 他跟着小厮到了一处清雅的小楼,门口有个小小的池子,上面飘着几朵白莲花,分外可爱。 “这些莲花你认得吗?”阿砚悄然问道。 白豌疑惑的摇摇头。 路过一处院子的牌匾,小厮又问:“这处牌匾,你可有印象?” 他又是摇了摇头。 凌书墨跟在其后,非常清晰的看到这二人在互相交谈,每每阿砚指向一处,对面之人都是连连摇头,十分不解。 白豌则更是一头雾水,这园子里的人怎的那么喜欢炫耀自己的宅院。其中物件和牌匾,他的确没有见过,也不至于非要问自己这个外人。 还真当自己小人物来见世面了! 好半天,这二人才终于到了内院。 “先生,我是来做工的!!”白豌面对账房开口就是那么一句。 账房先生见到其人,震惊的后退了一步。仿佛见到了邪魔鬼魅一般。 “啊!我的妈呀!!”账房先生仿佛失了魂魄似的抱住头,一下子便躲到了桌子下方。 这行径更是让白豌惊愕不已。 他那张脸,有那么吓人吗? 阿砚一个抬眸,用扇子狠狠敲了敲桌子:“徐账房,他不是鬼!看清楚了!” 半百的徐账房探究的伸出头,瞅了一眼这人脚下的影子,还有说话间灵动的五官,狠狠咽了口唾沫。 半跪半起的问道:“阿……砚,他……他真不是鬼啊?” “你才是鬼呢!老子活的好好的!!!”白豌直接气的将脸凑了过去。 徐账房这才很是小心的起身,然后收起了这为数不多的钱银拿起毛笔开始记录账目。 当然,当阿砚和这徐账房看到某人不识字,而且还是用左手画圈签名,也真是吃了一惊。 徐账房见这人当真是不识字,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通记录之后,白豌按照要求老老实实按下掌印,这今后可就是他能日日造访兰园的凭证。 阿砚台看着这白豌竟然用左手画印,很是奇怪。 他不禁问道:“你为何用左手?” 白豌却是有些尴尬的抬起右手,将缺陷露出道:“我的右手拇指已经被切了!用不了。” 阿砚微微怵眉:“怎会如此?这是意外吗?” 白豌摇摇头:“应该是人为?不过我也不记得了。就当是意外吧!” 正当此时,白豌突然想到,对面之人正好是那人的小厮。岂不是能知己知彼? 如此,他突然眉眼一弯: “阿砚你既然是青鹊的小厮,可知道他的事情?” “我家主人不叫青鹊!他姓凌。”阿砚无语。 白豌了然道:“哦,明白。青鹊现在被凌员外赎身了!是吧?我懂!你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就可以了!” 阿砚实在不知这人思想如此跳跃,大人和青鹊有和关联? “你要打听他的事情?” 阿砚本是不愿意回答的,但是看他面色诚恳。 于是,他道: “主人是个端方俊雅的才子。喜好的自然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要说这最爱的,自然就是丹青。只不过他早已封笔,现在也不画了。” “哈?” 白豌哑言。 恍惚间,他似乎想起坊间传闻。前些日子那《梁梦之舞》的画师好像也是封笔了,这二人经历似乎有些相似。 第18章 告诉一些有用的事情 虽然是听了阿砚的一通夸赞主人,但是这哪里是重点了!? 白豌只好道:“我是想让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沦落到白云城的!” “沦落?!”阿砚有些不自然的看着白豌。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大人明明是为了公务来这里的。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这件事事关国政! 想到这里,阿砚故作深沉道:“主人是蔡州人士,来白云城是……是为了……为了做工。” 门后的凌书墨闻言,差点没忍住发出声来。 白豌愕然的问道:“他也是做工?” 莫非是因为太过单纯,被人牙子骗进百花阁的? 难怪那天瓦子看戏曲的时候,表情那般不自然。 阿砚笃定点头:“主人得到信件,为了前程才会来到白云城的。” 接着,这阿砚像个漏勺一般。将胡说八道的喜好,那是一点一滴说了个彻底。大到出行之处,小到饮食习惯。事无巨细,一一罗列。 门后的凌书墨,一次次强忍住自己抬起的白扇。 白豌感激涕零,心中暗暗将这些都记了下来。更是将这阿砚,从头到尾深深的膜拜了一下。 “多谢,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很有用!”白豌大大的叹服。 然后,他问道:“那第一天上工,我要做些什么?” 阿砚愣了一下:“主人……书房挂了不少画作,可能需要整理起来?” 说的一字一顿,很是艰难。 “好嘞!”白豌拍了拍他的肩头。 虽然痞子做工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能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心安理得的快步走到远处。 而这边凌书墨远远看着那个离去的欠债男子,目光凝重的立在门前。 “阿砚!你刚才似乎文采不错!”他对着前方黑衣男子,轻笑道。 一听大人叫了自己,阿砚难掩心虚。 他状似无意道:“大人,此次您是微服。属下实在不能暴露您的身份。只好顺着他了!那些东西都是瞎编的,绝对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凌书墨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过,他既然误会了,那便随着他的喜好吧!” 如今的白豌认不出从前最喜好的玉莲,写过的题字,甚至曾经的账房先生也恍若生人…… 由此可见,在得知这人失忆因缘之前,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其心生压力。 相认,不见得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此时,阿砚却是小声道:“大人,我还发现一件事。他的右手拇指被人刻意削去,已经残疾。只能用左手画印。” 闻言,凌书墨透着些许无奈,他手中的折扇不自觉紧握。 只听到他口中无比唏嘘的声音道:“我知道!” “大人,您知道?”阿砚好奇。 他蓦然看着那人的背影,从百花阁第一次见到这人的右手便看出来了。 只是,对于文人来说,十根手指堪比黄金玉石,尤其喜好书画文墨的才子更是如此。 而月白兄写得一手好字,多年来临帖无数,寻常哪怕是庖厨都极少沾染,实在难以想象会有此残缺。 他不能确定,如今的白豌是否能接受从前意气风发的握笔疾书,如今却残缺的成了这样…… 第19章 是我的一位故人所作 兰园,书房。 白豌按照吩咐,就那么拿着抹布径直走进宅院。 这房间十分雅致,全然不像是一个风尘中人居住之地,比自家的茅草屋要大不少。而且此时已近暮秋,但是房内门口的水竹却青翠的很。 只见他好奇的靠近书桌,看着挂在一旁的几幅画作,一下就顿住了身。 这幅悬挂正中的山水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画中是深秋树林,几处孤山,唯独左下角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山脚一动不动。 说不出哪里出奇,却让他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一直到凌书墨走近身边,他都没有察觉。 “月……白……白豌?”凌书墨悄然道。 然而,对面人却没有回应。 于是,他顺着白豌的目光看向画作。此画是月白兄当年所作,却在第二日人便不知所踪。 凌书墨不禁叹道:“你看得懂这幅《霜林》?” 白豌眼神微变,口中喃喃:“这个人在等死。” 闻言,凌书墨面色凝重,他赶紧上前:“你为何这样说?” 白豌回过神来,看到来人道:“这是公子的书房?” 一听称呼,凌书墨面色一变。 如此生疏的语气,他过去从未听到过。 可是,他来不及纠正,只是心急道:“说说看,你为什么说这幅《霜林》画中的人在等死?” 白豌再一次见到青衣男子失态模样,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口有些沉闷。 “我猜的,感觉这个人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大事,不得不被困在山里,无依无靠,只能坐着等死。” 凌书墨看着他,面色变得越发沉重。其实画影朦胧,根本看不清那黑色人影,只能勉强看出是坐着。 从前,也有人试着解读这幅《霜林》。但是大多都只认为是作画者踏青,或者纵情山水。从未有人说出等死言论。 可是,顺着白豌的话来看这幅画,确实寒风刺骨,人物孤寂无依无靠。 “无依无靠?原来,那个时候你是这样想的吗?”凌书墨心中苦笑。 白豌不明白这人为何用那么悲伤的目光看着自己。 于是,他好奇道:“这幅画难道是你画的?” 凌书墨摇摇头:“不,是我的一位故人所作。” “哦, 那他蛮有才的啊!” 无论如何这故人也不可能是自己的。 白豌扪心自问,这画他是绝对画不出来的。更别提画作右上角那一行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既然是青鹊的故人,莫非也是同乡? 想到这里,白豌小心翼翼道:“那我,认识你这个故人吗?” 这是个陷阱。 直到现在,白豌还是觉得自己过去肯定是认识这人的。但是既然对方口口声声说素不相识,那他也没法子。 性子那么文弱,打一顿他也是做不出来。 若是回答他认识他的故人? 嘿嘿…… 然而,对面人却没有按照他的话本来。 只见凌书墨眼中微微发红,他仿佛在强忍着一些什么似的。 好半天,这人才抬起折扇侧向一旁,恍然掩住自己的双眼:“他已经去世了,你大概是不认识他的! ” 第20章 这菜没什么问题吧 已经去世了? 直到这时候,白豌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也就是说你和你的故人,都从来也没有见过我吗?” 凌书墨这才明白,这人为何会老老实实答应来兰园做工。 他的脑中突然混乱起来,无数的记忆在其中不断交替。 于是,他只好斩钉截铁道: “没有,从来都没有!” 一字一顿,说的十分艰难却肯定。 听着这笃定的语气,白豌顿时十分错愕了。 这人难道不知道,越是说谎就越是理直气壮这个道理吗? 不过,白豌还是看着眼中微红的凌书墨,细细问道。 “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凌书墨看着他,仿佛心口被空了一块,道:“他是我儿时的同窗,不仅饱读诗书,而且擅长书画,是个翩翩人才。只可惜,他英年早逝……” 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不自觉的看向某人戴着指套的残缺右手。 那手,原本应该是可以执笔的,如今却…… 话到这里,他看着某男子手中竟然拿着抹布,更是觉得扎眼起来。 “你不该拿着它!!” 他赶紧将男子手中的抹布拿开,然后十分谨慎的看了一眼这人的右手。 白豌低头看了一眼这抹布,咳了一声。 他方才还在想,虽说这青鹊有扯谎之嫌。 但是这个饱读诗书,擅长书画的故人,应当是确有这个人。而且听的那么厉害,那就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他可是目不识丁,画技蹩脚,举止粗俗。哪怕隔壁那只会卖豆腐的阿牛,都比他更像翩翩公子。 “是阿砚叫我来看看书房整理画作的,实话说我不过就欠了你二两银子,打杂一段时间怎么着也该还清了。” 白豌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 毕竟从前,他只要去街头那么一转悠,努努力就可以手到擒来。不是为了知道身世,才不会这么老实。 凌书墨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书房不需要下人。” “那叫我来做什么?”白豌皱眉,他可是才签了做工的契约呢! “我……我……”凌书墨的耳根有些微红,“上次百花阁,你不是给了我一瓶药吗?我只是知恩图报。” 他想起上次被误会成了小倌人,还有些心有余悸。 但是听到白豌耳朵里,这话就说的知趣知理,滴水不漏了。 尤其他又看着这人唇红齿白,身形病弱。 顿时觉得,这小倌儿,还怪有情有义的。 是个当小弟的好苗子! “我阿白是个讲理的,不稀罕欠人钱。你还是给我派些活儿吧!”白豌道。 凌书墨抬眸,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一切。 他稍稍思索了片刻,道:“兰园厨房里每日会出一些膳食菜品,因是新的食材,厨娘怕把控不清,需要人试菜。你是否能做?” 试菜?这也算做工? 白豌不明所以。 然而,当他想到看过的画本里面似乎有此情景。怕不是这兰园的主人凌员外是个开设酒楼,喜好私厨的人!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快乐! “这菜没什么问题吧?”白豌小心翼翼问道。 怕是什么黑暗料理? 咳咳…… 凌书墨看见这人怪异模样,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 于是,他微笑,折扇上的眼神温润如玉:“你不必觉得惊慌,好坏如实说便是!” “哦~”白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回应。 但哪怕凌员外是开酒楼也不会在自家后院,随便找自己这个毫无经验之人试菜! 若不是专门给自己吃,那就一定是为了讨好自己的金主凌员外特意研究私厨。 前者毫无根据,后者怕是为了立足这里讨好恩客! 想来想去,这人绝对不会是为了留住自己在这里,想出如此愚笨的方法吧? 他了然道:“那好吧!不过我白豌说话算话,虽然不是我把你救出百花阁的,但是既然是收了钱的,那就一定会帮你讨好恩客,好好试菜!” 话罢,还意味深长的对其挑了挑眉。 对面人实在不明白这人在说些什么!十分尴尬的立在那里。 第21章 我也曾为知己折笔断丹青 烛火幽幽。 夜里,白豌在兰园侧房睡下,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被子和床榻。 整个房间墨色淡雅,皆是墨色帷帐。桌上文房四宝,屏风挂画,都是墨荷图案。端的是处处文雅,件件高节。 尤其桌上还有墨色檀香,刻着莲花印记,烟雾袅袅。 这种地方,哪里像是下人做工的房间,分明是要给人考状元的上等雅间。 “这可是百日轩的云锦啊!二十两一匹!洒家真是有福了!” 白豌看着这摆件帷帐,十分欣喜。 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发了财,娶媳妇便置办这种新房。 阿砚无奈的摇头。 大人让他前一天花了一整天改的,可累死了。 “这白糖糕真是不错!”白豌一口便要将其塞进嘴里,又谨慎道,“我……可以吃的吧?” “可以!”阿砚撇嘴。 他清早就被大人叫去排队买白糖糕了,说出去谁信? 看着这些每一个都戳中自己喜好的物件,白豌突然贴近阿砚身边。 他眼神蓦然阴沉,带着点拷问的意味,道: “这么了解我的喜好?那你是五年前见过我吗?” 阿砚面色一变,也是斩钉截铁道:“没有,我是三年前才跟着主人的。” 白豌的目光还是依旧不信。 寻常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外人什么喜好都那么了解。 巧合?鬼才信! 入夜。 白豌他几乎是一倒下就辗转反侧,眯着眼睡下,意识却十分清明。 凌书墨则站在窗前,悄然将其忘记关上的窗户放下,便走出门外。看着那人似乎睡去,他深邃的目光才终于暗淡下去。 床榻上的某人感觉到那关门声,赫然睁眼。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起了身,悄然跟在凌书墨的身后。 白豌眼睁睁看着凌书墨没有回房,而是去了书房,他一个侧身趴在了窗口,向里看去。 青衣男子回到书房里,只是看着悬挂正中的那幅《霜林》,忍不住叹息。 窗外人很是奇怪,这幅画那么特别吗?竟然白天晚上的都在看。 正在诧异时,他发现凌书墨竟然提笔写些什么,而且表情严肃,十分认真。 “他在写什么呢?”白豌心中嘀咕。 不过就算他看到那纸张,想必也一个字都不认识。 “吩咐厨房,以后按照这个方子熬药,再配做成药膳。”凌书墨将纸张随手递给小厮。 只见小厮接过纸张,却突然皱眉,小声道:“主人,这些药很难寻啊!” 凌书墨却是颔首,好半天才幽幽道:“那先在白云城里找,实在难寻的你就去找阿砚吧!” 虽说这药不一定有效果,但是多少可以试试。至少此人在兰园之时,可以看看效果。 窗外的白豌听不出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一个劲儿的贴上门前。 “啪”的一声。 某人撞上了窗框。 这可糟糕了! 白豌吓得赶紧跑走,那月色下狼狈的模样,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大人,是白豌在偷听。” 阿砚从房梁上跳下,说道。 凌书墨轻轻抚了一下画作,然后蓦然闭眼。 “随他去吧!” “大人,万一他每次都来偷听。坏了大事怎么办?”阿砚十分担忧。 凌书墨却是笑了:“堵不如疏,他早晚会知道的。何况,若是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会想要探查一番的。” 一旁人十分不解:“大人,恕阿砚犯上了。之前一直没有问过您,您和这白豌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处处为他伤神?” 凌书墨继续看着那幅《霜林》,想起那人说的等死二字,唏嘘不已。 “阿砚,你知道伯牙子期吗?” 声音很轻,却仿佛饱含多年沧桑。 阿砚沉思道:“传闻他们互为知己,子期死,伯牙摔琴。” 此时,凌书墨却是拿出一支毛笔,赭石笔杆刻着一朵莲花。 仔细看去,这笔中间却有一处极为明显的断裂痕迹。 “我也曾为知己折笔,断丹青。他是我在这世间,除了父亲和恩师外。唯一佩服的人。” 身旁人不禁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大人如此模样。 第22章 亏,亏大发了 第二日,厨房果然端来了一碗茶色的菜品,好好的母鸡汤黑乎乎的。 白豌看着这东西,实在是不想吃。 但是,他架不住旁边冷面的阿砚死死的盯着自己,那模样是非得看着自己吃下去不可。 “一定要吃吗?”白豌嬉皮笑脸道。 阿砚冷眼不答话,默认了。 难怪找人做着劳神试菜的小工! 这颜色,怎么能是人吃的东西呢? 可是他想起自己答应过的话,还是捏着鼻子,将汤水喝了进去。 谁知,本以为是什么糟糕的味道,入口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味道不错啊!”他嘴角勾起。 随即便是大快朵颐,吃的好不快活。 阿砚看着这人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更是好奇了。怎么想也不觉得这个人竟然会是五年前让大人封笔的那个人。 下一刻,白豌的行径更是让他吓住了。 这痞子竟然直接用手抹嘴,好不讲究,全然不像是知书识礼的大人应该有的知己。 “告诉青鹊,这个味道不错。他做给凌员外,对方一定会喜欢的! 不过啊,这颜色实在是差了一点。还得加点小心思,比如用百日轩那个碧玉的碟子盛。就这白盘子,也太掉价了!”白豌狡黠道。 啊? 阿砚实在不明白这白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人就是化名凌员外的啊!青鹊在百花阁好好的和大人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忍不住提醒道:“我们兰园没有叫青鹊的人。” 白豌愕然。 没有? 随即,他便是笑了。 王胖子说过,风尘中人赎身了会改叫主人家给的名字。 哦,他懂的。 “改了名字?哦!那他现在叫什么?”白豌理所当然的问道。 阿砚却是没明白这人的混乱想法,只是诧异这人怎么知道主人微服后改名字的事情。 “凌子辰!”他道。 白豌听着这名字,总感觉有些熟悉,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过。 他只是一副过来人的身份道:“没想到入了别人的门,名字竟然比青鹊好听多了。” 阿砚沉默不语,他看着随行的小厮恭恭敬敬的拿走食盒。随即,便是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接着,白豌看着这人还不离开,诧异道:“我来兰园只是负责试这菜品的好坏和有没有毒,你不至于要一天到晚盯着我吧?” “主人吩咐,你可以自由出入兰园。而我只需看着你吃下东西即可。”阿砚偏过头。 看着对面人有问必答,白豌寻思这人似乎是个死脑筋。 某男眯着眼睛道:“阿砚小兄弟,你会玩骰子吗?” 对面人不解的看着他:“不会。” 白豌嘴角微微勾起,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三个骰子,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我们来玩个游戏,赌下大小。输了的人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好不好?” 阿砚从未玩过这种东西,有些犹豫的缩回了手。 对面人这下就不干了,连忙调笑道:“我看你站岗多累啊!轻松一下不碍事!况且,我不是你主人的同乡吗?是不是?” “嗯?不!不!不!”阿砚刚想点头,然后又猛的摇头。 白豌面色一变,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白青色的酒瓶道:“这可是烟雨楼的梅花酿,好喝的很。” 此时酒瓶子一打开,便是浓香四溢,只叫人深陷其中。 阿砚咽了口唾沫,脚步微微挪动了一下。 “我们猜大小,赢了的人喝酒怎么样?”白豌循循善诱。 “我……”阿砚犹豫了一下。 当他看着白豌豆当面喝了一口梅花酿之后,终于抵挡不住。 …… “大!大!大!” “小!小!小!” “我又输了,哎!” …… 等到白豌输了第十把之后,对面人已经喝的晕晕乎乎,面色绯红,整个人软在了椅子上。 某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拍了两下这醉猫的脸,然后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白豌清了清嗓子:“阿砚,我们把酒言欢,是好兄弟吧?” 面色绯红的阿砚迷迷糊糊道:“那当然,好……兄弟!” “那好兄弟问你问题,你会告诉我吗?!”白豌问道。 “知……无……不……言!”他醉道。 这时,白豌笑着问:“你家主人是不是认识我?和你提到过我?” “嗯,不……认……识……”阿砚道。 白豌笑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这青鹊,哦!这凌子辰居然不认识自己!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那我的名字叫什么?”他继续问道。 阿砚摇了摇头:“你……不是叫……白……白豌吗?” 啊? 连贴身小厮都没告诉!这怎么回事! 白豌感到很是困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没想到这边醉酒的阿砚却是打开了话匣子:“酒真好喝……再……来……一……瓶……” 喝死你得了! 白豌除了得到这凌子辰是真的不认识自己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赔了一瓶酒! 亏!亏大发了! 最终,某男想方设法问了许久,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还得把喝醉的阿砚扛上床休息,然后气馁的就走出了门外。 第23章 竟敢动我的人 白豌越想越是不理解。 自己一向看人是很准确的。 从第一次在百花阁见到凌子辰,明明就有很熟悉的感觉。 怎么会就搞错了呢? 他走出房间,看向这兰园。如此悠闲雅致的地方,竟然几乎看不到几个下人。 甚至于那徐账房也据说因为老眼昏花,清早便回了老家。 于是,他自顾自的走出大门,反正每日也就试一次菜品,其他时候就是没人管的。 没想到,他一走出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王胖子又是谁。 只见王胖子一脸探究的朝里看,然后犹豫的在门口不断彷徨。 白豌一下便走上前去,猛然拍了下这人肩头。 “老大!”语气中竟然十分焦急。 “怎么了?”某男问道。 王胖子垂头丧气:“之前老大你不是抄了一些《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画册吗?兄弟们拿去卖!没想到却被月白书斋的人发现,把书给撕了!还打了我们一顿!说我们卖假书!” 是卖的假书没错啊! 白豌觉得理确实是亏了! 但是!打他的人那就是不对! 要打要罚也是孔县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了! “好啊!竟然动我的人!”白豌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变得更不美丽了! 他赶紧挽起胳膊,蹙着眉,然后大踏步的跟着小弟就去了事发地点。 他们没走几条街,就到了白云城最大的书斋——月白书斋。 那门口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都在看热闹。 白豌推搡着朝里面走,马上就看到了被揍的流鼻血的陈俞和几个弟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顾不得地上那些被撕碎的假书,一拳头就将其中一个书斋小童打在地上, 然后,他皱着眉头对着门口就喝道:“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我白豌的人也敢动!” 正当此时,却从里走出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面容清秀,华贵不凡,滚边长袖更是端的富贵。 白豌看着他,总觉得也似曾相识。 “哪里来的闹事的?!”那紫袍男子侧目而视。 “我!白豌!”某男大声喝道。 谁知,紫袍男子一见到白豌,立马就呆住了!他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竟然是围着白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 这行径让白豌心里有些发毛。 他正色道:“你就是月白书斋的掌柜?!” “啊?”紫袍男子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似是探究。 “我在问,你就是月白书斋的当家的!?”白豌提高了声音。 紫袍男子这才道:“我就是月白书斋的凌翰。你刚才说……你叫白豌?” 白豌不耐烦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白名豌!” 自称凌翰的男子眼中似乎存有疑虑,语气却是弱了下来:“你找月白书斋的掌柜什么事?” 某男子赶紧将陈俞扶了起来,质问道:“就算我们卖假书,你也不能打人啊!我的人被你们打成这样!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陈俞感激涕零的看着为自己出气的老大,弱气的身子强撑着站了起来。 凌翰看着这几个受伤的痞子,又看了一眼地上撕碎的书册,一下子猜出了大概。 他立马正襟:“郑掌柜,你派人打的吗?” 一旁年过四十的灰衣老人抽了抽胡子:“他们卖假的秘戏图啊!这不得给点教训吗?” “嘿!你个老头!”凌翰把桃花扇就往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声道:“那你也不要打那么重啊!我大哥那里怎么交代啊!” 声音细细碎碎。 白豌听不清这人耳语些什么,只得走近陈俞和几个兄弟的身子,细细看下伤的是不是很重。 好半天,凌翰才耳语结束,带着点歉意的朝着白豌作揖拱手:“白……白豌,白公子是吧?我的人的确下手太重了。 这样吧,在下赔付各位医药费,并且在烟雨楼摆下酒席,就当是赔罪。如何?” 这态度倒是意外的和善啊! 白豌看着这人语气诚恳,又十分得体,顿时厌恶少了几分。 而陈俞却是道:“老大,樊哑子和小猫儿的伤太重。恐怕是不能去烟雨楼里了。” 凌翰赶紧堆笑:“这几位伤的重的兄弟,我会派人送去医馆,然后护送回家。伤的不重的,又能接受在下赔礼的。可请下人包扎一下,再去烟雨楼也不迟。” 这人倒是很会说话啊! 白豌皱着眉道:“那就陈俞和我一同去烟雨楼吧。其他兄弟先去医馆。” 第24章 莫非他就是凌员外 烟雨楼。 凌翰果真包下了一整个雅间,很快便来了一大桌子菜。顿时,菜肴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白公子,在下的手下出手太重,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凌翰举起酒杯道。 白豌见状也是豪爽喝酒:“好说,既然凌掌柜那么有诚意,那以后我们就不在月白书斋附近卖假书了!” 合着您还是要卖假书啊! 对面之人哭笑不得。 此时,白豌看着陈俞受伤的右手十分不便,半天都夹不住菜。于是,他亲自将菜肉夹进了人的碗里。 凌翰瞧着这一幕,眼角出现诡异的弧度。 他道:“白公子,你对自己的下人还真是无微不至。” 白豌嬉皮笑脸道:“陈二不是我的下人,是我兄弟。要是凌掌柜愿意当我小弟,我也会给你夹鸡腿!” “那…就不必了!”凌翰尴尬笑道。 于是,大家继续那么推搡敬酒,然后吃菜吃肉。 突然,凌翰状似无意道:“白公子,你自小就在白云城吗?” 白豌摇摇头:“并不是,我是五年前来到白云城的。” 此言一出,对面人手中的酒杯略微握紧了些,仔细一看便发现紫色衣袍有些颤动。 “五年前?为何?”凌翰酒杯顿时放下。 “我……” 话到这里,白豌有些说不下去,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一旁的陈俞赶紧道:“老大当年身受重伤漂到了白云城外的河岸,然后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凌翰震惊的看着白豌,他更是明白为何这人方才的目光那么陌生了! “你没想过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和过去吗?”他问道。 白豌摇了摇头:“去过衙门,可是附近的几个乡镇并没有人报过失踪。 我的拇指被切了,也没有条件去比对上衙门附近户籍的手印,更因为实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就只好这样在白云城先混着!” “什么!你的手残缺了?!” 凌翰几乎是吓得站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的拽起白豌的右手,看着那拇指上清晰的棉布指套,瞪大了双眼。 “这已经过去了!况且我还有左手啊!”白豌笑道,“你可是不知道,《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的赝品,都是我用左手画的!” 顿时,周围一片安静。 白豌这才想起,当着这人面说自己就是那个画假图的好像有点太过炫耀。 没想到,凌翰却是叹息不已,有些混乱的拿着方才郑掌柜给自己的赝品。 看着这等画册,他丝毫没有尴尬之意,只一页一页的翻动着,手指却越来越慢。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的口中不断喃喃。 白豌看这人模样,心里更加疑惑。 怎么这碎碎念的模样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二,最近怎么每个人看到我的断指反应都那么大啊!”白豌对着陈俞小声道。 陈俞却是宽慰道:“他们都是些文人,把手看的重。不管老大有没有拇指,都是我们永远的老大!” “你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老大我赏你个鸡腿!” 白豌听着很是受用,连忙将不远处的鸡腿夹进了陈俞的碗里。 突然,一个略带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怎会在这里?!” 某男子抬眼看去,竟然是身着青衣的凌书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异样的神情,寻着目光看去,却是自己正在给陈俞夹鸡腿的筷子。 “这个啊,我帮小弟讨公道出了点事儿,凌掌柜包下了酒席。我们这就来吃菜了!” 闻言,凌书墨将目光看向那紫色衣袍的人。 凌翰见到来人,比白豌还要震惊:“你怎么来了?” 他刚要说出口,对面人一个眼神就改了口。 “若非来此,竟不知你居然离家了!”凌书墨难得有些急躁。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凌翰委屈道。 …… 这什么情况? 白豌一脸吃瓜表情。 这凌翰姓凌,莫非他就是把青鹊当养在兰园的凌员外? 瞧着这质问和宠溺的语气!关系非同一般! 他忽然觉得方才被凌翰碰过的右手有些发毛,连忙将凳子挪离这凌翰远一些。 “阿白,此时菜品怕是凉了!你回去可让厨娘重新热一遍。”凌书墨道。 阿白? 白豌是第一次听到这人这样叫自己。 “好吧, 那我将陈二送回家就会立刻回兰园。”白豌拍了拍陈俞的肩膀道。 然后,他眯着眼道:“凌掌柜,既然你说这桌是给我们兄弟赔罪的,能打包带走不?” 凌翰没想到白豌这么厚面皮,尴尬一笑:“好啊!我差人送去给你那些受伤的弟兄。” “好嘞!那我和陈二就先离开了!你们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啊……” 白豌扶着陈俞朝着门外走,一面走一面看着这二人,笑的一脸暧昧。 凌书墨没看明白这人怎能笑的那么猥琐,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赶紧闪避目光。 第25章 大赢画院三圣 留在烟雨楼雅间里的二人无比沉默。 他们这样清俊的公子,坐在残羹冷炙中间,显得尤为不协调。 “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来到这白云城作甚?”凌书墨终于打破了平静。 凌翰一脸尴尬,将折扇悄然打开,状似无意的扇了又扇。 “这话说的,这月白书斋怎么说也是我们凌家的产业,我来看看也没什么!对吧?” 对面人目光如炬,正色道:“你是不是和徐账房通了信?” 凌翰这才服软:“得!大哥,那天得知有人破解了你的画,就发觉你不对劲了。又看你非带着徐账房。于是,我就派了小厮去盘问。果然……” 他正得意洋洋,却看那人面色严肃,只好怯声: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白云城啊!而且居然听说这有个人和月白兄长得一模一样,还正好就是解画之人。” 凌书墨看着他,叹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有要事在身。” 凌翰这可不愿了,他才刚来怎么就回去。正好就是为了躲家里那母老虎,才出来的。 临走时候还说自己出来查看产业,男人的面子可是比天还大。 于是,他故意转移话题,带着诧异的语气道:“大哥,白豌真的就是月白吗?” 凌书墨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可他和月白兄无论个性还是行为都判若两人啊!”凌翰疑惑道。 见到白豌首次还会被相貌迷惑,可是只要一开口就觉出是大相径庭的人。 月白饱读诗书,风度翩翩。更不必说写的一手好字,且书画双绝。 而这白豌为人市井,举止粗俗,身边一群痞子小弟不说,甚至还画那不入流的秘戏图册。 “他的指印和月白的指印有九成九相似!而且,他懂我的画。” 凌书墨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凌翰满面错愕:“他拇指被切,官府不可能有他的户籍档案做比对。况且只有刑部有特训的捕头才能辨别此指痕纹路……”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目光呆住。 大哥,不会是… 这边,凌书墨低眉浅笑,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月白曾经用十指指印画过一幅咏梅图,他来到兰园后,我便差人弄来他的指痕,亲自一一比对过。” 此言一出,惊的凌翰面色变青。 那咏梅图他也是见过的,全图梅花花瓣只用指痕来画,期间印记不知上百还是上千。 更别说里面有半指的,残缺的,甚至还有覆盖的。 指痕的混乱绝非常人能想象! 寻常人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不可思议。 大哥是何等毅力? 竟然用白豌的指痕印,一个一个比对画作来确认身份。 于是,他小心问道:“莫非当初你得知有人破解《梁梦之舞》时,便在猜想是不是他! 所以大哥,你是为此才出京来寻的?” 凌书墨却是微微摇头:“不,我是为了公务才出京。只是白云城地处两国边境,巧合在此而已。” 他的话也没有说满,的确是为了公务,也是为了寻人。 只是,他原本只有五成的猜想,比对指痕后再见到白豌就变了十成。 “公务?那我不问了!”凌翰尴尬闭嘴。 月白兄与大哥的情谊,他也算清楚,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大哥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天下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还真能找到他。”凌翰似乎在苦笑。 闻言,凌书墨的眼中似乎有些混沌。 自五年前月白与自己在京城一别后,他便不知所踪。后来又有多少人知道,人已经遭遇不测。 “我也没有想到,此生能复得知己。” 凌书墨浅笑,虽然这笑的有些苦涩。 “他活着是很好。”凌翰却是惋惜道:“只可惜一代才子,不仅整个人都变了!手竟然也废了,还画这种蹩脚的秘戏图。” 此时,凌翰把桌上《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赝品画册放在桌上一摊。 那画虽说看得出用心抄绘,大致乍看与原作相似。但是仔细一看,却是漏洞百出。 作画者不知线条近粗远细分别,线条抖动不说,连女子手指的摆放画法都是错的。 对面人看着这画,薄唇不住的颤抖,然后却是紧紧的握住纸张,眼中泛着泪光。 “我……会让他想起来的……”凌书墨赶紧把书册关上。 凌翰看着大哥这副纠结痛心之状,目光突然清明起来:“那我要不要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治他,让大赢画院三圣能得以重聚?” 凌书墨赫然偏过头去,喑哑道:“你还记得三圣,我…… 怕……早就已经忘了。” 自大赢国皇帝亲自设立画院之后,无数文人墨客都对大赢画院趋之若鹜。 而人都说大赢画院有三圣,韩妙染善画景,凌书墨善书法,洛文祺善画人物!有多少人曾捧着金银珠宝,为求一作。 尤其韩妙染虽擅长画景,实则精通各种诗文,以画写诗。年少一幅《江心秋月白》被陛下赞许,亲自取了表字——月白。 只可惜,五年前月白突然不知所踪,亲朋好友遍寻不到其人。 他失踪半年后,衙门又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却穿着他衣衫配饰的尸体。 官府认定韩妙染死于非命,而他也失去了知己,折笔断丹青,封笔去考了科举。 五年过去,画坛三圣早已名存实亡。 想到这里,凌书墨却是低声道: “当年之事,我总觉得另有蹊跷,在治好他恢复记忆和查清因果之前。你我最好暂时不要与他相认。” “当真如此吗?”凌翰虽是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下。 第26章 陌生人来访白家宅(感谢随遇柠书友) 夕阳渐落。 白豌搀扶着陈俞到了他在边城住下的破屋,看着破败屋顶,不住撇嘴。 “陈二,你屋顶什么时候破了?怎么不修修?!” 陈俞嘿嘿一笑:“老大,咱不是没钱嘛!” 某男子瞧着门里这大盆小盆,还有前些日子里接的雨水,实在是惨不忍睹。他摸了摸自己破旧的衣兜,里面也就那十几个铜板。 看陈俞屋顶那破烂瓦片,天上黑云威压,而自己膝盖处隐隐作痛,似乎会有一场大雨将至。 “看这天色怕是会下雨,你先住到我家里去,等过几天兄弟们身体养好了,大家一起来给你修屋顶!” 白豌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副威严做派。 他身为老大,就应该照看好所有的小弟。 陈俞感激涕零:“老大,我陈二能做你的小弟,简直是祖上冒青烟!” 啪—— 某男子狠狠敲了一下这货的头。 “少胡说八道了,你祖上是当官的。要不是你老爹科举不中只能当个教书先生,你混的可比老大我好多了!” 白豌茫然的看着他,这陈俞可是他们这群痞子里唯一认识字的。比自己这目不识丁厉害的多。 若不是当年无意中救下被樊哑子出老千,差点被群殴的这货,他也不会有这个小弟。 之后陈俞自诩为白云城的第二痞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叫他陈二了。 “别这么说,老大你说不定祖上也是高官呢!只不过你不记得罢了!”陈俞满面殷切。 “少拍马屁!说不定我老爹是个强盗,老娘是个小偷。我以前搞不好还是个江洋大盗!” 白豌豆无奈的笑笑,便引着路,要将陈俞往自家茅草屋带过去。 从五年前醒来之后,他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变成白纸的银票。因此,对比其他痞子来说,他总是悲观的。 他甚至羡慕其他小弟,至少他们都是有家和有过去的人。 而陈俞,就是他最羡慕的痞子。能识文断字不说,而且还有爹娘。尽管早已经去世,可是至少还知道坟墓在哪里。 不像他! 一个没有过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废人一个。 若非白老爹救了并收养自己,他怕是和路边的草芥一样,无人问津。 此时,陈俞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 “对了老大,白老爹去江州老家省亲,也一个月了吧?这会儿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白豌一听,显然欣喜许多,随后又紧张起来。 因为自己上个月害得马员外的驴圈损失入狱了,官府没有给他开具路引,所以没能跟着出门。 “这……我答应老爹,在他回来之前,要找一份正经的工来做的。这……” “你不是在兰园做工吗? ”陈俞问道。 “那算什么工?”白豌立即摇头。 虽说帮人试吃,算个上不得台面的活计。但是原本他就只是打算接近凌子辰套问出自己身世的消息,只要知道自己是谁,他就会马上离开那里。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旁边的陈俞说话了: “老大……你看,茅屋里好像有人啊!” 白豌看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若是白老爹回家了,一般不会那么早就升起炊烟,没理由的。除非—— 啪的一声,白豌推开了院子里的栅栏。 却见到一个两鬓斑白、鹤发童颜的老人,身着一袭灰色长衫,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正满面笑意的看着他。 可白豌却压根不认识这人。 第27章 心中不愿想起往事(感谢伞扇书友) “阿白?” 这鹤发童颜的长衫老人身旁,则是身着麻布短打的一个白鬓老汉对他说道。 看着一月未见的白老爹,他身后马车上有还有好几个箱子。看上去似乎很沉。而且,他眼尖的发现,那箱子角落竟然还有一些枯枝草叶。 “老爹,这个老头是谁?”白豌一笑,整个走上前去。 白老爹微微咳嗽了一下:“怎么说话的!这位是林神医。是我好容易请来给你看病的,据说他治好了不少人,。” “神医?”白豌看着这人,总觉得怕不是个骗钱的江湖神棍。 因为他虽然是收养的,白老爹却对他极好。只要有了钱,就会请各种大夫来查看他的病症。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江湖郎中,也算是见了不少。 只是白家也因此各种入不敷出,导致他不得不混迹市井。 于是,他微微聚下眉眼,走到这人耳边,悄声道: “说吧!你坑了我老爹多少钱?乖乖走出去得了!不然,我和兄弟揍你,你老胳膊老腿吃不消的!” 他使劲对这所谓的林神医使眼色,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林神医却是眯着眼一下子就握住了某男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你做什么!”白豌立马甩开这人的手,连带着自己右手的棉布指套也被其弄的散落在地。 霎时间,他右手的残缺暴露人前,拇指处有一道平齐的切断痕迹。虎口处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原来他虽然已经长好了疤痕,但是还能依稀能想象见到之前血肉模糊的模样。 陈俞第一次看到这断指真实模样,也是心里一惊。 “阿白,林神医是在给你把脉!你安分些!”白老爹沙哑道。 “好吧!”白豌只好拖长音调,十分不耐烦的把衣袖撩了起来。 他恶狠狠的瞪着这个人:“你要是敢胡说八道,坑老爹!哼!” 白鬓老人见到某男这样威胁,却不自觉扬起嘴角。 好半天,林神医才低眉颔首,用十分沧桑的声音道: “你的脉象平稳,看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白豌听出这人能诊断出自己曾断裂过筋脉,心中疑虑消散了一些。 老人突然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示意其坐下。然后,便是细细端起脑袋,手指在那凹凸不平的头颅上按压查看。 “只是,你头部并未受过伤,脑中也并无淤血。所以你不记得往日种种并非受外伤导致,只是开药方是治不了的。”他道。 白豌十分疑惑,这有何关联? 看着对面人不解的模样,林神医突然咳嗽了一声。 他眼中顿感一丝恻隐:“你五年前定然是受到极其强的刺激,神志受损。因而有了心病,心中不愿想起往事,才会成为白纸一张。” 一瞬间,白豌的表情凝固了,陈俞看到老大的双眼无比震惊,几乎是错愕的看着对方。 “什么刺激?!”他忍不住问道。 “这个!”林神医的脸慢慢沉下,却是满面的怜悯之情。 “这种刺激,大多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人生八苦,不外乎生老病死爱别离。能让人忘的如此彻底的,定然是非常人能接受的事情。” …… 白豌默不作声,站起身来走到林神医的面前,他一个动手,便将车上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来。 箱子并不算很大,里面堆放着一些自己都不认识的药草,里面甚至还有些污泥。 “阿白!这是为了治你旧患的草药。”白老爹道。 白豌的眼睛更红了,表情复杂。 这些草药一看就是人亲自采摘的,家里什么情况他不是不知道。白老爹一把年纪还去给他搜集药草,实在伤身的很。 于是,某男扶着箱子,缓缓转过身来。突然面色一变,原本的复杂神情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早说嘛,既然恢复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还花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老爹你也是!弄这些草药做什么!” “老……老大!”陈俞有些结巴。 白豌眼中一黯:“咱们以后不治了,我就老老实实当我的痞子好了!反正老子也是白云城第一痞,还有那么多小弟!” 陈俞连忙点头,不住的说是。 白老爹面对白豌如此行径,面色缓和了许多。 他还以为得知治不了后,这小子会神伤。毕竟这五年来,这人想方设法弄钱财给自己治病症。 白老爹稍稍佝偻身子,一步一挪的走上前去,“也不能说不治了!只是用草药不成,我会再想想别的法子!” “老爹!”白豌赶紧厉声,将其扶进屋内,“以后别再花这种冤大头的钱,不如我多赚点钱给您养老。再给您找个大娘!保管风韵犹存那种!” “呸,什么风韵犹存的大娘。咱老得都一把年纪了,用不着!”白老爹在其脑门狠狠敲了个核桃。 …… 一旁的林神医瞧着这家人如此豁达,瞬间觉得心中似有一丝暖意。 方才,他没有说出口。 便是那白豌体内必定曾服用过不止一种毒药丹丸,虽然已经化去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伤身入骨,多年后还是有几分残存毒发过的痕迹。 此病患失忆之症,或与此相关。 第28章 醉后胡言乱语 大雨滂沱,淅淅沥沥。 此时,白豌撑着一把小破油纸伞,走回兰园。 他十分庆幸,幸好已经将陈俞安排进了自家屋内。否则那破烂房屋,怕是支撑不住。 至于兰园,他本是不想回的。 既然已经不想恢复那并不好的记忆,那么纠缠这凌家面首也没什么意思。 签了契又如何,他本就是无赖,大不了就被关进牢里罢了。 但是那陈俞一下就说漏了他在兰园做工的事情,白老爹深感欣慰,居然把他赶了出来。 非说要回东家这里鞠躬尽瘁!真是气死!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凌子辰不和自己相认怕是有别的原因吧! 不管是因为苦衷还是别的!既然人家三番五次说不认识自己,干嘛还往上凑! 雨水密集,交织成线,完全看不清路。 白豌勉强撑起伞,仔细辨别方向,才走到了兰园的门口。 他刚刚走进去,有个温润清脆的声音却响起。 “阿白,你回来晚了。” 白豌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凌书墨撑着一把白伞,身着青衣立在那里。 低眉浅笑的青衣男子,眉眼依旧如墨如画。眉眼间还有那一丝丝的英气,实在是个端方俊雅的公子。 他不禁觉得这人明明是个男子,却被人当成女人养成金丝雀,真是可惜了些! 还有大晚上的,他不用去陪凌员外吗? 于是,白豌探着身子朝其身后看去,又向里屋瞧了瞧。 看着这人举止怪异,凌书墨道: “你在看什么?” “凌员外啊!”白豌嘟哝了一句,“他人呢?怎么就让你单独出来了?” 话罢,他一下便朝着里屋走去。 凌书墨薄唇微微张开,并不理解他的话。只是隐隐觉得应该是指的凌翰。于是,微微笑了一下: “他在西厢房休息。” 白豌疑惑丛生:“你在东厢房吧!隔的真远呐!” 对面人实在不知道这人在感慨些什么,面上斯文有礼:“你要不要尝尝这新的菜品?” “啧!” 白豌又看到那黑乎乎的汤药,尽管味道其实是很不错的。 他想起老爹的话,所谓鞠躬尽瘁。光是做试吃食的人,好像是偷奸耍滑了些。 看着这人为了自己的生计讨好恩客,被人养在屋里,失了男人的尊严。还想方设法的讨好凌员外,连自己这样试食人都这样礼遇。 白豌没来由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虽说自己过去极有可能是痛苦的记忆,但是不至于比这人还艰难吧! 想到这里,白豌将药膳一点点吃尽。 然后,他难得的对着对面感慨道:“这鸡汤是很不错的,但是你不能就这么做!因为颜色实在是不好看!要注意卖相!吃的人才会高兴!” 凌书墨闻言,了然的点点头。 随即,他十分老成的对着这人道:“百日轩有青色碟子,比这白碟子好多了。” “青花寿茶盏,天青雨色,尽是浮烟雨客。” 凌书墨轻笑,这诗词配上他君子端方的气质,让人看了实在移不开目光。 “你…你还蛮有文采的!” 白豌忍不住心里苦笑,看来只有自己目不识丁啊!他也好想在人前那么花里胡哨的说诗词歌赋。 看看人家都什么境遇了,还会诗书礼仪! 不像他! 于是,白豌问道: “你叫凌子辰?” 凌书墨嘴角微微颤抖,细长的眼眸有了神采。还以为月白已经恢复了什么记忆。 “我听阿砚说,你现在改名叫凌子辰了。之前是蔡州人,为了做工才来到白云城!”白豌放下药碗,坐在一旁椅子上。 闻言,凌书墨却是眼中一黯,些许失望的看着这人。 然后,白豌面色微微发红:“我知道你是为了活着,不得不委屈自己呆在兰园。虽然有钱,但是却没了当男人的尊严。 我听王胖子说过,你这身份的多半都不是断袖。实在是可怜啊!” 对面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这身份怎么就没了当男人的尊严? 至于断袖,他自问自己也的确不是什么断袖。 君子之间惺惺相惜,知己情深并非男女之间情谊能断言。 他自认可为知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可为知己折笔断翼,封丹青。 这头,白豌却是迷迷糊糊道,开始胡言乱语: “老子不是断袖,所以也不理解应该怎样讨好恩客。除了帮你试吃,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我帮你也只是想要你告诉我身世!” “我总觉得我以前肯定认识你!” “可神医说的那些不好的记忆,我又不想想起来!就是怂!” …… 就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昏昏睡去,脸也红的厉害。 凌书墨赶紧将其不安分的脑袋护着,靠在椅背上。 然后,他将药膳碗碟拿近鼻尖处,无奈的叹息。 “阿砚,你在里面放了千醉酿是不是?!” 就在他刚放下手中的碗碟之后,门口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步履轻快,十分自得。 “他白日里用梅花酿诓骗属下,属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凌书墨摇摇头,并没有怪罪阿砚台的意思。 “他捉弄你,你这样也无可厚非。他似乎心中有苦,希望这样说一场,能解心中郁结吧!” 白豌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到兰园,他心里清楚的很。 但是,凌书墨却无法说出口。 他已经问了人,那药膳也只能算是安慰。 有的人也许马上就能想起,有的人也许就会糊涂一生。 比起月白想起身世和自己,他更不希望月白被从前所累。 毕竟以月白如今的画技为人,完全不可能驾驭当年的盛名,只会给他招来祸端。 然后,凌书墨捕捉到其人话里那迷糊的言论,对着身旁人浅声道:“他刚才口中说的那个神医,是什么人?” 阿砚拱手道:“属下要去查吗?” 对面人却是摇摇头:“不必,最近去往玄璃国的商队已然装备齐全,可入国境。我怕是近日便要动身。御医林石青也答应随行,我若回国,可恭请其前来,所以那神医不必在意。” 您要动身出境。这人……”阿砚瞥了一眼椅子上昏睡的某人。 稍微停顿了一下,凌书墨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愕然站起来。 去往玄璃国本就是他此次奉的密旨,只是白云城恰巧在两国边境,他才得以短暂停留。 不过,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本不该路过此处。虽说有私心之嫌,但是确实当初对破解自己画作的白豌身份产生了好奇。 “此行是我职责所在,至于他……”凌书墨的眼中深沉,“那个私自调查他身份之人还未查清,实在不能让人放心离开。” 阿砚却是道:“属下有些道上兄弟,功夫与我不相伯仲。可留在这里看护这人。” 凌书墨心中本是紧绷,闻言缓和了许多。 他看着那昏睡之人浑浑噩噩,右手的断指尤为扎眼。 “这样也好……” 第29章 待我试试就逝试 第二日,床榻上的某男子头疼的厉害。 他无力的从床榻上爬起来,脑中有一丝丝的混沌。头重的仿佛有千斤重担,心里暗暗苦笑。 他多久没喝醉了,怎么就在东家这里醉过去。 “不对!”白豌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喝的明明是药膳啊!怎么可能会醉呢? 突然,他猛然拍了脑袋。 看来是这凌子辰为了讨好凌员外加了什么东西,才会导致人恍如醉酒,浑浑噩噩。 歹毒! 歹毒的好有前途! 真想收为小弟! 为了生计这样做绝对是应该的!但是如果昨天试药的人不是自己就会更好了! “不过,自己喝了这东西。昨夜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白豌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刻,他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记忆只停留在问凌子辰名字的时候。 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该是没把自己什么见不得人的糗事说出口吧! 什么在驴圈里学驴叫把驴子们引出院子!还有说自己有八十个娘亲,十几个仆人那种乱七八糟的话! 随即起身,他就要离开去往凌书墨的房间询问个究竟。 未曾想,人到了房内,却只见到紫色衣袍的凌翰。 凌翰此时正在作画,他右手持笔,凝神静心。执笔在那白黄宣纸上落下重重的几个笔触。 白豌则看着纸张上泼墨纵横,蜿蜒曲折。 他之前为了画秘戏图,想尽办法临摹过一阵子。但是左手执笔本就困难,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到可以描摹。 由于没有人教授,所以白豌自认赝品能画到那个程度,已经是尽力。 “你觉得我画的如何?”凌翰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早已觉察白豌前来,静心画完后才焦急问道。 白豌嘿嘿一笑:“凌员外,你当然是画的特别好!!” 这世间作画者倒也不少,只是如他这般右手和废人一样连毛笔都拿不起的极少。看到别人能画,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也来画一幅?”那人轻佻的放下这折扇。 “算了,我可不行!我什么都不会画!”白豌立马推辞。 他的水平自己是知道的!除了誊抄那秘戏图赝品外,目前大概什么都不会画。 谁知,这话确实刺激到了凌翰。 堂堂大赢画院的韩妙染竟然说自己不会画!别人都能这么说!这人怎么可以! 他可是先帝钦赐表字的月白画师啊! 尽管理智上知道此人已经忘记过往,但是情绪上,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梁梦之舞》谜题多年未解!那日你能解画,说明你还是有天分的。怎能妄自菲薄?” 凌翰也不好说许多,他看着白豌右手的棉布指套,苦笑连连。 “那只是运气而已!我哪里会?”白豌自觉看得懂那画,纯属瞎猫碰上个死老鼠。 凌翰明显看得出他的心思,越是明显就觉得难以接受。 于是,他折扇一收。脑中有了个离奇的想法。 “待我试试!”他好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心翼翼的将架子上的锦盒拿了出来。 “这不是妙心画舫的锦盒吗?”一旁的白豌一眼就认了出来。 凌翰默不作声的将盒子打开,从中拿出一张画卷来。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将这画卷摊开,白纸墨色晕染,不过是几记枯笔焦墨,看似毫无章法的散落纸面。 “这是一幅残图,既然你此前的画被破解可能只是凑巧,那我将这画拿了出来。只要你能说出这画意,我必有重谢!” 旁人看来,这画分明只是个起稿,构图留白不知章法。完全不知画的是什么!如何能知晓画意? 白豌看着这纸,这笔触走向残墨流转,却是脑中一个激灵。 “这幅画是画的瀑布流水!” 当白豌说出答案的那一刻,门后不远处的青衣男子震惊不已,他遏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几乎就要握紧住手中折扇。 “瀑布?”凌翰疑惑,“你哪里看得出这是瀑布流水?” “这个?!猜的?!”白豌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残画的笔触寥寥无几,毫无章法,乍一看根本无从印证。 只是,这些笔法在他脑中却是如同幻影一般,穿梭来回之间竟然形神能叫出声来。 他好像被这幅画牵引着,画意就脱口而出了。 门后的青衣男子,喉头一紧,有些感慨的摇摇头。本来已经按耐不住走进房中,却还是看着里面的人,一刻也不敢离开。 第30章 温润公子的书画双绝(感谢伞扇书友) 这头,凌翰却是调笑的看着面前这痞子,甚是诡异。 “你这痞子!猜出来不算什么,能把画补齐再说吧!” 画罢便要把笔递给白豌,强行让他把画补上。 白豌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沫:“你想好了?我下笔了别后悔啊!!!” 于是,某男子便慨然赴死一般,左手拿起笔。 他对着纸张画面一阵沉思,难得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半分书生气。 毕竟还是正儿八经临摹过几日画的,白豌按照心中所想画了起来。用他那还不算平稳顺畅的线条,半吊子的枯笔焦墨顺着画去。 凌翰瞧这人认真模样,有些恍如隔世。 他人走上前去,本来想要以资鼓励,好好地瞧这人那幻影的样子。 结果,画卷的一切差点没将他吓得眼前一黑。 “白老弟,你这画的是?”凌翰指着一团黑气问道。 因着这人不记得过去,他狠狠的占了个口头便宜。算上年岁,他实际是比韩妙染要小几岁。 “瀑布岩石啊!”对面白豌正经说道。 “那你画这群蚯蚓干什么?”凌翰简直吓到不行。 白豌一本正经的指着线条,“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是蚯蚓了!!!明明是流水纹路,水纹路!!!” 凌翰哭笑不得,想法是美好的!但是这左手基础太差,画出来的东西歪歪斜斜根本没有表达出那个意思。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些人的尴尬,白豌皱了皱眉:“怎么?看不出来是瀑布吗?” “这个问题你自己看呢?”凌翰尴尬笑道。 白豌看着画,顿时觉得不好,立马将画放在一旁。 “糟了!我是不是毁了这幅画啊!!” 某人心里着急,之前下笔的干脆荡然无存。 他只要一想到这幅画本来是凌员外的,他给补画坏了,让赔钱可怎么好?!! “我……没补齐这幅画怎么办??” 凌翰撇嘴:“得,你都把画成这样了。这画还能原封不动拿回去?!” 白豌着急的走来走去,看着画坏的画,不知所措。 突然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赶紧的将一张纸张打开。想也没想的提着笔就朝着纸张画去。 白纸墨色晕染,几记枯笔焦墨,看似毫无章法的散落纸面。 凌翰瞪大了双眼,就眼睁睁看着之前的残画在白豌的笔下被重新画了出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原本补画时候杂乱拙劣的画技,却是在此时有了些许的改善。每一笔一画都几乎完全复刻了刚才的残图。 尽管线条依旧抖动不齐,不知远近虚实分别。 “这像么?能蒙混过关吧!”白豌话罢之后,小心翼翼的对着墨迹吹了吹。 “等画干了,就放回去!” 某男碎碎念。 “凌员外,我今天既没有猜出画意,也没有补画。” …… “我吃坏了肚子,今天一直在茅房拉稀,压根没来过书房!” …… “嗯,我今日没有补什么画!” 白豌越发无耻的自我洗脑。 直到一张遗世独立,清俊青衣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凌…… 子辰?!”他竟然结巴了。 凌书墨手拿起刚才某男子假模假样默画的残图,郑重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不必这样说自己!” 白豌咧嘴尴尬一笑:“你听到多少??”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从你说蒙混过关开始!” 这,逃不了了。 认命。 “本来是想要补画的,可是吧!咱已经很努力了!”白豌一副痛心疾首,“画技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凌翰不禁翻白眼。 这一点点怕是能装下整个大赢了。 凌书墨看着手中的默画,心中却已然波涛汹涌。 如今虽然画技稚嫩,但是其实每一笔都画在了应该在的地方。看得出,胸中有心思,笔上的功夫却跟不上心中所想。 最为关键的事情是,白豌竟然能够知道他作画起稿的心中画意,还能默画复刻。仿佛能知道他心中对画卷所思所想,每一笔画意走向。 这是除了从前的月白以外,世间无一人能做到的事情。 要知道,当年的大赢画院,他们三人常一起作画赋诗,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书画相得益彰,还有就是双双知道对方所想,他们自比作伯牙子期,是世间难得的知己。 听到对面之人半天没有回应。 白豌怀疑是怒了,旮旯着脑袋。带着仅有的一点无赖道。 “我毁了你们的画!你想报官还是赔?!”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坐牢,毕竟牢房里如鱼得水! 而这边的凌书墨想起从前意气风发的月白,再看着面前这个白豌,暗自觉得似乎天可怜见。 此人尽管不记得过往,但是天分似乎并未完全消失。 “不过一幅画而已!”凌书墨道,“不用赔!” “哈?”白豌以为自己一听错了。 凌书墨又笑道:“我还得谢谢你让我重拾此画心境。” 话罢,他的手指夺过白豌手中的毛笔,然后那笔蘸上墨汁,整个泼洒纸面。其笔若奔流江水,肆意挥洒。 寻着白豌之前的笔触,磅礴毫飞。 某男看着这人,平日里端方有礼,精微斯文。没想到作起画来却十分狂放大胆,极有气势。 不一会儿,原先的纸上出现一张飞泻瀑布图,令人啧啧称奇。 窗外透下阳光,迎着此人俊秀面容,眼中尽是自信神采。 不仅如此,他竟笑了! 整张面可谓是明亮如星,更显得姿容好看的紧。 “妙!妙!妙啊!”一旁的凌翰不禁拍手叫好。“此画飞流千尺,气势磅礴,云水瀑布,不同凡响!” 白豌被这人作画之姿所感,却是不由自主道:“那这画的上方,是不是还有一个小船?” 凌书墨顿住神,看向他。 眸子里仿佛是如灿莲花,悄然而开。 其实他在那画留白之处,的确是这样的心思。 于是,手中笔墨霎时落下,那处多了一只扁舟,显得飞流瀑布下,对比极其强烈。 “果然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这画多了小舟,更显得变化无穷!”凌翰不禁拿着折扇在手中扇了又扇。 白豌看着画作不禁觉得佩服不已,这画可比那什么秘戏图册要厉害的多。 这凌子辰不仅相貌脾性十分好!而且还精通诗文,现在作画还如此厉害。 他怎能只是一个小倌儿和被人养在后院的金丝雀呢? 就在白豌还在为这人身份惋惜的时候,神采飞扬的凌书墨最后一笔画也霎时写完。 他的草书与其温润公子外表相差甚远,曾因其字体飞扬洒脱,狂放气势让不少达官贵人跪求墨宝。 “飞流云瀑!好字!”凌翰叹道。 凌书墨恢复了温雅平静,然后将毛笔放回笔搁处。 他道:“多年未画,有些生疏了。” 凌翰尴尬笑道:“你就莫要谦虚了!听上去显得你是飞雁,我们是野鸭似的!” 第31章 他原来不是面首啊 真……是……可惜啊! 白豌看着这张画,桃花眼顿时有些雾气,脑子混沌一团。 如此才华之人,怎么就是个以色侍人的面首和小倌人呢? 白豌咬一咬牙道:“凌子辰,你学了多久的画?” 凌翰扬起嘴角道:“他啊,从七岁便学画!算起来也有十来年了。只不过他最擅长的却是狂草,而非作画。所谓画中书圣,厉害的很!” 阳光之下,凌书墨面颊略微发红,想起当年是与月白一同拜入师门的,道:“都是些虚言,其实还有人比我更有才能。” 十年啊! 这人在好人家里学了那么久的才艺,却被迫沦落百花阁卖笑卖色? 哪怕去当个卖字画的穷酸秀才也好啊! 再不济义庄里那给死人头画像的也行啊! 白豌顿感人生差距,看着这人姿容绝艳,显得更加令人生怜。 虽说他身旁这华贵俊秀的凌翰员外养着他,但这男人,怎么还是让他觉得那么可怜呢? 明明能考取功名,娶妻生子的!怎么就被迫做了这档子的事情! 随后,他将视线从那人的面上挪开寸许,却见到其手中那断裂痕迹明显的毛笔。 “这笔好像断了啊?” 凌书墨低下头,看着手中这莲花小笔,面容竟出现一丝欣慰,道: “但是它已经接上了,和往日一样。” 白豌不明白这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用这残缺烂笔头都能画的那样好。真是不能相比! 定是曾经在百花阁里时用的东西。 他虽然厌恶那风尘地方,但是毕竟出身那里。所以被赎身后才带了出来,真是念旧! 一旁凌翰一扭头,便把那折扇摇的前来后摆:“看来子期活了过来,你也能变回来了!我说说你,早这样多好啊!多好的才华,蹉跎了这些年!” 说罢了,他瞥了凌书墨一眼,却见对方一片温润如玉,半点刀子也没甩过来。 如果不是月白兄重新出现,怕是这人一辈子不会再画画了。 他倒是希望这对知己长长久久,多传出点名流佳作。 凌书墨嘴角勾起,手中的笔握的有些热。 当年知音去世,他悲痛欲绝。 于是,他效仿伯牙绝弦,亲手折断了这只刻有莲花的毛笔。因为觉得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能懂自己的书画心思。 可当他发现那尸体并非月白兄后,又连夜将笔亲手修补起来。 而五年来他没有真正作过画,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执笔。 面前这人,心性虽已经判若两人,但是依然能准确的道出自己的心意。 人当知足,自古知音难觅!而他竟然可以失而复得。 凌书墨看着笔下这幅《云水瀑布》,微微一笑。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自信神采:“是啊!既然失而复得!那我也可以继续画下去了。” 对面人正要问问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却猛然想起自己是来问昨夜喝了那劳什子的药膳,出了什么糗事的问题。 略显尴尬! 这场景,似乎也没有提这茬子事情的必要。 反正他厚面皮,也不怕丢什么人了。 左右今天看到了好大一出高超的画技,足以让他消化良久了。 此时,小厮福了福身子,却是从门外提进来一个食盒子。 “白公子,这是你今日试食的菜品。” 他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白豌没想到原本送去他房间的试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拿了进来。 正主在这里,他个试吃的是不是太过喧宾夺主。 尤其,今日盘子竟然换成了他之前提过的百日轩的青色碟子和碗筷。 里面的菜色不似之前那样黑乎乎的,看上去好看了许多。 “你是不是说错了!这是给凌员外的吧!”他纠正道。 没想到,那旁边的凌翰却是收起折扇:“好啊,大哥!你竟然私下里给炖了这些好东西,都不给我吃!” 凌书墨顿时眼眸子里的光暗了又暗:“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大……大哥? 他叫他……大哥? 那他……他不是……面首啊! 白豌看着端方俊雅的凌子辰,不仅擅长诗文,并且精通丹青。 而身旁这华贵俊秀的凌翰,不仅也会丹青,而且还经营酒楼和月白书斋,甚至还坐拥这兰园。 这……这……这…… 他们是亲兄弟?那这凌子辰好像是不太可能是什么所谓被当作金丝雀养起来的小倌儿了! 那不是自己一直搞了个非常大的乌龙? 细细想起来,好像这阵子一直有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为何孔县令和马员外对他如此礼遇! 为何他能自由出入兰园和百花阁! 比如,为何这凌子辰告诉自己不是小倌的时候,他是脑子抽了居然不信。 白豌的脑子里正在进行兵戈铁马的战乱之争,忽地发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头。 他吓了一跳。 凌书墨没想到这人反应竟然那么大,顿时后退了半步。 他依然是温和笑道:“这次顺了你的意,就换了碟子。” 原来不仅女子说话温柔能让人迷了心智,男子温和说话的声音,也能让人忘却脑中纷杂。 鬼使神差的,白豌接过这青色的碗碟,将汤水喝了下去。 如此看来,这药膳?怕不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吧! 他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着调的事情。 第32章 我们结拜做兄弟好不好 入夜时分。 白豌在房中思索白日里凌书墨作画场景,不由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于他而言,这人才华所作之画实在惊艳。完全没想到丹青作画竟然还能这样气势磅礴,让人神往。 那画的笔法是怎样的来着? 凌子辰好像是蘸了不少墨,那笔里墨汁比例水占多些,左勾右划,然后就出现了瀑布流水。 他不禁带入自己作画的场景,实在无法入睡。他顾不得是半夜,没来由的悄悄溜进了书房。 如今火烛早已灭了,他蹑手蹑脚的将烛火点亮。 微光下,他看着白天那幅飞流云瀑的画作出神。那画中的每一笔勾勒,每一处晕染都叫他不禁要大喊厉害。 “凌子辰确实画的好,我要是学会了这些,起码画秘戏图可以提高点价格!”某男轻笑。 要是画技提升起来,那《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算什么啊! 他必能画出《风流绝唱图》《鸳鸯戏水图》那样的旷世佳作。 风月场的痞子圈还不横着走! 白豌已经畅想未来,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猥琐的笑声。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拿着笔墨,就那么照着白日里凌书墨的画临摹起来。 要是陈捕快在这里怕是要被吓到! 这货在牢里被罚背诵大赢律法的时候,都没那么用功过。 而白豌此时却是与此前不同,用笔姿势,笔法行云也开始不自觉的模仿凌书墨的样子。 左手执笔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他拿出了和隔壁街头混混斗鸡的气势才捏住了这不听使唤的小笔。 毕竟常人只需要顺着画,他却要逆着。因怕墨色染了衣袍,甚至不得不将整只手悬起来。 而悬起手肘,仿佛提着千斤重担。凌子辰那从左往右边画的笔触,他却要从右往左画。 他额角冒着汗,咬着唇,细细临摹着。 殊不知,此时一个人影已经悄然走了过来。 抬眼看去,那青色人影冷清,衬着火烛越发温润如玉,仿佛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如此天色,你不怕不睡伤身吗?穿的这么少?” 凌书墨仿佛也没有预料到一般,静静的注视着这人,问他。 “哎,我年轻,睡不着!”白豌提高音调道。 此时,白豌还只穿着里衣,一身破旧打着补丁的白衫,袜子上方还破了一个洞。头发纷乱,零散的披在肩上。 他在月光之下手拿画卷实在与平日痞子样判若两人。 若不看衣衫,竟有一种月下颓废的艳丽姿容。 好半天,对面才突然道了句:“白日里作画有感,无法入睡?” 白豌闻言,笑得极其灿烂,一口小白牙晃眼的很。 “这你也能猜到?你会算命?” 许是这话触动了某人神经,凌书墨终是嘴角微微一弯。 半夜作画本就是月白的习惯,没想到白豌依旧如此。尽管如今画技平平,但是这也并不是真正的他。 风间霁月如何?田间杂草又如何?知音不分画技。 “你临摹这笔画的不错,但是墨色蘸得不够饱满,速度需要再快些。”他道。 闻言,白豌赶紧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画作,不禁连连点头。 这凌子辰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一针见血。 “那应该怎么画呢?”他贱兮兮的拿着笔递了过去,双眸笑的恍若两瓣月牙。 “你看这里,这泼墨接不好,应当……”凌书墨刚拿起笔,身子就顿住了。 他转头瞧着对方殷切目光,认真观察画卷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有些熟悉,仿佛这画面似曾相识。 凌书墨不自觉的拿起笔,却在光影下蜷缩起手指。 当年这泼墨画法,是月白和他一起学的。 为何,会如此?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毛笔,手心汗渍一点点不受控制。 看着这神情,白豌突然想起那个在百花阁初遇的当天,这人似乎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个人,果真是认识自己的吧? 即便承认之前在骗他,他白豌那么大度,也是不会计较的。 却为何这样嘴硬! 真想撬开他的嘴! 白豌自嘲的苦笑一声,便自觉的想要拿回笔墨。 “你不方便教是吧!也是!我不过一个没用的痞子。只会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还想学别人画什么画!装什么才子!” 他拿着笔墨对着画卷,叹息道。小眼神却是不住的往隔壁那人瞟。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骗人的时候,这招数叫以退为进。 没想到,凌书墨却是放下笔,眼中波纹流转,道: “你能解画意,便是天资聪颖。能用左手执笔。便是颇有毅力。能为兄弟征讨公道,便是重情重义。 既然如此,怎能说自己是没用呢?” 对面那人,青衣朦胧,带着一丝淡然轻语。 “你竟这样想?”白豌心口不知为何,有些滚烫的热。 多年以来,他不是没听过夸赞。 不过都是些英明的老大! 白云城的祸害! 厉害的痞子! 狡猾的骗子! 如此尔尔。 这怕是他听到的最正经的评价。 自从知道这人不是小倌,也不是什么面首之后,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再不必自以为是的可怜这人。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这样误会!哪怕他长的再漂亮,也不能被当做物件,被人困在后院。 何况,他不仅相貌绝伦,书画如此厉害。明明书香门第出身却也不鄙夷自己这个目不识丁的痞子。 自己居然真的曾认识这个人吗? 他迷惑的很。 “凌子辰,我们结拜做兄弟好不好?”白豌壮着胆子道。 管他以前认识不认识。 这样的人!不结拜可惜了! 凌书墨看着他,却是看到这人面目前后出现了幻影重叠。 那年清风下,竹林摇曳。年幼的月白兄也是这样说的。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小心试探。 “好。”对方的声音则有些沙哑。 “你唤我子辰,便好!” 凌书墨说出了和十年前一样的回答。 … 于是,火烛之中有一白衣胜雪,青衣朦胧。。 二人围坐在光亮中讨论画作,依稀见得那白豌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呲牙咧嘴。 只是白豌虽是尽力装着文雅作画,但是却粗枝大叶。也就偶然落笔之时,有那么几分细致认真。 …… “我这么画,是不是更好?” “你左手的笔力不够,不宜用。” “那这样呢?” “甚好!” “那我加上一笔?” “这就多了!!” …… 白豌到底是个雅痞的聪明人,听着凌书墨的指导,短短几个时辰,竟然有了新的感悟。 而在这痞子时不时的浑话下,凌书墨也偶有笑意。 只是凌书墨看着眼前这个和过去一样面容的人,那左手如此艰难作画,水平不济。 心中蓦然一丝绞痛,仿佛万虫噬咬。 他问出一句对其而言十分犀利的问题:“阿白,你是否喜好作画?想不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师?” 只见对面人颇为犹豫的思虑片刻:“从前我只想当白云城第一痞,现在…” “现在如何?”凌书墨看着他,似乎对答案颇为在意。 白豌看着这人眼中一丝涟漪,口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问了句:“你不会是相信我这样的痞子能在这方面出人头地吧?” 对面人不答话,眼中却满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意味。 “主人!!” 此时,阿砚寻了过来。 他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又瞧着白豌在,便使了好几个眼色。 第33章 这有才华的人真能折腾 看着阿砚似有慌张。 凌书墨微微点了点头,难得自顾自的走到火烛面前。 “天色不早了,我先行休息了。你穿的那样单薄,不要再逗留书房了。还是尽早睡吧!” 声音很轻,留一个青色背影渐渐走出房门。 “好嘞!我一会儿就回去!子辰兄!” 白豌在火烛中看着方才的画作,微微点头。 这人的才华实在厉害!如今已经是自己兄弟了!真是大大的有面子! 如此,他也不想计较那从前的身世问题。 这样好的人,不告诉自己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而这头,阿砚领着凌书墨匆匆去了后院。 只见这后院小巷子里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马匹和货物,数十人手下整整齐齐的罗列其中。其间不乏护卫高手,随行副使,全都整装待发。 “主人,通关文碟已经下来。朱大人说,我们最好今晚就上路。”阿砚道。 这话一说,凌书墨的身体都顿住了。 “这么着急吗?” 他竟皱起眉头,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了倾。 那年月白死后,他以为自己不再会和任何人讨论画作到如此地步。 才刚刚结束封笔,他还没有帮助月白兄恢复记忆,恢复往日才能和地位。 对面阿砚却是面露急色:“最好今晚!” “好!”凌书墨犹豫了一下,他紧紧抓住了门框上的木痕,“那容我去换身衣裳!” 听着这郑重的话,阿砚不禁拱手作揖。 方才大人和这白豌一起作画的时候,他进去的是不是不合时宜? 毕竟大人封笔后,已经多年没有作画了!哪怕陛下求画,他也各种推辞。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凌书墨才终于换了一身金色长袍走了出来,青色发带也换做鎏金头冠。 虽然还是书生气,但是比起之前文士模样多了几分华贵和骄奢。 只是他本人的气质实在太过温润,即便这样打扮,看着还是性子过于温和。 阿砚觉得,这时间未免太久了点。 其后凌翰则是不甚满意的将手中那一纸桃花扇递给凌书墨:“这样便好了!一看就是个铜臭气的富家公子哥!” 凌书墨接过来,道:“早知你这么热心,当初应当去考科举,你来做这礼部尚书才是。” 紫袍男子连连摆手,弱气道:“可别了!读书开心就好,考什么科举啊!多累!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似的,辞了画师考科举,还可以旱地拔葱,升那么快!” 这头男子整理好衣衫和折扇,盯着门里那院子的房屋,却是有半分愣神。 虽然与月白重逢不过几日,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这夜一同作画也算有了些往日的情谊在。 如今便要出使玄璃国,秘密和谈。虽然是奉命前去,但是不知玄璃人如今是何等面目。 若是此行凶险…… “大人,上马车吧!”阿砚道。 凌书墨却是停下身子,从其手中夺过佩剑。 然后,剑尖落在门口沙石地面,寥寥几笔,竟然是出现一只扁舟和小桥。 画面虽然是简单,但是却栩栩如生。 谁都说凌书墨这人擅长书画,实际他却也是一名剑客。 只因书画享誉四方,世人都忘记了他的剑术却也十分高明。所以很少人知道,这个看上去的文弱书生,实际是会剑术的。 凌翰看着这画,却是没来由觉得心里一慌:“你不打算告诉月白兄,你要离开吗?“ 这人却是跟进马车,其声幽幽道:“此行是公务,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他若不问就罢了。一旦问起。就给他看这幅画吧!我相信,他必能看得懂。” “也行吧……”凌翰面上无奈。 自己这大哥,原本是个从不妄语之人,什么时候竟这样喜欢说谜题起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沙地上各种变化痕迹! 这有才华的人真能折腾! 明明几句话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搞这么复杂。 不过,他却也是十分了然。 如今这白豌也不知道自己大哥就是当朝礼部尚书,若是知道了。可不定问些什么东西! 也许这样做,大哥是颇有思量吧! 第34章 是专门给我做的 醒来的第二天,白豌是在梦中度过的。 他梦到自己已经穿金戴银,拿着一只纯金的毛笔,在轿辇上当着左右百姓夹道欢迎。 “白画师,你这《美人图》画的栩栩如生啊!我出二十两买下来!” “那怎么能行呢!区区二十两怎么对得起画师!我出五十两!” “我出一百两!” “我出二百两!” …… 白豌笑的合不拢嘴,弓着身子不断接过四面八方过来的金子。 然后? 然后,他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啧!”白豌吃痛的从地上起身,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站了起来。 可能大概也许,那子辰兄弟觉得他能成才,是真的?! 白豌决心好好讨教怎样才能画出好看的美人图。既然昨夜已经结拜,那么这点小事儿。对方肯定会答应的! 白豌一面起身穿衣,一面看着这青色碟子。 稍微吃了一点小厮送来的药膳,没来由的端起这物件,欣赏了半刻。 不愧是百日轩的东西,这可是自己想了多日都没能下手的物件。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竟然就换了。 于是,白豌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没必要纠结那想不起来的过去!有这样的兄弟,他早晚会告诉我的。 阿砚,你说你家主人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怎么没有回应? 他觉察到了一丝诡异,皱了皱眉头。 今日兰园怎的那么安静? 虽说平日里兰园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下人,还总是匆匆离去半句话都不和自己说。 但是如今连阿砚都见不着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白豌跳了起来,眉眼有些着急。 转悠了半天没见着凌子辰以后,他揪住来端碟子的小厮衣领,问道:“这园子里的人呢?” 小厮禀道:“主人家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小人几个。” 白豌的双手一滞,道:“好吧!那凌员外呢?” “他去了月白书斋了。” 白豌点点头,怕是凌子辰也去了月白书斋吧! 于是,他迅速穿起衣服,随便抓了抓头上的稻草,追出门去,想要问个究竟。 没曾想,一出门就被地上的沙石画作给吸引住了目光。 湖上小舟翩然,桥水隐约。虽然画的极其简略,但是已经能表意一二。 按照这画上的内容,白豌停住了脚。 这人,竟就这样走了? 他的面色一黑。 小厮追出门来,捧着一个布包道:“白公子,这是主人给你留下的东西。” 白豌接过布包,打开来看。 里面竟然无一不是自己在妙心画舫见过的东西,一众十分精美的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银元宝和两个信封。 不仅如此,甚至里面还有一套白色的新衣和鞋袜。 “这……” 白豌想起自己昨夜那破洞衣衫,实在有些不堪回首,这人注意到了竟也没告诉自己。 如果说昨日,他仅仅只是觉得心口有些热。 今日便是觉得这人当真是没有轻看过自己,是真的相信他可以出人头地。 他不禁觉得自己看人真准,没有结拜错人。 只是,这人走的未免太过匆忙了些,连道别都不舍得说几句话。 “主人说,之前做工的契约本来就没有签时间,还给你以后。你在兰园依然可以自由出入。 但是因为他此后不在,你如若有想要讨教作画的心思,就带着这封信去找郑州的齐荼画师。” 白豌唇角弯弯,默不作声。 这子辰兄,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找他讨教!果然会算命吧! “不去!”某男傲气的偏过头。 叫他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肯定自己就会按照他的想法做吗? 小厮又道:“主人说过,你有解画之才,并非池中之鱼。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但是这银元宝就得留下了。对了,还有你在账房欠的契约也得留下!” “哎~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呢!”白豌赶紧把布包收了回来。 开玩笑,里面那么大一银元宝。 于是,他淡淡一笑,道:“也没说不去啊!总得让我考虑考虑,是吧?” 小厮见到这人如此嬉皮笑脸,总觉得心里有疙瘩。主人那般千叮咛万叮嘱的,让人疑惑。 白豌思虑之下,便是想起那人低眉浅笑,温润如玉的面容。 这人,当不会害自己! 说不出为何,但是就是会相信他。 他目光落在这小厮脸上,微微皱眉:“你告诉我一件事,每日厨房给我送的这所谓的菜品,是不是只有我在吃,凌子辰和凌翰并没有吃过?” 小厮呆了又呆。 白豌层层递进:“没有什么试吃菜品,一直是只有我在吃。对吧?” 他的脸靠的极其近,原本姿容就算得上明媚。此刻的质问,更显得面上爽朗惊艳。 “……主人说……不能说……”小厮弱弱的缩成一团,且涨红了脸。 白豌则是彪悍的收起布包,不住长吁短叹。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这布包出来,倒像是坐实了。 看来那人并非不认识自己,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承认。 他越发觉得这背后,怕是有自己无法知晓的原因。 “那些药膳,是不是还有一个方子?给我!”他道。 小厮方才脸上的绯红还未消退,支支吾吾道:“这……不能给!” 白豌一把将这人按在地上,抬起拳头就要开揍。 直到这人迷迷糊糊,怯声声应:“别,别打。我这就拿给你!” 他想,若子辰兄弟不是什么面首和小倌,让他这个毫无做菜经验之人试菜,就只算得一个幌子。 这人一定是想要给自己治下这失忆之症状,又不愿意与自己相认,才用这种笨办法。 把他诓进园子里,试什么菜品,实际是每日吃药膳治病。 联想起之前林神医说自己过去记忆并不好这件事,这凌子辰怕是也清楚的很。所以才刻意说什么素不相识。 画了个扁舟小桥就说他会去远方,不知生死,所以来不及告诉他临别之言。 人过桥下,便是要低头前行! 这人,是借着这过桥道歉呢! 他想起那张清俊的青衣人,平日里说话就小声小气,温和的像只兔子似的。 明明做了这许多,竟然不辞而别!觉得有些气恼。 于是,白豌悄声问这小厮:“还有,你再给我拿一把菜刀过来!” “菜?菜刀?”小厮颤着声音。 这人眯着眼,将其唇口贴近面,那带着半分恶狠的声音极为可怕。 小厮看了一眼这人,咽了口唾沫,一溜烟的就跑进了里面。 不一会儿,他乖乖拿着黑色的菜刀和那方子过来了。 白豌细细的打开信封。 好吧,上面除了数字以外,一个字都不认识。 幸而还附画了一张药铺小图,不然也不知是什么方子。 他有些尴尬的收起这蝌蚪文,再用右手摸了一下这刀刃:“嘶~” 最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着菜刀颇为费劲的在沙石地上刻画了许久。 “好了!要是子辰兄回来了,也给他看看这个!” 随即便是大踏步的走远了去。 小厮低头一看,这桥上多了一只大大篮子,还有一只丑陋的大苍蝇。 篮子勉强,苍蝇迷糊,刻痕粗糙。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解的挠了挠头。 第35章 决定去往郑州城 白豌到了月白书斋。 没想到,小童告诉他,凌翰被他家夫人抓回去了! 据说两人清早比试,凌掌柜输了,还写了大大的“服”字,就乖乖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一时之间,他问不出子辰兄去了哪里。 他也知道,这人也不会是去郑州城。 于是,白豌只好拿着那兰园的布包,就走到大街上。几个同城的痞子看见后,便立马迎上前去。 “这不是老大吗?今天是不是发了财?” “滚!”白豌微启唇口,这个字比平日里冒出来还要威吓几分。 痞子抬眼见着白豌有些怅然所失的样子,皱起眉头:“老大,你不会是又在赌场输了钱吧!” 话罢了,还要上前恭维几句。 白豌闻言,却是突然计上心来: “哎,我说。你们哥几个,有谁去过郑州城吗?” “郑州?”黑瘦的痞子一脸兴高采烈,“那可是个遍地金子的地方啊!” “哦?你怎么知道那里遍地都是金子?”白豌白了他一眼。 “嘘!”黑瘦子说,“我三姑妈的七侄女的两个儿子的朋友的女婿的外甥在郑州讨过生活。” 这关系,你还能听说上?也是厉害! 白豌看着这人面上的表情,原本诧异的面孔变得越发鄙夷起来。 “那里是不是有个叫做齐荼的画师?” 黑瘦子立刻摇了摇头:“老大,你问我那里有什么名妓,有什么会做饭的大厨,我知道。这画师,就不认识了!” …… 白豌皱了皱眉头,自己周围这群确实是只会吃喝嫖赌。他要是去郑州,怕是不能带这种货色去。 虽然心里百般不愿意,但是总觉得这子辰兄是不会害自己的。 他懂自己失忆的顾虑,懂自己失忆的窘迫。哪怕口口声声从未提过认识自己,却私底下想了迂回法子帮自己。 主要是,他相信凌子辰。 一种说不出的信任之感。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跟在不远处的陈俞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老大,你是不是要去郑州找那个叫做齐荼的画师?” 唰的一声,白豌猛然拍了拍他的肩头。 “ 就你了!” 陈俞听到这话,一下腿软了软。 “我决定带你一起去郑州,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白豌问道。 看到白豌如此看中自己,陈俞咬了咬牙。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他就在街头厮混,除了八年前被一个东家收养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陈俞仿佛临危受命一般,点了点头。 “老大,我在多年前去过郑州城。那里是个富饶之地,文人学子,书画大家都有不少。只是没有听过一个叫做齐荼的画师。” “是吗?” 白豌暗暗的想,若子辰兄当真是为了帮自己。那么刻意引导去往郑州城找这个人,应当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他不住感叹。 若是凌翰那员外在,还能问出些东西,现在却是麻烦了许多。 “算了,去了再说!”白豌想起前日里看凌子辰画那画的时候,他是真的对作画有了一些神往。 就算那齐荼没办法让自己出人头地,那去大城见识一番,也算不得坏事! 何况,他可是要画出超越《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画册的人。 陈俞的双目略感崇拜,老大总是这样说一不二,是干大事的人。 对面人一见这目光,眼脸半合,暗自感叹,不如就在郑州城也发扬下自己的能力,多收一点小弟好了。 此时,他突然口中一动:“我们要出城,刘捕快会给我们开具路引吗?” 完了! 忘记这茬! 他想起这些年,痞子们零零总总被那刘石青追讨入狱,满城跑。就头疼的很! “老大,我自有办法!” 陈俞的眼睛亮着光,然后转身就去了隔壁糖铺子里买了个盒子。 “啊?”白豌有些奇怪。 “老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刘捕快最爱吃这家铺子的东西!” 白豌不禁竖起左手的大拇指,这小子厉害! 谁能想到,一个在白云城犯人圈子里闻风丧胆的带刀捕快,私底下的喜好竟然是吃那粉粉嫩嫩的糖果。 第36章 郑州城的画师免费住宿(感谢伞扇书友) 郑州城。 街角巷子里有个拐角,有许多围观的人。声音哭的是凄凄惨惨戚戚,那叫一个有节奏,有感情。 顺着这些人群往里看去,中间却是有个双腿残疾的人躺在木板上,旁边有个面色脏污的少年哭哭啼啼。 “我和我爹本来是来郑州找亲戚的,没想到那亲人却迁走了。爹爹遇到大病没钱入葬。可怜我小小年纪,却身无分文。 恳求各位大哥大嫂,叔伯婶婶帮我葬了我爹吧!” 他的脸本就生的俊俏,加上那脏污和破旧,哭哭啼啼的更是让人心生恻隐。 只是,他身后的“爹爹”觉得手有些痒,悄然动了一下。 “求求各位了!”这人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猛的将那乱动的手怼了回去。 围观的人不禁被这个男子的孝心所感动,乖乖的掏出钱来。一个一个的发进了他面前的碗里。 听着这滴答滴答的声音,那男子暗自勾起唇角。 直到天色渐渐暗去,人群散开。 这男子才猛然跳了起来,一巴掌就打在了躺在木板上的人, “这郑州城的人挺善良啊!!”起身的陈俞笑的十分开怀。 白豌瞪着他:“下次,你叫我爹!又不是没吃饭,连个死人都躺不好。” 对面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谄媚道:“老大!那不是因为你长得更讨那些婶子们喜欢吗?就我这样的,哪里肯给钱!” 这话倒也有道理。 陈俞个子比自己矮一些。虽然模样也算端正,但是皮肤有些黑,是不太讨姑娘们喜好的那种糙汉子。 白豌点了点头,然后却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可陈二,你不是说打保票说能拿到路引吗?结果还是用这种方法换钱!” 陈俞却是旮搭着脑袋:“老大,我哪里知道他每次买糖果是给他妹妹吃,不是自己吃啊!” 这两人运气实在是不好,刘捕快本来就厌恶他们这样的痞子。贿赂就是大忌,更别提送糖还送错了人。 结果路引是给了,但是他俩被刘捕快关了好几天!耽误了订好的马车,花光了大半银子! 于是,当他们都到了郑州城以后,已经是身无分文,又开始每月一度的卖身葬父了! 白豌和他的那群小弟,基本上每个月轮流叫对方一次爹爹。 “一文,二文……五文……”白豌数了数钱,万分失望。 看着这富庶的地方,这些人给钱也还算多。但是实际上却有不少人丢的是石子而非铜板,真是太不诚信了。 好在这些钱勉强还能去客栈住上一晚,于是这两人便拿着这些钱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 两人不认识路,只见到这一路上各种书斋和画斋,看的出来这地方也遵循着皇帝的喜好,崇尚书画。 突然,他们驻足在一家叫做陶然居的客栈门口,二人被这华丽装修的的门头吓得一愣。 门口正有一跑堂看着这二人,觉得他们穿的衣衫贫穷。 于是,他不屑一顾的甩开白布: “乞丐走开!别挡着门。” 里面的老板娘原本也就瞥了一眼,却发觉门外男子包袱一角,立马迎上前来。 “顺子,别这么粗鲁的对待客人!”老板娘凤眉一抬,红唇轻启。 叫顺子的跑堂蹙眉:“青梅姐,这俩人挡生意了!” 谁知,这老板娘却是抬起自己的蒲扇敲了敲他的肩头,示意其下去,顺子才垂头丧气的往里走。 白豌看着这人,似乎已经年过三十。 她虽然算不上美貌可人,但是却风韵犹存,柳曳聘婷。尤其一身红色长裙,身姿曼妙。能想象到,年轻时候也算得上个美人。 只是这人若不要像个女流氓一般围着自己转圈打量,就更好了。 “公子,是外地来的画师吗?”她终于问道。 白豌寻着这人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包袱里的毛笔露了出来。 “是啊!是啊!”陈俞见到美人,眼睛都放着光。 “不是……不是!”白豌立马堆着笑,把陈二拉住。 他此时的画技堪比孩童,还没到可以给别人命题画的地步。他自从开始学画以后,性子沉稳了一些。 谁知,这女人面露狐疑,是半点不信。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豌和陈俞:“若不是画师,怎会带那么名贵的翠湖狼毫?” 白豌一听她的话,面色立刻就暗了。 看来是看中了自己的财物!子辰兄送的笔,能不名贵么! 可惜他就算是住破庙,也不会把这文房四宝用来换钱住客栈的。 陶青梅见着这人一会儿防备,一会儿嬉皮笑脸。不禁轻笑出声:“小公子不要那么防备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豌看着这人巧顾生盼,心中感叹了一句。 他赌三个窝头!这女人有坑挖给他! 果然,陶青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俩:“若你们是画师,我这陶然居可以免费让你们住,若不是!那可就不好意思了!本店不招呼身无分文之人!” 这下,白豌愣住了。 怎的,郑州城的画师竟然免费住宿吗? 有那么好的事? “我们可不是什么身无分文!这里有五十文!够住一晚了吧!” 白豌将手中银钱放下,挑着眉看这女人。 未曾想,陶青梅却是斜靠了过来,尤其一股子熏香呛鼻的很。惹得旁边人不得不稍稍后退了一步。 她白玉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铜钱,勾唇道:“好,一晚。” 然后,她侧身对着顺子叫道:“顺子,来领客人去房里!” 第37章 又有人自不量力了(感谢双鱼泡泡书友) 一夜好眠。 白豌从客栈屋内的硬板床醒了过来,他忽觉腰酸背痛。看来是之前兰园睡的太好了。 于是,他踌躇着起了身,四下打量。 这屋子不算大,简陋的很,不过五十文也算是正好合适。除了必要的桌椅和床榻之外,这墙上却是挂着一幅墨竹图。 那画笔墨潇洒,君子气质。 白豌看着画作,觉得这怕也是一个温润高雅,才情兼备的画师才画得出。 他正想着,等一会儿去用了饭菜,便打听一下子辰兄所说的那齐荼画师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此时,门外却是传来隔壁路过客人正在喧嚷些什么。 “这宋家又杖责了一个画师!真是造孽啊!” 旁边人也附和道:“那可不是,就算给了是五两金又如何,名声尽毁不说,屁股开花也不是真的富贵荣华!” “说的也是,这郑州城大概没有画师敢去宋府了!” “听说宋家少爷已经在附近招画师了!” …… 听着这细细碎碎的言论。 白豌这才明白,为何这郑州城竟然可以有那么多画师可以免费住宿,听着似乎这个宋员外不是个善茬。 不过,他却是眉眼弯弯,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金子”二字。 旁边的陈俞看着这人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顿时小心翼翼问道: “老大,你不是想去赚这五两金子吧?” 白豌撇嘴:“有……那么明显吗?” “我还不知道你!比起小娘子,你可更喜欢钱!”陈俞耸肩。 认识这人两年以来,老大十句里有八句都是钱,还有一句是胡说八道,半句兄弟和老爹也算多的。 哦,最近多了半句,就是那什么子辰兄。 这头,白豌则是摸了摸下巴,附耳道:“你去猪肉铺买一块猪座墩肉来!” “啊?为何?”陈俞尴尬的皱了皱眉。 闻言,白豌却是无奈一笑:“老大我呢,肯定是过不了关的。但是挨打就可以拿到五两金,那我不得把屁股送上去打吗?” 他想的很清楚,装作画师去宋府划水摸鱼,然后被赶出去。也就打个几板子,然后拿钱走人。 至于画师名声?他一个痞子有什么名声可败的! 此计行云流水,堪称完美。 陈俞却是怀疑的看着他:“老大,这猪屁股肉和人屁股差得多吧?能蒙混过关吗?” 白豌嘿嘿一笑:“老大我亲身试过,绑的好发现不了!” 这是多年坐牢的经验,莫说假的屁股肉!哪怕假血假骨头,他也搞得出来! “快去!对了!再帮我租一套穷酸书生的衣服来!”白豌又叮嘱道。 瞧着陈俞一溜烟出门,他却是暗暗在想: “这些画师肯定是画的差,要是子辰兄来画,一定不会被打板子!” 想到这里,他又看着那墨竹图。 却发现,虽然是画的很好看,但是总觉得拘束,仿佛是被一个硬生生模具刻在在上面,丝毫没有子辰兄笔法那种毫飞潇洒。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与子辰兄相比。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 陈俞终于提着一大块的猪屁股肉和租来的衣衫走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的冒着汗,一进门就立马放下东西喝起了水。 白豌看着那殷红丰盈的黑色肉块,虽然一股子异味,但是桃花眼中已然出现金灿灿的某物光影。 此刻,这肉不是一块普通的猪屁股肉!是一块价值五两金的屁股肉! 再之后,他正了正自己的手,将那租借好的衣服打开,十分郑重的将身上破烂布衣脱下换上。 所谓人靠衣装,不一会儿的某痞子已然判若两人。 他身着一件白色文士长衫,蓝青色发带束发,眉眼鲜亮,清雅俊秀。那眼中一点阳光映衬,似乎波光流转,让人移不开目光。 然后,他拿起手中画箱盒子和毛笔,这姿容打扮和此前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老……老大!”休息完毕的陈俞惊的放下了手中茶盏。 这哪里还是之前那个坑蒙拐骗的痞子啊,分明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啪!” 白豌又是对着这人的脑门一个核桃。 “什么老大!要叫在下白画师——” 他还刻意的拖长音调,将平日里粗鲁的语音说的温润一些。 至于声音有多温吞,学那凌子辰也就够了。 陈俞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画师,身后起了个鸡皮疙瘩。这不动手的时候确实像个文人墨客,一动手的时候还是那个流氓痞子。 尽管,他对老大这不着调的挣钱方式极为不确定,可是还是跟着白豌,哦!不!是白画师走出门去。 而他们一出门就被那陶青梅左右看了一眼: “哟,我就说公子你是一名画师吧!模样那么俊俏,干什么要打扮成乞丐啊!” “我们不是乞丐!”这陈俞凑上前去,嬉笑着解释道。 白豌白了这人一眼,立马堆笑:“老板娘,我听说宋府在找画师?” 闻言,陶青梅软着腰,摇了摇手中扇:“这每一个来郑州城的画师,可都是去宋府的。” “哦?这宋府是?”白豌顿时感到好奇。 对面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却是摇了摇头:“这宋府的老爷宋竹青本是将军,二十年前大赢和玄璃国之争立下赫赫战功,可是却身负重伤不得不辞官归故里。还有半月便是他六十大寿,便找人给自己画一幅人像画做为生辰之礼。” 白豌状似无意问道:“结果到现在也没有画师画出他满意的人像画吗?” 陶青梅摇曳身姿:“宋老爷他不缺钱,所以找画师来城里免费住宿。只求生前能留下自己肖像。只可惜……” “可惜那些人都画的不能让宋老爷满意,还被打了板子?”白豌可算是明白了。 “那不是宋老爷打的,是他儿子宋远山!每次画的都让他爹不满意,所以就把那些画师统统打了一顿!” 陶青梅随即坐下,瞅了一眼面前这人身板,尤其在其臀后打量了一圈。 白豌被看的有些发毛,稍稍后退了一步。 “就你这小身子,打个几板子怕是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哟!”她出言提醒道。 “那怎么会呢……”陈俞连忙想要说出一二,却被旁边人眼神一个顿住。 白豌学着之前子辰兄那儒雅的样子拱了拱手:“那就不劳老板娘费心了!我只是想试试罢了!” 然后,他一下揪住身旁人的衣袖,将陈俞拖出了客栈。 陶青梅看着这二人离开的背影,似乎是要去宋府。她顿时手中扇摇了摇,带着一抹戏谑: “又有人自不量力了!” 第38章 确实是来找打的没错(感谢伞扇书友) 宋府门前。 白豌和陈俞还没靠近,就听到几声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和板子声。 “哎哟!哎哟!” …… 声声泣泣,让人心惊。 躲在门口石狮子后面的白豌,他深深吞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朝那声音源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宋府门前已经半趴着几个画师,他们一个个都是被担架抬着离开的。 而这群人的最前方,站着一个身穿金色华服的男子,眼神凌厉的扫了一下下面的这几个不甚满意的画师。 “你们这些画师!画不出来就别来打秋风。从今儿起,再画不出我爹模样的画师,不会给五两金了!还要多打三个板子!” 这…… 白豌觉得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自己怎的那么倒霉!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却遇上减金子,又多打板子这种事情。 于是,白豌识时务者为俊杰,侧过身就想悄然遁走。 没成想,身旁的陈俞却是一个脚滑,立马将其推了出去。 此刻,一白衣画师,一深衣小卒,二人尴尬的立在刚刚才打完板子的画师担架旁边。 白豌瞧着身旁这画师臀部那块隐隐有些血迹,又看他裤子都被打出了痕迹,一下子向后退了退。 “这位也是画师?”那金色长袍的男子突然将目光看了过来。 “不是!当然不是!”某男子立马堆笑,头摇的和破浪鼓一般。 然后,掉链子的陈俞便不慎将画箱撞倒在地,一时之间里面笔墨散落,引人注目。 金色长袍看了一眼那文房四宝,皆是上等物件。什么天德阁墨条,翠湖狼毫,甚至徽州笔搁。 除了大赢画院和有钱人家,怕没有几个人用得起这些东西。 于是,他立马收起此前颐指气使模样,带着一抹探究:“京城来的画师?” 白豌收起这些散落的物件,连忙欠着身子:“那哪能呢?当然不是!!” 画罢,二痞子就想跑走。 身旁护卫立马拦住这二人,彪悍的佩刀明晃晃的,很是吓人。 只见后面的金色长袍的男子转了转左手上的白玉扳指,带着一丝探究,一步一步的走到这两人面前。 “既然画师来了,不留下墨宝岂不可惜?还是,你们宁愿选择被打板子?” 语气中竟然是不可一世的骄横和威压。 白豌看着这人,鹰目钩唇,一双眼睛锐利的像一把刀子似的。几乎完全可以想象,要是画出糟糕的东西,怕不是比其他画师那几个板子打的更惨。 于是,他深思熟虑之下道了句:“那就打板子吧!” 反正一开始就是为了打板子打秋风的。 谁知,对面这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听错了:“你们要打……打板子?” “嗯!”白豌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比起画东西被人家笑了再打,还不如直接打。 金色长袍男子没想到这人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只得挥了挥手让人将其拖去打了板子。 他细细瞧这人,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可能被打几个板子就求饶答应画了吧! …… “哎哟!!” …… 他声嘶力竭卖力地哭喊道。 开玩笑,比别的不行。比惨叫卖他可是厉害多了。 “哎……哎……哎哟……痛地心肝都碎了!” 陈俞也学着他的样子,叫唤了几声。 旁边人微微皱眉,觉得这人戏过了,狠狠瞪了陈俞一眼。 可是,已经晚了。 早已经注意到不对的金色长袍男子立马叫停打板子的护卫,一下定睛在了某人的臀后。 那处凸起的模样比一般人更像个山丘,而且被打了好几个板子,硬是半点血丝都没有。 金袍男子咬牙切齿的狠狠拍了下某人的奇异翘臀,一下子就掀开布来。果然,他发现一大块黑猪屁股肉被绑着在那里。 “我竟然不知道画师你有这种癖好?”他立马叫人将这破猪肉弄开。 白豌这下怂了,呲牙咧嘴道:“大哥!大爷!大老爷!我就是喜欢吃猪屁股肉而已。不是这也不行吧?” 岂料,金袍男子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两手摊开:“我宋远山,最恨别人骗我!” …… “哎哟!” 不一会儿,宋府门口的一角发出一阵杀猪一般的叫喊。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 “终于结束了啊!哎哟!我的屁股……” 某男感慨地艰难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应该跑才对,答应什么被打板子这种事。 正在他和陈俞双双屁股开花的时候,旁边担架上的画师欠着声音道。 “哎,你们是外地来的画师吧!何必呢!来这里找打!” 陈俞欲哭无泪,他们确实是来找打的没错。 这边的白豌感到万分痛楚:“你们这些起码还是画了被打的,我这路过都被打,多冤哪!” 担架上的画师叹了口气:“我乃锦州画师单扇,原本也是有些名声。没想到竟然毁在这里,明日里怕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画被拒了。” “没……没那么严重吧?”白豌看着这人声音颤抖。 这些画师,那么注重名声吗? 不就一幅画而已嘛! 没想到,身旁的陈俞似乎抓到了重点,带着点呜咽道:“这宋老爷的人像画,那么难画吗?” 名叫单扇的画师欠着身子:“哎,二十年前的负伤让宋老爷瞎了一只眼,跛了一条腿。我原本不想求真,是老爷说要照实画。没想到……哎哟……” 话罢,他又疼的叫唤了几声。 白豌看着这人似乎疼的厉害,安慰道:“这只能说他们要求太高了!没你的事儿!” 然后,他看了一眼这人的后臀,真是惨不忍睹。于是,恍惚的朝着自己身后瞥,又想看又不想看的模样实在引人发笑。 或许,他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行人抬着担架出现了,和之前白豌看到那些把画师抬走的白色担架一样。 “哎,你们是什么人!干嘛把我们抬走啊!”白豌疑惑不解的问道。 没想到,抬着他们的人却是默不作声,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第39章 名叫那个齐荼的居士(感谢随遇柠书友) 白豌和陈俞趴着身子,被白色担架一众往前抬着。 一行人是穿街过巷,极其的有秩序。 不知道走过多少石青板路,这些担架居然到了一处园林宅子门前。 瞧这门庭汉白玉雕刻,处处纹理精细十分繁杂,更不必说这红头门前门环,正镌刻着花形虎头。一众看来,必然是大户人家。 这些抬着担架的人,叩了扣门,便见其中一条门缝打开。他们就按照顺序那么一个一个的送进。 白豌不禁存疑怒道:“大哥,我们已经被打板子了!难道你们还要把我们卖给人牙子?” 没想到,那单扇却是拍了拍这人按耐不住的手臂,道: “这是齐荼居士的宅子,这几日所有被打的画师,都被送到这里治伤。” 闻言,陈俞却是高兴的叫了起来:“齐荼?老大!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齐荼画师啊?!” 哦? 白豌趴着身子,细细的往里瞧去。 这长廊如此华丽,里面每一个物件一看就不便宜。看样子这人是相当有钱。 是个粗壮的大腿,可抱! 于是,他貌似无意的向单扇问道:“这个齐荼画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没想到,对方像是见到诡异的东西一般瞪着他:“你竟然不知道齐荼居士?” 白豌见这人这样惊讶,眼神有些飘忽。 他一个月前,连画画都不会,哪里会知道这画师是谁? 单扇却也没有继续揶揄他,反倒是侃侃而谈的介绍起来:“人都说大赢画院有三圣,三圣之一的洛文祺最善画人物。而齐荼居士就是洛文祺画师的雅称!” “洛文祺就洛文祺呗,还非得叫个什么居士!”白豌不禁翻了个白眼。 单扇顿时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当着齐荼居士的面,可不能这样说!这齐荼和月白表字一样,都是陛下赐的。” 白豌看着这人郑重其事,不禁尴尬的撇嘴。 大赢画院有三圣,他隐约好像听过,不过也不知道这三个人长什么模样。 大概都是些空有外表的臭皮囊吧!不然怎么会叫这些个酸不溜秋的名字。又是表字又是雅称的。 正当他疑惑之时,有个焦急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呐~,怎么又有这些个人被打哟!可是要遭天谴呢!” 那声音急躁的很,听着是关怀没错!只是语调却十分怪异。 一看这人,白豌立马身后一个激灵。 此人面如白玉,但是却留着一把茂密胡须。面上两撇眉毛连成一线,好比那飞鸟翅膀上扬几分,实在是颇为彪悍的外表。 “呐,这宋家真是过分!看看这臀都打成什么样子了!哪怕改成打背也好啊!我下次就要上告衙门,可别这样打人!” 洛文祺叉着小腰,实在是和外表相差甚远。 白豌怪异的看着这人,实在是难以想象子辰兄会认识这人。长得那么彪悍,却娘们唧唧,娇气说话。 只见这洛文祺挥一挥手叫来那些个大夫药箱。 他看着画师们一个一个趴着上药,满眼通红,甚至看的有点梨花带雨。 额,一个络腮胡子男人的梨花带雨。 这场景真够奇特! “来来来!呐,上好的药给上了!然后都给安排进客房。不要怠慢了!”洛文祺红着眼道。 白豌和陈俞不得已被上药,两个人在那吃痛的药膏里不由得发出阵阵声音。 “哎哟!”因为上药的小厮下手重,痛的白豌叫了一声。 这声后,洛文祺的目光也移了过来。 然后,那人便是眉毛上扬,瞳孔张开。 他一把将旁边的人推开,仿佛是见着什么极为惊奇的东西一般掐住了白豌的肩膀。 “你!你!你!” 连续说了三个你之后,这人的口中居然有点语无伦次。 “你!你怎么会还活着!”好半天,他终于说道。 “额,我死过?”白豌一脸茫然,然后十分谨慎的向后仰了一下。 洛文祺看着面前男子,眼中哭的梨花带雨:“呐,你什么时候复活的都不告诉我!” “啊?”白豌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鬼魅,“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人!要是鬼活过来还能告诉你吗? 对面那人或许也是察觉到了面前人的语调不对,他揉了揉脸颊上弄乱的络腮胡子,细细打量起来。 “小白?”他小心翼翼叫出了这个名字。 白豌愕然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位满脸胡子的男人在说什么东西?自己一个大男人怎的被当作宠物一般叫唤。 “你就是齐荼画师,对吧?”白豌不耐问道。 “呐,你说话怎么那么客气?”这人又发出那诡异的语调。 浑身鸡皮疙瘩的某男子,狠狠咽了口唾沫。他万分不耐的从自己袖口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封信件来,递给这人。 洛文祺一看信件,写的齐荼亲启,却是子辰兄的笔迹。 于是,他面色微微郑重起来,蓦然将信件撕开,默看了起来。 白豌只见得这人面色由白而青,眼神越发变得深沉起来,完全和此前那娇气模样差了许多。 然后,洛文祺竟站了起来,他继续打量着白豌的模样,几乎是惊愕的后退了半步。 看着如此诡异的场景,白豌突然挑眉,有些诡异的靠近这洛文祺:“这信里写了什么?” 对面的络腮胡子洛文祺,忽觉一丝异样,然后竟然是当着白豌的面把信件扔进了旁边的火烛灯芯中。 他一下子朝后面走去:“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子辰让我好生照看你!”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惊涛骇浪。 白豌几乎可以肯定,这人和凌子辰一样过去都认识自己。 也怪他不认识字,又太守信。不然早就打开看里面写的东西了。 然后,洛文祺侧身,笑着吩咐周围人:“呐,把他抬进最好的房间,可别怠慢了!记住一切按照院子里最好的来!” 白豌没有问到想要的东西,只得被抬着出去。 只是,他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所谓的齐荼画师。感觉这人似乎眼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分对他的怜悯。 这… 大胡子娘娘腔怕不是也是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吧? 第40章 八美阁二三事的作者是你啊(感谢王二十书友) 白豌被担架抬着送到了长廊深处的一个墨色房间。 这期间,大胡子是一路跟着过来的,而且从进门开始就上下打量,眼神还奇怪的很。 “你能别这样看着我吗?”白豌浑身发毛的看着对面人。 天哪,这人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然而,洛文祺仍旧是一脸探究,疑惑的看着自己不说,甚至还伸出手来状似无意的要扯自己的脸皮。 白豌终于忍不住的避开这人的手,道:“其实我有一个秘密!就是我有花柳!有麻风!还有羊癫疯和十几种的传染病!碰一下,就会得病!” 他一双好看眉眼水润润的,说的情真意切,无比真诚,仿佛跟真的一样。 洛文祺的胡子抖了一抖,似乎被吓到。毕竟他从未见过这种满脸纯良还胡说八道的伎俩,更别提还是在这张脸上出现的。 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喃喃地道:“呐,那我不扯你脸皮了。” 既然顶着吓哭小孩子的络腮胡子,能否不要像哄孩子一样哄他! 白豌瞪了这人一眼。 而洛文祺被这凶恶眼神瞪住,小心肝有些怕:“呐!子辰说,你来了若有成为画师的意愿就留在我的画斋学画!” 那封信写的清楚,子辰已经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洛文祺。 他们三人从前便是挚友,如果可以让其变的更好,他也是十分乐意的。 虽说他也实在不敢相信多年前那个斯文守礼,孤傲有才的韩妙染,如今竟然是这样满口胡言,不信任自己的痞子无赖。 “你不会是想要我拜你做师父吧!”白豌满脸不耐,“绝无这种可能!” 他太清楚了。 要是有了这种拜师,就得被拘束,被限制,被控制。 若是认了这大胡子娘娘腔做师父,他不如去找块豆腐披上菜叶拜师还来的有格调些。 没想到,对面人却像是早就料到他的话一般道: “呐,怎么会呢!子辰都说过了。 你呀!只要有成为画师的心,不解的问我和周围的画师就可以了。他说你肯定不喜欢拘束,所以绝对没有什么师傅拘束你!” 洛文祺话罢了,还稍稍的翘了翘兰花指。 趴在软塌思考的某人,听到这话心里却是蓦然侧过了头。 只见白豌沉着眼,他的眉头微微紧皱,手指不自觉的捏紧衣袖。 他的脑中恍然间想起那夜和子辰兄秉烛丹青的场景。 那人曾郑重的问过他,是否愿意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师! 是真正的书画大家,而不是誊抄秘戏图那样蹩脚的九流复刻画匠! 不过,当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月月入牢房,日日坑蒙拐骗的痞子会成为文人画师!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只是犹豫,没有及时回答。 真没想到,这个子辰兄,不仅相信自己能成此事,竟然还铺垫好了这样的道路。 那人平日里总是冷清寡言,不温不火的模样。却总一次次做了些白豌自己都觉得不着调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确乎是觉得来到这郑州城倒也没有选择错误。 “好吧!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只是随便学学罢了!!” 于是,白豌的眉眼稍稍舒展,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自己头下的枕头,想要趴的舒坦一些。 没想到,某男手刚刚触及被褥就摸到一方方正正的物件,硬邦邦的,触感十分熟悉。 只一个抽手,手中便拿出来蓝色的熟悉画册。 定睛一看,这画册果然就是那本《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 “呐~”洛文祺大眼一瞪,立马将这东西一把扯了过来。 白豌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肘一个碰撞那画册就掉到了地面上。 这可不比之前那蓝色封皮了。 摊开的画册端端正正的敞开在了二人中间,熟悉的春宵软帐,人物肖像。 洛文祺络腮胡子狠狠颤抖,一下就口不择言道:“呐,这……可不是我的!” 对面人则是看着画面:“这竟然是《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第三卷吗?还未发行吧!看这画风应该是正品!这人物比前两卷都画的生动啊!” 一听这话,洛文祺却是一脸欣喜道:“呐,你也觉得这第三卷画的更好吗?” 看着这人神情,白豌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于是,他颇为遗憾的看着册子说道:“可惜了,这假山石的情节虽然不错,但是那只鸟却是错的。夜晚的鸟睡觉怎么会两只脚都脚踏实地呢?” “呐!哪有啊!我明明画的单脚落地!”洛文祺不信邪的捧着书细细看错处。 结果却是发现画面毫无错处,而对面人则一脸诡异笑容的看着自己。 白豌貌似意外的问道:“原来这册子竟然是你画的?” 在此之前,白豌从未想过那《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那等物件,竟然是出自大赢画院三圣之手。 洛文祺面色微微发红,有些尴尬的手指打圈,只好道: “呐,不才正是我画的。只不过画师居士身份在这里,总不能对外说我在画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怎么了?!能赚很多银子啊!”白豌极为羡慕。 洛文祺听这人的话也太直白了,蓦然吹了吹自己的胡子。 他为了画这东西,刻意用了不同于平常的画风,所以整个画作显得不如自己正经的画作。说到底,的确是为了钱财。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被白豌看了出来。 “呐,小白!你能别……别告诉别人……吗?”洛文祺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41章 尽管失忆还是气人 白豌听着这大胡子娘娘腔的话很是受用,他笑道: “据我所知官家是不让印刻这东西的,只能誊抄。以后你出一个版本,就直接给我誊。咱们五五分怎么样?” 一听这狮子大开口,洛文祺像是见到鬼魅一般:“呐!小白,你这么贪不好吧?” 岂料,白豌嬉皮笑脸道:“这怎么能叫贪呢?真要贪那就是二八分了。不然我就嚷嚷到所有人都知道,大赢画院的三圣竟然画秘戏图怎么样?” 对面人觉得万分怪异,因为这人若是得知真相,自己也是三圣之一还画这画。甚至不是原画,而是誊抄。等到恢复了记忆,怕不是得怄死。 “呐,那就依你吧!哼!” 洛文祺扭捏的侧过头去,觉着让韩妙染誊自己的画去卖,也算不得吃亏。 而这语气惊的白豌身上的鸡皮疙瘩,硬生生的都落到了地上,足够爆炒好几锅。 他只好转移视线,稍稍正色,细细又看了一下这手中的《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三卷。 里面人物确实是栩栩如生,美人们个个千娇百媚,不愧是风靡白云城那么久的佳作。 可他看完之后却是疑惑的很:“你人物画的这样好,为什么不去宋府给宋老爷画生辰的人像呢?连画不满意的都有五两金,你这怕是要五十两都够了!” “呐,我可不愿淌这浑水。败坏自己的名声!谁爱画,谁画去!”洛文祺侧目。 白豌看着这人,如此趋利避害,竟十分对自己胃口。 可收为小弟! “这是为何?”他疑惑问道。 洛文祺貌似无意的坐着道:“呐,那些个画师回来养伤后,也曾把此前的所作的画给我看。 结果,无论是按照宋老爷真实残疾模样画的,还是刻意画成健全模样的都被打了出去!” 他可是见过的,那些画师虽说水准不如自己,可是怎么着也曾是当地有点名气的画师。 一堆人技法甚至画功并不差,有的进入大赢画院也算绰绰有余,竟然都被拒了。 而这宋竹青曾是有功战将,陛下面前也算有几分薄面,曾经不少部下都在朝廷任职。 六十大寿有多少达官显贵会来,可大家这人像画不如意被拒打板子,多少人得连带着没了画坛名声。 宋府也曾差人让他去作画,可是却被他拒了! 只因他,没那么傻! 本来嘛,明知不一定好的事情,为何要委屈自己。 白豌闻言却是一个挑眉,看向他:“你方便将那些画给我看看吗?” 洛文祺狐疑的看着这个趴在床榻,不良于行的某男。忽觉一丝诧异,却还是缓缓转过身去了门外。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些卷轴走了进来,大大小小足足二十几幅。 看来被打的屁股肉们,那是相当的惨烈。 “呐,虽说画的有些出入。但是也大差不差了。可惜……”洛文祺又是一阵壮汉哽咽,“可惜了那些臀肉,被打成那样!真是作孽!” 白豌忽觉这人也太过在意那些个金臀了,怕不是个断袖吧! 他像个蠕虫一般拱了拱,捂住被子朝榻里挤了挤,要离这大胡子远一点。 然后,某男打开卷轴,看着其中画,手中一滞。 看的出,这些画无一不是构图精巧,色彩饱满的书画佳作。比自己画的那些蹩脚东西,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常理说,这属于在美人里选妃,在金子里挑大个儿。为何宋老爷都不满意呢? “你见过那宋老爷吗?”他问。 “呐,当然见过。”洛文祺抬头,“那宋竹青虽是长得英武不凡,但是他的左眼瞎了,右腿跛了。还非要画全身像!那不是妥妥暴露短处么!” 短处?这倒是事实! 有的画的英武不凡,有的画的慈眉善目。更有甚者将其眼睛画的健全,双目炯炯有神。双腿脚踏实地,金戈铁马,好不英伟。 白豌轻笑一声,双手一指,那画卷双眼和脚踏实地实在浮夸的很。 “本来还说为什么被拒,看了才知道!他们画成那样当然被打啊!” 洛文祺不懂这人在笑些什么,三言两语像是把人说的极差。 若是从前的月白这样说倒也在理,可子辰兄所说的白豌可是个画技羸弱之人。 “呐,此话怎讲?” 白豌攥着手中画作,轻飘飘的放下道: “那宋将军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要是按照真的来画,他肯定觉得不舒服,觉着你在嘲讽他残疾。可是要是画成健全的,那就是睁眼说瞎话,那就是造假。他更不喜欢!” 比作画技法,他暂时不如。可比揣测人心,他可是懂一二的。 这…… 那该如何是好? 如何按照表现其真实样貌又不算是在造假呢。 洛文祺闻言后看向这些画作,更是觉得疑惑丛生, “这我还没想到,不过总有办法吧!反正我也不会画!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操心去!你是大赢画圣,我又不是!” 白豌丢下这句话便侧过身去。 你不是才怪! 洛文祺没想到这人失忆了,竟然还能轻飘飘说出这样气人的话来。 于是,他卷起这些画作,开始思虑起白豌方才讲的这些话来。 宋竹青虽然已经辞官归故里,但是在朝廷的脸面还有百姓的名声那里,算得上个扬名之处。若非如此,那么多的本地外地画师,也不会趋之若鹜。 他洛文祺名声已经不在乎,不失也就罢了,扬名也不需要。便叹了口气,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其人身后的白豌则是扫了一眼那人离去背影,将这散落的画卷又看了好几遍。 他胸中已经有了法子,只是自身的画技不足以支撑这个想法。 “哎,真想脑袋里装根线连在手上。想的什么,手就能画出和写出什么东西来!” 白豌哆哆嗦嗦的从小包里拿出一支小毛笔和随身的小册子。 只见他左手中小笔在纸上勾勒起来。 笔落纸上,只见得这将军眯着残疾的左眼睛看着远处的鹿拉弓,似乎隐藏了短处。 但是,画虽意境已经出来,可是形体和塑造却差得很。 可以说,除了想法之外,其他的不堪一用。 画罢之后,白豌忽觉屁股肉又疼了起来,趴在床榻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不远处,门口有个方才还在给大家擦药的白衣小童见着这场景,走了进来。 他目光所留之处,竟然是被那册子上的小人吸引。 于是,此人双目瞪圆,只一个抽手,便将这纸张悄然收入怀中。 第42章 竟然敢坑到你白爷爷这里 入夜时分,整个园林宅子有些许更深露重。 白豌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却不见了手中此前画过的草稿。忽觉自己是否记性变得差了,于是又重画了一份。 那画中宋老爷的腿残疾还未解决,自己又有了新的想法。 寥寥几笔之后,只见得这将军眯着残疾的左眼睛看着远处的鹿,残疾的那条右腿踏在岩石上。 这既显露了真实英伟,又隐藏了残疾冒犯。 只是作画者水平不济,所以还是显得简约了些。 他嘴角轻笑了一下,自觉这画居然也算不得什么难题。 这情况总不好起身,他只得继续趴在床榻,然后百无聊赖的继续左手拿笔,习惯性的画着线条。 经过练习,他的左手已经不像多日前那般不听使唤了,线条也顺滑了许多。 烛火幽幽,不禁让他想起那日秉烛作画之时。如今已经要入冬了,也不知那子辰兄去了何处。 忽地门外传来一丝躁动,竟然是纷纷击鼓欣喜之声。 “呐,太好了!我果真没有收错人!” “可给我们居士长脸了!” …… 白豌不明就里的将册子关上,觉得这院子里仿佛是有热闹可看。盼着有个谁,来屋里告诉自己。 然而,却是没有半点回应。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个人走了进来,那人捏起他的下巴。白豌便觉出有个冰凉苦涩的东西滚入喉头。 “公子,来!喝药了!”那人道。 床榻上的人有些恍惚,他平日也不会这样老实听话,怎么会就把药水就那么咽了下去。 人,昏昏沉沉再次睡下。 白昼夜晚几经交替。 白豌也记不得这时辰飞逝了多久,也不知道头疼了多久, 直到迷迷糊糊间,他只听见有人正在床边长吁短叹,才觉出情况不对。 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人,一个熟悉的白须老翁正搭着自己的脉,陈俞甚至也被人抬着担架在一旁,中间那娘娘腔大胡子则十分惹眼的看着他。 而这一大老爷们,双目似乎起了雾气,有些焦急的询问老翁:“呐,大夫!小白他怎么了?” 床榻上的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脑子还有点懵。 “老大,你可算醒了!”陈俞作势凑上前去,对着他又惊又喜。 白豌扶着有些吃痛的额头,咬着牙道:“老子怎么了?头痛的像裂开似的。手给我死开!” 他一把就将想要去触碰自己额头的手推开。 老翁捻须,意味深长道:“白豌小友,别来无恙啊!” “你!你不是林神医吗?”白豌愕然。 他可是记得,当时离开白云城之时,林神医与白老爹拜别,说是有要事得离开此处。 没曾想,人却在这里。 “老身方才把脉,发现你是服用了掺了酒的迷药,这屋内也正好有这迷药的熏香。以至人长期昏迷,无法转醒!”姓林的这位老大夫道。 “什么?我……昏迷了?”白豌脑子一轰。 平日里都是他算计人的,缘何会有人胆敢在他头上动土! 陈俞皱眉头道:“老大,你可是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昏迷三天了。” 三天?床榻那人觉得不可思议。 “下药者如此歹毒,若不是发现的早。不然长期昏迷怕是会危及性命。”林神医拿起纸笔,“老身先开个方子,按药服用,便可恢复。” 白豌有些气恼,自己来郑州城也就卖身葬了个假爹,还没来得及做更多坑蒙拐骗之事,怎么会就得罪人,差点被害了小命。 这又是迷药又是迷香的!如此准头!怕不是这宅子里的哪个家伙干的。 他气的没办法,厉着声音:“我从被抬着进来,就没出去过。害老子的那个小杂碎肯定就是这宅子里的人!” 洛文祺和陈俞靠近他,听着这话确实也是在理。 “呐,我赶紧就把所有的画生都叫来一一盘问。一定给小白你讨回公道。”大胡子抖了抖须,拳头攥紧。 “我先吃点东西,这些人就拜托你了!”白豌觉得自己虚弱无力,磨磨唧唧的又趴了回去。 也是,昏迷了三天! 三天没有吃饭呢!能说话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力气盘问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白豌面前已然端来的饭菜,他立刻囫囵吞咽,丝毫不在意形象。 洛文祺见他没了往日斯文进食,顿时被噎住了,也不好说什么。 床榻边,已然站着二十几个白衣小童。 他们都是洛文祺宅子画斋里收的画生,一个个年纪大约也就十来岁。而且都是怯生生的互相打量,不知发生了何事件! “人都在这里了吗?”白豌悻悻的扫了一眼这群人。 一个个的都是些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看上去胆子都极小,不像是会做害人性命的事。 随即,便是一片安静。 没一会儿,果真洛文祺捋着大胡子就低声道:“呐,小白!我还有个徒弟叫柯羽,眼下正在宋府,可能要晚一些才会到。” “宋府?”白豌不禁诧异万分。 只见洛文祺他眉眼上扬,自得道:“呐,小白! 本来说那画难画。没想到我的徒弟竟然画出来了!现在被宋将军嘉许,很是器重,正在在府中赴宴!” “啊?画出来了?”白豌还在沉思。 这厉害的家伙,竟然能过了宋将军那关。 他好奇的问了句:“他究竟是画成了什么样子的?居然就过了画稿?” “呐~”洛文祺左顾右盼,然后压低声音道,“他画了一幅《秋猎图》,让宋老爷穿着盔甲眯着左眼拉弓射鹿,不仅掩盖了将军瞎眼的短处,还越发显得其英武不凡。” 听着这话,白豌双眼一眯,心中顿时了然。 这货画的内容和自己的草图也太像了。 他联想起之前小图丢失,心中顿觉反胃。 再怎么心有灵犀也不会连射什么猎物都一样,图还丢的那么巧合,自己还那么凑巧的昏迷! 白豌豆自知虽然也画过赝品,可是从来也没署名过说是自己画的,对外也只是说分销贩卖罢了! 就连买的人也知道自己买的是假货! 更何况该入狱的惩罚,他该受也受过了! 而这盗用他的想法为自己的,去宋府作画讨赏钱和换名声,还想用迷药害自己性命!那就是这人的不对了! 好小子,竟然敢坑到你白爷爷这里来! 好赖,得揍的这家伙下不了床才是! 第43章 这人是疯了不成(感谢随遇柠书友) 于是,白豌冷哼了一声:“你这小画童那么有天分,为什么之前画不出来。偏偏这几日就想出来点子呢?” 洛文祺闻言稍稍皱眉:“呐,他的确平日里画技一般。许是突然开窍了吧?” “那为何之前我一点事情都没,偏偏他交了画,我就被人下药昏迷了呢?”白豌斜着眼看向这人。 大胡子摸了摸下巴,不断沉思这人口中逻辑,似乎仍有些不解。 白豌看不下去,他连忙拿出自己的随身小册子递了过去,带着点戏谑道: “我说小洛洛啊!你胡子长的那么好,其实脑子也可以长一长的!给你看看我前日里的草图?” 洛文祺接过这小册,细细看后,他的面上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只见这册子上不仅画了将军眯左眼射猎鹿兽,甚至还将那残疾的右脚也处理好了。就想法而言,比这何翔画的更加妙。 更为明显的是,这册子本就完整,偏偏就前一页被人莫名的撕掉了! 撇开画技不谈,这画的构思的确可以让宋老爷满意。 “呐!这人竟然抄你的想法!还加害你!”洛文祺极为恼怒的哼了一声。 他猛然就意识到,这小童冒用他人想法,还害人昏迷,实在为人不齿。 作为画师,画技不重要!画龄不重要!但是冒用他人灵感作画谄媚,伤及无辜却实在没有德行。 于是,这人彪悍的攥紧拳头,径直走出门外。 不一会儿,这个房间里就有一个面容消瘦,白皙面容的白衣少年站在中间。 柯羽这人,已经从宋府赴宴回来。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到门口就被揪着,拽了进来。 他怯生生的看着四周的师兄弟们,喉头一紧。又瞧着坐在正中的洛文祺,整个身子都向后缩了缩。 “居……居士……”声音小的和蚊子一般。 前头的大胡子男子怒目而视:“你可知道盗用他人小样给宋老爷作画,是我的大忌!” 这人连“呐”都不说了,看样子是极为生气。 柯羽撅着嘴:“我只是看这人想法不错,就画来试试。哪里算得上盗用了……” 他可是看这人草图上的画技差的要命,空有想法罢了。若不是他肯画出来,那等蹩脚的图,宋老爷压根是看不上的。 听这人还在辩解,洛文祺挥了挥手,师兄弟们直接就将这人往地上一按。 “你偷盗小样,还下药害人!”洛文祺随手一扔,便将这人在房内还没用尽的迷药纸包摔了出去。 看着铁证如山,实难辩解。 就一声“啪”! 柯羽被宅子的护院一踢,双腿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直接痛的叫唤起来。 “老大,这小子竟然敢害你!直接打的他叫祖宗!”陈俞怒极,顾不得自己还趴在担架上,作势就要挽起胳膊。 然后,这人竟然是强撑着自己疼痛的屁股肉站了起来,抡起拳头就朝着这柯羽狠狠砸了过去。 “哎哟!” 柯羽跪着挪开半步,竟然是反手将陈俞推向一旁,使人后臀撞在担架上,痛叫出声。 好啊!偷了他图纸,下药害他就罢了,居然还敢还手! 白豌一下子就拿着旁边的卷轴砸了过去,那人来不及躲闪,白皙的脸上就多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这番毁了容也算是报应。 血滴子不断下落,实在是十分惹眼。 “根据大赢的律法,以毒药药人告官可流放两千里。” 白豌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这人一辈子坐牢,那里可是个如鱼得水的地方! 尽管他不知,天下也就他自己觉得牢房是雅间。 “我呢!既然活着就不计较,毕竟我也是卖过假图的。现在砸了你这一下,一会儿再打你一顿!就算两清了!” 比起流放,白豌还是觉得揍的这家伙下不了床才是正解。 白豌算得清楚,他昏迷了三天,那就是三十六个时辰。起码得打这人三十六拳,踢个三十六脚才算得上解气。 没想到,这痞子口中惩罚不重,可旁边的洛文祺却没有放下。 竟然敢害他的知己兄弟,实在是恶毒至极! 只见大胡子横着眼睛看着对面人道:“一切就按照小白的意思办! 再有,原本宋老爷要我举荐你去大赢画院。我想着还是算了吧!” 闻言,柯羽眼神几乎就是一滞,恳求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带着哭腔道: “居士,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才有举荐直接入画院的机会!” 看样子,他被毁容和被打还没有无法进入画院来的打击更大。 大胡子却是叹息了一句,双手一摊:“呐,只是这次不举荐罢了。既然小白不让你入狱流放,你还是可以自己考画学进去的嘛!” 只听得“啪”地一声。 满心愤怨的柯羽立马就使劲推了洛文祺一把,人就朝后面倾斜。 没想到这人小小个子,力气倒是不小。 幸而,陈俞用后背挡住了没站稳的洛文祺,否则这人会直接朝着旁边花瓶撞过去,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只见这柯羽满目狰狞,完全没有半点方才的气弱。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指着洛文祺,大声道: “你这喜欢金臀的变态兔儿爷,难道不知道画院多难考进去吗!我好不容易的机会!机会……你竟然这样对我!” 周围众人不禁面露难色。 这人是疯了不成! 齐荼居士的私德,大家清楚却从不对外嚷嚷,怎么能堂而皇之将这等言论到处说。 洛文祺也是怒了,他虽然收养这些画童培养考入画院,但是从来都是分文不收。 他即便是个断袖也坚守师德,从不找徒弟下手。 又不是欠了他们的,竟然被这样揭露隐密。 “呐,来人啊!把柯羽给我打出去!” 额角冒着血珠的少年手脚并用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就那么被几个护院直接用包袱扔出了宅子。 大厅内还有正在上药的画师,他们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个少年,带着哭腔淹没在门后。 不一会儿,门后传来阵阵拳打脚踢。 第44章 你们是不是都认识我 其人已经收到惩罚,众人纷纷散去。 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冒名和下药害人,无论哪一项都有违君子之道。 片刻后,白豌这才注意到从一开始就在旁看戏的林神医,他连忙朝其道了谢:“多谢林神医了!今天要不是你,我怕是已经去见了阎王!” 林神医则是捻须一笑:“老身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白豌疑惑不解。 林神医未答,则是作揖回礼:“白豌小友,老身还有要事要离开郑州!就先告辞了。今后若是你有所求,可去京城找老身!” 他临走时候却是意味深长了看了这人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便走出门外。 而白豌感激涕零接受之,然后将身子缓缓转了过来。 他却看那络腮胡子的某男子,竟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那小个子的小弟。 只见这洛文祺虽然是络腮胡子满面,但是却双目含春,眉眼上扬,整个身子斜靠在那人身上。 而陈俞则侧着身子,因为后臀受着伤,还在承着这人吨位无法动弹,呲牙咧嘴的挪动。 “咳!”白豌轻咳了一声,“陈二?齐荼居士?洛文祺画师?地上凉!你们要不要起来?” 闻言,洛文祺这才尴尬的起身,耳根却悄然红了红。 “呐,林御医走了?”他问道。 白豌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林神医竟然是当朝的御医。 不过眼下这也还不是他疑惑的事情。 白豌还在想着方才那何翔因为失去了举荐入画院的机会,竟然如此逆反,甚至不惜伤害教授自己画技的恩师,实在有些不解。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洛文祺问道:“那叫柯羽的画童,刚才反应为何那么大?不过是少了你的推荐罢了!” 洛文祺摆了摆手,却是难得郑重道:“陛下崇尚书画,设立了大赢画院。分荐入与考核两种方式。凡荐入者,非达官显贵,画坛名师或者陛下钦点不得入。 而考入者,则需考六科。即佛、人、景、兽、花鸟、屋择其一。由陛下钦点考过即可入画院。” “这么麻烦?”白豌努努嘴。 见这人实在不解,洛文祺又道:“大赢画院每年考核一次,分三级。 这一级便是各州府过州试,然之后便是礼部的省试,最后则是陛下钦点殿试。且每年千余人应考,最终入选者仅仅三人左右!” 额! 没想到大赢画院的画师录取竟然这么严苛! 比隔壁那酸秀才考科举,也差不多了。 白豌这才明白,为何那叫柯羽的小童作出那等下作之事,情绪还那么失控。 这竞争那么激烈的层层考试下,他本来有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竟然没了。 他从一下子入门,变成了和几千人同时竞争。 “看来,我是断了他的路。这人日后不会要报复我吧!”白豌托着下巴,如此想道。 洛文祺却是欠了欠身子:“呐,他盗了你的想法还害你。本来就是理亏!待我明日将你这册子想法全都告诉宋老爷,洗了他的名声,这事儿便了了!” 听着这恭维护着的话语,白豌忽觉心里一暖。 于是,他拿出册子道:“你既然是大赢画圣,那这想法不如给你得了。 用你的画技画上一幅完整的《秋猎图》给宋府。一定比这个叫什么何翔的画的好!” 对面人看着册子上的画,眼里不知为何有些微红:“呐,你当真要给我?”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兄弟。区区一个点子而已!就我自己这水平画出来也没用,你能考进那么难考的画院!画的又厉害,比起那个坏东西,不如给你得了!” 白豌将草图递给这人,十分豁达。 对面的洛文祺却是看着他,苦笑不已。 当年的韩妙染是以一幅《江心秋月白》直接被陛下钦点入画院的,可压根没有考过试题。 只有自己和子辰,才是苦哈哈,一层一层考进去的。 如此, 他突然好似有什么阴谋一般笑了笑:“呐,小白!你要不要去考入画院,成为一名宫廷画师?” 他觉得,反正如今天下皆知韩妙染去世,就算白豌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同一个人吧! “考入画院??”对面白豌眼中一片茫然。 “呐,你是不知。一旦考入画院便是拿的朝廷俸禄,能见到皇帝陛下和后宫妃子公主,甚至达官显贵。也算得上出人头地啊!”洛文祺点头道。 白豌却是白了这人一眼:“看你这样,似乎是辞掉了宫廷画师吧!真那么好!你干嘛辞了?” 大胡子抖了抖胡须,不自然的扭过头,带着点扭捏道:“呐,人家辞掉画师是有原因的嘛!” 这语气十分娇俏,恶心的白豌又是几斤的油爆小米。 “我不考!”白豌怎么想也觉得这不像是什么好差事。 洛文祺见这么说没法子,便侧着身子,碎碎念道:“怎么这么说呢!当年……我和子辰也是考进去的啊…… ” 声音虽小,可那句子辰却悄然入了白豌的耳中。 只见白豌抬起头,眼睛质问一般看着洛文祺,竟然有种上位者不惧一切的威严:“你刚才说你和子辰兄一起考入的画院?” 洛文祺大惊,子辰兄可是叮咛过在其恢复记忆以前不要对其泄露身份的,哪晓得这人耳朵那么尖,这么小声都能听得到。 “他是不是和你一样曾经是一名宫廷画师?” “你们是不是都认识我?”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我失忆以前的真正身份?” …… 白豌一连好几个连环炮的问题,惊的洛文祺猝不及防。 姓洛的胡子一抖一抖,半点节奏都没有了,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躲避,甚至于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呐,我什么都不知道。”洛文祺举起双手,整个身子朝着门后靠近,“你等子辰兄来了,他亲口告诉你好了!” 此时,周遭一切安静下来。 白豌这才恢复情绪,冷哼一声,放开了自己拽住洛文祺的衣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正色问道:“你是说子辰兄会来郑州城?” 洛文祺想摇个头,毕竟他也是把月白境况寄给那人不久,子辰就立马让随行的林石青御医八百里加急回来诊治月白的身体。 而如今还未收到书信,怕是有些变数。 “呐,是子辰兄引荐你来学画的,自然是你有所成,他也会来看看啊!” 白豌的面色发青,知道这人是在刻意扯淡,觉得他和子辰一样半点实话也问不出! 按说,他应该把这洛文祺揍一顿问出实话的,可是想起子辰兄如此信任这个人,这人也的确不是什么坏人。 他决心等待。 反正自己已经隐约猜到一点,剩下的便是要听这几人亲口确认了。 第45章 凌书墨的字是假的(感谢洛洛落落呀书友) 半月后。 洛府园林画斋中已经有一水缸染尽墨色,甚至于旁边的废旧纸张也已然叠成了一个山丘。 屁股肉已经养好的白豌开始运用左手笔力,他在作画中,已经更加自如。 他想起前日里洛文祺给小童们讲述作画皴长线短线相互并用,落得浓淡干湿。 他也渐渐分得清线条,如今勉强做得到粗细远近分别。 既然子辰兄信任自己能出人头地,他便不能辜负这等信任。 自从执笔以来,已经过了两个月。白豌已经能够自如的左手应用画笔,挥毫之间勉强跟得上自己的想法。 他甚至托人代写书信给了白老爹,得到满心赞许,叫他好生学习。 如今,一切顺遂。 只是子辰兄没有来看到自己左手画上的进步…… 这日。 宋老爷府上的六十大寿如期举行。 此时宅院正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附近各州府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无不携礼前来。 除贺寿之外,他们也正要看这齐荼居士所作之《将军秋猎图》。好奇这究竟是何等画作,竟然能在二十多人画师中脱颖而出。 白豌是穿着白色画童的衣衫,戴着白色斗笠随着洛文祺去了府上。 他看着这里各处显贵人士,不禁瞪的哑口无言。 他自觉也是见过世面的,却被这些人眼花缭乱的银子价码惊的一愣一愣。 幸而没把闹肚子的陈俞带来,那人的气质可和这里太不搭了。 “齐荼居士来贺!”门口人大声道。 闻言,周围人纷纷侧目,一行乡绅文人不禁拱手。 甚至于不远处的宋竹青也拄着拐杖,十分恭维的走上前来,向着这大胡子行礼。 “居士前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宋竹青道。 洛文祺摇了摇头,握着卷轴翘着个兰花指:“呐,恭贺宋老爷六十大寿!” 话罢,宋竹青接过这递来的画作,点了点头。他悄然打开,唇上胡须颤了又颤。 这画中比起此前何翔那隐藏左眼残疾的画作更是精妙几分,连右腿的残疾也隐去了,更别提人物本就画的栩栩如生。 洛文祺虽然表里不一,但是人物画的确是出彩。 旁人画人都是重外形衣衫,他却是重神态,尤其擅长那眉眼的喜怒哀乐。 宋竹青越看越欢喜,只是看罢后,他却是发现上方署名多了一个名字。 “居士,这白豌是何许人也?”他问道。 洛文祺吹了吹胡子,将戴着白色斗笠的白豌拉在人前,轻言道:“呐!此为我与好友白豌一同作的,此画都是他的想法。” “哦?”宋竹青侧目打量起戴着斗笠的这人。 少年面容清秀,眉眼鲜亮,看得出是个文人雅士。 其实,从前的韩妙然最是深居浅出,除了宫中人和亲朋好友外,极少有人见过他的长相。 洛文祺倒是不怕他的长相外泄,就是怕还未说明真相,这名字引来轩然大波让其无法承受,于是还是将白豌的字署上了。 于他而言,提供想法灵感,也算得上一同的作画人,怎能没有署名。 白豌嘿嘿一笑:“小的就是白豌!宋老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呐!” 胸中墨水虽少,但是该说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宋竹青捻须,眉头一皱。觉着这人面上遗世独立,这一开口却有了几分市井气,并不像个文人。 既然是居士青睐,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落落,将画收回去,挂于寿宴正中。”他将卷轴递给旁边的粉衣丫鬟道。 接着,他却是走到洛文祺面前。带着点谦恭语气道:“居士,白公子,来这边请!” 看这人没有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白豌觉得难得,自嘲的撇了嘴便跟着往前走去。 宴席上,都是些不认得的乡绅文人。洛文祺与那宋竹青则在与那些个文人雅士们纷纷施礼作揖,仿佛已经习惯。 白豌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吃着糕点,偶尔抬头看看这些虚伪的人假模假样的客套。 正此时,有个穿着金色长袍的人却是左手握着一个卷轴走了进来。 他有一锐利鹰目,眉眼十分犀利,却扬着一抹倨傲笑容。 白豌立马便认出来,这不就是之前打他屁股肉的宋远山那小子吗? “父亲,孩儿特来贺寿!” 只见这人拿出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将卷轴打开。 那字形写着“寿比南山”四个狂草大字,下方还有一个红色印泥,上面有子辰二字。 白豌一眼便觉得这字形眼熟的很,尽管不认识写的是什么,可是那般毫飞与自己见过那人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而且看的出,这字写的有些拘束,不似此前那般俊逸。那笔法甚至和在陶然居里的那些个墨竹图一般有些呆板。 他记得那人的字本是如骤雨如旋风,笔法潇洒俊逸,狂放自如的。 “这是?”端坐正中的宋竹青不禁问道, 宋远山扬起眉眼,左手指着这字道:“此为临安居士,也就是画中书圣,当朝礼部尚书凌书墨的墨宝。” 什么? 白豌一下惊愕的站了起来。 因为按照他自己的感觉,那字形分明是有些模仿凌子辰的。 这都姓凌,莫不是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目光瞥向身旁的洛文祺,却见其目光躲闪,唇角勾起尴尬笑容。不仅将面埋在一处,还用手挡了挡自己。 周围众人见到这画中书圣之作,不禁纷纷拱手,个个谄媚。就差没把觉得这是旷世之作说出口。 白豌觉得身上不自在,立马问道:“不知这字,宋公子从何处得来的啊?” 宋远山缓缓侧身,只觉得这人眼熟的很。便是抬起下巴,偏过头打量了几分。 “自然是凌大人,亲手写给我的!”他道。 “什么时候写的?”白豌咄咄逼人。 宋远山有些焦急:“自然是半月前凌大人去玄璃国之前,我去他府上求来的!!” 满口谎言! 白豌轻哼了一声。 若是他猜的不错,凌子辰就是这凌书墨。那半月前还和自己在白云城的兰园好好的该学画学画,该试菜试菜呢! 哪里来的这货,自己可没见过。 而他虽然和子辰兄弟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他却能认出其字迹所有走向。 他尤其记得子辰兄写的撇,狂放的不像是一般人能写得出。 这字的撇写的太过僵硬,分明是刻意模仿,弧度无法做到那么飘逸,中间还刻意接了一段。 “我就说这字是假的!你们爱信不信!” 白豌傲气的偏过头去,懒得理这些面上长鱼目的家伙。 第46章 心系子辰兄安危 白豌说话太过犀利,宋竹青面上挂不住。 他眉目有些尴尬,拄着拐杖朝前走接过了宋远山手中拿的卷轴,侧身对洛文祺问道: “居士,老夫知道你与凌大人私交甚好。您不妨看看这字迹真伪?” 洛文祺胡子一颤,万般不情愿的接过卷轴。 要比起认出子辰兄的字,这世间还有谁比的上韩妙染啊!哪怕失忆了竟还认得出! “呐,这字的确是假的。”洛文祺也很快就发现了这幅字的蹩脚之处。 认识一个人的字迹只要看笔风,力度,还有惯常的方向。 很多人可以模仿笔风,但是却无法模仿出一摸一样的方向和力度,因为每个人的腕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然,身边这人至多凭借的是感觉而已。 “我看……这印章却像是真的……”洛文祺小声道。 接着,宋竹青瞪住宋远山:“山儿,你这字哪里得来的?” 只见宋远山狠狠咽了口唾沫,弱气道: “这是儿子从清风山的一个马夫那里买到的。那人说他认识凌大人!我看这字也和往日父亲挂在书房的差不多,还有印鉴就……” “够了!一个马夫怎么会认识凌大人!又怎会随意给你墨宝!”宋竹青觉着这实在算是个笑话,“不要在此丢人现眼!” 宋远山恶狠狠的瞪了白豌一眼,看的人心里发毛。 不过,白豌却是没有在意此人目光,而是十分谨慎的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洛文祺: “小洛洛,你肯定这印章是真的吗?” 洛文祺握着这卷轴,沉思了片刻: “呐,子辰兄的印鉴曾经不慎摔坏过一个角,伪造者不会那么巧合也有。况且此为证实身份的重要之物,他绝不可能给他人用于假字画冒充自己。” 白豌眯了眯眼。 这话说的,也就是说子辰兄!也就是这个什么礼部尚书凌书墨的印鉴被迫遗失,还成了他人冒充之物。 他沉思片刻,脑中顿时千万缕银线互相交缠。 于是,白豌问道:“这清风山在何处?这马夫还找的到吗?” 宋远山又瞪了他一眼,不愿回答。但刚一抬眼便被宋竹青威严双目震的不得不嘟哝开口。 “那清风山在白云城和郑州交界之处,我去寻访画师路上遇到那马夫,我……本来是看他有些卷轴…以为他是私卖名家字画的……” 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贪图便宜? 看着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宋竹青觉得有些臊的慌。他连忙摆了摆手,将这弄虚作假的儿子挥退了下去。 “没点眼力劲儿,你还是呆在房里别出来好了!”他道。 白豌看着这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下去,十分了然的拍拍这宋远山的肩头。 “兄弟,我懂。其实你为了省钱买假字画不丢人,就是老爹生辰来这么一招,有点儿太抠了!”他道。 你懂什么! 这话仿佛刀子一样扎人。 宋远山嫌弃的甩开这人拍自己肩头的手,哼了一声便走向一旁。 白豌愕然的苦笑,其实他是真的觉得不丢人啊! 然后,众人像是故意忘记刚才那场闹剧一般,又开始拱手敬酒,互相嘘寒问暖起来。 宋竹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很尴尬的继续进行寿宴。 最终,整个寿宴算是即兴而来,八卦而归。 出了宋府的各位都在交头接耳,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次寿宴的主角明明是齐荼画师那幅折腾了几十个画师的《将军秋猎图》。 只记得宋远山投机耍滑,找个马夫买了凌书墨的假墨宝给自己亲爹贺寿,还当朝被拆穿。 此时,洛文祺带来的几个画生和下人也都循着马车,一个个向回赶。 白豌特地和洛文祺坐进一个马车,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犀利,盯的人实在是手足无措。 “呐,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洛文祺忍不住道。 这同样的问题,换个人换个场景显得尤为滑稽。 只见白豌勾起唇,扬起下巴:“小洛洛,这临安居士?前画师书圣?当朝礼部尚书凌书墨?子辰兄?嗯——” 最后一声,还特地升高了音调。 这连续的疑问,怕不是问而是肯定了。 洛文祺把心一横,猛的闭眼道:“子辰兄名叫凌书墨,的确就是当朝礼部尚书!” “哦 ,知道了!”白豌轻飘飘的应了声。 见这人似乎没有更大的反应,洛文祺问道:“你不怪我们瞒着你?” 白豌笑道:“你们又没有害过我,还帮过我。不过是隐瞒身份,又不算什么。谁还没说过一两个谎?” “那你不问你的真实身份和身世了吗?”洛文祺又问。 “我问,你们就会告诉吗?”白豌的一口小白牙笑的欢畅。 “既然你们不会害我,那我以前肯定是你们的朋友兄弟。等你们想要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这话,白豌说的相当有底气。 既然洛文祺和凌书墨分别是大赢画院的三圣之一,算是显贵身份。 那么他们唯一瞒着自己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失忆以前的身份十分特殊,才会暂时不予告知。 洛文祺眼中暗了暗,欲言又止。 虽然知道白豌面上是个痞子无赖,但是实际还是明事理的,只没想到这人竟然看的如此通透。 这般条顺说话,都要怀疑这人从前韩妙染的记忆已经想了起来。 白豌却是不知洛文祺此时想法,他心中还在想着那马夫和凌书墨真实印泥的事情,越是想就越觉得蹊跷。 “小洛洛,你告诉我。子辰兄这个礼部尚书去玄璃国是做什么?按照路程,他可能这个时候在清风山吗?甚至可能遇到什么马夫吗?” 此言一出,果真引起了洛文祺的惊诧。 大胡子不禁抖了抖,满面疑惑道: “呐,这的确不可能啊!子辰兄半月前从白云城出境,出使玄璃国。如今他应该已经在玄璃国内,怎么可能还在大赢境内,甚至还在清风山那样的地方呢?” 白豌听着这话,察觉到了一丝诡异,怕是这子辰兄身上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47章 觉不觉得这件事有鬼 玄璃国和大赢国,灵禹国三国接壤比邻。 但玄璃与大赢两国却曾纷争多年,战乱不断。 自二十年前大赢胜了玄璃后,玄璃国妥协认输,双方签了互不侵犯条约。 玄璃与大赢确定交聘礼仪。即玄璃皇帝称大赢皇帝国书上称其为皇帝阙下,随即宣问,赠礼,乃至通婚。 两国虽没有以兄弟相称,但各为皇帝,相安无事二十年。 而今年初,玄璃国突然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后却闭关锁国,减少了商贸通行,甚至于已经开始禁止玄璃百姓和大赢百姓通婚。 于是,大赢怕两国关系有变数,便派了礼部尚书凌书墨去与其新帝和谈,想要续签和平条约。 可是,玄璃国不准许大赢官员人士直接由官道出使入境,且拒绝交聘使臣递交国书。 所以,凌书墨不知用了何等方法,才能在重重阻碍之下有了进入玄璃的方法。 并且按照两国边境路程,从白云城到玄璃国七日便可入。 可是,整整半月过去,凌书墨这个礼部尚书不仅没有传来和其新帝续签条约消息,竟然将印鉴给了别人,用以伪他的假字。 白豌总觉得这些事情好生蹊跷,私人印鉴怎能随意给人,尤其他还算得上是个大官。 “小洛洛啊,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鬼?” 伴着此时洛家宅院,阴雨绵绵,他担忧问道。 洛文祺看着他,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呐,小白你是觉得子辰兄可能遭遇了不测?” 对面人笃定的点了点头:“他一个礼部尚书,不管是被抢还是被刀抵着喉咙,也不该把私人印鉴给别人。更何况,平日那么谨慎,怎么会丢失印鉴呢?” 更重要的事情,他没有说出口。 便是这玄璃国和大赢的续签条约未果,出使大臣的印鉴字画突然出现在国境非本人的贩夫走卒手里。 实在有些蹊跷。 洛文祺知道这人的意思,有些思索的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子。 也看这人面上狐疑,像是十分担忧模样。 可是,如今这月白兄也只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有所怀疑,也不可能据此让官家前去寻找。 而自己如今已经不是画官,只是个平头百姓。 哪怕官职还在,也只是个画画的,没有半点实权。 “呐,小白。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况且朝廷命官要是有事,自然会派兵前去的。我们无能为力啊!”洛文祺谨慎道。 白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赫然抬头:“你说的有理,这既然是我自己的猜测,看来我只能自己去清风山找找那个所谓的马夫了!” 他知道这背后怕不是有别的隐秘原因。 若只是猜测便罢了,也就出去走上一圈。若是有别的,子辰兄遇到了什么不测,他会想想办法。 于是,脚步迅速的提起来,然后便冲出了门外! 洛文祺看着跑走的白豌,有些疑惑不解的对着一直在旁边的陈俞问道: “呐,陈公子,他怎么那么风风火火的!不会真想只身前去吧?” 语调略显娇嗔。 陈俞本想随着老大离开,被这声陈公子硬生生的叫住了。 自从那日救了这人,就总是听见这陈公子长,陈公子短的。 尤其知道他本就是个喜欢男子金臀的兔儿爷,他就更想躲开了! “老大他啊!一向为了兄弟能两肋插刀的!” 陈俞一点一点挪着步子,一边说一边远离这人。 “当年王胖子和他老娘被刘员外强行征粮,被好几个狗腿子们殴打。是老大就一个人举着火把去员外家里救的人!为此还被关了好久呢!” “樊哑子的驴被刘员外抢走后,他居然去应征了刷马的杂工,把刘员外家里的驴马全都放跑了!” “还有阿云他娘被大夫强买了假的人参治不好,他就跑到人家店门口卖身葬母!讹诈人家!” …… 洛文祺眉毛一挑,满目诧异。 从前的韩妙染虽然也算个好打抱不平的人,但是最多也只是写几句酸诗嘲讽。这直接上手救人,实属大相径庭。 他想,这小白的性子倒像是从前的外放,过去那么个寡言少语的人。失了记忆竟把写的变成做的了。 而这头,看着这人沉思模样,陈俞则是眉眼一眯,立马贴着门,大跨步的走出去。 然后,他便是飞也似的跑了。 …… 月色冷清。 白豌看着自己包袱里的物品,屏住呼吸。他宛如要去做什么大事情一般,连防身用的物件都备齐了。 想起那人文弱模样,总觉得需要好几个护卫保镖才好。 他带着包裹,一身布衣斗笠,施施然走出房间。 回头看着桌上笔墨纸砚,纸张习作上各种绘画小样,大小不一。 白豌忽然想到:得带去给子辰兄看看自己最近进步了…… 鬼使神差的将这些纸张和文房四宝收进包裹里。 进门的陈俞见状,忍不住问道:“老大,你真要只身去清风山找那什么凌书墨吗?就算礼部尚书被困,这也是官府的事啊!朝廷没有下令,我们这平头百姓……” 白豌露出狡黠一笑:“我不过是个猜测,官府能听我的么?而且你老大我,像是那种一个人傻乎乎冒死的人吗……” 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异样。 陈俞却是笑不出来,他看到这人表情一定又是再憋着什么坏主意了。 “这宋远山作为宋青竹前将军的儿子,应该有几十个打架厉害且看家护院的护卫吧?而且也应该认识去清风山的路程和马夫吧?” 白豌状似无意的说道。 陈俞一叹:“老大,你才在寿宴上害他丢了面子,你还想要他听你的?这怎么可能呢?” 白豌则是讳莫如深的拿着一本蓝色的小册子,在其面前甩了甩。 郑州城,谁人不知这宋远山最喜欢小娘子,是个纨绔子弟。而且到处找这《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三卷。 他是十分忠实的读者。 第48章 清风山凌书墨 宋府。 宋远山依旧穿的一身金色,华贵不凡,却一脸鄙夷的看着正要和自己合作的这男子。 后院正中,一脸狡黠笑容的男子手拿一本蓝色书册向着他。 “宋公子,这可是《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第三卷啊。”他眯着眼,“这可是未发行的哟!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对面人喉头一动,想要伸手,却又缩了回来。 “要不要派护卫和我一起去清风山?”白豌循循善诱。 “不要!”宋远山斜眼。 白豌作势就要收手:“那你是不要这本画册了?” “要!”宋远山犹豫的伸出手。 “那你是答应合作了?”白豌憋着气问。 宋远山再次侧目:“不要!” …… 几经周旋之后,白豌这才无奈道: “你要是帮了我有三个好处。第一,要是真的救了礼部尚书,你会被官家奖励。 赏金咱们二八分,我八你二,看我多大方!” 见对方没有回应。 片刻后。 他状似无意的将食指放在唇口: “第二,你被人骗了去讨回公道,也能把银子要回来啊!总不能让人觉的宋公子你是个被骗的草包吧?” 他又将蓝色书册立马放置桌上,尤其那醒目的第三卷,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宋远山眼神飘忽,手已经微微朝着书册靠近,双脚微微转移方向。 “这第三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上面有人。可以拿到这本册子后续。只要是你愿意帮忙,随时给你看新出的!” 这一连串的说服,这人实在有些动摇,却还是半天挪不动步子。 直到某男子直接咬着牙道:“你难道不想被你老爹夸夸吗?” 前面的条件都只能算得上诱惑,这条却算是直接击中了某人的痛点。 这人终于有些动容的将身子朝向了蓝色册子,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他宋远山,别的不要都行,就是想要爹爹一句夸赞而已。 于是,这人心不甘情不愿:“行——” 语气实在有够勉强。 白豌则笑的无比灿烂,一口小白牙晃眼的很:“成交!” …… 清风山。 白云城和郑州交界之处。 这里是一处山林隐秘客栈,四周布满了密林山石,青色藤蔓和灌木。 其中有布衣褴褛的男子仰面半坐在一处木凳边,肩膀有点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上半衣衫已经各处刮痕和血痕,右手胳膊上严实的被一块白色布缠上,腿脚膝盖处还绑着一块红色的布。 男子试着动了动自己拿剑的右手,瞬间落了下来。 凌书墨此时已然没了当初翩翩公子的身形,此时不过是个落魄的山野樵夫。 他记得…… 自己奉命伪装成富人商队进入玄璃国与新帝和谈,还没表明身份,甚至还没有进宫,就被几百名兵将当场扣留。 和他一起随行的手下们大多遭到斩杀。 玄璃国见他是个礼部尚书不断劝降,凌书墨宁死也没有答应。 最终,他和幸存的几个护卫被押送去驱逐之地流放,自己和阿砚几人凭借自身武力,终于逃出重围。 然后,便是想尽办法回到大赢境内。 可是,回到境内,由于凌书墨几人实在伤重,无法长时间赶路。 只能暂时留在清风山这个偏僻的小客栈里休息两日。 他还是庆幸的,若不是入境前得知白豌身体有恙,他强行将御医林石青派回。 那一个文弱老御医,怕是压根不能和他们一起活着回来。 此时,凌书墨打算看看身体稍好些,再直接去距离这里最近的郑州城,等玄璃国不和之心,上达天听,再寻打算。 “公子,您前天托我卖出去的那幅字,没有问题吧?”这客栈里有个年过六十的老马夫,对他说道。 凌书墨稍稍欠了欠身:“老人家,我们赶路的时候不慎遇到了猛兽咬伤暂时无法出行,实在是麻烦您了。” 老者皱了皱眉头,这客官好生奇怪。 让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弄了些卷轴笔墨不说,还要对外说是凌书墨的墨宝,更要他找穿官靴的卖出去。 凌书墨有些无奈。 虽然陛下今年初昭告他们不日便出使玄璃,但是那几日他们是微服成商队打算秘密和谈的,除了自己人外,怎么会有人提前得悉并且通知玄璃。 因此,和谈失败与使团被追杀之事不能直接和州府衙门说,得先快马加鞭上奏陛下定夺。 伤势比较轻的阿砚便带着书信,直接快马加鞭去了京城。 而那幅字,有他的私人印鉴。字却是他人伪造的,用了自己的名号给出去。 若用真的字迹信件必然被玄璃的细作发现,用假的被拆穿才不会引来祸端。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字和私人印鉴的知己亲近人,才会发现情况不对,派人前来。 正想着。 他却是没料到,窗外有一群身穿异服的人正在搜寻些什么。一个个面目横肉,彪悍至极。 于是,凌书墨赶紧拿出手中剑,贴在门前。打算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就想鱼死网破。 “店家,说!你有没有看到几个受伤的人来这里?” 一个戴着圆形耳环,留着几根辫发的大汉拽住刚出门去的老者问道。 老者被这彪悍的大手掌惊的一愣,恍惚间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怯弱的朝着木门看了过去。 辫发大汉立马心领神会,于是提着刀就要靠近木门。 身边的几个异装打扮的大汉相互对视了一眼,手中刀也握的越发紧了起来。 几人离的越来越近,以至于双方的鼻息似乎都隐没在空气之中。 就在此时,他们却一阵腿软,头重的仿佛千斤重担一般。 几个大汉浑浑噩噩的昏睡过去。 门内的四五个人,纷纷出来将这几人一剑刺死,然后放开了遮掩口鼻的布条。 老者见着死人,腿都软了。 他直接蜷缩在地面一角:“不要杀我……” 凌书墨最后被担架拖着出来,看着这人垂垂老矣,眉目惊惧。 他有些无奈的轻语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不会杀你。” 这是两国之乱,而黎民百姓是无辜的。 可是他尽管温润和煦的与这老人说话,可是对方还是有些手脚颤抖,惊魂未定。 接着,他看着属下将那些尸体一个个处理挪开。 有个属下处理完后,带着点疑惑问道:“方才大人放出的那粉末,是我们突围用的那个吗?还以为早就用完了呢!” 这个…… 凌书墨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小瓶子,按下心中澎湃思绪。 那是当初在百花阁,白豌误以为他是小倌而给自己防身的东西。 没想到却真的在无意间救了自己性命。 他不经意的颔首,只觉得这药瓶子握在手中有一股热意,还有一些淡淡的安心…… 第49章 多日不见如隔三秋 夜色浓重,清风山山脚。 一行人拿着火把正在山林小路中走着,人数不算多,却实在惹眼。 “宋老弟,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确定,一定,甚至肯定!还有你别叫我老弟!” 黑夜中,宋远山拿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满脸不悦的对身后人说道。 “好的,宋老弟!知道了,老弟!” 白豌笑笑,看着这山路崎岖,夜色迷蒙,也不知道这纨绔公子能不能找到地方。 不一会儿,一个护卫叫了一声:“这里!少爷说的那个卖假字马夫的小客栈就在这里!” 正值夜色,那山野小客栈就藏在山林之中,面积极小,隐隐约约似乎看得到还有几个灯笼和火烛的亮光。 模糊之下,也不知里面是否还有别人。 白豌有些担忧的快步走上前去,却悄然看到地面角落似乎有些沙土伴着血色痕迹。 心里赫然一惊。 细细朝木板门缝里看去,才见到里面横七竖八的半坐一些衣衫褴褛之人。 然而,正中的男子在火烛之中,他穿着破旧布衣,青丝尽散,神态疲惫。 虽说气韵风度已然与从前翩翩人才相去甚远,但是这身装扮依旧掩盖不住他的书卷气。 整个人依旧是夜色中那难以忽视的一簇幽兰。 白豌双手摩挲了一下木门,有些犹豫,却还是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被好几个人的刀剑架住了脖子。 “子辰兄!” 门后其人,不禁惊诧的愣住。 他们双双不由得看向对方。 半月未见,却是在如此情形。 凌书墨看着他,挥手示意护卫放下刀剑。 他的眉头微皱,眸光流转,整个人仿佛一座已经千年风化的石刻文雕,一动不动。 白豌见他愣神,只一眼便注意到这人右手胳膊上臂被白布缠绕,再见这人身上似乎还有别的血痕和伤痕。 这人,怕是伤了不止一处。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伤他兄弟! 非得打的他叫祖宗! 白豌觉得这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会儿子见那会武的阿砚不在,不由得埋怨道:“阿砚呢?怎么没人保护你!” 周围那几个护卫则尴尬的看着他。 这一路上其实主要是大人在保护他们啊! 没有大人,他们这几个幸存的甚至可能全部死在玄璃国。 “他有要事在身。”凌书墨的声音依旧温和的,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可你就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围几个护卫纷纷瞪着这人。 胡说,明明屋里还有五个人。 好像这人没看到他们几个似的。 他们那么大的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旁边呢! 凌书墨沉默了一下,却是稍稍勾起唇:“是你和齐荼兄看到了我的字和印鉴,对吧!” 他从白豌身后那一群护卫府兵来看,想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白豌点点头,目光却无法从他带着血迹的耳边挪开。 “你的左耳……你的腿伤……还有胳膊……” “无妨,只是被敌国弄了些小记号而已,迟早会还回去的。”凌书墨轻轻将缠绕的血布一点点解了下来。 既然和谈失败,还扣留追杀使团,那么两国就确定是敌国无疑了。 在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后,白豌竟然不觉得他病弱。反而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坚毅和坦然。 得知这个人既是礼部尚书又是精通书画的三圣时,白豌就觉得这个人的才能未免太过让人佩服。 受到如此伤痛,竟然还能有这样坦然面对的气度。 温和,微笑,淡然处之。 不是所有好看的病弱人都是美人灯,如花娇弱,一吹就倒。 眼前这个就是那种你觉得他好像很弱,但是却丝毫不会想要怜惜,而是想要敬重的那种君子兰。 白豌感到一丝丝的敬意。 要是他自己处在这种环境下,被敌国伤害,会不会投降叛国? 他尴尬笑笑,绝对还是做不到卖主求荣,但是很可能自我了断,死之前拉上一堆小杂碎给自己垫背。 旁边宋远山看着这二人,眼中也是殷红:“身体发肤乃父母所赐,他们竟然用刑羞辱我大赢的大臣!” “就是!等遇到这帮崽子,我就把他们头上到处都戳个洞!”白豌也是怒道。 凌书墨难得眼里出现了点神采,道:“那可是玄璃的御林亲卫,你打得过他们吗?” 白豌看着他,有些尴尬。 虽然他在白云城做痞子自称第一,打遍无敌手。但是实际也知道,人家大多屈服于他的奸滑和义气。 真要往死里打,他不用旁门左道是打不过的。 “打呢……自然是打不过的。大不了我可以在他们人像画上画几百个窟窿!!” 真是够怂的! 周围几个护卫鄙夷的看着这小子。 可是不远处的人,却是幽幽道:“那你要是用工笔画,可能会累啊!我帮你一起画。” 此言何其荒诞。 两人突然注视对方,眉眼上扬,相视无言。 这两个男子,原本一个擅画,一个擅书。都算不上聪明绝顶,却能了然对方心思。有些话,真是对方能懂。 直到宋远山轻咳一声,凌书墨才注意到身边这人。 “这位是?”凌书墨问道。 宋远山拱手:“草民郑州宋远山,拜见礼部尚书大人。大人面对如此刑惩,艰难回国,在下佩服。” “你是那骁勇将军宋竹青的儿子?”凌书墨眼中一沉。 “正是。” 宋远山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父亲曾是家喻户晓的护国将军。而他则是家喻户晓的纨绔子弟。 凌书墨看着他,叹息一口气:“如果你的父亲再年轻二十岁,没有受伤。恐怕玄璃就不会这样这样对待我大赢使臣了。” 另一边的白豌则将手搭在那宋远山的肩膀上:“宋老弟,你爹那么厉害。你也可以去当兵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厉害!” 宋远山脸色一沉,面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甩开这人的手。 他调侃道:“家父从小教导我,当个纨绔就可以。万不能入仕途,也不可去军营。” 他崇拜父亲,但是有时候这种教导其实是一种威胁,他不能不听从父命。 闻言,白豌却是丝毫不能理解:“别管这些,人要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听父母的。那和街头的面人有什么区别?” 一旁凌书墨却是暗自看着他,眼中恍若幽深潭水。 当年,月白兄你想要学画的时候,确实也是在父亲严令禁止下自己学的! 第50章 马车上的二人 第二日。 由于目前凌书墨右手胳膊和右腿伤严重,所以不得不休息一夜再出发。 他们将其暂时安排进宋远山的马车上,而几个护卫则两两坐上了马匹上。 一行人打算朝着距离最近的郑州城州府赶路。 凌书墨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逃亡颠簸,已经显得有些羸弱了。面色虽然说不上苍白,但是也真的没有太多血色。 于是,白豌自告奋勇的想要将其抱进马车里。 结果,因为抱不动,导致凌书墨直接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本来身体就还没恢复好的人,这下不由得嘴里发出一丝丝的呜咽。 众位护卫瞪着这人。 这痞子莫不是来添乱的? “我……我……我……” 说了三个我,他也没说到重点上。 他是个痞子,又不是大力士。 细胳膊细腿的,耍诈打群架还行。 一大活人,他居然是半点都抱不起来。 当真是丢人。 只是,没想到凌书墨竟然没有怪他的样子,居然自己拄着临时的木头当拐杖站了起来。 白豌尴尬的看着凌书墨起了身,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没用的鹌鹑。 对面人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幽幽道了句:“我又没有怪你,你扶我上去!可好?” 这声音,比豆腐坊隔壁家阿牛的娘亲说的还要温柔。 于是,白豌扶着胳膊有伤的凌书墨上了马车,狭窄的空间似乎让人觉得有些紧张。 他看着眼前这个膝盖一个醒目血痕的男子,布衣褴褛,一身狼狈,面上却依旧淡然。 他被敌国扣留,逃出重围,逃回国内。 不论哪一项都算的上惊人的事件。 除了那次看他作画外,从未见过他大怒,大笑,大喜,或者大悲。仿佛世间一切都平淡如水。 连他刚才那样的行为,都能不在意。 脾气是真的好。 “阿白,你没有事要问我吗?”身旁的凌书墨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本该温和的,却有些坚韧的魄力隐含在其中。 “那个……”白豌笑的极为勉强,“当朝礼部尚书,大赢画院三圣的凌大人。小人可不敢造次!” 深知这人是在故意调侃自己,凌书墨不由为之一笑,然后凝着眉看着坐上马车这人。 “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他轻声道。 “我知道……”白豌敛起笑容。 “我说我与你过去不相熟其实是有原因的。”凌书墨经历了生死一遭,思索着是否告诉此人真相。 “我知道……”白豌突然正色。 “如果你们是为我好的话,我愿意等到你们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 说罢,他笑了,却面如沉水。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算是有点想开了。 当下,比过去更重要。 凌书墨静静的看着他笑,默然。 “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字的?”此时,凌书墨眼里浮现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字是他胳膊受伤后,阿砚写的。 阿砚跟了他多年,字画耳濡目染之下模仿,倒也算能仿个形。 白豌拂了拂这人肩头碎发,手指触及之处刚好是这人肩上微微裂开的伤口。他的眉头突然一皱,眼中黯淡。 而凌书墨竟然也没有躲开,反倒是继续看着这人。 “你的撇和别人写的撇不一样。”白豌道。 凌书墨诚心一问:“哪里不一样。” 这痞子一脸乐:“没有你本人写的好看呗!你的字我可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话至真至诚,发自肺腑,让人不禁动容。 此时,马车外已然入了冬,雪飞漫天。雪柔儿们洋洋洒洒的落在树上,叶上,马车上。 冷清,落寞,凄艳。 白豌看着旁边这人,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坐着,微垂眼眸,长长睫毛似乎遮住这人心中思虑。 看得出,他眼中有一点阴影。 凌书墨屏住呼吸,下意识道了句: “如果当时在白云城,我没有去玄璃国。又或者去了玄璃后,我不幸客死异乡!怕是不会如今这般,坐在车上看这雪景。” “那不可能!”白豌看着他,笑笑,“你不会不去的。要是我的小弟们在别的地盘和别人有冲突,哪怕知道可能会被打死,我也会去!” 这话比喻的相当恰当。 白豌他不仅会去,还会抄家伙,拿干粮,做好去牢房蹲几个月的打架斗殴之罪的准备。 所谓义这个字,多大点事儿! 不过,他自觉说这种事情没有意义,自己一个痞子压根也不会参与到什么国家大事,民生百姓上。 只觉得大赢有子辰兄弟这样的好官,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 自己这个痞子能懂一二,不过是因为他便是那底层的百姓而已。 看着这凌书墨穿着衣服样式如此破败的衣服,头冠也没有,发带也没有。平静的面上神情,除了微微一笑外也没有更多的变化。 倒是更加衬的这人遗世独立。 当兄弟有些可惜了,如此德性,是个值得供起来当神牌的人。 接着,周遭空气一再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两人此前其实交集最多仅仅也就那晚作画,和偶尔几次的对话。 此时真的近距离相处起来,白豌才发现,自己竟然除了讨教作画,和问这些自己都不懂的劳什子政事外,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自己其他的那些小弟,他压根不会有找不到话题这种事。吃喝嫖赌和骗人,哪一样不是能侃侃而谈。 可是他知道。 面前的这个人,才经历了随行数十人去世。能如此平静已经算得心志坚定,断然不可能和自己所谓谈笑风生,胡说八道。 窗外,雪越发落的紧,似乎要把整片路都吞咽下去。 第51章 番外采访剧场(一) 作为作者,对笔下的角色每隔一段时间,需要有一次深入了解。 于是,就做了这个古早跨次元采访,此类采访章节将会随着正文而不定期更新。 咳咳! 当然,读者想问里面某角色什么问题,作者也会帮你们问他们。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郑重)对于你失忆这件事,你怎么看? 白豌:(翻白眼)不是狗作者你自己写的狗血设定吗? 作者:(弱气)是……是我的错…… 白豌:(耸肩)说吧,狗作者!我失忆以前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作者:(瞟了大纲一眼)你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白豌:(抡起拳头)不说,我揍你啊! 作者:(委屈)你和凌书墨,还有洛文祺说的,等他们愿意说你再听的。 白豌:(讥笑)他们都是我兄弟,你是我什么? 作者:(自豪骄傲)我是你妈!(被对面人瞪了一眼)或者,你叫我爸也是可以的! 白豌:(嬉皮笑脸)妈是吧?爸是吧?(举起双手)劳烦,给我两份红包! 作者:(气急)我目前就是个为爱发电的作者,我没钱……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关于白豌就是韩妙染和月白兄这件事,你打算多久告诉他呢? 凌书墨:(颔首)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只要他愿意,我现在会全部告诉他的。 作者:(皱眉)你总是看着白豌缅怀韩妙染,不会是把他当白月光替身吧? 凌书墨:(微笑)其实月白兄小时候就是白豌这样的,是后来出了变故,才会变得过于守礼,我见过他所有的模样,都是他。 作者:(悲伤)确实,是我自己写的人物背景设定,都是伪的!不存在白月光替身这种…… 凌书墨:(恳求)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让他多做一段时间的白豌。 作者:(皱眉)那你不怕他一直想不起你是谁吗? 凌书墨:(微笑)看他现在不认识我,不也和我交往甚密吗?不仅知己朋友是可以重新结识的,还因为他现在做白豌其实更开心。 作者:(吹着口哨唱着歌)就怕,后面某人不会只把人当知己咯…… 问题三:(情节向) 作者:请问你们对于凌书墨这个角色下线十四章才出现怎么看? 凌书墨:(微微一笑)我相信作者兄的安排是有道理的! 白豌:(瞪眼)道理?什么道理!八成是恶趣味的为虐而虐!凭什么把子辰兄写身受重伤啊!狗血文看多了吗? 作者:(委屈)我前面都在铺垫剧情啊!而且没有这个契机,你们能更进一步吗? 白豌:(皱眉)什么更进一步?他受伤了!你两只眼睛没看到吗!你居然敢写他受伤的虐身情节!我要打的你叫我祖宗!(作势抬手) 作者:(吓到)你不能这样,这是为了突出他的气节和品格,你不是也挺欣赏吗…… 啪啪啪—— 某作者发出一阵阵哀嚎。 问题四:(情节向) 作者:(鼻青脸肿)对于白豌抱凌书墨上马车却把人摔在地上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白豌:(心虚)其实吧!我今日没有吃饭。 作者:(厉声)胡说,我明明看到你吃过饭的。 白豌:(理直气壮)那又怎样呢!这段你又没写出来! 作者:(向着凌书墨)你看看,他好歹也是你的青梅竹马兼同窗知己,你也不知道管管? 凌书墨:(侧目对白豌)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你只是恰好不太有气力。不碍事,我不怪你! 作者:(无语)喂……喂,是你被摔在地上啊!这样温柔细语的安慰这人作甚? 白豌:(沉思)我怎么觉得我被小看了? 作者:(呵呵)其实你的设定是……所以力气小一些是应该的…… 白豌:(无比好奇)什么设定? 作者:(吹着口哨唱着歌)没有,没有……你是天下第一。 问题五:(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白豌:(自豪)好兄弟啊!那还用说吗? 凌书墨:(微笑)毕生知己。 作者:(暗笑看着白豌)那你会抱你的好兄弟吗? 白豌:(笃定)会啊! 作者:(疑惑)那你也会这样抱着陈二? 白豌:(摇头)那怎么可能呢!陈二那小子不打他就不错了!还抱?! 作者:(眯着眼)那子辰兄也是兄弟啊! 白豌:(托腮认真思考)那他……他是不一样的兄弟…… 作者:(扶着额头)看来进度还是太慢,这俩没开窍。 问题六:(副cp组采访洛文祺和陈俞) 作者:(暧昧笑)请问,小洛洛啊!你是怎么看上陈俞的呢? 洛文祺:(扭捏)呐,怎么能说是看上呢?这是命运!我和他是命中注定的! 作者:(狡黠)是因为那次陈二救了你,是吗? 洛文祺:(羞红脸)不……不光是这样…… 陈俞:(挪凳子正色)我对天发誓,我和这大胡子绝对没任何关系!我是直的!直的! 作者:(皱眉)陈二,其实你们之间的确是有一段缘分的,我不是随便凑的cp! 陈俞:(不断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喜欢的是身姿曼妙的美女啊!美女!给我配男的就算了,还长成这样,还是这种大胡子。 作者:(眉毛一挑)这么说只要不是大胡子,就算给你配男的,长得漂亮的也可以? 陈俞:(欲哭无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是弯的!不!我真的不是弯的……(语无伦次中) 洛文祺:(看着陈俞眉目含春,翘着兰花指)呐,其实作者兄给安排了好浪漫的初遇的! 作者:(惊奇)不愧是我笔下的角色,你果然一直都记得! 陈俞:(一脸懵逼)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和这个大胡子???? 洛文祺:(一扭腰一跺脚)呐,其实人家以前可没有胡子的…… 陈俞:(直接抬着凳子坐离其八丈远)不,我怎么可能和这人有什么关系,不要啊…… 第52章 找玄璃国讨要说法 京城,皇宫 阿砚八百里加急,累死马匹数只,要将凌书墨奏折上报朝廷。 关于此次出使玄璃国所遇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写进了奏折,送往京城,要呈给圣上。 今日皇宫是陛下纯妃的寿辰,宫中正当设宴。 大赢皇帝自然也端坐宴席,十分惬意。 整个排场,各部大臣,王孙贵族,贵妃美人……各种身份进进出出。 “报——,礼部尚书凌书墨有八百里加急奏折呈给陛下!” 声音极其急促,嘶哑。 席间,皇帝十分不满的皱起眉头。 当着宴席众位大臣,他只得接过奏折。 大赢皇帝称为嘉兴帝,今年仅二十四岁,自小不爱政事,却酷爱琴棋书画,丹青妙作。 他自五年前即位,便更加广开画院,招募画师。 比起那个什么奏折,他对丹青名师佳作,以及奇异花石,娇艳美人更加感兴趣。 于是,接过这繁重的奏折,嘉兴皇帝漫不经心叹息: “真是麻烦,这凌尚书好不容易送出去了玄璃,也不让朕好好吃上一顿。” 周遭臣子闻言,面面相觑,纷纷觉得十分荒唐。 凌尚书出使玄璃国一事,关系两国百姓福祉,关乎民生,怎能席间如此随意鄙夷。 可是天子毕竟是天子,不得妄言。 而这皇帝他没有看奏折,反是将奏折直接丢给了旁边的丞相李思蒙。 “诺,李丞相看看,您定夺就好!” 身旁的李思蒙习以为常的接过奏折,稍稍一看。然后,面容有些异样,故作深沉的捻须。 他已经是个五十好几的老者,看上去也算得上慈眉善目,睿智高深。 席间,众人都不怎么说话,看着这二人如往常般讨论政事。 李思蒙别看现在是个身居高位的右丞相,可他从前却只是大赢画院的一个院士,更早甚至只是一个无名秀才。 前因科举落第,后因作画之才被先帝赏识。 他教授小皇帝从小作画,深得信任,后来又因小皇帝登基,且很喜欢根据亲疏关系随性封官而入仕途。 李思蒙就这么以画师老师的身份莫名其妙当上了丞相,连天下百姓都觉得荒谬至极。 而他还算有点辅助之才,能勉强处理一点政务。 加上又有皇帝偏爱,众臣反对也无异,指不定就被直接当反贼关了。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画师拜相的先例,所以整个大赢的画师,对宫廷画院趋之若鹜。 当然,也不得不说有部分人是存着投机取巧,由画入仕,一步登天的想法。 而另一头。 嘉兴皇帝完全没有在意这所谓的奏折,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看着舞台中央那穿着白羽,头戴金钗的舞姬。 个个娇媚可人,舞姿撩人心痒。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席间,李思蒙又细细看了看奏章,放在桌上。 他这才语重心长的对皇帝说道:“据老臣看,此奏折是凌尚书出使玄璃国,使团遭遇玄璃扣留且追杀之事。他在奏请陛下定夺此事!” 嘉兴帝闻言,十分不悦。 “反了天了!这玄璃竟敢如此对待大赢,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虽然不爱政事,但是不代表他会眼睁睁看着大赢国受辱。 这出使臣子之殇,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于是,他立马挥一挥手,示意这些妖娆的舞姬下去。 “朕马上修国书一封给玄璃国,讨要公道。且边境将士,随时严阵以待。”他怒道。 岂料,旁边的李思蒙则是突然拱手:“慢!陛下!” 他轻叹一声:“公道可讨,但是这将士严阵以待就不必了。” “为何?”嘉兴帝不解。 李思蒙放下奏折,悄然对皇帝:“和谈便是为了不战。如今国库空虚,不应有战。若是开战,也恐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啊!” 嘉兴帝觉得甚是奇怪:“朕前日里才去看了国库,仍有一堆奇珍异宝,哪里空虚了?” 这话让人不禁翻白眼。 所谓国库之钱银,哪能和后宫奢靡的奇珍异宝相提并论。 这皇帝心里没有数,整天穿金戴银,吃好喝好。总觉得国库充盈,钱财遍地。 说到底,还是先帝留下的东西太多了。 李思蒙心中好笑,口中却是郑重道:“陛下,这军需粮草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今国库钱银确实不多,臣还是主和,一切从长计议。” “老师仁厚,果然考虑的周到。一切就按照丞相的意思来吧!”嘉兴帝附和道。 最后,这场嫔妃的寿宴无疑是失败的,大赢皇帝是黑着脸走出的宴席。 那周遭用来彰显奢华的各种纯金灯饰,价值连城的中央宝珠,都和这奏折的泣血成为鲜明的对比。 寿宴黯然失色。 宴会一结束,他便下令一道圣旨,上国书给玄璃国,讨要公道。 ………… 街头的一个面馆。 一起吃面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常常聚集一处,天南地北的吹牛。 譬如从东城有个俏寡妇出了嫁,到西城有个百姓告官被打板子。 亦或是陛下又在江南发现了什么花雨石,稀有石画运回京城等,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都有。 这些人都爱看热闹,八卦也都爱听。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吃面时,总听到几句混言。 …… “听说啊,我们的礼部尚书去玄璃国和谈,却被扣留了追杀,整个使团最后幸存者寥寥无几啊!!” “什么?扣留?追杀?玄璃人竟如此欺人太甚!” “谁说不是呢?我们大赢的官凭什么受这种委屈啊! “这玄璃国和我们陛下说,等看到公牛生崽才会和我们续签和平条约。这次说什么也不给个说法!” “公牛生崽?竟然如此荒谬?” “就是!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被扣的时候就应当发兵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嘘——”一位年长的老者道,“咱们可不能妄议国政,咱们这位陛下,可不喜欢打仗…… ” …… 一旁吃面的人都叹了叹气。 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要么是两国就此开战。 要么玄璃赔偿,说法都给一些。总归不能白受委屈。 第53章 给子辰兄守夜 凌书墨一行人是两天后的半夜才到达郑州城的。 其实原本不用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这凌书墨右腿伤重,不良于行,即便坐马车,也受不得太多颠簸。 于是,这几人走走停停,愣是折腾了两天才到洛文祺的宅院。 “你们是什么人?”门口的护卫忙的问道,谨慎打量。 “告诉你们主人,临安居士前来拜访!”车上人道。 门口人面面相觑,并不理解名字。 白豌则是一下拉开布门帘道:“是我!” “哦,是白公子!”他们终于将大门打开。 白豌看着这人方才用那手指撩开帘子,那般翩翩风度,温和有礼,可是旁人这些个却不认识他。 忍不住暗笑。 “你平常是不是没来看过小洛洛啊?看他们都不认识你!还没我熟呢!”他调笑的问道。 结果,对面人却是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微微欠身:“确实因为公务繁忙,所以长久未曾来过。” 白豌哑然。 你倒也不用回答的那么正经。 哎,这人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 虽然,他也能理解。 接着,这马车帘被揭开一角,两人露出容貌身形。 护卫们顿时都呆住了。 可倒也不是因为凌书墨所谓清冷绝艳之容貌惊到,而是被其衣衫也掩饰不住的胳膊血痕,膝盖腿伤,狼狈模样吸引了注意。 他们注意到,这马车回来的这几人,无一不是身上有伤。 而方才说自己是临安居士这人,看着竟然是伤的最重的。 不一会儿,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洛文祺,眼睛都要红透了。 他着急的叫人弄来担架,哭道:“呐,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呀!真是造孽!” 那个衣衫褴褛,还带着血痕的男子则是浅然一笑:“齐荼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洛文祺做势白了这人一眼:“呐,好什么好!去年见你,你还好好地。现在什么样子了都?” 凌书墨老老实实的自己坐上了担架,幽幽道:“自然还是去年的模样。” 声音竟然略带戏谑。 看着这人面上仍如此淡然,显不出半点病弱扭捏,分明就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模样。 白豌心中觉得佩服, 众人寻着大门,跟着护卫们进屋。 一行受伤的人便被陆陆续续的送到了安排好的客房治伤。 白豌跟着这些人的担架走,最后鬼使神差的跟在了凌书墨担架的后面。 最后,几乎是前脚后脚的跟着一起进去门里。 大夫是同步叫来的,当他看到这人伤重之后抚须吩咐了几句,还写好了药方。 “大夫,他什么情况?”白豌担忧的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其他倒是还好,都是皮外伤。只是这腿,伤筋动骨的,若是不好好修养。恐有隐患影响行走。”大夫道。 白豌闻言觉得好生愤慨。 那帮玄璃国的杂碎! 床榻那人却是无他所怒,反而风静恬淡道:“多谢大夫。” 然后,包扎好的这人便是闭目,整个身体悄然的斜靠在床榻上。 这极其文静的身形里,有种淡淡的岁月悠然…… 白豌无比叹息。 明明心里都藏着难过和愤慨,竟然还可以装的那么平静。 于是,他不敢打扰其休息,只好悄然关上了门。 可是蓦然之间,还是觉得不太放心,鬼使神差的又站在门口待了好一阵子。 他想看着灯灭再离开。 但本就是落雪的季节,外面自然是冷的很。 白豌忍不住,有点打哆嗦。 “阿白,大半夜外面冷,你不如进来。可好?” 原来床榻上的人早就发现这人一直守着,朝他说道。 不知为什么,白豌一方面总觉得这人是不需要别人照看的。一方面又觉得这人是需要人在跟前的。 就是,他自我感觉就是那种无比矛盾,无比纠结。 不过,他还是推门而入。 这人整个人依然还是半闭着眼,坐在床榻上,一副伤重模样。却让人觉得这是一簇幽兰破雪融冰,毫无半点弱气。 “阿白……”半闭着眼眸的男子,声音恍如幽深寒潭,“你可不可以坐在旁边,听我说话?” “嗯?” 白豌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他看着这个满目疲惫的人,虽是说话仍谦和有礼。却能看出其眉目之中有些许阴霾,暗含悲怆。 这一路上,他们本就是很少说话的。 一则是白豌实在是有点不太会找话题,二则是凌书墨受着伤,不想让他说话累着。 某男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就佩服三个人,一个是救了他的白老爹,一个是教他打架骗人的程素,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凌书墨了。 “你知道吗,此次条约未成,数人死伤,玄璃和大赢未来局势无法确定,我……” 说完,他便是蓦然睁眼,带着些许愧疚。 这是两天以来,这人第一次讲出这件心事。 “你在愧疚?”白豌深深理解,“但是并不是你的错。你明明知道这次出去不知道是生是死,对吧?谁能猜的到呢?” 当初离开兰园画的那幅画,那河流就是倒流的,前方还被一块石头堵住。 分明就是不知生死的意思。 凌书墨知道这人肯定看了出来,有些若有所指:“你猜到了,不是吗?” 白豌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人。 他猜到有什么用? 使团该去还是得去,玄璃该作死害人,还是会作死害人! 他虽然不懂朝堂弯弯绕绕,但是却深知,如子辰兄这样的好官。 哪怕再是危险也是会去的。 白豌叹了口气:“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不如好好休养,眼前你自己的身体比较重要!” “我自己吗……”凌书墨欲言又止,有些自嘲。 白豌对这个人喜欢思虑过度的行为十分不满。 没事儿想那么多,脑壳子不疼吗? 接着,某男子佯装失忆一般摇摇头:“哎呀!刚才你的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到。只知道有个人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于是,他好好用被子将凌书墨整个盖好,然后威胁一般使了个眼色。 凌书墨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却还是躺了回去。 然后,这人轻叹一口气:“我会守在这里,要是想要喝个水之类,可以找我。但是……” 他的声音带着点痞子不该有的沉静: “子辰兄,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负所有的责任!” 第54章 世间难得有这样的人 第二日。 凌书墨清醒之时,打量了屋内一圈,却是没有看到白豌的身影。 这人不知去了哪里。 然后,他便听得一阵阵聒噪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不行,你们真的不能这样啊!”一声声愤愤不平的声音不断传来! “你输给我们了!那就要愿赌服输!” 声音无比熟悉。 “可你们那是坑人啊!” “谁说的!你一开始不就答应了吗?” …… 这等吵闹实在能扰人清梦。 凌书墨出行不便,只能从床榻上朝着门口外面看去,只觉得模糊中有几个人影慢慢靠近。 没想到,这居然是某痞子和陈俞推着一个木头轮椅回来,而他们身旁则有个穿深衣的掌柜正在与其理论。 “子辰兄,来试试!”白豌左手抵着轮椅,道,“我打听过了,这可是郑州城最好的轮椅!瞧瞧这做工!这颜色!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 陈俞也是一脸自豪:“那是,老大可会挑了!” 凌书墨看着那轮椅做工精细,木料滑顺,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物件。 他却见这二人行为如此乖张,似乎有些不妙。 “能不好吗!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东西。价值五十两。这小子居然想用一只蛐蛐骗走!太无耻了!” 穿深衣的掌柜简直气到不行。 也怪他自己,看到这小子两个人在斗蛐蛐。 尤其俊俏的这个小伙子看着纯良,还总是输,他就想着自己也来赌两把坑这小子一把。 没想到,一到他自己赌的时候。那蟋蟀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暴毙了! 然后,他就平白无故的输给这人五十两。 好嘛,本来赔钱就可以的事情。 结果,这人硬是要把他家轮椅扛走。 他这才发现居然是个圈套,这俩斗蛐蛐的人是认识的。 “不说是你自己眼瞎好赌,喜欢贪便宜?”白豌理直气壮,“可是你求着我赌的,我可没有逼你!” 凌书墨皱着眉。 虽然明知道白豌的确是个痞子,但是之前却不曾亲眼见到这货坑蒙拐骗的模样。 “ 掌柜,他们只是没有付清钱。我与你立下契约欠条,你去日升钱庄取钱。这个轮椅就留下吧!” 掌柜看着床榻上的人,虽然是气度不凡,但是明显无法下榻。便深知这轮椅怕是这位使用。 “公子,你是个讲道理的。我这就拿笔墨和你签上!” 掌柜瞪了白豌一眼,没好气的摆摆手。 白豌眼睁睁看着这人拿出笔墨,与其签契约。他不自觉目光看向凌书墨,尴尬一笑。 最后,轮椅是留下了,人家临走的时候还对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白豌见状心急道:“子辰兄,今天天气不错,你要不要试试轮椅好不好用?” 这人笑的明媚,仿佛刚才与人扯皮叫唤之人压根不是他自己。 这副皮囊也就这点好,长得纯良俊俏,看上去以为人可靠,且也容易心生亲近。 结果,就是不少人被这张脸骗走了裤子。 “你又欠了我银子!”凌书墨哑然失笑,无奈道,“你知不知道按照大赢律法,欺诈会被关多久!” 突然,白豌郑重的朝向一旁,站定道:“根据大赢律法,第一百二十条,凡欺诈者按金额数量刑,高于一两应罚归还钱银,另加三百贯钱和关押一个月……” 这郑重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凌书墨一乐,方才冷肃的脸也缓和了许多:“你倒是很清楚……” 陈俞趁机道:“那是,我老大每个月都在坐牢,天天被罚背大赢律法。他犯的小偷小摸,所有罪都可以倒背如流!” 白豌回过神来,鄙夷的看了这人一眼。 这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陈二为何这般夸赞模样。 虽然自己全是毫无声誉,但是也不想再在子辰兄这里丢人。 “我已经很久没坐牢了!”他笑笑,“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再也没有坐过牢啊!我啊,早就重新做人了。” 这倒是实话。 不过假装卖身葬父那段不算。 用假屁股肉打秋风也不算! 最好这次假蛐蛐诈赌也不算! 凌书墨正色道:“其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有人也骗了你的钱,你当如何?” “自然是狠狠揍他!”白豌道。 “若是打不过呢?”凌书墨又问。 白豌双目亮起来:“叫来小弟一起揍他!” “若是没有小弟呢?” “怎么会有人没有小弟,这老大做的也太失败了!”白豌心里嘟哝。 凌书墨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在逗弄自己,竟然屡屡怼着意。 这人有时候那般善解人意,有时候却又像是无理取闹。 就在此时,白豌却是早就悄然将轮椅推到了床榻边,带着一抹玩世不恭:“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再做坑蒙拐骗的事情!我发誓,以后尽量不这样。” “不过,我宁愿欠别人的,也不想欠你的啊!” 声音留在耳边,似乎还有半点细碎回音。 “阿白,可你欠了我很多银子,还是还一还吧。” 凌书墨云淡风轻对着身后人问道。 “那你想怎么还?”白豌细数自己如今的家当钱银。 然后,身边人则是淡然不经意的笑,向着白豌道:“那就每天扶我上轮椅吧!” 已经把轮椅推过来了,实在太过明显。 白豌咧嘴一笑:“来,陈二。我们一起把子辰兄扶上轮椅。” “好嘞,老大!”陈俞附和道。 凌书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坐上了轮椅。 而且,人坐上去,居然觉得十分舒适且温暖。 他仔细朝着下方看去,原来这轮椅座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上了一层软垫。甚至在扶手以及靠背上,也加上了部分的软垫。 这样的白豌,不论是谁都会原谅方才所为吧。 凌书墨觉着这人像无理痞子的时候仿佛是七岁时候的韩妙染。 而谈论书画,知己相交的时候又像是五年以前的月白兄。 但是,不论如何,却绝对是同一个人…… 门外,雪渐落,天渐明。 一缕阳光倾泻雪上…… 凌书墨看着身后推着自己朝前走之人,会心一笑。 他想,这身边有这样的知己好友,真是难得… 第55章 我想试试左手有多难 七日后,清晨。 洛府园林。 左手拿着画笔的凌书墨穿着白衣,他坐在一个红木轮椅上,人在桌前,有些不适的运笔。 他的笔墨断断续续,实难控制。 正在最需要画长线的部分,他却是顿住。 没有人会习惯突然换一只手习字作画,果真是费劲的很。 “呐,子辰。你怎么用左手画啊!” 大胡子的洛文祺走到凌书墨的身旁,看着他的笔下,线条略有抖动,泼墨也稍有劣痕。 看着这人,凌书墨的语气略显客气,“我右手胳膊受伤,便想试试用不常用的手有多难!” “呐,能有多难?你是想试试感受下小白他难不难吧!”洛文祺面容扬起眉眼,喃喃道。 凌书墨沉吟半响,将手中拿着的笔墨缓缓轻放在笔搁之处,笔下之画虽格局仍在,但是却少了肆意灵动。 确实,他觉得挺难的。 洛文祺看得出他眼中的焦虑,落寞。 “齐荼兄,他每日的药都按时喝了吗?”凌书墨轻声问。 对面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就是那搜罗能治疗失忆症状的药物。虽然不一定真的会好,但是至少有个希望。 “我每日混在他的饭菜茶饮里,目前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洛文祺有些无奈的摊开手。 其实,白豌是否能恢复韩妙染的记忆对他们三人的情谊并没有影响。 甚至白豌他自己都不在意。 但是,他俩也不想在其没想起来之前,强行灌输别人的过去给他。 “其实,我还要多叨扰些日子,只希望走之前能看到他好好的。” 凌书墨面色凝重,表情严肃。甚至于他笔下的人物画,都隐隐透露着一种凄厉。 按照朝廷规定,出差大臣应立即回京复命。 但是此次他的腿伤势较重,大概有一到两个月可能无法行走。 于是,只能上禀后在京外治疗和等待圣上下诏。 陛下已经下诏给使团其他人立衣冠冢,并且安抚家人。 但是让玄璃给个说法,对方至今为止都是模棱两可,敷衍了事。 这让人有些忧心。 “呐,这哪里算得上叨扰。你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来我这里。我高兴都来不及!l ” 闻言,凌书墨皱眉。 这人一旦皱起眉来,就像幽兰垂叶一般。 洛文祺了解这人。他之所以当初辞了画官考科举,除了是因为韩妙染身死不知所踪,没了知音外。 还有一点便是,韩妙染当年因他放弃了科举,做了画师。所以,他就在封笔之后,放弃画师,去考了科举。 结果,如今每日繁重公务,忙的连好友都没空拜访。 这难得休养,却含着血泪。 凌书墨指尖触及纸张,如常坐着,仰头看着窗外雪景。 入了冬,果然是冷。 雪染园林,处处如画又不是画。 然后,人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凌书墨深知之所以来这里的代价,是那些死去的随从护卫们带来的。 “哎,大清早的。子辰兄弟叹什么气啊!”一个同样白衣的无赖男子突然出现在雪景之中,窗框之后。 男子虽长相俊秀,但是毫无半点脂粉气。 尤其,那明媚如春的笑容,还有故意晃来晃去的小白牙,映衬着雪中有了一丝暖意。 “呐,小白。你平日里都是日上三竿才起的。今天这时候就起来?太阳打南边出来了?”洛文祺呵呵一笑。 “小洛洛啊!今天可是阴天啊!哪里有太阳呢?”白豌嬉皮笑脸道。 简直胡言乱语,阴天怎就没有太阳? 洛文祺偏过头,觉得这人实在是歪理连篇。 这些日子,连凌书墨都意识到,此时的月白兄,更像是回到七八岁时候,玩闹嬉耍的个性,而不是日后那斯文有礼,翩翩公子模样。 于是,他浅然一笑:“阿白,我听齐荼兄说你如今每日至少练习五张,是真的吗?” 据洛文祺所说,这人为了不辜负他的引荐知遇之心,学的很是勤快。 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就算如今韩妙染失去了记忆,右手残废。但是依然胸中有想法,并且进步神速。 白豌咧嘴笑:“哎,我可是要画出超过原作画册的人,能不多画吗?!” 此言意有所指,惊的洛文祺干咳了两声。 “这里刚好笔墨纸砚具在,我可否看看,你如今画的如何?”凌书墨滑动轮椅,然后衣袖指向书桌。 此时,洛文祺居然才发现,昨天还好好的门槛,怎么就缺了一大块木头,直接连槛都没了。 而且切口粗糙,看着十分匆忙,毫无半点技巧可言。 分明就是人为。 于是,他怒了。 “呐,我这门,怎么一夜就被糟践成这样哟!这可是红木的!”他眼中红红,叉着小腰撅着嘴,狠狠跺脚。 身后人很有节奏的咳了两声:“我知道谁做的!” 洛文祺梨花带雨的摸着门槛,那可是大价钱做的。 只见白豌斩钉截铁的指着门后不远处的陈俞,笃定道: “是他!就是陈二!因为他看中了你这门槛红木太值钱,偷了去卖!” “我两只眼睛亲眼看到的!” “都是他!” …… “老大!你的义气呢?!”陈俞皱着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昨夜是老大拉着他一起砍门槛的。 然而,这洛文祺则是怔了一下,脸上有些泛红。一直低着头,支支吾吾道: “陈公子喜欢红木就早说嘛,干什么做这么粗重的活儿。多累啊!赶明儿就把这所有的红木都给送过去!” 白豌几乎要被这猛汉娇羞模样撂倒,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这段时间,这人总是追着陈二跑,又是个喜欢男子金臀的断袖。 他猜也猜的到这人看上了他家小弟。 只不过陈俞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所谓兄弟,就是要在老大有难的时候,慷慨献身。 然后,房内二人便眼睁睁的看着这大胡子洛文祺,提着衣衫下摆,扭捏着朝着那黝黑皮肤的男子跑去。 待那人跑走,白豌对着凌书墨嘿嘿一笑。 “他,他还挺……挺大方的啊!这红木其实挺贵的!” 不理会这人的嬉皮笑脸。 凌书墨则是幽幽的拉过他的手,看到这痞子双手因为彻夜劳累握斧子,造成的红肿。 眼眸顿时染上一抹暗色…… 第56章 你就不能伤到它半点 白豌看着对面这人,小心翼翼的查看着自己左手和右手指尖各处红肿,目光越发的冷。 “你说谎便罢了,这作画的手可不能再去干这样的活儿。”他扣住某男的手,如是说道。 然后,便是心中默念。 这人右手残疾,记忆全无。 好不容易左手重新开始能画,竟这样糟践自己! 砍一夜别人门槛,这种事情也做得出,伤着手怎么办? 白豌看着这人,毫不在意道:“哎,你这轮椅出入不方便。我自然是要帮你解决难题啊!不然每次怎么过这门槛!” 他可是记得的,前几日这凌书墨的轮椅过门槛的时候,实在麻烦。 砍了门槛,那可是干净利索! 当初多少小弟,受他照顾。 不过是花了一夜时间把宅子里的门槛都砍掉罢了,这不算什么。 听得这人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凌书墨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住口!”他难得有些强硬的语气。 白豌一愣,觉得好生新鲜。 这好像是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凌书墨有怒的样子! “记住,画师的手,堪比千金。要是还想作画,你就不能伤到它半点。可知道?” 接着,凌书墨的声音转为温和,仿佛娓娓道来般告诫。 白豌还没注意到,这人已经不知从哪里拿来药膏,细细的为其消去红肿。 那药膏之中,伴着这人书卷气。 有一股至清的韵香,沁入口鼻,仿佛丝丝暖意自上而下汇聚心中。 霎时间,白豌不知怎的,觉得这人手指触及皮肉有些异样,立马就抽回了手。 “你涂的也太温柔了!我自己来!” 说罢,他直接用手指从药膏瓶子里挖出好大一坨,仿佛不要钱似的覆盖双手。 接着,两只手相互搓啊搓的,最后湿漉漉,还油腻腻的。 凌书墨愕然,倒也没有阻止。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人,笑的恍若明月一般。 要是洛文祺看到,得心疼死这大价钱的药膏,怎么被这货如此糟践。 白豌不拘小节惯了,实在是觉得毫无半点影响,要是知道价格,怕是更加肆无忌惮。 只是,凌书墨见这人胡闹之后,浅着声音道了句: “虽然你是好意帮我,但是弄坏别人东西是不对的。后面,你还是得去同齐荼兄道个歉。” “这就不必了吧?”白豌笑着耸肩。 但见对面人一个微笑过来,他稍稍闭上了嘴。 然后,他看着窗外那一对你追我赶的背影,调侃的笑了笑。 “呵呵,怕是小洛洛更希望是陈二做的。” 正当这二人看那窗外追逐之景时,却悄然有脚步靠近声音。 已经伤势好转的阿砚,此时拿着一个东西突然来禀报。 “主人,有一位客人来找您。” 凌书墨眸子稍稍一变,似乎觉出是件大事。 然后,他稍稍转身,双手接过书信。又从旁边端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辛苦你了,喝些茶水,坐下歇息。” 阿砚看着手中茶水,有些感慨:“谢谢大人。” 看着凌书墨如此对待下位人,白豌眼中不免更是觉得赞许。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毫无缺陷之人? 真是羡慕! 凌书墨没有注意到此人目光,反倒是好奇的问向阿砚:“已经找到了?” “是,那凉州的隐娘。” “隐娘?”凌书墨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将书信打开。 然后看完文字后,竟然是面色变青起来。 “快快带我前去见她!” 红木轮椅稍稍一滑,白色背影卷起些风来,整个人便跟着护卫出了门。 身后白豌满面疑惑,他极少见到这人失态模样。 这隐娘不会是子辰兄的相好,或是妻子之类吧? ———— 洛府会客偏厅。 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穿着布衣钗裙半跪在这人面前。 她一副恭顺,深沉模样在凌书墨面前道: “大人,五年前民妇的确在凉州见过您画像上的这名男子。” 凌书墨眉头微微一聚,似是思量:“那您五年前在凉州何处见到他的?” 隐娘稍稍欠了欠身子:“五年前凉州程家庄爆发瘟疫,当时许多人都身死当场。” “我们当地有个习俗,便是人死后要画上一张画像才能入棺。没有人愿意来,可是这位画师却来了!” 对面人狭长的眼眸染上些许疑惑,当时月白兄曾与自己说,因为宫廷画师枯燥,想去采风一番。 没曾想竟然是去了凉州给瘟疫死去之人画入殓之像。 然后便是问:“那他待了多长时间?” “大约是半个月左右,只因其病传染极大。所以后来怕这位画师染病,便让其离开了。”妇人喃喃道。 “这名画师,给我们作画时是分文不取,说是只要有吃的,有片瓦遮头就行。” “那日子您还记得吗?他离开时,安然无恙吗?”凌书墨焦急问道。 隐娘稍稍思索了一下:“闾真五十九年,好像是冬天……十月还是十二月的样子。他走时是安然无恙的。” 闾真五十九年? 那便是先帝去世的前一年冬天。 那时,月白兄刚刚和自己在京城拜别,却没有告诉自己去了哪里,甚至连家人也没有告诉。 凌书墨沉默了。 他自己以为是最了解月白兄的那个人。 但是没想到,这人当年给陛下请了长假竟然是去程家庄画入殓图。 他当年究竟为何要去这程家庄,后来又为何身受重伤,沦落到白云城的。这实在无从得知。 “当年程家庄因为瘟疫死了不少人,后来又爆发饥荒,如今只有几人尚在。民妇丈夫死后,便远嫁他乡,后来第二任丈夫家人去世,为了这未出生的孩子才又回的家乡。” 隐娘接着说道。 虽然仅仅只待了半个月,但是也算是月白失踪的一个线索。 只是月白兄为何去了凉州程家庄这一切,和凌书墨的认知是完全不同的。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无法理解的,哪怕他自诩是这个人的毕生知己。 凌书墨拿着手中白豌的画像,不温不火道:“你们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吗?” 第57章 又不是你被男人看上 隐娘同时摇了摇头。 “好像是说要去什么寺里,具体民妇也记不清了。” 凌书墨觉得有些异样,似乎这个线索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罢了。 已经过去了五年,能找到见过月白兄的人,便已经算得上难得。 凌书墨暗想,若是月白能想起一切,告诉自己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有多好。 当年,若不是他奉先帝命去龙泽山庄为妃子美人们作画,也不会与其就此分别。 于是,他吩咐隐娘被安排进了别院住下,等待还有别的询问打算。 “主……主人……”阿砚见其认真思虑模样,已经呆坐了好半天了。 凌书墨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无奈…… 阿砚倒是觉得,只要是涉及到这位白豌,主人总是思虑的比其他人更多。 “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留下一幅等死的画作,然后去一个偏远还有瘟疫的村庄?” 凌书墨静静的说道,不知是问阿砚,还是问自己。 阿砚很不理解 —— 主人是这白豌的知己,自己又不是。为何要问这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呢? 所以,他很不理解!甚至想要亲口问问那个白豌。 这人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被主人这般另眼相待。 “大概是觉得去了村庄做的事情,会让自己死吧!所以提前留下画,想要给看得懂的人留个遗言?”他嘟囔了一句。 这话说的无意,听者却是十分在意。 因为,凌书墨当年是没能看懂那幅《霜林》的。 他以为那只是一幅月白兄寻常的画作,和所有的常作的山水画一般,只是为了陶冶性情,怡然之作。 没想到,第二天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月白兄懂他,他却不够懂月白。 若不是身为白豌的月白告诉自己,他怕是永远也不理解那幅遗言之作。 凌书墨有些无奈叹息,他被阿砚推着轮椅朝向园林雪色之中。 他平日里向来冷清,平淡,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能够让他露出如此神情的,除了大赢百姓的公务政事和父母恩师外,就只有这个月白兄了。 阿砚推着他的轮椅朝回走,却见原本在画斋之人已然不知去了何处。 原来是那陈俞不堪忍受洛文祺骚扰,便拉着白豌去了外室。 甚至为了躲着人,直接跑去了街头巷角。 整整半个月。 陈俞被一个男人追的满院子跑,无疑是崩溃的。 后来,他觉得就是因为自己之前那次挡住了何翔推来的意外,这人才变得如同狗皮膏药一般。 可是。 这挡也挡了,孽缘招惹也惹上了。 一句话,他不是断袖。 再一句话,他就算是断袖也不选这个一字眉还满脸络腮大胡子的洛文祺。 于是,方才陈俞就拽住了白豌的袖子,恳求道: “老大,咱们不然离开郑州城,怎么样?” 更多的,他是想离开兰园。 白豌好好待着,被这人一下子拽住,有点子烦躁: “陈二,我还在这里学画。还没出人头地呢!怎么能就这么怂的回去呢?” “可是!那个大胡子!”陈俞叫唤的好生难看。 他都要崩溃了,自己走到哪里,那个洛文祺就跟到哪里!甩都甩不开! 白豌若有所思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洛洛他啊,确实做的过头了。回头我告诉他,让他别总跟着你行吧?” 话罢又要掉头走。 陈俞满脸苦笑:“老大,你不能这样。我们可是正常的男人,怎能被男人喜欢上呢!咱还要娶媳妇和生孩子呢!又不是你被男人看上,当然说的轻松!” “男人?看上我?怎么可能!”白豌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五年…… 他手下的小弟,兄弟没有几十,也有上百。 他拒绝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别说男人了,女人只要知道他是个没钱且不学无术的痞子无赖,跑都来不及! 然后,白豌依旧磨磨唧唧的打算走回去。 他还没给子辰兄看他昨日画好的杰作呢! 这下,陈俞不干了,难得不听老大教诲,直接就这么赖在白豌这里不走了。 白豌感到十分无语,只好故作镇静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那么讨厌小洛洛吗?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道,略带遗憾的摊手: “不过长相确实彪悍了点!也许刮了胡子好点?” 陈俞白了他一眼。 这压根不是重点好么? 于是,陈俞若有所思的望着白豌:“这可是断袖之癖!我是要娶好看的小娘子的!可不能做这阴阳倒错之事!” 看着陈俞难得正经,白豌十分了然:“我知道,那我也不是断袖之癖啊!也想娶好看的小娘子!” 看着这人十分漫不经心模样,陈俞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这郑州城有个极富盛名的烟花之地——美人乡。咱们去逛逛!得让这人知道,老子我喜欢的是女人!”他建议道。 这美人乡可比百花阁要大许多,姑娘们的容貌素质也更好。 若是让那洛文祺清清楚楚看到,他是个喜欢女子的人,决然不可能和男子有什么的,就可以断了他的念想。 白豌细想这法子也可以。 反正新出的《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四卷已经出了,自己也临摹了不少复制本,正好去这美人乡看看有什么买家。 所谓美人乡,温柔地,也是能让人一掷千金的赚钱淘金之处。 “好嘞,不如我们今晚就去美人乡,找几个漂亮的小娘子!”白豌笑道。 他却是不知,凌书墨已经被阿砚推着轮椅过来,正好将这话听了去。 白豌瞟了悄然而来的这人,有些心虚,口上却一本正经:“子辰兄,你应该还没去过美人乡吧?要不然一起去?” 凌书墨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豌—— 以前月白兄也不曾去过那等地方,连自己有时也是为了公务不得不去应酬。 可这白豌像是对这地方很是有意,至少第一次重逢的地方就是青楼。 他不知怎么的,心中讥诮:这人倒是对青楼熟络的很。 “我如今腿脚不便,就不去了。” 他果然还是拒绝了。 白豌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一丝庆幸。 也是,这等音容笑貌的男子,就该在清静雅致的地方待着。可不能再被自己之前那种乌龙认成什么小倌了。 而不远处的洛文祺,则是一扭头,一跺脚,双眼湿漉漉的看着白豌就那么带着陈俞出了门去。 “呐,他就那么厌恶我么!”洛文祺似乎很是沮丧。 凌书墨瞧着这人:“虽然不知你为何看上这陈俞,但是他若是喜欢女子,你又怎么能强求呢?” 然而,洛文祺却是有些感慨:“呐,我心悦他并非因为他的皮囊。而是因为他是这世间最懂我的知音,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这话只是一时意气说说。 可是,旁边那人却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手中轮椅扶手,似在思虑些什么。 第58章 美人乡温柔地 这美人乡不愧是郑州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白豌和陈俞果真是来见世面的。 尤其,如今的白豌可不比当初。 他自从学画以来,穿的都是些文士模样的衣衫。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和当初不同。 人往那里一站,就是个风度翩翩,高华清俊的公子哥。 比较起来,旁边的陈俞虽然是模样周正,对比下人就要暗淡了许多。 因此,他们一来楼里,突然就出现短暂的安静,不少青楼女子和恩客们不自觉的被此人气质吸引。 好几个女子正要迎上前去,亲近亲近这难得的好看人物。 白豌却是笑着将这些人抹开,寻思要找老鸨要个雅间。 “老板娘!”陈俞兴奋叫道。 此时,他一眼就见到了一个红衣的熟人,那等身姿容貌不是陶然居的老板娘陶青梅又是谁。 “老板娘?不要告诉我美人乡也是你的吧?”他问。 陶青梅摇了摇扇,笑吟吟道:“没有人定规矩,开了客栈就不能开青楼吧?” 白豌朝着这里扫了一眼。 如此繁华奢靡的地方竟然也是这女人的产业,真是个厉害的财主。 陶青梅早就听说宋老爷的那幅画是齐荼居士画的,且除了这名画师外竟然还有一位画师联名。想来就是这个最近住进洛府园林的人。 “白公子看看,若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会好好帮您安排!”她笑道。 “你知道我是谁?”白豌倒是吃惊。 陶青梅勾唇:“齐荼居士前些日子去了我的医馆请大夫给你治疗昏迷之症,只可惜医馆的人学艺不精,也幸好他请到了别的厉害大夫。” 白豌眼睛一眯。 这人居然还有医馆产业? 立即压制住自己仇富心理的某男子,没忘了自己的正经事,露出手中小册一角。 “那美人老板娘,我们谈个生意好不好?” 且不说这册子一眼就看得出这东西意境,就冲着清俊公子这句嘴甜的美人老板娘,她都要给安排个清净雅间。 于是,陶青梅按照要求给陈俞安排了一个会弹琴的美貌小娘子,又领着白豌上了楼,换了个雅间。 姑娘们看着白豌这等人才,不由得纷纷侧目,便想着今日是哪位姐姐要伺候这位恩客。 雅间里,白豌则是拿着《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与陶青梅交涉生意。 尽管那等风华人物,但是在谈论起钱财的时候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 “四六分账!” “好,成交!” 他和陶青梅很快就达成了条件,以后把秘戏图卖过来,分点利润。 只是这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心。 说好的二八分硬生生谈到了四六。 这钱和生意谈完了,接下来便是美人风情了。 陈俞听着前来弹曲子的姑娘,眉头皱了又皱:“小娘子长得不错,但是这曲子弹的不怎么样。” 旁边的小娘子有些不满,虽然是卖笑的。但是她那曲子也是练习了挺久的,怎么这样说话。 没想到这陈俞竟然是直接道:“走开,我来!” 然后他直接就把人家姑娘的琴拿在手上弹了起来,正所谓双手在手,乱声我有。 小娘子面色很是不好,因为这人弹的可比自己弹的难听多了。 白豌看着这人,很自然的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自然是知道陈俞会弹琴的,但是也就只会听只会说,自己水平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美人乡的被叫来的另一个姑娘谢琴则静悄悄的看着那个满心满眼,捂着耳朵好似在算钱算账的白豌,似是叹息…… 这一个来青楼为的是听曲儿,另一个来青楼为的是谈生意赚钱…… 也不知道该说这俩人正经还是不正经。 谢琴姑娘也算是个美人,虽说没有陶青梅风情,但是胜在艳若桃花的气质,在楼里面都叫她一句桃花姑娘。 “公子,小女子谢琴。”看着人家半天不搭理自己,她终于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 白豌的眼神无比认真道,“谢琴姑娘,你下巴上好像是长了一颗痘啊!” “啊?”她连忙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手足无措的用面纱遮了遮。 此时,对面那人的笑容仿佛星辰明朗。 “别遮了!我逗你呢!”白豌几乎是不打自招。 谢琴涨的满脸通红,又气又恼。当着老板娘的面,她偏偏还不能冲客人发火。 白豌看着这人涨红脸的模样。似乎是想起了第一次在百花阁见到凌书墨误会其是小倌人,他涨红脸的样子,顿觉好笑。 似乎很久没见过那人窘迫模样了,回去不如想法子逗逗。 谢琴不知这人想到了什么,竟然能笑的如此明媚。若是没有方才这人的逗弄,还以为是冲着自己笑的。 “公子——”她似乎还想要示好。 这青楼,无关乎对恩客喜欢还是不喜欢。客人不论是俊还是丑,都是一样的,她必须有该有的生意素养。 一切卖笑都是为了生计。 “姑娘,我问你一问题。”白豌一边喝酒一边道,“你说,一个人如果不问过去,是不是很傻?” 谢琴不明白这个人的话:“公子的意思是?” “其实……”白豌又给自己倒上了酒,“二圣都让我遇见了,那么巧合。这剩下的一圣,不难猜………” “什么二圣,一圣?”女子觉得自己压根听不明白这人的话。 某男唇色冷清,口中不断喃喃:“他们以为我猜不出来,我只是痞子,又不是没脑子……” 然后,这人便是昏昏睡去。 这人酒量,一向差的要命。 陈俞没见过老大这样失态的模样,似乎以前喝醉一般都是大骂粗口,尤其应该是是骂财神爷不给他钱花才对。 谢琴试探性的想要上手:“这位公子是否要扶上床休息?” “不用了,我背他吧!”陈俞理所当然道。 …… 洛府园林。 已经过了子时。 洛文祺左等右等,就是想知道这个陈俞是不是真的卧在温柔乡里不回来了。 “若他真的今夜不回来,你也算死心了吧?”凌书墨竟也坐着轮椅在这里等到了半夜。 旁边人看着他,觉得有些悲哀。 “呐,子辰兄。你说这寻常男子都是不能接受断袖之癖吧!若他真的如此厌恶,我…… 哎……” 凌书墨咳了一声:“有的人喜欢梅花,有的人喜欢荷花。不过是喜好不同。至于缘分得看造化。” 洛文祺扭捏的翘起兰花指:“呐,我不求他与我长厢厮守。起码也得像你和小白这般谈笑风生才是!” 坐在轮椅上的人,身躯一震。 第59章 我与别人有何不同 凌书墨知道,他就不该让白豌去什么美人乡。 真正酒醉和当初喝了那千醉酿药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邀请自己去的时候,自己应该答应的。 白豌被陈俞背回来的时候,不仅吐了人一身,还在大街上拽着别人家的大黄狗,跑跳了一路。 这货还取了扫帚,非说要给这只狗画张狗像图。然后,洛文祺的院子就遭殃了。 大半夜的雪地里,被人用扫帚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狗头,洒满了落叶花瓣做狗毛。 若不是凌书墨怕这人太冷,冻伤了手脚,强行让人把他拽向屋子里,怕是这货还要在地上画。 偏偏这人醉酒后的力气,居然比正常状态下大,简直颠覆认知。 最终,这人被几个护卫制住,才老老实实的被扛走。 …… 凌书墨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某男子,涨红着脸半睡半醒,向着陈俞问道:“他难道喝醉了都这样吗?”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月白兄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千醉酿仅仅只有醉酒之态,实际却是只是药。 陈俞也喝了不少酒,脸有些泛红:“其实老大,他只有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才会喝酒。” 遇到想不通的事情? 最近除了他的画技与从前还是相去甚远外! 也就只有那失去的记忆才能让这人想不通了。 这个人其实还是放不下…… 凌书墨给其掖了掖不老实的被子,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看着陈俞,难得试探般的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认识的白豌这几年是什么样子的?” “我……我认识他的时候那就长了……”陈俞拖着声音道。 然后,轮椅上的人眼中清亮,手中隐隐握住扶手,似乎是不想错过这人口中每一分的描述。 陈俞开口,伴着醉酒,自然是讲的眉飞色舞。 这人早前还不认识白豌,只知道白豌是一个被白老爹捡回家躺在床榻上很长时间的病秧子。 这人深居浅出,谁也没见过他的样子。 就在两年前的某日,陈俞和另一个痞子樊哑子在河畔边赌钱,却被对方出了老千。他实在气不过,便决定好好找这个人算账。 江水边,他就那么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不知所谓。 然后,对面人刚好要用拳头打他,却是被人用弹弓弹来的石头制止了。 听到这里,凌书墨似乎是想起了第一次重逢的时候,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这人救人的方式还真是一点没变。 当然,仅仅只靠这种弹弓石头,是没有用的。 白豌那万能的不知哪里来的白色药粉,让其他所有人身子瘫软。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俞被这个叫做白豌的人拽出了群殴的地方。 陈俞这才看到,救他的居然是个穿着破旧布衣,笑的很是感染人的俊俏小伙子。 “原来,他救所有人都这样吗?”凌书墨也不知自己在感慨些什么。 后来,陈俞自然是对这个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然后就认了白豌当老大。 白豌也就乐的接受,并且还说一定会带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帮他摆脱被群殴的命运。 这话着实听着耳熟。 凌书墨算是明白,当初这白豌救自己,其实也就是为了多收一个小弟。这人那么多的兄弟,怕不是都用这种法子收来的。 然后,陈俞继续说: “凌大人,你不知道。老大他啊,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连樊哑子那样的不小心被孔县令打板子关进牢房里,都是他陪着给上药的……” 接下来不外乎是,白豌带着那些小弟轮流卖身葬父,互相认爹。 又或者去瓦子卖假牌子,从街头的小吃摊可以偷吃到街尾…… 夸奖秘戏图画的好看,哪家的书斋卖的文房四宝价值贵适合被坑,隔三差五去买白糖糕之类…… 轮椅上的人细细听着,觉着白豌像是月白兄,又不像是月白兄。 是同样的书画知音,也同样爱白糖糕点,对兄弟极为讲义气,对知己好友肺腑相交。 此外,比起从前还多了些烟火气,譬如贪财,说谎,无理取闹,打架斗殴等。 只是,凌书墨觉着这人对兄弟义气还真是看得重要。 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对待的好,也难怪竟然能当白云城的第一痞子。 看来…… 自己与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凌书墨看了一眼自己座下的轮椅软垫,眼中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许异样。 他看着这陈俞似乎醉意也差不多了,道:“够了,我已然听到了想了解的,你也去休息吧。” 轮椅轻轻滑动…… 转身之间。 这人身后,这陈俞却是想到什么似的一般拧眉: “可是凌大人,我觉着老大对你,比对我们还好。来郑州这一路上都在说子辰兄的字有多好,画有多好,人有多好!” “每日都坚持作画不说,他还说他不能辜负你对他出人头地的欣赏。” “呵呵,要不是知道老大之前,到处找什么百花阁莲花池边看到的青衣小娘子,还天天画人家的背影发呆!我还以为他有断袖之癖,看上你了呢!呕——” 话说到这里,陈俞终于还是忍不住,昏昏沉沉的去到旁边吐了起来。 雪落,风起。 轮椅上的人白衣袖子随风而起…… 漫天雪落在男子衣衫肩头,他满目惊诧的看着床榻上醉身之人…… 可还未回过神来,自己居然已经滑动轮椅到那人身边。 凌书墨眼中投射出一点流光,屏住呼吸,下意识的想要轻触这人的额间碎发…… 突然,他却又觉得灼烫般收回了手。 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主人,那位隐娘认识的其他还活着的同村人,找到了一个!” 第60章 不是不相认,而是不能认(感谢伞扇书友) 第二日。 白豌发现自己从屋子里起来,恍惚间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去了美人乡。 顿时,觉得头疼的要命。 他穿着衣衫,好容易整理好仪容,然后趁着天色未明,朝外走去。 想着,应该是到了把凌书墨扶上轮椅的时候了。 不过,头痛归头痛。 这每日答应子辰兄做的事情可不能失言。 小厮捧着个汤碗过来:“居士说,白公子醒了后,记得喝醒酒汤。然后,今天就不用去帮凌公子坐轮椅了。” 白豌接过汤碗,一口咽下。 然后,他猛一瞥眼:“我不去?那不太好吧?” 小厮道:“今儿个,居士和凌公子一同去给那些画生们报名考画师,说是本就和公子无关的事情。” “无关?!” 怕是觉得他只学了三个月水平不济,考不上吧!? 白豌觉得有些扯淡又合理。 “哎,昨夜和我一起回来的陈俞呢?”他问道。 “那个人啊,他睡的和死猪一样。居士说就由着他,等睡醒再说。”小厮掩面笑了笑。 整个洛府的人,可都知道自家主子每天跟着这个陈公子的屁股后面跑。 白豌嘿嘿一笑,也是十分的懂。 于是,这货环顾四周,带着一抹戏谑走出门去。 他一直知道自己喝醉时候什么鬼样子,陈二这人想必遭了不少罪。 昨夜的雪地上的狗头已经消融,看不出一星半点。 胡闹的和吐满的污秽也尽数换掉,甚至自己身上的衣衫也已经换了…… 当真是没了半点痕迹。 …… 他立马走出了院子,却见到小院子里有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正在与画童交谈些什么。 某男觉得十分好奇,就那么一下走上前去。 画童原本想要制止,却不想某人的步子极其快,几下子就跑到他的前面。 白豌恶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走到妇人身边。 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山野村妇,衣衫钗裙也十分常见。不过她头上的木钗虽然简约,但很是精致。看得出是全身最用心的物件。 瞧着这人影。 “你是白画师?” 此人语气中竟然是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 闻言,白豌顿住身子,不得不说那个姓氏实在证实了他多日来的猜想。 “你是?”白豌佯装无意问道。 隐娘的神色似乎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白画师,我是隐娘啊!程家庄的隐娘!” 白豌似是疑惑,上下打量此人。 “当年您给我们所有的村民画了画像。还帮我们入殓尸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她便躬了躬身子。 “那位大人还说不知您后来离开程家庄去了哪里,这不是找到了么。”她笑道。 白豌忽觉一阵震慑,诧异道:“我当年自称白画师?” 隐娘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倒是笑道:“是啊,您当年自称白月。说自己是个乡野画师,来给我们画像。” 白月,倒过来便是月白。 白豌之前知道凌书墨和洛文祺是大赢三大画圣之后,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这剩下的一圣姓甚名谁。 韩妙染,字月白,号希梦居士,父母双亡。 年仅七岁时候和凌书墨一起拜了李思蒙画师为师,因十二岁时一幅《江心秋月白》被先帝赞许,直接封为宫廷画师。 其后常伴随先帝御驾,随行作画,十五岁时称其为大赢画圣之一名满天下。 可是就在此画师十五岁时候,却人间蒸发,突然失踪。 半年后,衙门在湖边发现了韩妙染画师的尸体,陛下悲怆,下令厚葬。 一代画师,消逝人间…… 白豌惨然一笑:“当年,我画的很好吗?” 对面人满面赞许,似在回忆当初。 “白画师的右手厉害的很,只需看上那么一眼,便能画的栩栩如生!那手比民妇插秧种田的手还厉害呢!” …… 雪,缓缓而下。 冷清,凄艳,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 某男蓦然将残缺右手藏于身后。 他此刻掩了痞子的嬉皮笑脸,只是淡淡笑道:“那是,不过现在的我比以前要厉害。因为我现在用左手画!” 隐娘自然赞许的看着他:“左手吗?白画师果然精益求精啊!难怪当年说要画出天下第一图。民妇果然是看不懂你们的境界。” 天下第一图吗? 这便是自己从前的追求吧。 一个画师,名满天下,有一只能画尽天下繁华的右手。 一个痞子,坑蒙拐骗,只能用左手像个稚童般勾勾画画。 谁能想到会是一个人呢? 此时,白豌手中拳头紧攥,却是立即掩盖心中所想。 “这位夫人,我今日和你谈话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那位凌大人。我们今天也从没有见过。” 隐娘很是疑惑的看着这人,只觉得似乎这人和五年前不太一样。 这白豌却是拳中攥雪,感受着手中那冰冷刺骨,一脸苦笑。 刚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凌书墨和洛文祺不愿与自己直接相认。 当他结合到自己可能是韩妙染后,便一切明朗。 尤其这隐娘对着自己这张脸叫出了这个名字。 一个名盛画师的右手残废,天下也宣告去世。相当于名也无,才也无。 就算这个时候有人说自己是画圣,又有谁会相信呢? 相信那左手画出来的蹩脚秘戏图吗?还是相信他此时大字不认识一个? 所以,不是不相认,而是不能认。 凌书墨一遍又一遍的向他确认,是不是喜欢作画,要不要做一名画师。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愿意走上从前的路,甚至想让他用左手也可以达成所愿。 或许,有一天左手势强了,记忆想起了再告知,所有人也都变得能够接受了。 如今此思此虑,他只能抑制潜藏心中的感受…… 然后,白豌则是恶狠狠的瞪着那个画童,附耳并抡起拳头: “我可警告你,我见过她的事情要是说出去了。就把全白云城的痞子都叫来这里,把你揍的像狗头!” 这模样,小童简直是吓到了。 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痞子无赖。 此时,白豌心里打了个激灵,突然有个深沉的想法。 一个转身回宅院,他便径直走入了凌书墨的房间…… 第61章 这不算近的距离 凌书墨已经和洛文祺离开的画斋,此时房内自然是没有人的。 白豌看着房内和之前的陈设依旧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细细查看,却发现那青色的幕帘,烟雨帷帐。还有檀香阵阵,青烟缭绕。 白豌四处查看这里处处陈设,好奇的看到书桌旁边有一红色锦盒惹人注目。 也不能说他太过好奇,只是因为那盒子看着实在太值钱了! 走进锦盒,上面的纹路华贵奇特,与当日在妙心画舫得到的锦盒一般设计。 白豌鬼使神差的打开锦盒。 只听得“咔嚓”一声,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未曾装裱的画卷。 而一打开,人就呆住了! 画中人左边眉峰有一颗黑痣,且眉目清雅,书卷气浓重。一袭白衣和白玉头冠,看上去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文士。 这! 这不是自己吗? 虽说衣着与自己平日里穿的大相径庭! 但是那张脸和那眉峰上的黑痣,与自己也太过相似了。 白豌的眼中似乎是暗了又暗。 他知道,这人是他,却也不是他。 想必便是从前的自己——韩妙染了。 想到这里,他眼中突然出现了别样的神采,细细打量起这幅画作的精妙之处来。 因为白豌赫然发现,这画明显比《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小洛洛画师画的人物特征更加准确,用笔和色彩精妙绝伦。 尤其是那微启双眸真是将他自身的面容画的栩栩如生。 “不愧是子辰兄画的!果然是厉害!”白豌感慨了一句,全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突然,在他正侧过身时,这才看到这盒子旁竟然有自己当初入兰园时候签的契约文书,甚至还不止一份。 纸张有一部分的指痕是被拓下来的,另一部分则是自己的。 甚至,不止一张。 每一处相似之处都被红色圈了起来。 细数之下,无法计数。 白豌立马就意识到,这人是在比对指痕身份。 其实除了脸之外,一个人还有很多地方是可以确认身份的。 而指痕则是每个人无法规避的不同之处。 官府,刑部,乃至兵部的入伍都需要有百姓指纹进行登记在册,方便行编管理。 而哪怕白豌没有了右手拇指和官府户籍,其他手指的痕迹,竟也被凌书墨一个一个比对出来。 而最终,应该是确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早已经被天下宣知去世的韩妙染。 “这人还真是……闲的发慌?” 白豌苦笑着,看着这浩大的工程量,好半天嘴里才蹦出这么个词来。 怎么会有人真的做这种事? 如此麻烦,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壳子疼。 随即,他却是想起那日。 某男子说的《霜林》故人之画。 那个所谓饱读诗书,英年早逝的故人居然如同不入流的画本一样是自己。 他,是不是当时很失望? 所以每次看着他,才有同情,怜悯,亲近乃至事无巨细的帮衬? 其实关于韩妙染与凌书墨之间的事情,白豌了解的并不清楚。 只知道,他们曾是一个书院的同窗。 后来,又拜在一个画师那里学画。 其他便是他们三人的并称了。 天下并称韩妙染,凌书墨,洛文祺为大赢画院三圣。 可如今。 一个辞了画师来到边城郑州做了画秘戏图的兔儿爷。 一个辞了画师去考了科举成了礼部尚书。 一个不知为何成了残疾失忆的痞子无赖。 几乎是名存实亡。 白豌自嘲的笑了笑。 他立马将画卷放回了锦盒之中。强行整理好所有的陈设物件,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悄然离开书房,心中纠结的很。 若是从前的他,必定要用这身份出去招摇撞骗,糊弄坑钱。 而如今,在想起真正的记忆以前,他必须一直做白豌。 不为别的,只为他自己那逝去的右手,以及身份。 还有凌书墨和洛文祺为自己担忧的情谊。 ———— 郑州府衙门。 无数画生正在排着队。 负责其登记在册的文书,个个谨慎,一一记录。 洛文祺看着自己画斋中的画童,稍稍捻须:“呐,子辰兄,看到他们。我便又想起当年你我十五岁之时考核模样。” 轮椅之上的男子恬静的看着这一切,幽幽道:“是啊。” 凌书墨口中应着,却想着隐娘口中提的那个程欢其人,那是除了她之外同样认识月白兄的程家庄人。 此人如今就在郑州城,希望回京前可以查得出月白兄之后去了何处。 他目光思虑之处却是看到有个不该来的人,身形微微一颤。 只见远远走来一个明朗笑容的白衣男子,一见到那郑州城的州府衙门就眉开眼笑。 他还兴致勃勃问向登记的文书官员: “哎,这里就是报名之处吗?” 只见对面的登记文书习惯性说道:“是!” “姓名?” “白豌!豌豆的豌!” “多大了?” “大概二十?” “籍贯呢?” “也许是白云城?” “第一次考?” “应该是吧。” 记录人皱着眉,总觉得这人是来捣乱的。 哪有那么多的大概以及也许。 “你当真是来报名的吗?”对面人不解的问道。 白豌笑了笑:“我来报名,自然是真的。” 不远处的凌书墨推着轮椅上前,轻轻咳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来报名画师考核?你明知……” “明知什么?”白豌一下便到了他眼前,“明知我只学了三个月画?” 这人一下凑上前来。 二人突然四目相对。 轻雪渐落…… 凌书墨的目光有些震惊。 紧张,慌乱,以及控制不住的向后退却… 不必说从前他与月白兄一起长大,更别提两人从前曾抵足而眠,在同个马车轿辇。 甚至更近的距离,他都习以为常。 如今这不算近的距离,他竟觉出些尴尬,甚至想要移开目光…… 白豌却是没有觉察出这人异样,反而似笑非笑道: “子辰兄,等三月开考还有五个月,差不多是半年了。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小洛洛吗?” 这小子,并不觉得自己能一次考上。 只是突然脑抽,觉得自己此时有必须成为宫廷画师的理由。 他想知道很多事情…… 第62章 似乎变得更像月白 大赢画院画师最终的殿试考核是每年的七月。 实际却是从三月便开始考,提前半年从州府开始报名的。 各州府为了自身仕途,皇帝青睐,便会竭力进行此考核。 若州府不能过,便无法进入省试。 最终画学能入殿试者不过也就两百余人。 而当今圣上大赢皇帝嘉兴帝,本人就是个精通书画的大家。 他掌控着大赢画院,由其亲自出题批改。 虽仅仅只有三级考验,但最终只取三甲。 尽管如此,可前有李思蒙画师拜相,后有大赢画圣官位礼部尚书,自然都是认真对待,不得马虎。 洛文祺望向他:“呐,小白。你是看的起我还是看的起你自己啊?先前明明是你自己说不考宫廷画师的!” 白豌看着他们,无赖道:“那是当时我不知道,如今我可是听说那大赢画院画师俸禄很高的!” 人依旧是笑着。 只是这目光却仿佛多了点别的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钱? 凌书墨看着这个人嬉皮笑脸模样,也不想揣测什么,只觉得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应强加干涉。 “你要是愿意考便考吧,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找齐荼兄。” 然后,他的眼中暗了一下:“或许在我回京前,也可以帮衬一二。” 闻言,白豌有些惊愕。 “子辰兄,这怎么行!你才仅仅休养了八天而已啊!这腿还压根儿不能走呢!起码得多待着几个月!” 八天。 连凌书墨自己都记得没那么清楚。 看着这人对自己如此上心。 凌书墨笑的温和又无奈:“身为朝廷命官,不能随意工作和休息。若人人都随性,这大赢不就乱了吗?” “呵!”白豌觉得好笑。 他在白云城见到的官吏还不够乱吗? 那老孔坑了多少银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于是,他便是笑笑:“我想我见过所有官里,也就子辰兄是最好的官了。” 这话,绝对是他发自肺腑真心之言。 他不止一次见过半夜这人还在批看公文,更别提曾亲眼见其出使伤重模样,那般忧国忧民。 看着这人眼里几乎是遮掩不住的欣赏。 凌书墨忽觉心思沉重,不由得移开目光。 他似乎觉得自己再听不得这人的半句夸赞了。 “阿白,其实你只是见过的官少了些而已。”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原本波澜不惊的语气,却有些不自然的颤着音。 正当这二人心中思绪南辕北辙之时。 “小豌!”一个身穿官服之人看着白豌,似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这如此亲昵的名字,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白豌一眼便认出,这人竟然就是当初教他打架骗人,还给他扰人药粉配方的程素。 只是,印象中这人明明只是一个喝酒吃肉的无赖老大,何时竟然穿上这劳什子的官服来。 “程老大,你混得可以啊!” 白豌看着他,十分自然的拍了下这人肩头。 周围人,尤其是记录文书者不由得惊愕不已,纷纷对其拱手作揖。 “你就是大赢画院派来的程直院?”凌书墨看着面前这个身穿官服之人道。 “你们不认识是吧!程老大是我大哥,名叫程素。”白豌道。 “呐,程直院!”洛文祺轻哼了一声,似乎对此人并不待见。 而这程素本就是郑州人,新封的直院。 如今为大赢画院负责本家招考掌事者,他虽本人并不会绘画,但却平日里在画院做些检察,掌管之事。 不过,他在三年前却和白豌一样,不过是个打架斗殴的痞子罢了。 “程老大,这直院的意思是?”白豌悄然靠近其身边,问道。 程素看着眼前人,笑道:“我只是负责郑州画生考生监考之责。说的明白点,就是管这群郑州画生的老大。” 白豌一听脸色就变了,满面堆着笑容: “程老大,这次见你以后我就觉得你英俊潇洒,仪表不凡!你那么厉害,提携一下小弟我?” 这人一脸谄媚,完全暴露了痞子行径。 洛文祺的脸上出现了裂痕,这小子刚才夸子辰兄可不是这样的。 “你竟也要考画师?”程素的面色却是变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为什么??”白豌十分不解。 按照三年前程老大的个性,除了杀人放火,辱妇掳虐,罪大恶极的事之外。别的倒是什么都可以做。 程素立马板着脸:“没有为什么!!” 白豌一听,错愕当场。 当初程老大教自己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可是痞子,哪里能因为这点就范。 不一会儿,白豌当下便拍了拍程素的肩膀,一脸“你找死,居然敢威胁我的”表情: “三年前,你好像欠了我三坛子酒,四个牌子钱,五只蛐蛐,十六个作弊用的水银骰子……尤其还有七个小娘子的巴掌,算下来多少钱来着……” 程素面色一变,赶紧捂住这人的嘴。小声道: “可不要再说什么小娘子了,要是我家夫人听到,今夜怕是得睡书房了!” 白豌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讲义气和论打架斗殴是启蒙的自己,且值得佩服的人。 居然如今娶上夫人,还会被罚睡书房,变怂了!看来这位嫂嫂是个厉害的。 一旁凌书墨看着这二人接触如此无防,只觉出自己正在无意识的摩挲衣角一处,悄然无措间藏起手来。 程素看到此时大庭广众,官员如此实在不雅,这才放开白豌。 他无奈耸肩:“你要考也可以,但是籍贯可不能填其他地方,就写白云城便好,那记录手印用小指即可。” 白豌嘿嘿一笑:“其实,我已经登记完了。” “你这小子!”程素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厉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对面人点点头,悄然看向那文书之处。 白豌难得安静的很,颔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雪落之处,竟然有些许哀鸣嘶吼。 “程老大,你放心。我这次不是玩。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一旁轮椅之上的人一怔。 恍惚间觉得,这人似乎变得更像五年前的月白了。 第63章 你见过找不到家的野猫吗 白豌三年没有见过程素。 他想着今日定下哪个酒楼,一起去吃上一顿。 没曾想程素却是婉拒了,他直叫唤这次公务实在是忙的要紧,根本无闲暇去吃喝玩乐。 对此,某男子深刻鄙视。 原来当了官了,就变的守规矩了。 “还是算了吧!”白豌笑了一声,脱手还是往这人肩头打了一拳。 这二人距离极其近,实在是显得关系过于好了。 白豌身后轮椅之上的人,轻声道: “阿白,你既然报完了名,也正好回去让齐荼兄给你想想,你应考需要些什么。” 他说的平淡,但是听得出是有些隐隐魄力在其中。 白豌看着他,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子辰兄说的也有道理。 …… 郑州城。 名曰月泉涧酒楼雅间。 凌书墨特地选了一个偏远角落,连着装都变得低调了许多。 对面人面色复杂,目露深沉。 阿砚看着这两个不说话的人,忍不住道:“主人,我在门外候着。” “程直院原来是程家庄的人?”他淡然道。 程素望着面前低眉浅笑的凌书墨:“凌尚书,下官当年为了应考改了户籍。” 凌书墨凝眉深思:“程素就是程欢,当年程家庄瘟疫后幸存的人之一。” “是,觉得程欢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就改了!”程素笑道。 看着这人笑,并没有白豌那般明媚。 反而让人觉得心中有些不悦。 轮椅之上的人,他状似无意的品了一口茶。 “你改了名字,考科举!去画院那等毫无半点实权的地方任职,就不觉得委屈吗?” 程素附和着也喝了一杯茶:“那凌尚书辞了画师,封笔考科举做了礼部尚书。似乎一点也不委屈?” 这话怼的真是有些难受。 凌书墨也忽觉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 他镇定淡然,看着对面人道:“其实,凌某今日并非找你不快,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 程素终于正色,向着这人满眼淡然,细细打量。 …… “当年有个姓白的画师去了程家庄给死者画入殓图,之后去了哪里?” “而你,既然在三年前见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他真正的身份?” “那个早就在白云城找到他的人是不是你?” …… 雪落无声。 凌书墨向来淡然,却有些慌乱。 这一连三个问题让他胸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程素神色略感欣慰:“时隔五年,还有人还会追问这件事。凌尚书和韩画师,果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君子之交,情深义重啊!” 于是,他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 当即就捧出一个红色的锦盒。 锦盒十分精巧,打开后有一些比较散乱的草图手稿在其中。 无一不是民生百姓,乞讨之人,卖艺之人,亦或是一些货郎小贩的图稿。 他看着这些画扬声: “当年程家庄突发了瘟疫,官员无暇顾及,并且让我们自生自灭,甚至连一个帮忙入殓的人手都不够……” 程素眼中似在追忆过往,语速渐渐放慢: “路过的韩画师,他化名为白月。自称是个乡野画师,一边给程家庄死去的人画入殓肖像,一边帮着救治病患。” 这些,凌书墨从隐娘那里了解过。 只是,当他那拿起这些画以后。 那些人物栩栩如生,民生清晰,一笔一画都是其当年的心思。 这些画作,实在让人觉得眼中有些红。 “当年我只是个多年落第不中的秀才,因为考不上便在街头厮混做了痞子。” 程素的眼睛微微低垂:“程家庄瘟疫,他救了很多村民,但是我娘和我弟弟却最终还是死了。” “后来,他给我娘和弟弟画了入殓图,并且给了我银子,鼓励我去考科举。” 凌书墨轻笑了一声:“他对所有人,好像都这样。” 月白兄,从小就是这么个人。 哪怕成了痞子,换了壳子,内心深处也是这么一个人。 这也就是凌书墨从前也一直佩服韩妙染的原因之一。 程素觉得有些可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乡野画师白月,他竟然就是大赢画圣,也就是宫廷画师韩妙染。” “我记得当年,他还兴致勃勃说,自己要画出天下第一图。” 天下第一图么? 凌书墨的悄然看了看手中画稿,神态有些难受。 这件事,当年的月白兄的确和自己说过。 但是这句话,大赢哪一个画师没有这个心愿过。 一直以来,却无人能做得到。 程素接着苦笑:“他离开程家庄之后,与我说他要回去京城的什么寺里。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既然是回京,又如何会在路上失踪呢? 凌书墨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失败的知己,竟然完全不知。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三年前了。” 程素的语气骤然变得深沉起来: “那时,他蓬头垢面的被几个流氓地痞殴打。不仅衣衫破烂,右手残废,过去记忆全无。还在一个小巷子里偷吃被老鼠咬过的半块白糖糕。” 他的双手触及画稿,凝神看向凌书墨。 对面人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心口阵阵沉痛。 “或者,凌尚书你见过那种找不到家的流浪野猫吗?” 程素的目光赫然变了,他仿佛不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是一段不愿想起的过往。 “他因为想不起自己是谁,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的满身是伤了以后,还随便拽着别人就问‘你认不认识我’……” 程素记得,当年这人当时语气是何等疯癫落魄,不堪回首。 凌书墨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喉头一阵疼痛。 他的轮椅被紧紧握住,几乎要抠出些血肉来。 可是,他却还是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他完全不认识我,还变成了一个不识字,不会画,不会说的文弱废物。”程素接着说,“我便教了他学会打架,使用暗器和药粉。” “当时他居然要认我当大哥!他当小弟!” 原来,白豌喜欢认人当小弟,是这么学来的? 凌书墨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籍贯本就不在程家庄。当年。为了回郑州城应考,我在白云城只呆了三个月。”程素叹息了一句。 “别说,小豌这小子,学旁门左道的打架还挺有天分。” 然后,程素将茶水慢慢从茶壶倒了出来。 这水流, 如泣, 如诉, 凄婉又迷茫… ……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 一个曾画出《江心秋月白》那样画作,想要画出天下第一图,且惊才绝艳的画圣。 在多年卧床养病,失忆和被痞子无赖殴打之后… 他的愿望居然就变成了成为一个偏远小城的第一痞子和无赖… 第64章 原来他曾遭人追杀 听着那些自己不曾知道的落魄模样。 青衣人看着那画纸上梅花,似乎被褶皱弄的有些折断,忽然觉得更加惋惜。 “哎……”程素叹了口气,意味深长。 “救了他的白老爹是个老好人,但是因为常常出门打渔便顾不上他!一个身份不明的生人,自然是不好过。” “而且,当时他在床榻上养了整整两年的病……” “我遇见他时候,他左手都没有腕力,连石头都丢不准,还是我教他用的弹弓器械……” 白豌被白老爹救下后,曾经在白云城养过整整两年的病。 这件事凌书墨曾经从阿砚那里听到过。 但是当时,只是一个陈述。 如今听到别人谈起细节,他才发现那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人,掩饰过多少隐秘痛楚。 “你是怎么发现他就是……” 凌书墨的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 “就是……就是韩妙染的?” 他此时已经将自己侧目一旁,佯装镇定。 程素突然从盒子中拿出一支毛笔。 此笔原来上面刻有莲花,仔细一看竟然是和凌书墨自己常用的那支是一模一样的。 “这莲花毛笔,天下只有一对。据说是当年先帝赐给画圣韩妙染的。这支不慎掉落程家庄被我捡到。” 他双手捧起画笔,递给对面人。 韩妙染与凌书墨,书画双绝,情谊深重,天下皆知。 对面人接过毛笔,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布袋,里面赫然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笔。两两比较之下,其中一支确有折痕。 人,赫然就红了双眼。 当时洛文祺籍籍无名,他未曾考入画院。 这笔先帝只赐给了月白兄,是他自诩相知便分给了自己一支。 自死讯之后,便再也找不到另一支了。 “当时在白云城,我并不确定小豌……” 程素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人,然后轻咳了一声。 “不确定白豌就是韩妙染,直到我发现他手腕上有一道当年被我弟弟不小心弄伤的红色疤痕……” 凌书墨颔首看着他。 “凌某对你教授他这件事情无异议,只是……” 他的语气有些不甘:“为何从未告知凌某?” 程素深觉无辜,无可奈何的摊手:“这可不是我程某故意隐瞒啊!” “以凌大人和韩画师的情谊。如果发现他变成了一个废物,不是比平常人,更难过么?当年你为了他可是封笔了啊!” 凌书墨知道这人说的并不是重点。 尽管会难过,但是他也曾见过月白不会画的年纪。 比起对他才情的惋惜,更担忧的是他的性命。 “程直院不妨说的更清楚一些。” 他抬头看了这人一眼,悄然倒上茶水,递了过去。 程素接过茶杯:“韩画师当年身死后,卷宗说的是他出游采风被水匪劫杀导致的。但是我知道他不通水性,想必凌大人也知道?” 轮椅之上的人浅然一笑:“月白兄不通水性这件事,只要相处一阵子的人,都会知道。” 程素觉得面前这人真是够淡然! 哪里像五年前因为韩画师离世而强硬封笔的样子。 有多少人为此惋惜。 “可是当年的刑部却没有觉得这是个疑点,并且连尸体的指痕也没有进行对比就草草火化。”程素的眼神顿时微变。 “他一死,韩府上上下下二十几人包括厨娘和倒夜香的都失踪了,负责死者卷宗的人不见了,他的画竟然也全都消失了。” “呵……”凌书墨苦笑了一声。 这些他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趁着月白那具尸体火化前检查了一番,才发现根本不是本人。 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信之人和物件来证明这个尸体不是他了。 而月白府中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暴毙。 就连他找到的那个账房先生,也是只待了一月才侥幸找到。 其中牵扯二十几人,并非一个画师无端身死那么简单。 “程直院,你还知道些什么?”凌书墨定睛看去,仿佛想要从此人身上看穿些什么。 “比如,让那些给他诊治病症的人隐瞒他的身份?” 程素终于减弱了之前玩世不恭模样,正色道:“当年在白云城,他除了被地痞流氓欺辱外,我还曾发现有人在追杀他。” 此人语气变得冷冽起来:“韩画师曾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又与我有兄弟之谊。我自然会帮他,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闻言。 凌书墨突然忍着腿疾,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他将青袖扬起,双手作揖,向着程素行了个极大的礼: “程兄高义,凌某多谢您当年教授他与救治之恩。若没有你,他想必不会活的如今这般肆意自在。” 虽说,现在变成这样有些长歪了。 但是,若没有程素教这人打架和使用药粉,还有隐藏身份。 怕是以从前月白兄文弱模样,失忆陌生的环境早就身死。 程素难得受这么大的礼,不知所措。 这韩妙染被他所救,凌书墨居然对自己感激涕零,实在不可思议。 他谦恭弯腰,赶紧的将他的手抬起:“这份礼我怎么受得!凌尚书可不要折煞我!” 按照官阶,自己可没有对面人官大。 接着,程素便告诉凌书墨一些他已知的事情。 当年,他刚认出白豌就是韩妙染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并且想要致他于死地。便觉得月白的身份恐怕会引来祸端。 所以一直鼓励白豌呆在白云城,少和生人接触。 你想想,一个名满天下的画师,无故失踪半年后身死。 找到的尸体面目全非,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就判定他是遭到劫匪导致身死。 认识他的人或失踪或身死。 失忆之后在偏远小城竟然也被人追杀,实在诡异。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鼓励白豌去考画师。 万一,被人认出身份…… “凌尚书和韩画师,情谊深重,程某佩服。但是你当真要让他去考画师吗?”程素还是问出了心中疑虑。 凌书墨悄然将另一支莲花笔放回盒中,眼神讳莫如深。 “我已经对他隐瞒了他的身份,不能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让他连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都不能做……” 程素不解的看着他:“那万一有危险呢?” “如果连他的性命都无法保住,那就是我的责任。” 凌书墨难得紧紧扣住轮椅,眼神变得暗了起来…… 第65章 我俩是一对,明显你吃亏 半夜。 凌书墨摩挲着手中这一对莲花小笔,还有程素给自己的锦盒,饱含心事。 他决定等养好腿伤后,就立即回去京城,去到所有的寺庙看上一遍。 看看是否有月白兄留下的蛛丝马迹。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 明明月白兄就在身边,他却不能直接问他当年去过哪里,经历过何事。 青衣人眼神逐渐黯淡。 轮椅轻轻滑动…… 不知怎的就到了白豌的房间门口。 看那烛火已灭,人想必已经睡下。 “主人——”阿砚打算将其推离。 “等等!”凌书墨赫然停住。 “我想进去看看……” 他的眼中似是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明知道不得体的情况下却还想去看看那人。 阿砚目瞪口呆,他就那么看着主人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 这从前说是什么唯一知己和朋友,在门口关个窗也就算了。 如今怎的直接进门,像是窥人私隐的登徒子一般。 这头,凌书墨进了门。 他看到白豌书桌上全是画笔,书卷,一叠一叠极为可观。 这人为了学画,其实同时也在学习认字。 看得出,的确十分用功。 而这个用功之人,此刻正在床榻上,睡的如同死猪。 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处,死死熊抱着卷起来的被褥,实在是要多不雅就多不雅。 凌书墨似笑非笑,这人睡觉都如此不老实。 他觉着白豌就像小时候那样的野猫一般,该有的坏习惯是失忆了也改不了。 指尖轻拉被褥,想给这人盖上去,眸中情意已然变了。 他看着他。 面容俊秀。 整张面毫无萧肃之气。 不管经历了什么,都可以笑的那般明媚如春。 “今日听到程素那样说,我忽然觉的自己要是早些找到你,该有多好。” 他有些无力的自言自语。 凌书墨的身边,不论从前或是现在,也都只此一人。 月白兄是发小,是同窗,是知己,是挚友,更是他此生唯一佩服的同龄人。 他们从七岁就相识,十岁便相知。 一同进入书院,画院,画坛乃至皇宫。 哪怕月白兄失忆成如今的白豌,相隔千里依旧可以有相知之心,知己之情。 凌书墨目不转睛的看着床榻上的人。 近乎是顿悟一般随手拿出那支完好的莲花小笔,想要悄然放在这人的桌角。 他想,以这笔价值连城的做工,白豌一定会视若珍宝的藏起来。 正要这么做的时候。 “谁啊——” 耳边这人慵懒声音悄然出现。 白豌自从之前被何翔暗算以后,一直都睡的很浅。 特地弄了个绳索,只要有人靠近床边,就能立即觉察。 当然那次醉酒不算,谁成那样子都是注意不到的。 白豌以为可能是房里来了什么小偷,或者是某只大老鼠,野猫之类。 没想到,一睁眼便看到凌书墨清雅俊秀的脸就在旁边。 衬着月色,竟然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目光。 两人原本挨的很近,但是刚才因为某男的误会一下推离开了几丈远。 “子辰兄?”白豌奇怪的看着这人。 印象中,凌书墨不是这种会半夜偷偷摸摸去别人房间谈事情的人。 不会是有什么秘密要谈? 轮椅之上的人没料到这人会突然当着自己的面醒了,一下就马上侧过了目光,将手中笔递了出去。 “我有一支毛笔十分好用,便想着给你送来。” 白豌看着这人手中笔,虽然隔的不近,也能觉出价值不菲。 他顿时两眼放光,顾不得自己只穿着亵衣,一下就跳起来接过笔。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的笔用秃了啊!正好需要一支!多谢啊,子辰兄!”白豌喜滋滋的将莲花小笔收下。 凌书墨看着这人将笔手拿着,顿感欣慰,露出淡然一笑。 可是这头,白豌却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这笔,细细端详: “哎,我记得子辰兄之前也有一支差不多的,上面也是有莲花花纹的刻痕。只不过中间好像折断了。” 他玩世不恭的看着凌书墨道:“我们……不会是一对吧?” 此言一出。 轮椅上的人蓦然瞪大了眼睛,有些将坐不住。 眼中似是吃惊,震动,不可思议,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尽管他知道,此一对,非彼一对。 先帝赐物,一向都是一双,一对的物件。 当年的月白得到这对笔后,也只是说知己情谊,不论什么封赏都可共享。 如今,却仿佛有了变化。 太荒唐了! 凌书墨猛的握住轮椅的扶手,向后退去。 这来时候的路本没有那么坎坷,但是他却有些找不到回去的门。 他凌书墨这辈子何时这般窘迫想要逃离什么地方过。 白豌看到这人出门如此麻烦,一下就放下手中笔,去扶住了轮椅。 “子辰兄,你小心着点!万一摔坏了,大赢就少了一个好官啊!”他焦急的说道。 凌书墨望着白豌,心里情绪十分复杂。 好半天,他才轻叹一声:“无妨,我自己可以回去。” 白豌似笑非笑,轻轻推了下轮椅:“子辰兄,我知道我刚才肯定说错话了!我说的那一对,你是不是听歪了?” 此时,不答话大概才是最好的。 轮椅上的人却还是一怔,不知道怎么接下来这个话头更好。 某男一看到凌书墨这窘迫模样,似乎心里十分了然。 自己果然是说错话了。 人家一个高洁俊逸的大家公子,还要延续香火娶媳妇呢!怎能无端端被自己拿来开玩笑呢? 还断袖呢! 谁断袖!他家子辰兄也不可能是断袖的! 还敢用自己说成一对。 真是该死。 于是,白豌郑重其事的看着面前人,难得正经的语气说: “子辰兄,你放心,刚才我只是说的笔,你可千万别生气!你又不是小洛洛,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凌书墨勉强移开了目光…… 然后,白豌又补了一句:“再说了,就算你看上男人,也不会看上我啊。说我俩是一对,明显你吃亏了嘛!!” 接着,就是这人明媚而又爽朗的笑容。 凌书墨眉目微微一皱,只觉得有些许的头疼…… 第66章 竟然是在逗自己开心 之后的一个月,为了所谓的应考,白豌在洛文祺画斋学画下课,便几乎日日来找凌书墨讨教画作。基本每次去了,都能得到些新的感悟。 主要是因为,他看到凌书墨这段时间的右手胳膊伤没好,也在练习用左手执笔。 而且,凌书墨说话也比洛文祺正常的多。 不过,白豌自觉自己用功,却发现这凌书墨的眼眸子里的光是一天比一天暗淡。 说躲着自己倒也不像,可是只要在自己身旁就仿佛在保持距离。 忽近忽远,令人琢磨不透。 那人看着自己总是不住叹息,亦或是十分刻意的回避目光。哪怕是就坐在自己身旁,却都觉得仿佛千里之遥。 白豌觉不出发生了何事,只好半夜细心研究, 不知是花了多少心思钻研,他终于顿悟。 这日。 凌书墨看着身边白衣的白豌拿着画笔。 一笔一画,恍如隔世。 痞子被长期的画卷晕染,也多了些文人气质。 待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推动轮椅过去,白豌放下笔隔。 这人左手仅仅学画三个月,人物自然是完全画的不尽如人意,山水画也可以说画的一团和气。 但是寻常的花草,蔬菜,小动物,却十分入门。 毕竟是两大画圣教授他,再加上本身的天分,能画得出完整的画,其实真的可以算得上进步神速了。 不过,待他抬眼一瞧,还是被画面惊住。 “你画的这是……” 画面虽然是十分简陋,用笔也有些生涩,造型也不太准确。 但是却能准确的看到是六个人在山中逃离,无数人倒在林子里,像是死了。而且山林不远处还有个象征玄璃和大赢边界的石碑。 如此复杂的画面,若说画技实在是没有多少。 但是意境却有,泣血氛围也有。 而且看得出这非一两日之功,以白豌如今的左手水准,怕是画了挺长一段时间。 平静多时的凌书墨,喉头先前压制住的情绪终于让其不禁有些哽咽。 他双目微红:“你为何要画这个?画了多久了?” 白豌正色道:“没有多久!也就一二三……天吧!” 语气拖的有些刻意。 其实,他画了整整七天。 不过面上,需要装作一副天纵之才的模样。 自那次守夜,他就觉得凌书墨经历此事,必然心中有恨有愧。 如果只是给那皇帝说和写,他应该还是啥也感受不到。 起码得给张图看看!说不定效果好些! 某男想的简单,做的直接。 凌书墨眼中赫然出现一点流光,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情绪更是复杂。 他带着苦涩笑笑:“你果然知道……我放不下……” 白豌拍了拍这人肩头,真心道:“没有人能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还能笑着吃喝嫖赌的!” 忽觉自己比喻不对。 他自打了一下嘴巴:“我错了,子辰兄不会去那种地方。我只是觉得你肯定还想着这件事情。” “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有心事,其实画画也不一定非得画山和水,还有小娘子。” “如果可以给皇帝看到画,应该比干巴巴的字更有用吧?对你上禀告民情更加方便。” 看着眼前的男子以及他手中的画稿,不同寻常人的想法,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神采照亮对面人。 凌书墨似乎眼中有泪,唇口颤动,满心满眼似乎都有了点光亮。 其实,自他逃回国后,精神一直是紧绷着的。 对外一副恬淡安静,静若处子,实则还是对使团之殇耿耿于怀。 去了三十人,最后只有六人活了下来。 其他的那二十几人遭遇何等杀戮,他是亲眼所见的。 他不能与其他护卫说,因为不能提起其伤感之处。 也不能与旁人说,因为政局不可说。 更不能与洛文祺说,因为那人心中只有琴棋书画。 面前的白豌,月白兄让他有一种非比寻常的信任。 毕生知音…… 就是那种什么也不说,也能明白或者猜到对方所想的那种人。 凌书墨拿起画卷,双目微红的直视白豌道:“谢谢你!” 以笔系于民情,同悲同怆,上达天听。 所谓画师,不能只画歌舞升平,美人盛世。 月白兄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 他难得嘴角勾起欣慰笑容。 凌书墨笑了,不同于此前守礼般微微示意。而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实在有些让人动容。 白豌觉得这笑让他却之不恭。 他知道他自己长得俊,又是个一等一的好老大,时时刻刻关注兄弟的身心健康。 哎,天生老大,难自弃! “不过,你这人物画的实在是太过返璞归真。还是我和齐荼兄,一起完成此画为好。” 对面人却这样说道。 白豌听完,眯着眼道: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返璞归真是说我画的难看吧?” 凌书墨看着他,拱手:“其实这真,并非难看的意思。而是本我……” “难看,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难看!”白豌没继续听这人说话。 这货破罐破摔! 他把桌角一沓纸张拿了出来,上面都是此前失败的画作。 有人的手比头还大的,有弯着腰同手同脚的,更有人体造型画不对没法修改被涂改成墨团的东西…… 凌书墨看着这些画,实在忍俊不禁。 尤其是有一张画竟然因为头画大了,导致身体没有地方放。最后弄成了个头部精细,身体侏儒的小萝卜头。 此时,白豌看着这人眉头稍稍舒展。 他似是叹息,又似感慨:“这段时间,你眉毛就像是绳子一样拧巴在一起。看看现在的脸,可比之前好看多了!” 凌书墨怔愕,静静地看着他。 这人竟然是在拿画差的废作逗自己开心么? 行为像个稚童一般。 他笑了笑,觉得雪中似乎有些从旁不知何处燃起的火焰。 和谈失败,使团之殇,无端所起之情。 他不仅仅是担忧玄璃很可能和大赢有更多的敌对。 也担忧他自己会不自觉走了弯路。 本是沮丧的。 怕自己无法面对两国之间,如此恶事的后续局势。 也怕自己会导致身边的月白兄与他渐行渐远…… 无人再一直陪着自己一起面对一切…… 凌书墨看着面上爽朗笑容的某男子,不经意的摩挲着手中画作。 此时,似乎此前尴尬之意已经消逝。 他想通后,便亲自将画作捧起,悄然落下其朱砂名字,甚至已经想好了放于某处藏起。 第67章 啊?要公牛生崽图 上书房内。 因为玄璃国对大赢使臣被追杀一事,拒不给说法,并且已经开始威胁要屯兵压境。 嘉兴皇帝看到后,因得不到说法,而国库目前空虚不能迎战出兵,整个人怒不可遏。 “啪”—— 他猛的将折子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这些个混账东西!还真当朕怕了他们不成!” 明明已经是帝王,可行为却像个未开化的稚童一般。 老太监谷晓雨谷公公,独个儿站在一旁,生怕做些什么又会招惹了这发怒的天子。 毕竟皇帝随性杀人和关押党争官员,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陛下,您是天子,需注意仪态。”从旁走出来的李思蒙李丞相道。 “丞相,可这玄璃人要与我大赢为敌,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他们要什么公牛生崽!这如何做的到!简直是欺人太甚!” 皇帝一下小跑至他跟前,皱着眉头。 李思蒙笑道:“陛下,他们只是说要这样的条件,并非真实见到!” 皇帝急道:“那当如何达成条件,难不成给他们画一个不成?” “陛下?容老臣想想。”李思蒙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如此无奈模样,心生怜悯。 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这小皇帝的个性喜怒无常,毫无主见,也没有任何的治国之才。 比起先帝,嘉兴更不适合当一国之君,只适合做一个精通书画的纨绔子弟。 但是如今的朝廷,除了嘉兴外却也找不到更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 “这玄璃与我大赢的二十年之约还有一年多才到期限,玄璃新帝是个孝顺之人,一定会等到他父皇定下的条约到期为止,并不会在最近就马上开战。“ “而若他们仅仅只是想要‘公牛生崽’我们给他们便是……” “这半年我们再筹集军饷钱银,以抗玄璃军。”’ 嘉兴帝听的连连点头: “丞相说的是,可是不是您说的国库空虚?若是要画,那这幅画,谁来画呢?如今大赢画院有谁能担任此责?实在不行,丞相您来?” “哈哈!”李思蒙笑了一下,“老臣入仕多年,早就生疏。陛下还是不要为难老臣了。” 突然,他捻须看了看桌上画笔,耳边似乎响起雷霆之声。 “凌尚书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既了解外族,又有作画之才!”李思蒙淡淡道。 嘉兴有些担忧:“虽说这凌尚书是丞相的门生,但是他已经封笔五年。朕都不曾有办法让他下笔画图,丞相您能?” 李思蒙观察着对面人的脸色,微笑道:“从前陛下只是戏谑讨图。如今事关两国政事,不画可就是抗旨!” “您是皇帝,您有自己的威严。” 皇帝缓缓点头,却觉得还有疑虑:“万一,他真的不画呢?” 自五年前韩妙染去世,凌书墨就封笔不画,辞画官温书,专心科举。 这人直到三年前高中后,便一直在边境县城做县令。 直到一次阻止了南方蛮夷攻城,救了避暑的沁阳公主,才破格升为了礼部尚书。 诚然,政绩可嘉,但是却再也没有传出什么画作。 哪怕千金万金,皇帝金口玉言都换不来一幅丹青妙作。 如今,让其重新执笔,怕是难。 “他若抗旨不画,便杀了吧!” 李思蒙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随意遇见的阿猫阿狗一般。 “丞相……,他可是您的学生!”嘉兴皇帝疑惑的很。 这凌书墨可是李丞相在画院院士的时候就收的徒弟,还是看着长大的。 李思蒙忽觉自己方才眼里杀气外溢,便赫然收起,他整张面又突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陛下,臣当然是心疼自己的徒弟。但是他若抗旨,必然损害了您。若是画了出来,阻止了两国干戈,不失为一件美事。” 嘉兴托着下巴,回到桌前。 最终,他还是照着李思蒙的话,决定拟定诏书给还在养腿伤病的凌书墨。 反正不过是一幅画,凌尚书腿伤了,这手又没事儿。 只是,嘉兴皇帝写完这诏书之后,另一份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 “丞相,那其他当如何?” 李思蒙立马起身走近皇帝身边,道: “老臣有四个计策。” “其一,最近报考画师之人众多,不如增加招收名额,且分科酌考,已经报名者在每一科都收取费用。且各州府费用参差不齐,再叫他们必须出钱买朝廷提供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其二,可开征多项赋税。我朝人口众多,这人头税可多征收。商贾遍地,那这米税,菜税,茶叶税,农税等都可立下目名征收。” “其三,我朝的军队吃紧,不妨去多去剿匪招安,普天之下多少贼匪若是都编进军中,也可增加兵将。加上地位地下,吃穿用度必不用照着我们寻常军队来。” “其四,灵禹国与大赢还有玄璃接壤,之后正好有使团来此,我们可接待之时寻求借兵。想来灵禹一直寻求三国势力均衡,必不会坐视玄璃坐大。” 嘉兴听的头头是道,只觉得这世间丞相的计策是天下最好的。 于是,他立即提笔疾书。 他是大赢最高位置的皇帝,天下所有的人,财,人才,哪怕是匪徒都应该归他所有。 奋笔疾书之间,李丞相默默的看着他按照自己的意思下诏。 他眉头紧锁,捻须俯瞰,仿佛居高临下在看什么可随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两个人虽然是一站一坐,一君一臣。 但是谁也看不出,他们的位置悄然已经替换。 次日,皇帝便在早朝下令。 嘉兴帝提及当朝礼部尚书凌书墨,因有大赢画圣之才,接见异邦之责,更有如今还在边城的之近水楼台。 他需在期限内交出那幅《公牛生崽图》,以安国邦。 圣旨已然在七日后到达了郑州城。 彼时,凌书墨的腿伤已好。 他身穿官服,以清俊忠直之姿,跪下:“臣!接旨!” 整个洛府园林画生们,无一不跪拜在地。 目光却都聚集在那背影上。 大家心里默默腹诽。 这件事若有差池,怕是不仅会人头落地,还会殃及两国百姓,引来战祸。 但愿,能解决…… 第68章 只有神志错乱的人,才会认为男人可生子 凌书墨身穿红色官服,手执圣旨,目送传旨之人。 但是整个身形却一动不动。 白豌看着这人立在雪景之中,身形萧肃,似乎饱含心事。 层层站立的画生听完旨意之后,不由得窃窃私语。与其对比之下,这人更显孤寂。 “子辰兄!”白豌走上前去。 “阿白!”他淡淡一笑。 白豌实在能觉出这人面上无常,但是心中必然不是这样。 这人越是表现的云淡风轻,便越可能是严肃不可轻待之事。 洛文祺焦急的直跺脚:“呐,这什么公牛生崽,简直荒谬!谁能画得出这种东西!陛下分明就是让你送死!” 凌书墨站定,看了一眼手中圣旨,淡淡闭上眼。 然后,他右手凄然接过落雪:“不知道京城的雪是否也这般凉…… ” 一旁白豌调侃道:“这冷就多穿点!京城的雪就算再凉,那个皇帝老头儿多半也在屋子里烤火。用不着你担心!” “阿白,要慎言!”他幽幽道。 凌书墨看着面前人,很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这人还能笑的出来。 他可以为保家护国而死,为百姓社稷而死,甚至为知己而死。 但是独独为了一幅画,他是不愿意的。 可是这是皇帝下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看着凌书墨如此模样,白豌顿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的印象中,子辰兄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天下无双的。 哪怕被断腿和追杀,也不曾露出什么软弱。 不会有这样求死一般的表情。 凌书墨表情淡然:“这画也是死,这不画也是死。” “就算画出了这幅画交给玄璃,他们也可以随意判定喜恶。” “彼时大军压境,我便是千古罪人。” “到时……” …… 此时,白豌不禁握住他的手: “不就是一幅公牛生牛犊子吗?我相信子辰兄,一定画的出来。我认识的子辰兄可是最厉害的画师!” 凌书墨一怔,半只手被这双手包裹,只觉出温软,安心…… 这世间如此信任自己的人,便是面前人。 凌书墨轻声:“你就那么相信我?” 白豌笑道:“当然!” 语气笃定,毫不迟疑。 “你可是我兄弟啊!怎么会有人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呢?” 下一句话,却让凌书墨的眼赫然暗了又暗。 “咳…咳…”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咳。 只见洛文祺无奈道:“呐,这相信是一回事,画出来是另外一回事。这怎么画出一幅公牛生崽,我们想想吧?” 白豌立马挠挠头,走向一旁。 然后,这人痞气且无赖的拽着陈俞道: “陈二,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公牛可以生崽子。赶明儿,咱们要不要去抓两头看看?兴许真能遇见?”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旁边几人闻其言,顿感十分无语。 公牛生崽,男人生子。 这等谬论,阴阳倒错,有悖伦常。 除非完全不了解公母构造之人,神志错乱之人,否则不会有这等言论。 这根本就是玄璃国和陛下刻意刁难。 陈俞黑着脸看着他:“老大,难道你见过男人生孩子吗?” “这……大概也许没见过……”白豌顿时哑言了。 他的确是没有见过。 见着这有半分窘迫,半分尴尬的白豌。 凌书墨没来由觉得有些有趣,嘴角悄然勾起。 他突然觉得就算君要臣死,也得看死的值不值得。 ———— 入夜。 洛府园林。 画斋。 右手执笔的凌书墨正在桌前,他挥毫之中,笔法苍劲有力。画面精致淡雅,一眼看去栩栩如生。 然而,他最终还是将这幅画丢弃一旁。 独自一人,凝眉重思。 “主人,夜深了。应当休息了。”阿砚看着他说道。 他已经看到凌书墨从白日画到黑夜,却重复种种,抛之,弃之…… “主人,这画根本就是无解!”阿砚道,“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凌书墨没有理会阿砚的话,他笔中暗含刀锋,肃杀之意。 当初,他带着使臣到达玄璃。 无论国书,珍宝,礼节都是准备妥当,毫无半点纰漏。 哪怕是玄璃不让入境。 他一个不沾染烟花之地的人,也会想法子去那里。 或用金银,或用礼贤下士,打点玄璃官员。 如此,得到的竟然是扣留和追杀。 如今,那些使团之人尸骨未寒,却又逼着他画这图才能换回两国安定。 不说是刻意为之,都不会有人信。 凌书墨的手扣住毛笔,冷冽如风,不像是在画画,反倒是在宣泄些什么。 “子辰兄,这大半夜的。你还是听阿砚的话,早点休息吧!”一个身穿白衣之人,映着雪夜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既然你知道,那你自己还穿那么单薄。不冷吗?”凌书墨不动声色的回问了过去。 白豌悠然跳了过来,笑道: “不冷,不冷!你这里不是已经烧好了炭火么!还是很贵的金屑炭,我来蹭蹭。” 画罢,眼神还特意瞟了一眼旁边的炭火。 那眼神,确实是在看金子,没跑了。 连凌书墨都没想到,这人失忆以后,居然变得如此爱财。 不过,想来小时候,确实经常用他的银子买糖果。 他却又释然了。 “你是特意来看我这里画成什么样了吗?”凌书墨放下笔搁,将一旁的另一个小手炉递给他。 看得出,白豌从东苑过来,手冻的有些红。 白豌心安理得接受之,然后竟抬上来一个食盒子。 “小洛洛让厨房给做的夜宵,我看我一个人吃不完,就带来给你!”他笑笑。 凌书墨淡然的看着这人,不说话。 他能不知道那齐荼兄向来早睡,除了那次等陈俞之外,很少熬到深夜。更不必说什么夜宵了。 待到食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碗豆花鸡丝面。 几片雪山白玉般的丘陵之中,盘旋曲折黄色丝缕。零碎葱花,浮沉其中。 虽是看着平常,但却香气诱人。 这是凌书墨家乡蔡州美食。 亦是韩妙染的。 更是白豌特地让厨房做的。 当猜到一切以后,他才发现阿砚就是个胡说八道的,所有喜好里只有蔡州这句才是真的。 看着碗中食,白豌拿着筷子递给他:“快尝尝。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吃了!” 第69章 早点休息,看你的耳朵都红了(感谢喜欢野山枣的橘猫书友) 凌书墨手已然接过筷子,只觉得心中温度越发热了起来。 他抬手挑起面食,确乎想起当年与月白一同月下用膳,共谈心事的过往。 如今二人也是这般舒展,让人安心。 看着这样的凌书墨,白豌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这几年来会那么喜欢吃街头那家蔡州的美食。 为什么凌书墨在兰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是白糖糕。 大概有些东西,哪怕是失忆了,也不太可能会忘记。 “子辰兄,假如我的右手没有残,是不是可能画的出来这幅画?解决这个难题?” 凌书墨手中物顿时停住,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白豌似是感慨,乐道:“小洛洛说我的左手进步极快,这右手说不定也很是厉害。” 对面人静静的看了他一阵,眼中情绪复杂。 他笑了一笑,似乎有些苦涩落寞:“你说的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他本就是韩妙染。 当然是这样的。 白豌看着他,竭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也不知道自己失忆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个性,若是恢复了,会不会当场哭一场。 为了转移此刻思绪,某男子终于站起身来。 白豌扫视了下。 画斋桌旁画作,一张张混乱的叠在一起,似乎都被当作了废稿。 让公牛生崽,果真是个刁难人的题目。 他看到一些画中或是有单只黄牛,或是有单只小牛。 有草丛掩盖着的,也有乾坤阴阳道学之类,甚至还有镜子里的,水里的,都有…… 看的出,凌书墨想必是想了不少法子,都没能画出合适的画作。 “你不必看了,我并没有画出来,明日就是截止之日。此刻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凌书墨慢条斯理的放下碗筷。 “自古阴阳有序,皆是女子生育。而公牛生崽如此违背伦常的事情。确实是个难题。” …… 说到违背伦常四个字的时候,他赫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凌书墨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白豌。 这月之下,男子风姿自然是映衬的让人心神不宁。 “阿白,你对违背伦常这四个字,如何看?” 他幽幽问道。 谁料,这可算是触动到某痞子的情绪。 “大概就是违反大家都知道的规矩吧!”白豌笑笑。 凌书墨的眼中突然暗了暗:“那你觉得都是些什么规矩?“ 白豌撇嘴,开始细数起来: “那这就多了!比如男人生子啊!那男人和男人断袖啊!还有不尊师重道啊,不按照正道赚钱啊!打架输了不认账啊……” 然后,他有些好奇:“子辰兄,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凌书墨本是冷清如月气质,此时竟然在清定中有了一丝慌乱。 “没什么……” 白豌觉得这人似乎有所指。 难道是想问他这幅《公牛生崽》的画作想法吗? 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头疼。 这正常人都知道,男人无法生子!公牛亦无法生崽! 只是这其中荒唐,无人肯承认罢了! 硬是画一张公牛,一只小牛强说是父生子,也不会有人信。 这该如何是好…… …… 想到这里,白豌忽然脑中有了个诡异的想法。 他看向那青衣清俊公子,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凌书墨一眼便看出这人现在异样,悄然微笑:“你有什么就说吧。” 白豌蓦然笑笑:“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拖延一些时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让皇帝自动取消了这个画作题目。” 凌书墨神态本是恬静,闻言却是好奇起来。 “是何办法?” 这…… 白豌面色似有些尴尬,整张面儿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旁边的阿砚。 “这阿砚能下去吗?我得悄悄告诉你。”他道。 凌书墨有些不明白,却还是点头示意,让阿砚下去。 月色之下。 这白豌走近身来,朝着他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 凌书墨抬头一看,白豌的脸竟然一眨眼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霎那,这人眼睛的眼帘几乎就快要与自己碰上。 尤其, 这俊秀面容,明朗浅笑,洌艳唇角逐渐清晰…… 凌书墨觉得他们俩实在离的有些近。 自重逢之后,他们从未离得如此近过…… 其实,在更早之前,就算他们离得这样近。他也不会这样清楚的注意到对方的灼热鼻息和呼吸…… 他更不会注意到这人靠近时,竟会如此让人手足无措。 于是,手不自觉紧紧的抓住了衣角,整个人僵硬的无法动弹。 这头,白豌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人的不对劲。 他只是悄然的抬起一只手,轻轻附耳在凌书墨的耳边,将心中智计说出。 听者眼中淡然神情再也不见,只觉得背后似有一丝冷汗,手中无意识的搓着衣角。 待到说完,凌书墨才望向白豌:“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白豌笑的明朗,对此夸赞却之不恭。 只是,他觉得这人听后的表现未免也太平静了。 不应该是震惊,愤怒,最后羞恼的骂他荒唐吗? “你真要这法子?”白豌试探性的问道。 凌书墨望着他,低眉浅笑:“你有这么好的方法怎么能不用呢?” “信我就好!”白豌有些得意的扬起唇角,“只是你当真愿意这么做?” 因为这实在有些损害子辰兄的形象。 或者说,更多人的形象。 “你相信我,我自然也相信你。不论如何荒谬!”对面人却是毫不迟疑,笃定说道。 这话说到了白豌的心坎上。 这世间会这样说相信自己的,应该也只有子辰兄了。 自己失忆以前和凌书墨,想必也是互相信任的吧。 白豌不自觉看向他,面色本是淡然,却在其耳边悄然发现一抹红色。 “子辰兄,你还是早点睡吧。我看这晚上的风好像吹的你发烧了?这两只耳朵都是红的!” 某男口不择言,直话直说。 咳— 凌书墨整个人都呆了一下,却是表情复杂将桌上茶盏拿起,佯装若无其事的将茶水咽下。 他可能是从来也没有想过。 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这人的靠近变得这般忸怩。 第70章 凌大人怀孕,孩子父亲是谁? 第二日。 洛府园林。 负责传旨和携带画作回京的徐晨画奉来园中收画。 根据旨意,接到圣旨后的第三日凌书墨必须交出那幅《公牛生崽》图。 可是等了半天,除了一些一问三不知的画生外,并未见到其人。 忽地,一名俊俏纯良相貌的白衣人,路过传旨人徐晨面前。 “站住!那个画生!” “大人,小的有什么能帮您的?”这人嬉皮笑脸的搓了搓手。 看着这般痞子模样,徐晨白了这人一眼。 他不耐烦道:“凌大人和你们家居士呢?” 谁知,这人竟然挑着眉,无比戏谑道:“哎呀,大人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俊俏的小画童直接道:“凌大人他被诊断出了喜脉,最近动了胎气需要静养。居士去陪他看诊了。” 什么??! 凌大人怀孕了? 徐晨闻言,一下子懵了。 没错,这小画童就是白豌。所谓胡说八道,正是他的强项。 只见白豌颇为遗憾的看着这两个人:“你们是不知道啊,自从凌大人怀孕以后,害喜很是厉害呢!最近每日都吐。这两日别说画画了,下床都费劲。” 徐晨一下拽住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凌大人怀孕?那母亲……啊不……孩子父亲是谁?” 啊? 这是重点吗? 白豌倒是没想过这人居然问的那么具体。 子辰兄怀孕,孩子是谁的? 确实没想过的。 不过此时,没法子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赶紧熟练的滑跪在地上:“哎呀,据说是一个负心汉的。天知道是谁干的恶事!实在是太惨绝人寰了……” 蓦然,瞪大眼睛。 “惨绝人寰的吓人了……” 忽觉这个词好像用的不太对,他又补充了一句,却显得更不对了…… 看着这人越说越像是那么回事, “荒谬!这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呢?” 徐晨几乎是愤怨的将这人推向一旁。 “怎么不能呢?”白豌挑眉道,“玄璃向我们要公牛生崽图,不就是觉得在我们大赢,公牛都可以生崽了。那男人怀孕,有什么可稀奇的。” 然后,他贱兮兮的压低声音道: “不妨告诉你,我们大赢的男人都可以怀孕生子。你大街上看到的那些娃娃不一定都是娘亲的。就连你,徐大人说不定也是你爹生的呢!?” 听着这番荒谬绝伦的胡说八道,徐晨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可知道,戏弄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白豌眉开眼笑的领着徐晨来到大堂,一边走,一边道: “小的怎么敢戏弄您呢?谁都知道我阿白是最诚信的。从小到大半个谎都没撒过!最老实了!” 徐晨看着这张白净俊秀的脸,确实看着十分纯良可靠,容易接近。 可嘴里的话,听着就像是扯淡。 他们来到了洛府园林的大堂,里面空无一人。 徐晨正想找画童发作,却发现对方已经端来了一杯茶水给他。 不仅满面笑容,看着还十分老实。 这人完全没有想过,所谓白豌他越是笑的纯良,就越是憋着坏。 “徐大人,来喝点茶水。”他笑盈盈的将水递了过去。 然后白豌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个小楼,慢条斯理的对他道:“你看,我们家凌大人本就身子弱。前两天还去接圣旨,实在辛苦。现在还在养胎呢……” 徐晨怒着眉头,喝着茶水。 只觉出这人方才的话,实在荒诞可笑。 但是看向那小楼,却有真的看到一个青衣消瘦之人,半卧在床榻,好似十分难过模样。 “我看你们不如上书给陛下,就说凌大人身怀六甲,身子不适。晚些日子再交画,可好?” 徐晨哼了一声,觉得十分可笑。 这凌大人若是不画就是抗旨,那就直接可以判一个抗旨不尊! 可是如今是能画,但是因为身怀六甲,画的不顺畅!这可如何是好? 他觉着这凌书墨简直是自寻死路。 于是,徐晨对着面前这个俊俏的小画生道:“这凌大人如果不怕人头落地,我也不怕什么。上书便是!” …… 时间已经拖延了一日。 凌书墨依旧坐在画斋凝眉。 手中执笔,笔法飘逸。 他和白豌早就计划好了两项计策。 “子辰兄,我那样编排你。你不会生气吗?”白豌欠着身子,朝他道。 老实说,那番话自己也说的极为困难。 大概是…… 放下笔搁的人终于面色变了,他眉目看上白豌道:“我说过,只要你说的,有理的我都会相信。自然不会因此生气!” 如此淡然,毫无大悲大喜。 白豌竟然觉得心虚起来。 然后,凌书墨还是道了句:“不过是说了句,我假孕而已。” 我的子辰兄啊! 可不止这些! 白豌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弯腰:“我除了说你怀孕之外,还说你害喜严重,床都下不了。所谓被负心汉抛弃了……” 越说到后面便越是觉得自己胡说八道之功力,日渐长进。 然后,这货探着头看着这人,眼睛乌溜溜的转来转去。 身旁青衣人终究是停了下来,右手中笔放下,左手无意识的捏住衣角。 “那你……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 好半天, 居然就挤出这样一句话。 白豌尴尬一笑。 这人,难道是都不会有脾气的吗? 换做其他痞子,早就一拳头招呼过来了。 不过,凌书墨确实也不是什么痞子无赖,不能将其与之前认识的那些兄弟们相提并论。 “呵呵!”某男故态复萌,开始无意识逗弄道,“不过我还真是好奇,假如子辰兄真的像姑娘一样有孕,那孩子父亲应该什么模样?” “一定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对吧?至少也不能比我差!” …… 这货就是仗着凌书墨脾气好,才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置荒唐之言于无物。 “送你……”凌书墨慢慢侧过身,将一幅小样给他。 白豌接过画,只看到一个小女孩旁边,两棵竹子下,有个把斗笠背在背上的人,诡异的撑起一把油纸伞。 他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盯着看啊……看啊…… 妮…竹…本… 你…笨! 最后,终于顿悟:“好啊,子辰兄这是拐着弯骂他!” 什么脾气好? 其实是发脾气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于是,他道:“子辰兄!今天晚上,我就不带夜宵给你了!自己一个人吃!” 忽觉威胁的力度不够,又加了句。 “吃光它,连汤都不给你留……” 第71章 绝不可能男生子,朕又不是无知稚童 金銮殿上。 嘉兴皇帝正在上朝。 此刻,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更多奏报。 但是,他正等着郑州城带来的《公牛生崽图》,或者说在等凌尚书的一个罪讯。 结果,负责取回画作的徐晨徐奉画却送来了一个奏折文书。 “徐爱卿,让你去取的画呢?” 徐晨呈上文书后,有些犹豫不决。 他环顾四周,又看向殿上之人,猛然闭上眼睛道:“凌大人说,他身怀六甲,需要待产。作画之事需要往后延长些日子!” 嘉兴帝一听,笑的不能自已:“凌尚书是个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呢?朕又不是无知稚童!” 此言一出,百官忍笑。 如此谬论,脑瘫痴儿都不会信。 然后,他一面笑一面打开奏折文书,细细看去,却是凌书墨在其中写了些内容。 字体依旧飘逸俊秀,但是却让他面色看的越来越黑。 这其中意思大概是:陛下既知男人无法生子,又为何要画公牛生崽图呢?玄璃国如此对待大赢,还要满足其可笑要求,岂不荒谬! 嘉兴帝一下怒了,虽然自己理亏,却依然觉得这人直接指出,实在有些抹了自己的面子。 他正要将奏折摔在地上,却不想李思蒙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皇帝一下撇嘴,满面怒气。 他抬眼俯瞰下方,却见群臣因为方才男人生子之言,已经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嘲笑他。 “笑!笑什么笑!”嘉兴还是忍不住把奏折摔在桌上。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想要去刑狱司过日子?!”嘉兴声音恼怒至极,正要发作。 然而,户部尚书田源则是走上前去: “陛下,这阴阳悖论,本就荒谬。凌大人此言不过是想要陛下您清醒!玄璃虎狼之心!就算我们满足了他们这次的要求,下次呢,下下次呢?“ 殿下百官一阵沉默。 这位田尚书还真是头铁。 果然,嘉兴帝对这言论十分不满,直接道: “朕平日里看不出来,田爱卿和凌尚书关系竟然如此好,您这么喜欢让清醒,不如就去刑狱司的水牢里清醒清醒!” 言语中,其威吓震慑,不言于表 百官眼睁睁看着户部尚书田源被人架着,直接拖出了金銮殿。 就这,谁还敢忤逆陛下。 台下百官顿时噤声。 自从陛下执政以来。 刑狱司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关进去各职官员,再这样下去,怕是卖官都赶不上被削的官位多。 “陛下!”李思蒙走上前去,行礼作揖。 嘉兴帝面色缓和下来,立马侧身向着他: “依照老……哦……李丞相之言,怎么做比较好呢?这玄璃使者已经在催了啊!” 李思蒙立马欠着身子。 他的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些威吓:“凌大人身为男子,绝不可能有什么身孕!此画如此艰难,依老臣之见,他可能是无法作出此画。才出此下策。” “对,他肯定是无法作出这画才有此借口!”嘉兴语气略显不满。 李思蒙拱手作揖:“凌大人为陛下殚精竭虑,这应该只是他一时糊涂想出此法,还请陛下不要开罪他。” 嘉兴帝连忙侧回身去,恢复帝王威仪: “那可不行,他可是礼部尚书,有外交之责。为了换得两国安定,莫说是一幅画,哪怕玄璃要朕交出他这个人,他也得去!” “众爱卿不必多言!” “朕马上下旨让玄璃使者黎阳和刑部提刑司林淄一起去取画。若是他交不出来,可直接押送回京问罪!” 群臣不禁哗然。 但是,却无一人敢有异议。 …… 丞相府。 李思蒙回到府中,正要休息。 此时,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拿着两件东西向其禀告。 “丞相大人,这是郑州城加急送来的。” 递上物件的时候,此人还十分认真的看着他:“这是凌大人前些天随奏折呈来的,下官觉得兹事体大,有必要先交给丞相大人。” “凌尚书的?” 李思蒙的神色犀利,眼眸深邃。 于是,他将奏折草草一看,无非还是当初玄璃杀了使团那一通的建议,毫无新意。 李思蒙扔向一边,然后有些百无聊赖的打开卷轴。 要看看这封笔五年的画圣,究竟要交上来一个怎样的东西。 然而,当他随意打开看了这幅出使图后,面色十分黑。 这凌书墨不是已经封笔五年了么?怎么会重新开始作画起来。 而且这画,实在诡异。 这分明是大赢出使以来,遭遇的各种践踏,侮辱,追杀。 尤其六个人逃离山林之时十分狼狈,象征着大赢之国殇,桩桩件件,如泣如诉。 洛文祺和凌书墨二人合作的人物画是十分厉害的,每个人物都画的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愤慨不已。 哪怕弃画入仕多年的丞相看了这画,不由得也是心中一惊。 看官必会感慨玄璃如此对待大赢,简直岂有此理。 若是陛下看到,无论何等铁石心肠,都会为之动容。 可是,李思蒙心中觉得诡异,印象中凌书墨不像是会画这种画作的人。 这等自以为是之作,给这种事件作画的行为,真倒是和那个已经深陷地狱的魑魅魍魉有些像。 “丞相大人……”身旁人瞧着他的面色不是很好,有些担忧。 “哦!”李思蒙捻须之下,似有思虑。 然后,他将卷轴和奏折拿在手中:“你下去吧!本相自会处理。” “是!”那人恭恭敬敬的退下身去。 不一会儿,却只见这个身着官服,慈眉善目的丞相,拿着物件径直走出门去。 厨房的厨娘,头一次看到自家大人来到这里。 她不禁吓得叩拜跪拜。 然而,她却被直接遣了出去,半点旁的吩咐也没有。 恍惚间,厨娘看着那个平日里不沾染庖厨的丞相大人,竟然把什么东西扔进了炉灶之中。 熊熊火焰,那卷轴和奏折便随之逐渐消散。 李思蒙看着它们,眼瞳之中顿染殷红。 一向淡定温雅,睿智有加的丞相大人居然亲眼看着它们一点点消失殆尽…… 第72章 娘儿们摔倒都不会哭,何况我是男人 洛府园林。 玄璃使者黎阳与刑部提刑司林缁已然与一众官兵来到此处。 黎阳环顾四周,只觉出这等奢华雅致之地看着极为扎眼。他倒要看看,那个从玄璃手中死里逃生的凌书墨究竟是何等人物。 没有人会相信那所谓的男人生子,此乃无稽之谈。 尽管坊间已经传闻,皇帝逼迫此事件,自己本就荒谬还拒不承认,百姓一片哗然。 “呐,黎阳大人远道而来,真是辛苦呐。”洛文祺走上前去,眉眼上扬。 对面的人打量了这人一眼,只觉其大胡子震慑,却阴阳失衡,向后一退。 这传闻中的三圣怎是个如此扭捏作态,言行与外表相去甚远的人。 咳咳…… 他轻咳一声:“你就是凌大人?还真是什么地方的人养什么地方的人。我看这大赢的男人都是些绣花的娘们儿。” “是不是一会儿,交不出来!你还要梨花带雨,摔在地上哭一场,找个人哄哄啊?!”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 洛文祺的脸都黑了! 他之所以变成这般扭捏其实压根也不是自己所愿意。 把他说成娘们就算了,还随便摔一下就哭! 隔壁街头八岁的小妮子都不会因此哭着求哄! 当即便是咬牙切齿的笑道:“洛某并非凌大人,这画也并非交不出。不如您再等等如何?今日必定会交给你!” 嘴上说的得体,实际心里已经将这人的历代祖宗都骂了个彻底。 黎阳看着他,冷笑一声。 这公牛生崽图本来就是开罪大赢的一个幌子。 既然大赢是个被人杀了使团都不会出兵的软柿子,那么交不出来图,玄璃可就要摩拳擦掌了。 所谓礼尚往来! “啪”的一声。 黎阳却是摔在了地上,一下子屁股蹲儿结结实实的接触地面。 他觉出有人踢了自己一脚,怒狠狠的瞪着这个大胡子娘娘腔。 “你!你可知道折辱玄璃使者该当何罪?!”他怒道。 洛文祺翘着个兰花指,和颜悦色且担忧的看着他:“呐,大人您不小心摔地上了,要不要哭一哭。我来哄哄你?!” “你!”黎阳气不打一处。 他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又不是那些个白皙香软的小倌儿。怎能被当成娘们哄! 于是,提起腰间配剑,就要朝着这人刺过去。 没想到,对面人竟然是直接将其衣领和腰间衣服拽住,直接举了起来,整个空中旋转了起来。 “放肆!” 他自诩武力颇强,却被这人当着所有手下的面,凌空摔了出去,实在是丢脸至极。 啪—— 啪—— 身体和地面亲密接触,痛叫出声。 黎阳看着这人,满眼不可思议。 不过是个画画的文弱娘娘腔罢了,何以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来人!来人!给我扣住他!”他道。 前来的府兵立即围上前来,将其团团围住。 场面声势浩大,极为有气势。 不过,他们不敢上前。毕竟武力值最高的黎大人,都控不住这人。 洛文祺扫了这些人一眼,只觉得心中痛快。 叫你们这些人欺辱子辰兄。 当初把人伤的重伤养了那么久,这点教训算轻的了。 正想着,黎阳忍着疼爬了起来。 只见他怒目而视看着这些画生,想要杀一儆百。 刑部提刑司的林缁连忙走上前去,满目堆笑:“黎大人,过两天刚好是佛诞节。贵国信教,若是此时杀戮,恐引起神明不悦。还是……” 话罢,眼神示意所带府兵,隐隐按示其退下。 黎阳作势愤然放手。 玄璃国信奉神佛,不是一日两日。当年所谓与大赢互不侵犯条约也是正好选定在某个观音节日子。 可是他们本身百姓却是生性狂傲,好勇斗狠,喜欢无端斗殴的人。实在不能说是不是一种矛盾。 “哼,谅这些人也翻不了什么花样!”他道。 林缁瞧着洛文祺,点头示好,可是对方却是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便侧目别处。 此时,站在帘幕边的白豌看着这里边似乎火药味有些浓重。 他有些踌躇,脚步不断踱来踱去。 然后,他悄然问了问身旁还在作画的凌书墨道:“子辰兄,你来得及吗?” 正在执笔作画的青衣男子向着他,一面笑,一面道:“你不是相信我吗?” 这相信是一回事! 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白豌有些担忧的看着正在作画之人,只觉得小洛洛大概是要顶不住了。 于是,他便是稍稍拽了拽这人的手腕处的红色衣袖。 期间,手指指尖微微划过其手背皮肤。 看着平常,却让那个人觉出些颤栗来。 不知何时开始,只这种肌肤之间丝丝轻触,都能让人恍若雷击。 凌书墨目光由下而上看着这人的指尖,又到了他的半侧的俊秀面颊,突然不敢正眼瞧对面人。 然后,他自顾自轻咳了一声。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拽着我……” 白豌有些懵,立马松手:“哦,那我不拉着了!” 尽管他觉得奇怪,从前哪怕抱着这人上马车的时候,也没见其这样反应。 碰一下手,怎么了? 然后,他探着头便看向凌书墨笔下的画作, 一切想法皆按照他们之前商讨的模样。 “子辰兄,你不愧曾经是画圣。实在比我画的好太多了!改天可得教我!” 然后,白豌则是突然挑眉:“唉,你用了两种不同材质的颜料,是吧?” 凌书墨身形顿了一下,想是没料到这人竟然一语中的。 他看向这人,眼神复杂,只觉得不像是白豌能够知道的事情。 他自然不知道。 自从白豌知道自己从前便是韩妙染之后,便试着去了解很多从前不了解的作画细则。包括颜料,墨汁,如何落款盖印等等。 如今对其中的了解,已非往日可比。 “是!”凌书墨略感欣慰的看着这人,幽幽道,“你那日提出这样的方向,我便循着想,发现用这两种颜料能事半功倍。” 随后,他执笔题款,后拿出私印,沾上印泥,盖之。 如之前所说,那私印上,是有一个缺口的。 白豌不明就里的看着那个缺口,忽地笑道:“你这私印缺了个口,又旧又破。赶明儿,我给你弄个新的!” 凌书墨带着一抹淡淡笑意,看着这人微微颔首。 当年他因为听到了月白的死讯而封笔,后折断莲花毛笔,砸坏私印确实是有些意气用事了。 …… 第73章 荒谬!原来公牛真的可生崽(感谢爱吃野山枣的橘猫书友) 此时,外边的黎阳已经怒道:“凌大人!您是画不出来吗?” “谁说!凌某画不出来?” 一个清亮自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身着红色官服的凌书墨,右手举着一个卷轴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眉目镇定自若,步履淡然有序,完全没有半点被其震慑,退怯之意。 然后,他便是举起右手画轴,左手拉开束缚的红色面线。 “唰”的一声。 一幅金色祥云环绕的画作被打开,远远看去一片神佛之势。 众人不禁惊骇。 竟然真的可以看到一幅《公牛生崽图》,严格来说这应该算《观音送牛犊图》。 他们双眼瞪住,不禁纷纷凑上前去,手指纷纷靠近,却又不敢触及此画。 这幅画上是一慈眉善目的白衣观音,一身白袍端庄典雅,祥云光照。雍容华贵的手中抱着一只毛色不全的粉色小牛。 而在这观音莲花台下,则是一只长着硕大牛角的壮硕公牛,腹部滚圆硕大,似在祈求亲子一般。 这…… 实在是剑走偏锋。 寻常说公牛无法生崽! 此为有悖伦常,但是仙人所赐就不用在意此天道伦常。 玄璃国百姓上下本就信奉教,对神佛之事深信不疑。 既然没有子嗣的妇人可以求子,为什么公牛就不可以向观音求牛犊子呢! 这是白豌当时告诉凌书墨的。 陛下看到奏折和听到他怀孕的消息,一定会当场发作。届时百官私语,必将嘲讽陛下无德。 若陛下因此醒悟,对阵玄璃,尚有一线生机。 若不能,那就只能趁着这些拖延的时间,尽量画出画作。比如用这神佛之说来画了。 白豌虽然自己画技平平,但是想法却多。 尤其,和凌书墨商讨之后更是相互认可,步步完善。 如此曲折。 实在荒谬却也合理。 假若玄璃皇帝不认这幅画,那就是认为观音不可信,神佛不可信。 举国信教,若是皇家都不信,恐动摇百姓之心。 所以他们不得不认。 “这……” 玄璃使者黎阳看着这幅画,心中有怒气,却实在是发不出来。 正当此时,凌书墨扬起手,吩咐灭灯。 天色正值黄昏,画作本就看的不清,待到周遭忽明忽暗之时。 凌书墨手中的画却也开始变得和此前不同。 只见画中,那只长着硕大牛角的壮硕公牛。身旁竟然多了一只小牛,而原本的牛肚子也干瘪了下去。 周围无数玄璃随从也在看,纷纷叹服。 凌书墨用了两种颜料作画,一种是用某种海石制作而成,只要是白天就能看到,但是晚上却看的模糊不清。 另外一种是用某种贝壳粉末做成的,当晚上和灯灭了才能看得到。 此为惊世荒诞之作。 这画白昼看出画的是公牛向观音求子,夜晚便显示的直接生崽。 不论在理,还是在形,竟然可以将《公牛生崽》这等荒唐的东西弄出来。 黎阳咬牙切齿的看着画作,眼中说不清是因为看到奇画的震惊还是震怒。 “凌大人,果然是画圣之才。幸亏你从玄璃回来,没伤着手。不然本使就看不到这样的奇画了!” 语气中所谓调笑羞辱之意,溢于言表。 玄璃国挑事儿之由头,被这画挡了回去。 他实在不满。 凌书墨仰目端看,只觉得这人分外可憎。若非理性,他手中剑早就刺了这人好些窟窿。 明明心信神佛,却不惜挑起战乱。 那些使团中死去的无辜随从,这人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身旁的白豌看到凌书墨面色淡然平静,手指却不自觉的捏住衣角。 与凌书墨相处的时间越是久,白豌就越是发现。这人虽然面色无常,手中总会无意识的捏着些什么东西掩饰情绪。 “那是自然啊,我们家凌大人的才能不是你们玄璃人能想象的!” 白豌嬉皮笑脸,并悄然站在凌书墨的身前。 端的是一副护犊子的狰狞神情…… 黎阳本就觉得心里不舒坦,这无缘无故出现的白衣画生,一下就惹怒了他。 “你是什么东西,本使和你们大人说话的时候,下人就不要插话了!” 还未等凌书墨说些什么。 白豌立马欠着声音:“大人你说的是!小的不是什么东西,大人您才是东西。而且是这世界最好的东西……” 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您老人家绝对比百日轩价值二十两的云锦更像值钱的东西!!!” “阿白!”凌书墨低声制止其话。 白豌不得不住口。 “黎大人,这位画生是刚收入画斋的,口不择言。您应该不是那种会计较此事的人吧!”凌书墨拱手作揖道。 “哼!!小小画生,竟敢如此无礼。本使懒得和你计较!”黎阳直接抢过卷轴卷作,转身便拂袖而去。 看着这人出大门的背影,白豌不耐烦的瞪了他好几眼。 实在难以理解! 为何朝廷会如此优待这个杀了他们使臣的敌国使者。 呸! 于是,他悄然招呼了下洛文祺院子里一只橘猫,使了个眼色。 这是自家用野山枣养熟的,极其聪慧厉害。 只见它和白豌一样狠兮兮四目相对,心领神会,便窜出门去。 “啊——,哪里来的野猫!” 门外传来那值钱东西的一声凄厉惨叫。 “呸,子辰兄身上的伤用你几个猫爪痕还,便宜你了!”白豌笑的邪性。 …… 夜色之下。 风静萧肃。 刑狱司林淄立在门前,将还未离去。 凌书墨走上前去:“林大人,此画已交!您是不是也应该回京复命了。” 对面人笑道:“都说凌大人封笔多年,没曾想依然这般画技高深,下官佩服!” 凌书墨淡然道:“这幅画是阿白与凌某一同画的,并非一人之功。” 林淄心中一叹:这世间除了韩妙染和洛文祺之外,竟然还有人能与凌书墨一同作画。 他不禁将目光看向这白衣画生,这人正在整理方才衣袖,抬眸之间尽是明亮之色。 他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人总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一般。 沉默片刻。 “凌大人。”林淄作揖,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有旨,你若画不出此图便押解回京问罪。” 凌书墨沉默了一下,脸色却并不是太好。 当今陛下,在使团一案后还能做出此等事情来逼迫良臣。 着实令人心寒。 “如今呢?”凌书墨平静问道。 林淄拱手作揖:“凌大人,您的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京中礼部更多事宜,还需要您来亲自处理,尤其灵禹即将来我大赢……” 语气越发听着刺耳。 “所以……”凌书墨面上淡然,“不论我是否为大赢解决此围,都要回京。” “是!”林淄道。 周遭空气一阵沉默—— 凌书墨注视着这个人,眼中似是震惊,又似懊恼…… 第74章 老大绝对不能做断袖 夜里。 那刑狱司林淄因为拿不到人,已经决定回京复命。 而玄璃使者黎阳则不得不接受那幅《公牛生崽图》,带着满腔不悦回去玄璃。 但是玄璃是否能就此罢休,尚未可知。 此荒唐事件,算是勉强落下帷幕。 凌书墨犹豫道:“后日,我便要回京。” 这算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朝廷命官,又不是闲散王爷和皇亲贵胄,哪里能日日在外晃荡逍遥。 他已经在郑州城待了快三个月,因为距京路途较远,公文的批改速度都慢了许多。 导致阿砚给他来回跑腿的时候,总是抱怨。 “阿白……”凌书墨看着对面人若有似无的上扬唇角,似乎觉得十分遥远…… 虽说从前也分离过,但是此次却显得尤为舍不得。 白豌几乎对他有求必应,二人朝夕相处,相对作画,甚至他再没问过自己关于身世过去的事情。 “后日啊,这么快吗?”白豌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凌书墨走至他面前,细细看着他。 月光倾泻,清风拂面,眼中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一些若有似无的情意。 “是。”他静默无语。 白豌一下跳了起来:“那上次,我没能好好送你。这次得要好好给你践行。” 神情洒脱又明朗。 凌书墨怔怔的望着他。 心里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啃噬着。 “还有些事情,我会告诉你。” 他打算告诉他真实的身份和过去。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白豌几乎就可以确认凌书墨要告诉自己,他就是韩妙染这件事情。 人都是比较怂的。 尤其如今的自己已经支撑不起过去。 “那敢情好,我后日就在城郊等着。”白豌嬉皮笑脸。 诚然,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 正值十二月。 洛府园林雪落依旧不止。 然而,这个身穿白衣的人正面带笑意和身旁青衣人谈话。 不远处,穿着黑色劲装的陈俞正在偷听。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怕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感到十分好奇,便整个人趴在假山上。 结果才趴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身旁有个穿着艳丽的大胡子跟在旁边。 于是,他两眼一黑。 “呐,陈公子,想听什么我们一起听!”洛文祺的胡子悄然抖了抖。 陈俞尴尬万分,立马就想离开。 可是,他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这里竟然是最合适偷听观望的地方。 他万般无奈,只好继续趴着。 洛文祺看着画斋中面对面的两人,顿时感慨: “呐,真是羡慕。小白和子辰兄的关系这么好。要是我也能找到那么个相知的人一辈子在一块儿,该有多好……” 然后,他目光朝向身旁人,眼中湿漉漉,水润润的。 陈俞白了一眼这人。 “呸,我们老大可是要娶妻的,什么一辈子在一块儿?!瞎扯!” “呐,你是不知道了。他俩从小就在一块,除了生离死别那五年之外,可从没分开过呢!” 洛文祺看着那两人,眼里仿佛星辰大海一般明亮。 “从小在一块儿?”陈俞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也只能是发小,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是个兔儿爷?!” 这人眼中无一,不是对这违背伦常之事件的鄙夷。 洛文祺看的出这人眼中对断袖的厌恶,只觉心口一阵沉痛,却还是道: “呐,兔儿爷又如何!也没吃你家大米。” 陈俞看着这大胡子就觉得心里恼火,听着更是不悦。 “总之,你是兔儿爷也就算了,可别把我老大带坏!老大活着多不容易啊!” “呐,那怎么能说我们把他带坏呢!” 洛文祺这就不干了,这断袖还能说谁把谁带坏一说么。 陈俞厉着声:“总而言之,老大绝对不能做断袖!” 话罢,俩人却是眼锋交汇,刀光剑影。 陈俞自觉这个大胡子平日里娘娘腔,且十分扭捏。 他以为这是个只会嘤嘤嘤,容易摔倒的软壳子,便想也不想的直接就上手与这人打了起来。 未曾想,这洛文祺功夫却是十分厉害,竟然将他直接打的到处逃窜起来。 其实以洛文祺的力气,直接把这人摔成个内伤倒也不难。 只是,他舍不得。 于是,陈俞这个自诩为白云城打遍天下无敌唯二手的痞子,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样,到处躲。 …… “大胡子!我可不是怕你啊!我是晚上锻炼身体……”他一边跑还一边道。 而他们这一跑就窜到了白豌和凌书墨在的画斋。 顿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尤其,此刻陈俞还因为一个滑倒,被洛文祺整个压到了地上。 这姿势,实在不雅。 一旁的白豌斜眼看着这人,直接给了他脑门一个核桃: “陈二,你大半夜打架就算了!还打不过小洛洛,你丢不丢人!” 地上的人,哭丧着脸,十分委屈的爬起来。 “老大,这不能怪我!从前不知道,现在发现他也太厉害了!” 凌书墨看着他们,走上前去,淡然一笑:“齐荼兄家里以前是开武馆的,你当然打不过他。” “他?武馆?”陈俞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就跳离开洛文祺好几米远。 一个平日里只会哭唧唧,各种“呐”的大胡子娘娘腔,你和我说他是个武馆出身,力大如牛的大力士。 谁信? 白豌的两眼倒是放着光,托着下巴,深思熟虑道: “小洛洛,你这么厉害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去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行不行?或者举个鼎之类,还有……” 前面两人像看怪物一般瞪了这人一眼。 忽觉周围人目光不对,白豌这才住了口。 凌书墨淡然的看着这二人,认真问道:“你们因何而打斗?” 陈俞看了这人一眼,又瞧了白豌一眼。 不由得面色深沉道:“他……这大胡子方才说老大你俩是断袖!我……我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的!” 哈? 白豌看着旁边这青衣男子,那般清雅俊逸,翩翩风度。哪怕再简单不过的装束,都让人觉得仿佛佛中青玉,只可远观。 “咳……”他轻咳了一声。 子辰兄,在他看来那可是一辈子的知己兄弟。 怎敢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心思。 自己平日里至多也就开玩笑,可从没想过真的和子辰兄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然后,白豌俯身扶起摔倒的陈俞: “说我也就算了,说子辰兄怎么行呢!后日他就要回京城了,说不定那里还有什么小娘子等着他呢!别败坏他的名声!” 这话说的清楚又明白,青衣之人也听的极其清楚。 “我在京城没有小娘子,也没有娶亲。”凌书墨很是认真的解释。 啊? 这倒是让白豌觉得很稀奇,这等风华的男子就算没有娶亲,起码也得有一两个相好才对。 第75章 这人知不知道,这是定情之物? 郑州城郊。 雪花纷飞。 到了给凌书墨送行的那天。 青衣人已经坐上马车,还在怔怔的等着。 阿砚看着他:“主人,您上次走的时候也没等啊!这次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白公子怕是不会来送了吧!” 凌书墨笑言:“上次是公务所致,这次……” “这次就不是公务?”阿砚一句话就噎了回去。 凌书墨沉默了一会儿:“不一样的公务…” 此时,梅花树下有个身穿皮裘的白衣少年,向他轻轻一笑。 几步就轻跃到了马车面前。 “白公子,你可真能拖,这都多长时间了!也亏的我家主人愿意等你!”阿砚不满道。 白豌笑道:“是我的错!都怪那个百日轩的糟老头,买个东西还磨磨唧唧的。” 凌书墨看着他:“你不会是又去讹诈人了吧?” “哪儿能呢?”白豌心虚的挑眉,“不过就是让那老头儿打个折而已。” 那老头子! 说好了打对折,非要讲价到四六! 改天,得半夜剪了他全部的胡子头发! 随后,他从巾帕里拿出一枚印章玉石,那是一枚淡绿玉,颜色柔和,光滑如镜。 不仅如此,上方还是一朵单个莲花,精巧雕刻,天然柔美。 “上次看你印章坏了一个角,加上之前你送我的莲花毛笔,又有莲花。就特地给你挑选的这个白玉莲花印章。” 白豌得意的笑笑:“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凌书墨指尖轻触这物件,微微垂头,只觉得心中暖意渐升。 “多谢!”他的笑似乎不再那么淡然了。 站在远处阿砚见这二人相视而笑。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会觉得像是一幅画中的神仙眷侣。 幻觉……幻觉……幻觉…… 这头的白豌竟然有些看呆。 也是,这凌书墨本就生的遗世独立,相处时间久了,他几乎都习惯了这副样貌本色。 差点忘了,这人当初还被自己当成青楼绝色的小倌人。 然后,凌书墨收下印章,颔首。 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着这人:“我想要告诉你真正的身份。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白豌笑了笑,声音有些与平常不一样:“我知道,但是你不要告诉我,因为现在的我承受不起。” 两个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哪有不明白之理。 凌书墨知道这个人表面洒脱,心事却重,却不想竟然早已得悉。 他似乎有些许的慌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莫非已经恢复了记忆?” 白豌刚想嬉皮笑脸的逗弄这人,却见其目光有些忧心。 于是,这货善解人意道:“你和洛文祺都是大赢画院的三圣之一,那么巧合都认识我?又那么巧合都不敢告诉我!还那么在意我右手能不能画。” 接着,他悄然的凑上前去:“子辰兄啊,我又不傻!” 从那次知道洛文祺是三圣之一,他就觉得不对了。 知道子辰兄也是其中之一,那就更是怀疑。 这两个人瞒着他是好意,他也知道。 凌书墨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实际上他心思沉重,觉出这人似乎想做些什么自己无法预料到的事情。 “所以,你想要去考宫廷画师,回去画院和京城。”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那如玉的面仿佛结了一层冰。 白豌笑的欢畅:“传闻中的画圣!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变成他。” “不是变成他,没有什么他。就是你!”凌书墨怔怔望着他,厉声道。 某痞子这难得正经的样子,却也因为这个厉声惊的后退了一步。 “子辰兄,你发脾气了??”白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我……没有……”凌书墨的面上染上了一层雪霜,抿唇。 生气就生气,还嘴硬什么?! 白豌看着这人,就觉的心累。 不过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现在的自己比起五年前,本来就是个菜鸡啊! 天意吧! 谁知道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走上了画师这条路? 白豌对韩妙染的事情,不想知道的更多,他更愿意自己想起来。 因为他知道,知己好友见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讲过去会如同刀绞心口。 所以不强求,也不想问凌书墨和洛文祺过去的事情。 只要大家情谊还在,那一切都不重要。 “子辰兄,你在京城等着我,到我考上了宫廷画师,马上去就去抱你的大腿。” 白豌嬉皮笑脸的对着这人道。 “当然呢,没考上,我还是会去抱你大腿!” 这人狡黠上前,这份目光一下就触碰到了对面人的目光。 凌书墨凝望着这人,只觉得五年前与五年后像是重叠了起来。 …… 那年,京城。 马车上的人是月白兄,马车下是自己。 而月白兄道了句: “子辰兄,你在京城等我。到我画出天下第一图,就一定会去找你!” “当然,没画出来,我也会去找你指教!” …… 只是,那年的雪后就再没见过这人。 凌书墨有些情不自禁的覆住面前人的手,眼中仿佛穿过五年红尘。 白豌一怔,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指尖轻微触碰之下,仿佛带着丝丝眷恋,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他突然面上红了一红,为难的抽出手。 咳—— 白豌轻咳了一声。 “好嘞,那我先回去了!子辰兄,一路顺风啊!”他道。 凌书墨抬眼之间,这人已经要朝前走去,有些恍惚。 却不料,白豌没走几步又去而复返。 这人突然狡黠的又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块白色玉佩来。 这人眉毛一挑,直接将玉佩塞进了凌书墨的手里,玩世不恭道: “还有,路上你钱不够用,这个可以随时当了换钱的!” 白豌觉得自己想的极为周到,从百日轩那里多扣到的这一块玉佩,绝对可以换不少钱,比带银子方便。 然后,这痞子终于一步三跳的跑走离开。 凌书墨看着手中的白藕玉佩,有些茫然。 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白莲印章尚可算得上知己情谊可赠,但是这白藕玉佩…… 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这白藕玉佩代表什么意思啊! 凌书墨稍稍犹豫了片刻,却是不忍放开玉佩,悄然握紧。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肆意滋长,不受控制…… 所谓白藕玉佩,寓意佳偶天成,百年天缘,此情天地为证… 但凡懂一点赠礼之意的都该知道——此乃定情之物。 “主人!”阿砚看着还在发愣的凌书墨。 “这白公子还真是有心了。这玉佩看着挺值钱的。要不要我帮着收起来?” …… “我自己收着便好。”他的眉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温柔与悸动,“怕你弄坏了!” 阿砚嘟哝,他可从没弄坏过大人什么东西啊! 马车上的人抬眉,低眼。 凌书墨看着窗外那纷纷扬扬的落雪,落在路边梅花树上,仿佛多年寻香入骨。 有些东西似乎从前太过习惯,却没有意识到—— 比如自以为是知己,却…… 可只要是这个人,那荒唐便荒唐吧!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一天。 怎么办…… 因为是你,所以我就答应了呢! 第76章 番外采访剧场(二) 又到了新一期的采访节目,本作者又可以水文了~(不是) 咳咳! 作者清了清嗓子,开始!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郑重)你是怎么猜到你以前就是韩妙染这件事的? 白豌:(瞪眼)我只是痞子,又不是没脑子! 作者:(小声)也对……不是所有的受……都是笨蛋美人…… 白豌:(厉声)你刚才嘀嘀咕咕说什么? 作者:(赶紧侧目)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白豌:(认真打量)总觉得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作者:(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呢?他们一定会告诉你的!况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么? 白豌:(叹息)我不记得过去,倒是无所谓。可是他们是我的好友,看到我变成这样。尤其让子辰兄谈论我过去厉害的样子,心痛的不是他么? 作者:(擦擦泪)好感人……不愧是我写出来的角色(对面人却是对他冷面)…… 白豌:(笑的让人发怵)说到底,不是狗作者你的错么?找人算账也该找你啊!(抡拳头) 作者:(哭泣)别啊,上次你打我的伤还没好……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请问你到底是如何弯了的?(台下路人甲们赞叹,问的也太直接了) 凌书墨:(正色)什么叫弯? 作者:(嘿嘿一笑)就是,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对白豌也就是韩妙染的感情的? 凌书墨:(淡淡一笑)不知道,不知不觉就… 作者:(好奇)那这究竟算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呢? 凌书墨:(颔首)不知道,或者二者都有吧…… 作者:(皱眉)那你的初恋是谁? 凌书墨:(疑惑)不知道,大概也是他吧…… 作者:(皱眉)那你喜欢他哪一点? 凌书墨:(认真思考)不知道,应该都喜欢吧…… 作者:(无奈的看着小本本腹诽)怎么一个饱读诗书的翩翩才子,这时候尽是不知道,就和个傻愣子一样…… 问题三:(情节向) 作者:请问你们对男人怀孕这一块的内容怎么看? 凌书墨:(沉静的端起茶盏)这只是为了让嘉兴帝清醒的计策。 白豌:(皱眉)就是计策,可惜那皇帝老儿不清醒。 作者:(不怀好意)那你说凌书墨他怀孕生子,害喜这块的胡说八道怎么算? 白豌:(邪笑)那不是,为了显得更……更戏剧一点……真实一点么…… 作者:(暗自撇嘴)是个人就都不会信吧,本书没有那种违背自然规律的情节。(转身向着凌书墨)那老实说你要真是个姑娘,孩子的父亲会找谁? 凌书墨:(平静的看了一眼白豌)没有这种可能。 作者:(笑的欢畅)白豌不是说最好找如他那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吗? 凌书墨:(温柔且无奈的笑笑)他的确容貌称得上不错…… 作者:(无语)喂喂,你是不是没注意到我问的是什么? 凌书墨:(正色)本书不是一本双男文么?没有那种可能。 作者:(有点崩溃)说的好有道理。 白豌:(悄悄补充)你别看他从来不发脾气,其实有时候会有很奇怪的情绪。 作者:(恍然大悟)哦,你很了解他嘛…… 白豌:(附耳)上次我就发现了,他明明被风吹的发烧了,我给他送药和姜汤也不要。非说让我快点回去,他自己就会好。不走还催着我走,奇怪吧? 作者:(看傻孩子一样看着对面人)其实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问题四:(情节向)(邀请了新嘉宾程素) 作者:(好不容易把白豌引开)对于白豌三年前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程素:(摇了摇头)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作者:(讨好状)来都来了,说几句! 程素:(小心翼翼看了旁边的凌书墨)当年看到的小豌的确非常落魄,像个乞丐一样流落街头…… 作者:(看向着凌书墨有些坐不住)呵呵,那不说了不说了。本次采访到此为止。 凌书墨:(眉眼含有礼貌的笑意)问吧,我无妨。 作者:(心疼)这个……那个白豌毕竟后来坚强的成为了白云城的第一痞子嘛!!! 程素:(白眼)作者你是在安慰人么? 凌书墨:(微微颔首)其实,他只要活着就很好…… 问题五:(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白豌:(疑惑)好兄弟啊!上次不是问过了么? 凌书墨:(欲言又止)…… 作者:(转头看着白豌)你就没有想过别的? 白豌:(莫名其妙)我们目前是兄弟,但是子辰兄那么厉害也不能认我当老大,我叫他小弟也不太合适,叫凌大哥或者白小弟也太奇怪了,叫白大哥和凌小弟也不行…… 作者:(无语的看着碎碎念的某人)迟钝啊,迟钝……没得救…… 问题六:(副cp组采访洛文祺和陈俞) 作者:(开心)又到了确认进度的时候,小洛洛汇报一下! 洛文祺:(头疼)还进度呢,他都被我吓得去逛青楼了! 作者:(鄙夷)你也不节制点,天天骚扰人家!改一改方法嘛! 洛文祺:(大眼一瞪)呐,作者兄赐教。 陈俞:(神色威胁状)赐……赐什么教?!我说了我和这大胡子没关系! 洛文祺:(委屈)作者兄,你看他!(呜呜呜)我的一生幸福可就都靠你了! 作者:(鸡皮疙瘩满地)不如你先把你这个嘤嘤嘤改了? 陈俞:(哈哈大笑)就是,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嘤嘤嘤,哭唧唧的。你长这种彪悍大胡子,没人要的!以为是别的文里那种香软小娇郎哭吗?还想找人哄你!美的你! 洛文祺:(泪奔)作者兄,我恨你给我的设定!(立马跑走) 作者:(瞪了一眼陈俞)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太过分了吗? 陈俞:(头疼)不喜欢就要远离,不能吊着别人。那次他送了一屋子的红木给我,也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况且他自己半夜搬那么多红木,不累吗? 作者:(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他半夜搬红木? 陈俞:(撇嘴)这不是重点…… 第77章 还以为这是你在京城的相好 三个月后。 这期间,白豌学习起了六科画法,识的字也多了起来。 没见过的就去写生临摹,见过的就去学习巧思构图。 他在洛文祺的执教下,一点一滴的进步着,州府初试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 大赢有两百余个州府,只有每个州府的前三,才可进一步入省考,再入最终殿试。 座下的白豌晕晕乎乎的勾勾画画,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谁能告诉他,这画师考核咋就那么麻烦呢! 若不是知道自己失忆前就是画圣韩妙染,他都快觉得自己与此毫无关联起来。 “呐,大家如今作画已经有了些根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洛文祺抬眼道。 白豌还没回过神来,闷哼应了。 虽还没有和洛文祺说开,但是他若不是奋笔疾书,便是对不起子辰兄的期许。 总之,为了能实现去京城见到凌书墨的诺言,他不得马虎。 这头洛文祺却是递给他一筒竹签,上面分别写着些文字。 “呐,佛、人、景、兽、花鸟、屋。这些你们可记好了!便要考这些其中一样。” 洛文祺知道白豌如今识字已经比较多了,便一个词一个词指给坐下人看。 说来也怪,白豌本是胸无点墨。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是认真学认的字,默的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过目不忘。 “容易!”他咧嘴笑。 话罢,便是要觉他从这六个里面轮流抽签作画。 白豌抽到花鸟,然后兴致勃勃的拿着笔墨画了起来。 这洛文祺让他画花鸟,从周遭所识之花鸟中画一个便好。结果他几笔勾勒起来,一到上交就让旁边的一画生臊的面红耳赤。 “居士让画花鸟,你画个穿心衣的女人作甚。考官也不会让你过的!!!” 然后,这头好些个画生都面上都红的不行。 那头的洛文祺却发现画意不错,眼中才一下多了神采。 “呐,其实你竟能想到如此,已经进步了许多!” 旁边的画生不解的看着二人,摸不着头脑。 白豌咧嘴一笑:“小洛洛,这得怪你啊!这是画秘戏图的老毛病了,下次我一定记得让她穿好衣服。” “呐,小白。不该说的别说!还有画斋叫我一声居士行么!”洛文祺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欣慰。 “呐,不过小白。你这里笔画多了,需得减减。你要明白,不是东西越多越好,而是每一笔都得在该画的位置上!!” “说的有道理,确实复杂了。” 白豌撇着嘴,连连点头。 “居士,多谢你的教授!我有事情想出去了,可否批准下?”白豌装模作样的拱手。 洛文祺捋胡子:“呐,你去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看着那身穿白衣跑走出门之人。 旁边一众画生的世界观崩塌。 居士,我们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一幅秘戏图这也可以打发了? 感觉居士和这痞子什么时候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只是洛文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已经傻眼的画生,而是郑重其事的指着画作中的一角道: “呐,这考题虽为花鸟。但是画院出题作画一向不可能是如此古板。这并非什么女子,而是兰花图……” 于是,他将手遮住女子的乌云长发,其胜雪肌肤乃是素心兰,所谓红色心衣则是红河红兰花,轻解绿裳则是兰叶。 其实这所谓的秘戏图女子,是由好几簇兰花组成,实际是一幅兰花图。 虽然用笔用色还不够精细,但是很显然,就想法而言比起其他只会单独画花鸟的画生并非同等境界。 闻言,周围画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但是,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还是有点不太正经。 而另一头,这个画出《美人兰花图》的白豌则是去了郑州的驿站取信。 “老胡,有京城来的信吗?”他对着一个布衣老者问道。 老者眉眼堆笑:“你啊,总是按时来取信!诺—— ” 这人将信件递给他。 白豌深吸一口气,瞧这字迹表面飘逸俊秀,实则狂放不羁,就是那人的文字风骨。 他展信细细看去。 信纸上只写了五个字——希君生羽翼 其下,画一只雏鸟静卧巢中,似有展翼之意。 看着这画,他匆匆提笔在这鸟旁边画了一只长满羽翼的飞鸟,还提笔写了四个字——静候佳音。 自凌书墨离开郑州城后,他们便开始书信往来。随着白豌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画技越来越纯熟,信件内容也开始多起了文字。 一开始其实是凌书墨最先开始寄信给他的,当时只有一张小样,画的是一幅莲花图,写了句在京安好。当即就让白豌欣赏不已,后来还临摹了好多张。 “老胡,这个你寄回京城!”白豌将新添的画作递过去,笑的明朗。 “好嘞!”老者一把接过信件。 他瞧这人眉眼喜悦模样,终于将心里嘀咕问出: “小公子,你每隔十日便要与京城这人通信,每次都欢欣雀跃的。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白豌笑的欢畅:“他啊,是我兄弟啊!怎么了?” 老者却是望着这人满含笑意的眼角,疑惑道:“哦,那是老汉我想多了。” “什么?”白豌不解问道。 老者压低声音,朝着他暧昧一笑:“老汉还以为这是你在京城的相好呢!” “啊?”白豌震惊,“这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儿媳妇每次看到我儿子寄回来的信,和你的表情差不多!” “这……你猜错了啊!他真的只是我兄弟……”白豌低下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的确。 这几年,他收了那么多小弟。 有谁给他寄过信啊?哪怕代写书信的都没有!更别提还让他回信。甚至每个月还想着法子的收信寄信了。 他原本是个随心随性的痞子。可是遇到凌书墨之后,得知自己就是韩妙染后,学了读书识字,作画书法。 多日来,他连脏话都说不出了,都快忘记自己是个痞子了。 白豌深吸了一口气:“老胡,你确实猜错了!他就是我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兄弟朋友而已。” 他自认,他们是兄弟情深,知己情,如此而已! 莫说他压根不是断袖! 就算他这个不要脸的痞子愿意断袖好了! 凌书墨那样端方俊雅的翩翩人才,是恪守规矩的。 他是绝不可能断袖! 这人应当配一个善解人意,美貌可人的如意小娘子才对。 怎么能是自己这种臭男人呢! 以后可得制止自己和别人这样想… 这又不是谁写的话本,整本书里遍地都是断袖! 随便哪个男人见了几面都可以莫名其妙的爱的死去活来! 不可能… 正因为是他,所以连胡乱猜都不可以! 第78章 能被画院程直院踢上几脚,挺令人羡慕的 郑州州府。 丹青院考场。 一众考核画师的人在排队检查,守门的人轻拍肩头手臂,十分严苛。 今日是画师初试,州府题目大多命题考试,并不难。 洛文祺不断叮咛白豌整理好所有的物件和规则。白豌自然应允,信誓旦旦的答应说自己必定会通过。 “呼——”白豌抬起手臂,照着规矩原地转圈。 “白云城,考生白豌。没有异样,进去吧!”检查的中年男子道。 白豌堆起笑容,怂怂的将印着自己的名字竹片攥在手中。 转身之中,他恍惚间似乎看到衙门口有一抹黑色的影子。随即却又狠狠的摇了摇头。 陈俞和自己说要回去白云城几日,应该是回不来的,怎么可能回来看自己的考试。 哑然一笑的某男侧过头便走进大门。 他一进门就被满院子拥挤的人吓了一跳。到处摆满了考核所需的笔墨纸砚,颜料洗笔盆子,桌前站着无数长衫人,实在壮观的很。 “小豌,你可算来了!!”迎面的蓝衣男子微微的捅了捅他的胳膊。 “程老大你监考?”白豌有些欣喜若狂。 这头程素与白豌站在一块儿的画面被周围考生看到,不免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咳咳!”程素赶紧后退了一步,踹了他几脚。“恩,白考生,要好好考啊!别站没站样的!” 蓝衣男子郑重整理了一下衣衫,十分官方地走了过去,一穿过白豌便迈着小块步到最前面地桌台。 此时,所有地考生又以一种极为同情地目光看着白豌,纷纷叹了口气。 白豌眯了眯眼,嘴角都平直成了一条直线。 这避嫌就避嫌呗,干嘛还踢自己几脚。 这仇,他记下了! 回头就找嫂嫂告状去! 想到这里,白豌正欲狠狠的瞪桌台的程素一眼,却赫然发现在程素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玄色衣裳年纪比他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十分面熟,比当初看到凌翰还要让人觉得熟悉。虽然看着十分尊贵得体,但是却有一种高人一等的疏离。 白豌觉得自己过去应该是认识这个人。 “今日由宫廷御用画师洛青碧洛侍诏和本官程素来监考,请各位考生依照考题作画限时两个时辰。”程素话罢,拉开了卷轴。 一幅巨大的卷轴落了下来,上面清晰的写着四个字. “孔雀腾飞。”掀题人道。 白豌心中一喜,此题实在简单。他几乎一瞬间便想起了前些天学画临摹的孔雀图,提起笔墨便要洋洋洒洒的开始画他心中所想。 然而,他突然想起子辰兄所言画实之意。不禁颔首,思索片刻才落下笔。 两个时辰过去,白豌的纸张上已然出现了一幅图,画技已经好了许多。 他的左手画技比不上那些从小学画的笔韵深厚,为了讨巧,刻意着重意向,而非形似。 “时辰到了!请各位考生离开考场!”程素叫道。 白豌看着其他考生都已经离开考场,他也是上交,并且余光瞟了瞟了身旁人的画作。 果然,前后左右画的似乎都比他画的好。 他哑然失笑。 尽人事,看运气! 收画的时候,程素黯然的看了白豌的画作一眼,摇了摇头。 他自然猜到白豌的左手水平,即便是左手进步再神速,也不可能比得上从前的右手。更何况如今科考的画生大多是名师座下。 白豌的画如今只能说是比他八个月前刚画的秘戏图,好上许多而已。 洛青碧剑眉抬起:“这个考生怎么还不离开考场,是要洛某把你赶出去吗?” “小的这就走!!这就走!”白豌恭敬道。 然后,他终于在走出丹青考场的刹那,长舒了一口气。 这不过是第一级别的州府考核而已,之后还有省试和殿试。总不能每次都这么神志紧绷,焦躁不稳。 正思虑时候,有一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喂,你就是那个被程直院踢了好几脚的考生吧!”这人悻悻问道。 白豌最忌有人背后拍他,转过头去正要发怒。 却不料是个笑容憨傻的圆脸少年,看着有忠厚,有些不忍动手。 “怎么,你也想被他踢几脚?”白豌调笑道。 “不!”圆脸少年皱皱鼻子,“我只是觉得能被画院程直院踢上几脚,挺令人羡慕的!” 啊?? 这人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 白豌困惑的看了一眼这个圆脸少年,除了觉得他的圆脸非常对称之外,不觉得哪里需要纠正一下。 “在下蔡姜,我曾祖,祖父,父亲,兄长都是画师。”圆脸少年拱手作揖道。 五代画师? 这人家里是画窝子么! 一脉相承啊! “我叫白豌。”白豌也学着他回了个礼。 蔡姜一家虽然都是画师,但是没有一个考进过大赢画院。因此,他对画院是充满憧憬的。 所以,哪怕是白豌这个被画院画官踢了几脚的丢脸事情,他都觉得是荣幸。 “可是那菀菀类卿的菀?白兄家里竟给你取了个女孩名字?”蔡姜自来熟的问他。 白豌本来觉得这人还算的上憨厚,有点好感。这下一句就有点把他惹毛了。 什么话啊!你才取了个女孩名字呢! 那是当初自己被白老爹救了之后,因为手里紧紧攥着一株野豌豆,才取的这个名字。 于是,白豌没好气道: “错了,我是豌豆的豌。与你这菜叶姜丝算得上本家!我搞不好还认识你家里全部的姜丝!” 蔡姜这才听出对面人觉得他是女孩名,怒了。 其人立马堆着笑:“哦,豌豆啊。古称豌豆为山戎。大赢当年各处瘟疫饥荒,幸好有这东西果腹。可是救命粮!好名字!” 白豌瞥眼看着这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此费心结识,是看上自己的财还是色了? “白兄,我只是看你好像认识那程直院。所以,想着和你打个商量……”蔡姜讨好说道。 哦,这人目的相当明确啊! “告诉你,程直院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帮不了我,也帮不了你!”白豌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要是能攀上关系,我还用的着考么!” 蔡姜皱皱眉,觉得确实如此。 这要有画院这关系,早就举荐进去了,犯得着和他一起考么? 可是,他还是拽上了白豌的衣袖:“白兄说的哪里话,在下只是看你气度不凡,想要和你做个朋友罢了。别多想!” 第79章 大赢画院三圣叫我的名字了 别多想? 白豌不由得为之失笑,只觉得这人说谎的水平也太菜了。 那么喜欢画院,真是…… 于是,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拳头,笑道:“我这个人不交朋友,只收小弟……” 还未等他的画说完,这蔡姜立马眉眼弯弯:“白大哥!那你就叫我姜小弟!” 这人谄媚和毫无节操的模样,实在是…… 实在是非常对自己胃口! 白豌顿时就觉得这人是个好苗子,十分值得结交为兄弟。 “那好,老子就收你做我第……”白豌细细数了数,“大概是第一百个小弟吧!” 话罢,他正要转身离去,回去洛府。 突然,瞥见这人竟然跟着自己一直走。 “白大哥,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您看这天色还早……我们不如一起去美人乡喝花酒?”蔡姜踏着小碎步追上来。 白豌面色一沉,有些烦闷。 这刚考完,就算是放松,也不至于如此放松吧? 他还是回去等待考完后的成绩才好。 “姜小弟,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白豌无语道。 这蔡姜实在有种狗皮膏药的气质,小碎步跟着跟着就到了洛府门前。 这圆脸气质,实在和憨厚沾不上半点边。 老大说的话,怎么能不听呢! 他都开始有点想念回白云城的陈二了。至少陈俞听话的多! “哎呀呀!这可是齐荼居士的府邸。我果然没看错人!白大哥你是居士门下的画生!”蔡姜兴奋的看着门口道。 他眉眼笑意满满,目光狡黠,心中所想几乎就是藏不住的样子。 白豌眼里的厉气一闪而过:“你都跟到这里了。是不是还想去拜访一下洛文祺啊?” 蔡姜一笑:“那敢情好!” “有前途!”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为了前程,这人未免太过没有节操。 可是就作风而言,这人确实做的事情是他自己都做得出来的事。 于是,白豌握住门上环,扣了扣。 几声叩响声作,门里人便开了。 开门的护院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对旁边的陌生人有些不解。 白豌的桃花眼一弯:“告诉小洛洛,我已经考完回来了!” 蔡姜惊叹,这白豌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胆敢叫大赢画圣洛文祺为小洛洛。这是何等亲近关系才能如此。 当即,他便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抱上白大哥的大腿。 “好的,白公子。这就告诉我们家居士。只是你身旁这是什么人?” 护院一双眼,慧黠明目:“如果是来拜访我们居士的,需要有拜帖。” “拜帖?”蔡姜扭头,目中求救之意浓重。 白豌拍了拍这蔡姜的肩膀,百无聊赖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就进去吧—— ” 然后,这人俯耳到其耳边:“进门看居士,要十两银子!” 话罢,他还嚣张的朝蔡姜笑了笑。 蔡姜瞪大双眼,他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厚面皮和无赖了。这世间竟然还有比他更无耻的画师。 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看到传说中的画圣,他还是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钱袋,交给面前人。 “蔡兄不要这副表情,小洛洛平时脾气不太好,一般人还真见不着。我带你进去,都算是犯忌讳了!” 白豌这一笑,实在是纯良中带着刺,好生厉害。 蔡姜轻咳了一声:“没……没什么。你帮我进去就好了。” “蔡小弟,说谎是不对的!”白豌小白牙晃了晃,“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这人,坑了人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是我主动愿意给钱进去看居士的,行了吧!”蔡姜终于冲口而出。 白豌无比委屈的皱了皱眉,然后领着他走进门去。那十两银子还早就塞进了他的小金库腰带里。 循着园林的长廊蜿蜒曲折,他们总算是到了大堂之中。 而正中,那洛文祺正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神神叨叨的作揖记录。 “小洛洛。这是在算卦吗?”白豌上前问道。 洛文祺淡淡摆弄了一下卦签,好似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模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呐,小白。我在算这次你们是不是能通过州府的酌考。” 白豌双眼一亮:“如何?” 洛文祺道:“你时乖运蹇,只有出现红光才可转运。” “那我就去等着这红光!”白豌无比痞气的坐到旁边,驾轻就熟的把桌上的白糖糕塞进嘴里。 蔡姜看着这二人称呼,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大胡子的人便是传闻中的齐荼居士。 他立马双眼含着泪光,唇口颤抖,控制不住自己就要扑上去抱住这人。 “呐,有客人?”洛文祺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居……居……居士,我……我……我是蔡……姜,家中五代……画师!”他激动的口中结巴,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清楚。 “呐,蔡姜?”洛文祺默念一句。 谁知,这人兴奋的握住其双手,眼中满含热泪:“大赢画院三圣叫我的名字了……叫我的名字了…” 若非第一次见到这场景,白豌还真的不相信,竟然有人会如此仰慕小洛洛!甚至应该说是大赢画院的三圣。 幸好如今子辰兄不在这里,自己也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和才能。 不然,大赢画院的三圣都在这里。 这个蔡姜是不是得跪下匍匐着叫他们爹爹了! 如此滑稽场景,实在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这蔡姜究竟激动了多久,握了多久小洛洛的手。 白豌才轻咳了一声:“蔡小弟,你这人也见到了。也该回去了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蔡姜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这多年憧憬的画圣其人就在眼前。说不出的喜悦,道不尽的仰慕。 “我……”他哪里肯就这样离开。 洛文祺似乎有些见怪不怪,竟然是十分得体的拍了拍这人的手:“呐,既然是五代画师。看来这次你也参加了州府的酌考,希望你能考上!” “嗯!”蔡姜乖顺的点点头。 正当这头温情脉脉时候。 门外却传来一阵焦急声音。 “不好了,州府丹青院的后室走水了!”一个家仆急匆匆的赶来。 第80章 走开,我还要和子辰兄说话呢! 黑夜中火蛇将建筑卷起吞没,似在宣泄其骇人惊惧。 “快!快来救火!” “里面还有这次画院考生的考卷呢!” “快点啊……关系到多少人呢!” “快救火!!!” 混乱的场景下,郑州州府丹青院后衙一片焦灼。 无数人手忙脚乱的提着水具朝里面泼水,似要挽救最后损失。 但是,这火似乎是桐油导致,泼水只会让火燃烧的更旺。 白豌和蔡姜赶到的时候,官府已经排了一群士兵包围,除了旁边不慎烧着的房屋之外,整个衙门也就丹青院的屋子焦了。 这火舌不断上下翻腾,看着似乎此次所有丹青之作都要灰飞烟灭。 这场考试,怕是白考了吧—— 白豌心里觉得。 “程直院,只能救出来这些……”一个护卫小童,捧着一沓画作跑了出来,匆匆道。 “罢了,就这些吧……”程素对着这不过十来张的画作,双眼中似乎透着一丝惋惜。 大赢有两百余个州府,不可能为了这火灾而重新命题开考。也就是说,那些被烧掉的酌考画卷,只能算得上是命运不济。 “我要去救我的画!!!”蔡姜几乎疯癫的要朝向火舌房屋中冲进去。 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的考生都面容不甘,以肉身之躯,要朝着这丹青画院飞蛾扑火。 “够了!”程素难得怒斥,“给我团团包围丹青院,不得让这些考生入内!” 府衙官兵闻言,纷纷提刀站在门前,怒目威吓。 蔡姜压根算不上健硕,他不得已被拖着挡在外面,怅然若失的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他双眼通红。 白豌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未有那些激动的反应。 他只是呆站着,睫毛微微颤动,双拳紧握。 若是画卷被烧,那他就得再等一年才能去京城见子辰兄。 背着火焰,一身白衣胜雪的他立在其间,远眺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节哀,小豌。这只是一场意外……”程素看着呆站着的某男,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原以为,面向自己的会是黯淡失落的目光,未曾想却是满面笑容。 “程老大说的什么话!不过就是一个考试而已,这火灾也是一场意外!”白豌明明双目微红,却笑的醉心。 “我不过是个痞子,哪里能肖想做什么文人画师呢?就算我的画没被烧,以我的水准又怎么可能考得上呢?!” 程素看着他的笑,明明还是那般明媚,却多了几分深沉凝重。这让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踉跄失措的少年。 昔日,那光芒万丈的画师,如今竟然因为这小小的州府考强颜欢笑。 “走,姜丝儿。你不是约我去美人乡喝花酒吗?!”白豌拖拽着地上的蔡姜朝前走。 “或许,这剩下的十来份完好的画里,小豌你的也在?”程素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是那前方的人却是半点也没听到似的。 程素觉着,韩妙染对画师的执着,可能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哪怕是过去五年来从未执笔,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再来一年,说的容易。 谁又能真的释怀。 …… 美人乡。 “白公子,你不要再喝了!”谢琴姑娘不住的劝这人。 因为自己酒量太差,所以之前白豌从未主动这样喝过花酒。 他生怕自己乱七八糟的酒品给自己和周围人带来麻烦。 但是,此次酌考失利。这等天灾,却让他觉得无比不舒坦。 他恼怒的不仅仅是自己左手学画那八个月逝去的时间,更愧疚的是自己辜负了和子辰兄的约定,还有过去韩妙染这个身份。 考不上是水平问题,天灾那可就是天命问题了。 上天是真的想让他韩妙染当一辈子痞子么? 一旁的蔡姜比他喝的还要癫狂,这人本就是以宫廷画师为一生目标的人。 五代画师,他一人参加酌考,一朝失利可比寻常人更加萎靡不振。 “白大哥,来!我们一醉方休!”他提起酒壶就朝自己口中怼了进去。 谢琴上前,面上的笑容僵了好一阵子。 据闻这二人是今年画师考核的考生,那边火灾之事也算传的极快。 这境况,怕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此时,那醉了的白豌面色绯红的对着屋内一株青色水竹,喃喃自语: “子辰啊!子辰!我今年去不了京城了!你会不会很失望?” 他委屈着脸,指尖轻柔的抚着这青色水竹。 眼眸之中似是愧疚,又似哀怨。 “公子小心——”谢琴在他几乎要撞到花盆,出意外之前拽住了他。 “放开我!”白豌一下子就把娇柔的姑娘甩开,然后就死死抱住了这青花瓷盆。 “走开,我还要和子辰兄说话呢!” 他眼中迷离清亮,唇上尽是方才酒水甜津。这风华之姿,怕是能让不少姑娘都去倾心招惹…… 当然,要忽视旁边被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力摔在地上痛叫出声的姑娘。 谢琴被人狠狠这么摔了一下,对他是半分好感都没有了。 于是,她起身后就无语的踹了这醉鬼一脚。 啪—— 一声结实的响声。 白豌便抱着这盆水竹摔在了地上,一下昏睡过去。 “子辰,我的画被烧了……” 最后,他嘴里迷迷糊糊的说着这句话…… 谢琴听着这人口中叫着这个名字,语气无限温柔,也不知是在叫什么人。 她便记仇似的又踹了这人一脚,才整理衣衫走出门去…… 陶青梅见着出来的谢琴,很是疑惑,不禁问道:“琴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哼—— ”谢琴轻哼了一声,“这俩醉鬼。一个把自己喝死了,另一个先把自己喝死了,再抱着水竹说话蠢死了……” 这姑娘其实脾气是比较火爆的,也就是在这青楼为了生存平日里才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啊!”陶青梅抚了抚她的额角鬓发,“他们是画生!今日丹青院走水了,自然是心里不好受。就多担待点儿?” “担待儿?”谢琴轻咬自己的贝齿,美目轻垂,“我看他们就算清醒着,也对我毫无兴趣!” 另一个醉鬼她不清楚,这白豌她还不知道么! 每次来碰都不碰她们一下,只知道卖画册! 嘴里只有钱啊……钱啊的…… 然后,她突然无语的瞟了那门口一眼。 哦,还有什么紫晨!也不知是哪里的姑娘!让这人醉死了去还念着这个名字…… 第81章 韩妙染就是这样的人 洛府园林。 洛文祺端坐在大厅正中,原本彪悍的大胡子渗着丝丝威严。 其实他的眉眼五官生的还是幽深立体的,只是被一字眉和胡子遮掩着,显得有了些许的杀气。 周围画生经过昨天那事儿之后,一个个萎靡不振,唉声叹气。 更别提那个刚被青楼人担架扛过来,醉生梦死的白衣男子。还有旁边附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玩意儿—— 洛文祺轻轻抬手:“呐,给他们准备个醒酒汤。” 他深知,学了那么久画的白豌遇到这种事情大概是收到了不小的打击。 要是子辰兄在这里就好了,必定能劝劝他! 凌书墨一定会在这个人看到被火烧考卷的当场,就鼓励他放下一切回来重新开始。 而现在,只能眼见得这货喝酒打诨…… 那一天, 因为画学科考遇火灾一事件…… 郑州州府下令彻查丹青院走水一案。 最后查出是个倒夜香的汉子不慎弄了火星儿…… 事后,整个州府便不再追查此事。所有的画生对当年之考,只能吃下哑巴亏。纷纷准备来年再考…… …… 郑州州府。 大赢画院宫廷画师洛青碧端坐书房。 他正在查看此次走水之后的仅剩画卷,然后不住蹙眉,细细看着一张张丹青。 虽说孔雀图,它是鸟雀中比较复杂的品类。但是举凡作画者,大多都会接触绘制。 看得出这些考核之人,有不少应该是师承名家,又有多年作画之功。 只是,他本就是画院中最擅长花鸟之人,对这些孔雀自然观察的非常仔细,苛求完美。 “不对,都画的不对!” 洛青碧一面说一面将看完的画作放置一旁。 身后的程素捧起被这人丢弃的画作,十分不解。 在他看来这些用笔用色都是佳品,孔雀栩栩如生,究竟哪里不对了? 实在惊讶又不知缘故。 于是,程素疑惑的看着洛青碧:“洛侍诏,这些画的挺好的啊,怎么就都不对了?” 可洛青碧连头也没有抬去看他一眼,只认真的将符合要求的画作一一选出来,其他的放在一旁。 最后,他选出来的画作仅仅只有五张。 根据州府画师的考核,需取得前三甲才能入省试。 就算这次的走水导致很多的考卷丢失损毁,但是并不能因此而网开一面。 有时候,天命也是一种考核。 程素看了一眼这选出来的五张画作。论画风之精巧倒也不算,构图上大多也只算得上中规中矩,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入选。 没一会儿,对面人才道:“你这夯货,还记得我们的考题叫什么吗?” 程素愣了一下:“孔雀腾飞?这有什么!不过就是画一只飞起来的孔雀罢了。” 洛青碧手中笔尖抬起,然后戳了一下这人左手背:“孔雀若要飞起,可是先抬左脚的!” 啊? 程素这才恍然看了一眼这五张画,居然都是左脚抬起的孔雀图。而其他那些没被入选的,都是右脚。 看着面前人这一丝不苟的模样。 他哑然失笑,至于么! “一幅画除了要构图用色精巧,最重要的是细节!这五个人观察细致,有成为画师之能!” 洛青碧抚了一下自己两鬓前的一缕发丝。 “得,你可真细致!”程素不禁感叹。 而他细细看了一下这选出来的五张画中,竟然有白豌的画作。 那是一幅在荔枝下,腾跃而起的孔雀。登藤墩时,鸟身灵动,羽毛色彩饱满。 就作画之能来看, 完全不像是左手才学了半年多的水准。 顿时,他心中一喜。 “那洛侍诏,这三甲是?”程素小心翼翼的问道。 洛青碧提起笔墨,不慌不忙道: “我看头名就是那柯亦笙,二甲就是蔡姜,第三甲便是白豌吧。他们的笔法基础不错,色彩也够鲜明!观察也算得上仔细。” 程素微微一怔:“白豌?” “这名字怎么了?”洛青碧看着他不解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人神色一直看着另一张图,意识到有些不对:“原来程直院钟情的是这一幅画?” “不是,我不懂画。你又不是不知道!”程素忽得心虚道。 这话一出来,谁听不懂。 于是,洛青碧从他手里接过这幅画,面上的表情似乎在不断变化。 他沉默了许久,却是笑道:“这个人就是白豌啊!此人画技尚可,想法颇为有趣! “有趣?”程素问道。 “除了他画功之外,他的作画之才与旁人非常不同,想法可弥补画技。”洛青碧点了点头。 程素自然是了然。 因为他知道白豌就是韩妙染,曾是大赢画院的画圣之一,哪怕说是大赢第一画师也不为过。 如今就算是他失去记忆,右手残废改用左手重新开始,天分也是极高的。 毕竟韩妙染十二岁就入画院。 之前曾经做过整整三年的宫廷御用画师,常伴先帝左右啊! 看着这人模样,洛青碧将画作指给他看: “宫廷画师追求奢华,其他所有人画的孔雀图,都配有精美的器物或者娇媚华美的花卉。只有他,配的是荔枝和草帽!” 于是,他连连叹息: “不管其他人的笔法多灵性,飘逸,画的有多好。只有他的心里不是想着画宫廷繁华之物,而是万物本身……” 这种才情,他在考生中很是少见。 确切的说只听过一个人是这样的。 大赢画院里的韩妙染就是这样的人。 听说,那个人就是因为一天到晚不画宫廷的楼台美女,天天出宫作画而常被先帝诟病。 若不是颇有才情,怕是早就被先帝扔出去了。 程素心里觉得似懂非懂,他这个直院其实压根也不沾染作画。从外行人的角度,只觉得画的像,看着好看也就罢了。 “程直院,你认识这个画师的话。且让他多多磨砺,点拨一下……”洛青碧微微一笑,“进入安抚司路的省试,会更难。” “嗯!”程素欣慰的点了点头。 丧失记忆和左手从头开始虽然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他毕竟曾经是画圣…… 第82章 可是我不是断袖啊 月色凄婉。 白豌已经因为宿醉,昏睡了一天。 说不清是身体没醒,还是心理上并不想醒过来。 画斋的洛文祺,看着不禁叹息。 当年他入画院的时候,韩妙染已经在画院待了两年多了。 自己是一步一步考进去的,非常清楚此时白豌心中的不甘。 他不得不庆幸,还好没有告诉白豌从前是画圣的事情。 否则,受到的打击可能更大。 于是,他端坐画斋,带着极轻的笑,弹奏起安眠舒心的曲子。 他的琴弹奏的很舒缓,凝神,不敢有半点重音。 恐怕路过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洛文祺外表看着是个粗犷的大胡子娘娘腔。 实际他是个武功高强,画技卓越的人,甚至他的琴也可以说弹的能令宫中乐师羞愧。 “谁?”他觉察到有什么人正在附近。 一抬眼竟然看到陈俞莫名的出现在那里。 “呐,原来是陈公子啊……”他面上立马变了,然后又扭捏的放下琴,笑道。 陈俞撇了撇嘴,他本是听到好听乐声出来寻音的。哪晓得是这大胡子弹的,自觉十分尴尬,拔腿就想跑。 “呐,别走啊,你既然喜欢听。我再弹一曲?”洛文祺的胡子一抖一抖。 陈俞缩了缩脚,他的确觉得洛文祺弹奏的是天籁之音,比所有听过的小娘子弹奏的曲子都要好听。 但是!这人对自己有想法啊! 他膈应! “居士喜欢弹就弹,我还要上茅房。就不听了!” 陈俞感觉自己没学到老大一点胡说八道的才能,只能想法子遁走。 可是步子还没有挪开,就听到了那凄婉幽怨的曲子。 其主调随着夜色丝丝入扣,曲韵源远流长。 演奏的不能说很动听,但是却能听到这其中悲怆,并非此人外表那样。 一片枯叶滑落。 陈俞不由得听的痴了。 他仿佛看到有人在牢狱之中艰难挣扎求存,又仿佛在人群拥挤之中看到凉薄人心…… 正在曲子最为凄楚,厉声之时,琴声戛然而止。 “陈公子,好听吗?” 洛文祺走上前去。面上的胡须似乎在月色映衬下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缓缓放下的指尖,似乎染上一层墨色。 “你曾经历过什么痛苦吗……”陈俞欲言又止。 如果这个人仅仅只是一个大胡子娘娘腔,不可能弹出那种男子气概般艰难求存…… 如果这个人仅仅只是一个眼高于顶的画师,又怎会弹奏出凉薄人心的凄婉落寞…… 陈俞一愣,发觉这个大胡子已经飞跃过来,欺身上去。 “呐,你听的出来?” 这人带着淡淡焦虑和惊喜,终于问了出来。 陈俞看着他,突然想起这人对自己有其他心思,连忙就想逃…… 于是,他只好哭丧着脸:“居士啊,我什么也没有听出来!我不是断袖,也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一点也不明白,论俊美风华他比不上老大,论年轻娇弱也比不上这里所有的画生美少年。 论身材体格,自己又是一个小个子,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比例均衡而已。甚至他还是个皮肤黝黑,手脚短粗的糙汉子。 这人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断袖不是应该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妖孽么? 或者是喜欢雌雄莫辨,皮肤白皙到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美男子吗? 再不济也应该是喜欢香香软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娇郎啊! 所以,他实在只能怼着问这人,觉得这人是不是审美有缺陷。 本以为这话会换来对方怒气,结果没想到洛文祺却是颤着声音,在他耳边道: “呐,我知道,只是高兴你听的出我琴音!” 风,顿时吹落旁边的摇摇欲坠的枯叶…… 两个外表十分不相配的男子触碰到了对方的目光。 尤其是两人的身体贴的那样近…… 他的眼帘近到仿佛能触碰到对方的唇…… “你!你……”陈俞涨红了脸,“老子不喜欢兔儿爷!尤其你这样的大胡子!” “哦。”洛文祺默念了一下这句话,忽然轻哼了一声,“你不喜欢胡子啊!我记住了!” 陈俞不知道这人究竟误解了什么,只觉得方才他的目光似乎盯的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身体僵硬的不得动弹。 罢了! 洛文祺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子,然后凑上身去问道:“呐,那你还不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你总是跟着我!不喜欢你总是送我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不喜欢你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不喜欢你哭!” “不喜欢你每句话前面都带个呐!不喜欢你像个娘娘腔一样说话!尤其!总之就是对你无意!!!” 陈俞像是发泄一般,一股脑儿将所有的不满都说了出口。 空气一阵沉默——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反驳…… 之前还仗着白豌这个老大在,洛文祺是老大好友,他必须收敛一点…… 看着对面人的表情似乎非常尴尬,陈俞悻悻的补充了一句,“还有,老子不是断袖!我喜欢的是容貌艳丽的大美人!” 陈俞想,自己如果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人还缠着他,那就是上辈子的孽债! 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人很多钱的钱债! 洛文祺听着这一连串的不满,微微蹙眉,手不自觉的就想拽住这人衣领说出过往。但是,他也还是放下了。 此时,他的眼里只剩下惆怅深沉。 “其实,我可以不当断袖……” 陈俞大眼一瞪,只觉得好笑。 开什么玩笑呢! 一个那么喜欢男子金臀,整个画斋那么多的白皙美少年的人。现在和他说为了他可以不当断袖? 洛文祺沉默了一下,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我是真的只在意你而已。”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俞立刻就吓的后退了一步。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平生第一次被人表达情意。不是什么娇俏婀娜的美女姐姐,也不是什么婉约可爱的美人妹妹。 竟然是一个穿着红色外袍,留着大胡子,还一字眉,每句话动不动带个呐的娘娘腔。 他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不是断袖啊!” 对面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唉,真是可惜啊……”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陈俞哼了一声。 风停了,洛文祺也后退了半步。 陈俞挣扎着从这人面前逃脱出来,然后就不知道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时,洛文祺微微垂着眼睛,少了平日里的扭捏作态。整了整自己的红色外袍。 “你啊!你大概不记得我们初遇时候的样子了,可是我还记得……” 陈俞一直以为自己是来到郑州城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齐荼居士。 也以为,这洛文祺喜欢养美少年当学生,肯定是存着龌龊的心思。 他甚至一直以为洛文祺对自己有意,仅仅只是因为那次帮忙挡住了柯羽的花盆而已…… 殊不知,他们有更早的渊源,早就见过了。 虽然有时,这提醒也是有效的。 但是洛文祺对当年的记忆有些好坏参半,所以不愿意说出来。 他看着陈俞离去的背影半晌,突然苦笑—— “呐,这世间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男子,接受断袖呢!” …… 第83章 为了他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 日晒三竿。 白豌醒过来时,便顺手喝下了窗前的醒酒汤。 他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做势清醒。 昨日,似乎又是因为醉酒导致外放情绪,真是丢人。 不过是这年未曾考上罢了,来年再战便是…… 打不过的架,可以重新叫小弟回去打一顿。 他拢了拢身上的白色衣衫,端正坐起,手中缓缓拿起床边之前凌书墨赠给自己的莲花毛笔。 一直以来,他都舍不得用,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小盒中。 为的就是警醒自己,好好学画,不可辜负子辰兄的期许和身为韩妙染的情谊。 这次辜负了子辰兄的期待,他也不知下次写信回些什么才好。 正当这时。 “小白,你可算醒了!”一个身穿玄色衣服的男子走到他的旁边。 这人脸似玄玉,眉眼犀利如剑,玄色衣服衬的其姿容端立,真是个华贵的美貌公子。 大哥,你哪位? 洛府什么时候有气质可以和子辰兄比较一二的画生了? 白豌马上一个激灵,朝着这人上下打量,只觉出诡异又熟悉。 对面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头也不偏,直接翘起了兰花指: “呐,小白!是我呢!” 白豌立马屏住呼吸,宛如见到了什么脱胎换骨的妖怪,吓得后退了一步。 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 “啪!” 忽然,好像是门口什么东西碎了。 抬眼看去,那竟是端着茶水进来的陈俞。 他似乎比白豌还要吃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毫无往日痕迹的洛文祺。 那苍白面色与其说是吓得,不如说是慌的。 洛文祺立马接过这人因为颤抖另一只差点掉在地上的茶盏。 他笑道:“陈俞,以后端茶的时候小心点……” 这话没有“呐”,没有“人家”!没有扭捏做作! 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甚至还正常的叫自己的名字! 陈俞呆了一下,只觉得这人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他一下子吓得跑了出去。 白豌抬眉,唇角笑的不怀好意:“小洛洛,你那络腮胡子还有一字眉哪里去了?” “其实以前那都是假的,贴上去的!”洛文祺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倒是让人吃惊了! 好好的一个美男子,干嘛把自己装扮成吓哭小孩子的模样? 要是一开始用这种方法追陈俞,或许…… 罢了! 白豌还是摇了摇头,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轻易接受断袖,男人再漂亮也不行。 “胡子的事情姑且不谈。小白,我想告诉你,州府的三甲里,你位列第三,勉强的入。”洛文祺正色问他。 某男愕然,手中拿着莲花毛笔,若有所思。 天下还有如此狗屎运的事情? 此次州府有百人应考,按照他的水准,压根不可能考的上。 但是因为这丹青画院走水一事…… “这件事情,怕是太巧合了吧!”他托腮道。 对于这个回答,洛文祺倒是没有想到。 他以为白豌的性子会十分厚脸皮的接受,然后大言不惭的哈哈大笑。 白豌眼眸微暗,双手握住那只莲花毛笔: “我左手作画水平的确不济,已经不是过去韩妙染!从头开始,还得靠这种大运气才能通过州府应考。真是笑话!” “你何时得知?” 洛文祺蓦然。 他倒是不知道白豌居然已经得悉。 从白豌不主动问他身世过去之后,他就觉得这人的思虑言行已经有些像从前的韩妙染了。 明明常常还是一脸无赖样子,遇到这等打击却还悠然微笑,恍若枯木逢春。 “子辰兄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吗?”他悻悻问道。 白豌微笑:“子辰兄是个好人,他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一直不敢言明。但是我又不是那种受不起打击的软糯小娃娃。” 洛文祺白了他一眼。 这昨夜,好像某个人因为考试画卷被烧一事才去的美人乡买醉啊…… 此时,白豌站起身来,站定在书桌旁,眼中顿时混沌起来: “如今的我怕是画不出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图,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子辰兄要考入画院,就不能辜负这君子之约。” 这人笑的明媚,有着异于常人的心志坚毅目光。 洛文祺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如此面容语气确实就是五年前那个韩妙染。 正感慨时候,这人却是突然缩过身子,凑近: “呐,小洛洛。你告诉我,当年你们三人是如何学画考入画院的,我也来一遭?” 洛文祺看着他,此前曾得知。 当年本是凌书墨开始学画,韩妙染的父亲是要求他去考科举的。但是由于凌书墨某次交不出画被师父责罚,韩妙染便帮他绘了。 没想到,韩妙染竟然天分奇高,想法诡谲,一稿便通过了。此后便陪着凌书墨一起学画,甚至要一起考画院。 他们曾一起画尽了好多缸的水池,从早作画,直到深夜。 然后,洛文祺领他到桌前,拿起毛笔: “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 白豌如今认识的字已经许多了,看到这词还是微微震撼了一下。 这墨染尽八缸子水,得多费力啊! 还有,谁去挑水? 咳…… 好半天,他才镇定自若的点点头,抱拳微笑道: “说的好!我这就去画尽八缸水,以后水就让陈二去挑!” 刚跑出去没多远的陈俞,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头,这货便在这字的旁边的一幅画卷上画了一只小鸡仔,憨傻可爱,圆圆滚滚。 洛文祺诧异的看着他,勉励自己便罢了,何以在字的旁边弄一只毛茸茸鸡仔。 白豌正色道:“小洛洛,这叫《小鸡啄米图》,我练习画上一天就在它嘴巴下面加一点,等到米粒铺满整张画作,它就能吃饱了啊!” “额……高见!” 洛文祺拱手,他这下是百分之一千的肯定,这人是韩妙染那货没跑了…… 面前这人,很久以前就好像画过一幅《蜂虎》图。说是为了坚持每天练习,就每一天给那虎子添一根毛儿,直到那只虎长满毛为之。 要是人偷懒,那虎子最后就是个光屁股的秃肉,挂在画院墙上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可是结局画出来了,也一样是一只怂怪的怪猫,完全不像一只老虎。 恶趣味简直一摸一样。 当年整个画院,除了凌书墨,可没人支持这货这样做…… 第84章 你在说自己钟情的姑娘吗 京城。 凌书墨一回京,便被喜怒无常的嘉兴皇帝以拖延画期和扰乱圣听之罪软禁了十天,其后便是罚俸一年。 尽管玄璃也不再找麻烦,没有屯兵压境,坚守着那还有未到期的互不侵犯条约。 但是眼前这大赢的岁月,却是内忧外患。 其弟凌翰十分气不过:“这个昏君!把你禁足了十天就罢了,如今还罚俸!也不想想谁给他画的奇画,解决了玄璃之难!” “大哥,那李丞相不是你和月白兄的恩师吗?竟也没帮你求情。” 这人碎碎念个不停。 恩师么? 凌书墨一入京很快便得知,当初让自己接下这所谓《公牛生崽图》的并不只是陛下。正是他的恩师,也就是当朝的李思蒙丞相。 丞相多年权倾朝野,就连他自己也得对其谨言慎行。 他们弃画入仕,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师徒那般关系了。 他虽是其徒,却一直不涉党争,从未拜入结党为其做过事。 他们明面上是师徒,实际却已经很少交往。 更何况,他这几个月调查玄璃出使追杀一案,发现有朝中权贵涉及其中。 心里希望,之前玄璃的事最好不要和恩师有关…… 于是,凌书墨放下手中公文,向着他:“子桓,朝堂之事,并非那么简单。” 凌翰自觉说的有些过头,却还是觉得不满。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便起了身,不再打扰其办理公务。 只觉得心中烦闷无处宣泄,在房内走来走去。 正瞎转悠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在凌书墨的书房里放着一幅挂起来还未画好的《梅花图》。 就其起稿来看,怕是刚开始画。 “大哥,这不是指落梅画吗?你公务已经这么繁忙了!还做这种事?”凌翰十分不解的看着他。 谈到这画,凌书墨直起身来,眸子里仿佛有了点神采。 “听闻他通过了州府考核,马上就要进入安抚司路的省试,想必是需要一点鞭策和鼓舞的。” 凌翰心下一叹:“大哥,你对月白兄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好啊!” 他知道,自己大哥和月白兄,从小便是一起长大,这等情谊非常人可比。 更何况,这知己失而复得,如此上心也是应该。 只是…… 只是,他总觉得这次大哥回来以后,变得和此前有些不同。 比如,每隔十日便要和月白兄通信,再怎么关系密切,也不至于如此频繁。 比如,每几日都要去买白糖糕回府吃。月白兄喜欢吃,可大哥以前的时候,也没见到他吃过。 再比如,大哥如今总是喜欢画什么蝴蝶,或者鸳鸯之类…… 总之,有点奇奇怪怪。 没有注意到这人语态的变化。 凌书墨只是微微一笑:“他很好,也值得别人对他好。” 说到这里时,字字掷地有声。 而眼中却仿佛春暖花开,落英纷飞,春色美景尽在其中。 凌翰看着这人眉眼如此笑意,忍俊不禁:“大哥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这话的表情像什么?” “像什么?”凌书墨有些好奇。 凌翰不怀好意的道了句:“要不是因为知道你说的是月白兄,我还以为你在说自己钟情的哪位姑娘呢!” 对面人心里一惊:“……” 他向来自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没料到,无论如何谨慎却偶尔还是无法将这无意的流露掩饰住。 咳…… 凌书墨忙的持茶盏抿茶,似是尴尬。 对面人瞧着他,哈哈大笑。 他只觉得这大哥,平日里那般君子端方的人,竟还有这样窘迫模样,真是新鲜。 可惜月白兄是个男人,不然确实是佳偶天成。 真是可惜…… …… 十日后,白豌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一幅《梅花图》。 说是凌书墨得知其通过州府三甲,之后连夜送来的。 原本是不打算这么着急,但是驿站直接快马加鞭的将画送了过来。 洛府园林的人大清早就看着这风尘仆仆的送信人。 听着叮咛嘱托,周围画生有些发颤,这火急火燎的速度,都赶得上八百里急报了。 “白公子,送这画的人要您亲自打开看。” 来人一双鞋也已经是惹满了尘埃,额头也浸染汗渍。 白豌看着这人,想起凌书墨当初如何对待阿砚的模样。 他便是拍了拍这人的肩头,转过身去弄来了一杯茶水:辛苦了,来吃些茶水。休息一下。” 送信人看着他,眼里投射出一片星光,以及感慨。 白豌屏住呼吸,十分郑重的将这幅《梅花》图打开。这梅花宛如一个披荆斩棘的将领,迎着风雪侧着身,每一处枝干都像是刀锋。 “这!!”白豌看出,这梅花图上每一片花瓣竟然都是用手指指痕画的。 我的天呐! 这得多费心神? “呐,小白。子辰兄是为了鼓励你如梅花般傲雪而生,不惧风雪!!迎省试的!”洛文祺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子辰兄那人的公务多繁忙啊! 竟然还有空做这种事情。 他这是闲的发慌吗? “小洛洛,他这人从前就是这样吗?”白豌深觉困惑。 他觉得要是他自己,用手指印画梅花花瓣鼓励人? 除非那个人是凌书墨! 否则自己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儿。 于是,白豌缓缓抚摸了一下卷轴,沉思。 身旁,洛文祺眼眸中含着一丝笑意: “你不知道,当年子辰兄应考画师时,作为韩妙染的你也送了他一幅你自己用手指痕画的梅花图吗?” 白豌顿时沉默。 是的,韩妙染就是他自己啊。 就算才能和记忆目前不一样,这行为轨迹还是各种相似。 他甚至稍微想一想,都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这张画上的梅花,旁边依旧题写着凌书墨那飘逸流畅的狂草:傲雪临霜 好似那人隔着千里江山相望,那般暖人心脾。 尽管自己如今的水平不济,但是总有一天的练习,会成为过去那样的人。 如果是子辰兄的话,应该会等自己吧! “我和子辰兄的约定——成为宫廷画师——画出天下第一图!” 等到白豌真正恢复成为韩妙染的那一天。 ………… 第85章 原来男子和男子也可以(感谢亦笙可可) 数月后。 自从那次火烧画卷考核之后,白豌镇定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左手的功力是不够的,于是便更加勤奋练习,日日从白天画到深夜,左手起了厚厚的茧子,宣纸也用了几人高。 他立志要把那八缸子水染的透透的,黑黑的。 一切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与子辰兄的约定。 而那幅《小鸡啄米图》,小鸡仔的确是吃的饱饱的了。 这天夜里,白豌画罢便放下笔搁,出了屋。 此时,按照赚钱的约定,那洛文祺应该把这次《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第十卷给自己才对。可是他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开门。 于是,白豌便耐着性子把子辰兄给自己的新的信拿出来看。 他将凌书墨所有的信件都放进了一个精致布袋子里,贴身放存,日日用以勉励自己。 这些日子,他最为喜悦的便是能每隔十日收到子辰兄的信,每每画图回应,便是二人最默契的来往。 而且,他觉得子辰兄在京城肯定是过的不错的。 之前,他还收到了一幅《牡丹彩蝶图》,总觉得这子辰兄八成是有了心仪的小娘子,故意找他炫耀蝶恋花来着…… 所以,这货觉着自己没有小娘子太过丢脸。便故意临摹了这幅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把那一只蝴蝶换成了一只蜜蜂寄了回去。 这人站着看了好半天的信件,没注意到洛文祺却是有些踉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手中物藏于身后。 “哦……小白啊……” “这次的册子该拿去卖了吧!我后日要去参加考核,只能明日帮你卖了!” 也许是心思深重,白豌一眼就看出这人有不对劲。 “呵……呵呵……那你等一下……”洛文祺现在是不会娘娘腔作态了,但是整个人却还是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就像是一团棉花,故意把自己装成铁块,表里不一。 白豌拽住了他的手,往他手里掰出个小册,便惊愕的看着他。 真是好一堆栩栩如生的郎君们呐…… 白豌无比震惊的看着这满本人形之中,衣不蔽体,芙蓉软帐…… 尤其,秘戏图也就罢了。 还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 这竟是……龙阳的秘戏图? 白豌诡异的看着这画册,人物动作,行为,色彩还有情景。 没错的,就是一张张男子人物画的秘戏图册。 尤其洛文祺这擅长的人物画功还相当了得,意动和动情神态画的栩栩如生,堪比真人。 旁人只稍稍看上一眼,便会羞怯难当,满面通红那种。 若非白豌这样已经看惯了男女之间秘戏图的,非得钻进地缝里不可。 “好你个小洛洛啊!你居然画…………”白豌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再看那始作俑者。 “你不怕陈二知道啊!?” 所谓人不可貌相,表里很难如一。 这这段时间,洛文祺去掉了胡子和一字眉,不再穿花花绿绿和五彩斑斓的衣服,也不天天粘着陈俞,不哭唧唧,甚至说话都不带“呐”了。 对外,他就是一个穿着玄色衣服,外表华贵俊美的画圣居士,每次见到陈俞都端着翩翩公子,文雅得体的模样。 陈俞见到他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加上洛文祺本来的相貌也算俊美亲和,也就放下了心。 在其“不懈努力”下,陈俞不仅和洛文祺正常接触起来,甚至还隔一段时间听一次这个人弹曲子。 这两个人本就都喜欢乐理弹曲。 因为对曲子的相知,意气相投,渐渐的还有些惺惺相惜…… 没想到啊! 不仅是对陈俞来说,看到知己在画龙阳秘戏图册是件令人惊悚的事情,对白豌来说也是。 某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龙阳之好的秘戏图,简直是大开眼界…… 身体造型结构,手脚衔接处画的比八美阁好多了! 背景青绿颜料也将人体偏白的肤色衬托的极为细腻。 还有这姿势!这动作都还挺丰富?一点也不僵硬啊! 原来男子和男子也可以这样? 如此各个面色潮红,手脚并用,将此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咳! 这些好像都不是重点! 白豌赶紧关上这会让人长针眼的东西,看着对面人眉毛蹙紧,似笑非笑。 “呐,小白……别……你别告诉陈俞……”洛文祺吸了吸鼻子。 “是我不好,我不该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只不过平日里又得端着…他就在跟前……我…” 这一个是自己亦师亦友的朋友,一个是对自己鞠躬尽瘁的小弟。 这叫什么事儿! 白豌心里一颤,拍了拍这人肩头:“你这样,肯定是不对的!他知道了非得吓的逃回白云城不可!” “啊,那该怎么办?” 这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仗着白豌学画,需要有人跑腿换池水,买画材强行把陈俞这个唯一识字的小弟留了下来。 现在每天两个人一起弹个曲子,聊聊乐理过的也算开心…… 哪怕回到以前被陈俞躲着的日子,也好过被吓跑了再也不回来! …… “烧了吧,以后也别画了!影响多不好!” “不……不要啊……” “你就那么舍不得?” “就……就……小白你别这样问我这种事情好不好?” “那还是烧了吧!” “ 别……” …… 白豌手上动作停顿下来,看着这人满眼的不舍,甚至都快哭了,实在是哭笑不得。 可是这种东西,要是陈俞从洛文祺这里看到了,心态非得天崩地裂不可。 谁知道洛文祺擅长人物画,用到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不对,本来之前的《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就够不正经了,只不过换了男女之分而已。 “那不烧,我来给你保管!”白豌没好气的道了句。 “啊?”洛文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面惆怅,“也好。放在小白这里,我就不会……” “不会什么?”白豌大眼一瞪。 “没什么……” 洛文祺转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人手上的龙阳画图册。 那画册,竭尽了他诡画之能,也是多日来日日观察肖想设计的画作。 为了保证精细生动,他每一幅画的神态和场景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废掉过多少草图小样,就这么放在别人那里…… 可小白毕竟是陈俞的老大,应当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第86章 自己绝不可诋毁子辰兄的清誉 果然这世间是博大精深,处处精妙。 回到房间的白豌微微耸肩,深觉自己开了大眼界。 他甚至觉出这洛文祺对陈俞上心的也太过头了,想要人家的心便罢了,身也想要。 白豌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出男子之间的这种事情呢? 只像他和子辰兄这样写写字,画下画,平日里寄个信交流下最近的心思挂念不好么? 啪! 也许是觉得自己不自觉把子辰兄和自己肖想成了一对,太过惊悚! 他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绝不可诋毁子辰兄的清誉! 自己与他仅是兄弟情而已! 何况从多日看到凌书墨的画作小样,他就可以猜到人家已经有心仪的小娘子了! 除了一开始凌书墨给自己的莲花图外,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墨色山水画的小样,显得有些孤寂。 可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各种彩绘花鸟,越发色彩丰富,看着欢欣雀跃。而那张《牡丹彩蝶图》更能看出其心思绝对有情。 论看子辰兄画作的心思,他自认绝对比洛文祺要强。 于是,他随手将这龙阳画册扔到一处,但是又怕一个不小心被陈俞看到,便悄然将其塞进了自已一件破旧的衣衫里包了起来。 屋子里很是安静,白豌按照往常用已经起了茧子的左手继续开始每日的练习。 他这些日子,由于不分昼夜的左手作画,水平已经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论是人物,景物,花鸟,建筑,还是佛道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许是因为从前的天分确实还在,他最擅长的依旧是山水景物。且通过各种技法,已经能画出心中所想,笔下生花。 他日日作画练习,竭尽全力。 这不仅是对现在的自己负责,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负责。 他对自己规定了,比如不管每天有多累,六幅科考不同题材的画作是必须的功课。 又比如,每隔一段时间有了佳作,一定要记得寄给子辰兄一份求点评一番。 要记得每隔十日给子辰兄回信寄信,诉说下当前学画的情况。 要记得把子辰兄每次信里的点评和忠告抄写起来,下次画作诗文记得更正学习。 他不仅仅是在和这人联络,更是在将自己往过去的韩妙染那样培养。 希望能够让子辰兄口中从前那个饱读诗书,擅长书画的知己好友再次出现。 …… 两日后。 安抚司路的州府画师省试已经开始。 为了防止州府丹青院走水事件重演,安抚司路已经派了很多的府兵包围一刻也不敢懈怠。 画院省试已经隶属于礼部四司,和科举考试一样归贡举司。 安抚司路的刺史戴凌为了迎合当今圣上喜好书画,特地设立地方丹青院。而负责人则是前任宫廷画院侍诏林松。 此刻,侍诏的林松身着一身蓝衣,其高洁气质在白日众多画生之中十分醒目。 他深知。 这年的考题比去年还要难。 省试可已经不是州府那么简单,而是陛下过度关注,出了一句诗文。 题卷顺势打开。 “野水无人渡”五个字苍劲有力。 台下众考生看到此诗文考题惊愕不已,尤其已经有些人根据州府之前的经验,练习了很久的孔雀图。 他们想着,今年省试就算不是孔雀也应该是个别的什么雀。 再不济是只鸡或者鸭子也成。 结果…… “林大人,这考题是不是哪里出的不太对啊!”一名画生终于疑惑的问出口。 林松抬眸看了这人一眼,正色道:“没错,今年三级州府画院考核的题目都是当今陛下出的。省试就是‘野水无人渡’这句诗文!” 于是,台下众考生们不禁窃窃私语…… …… “啊,我花了一两银子拿到的考题,居然不是画孔雀图?” “我也花了二两银子!” “我花了五两……” “哎呀,我花了十两啊……” …… 白豌看着身旁这些口中止不住的言论,不禁眉眼弯弯,笑意不减…… 这帮考生! 只不过随口说了句有考题罢了,一堆人私下哄抢买入郑州州府考题。 这些不诚信只想着偷奸耍滑的人,真不要脸。 有手有脚的,就不能好好练习,好好考试! 唉,就不能做个诚信的老实人吗? 下次他和陈俞要卖的贵一点,这十两的差价还是太良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白豌这鄙夷的模样太过惹眼,林松的目光就这么投了过来。 那疏离目光,本来好看的眼睛都有点渗的吓人了。 白豌立刻老老实实颔首,拿起笔墨画了起来。 这题目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所谓“野水无人渡”,突出的就是一个“无人”。 画作之中不可有旁的干扰,需要有无人的境界。 白豌反复询问自己,若是从前的韩妙染应当如何看待此题,灵感就像突然从山涧里冒出的泉水一般飞溅。 “若是无人,便不能只是无人!” 他心里暗想。 于是,白豌落下笔墨开始画了起来。 霎时间,笔法飘逸,画随心所想。 洋洋洒洒不多时,纸上便显露画意。 他画完后,对这幅画作极为满意,便悻悻的提笔落款,写下了自己“白豌”的名字。 其字体用的隶书,虽端正却有些娟秀雅致。 只因他当年病症虽然好的完全,但是腕力弱了许多,所以不能写出如凌书墨那样狂放飘逸的字迹。 白豌静了静心,等着画作干了,按照科考规定封了名字,悻悻起身。 然后,这货就是整了整衣衫,带着自信又痞贱的步伐走出考场。 钟声响起。 林松看着空无一人的考场,将画卷一张张收起。 他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扫视了一下这些画作。只觉得这些考生画技虽好,却思想平庸。 一个个为了“无人”的境界,往往只画一片江水,一叶扁舟,一个人也没有。 偶有奇怪讨巧之人,说无人,他倒也不画人。 尽画什么猴子,猫咪之类…… 还有的人一发了宣纸,还未打开考题就着急忙慌的开始默画孔雀,看到考题以后又不伦不类的加东西…… 结果,就出现了江水上无缘无故淹死一只孔雀的奇怪场景…… 林松正在头疼之时,却在扫过一幅画作时候双眼一亮…… 这张画上竹林墨色,船夫佝偻,只一叶扁舟百无聊赖,悄然停靠。 船夫休憩,无人渡河。 所谓的无人突出了“无人”,也突出了“渡”。 此人不仅紧扣诗句,用笔用色也趋于成熟。 他被这份画的神采吸引,只觉得这是个颇有才情的画师。 “此人……当赐安抚司路省试头名……” 第87章 小公子,你怎么还在等 结束省试题画考的白豌,他出了考场便快马加鞭的赶回郑州州府。 他急匆匆的…… 循着平日里的习惯,再次去了郑州的驿站取信。 按说每隔十日便能收到凌书墨的信件,可今日却没能收到其信件。 这可是数月来破天荒的头一遭。 白豌难得焦急的在驿站门口踱来踱去,只希望那驿站屋顶,点点白鸽子能快些将信件寄过来。 “小公子,今日这信怕是不会送来了。你不妨多等几日?”负责书信往来的马夫老胡对他说道。 白豌幽怨的撇了撇嘴,心里觉得不安,仿佛有不少无奈和不好的预感…… 每隔十日互相寄信,已经是他们两人固有的默契——就像是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自己在子辰兄的鼓励下学了一年画,那般努力认真就是为了能得到他半分赞叹。 于是,他还是继续等着,并眼看着日落西山,天色渐晚……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夜渐深,弦月凌空。 白衣男子端坐在驿站旁的一个木桩子,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半夜。 老胡出门泼个洗脚水,却还见到白豌呆呆的在门前等待。 他不明白,明明听这人说过,来往的不过是京城挚友的信件罢了,何以会这样痴痴等到过了子时。 “小公子,你怎么还在等?” 白豌无声一笑,只低着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心,无奈的摇了摇头。 理智上,他应该是要回去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在这里等。 为什么? 他心里暗暗奇怪:明知道这信今日不到,明日、后日、或者说大后日也是会到的啊! 今日信件不到,可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或许是凌书墨公务繁忙,又或许是送信的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更或者驿站送信的那只公马路上遇到了一只娇媚可爱的母马,被其拐跑了也不一定。 白豌有些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却听见旁边的老胡幽幽道: “ 你每隔十日都来等信,不如直接去见见面不好么。何必如此……” 于是,白豌仰面凝视了一下星空,只觉得这次省试若是通过了,画院殿试题试得去京城应考。 到那时,便不用这样等信了吧? ………… 而此时的凌书墨,却在为件生死公务而思虑发愁。 整个礼部……以及其他五部只要是有才情的聪慧人士,无不都聚集在一起。 他们都是来请凌书墨联名上奏弹劾李思蒙的,希望陛下能够罢相。 李丞相权倾朝野,并且蛊惑陛下所下的圣命已经令百姓怨声载道。 无数苛捐杂税,内耗剿匪,胡乱封官罢官,已引起民愤。 在这样下去,恐怕不等玄璃屯兵压境,怕是整个大赢自己都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了。 “凌大人,这李丞相能够得到陛下如此信任,无非是因为当年教授画的师徒之情。只要陛下不再信任他,便可攻破!”新任的户部侍郎捻须道。 “话虽如此……”凌书墨心中自然知晓,但是…… 他一直都知道,自从恩师拜相后,结党营私,权倾朝野。 恩师某些与天子的作为,也确实十分为人不齿。 从前他只能先尽责做好自己礼部份内的事情,其他的在没有证据之前,只能尽力去探查,不可轻举妄动。 李丞相之所以有如此地位,一则是因为他曾教导过陛下的丹青,看着其长大所致。二则是因为他的妹妹李妃为先帝生了个沁阳公主,正好就是当今圣上的姐姐。 算起来李家是皇亲国戚,他的势力根本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更有甚者……这毕竟是从小教导自己长大的恩师…… 他太理解为何嘉兴帝会如此听李思蒙的话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让他绊倒丞相,相当于在绊倒自己从前佩服的尊师。 可最近查探得知,李思蒙竟然与此前玄璃出使追杀一案有关。 为臣,竟然有出卖本国之事,实在为人不齿。 凌书墨握住手中纸笔,只觉出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半天,笔下却没能写出半个字来。 各部的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家势大,已非一两日可破。我们需得从长计议。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灵禹使团来访一事。”他喃喃道。 灵禹国的使团还有一个月就要到达大赢了。 玄璃与大赢的互不侵犯条约也快到期了,自从去年,两国使团摩擦之后,玄璃就一直蠢蠢欲动。 为此,大赢想出了与灵禹结盟,甚至借兵的想法。 而且,灵禹这次派来的人身份尊贵,乃是皇亲国戚。 除了一名滇阳郡主外,灵禹还特意挑选了一名大赢和灵禹通婚的混血父母之子—— 礼部侍郎施鸦青带队。 他们对大赢的人文风骨,书画瓷器等,早就心生倾慕。 若是能得到灵禹支持,或许能抗击玄璃兵。 想到这里,他似乎觉出在扳倒李丞相之前,必须先把外患解决。 于是,他提起笔墨,顺势写起了解决之法。 待到他手中最后一笔写完,礼部清吏司主司郝雁接过文书,只觉得手中之物重于泰山。 …… “这凌大人不愿意联名一同去弹劾李丞相,该不是怕死吧?”户部某文书不禁问道。 另一大人则颔首道:“这不可能,他当初以伤痛之躯回国,要是怕死早就投了玄璃了……” “说的有理……” …… 几名六部的四司以及文书们,互相商谈了一下。 部分人觉得凌书墨说的有理,不轻举妄动。 另一部分则是不改初衷,还是决定联名弹劾李思蒙丞相。 待到这些人都离开了以后,凌书墨突然觉得头部一阵疼痛,悄然倒下身来。 “大人!!”身旁的阿砚仓皇叫道。 第88章 这俩人好似那一对处鸳鸯的(感谢亦笙书友) 半个时辰后,凌书墨终于清醒了。 身边护卫阿砚和小厮阿念终于松了口气。 每日如此这般操劳,累倒了也是难免。 身为礼部尚书的凌书墨最近除了负责这灵禹国来使团外,还有画院纳贤,科举考试,儒家办学,皇帝祭天,太后寿诞等等…… 自从户部尚书田源被罢黜之后,代管的户部侍郎总是出错,银子对接不上也得大人来…… 不仅公务繁忙,这些个大臣还时不时就来找大人,大人怕是不累死,也累病了。 “大人,今日这信还要寄出去吗?”阿砚看着眼前的人,鼻子有些酸。 凌书墨勉强支起身子:“寄!” 这是他与白豌的约定。 如今已经迟了几日了,万万不能让对方担心焦虑。 阿砚和小厮阿念互相对望了一眼,只觉得无可奈何。 阿念是个口直的,直接道:“这个叫白豌的算是个什么,大人您都累病了。还要给他回信?” 凌书墨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温润一笑:“你不懂。” 朝堂之上凉薄,而白豌的信是他眼中唯一的春色。 于是,他便是直起身子走向书桌。 最早之前白豌寄给他的《两只水鸭》图,直到现在还可以让他每次看到都能欣慰一笑,心中无限暖意。 他总觉得那明明是鸳鸯还能画成水鸭,也是没谁了! 虽然画的稚嫩,但是那摇头晃脑,憨傻圆润的脑袋看着和那人无比相似。 或者,他也可以默认另一只是自己。 当真是有了情后,连人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回信那人“返璞归真”之后,还成功得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饭碗图。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默契。 凌书墨常常想骗自己,他会不会只是将知己之情抬高的过于浓重,却发现人终究还是贪婪的。 这丝丝情眷一旦陷入,便难以脱身。 若是月白兄能陪自己一生一世…… 哪怕被人指责,哪怕不娶妻,不生子又何妨。 于是,他几番笔墨交叠之下写出一首策马诗。 便是鼓励白豌殿试,就算此次考不上,也应坚信策马扬鞭,不可气馁。 然后,他将诗文狂草与回信放在一起,细心包好,交给了阿砚。 凌书墨淡定了眉目:“帮我把这份书信交给他,我近来会有些忙。怕是又会忘了给他回信。而且……罢了……”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阿砚无奈叹了口气,只觉得大人未免太勉强自己。 而这白豌和大人,他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俩人,是不是联系的也太频繁了点。 就好似……好似那一对处鸳鸯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 七月初五,灵禹国派滇阳郡主出使大赢的使团已经到了。 消息一出,三国震惊。 大赢举国知道此事,不免议论纷纷,觉出不寻常。 这是灵禹可能和大赢结盟对抗玄璃的暗号—— 朝中大臣,平民百姓不禁细细观望,看看是否能有更多事件对自己有利。 这滇阳郡主已经年过三十,曾有过丈夫。加上坊间传闻,大部分都知道其因为先夫之死,如今身体病弱,茶饭不思。 所以,滇阳郡主不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要与大赢和亲。 按常理来说,接见的一定是礼部尚书加上几位官员和一名皇亲贵胄。 但是由于郡主的这病,不宜操劳,所以大赢简化了接见礼仪流程。 而凌书墨,他在之前收到了两封信件。 其中一封是白豌的,一封是京城迦叶寺中已经云游天下的了禅大师的。 白豌自然是告知他通过了省试考核,即将要来参加大赢画院的殿试。不日便会抵达。 而了禅大师在信中所写,当年韩妙染曾在京中迦叶寺小住之事却是隐秘,需亲自查探。 “子辰,此次灵禹来使。你可准备好如何去说服这滇阳郡主了吗?”不远处的李思蒙走上前来,捻须问道。 凌书墨看着他,稍稍低眉颔首:“丞相大人,我心中已有解决之法。” 他状似恭敬,行礼得当。但是依然看得出,有几分不自然。 前几天弹劾李思蒙的人,无一例外都被陛下下令关入了刑狱司。 莫说是罢相了,连他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反而举家获罪。 而李思蒙则讳莫如深的看着他,停下身来:“你终究是我的门生,无外人在的时候。不必叫我丞相大人。” 凌书墨凝重道:“礼法不可废。” 李思蒙知道拗不过这人,便岔开了话题:“今年各州府丹青院,考核入殿试的画师们已经登记在册了吧!” 凌书墨淡淡答道:“是。” 宫中所有的画师、乐师、工匠考核,都由礼部贡举司管辖。 大赢州府上有二十路,便是画师考核的二十个省试。通过了省试才能到达殿试考核,再由圣上钦点三甲。 但是他们一旦进入了大赢画院,就直接由陛下和礼部一齐管辖了,哪怕是程素那样的监察直院也没有半点实权。 “你突然不再封笔……能告诉为师是为何吗?”李思蒙突然问。 凌书墨的语气中有些欣慰,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人生得遇知己,就不封笔了……” 李思蒙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这凌书墨的知己不是只有那个已死之人么? 何时又冒出一个人来? “那很好……,改日你可以引荐给为师看看。”李思蒙道。 “好,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会引荐给丞相大人。”凌书墨拱手作揖,有礼又疏离。 他的暗卫已经查到,当年韩妙染死尸被确认之事,刑部遮掩之人其实在李思蒙党派之下…… 届时,真相怕是呼之欲出…… …… 此时,京城城楼上鸦雀无声。 灵禹国滇阳郡主的轿子一点点靠近。 这等高贵人物,华丽轿子,不知多少百姓夹道迎驾。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这一个郡主关系着两国甚至三国之间实力均衡。 凌书墨看着那轿子,只觉得陌生。 他赫然有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思虑——大赢京中繁华还能持续多久…… 第89章 大人,快把这个变态放出去(感谢瑶成大神书友) 京城。 安抚司路通过省试的只有郑州的白豌、柯亦笙以及显州的朝歌骨。 白豌来到京城没有带上陈俞,陈俞说他要回白云城省亲。虽说洛文祺也想跟着去,但是被端着只好留在了郑州。 此时,他四处打量着周围人文景色。 灵禹来使带来的好处就是,所有客栈店铺都被精心清理,尽心打扫。 只是,当他不以为意的坐在城门口一家小茶馆时,会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仍在郑州城。 “这不愧是京城的茶点!”白豌看着手中物件,感到激动欣喜。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才发现乃至城楼门口街头的乞丐和杂耍人都不见了。 没有人诈赌,也没有人卖身葬父或葬母,连斗蛐蛐和斗鸡的都没有。 京城,还真是无趣…… 韩妙染从前就呆在这种地方?不会闷死? 不,自己如今还活的好好地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感慨之时,却有一个熟悉声音出现在耳边道:“哎呀呀,是白兄?哦,是白大哥?” 白豌疑惑的转过头去——竟然是蔡姜! 时隔数月,当初两人一起面对郑州丹青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你这姜丝儿,你也通过了二十路的省试?” “哎~”这人无意的侧目,“我早已被并州刺史荐入画院了,不是来考的。” 白豌微微一笑,有些咬牙切齿的将白糖糕塞进嘴里。 “那真是恭喜蔡老弟了!” 某男心想,若不是他是个老实人,怕是早就让小洛洛举荐自己了,哪里用得着这般折腾。 蔡姜看得出他心情不悦:“白大哥要不要和我一同投入并州刺史门下?” “那就……不用了。” 白豌不想理他,只悻悻研究今日到底哪个时辰去尚书府拜访子辰兄为好。 他看着手中多日前的信件锦袋,看着那策马和诗句,深受鼓舞。 蔡姜看着这样神情的白豌,感到有些诡异。 那个无耻,厚面皮,贪财,且行事乱七八糟的白豌才是正常的。 居然这样深沉静默,毫不乖张,真不习惯。 “白大哥,这京城我可比你熟悉的多。等你递交了路引,便带你去这京中最为繁华的瓦子酒楼转转。”蔡姜盯着他道。 此时,不远处却是有一匹白色鬃毛马一下冲撞过来。 烟尘之中尽是两旁被撞翻的摊贩。 “公子!公子!您慢点!” 马上的骄纵少年,披着红色斗篷,眉目飞扬,就那么直接的撞到了白豌这边的茶馆。 “你大爷的!”白豌许久没冒的粗口,终于忍不住。 “滚开!” 这马蹄子一下子就要落到白豌身上。 砰地一声—— 白豌这人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感觉身上骨头都要裂开了,气得要命。 马上少年对这人的话置若罔闻,厉声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惊了本少爷的马!” 这大街骑马横冲直撞的草包说什么? 刁民? 你才是刁民!你全家都是刁民。 红衣少年见着这人容貌俊秀,白白净净,仿佛一个好欺辱的文弱书生。 可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很快就被砸的摔倒在地。 原来是白豌忍着剧痛,趴着身子就抓着旁边的凳子朝着这少年砸了过去。 “放肆!”红衣少年剑眉一挑,“我乃京兆府尹之子张品,你竟敢用凳子砸我!!” 某男子贱兮兮的撑着身体站起来,敲了敲旁边:“不然,我用桌子砸。是不是就对得起你的身份了?” 话罢,还将目光投向隔壁的蔡姜,示意一起抬桌子。 那人头摇晃的就差没有自称拨浪鼓了! “你!”张品实在气不过自己被人如此欺辱,“给我把这个刁民抓进牢里去!那个也是!” 蔡姜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咋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被牵连了。 ………… 京城府衙监狱。 一片残声。 …… “大人,快把这个变态放出去!” 一个犯人这样叫喊。 “大人,我要换牢房!” “求求你,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变态啊!” …… 一个牢头很是奇怪,今天刚关进来一个惊扰了京兆府尹之子的书生,怎么整个牢房里全是这种无名哀嚎。 只见南边的一个大监狱牢房,蔡姜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身旁的人。 怪物! 这绝对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怪胎。 很少有人会喜欢牢房。 然而,白豌是个例外。不是强迫那种的喜欢,而是真心的喜欢。 蔡姜看着这人,抱着牢房的木栏,陶醉不已。而且嘴里嘟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靠近以后,大惊! 只见这个白衣男子口中喃喃道: “啊,好久没有坐牢了!好怀念啊!” …… “这木栏不愧是京城的监狱,比白云城的做工好多了。” …… “这老鼠爬过的痕迹,还有蟑螂的尸体,还有狱卒大哥们鞭打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威武……” …… “啊,真是太怀念了……” “哦~ ” 最后,这白豌竟然抱着监狱牢房里的一条铁链,深深闭着眼,看着仿佛多年归家的游子。 旁边人实在听不下去,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怕不是个书生,而是个痞子和变态吧! 蔡姜本是觉得这人不过是个无良画师而已,现在觉得这人怕是平日里还端着了,简直是大开眼界。 这头,白豌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猥琐奇怪的举动,竟然把牢房里所有的犯人都吓的有些神志异常。 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好意思,太久没回家。有点激动!”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更吓得蔡姜后退了几步。 白豌恢复镇定以后,扫视了一下四周,总觉得奇怪! 这监牢里为何男女老少都有,不分性别也就罢了。连几岁的孩子和几十岁的老翁都有。而且都是衣衫破烂,眼神空洞之人。 尤其,他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年仅两三岁的小娃娃和被老人抱着。 “你们什么罪?”他好奇问道。 对面老人孩子怯生生退下,不愿答话。 而就在白豌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却被蔡姜整个拉住了: “白大哥,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没有罪,都是些流民乞丐之类,特地关在这里的!” “为什么?”某男子惊骇。 第90章 还敢不敢把我卖去南风馆了 “灵禹国来使团!我们大赢可不得把屋子打扫干净么!”蔡姜白了他一眼。 “这时候,京城不可以出现乞丐和流民,甚至杂耍艺人都不可以有!” “够无耻的啊!”白豌面容十分冷,“老子愿意被关进来是我愿意,老人和孩子关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他皱着眉。 蔡姜不了解这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想到这痞子竟然会对流民乞丐有恻隐之心的。 可是白豌,他清楚的记得。 自己四年前从白老爹家中醒过来,跌跌撞撞出门,被当作流民乞丐遭到过多少驱逐,殴打,辱骂和践踏。 那些他死要面子不提,并不代表忘记了。 “你们被关了多久了?”他问。 这些被关起来的人,沉着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白豌有些气恼,默默的扫视了一下四周。 忽地,他看到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在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些什么。 于是,凑上前去。 小女孩的手指已经红肿脱皮,脏污不堪。那石头下划在地上的竟然是一个不怎么圆的饼。 “小妹妹,你画的是什么?”他悄然问道。 “大—— 肉——饼!”小女孩已经瘦到面颊都凹了进去。 白豌静了静心,叹息了一下。 他在这女孩错愕的目光下接过了石块。 然后,用左手细细的画了起来。细节突出,各处描摹,将学画之能显露其中。 石块并不算坚硬,稍稍一划用力了,便是会有些碎。 不过,他还是勉强靠着这些碎石画出。 一瞬间,女孩惊喜的笑了起来。 “阳春面!大肉包!还有烧鸡……”她手舞足蹈的,“哥哥,你真厉害!画的真像!” 蔡姜看着这人画这种东西,实在不解。 “白大哥,我们是要成为宫廷画师的,你画这是做什么?被牢头发现多不好!” 白豌恶狠狠的瞪了这货一眼。 老子的手想画什么画什么,旁人管不着! 然后,转头欣慰一笑,对着小女孩:“什么哥哥!叫我爷爷!白爷爷!” 女孩一脸懵逼:“你骗人,你明明是哥哥!” “其实,我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他戏谑不已。 男子里辈分最大的便是爷爷,他早就想被这么叫了!多有面子! 旁人不理解这人诡异的恶趣味,只能是默默欠着身子。 此时,一个衣着破旧的妇人,狐疑的接过孩子: “哎,自从三天前得知,灵禹国滇阳郡主来京,我们就都被关进来了。这三天几乎没什么吃的!” “岂有此理!”白豌气的跳起来,“大人不吃就算了,孩子也不给吃!真不要脸!” 然后,他从腰带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块没啃多少的白糖糕,递给女孩。 “来!爷爷请你吃的!” 女孩幽深的黑瞳顿时亮了一下,管不得什么胡闹,甜甜的说了句:“谢谢爷爷!” 人便悻悻的接过白糖糕,递给自己娘亲。 “你是个好人!”妇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欣慰一笑。 白豌苦笑,人都进牢房了,还说自己是好人不合适吧! 一旁蔡姜倒是幸灾乐祸的看着白豌: “好人大哥,我们还不知道会被关几天。你把唯一的口粮给别人了,你吃什么!” 白豌眯了眯眼,如数家珍: “青藓,老鼠,蟑螂,蜘蛛……运气好的话可以遇到壁虎,其实这里面青藓伴蟑螂的味道最好吃……我晚点烤给你吃!” 他坐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头几次坐牢没多少吃喝,只要路过监牢的活物都不会放过。 是后来他帮一个醉死发羊癫疯的狱卒清醒,才有了交情,吃的好些了。 蔡姜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货是个怪胎。 这得什么地方出来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就在这时候,一声声脚步细碎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张品那货来了。 牢房将其引了过来,查看关押情况。 张品倨傲的朝下一看,明明这个人之前摔的比自己还要严重,居然还能咬着牙的砸自己一把,实在硬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道。 “小的我啊,不过是个痞子而已!”白豌嬉皮笑脸道。 对于这种官宦子弟的草包二世祖,他一向是最为厌恶的。 靠着祖辈的护荫,不学无术,在外面胡作非为,吃喝嫖赌。 这种人也不比他这个痞子高贵多少。 毕竟他白豌是凭真本事坐牢! 张品有些气恼,他还从未见到有人如此无视自己的官宦子弟的身份。 他攥着拳头扫视了一下这人一眼,又见这人姿容算得上不错。便恶狠狠的对身边的狗腿道:“把他给我卖到南风馆当小倌儿!” 什么?! 白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年头居然有人敢把胆子动到自己的屁股上! 他咬牙切齿的对着这人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张品轻哼了一声,欲轻佻抬起他的下巴,极尽轻薄之意。 却不料,立马就被白豌一下掰住了手,用一个小木夹子整个反手按在了牢房木栏上,他立马痛叫出声。 白豌这人吧,力气是小了点!但是架不住他会做工具。 像张品这样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怎么可能扛得过这种夹子。 “你放……放开我!”张品气到不行,整个身体被扣住。 身边的狱卒和小厮正打算上前帮忙,却被白豌恶狠狠的眼神制住了。 谁敢上前! 张品有些语无伦次:“你这痞子!” 白豌悻悻的笑了笑:“好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多叫几声!” 然后,他把之前下巴顺势挑了回去,再使劲捏了个红印子。 “你!!!”对方怒极。 看着这人无可奈何模样,白豌才终于道:“还敢不敢把我卖去南风倌了?” “痞子!”张品依旧咬牙切齿。 接着,白豌狠狠勒了一下他的手臂,让这人吃痛…… “不……不敢了……”这人叫唤。 白豌这才正色的将自己小瓶子拿出来,将不知道什么药粉往这人口里塞了进去。 “以后呢,叫我老大!我就会给你解药,听到吗?” 咳!咳!咳! 张品面色发白,不知道自己咽下去了什么。 于是,他气恼的瞪着牢房里的这人,手中的拳头攥紧,几乎就想朝这人打过去。 白豌咧嘴一笑,一口小白牙在牢狱之中显得极为醒目:“叫老大!” “老……老大……” 他委屈至极,可是却不得不妥协。 鬼知道这人给他吃了什么! 蔡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前一刻还是差点被卖进南风倌的小倌,下一刻就变成京兆府尹公子的老大了。 这世间万物真是变化莫测,无法控制。 张品看着这人,毕竟自己刚才故意调戏了他,还以为这货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羞辱自己。 没想到,白豌却是轻轻扫视了一眼这牢房里的人: “你在京城郊外有没有可以安置这些流民的地方,把他们带过去。这牢房不适合他们呆!” “小孩子要早点送出去。牢房里晚上有多冷,我知道……” 第91章 你,真是子辰兄(感谢亦笙书友) 礼部尚书府。 凌书墨下朝回府,正要准备过几日给滇阳郡主接风洗尘一事的庆典。户部钱银,乐工典籍,歌姬清点以及百官各种规章议程都需他亲自过问。 正在书写之时,却是得到府上小厮匆匆来禀。 “大人,您让我们去接应的白豌白公子。他怕是接不到了!”一个府兵道。 “接不到?”凌书墨有些疑惑。 府兵干咳了几声,悄然道:“他得罪了京兆府尹之子张品,被关进了京兆府的监牢里。” 闻言,他立马将手中文书笔墨放在一边。 “你怎么不早说?”凌书墨立刻朝门外走去。 府兵十分困惑,这好像是大人第一次丢下工作出去啊…… 不对,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梁梦之舞》那幅画被破解的那天。 …… 京兆府衙门。 “凌大人……您怎么亲自来监牢?!”门口的京兆府尹张骞又惊又敬。 凌书墨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今日,你们是不是关进来一个刚进城男子。” 张骞心里冒汗:“这进城的人那么多,哪里知道是哪一个啊?” 凌书墨轻笑:“得罪您儿子张品的那个!” 这…… 他吓了一跳。 他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惯了。 要说欺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臭小子这回是惹上了谁了? 怎的竟然能让朝中从一品大员亲自下监牢查问? 张骞只好殷勤的领着他朝着监牢走:“若是抓错了人,下官一定好好教训犬子。” 凌书墨暗笑:这京兆府尹的公子名声多恶,京城人谁不知。没有这位父亲的溺爱,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于是,他们匆匆来到监牢门口。 相较于京兆府尹的殷勤,牢头就显得慌乱多了。 他可不是第一次帮着张品关押人犯,哪里见过有尚书大人亲自来要人的。 “李森,今天公子关进来的人呢?就,那个……” 京兆府尹张骞呲牙咧嘴的,不住的使眼色。 牢头颤颤巍巍道:“是公子说,要把他卖去南风馆的那个吗!” 什么?! 敢把他卖去那种地方?! 凌书墨朝着这人轻轻一笑,大概也许也不叫笑,哪怕是唇角的轻微弧度也能感觉出的冰冷怒意。 相貌多么温润的男子啊! 怎么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如此瘆人。 对面人惊的背后升起一丝冷汗:“没卖成……没卖成……” 张骞讥诮,不会说话就别说! 礼部是六部之首,这凌大人又曾是李丞相的门生。 那个人八成是凌大人的人。 如果不小心还是什么亲戚好友之类,那就更麻烦了! 而凌书墨这边则心中从未这样慌乱过。 分别数月,原以为是在清雅幽静之处相见。 如今却是在监牢里! 从小到大,他从未去过监狱牢房,压根也想像不到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一入石阶,凌书墨便觉出道路中冰冷幽闭的空气,昏暗幽黑,带着阵阵寒意。而周围的那些木栏,有被虫蛀过的,也有被血迹浸黑的。 听着牢头介绍白豌被关在最里面的那一间,凌书墨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冷。 那人此前居然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在牢房里度过。 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今日是这人惊了公子的马才会被关进来!”牢头一面走,一面解释。 “公子他气不过,又觉得这人相貌俊俏,就想把他卖去南风馆! ” …… 一听到南风馆。 凌书墨的面更黑了,唇口颤着,不由得脚步越来越快。 他觉得白豌进了这监牢,一定是受了什么极其大的委屈!竟连相貌和身体都被人惦记上了! 京兆府尹张骞和牢头李森一边走,一边盯着这人。 心里诚惶诚恐…… 然而,当这几个人靠近那关押人的牢房门口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 “大!大!大!” …… “押这个!!你笨啊!给我踢!” …… “哈!哈!哈!你小子有前途!” 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 …… 几人看着那边,竟然是一派祥和景象。 大概…… 只见白豌左手拿着一只牢房破碗,右手拿着三个骰子坐庄与牢中狱卒和囚犯赌大小,哪里像是受了半点委屈的样子。 这赌大小也就罢了。 然后,他们的赌注是张小公子的屁股。 就是,谁输了就可以踹张小公子的屁股一脚!如果不踢,他就不给张品解药。 所以,张品是要把自己的屁股送上去给别人踢的。 哪怕这些狱卒怕秋后算账,不敢!为了做戏也得踹上一脚。 白豌是个记仇的,谁敢惦记他的屁股!他就让谁的屁股开花! …… 张骞看的眼睛都直了,只觉得丢人至极。 ……这人……就是个痞子无赖吧,和凌大人那是何等关系…… “品儿!还不过来!!” 他咬牙切齿的把撅屁股求踹的儿子叫过来。 一瞬间,白衣男子捕捉到了青衣人的身影。 白豌正笑着刚才的场景,一下看到了面前的人:“我是不是在做梦?没做梦怎么会见到子辰兄呢?” 这话显然信息量极大,但是某人自己是丝毫没有察觉。 凌书墨看着他愣了一下,先是脑中一片轰然。 然后,他竟就那么走到了这人面前。在其目瞪口呆之下,将手中碗拿了下来。 只淡淡一笑:“这碗有缺口,小心伤着。” 面前人白衣胜雪,发带子凌乱,脸上似乎还沾了些尘土,似乎挺狼狈的。 但是,那弯弯的桃花眼和明媚的笑,是想念了几个月的人没错。 “你,真是子辰兄?”白豌傻乎乎的看着对方。 实在不能怪他,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平日里怎么了,总是莫名其妙的梦到子辰兄,搞得有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白豌盯着这人,便开始戳了戳这人肩头,看对方犹如石像一般随便自己按来按去,身体温软可欺。 “真人……”他一下子惊得后退了一步,“活的!” 周围人鄙夷的看着他。 这人说的这叫什么话? 对面人倒也不怪他,只是浅然道了句:“怎么又把自己弄进牢里了?你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 听着这人惯常温润柔和的声音,半点重话都没有,真是让人心中酥酥麻麻的。 “哦……… ”白豌小鸡啄米式点头。 凌书墨看着这人,有些苦笑。 自得到那玉佩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的再次相见的场景。 结果,居然是在京兆府衙某不知名,幽深,黑暗,还有一点奇怪异味的牢房。 甚至,这人还正在和人赌大小,猜他是不是真人。 而这头,其他的狱卒看到府尹大人和牢头来了被吓的立马停止了。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以后不敢聚众赌博了……” “无妨……”张骞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毕竟是有人蛊惑。没你们的事情。” 凌书墨十分通情达理:“既然府尹公子也算受了罚。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两清了!” “两清……品儿还不赶紧给凌大人赔个罪。”张骞觉得自己真的是退无可退,“说吧……” 官阶权位低了,就能只求这不服管教的儿子道个歉了。 张品本就受了委屈, 觉得气不过,但又比不过这人无耻又厉害。 打不过,骂不过,无赖不过,最后赌大小也赌不过。 “我张品……错了……不该关了凌大人的人!” 这话说的本是寻常,凌书墨的耳根却可疑的染上了红。 白豌觉得这人说的话不够诚恳,然后眯着眼:“别打哈哈,你应该叫我什么?” 张品叹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 “老…… 老大……我以后不找你麻烦了…… ” 第92章 我住你那里好不好 京城的街头,熙熙攘攘。 尤其周围的书斋画斋、酒楼小吃,更是比比皆是。 这里比起白云城和郑州城不知要繁华多少倍。 白豌很是新鲜的看着周围的小吃物件,雀跃的四处窜走。 速度之快,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一出了牢房,白豌便吩咐新任小弟张品做起了狗腿,然后便是将一些包子饼子纷纷大袋子装了起来,买了一大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 某人像是点菜单一般将米面粮油装了个彻底。 凌书墨看着这人,只觉得恍惚。 似乎只要看着他在阳光倾泻下的斑驳背影,都觉得欢喜。 那头,浑然不知被目光跟随的白豌,行事继续乖张。 他附耳在那张品边道:“小张啊,一定要记得把这些都给城郊的那些流民乞丐。” “你要是不给?嘿嘿!”他恶狠狠的呲牙咧嘴,“我揍的你爹都不认识你,更别提解药!” 张品气的没法子,又见这人生的好看纯良,表里不一,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赖的人! 他只好按照吩咐,收起东西吩咐其他下人一起将东西运走。 这时,白豌才走到凌书墨的身边,轻声道:“不好意思啊,子辰兄。新收的小弟,需要给他立点规矩。” 能把调戏和关押自己的人收为小弟,这人也算是奇才了。 凌书墨稍稍皱眉,又看向身旁这个满面殷切,笑呵呵的蔡姜。 “你也是他的小弟?” 蔡姜得知凌书墨画圣之一的身份后,本来就兴奋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没当场要字了。 这一问更是开心:“是啊,我是白大哥在郑州城收的第一百个小弟。” “凌大人!”他非常诚恳,“我看您与白大哥关系不错。你是不是也是他小弟啊?” 对面顿时噤声。 蔡姜看到这人面色似乎有异,然后试探性问:“莫非白大哥是你的小弟?” 谁知身旁人的面色就更不对了。 白豌悻悻微笑:“子辰兄怎么会是我小弟呢?我也不是他的小弟!他啊,是……” 凌书墨细细聆听,不再说话,似乎不想错过这人的每个字。 “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比你们亲多了!” 对面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紧紧攥着这数月来从不离身的白藕玉佩,只觉得心思沉重。 瞧着凌书墨的面色十分古怪,白豌觉出些诡异,只轻轻道了句: “你这姜丝儿,不如改天我们再去瓦子!” “哦哦!改天!”蔡姜再听不懂逐客令,就是傻了。 于是,他佯装想到什么似的拱了拱手,朝后跑去。 跑走之际,还不忘了句下次去尚书府拜访凌书墨,当真是个仰慕画圣的痴儿。 白豌见这人走了,才忍不住私下问:“子辰兄,你方才是不是生气了?” 听到那句比亲兄弟还亲,凌书墨就意识到了。 当初送白藕玉佩,这人怕是压根不知道什么意思! 其人蹙眉,也不知该不该恼。 “我……没有……”凌书墨侧目,抿唇,一副佯装淡然模样。 白豌看着他,只觉得凌书墨有点奇怪。 这人,又是在说没有。 那一定是在生气! 还没等这人说些什么,对面人当下便是问: “你怎么到哪里都收小弟?那张品想把你卖了,你也收?那蔡姜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你也收?” 这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某些味道大概几百里都闻得到… 白豌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子辰兄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啊! 身为老大被男人这般坑真是可耻,失了面子,确实丢人。 可是他当初在白云城,若是没有那么多的小弟,就凭借他三脚猫的手脚功夫,遇事儿指不定被打残成什么样子了。 收小弟,已经成为求生本能。 “张品那小子的屁股已经被我踹回去了!姜丝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不用替我担心。” 凌书墨听着这解释,目光闪烁,无奈的摇了摇头。 显然,白豌压根也是不解,因为刻意忽略了心里觉得那一丝荒诞的可能性。 整个街头十分繁华,就连人群也刻意避开他们这两个看着风华不同常人的人物。 名叫“十三香”的糖坊铺子老板看着两个容貌俊秀的男子来,惊了一下。他赶紧招呼自己店里的女儿快些把幕帘撩起来。 “子辰兄!”白豌狡黠一笑,“想不想吃白糖糕?” 自己想吃就直接说,为何还要到他这里问。 凌书墨瞧着他,哑然失笑。 只见对面人双目弯弯,转头就走到了那人女儿面前,掏出几文钱就开始了盘算。 “小姑娘,这糖多少钱一个啊?”白豌笑的明媚,清俊面庞显得尤为吸引人。 对面卖白糖糕的黄衣小姑娘面色绯红,怯着声音:“五文钱,一个!” “多少?”白豌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那就……三文钱一个吧!”她抿嘴侧目,不敢瞧他。 白豌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非常无耻的注视着女孩的眼睛,盯着人家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 “一……一文钱!”小姑娘终于抵抗不住道。 …… “不……不要钱。送给公子好了……” …… “多谢,那这个拿来给你换糖吧!” 白豌十分爽快的把刚刚从路边随便摘下来的小黄花放在台子上,然后就拿走了糖盒。 而那小女孩则还在捧着小黄花,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被坑了。 …… 这头,白豌则是拿着那糖盒,走出逍遥步伐,直接朝着凌书墨走了过来:“来,没花钱的!吃不吃?” 他觉得刚才子辰兄多半是生气了,得讨好一下。 身旁的凌书墨不禁对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勾人面目,怕是从前用这法子坑了不少人。 他一下子啼笑皆非的接过白糖糕,以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人。 白豌则看着这人吃东西细嚼慢咽,斯文有礼,温柔的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 吃个糖而已,还吃的这么……这么文雅好看…… 这诚心和自己囫囵样子对比的! 咳! 他见状问:“子辰兄,你曾说过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是什么时候喜欢吃白糖糕的啊!” “其实……”凌书墨突然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糖,牙吃坏了。你就抢了我的白糖糕吃,后来再也不让我吃了。” 他微微一怔,想起后来才知道这人其实是怕他再把牙吃坏。 结果,这个人就陷进去了,吃白糖糕止不住了。 哦? 白豌嘿嘿一笑:“看来我们以前都是些好的记忆,我突然就希望自己快点想起来了!” 凌书墨看着他,点点头,心中喑哑:除了你父母去世的那年,还有你失踪的那半年,确实都是美好的回忆。 六年前的那空白的半年…… 恍惚间,听到白豌在一旁感慨说道:“我进入了殿试,没有辜负你的期许。这些日子以来,你鼓励我的每一张画每一封信,我都好好收着。” “子辰兄呀!”白豌将手搭上凌书墨的肩头,唇中微笑。 “我刚来京城还没有地方住,住你那里好不好?!” 凌书墨只觉得被这人手搭着的肩头有些灼热,那温度温暖了这几个月的分别…… 稍稍愣神了片刻,他的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京城的客栈太贵,想省钱?”他幽幽的。 白豌厚脸皮的朝着他笑:“生我者是父母,那知我者便是子辰兄!” 看着这爽朗的、几乎不含任何杂质的笑意和话语,凌书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会心一击。 他看着这人,唇微微扬起,拖长了音调: “好 ———” 对面人心满意足的点头,然后狡黠的低声:“呃,不过你得给我算半价啊!” “好 ———” “那我要住到殿试结束那天!钱不够,你也不能讨债!” “好 ———” 凌书墨从来也不知道,居然有人耍无赖可以如此。 第93章 已经有人被你祸害了 礼部尚书府别院。 白豌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跟着凌书墨入了府。 他发现子辰兄真算得上是个两袖清风的官,走进去全是些简单的物件,真是半点值钱的东西都看不到。 站在院子门口,只看着寥寥无几的几个婢女和小厮行礼,却是觉得比起洛文祺的奢华园林,分外雅致可爱。 尤其池子里的那一片一片的莲花,让人不禁想起兰园的那些玉莲。 “大人!”一个女婢路过时,朝着他们行礼。 白豌看着她俏丽甜美,让人眼前一亮。 他手肘捅了捅凌书墨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子辰兄府上的丫鬟虽然不多,但是可真漂亮!” 对面女婢听着夸赞,又瞧这人俊俏的脸,臊的满面通红,悻悻的走开了。 “阿白,她叫瑶成。你若是喜欢,这几日便问问她来照顾你。或者,我给你说个亲?” 凌书墨的声音不大,却隐隐有一种让人有压力的感觉。 他仔细瞧着对面人,眼神似是探究,侧耳静静的听。 “那不行,我何苦招惹这些姑娘!”白豌无奈的耸耸肩膀。 他确实一直以来对好看的姑娘也不算差,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个痞子,所以基本不和她们有更多的交集。 凌书墨若有所指:“你成天想着赚钱,不是为了娶妻生子吗?” 对面人忍俊不禁:“我只是单纯的喜欢钱而已,况且我是个痞子啊!不祸害别人!” 他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左拳头,状似调侃。 凌书墨不由得为之一笑。 这人怕是不知。 已经有人被祸害了! 他只觉得面前人妄自菲薄的厉害,对自己的评价,总是低的可以。 殊不知,竟不知不觉中乱了人的心。 于是,他叹了口气,领着这人走进院子。 白豌走进去看着这府中的一切,直直的走着。 最后,竟然是发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雕塑。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猫,用陶土粗糙的捏出来,并且前后各处有小木栅栏护着。 白豌看着它,一下觉得刺眼。 以子辰兄的品味,就把这种东西放在屋中,实在有点丑陋。 他盯着看了好半天,随即在后面悄然摸了摸。 “小心!” 凌书墨轻声。 “啊?”白豌缩回了手,只觉得惊讶。 凌书墨手指顺着一指:“这是你小时候捏的!” 原本以为是子辰兄什么奇怪的品味,但是没想到是自己的佳作,白豌只觉得尴尬。 他以为韩妙染从前是画圣,应该也算是完美无缺的,竟还有这种东西。 “你,这里还有我多少以前的东西?”白豌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虚。 这从前嘛,是觉得自己也是个画圣,手废了,记忆失去了。这让子辰看着会难过,不忍问。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这个……我七岁就认识你了。”凌书墨温雅的笑笑。 白豌知道自己过去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尽管没有那些记忆。无怪乎百花阁第一次见到这人,便觉得无比熟悉。 他忍不住跟着这人走进偏殿书房,便看到里面挂着不少画作。 那些画,他看的真切,落款都是月白。 或者说,只要是韩妙染的画,上面必定题有凌书墨的字。 …… “可惜你当年的府邸已经被内务府分派出去了,不然还能带你去看看…… ” “你失踪后,韩府败落。府中下人们都开始变卖你的东西……” “我花了一些时日弄回来。” “收集的不算多……但是尽力了。” …… “还好,最终我还是找到了你!” 最后,凌书墨眼中似是有些微红,抚了抚其中一张挂在正中的《梁梦之舞》。其间字画交叠,当日解画之说,像是还在昨日。 白豌记得那次破解这画的场景,如此巧合,竟然是自己韩妙染时期和凌书墨的落款题字。 那是一种,宿命似的,远隔千里还能相见的知己缘分吧! 说自己没有感触,不觉得激动,那肯定是骗人的。 “子辰兄…… ” 白豌抬头,刚好看到对面人一脸温柔,轻抚着这些从前的画作物件。 突然,他心下一阵刺痛。 “如果, 我是说如果我这辈子都恢复不了以前的记忆。甚至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才华。你会不会很失望?” 这话问的极其认真,半点从前的厚面皮也没有了。 凌书墨忍俊不禁:“你不会以为你生下来就是画圣吧?” 他笑笑,温柔的目光几乎可以看的出其中的未知情愫。 “你最开始学画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右手连笔都不会拿时候,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 ”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好,该见过的不该见过的都见过。 这就是为何明明知道白豌的右手已经废了,却还坚信他的左手可以从头开始,甚至还可以回到巅峰的原因。 “我相信,你当年右手能做得到的事情,如今用左手也一样做的到!” 凌书墨看着他,温柔的语气不变,那目光中无关乎其他的相信,让人动容。 对面的白豌沉默了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一时之间被这人的话击中,心里滚烫的不行。 接着,凌书墨告诉他。 在白豌还是韩妙染的时候,父亲是一个落第秀才,母亲是豆腐坊的老板娘。全家的寄托都在他考科举这件事情上。 韩妙染七岁的时候就和凌书墨读的同一家书院,原是个调皮捣蛋,胡说八道,逃学也不爱做功课的小子。 后来,他的父母在一次探亲船难中去世,他便从此惧水不再乘船,甚至性情也开始大变。 韩妙染不再考科举,跟着凌书墨拜了李思蒙为师,开始学起了丹青。成了一个饱读诗书,擅长书画的翩翩人才。 后来的事情,什么宫廷画师,画圣乃至失踪身死,这些事情白豌也就都知道了。 过去,算是已经过去了。 白豌知道自己真的算是个无亲无故的人,多亏有子辰兄这样的知己好友念着记着,堪称难得。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韩妙染之后认真了解的过去。 除了失踪的那半年。 其他的…… 都是平常,且毫无半点惊心动魄波澜的人生。 白豌先是觉得有些感慨,然后立刻恢复了厚脸皮,笑的很是醉心: “子辰兄,我觉得幸好我又遇见了你们。不然,我不定在什么地方吃喝嫖赌,又怎会成为画师?” 死去,不重要。 死了,没人记得,那才是真的死了。 如今,五年过去,能记得韩妙染的又有几个人?而那些画,寻常人也不会记得。 凌书墨知道他感慨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 白豌的眼中墨色如漆,衬着笑意,容貌越发如月如星。 因为遇到了凌书墨和洛文祺,他找到了从前喜欢做的事情,这是比他收了一百个小弟还要高兴的事情。 “那……你还想画出天下第一图吗!”凌书墨怔怔的看着他。 白豌皱眉,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些热血,脱口问:“会不会那失踪的半年,我已经画出来了,只是我不记得了呢?” 凌书墨心思沉重的看着这人,心下凄然。 若真是如此,那你一定画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才会招致断手之痛,失忆之难和杀身之祸,连亲朋好友都不得告知…… 甚至要避开所有的人 ,一个人出去采风绘制,孤苦独立,连他都不告诉…… “阿白,我明日带你去了禅大师那里问问,或许就可以知道了?” “嗯。” 第94章 从此,你再也没有回来过 马车上。 由于迦叶寺在京城的城南郊外最为偏远之地,阿念雇来了马车。 其内空间狭小,凌书墨一袭青衣,衣纹上点点墨竹,映衬的其人书卷气更浓。 他瞧着对面这距离极其近白衣人,却是哑然失笑。 都说了今日去见大师,竟然昨夜作画还到深夜。 白豌许是凌晨才入睡,两眼一片黑圈寐着,简单长发胡乱的拧成一团。 月白色的长衫松松垮垮随意系上,温浅锁骨透着点醉人蛊惑。 他昨夜按照往常的惯例,完成六科画卷。 不论一天之中发生了何事,挤压了多少时间。晚上,哪怕是深夜也必须完成。 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 为人,也是为己。 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已经起了厚厚的老茧,笔下画卷也非同日而语。 凌书墨看着他手上清晰可见的茧子,只觉出些心疼来,又抚了抚腰间的白藕玉佩,有些无可奈何—— 他目露哀戚,犹豫的自言自语:“你知道,你让我犯了一个错吗?” 静心过后,又摇了摇头。 错不在人,错在心。 如果换成别人,他的心该是不会乱的。 更不会乱的如此彻底。 他凌书墨今生遇到这个人,算是完了。 半困半醒的某人迷迷糊糊:“你说什么错?” 身旁人微微一笑,随手将玉佩藏起:“没……没什么!” 白豌一下子眯起眼,看着这人神态莫名复杂。 只要是这种神态说没有,那多半就是有!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凌书墨。 明明是个大家公子,可是偶尔会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简直奇奇怪怪。 以后这人要是娶了媳妇,还是这个样子,那多半是要被对方欺负的。 当下便是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拍了拍这人肩头: “子辰兄,你放心。就算你犯了什么错,我也会帮忙弥补。只要你说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对面人哑然失笑。 “若我说想与你一同违背天道伦常呢?” 白豌托腮笑笑:“只要不算过分,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想违背什么?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我都干过。” 随即,他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个端方俊雅的公子。 “不过,你那么守规矩的一个君子,那些事情不适合你。你不会违背的!肯定是在逗我!” 咳— 凌书墨只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堵的发慌。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人说。 于是,他不答话,生怕这人瞧出些什么端倪,重新正色。 可是,他无论如何控制,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对面人看去。 当真是,心不随行,行不随心。 此时,马车微微一阵颠簸。 “大人,我们到了。” …… 迦叶寺。 此地因为偏僻,所以香火并不鼎盛,没有什么香客,只有些幽深钟响。 白豌一步一挪,偏着头四处张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觉得这迦叶寺不愧是古刹,所有的建筑佛像都价值不凡,便循着不远处的壁画左顾右盼。 突然,他被寺庙中里的一幅重彩壁画吸引了。 这图描绘了红衣男子出家的情节。画面上方男子骑在祥云之上,万千天神腾云驾雾,以火把为其开道。十分壮观。 “这画是不是没有画完?”他问。 然而,没等他说完,迎面走来一白须和尚问道。 “施主怎会知道这幅画没有画完?” 白须和尚拱手,慈眉善目的对凌书墨行礼。 “大师有礼。”凌书墨双手合十。 “大师有礼,有礼!”白豌也学着凌书墨的样子。 白须和尚见着来人,眼中似乎充满异动。他很是感慨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位施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凌书墨深沉的看了一眼这位和尚:“您就是之前云游天下,给我信件的了禅大师?” 了禅淡然:“施主多方寻找,可见心诚。” 凌书墨深沉的看了一眼白豌:“大师,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韩妙染。您信中说,他六年前曾在此小住过…”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中多了一抹黯淡。 身旁人悻悻的看着他俩:“哦,我在这里小住过?那我在做什么?” 了禅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画,而是和蔼道:“施主怎会说这画没有画完?” 白豌托腮:“不知道,直觉吧。这画很是凄凉!就像赴死!” “缘何说是赴死?”了禅继续问。 “我没说错啊!这红衣男子明明就没有画完,你家乘马车不上马拴的?而且下面火把都是蓝色的,哪里像成佛了!满面悲伤,他那样子分明是在哭丧。” 白豌言之凿凿,将壁画一个接着一个指着说道。 闻言,周围人不禁侧目,几人眼看着有些闹腾,他才住口。 “施主悲悯,作画人的确是在赴死之前作出该画。”了禅大师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往来香客众人,只有施主你能看出此间画意。” “只有我能看出?”白豌又看了一眼那壁画中的男子。那眉眼如画,气质高洁,身处云端却摇摇欲坠。 了禅大师颔首:“施主可知道燃灯古佛的故事?” 闻言,凌书墨喉头一紧,身形顿住。 “燃灯古佛?”白豌疑惑道。 “古时天界大乱,为灭妖魔需要无骨舍利,可是只有牺牲自己才能献出舍利。于是燃灯为了拯救三界牺牲了自己——就是燃灯古佛。”了禅大师喃喃说道。 “这佛好傻!”白豌感叹。 了禅大师又道:“这幅《逐心成佛》本是一幅求生之作,最后却成为一个想要投身地狱,挥手离世的决绝凄凉场景。这作画心中苦痛,决心赴死。” 白豌指尖触及到壁画,眼中浮现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动容。 “这作画人也太傻了,若他因此死了,亲友在阎王殿一定会骂死他!人没了便什么都没了,有什么用呢?” 了禅大师看了一眼这人:“施主不妨给这幅画补全,如何?。” 闻言,白豌却是怯了声:“佛门地方!这不好吧?” “无碍,此画贫僧有图纸小样。” 不一会儿,这位大师便命弟子拿了个木箱走来。 白豌咽了口唾沫,接过了笔墨纸砚和小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不再是之前那个画技拙劣的痞子。 笔墨纸上,行云流水,已有大家风范。 一气呵成之下,原本小样里的男子紧闭双眼被画睁开,轻垂唇角被扬起,蓝色火焰均被改为金色火把。骑乘马车纷纷加了龙角鳞片,腾云驾雾。 他捡起笔墨弹出无数金色水珠,让画面出现无数金色光束,所有画面变得祥和佛性。 如此从生到死,从死到生…… “这壁画就是当年的我画的,对吗!” 白豌看着这画感慨:五年前那般凄凉决绝,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笔法画意。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这是比起那幅《霜林》更加凄楚的画作。 了禅微微点头:“施主,你当年曾在迦叶寺小住一月,日夜费心画那天下第一图。” “谁也不知你当年画了什么。” “但是那日,你已完成,拿着卷轴出门。” “你仰天说自己终于成功了!” “临走前在这里画了这幅壁画,说若有归期,便会补全。若无便是永诀……” “从此,你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95章 画那幅画比我还重要吗 闻言,白豌只觉得窒息,背后升起一丝冷汗。 他当年究竟是画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才会留下这致死遗言。 “缘起即灭,都是天意。” 了禅大师微微一笑,向着他们轻叹。 “这幅天下第一图,它当年没有昭告天下,也许是想让施主你再给它圆满!” 白豌立在佛堂下,思绪有些纷乱。 自己原本只是个痞子无赖而已,突然便成了画师。 之后便得知自己是画圣。 如今,得知当年已然画出了那天下第一图。 踏遍山河采风,赌上性命作画。 不计生死出行,蹉跎沦为废人。 自己过去的人生,还真是精彩的有点承受不住。 他看着远处佛像金身,其立于莲花之上,悲悯众生,看破世俗。 白豌突然就觉得自己手中的笔,重于泰山了。 他,究竟是为何而画。 为己,还是为人? 这是自己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娱和官位,甚至赚取钱财。那过去的自己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面前凌书墨看着他,忍不住觉得心里复杂。 “子辰兄,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我想做什么吗?”白豌难得露出一抹淡笑。 笑容中没有半点对曾经自己的压力,过去的痛苦。 甚至整个还是那样贱兮兮的,毫不在意模样。 凌书墨心下一叹:这人无论何时,都一定要这样笑着面对别人吗? 于是,他怔怔的看着对面人: “你想重画这天下第一图!你想画尽天下繁华美景!” “你想看手中之笔如何能让人呕心沥血,拼尽余生……” 此语一出,白豌惊愕不已。 不愧是子辰兄,这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于是,白豌漫不经心的微笑:“其实,我是在想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对面人眼帘轻颤,侧着耳朵似要听的更加清晰。 谁知,接下来话却是: “陪我一起吃饭。我饿了,突然就很想吃烧鸡!” “好———” 凌书墨只觉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究竟希望从这个人嘴里听到什么话。 …… 礼部尚书府别院。 他们连夜赶回,片刻也不敢耽误,只因凌书墨第二日晚上便要代表大赢设立宫宴。 白豌是个心思重,又喜欢嬉皮笑脸的。不论对面对何种难受都可以不在意,但是…… 没烧鸡和白糖糕不行! 返回途中没有买到酒楼的吃食,他无处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只要心绪不宁,必得喝酒或者吃东西。 尽管知道自己只要喝酒,必耍酒疯。 为了不让凌书墨看到自己窘迫模样,他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将其赶出门去…… 凌书墨微微一笑,却是老老实实的自己把门关上,出去了。 他知道,这个平日里笑的明媚如春的男子,其实异常的骄傲,半点也不让人看到自己需要帮忙模样。 这竟和自己,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这个时候,不能去开解,不能去引导,甚至连陪不陪在这人身边也得看他的心情。 不然,这种刻意陪伴和侮辱无异。 凌书墨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在一次醉倒后大骂命途多舛,为天不公。 然后,便是左手拿着一只毛笔在纸上,不知在画些什么。 这人白衣胜雪,清雅执笔,潇洒如风,手中挥毫落纸…… 然后,他把笔朝床上一扔,就直挺挺栽倒下去。 啪嗒—— 凌书墨还是忍不住,进了门,将其好好的扶起来,放在床榻上。 这人面色苍白,脸上还染上了一些墨迹,整个身子都还朝着那画作方向。 凌书墨望着他,只觉其今日之后对画越发执着,以后便是更加认真执笔。 “对你来说,画那幅画比性命还重要吗?” 他盯着这人的脸,语气愈发无力。 “甚至,也比我更重要吗?” 当年,月白为这天下第一图,不告诉自己去了哪里,也不告诉自己在京城迦叶寺作画,还不告诉自己画的是什么。 这和他说的会回京找他,何其相悖。 或许,一开始是想要告诉他的,但是后面却一个人。 不计生死,多年后归来便物是人非…… 凌书墨打来了水,一点点将其面上脏污,手中墨色擦拭干净,把下人婢女的活儿都给抢了。 然后,他收起这人桌上狼藉,乱七八糟的颜料笔墨,凌乱宣纸。 直到一瞬间,他被桌上的草图灼亮眼眸。 那画中繁荣,京河两岸。尽是些平头百姓,人文集市。 其画面结构严谨,杂而不乱。端的是大家手笔,而非小家绘画。 他忍不住赞叹,哪怕是如今这个只剩下左手作画的人,依旧是个近乎妖异的画师。 短短时日,竟能进步至此。 这样的人才,当年怎会凭空便消失? 阿白…… 夜深浓重,酒香余韵阵阵,偶有一丝月光倾泻而下。 凌书墨小心翼翼捧起这人的右手放在被褥上。 他柔和的看着这人的侧颜,抚过其额角碎发,微微闭眼,似是珍惜… 那右手虽说是只有拇指被切,实际上其他的手指尾指骨节也都早就错位。 所以这只手,就算用其他的手指拿笔,怕也是压根是不能画的。 而左手虽然能画,实际上小指也是有一根骨节是错位的,有条筋脉断了,根本无法弯曲。 御医林石青也告诉过他,这人的手当年必定是曾经被重物垂打过,就是冲着毁掉它来的。 白豌刚开始觉得自己是鸡爪子握笔,大多数时候是因为骨节错位,无法像常人那样执笔。 所以,光是握笔这件事,白豌一定就费过不少心思。 不动声色间,他覆住这人的手越发用力,只觉得指尖温度冰冷。 一个人似是惋惜,又似郁悒… 其实,比起月白的才情和记忆。 他更在意这人的性命,和平日里过的是否开心…… 就在这一刹那。 凌书墨却看到床榻上的人早已经醒。 那人张大着眼睛看着他。 只稍微抬头,突然就发现了对面人珍重目光。 凌书墨没想到他会醒… 对面人也没料到这人会这样一只手紧握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温柔的抚着他的面颊…… 两人目光彼此交汇,似都在探究对方此刻心境。 咳— 他们突然就不约而同的偏过目光。 第96章 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想法的 整个屋内,静默无声。 房间里似乎还有一点酒香,余韵迷醉。 白豌觉得自己右手手指被其指尖包裹的温热。 面上从额头到下颌,甚至脖颈根处的皮肤都被这人抚的有些暧昧。 他深刻思索,刚才肯定是醉了。 子辰兄这样亲昵的举动一定是梦里的无稽之谈。 然后,他猛然闭上眼。 随即,一睁眼却又是这人俊秀面庞。 不得已,他便是皱着眉直接问:“你是活的子辰兄?不是谁假扮的吧?” 凌书墨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自己一定是醉糊涂了。 “我……”凌书墨脸一下子蹿了红,焯烫一般松开了两只手,好似反省似的把它们放在床榻边。 一下子规规矩矩,正襟危坐,君子端方。 额…… 看来是活的没错了。 只是白豌看着这人一阵无语。 明明紧握自己手和一直把自己脸摸来摸去的是对面这人,这模样怎么搞得占便宜的是他似的呢? 于是,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表情有些扭曲: “子辰兄!我们是青梅竹马,也是知己兄弟,更是至亲好友。” 凌书墨沉默:“……” 说句话能怎么样? 白豌无言以对。 这人是想要佯装无事发生吗? 然后,对面端方俊雅的人一脸愧疚的看着他:“阿白,对不住……我不该轻薄你…… ” 这副表情让他怎么接着话头说下去。 白豌只觉得好笑:这人真是个守规矩的正人君子。 就他刚刚那种程度也叫做轻薄?改天给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轻薄! 别说小洛洛那惊天辟地的龙阳画册了,怕是也从来没看过《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的各种。 不对,应该任何一本相关题材都没看过…… 白豌一时之间沉默不语,心情十分复杂的看着面前人。 对面人的脸衬着月色似乎染上一层雾气,面似晶莹白玉,唇色洌艳如水。如画眼眸之间尽全是倾世的风华。 咳! 他当即便是心中有钟鼓声声撞,面上升起一丝诡异的热气。 “子辰兄,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难道是刚重逢的时候?” 白豌就是那种理直气壮的问,厚颜无耻且事无巨细。 凌书墨耳根微微发红,尴尬抿唇:“我没…… 没有…… ” 又说没有,信才怪! “是那个时候没有……”凌书墨面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月光,有些动人心魄的姿容光芒。 所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有想法了吗? 对面人眯着眼睛,只觉得这人像一团棉花似的,丝毫没法子问出更多。一时之间又有些后悔自己问出口的冲动了。 心下纳罕:太荒唐了! 明明一直以来同进退,共相知,是情意深重的知己兄弟。 如今却有了这种变化! 他当下倒不是腹诽其断袖,毕竟一开始认为这人是小倌的时候,也没瞧不起身份。小洛洛都明着兔儿爷了,他依然和其是好友。 白豌只是无奈,自己是个痞子,一直以来不娶妻不生子,不交往姑娘就是为了不祸害人。 可凌书墨才情相貌绝世,且修养身份在那里,怎会掉进他这臭坑里了? 凌书墨这样的人才应该配一个知根知趣的绝色小娘子才对,以后还要娶妻生子的啊! 是有多没见过世面,才会选上自己这种乱七八糟和不着调的! 且不说这种关系要是让这人的官运受损,被旁人诋毁怎么办? 若是会因此被人羞辱当作谈资,家人亲友反对又该如何难堪?脾气那么温和,连生气骂人都不太会…… 白豌想到这里,只觉得传闻中那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此贴切,自己的脑袋应该比凌书墨清醒一点才好。 不是谁都像自己这心大,看什么都是地里寻常的土豆白菜,当他们个个圆润憨傻。 “子辰兄,”白豌一面皱眉一面看着他,“你一定是见过的人太少了……” 闻言,意思再明白不过。 凌书墨只觉出些微不可察的遗憾和惋惜。 “我不想祸害你!”白豌的表情非常平静,有一丝痞子不该有的深沉镇定。 他可算是明白为何这凌书墨三番五次问他什么天道伦常的事情。 可不是么! 男子与男子之间大多是不容于世的。 也不知一向规矩的这人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走偏了路。 凌书墨脸上的红还没褪去,有些惘然的看着这人的清眸。 “你没有祸害我,我是情不自禁。”其声幽幽,还是那般温柔好听。 这下,白豌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无奈道:“看看都说出这种话了,还不是被我祸害了吗?”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好的!不仅坑蒙拐骗,还吃喝嫖赌。甚至胡说八道,毫无节操,乱七八糟,右手残废连往日才华都没有……” “也就这张脸还过得去,不过你长得比我好看那么多,何必吃这种亏!” 这话说的极其自然,想是不知道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多少次。 可是,凌书墨却是垂了垂眼眸,深沉的看着他:“你有的好,我看得到。” 又说这种烫人心口的话。 白豌愣了愣神,实在不得不说这话好动人,他都要被撩进去了。 可是,这也不是他能够把人带进阴沟里的理由。 小洛洛之所以能明目张胆的断袖,是因为他压根不在朝为官,子辰兄哪里能一样! 白豌只好垂了一下眼,面无表情地的扯了一嗓子:“子辰兄,我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 “赌我恢复了记忆以后,要是我还愿意和你长相厮守。那就认了!”他半闭着眼睛,余光瞟了一眼这人。 “可我要是恢复不了,或者恢复以后只愿意做你的知己好友。那就算了!” 凌书墨微微一笑:“好——” 白豌却是在心里腹诽。 子辰这样好的人,他实在不忍拒绝,也不想祸害。若没有六年前的这场分别,他俩一定是一辈子的知己兄弟,万万不会走偏。 都是自己如今的个性扰了和妨碍了这人罢了! 如果没有恢复记忆,那么自己配不上这人。 如果恢复了记忆,那么以自己从前的兄弟情深的想法,也不可能接受子辰兄的。 这个赌,其实也是一个陷阱。 对面人深深看了一眼他,低下头,极其小心的踱步朝前。 其实他也不算不知道白豌这话的意思。 可是再默默无声,也经不起这样的心思拒绝,好歹算一个希望。 “我……我明日还有朝会,你早些睡吧!” 话罢,凌书墨拂着衣袖,款款出门去。 白豌看着这人的背影,只觉出些莫名的冷清难过。 这子辰兄刚才那模样少见的可以,先不说轻薄的事情。光那端方俊雅的却红着面皮的脸就足够让他吃惊的了。 哪有人摸了别人之后,自己还害羞的像个被调戏的大姑娘一样的人啊! 他笑了笑,深沉闭眼。 往日一幕幕出现,一个极懂自己的知己,彼此信任的好友,多年相知的情谊。 懂自己在想什么,无条件的相信自己,陪伴自己。还能一起绘画以及书信往来,诉说所有趣事。 不知不觉,自己对这个人的信赖竟然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人。 额…… 他突然觉得,这世间还真没有哪个姑娘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更别提,凌书墨还有一副自己至今都惊叹的好看相貌,清俊身姿,温润脾气。 可是,他并不是完整的韩妙染,他不能代替过去的自己做决定…… 也怕这个人以后会因此受到伤害,甚至会后悔! 第97章 命里注定连男人的姻缘都没有 第二日。 白豌是被惊醒的。 清晨扶额,还是觉得面红耳赤。 想起昨夜梦到那人看着自己柔情似水的目光,轻抚自己的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起来。 满脑子都是凌书墨红着脸,对自己诉说衷肠的模样。 …… 于是,白豌心烦意乱的走出凌府,甚至连凌书墨专门为他设的书房画斋也不去了。 身旁百姓众多,算得上欢闹场景。 而他却觉得这岁月云烟有一大堆的不解…… 心里觉得得找个地方斗斗蛐蛐,或者耍个无赖才好。 “公子且慢。”他走到一个拐角,仿佛听到有人在叫。 白豌奇怪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灰袍男子正立在他身后。 整张面素净,仙风道骨,甚至手里还持一个竖联:“神算子” 呸—— 一看就是个神棍。 白豌冷哂:“我没钱,老子不算命。” 然而,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灰袍神棍却是对其恭恭敬敬的鞠躬:“贫道桐柏代万民拜谢恩人。” 这是什么新的行骗方式吗? 白豌只觉得这人在胡说八道。 “恩人与贫道今日相见也算有缘,不如让贫道算上一卦,如何?” 也许是这人手中的宝剑看着像个值钱的东西,对面人眯着眼。 “我没钱…… ”他又重复一遍。 自称桐柏的算命人,稍稍弯腰,似是恭敬:“给您算,自然都是不要钱的。” 都到这部分了,看来是个讲究骗术的。一开始给免费算,然后说什么血光之灾,需要破解,再收银子。 这一套,他熟悉的很。 于是,白豌一笑:“那你算吧!” 他倒要看看这货有没有自己能骗。 没想到这人却是看着他,稍稍迟疑:“恩人眼眸清澈,眉山如黛,面相遗世而不俗,本应是个名垂千古的人,然而……” “然而什么?”白豌看他如何编。 “可惜!”桐柏略带遗憾,“你右手本已有天下乾坤,能系万民之心。奈何却一朝倾损,从头开始……” 白豌稍稍将右手藏于身后,只觉得诡异。 怕不是这家伙提前调查过自己,才知道他的右手已废。 “那依你看,我的命数是怎样的呢?” 桐柏稍稍颔首捻须:“恩人才情过盛,虽能画尽天下。但是却命途多舛,身心俱损,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并时有血光之灾……” 来了!来了! 他就知道血光之灾一说,必然是要开始进入正题骗钱了。 白豌只觉得这人胡说八道,戏本子还不如他来写。他能不知道自己之前所谓重伤失忆,左手重来吗? 于是,为了刁难这人,他便是十分故意的问了句: “你说的那些,我不想听。这么闲,不如给老子我算算姻缘?” “姻缘?”桐柏愣了一下,“你命里注定没有姻缘啊……” 没有? 白豌实在有些委屈,虽然他不想祸害别人,但是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稍显失落的。 桐柏声音有些沙哑:“恩人此生与丹青为伴,命里无情却是有情。并且死了,也是有情的……” 呸! 这神棍意思是他要一辈子打光棍,只能与画为伴,还死都求而不得。 “你给我好好算算,不要只看面相!”白豌厉着声。 桐柏愣住片刻,却是老老实实的拿出一堆卦签来算。 此卦阴阳有序,天地乾坤,稍稍抽出三卦却是——三阴一阳。 白豌看不懂,只觉得似乎有点厉害。 可是对面人却是古波不平道:“三阴一阳,三生换一世。恩人姻缘乃是生离死别。” “听不懂!”白豌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一下子笑着看对方:“你告诉我,姻缘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不好吗?不然给个提示也行啊!” 桐柏却是有些怜惜痛心的看着这人:“恩人,你是没有姻缘的啊!” 白豌突然想起凌书墨,只觉得心里有种诡异想法: “我和姑娘没有姻缘,那和男人有吗?” 额…… 对面人被这无理取闹模样惊住,只稍稍拿起卦:“恩人命里确实无人可厮守终身。除非你肯逆天改命……” 所以, 这下是告诉他姻缘里连男人都没有了。 白豌表情变得很是奇怪,所谓注定没有姻缘这件事,竟然比他命途多舛,会时有血光之灾还要叫人觉得烦躁。 “天命虽不可违,但是恩人既然已经涅盘重生。想必之后的命数也可变化!”桐柏道。 “我听你说,可不代表我一定会信你。”白豌恶狠狠道。 然后,便是挥一挥衣袖,大跨步的朝前走去。 桐柏见这人背影,只觉得痛心。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这个人。 已经剥夺了那么多,还要损了这人的姻缘。 …… 不过,这白豌可是不知这叫桐柏的神棍在想些什么。 这是个整日挂着明媚笑容的痞子,性格是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一笑置之。 他望着繁华街道,百姓民生,只觉得心思沉重。 不过是注定没有姻缘…… 注定没有…… 有什么好失落的。 本来就不能肖想子辰兄和自己的啊! 第98章 隐约的记忆浮现在脑中 城郊晚风浓重。 白豌有些冷。 他只不过还没想好晚上如何面对凌书墨而已,竟然就那么独自从街头走到的城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没有胆子了,连子辰兄都怕见到。 蓦然停下了脚步,恍惚间发现这好像是个有些陈旧的院子。 “老大!老大!老大!” 这一连串的叫唤让某人赫然转了个身。 白豌忽地就看到那个红衣的张品一脸笑的叫着自己。 这货啊! 只见张品恭敬的朝着他弯了弯腰,手里还拿着寻常的白布袋子,里面仿佛还有一些大饼干粮之类。 他想起来了,之前自己让这人把那些京城无故关押的流民安置在外,看来是这里了? 这小子还等着自己定期给的解药呢! 那不过是一些墙灰加面粉,再加兔子屎做出来唬人的玩意儿。 白豌瞧了瞧他:“找我什么事儿?” 这头,张品一脸疑惑问:“老大难道不是来看小的怎么安置他们的吗?” 有点道理! 白豌哭笑不得,只得跟着这人一起进去了这破旧的院子。 “有多少人啊?都在这里?”他问。 张品一面走一面向着他:“大概一百多个人吧!我说老大,他们好能吃的,我还要养多久啊!” 话罢,他委屈的看了旁人一眼,然后就被人狠狠瞪了回去。 “什么时候京城的禁令撤了,什么时候再不管!” 白豌走进去瞧了瞧周围场景,如此破败却干净整洁,处处井井有条, 而且那些流民也不算是白吃,他们只是暂时安置,白天是去京城附近的县城卖艺打杂的。 只是,有部分无法工作的老弱妇孺,仍然会留在这里。因为他们的路引没有被批准,若是进城是没有任何一家客栈和房屋肯收留的。 张品觉得很诡异,这人长着一张文弱小白脸,行事像个痞子无赖。然后呢又喜欢做这种圣人一般的事情。 真是完全看不懂。 白豌走着,一会就听到不远处有个甜甜的小女孩声音一点点接近。 “哎呀,是白爷爷来了!” 这人微微一笑,这小妮子很上道嘛! 之前带着这孩子的老妇人一看见他也是笑了,有些感激的说:“白恩人来了吗?你看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就这点汤了……” 张品大眼一瞪,这里所有吃喝用具都是他出的,准备个头! 白豌看着面前简易的火灶,还有陶土罐子,里面似乎有一点绿色的汤水沸腾。 “这是?”他不禁问。 “没什么菜,就去附近挖了点野豌豆煮汤吃。此时七月刚好结实。”那老妇人淡淡道。 野豌豆? 白豌眼角有些笑意:“说起来,我的名字也是因为豌豆来的呢?” 当年他就是因为手里抓着一株豌豆苗,才被白老爹取了这个名字。 说着,他将手中的汤碗咽了下去,只觉得有些乏味,缺了点味道。 小女孩忍不住问了句:“爷爷,我姨娘做的好吃吗?” 这称呼,当真是把人带沟里了。 不过,白豌却十分欣慰的笑:“当然好吃,爷爷我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汤。” 老妇人看着这人,只觉得心中暖意。 他们买不起更多的盐,所以这汤其实是味道比较淡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 这城郊的宅子里有了些许的欢声笑语。 “小粮啊,你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他笑着看之前那个小女孩道。 叫小粮的小女孩一下揪住他的衣袖:“我姨娘说,爷爷和奶奶之前都是因为瘟疫和饥荒死了,所以给我取名叫粮食,这样我可以吃饱长大。” 白豌当下一笑:“那他们可说对了,现在你吃的挺胖的!” “白爷爷!”对面人嘟着嘴。 很显然,就算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姑娘也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外貌。 “白爷爷,你这么说话,以后会娶不到媳妇儿的!”小粮板着脸,“没有姑娘想听你这么说!” 白豌逗弄:“你一个小屁孩,算什么姑娘!” 小女孩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扑到了老妇人,也就是她姨娘的怀里。 看着这家人之间的温馨,白豌隐隐有些羡慕。他仿佛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这些老弱妇孺: “我其实是一个画师,你们要不要给我画一画?” “可是免费不要钱的哦!” 他笑笑。 这人想的很清楚,还有些日子就是画师的最终殿试了,出来画点不同的东西,也正好可以换换心情,提升下画技。 比起那些繁华的达官显贵,他更愿意画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 画册和毛笔,他一向是随身带着的,除了颜料难得,随意画个单色人像之类也算是容易。 如今这场景,不少人看着他。 乞丐、杂耍艺人、工匠、说书的、卖货郎、带孩子的母亲、咳嗽的老人家或者还有一些如自己这般的不想出去骗人的痞子。 白豌画的兴起,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个生动有趣,十分可爱。 可画着画着,他迷迷糊糊发现,这一整幅画的人们排列起来的构图甚是刺眼。 或者不能说是刺眼,只是构图和笔法有些熟悉。 而之前那小粮手里好像拿着一株绿色的豌豆苗,更为让人惊住。 他不知怎么的,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耳朵里。 “……饶把火……” “……下羹羊……” “……和骨烂……” 手中的笔突然就停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白豌疑惑的问了句。 周围人一起摇了摇头,表示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采薇……采薇……何以为羹……” 这声音,白豌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听到了。 可是看着周围的人,似乎仍然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如今读书识字已经许久,诗文也算看了不少,哪里能不知道这些词汇的意思。 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此刻会听到。 这实在太过诡异,也过于惊骇了! 吓得白豌面色一阵苍白,拿笔的手都忍不住的颤抖。 这些是什么? 他的手很是冰凉,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头,感觉很是难受。仿佛心口有什么巨大的火把在灼烧熏烤,痛的发出一声简短的呜咽。 “老大!你怎么了??”张品惊了一下。 周围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个个都被吓到了,纷纷走上前来要扶住他,连张品这货也是。 “……采薇……采薇……何以为羹……” 一阵一阵的声音让他的脑子有些眩晕。 白豌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他的面上染了不正常的苍白。 猛然,就吐了一口血…… 第99章 这个人是不回来了吗 另一边。 凌书墨则和百官都在殿门迎接灵禹使团。 可不比那玄璃那般无耻狡诈,大赢是真心实意的要和灵禹结盟的。 礼部为了接待使团,甚至提前半年就开始筹备。不仅仅悉心安排了接近灵禹的饮食全鱼宴,甚至还根据这位滇阳郡主的喜好,备好了她的一切。 滇阳郡主一下轿子,就是在侍婢的搀扶下走的。 她看上去是个很温雅美丽的女子,但是面色却幽柔苍白。想是如传闻中那般,因为丈夫一个月前去世,导致茶饭不思,身子不好。 据说她哥哥灵禹皇帝请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所以此次来大赢出使,也是为了试试这边的御医是否有效。 这种因为情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郡主——还真是少见。 “见过郡主!”凌书墨谦恭有礼。 滇阳郡主看着对面人,裣衽为礼。 若是寻常的姑娘,看到凌书墨这般翩翩人才,大抵都是要愣一愣的,也就这个对前夫深情的滇阳郡主目不斜视。 整个宴席,排场奢华,无数歌姬舞姬妖娆争艳。且除了嘉兴帝外,还有皇后,乃至所有嫔妃都有出席,实在是给足了灵禹面子。 只是,就在大家都在看歌舞气氛正好的时候,滇阳郡主却是咳嗽了两声,便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离席了。 嘉兴帝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继续宴席——直到结束。 而宴会才刚刚结束,凌书墨就从家仆那里得知,住在自己府中的白豌早上出门,到如今子时深夜都没有回来。 “他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吗?”凌书墨紧张的问。 婢女们被盯的有些慌:“不知道啊,那位白公子说他要出去转转而已。” “那你们下去吧!”他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凌书墨明明知道自己应该镇定,但是却稍稍打了个寒颤。 他感觉自己心绪不宁,有些混乱和焦躁。 于是,赶紧去了白豌的房间。 这里还是之前的红木书桌,上面依旧是一边凌乱,一边整齐的画作。 上面的笔墨纸砚,还好好在着。 甚至于,这人日日离不开的白糖糕碟子,也都在。 阿砚支支吾吾道:“这个白豌大概是在什么酒馆喝酒,或者哪个楼里吃饭,又或者收了什么新的小弟在做坑蒙拐骗的事情吧?” “对!他那么喜欢玩闹的人,一定是在什么地方逍遥,舍不得回来。”凌书墨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感激,“这个人总是那么喜欢到处乱跑。” 这仿佛是语无伦次的说服自己,什么可能性都可以用。 实际上,他知道白豌自从来到京城后,一直住在他这里。 从来也没有去过酒馆和什么楼,更别提为了备考日日煎熬,压根没时间和小弟混日子。 可是, 他确实不想六年前分别的那件事再次发生…… 只要稍微想一下,都觉得痛不欲生。 诚惶诚恐…… 只希望这个人一定是因为那夜自己诉的衷肠,觉得面对他有压力。 所以,才会出门散心,然后散的不知道时间了吧! 伸手不见五指的别院黑夜,隐隐含着些彷徨失措。 “只是随便出门玩闹了一下!对吧?” 凌书墨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 甚至于看着天色渐渐放亮,一个人等到了天亮。 希望可以在月白色和朝阳光辉相印之时,能看到那人明媚如春的笑容。 然而—— 直到第二日的早上,白豌都没有回来。 于是,工作繁忙的礼部尚书,百年难得见到的又请了整天假——还是以自己私事为理由,甚至让礼部侍郎代管了些公务。 凌书墨焦躁的抚着面前的书案,只觉得恍惚。烟云岁月里,似乎看不到这这人的身影。 居然没想到…… 这人一下子就失踪了一天一夜。 阿白从来都不会这样不说一声,就不告而别。 而且努力了那久,也绝不可能放弃画师的殿试考核。 这个人对作画前途的执着,绝对不会因为那夜自己诉的衷肠而放弃的。 哪怕是为了那天下第一图也好,怎么可能又凭空消失了—— 阿砚看着这人,说不出的无奈。 凌书墨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面上苍白,双目无神,整夜没有入睡已经让他很是疲惫。 他暗自腹诽:对大人来说,那个白豌怕不是压根远远超过了知己好友了吧。 “大人,要不要带府兵去找?”阿砚也觉出了这人消失的有点不寻常,“万一出了意外?” 凌书墨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个词,只听到了找这个字。 他一步一步的后退,整个身子有些如枯叶般颤抖。 “我和你一起带着府兵去找……” 记得当初,自己从玄璃逃回大赢的清风山的时候。 这个人就是凭借着那一点点的揣测,硬是说服了宋府派出府兵寻找自己…… 第100章 番外采访剧场(三) 又到了新一期的采访节目,本作者又可以水文了~(不是) 咳咳! 作者清了清嗓子,开始!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暧昧笑)当你听到凌书墨向你表白的时候什么想法? 白豌:(无奈)老实说,当时我觉得这人是不是患了眼疾! 作者:(惊骇)那么个有才有貌还懂你的人,你不应该第一时间觉得高兴吗? 白豌:(手指打圈圈)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有眼疾啊! 作者:(实在无语)那你的想法呢,你难道不喜欢他吗? 白豌:(面上有些尴尬)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作者:(暧昧笑)我不信你不动心!你对他已经算是超出友情范围了喂! 白豌:(叹息)我倒不是想自己答应不答应的问题,只是觉得他这样是不是没有想过后果。 两个男人想要厮守一生会面对很多问题啊! 你看他有弟弟家人,有同朝为官的党派之争,还有他那规矩的君子名声。 万一他以后要孩子,或者有了喜欢的姑娘,又或者我恢复记忆以后不喜欢他…… 作者:(实在惊讶)你一个痞子,居然能想到这么多的吗? 白豌:(笑的让人心疼)所谓的爱情,不是应该让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把对方拉入深渊吗? 作者:(细细看了一眼剧场大纲,惊愕中)看来你的灵魂快要和韩妙染重合了喂……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请问你面对白豌的拒绝是不是很难过?(暗搓搓递过去手绢被推开) 凌书墨:(无奈一笑)他没有拒绝我。 作者:(无奈)不算拒绝吗?他压根没有答应你啊! 凌书墨:(深沉的闭眼)我愿意给他时间…… 作者:(实在有些担忧)其实吧,他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情想的比较多。 凌书墨:(微微一笑)我愿意等…… 作者:(无语)你不怕等到天长地久吗? 凌书墨:(耳根微微红)如果这能这样天长地久的等,也不错。 作者:(扶额)问题你自己把自己掰弯的喂! 凌书墨:(稍稍颔首)那我也愿意等…… 作者:(看了一眼自己的剧本大纲)这就是忠犬设定的属性么,一点不受控制啊! 问题三:(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白豌:(稍微犹豫)从好兄弟到……到……被追求…… ,哎!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好尴尬啊! 凌书墨:(看着对面人)那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作者:(稍稍皱眉的看着凌书墨)他说你们是兄弟,你就甘愿一直当兄弟? 凌书墨:(微微一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微微低头看剧本大纲)其实吧,这货只是太纠结,有些事情还没想通罢了! 凌书墨:(宠溺的看了白豌一眼)我知道…… 白豌:(心脏砰砰跳)你……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我……我……你再这么看,我怎么拒绝啊! 凌书墨:(继续盯)好,换一种看法。 作者:(实在是不解)明明互相两情相悦,这是在瞎拉扯些什么东西啊!喂! 第101章 昏迷了一天一夜 “哥哥,你会回来吗?” “我们都会等你的!” 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簇拥着,凄凉黄沙从旁掠过…… 白衣少年心中似哀似叹,眼神怜悯,甚至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韩某做此事,九死而无悔!” 他将手中那沾满尘土的绿色东西攥在手心…… 风沙阵阵—— 路渐崎岖,举步维艰。 身子突然一阵沉重,这些人转过头来却一个个都成了死尸。 看着眼前一片片尸身化作浮尘,眼耳口鼻到处都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狰狞却又扭曲。 少年想要开口,忽见得这些人又突然不见了。 那手中绿色东西一下化为一个重锤。 看着那重锤落在自己手上,每个手指骨节鲜血泊泊而流,少年突然露出随性自在的笑,仿佛枯木逢春…… “韩画师,你为了他们值得么!” “值得!” …… 城郊,别院。 稻草简易床榻上躺着个梦里呢喃之人…… 他在梦里不断挣扎着,诉说着,就像是在不断的和自己的意志斗争。 张品算是个非常有眼色的小弟,给他请来了大夫看过。 看诊的人说,白豌是受到了一些极大的刺激,气血上涌导致的吐血和昏厥。但是具体原因,尚未可知。 身旁照顾他的小粮和妇孺,他们只觉得这人虽然外表不着调,但是实际是个好心人,纷纷为其擦拭冒汗的额头。 自其吐血之后…… 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夫也说不清,这人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带血的衣衫还没换掉,叫小粮的小女孩因为不太会擦拭,把其胸口血迹擦拭的到处沾上,一片狼藉。 雷声阵阵,仿佛是有大雨将至。 张品看了一眼外面的雨,苦笑:“得,老大。这回怕是你今夜也回不去了!!明天再醒不过来,我就得把你扛回城里了。” 他虽然屈服于白豌毒药和折腾,但是实际上还是比较佩服这人。 哪有人可以长着这副小白脸,居然还可以无赖的把人打压的半点不敢反抗的。 还从来没有人有胆子这样教训他! 若不是被打压的是自己,若不是被天天踹的人是自己,还真想拍巴掌叫好! 罢了! 张品摇了摇头,真想趁机把床榻上的人狠狠揍上一顿,尤其多踹几脚这人的屁股。 他一个堂堂的京兆府尹之子,为什么要认这个人当老大,供这人差遣,甚至还要莫名其妙的—— 当第一百零一个小弟。 门外雨则越下越大,伴随阵阵凄厉声音。 感觉自己心口有无法控制的痛楚,床榻上的人皱皱眉,悄然的睁开眼睛。 有些风雨飘摇进来,拍打的窗子啪啪作响。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衣领处还残存着一些血迹。好像自己又没什么力气,便又躺了回去。 屋内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爷爷!爷爷!你醒了!”小粮一下就跑过来。 “嗯……”白豌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应。 那张品看之后,一阵惊喜顿了顿身:“老大,你总算醒了!” “哦?” “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啊!”张品犹犹豫豫的,“而且你还一直说梦话,说自己要救什么人……” 白豌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其实他醒来后便不记得梦到什么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个溺水的人一样…… 可这算是六年以来,头一次有从前的记忆片段刺激吧。 救什么人? 他只觉得喉头有些被堵住,看着手心似乎还有一些之前吐血的痕迹,不由得紧紧攥起了拳头。 这就是林神医之前说的不好的记忆了吧? 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隐约觉得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而且重要程度,用毫不客气的比较,甚至是比子辰兄和白老爹更重要。 白豌闭目凝神,仔细回想梦里的场景。 如若想起来,他面对的不仅仅是韩妙染从前的才华,与凌书墨的情谊,甚至还可能有这未知的恐惧。 小女孩则担忧的看着他:“爷爷,你没事儿吧?” 其人依旧是用苍白的脸笑笑,再捶了捶自己胸口:“没什么!看我好好的!” 然后,胸口就咳嗽了起来。 小粮鄙夷的看着他:“爷爷,说谎是要被熊瞎子吃了的! ” 白豌撇嘴:“开玩笑,我从来不说谎! ” 心道是,要是这样就被吃了。他不是在熊瞎子的五脏庙都轮回都几千遍了吧? 然后,身上就不客气的发出了:咕噜—— 小粮十分合时宜的端过来之前熬好的豆苗汤,可是白豌一看到它就突然怔住了,只觉得可怕。 “能给我点别的吃的吗?”他无奈笑笑。 现在的他,可是半点看不得这个东西。 张品不说话,然后非常识时务的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饼递过去。 “张小弟,你不够意思啊!我之前明明看到你袋子里有一个肉饼的!居然给我吃白饼子!”白豌不满道。 这人是老鹰眼睛么! 对面人瞪着他,只好站起身来,把自己藏在身后的肉饼递了过去。 白豌掰开两口饼,啧啧两声,再递给女孩:“吃!可不许剩下!” 看着这人笑的如此随性自在,仿佛此前那个画图中痛苦吐血的人从未出现过似的。 张品愈发觉得这个人很诡异了,比他妹妹还要诡异。 忽地,半躺在简易床榻上的白豌吃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你们说我昏迷了一天一夜??” 无故消失那么久? 这还得了! 他想起自己失踪了一天一夜,总觉得子辰会担心吧! 于是,白豌目光迷离,笑着问小女孩:“帮爷爷看看,我脸上还有没有血迹?” 小女孩稍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那一点痕迹:“现在没有了!” “好!下次爷爷给你买糖吃!”白豌笑着。 可是脸上没有血迹了,身上还有啊! 这可怎么办? 白豌只好将自己的这沾血的外衫脱下来拿在了手里,一脸坏笑:“张小弟,你尽忠的时候到了。去,给我洗了去!” “啊?我好歹也是京兆府尹之子,你要我给你洗衣服??!”张品气到不行。 “解药!”白豌瞪眼道。 对面人只好悻悻的接过衣服,嘴里吐槽这叫什么事儿! 他要诅咒这个白豌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而床榻上的人,则一脸沉思的看着门外。 他看着那如此大的雨,回去京城内以及尚书府实在是很困难,想来张品这货也是回不去,所以被迫留在这里。 哎—— 他笑了又笑:“通常这种情况下,什么大雨滂沱,佳人无信,话本里就该是有人来寻了吧?” 然后,人就猛然坐直了。 人果然不能瞎说话! 刚说完,门口就出现了那个踉踉跄跄,举着白伞的人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第102章 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大雨滂沱的木门口。 衣衫有些纷乱的凌书墨正看着他,平日里好好君子端方之人,面上竟然染了些尘土,衣摆下方全是泥泞。 其身后,还有阿砚和一群举着火把的府兵,实在是有点壮观。 而白豌则手里拿着之前的画册,正在无限瞠目结舌中。 以为是画本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此刻竟真的有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真想说:自己也不是故意消失那么久的,虽然一开始的确有躲着这人想法,但是也真的没想到这人会如此狼狈。 对面人朝着他走了一步又一步。 看得出,凌书墨整个身子疾步走上前去,先是双臂似有浮动,然后又蹙眉的红着耳根放下。 咳! 白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气闷。 这模样,分明是想抱自己,居然又收回去? 吃惊的是,竟然还收的住! 不愧是凌书墨,行为克制害羞到令人无语,眼神视线却又明显的没有半点自觉。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实在说不清是该恼还是该欣慰。 而凌书墨细细的打量着他。 两天来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焦虑也舒缓了许多。 明明有很多话要问,但是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才勉强来了句:“还好吗?” 听得出这个人的声音尽管还是温润和煦,却是有些颤抖。 “挺……挺好的啊……” 白豌只好笑着缓和这相见的尴尬。 说自己什么画图中吐血昏厥,昏迷了一天一夜,这种丢脸的事情可说不出口。 “哎呀呀,这还有些饼,各位兄弟还吃不吃?” 看着嬉皮笑脸的这人,一旁的阿砚可看不下去了: “你这人,我们大人为了你告了假,里里外外的找。” “整夜整夜的等!” 你这人倒好,真在外面玩闹那么久!真是白瞎了大人那么操心!” “阿砚!”一声制止。 啊? 白豌悻悻的看了一眼那人疲惫的脸,觉得有些愧疚。 这人怕不是真的这么着急吧?真不至于。 也不知道尚书告假扣不扣银子。 算起来,他可是欠了这人不少银子了。 小粮则走到凌书墨的身旁:“这位哥哥,你是来找白爷爷的吗?” 能在二十岁左右就自称爷爷的,恐怕也就这个人了 凌书墨有些无力,微微一笑:“是。” “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她问道。 当事的两个人顿时身子微微一怔,不自觉的看向对方,实在是有些尴尬。 只有白豌笑呵呵的揉了揉这人的头发:“他啊,是我的……知己。” 他这么答也没错。 然后,又谨慎的看了一眼凌书墨:“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过两天就要考殿试,来画个图而已。” 凌书墨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有移开过,距离越发近之后,清晰的看到了某人衣领口还有丝丝血迹。 顿时,他的眼中一暗。 因着不能直接拆穿这人,他熟练又默契的接过这新画,却见这画中无一不是这里的老弱妇孺,无辜流民。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这图中人们的低声絮语。 从未有画师会画这些,除了面前人。 大家不是画才子佳人,就是花鸟山水。 但是月白兄不同,从过去到现在都喜欢画百姓民生,万物相生,哪怕失忆了,还是一个样子。 而这画的确算得上栩栩如生,非往日可比。 只是画的时候似乎有杂念…… 因为他看到,在图册的一角——分明有几笔凌乱的笔法,一下子就能看出心境的变化。 尤其是画到某一株草的时候…… 好像……很痛苦…… 凌书墨目光深沉的看着对面人,依然是那副一切无所谓的笑,似乎是一点也不想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越是笑成这样,就越是在隐藏着什么。 他只好蓦然叹息,抚着这画的笔墨轮廓,声音幽幽:“你的骨法用笔很好,每个人物特征鲜明,多人的轮廓视线也十分生动。” 而一提到画,白豌精神了许多:“看出来了?这次可是我第一次画多人群像啊!你看啊……” 手不自觉间开始抬起,想要从其手中接过画册好好说教一番。 对面伸出拿画的右手,自己就打算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接过。 可手指虚虚划过其指尖,他猛然的就缩回了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感觉一阵颤栗。 白豌尴尬的瞧了一眼凌书墨。 那对着自己画作侃侃而谈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心有知音,无限暖意。 尤其这人拿着自己画的手,竟如此纤纤白玉,修长好看…… 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头。 不是在像往常一样谈画吗,为何他不由自主的就往身旁人其他地方看过去了? 真是造孽啊! “我……画的真的很好,对吧?” 白豌反省般苦笑着。 “嗯,很好。”对面人抬起眼,幽幽道。 一如既往温和,淡然的鼓励。 白豌心里不由自主想起前日那句“你有的好,我看的到。” 这……这还怎么做兄弟?! 自己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原来表明心意以后的两人相处的尴尬是这副模样,从前是不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啊! 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某人某夜的红耳朵。 回忆起来竟然是一切都有迹可循…… 白豌一下子就夺走了对方手里的图册,猛然就朝后仰身,十分刻意的避过凌书墨的目光。 “咳!我突然觉得这画没什么可说的了!” 现在连子辰兄都叫不出口了。 没办法,大概自从那夜某人诉了衷肠,导致连兄弟的“兄”都叫不出来了。 尽管知己仍是…… 白豌深深体会到,原来陈俞之前的感受竟然是如此。果然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断袖的,还是得适应适应。 不说别的,光是朋友知己这层关系的转变就足够头疼。 明明是同样的事情,凌书墨如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就完全不能像过去看待子辰兄那样习惯…… 他以前从未想过的荒诞事情,如今一旦有了苗头,自己竟也开始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举动了。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起了身,距离凌书墨故意好几米远。 “我……我回去后,要闭关两天参加殿试!” 这话的意思是,回去后的这几日,两个人暂时不要见面。 凌书墨微微一怔,实在是说不出话来。知道这个人仍在纠结,何必说的那么清楚。 从刚才见面到现在,一句子辰兄都没叫过。 他深沉的看了一眼对方,无奈的苦笑。 “好——” 第103章 看来今生遇到这个人,完了 礼部尚书府别院。 京城这几日依旧雨后萧萧,还伴着点泥土味。 白豌回来画斋之后,便坐在书桌旁,发着呆。 前几日那夜大雨小了之后,他们连夜回了尚书府。还未等到休整,凌书墨就换了衣服去上朝了。 这人的确依着自己的意思来,说自己这几日闭关,便真的就不来见他了,确实是懂了他的话。 凌书墨是那种,只要觉得他说的合理,就一定说会照做的人。 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冷待。 既然已经决定先等着,就不在乎会等多久。 白豌想起那天早上回到尚书府。 凌书墨眼中混沌,几乎是带着恳切对着自己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好吗?” 他当时就觉得揪心,只好应了声:“再也不会了。” 想到这里,白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拿着手中笔转来转去。 然后,竟然是落笔画出某人肖像图来。 画中那人抬起含情眉眼,面容仿佛用淡墨勾勒的诗情画意。在月色之下,原来是那般耀眼难舍。 尤其是,口中说出那句情不自禁的温唇实在是令人迷醉…… 白豌画完后,一阵惊愕。 他究竟在画什么! 他在想什么啊? 画可窥人心,笔可观人情。 很明显,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想法。 可能如果不是凌书墨自己提出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笔下的人远远不是当初第一次拿笔画青色背影时候,水平不可同日而语。以画看人心境,用心程度堪比两人。 白豌无奈的摇了摇头:“哎,就算是这样。别人会怎么看你?我不想有人说你的不是。更何况…… ” 何况那日那个叫梧桐的算命先生,说他此生注定没有姻缘,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厮守一生的承诺都不一定能兑现,更何况两个男子之间的。 他虽然表面是个痞子,但是深觉只要答应了人,就得倾尽一生。 没有把握的话,压根是不能随便轻易许的。 若不是这层想法作祟,以他一个小白脸痞子不知祸害多少姑娘了,哪里能孑然一身到现在。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这张纸旁落下题字:“思往事,方知情。” 他的诗文和隶书,涓涓流光溢彩。 不多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原来是凌书墨身边另外一个跟着的小厮阿念。 这人平日里极少出现,比阿砚还要忙的多。 白豌弯眼笑:“阿念,大人又有什么吩咐给你了?” 阿念一看到对面人就觉得气恼,之前大人病着竟然还给他回信。为了找这人还专门告假,整夜不睡,四处奔波,实在是难以理解。 “给,这是明日画院殿试需要的规矩卷轴。还有,这是大人给你的笔墨纸砚,补刀以及糨糊!” 他把一个盒子扔了过去,因为带了脾气而有些咬牙切齿。 白豌稍稍轻触,无奈。 这人还是那么事无巨细的为他着想,这如何拒绝的了啊! 阿念瞧这人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实在是气: “你这人,是来考画学殿试的吧?考完了就离开好了。我们大人可不能再招呼你这种人了!” “我这种人?”白豌眯着眼睛看他。 对面人扯了扯嗓子:“我们大人呢,只是可怜你这穷乡僻壤来的亲戚朋友!他只是说收留你到殿试结束而已!” “他说的对啊!” 白豌点头,本来之前说住到殿试结束就是他自己提的。 阿念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有动摇,便是瞪着他:“大人说你是个痞子无赖,满口胡说八道。” 白豌更是感慨:“说的确实没错!还有呢?” “你!你!你!”阿念觉得这人脸皮厚的可以,“他说你画的东西太差了!一定考不上!” 对面人笑了:“对,说我考不上。甚至还可以说我是个天生一事无成的废人!只会在他府上吃白饭?你再编……” 白豌极其嚣张的凑上前去:“小子,你又摸鼻子,又眼神飘忽的。老子我撒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阿念被怼的哑口无言。 凌书墨是什么人,白豌清楚的很。 什么嫌贫爱富,什么刻意打压自己,甚至背后和下人说自己坏话。 这种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 就算做不了那亲密关系的人,也绝不是旁人可以言说的默契。 想到这里,白豌竟然是有点感伤。 光是一个小门客,府里的下人都可以鄙夷身份贫富悬殊了。若是真和他成了什么断袖,指不定真被戳脊梁骨非议。 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凌书墨经不起…… …… 入夜。 画斋的灯灭了,房内的人亦是。 下朝回来的凌书墨凝望着那处。 等到画学殿试一出了结果,这个人大概就会彻底搬出去了。 这等情境,他也不敢去搅扰。 他突觉得心里一阵指引般走进画斋,看着那凌乱无序的宣纸草图,眼波流转。 突然,眼中瞳孔一下放大。 一张图纸的面容叫他在冷清夜中分外惊讶。 那画中精心勾勒,熟悉笔墨。触手可及之处,全是笔笔用心,细致描摹。 其画中心境,不言而喻…… 尤其是那句诗文:“思往事,方知情。” 凌书墨的面上仿佛火烧一般灼热难当,拿着画卷有些颤抖。 他心中苦笑:这个人,明明有情,却还是要故意的拒绝。 那般心思明朗之人,绝不会是为了自己。定然是担忧他的名声。 “真是个傻子!” 他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就做好了会面对一生不娶妻生子的打算。至于那什么流言,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凌书墨提起笔来,补充了一句:“从别后,与君同。” 直至最后一笔狂草落下,才将其放置笔隔。 他们一个写的是隶书,一个写的是狂草。纸面上实在是有些相差甚远。 而实际上,写隶书这人外表那般放荡不羁,实则心思细腻。 写狂草这人,面上温润如玉,心却如烈火飞扬。 也不知,互相是从何时开始相知,何时开始挂心的…… 第104章 宫廷画师殿试考火 第二日。 宫廷画师殿试考核。 大赢二十路省试的头名才可入殿试。 各处画师都算得上翩翩画才,一方才俊。 他们为了此次殿试,不惜将嘉兴帝所有的诗句全部背下拆解,细细分析。 甚至于,只要是皇帝出诗句,他们便可以完整的画出画意。 不论是什么酒巷子深藏,小和尚山间寺里,又或是马蹄带香蝴蝶飞舞。都作的出来。 当今陛下嘉兴帝俯瞰座下,仅仅二十位画生,面色深沉。 题考卷轴落下却是单独的一个:火 所有人都蒙了。 “怎么画呢?” 多少画生各种钻研诗句,讨巧意会。为的就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这金木水火土,五行单字。 却是想也没有想到过。 若单在图上画一簇火焰,又或是画一个火把,再或者画火烛…… 这…… 如此浅薄,哪里算得上大赢画院的考题。 期间,却是有一个白衣男子面色淡然,只觉出这题目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慨。 他平静的看了一眼卷轴,手中执笔,便是轻而易举的开始落笔成画。 执笔之间,墨色挥毫落纸,大气磅礴。 个中场景,笔墨丝丝入扣。 白豌画的很优雅,却是一笔一画不停歇,其速度实在可令人瞠目结舌。 嘉兴帝看着座下这人,只觉出莫名的惊艳。尤其这人挥毫落纸之间,肆意迷蒙变幻,实在潇洒。 遗世画中空灵,长卷隐隐含香。 如此风华,越看越觉得不似寻常画师。 “时辰到!” 随着一个小太监的尖声,这场殿试,终于结束。 下了考,白豌便走出了皇宫殿门。 他回望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一切,只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自己还仅仅只是白云城大字不识一个,连笔都不会拿的痞子无赖。 谁能想到,这短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仅学了诗文识字,还真的一步一步考了上来。 要是白云城的那些小弟见到自己如今这出息,怕不是更会把他奉为老大中的老大。 他笑的越发邪性起来。 这一切都要感谢洛文祺和凌书墨吧! …… 而此时,正出皇宫的他,却看到宫墙角落隐约有一些人正慌张经过。 那带头的太监和宫女们,抬着一个担架朝外走。上面恍惚是个盖着白布的人形。 白豌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便悄然的跟上前去。 只见他们把担架抬到宫门口,有个衣衫破烂的老妪哭哭啼啼的跪倒在地,掀开白布就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啊!” 声声悲凄,如同血泣。 为首的太监哼了一声:“你的女儿不敬纯贵妃,赐了死。喏—— ” 他随意扔了一些铜钱,顿时漫天雨落,纷纷散落在地上。 “这些就算是给你安葬的恩典吧!” 老妪开始激动的痛哭:“谁要钱啊!还我女儿命来!” 那冷面的太监懒得理她,遣着太监宫女们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告诫:“你们都给咱家听着,谁要是再犯事,这就是下场。” 背影冷漠而匆忙,仿佛这条人命毫无意义。 白豌心中一骂。 怎么能这样用散钱砸人呢?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钱都是不尊重的。 于是,他一个一个捡起那些铜钱,去了去上面的泥土和灰尘。蹲下身子递给老妪。 “不管怎么说,这些钱可以安葬,你可不能不要了!” 老妪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凄哀:“他们不仅杀了我女儿,还毁了她的容貌,割了她的耳朵。” 旁边的担架上的女孩本应花样年华,却沦为无颜尸体,面上一片片刀伤戳痕恐怖的很。 白豌探头看了一眼,却是恐怖的很。 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纯贵妃有多恶毒,竟然干这样的事情。 “你等一下。” 他从自己腰间拿出那随身的小册子,咬开毛笔便开始画了起来。 就依着这女尸原本的五官轮廓,不含半点害怕的细细打量。 然后,便是几记枯笔落在纸上。 不多时。 当老妪正在抱着尸体期期艾艾不愿放手的时候,忽然就发现眼前多了张图纸。 那是一个俏丽的面容,女子半身纱裙,笑容美好,尤其那小巧的双耳实在好看的很。 她当即便是眼中满含热泪,带着点哭腔的紧紧握住这图:“晓云……” 白豌拍了拍她的肩头,有些惋惜:“我只是一个画画的,做不了什么。这画你就当作念想吧!” 画罢,他便是拂了拂衣袖,略带遗憾的朝前走去。 “谢谢……”老妪眼含感激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圣人。 可走了的那人哪里管的了这些,便是一点都没有回头。 此时,一个身穿绿色官服模样的人从旁走了过来:“你做这样的事情,有意义么?” 白豌侧身看过去,有些狐疑。 原来是方才和陛下一起在前方监考的一名画官。 其姿容俊秀,皮肤微黑,五官中尤其那一对丹凤眼十分惹人瞩目。 “画官大人?”他记得脸,可是不知道其名字。 那么多画官,就这个穿一身绿,不记得才奇怪了。 “我只想问你,为什么画这种图?”这画官又问他。 白豌听的有点不以为意,只直接坦然的说道:“我的手想画什么画什么。考试这都结束了!大人还管那么多?” 话罢,竟然是勾唇一笑,压根没把对方的官阶放在眼里,就要转身离去。 “我其实只是不想她更难过而已。” 他逍遥的摆了摆手,仿佛不带半点浮尘。 这绿衣画官看着这人的背影,忽觉其姿态优雅,仿佛严冬临春。 虽然说话不着调了点,但是做的事情却是含着情和义的。 作画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利? 只想让人不难过而已。 这人有些无奈,心中却是一喜,眼中似有欣赏之色。 原来这世间还真有这种怪诞的画师啊! 他哪里知道,其实白豌刚刚是拿走了其中的一文钱的。 不过那痞子自认为厚道。 一文钱换一人安慰,实在划算的很。 第105章 你会让韩妙染继续活着吗 三日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豌殿试的那幅《雪中火》惊艳了嘉兴帝。 当时陛下就大喜,赐予了头名甲等,被授画院画学科考状元——入大赢画院。 因是考核进去,比荐入品阶高,赐为祗候。 按照惯例,画学科考头三甲是要觐见陛下的。 金銮殿,百官云集。 嘉兴帝看着下面新考入的三名画生,深感欣慰。 白豌凭借一纸诏书被传唤至此,早就做好了慢慢接触恢复记忆的准备。 他身穿红色官服,腰间配着一个早就备好的鱼袋和文书。 这人本就生的俊俏,红色衣衫实在衬的面容更加显人,如同风流文士。 而朝堂一角,李思蒙看到白豌的刹那,心头却是一震。 他双唇颤抖,面色青白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何以从地狱爬了回来? 随着嘉兴帝的一眼扫视,终于问道: “哪位是白豌画师,白祗侯啊?” “陛下,臣就是白豌!” 这人则十分得体的面对圣上,掩藏真实痞气,笑的十分得体。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到了这种场景,他竟然可以做出如此恰如其分的行为尺度。 嘉兴帝看着他,顿感熟悉,却有些想不起来。 于是,悻悻问:“朕是不是见过你?” “臣啊,不过是边城一个渔夫之子,您又怎么可能见过呢?臣姓白,叫白豌,豌豆的豌。” 这等温良如玉的回应,可是身份家世却差了那么多,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李思蒙看着韩妙染从七岁长到了十五岁,怕是真的会以为那个人有什么胞弟之类。 “哦,那大概是朕记错了。”嘉兴帝带着点笑意,“你就是你个画出‘火’之奇画的头名!和朕说说,你如何能想到那画的?” “陛下,您当日出题是‘火’,可是为什么又一定得是火呢?‘花’可非花,自然‘火’也可非火。” 嘉兴帝看着他,笑道:“说的好,展画吧!” 只见两个太监将画卷摊开,作画人的画功飘逸,笔法灵动。 纸面其中是一片皑皑白雪角落升起一株惹眼梅花,那梅花傲雪而生犹如雪中火焰。 所谓火非‘火’,便是如此。 白豌看着这画,心中感慨。 其实,当日殿试出现这题,他脑中就落了想法。 曾经自己与子辰从前互赠落梅指图之事,犹然在眼前。他只稍稍一想,便能想出画意。 实在不得不说,真是从学画开始就全是凌书墨带着他走进这个领域的。 “如此奇思,不愧为头名。所有画生中,只有白祗候的画深得朕心。”嘉兴帝笑容更甚。 “不知你师从何处啊?” 闻言,白豌顿时表情开始凝重了起来。 “臣师从万物百家!” 他总不好说,自己从凌书墨和洛文祺那里学来的。太有攀关系,打名号的嫌疑了。 也太明显了! 嘉兴帝见这人立在那里,气度不凡,笑道:“真是新鲜了,你是朕第一个见到说师承万物的。” 白豌笑容不动:“新鲜不好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放肆! 周围的臣子刚刚还自觉这人行事得体,如今就发现不着调起来了。 不过,龙椅上的嘉兴帝倒是没有生气。 他从殿试考的那日就欣赏白豌的才华。 只要有画才,不论脾气秉性如何,都无所谓。 凌书墨已经算不得画师了,李丞相也是。 画院确实应该多些不一样的人。 而这名字都这般有趣——豌?那好像是民间饥荒才吃的低贱东西,实在有趣。 嘉兴帝随意道:“你以后就去画院,好生为朕作画吧!” 白豌愣了一下:“是。” 而一旁的李思蒙则有些紧攥拳头,怔怔的看着他。 …… 下了朝会。 白豌便要依照规矩直接去大赢画院报到。 那个从前韩妙染用右手画进去的地方,如今他用左手一样画进去了。不得不说,这就像是一种宿命的轮回。 “白祗侯,留步!”一个深重苍老的声音从其身后传来。 白豌转过头去,只觉得这人虽然面上慈眉善目,却十分刺眼。 “这位大人?”他有些疑问。 李思蒙看着他,幽幽捻须:“大赢丞相李思蒙。” 这名字无比熟悉。 细细回想起来,这人好像就是那韩妙染和凌书墨从前的画学恩师。若是严格说来,甚至算韩妙染的养父也不一定。 白豌突然打了个寒颤,腿有些软,却还是学着其他大人的模样行礼:“李丞相啊,久仰!久仰!” 对面人细细打量着他,眼中探究之意更显:“不知道有没有人和白祗候说过,你长得很像多年前已故的韩妙染画师。” 这么直接的吗? 白豌诡异的看着他。 其实按照寻常,他甚至可以和这人直接说,甚至继续问问师徒关系。 但是,他不知怎的,看着这人只觉得有些害怕,仿佛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 “韩妙染画师在六年前去世了。”白豌波澜不惊,“李丞相,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 李思蒙面露难色,口上却十分悲戚:“他是我所有画生徒弟中最有天分的。只可惜英年早逝,本相实在是惋惜他的天分。” 白豌瞟了这人一眼——眼中悲而眼皮不动,眼神无意识的稍稍向下看。 他用整个白云城的窝头和蛐蛐儿们打赌,这个人并不惋惜。 多年混迹市井,自己是分的出一个人真情还是假意的。 “是么?那李丞相如果再见到这个人,得知他还活着,会开心吗?”白豌身子前倾。 这话无疑是在试探和挑衅了。 李思蒙黯然轻叹:“如果他还活着,大概如今朝堂应该是另一番模样。” 白豌躬身:“那还真是可惜了!” 心道是,一个小小的画师而已,还能影响朝堂?这个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他手中的笔了。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沉默的十分诡异。 此时,对面人突然就悄声上前,眼有笑意:“那么,白祗侯会让韩妙染继续活着吗?” 第106章 画院里都是老熟人了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含着猛禽异兽,意欲将对方剥皮吞咽。 白豌似乎猜到了韩妙染和这位恩师真正的关系,显得有些淡漠和好笑。 “那哪里能呢?我只是一个画师,又不是招魂做法的,也不是跳大神的。” 他迅速反戈一击:“丞相大人啊,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其实学画之前,我只是个痞子啊!” 李思蒙没想到会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模样,倒真是和记忆中的人差了许多。 于是,他微微站定,便是扫了一眼对面人的身形容貌: “白祗候,本相觉得你后生可畏。下月的寿辰,想要邀你前来。不知你是否愿意?” 寿辰? 白豌呵呵一笑:“好啊 。” 去吃宴席,不去白不去。 李思蒙目露深思地转身走了。 在这人离开的刹那,白豌一下子面色变了,直觉的这个李丞相并非什么好人。 自己当年应该是太小,不懂事才会拜了这人为师父。 …… 大赢画院。 分院殿中门口。 因为白豌是头名,所以和另外两名画生被安排在不同的机构。 画院有专门给皇帝妃嫔和贵族画肖像的,有根据帝王日常和史书记载创作生活画的,有为地宫皇陵等绘制壁画佛像的。 甚至于,还有为宫廷装饰设计屏风,为工部设计船舶、车辆,乃至百物的等等。 早早就见过了之前负责郑州州府考核的洛青碧,白豌心生感激。 若不是这位画师让其当初进了三甲,如今怕是也敢没有办法入画院。 迎面走来的程素程直院,他看到已经考入的白豌似乎很是开心,步履都变得轻快起来: “小豌,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考了进来。” 对面人身穿红色官服,早已不是当初白云城那痞子无赖的模样。 “那是!我当然本就厉害!”他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秉性。 程素哑然失笑,他确实忽略了这人平日里就是如此的人。 于是,便是只好端着,想要凭借自己画院直院的身份为其介绍其中人物。 “小豌,你看这位是……”他扬手对着一名油头粉面的红色官服男子。 白豌扬起眉眼:“这不是宋缃宋画师吗?好久不见了!” 对面人吃了一惊,愕然不已。 一年多以前,这人还只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如今竟然考进了大赢画院。 “白兄,当日宋某就知道,你能解出那《梁梦之舞》并非凡品。以后同院,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指教!”白豌笑笑。 程素有些懵,然后又领着其到了一个圆脸憨傻之人面前,扬起手:“小豌,这位是……” 还未等他说完,对面人就十分殷切的凑上前去,笑呵呵道:“这不是白老大吗?果真进来了。我就知道你厉害的很!” 白豌顺势拍了一下这人肩头,小声:“最近又胖了啊!少吃点!” 接连两个画师这人都认得,程素觉得有些站不住。 他便是想起在二楼还有一个黑脸寡淡之人,又领着其朝上走去。 “小豌,这位是画院的沈竹月——沈侍诏。” 这人依旧那清秀眉目,微黑肤色,手拿卷轴,似乎还有一点严肃神色。 程素心想,这该不认识了吧,印象中沈侍诏从来不会亲近什么宫外人。 没想到对方眼中是惊喜万分:“原来你就是那个画出《雪中火》的白祗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豌也认出这是那日科考遇到的画官,当即拱手:“没想到,你还认识我。” 沈竹月笑着道:“你这样的人,沈某怎会不记得。” 咳! 程素轻咳了一声。 他实在是不得不佩服白豌,究竟是如何人缘,竟然在画院处处都是熟人。 于是,他小声的附耳:“我说小豌,你还认识多少画院的人?” 白豌睁着那双桃花眼,扫视了一眼这间画院分院的画官,无奈摊了摊手:“大概就刚才那三个,外加一个你吧。” 程素腹诽:这分院屋子里总共也就十个画官,他居然就认识了快一半。 然后,眼见这痞子画师径直坐上了被安排的梨木书桌前,状似无意的随手一指:“他!他!他们。其他那些人我就不认识。” 他随性的坐着,笑的十分好看。 可是,就在他的画音刚落。有个人白净秀美的人就放下手中笔,踱步上前喝道:“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面前的少年瞪着鹿眼,咬着牙,神色几乎是要将其杀了干净。 白豌怯的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别用这种看负心汉的表情看我好吗?” 对面人更怒了,双眼都红了起来。 “你当初怎么对我的,你忘记了吗?” 这话说的好生让人误会。 白豌鸡皮疙瘩满身:“这样更像了!” 然后,这货小心的放下手中把玩的笔墨纸砚,带着点疑惑细细瞧了瞧这人。 似乎,是有点眼熟。 这副美少年的模样,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他从前又不是什么断袖,哪里可能真的招惹什么男子情缘。 过了许久,这少年看他真的想不起来,才恶狠狠道:“宋府将军秋猎图。” 白豌侧头,只觉得眼中一下清明,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原来是你啊!你叫什么来着?” “柯羽!”这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个名字。 这秀美容貌,且男生女相的画官其实就是当初的洛文祺画斋里的画生 —— 柯羽。 他虽当日冒了白豌小样图纸,害人昏迷而被赶出洛府。但是却投奔去了泗水刺史门下,不知是用了何种法子,直接被举荐进了画院。 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下屋子里是仇人,小弟、大哥全部都集齐了。 白豌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了什么八卦阵,才会认识的人这么一股脑的都凑到自己身边来。 他幽幽道:“程老大,我突然觉得今天好像刮了回旋风……” 对面程素也实在不能再惊骇这人诡异的人缘关系了,他只是提着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有吗?” 第107章 你知道,我不怕被你祸害 礼部尚书府别院。 身穿红色官服的白豌站在门口,有些踌躇着不太敢进。 因为殿试结果已经出来,他被封了白祗侯。这就意味着,自己要从凌书墨府里搬出,去朝廷安排的官舍。 这几日,他们几乎就没有说过几句话,见到了也是十分默契的避开,就像陌生人一般。 正当他以为自己得在门口磨叽到深夜的时候,却看到里屋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人身穿麻布短打,两鬓斑白。时光沟壑在面上有了多年岁月痕迹。 “白老爹,不可能啊!”白豌惊喜的看着这人。 白金顺捋了捋他的衣服凌乱发带,带着点欣慰:“阿白这回出息了,考成画官了。” “那是!”白豌眉眼飞扬,“你就等着我以后飞黄腾达,赚很多钱吧!” 对面老爹一笑,稍稍拍了拍这人肩头。 父子俩相视而笑,握着手坐下,仿佛分别的时间从未消失过。 就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老爹你怎么会来京城呢?”” 对面人这才佯怒道:“你通过了省试和殿试了,都不通知老爹。要不是你的好友通知,我都不知道。” 白豌顿时就了然,还能是谁把老爹接过来? 怕是那位了! 说某人,某人就到。 凌书墨果真下了朝便赶了回来,而且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三人碰头的情况。 “白伯父。”他对着白老爹毕恭毕敬的行礼作揖。 白金顺第一眼就被这人的风华姿容惊艳。 “哎呀呀,你就是凌尚书吗?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然后,他异常的给了白豌脑门一个核桃:“你看看人家凌尚书,年纪轻轻就是个尚书了。哪像你这样没用!” 额…… 老爹,您不是刚刚才夸我出息么? 白豌摇头暗笑:“是,凌尚书不仅相貌出众,而且才华横溢,全身都是优点。可迷倒万千人的,好了吧?” 凌书墨不动声色的抿唇:“过……过誉了。” 绯红飞快的滑过耳朵尖。 对面人撇嘴,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哪里!”白老爹则是没注意到许多,“你不知道他啊,有多能祸害!长着一张小白脸到处骗人。” 白豌扶额,那些光辉岁月可也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祸害能说的清的。 可是,凌书墨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他依旧微笑着问:“他都怎么骗人?” 于是,白老爹好似一个倒过来的麻袋一般把白豌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什么到处认爹卖身葬父骗钱。 什么拐跑了人家的牛驴马之类。 尤其说到那云娘她娘被药店用假药骗了的时候,白豌义不容辞的卖身葬母,昼夜不停,活生生的把人家药店给坑关门了。 这等丰功伟绩,在白云城痞子界堪称一绝。 白豌只觉得自己手心冒汗,自己在凌书墨面前是半点形象都没有了。 不过,他好似忘记了,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形象。 本以为凌书墨听了之后应该是觉得他无比不守规矩,为人乱七八糟。 却没料到,这人在一个轻笑之后问:“云娘是谁?” 语气中带着一点探究,还有些别的味道。 “云娘是我们白云城村口宋家的姑娘,长得不错,又贤惠。平时和我们家阿白关系挺好。” 白豌稍稍颔首:“也不算吧,她只是认了我当老大。” 闻言,凌书墨坐姿稍稍前倾,有些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衣角:“为了她坑倒了一家店?” 某男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 感觉……这个凌书墨,压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豁达。 他立马满面堆笑:“我对兄弟一向很讲义气,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 显然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凌书墨依旧淡然一笑:“是,阿白对兄弟一向重情意,分的很清楚。” 是的,分的太过清楚。 所以一旦有了不一样的交集,就会比平常人更加困惑纠结,思虑更多,活生生把自己装进网子里。 白老爹则在这时候突然捻须,摸了摸下巴。 “说起来,阿白。人家可是个好姑娘。不然,等你回去了。我们选个时候把事情办了吧?” 噗嗤—— 白豌口中的茶水顿时就喷了出来。 “可别了,我不祸害人!” 他不自觉的瞧了身旁的凌书墨一眼,似乎没看到对方什么明显情绪的表情。 “真是奇了……” 寻常他这样的人听到这种,该有点反应吧? 但是凌书墨不是,他依旧君子端方正直的坐着。甚至连衣角也不捏着了,眼中一片清澈,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豌悻悻的放下茶盏,又旁若无人的喝了一口。 …… 入夜清明,一片蝉声。 “你怎么就把白老爹接过来了?”白豌看着对面人问。 凌书墨只是稍稍一笑:“我只是觉得,你若是高中了,应该想见他。” 从白云城到京城起码也要五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在那日从别院回来后,这人就那么做了。 也亏的这人想的出来,偷偷把人接过来。 白豌心中虽然觉得高兴,却还是装似委屈:“那我要是没考上,岂不是丢人了?” “那你丢人了吗?”凌书墨看着他认真道。 其面上眼神笃定,不置可否。 对面人看着他愣了愣:“那倒是没有。” 他努力那么久,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可不是闹着玩的。手上的茧子那么厚,如今的确有了个结果。 凌书墨朝着他轻轻一笑:“你知道,我相信你的。” 此时月下,清风拂面。 二人的目光不由得对上,实在是有些尴尬。 对面人看着这人月下姿容,也更觉得闹心,便是要转身离去。 看着这人要走,凌书墨立在其中,一派端静:“被封祗侯,就要搬去官舍,我一会儿让人给你把行李收拾一下,不日送到你住处。” 白豌一阵感慨。 实在是费心了,竟然还帮他做这种事。 如今都是在朝为官,其实在心思和关系如此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这样继续住下去对谁也不太好。 看着这人,额间青丝越发衬着面容清俊,好看的宛若月下幽兰。 白豌就如同受了蛊惑似的:“你那么好,叫我怎么拒绝……” 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何想不开看上他这片烂菜叶呢? 凌书墨将头偏向一旁,抿唇:“那……就不拒绝,可好?” 这说的明明是搬宅子的事情,可是听到人耳朵里压根就是别的意思。 “你该知道,我不怕被你祸害!” 对面人很认真的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那声音犹如幽谷出音,在配着这人的相貌,是如此的蛊惑人心。 “我……” 白豌觉得自己醉了。 第108章 曾经的旧事慢慢想起 月色下,斑驳树影摇曳。 这一刹那,仿佛面前人是天地间唯一的风景。 白豌看着面前人失了神,只觉得这人的这句话实在有些入骨。 私心想要是这个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 人不能那么自私。 这等不容世俗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 礼部掌管的就是天下的法令和礼教,就应该是恪守规矩的清贵权威。 一旦被人非议,那凌书墨会成为天下人的谈资和笑柄,官运受损怎么办? 他深深闭了闭眼,目光恍若沾染了落英:“你……” “你当初为什么要考科举?” 明明知道违背天道伦常,前路渺茫,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想什么。 凌书墨愕然,眼波流转之后却是笑了,仿佛春风拂面。 “因为你当年放弃了科举,陪我一起考画师。” 真的是这样吗? 白豌的面色一下子变幻莫测,只觉得自己脑中突然涌入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些东西似乎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 也许是之前长期吃的药物帮助了记忆恢复,又或者是别院那次的刺激让心口什么东西打开了心门。 在这句话之后,他脑中一片混沌。 很快便在看到一些画面…… “染儿,你还不好好背书,又骗了夫子出去玩!” 梅花树下,木屋中恰好有一个白衣的小童正被人用戒尺打着手心。 那个少年便是仅仅只有七岁的韩妙染。 他从一开始便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生性顽皮,为人任性,爱玩闹。 若不是因为父亲是一名落第秀才,也不会从他小时候就逼着他读书考科举。 也就是母亲刚好是个开豆腐坊的豆腐西施,父子俩一起温书学习耗费的家财才勉强跟得上。 若仅仅是这样,韩妙染从小这样学习也就面对考上科举做官,或者考不上继承豆腐坊两种可能而已。 然而,他偏偏就是个不爱读书爱丹青的。 或许可以说,他原本就是因为在书院不爱读书,就喜欢在书本上画画,培养出的兴趣。 夫子瞧不上他,同窗耻笑他动不动就倒数的成绩。 韩妙染随性的很,压根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什么捉蛐蛐,钻狗洞,在课本上画身边同窗的小像自娱自乐。 一直到,有一天书院来了个新同窗——凌书墨。 据说是另一名凌秀才的儿子,可是这人的父亲就不在意能不能考上科举,是支持其学画的。 他本是自恋的把自己的潦草画作给人家看,当看到凌书墨帮他补上的莲花,立马就惊的顶礼膜拜。 “子辰, 你那么厉害,可得教教我!” 韩妙染追着这人跑,就差没把自己所有的好吃好玩的都送给人家。 七岁的凌书墨高高兴兴的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布袋。 一打开,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你这骗子,哪有人送蛤蟆的!” “这不是蛤蟆,是蝌蚪。只不过多放了几天就长大了!”韩妙然胡说道。 没想到小凌书墨真的就信了他的鬼话。 之后,就变成了凌书墨教画,韩妙染送奇奇怪怪东西,每天让其一惊一乍的场景。 同窗里没有人肯理乱七八糟的韩妙染,但是唯有隔壁桌的凌书墨却是喜欢看他画的东西,每次递过去了都可以探讨一番。 慢慢的,凌书墨发现这个韩妙染的领悟能力明显在自己之上,作画之才进步神速,令人惊叹。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考画官啊?”他某次不自觉的问对面人。 韩妙染摇摇头:“那不行,父亲大人让我考科举。说只有科举才是正途。” “可是,你进步那么快!” “那也不行,父亲说了我们韩家一定要出一个状元。” “那好吧,家父已经答应了让我拜宫廷画师李思蒙为师。若是你有意愿,我们可以一起去。”凌书墨笑着看他。 韩妙染问他:“干嘛一起去?” “你那么混,没有我在肯定把夫子的胡子都剪光了!” “好啊!那我今天不给你带糖了。”韩妙染气鼓鼓的用毛笔在其脸上画了一道,“我要吃光它,一个都不给你留!”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但是两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却是真真切切的记得这份情谊。 只是,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就和从前不同了。 就在韩妙染七岁的年中,他的父母在一次坐船去祖父母家探亲的时候,不幸遇到了另一艘船相撞。 一下子,一家四口全部身死。 只有七岁的韩妙染幸存了下来,不知道被多少水上的叔伯婶姨们托举护着,才勉强丢进一个小木盆,活了下来。 在那个风浪中,他顺着木盆不断漂流。 韩妙染就那样漂到了郊外。 他有些恍恍惚惚的穿着破烂衣衫,靠着沿街乞讨,一路前行。 整个京城,他认识和记得的人应该就只有凌书墨了。 当韩妙染在街头看着轿子里那雍容华贵的知名画师李思蒙,还有其身边那个身穿青衣的俊秀小童,便瞪大了眼睛。 他顾不得自己被拖行,拽住了随从仆人的衣角:“子辰……” 仆人一脚将这脏兮兮的乞丐踢开,半点好颜色也不给。 幸而凌书墨反应的快,一眼就认出这个乞丐就是自己的同窗韩妙染。 “等一下,这个人是韩妙染!” 他一面皱眉,一面跳下马车便接住了这个饿了不知道多久,身子瘦弱到摇摇欲坠的人。 “孩子,你从哪里来的?”李思蒙捻须看着他。 韩妙染顿了顿身子,口中有些虚弱:“蔡……蔡州……” 对面的两个人惊呆了。 从蔡州到京城哪怕坐马车也得好几日,这孩子若是一路步行来此,那得吃多少苦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家人的打击太大,或者是一路漂泊的辛苦太甚。 总之,他被李思蒙收留以后,整个性子就变了。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喜欢玩闹任性的孩子,而是成了一个小心翼翼,恪守规矩的少年。 第109章 再帮我画一次船的桅杆好不好(感谢孬蛋书友) 经历了生死大难的韩妙染寡言少语,不再玩闹,且规规矩矩的在李思蒙的府上养身养伤。 当时有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 他常常皱着眉在竹林的院子里,看着地面石头发呆,连哭都哭不出来,像个小老头。 有一日,凌书墨看着韩妙染拿着石块在地上画画,好奇的走上前去。 那石画全是些波涛汹涌,船舶水痕。 凌书墨伸出手用石块补齐了其中一个船舶上的桅杆,并幽幽说: “若是没有这桅杆,船是会翻的。我帮你画上,就不会翻了。” 蹲坐的韩妙染睫毛微微一颤,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对面人,眼眶里却倔强的不肯留下半滴眼泪。 “谢谢……” “……”凌书墨微微一笑。 此时,竹林摇曳。 韩妙染挤出一个笑容:“凌子辰,我们结拜做兄弟好不好?” 他什么都没有了。 好似只有这个人了。 结拜成兄弟,是不是就能代替家人了。 看着对面人不答话,他怔怔的看着对方:“你不是要考画师吗?我可以陪你一起………” 反正父亲也没了,韩家也没有了,去考科举也没有意义了。 “好——” 凌书墨不知这个人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答应了他便会让其开心一些,恢复一点往日的性子。 尽管后来整整八年再也没有变回去过。 而这些,也并不是韩妙染记忆中最痛苦的部分。 …… 现实中。 白豌一下因为这些记忆片段而陷入恐慌,他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仿佛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发出阵阵呜咽。 他的眼睛里,仿佛燃放着骇人的水浪…… 似乎再抵抗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凌书墨看着情况不对,立马扶住了他,轻声问:“阿白……” 白豌一下甩开对面人的手。 他转过身来。 凌书墨看到他的面容,感到一阵揪心之痛。 昔日谈笑风生的少年,如今居然目光黯淡,嘴角殷红。仿佛有旁人难以言喻的悲伤,刺骨的疲惫。 “究竟怎么了?”凌书墨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头有些哽咽。 白豌抬起头,笑的灿烂而耀眼:“子辰,你再帮我画一次船的桅杆好不好?” 此言一出,凌书墨猛然震住。 他觉得最不该想起的部分想起来了。 看来这个人已经想起了自己全家去世的那段记忆,这情景竟然是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这一刻的微笑,不是白豌而是韩妙染。 虽然之前白豌就知道这一切身世的描述,但是毕竟没有想起来,如今却是深切的感受到了。 其中痛楚,除非当事人不能理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领着其去了画斋书桌旁。 短短几步的距离,白豌却觉得自己走的很艰难,但是他依然故意的甩开凌书墨扶自己的手,坚忍又倔强。 最终,他站在书桌旁,提起笔将脑中人像和船相撞的场景画了出来。 他每画一笔都觉得自己竭心尽力,耗费了无数力气。 白豌慢慢闭上眼睛,口中却是勉强挤出笑:“还好我学了画,能画出你们最后的样子。” “阿白,逝者已矣。”凌书墨伸出手,似乎想要软语安慰,却还是被推开。 对面人的头发勉强遮住了眼睛:“子辰,你知道吗?我爹长得很俊俏的,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比我俊多了。” “哎……” 凌书墨实在没有想到,这人想起这种不好的记忆片段,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对面男子则突然表情淡然自若,居然又笑了起来: “放心,当年的韩妙染能放下,现在的我应该也是能放下的。我不是那种看不开的。” “我想让你帮我画一个桅杆……” 凌书墨觉出些心疼,这个人面上半点悲伤都不肯表露出来,实在是坚忍的过头,也倔强的过头了。 他只好接过笔,在其画上把桅杆补上,就和多年前一样。 墨迹点点勾勒,那桅杆立起来,仿佛将沉没的一船人都挽救了过来。 白豌看着画笑得难以抑制,清俊容貌,好像把天地万物都笑的黯然失色。 “谢谢……” 这淡淡晚风中,这个人就是那么喜欢用笑容掩饰所有的痛楚。 这个人不要拥抱,不要安慰,不要软语,只要给他补齐了那画就满足了。 月中余晖渐渐散去。 白豌这才对着凌书墨,轻描淡写的说: “其实,我只想到一点点的片段。不过就我记得的部分,其实也是有好的部分……” 这好的部分,就是当初小凌书墨的陪伴了。 这些片段越发的清晰。 白豌想起了父母家人在浪中被水卷走的片段,也想起了自己如何沿街乞讨在京城寻找凌书墨,更想起了一段他们小时候结拜的部分。 除了自己拜在李思蒙门下,和后来成为宫廷画师后的几年,他实在是还没有想起来。 年幼时候的记忆,却是越发清晰。 凌书墨看着这样的白豌,总觉得看不清他的想法,思来想去却只能说:“那你……现在还好吗?” 面对这个倔强又喜欢掩饰自己的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做。 白豌则看着这人,只觉得这大概是宿命。 他为了凌书墨的那幅桅杆画成为画师。 凌书墨为了他的知己死去考了科举。 这些记忆意味着哪怕自己是韩妙染的时候,凌书墨对自己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个赌约,似乎像个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突然。 白豌一怔。 他转过身紧紧抱住了凌书墨:“子辰,借我用一会儿,要是不愿意可以打我,但是不许松开。” “不然我像小时候一样,在你床上放癞蛤蟆和毛毛虫!” 凌书墨怔怔的由着这人拥着。 他感受着怀中这有些颤抖的身躯,也顾不得是不是轻薄,是不是不合时宜,更想不到什么羞涩。 若是能带给这人半点平静安乐,怎么样都可以。 只不过…… 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很会给自己找借口。 又口是心非,又爱笑着逞强…… 这种时候还喜欢说不着调的话。 第110章 再抱下去,怕是要出事 不知过了多久… 这场所谓的相拥结束。 白豌收敛起之前的气定笑容,变得更凝重起来。 他还在慢慢消化那些想起来的记忆,越发心中感慨。 当年若是没有凌书墨,大概也不会有后面的画圣韩妙染,更没有如今的白祗侯。 对面人盛颜华光的脸似乎染上了一层红晕,面上还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仿佛就是随便自己轻薄的小娘子。 这算不得什么肌肤之亲,于情而言却好像足矣。 白豌思索了片刻,最后挑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笑容: “可……可以松手了……” 这笑其实比哭还难看。 因为他知道,自己怕是无法对这人放手了。 而对面人闻言,却老老实实的松开手,那温暖的手掌滑过其腰间软肉,还有些恋恋不舍。 凌书墨甚至还担忧的回了句:“真的没事了么?” 问的小心又温柔。 “没事了!”白豌义正言辞。 尤其他从前读过的圣贤书和礼教诗文也逐渐想起来。 这情还真是不容于世。 再抱下去,怕是要出事。 而凌书墨看着这样的白豌,只觉得他恢复了部分记忆以后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喜欢沉思了。 他眼中深情,深切的字字凝重:“你如果再想起什么,希望不要瞒着我。可好?” 白豌望向他,却是似笑非笑的:“好,不瞒着。我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你的。” 这话说的表情淡然,糅合了相信,默契,还有不知名的情愫。 凌书墨望着面前人,他心中一阵悸动。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赌约。 如果恢复了所有记忆,这人是否还愿意与自己越出雷池。 可是,如今在这人刚想起父母去世的记忆时候,似乎不该问这些。 …… 入夜。 白豌再一次恍惚的从梦中醒来。 孤寂而莫名痛楚,漫漫黄沙,滚滚江水之中,不断迷蒙交替。 除了韩妙染的片段记忆之外,他零零碎碎的更会想起其他的记忆。 只是因为太过模糊,所以导致更混乱了。 有时候是父母亲人被滚滚江水吞没的时候,有时候又是自己拖着疲惫身躯沿街乞讨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一双双手从脚后跟伸出来抓住他。 他骤然睁开眼睛,只觉得呼吸不畅。 抬眼看着月光从窗外倾泻下来,才让其勉强安了心。 “这些大多有印象,可是偏偏还是记不清后面的那些记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惊醒了。 只是今日之后记起更多,实在是搅扰了他从前日日梦见躺在金元宝上的好梦。 白豌十分勉强的坐起身来,去到桌边喝水。 “我到底想要救谁呢?”他使劲的紧闭双眼,敲了敲自己的头。 实在是无法入睡。 于是,白豌只好一个人走出去外边井口边打水,想用盆水,好好把自己洗个清醒。 迷迷糊糊间,感觉这水影中间似乎有什么人,那些人正向着自己招手。 “韩画师……” “废人……” 啪地一声。 白豌就带着水盆一块栽倒,整个半身都被淋湿的彻底,哗啦啦的水一下子就流光了。 那水宛若倾天巨浪将其泼醒,是让人半点困意都没有了。 大半夜水盆摔地的声音过于响。 “白公子?” 没想到,负责守夜的阿砚却是第一个发现这人的。 外面井口边,黑森森一片。 看着这人的背影,阿砚有些吃惊。 因为,明显能看到在那月影斑驳中的湿漉身形背后,似乎有很多的深色的伤痕。 那些痕迹多不规则,大小深浅不一,看上去大多不是鞭打就是烙过的痕迹。 这人是个练家子,见惯了各种刀枪剑戟的伤,却还是没料到会有人身后的伤隔着衣服还如此惹眼。 平日里那样嬉皮笑脸的一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受那么多的伤…… 白豌却是不知这人思绪。 他看着来人,将食指放在唇口,勾起唇角示意噤声。 自己并不想惊扰了凌书墨的睡意,只一个人踉跄的挺直身体,将水盆拿起往自己房内走去。 阿砚点点头,眼神里似乎少了点之前对这人的鄙夷。 对面人一面走一面感慨。 “这半夜还真是水冷啊,早知道就不出来了。真倒霉!” 身后的阿砚瞧这人那般随性背影,只是漠然叹息。 房内人似乎被扰的惊醒,不自觉的问:“刚才发生了何事?” “大人,方才只是白公子不慎打翻了水盆而已。” 凌书墨眼眸深邃,径直走到门前,手指轻触房间木门似想要打开。 可最终,他还是缓缓放下。 半夜更深露重的,尤其还是这样没真的说清的关系,他实在不能就这么去。 于是,凌书墨微微颔首:“让厨房给他送一碗姜汤过去,还有……不要说是我送的。” 他做不到完全不在意这人,但是也不能时时紧逼叨扰。 阿砚则悄然走到他的身旁,犹豫说道:“大人,方才他不慎弄湿了衣衫,属下看到他背上似乎有很多伤。” “很多伤?”凌书墨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起来。 “对,哪怕隔着亵衣都很明显。看痕迹样子绝对不是短日造成的,怕是有好几年了也不一定。而且有些位置过命的,应该曾经很严重……” 阿砚小心翼翼的看着对面人,还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口。 “好几年?” 凌书墨的心突然就疼了。 这个世间就是有这种人,不论经历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一笑置之。哪怕有多么糟糕恶劣的情况,都轻描淡写。 白豌就是这样的人,每次都一句话重伤失忆就盖过了,但是从来不提自己身上有什么伤,什么疤痕。 怎么样子都一句:没事。 他只觉得自己又被这人骗了,明明说好不瞒着自己什么。 凌书墨忽然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吃不消,心越发累了。 当下一叹:“你说怎么这个世间会有这么让人又恼又喜,又念着的人呢?” 阿砚看着他,也觉得头疼。 这个世间会这样念着白公子的,也就大人你了吧? 第111章 将白祗侯择日处决 不久后。 白豌的画院生涯再次开始。 他以为,自己应该是陪着皇帝宫妃出席各种奢华宫宴,在旁配合记录的画师,却没想到第一个难题来的那么快。 因为,灵禹国前些日子来的滇阳郡主突然昏厥了。 原本这滇阳郡主就因为忧思过度,长期茶饭不思就已经日渐消瘦了。每次的晚宴时,更是常常滴水未沾。 而这天,人直接就一病不起了。 灵禹的礼部侍郎大怒,将所有的罪责都怪在大赢的头上。 可谁都知道,这滇阳郡主已经病了一个月了。 灵禹皇帝举国请了不少名医,都百无一效。甚至可以这样说,他灵禹都治不好的病,怎可能到了大赢病了就算他们的事情了。 太医院的林石青已经是医术最为高明的,却也觉得焦头烂额。 滇阳郡主的病是因为郡马爷的去世,一个情字。 最后,太医和官员们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让画院的人画一幅惟妙惟肖的郡马爷肖像给郡主。 以画医病,以寄相思。 ———— 大赢画院。 有几人在宫墙之中行色匆匆。 “听闻程老大半夜召集我们入宫,所为何事?”白豌穿着红色官服问身边人。 身边憨傻圆润脸的蔡姜猜测道:“白大哥,今夜滇阳郡主重病,怕不是与此有关。” 画院门口,负责宣旨的太监谷晓雨谷公公翩然衣袖扬起,夜色中十分肃穆。 “画院听命,这几位都是滇阳郡主身边的婢女,她们会形容郡马爷生前的长相。你们一起作画,看看谁画的最像再上交!” 话罢,两位婢女便是随即走上前来,悄然施礼。 谷公公锐利的眼神扫过这些画院的画师,期望能有谁画出来。 其实,若是前画圣洛文祺在这里,他不必那么麻烦,甚至也可以让礼部尚书凌书墨也画。 但是,一人之力恐无法在短期内画出最像,便不得不出此下策。集百家之画,选出最终来解郡主情思。 “公公,画院一定会尽快交付。” 侍诏洛青碧和直院程素一齐行礼。 大赢画院官职除了直院主管监察没有什么实权之外,所有画师分为四阶,即是侍诏、艺学、祗侯和刚刚入画院的学匠。 虽然是宫廷画院,其实隶属礼部和陛下直接管辖。平日里除了给陛下和嫔妃作画之外,也会有这样突然的其他画命。 所有画师,除了给太后寿诞画屏风的那几个画师外,其他几乎都参与了此次画像绘制。 程素不太懂画,他只能站在一旁安排画材和笔墨,看着这些人站在桌前,听其婢女描述。 …… “我们郡马爷是个将军,长相英武不凡…… ” …… “他相貌俊美,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 …… “对!鼻子要高一点!眼睛再大点…… ” …… 画院里所有人都不敢马虎,俯身作画。 大赢画院说好听了是宫廷画院,说难听点其实也不过是皇帝的下人罢了。 程素看着各位画师围着,他们时不时弯个腰,时不时动笔给其中一两幅画填上一笔。 画出来的图纸越来越多,两个婢女也说的口干舌燥。 “白祗侯,灵禹国的衣纹是云状不是花状。””沈竹月低声提醒道。 白豌愣了一下:“哎,这我不知道,沈侍诏果然见多识广。多谢!” 随即落笔,寥寥几笔便修改起来。 谷公公见他们窃窃私语,白眉凤眼瞪了过来,白豌才嘟哝着闭嘴。 画师们之间流传这么一句话:“大家画成什么样子不要紧,对方满意便是好画。” 尤其宫廷画院,只要陛下和皇亲贵胄满意才能保住性命。 那么什么才情,什么心思,那都是虚的。 除非你名满天下的画师,成为譬如————大赢三画圣。 大赢一方面让太医院竭尽全力医治滇阳郡主。一方面让画院所有画师一整夜都画郡马爷生前画像。 大赢画院整整一百七十余人,殚精竭虑,小心翼翼想方设法画出此画。 整个皇宫,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画院如此场景,堪称绝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画院等人,才在这一百多张画中找出了婢女心目中最像滇阳郡主夫君的两张肖像。 一张是白豌画的,一张是沈竹月画的。 谷公公看着两张画各有千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幅《郡马图》,关系郡主身心,关系两国结盟。 “咱家觉得,沈侍诏毕竟在画院资历更久,不如就用他这一幅吧!”他与程素程直院如此说道。 沈竹月却是淡淡道:“下官长期在画院已经僵化,白祗侯的画灵气更甚,不妨用他这一张。” “这……”程素程直院不由得看向管事太监。 谷公公犹豫了一下,细细又看了一眼这人手中画像,蓦然点了点头。 “既然沈侍诏都这样说了,便试试。陛下此前也颇为欣赏这新晋的白祗侯,也正好看看能耐。” 最终,他拿着白豌那幅《郡马图》走向永安殿。 永安殿中,一众使团人在殿外恭候。 尤其,嘉兴帝和丞相李思蒙站在那里,竟然显得越发冷若玄冰。 随着谷公公将画卷拿进殿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 女婢将画卷摊开给床头缠绵病榻的滇阳郡主看。 只见这位深受情伤的滇阳郡主,她看着画中人,顿时唇口微颤…… “诚庆……”她开口,眼神迷离。 温柔的声音仿佛穿过丹青笔墨,到达亡夫耳边。 滇阳郡主蓦然想起一年前和这位郡马成亲开始,二人如胶似漆,夫妻恩爱。 这画中人的眉眼与其无比相似…… 情啊…… “诚庆——”她本已觉得心中慰藉,无限暖意。 正在这时。 她猛然看到画中男子的嘴角似有一些血迹,胸口也渗着些红。 这血腥的描绘,使他想起郡马爷已经在一个月前因为一次意外,不慎坠马而亡。那个每日给她描眉,日日甜言蜜语的丈夫早已经不在了…… 人已经死了…… 什么也没了…… “噗——” 滇阳郡主突然感觉心中刺痛难当,一下便吐出血来。 御医林石青立马上前诊治,竟猛然发现郡主病的更重! 灵禹的礼部侍郎施青鸦怒极,他一下就将佩刀侍卫的手中利器置于白豌面前。 若不是碍于体面,怕不是当场就想杀了白豌。 今日。 所有人都看到,在谷公公上交了白祗侯这幅《郡马肖像图》后,滇阳郡主本就不好的身子变得更糟糕了! 完了! 嘉兴帝见到此状,顿时怔住。 他立马沉下脸:“来人!将白祗侯关押至刑狱司,择日处决!!!” 皇帝一怒,又是当场得见惨状,所有大臣便是惊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陛下!” …… 这就是皇家威严么? 白豌非常震惊,这前日里还可以欣赏的封自己为白祗侯,没几日就可以眼不眨的要处决自己。 他却是不知道,这个皇帝的确喜欢字画奇才,但是也喜怒无常更喜好杀人。 如今的朝廷,只要他愿意,可以想杀谁杀谁,想罚谁罚谁。甚至今天下监狱,明天也可以放出来。 白豌看着那有血迹的画大喝了一声:“这不是我的那幅画,这画被人多画东西了!我是冤枉的!!” 他来到大赢画院,才刚刚遇到第一幅画。 怎料到竟然会被人调包了画作,并且使郡主情动到悲,更加重了病情…… “我真是冤枉的啊!!”他怒道。 可众目睽睽之下,滇阳郡主看了他献的画吐血…… 这事关两国政事。 画的好,解决此事便是名扬天下。 画的不好,那便是人头落地。 然后,他只得被拷锁,被几个带刀人扣住带了下去。 第112章 得一人知心,怎么能舍的下 刑狱司天牢。 万籁俱静。 这里牢房的味道刺鼻,比京兆府的监牢更加湿冷。 无数的大臣百姓,只要进了这刑狱司,基本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之前的户部尚书田源,吏部侍郎石辰,工部三司郝雁等,不论官阶如何,不是被囚禁到死,就是直接被押赴刑场。 刺啦—— 牢房中的狱卒欠着身,领着带着手铐脚镣的某人进来。 “看什么看!走啊!” “好!” 白豌应了一声,探着身子朝这刑狱司监牢内部走去。 本来以为又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 但是,他却发现这个监狱和他以前呆过的都不太一样。 从前的监狱就算严酷阴冷,也算有点人气。 可这里…… 他跟着这曲曲折折的监牢,里面的人要么就不成人形,要么就空荡荡的刚死了人,毫无半点生气。 白豌突然心里生出些惧,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他从前来过这里一样。 他走到最里面的一个监牢,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停住了脚步。 这光线…… 这敞亮的坐北朝南的小窗口,还有青色又带有血迹的石墙,简直就是梦中情牢。 “进去吧!!” 白豌十分熟练的走进去,恍若行云流水一般躺到了稻草石头床上。 坐牢,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自己被冤枉还是第一次。 会不会死先不说,可他一直都是凭真罪名坐牢的,冤狱也实在太掉份儿了。 他叹息的回想,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这画才会被人污了血迹。宫里画个画竟然还能要人命,真不上算。 就在这时候,隔壁有个极其小声的声音传来。 “喂……喂……”有人唤着他。 定睛看去,是监牢隔壁有个灰白色衣衫,蓬头垢面的长发山羊胡子老人。 “叫我?”他盯着那人。 那山羊胡子撩开自己的瀑布乱发,露出一口黄斑牙,让人嫌弃的后退一步。 “你是被关进来的画师吗?”他两只眼睛极亮,“终于又见到活人了。” 看到个有资历的老住户,白豌凑上去: “前辈,我刚被关进来!和我说说这里多久派饭,多久放风,哪个狱卒最好说话。还有断头饭一般吃什么? ” 对面人也是怔住了,还真没见过进牢房可以如此泰然自若和自己交流的。 他当即便是兴奋道:“终于遇到肯和我说话的,你不知道你这间前面曾经关过九个画师,到死了都没理过我。” 白豌身子微微一颤,觉得自己好像缺了九条命。 他有些惧的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那啥……他们都……都怎么……死的?” 对面山羊胡子老人,掰手指数着:“你这间的前任是因为画了一幅《御龙图》将一个仙女画在龙的身上,脚踩了龙须不敬皇权被处死。” “前前任,是因为画的圣贤肖像不符合皇帝太后的心意,被处死。” “前前前任,是因为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钓鱼,藐视大赢红衣官服,被处死。” “此外还有,把后宫妃子画丑了的,参与党争被株连的……” 白豌有些听不下去,尽管他知道给皇家作画困难,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那么危险。 动不动就处死,又不是缺殡葬业那点钱。 “那有没有关进来,但是没被处死的画师?” 对面人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遗憾,捻了捻须: “有那么两个吧。不过其中一个是被打了二十板子后,施了宫刑。另一个则是呆了三天就换了别的地方关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白豌一阵冷颤,只觉出自己命途多舛。 他想起那个算命先生梧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命途多舛,身心俱损,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并时有血光之灾,与有情人生离死别,命里还注定没有姻缘。 一下子,人静坐如同无水枯井,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莫不是真的…… 白豌无奈一叹,隐隐有些怕了死。 他想起那个从小到大心有依赖的知己,若是真的生离死别,留下那人一个怕不是太凄凉了些。 “前辈,你见过的画师关进来,一般多久处决?” “少则一天,多则五天就会处死。” 他人便是凄然一笑。 这人生寂寞,得一人知心,何其难得,怎么能舍的下。 白豌看着窗口那一片光晕,有些呆。 子辰,你可知道?若你我不是男子,就凭借我们这段缘分,都一定是佳偶天成,百年天缘。 长夜漫漫,晚风过后。 他的目光赫然神定。 “前辈,我想自救。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 …… 另一边。 白祗侯因为这张《郡马图》被打入了刑狱司监牢,择日问斩的消息越传越勇。 嘉兴皇帝看到使者施鸦青气的攻心,不得不靠着李丞相与灵禹周旋,希望能尽快平息其怒。 百官唏嘘议论,或怒或斥,或贬…… 总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画师,没有人会给他求情,几乎全部噤声。 凌书墨知道的时候感觉就是—— 怔住了。 当时,他惊讶半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 甚至难得一个人坐在屋内静默了许久,整日呆在屋子里坐立不安,放心不下。 他赶紧找到了程素程直院,面色焦急:“程直院,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被关进去了?” “小豌,惹上了大祸!”程素皱着眉。 “怎么回事?” 对方沉默须臾告诉了原委,同时也说了这画中的蹊跷。 他们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明明嘴角和胸口没有血迹,不知怎的递交给滇阳郡主的时候却变了样子。 白豌在画院按理说没有什么仇敌,朝堂也不沾染什么党派,不该有这种被人故意陷害的情况。 新君六年前即位,宫中人也换了一批。就算有人嫉恨韩妙染画圣的根基,这种人也极少可能出现在如今的宫中和画院。 可是在凌书墨来看,不管有没有根基,他都只有一个念头。 救他—— 凌书墨问向旁人:“我要入宫。” “你要救他?”程素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凌书墨点了点头。 “可是,这件事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程素有些无可奈何。 朝中大臣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求情,如今不管他是韩妙染还是白豌都不过是个小小的画师,无足轻重。 “程直院,我要救他。所以一定要去见陛下。” …… 第113章 说的有道理,可惜你来晚了 半夜时分。 永安殿。 在滇阳郡主昏厥之后,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围绕其中。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这位郡主因此而死。 众臣退却,却是私下里心中腹诽。 他们都担忧这病弱的郡主是不是就此死在大赢,之后大赢被玄璃与灵禹两国讨伐,战火纷飞。 想到这里,嘉兴帝私下与御医林石青交涉:“林御医,这郡主的病,当真没有可解之法吗?” “陛下,”林石青捻须,“你懂情之一字吗?” 嘉兴帝迟疑片刻。 帝王怎么可能懂什么情呢? 对面人依旧无可奈何捻须:“郡主受的是情伤,这是心病。已故的郡马爷才是症结所在啊……” 医病,他们都知道。 医人,他们也都懂。。 可是医心,谁能做得到呢? 尤其是这一个“情”字! 那幅伤残之遗像画无疑是加重了滇阳郡主的思念和情伤,怎么可能一下子治好。 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滇阳郡主,嘉兴帝更加觉得心烦意乱。 “今夜就把白祗侯处死!”他怒不可遏。 眼下只有杀了白豌这个画师,才能够解了他心中火气。 一个佩刀的侍卫突然匆匆前来:“白祗侯,求见陛下!” 嘉兴帝侧目:“都要死的人,还见什么见!” “他……他以血书裹身……说能作出让郡主清醒之作!” “呵,他倒是夸大。哪里来的胆子认为朕会见他?”嘉兴嗤之以鼻。 侍卫小心翼翼的颔首,一字一顿:“他说他死事小,郡主死事大。孰轻孰重。陛下好好掂量掂量!” “放肆!” 嘉兴帝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样威胁自己的臣子。 …… 夜色浓重,凄厉蝉鸣。 担架送来的白豌身上的灰白色长袍上早已被血色铺满,全部都是控诉冤情的血书。 他为了能够见到皇帝,竟然刺伤了自己的腿,以自尽之心来染红了衣衫。 因为咱们这位陛下杀人不眨眼,但是至今仅仅只是喜怒无常的昏君。 要是有臣子带着一身冤情血衣押赴刑场,他就真得成暴君了。 在大赢还好,但是灵禹国使者这边怕是得传扬三国,半点名声都没了。 “陛下!”白豌面色苍白,牙关打架。 他算得很清楚,郡主的生死一定比自己更重要。 嘉兴见到这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本有过盛才情,清俊淡雅之姿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白祗侯,你是第一个敢靠威胁见到朕的人。” 白豌苦笑,如果有的选,他才不会用这种自残的方法。 那还不是老前辈说从前曾经有人这么干,成功过么。 “给他准备笔墨纸砚,朕倒要看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嘉兴扬起手,吩咐道。 “谢陛下!”白豌行礼作揖。 他咬咬牙,忍着痛楚拿起笔墨,镇定自若的作起画来。甚至顾不得腿上的血潺潺不断。 于他而言,一旦开始作画,天地万物便毫无影响。 嘉兴帝和一众太医们在旁看着。 他们本以为这个人会重新画一张郡马爷的惟妙惟肖的画像。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张秘戏图,而且是郡马爷和他好几个妾室婢女一起嬉笑玩闹的调情画作。 嘉兴帝大怒:“你简直疯了!冒死就是画这种东西吗?” 白豌面色依旧惨败,但是神情却是自若:“臣像那种活得不耐烦的人吗?” 周围一圈人看着他只想说。 像啊!很像! 将郡马爷画成这种丑态,压根就是嫌命长。 可是那面色神定自若的人却笃定道:“臣都是要死的人了,陛下就不能死马当活马医么?你又不吃亏!” 放肆! 这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吗? 嘉兴帝怒从中来,但是又觉得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一旁的林石青不由的捏起一把汗,提着嗓子:“陛下,不妨一试。” 于是,他们只好半信半疑的将这荒诞的画作递给床榻上半睡半醒的滇阳郡主。 床榻上的人大概是过于神伤,当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郡马爷吸引。 可是,当她还想缅怀什么的时候,却被那人身边的无数姬妾给惊的瞪大了双眼。 “不是……说心里只我一人……吗?” 幻觉之中,竟然是觉得胸口一股沉闷热气。 “你竟敢骗我!” 周围人看着这郡主的精神似乎有些变化。 “若这般不专情,早该死了!” 她一阵郁结倾出,竟然又是昏昏睡去。 …… 林石青迅速上前去把脉,竟然发现有好转。 “陛下,郡主方才之怒已经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郁结之气发出,看来并非没有效果。” 这峰回路转,让人不禁惊叹。 谁能想到,用恨和怒,代替爱和哀。居然可以让其胸中长久情伤有些许转变。 “ 用情来制情,白祗侯竟有如此奇思。” 嘉兴帝说不清此刻何种想法。就好像前一刻还觉得这人无才该死,如今却觉得以这人才情应当好好活着。 “陛下……臣是无罪了……吧……” 白豌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太祖爷爷家的那只烧鸡在向自己招手。 嘉兴帝无奈的偏过头:“朕恕了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担架上人汗珠在额头不断徘徊,最终还是昏厥过去,整个人被人抬了出去。 而刚刚跑出去的佩刀侍卫又跑了回来:“陛下,凌尚书求见。” 嘉兴侧目:“怎么又来一个!” 只见身穿红色官服的凌书墨,十分凝重,手执个卷轴画卷走上前来。 “凌尚书,你来做什么?你可知道外臣非召见不得入宫。”嘉兴帝抬眼看着他。 他淡淡道:“臣是来为陛下分忧的。” 分忧? 怕是来求情的吧! 嘉兴帝立马就看出这位礼部尚书手上拿着的就是前日里某人下狱的画作。 “陛下也希望两国顺利结盟,不是吗?一个画师身死事小,郡主身死事大。”凌书墨字字恳切。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嘉兴帝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人想做什么。 接着,凌书墨将画卷摊开,就是此前郡马爷嘴角胸口染血让白豌下狱那张。 “陛下,宫廷画作的笔墨纸砚皆由皇家御供,肖像绘画尺寸也是统一规格。” “可白祗侯画作上的那红色血迹却根本不是御供颜料,而是朱砂。笔法也和他平时的作法不一样。” “众所周知白祗侯是左手作画,这笔法大多是从右往左,而不是从左往右。” “更重要的是,白祗侯第一次为皇家作画,怎么可能做出自掘坟墓之作。臣恳请陛下恕了他。” 凌书墨字字珠玑,声声肺腑,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心气都说了出来。 其实他说的这些并非查不出,只是当时嘉兴帝在盛怒之下,谁敢提出复验画作,简直是找死。 况且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朝臣肯为一个小小的宫廷画师求情的。 “呵呵!”嘉兴帝看着这人却是蓦然一笑,“说的有道理,可惜你来晚了。朕已经见了他,并且抬出去了。” 什么? 抬出去! 凌书墨看着地面上残留的血迹,顿时面色惨白。 第114章 我看人一向很准 这血迹分明就是刚刚留下,清晰不已,稍稍一看就可以刺伤了他。 根本来不及反应,凌书墨的眼前就觉得花白一片,定格了所有的痛楚担忧。 “阿白……” 他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梗塞不已,口中喃喃。 “凌尚书!凌尚书?”周围人连续叫了他好几声,似乎都没有得到回应。 也许,他眼前此刻世间万物已模糊成尘埃。 “凌尚书这是怎么了?”嘉兴帝奇怪的看着这人。 凌书墨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永安殿的,只是走到半途才听闻原来皇帝已经恕了白祗侯了,人此刻被抬去官舍住处了。 他难以置信的顿住身,然后向那个告诉自己消息的小太监行了个极其大的礼,那架势惊的对方想要跪拜了。 这个平日里走路都徐徐前行,端着不肯快步的人,此刻竟然是跃着向官舍奔去。 那是他此生唯一知心之人啊! 幸亏没有性命之忧! 另一边。 白豌仅仅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他为了面见陛下,用牢房吃饭的筷子磨成刀状,硬是刺深了大腿来写血书。 而且用手夹和毒粉逼迫狱卒给自己传信,一点都不给面子。 实在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只是,用伤换命这件事赌的很大,失血过多这种事也是在赌。 白豌的官舍非常简陋,皇帝并不会给过多的公家用品,唯一的好处仅仅是距离大赢画院很近罢了。 程素程直院命令太监们用担架将其小心翼翼的抬上床,并且让御医包扎好。按照规矩,给了些好处才离开。 而某男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清醒的时候却是看到屋子里有个熟悉身影。 “沈……侍诏?” 这个人官服略微褶皱,整张面有些愧疚的看着他:“白祗侯,此次你的大难并非我本意。沈某特来此致歉!” 他两手抬起,郑重的行了个礼。 沈竹月自从那日白豌下狱便心生愧疚,可是却没有那个勇气去找陛下求情。 今日幸而得知此人被恕,这才来看看是否可以亡羊补牢。 白豌见这人诚恳,随性一笑:“没事儿,我知道陷害我的人一定不是沈侍诏!” “你……”沈竹月有些迟疑,“你真的相信我?” “那我不相信,你是不是要当场自刎一个给我看看?”白豌挑着眉。 这话顿时就把对方噎住了。 “没错,那天的确是你让画,实在有很大的嫌疑。就好像故意把我推向风口浪尖。但是,你动机是什么?” 白豌只觉得这人未免想的太多了。 要真陷害他,那个何翔的嫌疑都比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大。 而且,他混迹市井多年,看的出沈竹月不过是个稍显拘谨古板的人而已,心眼绝对没有他多。 “若是沈侍诏真的想陷害我,又何必告诉我灵禹的花纹应该是云状而不是花状呢?” 白豌疲惫的闭眼。 “我看人一向很准,你是个好人。” “何况我俩无冤无仇的,我又没抢了你喜欢的小娘子!也没和你赌钱让你赔了裤子!” 沈竹月赫然就笑了,这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说这么不着调的话宽慰人。 他顿了顿神:“即便你原谅沈某,可毕竟那日还是让画让你如此。我还是要负担些责任的。” 既然如此…… 白豌眼珠乌溜溜一转:“沈侍诏既然这样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京城‘十三香’的糖坊铺子的白糖糕你帮我买一份,咱们就算两清了!” 沈竹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说,淡淡道:“也好。” 那日他本是想着画院淘汰实在过盛,自己又欣赏此人画情,私心想让这人可以多得些陛下恩宠的。 他没想到这人会因自己无意之举遭遇生死大难,更没有想到这竟然用糖就可以两清了。 不知该说这人豁达,还是该说这人心大。 然后,他看着床榻上的人在疲惫中迷迷糊糊的又睡了,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朝门外走去。 而沈竹月一出其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有些风尘仆仆赶来的凌书墨。 这人在传闻中本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可是如今似乎没有了从前的端雅气质,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紧绷着的颓败。 沈竹月走上前去拱手作揖:“凌尚书,你也是来探望白祗侯的吗?” 对面人微微一愣,想是没料到白豌的官舍还有别人出入。 月影西斜,简陋屋舍似乎承载丝丝雾气。 一扇木门,灯光昏暗。 沈竹月在左边,凌书墨在右边。 此情此景,怕不是有些像两个门神。 凌书墨得体的抬起手来,优雅行礼:“沈侍诏,凌某久仰大名。” 对面人却是轻笑:“凌尚书说的哪里话,谁不知道你是前画院三圣,沈某才应该久仰才是。” “过誉了!”凌书墨波澜不惊道。 不知怎的,沈竹月觉得这人面色不太好,便深深看了这人一眼。 很奇怪的模样,尽管依旧那样端方俊雅,眉目似锦。可是却一副似笑非笑神情。 “既然你来探望,沈某便先行走了,改日再将白糖糕拿过来赔罪。” 话罢,这人便轻快离去。 月色下,凌书墨的表情已经逐渐淡去。 他顿了顿身,眸光似有些黯,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小心翼翼的走进门去,生怕吵醒了某人。 床榻之上的人闭着双眼,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是睡着的样子在他眼中却是静谧夺目。 还活着,真好…… 失血过多的人,本就需要静养,大概是会睡到天明吧。 悄然给这人掖好被子,便有些驻足不前。 他本是打算看着这人好好的便离开回府。 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是不听使唤的一步都走不动… 凌书墨只好坐到床边,静静看这人。 当他见着白豌床边被换下的血色衣衫,脑海纷乱不已,如同花木和树影都混在了一起…… 第115章 我们的那个赌约,能不能提前结束(感谢亦笙书友) 没有人知道,在梦中的白豌陷入了从前的呢喃之中。 那些黄沙漫漫之处,写意笔法之后的场景实在是不足以外人道。 …… 这日从永安殿回去之后。 白豌的脑中开始混乱,浮现出上书房内坐着一人,眉目凌傲。 那清厉阳光之下,身为韩妙染的他穿着红色官服,手拿画卷,坚定自若走上前去。 这人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在那幅卷轴之中。 那是天下第一图! 也是他竭尽心力所作。 比起所谓的名利钱权,爱恨嗔痴,这幅画才是他人生的唯一。 “陛下……” 他只觉得为了这画拼尽全力也无所畏惧,所有疲惫恐惧烟消云散。 那上书房内的人却沉下脸:“你竟敢用此画威胁朕!” “不过是个小小的画师,还想颠覆朝堂不成!” “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韩妙染一语不发,跪在地上,哪怕血流如注,却毫无惧色。 “臣,既然这么做了,便无所畏惧!” 他丝毫没有被妥协驯服之心。 “你真的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这人微微闭眼,稍显犹豫,脑中似乎想起那个青衣之人。 片刻后,他却又斩钉截铁:“没有!” …… 坐在榻边的凌书墨听着这人梦中呢喃,似乎在不断挣扎私语。 “臣一心求死……” 他不禁附耳去听。 “臣求死……!” 这次他真的听清楚了。 白豌在梦里求死,甚至是丝毫无所畏惧的,而且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 床榻上的人就算是梦中身体微微颤抖,都不愿意有任何人靠近,睡的十分的不安稳。 凌书墨有些迟疑的上前,犹豫的伸出手,覆在了白豌的手上。 这手多年来的市井生涯已经有些粗糙,如今更满是虚汗,而且似乎并不喜欢有人握住。 他越是握住手,就越是被甩开。 凌书墨不知怎么做才好,只能用双手紧紧扣住,不给这人手和肩膀乱动的机会。 不知多久。 一直到看到白豌呼吸逐渐正常之后,才忍不住叹息了一句。 “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怎能如此残忍的一心求死。” 不论是印象中的翩翩人才韩妙染,还是如今的狡黠痞子白豌,都那么不把自己的生死当一回事的吗? 凌书墨只觉得这人从前的记忆让他觉出些恐惧。 他抿了抿唇,目光复杂的看着床榻上的人,一刻也不敢放手。 …… 白豌清醒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清晨的阳光倾泻。 床边就出现了一尊人形雕像。 这人尽管还是那样清俊容貌,但是却没有了往昔的雅正和一丝不苟。头发是有些纷乱的,整个人还透着一种淡淡的憔悴。 甚至手还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半边身子斜靠墙上沾了些灰尘。 白豌看着这人,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人不是应该好好在尚书府的吗? 这什么奇怪癖好,跑到他这简陋的官舍睡桌角。 他用手戳了戳胳膊,确认是活的,不是做梦。 凌书墨见到床榻上的人醒过来,便一下睁开了眼。眼中焕然生机:“你醒了……” “嗯。”白豌尴尬点点头。 “你要不要吃什么?补血的话猪肝比较好,还是说红豆羹好一些,或者说你要吃些别的什么……” 这人唠唠叨叨,好似把平日里自己雅正模样都忘光了。 白豌笑的难以自抑:“子辰啊!你是谁家的小媳妇么?” 话音刚落,立马就闭了嘴。 真该死。 这叫什么话! 简直默认了两人不寻常的关系似的。 “咳!”白豌轻轻咳嗽了一声,纠正道,“你不用做这么多。我能自己解决,没什么事情!” 小命如今是保住了的。 其他无非是一条腿多了个窟窿眼,需要养一段时间而已。 至于什么吃食之类,他有的是小弟给自己送东西,他们敢不送么! 而对面的凌书墨看着这人,只觉出些别的情绪,似乎还在细细打量他。 从眉毛间到耳朵尖,从额头到脖颈几乎都看了一遍。 白豌被他灼热的视线看的有点发毛,尴尬的侧目:“你不会一整晚都守在这里吧?” 简直是明知故问。 两人的手到现在还没松开。 “我……怕你又会消失。” 凌书墨淡淡悦耳的声音和过去一样,却听得出是有些颤抖的。 哎—— 对面人并非不懂这人的担忧,也清楚这次的生死劫难确实吓人了些。 只觉得既然如今已经没事儿,何必放在心上。 “都过去了,小命保住了,你不用担心。” 白豌自以为潇洒的拍了拍这人的肩头。 “我你还不知道么,阎王爷都不收。哪怕几年前重伤躺了整整两年,如今也照样活蹦乱跳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对面人的目光更黯了。 见白豌如此轻描淡写,还随意松开他的手,并且对所有的事情都一笑置之。 凌书墨仿佛是无法克制似的又反抓住了白豌的手。 这手的力道很大,似乎倾尽了隐忍真情。 他喃喃地,整个人像是魇住了一般:“你用血衣自救,若是失血过多,你会死……” 这人的眉眼十分认真,静静相望,像是半点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听到这句话,白豌却是邪气的看着他:“正是为了求生,所以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见到陛下,没有舍,焉有得。” 凌书墨仿佛被此人话镇住:“可你这是在赌!” 当然是赌! 对面人丝毫不以为意,所谓苦肉计这种东西。之前在牢房里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也就这次严重了而已。要是不赌,那这个血痕就不是在腿上而是在脑袋上了。 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笑道:“用一个血窟窿换一条命,好划算的有没有?我阿白从不做亏本买卖。” 为什么自残自救这种事,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口。 为什么梦里求死这种事,还能说的那么斩钉截铁。 看着这样的白豌,凌书墨又气又无奈。 他心中苦苦压抑着什么,好半天才带着有些沙哑的声音,拽住这人衣袖问:“我们的那个赌约,能不能提前结束?” 天逐渐亮了起来。 尤其那一缕阳光照射在这人清雅眉目之上,气韵风华愈发蛊惑人心。 这话语,让白豌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16章 此情天地为鉴,你愿意吗 白豌被这人突如其来的话给呛住了,他大概是没有想过这人还能有如此直白的时候。 而且这压根也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 “咳,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凌书墨神色诚恳:“你只要告诉我,可以结束吗?” 对面人沉默。 看着这人不说话,他的面上似乎染上了一层落寞凄伤:“不可以吗?” 白豌不由叹息。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凌书墨面色凝重,强行隐忍着:“你可知道,红尘中没有了你,我当如何?” “你会和六年前一样,伤心一阵子再继续生活。”白豌自以为他回答的相当得体。 他认为既然从前自己作为韩妙染去世之后,这人能科举高中,就说明其实人生有很多选择。 可凌书墨的手却握的越发紧,甚至让白豌有些吃痛的发出一声喟叹。 “你凭什么以为,我每一次都撑得过去。你是轻看我,还是轻看你自己?” “凌书墨!” 白豌第一次认真郑重的叫这个人全名,眼中波澜已经纷乱,“我知道你是因为怕我死了,独留下你一个人。可是……” “两个男人难道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他本人的确是个乱七八糟的痞子画师,是个不惧世俗的无赖混人,但是不能把这轮明月给污染了。 他实在舍不得。 万一子辰以后后悔了,他们要如何面对这种越界。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才不敢肖想。 白豌看着这人深情企盼的双眸,突然觉得有锥心之痛: “你是礼部官位,举国礼法清威之处。若是和男人有不伦之恋传了出去,你会成为天下人的谈资,你会被人戳脊梁骨,你会没办法做人,你会被人笑,你会…” 突然, 一双修长的手臂伸出,难掩的情意顺着从四面八方拥住了他。 这人灼热鼻息覆着在他的颈处,唇口和鼻尖与其皮肤贴近,温热触感让人脑中有些花白一片。 这简直相当于在吻着他的脖颈和耳根,实在暧昧到令人失神。 只听到那个颤抖的声音温柔且沙哑道:“说的都是我,那你呢?你如何想的……” 凌书墨不惧世俗,旁人想法都不管,只想知道这人的心是如何。 他微微垂下双目,靠在这人颈处。多年来心中之情汹涌,仿佛冰冷沉默间滚烫火焰燃烧,用尽全力也不想放手。 “你只需告诉我,你呢?” 这耳边呢喃之语隐忍,语气却坚定。 白豌呆了一下,只觉出这人温热胸膛微微颤抖,更觉得这人抱住自己未免太过用力了些。 明明是最守规矩,最端正的君子,此刻竟然比他这个最不守规矩,最乱七八糟的痞子更有勇气。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子辰,我们之间或许不一定要这样……” 他还是想回避。 凌书墨深深闭了闭眼,已经是近乎恳求:“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呢?” 白豌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平日温润如玉的人,现在难道是在逼自己吗? 他不声不响的叹息:“我其实对你并不是……” 明明是白云城最会说谎的痞子,面对这个人竟然说不出谎话了。 凌书墨听着这人犹豫,便缓缓道:“思往事,方知情。不是吗?” 其人赫然顿住,这个人看过他的画和诗文。 他们也是知己啊,只稍稍看一眼诗画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瞒也瞒不住的。 怎么可能看不懂情,怎么可能理解不了。 没有情是画不出那张每一个笑貌,眉眼神态,缕缕青丝都描摹至深的肖像画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很久不叫我子辰兄了……” 其人不由愕然,那么一点点细节都注意到的吗?究竟是多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白豌破罐破摔了,扯着嗓子:“是,我是自欺欺人,好了吗?” “我混迹市井多年,哪怕说我是天下第一不检点的无耻断袖,肮脏兔儿爷,痞子无赖都无所谓!” “可是,你不行!你不能因此被人说三道四和羞辱……” 其实,他也想两个人一生一世画尽天下美景,倾尽世间真情。 当他恢复韩妙染那少部分记忆以后,才更知道其实是自己讨来的缘分。 他们青梅竹马,知己情深,相知相伴,扶持前行。 可是… 要是再想越雷池一步,那就是不伦! 为什么偏偏他们是两个男人呢? 这种不伦之恋是永远见不得光的。 官府不会应承这不容于世的婚书,户籍不会写两个人的名字。甚至他们其中一方有人死了,墓碑都不能写对方和自己的关系。更别提什么孩子,什么长辈祝福。 情归情,可这才是现实。两人如果不贪恋一时,就要面对一生和旁人的不同。 白豌松开这人,只觉得自己作孽。 他把子辰拉进坑里不说,还把自己拉进去了! 最可怕的事情是,这个坑还算是两个人互相挖的。 实在是百般纠结,深刻反省自己作孽太深。 而这个时候,凌书墨修长手指握住他的手:“可我不惧流言,只惧红尘无你!” 凝眸处,如见寂雪临春,实在是无法拒绝的真挚情意。 “如果你怕流言,我就辞官和你隐居。怕我反悔,那我就立欠条字据。” “如果担心凌家香火,还有凌翰夫妇。我既然有此心,就做好了此生不娶妻生子的准备。” 好吧,所有的顾虑这人都想到了。 白豌既心动又无奈的看着他:“哎……子辰你真是心思缜密,真不该呆在礼部,应该去刑部专门写大赢律条文。” 可还没等他深刻反应过来什么。 凌书墨将一直不离身的白藕玉佩拿出来,立于人眼前。 那白色藕状玉佩,此刻表面光滑,阳光下一点流光之间,晶莹剔透。怕不是已经被人抚过和拭过多少次。 只见这人唇口微启,字字清晰:“佳偶天成,百年天缘,此情天地为鉴。你可愿意?” 白豌呆住。 这东西不是自己买印章那时候敲诈的劳什子吗? 这玉佩竟然还有这层含义,自己当初只是想让这人随便卖了换钱,原来那个时候子辰就…… 面对如此风华绝代的男子,字字深情,庄重且虔诚的用玉起誓。 可谁都知道这是不伦,不会得到世人认可。 看到此情此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凌书墨静静的看着他,只听得那低声沙哑,将其递的更加近。 “我最后问你一次,此情天地为鉴。你可愿意?” 白豌看着这白藕玉佩沉思着,一句话也不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人脑子里层层叠叠的思绪,像一张密集的大网。 可能,他内心深处其实远远不是平时那种不着调,大开大合的性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凌书墨也依旧没有听到什么回应。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挫败,眼里的光也逐渐黯淡。 “好,我知道了…我把它还…” 蓦然。 对面人将其手覆住,压紧了玉佩。 只见白豌望着他的眼中沉静,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你可不能还给我。万一哪天我缺钱当了怎么办?” 凌书墨仿佛没有听到这人后面的话,只听到了前面说的不用还给他,眼中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这人在愣神,白豌还以为他没有听懂。 “你赢了,我认了…” 不愧是凌书墨。 一步一步,层层递进。一字一句,瓦解顾虑。 竟然把他说服到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就算他不是断袖,也并非喜欢男人。 可这个人是子辰… 是在自己父母双亡后给自己希望,陪着自己八年,哪怕失忆变成如此混人以后,还对自己好的子辰。 是懂自己字画,带着他前行还从不轻看他的子辰。 怎么办呢… 因为是这个人… 哪怕明知都是男子,他都控制不住心悦,不得不应承。 白豌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有记忆以来最惊世骇俗的选择,哪怕他平日里是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人。 “人生寂寥,得一知心人难得。我韩妙染的画上,必然有你凌书墨题的字。” 屋子里本来安静的空气,一下子就染上了清晰的字音,听的对面人面色潮红。 “思往日,方知情。” “从别后,与君同。” 此时,二人突然就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淡然一笑。 他们仿佛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却恍惚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都是知己,哪里有听不懂的。 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这种感情,从七岁初遇,十五岁分别,二十一岁相许。 两个人明明都很清醒,也知道这是违背天道伦常,可偏偏就是选上了对方。 第117章 番外采访剧场(四) 又到了一旦高潮情节就必有的新一期的采访节目。 摄像机、镁光灯打开!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老泪纵横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他的? 白豌:(惊愕)一上来就那么高能的吗? 作者:(暧昧笑)你知不知道大家等你们定情等了多久! 白豌:(难得红了耳根)我其实是被逼的! 作者:(暧昧笑)真的是被逼的吗? 白豌:(沉思)他一步一步的,把顾虑怎么解决,未来如何走都说的那么清楚。 连定情信物都随身带着,简直就是预谋好的一样。 作者:(暧昧笑)但是你最终还是答应了啊! 白豌:(无可奈何)那能怎么办,是子辰啊!如果是这个人,不答应也得答应! 作者:(笑着)不管怎么说,你们算定下了。 白豌:(有些忧愁)可我是觉得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愿意委身于我。真是造孽!我是不是要准备点彩礼之类,多赚点钱。 作者:(嘴里一口茶喷出)这个,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方向?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终于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之前的茶水已经被迫换成了新的) 凌书墨:(面色染红)很好。 作者:(暧昧笑)他很好,还是你很好啊? 凌书墨:(耳根越来越红)都很好…… 作者:(邪笑)我问过他,他说你这次表白像是早有预谋的。是真的吗? 凌书墨:(眼中深情)如果非说是预谋,那从收到玉佩那天开始,我就在预谋。 作者:(吓到)那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想一生一世了啊! 凌书墨:(微微一笑)人生苦短,如果不以一生为诺,那感情未免太廉价了些。 作者:(稍稍闭眼)也就你这么想,其他书和现实中的有些人从来不把一段动情当作一生的唯一,更不会一告白就开始定一生了。 凌书墨:(眼神笃定)那是别人,不是我。 作者:(看了一眼自己的剧本大纲)好吧,你确实做到了。而且后面…… 问题三:(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白豌:(尴尬万分)我不回答! 凌书墨:(温柔无奈的笑)那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作者:(暧昧一笑)好不容易定情了,其他的进度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白豌:(好奇)什么? 作者:(悄悄补充)比如什么时候约会,牵手,什么时候吻,什么时候那啥之类…… 白豌:(面色微红)这样好么,他连轻薄都不懂。是不是还得我一个一个教啊!目前牵手牵过了,吻还没有,至于其他的。感觉这人会被吓到的! 作者:(白了他一眼)其实吧!你不是……算了算了……还是不告诉你好了! 凌书墨:(冷汗)倒也不用教。 作者:(悄悄附耳)其实吧,他告诉我他要赚钱娶你来着。 凌书墨:(宠溺的看了旁边人一眼)他开心就好吧…… 作者:(再次悄悄)你愿意被娶?? 凌书墨:(微笑着)没什么关系。 作者:(邪笑)好吧,那就当做情趣!哈哈哈!!! 白豌:(凑上前)你们刚才嘀嘀咕咕说什么来着?我都想好了怎么赚钱了! 作者:就是关于……(被旁边人暗示)算了没有……没有什么…… 凌书墨:(温柔的笑)作者她最近可能嗓子不太好,说的话会少一点。 作者:(有些惊愕)我给你设定的你好像是忠犬属性吧?没有加腹黑吧? 第118章 我亲手做的,不许嫌弃 那一天夜里。 白祗侯血衣觐见,以伤代死,绘就奇画传遍京城。 永安殿滇阳郡主,因怒代替爱,倾吐郁结。 没想到,那一幅白祗侯的《郡马戏妻妾图》竟然真的让其心结打开,逐步恢复理智。 因为实际上,这位郡主虽然和郡马爷算是鹣鲽情深,但是并不影响郡马之前曾经有过不少相好和通房丫鬟。 所谓唯一之情,其实只是女人的一厢情愿。 当人死后,就只记男人的好了,实在可笑。 滇阳郡主在情伤愕然之后,有些看开。不仅病情渐渐好转,也开始进食,甚至是还请来了一些乐师怡情奏乐。 灵禹使者们也稍稍平复之前的怨,尤其那名曾在殿上用刀横在白豌脖颈处的礼部侍郎——施鸦青,得知白祗侯在被冤中置之死地而画,心生敬佩。 嘉兴帝看到郡主居然如此神奇般的被治好,十分高兴。他心中开始对这名叫做白豌的画师有了些许赞赏,却又感念当时差点杀了这人。 如此怪才若真死了,算是憾事。 可是毕竟白祗侯威胁了他,所以硬是判了其画作失察之罪,禁足官舍十日,还指派其画——后妃美人十二宫。 毕竟腿伤,手又没事,真是合理! 对此,白豌也乐得自在,本来就需要静养,美人图慢慢磨也不着急。 他看到下了朝的凌书墨走近,赫然笑了笑:“子辰!” 自那日定情之后,这人几乎日日都来。明着说是看自己腿伤何时痊愈的,实际根本就是还担忧他反悔。 凌书墨的角度看过去,书桌旁这个灰色布衣的男子,坐在褐色轮椅之上,手中之笔逐渐描摹,仔细虔诚仿佛古朴画卷。 他缓缓走近,心中欢喜的看着这个已经应承了自己的人。 “是。”淡淡的回应,却已经说尽了所有。 可白豌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慢慢低下头,投身于作。 凌书墨清楚宫廷画师之职责,便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他画,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静静看着这人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烛火渐渐亮起。 终于,布衣男子轻轻伸了个懒腰:“总算给画出来了!” 他恍然发现桌旁还有一人,苦笑:“不好意思,我把你忘在一边了。你不会生气吧?” 凌书墨微微一笑:“无妨。” 作画之人一旦专注,本就入定。忘了别的,也是正常。 白豌看着这个风姿俊雅之人,总觉得他们是不是相处的也太客气了点。 其实一点也不像是定了情的,甚至可以说比之前知己好友的时候还要克制。 尤其凌书墨那天抱他那么紧,几乎都要亲上去了。这接连几日却离自己几乎八丈远,手都没敢再碰一下。 白豌静静的看着这人,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个大姑娘的害羞心性,那天自己究竟怎么被逼着答应的,不可思议。 于是,他慵懒的放下心来,用惯常痞子的语气捧着刚画好的卷轴道:“子辰,现在天色还不算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此时大赢多细雨丝,到处还有些雾气。 如今的白豌红衣似火,坐在褐色的轮椅上,任由着这人推着自己前行。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和子辰似乎所有的事情像是对称一样发生。 比如他消失了自己带着府兵找,自己消失了也来一次。如今自己这腿伤了坐轮椅,和之前子辰那次也是如出一辙。 实在是荒谬。 街头的人群熙熙攘攘,趁着灯火还有些人气。 他们俩顺着人流朝向一方走去…… “哥哥,你会回来的吧?” 一个声音却是把白豌惊的不得不转头。 他寻声看了过去才发现是一对兄弟互相宽慰而已。 凌书墨瞧着他面色不对,悄然问:“你怎么了?” 轮椅上的人稍稍颔首:“我好像曾经答应过别人什么事情,但是却不记得了。他们叫我哥哥……” “可是……”凌书墨盯着他,“你没有兄弟姐妹。” 是啊—— 白豌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两个孩子向着远方奔走。 雾气冉冉而上,灯火通明。 幽幽的河流在城西蜿蜒,小小光晕随水摇曳,到处飘动。 这河边无数男男女女都在拱手许愿,灯火之中人间百态。 凌书墨看着眼前场景,脸上有些燥热:“你是想带我来放河灯?” “怎么,不行么?!”白豌恶声恶气。 他实在觉得他们的相处也太寡淡了,一点都不像定了情的。 这男子约姑娘,不就那么几个地方?不能指望这人,就只能自己厚脸皮了。 当即,两只河灯就出现在了对面人面前。 凌书墨眼睛里都柔出水来,就看着这个人亲手画的两只莲花灯。 这前几日看这画,还觉得奇怪大赢画院怎么要这种小样,竟是用在这种地方。 “我……我自己画的图,亲手做的灯!”白豌臊着脸,“之前那个玉佩太不走心,这个补给你。便宜是便宜了点,不许嫌弃!” 对面人止不住的笑意溢满眉梢。 “你笑什么!”白豌的脸赫然就染上一抹红晕。 若论起美人,还真没人比得上眼前的子辰的笑这般艳色动人。 从前都是当作知己好友来相处,即便知道其风姿也绝不会如此被蛊惑。 现在看来,绝对是子辰吃了大亏。 白豌当即觉得有些尴尬瞪眼:“子辰,你到底要不要一起放?” “好——” 对面人依旧温和回应,但是语气中多了更多温柔和感动。 于是,这人修长的手指接过这细心制作的莲花灯,眸色越发滋长情意。 他们低着头看着手中灯,相视一笑。 这水里的河灯如星辰般闪亮,如同火中莲花在水中徘徊。大家一起安抚身心,许愿寄托。 此刻的白豌悄然看着身旁这个人闭着眼,端方俊雅的许愿,心中本是恶趣味突然发作,忍不住想逗弄这人。 却突然发现自己耳边有一个声音:“子辰,谢谢你。把我又从地狱里救了出去!” 这不是白豌的声音,是韩妙染。 是多年前自己身为韩妙染时候的记忆。 原来…… 第119章 你把我又从地狱里救了出去 少年风华,才情绝艳。 七岁的韩妙染拜师,入了当年还在画坛盛名时期的李思蒙画师门下。 李家画斋有画生十二名,任何一个都可能直接荐入画院。 当时的皇帝闾真帝同样喜好书画,尊崇有能之画才。 韩妙染右手执笔,悟性极高,很快便超过了周围所有画生的作画之才。得以和凌书墨一起有被荐入机会。 对此,年幼的凌书墨为其高兴不已。 他们本就一起作画习字,同吃同睡,关系好的堪比亲兄弟一般。 可是,仅仅十二岁的韩妙染却很是倒霉,只因他在师父李思蒙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幅诡谲之画。 那是一个垂死的农夫被火烧的身体,面色发白,身带火焰。哭喊到极致且名曰——《焚人图》。 “师父,这幅画……” 他原本只是透着门缝看,最后却不自觉走了进去捧起画作。 李思蒙看到突然闯入的少年,面上显露出复杂神情:“未经师命,你竟敢擅闯师父的房间!” 对面的少年韩妙染依然在困惑:“这是人被活活烧死的图,如此栩栩如生,非亲眼不得见。师父怎么会画这种东西?” 啪—— 迎来的不是李思蒙的解释,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自以为画才极盛就可质疑为师吗?” “可是师父,既然看到这样的惨状为何不救人,而是作画!?”韩妙染执拗的瞪着恩师。 接下来的不是耳光,而是禁足和禁食。 那天晚上,这个少年因为顶撞师父被罚禁闭——因为他是个被收养的孤儿,比不得其他的画生,是可以被随意安排的。 “呵呵,师父么!” 韩妙染拿着石头在墙上绘画,他记得那个《焚人图》的所有场景。便将那幅画逆转成生,直接把被火焚的人画活了过来。 墙上之人不再哭喊和任人摆弄,身上伤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鲜活。 可想而知,在李思蒙见到此画后更是大发雷霆。 画中死的农夫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流民而已,连户籍都没有,凭什么给画活过来。 他从被房间禁足改为了去佛堂罚跪。 师父明明是画阴诡恐怖之画的人,却异常信奉神佛。不仅故意的要求他临摹这些图,还让其看着现场人死之状来作画。 十二岁的韩妙染每每夜里去观刑,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不能将自己日日关进监狱到死为止。 有一日,画完火焚图之后的他,心如死灰的被软禁。 他看着窗外圆月如镜,好像是中秋。 没有人会记得他。 谁知,半夜凌书墨却从门缝里给他塞了些月饼进来。 韩妙染觉得不可思议,在迟疑中问: “你不是中秋回家了吗?” 凌书墨欣喜:“那还不是因为师父太好了,竟然把我们的父母都接过来一起过节了!” “你听我说啊,师父他很好的。你只是因为不小心碰脏了给圣上的画才被罚,明天肯定就放出来了!” 韩妙染平静的苦笑:“是吗,师父那么说的吗?” 看到面前人如此崇敬恩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也不会相信那慈眉善目的高节画师,会是这样的人。 自此后出去,烟波雾缈,涟漪万千。 他一直知道师父李思蒙最喜好画阴诡地狱之图,每张画作背后都是一条人命,这个秘密整个画斋只有韩妙染知道。 人当有一片丹心,怎能如此糟蹋手中之笔,看着人命消失。 所谓丹青不该如此。 他却只能瞒着所有画生无法说出,尤其是瞒着尊师重道的凌书墨。 有时,韩妙染甚至十分憎恨自己手中之笔。俨然一个刽子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半月后。 “韩妙染,你这幅《江心秋月白》堪称一绝!”凌书墨拍了拍少年肩膀,“若是这场寿宴能让圣上看到多好!” 韩妙染苦笑,可惜圣上是看不到的。 他明显发现师父已经没有把他荐入画院的打算,甚至已经有要将其赶出画斋,只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不可能的。”韩妙染声音如锋寒。 凌书墨激动说:“我帮你!” 他实在太喜欢这幅画。 “你想忤逆师父么?”韩妙染脱口而出。 “可此画应当有人欣赏!除了我,应该有更多人看见。” 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幅画无意中被惜才的少年知己凌书墨看中,他混在了李思蒙献给太后的画作卷轴之中。 那淡淡银光,烟波星月,江心风起之作让陛下大为赞赏。 自此,那一句旨意:“封韩妙染为当朝宫廷画师!” 帝王之声,响彻皇宫。 李思蒙怎么也没有想到,已经想要赶出去的少年,竟然因为这幅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韩妙染被封宫廷画师的那天,终于可以搬去官舍不住在李府。 心中感慨。 临别时,他看着面前的凌书墨,声音如烟轻薄: “子辰,谢谢你!” 把我又从地狱里救了出去。 对面人默默看着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淡淡道:“月白兄,你要等我入画院一起执手作画。” 嗯 —— 我会等。 …… 想到这里,白豌终于回过神来。 他总算知道为何自己是十二岁就被先帝看中封为宫廷画师,而凌书墨却是十五岁才考入大赢画院。 七岁到十二岁在师门的记忆竟然是如此的吗? 这么一段不堪,残酷的记忆,难怪自己迟迟不愿意想起。 白豌掩面而泣,蜷缩的蹲了下来,好像是在极其痛苦的与人斗争。可是却根本不愿意让凌书墨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他只站在那里看着身旁这个闭眼之人,就觉得二人有如此的羁绊实在难得。 这人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周围人群逐渐散去。 凌书墨却恍惚间看到这人眼中似有泪痕,他沉默了一下:“你……怎么了?” 白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他看着这轻柔目光之人,故意凑到他耳边:“子辰,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轻薄?” 对面人蓦地睁大眼,不知所措的捏着衣角,身体僵硬的不得动弹。 因为某人眼中微红,拉下了他的衣襟…… 轻靠,在唇上落下了一印。 第120章 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越界 蜿蜒河流的莲花灯都已经退却,火光之中似还照映方才二人情动容颜。 温浅轻触,彼此沉醉,白豌将悲欢离合通过它传递出去。 唇分。 浅尝辄止。 这个吻才算是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越界。 直到最后,凌书墨都有些脑中空白。 他真的没有想过,这日竟然会意外得到这个吻。 这些日子以来,哪怕两人确认了感情他都不敢越矩。 如果说韩妙染把他当做不可随意沾染的明月,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每天看着对方的一瞥一笑,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要用自己的强大自制力来避免冒犯,以至于控制到折磨的地步。 可是凌书墨感觉的到,面前人的吻似乎并非只是情动,而是还有别的意思。 “阿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或者想起来什么?”他只得抑住心中悸动澎湃,想要询问些什么。 比起所谓的意乱情迷,还是这个人的思虑更加重要。 “子辰。”白豌却是朝着他深深一笑,“其实你是不是第一次被人亲?” 一句话就把他的询问堵了回去。 凌书墨目光清明,却觉得有些绯红从耳后蔓延:“我……我……” 看吧,就说是第一次了,没跑了。 这种像被调戏的大姑娘一样的表情。 其实这人不论才貌,都的确实会招姑娘喜欢的谦谦才子,可却没有姑娘像自己这种幸运。 白豌笑的有些志得意满:“那就好,我也是呢…… ” 论容貌看来还是子辰吃亏了,他这笔买卖赚了。 之后,他有些无力的静静看着江边的莲花灯,深沉的闭上了双眼。 只觉得这些灯火仿佛告慰亡灵,一点点赎去他的罪孽。 凌书墨虽然还想问,却悄然看到这人神情仿佛透着淡淡哀伤,便只能选择尊重这个人,和他一起看着河灯。 不知过了多久。 白豌将心底那过去作画的恐怖记忆压下,开始给了一个胡说八道的解释。 “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其实我这个人一向容易被美色蛊惑,今天是忍不住占你便宜的。后边哪天说不定还把你当猪蹄一样啃秃了皮。” 语气痞气至极,笑容十分随性。俨然就是一个街头无赖,混人痞子。 凌书墨看着这样的他却只觉得无力。 认识这人那么久了,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插科打诨外加胡说八道,他还是分得出的。 明明就是有心事不愿意告诉他,还要装作一副天上地下万事无所谓的模样。 于是,他反手握住这人的手:“你口不对心……” 白豌坐在轮椅上,抬头看他,越发笑的明媚:“那哪里能呢,我的心从来都在你这里啊!” 夜色渐渐深沉。 这个人任由凌书墨用轮椅将自己推回画院官舍,一路上却静默无言。 门外的凌书墨目光清明,看着其关门后烛光黯然灭了,不由轻叹。 “我会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虽说白豌主动吻了他,可是最终却没有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让他很是心忧。 这人越是笑的随性,就越是藏着些什么。 …… 入夜。 床榻上的男子额角全是汗渍,浸染了整个枕头。 无法入睡的他只得起身。 白豌痛苦的硬撑这满是恐怖记忆的身体,提笔挥毫,将那些儿时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一画出。 他从前学画的记忆既然已经想起,便是左手也提升不少,逐渐恢复。 可那些过去已经死去的人,他无法阻止。 十二岁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自己被逼着画濒死之作的往事实在无法忘却。 凌书墨和自己最尊敬的恩师,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无良刽子手。 可他知道,从前的自己一定也是这样硬抗着过去的,不告诉任何人。 “怎么办,我突然很害怕恢复所有的记忆了!” 原来自己当痞子的这几年才算得上是最幸福随性的生活。想起来的过去,除了子辰和丹青外,确实没有什么好。 最终,彻夜作画的人顿住身体,扔下了笔墨。 白豌实在很累,在低低絮语后,终于掩面抬手,蜷缩在了房间一角。 那惨白的面色,无法令旁人得见。 这等记忆的刺激只会在夜里不断的蔓延,让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变得更加思维混乱。 让人没有了往日的痞子随性,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 第121章 把白祗侯先抓回来再说 大赢画院。 白豌的腿伤已经都好了,便是按照规矩回去。 画院的人依旧都在作自己的画,仿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感到一阵冷颤,看着自己桌上要画的后妃美人十二宫发呆。 “白祗侯,你为何一直不动笔?”耳边响起沈侍诏的声音。 “哦?”白豌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上午都没有作画了。 头不由的低下,用青丝遮住自己略显疲惫的脸。 程素程直院看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看到其人的落魄无力。 平静,坚强到麻木的状态。 “小豌,你既然已经考入画院成为了宫廷画师,应当记得自己的职责。”程素对着他道。 “职责么……”白豌苦笑了一下。 当年自己被直接御封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感觉,这次重新考入了反而还要注重这所谓职责了。 三日后。 嘉兴皇帝规定白祗侯画的——后妃美人十二宫如期交付。 这十二宫妃本就是千娇百媚,各有特色。 虽说这画一般都是由好几位画师一起画的,但是因为之前奇画救人一命传的玄乎,太后便硬是让其指派了他一个人画。 反正白豌觉得这简直是自讨苦吃。 十二宫妃从皇后到贵妃,再到嫔和贵人,每一个服制都不可出差错,也不能画的脸太像分不出。 展画开始,所有的画作都被一起打开,嘉兴帝坐上书房俯瞰小太监们一一挂起的画。 皇后端庄,贵妃秀气…… 白豌拘谨的站在一旁,朝里观察。 画这堆美人还不如画他家子辰。 然而,嘉兴帝却是瞧着瞧着,嘴里悄然笑了。他看向白豌,似乎又想起这人此前血衣裹身威胁他的事情。 这个人这般怪才,脾气也更怪,好似先帝描述的某人。 “白祗侯,你的画工果然不错,朕的佳丽都各有千秋。所以……” 所以? 白豌不祥的预感。 经过了这次的冤狱,他深知伴君如伴虎,宫廷画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亮丽。 要是再来一次获罪,他可不想再弄什么血衣见驾了。 “白祗侯,朕最近新见了一个美人,让人魂牵梦萦。却无法日日相伴,所以一会儿想让你用鬼斧画功画下来,供朕日后解相思之苦。” 白豌抬头望去:皇帝还有无法日日相伴的美人? 他不明就里,只好应了声后留了下来。 夜里。 白豌看到一个品红色轿子被一群小太监抬着进来,由远及近,步履匆匆,并且仿佛帷帐之处里似有一人。 他是个目光敏锐的人,一下就认出这轿子里是个女子。 而他则是被嘉兴帝那排去了皇帝的后宫寝殿,在重重守卫之下,稍稍扫了一眼就发现有个女子,其身穿薄纱被君王强行搂住。 这下再傻白豌也知道皇帝让他来画什么了。 人不由得头疼。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如此荒谬。 居然要画他与女子做那等事情的图,要是传出去了简直就是有辱国体。 可是这是圣旨,他又不得不答应。 只见谷晓雨谷公公对着白豌吩咐:“一会儿白祗侯只需要在屏风后,透过中间小孔看,再画下来。小声画,可别扰了陛下。” “是,公公。”这人深深行礼,尴尬的不能自已。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画秘戏图了,但是看着真人来画绝对是头一次。 这秘戏图画男子还好,但对女子来说也太过羞辱。 这天夜里的嘉兴帝,刻意的将屏风对着床榻,敞开帷帐。 其皇家衣衫尽落,暧昧搂着薄纱美女,随意摆弄,尽享香艳,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这样荒唐。 白豌目瞪口呆的看着屏风后的一幕,屏住呼吸,当作听不到其声,老老实实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这嘉兴帝才懒洋洋的放开美人,轻拢衣衫走上前来。 “白祗侯,画的怎么样啊?”他问。 白豌皱着眉将小样画作递了出去,试探性:“这是……是臣的初稿……” 嘉兴帝冷笑的接过来:“果然灵动,那天看到你的画就知道你深谙此道。” 额…… 别说的那么有歧义好不好。 他虽然画这种东西,但是可从来不去真的乱来。 白豌看这嘉兴似乎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只觉得自己的命好过了一些,可下一刻却是呆住了。 那床榻上的美女委屈的用被子裹住自己,乌黑的眼眸含着怨恨,俏脸上全是泪痕,死命咬牙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可想而知,她是压根不愿意被君王宠幸的,更不愿意被人画下如此丑态。 “这个女子好似有些眼熟啊……” 白豌细细思索了一下,他才想起这个人竟然是户部侍郎新娶的夫人。 实在太荒谬! 原来嘉兴帝是肖想大臣之妻,还做出这种事情! “白祗侯,你可以下去了,好好将这幅画完善,不得马虎。下次朕会再召见你。”君王威仪之声落下。 白豌对眼前之景实在是没眼看,如此无辜的女人被这样欺辱,自己怎么还画的下去! 他只好轻轻行礼叩首,推着轮椅让自己往官舍回。 此时,十二岁那年心如死灰的眼神仿佛再次上演,正透过黑夜看满城失色。 那时候他是对着死人画而无法救,如今他对着活人画依旧无法救。 “手中之笔又在害人!” 他的左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一般…… 自己考宫廷画师难道就是为了画这种东西吗? 谁都没有注意到,画院官舍小楼中的人痛苦的将宣纸一张一张的攥成纸团,丢在地上。 罪孽! 他恨! 若是从前,他画秘戏图为了赚钱,可以毫无节操。 可是如今,已经回想起韩妙染记忆的他却再也不想画这种东西,尤其是含着无辜女子血泪的画。 因此,他竟然把那幅画毁了,没再画下去。 宣旨太监去画院催促。 可是到了大赢画院才知道,这位白祗侯居然告假出宫去了。 这惊的嘉兴帝气愤不已,但他如今已经舍不得杀这个怪才,只得下令把这个宫廷画师白祗侯先抓回来再说! 第122章 把白祗侯软禁庆阳殿 京城街头。 巷尾。 大街上百姓熙熙攘攘,接踵摩肩,一派祥和繁华景象。 白豌一身灰色布衣坐在街头上,正在拿着画箱笔墨,对着已经放出的说书人画着像。 其左手笔法已非同日而语,笔能随心,形能随情。 他整个人的脸是画的眉开眼笑,明媚如画。 或许没有人明白,一个好好的宫廷画师放着宫里的美人妃子,楼台亭阁不画,跑到这街头画平头百姓做什么。 可是白豌实在太心累。 前日画的是宫廷后妃,昨日画的是嘉兴帝与人妻之不伦。期间还穿插着画皇族养的猫和狗。 而且各种规格限制,大堆忌讳,真是总觉得画这些皇亲贵胄和无骨美女没有什么意思! 他还不如去宫外画街头说书的,桥下卖艺的,城门口捏面人的,甚至去城郊画那些流民更有趣。 所以,这个人实在是受不了宫中拘束出了门。 要是陈俞在肯定忍不住白眼:“老大啊,你要是真只想画这些人,当初干嘛还去考宫廷画师啊!这不是矛盾么。你到底是为什么?” 某人感慨,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自己的过去才考的画师,后来又加上了和子辰的约定而已。 可是如今呢,如今…… 呵呵! 当看到说书人以后,简直眼前一亮。这种表情鲜活,妙趣横生的人们才是自己想画的。 人群聚集,大家都在听说书人讲故事。 轻薄花瓣不断飘散 ,伴着人声宛若画卷。 “来,送你的!” “送你的!” …… 白豌拿着草稿宣纸小册给大家画小像,不要钱似的分发给那些画中的主人翁百姓,都不觉得自己吃亏。 旁边的小童看着他:“画师,这是我么?” “当然是你,你看你的痦子那么明显!”这人一面说还一面用笔指了指对方的脖子。 对面人霎时间面上一红,却还是兴高采烈的接过了画。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接到了这人的画,纷纷感慨画的神态各异,栩栩如生。从胸口碎大石的,到说书的,到卖唱的,甚至乞丐都人手一幅。 “你画的神态真好,比村口的刘画师画的好多了。” 这头人脸红接受之,然后笑的明媚:“那是,这是我真心喜欢画的东西!” 白豌就是这么叛逆! 宁愿给平头百姓画图不要钱,都不想画嘉兴帝让他画的害人不伦秘戏图。 皇宫里面他没办法,出宫了他的手就是属于他的,想画什么画什么,别人管不着。 其实在这里给别人画,就可以白听书和吃瓜子不给钱,算起来也不亏。 所以,白豌一面画一面听书,人更自在。 只见这说书人面色郑重,眉眼上扬: “话说在大赢闾真五十九年,江南一带本是因瘟疫盛行,而饿殍遍野。幸而有一天夜里天降彩衣仙人,指引先帝,救了百姓。” 其言字字句句,说的神乎其神。 周围一人笑言:“明明是先帝感念其苦,开仓放粮才救了百姓,和彩衣仙人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淡淡遗憾:“当年史书上只是写这是先帝的政绩,可最后依然死了上万人啊。” 白豌一面画图一面吃惊的问旁人:“彩衣仙人?大晚上看得出吗?” 在他的认知,夜里光线漆黑一片,哪怕有月光也是看不清的什么色彩,更别提彩色。 谁会那么无聊大半夜穿彩色的衣服到处晃? 身旁人失笑沉默:“那只是传说,当年京城城楼真的有人看见啊!”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先帝为了瘟疫饥荒万民,杀贪官污吏,开仓赈灾,此为万民之幸事。 可惜帝却不知为何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薨了,轮到了现在这个嘉兴帝继位,又开始乌烟瘴气。 史书记载,也就一个贤君之名。 彩衣仙人,不过一个民间传说。 白豌看着手中之笔,眼珠一转:“不知道这个仙人长什么样子呢?我改天去那个城楼看看真的假的。” 身旁人笑他:“画师你还是老老实实作画吧,想那些阴鬼神佛的做什么。” 没等他离开,便有一堆明晃晃的佩刀护卫将其团团围住了。 一眼就认出皆是皇宫大内的人。 “白祗侯!你可叫我们好找!” 人顿时噎住了。 “各位侍卫吃过了吗……”白豌勉强一笑,“我这里还有一块糖,你们要不要分一分。” 十几个宫廷侍卫看着他,忍俊不禁。 这是哪里来的怪胎!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被抓了回去。 皇宫中。 刺啦—— 白豌被刀架着脖子押到了上书房,随着一个侍卫狠脚将其踢跪在地。这团团包围的模样,真是任人刀俎。 嘉兴帝冷眼看着他,满目阴森,对这人又恨又怒。 “朕命你画的《夜艳图》呢?” 白豌握着手中的无数宣纸草图,沉默不语。 嘉兴帝命身边太监夺过他手上的东西,他看着看着眼中寒光逐渐显露,阴鸷深沉。 “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 白豌一言不发,灯火通明下却显得面上更是沉静。 好半天,他才忍不住说: “斗鸡的小混混,说书的刘叔,送菜的王大妈,胸口碎大石的宋兄弟,卖鱼的王老汉……” 越听越来气。 嘉兴帝怒不可遏的将这些草图往地上一扔:“不想画朕让你画的东西,宁愿去宫外画白丁。白祗侯你有几条命敢这么忤逆朕!” 白豌悲叹一笑:“一条!” 这人居然还老老实实回答。 这下,嘉兴也顾不得是皇帝,更顾不得什么天子风仪和皇家威严。直接走上前,一脚就将其踹倒在地。 他不禁破口:“来人,把白祗侯软禁庆阳殿,笔墨纸砚都准备着,画完再放出去!” 对面人神容平静,那双眼睛却是稍稍暗淡。 还是得画这种图,无法逃离。 看着这画师被送出门去,谷公公不禁走到皇帝身边问:“这白祗侯如此忤逆,按律当斩。” 可是嘉兴帝却是轻轻一句:“按理说朕是想杀,可是有才之人应该为皇家所用,由不得他。” 只听到其喃喃:“举凡大才,皆有怪癖!” “听说,当年的韩妙染画师也是个冥顽不灵的怪脾气,一天天往宫外跑,去画不着调的东西。” …… 第123章 沙书改字,如画 庆阳殿。 白豌看着桌前的笔墨纸砚,不由叹息。 忤逆陛下果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他不仅被禁足在这个小偏殿里,甚至手被一块木夹扣住,只能拿笔。 嘉兴帝是铁了心,非要逼他把那害人的《夜艳图》画出来。 可是,他回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子,实在是不忍心画。 宫廷画师画的这种图一旦被皇家收入,那就是国库留存。这女子哪怕是死了,这幅画的不堪名声都会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当夜他便是只能无力的坐在窗前。 突然, 一个清亮声音唤他。 “白祗侯!” 其人被惊,探出头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手拿一封信件递给他,并小心翼翼道:“这是凌尚书给你的信。” 飞扬字迹,狂放不羁的来信 ——沙书改字,如画。 寥寥几个字,让白豌面上疑虑渐褪。 第二日。 “这位小公公,你告诉陛下此画需要一些特殊物件。若能备齐,自然能画出绝妙的秘戏图。” 白豌在纸张上写满,并且将其递给了看守自己的其中一个小太监。 很快,嘉兴帝应允了他的要求,大盒小盒的把东西送了过来。 之后,整整三天三夜,门外的太监宫女都不知道这个人在干什么。只恍惚听闻有些许奇怪的声音。 上书房。 金殿上嘉兴帝往下端详,本以为看到的不是颤颤巍巍,就是服低做小。没想到却是一张勘破尘世的脸。 “白祗侯的《夜艳图》画完了?” “不,臣要当场给陛下作画。” 白豌仰目,竟然抬出一个画卷般大小的木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仿佛扣藏着未知隐秘。 嘉兴眉都不抬的看了他一眼:“所以,白祗侯折腾三天仅仅只是为了最后一刻的妥协?” 白豌摇了摇头,并且让小太监抬过来一个小木桶,里面装满了黄沙。 “臣会让陛下看到前无古人的秘戏图,但是臣也有一个要求,恳请恩准。” 放肆! 嘉兴帝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对这个人说这两个字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心里觉得怒不可遏,嘴上还是吐出一个字:“说!” 白豌近乎恳请的跪了下来:“陛下,臣自请去给太祖皇陵画壁画,离开大赢画院。” 他想得很清楚,陛下之所以将其留到现在,不过是觉得他还有可用之处,想收服而已。 眼下远离宫廷和朝堂作画才是最好的。 等到自己被陛下忘记,子辰也决定辞官,他们二人就可以一起归隐田园。 座上嘉兴帝见状,却忍不住问:“寻常宫廷画师,都是想尽办法得到皇帝恩宠。你这怪人,还尽想去那些偏远地方。” “只要能画,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白豌露出淡淡笑意,仿佛对宫廷名利钱权毫不在意。小命和心之所向才是最重要的。 嘉兴帝轻哼了一声:“朕准了!” 此间,某男终于放下心来,将面前白布打开,顷刻间便出现了一个木质框架。 所有宫女太监都朝着这方向看去,木框中竟然是一块白色丝绸盖在上面,下面则是一些早就点好的蜡烛。 大家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人,似是探究。 只见白豌挽起衣袖,将左手伸入旁边的小木桶中。 他凝眸片刻,手拿一捧黄沙洒在上面。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其间拨弄,轻垂之间尽是芙蓉软帐,软玉温存。 点点彩色细沙与光影形成独特影像,转瞬即逝。 嘉兴帝震惊不已,他看着这人竟然在白绸上用黄沙作画,里面人物还栩栩如生,神态生动。 他从未见过这奇妙的瞬间变化,惟妙惟肖,身临其境。仿佛这压根不是什么秘戏图,而是动人的画面。 最后,白豌终于停手结束。 他试探性的看了台上一眼:“臣画完了。” 实际上白绸的沙画早就乱了,压根不是此前画作。也就是说,他当即表演了一幅画完就消失,永远不会流传后世的秘戏图。 这也是他想出来保存那女子名声的一种方式。 嘉兴帝低头看了这画一眼,还沉浸在刚才瞬息万变之中,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坑了。 “白祗侯,竟有此能?” 白豌稍稍颔首,神色不太自然:“臣……惶恐。” 他是真惶恐,怕被这陛下一怒之下再斩了。 然而,嘉兴帝却是不动声色的对管事太监道:“传朕旨意,白祗侯所作《夜艳图》,朕颇为满意,特封为侍诏。” 这让白豌深感失策,迅速恢复神情后,壮着胆子问:“陛下不是应该把臣送去太祖皇陵画壁画吗?” 君王不经意森森一笑:“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在大赢画院做侍诏,好好为皇家作画。第二,砍掉双手双脚,扔去太祖皇陵,用口叼着笔去画壁画。” 跪拜之人骇然,这压根就不是两个选择。 白豌实在是深知何为伴君如伴虎,只得被逼无奈: “臣,谢陛下封赏。” 看来,他日后辞去大赢画院画官之位,都不会容易了。 …… 第124章 你不要每次都躲我八丈远 此时,大赢画院噤声。 所有画官看着回来的白侍诏,震惊不已。 他是第一个三番两次忤逆圣上还能活下来的画官,这种恩宠实在不可思议。 程素程直院几乎是拱手朝着自己走来:“恭喜,小豌升了白侍诏。” 被恭喜之人却心中谈不上任何喜悦。 他看着刚收到的诏书,还有御赐的一对玉如意,只觉得扎眼万分。 此次,本想远离宫廷和朝堂,可这嘉兴帝看来是并不想放他走。 “程老大,从前那些辞掉画师的人都用的什么理由?”他无奈问道。 此话一出,周围落叶都可听到声音。 还是最低等画官学匠之职的何翔首先发难:“你这人简直是疯了,大家不是千辛万苦考上就是费尽心机被荐入,哪有人说辞就辞。” 白豌忍不住摇摇头:“又不是你辞,火气那么大……” “你!!!”对面人脸气的通红。 程素看着这人表情,只觉得这人似乎不太像从前那个痞子了。 他转而平常语气:“小豌,当初我就说过画官并非闹着玩。虽说大赢画院为举国画师趋之若鹜的地方,可也是个拘束的牢笼。” 语言微浅,对面两次生死劫难的人哪里能听不懂。 白豌却是转而看着这书桌:“当初的凌书墨和洛文祺是为何辞画官,又是如何成功的呢?” 这个问题,他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这二人。 洛文祺每次都含糊其辞的掠过,而凌书墨则是笑而不答。 程素吃惊的看着这人,还以为以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早就知晓。 半晌无言。 还是一旁的沈侍诏深叹了一口气:“洛画师倒是不清楚,不过当年的凌书墨辞画官可谓是闹到画院人尽皆知。” 白豌闻言一愕:“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你从前在偏远白云城,入了画院又一直窝着作画,当然不知道。”程素白了这人一眼。 他并不知道这人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还当白豌是过去痞子。 大家不禁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官府发现了韩画师的尸身,火化当天凌书墨就折断了毛笔,砸坏了印章。然后,就是不顾风仪,当众掩面而泣。 凌尚书整整一个月都不回画院,皇帝把他抓回宫,竟也不画。 最后,直接关进刑狱司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甚至用了笞刑,逼的没办法才让他这位画圣辞掉画官的。 白豌没想到那个平日守规矩的人,居然还有这么抗争不悔的一面。 他咬了咬牙,轻声一叹:“这又是何必……” 那时候还不是如今的情眷相思,仅仅只是竹马知己情就做到这种地步。 程素看着眼前一幕,稍稍颔首:“那时候大家都知道,凌尚书悲痛欲绝,说知音不在,他还画给谁看。” 后来,这人真的就此封笔,哪怕有人出千金都不画,通过科举入仕以后也是如此。 直到五年后…… 白豌在白云城破解了他们两人共同绘制的那幅《梁梦之舞》。 …… 礼部尚书府。 月色依旧。 凌书墨正在伏案批注文书,眼里多了几分疲惫。 灵禹已经决定和大赢结盟,礼部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章程。必须赶在与玄璃开战之前落实各种环节。 还有关于李丞相的、韩妙染的…… 小厮阿念前来禀报:“大人,那个……人来了!” 他实在不敢说总耽误大人的讨厌鬼那几个字。 凌书墨稍稍愣了一下:“何人?” “子辰……” 他惊讶抬头,却见到门框外一个身影出现在月光倾泻之下,哪怕逆光之中都能见到其笑颜耀眼。 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可是子时! 白豌乌溜溜眼睛一转,“我是来致谢的,你那信真是及时。” 只见凌书墨温柔且无奈的笑笑:“其实你以前在画院,经常被软禁作画。” 也就是说,失忆重来他都没有长进吗? 白豌只觉得有些挫败,什么轨迹都重走了一遍。 “我一听到消息,就知道定是你又有了脾气,不想画陛下让你画的东西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这该是你不想留存于世的画。” 男子目光柔和,尤其慎重模样实在让人移不开心神。 白豌顿了顿神,这样也能猜得到,不愧是知己。 这次惹了祸,不管怎么说都是自作孽。但是也不能和旁人说,他不想画皇帝抢占大臣妻女的荒诞画作。 他摇头暗笑:“子辰,你上辈子一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这话说的! 旁边的阿念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不禁发难:“大人如今事忙,讨……你这人大晚上来就为了说这种话吗?” 当然是因为三天没见就想念子辰啊! 不过,这话顾及凌书墨的名声没敢说出口。 白豌只好没脸没皮:“我是来白吃夜宵的。你照着我之前尚书府吃的,来一份……哦不……是两份。” 果然是来白吃的。 阿念看着这人更加心情烦闷。 “阿念,你先下去照他说的做吧。” 凌书墨确也觉得自从白豌搬去官舍以后,他们好久没有一起吃夜宵了。 终于得逞的白豌,不动声色的睨了走出门去的阿念一眼。 他总算叹了一口气,轻笑:“这人呆在这里就多余。” 话罢,他熟练的从其桌上拿起茶杯咽下,顺带坐的离身旁人近一些。 霎时间,二人并着肩,衣衫磨蹭间都能感觉到对方。 饶是最先表明心意的凌书墨都愣住了,他们好像定情后从未坐这么近过。 他看着身旁人微张的薄唇,又不自觉想起河边那个吻,面色发烫。 霎时间,身形僵硬,手足无措,仿佛一座端正雕塑。 白豌言潜意深道:“子辰,对不住。我今天才知道,当年我的离开害的你没有了知己,多心累。” 其实,这人一直觉得子辰于他的确是日月光辉,自己却不一定。 之前认为凌书墨可以撑得住他的死,说的那些话确实太随意了。 从前是知己都那么难过,要是再加上如今之情,怕不是生死相随。 只见凌书墨细细端详了他,很是认真:“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白豌点点头,笑得如春风:“是啊!” 只是,如果能想起自己当年为何离京,画了天下第一图又为何失忆流落白云城,那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之后,他又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自己靠近,就拘谨成人形雕像之人。 实在是无语又无奈。 悄然间,轻轻靠近其耳垂,其呼吸温热鼻息渐近: “还有一件事,我们是定了情的,是可以亲近的。你不要每次都躲我八丈远,好不好?” 啪—— 凌书墨手里的笔应声掉到桌上。 玉颊一下就尽是绯红。 第125章 让我看看你是真鬼还是假人 微风乍起,月色逐渐黯下去。 实在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害羞成这样…… “我的错,我的错!”他连连致歉。 白豌在愧疚中拾起掉落的毛笔,各种帮忙整理被墨迹沾染的文书,将其纷纷摞好。 突然, 一份文书让其不禁怔住。 那竟然是关于韩妙染身死的文书,里面记载了当年现场发现尸体过程,痕迹,以及结果。 虽说看得出是东拼西凑誊抄的,也没有记录到结案陈词,但是桩桩件件的疑点都被列了出来。 “这是当年我死状的记录?”白豌寂寥一笑。 活着看自己的这种记录,还真是别扭。 凌书墨回过神来,面上绯红未褪:“是……” 对面人饶有兴趣的翻看着所有的记录,不禁觉得好笑: “水匪劫杀,出游采风,被发现尸体当天就把我火化了?火葬场还是郊外?” 刑部难道查不出他因为年幼父母水难去世之后,一直惧水,不通水性吗? 而且正因为惧水,他压根也不是那种会在水边采风的人。 就算他父母双亡,可也有指纹户籍的,火化的也太快了。 “真是可笑!” 白豌本来看的兴起,最后却发现这文书上记录了当年刑部所有人名住址。 甚至,还有白云城自己身边诊断过他失忆症的大夫,见过他的人。 每一张文书,都写满了小字批注,确认个中细节。 这人一下子就沉默了。 “子辰,你一直在帮我调查吗?”白豌黯然微笑,指尖微颤。 因为当白豌太久,认为自己可以想起来。就压根没去查韩妙染当年的真相,没想到这个人一直都默默的查。 此刻,凌书墨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那是因为你不上心……” 明明身上有很多当年伤痕,林石青也说过什么中毒,废手和用刑之难。 可是这个人从来一个字都不和他说。 “大人,夜宵好了。” 这时候,阿念已经端了夜宵进来,便看到白豌坐在大人身旁笑的诡异,而大人则眼神疑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料定这个吃白食的怕不是又惹恼了大人,想要等好兄弟阿砚回来好好揍这货。 夜宵上桌,依旧还是之前二人喜欢吃的豆花鸡丝面,汤却是极为清淡的。 白豌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记得以前不是这种汤色,怎么换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刚从郑州到京城,大人怕你水土不服,专门做的。”阿念没好气道。 那么麻烦,这会子谁给这货弄一样的汤底。 白豌沉默。 他静静的望着身边的人,只觉得其越发像个如诗珍宝,遗世明月。 好半天,才抿了一口汤,淡淡道:“子辰……你这样对人好是会吃亏的。 ” 因为回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也没为这人做过些什么,何德何能被人如此珍视。 凌书墨却是微微垂首:“放心,你不是别人。” 那么轻轻的,淡然的诉说。 白豌更是觉得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凌书墨才会如此在意自己了…… 当年他究竟是怎么忍心抛下这么好的人离开,赴死作画的呢?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在某个寿宴上。 …… 宰相府。 大赢权倾朝野的李思蒙丞相的生辰宴可谓全城皆知,无数文人墨客,权贵官宦都不禁前往。 他们不仅仅冲着宰相府的名气,更重要的是李思蒙曾有画坛名师之称。 李思蒙在先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盛名在世。又教出了韩妙染和凌书墨这样的称为画圣的高徒。 他当年继任院士,整个画坛几乎就是以他为尊。如今拜相,极少作画,百姓几乎见不到他的作品。 此时,李思蒙人站在门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对白侍诏和韩妙染容貌相似心有余悸,整夜都无法安睡。 “夫君,你在看什么?”身旁李夫人问道。 李思蒙面露深沉:“没什么!” 李夫人有些忧心:“从一个月前,你就日日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今日怎么说也是你的寿宴,且放宽心。妾身一切都安排好了。” “有个魑魅魍魉要来!”李思蒙声音逐渐异样。 李夫人不解的看着他。 此时,大堂高呼。 “李丞相、李夫人到!” 李夫人身着蓝色滚边长裙,发饰鎏金精致,端庄典雅,引人入胜。而在她身后的则是一名有些年迈的男人。 这男子年纪有些长,褐色长袍,褐色头冠,看着十分低调。 若不细看,会以为是个寻常的管家。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宰相大人。 宾客们一个个如约而至,整个京城不少达官显贵,还有文人墨客们都拿着拜帖来了。 “工部侍郎荆盛来贺!” “礼部文书秦放来贺!” …… 白豌在没有开始想起任何记忆前,就应了这位李丞相的邀请。 凌书墨属纯臣,非其党派,所以并不会来贺寿。也不知道自己要来赴宴。 这天,这人借来了一件红色长衫,手拿金色拜帖。有些颤抖的站在宰相府。 看着诺大的府邸,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心中冷笑。 “您是李丞相邀请的贵客?”守门人看了拜帖立即恭敬道。 白豌明媚一笑,颇为自信的对着拜帖挑眉。 “大赢画院白侍诏来贺!” 这称呼立即就引来某些人侧目。 宾客疑惑不已:“ 这个白侍诏是什么人?” 有人却是解释道:“这你都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画出《郡马戏妻妾图》鬼才治好滇阳郡主的新晋画师。” 此时,白豌一袭红衣,眉目清雅,就那么径直走上前来。 周围人看着这风姿俊雅,红衣似火的男子。纷纷被其风流文士模样吸引,都在猜测这等品貌的人,怕不是等闲之辈。 李思蒙则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外。 “来了,让我看看你是真鬼还是假人。” 第126章 你真的觉得他们是刁民吗 李思蒙愕然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随性笑容的白侍诏。 他却只觉得像是迎面遇到了一个红衣鬼魅,口中似乎堵着些什么。 倒是白豌笑的十分得体:“李丞相,下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其眼波流转,翩翩人才,丝毫没有半点淡漠和疏离。 李思蒙尽力掩饰嘴边震惊,却是喃喃: “白侍诏,老夫等你多时了。 ” 是啊,多时了!—— 白豌叹息。当年让他每夜看着濒死之人学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 他压低声音:“丞相说的哪里话,今后下官还需要您的照拂,不是吗?” 笑颜依旧。 接下来便是别的宾客入内,大多都是李思蒙丞相党派门下的,偶尔有一些乡绅和画师。 送礼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 看得出宰相权倾朝野,党派下基石犹如一座墙体实难摧毁。 没有人注意的到…… 白豌眼神幽冷:“他当丞相确实比当画师和师父更好。” 他如今已经到了这奸相面前,极力掩饰。意识到如果有任何一点被看穿,或许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到达了,李思蒙便遣人关了门,开了宴。 白豌私下打量了一下,这些寿宴的人除了程素和沈侍诏外,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小豌,本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寿宴。没想到竟然来了!”程素有些感慨。 因为奸相之名,大多数无党派纯臣是不会来的,包括凌书墨这个礼部尚书。 大赢画院碍于其权势,也只能派他和沈竹月来露个脸。 “吃饭罢了,干嘛不来?何况还有我喜欢吃的糕点,也不亏!” 白豌咯咯一笑,经历了五六年插科打诨的痞子生活,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韩妙染。 “据说是李丞相亲自邀请你的?”沈竹月有些诧异,“是真是假?他可从不邀请党派之外的人来。” 白豌冷笑:“可能他挺喜欢我的才华……” 喜欢到十二岁之前,每夜都逼着他画死人画像。 此时,李思蒙唇边淡淡浮笑。 “本相今日寿辰,心中欢喜。特展出一幅奇画供各位一同品鉴。” 所有人不由得看着四人将一个木架抬进大堂,这墨色的长布盖住木架,显得尤为神秘。 “这黑布为什么还搭在架子上!里面是什么?”周围人诧异。 白豌闻言浅声:“大概是故弄玄虚吧……” 然而,没等他说完, 那赠画人便吩咐:“灭灯!!揭画!” 一瞬间,大堂所有灯灭,下人就掀开了黑色的长布。 黑夜之下,漫漫黄沙枯木画卷。这图上空无一人,仅有星云美轮美奂。尤其是暗夜之中星云罗布,好似真的星辰一般。 此画精妙绝伦之处在于这画在夜色中发出幽亮光影,意境独特。实在称得上是惊世之作。 台下众人,无数画师见到此作,纷纷拱手敬酒。 “此画意境高远,比起去年的七月初七尽青山更显名家之作。” “如此画作,当真是御前得见。” “我等今日一饱眼福,实在算三生有幸!!” …… 白豌一言不发,悲哀之中似有锥心之痛。 “哪知今夜,此画名叫月下惜别。”李思蒙说。 “不对,此画名叫月下炼狱…… ” 白豌心中颔首重复了一遍,声音渐渐沙哑,他的脑中似乎有千万只虫蚁在爬,一阵刺痛难当。 “够了!” 他的脑中突然意味深长的拖了好几个字,身体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夜色中,大家本是钦佩敬酒,无一不是恭维之色。 见状,李思蒙赫然冷眼,一双眼中似乎有些幽幽的寒光,似有思虑。 如果是韩妙染,那么不论如何都会被这幅画刺激的。 李思蒙是个极其矛盾复杂的人,他当年想要杀了窥见其恶癖的韩妙染,却又舍不得其少年才华,向往阴诡地狱又想在人前高风亮节。 所以,将这少年拖于地狱才会安心,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李思蒙举起手中酒杯,朝着白豌:“白侍诏,似乎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突然被叫了名,白豌笑:“只是吃多了,不想说话,想消食……”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种尴尬,还不如不来。 实在掩饰的不太好,连程素和沈竹月都看出了白豌有些恍惚。 沈竹月刚想问些什么,却有一小厮匆匆从门外进来,神情似仓皇失措:“启禀丞相大人,外面有………人来……” 是人,而非客,非官! 李思蒙的面色不太好:“又是那几个刁民吗?轰出去!” “轰不出去,他们一群人已经抬着担架来了……” 寿宴来触霉头,李思蒙只觉得晦气:“该打出去打出去,不行就通知京兆府尹关起来!” “百姓凄苦,大人却开设寿宴奢华宴客,如此草菅人命,天理何在!” 那声音凌厉冰冷,字字控诉。 宰相府门口,宴席院子中出现了几个人身影。 正中有一灰色衣衫民妇,面容消瘦,身边还有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二人身旁是两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无数宾客看着这尴尬一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思蒙面色极怒:“刁妇,竟然惊扰本相的寿宴!来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大人……大人……” 这妇人语音未落,便被相府府兵拖走,其担架也被一脚踢开。 白豌一眼就看到,两个担架一个是眉目紧闭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十岁左右的女童。 这些平民被宰相府兵拖到一处,杖刑鞭打,而且动作十分熟练。 此时,宴席之中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其胆大妄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李思蒙表情没怎么变,依然是刚才得体又淡漠的笑:“这群刁民扰了大家,实在晦气。今日宴席就暂且到这里了。” 看着那些平民似乎要被活活打死,白豌顿时觉得胸中一痛。 他似乎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无数皮开肉绽,饥饿褴褛,脸颊凹陷的人。 他们叫自己:哥哥…… 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从不离身的暗器对着那挥棍之人的手打了过去,白色毒粉蔓延开来。 “程老大,老规矩。你扛人,我断后。”白豌拽了旁边人一手。 程素瞪大了眼睛,深知这是得罪当朝丞相,却还是按照他说的做。 妇人已经被活活打死,担架上的人没法带走,只有那个伤重的少年勉强还有得救…… 第127章 以一换万,买卖还是划算的 此时,白色粉末在宴席之中不断弥散…… 在现场的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刚才有几个刁民抬着担架在寿宴上哭诉,被丞相轰打而已。 程素明显身手比较好,扛起受伤少年就往外跑,可是白豌却没有那种运气,被府兵拦截住了。 他尴尬一笑,这是早料到的。 本以为已经装的够谨慎,却还是被留了下来吗? 李丞相美曰其名,对白侍诏一见如故,想要谈论画作。实际就是看他三分像鬼,七分像人。 这点白豌倒是不怕,他特地穿一身红,打扮的那么瞩目就是为了安全。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来的。 灯笼火烛之中,这人沉默半晌,容貌忽明忽暗。 “李丞相,就这么扣住下官在府上,不好吧?”白豌皮笑肉不笑。 “我这人认枕头,还认床,打呼噜的声音还贼大。还喜欢吃夜宵!” 李思蒙抬眸,仿佛是在试探:“白侍诏刚才护着那些刁民,是故意的吗?” 对面人自嘲的一笑,蓦然:“手滑而已。” 简直胡说八道。 李思蒙突然阴森笑了起来:“呵呵呵……六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不像当年那般强硬。” 白豌一言不发,火烛之中眼神越发冷冽:“我六年前可不认识丞相大人。” 李思蒙忍不住讥讽:“好,你既然不承认。那老夫也没有闲心诡辩。不论你是韩妙染还是白豌,老夫只想要那幅图而已。” “不知道。”白豌因为不记得,眼神确实真挚坚定,“这张图,就那么重要吗?” 李思蒙显然觉得这人还在装蒜,人一下子就扼住他的咽喉,冷如冰霜:“先帝因为这张图,罢黜百官。你觉得呢?” 罢黜百官? 额…… 白豌实在想不出,自己当初画了什么,竟然有如此能耐。无怪乎,李丞相曾说他的画影响过朝局。 可既然如此厉害,为何史书无记载,天下无传闻,所有人都不知。 “李丞相你一定是听信了不良的传闻,被人骗了。怎么可能有这种画呢?” 他嬉皮笑脸的问着,仿佛挤压了全身上下的痞子情绪遮掩,想要立马离开宰相府。 “白侍诏。” 临走时,李思蒙叫住他。 “方才那幅月下惜别还记得吗?” “那枯木幽光的白色颜料,是用人骨磨碎了做出来的。红色星云是用人血和花粉做成的汁水……” “老夫还记得这个人当年是怎么死的,是绞刑而死的!你一边看着人死,一边画……” 对面人说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节…… 白豌的唇口在颤抖,神情越发的不受控制起来。 “下官这个人啊,一到晚上耳朵就听不清楚!就不听了。” 他悲叹的笑着,然后拱手行礼。 又淡淡说了一句:“我告辞了……” 李思蒙突然阴森笑了起来:“你的左手如今可真是下笔传神,也算是一个丹青奇才。” “不过老夫想,你还是宁愿用从前的右手画,对么?” 白豌的身体赫然震住,却依旧神容淡然,笑容如月,丝毫见不得惧。 这笑仿佛在讽刺肃穆神色的李思蒙。 “韩妙染啊,你把那天下第一图交出来吧……” 天下第一图啊—— 闻言,对面人脑中赫然有些许碎片划过,它们悄无声息的在脑中徘徊…… 如天悲悯… 他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没有什么所谓的天下第一图…… 七岁学画,十二岁进入画院,十五岁成为画圣。 韩妙染当年从一开始只想画一幅山水画,是歌颂大赢锦绣山河的盛世画卷。 他决定踏遍山河,行走天下,去过各个偏远村庄,看人情风景。 可是,很不幸。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是大灾之年,瘟疫横行。 灾后到处饿殍遍野,累累白骨,百姓只能靠偶尔遇见的采薇野豌为生。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菜人馆和米肉。 十五岁的韩妙染路过一家客栈,打尖住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木牌菜单——米肉。 黄沙漫漫…… 他本是好奇看看厨房是何种模样,瞥眼看去竟然是赤条人身被洗净倒挂,个个挂好,等待屠宰。 所谓饶把火、米肉、下羹羊、菜人、和骨烂,皆是无食之人互相充饥。 韩妙染亲眼见到有好几个少年被倒挂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人间炼狱!” 明明是当朝盛世,怎可能会有如此惨状。 他当即被这场景惊到,将手中火折子想方设法的烧了这处,才勉强救下来几个孩子。 换做别的画师,仅仅也就看了一眼。 韩妙染不同,他是十二岁时候就画过无数血泪地狱画作的人。一心认为笔下死去无数亡灵,所以便下决心画忧愤之作救人。 历经整整一个月,这幅画在呕心沥血之中完成。 “韩某做此事,九死而无悔!” 若不画此图,则当年万民百姓死。可若献了这图,就是自己死。 这以一换万,买卖还是划算的! 罢了…… …… 回过神来,其人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白豌有了些许灼热殷红又从胸口涌出,晕染散开。 忽然很想笑。 真是可笑,他一个小小的画师竟然想要用画,拯救天下苍生… “李丞相!”白豌目光沉静,脑子里回想起那些死在当年瘟疫饥荒之中的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我不知道什么所谓的天下第一图!” 依旧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韩妙染,只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否认。 周遭沉默无声—— 此时,正值夜色。 白豌觉得自己脚步悬浮,行走蹒跚…… 回想起片段记忆的他大半夜在街道上走,背上已经升起一丝冷汗,步伐逐渐轻快。 他自知犯了两个大错。 第一,不该来丞相府参加寿宴。 第二,不该不控制好情绪就前来。 没有想过自己当年这幅画的由来竟然如此大,以如今他这痞子画师的能耐压根是撑不起的。 也许当年他觉得:用万民百姓的性命来比,自己的死不算什么。 所以,才会瞒着所有的人冒死作此图,孤身一人,一心求死。 抛下了子辰…… 第128章 突然又想啃啃你,让不让啃 叮当……叮当…… 韩妙染的手上脚上,锁链碰撞之处发出阵阵声响。 他被人锁在水井下,只一方四五米宽窄的天地。 除了一根上方绳索每日送菜送饭之外,几乎是插翅难飞。 井口之人低头看他,那双眼如火如炬,丝毫无半分怜悯。 “说,那幅图你究竟放在了哪里?” 韩妙染冷笑一声,低头不语。 “韩画师,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重新将这幅画再画一遍出来。” 那人森森一笑:“呵呵,倘若我把你右手废了呢……你没有这只手还能做什么?作为画师手没有了,又有何用……” 韩妙染悲哀讥讽:“没有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呵呵……没有了手,我还有脚……” 这人在水井下,月华之貌逐渐憔悴,凌乱青丝之间竟然有一种如灯幻灭的感觉。 井口上的人破口大骂:“说什么画的只是普通百姓,我们主人是不会信的。陛下为了这幅画罢黜百官。这怎可能是寻常画作!” “韩某说了你们也不信,那便罢了…… ” 这话实在说的斩钉截铁,平静之中双眸尽是淬火刀锋。 井口之上的人只觉得荒谬绝伦:这连废手和用刑都不怕的疯子!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顺手丢下去一块烧红的铁烙,落在背上…… 嘶—— …… 当夜。 曾经见过的饿殍遍野,累累白骨。 米肉菜人,人身被当众打得皮开肉绽,一一屠宰。 囚禁用刑,更多的强烈记忆刺激,外加精神低迷。 白豌发了高烧。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想起了所有关于韩妙染的记忆。 眼神虽然说不上森寒,却似乎没有了此前痞子的气质。 凌书墨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 两个人四目相望。 白豌却只是看了凌书墨一眼,又看屋顶,一言不发。 十五岁的韩妙染,为自己的天真无知付出了代价。 用一幅画触怒了先帝,被觊觎画作,历经坎坷竟然还能活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丞相是不是为难你了。”凌书墨温和的用白巾敷着在他的额头上,“去他的寿宴,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虽曾是我们的师父,却也的确是个佞臣。早晚有一天,是要肃清势力的。” 凌书墨得知这人去了宰相的宴席回来后就不对劲,匆匆赶到大赢画院的官舍。 当天,他就看到一个昏沉的身体蜷缩的躺在地上,额角全是汗渍不说,还死命的抱住床脚,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个人哪怕在高烧梦境之中,也绝对不愿意牵着任何人的手,只想自己独自抓着东西。 人,是被强行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硬扶上床休息的。 也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 而醒来后的白豌似乎有些茫然,呆了好一会儿:“子辰……” “我在……”凌书墨浅浅回应。 “子辰……” “我在……” 白豌抬起头,说了一句迟来了六年的话: “子辰兄,你在京城等我。到我画出天下第一图,就一定会去找你!” “当然,没画出来,我也会去找你指教!” …… 很久的沉默。 凌书墨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些别样神色,眼中的温度已经越发浓重:“月白兄,所以你回来了。 ” 不用说的太多,这个称呼大家就已经明白了。 白豌微微一笑。 七岁父母双亡,十二岁被恩师拉入地狱,十五岁被囚禁导致残废失忆…… 还真的应了那叫梧桐算命先生的话:家破人亡,身心俱疲,支离破碎。 凌书墨从未见过这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笑容,看不到半点痞气。 大概是,他的月白兄,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此时,房间突然有些淡然哀伤。 白豌没有告诉凌书墨这次寿宴发生了何事情,只是说那李丞相想要拉他入自己党派,可是他却反抗不答应。 而关于过去的记忆,白豌表示他三年间的记忆已经想起,却并不记得自己失踪离开京城以后那半年经历的一切。 这些一听就是说谎。 凌书墨是不会信的,却也由着这人,顺着递给他药碗想要喂他。 对面人却是摇摇头,表示要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一口咽下,仿佛当作不要钱的琼浆玉液。 “这药一吃就觉得贵,太医院署的吧?加了人参没?” 凌书墨忍俊不禁:“发烧,用不着吃人参。” “那亏了啊!” 他笑笑。 对于六年前冒死画忧愤之作,献画给先帝的选择,白豌依旧是不会后悔的。 他后悔的仅仅只是,当时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凌书墨。答应那些孩子再见的约定,没有兑现。 于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之前的痛楚,寻求慰藉。 喝完药后的白豌,弯起苍白唇瓣,勉强道:“子辰,我突然又想啃啃你,让不让啃?” 此话一出,凌书墨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左右也不知道手该怎么放,头该怎么动才好。 “阿……” 吻,猝不及防的覆在他的唇上。 不同于之前的蜻蜓点水,而是真真正正的吻。 吻是什么—— 是舌尖湿热,苦涩药味,虔诚的互相交缠,如火描摹间情之所钟。 是白豌颤抖闭上双眼之后,唇齿之间…… 迟来了六年,带着温热眼泪的情动缠绵。 心中沉痛—— 当年我自认选择了比你还要重要的东西,你会不会怨我? 第129章 宁愿在人前笑,也不愿流半滴泪 吻,在婉转中互相渗透。 二人大概都是首次这般沉醉,朦胧交织彼此气息,仿佛触及双方灵魂。 凌书墨也逐渐没有上次河边那么僵硬,指尖缓缓从其背脊滑落,生涩而汇集一处,心随情动。 结果,对面人或许是因为高烧未退,亦或是呼吸不畅,不过是刚刚迷醉。 白豌居然就这么在中途吻睡着了。 这种情况还能睡过去—— 也真是没谁了。 凌书墨有些哑然失笑。 他温和的视线看着床榻上的男子,潋滟唇色似乎还残留方才的缠绵,面上温度更是升了几分。 人,立刻肃清心里的情欲,规规矩矩的给白豌掖了掖被子。 凌书墨红着耳根,心里一叹:希望这人可不要再做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了。 于是,他眼见到这人似乎身体转好,也打算离去。 突然, 转身之间—— 他视线触及之处停住,这官舍屋内的墙角有一处被各种纸团汇聚的地方,朦胧间仿佛是一些废作。 凌书墨了解白豌,知道其如今噬画如命。哪怕是不满意的画稿也会整齐叠好,绝不可能弄成纸团蹂躏乱扔。 这不符合常理。 于是,他在疑惑和震惊中打开了这些纸团,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做生死门和地狱万相。 这些都是毛笔勾勒的白描线稿,没来得及上色。 而且,每一张图分别是左右两个景象。 左为死,右为生。 “人在左则烈焰焚身而亡,在右则步履轻盈而生……” 凌书墨当即便是震住。 左为地狱,右为人间。 画作笔法粗犷,像是一个人在情绪失控下作的。 他自以为是知音,一眼就看的出白豌画这图的时候,必定承受过难以疏解的痛苦,才会如此无章笔法,混乱至极。 大概是愧疚,压抑,外加难以抉择的心情。 他又一张一张的打开剩下的纸团,画随心动不说,每张纸团上皆有点点墨迹晕染,化开。 若不是水渍和汗渍,那必定只能是眼中热流。 一个人要经历何种事情坎坷,才能画出地狱万相和人间烟火对比之图。 “阿白……”凌书墨颤抖的拿着这些画,心思变得更加纷乱起来。 “不论经历什么事情,你都是宁愿在人前笑,也不愿流半滴泪吗?” 心中实在是揪痛了一阵,便是长长的叹息。 他,真的已经不能用无可奈何来形容了。 明明得到了这个人的心和情,却还是这样摸不着,猜不透…… …… 落叶渐多,秋日渐近。 大赢的秋天卷起一地枯黄。 上书房内。 李思蒙丞相又给嘉兴帝献上了一块花石,帝王手拿红色与褐色相间花石,眼中迷离欢喜。 嘉兴实在开心的很,李丞相这次送的东西似乎更好。 这么多年以来,当这李思蒙一旦走到嘉兴帝的身边,大臣们看到的就只剩下这个奸相的口中谕令。 对百官而言,他们说的话,等同一人。 嘉兴端坐在龙形座椅上,掩饰不住心中喜悦,爱不释手的轻抚端详手中之物。 “这花石是朕迄今为止看到最好的,堪称神品。” 李思蒙跪拜:“这一块花石属江洲,是老臣费尽心力得到献给陛下。它上面的花纹可谓鬼斧神工,天然形成,举世罕见。” 嘉兴捧着它不住赞叹仙人神品,却见其跪拜眼中一黯。 他不由得匆匆走上前去,抬手:“朕不是说过,非朝会时李丞相不用跪拜吗?快快起身!” 李思蒙侧目躬着身子:“陛下,臣有罪!” 闻言,嘉兴立马将手中花石放下:“李丞相鞠躬尽瘁,为国思虑。何罪之有啊?” 李思蒙蹙眉后微微沉眼,手拂衣袖,按照惯常拱手施礼。 “陛下有所不知,老臣之所以能入仕途都是江洲父母教子有方,多年栽培。” “为了他们二老,老臣特地买了一块土地和园林以尽孝道。可是,最近却有刁民为了一己之私要挖通那块地。” 直到现在,嘉兴还是没有听到重点,只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人。 李思蒙神色踌躇,带着一抹叹息,仿佛实在是悲悯万千浩海中的冥冥众生。 “他们扰了老臣父母亲的安静日子,你也知道二老身子不好,臣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在有人强挖的时候,派去的护院手重了些,就打死了几个人。” “死了几个人?”嘉兴帝冷声沉了下眼,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看起来桌上的奏折。 果然,其中有好几个奏折就是弹劾李丞相草菅人命,害人性命的。 江洲是李思蒙的老家,李家园林更是名声赫赫。 其西郊有个林家村,这群村民不知为何非要顺着这园林挖沟渠。但是却屡屡不被州府批准,只得强挖。 最后,不少的村民都被护院们活生生打死。 嘉兴帝看上去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只怔然摇了摇头: “李丞相啊,虽然说这些刁民做的事情不对,但是毕竟都是朕的子民。这样打死了,也不太好和他们家里人交代。” 李思蒙微微颔首:“因此,老臣才特来请罪的。” 这算是主动请罪,而且看上去态度诚恳,十分愧疚。 算起来也是那些刁民的错…… 嘉兴帝这般想着,便抬手从桌前取下毛笔,神色看不出半点怒气横生。只是在些许探究之下沉思了片刻。 “那依照丞相的意思,你想要怎么罚呢?朕并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罚你!” “臣……” 李思蒙嘴里说的诚恳,但是眉眼之间似有自得。 于是,他跪拜下来,拱手作揖:“既然这些百姓死了,那么老臣也不能不告慰其亡灵。” “不如老臣罚俸半年,出钱给这些已死之人安葬,再自请去迦叶寺为这些人点百灯祭奠如何?” 嘉兴帝半点未曾犹豫,将笔潇洒轻挥了一路,便按照其说的写了下来。 笔隔处,指尖微靠:“就按照丞相的意思办吧!” “臣,领旨!” 如此弹劾草菅人命案件,丝毫不查就下了定论旨意。 实际上,这死的这可不是几个人,而是足足二十几个百姓,外加一个县令…… 第130章 可大师,我很无耻的 嘉兴帝此举,震惊了文武百官。 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从当日开始,凌书墨就不得不面对无数据此弹劾交往之事,每日疲惫不堪。 可扳倒一国丞相,哪有那么容易。 李丞相手上有一个皇族沁阳公主,再加上吏、兵、户三部都已经是他的人。 而自己费尽心力结交的也仅仅只有刑部、工部和司天监而已,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其实是势弱的。 凌书墨白日里见到了嘉兴帝,不论如何据理力争,这君王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心偏私李丞相。 其愤慨难当之后,便只能回府思量。 这时,多日奉命出去的阿砚回来,悄然来禀报:六年前刑部被替换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一个幸存。 这人似乎来的很是凑巧,生怕多耽搁一刻钟都会扰了心中抉择。 回到尚书府,凌书墨就跟着阿砚进了会客明间。 他总觉得这个替换出来的人有些眼熟,仿佛之前曾经见过一两次。但是如今却是一个瞎眼跛脚的老汉,半分英武也没有。 “阁下在六年前曾经是刑狱司的狱卒,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会落得这般……” 对面瞎眼之人手脚滞了一下,随即淡然的被其搀扶着坐下,道: “六年前,狱中原本关押着一个人是要放出去的,可是当时先帝突然病了。” 凌书墨的眼中有些红:“那您还记不记得关押的那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他老早就查出,当年刑部突然确认韩妙染死尸一事实在蹊跷。 这六年间,又调查了当年关押入狱的所有囚犯狱卒,只有一个人查不出身份。 最终才发现,能够让整个刑部都隐瞒存在的人,只能是先帝下旨关押的人犯。 而且是故意毁掉了所有的卷宗,就是不想留下证据,想让这人从世间消失。 瞎眼人端坐在椅子上,似乎还在回忆:“那个人,我记得哪怕是牢狱中灰头土脸也看得出眼睛有神。总是坐着一言不发,喜欢用石块在地上或者墙上写写画画。 凌书墨慌忙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他的左眉上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当时脸上都是黑灰,谁还记得。 对面人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拽自己有点用力,好似练家子。 于是,他叹了口气:“这人听说触怒了先帝,要被斩的。可是先帝不知为何又放了他。我只记得他被放出的那天似乎有些欢喜,还说要过什么生辰。可惜……” 可惜并不是放出,似乎是被另一拨人转了出去…… 凌书墨眼中晦暗不明,幽幽道:“还记得是哪一天吗?” 瞎眼人有些迷迷糊糊的重重的颔首:“日子不记得了,但是记得那天,天下传闻在京城城楼,有一个彩衣仙人,夜里也看得出幻彩的衣物。” 有人胆敢抢刑狱司的人犯。 而他,也是那个时候被那些人弄瞎弄瘸了的。 凌书墨眼眶突然一热,扯着唇:“我知道是哪一天了。” 六年前的三月初四。 传闻京城城楼的彩衣仙人,先帝因它而罢黜百官,开仓赈灾济贫。 而那一天—— 却是凌书墨的十五岁生辰。 …… 另一边, 白豌恢复韩妙染记忆。 他独自一人去了迦叶寺点灯。 在这里,他曾为亲生父母,儿时画中亡灵,以及当年亲眼见到的菜人米肉们设立过灯烛祭奠。 了禅大师身穿白色袈裟,立于枯叶黄花之中,遗世独立。和上次一样予人飘渺之感。 看着面前的红衣似火的男子,突然觉察到了什么,款款走来。 这个人在绿色清幽山林中,眼中孤寂冷漠似乎疏解,目光温和了许多。 入座沏茶,依旧是六年前的苦茶,他细细打量面前人:“施主,你此次可是又要与贫僧说禅,还是终于答应剃度了?” 白豌笑笑,看得出这大师也分得出上次的自己和这次有什么不同。 “大师,你吃豆腐吃晕了?”他双手合十。 “现在的我六根不清净,忘不了爱恨嗔痴。怎么能做和尚呢!” “可施主这次有困惑,不知如何解。明明有慈悲之心,却难以俯揽。明明有愤世嫉俗之恶,却难以抉择。” 了禅大师语重心长,话中有话,似乎说中了他所有的心事。 白豌眼中轻柔,唇口带着微颤。 “当年韩某效仿燃灯古佛,抛去七情六欲,画忧愤之作警示先帝。没想到却真的差点逐心成佛。” “那你后悔吗?”了禅问他。 白豌抿了一口茶:“倒是无悔。”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先帝看了自己的画。虽然触怒龙颜,刑罚深重,但是最终还是动容下救了百姓。 罢黜百官,开仓赈灾济贫,当真是个明君。 若不是后来他被…… 罢了…… 白豌语气顿时有些寂寥:“只是韩某觉得太累,以后想永远做一个痞子画师,陪知心人一起厮守。” 了禅颔首:“贫僧观你眉眼之间依旧悯人,隐隐涅盘重生之相。且在红尘中,你必然是逃不开的。或许放下心中私情,便不会那么苦。”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六年前的选择可能还要再经历。 “可别了,我现在是个很无耻的痞子,不想当圣人!”白豌勾唇一笑。 六年前,他那样选择是因为压根不知道凌书墨的心,才会放得下。 如今,怎么可能? 他不敢想这人再失去一次自己是怎样的,怕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什么来生再续就是胡扯,人死了就是死了。 看不见摸不着的来生,连城西的窝窝头都不如。 白豌笑的明锐,红衣更是显得其面容清俊洒脱。 他不贪求多的,只希望天下太平,然后今生能与凌书墨长相厮守。 二人就像那画中山水般绵延无际,永远融到一处—— 此时,白豌却是悄然见到不远处似有熟悉之人出没。 原来是李思蒙穿着官服,带着府兵和众人一行来为亡者点灯。 整个古寺,万籁俱静,似乎剩下红衣男子看向那些人的肃穆目光。 他压抑着呼吸…… 第131章 就为了一幅画,值得么(感谢亦笙书友) 大赢李思蒙丞相登迦叶寺,为江洲案二十六名无辜枉死百姓点灯祭奠。 此举自诩为悲天悯人,并向天下宣布: “从今往后,吾对不杀伯仁,却因吾而死之人都设立灵牌点灯,抚恤家小……” 这声音字字真诚,破音出古刹。 尽管天下人都知道这是草菅人命,却不得不接受这种轻描淡写的告慰。 白豌透过窗口,看着这佛堂之下的人,冷笑:算起来,你手上的人命岂止这二十六人。 日光照在他的红色衣衫、清俊面容上,惊的了禅顿了一下:仿佛是寒梅临雪之状。 “我能做的也就那样小的事情。”勾唇微笑间,双眸复杂多变。 “我没有用……” 此间,树丛中传来沙沙衣衫摩擦之声。 有几个黑衣人冲上前去,刀剑之间对准了李思蒙的身体。 紧迫的,威压的就要将这人置之死地。 尤其其中一个黑衣人拿着剑几乎是不要命的冲了过去。 啊—— 有刺客! 一声惊叫传遍佛堂。 李思蒙面色惨白,将手中随意拉过来挡箭的小厮放开,挡伤之人似已经奄奄一息。 他眼神冷冽,若不是反应快,死的就是他了。 “来人,抓刺客!” 话音未落,周围不少人便将不顾左右冲了出来要将其置于死地。 却没有料到,这群所谓的杀手却根本比不上李府门下的府兵。杀手们在惊骇之中被不断砍杀。 最终多是当场暴毙。 佛门之地顿然殷红,无数男子僧侣纷纷散去。 “来人,把这些刺客当场射杀。” 李思蒙的语气中似有一股森寒肃杀之气。 朦胧之间,不远处的白豌恍惚见到这几个人死在当场,心里泛起一丝冷意。 他亲眼见到了一切,却只能躲在窗框佛像之后,无能为力的颤抖双唇。 只听得外面:喊叫声和武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白豌眼见得一个黑衣杀手被人砍了一刀,动静摇摆间扑到了桌台下。 最终,在萧萧风声中结束。 当天祭奠点灯,李丞相被数十人刺杀一事传扬出去,却还是按照章程结束礼制,回了丞相府。 白豌知道这奸相有人刺杀,实属正常,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全部铩羽而归,白白丢失了一条性命。 深夜,他便和僧侣们一起把这些尸体一起一个个送去后山,要葬起来。 尽管是杀手,可是毕竟也算是一条人命,不能如此暴尸荒野,污染了佛门之地。 可是,就在他帮忙清理尸体的后半夜,发现有一人似乎活着。 他咽了口唾沫,用脚踢了踢这人,却见到这人脖颈后似乎有一道红痕十分眼熟。 立马将这人面上的黑巾去掉,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脸。 “陈俞?”白豌震惊的几乎想要后退一步。 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跟在自己身边三年的痞子小弟陈俞,竟然是一名杀手。 还是所有杀手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于是,他眉目静楚,百般思量之下将其惹眼的黑衣外衫脱去,换上了旁边的被替死的小厮衣服。 …… 大赢画院官舍。 待到床榻之人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处简陋屋舍中,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 一下闯入眼帘的是正端着一碗药,面色复杂的白豌。 “老……老大……”他犹犹豫豫的说。 从来也没想过竟然是这种状态下见面,而且看样子应该身份已经暴露了。 背上的伤还有些痛。 白豌看到这人就来气。 既然会武功,为何当初装作一副弱气模样要自己去救和收为小弟。 他黑着脸:“陈二,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李丞相?” 合着从前隔三差五的探访出游,都是为了做杀手任务。 看着对面人阴沉的脸,这个人顿时有些不敢说话。 好半天才颤着声音:“陈俞,也叫陈形意。杀李丞相,是因为主子命令。” 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 白豌黯然着脸不出声:“那呆在白云城,叫我老大是……” 看着这人的面,陈形意只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吓出来:“也是主子命令。其实,当年去白云城是为了杀你。” 白豌粲然一笑:“是为了杀韩妙染吧?” 对面人瞳仁收紧,震惊这人竟然说出这个名字。 好半天才平静的沉下头:“我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杀你,后来改为了监视。” 白豌唇角勾起一抹戏谑微笑:“说说看,目的是什么?” 他何德何能让人隐藏身份监视了整整三年。 明明想揍死这个人,但是看到这人受伤也只能罢了。 陈形意轻轻叹息:“为了你当年画的天下第一图,那幅画曾让先帝罢黜百官。” “呵呵……” 白豌波澜不惊的冷笑了两声,已经不想提到这幅画的能耐了。 接着,陈形意告诉他。 一开始,他的确真的是接到命令去追杀韩妙染的。可是后来发现人失忆以后,主人的命令就变成了监视。 甚至还想要让白豌好好学画继续画师之能,重新画出那幅图。 对此,白豌质问道:“所以当年郑州丹青院的那场火,是你放的?” 得到对面人肯定的点头。 为了能让初学画的白豌能够尽快的考入画院,恢复从前的才能。 这人凄然苦笑,看来那天并非自己看错。 当年所有考试的画生都得把这人砍死八百遍,这如何还的清。 “就为了一幅画,值得么?”白豌心里发出深深的质疑。 他当年为了这幅画,也已经付出很多了,却不想还有人如此痴迷。 陈形意啊……就为这东西,窝在白云城叫自己这个痞子三年老大。 只见对面人叹息道:“虽不知你画了什么,但是传闻中说这画既能救人,也能杀人,甚至可以控制百官。” 闻言,对面人心中苦楚:“荒谬绝伦,无稽之谈。不论韩某说多少遍,总有人不信。” 他心中只觉得冷酷轻蔑,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还要揪着这东西不放多久,或者说还要揪着他不放多久。 “老大……”陈形意似乎也装不出从前痞子模样,“我……这三年是真的把你当老大的。没有……” 蓦然间,他突然觉得背上更加疼痛,咬着牙咳嗽了两声。 “把药喝了,不要乱跑!”白豌无奈地闭上眼道,“先住在我这里,等风头过了再出去。” 他当然知道陈形意是真心把他当老大的。 否则,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三年的兄弟之情并非是假的。 陈俞是自己最贴心的小弟,几乎可以说他走到哪里,这人就跟到哪里。 只是心里涌上个可笑的想法:居然有人比自己还能骗,老大的位置不保了。 那一天。 李丞相遇刺一事传遍天下。 杀手无一生还。 陈形意在大赢画院官舍,也就是白豌官舍这里养着伤。 他其实身手不是最好的,但是因为是个小个子,比较敏捷,躲到了桌底才留下一命。 这人不愿说自己主子到底是谁,白豌也没有问。甚至还把床让给受伤的陈形意,自己去打地铺。 对此,陈形意真觉得和老大做了三年兄弟,不亏。 他当即诚恳的叫了好几声白爹爹,他愿意当好大儿。 第132章 莫非,你刚才在吃味 夜已深。 白豌去了太医署,死乞白赖求到了治伤的药。而且是以自己受伤的名义去求的,逼得御医林石青都不能质疑。 记忆和学过的才能都回来了,可是个性已经是痞子。 于是,他颇为自得,拿着自己诓骗来不要钱的草药和布条回去。却只看到火烛下青衣男子神色复杂的立在官舍门前,看着自己。 人,是温润微笑,但是隐隐有些悲伤暗含其中。 “子辰。” 凌书墨原是担忧,却看到这人手上似乎全是药包和布条,有些慌乱。 “你受了伤?” 来人顾不得许多,便将手搭在白豌肩头前后左右细细打量,发现安然无恙后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白豌愣愣的,由着这人在身上摸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 夜里微风阵阵,火烛摇曳。 既然人都到了,他也没有什么借口。就如实将凌书墨领回了屋里,实话说:“受伤的是陈二。不是我!” 床榻上的陈形意还半躺着身子。背上和手臂被长长的布条包扎起来,神色复杂。 白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就将门彻底关上,扣牢。 “陈俞?”凌书墨先是一惊。 然后,看到这人正赤裸着半身躺在某人床榻上,身形不由得紧绷起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隐瞒,白豌悄然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子辰,他的真名其实叫陈形意。是……” 犹豫了片刻后,道:“他就是前日刺杀李丞相的杀手之一。” 凌书墨顿身,并没有去端茶。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细细打量这人之后,似乎在压抑着气恼:“阿白,你就这么收留他了?” 语气越发冷冽。 白豌看着这人皱眉,拍了拍其肩膀:“毕竟也是我的小弟,总不好就这么曝尸荒野。” 凌书墨点了点头,从桌上取好了笔墨纸砚,几笔挥就: “这是凌翰城郊经营的一家茶馆,人迹罕至又刚好缺个伙计,你正好隐瞒了身份过去养伤。” 白豌凑上前一看,心里啧啧称奇。 不仅写好了身份怎么安排,还有医药布条数量,居住时日,甚至大概养多久的伤被送走都写的清清楚楚。 最无语的是,竟然还写清楚了大概会花多少银两,做工如何抵消花销。 墨迹不一会儿便干透,凌书墨将其交到了陈形意的手中。 他语气清幽:“虽不知你为何隐瞒身份,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既然你是阿白的小弟,那么就请按照这信上的意思做。” 陈行意谨慎的接过纸张,又疑惑的看了白豌一眼,似乎还有些犹豫。 “子辰,你果然应该去刑部写大赢律,而不是呆在礼部。”白豌嘿嘿笑道。 凌书墨似笑非笑,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人:“刺杀当朝丞相乃大罪。若是发现有刺客在你这里养伤。你有几个脑袋?” “一个!” 白豌老老实实的回答。 凌书墨打量着这人的面色,只觉得心里无奈,言辞郑重起来: “陈形意,明日会有个车夫把你送去,是内有软垫的轿辇,不会伤着你。” “还有,短期内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刺杀行动。” 距离京城越近,越容易被人发现身份,更别提大赢画院官舍距离皇宫咫尺之间。他很明白这个道理。 “多谢凌大人!只是明日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现在距离天明不过也就几个时辰,未免太着急了些。 “明日是个好日子。”凌书墨似笑非笑。 陈形意只好应了。 没想到,一切竟然被安排的如此妥当,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只是心中疑惑,这凌大人究竟知不知道啊! 他这样的行为和白豌包庇刺客,也没有什么区别。 眼见着陈形意似乎接受了建议,凌书墨这才忽然顿身,神情疏离的走到白豌身旁: “借一步说话。” “好。” 在这人惊愕和讶异的目光中,白豌就那么和凌书墨走出了官舍房门。 而且,他在其四下观望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去其马车上谈话。 “子辰……”白豌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对面。 凌书墨看着这人,从头到尾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沉静如水的看了他好一会儿。 马车上空气赫然沉默…… 白豌想了好半天,才有了然神情:“莫非,你刚才在吃味?” 凌书墨的面上烫了些,字字句句:“我!没!有!” 瞧瞧,这次的没有比之前说的还要坚定。 说是没有,那么急匆匆的把人送出去郊外做什么?还第二天就要派人把其接走。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好,你没有。” 白豌喜不自胜的看着这人,温润如玉之下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而对面人却掩下了面上绯红,直直的盯着他: “一个刺客,隐藏身份做痞子跟在你身边三年,这次刺杀的还是当朝丞相!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白豌苦笑:“实话说,我也是刚知道。” 凌书墨打量其面色,似乎也没有发现更多的异样。 白豌立马补充:“子辰,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他这三年都老老实实当我的小弟,这小子也没胆子伤我。” 关于六年前天下第一图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凌书墨。 如果说的过多,必然就得把自己被囚受刑,如何出逃那一段讲出来,实在是说不出口。 凌书墨的面色变幻不定:“我自然知道,你一向重情重义。可是,你从没想过自己吗?” 这人说话确实郑重,实际包庇陈形意的事情做的比自己还过分。 “那你刚才问都不问我更多,就直接帮他了?”白豌扫了眼他的神情,笑道。 看着这人笑,凌书墨只觉得即便是恢复记忆了,这个性似乎也一点没变,又是喜欢嘴里不带实话的转移话题。 “因为,那是你的兄弟。”凌书墨笑容一敛,“既然你相信他,我自然也得跟着你相信。” “子辰……他杀的可是李丞相。”白豌的下巴蓦然靠在这人肩头,“你一点也不觉得不对么?” 感觉到身边人又靠近了,耳畔忽有一股热气,凌书墨僵硬着身子。 “李丞相的确曾是我们的恩师,但是这些年做了太多草菅人命的事情,树敌后有人刺杀也是难免。” 恩师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于国为祸,便不能顾念太多这种情谊。 他在朝堂暂时无力扳倒丞相势力,肃清党派之争。若是人真的死了,作为师徒,自会磕头上香。 白豌苦笑,他算什么恩师? 李思蒙之前每年收那么多徒弟,当年的十二画生,最后活下来的也就那些人。 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子辰不知道而已。 白豌斜过去一个眼神:“子辰,如果你要扳倒他的势力,我也可以出一分力。” 凌书墨皱着眉,瞳孔里隐隐黯然:“我是朝廷命官,有整肃之责。你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刑部查到的八成就是六年前被关押的韩妙染。当年丞相党派用了假的尸体来代替他,几乎可以猜到这人遭遇过什么。 他今日本就是犹豫着,想要来问这人的。 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后,白豌却是斩钉截铁:“我是大赢子民,有卫国之责,怎么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第133章 我自然还是选你的 闻言,凌书墨眼眸里流光溢彩,看着对面人淡静一笑。其气韵恬静清远,让人晃神。 “你果然还是从前那个月白兄啊 ……”他无比感慨。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言论。 宫廷画师韩妙染从小读诗文,知大义,算得上是个才子。可不光是那个五年间胸无点墨的市井之徒。 白豌心里也暗道:真正的自己毕竟不是个痞子。 六年前胆敢只身一人献画,就已经不顾个人生死。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就是知道这是永诀。 天可怜见,才给了他如今的天赐。 “子辰……”白豌强行调侃道,“那你是觉得过去的韩妙染好,还是现在的白豌更好?” 凌书墨无奈笑笑:“本就是同一个人,你有什么可纠结的?” 白豌却是身体瞬间僵硬,无奈苦笑。 不一样的…… 所谓名满天下的画圣韩妙染,其背地笔下曾有上百条人命。 他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即便是后来献画救人,几经生死也弥补不了死去的人。 可是白云城的白豌仅仅只是个痞子无赖,坑蒙拐骗。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骗走了别人的裤子而已。 在凌书墨的眼中,自己是青梅竹马的同窗,书画双艺的知己,相爱相伴的知心人。除了如今的痞子样,大概是没有什么污点。 可是…… 白豌默然,只淡淡问:“如果我说以后我宁愿一直当一个痞子画师。不想当过去那个韩妙染画圣,你还会选我吗?” 凌书墨的唇口有些发烫:“自然还是选你!” 这话说的笃定坚韧,没有半点迟疑。 “子辰……”白豌强笑,“那等肃清朝堂,李相倒了。我们就辞官去隐居,好不好?” 凌书墨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覆着住,一脸情动:“你说的是真的?” 白豌豁达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容诚恳:“到那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次,一定说话算话。” 他心中歉疚苦涩,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要不要将那些事情告诉子辰。 因为曾经的自己,认为可以独自处理好所有的一切,自负到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凌书墨见着这人说出如此承诺,便顿然不再开口问。他调查出来的那些,再多都比不上本人亲口承认的一切。 对面人既然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回答,都可以。 他会等。 “好,一起肃清,一起隐居……”他除了这几个字,和满腔的信任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豌思索了一下,如今李丞相深受陛下宠信。 朝中即便有人不满,甚至弹劾也抵不过圣心。作为画官,在圣上面前本就是低微。如何成事怕没有那么容易…… 如今的相,如今的君,不论哪一个都让他觉得陌生又难过。 夜色变得更加浓重,月影西斜。 微风细过之处,马车中二人靠的极近,隐约浮动缱绻情丝。 这时候,白豌才觉得深更半夜,两人这样环境单独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额,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白豌尴尬的咽了咽喉,他只觉得这狭小空间,即便二人如此克制内敛,却还是有些影响不好。 子辰姿容如此,他万一把持不住把人霍霍了可怎么办? 凌书墨却是皱眉:“等一会儿叫了人把陈形意接走,你再回去。好不好?” 这哪里是建议…… 对面人肤色若玉,一双眼明眸流转,清贵无瑕。这双眉目看着自己说的话,还能不答应吗? 白豌顿感无解,小心试探问:“那我俩今日一起睡马车?” 话说出来,恨不得拍死自己。 然后,他赶紧抬起右手,虔诚起誓:“你放心,我绝对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越矩之事。必将心无旁骛,双手合一,只当你是画中谪仙,神圣不可沾染……” 白豌自知说的无比真诚,正襟危坐以示绝对想法清白。 “你在说什么啊?”凌书墨笑容宠溺,“卯时我便要上朝,还有一个时辰,回尚书府实在没有必要。” “而且你的个性一定是让受伤的人睡床,自己打地铺吧?前几天的高烧才刚好。” 知道想歪的白豌含含糊糊的撇嘴,嘿嘿一笑。 没办法,如今的他画过太多秘戏图。 男男还是男女,甚至女女的都看过。哪有凌书墨那么纯情,啥都不懂的。 马车那可是重头戏,其间情节各种峰回路转,复杂多变的精彩,他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所以下一刻。 白豌为了保住对面人的名节,避免自己这个禽兽可能做出什么不轨之事下了个决定。 他义正言辞的找了个角落拘束,距离凌书墨起码有八丈远。 一个彪悍的侧卧就睡在了马车的软垫上,机械般蜷缩着身子。 尽管因为凌书墨在身边而褪去了疏离,可是骨子里还是有些防备,死死拽着旁边的木箱子不放手。 美曰其名:做梦,要想象木箱子是装满金元宝的匣子。 凌书墨近乎无奈的视线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像一只裹着彩色棉花卷的刺猬,总习惯死命拽着什么入睡,只好应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软塌上的人呼吸逐渐平顺,眉宇之间疲惫渐渐淡去。 马车外,克制呼吸和身形僵硬的凌书墨,才敢轻抚了下这人额间碎发,坦言: “其实,我确实不喜欢有人睡你的床,住你的房间……” “可是,那毕竟是你的兄弟好友,我也只能当作我的兄弟好友。” 入梦后的白豌意识不清,压根也没听到这人说的话,便有些迷迷糊糊的说:“我知道……” 第二日,天刚微亮。 阳光倾泻,第一缕阳光从马车外落入车内,凌书墨悄然睁眼。 他整整一个多时辰都端坐在马车上,看着睡着香甜的某人,像个石雕似的一动不动。 这人除了轻抚一下白豌的额间碎发,哪里都不敢碰,实在算得上自找的煎熬。 所以,到清晨就直接去了早朝。 他仿佛如释重负,甚至还踉跄的崴了一脚。 第134章 有利用价值的人 上书房。 此前江洲案李丞相点灯一事还未结束,嘉兴帝这边却又下了新的画命——丞相百胜居。 起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这位陛下听说了丞相被遇刺事件后,不仅不觉得其祸由己起,还觉得是皇家恩宠不够。 他居然下令给丞相画老家园林,家中父母,用以慰藉其被刺杀的惊魂之心。 要画三幅画,且高九尺,宽六尺。画园林风景,家中高堂,深契圣衷。 而这个要求是李思蒙自己提出来的。 白豌看着龙椅之上的人,冷言:“陛下这是要臣去江洲给李丞相画这《百胜居》?” 嘉兴帝虽然这样说,但是大家都知道李丞相所做之事。 这些图要是画出来,画师一定被万民唾弃。 嘉兴帝看着他,俯瞰放言:“寻常宫廷画师都是在内庭,难得出宫。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在宫外画吗?这次还不顺了你的意!” 白豌闻言冷笑:“陛下下令,臣不敢不尊。” 李思蒙索要天下第一图未果,又不好直接发难,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将自己置于险境。 一旦去江洲路上出个什么意外,谁也不会觉得是他做的,撇的干干净净。 嘉兴似乎看出这人眼中的异样,忍不住:“这大赢画院开设以来只有两名画师有机会出宫作画。一个是韩妙染,一个就是你白侍诏了!” 很不幸两个都是我。 白豌只好苦笑。 上一次外出作画回来就身殁了五年,这一次…… 丞相李思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绝不会让自己一路顺风,安全回来的。 面对这种情形,白豌无奈:“臣一个文弱书生,怕路遇什么水匪或者山匪,甚至野犬和变态狂人。所以,希望陛下给臣配些护卫。” 嘉兴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 身穿红衣,俊秀白净,似乎手无缚鸡之力,手臂还没有桌腿粗。 他愕然之间,只好道:“行,朕就给你派几个御前带刀侍卫。” 白豌终于叩首:“臣,遵旨。” 于是,大赢画院白侍诏接过此旨意,将亲赴江洲李家园林。 得知此消息,大赢画院分院众人惊骇。 他们看着接过旨意回来的白侍诏,不由的面面相觑,纷纷觉得荒唐至极。 程直院首先无奈的看着他:“什么惊魂未定?死去的那二十六口人难道就能活过来不成!” 他心中郁结,觉得嘉兴帝为了这李丞相未免太过宠信,这不是眼睁睁要毁了大赢江山吗? 白豌微微一笑:“程直院,不要那么火大。你本来就头发不多,这样会秃的。” 如今的嘉兴帝比起先帝的才能品行,差的绝不是一星半点。 “小豌,要不要我给你派个协同的画师?一人三作,怕是时间太紧。”程素问道。 众人纷纷后退一步,要是真的去了怕不是被沿途百姓用臭鸡蛋砸的当场发酵。 令所有人瞠目的是,沈竹月渐渐拱手:“我去。” 一旁白豌诧异道:“沈侍诏,你不是最近在给纯贵妃画像吗?都改了二十遍了,怎有空去江洲?” 沈竹月苦笑:“你也知道改了二十遍,我正好出去躲个清净。免得被斥责入刑监司,来个殒命当场。” “一旦答应给李相画这种东西,天下必定会口诛笔伐,弄不好还会遗臭万年。” 白豌拍了拍沈竹月的肩膀,只觉得这人有些犀利的傲骨藏着,不便言说。 “三幅画,一个人画是不定。无妨!” 事实上,其他的画师确实没有一个愿意跟着去。自顾自的后退让程素这个直院被当场下了面子。 白豌嘴角抽搐了一下:“罢了,我自有打算。” 若李思蒙真的打算让自己有去无回,多一个沈竹月,无疑是多了一个麻烦。 宰相府。 李思蒙冷言看手中文书,面色可以说深沉未定。一只手执笔间,踌躇万分下才落纸上。 实际上,他从认出白豌身份的当天就想把他扼杀了。 可是,这个白侍诏如今根本没有想过恢复身份。也没有当年韩妙染那般宁折不弯的倨傲性格,更没有被先帝下狱的踉跄境遇。 整个人像一只被棉花包裹着的刺猬,不论如何言语刺激,就是一笑置之。他还得担心什么时候被反过来刺伤一道。 而且,如今这人靠着作画深得陛下恩宠,甚至已经有赶超自己的趋势。明着发难,显然是不明智的。 于是,李思蒙忍不住讥讽:“人,当真是变了。若是当年的你可不会接这个旨意。” 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尤…… 他的面上被火烛照映的阴阳两面,冷森幻灭如同鬼魅。 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走到他的面前:“父亲。” 此人面容一半清俊如翩翩公子,另一半则枯槁如鬼魅。其容貌在气质身姿反差下,更显丑陋恐怖,疤痕突出。 李思蒙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师兄没有死?” 蓝衣男子脸上呈现出一些诧异:“这怎么可能。当年韩妙染早就死了,不是吗?” 观察面前这人面色,李思蒙微微一笑:“他不仅没有死,而且用左手重新考入了画院。如今还深得圣上恩宠和重用。”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从来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从地狱爬回来的。” “那父亲的意思是?”蓝衣男子缓缓点头,脸上有些毅然。 “你将来是要继承我衣钵的,只要有利用价值就得用之,没有利用价值就要杀之。” 好一会儿,对面人才稍稍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我这就派人去江洲杀了他。” 李思蒙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明白啊!要杀他,老夫早就杀了。 ” “我……”蓝衣男子有些困惑,不解的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人,“可是……” “这种能画出天下第一图,有罢黜百官之能的人。不能轻易除去!” 李思蒙蓦然起身,把手中笔墨放下。 只见这纸张上有一只红色的鸟雀,它的对面却是一棵有洞的枯树。 “他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第135章 再帮我做一件事,我恳求你 小楼清雅,丝丝琴声。 白豌一袭红衣长衫,轻抿一口苦茶:“齐荼兄,你不必这样看着我。” 对面的洛文祺身穿玄衣,嫣红发带。 这人眼中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物。 他小心翼翼问:“呐!小白,你当真恢复记忆了?” 本是远在郑州城,不多时就接到了韩妙染的来信,邀自己前来。一看信件口吻就是当年的人,立马就震惊的赶了过来。 白豌压低声音,痞笑:“小洛洛,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当年欠了我什么人情,如何折算成银子,欠条该怎么写?” 不该问的! 洛文祺觉得自己可以当场吐血而亡。 “小白,你这记忆回来了。但是这个性怎么没完全回来啊?” 还是那个痞子样,满口钱钱钱。 他可是记得,当年的韩妙染其实算是个寡言少语的翩翩画师,虽说也有些不着调,但是和眼前的痞子画师性格并不能算完全一样。 白豌听了觉得好笑:“韩妙染早在六年前就死了,如今活下来的只有白云城的痞子而已。” 他把玩着手中的青色茶盏,眼中深沉不已。 “小洛洛,我想让你帮我两件事。” 洛文祺有些困惑:“你想让我做什么?” 对面人轻放茶盏,恍然从旁拿出一幅卷轴:“在我认识的所有画师里,你是最擅长画人物和仙魔鬼怪的,在编故事这方面甚至也是比我和子辰强。” 那是,不然《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怎会如此风靡。 洛文祺有些自得,然后稍稍侧目:“所以呢?” 白豌苦笑:“这是我根据那个活下来的少年口述,画出江洲那死去二十六人的画像。希望你能帮我画成妖邪鬼魅。然后,按照你的才能用版画印刻,编纂成话本,散布民间。” 然后,他又从旁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洛文祺:“还有这个东西,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子辰,就说这或许帮得到他。” “你干嘛不亲自交给他?”洛文祺奇怪的看着这人。 白豌定定的看着小楼远方,稍稍叹息:“我明日便要去江洲,归期不定。他公务繁忙,应该没有时间给我送行。” 实际上,他是担心就子辰那个性,怕不是以为再来一次五年分别,不想让他走。 可就算知道这个圣旨摆明是李思蒙挖给自己的陷阱,却也不得不去。 这其实是三个选择:抗旨下狱,生死未卜和险中求存。 他嘛,只能赌! 总之,这次离开京城,先把自己能帮到子辰和兄弟们的事情都准备好,其他的他自有打算。 “小洛洛,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这里有你心悦之人的住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告诉你!” 对面人笑的邪性,可这个说不定那是真的说不一定。 “呐,你有陈俞的下落?”洛文祺有些慌乱的问。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这人了,一开始隔三差五的回乡,后来再也寻不见,以至于人间蒸发。 “你且先等着。”白豌笑笑,小洛洛可算得上陈形意性命的双保险。 对面洛文祺望着白豌,觉得实在很难形容。 仿佛还是过去那个寡言有理的韩妙染,却笑的像个痞子。 如果真要比较起来,那就是面前人比其六年前多了几分淡然处之,且诡谲怪诞。 认识那么久了,果然还是不了解这人。 “呐,既然是小白你的忙,我是一定会帮。”洛文祺接过这两个卷轴,随意的又翘了个兰花指。 尽管,他已经竭力装扮成正常男子的装束模样,可是小习惯还是挺难丢的。 正当此时,他们所在的酒楼下传来几声唢呐声音,仿佛有人形队列经过。 白豌不禁朝小楼下方的街道看去,一片片花白。 期期艾艾,丧家仪仗,唢呐阵阵且节奏凄楚悲怆。 前头一些白衣素缟之人抬着棺材惹人注目,个个层层叠叠地朝前走。 “这是哪家的人办丧事啊?”有落座客人诧异问道。 这人身旁就有解释:“你不知道吗?这是户部侍郎的夫人林小蝶啊!听说是前段时间得了噫症,突然就自尽了!” “可不是才刚娶了不到一个月吗?”那人不解的很。 户部侍郎的夫人林小蝶自尽了…… 啪 —— 白豌颤抖着双唇,手中的茶盏突然就掉在了地上,仿佛落地嘶吼和哀鸣。 “小白,你怎么了?”对面的洛文祺看得出,这人的身子重重的摇晃并颤抖了一下。 白豌拍开了洛文祺的手,震惊的瞪大双眼,且心口赫然变得难忍苦楚。 当时,他救不了那个女子,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呢? 他虽不是为恶者,但是实际旁观者也应算作同罪。 沉默了好半天,白豌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羊癫疯发作,一会儿去看看大夫吃点凉拌羊血馒头。” 他如此胡说八道地对洛文祺说道。 白豌面色凝重,有些怅然若失的看着那个丧葬仪仗队伍,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之后,这个人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齐荼兄,你可不可以再帮我做一件事,就当韩某求你……” “无论怎么都好……算弥补……” 白豌垂着头,一缕青丝遮住眼帘,实在看不清楚上面的表情。 那白色队伍层层叠叠的花白,仿佛与残血夕阳混合在了一起。 白衣人之间褐色的棺材,其仿佛投入白色枯井里的一簇烈焰,激烈燃烧。 他眼中视觉的冲击,正被这凄惨场景不断压抑着内心。 于是,白豌眼中淡淡一黯:“看来了禅大师说的对,我可能是没办法真的做一个没心没肺的痞子!” 第136章 我会完完整整把自己带回来 当夜。 “白侍诏。既然一切准备妥当,就直接出发吧?”老太监谷晓雨对两个红衣人说道。 白豌稍稍扬起下颌,谦恭有礼的回了个礼。 “有劳谷公公了。”他稍稍叹息,还是当痞子好,不用守这种礼节。 京城的城楼宫门口,有大概五个带刀侍卫等着他,这是嘉兴帝给他的所谓恩宠。 白豌看着这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确实稍稍后退了一步。 最后,他为了缓解其尴尬只好道:“我不管你们以前叫什么,以后我这里就叫一二三四五。” 五个侍卫之前也听过这怪诞画师的名声,此刻只好默不作声的应了。 白豌身着红衣走过青石板路,稍稍回看了一眼京城繁华城楼,只觉得恍若隔世, 就在他马上要走的时候,另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人立在城楼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霎时间,震惊的空气回荡着,叫人有些尴尬。 为了对方名声,白豌只好示意凌书墨,他们到城楼下一个角落见面,并且朝着其他人嘱咐了几句。 凌书墨看着他叹息了一声,实在忧虑。 “刚下朝?”白豌似乎有些心虚。 对面人沉默:“留下东西就走,只言片语也不与我说吗?” “怕说的太多舍不得。”白豌惨笑。 对面人双目熠熠中带着寒星:“我知道你给我卷轴是什么意思,更知道你此行是为了什么。只是……” 四目相对之间,对方都了然心意。 白豌知道他看的懂,淡然一笑:“只是你担心,我会像六年前一样一去不回?” 凌书墨身形顿住,他被这人眼中那不以为意和诡谲震慑。 “你会回来,对吧?” 他从小到大,就遇到这么一个头疼又念想的人。 “为臣者,君命难违。” 白豌注视着对面人,深沉一笑,“我的心既然在你这里,就会完完整整把自己带回来。” 待回过神来,凌书墨的手心仿佛被什么人的手指飞快的挠了一下,就像一个缱绻吻啄。 宫城下那么多人在附近,人言可畏。二人私情只能隐藏在衣袖阴暗处,双方都懂。 “白侍诏,多谢凌尚书来送行!” 白豌站定,双袖抬起,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再稍稍后退了一步。 “后会有期。”他微微一笑,悄然补充。 “此次,必不会负!” 不同于此前的痞子,此时的整个人是真的变得守礼而淡然了。 然后,这人就走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上一次离开,就是他在马车上对着子辰兄笑,才让人遗憾了五年。 凌书墨抬着头,手心越发灼热,仿佛烙印上了这人的气息。 他望着眼前身穿官服走上轿的人,目光逐渐复杂,留连情意。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上还有礼部朝堂的各种公文事宜,责任在身,人甚至也想跟着去的。 希望尽快解决李相的事情,才好一起辞官归隐。 “出发吧!” 护卫车夫恭敬道:“是 —— ” 白豌不急不缓的坐进车内,这才撩开布帘:“真不想有这一幕,怎么搞得像梦魇似的。” 京城距离江洲,路途其实更加遥远。如果说白云城和郑州在东北方,那江洲就是在偏远的西北。 正如白豌所料,马车越是行驶到江洲,便越是人烟稀少,被迫慢悠悠的走了好几日。 马车上的人,看着渐行渐近的州府:“白侍诏,我们马上就到江洲了。” 车上还有个少年穿着小厮破衣,有些茫然:“老大,多谢你把我带回江洲。只是我娘亲,叔伯,妹妹…… ” 白豌沉了沉眼,没好气:“小子,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留了条命一定不是随随便便的。” 这少年名叫林帆,约莫十五六岁。人相貌生的稚气瘦弱,按照惯例,依旧是要叫白豌老大的。 他便是李思蒙寿宴上讨公道那妇人的儿子,那些人几乎都死了,就这一个被救了下来。 这次去江洲,也顺便把这颗瘦不拉几的豆芽菜送回老家。 他们一入了江洲城,便被眼前景象惊住。其附近似乎良田干枯,期间土地龟裂,一望无垠。 白豌面容异样,同样的场景在六年前他也似乎见过。 然后,他便是佯装镇定的拽紧了手中衣角,额头似有些汗渍。 “白侍诏,我们要直接去李家园林吗?”阿一佩刀侍卫问他。 另一个护卫道:“不然,先去附近画斋买些笔墨纸砚,镇纸也需要买上一些。” 林帆苦笑起来:“老大,其实整个江洲城就没有几家卖笔墨纸砚的,你还不如直接去李府。” 白豌身子稍稍前倾,紧握住手中包裹。 这江洲可比不得白云城。 所谓普通百姓,大多每日为了口奔命。尤其还是这种有灾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和书斋画斋。除了大户人家,更不可能会有人去附庸风雅买什么字画。 如此,白豌只好决定先将林帆送回自己江洲的老家。就在龟裂田地不远,一个简陋草屋。 草屋里的两个白丁老人顿身,他们看到归来的少年忍不住眼睛湿热。 尤其那老太太实在没忍住落了泪,拭泪后稳住声:“帆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们深知村里的十几口人去了京城,如今只有一个归来,已经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祖母,我们没有成事。娘亲和叔伯……”语气之后逐渐呜咽。 白豌实在见不得这种煽情场景,再也忍不住:“既然孙子回来,你们相聚,也算是件好事。” 话罢,他便作揖行礼,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状。 林老太这才看到这红衣文士:“这位是?” 林帆低着头:“这位是京城的白侍诏,是他救了孙儿。” 对面人细细打量,似乎看不出这外表文弱书生如何能救的人。 白豌笑了笑,却是悄然:“不,我就是个痞子。只是想收小弟而已。如果你们要报答我,送六个馒头,或者收留我们几晚也行。” 周围带刀侍卫不禁面面相觑。 竟还有这等厚脸皮,直接讨白吃白住的人。 林老太笑容淡了淡,平静道:“老身这里的草屋不过三间,你们有六个人,怕是不够住。” 白豌噗嗤一笑:“不妨事,我们可以打个通铺。” “并非那个意思。”林老太稍稍颔首,“白大人,老身看出你身体不适,一直在流汗。最好还是一个人住一间比较好。” 第137章 不,我还是不要再折腾了 白豌震惊,本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还被这老太一眼看出。 林老太接着感慨着:“六个馒头,老身也是给不出的。家里还有些采薇熬的汤,杂麸做的饼,似乎也不太够吃。你们吃石粉汤吗?” 石粉汤,乃是用石头磨成粉末与树皮煮的汤。 所谓饥荒,大抵都是如此。 越听越觉得熟悉,对面人的面色变得十分不好。 “告诉我,你们林家村的人为什么要私挖沟渠,冒犯李家园林?” 林老太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你们是京城来的,大概每日也就谈情说爱,吃喝玩乐。却不知道江洲如今大多是流民。” 如今的江洲…… 实际上,那些挖沟渠,冒犯李府园林的百姓并非故意找事儿。李思蒙买的那块地原本不是那样大小,而是不断非法扩建,兼并的。 户部是李丞相的势力之一,默许家族门阀百姓无法抗衡。 关键是,这扩建兼并之后的园林院子,土地正好有一个地方叫“百胜居”,阻断了一条溪流的水源。 这江洲本就少雨,那溪流水源被阻,林家附近的几个村万亩良田纷纷缺了水,无法被灌溉。所有百姓生活陷入困苦饥荒,丰收无望。 江洲开始出现无数流民,大家或是逃之,或是忍之…… 年初派来的县令原本查看了情形,上告挖渠,却被挡了回去,甚至因此入狱被判了死刑。 而李家直言那“百胜居”是他们家的风水妙地,不许动。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们不会去挖李府园林,作引水沟渠的,而私自挖沟渠的百姓则当场殒命。 林帆的父亲被活活打死,家族叔伯去了京城讨公道,特地选在李思蒙的寿宴。就盼着这件事情闹大,触怒龙颜,或者其他有心官员相助。 却不想,奸相胆大妄为,昏君不了了之。 所有官员,除了礼部尚书凌书墨、刑部还有工部几个侍郎外,无人敢弹劾…… …… 白豌一听,顿觉后怕。 尤其是知道了这个江洲案件背后的一切,和六年前百姓之困苦是何其的相似。 可是他一个小小的画官又能做什么呢? 人都是自私的,不能总把自己当作什么圣人。 他不想重蹈覆辙了。 周围几个护卫不知其忧虑,只看到白豌的面色多变,还在正襟危坐。 “三间房,你们睡吧。我睡马车!”这人笑道。 话说的很明显,老夫妇一间,剩下两间,少年和这五个人挤着睡。 除了凌书墨,他不是那种会让人轻易看到自己思虑的老大,哪怕这些护卫是保护他的。 一行人吃了些石粉汤,感受都不是太好。 他们在京城不说大鱼大肉,也算得上荤素搭配,哪里吃过这种苦。更别提还要几个人挤着睡一间茅草屋,实在是睡不着。 白豌却是无所谓,比起他小时候乞讨,后来痞子的生活,还有踏遍山河那年出行。这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他仅仅只是坐在马车上,拿着那只莲花刻痕的毛笔摩挲,看着漫天星空发愣。 不多时,起夜的林帆不禁问:“老大,他们都睡下了。你为什么不睡?” 白豌笑了笑:“林小子,你有没有心上人?” 对面人面色红了红:“自然是有的,村头的小琴姑娘和我早就定了亲。只不过逃荒出去了…… ” “哟,看不出。你竟然有未婚妻啊!”白豌嬉笑的调侃,“真小瞧你这颗豆芽菜了。” 林帆见到神色异常,稍稍问:“老大,你刚才是在想心上人?” 白豌看着手中的莲花毛笔,眼帘似乎扫过清贵无暇面容,叹息低声: “真吓人,我居然连他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想起来……” 情丝纠缠越多,就越是接受不了分别。 别看走的时候说的最潇洒的是这人,实际最不舍的也是他。甚至还有些懊悔,当初马车上自己干嘛不越矩一点。 “小林子,情和义你会怎么选?”他冷不丁问。 没错,六年前,他选择了义。 如今…… 对面人一直见到的都是这人无赖模样,心地虽然是好,但是嘴里总不说什么实话。 “老大,你不是痞子吗?应该全都要,怎么会有选择的一天?”林帆声音变大。 白豌仿佛醍醐灌顶,嘴角赫然勾起,有些感慨:“是啊,两个都要才对……” 他拿出随身的小册,咬开毛笔。倾了倾身,笔笔勾勒,人形渐显。 林帆看着他手中的小样,稍稍一震:“这是……” 白豌忧形于色,将笔杆拿开:“世人都觉得所谓画师,不过就是工匠。甚至有人只是当作才子佳人,谈情附义的工具。但是……” “如果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情,讲什么诗画情怀?” 其实古之话本,情种大多只诞生在富贵人家。 那些人不愁衣食,才会绞尽脑汁的贪情纵欲。 而白丁,首先想到的只会是下顿吃什么! 看着这人谨言如此,对面人鸡皮疙瘩满身,只觉得面前是个从未见过的泥塑假人。 “老大,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白豌苦笑一般哈哈大笑,放下画册,一抬手就朝着这人脑门给了个核桃。 啪—— “你小子,滚回去睡!别打扰老子。” 林帆长吁一口气,觉得还是这样的白侍诏显得正常一点。 看着进茅草屋的人,白豌继续提笔画手中图稿小样。 无数衣衫褴褛之人站定群像…… 有跪在地上乞讨之人,有背着破落斗笠,捧着破碗吃饭之人,更不必说有背柴的,打鼓的,怀里抱着即将要被卖出的婴孩的。 他的人物像其实是没有洛文祺画的好,但是胜在亲眼目睹,所以画的真心实意,更显动容。 “天下荒馑,如果是天灾自然无能为力。可是这是人祸……” 白豌左手放下笔,唇口微颤。 他看着手中这幅《流民图》的小样草图上下打量,比起六年前的那幅画的程度,这真的算朝阳初始。 突然,又想起当年那个囚禁自己的水井。 人,仿佛应激似的颤抖: “我还是不要再折腾了…… ” 第138章 真想撕了他的嘴,让其无法再笑 第二日。 李府园林。 白豌带着陛下圣旨和那几个带刀护卫入府。 李家也算是个门阀大族,祖父是一个将军,祖父的祖父是一个侯爷,后来皇帝重文抑武才稍显没落。 也就是李思蒙算个清奇的,非得考什么画官。索性最后还是以此功成名就,成为一位丞相。 可若是没有门第从小培养,家族姻亲,他压根也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进了李府的一行人,只被通传了一下便没了下文。他们被安排到了一个小亭中间,甚至都没有坐的位置。 几个护卫看着这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宣纸,就这么垫在地上坐了下去。 “白侍诏,这李府好像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啊!通报的管事进去后都过了一个时辰了。”阿一有些愤慨。 白豌坐着笑道:“你见过凤凰看得起山鸡的吗?” 大赢画官虽然深受陛下恩宠,但是毕竟还是杂流,比不得科举正途。 所以,一个小小的侍诏其实在官场上只算得上八品,比九品县令高一点点而已。 没过多久,假山不远处有人渐渐走近,有男子清亮声音道:“白侍诏。” 这人唇色泛白,手拿折扇,戴着半面银色面具。其身后还有四个红黄蓝绿,穿着艳丽的书生。 不知怎得,白豌觉得这人看着似曾相识。 “阁下是?” “在下是李府管家李离,他们是李府的门客,也是畜养的画师。”面具人看着对面,眼中似也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穿着红衣风雅绝伦的人,坐在地上无比随性,都不介意地上多少尘土飞扬,脏污痕迹。 “李老爷这是想要试我?”白豌了然的问。 面具人定定的看着他,露出细长的眸稍稍眯起:“你敢吗?” 白豌忍不住撇嘴:“我胆子小,不敢。” “我许你一个彩头!”对面人看着他微笑说道。 白豌展颜一笑,稍稍皱了皱眉,十分无奈:“我要的不多,赢一人给一石大米。全赢了,我除了要四石大米,还要一整只猪!” 旁边的四个人就怒了:“主人,这小子得寸进尺啊!” 不要金银珠宝,直接要粮,谁不知道这江洲粮比钱贵。 “哎——”面具人带着一丝笑意的用折扇打断,“如果你输了呢?”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白豌理直气壮,“打我一顿,就算了,打死就当运气不好。” 对面人一下子被噎住了。 毕竟当年的韩妙染可不会这么无耻又无赖,简直就像是披上了另一个人的皮。 好半天,面具人才调整好心态,带着点嘲讽:“你这种人,大概一向因天赐自负,没有输过。” 没想到,对面的白豌却是很简短的:“你错了,我输过很多次。” 他输过父母,右手画才,无数笔下亡灵,甚至还有子辰。 面具人倒是不理解这人的话,轻哼:“那开始吧!” 话罢,他还不忘记让下人给自己端来桌椅,甚至还用丝巾将椅子靠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风吹过,正是园中秋海棠盛开之际,花瓣飘飘洒洒,诗情画意。 白豌身穿红衣立在中央,其东南西北各有一名画师立在方桌前。其间摆满了笔墨纸砚,宣纸颜料。 以一对四,寻常画题多是不及。 所以,比试的是画花鸟、建筑、山水、人物。 尽管属于画师必修六科,但是没有人都擅长。包括白豌这个只有不太如意的左手。 四方画师都算得上名家之风,传统写意十分潇洒自得,执笔之间更是有皇家画院遗世之风。 白豌蹙眉,如今左手实在无法完全画出心中所想。 他笔停后,眼中波纹仿佛水吹湖心之皱痕,稍稍后退了一步,看着秋海棠。 那一刻,这秋海棠似乎被看成了梅花。 “白侍诏画好了吗?”面具人开口,神情不悦。 “好。”白豌稍稍放下笔搁。 面具人看了一眼这淡然神色,哼了一声,便径直走到了这五人的画作之间。 第一个红衣画师画的是梅花图,枝条简疏,用笔利落。其每处枝丫交叠之处芬芳点缀,吐蕊含香。 光看典雅,算是上乘,只是多了些匠气。 他转头去看了眼白豌的画作,竟是一幅五蔬图,画的是白菜、青菜、竹笋、萝卜、青椒。 清奇的很。 白豌笑道:“菜花也算花!这梅花画的人太多了,也不能吃。我这个起码看看还能看饱一顿。” 面具人不解的看了看画,其翠光掩映,简洁质朴,有写生之妙。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论写实意趣,这幅画要比匠气的梅花图强。 “比试花鸟,白侍诏的《五蔬图》胜!” “一石米。”白豌提醒道。 接着,是建筑。 第二个画师画的自然是亭台楼阁,栏杆绕屋。其间檐下细杆,严谨有秩。 可白豌画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瑶台,嵌玉栏杆和每一处莲花柱台虽然画的准确清楚。 但是,主体在其间加了好几个纤秀的美貌仕女,几人欢庆观月栩栩如生。 面具人判了白豌胜,对面画师不服,只觉得明明自己画的建筑十分严谨考量。 他只淡淡回了对方一句:“且不说画功的问题,如此华丽的建筑,却半个人都没有,缺了些生气。人与建筑多是互补的。” 山水画几乎是稳操胜券,这是白豌最擅长的领域。 不过他并没有画传统的水墨山川,小桥河流。而是画了一幅似乎没有水的《寒江独钓》。 画面没有什么烟波渺渺的江水,只有一个老翁独钓。尤其鱼轮这物件,在简洁笔触之间,看得出观察细致入微。 “白侍诏再胜!”面具人手中的折扇稍稍颤抖,看着白豌的脸越发咬牙切齿。 白豌似乎注意到这人的目光,礼貌的朝其微笑。 面具人觉得更是烦闷,无语走向最后的人物画。 这一次,他一眼就看出了眉眼相似之处,哽咽道:“白侍诏画的是?” 白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画:“是李管家你自己。” 尽管这人戴着面具,但是五官都是露出来的。半张面也是看得出脸型和彼此之间的距离。 这画中男子清俊如竹,看上去似乎温文而雅。只有眼神中的不安和执着却让人很难看懂。 结果显而易见,一个人竟然可以画出面具隐藏下的真容,自然是胜的。 夜幕降临。 四场比试下来,天色已经变得极暗。 白豌拿到这些米,吩咐人送去林家村。 然后,他就行礼作揖的笑着:“李管家,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李老爷和李夫人?” 面具人扬起手:“今日先安排白侍诏你和护卫住在东厢房,明日便可开始作画。” 接着,他吩咐过后就独自走到了另外一处房中。 窗格在夜色下光影斑驳,面具人想起这人的笑,只觉得万分扎眼。 “真想撕了他的嘴,让其无法再笑!” 这人除非失忆或者患有脑疾。 不然,怎么会有人经历了那些事情,还笑的出来的? 第139章 你说,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礼部尚书府。 “大人, 阿念已经备好了夜宵,你要用一些吗?”阿砚问道。 凌书墨抚了下一张人物肖像,黑发垂落红衣肩头,眉目清雅,令人心悸。 “是不是好像走了一个月了?” 从前,那个人总是跑来和他一起吃夜宵。 可是恢复韩妙染记忆后,为了顾及他的名声。来见的频率自然就少了许多,也不会大半夜来叨扰。 如今彻底不来,真是不太习惯。 “大人,白侍诏走了也就才七天而已啊!” 阿砚还从没见过这种连日子都算不清的大人,每日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 一天天不是看着画像发呆,就是投身公务,昼夜不停。 “是吗?” 只能说,二人开始有了些肌肤之亲后,这种分别真觉得度日如年。 凌书墨突然尴尬的侧目,淡然闭眼:“他临走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真是自负又……” 白豌留下了一幅《星辰图》和一幅《江洲二十六坊》,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作用。 但是,身为知己的凌书墨一眼就看出了白豌的真正意图。 半月前,负责观察星象的司天监就查到有孛星现。再加上他让洛文祺根据江洲案所绘制的话本。 孛星现,便是灾祸起之。 当今圣上被李丞相蛊惑,其势力又太大,最应该扰乱的就是陛下的圣心。 不论是什么样的皇帝都敌不过两个东西,一个是天命预兆,一个是民情鼎沸。 他已经联合司天监禀告陛下,李相之所为有悖天命,孛星现,怕是灾祸降至。而民情也因为那话本,在不断蔓延。 尽管,嘉兴帝并没有因此断了李思蒙的恩宠。 可是,很显然孛星的预兆之说已经让其产生了动摇。 “在过些日子,若能拿到他私通玄璃的罪证,数罪并呈上。希望能让陛下罢相……” 凌书墨眼中层层漫漫着雾气,月光之下,眼眸似在思虑些什么。 他确实是被李思蒙教导过,按说师徒之情甚笃。 但是,早在十二岁那年就出现嫌隙了。 韩妙染当年因为《江心秋月白》入了画院,他帮忙整理行李。却发现这人一离开李家画斋,所有用过的东西就此消失。李思蒙美曰其名,都被运走。 后来,韩妙染成为宫廷画师,时常不听劝阻,出宫作画被先帝软禁。他去找过李思蒙这个恩师求情,却屡屡被婉拒。 在之后,凌书墨发现韩妙染失踪了,李思蒙却再也没有去帮着寻,仿佛这个弟子从未存在过。 更不必说,其入朝为官之后,二人交集变得更加官方拘束。 师徒不睦,政见不合,见解南辕北辙。 这些,逼的他宁愿当个纯臣,也不加入李思蒙这个恩师的丞相党派。 “大人,夜宵已经凉了……”阿砚提醒道。 凌书墨这才回过神来,稍稍颔首的看着这碗豆花鸡丝面。恍若身旁还有一人身影,若隐若现。 “以后,每天的夜宵都多备一份碗筷。”他指尖微微触了下碗口。 “大人,可是白侍诏如今又不会来!” 凌书墨的嘴角微微勾起,指尖碗筷拨弄了一下:“万一,他突然回来了呢?” 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阿白,这时候在做什么。 此时,他口中的人正在江洲李府辗转难眠,整个人像被书页附身般翻来翻去。 白豌大半夜吃不到夜宵,大多是难以入睡的。 何况他并不想给李相画高堂容貌,园林风景。 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流民百姓,二十六个死去亡灵在自己耳边呢喃。 无数或怒或笑的人,仿佛让他脑中笼罩着厚厚迷雾,层层叠叠,无法挣脱。 百无聊赖之下打开了门,这才发现外面的护卫似乎不仅仅是自己的那两个佩刀侍卫。 他连忙问那两个守在门前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阿一拉住白豌,闪身移了过去,压低声音:“外面这二十几个李家府兵大概是来监视咱们的。” 监视? 何德何能…… 白豌叹了一下,苦笑。 他只见得那面具人李离,拿着折扇半夜三更的从长廊走了过来,笑的温雅,却让人觉得彻骨寒冷。 “白侍诏毕竟是京城来的,也是陛下的画师,李某这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李离说的情真意切。 白豌咬牙切齿:“我力大如牛,能打死八九个壮汉。用不着这些护卫保护。” 这里三层外三层,分明是困着他。 李璃瞪了这人一眼,似乎有些不悦:“那可不行,我身为李府管家,所有门客都得好生照看。万一你缺胳膊少腿,瞎了或者瘸了,不好给大赢画院交代。还有……” 这人说了老半天,实在是啰嗦至极。 白豌实在是忍不住:“我听说李府有天下字画名帖,李管家真要好生照看我们,不如把李府的《二希宝贴》《自叙帖》《淡墨秋山画》都找出来给本官长眼……” 既然是挖好的坑,自己好生挖去。 对面李离也没想到这人这么说,在其眼神威吓中有几分不悦:“去,藏书阁找来它们给白侍诏。” 身旁两个护卫不解又恼怒的应了,离开时候还一起对着白豌瞪眼。 始作俑者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对仅剩的两个护卫:“如果他们敢乱来伤人,不要客气往死里打!” 然后,又按照惯例:“帮我度过去了,就给你们介绍漂亮媳妇儿和靠谱钱庄。” 声音可谓是不大不小,反正对面的李离听的是清清楚楚。 这人寒冰一样的目光扫向白豌,杀气太重,让其打了个寒颤。 “李某竟然不知白侍诏如此恶意,这是不相信李家的为人吗?我们怎会为难一个画师。” 白豌看了眼这人的面具,悄然的呵呵一笑:“的确,在下一穷二白,担不起你们的为难。” 他并非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惹麻烦,更不想和李思蒙之子讨什么仇怨。 第140章 在下家中已有家眷 夜色渐浓。 白豌站在窗口,手拿护卫送来的所谓《二希宝贴》等书册,在门口踌躇观察那二十几个府兵,悄然叹息。 整个房间弥漫着诡异氛围。 方才那李离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不仅按照自己所需弄来了诗文画册,居然还真的搞了些孤本过来。 白豌却对这些人存着更多戒备,关上门也不敢睡,直接就束了假人躲到房梁上。 嘶—— 背上似乎被木刺划了一道血口子,竟也没发现。 这个李离勉强算曾经的同窗,却和自己有云泥之别。 一个是无父无母的无依孤儿,另一个则是高门大户父母双全。 自己当年只知作画不通人情,唯一的朋友不过是凌书墨。而这人则人情甚广,八面玲珑,与自己截然相反。 不过,白豌不记得自己除了凌书墨外和任何同窗有更深的交集,能想起这人的相貌已经算极限。 “这人不会和他爹一样,还想着那什么天下第一图吧!”他冷笑了一声。 房梁上的人,便是趴在横梁处,睁着眼整夜无法睡。 其垂眸间眯了眯,还在想着把不中用的御前带刀侍卫补贴扣下来。 第二日。 白豌便见了李家老爷和夫人。 李家这两位已经快八旬的老人,端坐在云龙木雕座椅上。 李老爷虽然是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矍铄。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搭在椅上。老夫人则戴着红色抹额,半睁着双目。 “白侍诏见过李老爷,李夫人。”他拱手行礼道。 李思蒙做了丞相,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的父母。不仅老家园林修得越来越大,二老的衣着装束也堪称华贵。 李夫人淡淡一笑:“你就是京城来的白侍诏?” 白豌余光渐黯,落在其价值至少百两的发簪上,而平常百姓买不起一百二十文的一斗米。 “是!”简短回答。 李老爷看着白豌,上下打量:“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陛下竟然派你来?” 白豌故意咧着嘴笑:“不,我这可是亮涔涔的小白牙,一点都不黄。” 听到这插科打诨的话,白老爷差点心里堵着一口气被呛死。现在京城的画师都这么无礼的吗? 一旁戴面具的李离则瞧了他一眼,走上前:“老爷和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你的混话叨扰。白侍诏还是尽快画吧。” 其眼中对老人担忧之色明显,视线未曾离开。 白豌觉得好笑的很,他们明明是祖孙,非得弄个什么管家身份在李府扮鹌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他微笑道:“好 ——” 霎时间,笔墨纸砚放在桌上,甚至找来了个丫鬟在旁为他研磨。 白豌默不作声,拿着笔很久都不落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一炷香过去…… 两柱香过去…… 最后,原本是早上开始作画的时间竟然推迟到了晌午。 两个老人家坐不住,便咳嗽着休息,拂袖而去,白豌居然也不阻止。 他依旧那么拿着笔呆呆的站在桌旁,睫毛微颤,征征的注视着泛黄的宣纸。 等到黄昏渐至,这人才慢条斯理的提笔作画,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夕阳出现,他才放下了笔搁。 那李离见着这人此次专注作画,神情和昨日比试的随性完全不同,顿感不知哪里来的恼怒。 从前的韩妙染作画就是如此怪诞,越不喜欢的内容就画的越快。这次未免太久了些。 “画好了,要看看吗?” 李离本以为这个离经叛道,想法怪诞的人又会画出些什么出奇的东西。却不料,画面相当正常。 这幅画潇洒写意,完全按照李老爷和李夫人今日的面容装扮来画。尤其人过目不忘,甚至二人都去休息了也能画得出来。 只是,明明应该用工笔画的,这人却十分异常的用了比较狂放的笔法。而且笔锋飘逸,有大片泼墨和留白。 “白侍诏今日的画,好像画技平平啊!耽搁那么久,还以为会画出什么惊世之作。” 李离双目微抬,觉出这人的左手画功并没有比他好多少,甚至这幅画的水准还比他差一截。 白豌眼中倒影投出一片冷清:“圣上旨意需要按矩绘制,难道不该画成这样?” 这话一下让对面人噎住。 这种时候倒是按照规矩画了,之前每次画题几乎都要跑偏,另辟蹊径。 李离抬眉间,看着这人略带戏谑,稍稍厉声:“罢了,且先拿去给老爷夫人看看。” 收画的一个丫鬟将其卷轴捧起,而另一个则收拾起了笔墨纸砚。 白豌瞧着这两名丫鬟,削瘦单薄,面色稍稍蜡黄。比起京城的宫女丫鬟,姿容稍逊。 尤其,其中拿砚台的那个丫鬟手腕处隐隐露出一角,明显有好几道红色鞭痕迹,根本想不到这人在李府遭遇了什么。 “白侍诏是看上了我府上的丫鬟?”李离上下打量着他,戏谑道。 白豌吸了吸气,不太忍心的偏过头:“李管家,你们府上的丫鬟似乎养的并不好。” 李离在旁笑道:“都是江洲城一些主动卖身葬父葬母进来的,容貌身段确实差了些。” 原来都是流民之女啊。 白豌看着这两个丫鬟,她们眼都不敢抬,紧张而仓促的做事,一定很怕李府的人。 他自知不是圣人,却也见不得这种事情发生:“我要画的园林和百胜居,需要有人掌灯和研磨,她们两个正合适。” 画几日便保这二人几日安生,眼下也做不到更多。 李离听罢,折扇稍稍一弯:“也好,这两个丫鬟,这些日子就归白侍诏你了。” “多谢李管家。”白豌稍稍行了个礼,却觉得这二人看自己仿佛不是感激,更像是惧怕。 他这才想起,古之丫鬟大多就是物件,总被人随意给人。 于是,他心下微凛,口中道:“放心,我只想让你们研墨而已,家中已有家眷,没有别的非分之想。” 李离扬起折扇,转向他:“白侍诏看上去年纪不大,竟然已经有了家眷?” 白豌深沉一笑:“算是吧。” 他单方面定了。 第141章 我画好了还能活着回京城吗 第一幅画罢,卷轴被李家二老看了一眼,便被小心收了起来。 天色不算太晚,窗外日光渐疏。 白豌步履渐缓,跟着这个李离和一众监视府兵去了园林假山,清雅水池。 不可远离半步,这种变相的软禁作画也不是没经历过。 此间,需先行作出小样再行绘制。 真是讽刺,江洲附近村落干涸,李府居然有假山池塘。 白豌一直静静的看着这亭台长廊,假山碎石。偶尔目光落在汉白玉的桥柱上,稍稍停留。 “白侍诏,可看得出我李府雅致小居,廊中夹亭,美轮美奂?”李离微微一笑。 却只见对面人呵地笑起来:“这么大的水池养了多少鱼?五十,六十还是上百?” 这人笑的沉闷,仿佛胸腔都在震动。 然后,李离听到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其实有的人连水渠都看不到,更不要说鱼。” “这些都是李家世代鞠躬尽瘁得来的,白侍诏。可不要把那些刚入仕的府和不入流的寒门用来相提并论。” 李离目光似有不悦,握折扇的指尖微颤。 “也不尽然。” 白豌语气虽然是赞同,但是眼中带着的笑意却与之前很是不同。 看着这样的人,李离折扇稍稍打开:“白侍诏,你真是个相当怪诞的画师。” “是不是听不懂我说什么?”白豌眉毛一挑,狡黠低声,“所以,你不是我的知音。” 谁稀罕—— 闻言,李离手中折扇猛然晃动了一下:“呵!” 坐在亭中好长时间,白豌隐隐意识到什么,拿起随身的小册勾画。 没心没肺的痞子便罢了,可他偏偏也是韩妙染。看到李府庄园之雅致奢华,便更显前日茅草屋的对比强烈。 最后,他还是决定画出小样,将这些扎眼的假山建筑画了下来。 李离探出头去,才发现这人的笔法和之前画二老没有区别。其面带忧思出神,所画之处各处留白,简洁飞白。 实在荒谬,李离自觉好笑:“白侍诏,李某今日才知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寻常画师或许看不出差距,但是越是才情高,就越看的出如今的韩妙染与当年已经非同日而语。 不仅左手笔力弱,腕力也比右手弱。若非巧思勤勉,另辟蹊径,压根不可能画到如此程度。 “什么物,什么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读书少!” 白豌甩了甩头,他可比这人还清楚,手中之笔顿了又顿。反正,这画除了凌书墨,大概没什么人能一眼看出意图。 李离眼里浮现出不悦,皱眉间,好半天才干笑了句:“今日园林也看到了这里,相信白侍诏必定能画出来。后日我们去百胜居画第三幅。” 白豌不自觉的放下笔搁,偏过头直接问:“李管家,我画好了第三幅,还能活着回京城吗?” 他直接问出了这句话,实在深思熟虑之后不得不问。 是试探,也是求生。 李离平静的看着他,淡然自若把玩折扇:“白侍诏,你是我们李府的客人,也就是丞相门客。怎么会问这种话?” 看着这人也在顾左右而言他,白豌长长叹息:“因为我不会投靠丞相党,手上也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直接挑明。 对面人目光在其眉眼间游离不定,脸色难看。 他的确对其自负笑容看不顺眼,但是按照父亲的要求,并不会轻易杀了这人。 于是,李离微笑:“白侍诏多虑了。” “那李管家可要多派点府兵保护我啊!” 白豌哈哈大笑,却整个人依然透着背影能感受到一丝阴霾笼罩。 李离跟在他的身后,细细琢磨这人说的话:韩妙染从前是个寡言少言的,但是每句话都说在实处。 如今虽说人看着歪了些,但是大约并不是一个喜好胡说八道的人,也许每句话都有深意。 然后,这位戴银色面具,自以为温文尔雅不会动怒的人。他瞥到某人小册上画了个戴面具的驴头马脸,拳头骤然攥紧。 当夜。 借着月色,白豌就完成了这幅李府小榭楼台,依旧用笔飘逸潇洒。并将这卷和肖像画放在一处, 如今呆在李府已经三日,昼夜被监视。 身边的府兵越来越多,但是他也知道对方不会那么愚蠢让其在自己府上有事。 如此不知前路如何,成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不是他的作风。 白豌对着两个丫鬟,轻声:“两位姑娘,明日就要去百胜居。能告诉我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吗?” 其中一个黑瞳浅眉的丫鬟稍稍欠身: “百胜居是江洲一个小地势,被李家视为风水宝地,其实也是个采石场。陛下喜好花石纲,所以……” 接下来的话没说下下去。 也就是说,李相为了谄媚圣上,故意霸这采石场,阻断水流导致周遭村落无法引水灌溉,最终出现各种饥荒流民。 “就为了那些破石头?” 白豌冷笑:“为了讨一人欢心,置万人于不顾。是吧?” 荒谬! 这要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话本,是不是有不懂事的女娃心生憧憬啊? 白豌挥手抬起,屏气凝神的拿起手中画册,无奈的画了又画。却实在想象不出采石场的样子。 他是画师,不会盘古开天,不能凭空画出东西。 第142章 江洲百胜居的采石场塌了(感谢亦笙书友) 天色昏暗,风沙卷起沙石。 自百胜居此地被李府列为风水宝地,所有百姓就因为饥荒逃之。未逃的则被抓了壮丁采石,拉石。 而此时采石场中,十几具尸体被随意丢弃——他们会被无人性之人当做米肉食之。基本没有人会去收尸。 一个衣衫褴褛的赤膊汉子,满身血痕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看样子死了多时。 凝重气息令人压抑,本来就良田龟裂的地方显得萧杀。 “如果再逃,这就是下场!” 最前面的官兵扬鞭,抽打前面还在一个一个排着队拉花石之人。 此官兵名叫郝雁,是江洲厢兵,驻州之小吏。一方面镇压州府百姓,一方面负责开采运送花石之事。 “李管家!”他见到李离之后便大声行礼。 李离随口应了一声,从那十几具尸体旁边走过。 他神色有些不悦:“扔去坑里,不要放在这里碍眼。” 身后白豌看着眼前一切,淡淡环顾四周众人,有一股寒意彻骨蔓延。 “李管家是让我画这样的百胜居吗?”他问。 “当然不是!”李离抬起折扇,微微一笑。 他们对不远处那被丢进深坑里的人,置若罔闻。 尤其其中一具人身其实并未死,只是因为饥饿疲累晕倒。却被府兵整个拎起,然后扔了出去。 霎时间,血肉横飞,口中吐出血水以及黄白之物。 幸好白豌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从小什么人的死状都见过。否则怕是当场便能呕出来。 “白侍诏,这便是你要作画的地方。” 白豌身后跟着拿画箱的两个丫鬟,两名佩刀侍卫。外加身后李府二十几名府兵跟随。 他们行走到一处山石角落,竟然是一处碎石洞穴。 其洞口岩石红如烈火,受斧凿子洗礼多日。而里面漆黑一片,似深不见底。 白豌眉毛一挑:“你这是想要灭口?” 李离心里迅速顿住,不悲不喜。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其实他还没有要杀了这人的打算。 “这采石蓬莱洞曾出过一块红色与褐色相间花石,当今陛下甚为喜欢,这也是相爷挂心之处。” “说的是。搞不好我来作画,或许还能发现沧海遗珠之花石,不定还能转入仕。” 言语风趣,对一切毫不在意。 白豌微微闭眼,唇凝浅笑。 两个丫鬟随着一起坐到蓬莱洞口,抬起一座长木桌椅。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些采石之人,同为大赢人,皆是白丁。 哪怕在同一片天色下,或许还有人在京城骄奢安逸,谈情纵欲。仍不知还有人在这荒瘠之地,受饥寒交迫,鞭打受刑。 “我大概是不能只当一个痞子画师……” 白豌心中一黯,甚至自嘲的叹息了一句。 其笔下之墨袭心,在纸张上落下清雅飞白,这是和之前二老以及园林同样画风。 但是画的却不仅仅是所谓的花石纲,而是一众采石劳民,赤膊拖着花石,颤颤巍巍。 白昼交替,夜渐临近。 他这幅画依旧是从早画到了晚,最后才放下笔搁,交给盯着自己的两个丫鬟。 而此时,这蓬莱洞口突然发出一阵微颤,飞沙走石间似有清厉人声叫喊。 白豌一个激灵,混乱之中有些站定。 轰隆—— 山洞在震动中摇摇欲坠,那个红衣男子立马将手中卷轴扔出洞口。 此场面稍显诡异,不少人都在看着那清晰山岩,颤动诡谲。 …… 礼部尚书府。 “大人,江洲的消息。”有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凌书墨看着桌上的信件,赫然站起身来。 江洲百胜居的采石场,塌了—— 第143章 白侍诏被山石掩埋(感谢沫儿书友) 凌书墨手中信件悄然落地:“不可能……” 这人说好的,会完完整整把自己带回来给他。 如此肆意洒脱,天纵混沌之人,曾说过阎王都不会收。 他叫住那黑影私卫,难得厉声:“我叫你们一路跟随保护,怎会如此?” 那人抱拳间叹息:“大人,我们入了江洲,白侍诏就被李家府兵包围监视,实在是无法靠近。尤其那百胜居采石场,是兵部地方厢军所驻。” 凌书墨盯着对面人面色发白,说话一字一顿,好似不能错过每一个细节。 他几缕青丝拂面,看不清其表情:“那……尸体……找到了吗……” “因为夜色太暗,恐再有坍塌,不得不延后搜寻,山石实在难扒开……”其言说的越发犹豫。 人身难寻,生死未卜。 凌书墨艰难的合上眼。 六年前经历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 他惨然一笑,只觉得血中情眷清晰,丝丝裂入髓间:“此次江洲之行,本就知道是陷阱,我居然还让他去……” 声音似乎茫然间,有气无力。 影卫似乎比起更加不知所措:“大人,那我们……” 后面的话凌书墨说的极为清晰,只有三个字——继续寻。 那场景异常的安静,仿佛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 这人提起笔墨,不断写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诗文字句,从头到尾分析着所有一切。 他竭力保持镇静,但拒绝能想到的所有不好可能,有些可能连碰一下都不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 凌书墨才浑浑噩噩地坐在书房,恍若神游太虚。 最后,阿砚和阿念来唤他,也只看得到房门紧闭,听不到半点回应。 阿念忍不住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阿砚淡淡道:“大概是派去江洲的人回来了。” 想必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今夜还送夜宵给大人吗?” “最好还是不要,这几日也不要再提白侍诏!” ……………… 金銮殿。 “你们是说,那个出神功鬼斧的花石,诡谲的蓬莱洞塌了?”嘉兴帝对着下面朝臣,愕然。 负责禀告之人摇摇头:“是,不仅花石场塌了。负责作画的白侍诏也被山石掩埋……” 嘉兴帝紧闭双眼,沉思片刻:“这样,那些奇异花石还能挖出来吗?” 他虽然欣赏白侍诏的画技才华,但是也不过仅仅是个画师而已。这样的人才就算难寻,天下之大或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个新的。 但是花石不同,凡天然花石纲成形极难,若是毁了,那可难找到同等奇异诡谲之物。 禀告之人面色为难:“无数花石被掩,实难取出。除非炸开石洞口的乱石。” 丞相李思蒙面色有些难看,遂拱手:“百胜居乃老臣家中灵眼,是风水宝地。不能炸!” 江洲土质本就易坍塌,一旦用火药炸开洞口,那等动静,周围是不开沟渠也得开沟渠了。 嘉兴帝眉眼微微一皱:“不过就是个风水宝地,朕再给你选一个就得了!那么多州府,你随便找一个。” “陛下—— ”李思蒙愤愤的站着,蓦然间叹息。 “够了!李相,朕意已决。。” 嘉兴似乎有些不太耐烦。 近来,民间对李相江洲案处理本就不满,各种鬼怪传说满天飞。说书人对其乐此不疲,都传进了宫内。更别提那什么孛星现,必有灾祸的传言。 此时,画院直院程素拱手:“陛下,您难道不应该去找寻一下白侍诏的尸身吗?” 一代画官如此殒命,如此处理后事,也算草率。 白豌不过是去了江洲,过去才半月左右就传来如此消息。那五个佩刀护卫,最后也一个也没有回来。 陛下关心的却只是些死物。 龙椅上的人稍稍抬眉:“此话倒也有理,找找吧!” 毕竟,人是他派出去的。 霎时间,嘉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等等,命他画的那三幅画还在吗?” 虽然人可能死了,但是他作的画还是得上交朝廷。天下之才应都属于帝王,必须复命。 然后,禀告之人呈上三幅画作卷轴。 第一幅为李思蒙的高堂名曰《安乐》,第二幅为李府楼台亭阁《惬心》,第三幅却只是一块花石纲《善局》 虽然都是不同的题材,且只有线条绘制,留白颇多。用笔粗犷、自由不拘于寻常,端的是纵逸奔放,酣畅淋漓。 只是,比起其之前的画作略显简约了些。 嘉兴静静的看着画,不说话。 看得出来,比起白豌之前的画。这三幅不论笔法还是构图,实在不怎样。 群臣观之,也觉得毫无意趣。 “罢了,这三幅就先放置大赢画院吧!”嘉兴随意说道。 朝廷文武百官,皆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八品待诏画官,更不会在意这恍若遗言的画卷。 下朝后, 画院直院程素微微颔首,手中拿着那三个卷轴画作走出皇宫。 所有人看着他一步一步走着,步履沉重,匆匆前行之后便去了尚书府。 此刻,礼部尚书府则一片萧杀,有些模糊的淡漠。尤其秋风卷起卷黄沙,旋转乾坤风眼,最后奄奄一息倾塌在地。 “禀告你们家大人,就说大赢画院程素求见。”他拱手道。 负责守门之人,犹豫了片刻才道: “我们大人说,近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程素悲切的站着,只觉得叹息也不顶用。 毕竟那个人是韩妙染,六年前的打击就算得上人尽皆知了。再来一次,就算坚毅如凌书墨也受不了。 事实上,也没有人会相信那个在泥泞中都能肆意生活的人会离去。那种矛盾的混人,除非自己愿意,阎王都不收。 “那你们告诉他,程某这里有白侍诏最后的三幅画作给他看。” 小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回去禀告。 程素随着其入了府,原本就冷清的大厅显得更加凄清。 他看到当天称病没有去上朝的熟悉身影。 这人一袭青衣背对着他,深沉而凝重。 听到来人脚步,才淡淡开口:“给我画。” 第144章 这个编灯笼的男子(感谢山水庄园的小宫千寻书友) 凌书墨尽管神志依旧清明,但是目光稍显黯淡。大概气质已然是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人。 “凌尚书……你这是……”程素看着这有些发白的面色,声音有些颤抖。 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总不好说出那句保重和逝者已矣。 而且,他悄然将那三幅画作递了过去,看见对方双手捧起收走,居然还不忘记向他行了个礼。 凌书墨温润和煦的笑:“多谢程兄,你有心了。” 这笑肯定不是什么释怀淡然。 而这人打开三幅画作之后,微笑却是蓦然凝重,深吸一口气后,手中抚画顿时艰难。 “他真是胆大妄为!”凌书墨半天后吐出这几个字来。 “什么胆大?”程素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凌书墨深深闭了闭眼,在轻抚画作之后,又焯烫一般的收回了手。 这人睁开眼睛,无语的叹息:“他应该知道我看得懂,故意为之。” “你在说什么啊?” “程兄!”凌书墨赫然叹息,“这不是完整的画。” “凌尚书说什么,不是完整的?”程素愕然。 “阿砚,你去备同等纸张卷轴,以及笔墨纸砚。”凌书墨望着画,那眼中微红目光令人动容。 片刻后,其笔下飞扬安乐,狂草飘逸。 他吩咐人设立屏风,将字画相叠。 那二老肖像,其貌深沉。 门口阳光倾泻,当两幅字画叠在一起的时候,人形凋零,情怨忧思。竟然是一位流民扶老携幼之状。 猛然顿住,实在没想到竟是这种画作。如果这让深宫中看惯锦绣的帝王,皇亲贵胄的大臣们看到不得惊住。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震惊。 第二幅《惬心》亭台楼阁之画也出了真容,竟然是田地干涸,久旱荒瘠。 从未见过这等惨状的,被这“少见多怪”的场景弄的隐隐有些轰动。 最后一幅画《善局》说的是百姓赤膊,被无数绳索拉住肩头,背负花石前行之状。人情咨怨,偶有些遍体鳞伤之人或躺在地上,或扔进深坑。 程素亲眼见到这颠沛流离之状。而且三幅画从人到景,从景到源,层层递进。 三幅画合称为《流民图》。 以画上疏,几乎就是指名道姓,弹劾丞相江洲采石,百姓荒瘠之过。 大赢盛世,从未有画师敢把这种东西呈上金銮殿。画这种百姓颠沛流离的之作,是觉得丞相当不下去,还是皇帝当不下去了? 程素不禁被这三幅画中之奇惊住:“难怪要画成那样隐晦,要是直接呈给陛下,怕不是被当场下令赐死。” 虽说如今这人生死未卜,赐无可赐。 凌书墨叹息的看着,修长指尖触及卷轴:“自古画师皆被视为匠人,需按矩作画,不可涉政。” 但是以笔系于民情,上达天听,的确是那个人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程素打了个寒颤:“除了你,这世上没人看得出来吧?” 确实如此。 从小一起长大,韩妙染太了解凌书墨的字了,甚至连他每一个笔锋都看的出,也写得出。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觉出六年前先帝似关押这人之事。 莫不是六年前,韩妙染画了类似的东西,触怒了先帝。 “凌尚书,如果是过去,陛下一定不会因为这幅图罢相,但是如今的嘉兴已经对神论疑心。” 程素立马说了个比较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 “刚从云台山礼佛回来的两位太后,皆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我们就当作小豌的遗作遗言,了结这事。” 你说什么! 遗作遗言? 凌书墨的眼中目光似有冷冽,散落青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程兄,不能是为了什么人。为国忧思者,理应如此。” “那倒是!”程素回应了句。 这自打嘴巴的,还从未见过凌尚书有这样的眼神。 大赢历一百二十年,九月初三。 一幅流民图悄然分两路流出。 凌书墨将这拆解三幅画中之意解出,集身边文人纯臣一起劝谏。其上疏画中流民困苦之状,献图哀思。 云台山的两位太后看到此画意,潸然泪下,涕谓帝曰:李相乱天下。 期间,洛文琪将之编撰为画本流传,民间成为愤慨谈资。 深宫之中的人看惯了锦绣山河,哪怕奏折文字也看不出许多。但是巧思之画作比文字渲染更甚,其精巧设计奏效,轰动了朝堂。 再加上孛星现,必有灾祸,皆指向了李思蒙丞相。众人皆以为李相就是那颗孛星。 嘉兴帝虽然不愿,却还是在这各方压力和自己的疑心之中妥协。 当日,陛下第一次下旨罢了李思蒙的丞相之位,贬为文星阁大学士。 白侍诏虽为区区一个画官,但是绘图上疏,劝谏弹劾,民间皆感念此画师。 江洲城旁,玉良县。 清雅山间的薄薄雾气笼罩,其飞鸟稀疏。 草屋院墙重重,人烟稀少。 在那乱石草垛之上,有一个身穿麻布衣衫的男子端坐在期间,稍显熟练的编着竹制灯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竹香的味道,还有一些浆糊墨香。 不远处有个肤色黝黑的少女脚步传来:“你今日比昨天编的好多了啊!” 这人抬头,笑的明媚如春,还得意洋洋的把手中东西递过去。 “那是,我就算是个瞎子,也是能挣到银子的。看我明日绝对能编出来!” 他容貌俊秀,青丝未系,且随意拢到了一处。但是眼中黯淡无光,有些死一般沉寂。 不论怎样,人的笑容依旧沁人心脾。 这个编灯笼的男子,就是因为那场山石坍塌导致不慎滚落山涧,失踪数日。已经摔伤导致眼盲的 —— 白豌。 也就是韩妙染! 第145章 眼盲还能继续学画吗 天下传闻,深得陛下恩宠的李丞相竟然被罢相。 百胜居的采石场被炸,挖空花石洞,林家村村民趁机引水挖渠。 大赢画院献《流民图》白侍诏失踪数日,消息未明。 但是,此笔系于民情之画师,民间传闻,四处扩散。 卖红白两事纸灯笼的曾元,一面挑着灯笼,一面听着坊间传闻。 他觉得很是新鲜,怎么可能有宫廷画师画这种东西。不应该都在画才子佳人,锦绣山河或者讨好王孙贵族吗? 其回到茅草屋,就看到前些日子山涧中救下来的男子。 白豌身上麻布粗衣,手上拿着竹编灯笼,看得出不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不错,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曾元真觉得这人十分坚忍又奇怪:醒来后第一天发现自己眼盲,人关在房里似乎嚎哭了一场,骗他们说是有一家三口的鸮落巢。 如今其气度诡异的很,不仅看不出什么悲切,甚至还淡然自若,总说些不着调的混话。 “相公,你看白兄弟已经能更快编出灯笼了!”那皮肤黝黑少女道。 其实他们是一对夫妇,只是因为女子的脸实在长得娇憨可爱,而总有人以为是少女。 曾元看着这人手中灯笼,将一些钱银放在桌上:“这些是当了那些衣服头冠换的钱,你说的护卫也托人去林家村带了口信。” “多谢!这些一半就给曾大哥和大嫂做医药钱!我现在是个穷光蛋,身子没养好之前还得住一段时间。” 白豌的面中带着笑,字字如落英缤纷,实在不像是一个已经盲了的人。 曾夫人无声的看着他,只觉得这人握住手中灯笼似有些紧:“你也不算白住,这段时间帮我们编了灯笼,还给大黑喂食。” “我只是瞎了眼,又不是人废了!”白豌淡淡的说。 盲不等于废—— 还记得那天…… 醒过来的白豌眼前一黑,无意识的摩挲床榻,手在半空中不断滑动,恍若虚空。 从右手到左手执笔丹青,他经历了无数坎坷。 对于一个画师来说,失去右手,左手甚至双脚都可以画…… 而失去视物能力,是比普通人更加残忍的刑罚。 顷刻间,风起风落之时,世间仿佛一切沉寂。 是这人首次难过到不管不顾,关紧门窗,躲在柜子里,蜷缩着身体咬着手臂痛哭流涕。 而事后,他非要说有一家三口的鸮,飞去屋子里歇脚哭丧。 大白天,哪里来的鸮。 也不会那么刚巧,三只鸮都到他房里…… 都选在那个小柜子里筑巢,还呜咽似的嚎了一整天…… 夫妇俩知道这人胡扯中掩盖难过,便也不想点破,毕竟人活下来已经算万幸。 曾夫人听到这话,更是有些怜悯同情,叹了一口气:“你说要去京城,眼睛没有人照顾,如何去的了呢?” 对面人面容一变:“那大哥大嫂,你们这里有大蒜吗?” “大蒜?”曾元疑惑的看着他。 “我现在可是个瞎子,只要往街上那么一躺,大蒜往眼睛敷一下,摆个破碗。抿抿嘴再红着眼睛,哭哭啼啼,一定有冤大头给钱的。哈哈!” “这可是行内天然的优势,比一般乞丐强的多。都不用葬父葬母了,是一堆男菩萨和女菩萨排队给钱的买卖!” 白豌呵呵几声,然后摸索中放下灯笼,轻轻抚了下自己双眼。 最终,在确认感受不到半点光亮后。 他才终于停止了笑声。 “白兄弟,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瞎了以后还笑得出来。”曾元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这人的肩膀以示宽慰。 有时候,这种宽慰和侮辱没有区别, 还不如说他是个厉害的瞎子。 “不然,我要死要活的,再去找块豆腐撞死自己?”白豌面上仿佛有一层清霜。 话语间,手中不自觉抚摸着腰间布袋子,里面还有凌书墨赠给他的那只莲花毛笔。 难过的神情一晃而过,他重新正色:“我问你们一个问题,眼盲还能学画吗?” 这…… 这对夫妇面面相觑。 曾夫人无语的叹息:“如果真的完全看不见,是画不出来的,至少我从未见过。相公,你呢?” “连东西都看不见,还画什么?我打死都不信有人做的到。”曾元略带迟疑的瞧了一眼这人。 “凭天说,我这个看得到的,都画不出半个脚巴丫子。这不是闹么!” 话说的再明显不过,提醒他不要自不量力。 盲确实不是废,但是也不能真把自己当作常人。 对面人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间苦笑。 他摸索着手边的竹竿,曲着膝盖一点点直起身来。因为还不太能找到回房的路,走的时候似乎还踉跄着被凳子绊住,似要跌倒。 曾家夫妇看着他,怔了一下想去扶。 “不要扶,我还得好好学着当瞎子去外面讨钱呢!” 白豌推开这两个人的手,两只手有些哆哆嗦嗦,他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变得急促起来,谨慎地用竹竿敲击着地面。 那么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走在路上,害怕碰到什么东西跌倒。 人摔倒事小,像只鳖趴着丢人事大。 当他走进房间,拿出那只毛笔的时候,人才顿时深深闭眼。 丹青之路。 他过去可能真的太顺了。 刚有意趣,就遇到擅画的年幼凌书墨纠正启蒙。 李思蒙就算为人不堪也是丹青大家,到底让他从小经受了多年正统的书画学习。 更不必说哪怕他空缺了五年,重新把他带到这条路上的,也是丹青盛誉下的画圣凌书墨和洛文祺。 尽管右手被废,可是用左手也一路考上宫廷画师。自己任性而不自知,看似坎坷实际却是有些自负才华天赋,胆大妄为。 “子辰……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这个人有多自负,对吧?” 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手中毛笔握的越发紧。 如果六年前不是他那么自负,献那画前稍微愿意和凌书墨商量一下,或许也不会有分别的这五年。 作为盲人重新学画,亏他想得出来。 连自己画成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第146章 在世大概是好消息,为何不归 夜深人静。 站在窗口的男子觉出一丝凉意,凭着空气中凝重的潮湿预估大概是到了晚上。 面对一片漆黑和空气中的竹香味道,还有手边那些散乱灯笼,他更加清晰起自己身在何处。 过去,每一日白豌都要练习六科画卷,风雨无阻,几乎从未间断。 如今突然停了下来,越发的不习惯。其指尖摩挲,从笔墨变成各种细小划痕擦伤。 他摸索着床沿,颤颤巍巍的坐了上去,才将手垂下,蜷缩到床角一处躺下。 “明天睁眼,便能见到光。” 这算是每天夜晚,白豌对自己的一个谎言欺骗。 …… 不久,林家村的人接到了消息。 先前白豌就让三名佩刀侍卫将粮食等物送回去,却不料返途便得知山石掩埋之事件。 他们之后又去了江洲驿站,先去回复皇命,又留下两人看着洞口炸开后,惊愕空无人。 此时,两个侍卫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在江洲城旁玉良县的这个男子。 眼里不带有一丝光,拄着竹竿敲击着地面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阿一忍不住道:“白侍诏,你的眼睛——” 白豌静静的用竹竿在半空中划拉了一下:“星目传神,老天嫉妒,暂时被收回去了。” 这话轻描淡写,似乎丝毫没有理会到对面人的震惊表情,淡然到分辨不出悲喜。 他们就算认识白侍诏时间不久,也知道一个享誉盛名的宫廷画师,看不见是多大的祸事难处。 “警告你们,不准用可怜目光,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我银子来的实际。” 白豌继续用那不算灵活的竹竿敲了敲地面,把从前端着气去和痞子们打群架的气势拿了出来。 “听懂了没!” 一声声,敲击着。 而竹竿,似乎都有些裂纹了。 其身旁两个佩刀侍卫见状,稍稍后退了一步,拱手低声:“是!” 白豌睁着完全没有任何光的双目,口中似乎心满意足中带着点悲切:“好,就这样……挺好……” 这人惯常喜欢口是心非,更惯常的就是逞强。总之没人看到他弱兮兮的一面,才是最佳。 就算是瞎子,也得做最有气势的那种。 “白侍诏,马车已经遣了过来。即刻,可回京。” 阿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因为,嘉兴帝明说会寻找生死未卜的白侍诏,实际上只派了人来拉运花石。 白豌闻言,大抵也猜得出。 所谓画官,也就比蝼蚁白丁稍微好一点而已。 什么天纵画才,大概还没有一块花石更值钱。 阿一和阿四上了前,他们稍稍整理提起需要的物件。却隐约看到白豌所有的行李里,似乎没有了画箱。 “侍诏大人,江洲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大人既然还活着,不妨,先上奏文书复命。”阿一拱了拱手。 “复命……” 大赢画院不可能让一个眼盲无能之人做画官,回京大概不是被罢免,就是被请辞。 “眼盲这件事情……”白豌赫然闭上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往后该如何生存,辜负丹青又如何心怨重生。 却未曾想过,若是回了京城,凌书墨得知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会怎样…… 尽管二人定了情,他也知凌书墨是刻骨铭心的牵绊眷恋。 可是若自己就此残废,让其陪着他一个瞎子过一辈子,是不是也太给自己和子辰找麻烦了。 好好地男子非要情定另一个男子,外加如今是个残废,如此悖逆伦常…… “我看上去是不是瞎的十分明显?”他淡淡问。 这话问的。 白豌本身整张面这眉眼生的就最好,笑起来就是含笑桃花眼给人亲近之感。 如今被夺了最有神采的星眸,不论是谁都会看出双目无神。 两个侍卫僵硬的看着他,也不知要不要说实话。 阿一迟疑了片刻:“白侍诏眼瞳幽黑,丝毫无光。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白豌叹息了一下:“用什么方法能遮住眼睛,别人看不到?” 看了许久的曾家夫人拿着个东西走了过来:“这是我家的帷帽,为挡风嵌了皂纱,戴上便看不出你眼中是否有异。” 白豌摸索中接过这帷帽,心生感激。 他侧过身子,朝着曾家夫妇俩行了个极其大的礼:“多谢救命之恩,白某无以为报。不如这样,你们今天有什么粗重的活都安排给他们俩,做完再走。” 曾氏夫妇看着他,目露惊骇又担忧。 “白兄弟,这样好吗?他们……”曾元一面看着这两个威风凛凛的人,一面有些尴尬。 看上去似乎像官家,怎么能给人干苦力。 “他们本来是有护人之责,结果我还是瞎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反正我也使唤不了几天,你们凑合用用。别客气!” 白豌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冷清一笑。 …… 礼部尚书府。 凌书墨看着手中纸张微颤,上面有几个惊心动魄的文字——白侍诏在世。 这是采石场坍塌,时隔多日后得到唯一的好消息。 在世,两个字。 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分量对凌书墨意味着什么。 他眼中表情变幻,从心口庆幸,到迷惘,担忧。无数的情绪涌现出来。 最后,大概是喜极而泣,有些抑制不住的东西从下颌缓缓滑落。 一旁的阿砚吓的呆住。 这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结果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凌书墨似也觉出自己此刻行为不妥,他背过身去,镇静的悄然拭去。 “大人,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阿砚结结巴巴的问。 “是。”凌书墨感慨的看了一眼窗外明月清风,“他还活着。” 这个他,阿砚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于是,担忧而躬礼:“若是白侍诏真的无事,怎会那么多日都没有上奏朝廷,也没有回来呢?” “陛下派去江洲城运花石,炸了蓬莱洞的人可都回来了啊!” 在世大概是好消息,但是为何人那么久都不回京。 有什么样的原因不能回。 阿砚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他既是旁观者,便看的更加清楚。 若不是白侍诏因为某种原因回不来,便是故意放弃画院彻底不回皇城。 凌书墨这才意识到其话中有话,眼中突然目光迷离。其淡淡颌首,发出一声叹息。 “他说过会回来的……” 第147章 说什么不在意,都是胡扯 夜色之下。 马车上的白豌手中之笔放下,沉默无声。 “侍诏大人,明日我们就能到京城了。”阿一走到他的身边。 白豌淡然问了一下:“你能看出我小册上画的是什么吗?” 对面人沉默…… 这一团墨色,乱七八糟,无数笔法交错间四处散落,别说看出画的是什么了。 明说是连神棍道士最差劲的鬼画符,三岁孩童的启蒙画都不如,怕是用来驱鬼都不合适。 “得了,要是难看就别说。” 白豌的口中似乎含着冰,突然就冷了下来。 蓦然间, 他一边叹息一边伸手,触及了一下天空丝雨。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最喜欢画什么?”他豁达的笑笑。 阿一这下稍微有了点精神:“我们自然是比不上白侍诏……” 他刚想说其画技高超,然后就顿住了。 “我们都是武人。不过小时候偶尔也会写写画画,谁没在地上画过什么小鸟之类。” “就这?”赶马车的阿四凑了过来。 “那我比你强啊,娘亲让我学过书画。头一个画的可是家里的大南瓜,我看着都想啃。” 白豌沉默的思索了一下,觉得十分好笑。 作为韩妙染的自己第一个画的东西是什么?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作为白豌的时候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第一幅画的是个美女!” 忽而又补充了一句:“只穿了心衣!” “而且还和她的夫君卧在庭院!” “二人混迹花丛!” …… 天地似乎都为之安静了好一会儿。 两个侍卫咽了咽喉,目光倾羡,朝着他举起大大的拇指。 这一晚上,白豌迷迷糊糊似乎说了不少话。 比如花了多长时间才握住笔,什么《八美阁与我的二三事》他当初临摹了多少遍才能有七八分相似。又是怎么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砚考入的画院…… 两个侍卫静静的听着,这人语气中那泛着淡淡忧伤的痛苦,眼里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越说到后面,大家就越是沉默。 什么不在意眼盲,什么天暂时收回去,都是胡扯! 其实就是天道不公,这人根本就是放不下的。 夜色细雨中,星辰罗布,其璀璨背后却是一片漆黑。 白豌终究还是说不下去,缓缓闭上双眼。口中一句话,似乎也说不出。 数年作画,刻骨铭心。 不得不承认他对丹青之情,或许比对子辰更甚。 两度倾塌,不是常人能经受得住的。 哎…… 京城郊外,丝雨绵绵。 阿一看着这样的白侍诏,原本飞扬神色竟然如此黯淡无光,不禁道: “白侍诏。其实乐师,神算,甚至还有做陶瓷玉器的,编撰公文都有盲人。再不济……” “再不济,还可以拿个破碗去东南西北的城楼乞讨?”白豌给他补充了。 看着男子如此月下泛着光。 “白侍诏,我并非此意。”阿一看着这人只觉得惋惜,“宫中太医多妙手回春。尤其天下名医那么多,不定能治。” 白豌愣了愣神,用竹竿朝着这人肩膀敲了过去:“你这倒是一句实用的话。” ……………… 第二日。 皇城,宫门口。 前丞相之子李离顿住身,他看着刚走出的城门很是不悦,嘉兴帝的罢免让其失语烦躁,他百般恳求下也不愿意复相。 御史中丞王安与几人弹劾之后,更是惹恼了嘉兴。 于是,为了保住他这个厢军节度使的位置,只能暂时与父亲划清界限。 更没想到的是,在江洲城的那个白侍诏竟然也如鬼魅一般又活了下来。 回府的途中,说书人隐隐传来一些他根本不想听到的东西。 往常歌颂大赢江山,谈笑坊间秘闻的人,此刻竟然在说那个献了三幅奇画的白侍诏。 那说书人一开口就是,大赢画院三圣之名可再加一圣,简直荒谬! 千里丹青怨,天下百姓情。 所谓不负生死,不惧权势。 遗世画中空灵,长卷隐隐含香。 “不过就是个沽名钓誉,恃才傲物,且九条命的疯子罢了!”李离心中一笑。 他扬眉间,对着身旁人抬手:“告诉他,我不想听到白侍诏的名字。” 此言一出,身边近侍了然,走过去吩咐说书人。 这人银色面具,严厉目光之下,哪怕隔着有些远的距离,都可以惊出一身冷汗。 却不想,那近侍经过一个头戴帷帽,墨色皂纱的男子前被人绊倒,直接摔了个狗啃地。 “谁啊!”他喝了一声。 周围没有人搭理他。 也就一个拿着竹竿敲击地面的人,呲嘴:“我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到!” 这人小心翼翼朝前走,甚至还牵着一只半人高,黑的油光水滑的细长绒犬。 “走,小辰。” 狗子稍稍点了点头。 白豌一进城就买了只黑狗,就是为了帮助自己能面对眼盲危险。不然,佩刀侍卫们一回皇宫复命,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前行的好。 辞去大赢画院侍诏画官的奏折,已经拜托侍卫写好呈交。 他是个我命由我不由天之人,回到京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凌书墨和其他旧友。反倒是在无数思虑下,去寻自己生存下去之法。 得承认,他自负又自卑,眼盲找小弟是不可能找小弟的。 从前去尚书府白吃白喝,那是痞子故意的,他自个儿有俸禄钱财抠着花。 可如今在能挣到银子之前,不想去当吸血虫。 不论白侍诏画师,还是韩妙染画圣之名都过盛,不适合自己这个瞎子。 心之所向,应当是能交相辉映之人。 第148章 这个人哪怕闭着眼都闻得出 从太医院出来的白豌。 蓦然叹息。 御医林石青告诉他,摔伤导致的眼盲多是撞击头部所致,只能尽力医治,得从长计议。 或许这是一时看不见,又或许是永远。 他只好用了仅剩的银子在城郊租了个小筑,尽力落下身份,存活下去。 此间,京城立马多了个混人。 专业哭灵。 但凡是家里有死了人的就会有个眼盲哭灵人,哭的惊天地泣,凄婉迷茫。 因为他长得不错,又会左右逢源,且假哭的专业。而且这又不需要太多的技能,这人竟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维持住了租住小筑的钱。 坊间甚至传闻这个职业的哭灵人,就是因为前东家说什么时候掉泪就掉,连眼睛都哭瞎了,极有节操。 都觉得他哭的悲悲切切,时间断的刚好,实在太会做生意。 于是白豌以为,就这么先浑浑噩噩的,一人一狗过着。等想好了下一步的生计,稳定了再去告诉子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这次,哭灵的人是一个生前喜好棋艺的人。 作为韩妙染的白豌,从前也算学过琴棋书画,不过下棋却仅仅是一个皮毛,这点他几乎等同于七岁稚童。 陪这人下葬的是一套手工雕刻而成的象棋和棋盘。 纵横交错! 棋盘摸索间,竖有九道直线,横有十道直线交叉。其九十个交叉点固定方位,布局清晰。 象棋河界,两头棋盘之九宫格颇为严谨。 白豌稍稍触摸了一下,便觉得醍醐灌顶,心有戚戚。 就算看不到,也觉得这棋局也可以作为画局。所谓棋子纵横博弈,笔势节奏都可依从此来。 他惊喜的发现,或许心中有骨,有笔路倒也不是不能画下去。 眼盲,可以用触觉来感觉和想象。 更不必说,他从前是看得到的,所有物件心中有数。完全可以用心驱遣,心有画意。 象棋的排局:多子相交、构图、布局皆可为意。 白豌觉察到了这点便感觉心里有了希望,他在一次次的哭灵买卖中寻找可以教他棋艺之人。 自此,京城街头弈馆中多了一位盲人。 通往这一弈馆中有多人对弈,他们都觉得有这么个人出现极为新鲜。 老板也觉得盲人学下棋也算一种噱头,便满含笑意的端着茶果等物走上前去。 不少人都想要和这盲人对弈,觉得碾压虐人何等有趣,旁边观看之人也十分兴趣盎然。 果不其然,白豌比一局输一局。 因为记忆力不够,也对棋盘每个交叉点深刻缺缺,所以总是记错步数位置,手也摸索不到更多。 他擅长书画,可下棋便是个臭篓子,没人赢得过。 输的次数多了,连老板都看不下去。 “我说,小兄弟。你不然还是算了吧!连棋盘都记不住!”口中不断惋惜。 白豌深思之下,笑呵呵的:“我输的那么多,都已经成了定局。老板你不如给我开个盘口,要是哪天赢了你还能大赚一笔。” 这个哪天,可真的说不定是哪一天。 对面和他对弈之人摆摆手:“别,我就是喜欢和他下棋。都说我下的臭,但是只要和他下都能赢!” “就是,我就想和这个臭皮匠下!” “把这个烂棒槌留下来!” “和他下棋图的就是开心!” …… 眼看众口悠悠都想虐这个菜鸡,老板便也只好灿然的笑笑作揖:“那好,就让这个小白兄弟留下来。” 听着周围这般声响,白豌微微勾起唇角,不声不响的低声:“老板,五五!” 弈馆老板只觉得这人为人实在不好,免费下棋还敲竹杠,便火冒三丈:“三七!” “四六!不成我就走了,再也不来!” 这是白豌最后的底线,论讨价还价他可没输过。 老板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人,怎么就那么无赖呢! “好!” 弈馆顿时人人包围,无数闲来无事虐菜之人来此消遣。不为旁的,就为了能和这眼盲的公子对弈。 虐人实在开心! 图的就是心里赢了的爽快! 毕竟只从这个眼盲人来此,真的一局都没有赢过,而且输的极惨,每次惨的方式还不一样。 他甚至连每一个棋子放在哪个方位都记不清楚,摸索间还会碰坏了棋局。 以至于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天天输还可以笑得出来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 因为每一次白豌都可以在输局中,将棋盘记得更深,所以还是乐此不疲的和人下盲棋。 就为了能够重新在漆黑一片中执笔,他必须熟悉每一个棋盘的交叉点。 再用手触摸所有灵性物件,感知它们的模样。 所谓丹青,亦可算“画心”。 就算眼盲,也不代表心盲。 …… 竹林小筑。 白豌拄着竹竿摸索着朝前走,连日对弈已经能做到胸中有星辰,感知自省。 毕竟之前住了许久,还有狗子守家。哪怕是眼前一片漆黑,大抵都是能猜到住处在何处。 只是,毕竟眼盲不久,东西有些杂乱,寻找起来着实费力了些。 尤其这日,他需整理一下自己的棋盘和棋子,裁剪好所有宣纸后就可以开始尝试绘制。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就此放弃丹青。 窗外飘着雨,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提醒这人应当注意人生来局促。 白豌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了一下竹柜上的棋盘。 啪 —— 一个踉跄下,人还是摔了下去,手中的竹竿也不知甩在了何处。 他面色发白,眼中无光之后更显得疲惫。再加上连日赶路的憔悴还没有褪去,便是像一只卷了身的刺猬。 白豌最忌讳自己有这种丢人窘态,便赶紧起了身,自顾自的拍了拍自己完全看不见的身后尘土。 此时,似乎有个人抓着他的手,将竹竿递了过去。 “多谢!” 他正当寻常道谢之后,整个人都顿住了。 白豌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凭借感觉握住了对面人的手臂,面色一僵的放开。 哪怕头戴帷帽,墨色皂纱也没起到半点掩饰作用。 尤其当着本人的面,那样瞎子乱摸索,显尽了窘态。 对面这个人哪怕他闭着眼,都能闻得出来味道。 惊愕间,白豌恍神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书墨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握住。 第149章 下次可以换别的地方 这简陋的林间小筑。 所有物件放置的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又或是乱中有序。 白豌的头戴帷帽被对面人取了下来,粗布麻衣,黑发如墨,几乎躲无可躲,无奈苦笑。 “能不能先放手……” 从以前就发现了,凌书墨的手劲似乎比自己大许多,说是学过剑术,也没真的见过。 “好 —— ”凌书墨这才渐渐松了力气。 他看着手中拿着竹竿,原本清亮眼眸此刻黯淡无光。这等刺痛像入了骨髓般感同身受。 同为诗情画意之人,岂能不懂这种痛不欲生。 白豌谓叹间笑了笑:“普天之下,只有你能解出我的画。现在李相被罢相了,大家在朝局上的心病是不是好了些。” 实在没有想到,重逢后第一句竟然是这样的话。 凌书墨停顿了一下,才哀伤道:“他贬为文星阁大学士,但势力并未削减很多。之前的祸国变法过错,需慢慢弥补。陛下复相之意,尚未可知。” “如今,我做不了更多,能让那昏君动摇几分也算不错,可笑我没有废帝的能力。”白豌感慨着。 最终,凌书墨叹息间,忍着哽咽轻声:“面对我,你想说的就只是这些?” 其曾风言奏事,循轨天下礼制,设计前往敌国。连太皇太后死后的谥号也得亲定方可下葬,他甚至还阻止了南方蛮夷攻城,从玄璃封锁下逃回大赢。 朝廷势力下,可以说下一个丞相怕不就是他。 但是面对白豌,却居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凌书墨懂韩妙染,亦懂白豌。 不是不想问,而是就算问了,这个人也不会轻易告诉他。 早在多日前就知道其回了京城。 那些噩梦般的话尤然在耳,难以挥去—— “白侍诏,因为眼盲无法再画,所以请辞画官职位。” “他一人做三份工,甚至还去弈馆学对弈。” “前几天还去城西给人家哭灵,去碰瓷了好几个馒头和烧鸡,还哄了人家五岁小孩的糖吃。” “养的狗子极其厉害,把盗贼之类的不轨之徒吓跑不少,甚至威胁小偷交踩点费。” “每隔几天还去迦叶寺拜祭父母亲人,点灯祭奠。” 这一封封的文书在凌书墨手里,就像是针毡一般。 他想去见这人,但是既然白豌不愿意主动见他,受他帮扶,便得先顺着这人的意。 如果不是今日朝会,大赢休十五日的授衣假,公事结束。他实在抑制不住,人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跑过来。 咳——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凝重。 白豌郑重其事解释:“其实,我想着等成了最厉害的瞎子,不会拖累人才去找你!” 成为最厉害的瞎子? 很难形容凌书墨听到这几个字的感伤。 这人的理想不是画天下第一图,就是成为白云城第一痞子。 瞎了也得当厉害的那个! 哪有人可以粲然笑着说出这种话。 “我明日还要去弈馆学下棋,去百日轩制纸坊臼竹子,过几天还有个灵要哭。” 他若无其事的,带着笑意说:“子辰,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下棋那么臭。现在才知道,原来看不见以后对弈那么难的!” “你们礼部的事务最近累不累,夜宵还吃么……” 为什么? 还可以如此闲话家常,顾左右而言他。 这人侃侃而谈的说着,突然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这骨节分明间嵌入之后,十指紧扣,指缝触感一下就变得灼热起来。 凌书墨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他,两只手将其圈的靠上了墙。甚至略带迟疑的贴近,思索片刻才虔诚的仰起面,吻上了对面人的额头。 就算只是这样的肌肤之亲,他都觉得散去了连日相思。 白豌一怔,因为看不到,触觉比往常敏锐的多。 他只觉得这温润触感惆怅,情愫灼烈甚至超过了唇齿相依。 太阳打南边出来了! 这个动不动害羞的雅正君子居然也会有主动的一天。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勉强自己!”一个声音叹息的说。 “倒也不算勉强!” 白豌做这一切是为了自己,也不是旁人。 可凌书墨确实是在宽慰他。 窗外落日余晖,竹林摇曳间开始落起了雨,淅淅沥沥伴着其二人重逢后的忐忑心跳。 两个男子面对面互相拥着,一个是怅然若失,另一个则是佯装无事。 白豌淡淡微笑,摸索间拍了拍这人的背脊: “其实你当年独自一人在京城,辞画官考科举就也挺勉强。据说为了考学住过郊外的马厩,给醉心阁抄过书。别以为我一点也不知道! ” 他不是没有去打听过凌书墨之前的经历,只是人家不提自己也没那个必要说。 “那……怎么能一样!”凌书墨难得声音大了些。 他当年起码是四肢健全,耳聪目明,哪像面前这人如此艰难的。 白豌拧眉:“盲不代表废。寻常人走过的路,我也可以走。只不过难走一点而已。” 极轻极冷的声音,或者还有一点对自己的嘲弄。 凌书墨却是笑不出来,环抱中多用了几分力。 对面人觉出这人身上书卷墨香气味浓重,引人思绪旖旎,便是好死不死道:“你真那么担心我,不如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凌书墨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其静静的靠近贴近这人脖颈,将整颗头都抵在其肩上: “你那么半天只敢亲额头,下次可以换别的地方!又或者……” 这无赖都看不见了,还可以精准的找到对方的耳畔软肉——耳鬓厮磨。 凌书墨立马后退了一步,眸色闪了闪,身体僵硬至极。 如今眼盲的这人虽然眼眸无光,但是依然容貌依旧,通透风华。 最近便是那咫尺的清亮唇色,二人曾经亲密的互相摩挲。 他觉得自己脸上像是着了火,气息紊乱,一下偏过头去。 “我……我去帮你整理弄乱的文房四宝!” 凌书墨悄然间逃去了柜子旁边,活像被恶霸调戏。 “哈哈哈!” 白豌咧嘴大笑,然后一阵叹息。 虽然看不到,但是也就这样子辰才不会再多问那么多。 第150章 我现在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凌书墨虽然是进了官场多年,但是为人清贫。府中下人少得可怜,许多事情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再加上本身就是寒门由画入仕,一些曾经的习惯还是在的。 所有书册和用具都分的很清楚,笔一根根挂起来,未洗的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木桶中。 这样,进门后的所有地方便少了许多障碍,会方便些。 他甚至还十分细心的帮其把狗子都给喂了。 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白豌听着有人在屋内窸窸窣窣的帮着自己整理些什么。 反正看不见,自己平日里东西怎么放的也着实不太清楚,都是大概也许之类。 他抚了下脚边手中刚买来没多久的象棋棋盘,嘴角显出一种极为温馨的浅笑,仿佛这是他最为向往的烟火生活。 从小到大,这人就是被自己无端端吃定,并放在心上那种,以至于他是真觉得子辰好吃亏。 竹林小筑外,绵绵细雨丝丝绕情。 凌书墨做完一切之后才顿了身,看着坐在竹榻上的男子似乎在朝着自己笑,攥了攥拳。 实际上,此时这个看不见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不是所有的情意都需要眼睛来传达,稍有不慎是真的可以让人情难自已,深陷泥沼。 不过当事人本身却是不清楚。 白豌稍稍收起笑容,手在摸索中,半空划拉了下才低声说: “子辰,我此时有点后悔。当初看得到的时候,怎么不多画几幅你的肖像呢?” 这是在撕裂自己的心伤,凌书墨犹豫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其脚下的象棋棋盘。 他慢慢弯下身,低声地:“用象棋的棋局作为画局,有朝一日,或许可以。” 真不愧是毕生知己,这样也能猜到自己的意图。 白豌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已经算的上自我麻痹,又或者是天方夜谭。 作为眼盲的人,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希望而已。 可是,凌书墨居然会真的相信这种棋局作为画局的事情。 这人神色复杂的抚摸了一下棋盘上的纵横交错,无奈且自嘲的:“不觉得我傻?” 凌书墨望着他,视线从其无神的目光一路移到已经布满细伤的手指。 那些都是为了能生存,瞎子乱摸留下的伤,心中揪痛间:“一个人追求毕生钟爱之事,不能说傻。” 钟爱之事啊! 白豌闭上眼,胸口有些滚烫的热,他实在有些忍不住喉头哽咽。 多想在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再执笔绘一张丹青。 只听得“啪”的一声。 其手中一颗棋子掉落地上。 凌书墨捡起其棋子,塞进他的手中,忍住那手中流连忘返。 一名画师,右手到左手,从眸明到晦暗,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作画生活了。 他还记得二人一起画《梁梦之舞》时候,那般肆意风发,意趣相投。 即便后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桀骜不驯,无赖至极也可以从头开始。 凌书墨微微一笑,幽幽的抬起眼睛:“是个‘卒’,但是每一个卒也都可以吃帅。” 是 —— 的确,白豌之前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出来这个字,也最喜欢这个棋子。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大了起来,阵阵倾斜,仿佛天空压抑甚久的热泪。 “子辰……” “在……” 白豌突然伸出手抱住凌书墨,手指猝不及防间触及着这人的脸。 他脸上烂漫笑容:“我现在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凌书墨呼吸一阵局促,他像是受到了蛊惑,呆呆的坐在那里,由着对面人触摸。 “突然担心再这么瞎下去,自己哪一天忘记了。也不知道后面还画不画得出来……” 白豌的手指有些短,常年作画和做活儿的食指和中指骨节都有些手茧。 他伸出手,凭借着感觉一点点触及和记忆。 对面人的额头光洁,略有碎发。 “你不要皱眉,我摸不准。” 他轻声道。 凌书墨看着这个从前眼眸明亮之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深深闭了闭眼间,正襟危坐。 明明是四目相对,此时却只有一个人有深情目光。 而对面人指尖触及越发缓慢,虔诚而认真的记忆,不带半点情欲。 眉心,眉骨,额角,鼻尖,嘴唇,下颌。 然后,是脖颈和其耳边青丝。 直到这人的手指触及到脖颈根处,隐隐摩挲到对面人的衣襟锁骨时候,肌肤之间似染上一层烈焰灼热。 咻 —— 凌书墨抓住他的手,声音沙哑:“够了!不要再……” 对面人忽然就笑了,好似漫不经心的收回手: “子辰,你的天庭饱满,眉心有些窄,鼻子比我的要高,嘴唇有些薄,三庭五眼标准的堪称无瑕。” “脸型这种不太好判断,我看得多摸几个人区分一下。” “从前,我画人似乎太过平了些,没注意这些对比。” …… 这人碎碎念间,真的是在认真的记了下来。 白豌摸索着象棋棋盘,将这些比例融入进每个纵横交错的点,不断拼接。 看着这样认真的人,凌书墨缓缓低下头,他捕捉不到这人的目光,却依旧忍不住想溺毙其中。 实在说不出话来。 对面人就这样粲然笑着,认真撑起身体,手指不断比划。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在艰难求存。 凌书墨真希望上天把那双眼睛还给他,那场山石之祸根本不可能是简单的意外。 他紧紧握住衣角,强压住自己内心巨浪。 许久间,瞬息无声。 这时,这人轻声道:“要么看的见,要么画的出。我会同你一起想办法。” “哦。 ”白豌毫无意识的应了声,忽觉哪里不太对劲,“你的礼部不忙吗?我其实能照顾自己。” 凌书墨定定凝望着他:“本就有授衣假,而且很快就会辞官和你一起隐居,早晚而已。” 这时候,某个人想起来了,大赢每一年的九月都会休授衣假。 官员是十五日,学生是一个月。 第151章 瞎子里最厉害的那个 竹林小筑。 本以为那所谓的早晚而已是不久之后。 结果…… 凌书墨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住了进来,睡在了另一处软榻边。 尽管也和当日下着大雨,人回不去有关。 可是,白豌总觉得这次重逢之后,子辰似乎变了些地方。 罢了—— 自己如今是个瞎子,人的方位都找不到,就算再禽兽也没有条件去对其做不轨之事。 白豌便放下心,和平常一样摸索着坐在床榻上,然后敲了敲一旁人的床角。 “我这边晚上不点灯的,也没有夜宵。被子薄了些,将就点。” 哒哒哒—— 竹竿敲的梆梆响。 “嗯。” 凌书墨眸色微微暗色,侧首看着他。从进门开始,目光基本就没有从这个人身上移开过。 “对了!” 白豌突然想什么似的起身,摸索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竹做的枕。 这人抱着它走到其面前,递了过去:“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睡高枕,这个高一些。” 其手指在其床榻摸索中,要将枕头替换。 蓦然, 凌书墨看着这人夜色中,还把自己当主人照顾客人那一套,心里真的越发疼了。 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这种情况,还觉得自己能照顾别人。 他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并且在犹豫中接过替换的竹枕,有点担忧自己想留下来照顾人怕不是给了人更多压力。 白豌拍了拍这人的被子,握着竹竿笃定的站起,转身摸索着去了自己的床榻。 他轻轻道了句:“睡吧。” 然后,就真的朝里面侧过身,背对着睡过去。 凌书墨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喑哑:“你总也有自己的打算,连在我面前都这样。” “阿白,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逞强和骗我的时候,我都看的出来……” 白豌突然张开了唇,忽觉心里一痛,似乎有些动容。 既然觉得担忧的话…… 忽然间,这人静静的转过身来,摸索中拿着竹竿就起了身。 凌书墨感到胸前身躯紧贴,面色从白而红,僵硬到无以复加。 因为这个人,居然摸索间毫不客气的挤上了他的床榻,并且还示意其挪一挪位置。 “阿白,你!” 震惊盖过了一切。 凌书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人。 白豌背对着他,直接将其手臂环上自己的腰间,轻轻回了句:“这样是不是就不会不安了?” 他倒是没有什么做香艳事情的想法,只是觉得可能靠子辰近一些,这人大概可以心安。 “我是自负又自私了些,因为有时候没有做好告诉你的准备,是我的错。” 凌书墨整个人从僵硬的无法动弹,到慢慢放松下来。心中之人已经离的这样近,有些不太真实。 “不,每个人总应该有些不为人知隐秘,我不该问。”他喃喃说。 前半夜,二人就在这种半拥中逐渐睡去。 竹林大雨叨扰结束,窗外倾斜一缕月光。 感觉到身旁人的温热鼻息渐近,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凌书墨侧首一看,眼盲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淡淡仰着,熟睡过去。 咫尺之间…… 其半闭着眼眸,却在月下勾勒潋滟波光,秀逸侧面醉人。 他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指尖触及面颊后,焯烫的收了回去。 有种难以言喻的旖旎折磨…… 于是,他只好起了身,径直走到了另外一旁的床榻睡下。 …… 第二日清晨。 白豌照常起了身,却发现床榻边空空如也。 这人草草套上外衫,拿着竹竿就指指点点的往外走去。 “子辰?” 他一点点的寻着,才在狗窝旁边找到正在给狗子喂食的凌书墨。 “原来你来喂小辰啊!”白豌哈哈一笑。 小辰? 平日温润如玉的人赫然怔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黑色长毛,头如梭,尾似箭,且四足细长,眼睛乌溜溜的狗子。 此犬貌似优雅,但是却是一只快半人高,大型的猎犬。 这人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 “是。” 凌书墨面色变了变,实在说不清该有什么情绪比较好。 尤其他应了以后,那只狗子似乎和自己有同款侧身表情,就更觉得心里不对劲了。 白豌竹竿敲了敲,走近狗子,还抱着它亲昵的揉了揉耳朵,甚至拍了拍其脑袋。 只见其浅浅一笑:“我刚回京的时候,就计划买一只狗来看家引路,这只狗据说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凌书墨听的既钦佩,又尴尬。 就冲一句好看买的恶犬,直接把方圆不少贼都给吓跑了。 “不过,我觉得好奇怪。为何你昨日来了,它都不叫的?”白豌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凌书墨看了这狗一眼,貌似它还往自己这头蹭了蹭,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 仿佛在看…… “大概是眼缘。” 他突然觉得不能深究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喂完了犬,早饭这块就又惊到了凌书墨。 由于白豌是个眼盲的人,所以明火是十分危险之物,再加上本人算是个慵懒的人,能做出饭菜已经算的上奇迹。 他吃的居然是竹笋汤、采薇汤,还有一碗不知道什么汤。 总之全是汤。 这些凌书墨倒不是不能下咽,只不过白豌吃的也太素了些。 半点荤腥都没有,和之前在兰园,郑州,还有尚书府吃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以这人的喜好,不应该是这些。 “你每日就吃这些?”凌书墨捧起这些东西问。 结果,身边人应激似的:“你是不是知道,昨日没有捉到竹鼠和斑鸠。我是运气不好,不是捉不到!” “不是每天都吃汤的,偶尔也是抓的住的!” 瞧着这人面色鼓涨,满脸不甘。 实在是好笑的很。 凌书墨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个正常人都不一定能狩猎成功,这人居然还可以靠此为生。 他抬头盯住眼前这个眼盲却又坚忍的人,真心道:“你是我知道的瞎子里最厉害的那个!” “那是!” 白豌面色自得,他最受用的就是这种夸奖。 就在此时,几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彪形大汉走了过来。其气势威猛,身形壮硕。 看样子,来者不善。 凌书墨正打算握住旁边的东西,护着这人。 结果,这几个大汉一上来就直接跪下了,捧起几只野兔:“老大,这是你要的东西!” 啪—— 凌书墨当即放下了手中物,觉得很是头疼。 原来这就是偶尔能抓住…… 第152章 我专门来和你比的 “辛苦了,下次能捉住记得拿来!”白豌心不在焉的用竹竿敲了敲地面。 “老大!”其中一个壮汉提醒,“要不要给你把毛去了……” 这人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了,直接拿竹竿把人赶走。 对面钦佩的目光注视这个人的面。 想到白豌是个喜欢收小弟的厉害人才,没想到盲了还有此魄力。 原是昨夜雨丝刚刚结束,下的却不是雨而是雾气。衬的这人像凡尘中坚毅,潇洒的石竹。 白豌拽了下兔子,颠了颠:“子辰,你刚才是不是想抄家伙揍人了?” 凌书墨一怔,轻咳了几声:“也……没有……” 没有才怪! 子辰的没有就是笃定。 然后,他低声:“你每次生气我都闻得出来,信不信。拿着扫把摆什么杀气腾腾,你可是个文官。” 凌书墨好笑道:“你耳朵如今倒是厉害,缘何知道我拿的是扫把不是利剑?” “我自然听得出来。”这头的白豌一本正经,“如今耳朵可灵了。” 这几个人是附近的猎户,曾经在竹林被毒蛇咬伤,是他和狗子一起救的。作为报答认当老大,定期打几只野味上贡,却之不恭。 “蛇眠半边莲,识得解人毒。我救过他们,所以是收了第一百一十个小弟。” 凌书墨盯着他,似在探究,“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吗?” 从以前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要记下来自己收的所有小弟的数量。 白豌整个人怔了一下,略带自嘲的悠悠诉说:“不是什么重要的意义,就是习惯那么一记。” 终是初秋之竹林,雨后凉意阵阵,心口喧嚣阵痛。 有些记忆还是不要提起来的好。 …… 弈秋棋社。 不过是京城一家毫不起眼的棋园罢了。 其修的以园亭弱,湖山景致差,精巧不足难引来达官显贵。 若是寻常,大概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来。这阵子,却是热闹的很。 就因为有个贼菜的冤种,喜欢来这里下棋。 白豌本来是不愿意凌书墨跟着的,但是对方也不知怎么的非要一起过来。 这阵子陛下准了他因眼盲的辞官,已经彻彻底底告别了画院。以嘉兴帝的个性,多他一个画官不多,少一个不少,还真没那么重要。 名声在外,整个大赢画院的人也都知道他瞎了。 白豌倒是无所谓,那个皇宫离得远远的并非不好。 看到他过来棋社,整个园子里的人都相当开心 —— 菜鸟,又来了…… 在所有人眼中,这两个男子算是极其诡异的组合。 布衣男子明明看不见,却盈盈笑意,似乎十分愿意与其他人抿口谈笑。 而另外一个青衣男子,则安静的一句话都没有,就静静的看着那个人泰然自若。 凌书墨看着这个手拿棋子,摸索中下棋的人。又瞧了一眼墙上的输一百二十局。 “你真厉害!” 白豌呵呵一笑:“过奖。” 尺有所长,人总有所短。 白豌是整个棋社最受欢迎的对手,无数文人墨客最爱对弈之人,其每次盲棋输的奇形怪状令人惊叹。 虽说知道这人从小不怎么学棋,也没想到会臭到这地步。 凌书墨古怪的看着他这日,一连十三盘输! 他是不能下场的,就算看着揪心也只能由着这人为了记点而被虐。 周围人记棋谱的,嗑瓜子的,看着人被打的还不了手,真是不亦说乎。 凌书墨叹息着,看到白豌坐在桌前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杀尽,真是忍不住。 阳光倾泻而下,其乌发渐染上一层金色。 虽然棋局菜,但是这人指尖拿着棋下位置倒是越来越稳健,少放错地方了。 此时,门外骤然来了一名新客,如常穿着红衣串珠,身边好几个小厮护卫,其气场似乎与旁人阻隔不在一个世界。 “这位客官……”棋社老板轻轻出声,一眼就看出其不同。 “每桌按时辰算钱,您是自选对手还是……” 此人扫视了一眼,发现一堆人正围坐在角落中观某人棋局。 老板看到了他的目光,嘿嘿一笑:“客官也看中了那只臭皮匠,和他下得排队,您前面还有二十人。” “ 二十人,他棋艺还真是强啊!”红衣人说不清调侃还是轻蔑。 “这个……你和他下一局就知道了……”老板扬起嘴角。 其掏出银钱硬生生将前面二十人给抹去,却发现竟然是盲人的身影。 尤其,看到这人似乎双目无神,脚边放着一根竹竿,心情就是一震。 虽然早就知道这人瞎了,亲眼目睹还是惊住的。 “我专门来和你比的!”这人勾了勾唇。 白豌稍稍侧首,敏锐觉得声音有些怪:“……阁下是?” 红衣人淡淡一笑,却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专门找我?”白豌有些尴尬,真是臭棋篓子名声在外,难自弃。 “都说和你下棋,会扫尽三千烦恼丝,我等了好多天才出来的。”红衣人谈笑间,举止有度。 “说的我是什么棋圣似的,”白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瞎扯淡,你们说对不对?” 周围一圈围观者面面相觑,嘴角尴尬。 某种方面来说,确实是“棋圣”。连输一百二十局那种。 看着这人淡然处之的笑,红衣人收起串珠,悄然间:“不管,那么多人排着队和你比。你肯定很厉害!” “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传言?”白豌眉头一皱。 红衣人薄唇轻勾,礼节点头:“我花了二十两才要走了你前面那些对手,不比不合适。” “我们比一局,若我赢了就应我一件事。”红衣人拿起棋子,抬眉。 “这……”白豌知道自己输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直接应你好了,真不用比。” “比可以,但是二十两一局……”凌书墨浅然笑意。 这话惊的白豌一愣。 “子辰,你很有前途。” 白无赖居然发现凌书墨比他还要坑。 “好吧,我和你比!”白豌无可奈何的说。 不一会儿,老板就把一副新的棋局和棋子端正放了上来,整整齐齐。 “你走马二进一?” 这红衣人怔怔的看着这诡异的偏马局,马忌坠边,一般人第一步不会那么走。 但他想着或许这个人是高手,毕竟那么多人追着比…… 白豌在一片漆黑中苦笑:“是啊。” 没多久后。 “你怎么那么菜!!!”这人笑的鼻子都要歪了。 对面人直接中盘输了,熟练的让人叹为观止。 “菜不菜的不重要,就说你赢的开心吧?下次与我对弈可得准备点茶果,咱们可以每次都死的不一样。” 白豌无比洒脱,这不是他第一个遇到这种的对手。 然后,是第二局,第三局,最后居然比了快两个时辰。 白豌本人就是个说话风趣健谈之人,那些和他下棋的人不仅仅冲着他的臭棋篓子,还冲着其笑容亲和,心情愉悦。 二人谈笑间,从棋社茶果种类哪个好吃,到京城哪家百货卖的蛐蛐盅子都能说上两句。 只是,他们说的越多,旁边的青衣男子神情就越发黯淡。 一直到这棋社关门打烊,老板将一叠银票堆到了白豌的面前:“你给我留了只有钱的人物啊,这是今日的分成。” 哒哒哒 —— 白豌竹竿敲了敲地面,才发现凌书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子辰?” 第153章 买个醋还能呛着你怎的(感谢娅书友) 门外面正好是夜色。 不过对白豌这个眼前一片漆黑的人来说,丝毫无差。 他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夺门而出。 寻不到人的身影,他急匆匆地用竹竿各种半空中划拉,总算在半道找到了人。 “子辰,你怎的走那么快。”白豌竹竿指了指。 因为看不到,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人面色异样,只淡然自得道:“一会儿,我得去百日轩制纸坊臼竹子,大概比较晚才会回。你要不要先回去?” 凌书墨面色实在是不太好,表情僵硬的捏着衣角:“盲人记数本就不易,你的初衷是记下棋局点,同时与人交谈容易分心。” “说得有理。”某人沉思了一下。 “况且棋社环境嘈杂,记识不清。”凌书墨淡淡道。 白豌非常清楚,凌书墨私下精通君子六艺,诗词歌赋,能这样给他分析,确也字字逻辑清晰。 不过,他仍觉对面人反应古怪。且终于在不断分析其所作所为之后,顿悟。 只见白豌扯着眉头,唇角勾起,无奈邪气的笑:“其实,我应该换个人与我对弈。” “谁?” “自然是身旁精通琴棋书画,且才华横溢,又容貌端立的临安居士,是吧?” 白豌笑容一绽,了然神情。 “我…… ” 这话一出,对面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顿时沉默间不说话。 幸好这是夜色下,能掩些变幻表情。 “我什么我,你一天天为这端正君子风度憋的不难受,买个醋还能呛着你怎的?” 这厚脸皮的直接挽着身旁人朝前走,“走,回去!” “那你不去百日轩制纸坊臼竹子?” 白豌竹竿节奏的敲敲地:“请天假不去不打紧。自然还是与你一起学棋局,做画局更重要。我为何空放着一个妙手才子,去外边学弈。是吧!” 顿时,凌书墨赧颜汗下,面色发烫,他是一点反驳都没办法说出口。 都是知己,这还听不懂才有鬼了。 只闻得竹竿敲地邦邦作响,披星戴月,竹林余晖满地。 届时, 等着夜暗下来,这俩人是真的在对弈。 不过,二人的棋艺确实云泥之别。 白豌因为眼盲,记忆不定。 他就算棋路不错,可每记得后面棋局,就会忘记前面被人杀伐围攻之事。 凌书墨敲了敲棋盘,眼里带着温柔凝重。 “你知道为何每次都记不清,会输吗?” “这……盲了后记性不好?” 白豌耸了耸肩,苦笑。 对面人稍稍叹息:“从前你丹青妙手,并非用眼睛来画。而是脑中出了整个画局,凭借本能走势,想法速度便极快。” 白豌摸了摸棋子:“如今呢?” 凌书墨稍稍捋过桌前发丝,干笑:“如今盲了,你反倒过于在意每一步交替,少了本能全盘推演。不仅速度慢了,执着当下也容易记错。”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用这一步步棋局为画局,只会心累而不自知。很难……” 白豌不经意的颔首,似在思索其话中含义,字字句句确实有理。 “我从前只顾将象棋定式作为笔势背下,忽略布局……” “棋社嘈杂,对手参差不齐虽可拓宽记忆,却也有了上限……” 二人围坐在竹林小筑中对弈盲棋,其以棋弈入画局,以画局定画意。 …… “我这一步,仙人指路。画的是树干根部。” “先首顺手炮,端的是点画花托。” “屏风马儿横来象!” “你斜画出主干,马失前蹄……” “使诈,这处明明被我卒子给占了!” …… 兴起时,白豌直接抬起竹竿邦邦,凌书墨指尖敲着棋盘哒哒。 二人在一起时候就是有那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棋局也可以落、起、承、转、合。 画局亦可以勾、皴、擦、点、染。 不过再如何,当凌书墨看到白豌居然可以连续输给他十盘,表情稍稍还是变了些。 如果是别人,他一点也不认为可以在眼盲中重新执笔丹青。 但是,却觉得只要是这个人怕不是真的能做到。 连看都看不到,就算能判断画面布局。 颜色,笔力强弱,墨色浓淡,形态迥异又当如何确定。 太困难了—— 太荒谬了—— 可是也就是韩妙染本人就是如此,喜欢做不可理喻,对抗天命的事情。 他虽然倾慕欣赏,但是也怕这人后面求而不得,承受不住。 “你除了重拾丹青外,还有别的心愿吗?”凌书墨问。 看着这人,竟然是比当初右手不能画,还要揪心万分。 对面人整理着残局各处,思虑:“从前,我想着考上宫廷画师,画出天下第一图。现在……” 白豌欠着身子,手在看不见的双眼前晃了两下:“觉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当初我还只是痞子的时候,你问我是否喜好作画,想不想成为一名画师!” 月色下,竹林沙沙作响。 凌书墨凝视着他,那青丝被风扰乱间,呼吸顿时气息都重了起来。 他虽八风不动,但是心乱了些。 白豌沉默了一下:“原本情、义和丹青都是我平生最重要之物,缺一不可。但是……” 语气越发无可奈何了起来。 眼盲是世间残酷,佛祖亦不慈悲。 他如今的心愿仅仅是 —— 看得见。 此时,白豌强笑着:“我现在的心愿是想吃烤兔肉。白天的兔子还在吧?难得可以有一顿夜宵。” 这人顾左右而言他,起了身拿竹竿敲击着地面,想要朝后走去。 凌书墨俯下身,按住这人的手在座位不动:“你就少一点胡说八道,不行吗?” “不成,这是我家。”白豌灿然笑笑,“你杀,你烤,我腌,我切。分工明确,谁偷懒谁扣银子!” 其手执竹竿,往后厨走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秋夜之凉风吹过,竹林摇曳间颤动,其微光落在人颤颤巍巍的脚步下。 “好 —— ” 凌书墨看着他,那背影是从未变过的无赖和倨傲,话语间幽幽。 真不知道,该拿此人如何办才好。 当这兔肉呈上来后,其香气扑鼻的令人动容。二人确实面色各异,笑容不同。 “阿白,你以后还是不要做饭的好。” “怎么?” 这人尴尬万分:“留白太多了。 ” 简称——淡而无味。 也就是没放盐。 第154章 躲的就是那个身穿玄色衣衫 就在眼盲的白豌与凌书墨,竹林小筑烟火生活之时。 另一边,却是端的暗流涌动。 陈形意养伤已经许久,从不知何人那里得知白豌因眼盲而辞了画官。 虽然,如今已经没有杀戮之意,但是对主人而言任务并未结束。 有人约了他在京城新开的酒楼茶馆,掩人耳目间选择了最角落的一处雅间。等到那人隔着屏风出现后,他便也坐定。 “陈三剑!”那人语气冷冽。 陈形意别名陈俞,与便是同“腧”。 他是可以在阿是穴、十四经穴、经外奇穴这三地腧穴,顷刻间利剑取人性命的刺客。 “是。”陈形意黯着眼,小心翼翼朝向问话人。 多年来承接任务,多是钱货两清,极少会面。 与他说话的人戴着破旧斗笠,衣着粗布麻衣,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辨得出似乎是一名声音略尖细的男子。 “上次刺杀丞相,所有人都毙命。只有你还活着,没有向主上复命。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何处吗?” 陈形意蓦然颔首,沉静声音:“属下受了伤,不得已才休养了一阵。” 实际上,他并未完全从痞子恢复到这种生活。 比较起刀口舔血,宁愿在白云城做一个边缘化,无人问津的浑话无赖。 “韩妙染如今已经瞎了,断无再画出那幅画的可能。”这男子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主上没有耐心了吗?”陈形意看着屏风,目光深沉。 其郑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上面清晰手茧痕迹,似有血痕。 男子眉毛一挑,似有不悦:“整整三年他都没有恢复记忆。主上还有几个三年?” “那主上的意思是?” 那天刺杀,陈形意就知道白豌其实已经恢复了韩妙染的记忆。只是,那个人口口声声对画并没有说更多。 “两件事!”那男子伸出两个手指。 陈形意静静的听着,渐渐控制自己的鼻息。 “第一,前丞相首级,也就是如今李大学士的命。”声音冷冽。 对面人一动不动。 “第二,那幅《天下第一图》必须拿到。”男子尖细声音再次响起。 陈形意稍稍咽下喉,郑重的看向屏风后方。 “不管你是用巫蛊之术逼这人,还是用别的法子。要不到画就杀了他!”男子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身为刺客之人看着他,神色淡然。不过是杀人,他杀过多少达官显贵,名流权臣。 韩妙染尽管在画坛曾享誉盛名,却也是里面地位最低的,那幅画也曾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若不是做了多年兄弟,确实可以毫不犹豫下手。 “期限呢?”陈形意按照惯例问。 “一个月。”声音尖刻的男子,已经算得上温和,“已经是十分宽限的时间。” 话罢,这人便轻轻拂袖而去。 霎时间,整个雅间静默无声,仿佛没有人烟和话语。 就在他人离去之后,屋内似在坐着一人。 其淡然阖目——身不由己。 他心太清楚,刺杀之人本就无左右自己命运之能,怕不是真的哪一天要手刃兄弟好友。 别看韩妙染如今恢复了记忆,但是若是再无法寻到画,主上也是会除了人的。 陈形意立在客栈门口,还没想要去询问这白豌如今究竟居住在何处,便被不远处之人惊住。 还是赶紧跑的好! 他加快脚步,穿过匆匆人群。自己身穿黑色劲装,打扮实在太像一名蓑衣剑客,一眼就看出与过去不同。 如今,躲的就是那个身穿玄色衣衫的洛文祺。 就在这刻,脚步逐渐走近,且就是距离他不到十来米远的地方。 陈形意的轻功奔袭速度不不慢,街头间灵活穿梭。他的武功偏向杀招,洛文祺则是正统的武馆出身。 正面打的硬碰硬不一定打得过,但是闪身躲避,出其不意的逃窜可是没人比得过他。 反复的几个晃身之后,那人终于消失在陈形意的视线范围内。 他以为,大概是不会撞见了。 于是,陈形意便叹息似的,返回了之前的酒楼,谨慎间寻找韩妙染此时隐居之地。 身后一个声音试着唤了句,他眼皮子都扯了一下。 “陈公子!” 第155章 你说我是好人 收起步伐,眉毛一挑,心尖的发丝和衣褶缠扭住一起 —— 这人确实还是阴魂不散。 陈形意的神色很不自在的咳嗽:“咳!咳!咳!” 口中似乎装了沙子,要一点点吐出来。 “洛居士,你这样神出鬼没是要吓死谁!” 他十分刻意地拍了拍胸口,就算两个人如今勉强是音律知己,这突然出现也足够吓人。 也不知道这人是长了狗鼻子还是狗爪子。 无语的看着对面人,简直从心到身的疲惫。 因老大白豌离开郑州到了京城,他便也悄然入京面见东家。 之前那好几个月,其就为了刺杀之责常借故出行,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洛文祺自然也是看得出问题,实际好几次都差点被直接撞上,却都只是差点。 陈形意觉得洛文祺实在愚蠢,断袖想法也真的令人膈应。哪怕所谓的琴音知己,也不过是为了勉强得到喘息,他依旧从未将这人荒诞之情放在心上。 洛文祺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故作优雅笑,翘指:“呐,陈……” 忽地,他立马住嘴,把不合时宜的小拇指收了回去。 然后,这人才清雅做作,郑重其事的轻声:“咳,帝不抑商,我在京城也是有画斋号的。” 大赢虽皇城外百姓孤苦,却在京城内“鼓励商贸”。对比周围州府,仿佛夏来冬雪般格格不入。 嘉兴因为贪图享乐,喜好书画,其便广集天下书斋画斋于京。所谓画师之六科,在民间其实有十三科。 齐荼居士之才,并非只有在郑州城有些名望。 “哦!”陈形意心里有些叫苦连天。 即便是面前认为他已经脱去娘娘腔的气质,没有大胡子,不会哭唧唧和娇俏的翘起兰花指。 可只要想起这人有非分之想,就十分不舒坦。 陈俞瞧着他,眉头深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半天,他才咕哝:“我有急事,就不陪你叙旧了。” “我与你一同去?” “不用了!” 洛文祺微微一叹,可不能再只能见这人跑着,而且躲他没影儿。 之前在郑州城还算是勉强说的上几句话,如今在京城重逢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他连‘人家 ’都不会说了,硬是学着常人男子的模样。 结果,对面人依旧是不容触犯似的,除非听琴,否则没说过半句软话。 “呐!真是,见十面有八面都在躲我。”洛文祺自顾自的坐回客栈,长吁短叹。 这件事情,实际还是为人所不齿的,并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在台面上。 接连又等了一会儿,即便是知道这人已经走了。但是,他还是无法控制的跟了上去。 终于,还是费劲跟到了城郊。 京城城郊虽算不上荒山野岭,但是也密林遍布,人烟稀少。偶尔几个宅院也大多是废宅。 要是从前,洛文祺一定是不会过来的。可是眼下心中确实是不想看着这人又跑了,便有些没了思考。 “哎—— ” 洛文祺深叹了一口气,立在一处乱石前,直接被什么东西横着,摔了个彻底。 此时算是入秋,夜幕降至,乱石和不少的绳索缠绕将其绕住。 他眯眼望去,那陷阱上面正好就是陈形意,那人手里的绳索似乎还有些粗糙,没有置其死地的意思,却满眼不快。 “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烦不烦!”陈形意皱眉。 洛文祺面如沉水,其力劲极大,一下就将身上的绳索震的撕裂开来。以他从小习武的力气,根本没有多少人能困住,但是被对面人困在这沟壑里,却是难得。 对上洛文祺的目光,陈形意目中说不清什么情绪,只皱着眉:“你可知道,老大在什么地方?” 洛文祺稍稍摇头。 其实,他的确不知。 白豌当初回到京城,为了避免一些麻烦,故意每天戴着面纱斗笠。即便知道是这个瞎子,也不会联想到同一个人。 夜幕低垂,陈形意侧目躲开其目光,手指捻些沙石绳索,往里面抛了进去。 “那自己后面爬上来,我知道你上的来!” 上面人看着他,稍显无语,目光复杂,甚至直接就将几株杂草野果子扔了进去。 好像是要把人困死在陷阱里,却又记得给放进点吃的。 野果落到洛文祺脚边的时候,果香四溢,其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上面的人,唇边貌似有些笑…… “呐,你还怕我饿死?还真是好。”他自言自语。 绳索物件落地有声,人果然是继续跑的没影子。 “你说我是好人?”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冷笑,周遭一下静了许多。 这下, 洛文祺看到的不仅是野果落下来,还有些不知名东西。 他忽觉脖上落着些什么…… 仔细一看,发现是几条青色松毛虫。 顿时,惊叫出声 ———— …… 于夜半时分,陈形意便寻着四处看不清,不知不觉的穿过树林和竹林。 此竹林荒寂,不知攒了多少枯叶腐烂,实在算得上京城最人迹罕至的地方。 月光落了下来,一个简朴的竹屋伫立,似乎还有些隐隐烛光从屋内弥散。 他缓缓抬起头,便看见那屋内门口的恶犬正在狂吠,因着根本没有拴起来,就直接朝着他咬了过来。 汪—— 陈形意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一剑就朝着那狗子砍了过去! 他抬起手臂,正要发作。却听到一个声音轻唤:“哪里来的小偷敢偷到我家里来?!找死么!” 声音实在熟悉。 “老……大?” 他有些冷静的走上前去,便看到竹屋的门悄然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男子,一手拄着竹竿,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菜刀走出来。 诡异的是,这人身旁还有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其执剑端着油灯走出门前,面容淡然间有些冷。 “真没想到,你住在这里竟还有人找得到。”凌书墨尽力让声音保持镇定。 白豌噗嗤一笑:“许你找得到,别人就找不到吗?” 他一面说,一面寻着竹竿引路低声道:“陈二,你绕到旁边去,要是把它弄死可不够你赔的。” 陈形意沉默了片刻,有些尴尬道:“我……不小心砍伤了它的腿。” “好小子,赔钱!”白豌立马摊开手。 第156章 屋子太小,放不下 陈形意忙上前:“老大,要钱没有,别的抵!” “给狗子包扎,劈柴,挑水总得选一样。”白豌话罢,转身拄着竹竿朝着前走。 陈形意见这人眸子里果真无光,便不自觉的抬起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咻—— 凌书墨用力将其手推开,黯然间摇了摇头,示意其不要再试探。 “我是瞎子,货真价实。”白豌努力敲了敲地面,“不是之前装瞎子和瘸子骗钱。” 话音一落,身旁两个人不由的顿住身,不再言语。 在白豌的指引下,陈形意将狗放在旁边,其摸索中查看着伤口,凌书墨拿着油灯照着。 “好了。”他拍了拍。 说话间,外面的天色显得越发暗了。 陈形意颇为不自在的看了一下屋内陈设,简单至极。除了一个木柜和桌椅,还有竹制床榻外几乎无半点奢华。 所谓竹制小筑,正是一处简陋屋子。 陈形意盯着凌书墨看了片刻,只觉得其神色变幻有异: “凌大人,你可不像是没有地方住的人,还非要和老大挤。” 咳! 凌书墨侧目,面露沉色的转移话题:“你不是在我安排的地方养伤吗?缘何会寻到这里来。” “这……” 陈形意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人,其哒哒敲了敲地面:“说吧,你是特地找我有要事,对么?” 不用猜也知道,如非必要不会夜间叨扰。 关于那幅画,就像沉没的六年前那半年的记忆一样——不该在骨髓刺痛之下从深埋挖出。 不问,就不会有人知道 —— “记得栅栏好像没有关,我去帮你关一下?”凌书墨轻轻闭了闭眼,便要起身。 该说不说,这人真算是为其着想的可以。 白豌轻轻拽住他的衣袖,道:“不用这样……” 于是,叹息间合上眼,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说吧,不用避着子辰。” 通过这几日与凌书墨的黑暗相处,他好似下了决心。 谁都有言不由衷的时候,但是刻意逃避,不告诉也不是办法。 夜色下星辰暗淡,混沌之中勾起明月,云间点点裂纹流光,恍若心中沟壑。 凌书墨淡然听着,开始似乎还是一副君子般温文尔雅模样。 但是,当听到陈形意当初其实是为了画,想要杀了韩妙染。甚至为了画监视了其三年后。 此人鼻息稍显粗重,握住衣袖的手越发用力,衣纹逐渐扭曲变形。 “实不相瞒,我此次必须拿到你六年前的那幅图。”陈形意见其神情,话语清晰。 闻言,凌书墨依旧安静看着白豌,其静谧端方,没有出声打扰。 白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好半天,其食指蘸了点水渍,在桌上稍微写了几个字。 字体轮廓有些清晰 —— 《万里民渊》 “这是那幅画的名字?”陈形意出声。 “是。”白豌只觉得有些东西恍惚。 “它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图。而且,早在我献画的那天,就被先帝当场焚毁。” 这段话,似乎打开了一段过往。 浅藏的一个隐秘。 凌书墨早前查过许多线索,如今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显露无尽关切和黯然。 骄傲自负如这个人,一直不愿意说出来,大概就是只想自己承担。 他一直等着这人能够说出口,不说就真的不问。 “这幅画被先帝当场焚毁。”陈形意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传闻中明明……” “呵!”白豌笑了,语气中依旧是那般无可奈何。 就是这个语气。所有人都不信,告诉他们画早就没了。 凌书墨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人强颜欢笑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姿容冷色到如此不同以往。 “六年前,我是亲眼见到先帝把画撕毁,丢进火盆之中毁了的……” 那幅他踏遍大江南北,呕心沥血的冒死之作。 白豌指尖的水渍逐渐消散,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冤孽而已。 “也不知道谁说的,那幅画有罢黜百官之能。这种荒谬的话,怎么会有人信呢?” 是啊,怎么会有人信呢! 先帝贤明,遇到他这般天真无知的举动都免去了死刑。 可自己好不容易从刑狱司离开,却成了坐井观天之人。 陈形意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欲言又止。 如果一个月内拿不到这幅画,那么就得杀了毫无用处的韩妙染。 “老大,就没有小样或者画坏的图纸之类吗?相关之下,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忧心问道。 白豌面沉如水,似乎有些思绪万千的闭眼。 一旁的凌书墨这才欠着声音:“当年韩府所有的画一夜之间消失,所有家仆或消失,或病逝。” 如果说,先帝想要人和他的画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么就还有人为了荒谬的理由,想要得到那幅画。 “六年前,他们都不信。你觉得,六年后就会信吗?”白豌叹息了一句。 尽管,他如今是盲的,看不出更多情绪。 可是,以凌书墨对其多年的了解,绝对能发现这人如今该是戏谑中带着点无奈的。 “老大,若是没有这幅画。你会……”陈形意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 既然他找的到,那主上其他的死士也是找的到这里。 其他人,可不会像自己这般念着兄弟情义不动手的。 白豌不屑:“直接点,会死。不过我看上去是那种随便被人摆布的人吗?” 六年前,他逃得出来。六年后,也可以。 大概吧…… 陈形意心中苦笑,这可不是摆布的问题。 其后夜深人静,竹林小筑之间,三人实在无法入梦,似乎都藏着些各自心思。 “子辰,我们让陈二睡外面,是不是不太厚道?” 白豌就算自认为厚颜无耻,也没有把自家兄弟放去门口长椅睡的。 “屋里没有多余的床。”凌书墨幽幽道。 白豌稍稍整理了下床榻叠被。屋内一张竹床,一个软榻,他们一直也就那么睡。 “其实,也可以让他把长椅放进来。我们一人一张,或者两个人互相挤挤也没什么。” 黑夜中原本温润的人,难得语气执拗和强硬。 “不行!” 第157章 你觉得这是胡闹 夜空中,黑云渐渐散去,阴沉之中显出鱼肚白。 白豌睡的熟,竟未曾发现凌书墨早已起了身,蹑手蹑脚的打开门走到屋外。 “借一步说话!” 其刻意压低声音对躺在长椅上的男子问。 迷糊中的人这才悄然睁眼,正要起身,不料却被凌书墨携着走到一旁柴房。 陈形意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对面人略显阴沉的脸,还有如此大的动作,心中惴惴:“凌大人……” 这不是谁假扮的吧? 凌书墨稍稍看了面前人一眼,镇定间:“我知道你不会害他,但是人亦无法自主决定。” 从之前起,听到其口中那句理所当然的追杀和监视,他便深觉骇然…… 如果说,其之前胆敢组织众人刺杀前丞相,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多少人会比权倾朝野的前丞相还要位高权重,不言而喻。 陈形意瞧着他古波不兴的表情:“所以呢?” “对于他,我实在是无可奈何…我有个办法。”凌书墨波澜不惊的看着窗内灯烛,眼帘微微轻垂。 ………… 翌日。 朝云便起了身,其冲洗暗夜倦色,笼起一片片红云。 竹林小筑长椅上的陈形意,整夜都在思索凌书墨说的话,以至于到了天亮才勉强有了睡意。 其神情恍惚的环顾才发现,院子中有一人蒙着眼睛摸索些什么,对面人则青衣如旧,端立沉静。 他们二人中间,一块红色方形桌,里面凹陷纵横数十个格子,其在阳光倾泻映衬下光影斑驳。 心中一阵惊叹间,悄然走近,他才发现那些格子上方有张白纸。 笔墨纸砚,墨、水、色按照规格放好。 “你们这是在?” 之前在郑州,二人一起作画和习字便罢了,如今老大居然在和这人下盲棋画,实在不可思议…… 凌书墨望着对面那个人,依旧笑的温润和煦:“再试试,你没有问题的。” 而白豌则是右手指尖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左手勉强拿起笔,寻着看不见的交叉点尝试落下。 双方你来我往,快棋阵阵,丝毫不拖泥带水。 “炮三平四!” “车六平七! ” …… “炮六平七,水纹横……” “卒三平四,烟袅间…… “ “相七进五,拆花叶……” …… 全盘对击间,以心驱遣而作画。 白豌屏住呼吸,持笔摸盘布局,画自己心里看得见的图。 他真以为用棋局作为画局,便可以在眼盲中执笔。但是,毛笔实在是太软,不知道蘸了多少墨,也看不到。 凌书墨从容提醒:“你不要犹豫,也不要想着多添一笔。” 荒谬! 这分明不仅仅是棋局,而是画局。 陈形意突然觉得感伤,曾经的老大在眼明的时候便为丹青吃尽苦头,如今盲了还想作画。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最诡异的是,凌书墨看着白豌眉目还那般专注凝神,满眼信任。 只要白豌画废了一张,这人就立马给其递过去一张新的宣纸,从容不迫。 到底有什么可相信的呢? 陈形意屏住呼吸,走上前去。 他不懂画,不懂各种门道。但是,也实在看的出白豌如今的画是一团糟,只能说勉强看得出形状。 线条一气呵成,但是因无法掌控笔力而粗细不定,混混沌沌。 注重全盘布局,但是因为不知水墨比例,导致晕染易损纸张,一团墨迹。 好像是一幅《墨荷》,却除了基础的结构,都有些乱。 “老大,你画成这样,还有必要吗?”陈形意拿起旁边画废的一张宣纸,心中愤愤。 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白豌蓦然,展颜一笑:“怎么没必要。子辰,我比昨日画的好,对吧?” “今日的布局的确比昨日好,但是你节奏韵律依旧差许多。” 比起一开始的糟糕,如今象棋棋力提升,也能摸索出更多的画局,物件形状。 凌书墨看着对面的人,双目虽然无神,可唇线清雅间传达更多所感所思。五官依旧那般可随笑意,明媚如春。 这人,竟然是眉眼倾慕更甚,不移目光。 陈形意实在不解,他看着凌书墨问:“老大这个人是有些异想天开,凌大人也跟着他胡闹吗?” 没想到,凌书墨稍稍看了面前人:“你觉得这是胡闹?” 院子中依旧静谧,他稍稍颔首,抬眼间看着那个眼盲熟记笔势走向的人。 “盲不代表废,虽无目而万事可成,唯心而已。这是他说过的话。 ” 瞎子,怎么可能作画呢? 陈形意稍稍缓神,不动声色间:“我做了他那么久的小弟,都不信。你居然信!” 此话一出,院中竹叶风声沙沙作响。 凌书墨朝其微笑:“就算易地而处,他大概也会相信我的。” 他这话,仿佛面上笼罩倾泻阳光,宛如雪亮落辉。 彼此知音,便是可以这样信任的。 对面人沉默半晌:“这不可能…… ” 第158章 断袖是违背天道伦常 当白豌结束了一天该有的练习之后,其摸索间笼着白衣,安静的坐在院子里。 那阳光倾泻之处,黑瞳中竟然是有了点神采。 虽目不可视,但金色微光笼罩下的神情,却像是俯睨众生的告诉世人: “韩某盲眼,也依然是个有追求的厉害瞎子。” 那些残局废画,其实不值一提。为成功,总要付出些代价。 尤其,象棋九宫格是白豌为重新学画的独到见解。为此,甚至他将所有的宣纸都裁剪成了正方形,叠了痕迹。 这一点,连自小学画的凌书墨都不得不欣然感动,才答应了和其互相对弈,全盘对击。 输了的那个负责洗笔,洗砚。尽管,大多数情况都是白豌输。 二人本常是心意相通,凌书墨自然也不会惯着他。该罚多画便多画,该洗笔洗砚,绝不插手。 白豌竟然是又回到了当初考画院的艰辛,画尽八缸水,墨染清池涧。 如今在治好眼睛之前 —— 成为可驭棋写意的盲人画师。 陈形意注视着他们二人,竟然看到凌书墨在拿着湿了的白巾帕给染了墨迹,看不见的白豌擦拭。 原本不觉得什么。 身为小弟也帮老大做过许多事情。 但是,凌书墨却对白豌浅然微笑,温柔深情,实在让人一眼就觉得耐人寻味。 白豌虽看不见,但是满脸喜悦,笑意不减。 别说陈形意了,稍微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人也能瞧出二人并非寻常的关系。 陈形意知道一点韩妙染过去的事情,主上也曾说过其丹青之祸。再加上洛文祺那兔儿爷,狗皮膏药似的穷追不舍。 却怎么想也不觉得,竟会有这种可能。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徐徐走上前去,一边悄然的坐了下来:“老大,我有件事情不解?” 白豌笑着问:“什么?” 其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三分试探。 “你与凌大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知己朋友和兄弟吗?” 尽管,看上去二人已经足够克制,没有过分亲昵。 但是,比起眼盲的那个,凌书墨如今的神情也太过藏不住。 那迷醉的眼神,倾注风华眷恋,看着就逆伦。 老大是何等倨傲,混沌天下的骄傲兄弟。 怎么可能断袖? “这个啊……”白豌犹豫了片刻,这不是第一次有别人问这个问题。 青梅竹马,知己好友,相爱之人…… “我确实栽了,有什么问题?”白豌淡然,却是没有半点的犹豫便认下。 这话不言而喻。 陈形意感觉震惊莫名,虽然昨日就觉得诡异了,但是如今更觉得惊骇。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是绝对不能接受断袖,这等违背天道伦常的事情的。 哪怕对面人再好也是同性,是不伦。 万万不可以越界。 凌书墨知道陈形意的意思,苦笑:“你貌似很反对。” 这等回应,相当于是确认了。 陈形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到这二人说的话对方都没有反驳。期期艾艾道: “你们……都是男……子!这……” 他倏地拉了拉白豌的衣袖:“老大!与男子这样,这是何等悖理败伦之事。就算你残废,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大赢并未那般开化,男风虽然不会明面上反对,但是也决计不会是什么值得对外宣扬的好事。 说白了,就是可翰林风月,却绝不能认真。 这是乖悖,逆伦,不重礼法,违背天道伦常。 不然,怎会连男子与男子的婚书都没有官媒肯认,同性的户籍都无法放在一处。 在陈形意看来,哪怕是当街头的无良痞子无赖,也比做无人祝福的断袖好百倍。 凌书墨和白豌愕然相顾,大概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反对的滋味。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陈形意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和对面人说。 “老大,或许你觉得有人能懂自己是十分宽慰,相知相伴似乎相互辉映。” “觉得情谊深重的男子也未尝不可。” “但是,男子就是男子。不管多宽容的世道,都不会认为是正途,也不会婚配……” 六年前的韩妙染和凌书墨,就已经是旁人倾羡的知己了。然这层关系上,是倾羡。越出雷池一步,就是唾弃。 白豌闻言笑笑,忙不迭一声:“既然已经认了,那天道也管不了。我什么时候守过规矩?” 这话语间算得上威吓了。 若是没定情之前,他还是顾忌许多。可是已经许诺,便不能背弃。 凌书墨替其放好了宣纸,温柔道:“我们不害别人,旁人该想娶妻生子,便娶他们的。” 二人面对面,没再继续说话。 两个人也就是按照往常,入了座作画,饮茶,喂狗…… 陈形意目光炯炯地,他打量着他们这样无视周遭。 其见状自嘲:“多少人不是当这是疾病,就是祸端,再不然也只能是色欲。男女之间都未曾有过什么真心,何况…… ” 世俗不容,神佛不依,如何能做到长相厮守。 就算互生情谊,也可做知己好友相伴,为何偏要挑战世俗之见。 闭目,阖眼。 陈形意实在还是觉得开开玩笑便罢了,若老大真的陷于断袖之情,也太惊世骇俗。 礼法如此,天道如此。 赫然间,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只听一遍便能懂的洛文祺的琴音,攥起的拳头就仿佛着了火。 荒谬! 陈形意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发奋用功的多杀几个人,多完成几个任务换来自由更好。 若得到了自由,外面无数正途等着他,比所谓的不伦之恋有用多了。 于是,这人在百般思索之下走到了白豌二人的面前,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老大,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可以帮你重拾丹青。条件是,你把当年那幅画画出来。” 第159章 大赢画院,沦为道观 皇宫。 太崇殿,历代皇帝居住之处。 此时,嘉兴帝舍去了龙袍,莫名穿上了蓝灰色道袍。其兴致盎然的和身旁新封的教主道君,一起坐禅。 “陛下,贫道观你乃天上太上皇帝下凡,必当千秋万代,长生不老啊!”身旁道人挥起拂尘。 嘉兴帝则竭力行礼,恭恭敬敬,实在是没了个当皇帝的样子。 自李思蒙丞相被贬为文星阁大学士,便寻了个道人来讨其欢心,只说其为天神下凡,万物废兴。 而嘉兴不仅贪恋女色和绘画丹青,甚至因此沉迷道教,大兴土木修建道观,不可自拔。 但凡上书者无不被贬,被罚,又或者满门抄斩。 尤其,他还下了几道极为荒诞的旨意,笼络天下道观道士,也让大赢画院舍了其他作画,专画神像。 可谓荒诞无知,德不配位。整个画院一片哗然,纷纷不齿。 “怎么都过了十来日了,这画院还没把朕要的神像画完?”嘉兴一面双手合一,一面道。 “陛下,那个程直院程素他阳奉阴违,其他的画师也消极怠工,所以至今一幅也没有画出来。”谷晓雨谷公公一旁颤着声音,赔小心。 “放肆!” 嘉兴帝怒着声音,半睁着眼:“那个白侍诏不是手脚挺利索的,他也没画出来?” 谷公公擦着冷汗:“陛下,那白侍诏早前因为意外眼盲了,早就辞了画官,画不成了。” “哦,他瞎了!” 皇帝这才稍稍回忆起一点东西,深吸一口气后。 “真是可惜,去个江洲作画也能瞎!” 这人稍稍颔首,对着不远处的金铜神像行礼,有些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 其身边教主道君却白着脸:“陛下,我们这神像必须年底前完成,不可怠慢。” 霎时间,殿内除了嘉兴外,都沉默不语。 “画院如今还有多少能画肖像之人!”皇帝放下手中合十之手。 “陛下,”谷公公不禁低声,“近日来已经斩了九十五名画师,除了纯贵妃和两名太后下罪的,再怎么下去怕是都没几个人了。” 手中一颤,皇帝稍稍颔首,终于还是起了身。 “画院的多是士流,民间工匠而是杂流。可这些个人自以为天纵奇才,不过都是画匠罢了!我大赢人才辈出,缺不了几个。” 其赫然走向案桌前提笔,思索片刻后,落了笔。 募天下画流数人,酌选其中程百人即可。犹以画神像壁画为业,获价必倍。 作画可获价必倍。 画错便身首异处。 谷公公从始至终都擦着冷汗,这大概不是嘉兴第一次如此奢靡铺张。每次写完类似内容,居然都可以面不改色。 这样一个昏庸的皇帝,实在算得上大赢的祸患。 正主儿之后,忽然又有一小太监前来禀报。 “陛下。”那人低声唤,“李大学士来了!” 嘉兴帝立马抬头,瞧着其换了官服,长须一片,有些慈眉善目模样,赫然站在门前。 “你们都下去!”他退了四周。 “听闻陛下如今修得道家心法,天上真龙天子下凡。真是可喜可贺。”李思蒙端正拱手。 皇帝立马走上前,灯下瞳色明朗:“李大学士说的哪里话。朕本虽为真龙,但若无你的教诲也不会有如今之能。” 说着,他细细抽出一本奏折文书,悄然放下:“自罢相之后,亦决出朝堂无人能懂朕,一直想着复相。” 重用李思蒙虽危害百姓,让天下难做。但是不论多大罪名,他却又舍不得杀这奸臣。 只因李思蒙是他的丞相,书画上的恩师,也亦是性情知音。 嘉兴帝对政事本就毫无兴趣,其若不是其书画造诣,古玩花石如此深得圣心也不会这样一路高升。 所以,那所谓的罢相只是在一片声讨中,不得已而为之。 其俸禄,封赏,甚至是势力都没有减弱。 “老臣谢圣恩,但是……”李思蒙余光渐渐看向他,“复相一事需从长计议,且不可由陛下提出。” 当日白豌献上的三幅奇画《流民图》,还有民间传说星辰变,非一般能说清。 嘉兴帝一时讪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说,让太后……” ………… “简直疯了!” 大赢画院,以及天下画师都为之震惊。 好好的画院和画坛,是要变成道观,祸国之地不成。 程素程直院虽不懂画,却上书每一名画师各有所长。即佛、人、景、兽、花鸟、屋。不可能都画道人,神像。 因而,他直接被嘉兴罢了画官之位。 桌边沈竹月沈侍诏,也被以作画不利获罪。他给纯贵妃画了三十幅肖像都被斥责,高矮胖瘦无不挑剔,最终不得不被下了狱。 蔡姜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匠,还是举荐入内。他最擅长画巨石山势,压根不善人物神像。 他若不是以给太后画《西园雅集》屏风为主,怕不是也被拉去画道人神像。 画院稍微有才有血性之人,多半被打压。 程素被罢免,沈竹月被驱出宫,蔡姜侥幸生存,柯羽和宋缃等无数大大小小的学匠被强行要求画神像,无人胆敢反抗。 所谓宫廷画师,即便是天下画坛能人之地,都会很快被陛下镇压要求。加之平日本就容易触怒权贵,多半是被斩的。 自此,在大赢画院死了九十五名画师之后,已经不再是天下画师尊崇之地。 民间非御前画师逐渐兴起,除院体画外,画师十三科本就发轫于民间。 皇宫为此设立四司六局,开始向民间雇画行百姓,和雇制成了常态。 即:民间画师流派林立,临时与朝廷签短期征调契约,外借共画,派差有序。 而四司六局又有画行作监…… “大赢画院,沦为道观?” 程素在宫门口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走出皇宫,多年功名因皇帝一句话成一介布衣。 他一面拿着手中包裹,一面朝着街道走去,不断思索。 其走在街道上,想着生存之法。 突然之间,街道有一角落人群熙熙攘攘。 他看过去,竟然是一队人马率马朝着城门外奔跑去。其仔细朝其看去,才凭借其装束大半认出。 那些都是厢军节度使的人! 第160章 一生中最重要的,并不是你 两日后。 凝望满眼莲花清池,四人伫立邢州草药世家林府门前。 九月初秋,还能有这等荷塘,真是不易。 此处静谧,人烟稀少。红色风景里,仿佛天然水墨画,潇洒风扬。 白豌觉得心思雀跃激动,压低声音问:“他收钱可贵,能不能打个商量?” 双手镇定的思索,盘算这价格是否划算,自己如今的身家是否足够。 哒!哒!哒! 他自认为十分有礼,用竹竿扣着门敲了敲。 半天却没有回应。 “没人在?”他忽地摇头,“门口有新鲜的臭豆腐味道,我不信。” 眼盲后,嗅觉变得十分灵敏。 凌书墨看着这人,顺着左边轻嗅到右边,或时而叩门。其似乎还很有节奏的敲打什么《将军令》。 他心下一叹:怎么这人都盲了,还那么喜欢玩闹,求医还这般不正经。 “鄙人诚恳求医,还请一见。” 痞子终于悄然振袖。 再次,在翩翩公子和无赖身份间无缝切换。 “啪!” 府门打开。 有个长须光头老翁和灰衣鹤发老妪,也就是林府的医者 —— 林覆和他的夫人。 “刚才的将军令,错了多少个音?”光头老翁语气戏谑。 陈形意替白豌回答:“三十五个。” “术业有专攻,这名画师本身就不善此道,只是不耐了些。”灰衣老妪叹息。 白豌霍然立住,神情倾佩:“你们怎知道我是画师。” 如今眼盲至此,大概寻常人都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瞎子,再不济就是痞子无赖。 却不见秃头老翁细细打量着他,神态淡然的:“你左手手指有手茧水泡,身上还有水墨藤黄味。” 更不必说,长期以来作画导致颈、背和手臂劳损,作为大夫一眼就看得出。 凌书墨看着眼前的一幕,恭敬拱手:“林大夫高义,我们前来拜会求医。” “你有大病,你们都有病。”光头老翁冷诮的转到眼盲人,“也就你瞎的挺好。” 他将在场的四个人都说了一通。 白豌一下怒了:“你说什么?!” 其身旁老妪灰衣整洁,温和娴静:“他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你们不要介意。” 她拍了拍光头老翁的肩膀,示意其下去,不要捣乱。 凌书墨聪颖剔透,立马就觉察出了问题:“其实你才是林覆,林神医?” 林覆面容平和,丝毫看不出该有的孤傲:“老身只是个乡野大夫,当不得神医而已。家夫也通岐黄,只是……” 白豌忙的上前,了然道:“只是不如你?” 林覆浅然一笑,算是默认。 她指引着这几个人到了偏厅,白豌坐在了一个竹质椅上,被撑开眼皮查看。 “眼盲是摔伤淤血导致,暂时是治不好,老身只能尽力。”林覆悄然间顿了顿。 “好了……我知道了!”白豌颤着声音。 他原本就只是当作希望之一,而非全部。 片刻后,林覆问:“老身问你三个问题,如果答的令人满意,才会救治。” 白豌一下抓住其衣袖:“别说三个。你就是问城西臭豆腐臭了多少天,我都会去闻了告诉你!” 咳!咳!咳! 身旁几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几声轻咳。 “在你一生中,什么最重要?若恢复光明,第一件事情做什么?如果治不好,你会怎样?” 白豌几乎是毫不犹豫。 “我一生中,丹青最重要。恢复光明,第一件事情就是丢掉竹竿。如果治不好,就想办法在眼盲中作画,也不能耽误赚钱。” 语气诚恳,风静温恬,斩钉截铁。 “凌大人……”陈形意稍稍看着身旁,意味深长,“老大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并不是你啊!” 凌书墨微微一笑,颔首:“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 陈形意看着这两个人,觉得莫名其妙,更是不理解了。 明明二人是违背天道伦常的情意,却根本不是各自人生中最重要的。 听到白豌如此回答之后,林覆此估摸着放下了布满皱纹的手。不经意间,她叹息的拍了拍眼盲人的肩膀。 白豌看不到她,只觉得空气沉默的可怕。 却见这林覆,优雅间看着他:“听形意说,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画圣韩妙染。” 这…… 白豌皱了皱眉:“虚名而已,没什么用。” 这时候,只听得林覆稍稍开口:“确实是虚名,老身六年前就看过你所谓价值千金的画,毫无意趣。六年后倒是好了些,却还是无趣。” “等等!”白豌突然拽住这人衣袖,硬着头皮,“为何……这样说?” 其面色凝重,平常半点玩世不恭都消逝,实在是隐隐挟着怒气。 除了凌书墨外,无论是陈形意还是阿砚大概都不能理解这种对丹青的怒。 片刻后,林覆说:“如果你还想继续丹青,就得改了自己的缺陷。否则,就算是治好了眼睛也无用。” “缺陷?” 白豌自认从小学画,都是正统的院体画。而且他从来喜好画平民百姓,并不追求所谓奢靡之风。 他不解。 “当初大赢画院的三圣,实则都是皇家亲封,百姓崇拜御封才那么说。”林覆表面不动声色,“你不会真的信吧?” 白豌的面色稍稍有些难看,对于才华这件事情,他向来都是看重的。 林覆微微笑着:“你能说出周围其他低阶画师的画风优缺点吗?你自视甚高,且慕强自负,对么!” 顿时,周围清风骤冷。 白豌只记得洛文祺善画人物,凌书墨善写狂草,李思蒙好诡谲之作。当今圣上善于花鸟,先帝善于山水。 至于其他,不论是沈竹月,还是宋缃,甚至是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蔡姜都不了解其画风画作。 片刻后,林覆又风雅道:“你的志向是画天下第一图,这种执念本身就无法立于世间。你哪里来的自信!残手还是瞎眼?” 的确,六年前他一直追求此道。其实,如今还是有此执念。 白豌冷笑,他要是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还会眼盲还执着作画求医。 “天下画师那么多。”林覆继续说,“若你不是出自皇家画院,有谁认识?” 她厉声补充了一句:“画圣之名,你是不配的!” 对面人突然涨红了脸,胸口沉闷的像是堵了一块巨石般,立马就有些喘不上气。 呼哧—— 白豌似乎是一下子怒极攻心,呼吸急促间吐出好大一口恶血。 凌书墨不由得面色大变,忍不住厉声:“林大夫,你这是何意!” 第161章 心思郁结,惩忿窒欲都不好 “哎。”陈形意怒发冲冠,“不医就罢了,何苦故意气死人啊!” “形意,老身什么时候气死过人?”林覆轻柔的拍了拍白豌的背脊,并且拿出准备好的汗帕擦了擦。 凌书墨看向白豌,竟然是面色比平日好了些,其眉眼气韵稍显生气。 “你如今可觉得好多了?”林覆面色和蔼的问着。 白豌感觉身上长期以来的郁结舒缓,眉头展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灰衣老妇。 他自顾自拍了拍胸口,竟然觉得气顺了许多。 林覆盯了他一瞬,面色微沉的看了眼这人:“孩子,长期强颜欢笑,表里不一,心思郁结是会得病的。” 这…… 所谓的插科打诨,自顾自话让自己的情绪总是半真半假,混乱割裂的已成了本能。 “您果然比林石青还厉害,不过我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的清楚。”白豌感慨了一句。 林覆看着温和笑笑:“我是他祖母!” 一口茶险些喷出。 老妇人慈眉善目,又拍了下他的背脊,转向其他人:“一个人如果长期郁结,就会像封死的炉灶炸了。老身刻意激怒他,疏解对身体好。” 白豌苍凉一笑,稍稍侧身:“那我还得谢谢林大夫,其实您刚才所言,却也没有错。” 画圣之名确实只是先帝封的,而不是天下人给他的。 人多只记与自己才华平起平坐,或是更强的人。其自负到很少学百家之长,不知天外有天。 自知身上缺陷一堆,并非完人。既然是有道理该听取的,也不是都当作秋风之过耳。 “您用心良苦,凌某关心则乱,方才失礼了。”凌书墨微微笑着,悄然向着林覆拱手行了个礼。 结果,这老妇却拍了拍其肩膀:“你也是,长期惩忿窒欲不好,不好!” “咳!” 凌书墨咳嗽了两声,急忙收回手,低垂眉目,余光间看了眼似乎未在意此事的那人。 接着,林覆眼眸稍稍一暗,向着眼盲人:“你的三个问题,老身很满意,但是没有把握治好你的眼睛。少则几个月,多则数年,尚未可知。” “那您死马当活马医病,我看的开。”白豌这才正常的回应,不再刻意加什么玩世不恭的假笑。 林覆刚侧身要去取笔墨,低头看墨砚抖动便觉出些不正常来。 她吃了一惊,才走出门去。 “老头子,你又弄乱了药箱,是不是!”她怒道。 “我……哪有!”执拗语气传来。 不远处的秃顶老翁两撇眉毛囧的可以,混乱中扯着满地狼藉,无数药材乱七八糟。 不用看,白豌都能感觉到飞扬间的药渣零碎,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杂糅在一起。 林覆敲了下对方的光头,连哄带骗的把人从药材柜子旁边拉起来,吩咐两个小药童将人扶了下去。 好半天,这人才带着几分歉意转过身来:“家夫不懂事,见笑了。” 妇人语气该说不说,宠溺中带着些无奈。 “这药都弄乱了,可不好分开。”白豌好笑的叹息了一下。 林覆稍稍摇了摇头,喃喃:“老身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分得出,而且一抓便准。” 闭眼分出,一抓便准? 白豌愣了愣,思索一会儿后回过神:“林大夫,您能靠嗅觉分辨出多少种药材?” 闻言,林覆笑道:“年轻的时候还行,现在老了也就只能闻个两百多种。” 见到白豌神情面上闪过的慨然与探究思索,凌书墨便猜到这人心思想法。 画作颜料里多半是草木所做,再加些许矿石。与草药有同理之效。甚至有的颜料本身就是药材。 如石青色矿粉末,青翠不渝却可治风痰癫痫。更不必说胭脂和藤黄本就是药材。 白豌如今作画虽然可以辨识位置,却无法分辨色彩浓淡,控制水墨深浅,此与药理之几分正好一致。 “林大夫!”白豌果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您在治好我眼睛前,能否教我辨识气味浓淡深浅,分辨所有分量,草木干湿程度。您是神医,肯定有独到的绝技!” 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丹青。 闻言,凌书墨倾羡的看着,眼里仿佛有落星之苍穹,既为其眼盲心痛,又为其倔强深陷。 他甚至感慨,这人居然这种时候还能不忘本心,想到的事情真是世间少有。 林覆也望向眼盲之人,好半天才猜到这人想做什么。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她哑然失笑的点了点头。 白豌起身行了个礼,谨慎的后退了一步:“那就十朝十夕,百朝百夕,千朝千夕!” 这人似乎在摸索中捧起那些碎裂的药渣痕迹,面上表情逐渐凝重清晰。 他暗自想着,得做眼睛无法治好的最坏打算。 象棋棋局可做画局确认位置,草药辨闻可学色域深浅,但是还有诸多困难需要克服…… 陈形意看这拜艺模样,简直不敢相信。 口中一叹:“”老大这人,如今究竟每天在想些什么玩意儿啊!” “他在想生路,一条旁人没走过的路。”青衣人道。 只有凌书墨知道,以白豌的性情,习惯,纵然是没了再多,也决计不会轻纵自己只有一条路选。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那种自有打算。 大概就是这样某些奇异品格,所以哪怕不容于世,他也无法放手。 而在其情深目光对面的人,却是看不到目光。 只见白豌喃喃自语:“学费的银子,我是没有的。能打个商量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悲还是喜。 此时,外面的风声阵阵,有些厉声马蹄逐渐接近,震动声让地面沙石都上下颤动了起来。 有数人身穿戎服,踉跄从门外涌了进来,有个戴着半面银色面具之人缓步走近。 “这里还挺热闹的。”李离十分戏谑的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人。 “你缘何会来此。”凌书墨语气温和,眼神却淡漠疏离。 李离眉毛一挑,笑容意味深长:“这得感谢凌大人。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会被迫留在京城奉朝闲居?” 第162章 《火焚图》是真的 这人十分刻意的朝着凌书墨施礼,分寸拿捏刚好,性情亦得体。 江洲镇压事件后, 之前以凌书墨为首的朝廷清流因李相失势而上书。他掌控的兵卒被送去了边境其他州府。 其无端端就成了折翼的环卫官,无权虚衔。 若非如此,李思蒙也不会不得已间想出道教讨好嘉兴帝之法。 “李大人,不足为谢。”凌书墨悄然行礼。 “你!” 李离觉得有些气恼,他觉得面前人和某个人一样骂人不带脏字。 其目光稍稍扫视了一下四周,尤其那个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拿着草药轻嗅之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别人。 按照常理,白侍诏因为眼盲而辞去画官,应当是痛苦难当,生不如死才对。 但此时看来,这人根本没有深陷绝望,传闻中不仅自给自足,甚至还去学了对弈,简直匪夷所思。 “林大夫,我是来治什么的,你应该清楚!”李离慢条斯理的抿茶。 林覆淡然看他:“你的烧伤已经拖延多年,治不好的。老身只能尽力而为。” 李离思量片刻,望向那个眼盲人:“对我是尽力,那他你就能治得好?!” 其手中的折扇颤动,看着白豌似乎还在嗅着手中草药,眼中一闪而过些无阻微凛。 “自然也不一定能治好,只不过这位病患哪怕治不好眼睛。也愿意留下来学艺。”林覆的目光勉强称得上赞许。 “就凭他?”李离目光又沉了许多,径直的走到眼盲人面前。 凌书墨在旁静静的跟着,似乎在探究这人的目光行为,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旁人像是根本没注意他这个人。 “这好像是马蓝,画山水极佳。山竹壳,是最为古朴棕色。可惜,好多我都闻不出来。要是能把鼻子和小辰换一换多好!”白豌拿着草叶,声音有些闷。 凌书墨夺过他手中的藤黄,微微小声:“这个有毒,少闻些。” 白豌指腹微颤,这才从出神轻嗅中把手中物放下。 “瞎子,闻草药有趣的很么?”李离呵呵笑了起来。 白豌不以为意,疑惑道:“你哪位?” 字字句句,真心诚意,问的却实在气人。 闻言,李离顿时紧扣折扇,猛的盯住他,将其面前无数草药踢翻:“你当真是个魑魅魍魉,从不记得自己害过的人!” “姓李的,你这是做什么!”凌书墨面色一黯,护在前面。 而白豌听到这话,身子顿了又顿,并不懂这人的话。 若说自己害过的,无怪乎白云城无数被自己坑蒙拐骗的手下败将,又或是自己间接原因烧的考生画卷,毁人前程之类,亦或是…… 随着想法越来越多,白豌似乎有些条理的思绪万千。 “地狱焚烧,人身八苦。火烧马车,焚人!”李离瞪着有些血丝双眼,“你是不是还要我提醒你?” 火焚图,火焚图…… 白豌骤然间意识到这个人在说什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醒过这系列画作了。 提示他的理由,难道是这人是当年其中一个的活口吗? 怎么可能…… “我不治了,让他治!” 说着,白豌突然伸手,拽住旁边的竹竿,稍稍用力,便撑起身体朝外面走去。 其牙根一紧,在踉踉跄跄之下,竟然直接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凌书墨和陈形意想要去扶他,直接被竹竿打开,俨然半点不想和旁人接触。 瞧着,人终于出了门。 “那林大夫给我好好治治。他不配!”李离悠悠笑道。 …… 暮蔼深深,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林子之中似乎含着淡淡薄雾,笼罩这人看不清人形。 对白豌来说,黑夜还是白昼都无所谓。 他只能依靠自己手触及空气,靠着湿润辨别日夜,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人,坐在石凳上。 直接从日当空到日西沉,最后月上中天。 凌书墨看着如此反常的人,静默而不语,只能站在远处看着这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啪……啪……啪……” 敲竹竿直接最后成了敲树叶草垛。 敲完草垛上所有叶子之后,他欲转身再敲另一边的草垛,当真是要把院子里的叶子都给弄秃了。 蓦然,有个人把他的竹竿握住,欲让其停止这毫无用处的宣泄。 凌书墨捡起地上的草叶碎屑,无可奈何的:“你若喜欢,去打铁一定比打叶子舒心。” 白豌愣了一下:“子辰,你不会是一直看着我打吧!” 这时候,凌书墨迟疑叹息了句:“我是不知道,李离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你什么,不过我们还是给林大夫赔个罪比较好。” “你说他是李离,李相之子。”白豌这才想起声音确实有些熟悉。 凌书墨把地上还没被打坏的叶子扶起来,看着他:“连人都不知道是谁,就可以让你动摇到如此。” 因为子辰说话的声音轻柔,这让白豌听着,似乎都能在黑暗中感觉到人形雾气。 “你居然不问我?”白豌分明听的出其担忧,却根本不询问他。 凌书墨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你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问呢?” 这种想法简直和他惊人的相似。 白豌轻声咳嗽:“你不是应该逼问我,然后口口声声斥责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小时候,逼问你送我的蛤蟆是哪里来的,你说是它自己在布袋子里长出来的,可见逼问没有用。” 凌书墨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温暖至极。 白豌好笑的叹息,只觉得今日怕是不得不说了。 他把凌书墨按在石凳上,在黑暗中霸气的搂着这人的肩膀,坐在其旁边,自然而然的靠了上去。 白豌似懊恼又似讥诮:“林大夫说的对,我不能总是藏着掖着不说。何况是你!” “你知道当年我们的恩师,也就是李思蒙画技高超,傲慢绝伦。并且十分擅长诡谲写实之作么?” 凌书墨一愣 —— 他知道李思蒙曾是画坛宗师,在三圣出现以前。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高超风雅的能力。 而他们俩都是七岁就拜入恩师门下。 白豌看不见的眼中似乎浮现些许的阴霾:“他作画时候,必要看着实物。比如蔬菜瓜果,山川流水亦如此。” “又比如若是人物图,就一定要有个人死在他的面前,尸体供他描摹,自当栩栩如生。” 凌书墨一惊:“所以地狱火焚,火烧马车……是因为有活人被放进马车里火刑。画师再照着死状画吗?” 第163章 我不是,你亦不是! 白豌俨然叹息:“他说那是火树飞花中在人间飘落,难得的美景。” 人命为画,骨肉色浊。火海翻腾,烈焰飞花。 他手指弯曲间握紧竹竿,没有光的眼眸里似乎有些水雾,俨然端坐。 那竹竿仿佛是十二岁那年的笔,本来是惊恐的自己却硬是在李思蒙的逼迫下,眼睁睁看着漫天火星纷纷,震惊中落笔。 当年漆黑的夜晚,李家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人被蒙住了眼,捆住手脚坐在马车上。被称为恩师的人拿着火把扔向大车,而不远处就是茶案和笔墨纸砚。 古之书画大家,既有循规蹈矩者。亦有舍去自身道义,追求烈火大公者。更有心思诡谲,恐怖绝伦不顾他人者。 丹青之路,什么人都有。 因为当年,李思蒙找的人都是没有户籍身份的乞丐流民,当场死亡,死后毁尸灭迹,根本无人在意其生死。 就算告发也没有证据,更不必说其当年只有十二岁,还受养育教授之恩德。 后来,他的画扣下,且被帝制约。 凌书墨怔愕,似乎想起之前这人画出的那些地狱图,痛苦从何处而来。甚至想起为何这人成为宫廷画师后,会那般阴郁。 原来如此。 他轻握身旁男子手指指腹,只觉得这人鼻息间的呼吸都变得发颤,不由得紧紧扣住指节,侧目倾听。 白豌将手上的肩膀搂的更加紧密:“十二岁那年,我被迫画了总共一百二十人的死状场景,什么样的都有。”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收小弟记数的原因。 就算后来失忆了,内心潜在还是每收下或救下一个人,就会记一个人。 六年下来,也攒够了一百多个小弟。 凌书墨眉头微微一皱,静静侧目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我只是没有想到。”白豌笑容中带着涩味,“当年无数人中的活口,还有一个他的亲生子。” 能对自己儿子下手,实在是不可思议。 或许李思蒙当年也曾把李离放进火车里,最后后悔了救出来,缓了一条命也不一定。 凌书墨看着其落寞神情,眼中黯淡无光,无限感叹,手中握的越发紧密灼热。 若是旁人,最喜欢打断白豌的话,哪怕是那些小弟也总是叽叽喳喳的喜欢插嘴。 但是凌书墨不一样,本来就是知己开始的情意,他会认认真真的旁听。甚至有时候等对方说完了,他才会给出一两句的回应。 却见白豌轻轻语气:“旁观者和沉默者,其实也是等同罪行。” 凌书墨看着他,口中在喃喃的说些什么混乱的话,仔细听着却骇人无比。 “你知道,在水盆里溺亡的人,蘸淡墨点染青紫色。绞刑绳索勒死的人,米点皴画法再加些钛白。而活活烧死的人,死人的眼角会像鹅爪状……” 从前,韩妙染只擅长画山水景物,人物不如洛文祺,无人知他其实都是惧的。 “无知少年要怎么对抗养育自己的恩师。用禁足、禁食和禁水,还是莫须有的才华?”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没成名,没证据便没有人信说半个字。否则,也不会如此痴迷画天下第一图。 而等到他虚假成名后,却已经为了《万里民渊》失忆离开画院。 更不必说,如今这个可不是画师,而是权倾朝野之人。 他只能是坚忍顽强,玩世不恭,活的表里不一且十分割裂。 白豌低下头,笑了笑:“子辰,从前一直不敢告诉你。我除了坑蒙拐骗,自私自负外还见死不救……笔下间接还有一百多条人命!” 这人将极尽恶词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可凌书墨望着白豌,竟然发现其手心发凉全是汗。再细细去看表情,还笑的那么没心没肺。 于是,他拽住这货的手,悄然在手心写了些什么。指尖微微划过肌肤,笃定而灼热。 感受的到,是几个数字:二十四。 “你这是?”白豌疑惑的刚开口,才想起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凌书墨静默一下,将这人的面贴的极近,冷颊升温:“正因为你心肠无法冷如寒石,才会愧疚,我亦经历过。” “你当时说,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当初凌书墨出使被玄璃国扣下的时候,他也曾眼睁睁看着同行使团二十四人,受尽折磨死在自己的面前。 真的懂那种无能为力…… 白豌嘴唇微微一颤,垂下的眼帘依旧是没有半点光,却觉得有些温热如光的东西拂面。 这人苦笑了一下:“其实那时候,我是随口安慰你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那句话怎么说的,安慰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哑口无言。 何况,那个时候,他还压根没有想起韩妙染的这段记忆。 凌书墨望着他无神的双眼,温和坦诚的贴着面,反手握住他锢在竹竿上的倔强腕骨,愈发用力。 他盯住白豌:“如果你对那一百多人心怀愧疚,那我对那二十几人也是罪孽深重。所谓见死不救的罪,我也有。” 他一直知道对方有苦,就等着其亲口说出,就算他凭借知音可以猜得出,也不想永远去猜。 知音只是知,如此而已。 “你最大错,并非如此,而是自尊过甚,不宣于口。” 这一点可以说就算两人处事不一样,选择也是相似的。 白豌喉间,忽然溢出喟叹。 轻咳了一声,一时间觉得这人靠近的话语气息比往常浓重的许多,深觉有些动容。 “你是觉得我不该过于自责,做个困兽。李离也需知道真相,而非我无端承担一切,故意不治?” 四周安静下来,他们算是默契了然。 凌书墨神态恬静,忽而侧首,轻吻身旁人的左眼脸:“娑婆世界,从未有过什么完人。我不是,你亦不是!” 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原本泛起的冷光渐起亮色,映着两个男子的秀逸容颜。 白豌虽目光无神,却实在觉得宽心许多。 真可惜 —— 子辰说这些话宽慰人和主动吻他的样子,实在看不到。 也就这个人能懂他吧…… 第164章 你习惯夜里无端练兵吗 林府的药庐。 身穿华服的李离已经坐了良久,如一只冷面白狮看着周遭的一切。 尤其,他身旁数十人的戎兵护卫整齐列好,不知站了多久。 李离冷冷的丢下一些字:“林大夫,你问我一生中最重要为何物,我答丹青。你为何说不治!” 整整半天,这老妇就和他这么干耗着到了夜里。 简直莫名其妙。 “哎!”林覆依旧不紧不慢,“你说你最爱丹青。但是你右手是烧伤手臂,左右手指无事却没有半点手茧。” 心志不坚之人,才会半途而废。或者仅仅不过是一个借口。 李离冷诮:“那我记得你医治人的规矩,就是要奇珍之物。本官不论什么金银珠宝都拿得出来,比他强。” 林覆正色冷眼:“那你拿得出《广济医书》吗?” 《广济医书》是灵禹国来使赠的御医撮要方,是只有皇宫内院才有的紧要机密医门宝鉴。因是他国医书,哪怕是当朝御医都不能带出宫。 “强人所难,根本没人拿得到。”李离气急败坏。 他忽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诧异睁大眼睛看着这人:“你是说,他们能把这《广济医书》奉上?” 对面人不答话,算是默认。 荒谬! 皇家医书,而且还是他国贡品怎可能用来随意赠人。就算凌书墨是主管外交之责的礼部尚书,也不能擅自作主。 李离讪讪转过身,笑的越发冷意。 几个戎装小兵心领神会,忙不迭拱手扣上。 一时之间,林覆那脑子不太好使的白须秃头夫君,不知何时便被压制着架了过来跪下,整个身子都无法挣脱出来。 “老婆子,我之前尊你一声大夫是真心诚意。但是……”李离的眼神淡然示意。 “我数十个数字,一个数算他一根手指。再不治,我就把林府烧了!” “你敢!?”林覆被这话骇到不能自已。 她避世多年,淡泊名利,作为医士在朝堂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权力地位。宁愿死,也不愿被人如此折辱。 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她的夫君。 李离从旁不知何处拿起一块巾帕,一根一根的擦拭手指,包括被烧伤的右手手腕。 “十……” 白须老翁右手一根小拇指被整个切断。 李离见对面不松口,又是一震:“九……” “我治!”林覆焦急且踉跄,一下就扑到了自家老头子身边。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林大夫,”李离隐隐带着谢不悦,“你除了给我治以外,希望他可以一生眼盲,多加个哑或者聋也是可以的!” 对李离而言,剥夺自己面容和心志之路就是罪大恶极。 林覆皱着眉头,无可奈何:“那白小兄弟和你到底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做?” 对面人可笑的斜了她一眼:“将我关入马车,差点被活活烧死。算仇怨吗?” 小时候,若不是那天刚好下了暴雨运气好,他早就亡故。是养了多年的病,才好的如常人般。 但是,他也因此面容和右手臂被严重烧伤,导致无法见人,亦无法继承父亲的衣钵,不得不入仕。 “那位眼盲的公子,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是也不至于……”林覆依旧觉得不解。 李离懒得理这人所谓的辩解,是父亲亲口告诉他,韩妙染恃才傲物,有画诡谲多变画作,骇人劣迹的。 “总之,我不准让他看的见光明。” 林覆叹了口气:“不用你说,就算老身想要医治。他复明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医者笃定的话,算是能了这人心病。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可以轻易治好人五感的妙手神医。 李离就想听到这人前途尽毁,才华尽废的冷萧声音。 夜空下,这男子的眼睛透着些冷光,投向黑夜尽头。 “你们都守着,再不要让这几个人离开林府半步。违令者按照军法领三十军棍。” 林覆被一群人围着,半点不能动弹,只能守着疼的昏过去夫君,露出沧桑眼神。 隐在暗处的陈形意看到一切也不由的惊住,他所自持武艺不错,但是寡不敌众。更何况…… 门口传来的沙沙声终究还是引起了注意,李离的面色大变。 他心下大急间喝了一声:“什么人?!” 披戎兵卒阴森森得到了命令,手中所有利刃晃着此起彼伏的夜色反光。 刺啦—— 数十人一下冲出,握着刀撞向陈形意,那机敏的速度实在不像传闻中被夺走了兵权管辖的老弱残兵。 “这些杂碎!”陈形意暴怒下,只好与其砍杀。 一个人对数十个人,真当是被砍瓜切菜的混人。 身为陈三剑的某人竭力抵挡撞向自己的人,连李离都不客气的握刀而行,重重的的朝那黑影方向追去。 后面人不禁惊呼:这人是泥鳅变得,好生滑溜! 而月光趁着一道兵刃反光之后,李离便亲眼见到了这人的脸,缠斗之后顿住身子。 他稍稍低音:“这人是那小子的跟班,既然没法子面上和睦。那就只能一并处之。” 话音未落,陈形意便窜去了林间小院,偏身后直接打算回房休息的白豌和凌书墨二人身边擦身而过。 强烈逃窜的压迫声,在不断蔓延! 啪! 白豌一下就觉得情况不对,蓦然抬头:“子辰,什么声音?” 风徐徐而来。 院中草木微颤。 李离打开折扇,悄然伫立,冷面旁观。 凌书墨仍旧温文尔雅的抬头,语气淡漠:“李大人,你习惯夜里无端练兵吗?” 对面人用折扇掩住一声笑:“没有,单纯睡不着罢了。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杀害朝廷命官。” 折扇落下,却是滑向一处,意有所指。 “当然呢,我也不会杀有才之人。尤其是能画出《万里民渊》的人。” 可是,即便话音如此。 那些宛若瀑布激流般凌厉的杀气,还是从几人旁边划过,一众护卫兵戎压迫感如芒在背。 不知是谁不听指挥,突然就有几只袖箭射了出来。 其声气焰绝决…… 五支箭齐发的对准三人—— 第165章 那给你当糖咬,别客气 “飕!” 耳边发出成调声音,似乎有什么被其划破。 有只袖箭从陈形意面前飞过,口中嘶了一声,却只能左闪过要害。其在飞掠之中,右腿被狠狠划过血肉。 凌书墨轻跃草丛,拾取地上树枝欲将飞来的袖箭挡开,却还是有只箭在左肩上,死寂草丛糅合血腥。 他有些担忧的朝后方看去,而那人听到奇怪动静,只仓惶的拿着竹竿在地上轻敲,有些混乱的抬起手在半空中摸索。 “有人动武?”白豌因为看不到,只能躲在门后,侧首听。 月色草丛,五支只有一支空箭被困在地上。 白豌听得出一些人群聚集,刀光剑影之声,本能间觉得危险丛生。 忽然,所有人来不及细看,这人仿佛掏出些什么,周围一片白色雾气,灼热四散开去。 隐在黑暗中,有一人眼神微变,轻跃草丛,瞬间拉住白豌,互相携着飞纵而出。 院子里,李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的看着三个人从眼皮地底下消失。 “谁叫你们放箭的!”李离喝了一声。 他虽有憎恶之意,但是却没有用这种方法取这几人性命的意思。 “可这瞎子也卑鄙无耻,竟然撒毒粉……”放箭人只觉得眼前一阵灼热,身上哐哐敲了两声。 其他人纷纷顿身。 “是,太下三滥了,里面还加了石灰粉!” 周遭寂静无声。 李离眼前什么也看不清,稍稍抚了下灼热阵痒的手脚,折扇也摔在地上:“先找大夫解毒。” …… 四人随着夜色,一路奔了许久。连林府的灯笼光也逐渐看不清,才簌簌的停了下来。 进入后山林的一瞬,伴随着一些伤带来的微弱喘息。 阿砚抬眼,看见东北方的林间似乎有些平坦山石, 几乎勉强靠了上去。 山林中,草丛间勉强留下一些血迹,淡淡铁锈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白豌在摸索中扯了自己的衣袖和钱袋:“这些拿去用。” 手一字排开,从金创药到跌打损伤的药膏,甚至是包扎的布条都有。更不必说,还有各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纸包药粉。 如此齐全的护身物品,惊的旁边这个护卫都愣了几分。 殷红血染草丛,捂着右腿的陈形意,理所当然的选一瓶接了过去。 可是,凌书墨却面色苍白的看着他:“你……随身……带药?” 咳! 其人轻声咳嗽了一声。 “瞎子总有偶尔小磕碰!” 白豌轻描淡写间,将自己能摸索出来的金创药递到对面人面前。手却由于看不到只能停在半空。 凌书墨稍稍颔首,皱着眉接过悬在空中的药瓶,却忽觉有些沉痛的扶住他的肩膀。 将这三人带出来的阿砚大惊:“大人,这箭该如何取出?!” 其他人仅仅只是被刺伤,唯有凌书墨是被刺中了肩头。 陈形意自顾自包扎好腿伤,瞥到对面,也觉得凶险的很。 “先折断……后拔除……就好。”凌书墨幽幽道。 白豌摸索着左后肩中箭的地方,那渗出来的血渍和撕破的衣衫,心中仿佛被火烧的鞭子抽打了一遍。 他有些恼的垂眼:“我的错,你们身上的伤都该我来受着。” 凌书墨苍白着脸,身体的疼痛逐渐开始麻木。 他用尽力气看着男子说道:“你说什么傻话。” 白豌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这箭和血肉的伤口,生怕碰坏了。转眼间,便低下头从靴子里拿出一只匕首。 阿砚惊呆:“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周围突然就一片寂静。 还是凌书墨无可奈何的:“你不知道,他…小时候……随时……可以掏出糖来……” 谈笑间,这人又是咳嗽了几声。 白豌闻声,摸索着扶住他,大义凛然的把手臂伸出去:“这给你当糖咬,别客气。” “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倒是舍得……”凌书墨惨然笑着,捏了捏这手臂肉。 对面人一下说不出话。 这头,阿砚将凌书墨肩头袖箭折断,拿着匕首切开左肩头。 血肉一下露出,冒着红渍。 且不说这拔箭法子疼痛,但就这切开血肉,实在不是哪个人能接受的了。 可如今,强行拔这带脊短翼箭,容易九死一生,却是别无他法。 而凌书墨当真是个狠人,在小刀在后肩切开血肉的时候,他竟然迷迷糊糊硬挺着。 白豌本以为这人会疼的咬他的手臂,结果发现凌书墨不知何时推开他,咬的自己手臂。 “嘶——” 凌书墨的额角已经全是汗渍,整个人咬着牙肉,疼的身体僵硬。 血肉撕裂的声音越来越重。 白豌实在顾不得自己多么的别扭,马上握住他的手,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居然敢不咬我!” 这人是在说什么话 —— 阿砚看着凌书墨双目半闭,面色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自己手臂还弄了几个牙印。 “大人,好了……”他抬起头,幽幽说出口。 话罢,众人却发现凌书墨已经因为取箭的疼痛,晕了过去。 也是,没有麻沸散和酒水取箭,常人怕是没几个挺得住。 “我瞎的,怕弄不好。还是你们来包扎吧!” 回过神来,白豌心疼不已,。他指尖摩挲了一下这人面颊,似乎有些汗渍未消。 阿砚轻咳了一声,便将凌书墨的身体直起来,将肩头整个包扎斜靠石板。 白豌闻声,只觉得空气骤冷,啪啪两声拍下自己肩膀:“把子辰靠我身上,石头草地都太冷了。” “行吧……”阿砚看着其压根不宽厚的肩膀,“等天亮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实际,最近的医馆便是林府,只是目前没有人敢再直接回去。 几人有些疲累的闭目养神,白豌却实在不敢睡,生怕身旁人睡了空,碰着伤。 他半抱着这人,轻颤眼睫,只觉得那箭是扎在自己身上。温暖鼻息让人觉得十分凝重。 …… 此时,在他们的不远处,突然有一片红光冲天。 陈形意愕然的看着,混乱狂躁的火海,在夜色中显得极其像疯了的梦魇。 那个方向,似乎正是他们刚逃出的林府。 火舌吞吐下,有些讽刺。 第166章 但是这样,仿佛杯水车薪 半睡半醒之中,白豌听到陈形意说了句:“林神医的院子被烧了。” “烧了?!” 这人实在是有些吃惊,就算无意中听到其恶言迁怒,也不至于会烧了林覆的府邸。 大概那火光紧跟,就在他们走后不久。 坐了没一会儿,陈形意才诧异:“老大,你和那姓李的究竟有什么仇,我听到他要你成为一个废人。” 原来是这样,难怪如此。 白豌稍稍叹息,手中拳微微攥起:“有些事情你不懂,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老虎食子,其子以为羊观之。 在记忆中当年没有一个活口,那李离孩童时期被丢去烈焰马车时,自己大概是不在的。 但是,那又有何用。 除了李离,其他人都是他亲眼看着死的。 “也罢。”陈形意遂而一本正经,“大概凌大人是知道的。” 咳! 白豌赫然沉默,颔首间笑了笑。 他只静坐,竭力支撑着身体给人轻靠,思绪有些复杂。 肩头上的凌书墨虽昏睡着,但身体还是有些沉,稍稍一动,无法控制,便会摔下。 白豌连忙扶住他,担忧地皱眉接着,让其枕在腿上。 他有些心头混乱…… 如今这里一瞎,一瘸,还有一个昏睡着,都是无妄之灾。 唯一还算完人的阿砚,晃着火折子,弄出一个小火把四处延着光。 他发现这草丛延伸的地方越发的幽深:“前面有一个山洞,我们可以去休息。” 白豌只觉得这祸端都是自己惹来的,现下很是纠结的应了。 当晚,凌书墨、白豌、阿砚、陈形意四个人就寻着火光去到附近的洞里休息。阿砚在外面戒备着,篝火烧了半宿。 感觉到周围的人几乎都缓着气休息。 白豌却一刻也不敢休息,他低声问:“帮我看看,子辰的脸色怎么样?” 这…… 枕在腿上的人,面色苍白闭着双眼,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陈形意见其不住的给其拭汗,惊愕:“凌大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了。” 白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指尖触及其额角却发现一片湿,细密汗珠似乎很浓重。 “居然这么烫!”他胡乱的抚住凌书墨,一下就将不远处的阿砚都惊了过来。 就算有药,取了箭可以及时救治,也比不上有个厉害的大夫,温软床塌。 他们在这山洞里住这半日,本就阴冷,受伤之人更是不宜休养。 这里没有人懂医术,单就那点金创药根本不可能足够。甚至,还比不上之前凌书墨在清风山那些人里懂的药理多。 白豌缓步抚了抚凌书墨的脸颊,竖着耳朵:“我听到洞穴里面有水滴声,一定有水。” “那我去给大人弄一点来退热。”阿砚点了点头,从其手中接过了白布条,朝里走。 估摸着时间渐渐过去,可是人却半天没有回来。 整个洞穴,有些阴冷刺鼻的土味。 白豌摸索中解开凌书墨的衣衫,低头用自己的随身画册当作风源,扇风散热。 但是这样,仿佛杯水车薪。 过了不知多久…… 几人才终于听到洞穴深处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没多久就临近到了耳边。 白豌听到熟悉的女声低沉:“你们这是在害命么!” 四人虽在洞里,这人实在看的清楚。 原来林覆未死,还穿着衣衫,提着一盏火油灯,脚步杂沓,渐渐走来。 此时,谁也问不出为何林府被火舌吞没,这人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阿砚握着沾水的布条:“我在取水时走到洞穴深处,在里面发现了林大夫,便告知了大人的事情。” 白豌也顾不得自己盲的路都看不了,忍耐不住的站起身来。 这人的手在半空中摸索着,低声:“林大夫若是救他的命,我的眼睛可以不治。” 林覆拿起竹竿递了过去,避免盲人在洞里再摔个好歹。 但是,她声音却是压低了:“老身从不食言,你的眼睛答应治,就不会反悔。” 对面人一下子被噎住,只好点了点头。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谁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曲折。 林覆一步步走到面前:“幸而只是较小短箭,中箭的地方也并非要害,还及时取箭上了药!” 她细细检查了一番,示意周围这几人将其往洞穴深处抬去。 阿砚背着凌书墨,白豌扶着拄着木棍腿伤的陈形意。他们一起朝前走,步履有些缓慢。 方才还幽深黑暗的洞穴,深处却越来越亮。等到黑沉沉长洞口之后,才恍惚间见到初具规模的石室。 明显可以看到,这石室中吃穿用度储备十分充分,只是有些闷热的慌。 仔细一看,原来石室一侧有一个巨大的火窑。火舌在炉膛中燃烧着,算是给暮秋快入冬的洞穴,保障了暖意。 白豌焦急的问:“可有水?!” 林覆这才稍稍点头:“有,旁边有小的石室,你们把他抬过去。” 这石室还真算个别有洞天之地,白豌小心翼翼的将昏睡的凌书墨放上床榻,尽量不磕碰到。 阿砚便从外打来了水盆,恭敬的放在了床头。 林覆接过水,往里面不知倒了什么药粉便将其搅动的浑浊。 然后,她取了方帕子沾水,反复清洗其肩头伤口。直到凌书墨的眉头紧皱,才倒了别的药粉在伤口上。 伤口虽小,但是血肉却是切开泛着红。 白豌虽然看不到,却也觉得心里阵阵发紧,忍不住抚了这人额头,发现烫了便只能皱着眉。 “你们等他退烧醒过来,老身去熬些药。”林覆将铜盆放在一旁。 “怎会是林大夫亲自熬药,那些药童呢?”白豌问。 这时候,所有人才注意到原本林府的那些药童,包括她的那个神志不清的夫君也不在。 不过,林覆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话,直接扣住了白豌的胳膊。 “还有,你的伤也需要上药。” “啊?” 白豌莫名其妙的应着,这才发现对方指出自己后颈,竟然也有一道袖箭划过的血痕。 因为伤的隐秘,大家又全心在凌书墨的身上。 没有人发现,这道血痕,它从脖颈后方皮肤向外一直渗着血珠。 第167章 是不是守了很久,多睡会儿 被人指了出来,白豌这才后知后觉的口中“嘶”了一声,表情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你都不觉得疼吗?” 林覆难以理解地给他分离衣领,无可奈何的皱眉。诧异这人是有多心大,才会一点都发现不了。 “小口子,这点血凉拌都不够,不碍事!” 白豌嘟哝,比起其他人的伤这算什么。 反正让这货的性子当众叫疼挤泪,那是绝不可能。 可是,等他刚朝前走,就猛地被林覆拽住,老老实实的撕开衣领上了药,包了白纱。 这反应迟钝,拖延的时间太久,连衣衫都被血污和肉黏上还无所谓,令人瞠目结舌。 陈形意见怪不怪,在隔壁床摇头苦笑,做小弟多年根本就是习惯了。 石室里,分不清白天黑夜。 白豌还继续焦灼不安的坐在床榻边,听着其呼吸滞涩。 他脖子布条绑的笔直,时不时便要问旁人凌书墨的脸色如何。 随后,他就是拧着白巾给其降温擦汗,眼盲不要紧,手又不瞎。 烛光中,人影忙碌的踱步。水盆里搅动的白巾都迭起水波,其他人都睡下了,还不停歇。 最后,还是阿砚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会轮着换巾,这人才肯趴在凌书墨的床边睡。 ……………… 不知过了多久,凌书墨从肩头的疼痛中醒了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看到满眼石墙,有些许火烛光晕落在身上。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碗,还有这个满面黑灰,疲惫睡去的某人,依稀能猜到几分。 这人不仅脖子上被白巾缠了伤,手边还放着随身的小画册和毛笔,时时刻刻不忘丹青。 “花青……味苦甘……蓝……可承染浓淡竹叶……” 白豌迷迷糊糊的张口,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凌书墨稍稍侧身,盯着他黑灰似的脸,轻声在其耳边问:“在画什么?” “蒲芦……” 这人一边说着对答如流的梦话,一边用手指画,梦魇中还在做着古怪的事情。 这种情况,居然在背诵花草为颜料的气味色泽,用以分辨盲画。 如此爱丹青,引人发笑又感慨万千。 凌书墨看着这男子梦中睡颜,恍若当初幼年一起学画那般。 他整个人呆看着还在说梦话的白豌,轻握住其残缺的右手,多用了几分力。 实在难以想象,因为连日的身心疲惫和眼盲叨扰,这人已经出现了梦魇。 “真是个傻子……” 凌书墨稍稍起身,又抚了下这人脸上的黑灰,这才发现阿烟正抬着铜盆走了过来。 “大人,你可算醒了。” 阿砚欣喜的放下盆,走上前去。 凌书墨稍稍撑起有些疲软的身子,阿砚过去扶住,将其扶靠在墙上。 “这里好像是个石室? ” 一听就知道想问的是什么,阿砚走上前,小声道:“这里是林大夫的避难之地,我们就在地下。” 他将林府被烧的事情说出,包括如今大家都有些行动不便,以及某个傻子不眠不休照顾了许久。 闻言,凌书墨不说话,且面色凝重,分明看得出面色担忧。 “如果只是因为不医治那人而有此祸,未免太过儿戏。” 空气中赫然有些冷意。 “阿砚,你代我去向林大夫道谢,再去借些笔墨纸砚。” 凌书墨一面说,一面用白巾稍稍给趴在床边的人擦去面上熬药惹来的黑灰。 他就那么旁若无人的,指尖手触着对面脸上的肌肤,迟缓地抹着面。 “是。” 阿砚口中应声,却面上尴尬,总觉得大人是不是也做的太明显了点。 也许是这白巾的水温过热,又或许是凌书墨擦拭的太过细致。 这举动直接就把睡着的某人惊醒。 “子……”白豌直接推开对面白巾,连忙道,“你醒了。” 凌书墨拉住他,将其按在枕边,小声:“是不是守了很久,多睡会儿。” 然后,只见他眼中目光深沉,明明右手微微抬起要将指尖触及,却又停在了半空。 人的脖颈本就脆弱,伤的若是严重,那是性命攸关。 而白豌扯开的后颈衣领,那里似乎除了道袖箭划伤的包扎外,还有一角烙印痕迹。 “这里是怎么回事?”凌书墨侧首看着,不自觉的掀开来看。 靠的近了以后,那角落烙印看的更清晰了。似乎像一瓣宽叶,暗红色的边缘,皮肉上还有些褶皱泛白的凸起轮廓。 烫伤的皮肤似乎并不仅仅是一小块,甚至还有其他的伤隐着痕迹。 白豌本能的将衣衫扯回去,尴尬笑笑:“很久以前,我……不小心被酒楼落下的某个烟斗烫伤了……没什么好看的。” 旁边因为腿伤躺在床榻上的陈形意,愕然一声:“老大,我记得你不是说这是偷烧饼被人追撵,扔炭火烫的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谁还记得。”白豌笑的十分勉强,“不过小伤而已,人又没死!” 凌书墨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盯着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当然不信。 白豌立马住了口,伸手摸索了一下桌旁的药,端过去:“子辰,你要不要喝药?” 然后,他又有些谨慎的收了回去。 “凉了,我去热热!” 分明是要打断询问。 直到如今,这人还是对六年前所有事情缄口不言,总推一下动一下的吐露,不肯说的更多。 凌书墨望着他无神的双目,看了下这已经凉了的碗,还有其手上的红痕伤口,有些抗拒。 “这是你切和熬的?” 都看不到了,怎么熬的谁都猜得到。 “是啊,熬了半个时辰。”白豌有些自得的笑,“蒙眼识药量,需一点点学。可是我进步的很快,厉害吧?” 眼盲之后,只能依靠嗅觉和触觉,自然会有些稍稍伤着的小意外。 借着给熬药切药这个机会,便能学更多分辨之法,用以盲画。 “……厉害。”凌书墨拿这个人没奈何,口中有些沙哑。 他心里觉得堵着什么,夺走了对面人手中凉了的药碗,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凉的就这么喝了,那我去再熬点!” 对面人愣了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欢喜,毕竟重新去热还是麻烦的。 凌书墨瞬间拽着他的手,沉吟片刻:“你给我站住!” “啊?” 白豌吃了一惊,真是难得遇见这人强硬的时候。 “哦……小心些,别伤着。”凌书墨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实际上,他根本就发不出半点脾气,哪怕心里已经觉得这人还在瞒着自己,有些烦躁。 而白豌刚想出去,又被迎面而来的林覆拦住。 尽管屋子里的人都受着伤,却都不致命。她径直走上前一个一个的把脉检查。 第168章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感谢用户80818135) 听到这个人声,白豌干笑一下,稍稍老实的站定。 片刻后,林覆淡淡道:“中箭的退了烧,擦伤的可以等着慢慢养好。至于你……” 白豌愣了一下:“我、我怎么?” 林覆瞪对面一眼,斥责:“又错过了时辰!” “对不住。”白豌侧首,“大概是年纪上来,记性不好,等我去熬了药再回来。” 二十岁对着古稀之年的人这般说,实属无耻。 林覆气的银发微颤,前几日便说好了按时辰针灸治眼。 结果这人不是为了照看凌书墨耽误了时辰,就是为了辨闻而弄乱药材。 “你跟我来!”林覆一把拉住这人,将其扯到石凳坐下。 她抬起手中拐杖,重重的捶过去,看到其无神双目,手上红痕,又轻轻收了回去。 石室里,白豌的衣衫映着烛光有些颓,仓皇坐了下来。 凌书墨看得出,这人面上突然像夜雪似的白,并不大好。 “坐下!”林覆将手中包裹着银针的东西摊开在其面前,“难道对你来说去切药熬药比你自己治眼重要?” 当然不是…… 白豌立马狠狠咳嗽了几声,屏住呼吸。 凌书墨心中柔软而无奈,挺着身子执起他的手,用了几分力。 对面人立马会意,反手握住,搭进其宽厚手掌,十指紧扣。 林覆没有注意到这二人的行为,只不由肃容正色。 “林大夫,是我方才无礼了。您请吧!”白豌原本的声音变得有些清亮沉稳。 林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人本身也是个懂礼的,为何要装成什么痞子无赖。 于是,她捻金针在火烛上去了毒,一根根刺入了其应对的穴位上。 这几处轻微胀痛的感觉,像是被蚊子叮了似的,让白豌不由得抿了一下唇。 其实,早在凌书墨发烧的前几日,林覆便给了他两个选择。 眼盲虽然治好微乎其微,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要么为了治眼刺放出脑中淤血,面对生死对半分的赌,生死未卜。看看是复明还是直接被阎王爷收了。 要么针灸缓解,循序渐进,却遥遥无期,可能终身无法治愈。 而白豌,思量下选择了后者。 为了凌书墨,他实在狠不下心去赌那仅有五成的机会。 毕竟不是六年前那种生死无谓,心中有了舍不下的人,便在百般思量下宁愿保守一些诊治。 半个时辰过去…… 白豌神情淡然,除了偶尔别扭的稍稍皱眉之外,静静地等着林覆施针收针。 药香一下子入了鼻,真是十分难闻…… 半晌,林覆幽幽对面人开口:“你每隔一日便要让我施针,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你也得好好做那匹死马,别总想着去当什么不听话的骡子……” 这叫什么话 —— 白豌撇撇嘴,肩膀耸了耸。 然后,林覆稍稍弄上药,将纱布缠上了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眼上。 最后一层白纱蒙住他的眼睛时,原本秀逸的脸被遮了大半,只剩下稍稍抿起的唇。 “得,这好了。我得去辨药熬药。” 然后,这人便起身离去,摸索的步子走的笃定。 他计划的清楚,熬药切药不光是为了子辰,也是为了自己。 几人看向那眼盲中拄着竹竿的背影,却见其因不熟悉路况在踉跄下摔倒。 然后,这人很快爬起来,对着地上的砖块骂骂咧咧,众人不禁摇头苦笑。 原来,竟然真的有人能和石头吵半天架。 眼瞧着白豌已经顺利进了偏室,凌书墨突然就吁了口气,整个肩膀放松下来。 而林覆一面给凌书墨和陈形意重新上药包扎,一面细细看着他思量。 这人明明就关切的很,却半点也不叫住人,任由对方跌跌撞撞的前行。 林覆看着凌书墨那担忧的目光,不禁叹:“你明知他看不到,还让他自己去熬药?” “我只知道,他绝不希望自己被当作毫无用处的废人。”凌书墨淡然了一句。 若是什么都不让白豌做,只把其当作瞎子废人那样照顾生活起居,不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其来说与羞辱无异。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阿白是怎样的一个人…… 宁愿痛死,也绝忍不了被异样的目光怜惜,同情。 凌书墨撑起身子, 阿砚赶紧过去扶住:“多谢林大夫救治。我们这几人怕是得多叨扰几日,您要的东西,凌某会尽快给您。” 此时,他看了一眼阿砚拿过来的笔墨纸砚:“《广济医书》会尽快默出来,希望您说话算话,好生医治。” 由之前灵禹使团带来的皇家医书,按理说是不能带出皇宫。就算是礼部尚书也不能将藏书楼的书带出,哪怕是抄录本也不行。 唯一的方法,只能是默。 一旁的阿砚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大人,你该不会是为了白公子,背下一整本医书吧?” 这人忽而顿了下,心里实在是有些惊。 凌大人有过目不忘,读万卷书之能,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竟然用这个和林覆交易。 原来临出京城时候,这人去了皇宫藏书楼呆整日便是为此。 这种事,换做旁人是绝对做不出的。 只听到对面的凌书墨轻声:“其实多读些书没什么不好。” 说得轻松,灵禹和大赢的文字可是两种文字。换言之,便是他不仅要默下来,甚至要提前译出。 各取所需,医者也是凡人。 须知,这位世外医者压根看不上金银财宝,只有奇异医术宝物才能打动。 凌书墨的肩伤不算重,只是左肩撕扯后,还有些疼导致右手提起来都有些困难。 他拿起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后折起。 稍稍颔首间看向对面人,又写了些字。 “这个你送回京城。” 阿砚焦虑的皱了皱眉,接过信件。 “大人,您这次晚回京,少不得又要被弹劾。” “无妨 —— ” 声音轻而雅,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尽管知道如今的陛下如此昏庸,真不是每次都那般幸运。 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便听得出凌书墨在朝堂近况其实并不乐观。 第169章 怕不是早就吃干抹净了 石室里整日烛光幽森,分不清白天黑夜。 白豌在稍稍摸索了一下,此时的漏壶已经到了应有的刻度。 他身形顿了顿,确乎觉得已经到了夜里。 林覆站定在旁,一面问着分辨作为画作颜料草药: “青黛如何?” “青黑色粉末,气味清香,原是菘蓝的茎、叶。最适合画仕女。我摸着有些细密。” 之后,白豌被烟雾呛得直咳嗽:“这湿度是不是加多了,我把握不住。” 林覆瞅着他的身形,犹豫着:“这药已经熬好了,凌大人服下后,你便早点去休息吧!” 这人才欠着身子颔首:“林大夫,能借给我些笔墨纸砚,赊十几张熟宣吗?” “你要做什么?”林覆问。 “我每日必要有六张习作,为了照顾子辰耽误了好些日子,得把欠下的画补回来。” 白豌一面将药碗拿起,一面说。 没有什么所谓一簇而就的画师,他不能因为凌书墨受着伤没人看着,就闲着混过去。 尤其,好容易如今因为象棋棋局已经摸索出了规律,他渐渐能依靠嗅觉和触觉分辨出颜色。 林覆不由得细细打量这人,白豌现在眼中无光,看面容有些苍白。加上一身沾满黑灰皱痕衣服,有些狼狈。 “你和凌大人原来是一类人。 ”她摇了摇头。 一个背下了整本的异国医书,找他借了文房四宝练行草。 另一个瞎了还要去记草木药理,日日作画不懈怠。 果然传闻便是如此,一个擅书,一个擅画。 林覆的眼神不禁深究起来,她似乎想起了李离此前说过的过往。 这两个人,哪有什么常人应有的认知,都在做不可能之事。 “你……我是说身为画师如今眼盲,会否觉得天道不公,生不如死?”林覆稍稍问。 白豌笑了笑:“可是我还能听得到,说的出,闻的了。左手还拿得起笔。还有……” 比起六年前的孤勇,自负。 如今,他还有凌书墨和白老爹,以及各种兄弟好友。有那么些人在身边,哪怕瞎了也不至于无望。 “总之,如今的我有牵挂,不至于生无可恋。” 语气着实豁达,丝毫看不出被生活所累。 此时,林覆眼中尽是一种莫名哀伤,似有些不自觉的惋惜。 白豌听得出其呼吸急促,起伏间竟然有一丝不为人察的沉痛。 “林大夫,你为何这样问我?” 对面人不答,似乎有些哽咽。 …… 白豌将熬好的药凉了许久,这才端着去偏室,喜滋滋端在了凌书墨的面前。 “喝了就休息,我听大夫说这药容易人困。我还有别的事情。”他压低声音。 凌书墨静静望着他的眉目,还有其手中卷起的熟宣:“就知道你肯定守着自行定下的规矩,得帮你折个纸。” 听了这话,白豌干脆的把竹凳,竹桌端在其塌前放下。 “果然情真意切,受着伤还记得帮我……好似贤内助一般?” “你可以换一个词!” “夫内助?” …… 凌书墨叹息间,继续折了折,侧目间看着那熟宣纸被折出象棋棋盘般格子布局。 白豌手撑在纸张上,摸索中寻着自己心中的想法,提起笔墨。 持笔蘸墨,颇为认真。 很难想象,一个瞎子如今作画亦非同日而语。在看不到的情况下还能画出笔直的流畅线条,笔与笔之间的间隙仿佛真的一般。 不久前,他还仅仅只能画出四不像的大致轮廓。 “这个赠给你,我每日都会练。总觉得君子如竹,与你最像。” 凌书墨望着纸张,抬起手来。对面人左手的手茧越发显得厚实心惊。 心口的热越发浓烈… 这幅《墨竹》左边一支出云笔直的竹身,斜靠竹叶一点点透出。右面飞鸟般竹叶锦簇,衬的满目夺人意境。 并且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法,竟然想出用手指控制笔墨颜色的浓淡粘稠,画出飞鸟。 凌书墨的手微微触碰纸张后,仿佛烈焰灼烧导致其蜷缩了一下。 明明最爱的是莲,可是画的最好的却是竹,怕是没少下功夫。 他静静望着这个人被白纱缠绕的双目,仿佛要透过它看到从前的明眸。 如果盲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大概会生无可恋吧! 凌书墨也不扰,就那么看着。甚至还时不时在其画好的纸张上,提笔落下题字。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白豌才放下笔。他将干了的画作稍稍铺开:“总算是画完了。” 他说着,耳边忽然是没有了声音,大概是已经因为药力睡着了。 凌书墨睡的熟,浅浅鼻息带着点墨香。 白豌不由自主的,指腹轻柔的摸了摸对面人的面颊,顺着耳畔环着给他掖了掖被子。 “……过两日,我便试试重新画出那幅《万里民渊》。只是,那幅画大概率承载无数……我不知历史会否重演……” 黑暗中,他静静的说出这句话,摩挲着对面人的面。 这人,探出身子轻柔的将情意落了下来…… 旁边石床装睡的陈形意原本听到画,便支着耳朵,努力想要听的更仔细一些。 结果,一转头便看到这有悖伦常的吻。 他震惊的颦起眉头,轻咳了两声:“老大,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豌耸耸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忍不住说:“你看到也没什么,我光明正大。” 陈形意忽而又补了一句:“那我还是直接和你换房间算了。” 对面人很是悲哀的笑了笑,深吸气:“那敢情好!” 原本,石室可就是看着这两人受伤才安排在一间。 白豌就觉得日日过来照看很是麻烦,这下可算轻松许多。 话罢,陈形意刚要起身便被对面人按下。 白豌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还和之前一样。” 这个样子的老大,熟识的陈形意清楚的很。 尚记得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从来不会回去自己房间,每天都直接趴在凌书墨的榻上睡着。 又是坐在床榻边,又是站在桌案前。 甚至于,只要困极了,直接就靠着床挤上去了。换与不换倒也没差别。 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好吧!” 老大果然是个任性的无赖,怕不是早就把凌大人吃干抹净了。 第170章 烧了他,算是个了断 石室里,火烛缭绕。 因着阿砚已经回京,这三人便在一些烟雾中迷迷糊糊的睡下。 “轰!” 石门开关的声音十分响亮。 这一下,林覆蹙眉间看着里面的人,桌上的药碗确乎已经见底。 白豌趴在床边,手中捏着自己这日的习作画卷,似乎完全没有被这声响惊醒。更不必说凌书墨这个喝药困倦的人。 从未觉得自己这般踌躇…… 林覆上前给这他们查看,发现三人已经陷入不同程度昏迷之状。 若是有心人看到,便会发现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从前的布衣小药童。 此时,有一个稍显壮实的药童起身,双手扛起白豌,直接奔了出去。 石门渐渐合上,透过缝隙看到那床榻上的两人,似乎睡的深沉。 白豌在颠簸中被药童送去石室外,那里灼热的像蒸笼似的。 巨大的火窑,烈焰熊熊,火舌凌烈。 此时,围着一圈的药童骤然有些声响,稍稍侧目便看见一人,缓缓走来。 从外不仅进来了一些兵戎,更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林覆的手心有些凉,躬身施礼:“人带来了,李大人。老身的夫君是否可以归还。” 李离细察了一下那手中捏着画,仰在地上的人,眯着眼。 “不急……” 他横着眼睛,扯出了白豌的画。 在火烛烟雾缭绕之下,竟然看到画卷中几笔写意的墨竹,包括笔法构图在内,完全不像是盲人所作。 可是,他分明知道这个人看不到。 “真的瞎了吗?”李离问道。 他捧起画,细细查了一遍,竹身竟然是笔直的。 林覆吸了口气:“脑中淤血压着,连半点光都见不到。除非去放血,赌五成的机会。” 李离听罢,轻笑一声,吩咐药童拿来新的笔墨纸砚。直到其左手落了笔,才有些割裂般将毛笔摔在地上。 他的确没有韩妙染那样的才能,尤其自十二岁那年右手被烧伤后,左手几乎没有碰过画笔。 “不可能!一个瞎了且右手废掉的人,怎么可能用左手还画的出来。韩妙染根本就已经成废人了!” …… 李离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喉头似在吞咽着什么,手中淡淡墨色变得幽森。 他扫了一眼府兵后面的人,又看向仰身在地上的人,只觉得万分刺眼。 尤其,这人昏迷不醒,右手缺陷依旧,似乎在提醒自己那只被火烧伤的过往。 韩妙染仿佛有九条命,不论经历了何种事情,都可以活蹦乱跳。 “林大夫,你说这个世间真的有九命猫妖吗?” 对面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大人,你说笑了……” 李离语气越发急促:“这个人关进刑狱司死不了,跳进护城河死不了,陛下下旨还死不了,甚至连炸药也炸不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仿佛天命眷顾的活着。 李离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的戎兵:“把他给我丢去马车,再去弄一支火把过来。” 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他便想着让其经历一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你想烧死他。”林覆瞪大了眼睛,“这是草菅人命!” “这是因果循环。”李离打开折扇,有些不舒服的噎住了一声。 尽管父亲告诫他不能轻易除掉此人,可是生而为人忍耐至此,他已经算得上大方。 这幅《墨竹》实在提醒了他。 只要韩妙染活着,就会成为一根巨刺。不断的告诉自己面容尽毁,右手的烧伤尽废。 站在门旁的林覆微微皱眉,半试探半纠结的看着他: “既然大人你执意烧死此人。老身这里炼药的窑炉,可以放得下一整个人身。我想…… ” 李离稍稍抬起折扇,似乎对这个建议颇有兴趣。 他看着不远处的火热炉膛,期间火舌在不断翻滚咆哮。 计较起来,比马车上的灼烧更能消解心中的怨。 这种用山石砂土做成的窑炉,就像一座巨大的火盆。里面恍惚中看到有火焰不断冒出,一点点红光从内而外透出,如此灼热。 可以说,大概人一扔进去,会顷刻间化为尘土。 李离看着它,沉默了良久,“林大夫,你比我还要残忍。” “那大人是不烧了吗?”林覆忍着声。 “烧吧 —— ” 就算是个了断。 李离平静的说出这两个字,眼中波澜不惊,却让人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个药童扛起白豌的身体,面朝上躺着。被袖箭划伤的脖颈甚至白纱都被扯开,有些血迹从中冒了出来。 他们尽可能将其放在窑炉的火焰前,将身体抬了起来,然后朝着火焰处扔了进去…… 恍惚间,李离似乎发现这人的左手手指竟然都有厚厚手茧。 他低头看了一眼,撩开自己右手手臂,无数狰狞旧伤,斑驳火烧痕迹从手臂蔓延到了手腕。 独独左手完好,没有半点手茧痕迹。 同样是右手受伤,但是他从未想过左手执笔,从头开始。 每个人的选择确实不同。 此时,窑炉被林覆扔进去一些带火柴薪,闭上了室口。 昏迷的白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被如此烈焰所拥,大概也是骨肉成灰,黯然成鬼。 李离远远看着缝隙中透出的火焰,窜来窜去,有些怔怔出神:“总算两清了!” 因为实在不想闻到人肉灼烧的熟悉味道,所以一下便走出了火窑的房间。 临了,他呵呵的笑起来:“不过,林大夫您和这些药童得跟着我回京,那老头才会还给你。” …… 正看着窑炉的林覆回过神来,也不回话。 她身上僵硬了一下,指着那炉中火焰给药童,吩咐了几句。 作为一名隐世医者,其实是不该被人如此打扰。厢军节度使来这里,怎可能仅为了简单的医治一人。 昏君如今沉迷道教,丹药和方术。从林石青御医那里得知天外有天。皇家便差人不惜一切请去皇宫,要炼制长生不老丹药。 她不愿做这谄媚权贵,害人性命的事情,又敌不过那些身壮的兵卒。 于是乎,李离一把火烧了林府,逼的她不得不去地下石室避祸。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还是能发现。更没有想到白豌一行人竟然会找到另一个入口。 她身形顿了顿,只觉得这天下危机,内忧外患,混沌难当。 再这样下去,大赢恐怕是要灭国了。 第171章 终究是失控了 翌日。 凌书墨与陈形意醒来便没发现人,又或者说遍寻了整个地下也没有身影。 石室空无一人,包括林覆。 除了在那巨大火窑前,有一片烧焦的绑带白纱,摔坏的毛笔和被撕成碎片的《墨竹》,残图。 仅仅只是过了一日,周遭就发生了如此变化。 凌书墨立在火窑前,扶住肩头伤,却沉着面容。 “李离来过。” 实在说不清为何这人会出现在这里,陈形意凝住目光:“你怎么知道?” 凌书墨的眼眸一沉:“朝堂里所有人的笔法字迹,我都认得出来。” 地上那被扔在一边的字画,平平无奇。 “那老大是被抓走了?或者……杀了?” 这口无遮拦的猜测落入耳中,听着却是刺耳。 乍一下,凌书墨却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几个字的含义。 随即,肩头的伤莫名扯着疼。那些筋脉顺着呼吸蔓延到了心口,似被火烧长鞭狠狠鞭打。 一时之间,他突然觉得双目失神,望着火窑里的火焰。 陈形意只有些叹息,瞧着地上的一些浅薄痕迹: “才过一夜,他们走的不远。我擅追踪,现在还赶得及。” 对面人应了一声,直接跟着一起顺着光走…… 他们被火烛下的脚印追逐着,遍寻石室后才找到林府废墟的焚烧残骸入口。 竟然是在莲花池旁的一棵树下…… 刚出去,凌书墨便心觉肩疼。实在不知白豌被李离掳去了何处。 他本就有些武学底子,哪怕是伤未治愈,也不至于弱的无法前行。 比陈形意行的慢不少,还强忍着朝前…… 明明是多年前的错位仇怨,不能也不该有这种事发生。 怕就怕……三番五次的动了这人,最终比起上次江洲害得阿白眼盲更甚…… 行路途中,他们却是也是在李离一行人居住的客栈边,撞上了对方。 数十人的兵戎和药童在其目光中落下脚,清晰可见。 陈形意瞧这一群人,顿时有些恼,大致猜到是林覆也被带着走。 凌书墨看着正在外面饮茶的人,便站定不住,冷冷的看着对方。 “阿白呢?” 李离淡下眼:“凌大人带着伤找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其身后的林覆目光闪了闪,侧目而视。 凌书墨一时之间竟觉得心里十分疼,郑重其事:“你把他如何了?” 李离却只冷漠的瞪着他:“只是把他扔进了火窑炉里,让这只九命猫妖伏了法罢了。” 对面人一时之间耳边还有些懵,凌书墨转过身,不可置信的问旁边的药童。 “真的?” “是!”那少年怯声声的顿着,“是我们把那个人扔进去的……” 话音落了下来,仿佛说的不是扔一个人,而是什么寻常的柴火。 那个火窑…… 凌书墨淡淡的站定,似乎没有怒也没有恼,以及更多的情绪,整个人失了真。 旁边的陈形意看着他端正的坐下,面上甚至半点表情也没有,双目往向远处。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算再怎么温润如玉,也不该如此镇定,更何况二人还是那样的关系…… “想杀我么?”李离冷着笑,”李某不过是想两清而已。” 两清?什么是两清! 凌书墨的气息有些断断续续,觉得呼吸困难,终于忍不住捂着心口蹙眉。 认识韩妙染那么多年,但是每一次其发生变故的时候,他总是要么就不知晓,或者赶不及,救不到…… 阿白总是能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表现的从来也不需要他…… 一时之间,这种疼痛几乎集结了过去所有分别的总和…… 凌书墨抬头看对面人,眼中突然赤红一片:“你见过虎毒食子吗?” 李离不明白为何这人突然提这件事,以为这人最多会要死要活的封笔而已。 最终,对面人却是绕到他身后道:“你相不相信,这世间会有父亲想烧死自己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最终,在李离愣神的片刻,凌书墨便愣神转身用匕首抵着这人的咽喉。 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陈形意和凌书墨径直别住了脚,不得动弹。 最终,其大喝了一声:“凌书墨,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做这样光天化日杀人的事情!” 身后人闻言木然的笑了笑:“以命抵命,不对么?” 李离紧紧仰面:“你无非是因为韩妙染死了,迁怒我罢了!” “迁怒?”凌书墨嘴角带着笑,神情似乎在竭力遏制,手中的匕首用力更多。 手中人脖颈处被划开一道血痕。看样子,是真的要致人于死地。 这副失控的行为让人惧怕,连陈形意这个刺客都震惊不已。 这已经不是假人的问题,冷冽的表情简直是换了个人。 周围的人想要上前救,却直接被眼神和动作劝的无法动身。 李离觉得脖颈处的疼痛更重了,几乎能猜到下一分会做什么,一下软了腿。 “我不欠他的。原本韩妙染当年都跳护城河亡故,是不想计较,天知道后面发现人活下来了……” 跳护城河? 新的言论更是让人吃惊! 凌书墨尽管受着伤,却反应极快的往前一蹿。这是他首次听到的事情。 “什么护城河?” 李离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都要杀自己了,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你们不是毕生知己么……他从来没告诉过你?” “六年前先帝放出后,他被宫里的人转送去京郊别院的井牢囚禁……” “他后来逃出去,跳了护城河自溺!”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怎么逃出去的。 但是,当初那些人硬是把一个不会水的人逼到河边,却是事实。 不过涉及皇宫,天下自然就把这件事情隐没成水匪所为。 “你在说什么?!”凌书墨一时之间呆愣片刻。 忽然之间,李离觉得这人手中的东西有些放松了。 他便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直接周围的人围成了一圈。 等到凌书墨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离已经从其间挣脱出来。 而那个受着肩头伤的人还停在一边,心绪纷乱。 他满脑子都是六年前,韩妙染被囚禁井牢,跳护城河… 恢复记忆的白豌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 而今,就这么…… 第172章 这情怎么能就这么尽了呢 一时间,有了破绽。 李离一转身,周围人便猛的一蹿。 个别人扑向他,刀剑朝着凌书墨径直刺了过去。 这情况本就发生的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这些厢军的府兵比起玄璃兵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比起之前被袖箭所伤的窘迫,这次是凌书墨主动找来的。 所以,就算再怎么受着伤,也不至于敌不过这些平日里连流氓地痞都打不过的夯货府兵。 “啪!”的一声。 是身体撕裂的声响,李离看着自己的左腹部竟然是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一时间才注意到,原本是心口过来的剑被侧身挡了一下。 “李大人……李大人……” 周围人不禁包围其中,扶住软倒在地上的人。 李离捂着自己的腹部,喘了几口气:“好你个凌书墨,我要弹劾你!” 凌书墨看着他,倏尔反应过来,在恍惚之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突然淡然的问:“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声音大小温和,面容翩翩君子。 可是这人语气却是颤抖,更不必说手中的力气还十分可怖。 周围人主动迈步上来,却半点都不敢靠近。 毕竟此时凌书墨正拽着李大人的衣襟,陈形意则提着剑直接把周围人的剑都给打掉了。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袖箭就当初那么五枚,谁也不敢动。 李离哼了一声:“先帝因为他画的那幅天下第一图,罢黜百官。都说只要得到那张画的内容,便可控制朝野。” “阿白说过,那不是什么控制朝野的画,是你们的臆想!”凌书墨斥了句。 对面人紧紧盯着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便呕了一口红。 “他是那么说。”李离冷笑,“不论被如何酷刑,都不肯改口。” 确实没有人会信。 哪有画师不画才子佳人,江山美景以及万物繁华的。 画什么生民造像这种不讨好,殊不知画师们画的美女俊生图都能多上几千倍。 所以,画寻常百姓就让先帝罢黜百官,那还不如告诉大家画的是各个官员背后的肮脏事情,无理罪证。 凌书墨盯着他,眼中似是心痛又是愤怨。 别人不懂,自己是懂的。 阿白和别的画师是完全不一样的,怎么能因为这种臆想就囚人害命。 “是什么人囚的?” “你猜猜什么人想要得到?就算得不到这张画,得到这个人也可以让他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 李离笑了笑,忽觉心口越发疼痛。 要这画……追杀…… 凌书墨将所有的信息不断拼凑出来,忽而喉咙里沙哑的发出一个声音问。 “陈形意,你的主子究竟是谁?” 对面人也呆怔到了原地,眸光变得越发深沉,甚至整个身体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陈形意颤抖了一下身子,他并不知道韩妙染此前遭遇的一切竟然是这样,只有些支支吾吾: “恕我不能说。” “主子对我有知遇之恩。老大对我有兄弟之义。凌大人有朋友之谊!只能说,不要和他斗。” 摆明的不想说出口。 一个可以刺杀当朝权倾朝野丞相的人,能堂而皇之的将当年名动天下的画师直接从刑狱司运出,密不透风的囚起来。 甚至,可以当众伪造死讯,查抄府邸。 只有当年握盛权的几位王爷,又或者是两宫太后的其中之一才能做到。 凌书墨黯然的深深闭眼:“我知道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依照阿白恩怨分明的性子,大概是完全不知道是何人囚的自己,才会在恢复记忆以后,隐了痛楚。 罢了,人已经没了…… 天地之间,追究这些不过是为了图心里那点念想…… 悲痛之后,凌书墨蓦然回头。 他的眼中一黯,本是不想这样当众告知的。可是实在是被刺激的无法缄口不言。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怨的是自己被火焚作画。所以才烧了他,错了!” 李离当即呆怔的将脖颈向后仰着:“我……亲眼看到他有我的那幅死状图的。” 对面人像是故意瞪着他:“可是当初做这些事的,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 —— 我曾经的恩师李大画师!” 荒谬! 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李思蒙明明从小便对他和颜悦色,从未有过任何打骂。甚至烧伤之后养伤,对他更是好的予取予求。 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顷刻间,便是被气的又吐了一口,直接不省人事。 见着这人似乎没了动弹,凌书墨直接从这群人里跃身出去,整个范围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雾气。 树影摩挲之中,只剩下凌书墨奋力的朝着前方凝望,起身朝着另一处奔袭过去,速身前行。 和之前不同,三番五次的生离死别已经让凌书墨再也没有了镇定自若。 他不是圣人,不能每一次都静默不言的面对。 真的没有那么理智的君子。 “凌大人,你受着伤又要去哪里啊!” 陈形意追在其身后,欲叫住这个人。 毕竟是老大中意的人,这样带着伤到处跑,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好。 “滚!” 这是这个平日温和有礼之人,说的最重的字。 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说出来的粗口。 他根本完全不会顾及自己已经伤了的肩膀,径直朝回去。 之前陈形意和他匆匆出行,本就是连着一天一夜的行走的路程到这里,这会子又非要往回走。 等陈形意站定的时候,凌书墨已经竭力捂着自己的肩头倒了下去。 过度的悲痛,心中的哀恸越发浓烈…… 凌书墨混沌的被陈形意扛着,半闭着眼睛。 星空中无数划过的星云,各个斗罗密布,闪回身影,却看不到应该看到的影子。 “阿白没了……” “他又没有了……” “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赶不及?” …… 他断断续续的,说这些字的时候好似对自己的怨更多。 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扣住,无神的想起一起来的所有画面。 想着那人在自己异地念书时候,是唯一会逗弄自己的同窗。 一起长大,知道对方喜好。甚至也能读懂他的字画,无条件的相信他所有的事情。 那么深的情,老天怎么能说尽就尽了…… 第173章 都说酒壮人胆,最是魔咒 青松客栈。 床榻上的凌书墨好似难过了一场,他紧紧闭着双目,双手握拳。 这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吓人。 不管是多镇定的人,也扛不住这三番五次的哀悼。 加之,听到六年前韩妙染的一切,简直是更甚。 当时,陈形意看着这人昏迷不知怎么办,便直接把人送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客栈。 他一直躺着,好似再也不想醒过来。 陈形意无奈的看着这床榻上的人,面容实在难看:“这韩妙染一直都是你的死穴。从前是,现在还是……男人和男人这样,至于么!” 白豌之死,他虽觉得有些难过,总不至于像凌书墨这般情恸。 实在不明白,两个男人怎么就会有这种感情。 陈形意瞧这人,有些无奈的:“我去请大夫吧!” 突然,他从腰间摸索银两钱财的时候,呆住了。 有个出奇皱的纸团,它被包裹着嵌在里面,小小一颗。 他仓皇的打开这便条一看,字迹潦草的写着一行字-火下寒观君。 似乎写的并不清楚。 但是,联想到此前那一堆药童围着他们,大概是趁乱放进他钱袋的。 “火下……观君……” 陈形意的表情突然变幻不定,甚至隐隐有些害怕自己猜错了。 他在目瞪口呆之间,想要将字条给凌书墨看,提醒还有些希望。 可是,那床榻上的人却是叫不醒。 陈形意只好跃身出门,顺着来时候的路朝着林覆那地下石室而去。 …… 窗外临寒,不知何时开始落了雨。 “阿白……” 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许久没有清醒的人,竟然恍惚中起了身。 这憔悴面容,哪里像一个二十岁的人,仿佛是沧桑中繁华已逝。 房中寂静,彻骨初寒。 凌书墨想关上冷风吹来的窗,却在这雨中恍惚见到了此前与自己分别的人。 赶紧关上,定是出现了幻觉。 原来那火窑熊熊,怎么可能活下来。 他叫来了店小二,没有要别的吃食,只说了几个字: “给我酒!” 单单这个酒字,就已经消去了所有的愁。 凌书墨一向滴酒不沾,哪怕六年前韩妙染的死讯传来。他也是封笔,而没有自甘堕落或了此残生。 如今,偏偏拒不了。 从前,白豌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便会饮酒。尽管酒量差的出奇,还总是发酒疯。 他也想试试。 可是,凌书墨大概就不适合与这种沾俗的东西混在一起。 他天生就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气质,沾不了世俗,酒也能喝的文雅如品茶。 甚至,一口便觉得晕,完全不胜酒力。 然后,他便是叫来小二哥送笔墨纸砚,当着人家的面直接把酒杯摔在了地上,写起了狂草。 纸张上是两句诗词 —— 思往日,方知情。 从别后,与君同。 字字深刻,力如行云透纸,全是心中情意疾书。 那凌书墨半睡半醒间,手中之笔恍若冷锋,飞扬故人音容笑貌,千丝万缕的回忆。 然后,便是坐在桌边趴在纸张上一动不动,昏昏睡去。 “客官?” 小二哥抬着酒过来,轻唤几声都没有回复。 一杯就醉的人,还是头一次看到。 他目光定睛在桌上的字,顿时两眼放着光。因为,其本身就是落第秀才,崇尚字画。 “好字啊!落笔临安。这人是临安居士?” 这等落款,亦可说这字便是三圣擅书凌书墨的字迹,这墨宝起码价值千金。 他悄然要将字收走,仿佛面对的是一袭金银珠宝,焯烫诱人。 本想再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墨宝,却一下被门外的惊雷吓了一跳,直接放着物,逃了出去。 雨声阵阵,淅淅沥沥,黑云之下电闪雷鸣。 门“吱呀”一声开了。 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透雨而来。其令人目眩神摇,心中波澜起伏。 进门的摸索片刻,却是恼。 这人明明肩膀的伤都渗出血来,还喝酒。 明明从来都滴酒不沾,居然有胆子叫来了那么一堆酒,喝几口就醉了。 甚至,还一袭青衣握笔,写什么字,念什么诗文。 当即便是将这凄寒,绝艳的墨宝收了起来,顺带把人拖去了床榻休息。 因为力气实在不济,直接把人的衣衫扯开大半,扶上去的人都撞出了淤青。 凌书墨躺的很不适,只觉得有些酒力不胜,眼波迷蒙。 酒醉之后,仅仅臆想这个人的面,却仍能触及到雨中那如诗画般的人。 这秀逸面容,似乎清凉中能勾勒出火焰似的灼热。 他仰着头拥了上去,用指尖轻柔的触摸着那人,眼眸中带着红。 “你刚逃出地府吗……” 对面人耳朵一动:“你倒是把我想的厉害,阎王爷那么好忽悠?” 实在是很喜欢听,这对万事万物都玩世不恭,不以为意的调笑言论。 就算这只是梦境也好,凌书墨也急不可耐的紧紧抱住这个人。 “能逃出来也好,也好……这次我想去找你……” 还来得及说自己要做什么,直接就将其扣住了手腕,越发用着力。 “都说我不是从地府逃出来的!”对面人厉着声音。 然而,神志不清的凌书墨却是半点都没有听进去。 这人半卧在床榻,坐在一旁的人独秀灵可触,使人意乱情迷。 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那一刻, 往日什么翩翩君子,惩忿窒欲都没了。 凌书墨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竭力的感受着这个人的存在。 向来端方俊雅的他,从未如此失控的汲取面前人。 “阿白……” 他没有章法的吻着,这种浓烈而失常的情欲,几乎让对面人以为这又是一个假人。 “为什么你要这样,告诉我就不行吗………… ” 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不仅仅是分别的五年。而是明明这个人已经恢复了记忆,却一个字也不在他面前提。 “被囚井牢,跳护城河这种事。但凡你说一句也好……” 勉强可以得到呼吸的人,蓦然:“你都知道了……” 凌书墨捧着他的面颊:“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 “我是觉得过去不重要,将来才重要……等等……你……”白豌还未说完,就被对面人的堵住了口。 凌书墨之前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似乎是本能似的,在仅剩的理智中烙印自己的气息。 都说酒壮人胆,最是魔咒。 长久的压抑和克制,这种情不自禁怎禁锢的住,醉人汲取仿佛是顺理成章。 火烛辉映,摇曳的与窗外的雨呼应,扰人心智。 乌丝交叠缠绕,人在轻声细碎间,处处流连。 凌书墨心想,就算是鬼魂。就算地府逃回来的念想也好,他不想放开。 只有,某个人在黑夜中羞愤又懊恼:“不对,我怎么会是!!” 第174章 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第二日。 天亮之后,阳光倾泻窗框缝隙,散去阴霾。 “嗯——” 凌书墨总觉得头重的厉害,仿佛被昨夜的梦中旖旎扰的迷迷糊糊。 昨夜? 阿白的鬼魂来找他! 本以为,不过是情动之后的一夜臆想。 他睁眼看,却发现身旁在被褥的人仍在睡着,脚还缠着自己的腿。 那人在睡梦中面对着他,似还透露些许疲惫和不适,仍是那个倾心面容。 凌书墨有些不敢相信的闭了闭眼,睁开后却是如旧。 尤其,触手可及后,整张面都烧了起来。 他猛然发现了对面人滑落被角,似还有些令见者面红耳赤的层层烙印。 吻的瓣瓣莲叶,四处落根,悄然而开。 白豌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实在是令人激动万分。 所以,昨夜不是梦。 凌书墨一下张开了双眼,面涨的通红。 他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耳边升起阵阵热气后,忸怩向被角里缩了一下。 感觉自己浑身不对劲的白豌,慵懒的道了句:“不准抢我被子。” 这声音钻入耳中,仿佛有只猫挠心尖。 “不抢 —— ” 凌书墨沙哑着声音。 他又把被子抽了出来,被对方强硬的拉了回去,只好轻声的起身。 不仅是那些情恸和渴求都成了真,在身边活生生的人更能让心口发烫。 白豌一下裹着被子转过身去,整个背脊便暴露在空气之中,皮肤上除了一些情动的烙印外,到处都是陈旧疤痕。 尤其,之前靠近脖颈的那处,有一块巴掌大小铁烙痕迹,清晰可见。 对面人猛然就怔住。 昨夜烛火中看的并不清晰,阳光映照下,这人身上的伤竟如此骇人。 凌书墨实在忍不住,用手轻轻触及上去,面若冰霜。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 一眼就看得出曾遭遇过的酷刑,除了烙痕之外,还有各种鞭痕,刀伤。 哪怕都已经愈合,甚至颜色都开始淡了。 可每一寸的痕迹,都仿佛在刺激他的神经,这比一夜荒唐更令其心中动摇。 “居然…这么多……” 凌书墨有些惊的用指尖在其背上磨蹭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触感,每碰一次都像是针扎心伤。 然而—— 床榻上的男子只觉得被人摸的十分不对劲,从脖颈到腰都染上了热气。 他直接反手扼住对方的手臂,好似要把人扔下床。 而凌书墨因为昨夜的事情自己心虚,也不敢用力,就顺着被那人直接弄的滚了下去。 “啪——” 只听到人身体落地的声音。 此时声音入耳,白豌顿时被惊醒。 凌书墨近乎无奈视线看定床榻上的男子,还好已经穿戴完整,不然应当十分窘迫。 “你……我……你!” 白豌清醒间摸到对方的手臂,瞬间一个激灵,好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想起昨夜缠绵缱绻,真是丢人至极。 他好似反省似的,忍着疼,还旁若无人的穿着衣衫:“昨天你喝醉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容易把持不住。就把你给……“ “是这样吗?” 凌书墨深觉好笑。 “是,怎么不是。你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某人心虚问之。 对面人抚了抚他的额间碎发,点头嗯了一下。 这人是觉得他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又开始胡说八道的颠倒主次。 接着,穿好衣衫的白豌佯装镇定,淡然的将手搭在对方肩头,手掌轻触灼热温度。 凌书墨看着他,将自己完全看不见的烙印全部遮掩,似又想起什么,面上温度更烫。 结果—— 白豌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抿唇间仿佛坚定的想要精忠报国,郑重其事的:“子辰,食色性也。” “嗯……” “情到深处,这是人之常情……” “嗯……” 最后,他斩钉截铁:“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嗯?” 居然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实在是,骗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给骗了。 只要不承认,谁能说他才是那个被倾尽颜色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好 ——” 凌书墨被惹笑,知道这人分明在争这种事,也只好用手抚过其额间发丝,随之。 他抿唇,揽住对面人的头:“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回来的……” “发生了什么……” 大概,这人说话时候喷吐的热气实在有些撩拨神经。 总之,他鼻息再次靠在脖颈处的时候,对面人僵的心中忐忑。 白豌佯装镇定,随意的娓娓道来:“那个火窑其实只是吊在上方的火,有挡板隔开。前面是个下陷的机关。” 几句话,道出了一切。 林覆毕竟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怎可能草菅人命。 当时情况紧迫,便不得不用此机关瞒天过海。 若不是她,自己怕是直接烧死在马车里。 白豌被扔进火窑后,直接坠下了机关,到了下面的石室。 因着这个石室本就是先祖逃难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出入口距离林府十分的远。 那时,下方刚好有其留下的药童为其引路,这才能顺其事。 凌书墨甚感庆幸的:“如此看来,林大夫真是个心思缜密,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只可惜,如今被迫带去京城。 “子辰,”白豌截住他的手,“除了林大夫,我还担忧你回京遇到的阻隔。” 毕竟是官员亲手嗜杀朝廷命官,一旦闹大可不是仅仅弹劾那么简单。 李离如今生死未卜,身为大学士且随时可能复相的李思蒙怎可能放过他。 凌书墨猝不及防的将其拥的更紧:“我……问心无愧。但确实做的欠妥。” 若不是刚好有那个机关,若不是刚巧遇到林覆这样的大夫。怕是心中之人早已经亡故。 白豌手指握了一下手臂,语气坚定:“我不怕死,也从不怕什么命途多舛,血光之灾。可是,你不能为了我罔顾自己……罔顾国法……” 为了他报仇杀人这种事,就算一时痛快了,后面遇到更多的报复该如何。 子辰会永远活在不安定的痛苦和针对之中,况且大赢律法官员岂能知法犯法…… 实在是不值得。 凌书墨突然捉住对方的脸,落了一印:“确实有错,但其实是我不敢拿你去赌……” 好不容易两情相悦,怎么可能接受失去的恐惧。更别提,原本知己的时候他就舍不下。 白豌犹豫颔首。 只觉得对面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昵胆大。 他只好道:“那好,我与你回京。若遇到不测,定会与你同生共死!” 第175章 番外采访剧场(五) 好久没有做采访了,本作者果然是水的文还不够多~(不是) 咳咳! 毕竟现在进度有点……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惊骇)你实在太爱,竟然从地府回来? 白豌:(恶狠狠)不是你安排了一个反派,我至于么。还有我不是从地府回来的! 作者:(暧昧笑)你们俩如今这算不算木已成舟了,谁攻谁受啊? 白豌:(咬牙切齿)狗作者,你故意的是不是!给我安排这么个设定。 作者:(实在好笑)既然是两情相悦,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嘛! 白豌:(简直要气的生烟)这是细节的问题吗,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多……反正我一世英明毁了! 作者:(暧昧笑)那你不喜欢他那样,想把情断了? 白豌:(错愕)那怎么行。不就是这点事儿么!就算……反正……罢了……是子辰也不是别人。何况……认了,也行。(继续咬牙切齿) 作者:(心神荡漾)我就说给你安排的不错,凌书墨挺好的嘛!能出厅堂,能下厨房,还上得了…… 白豌:(立马捂住作者的嘴)不准你说这些诋毁子辰纯情的形象。 作者:(实在是很无语)你确定我真的是在诋毁吗…… 白豌:(深感疑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他不可能懂这些啊!明明连轻薄和吻都不懂。 作者:(皱眉)按道理来说,是……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请问你一夜荒唐后的心理感受是怎样的?(私底下拿出了手机录像表情) 凌书墨:(羞涩一笑)青天白日的,说这个不好吧! 作者:(视线飘忽)你做的,可比你说的多。 凌书墨:(温柔无奈)我当时喝醉了,有些不自持…… 作者:(两眼放光)帮他问的,你一个读万卷圣贤书的,怎么可能会(咳嗽两声)就是那个…… 凌书墨:(面色突然黯了一下)不能说…… 作者:(无语)我是作者,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凌书墨:(耳根微微红)你是作者,你为何还问角色。 作者:(有些崩溃)说的好有道理! 凌书墨:(越发平静)既然如此,你还是先完善你的大纲吧! 作者:(看了一眼自己的剧本大纲)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是忘记了自己之前埋下的哪个伏笔了? 问题三:(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白豌:(斩钉截铁)灵肉合一的有情人。 凌书墨:(立马附和)他说的对。 作者:(口中茶水险些喷出)你们真不用说的那么具体。 凌书墨:(微微一笑)既然已经认定了,就没有什么顾及的。 作者:(故意挑眉)那你们俩谁攻谁受啊? 凌书墨:(欲言又止的看了白豌一眼)这个…… 白豌:(迅速站起身来)那还用说嘛。当然是我是攻啊!如此孔武有力(展示根本就抱不起凌书墨的手臂)…… 凌书墨:(淡淡笑)好,他是。 作者:(噗嗤笑出声)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76章 可你不觉得这想法天方夜谭吗 四周一片寂静美好,雨后阳光明媚,暖风和煦。与前日的电闪雷鸣好似两个样子。 凌书墨听着白豌口中的话,只觉得白衣缱绻。忍不住有些绯色蔓延,引的头又疼了。 白豌觉出对面人的境况,直接按在枕上。 “受伤喝醉,还有力气做那种事情,不立即倒下去才奇怪了。还是好好躺着吧!” 论宿醉他可比凌书墨有经验的多。 “嗯……好……” 对面人只觉得耳朵尖都不受控制,飞快的红了。 这回应的声音明明温柔至极,可是听到白豌的耳朵里,怎么就觉得那么气人。 要不要这么既羞涩又结巴…… 弄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占人便宜的。 令人愤怒啊!! 突然。 “凌大人,醒酒汤和汤药已经送来了。”门外声音传来,“你们……” 这一幕实在惊人。 穿月白色衣衫的人,站在床边神情自若,镇定的抚着男子的肩头按下。而另一个半卧在床榻边,有些绯色,似乎还被疲惫所累。 二人俨然一副颠倒容华后的场景。 陈形意一看这满室奇怪氛围,恍然大悟。 他将醒酒汤和药碗放下,直接把白豌连人带竹竿拽了出去。 直到,二人躲至一个小角落才停下身子。 白豌有些不耐,直接对着人踹了一脚:“你做什么把我拉出来。” 陈形意心领神会的使了个眼色,语重心长的:“凌大人还受着伤,又醉酒。你怎么能那样!” “啊?” 白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啊什么,难道还是他动的手。老大,我还不知道你么!”陈形意直接堵住所有的解释。 听出对面人的误会,着实不想去承认什么。 “好你小子,给我闭嘴!”白豌使劲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的。 他能说什么…… 被束缚在青竹似的身骨下,碎裂在桃李似的撩拨里么? 当时凌书墨在耳边问,他竟然还答应了…… 这实在说不出口。 就算白豌的脸皮再厚,也难免红了下耳,直接走出门去。 然后,他狠狠又踹了一下这个人,气愤感慨间,随着进入厅中。 正巧,此前林覆留下的那个药童叫住他,云淡风轻的:“白公子,师傅说隔天针灸,不可懈怠。” “有劳了!” 白豌失笑。 林覆特意留下来的这个药童医术明显不弱,继承了医治之法。但是除了针灸的时候,平日里话少的可以。 其施针动作流畅,比起师傅显然得到真传。 结束后,白豌迅速给他上了一杯茶,把自己对待小弟那套用上。 “小石啊,扎的不错。以后靠你了!” 其语重心长,老成拍肩膀的模样,震的对方一愣一愣。 然后,这人臊着脸凑上前去:“还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石药童被其口中话惊住,面上刚粉了一会儿,便郑重其事的说道起来。 白豌连连点头,时不时记在心上。 这时,陈形意将一台东西推到他的面前,“老大,你让我把这东西带来。做什么?” 面前是一把扬琴,亮红的漆色。陈旧木纹清晰,琴身端正,好似有亮光划过。 “你们俩不是擅长音律么,这不懂?” 白豌潇洒敲击,动作中似有清泉声响起,源远流长,声声清脆。 留下的这个药童不仅医术师承林覆,琴艺更是得到了其夫君的真传,一套《将军令》可以敲的出神入化。 那日被困在火窑前几日,他听到琴声便有些豁然开朗,心生想法。 他稍稍碰了碰琴弦,眉毛微微纠结:“学象棋是为了在心中有局,作出画局。学扬琴,是为将韵律了然于胸,下笔游刃有余。一切都是为了丹青。” 陈形意望着他,觉得不可思议。 “可你不觉得这想法天方夜谭吗?” 象棋棋局为画局,药理浓淡为青色,琴弦韵律为韵味。 大概除了凌书墨,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人能做到。 正巧拨弄到一个琴音,其云淡风轻的收回去手。 “比起这个,那你期待我瞎子模样复摹画那幅画,不也是荒谬绝伦吗?” 陈形意的身子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人:“老大,你在说什么不吉利的。我是刺客无错,可早就断了这等想法。” 白豌放下琴锤:“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仍是想要那幅《万里民渊》。” “是,不过……”陈形意有点尴尬的撇嘴。 白豌顿时喝了一口茶,开始顺带回忆起多年来的种种 —— “我的眼睛一时间治不好,那幅画暂时也画不出。你的主人大概等不了三年五载。 说说你的期限?” 他并非那般万事不羁,什么察觉都没有。 陈二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杀他,监视他,甚至守着他复画出图来。 兄弟情义是真,不过后面会面对什么,却是无法把控。 “咳咳咳!”陈形意突然被呛住。 原以为,这人大概是不会直接这样问的,到底轻看了。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个月?”白豌大概猜测道。 对面人有些恍惚的搓了搓手:“本是一个月,目前只有半个月了。” 白豌顿时有一种骤雨初歇的感觉。 “你的主人是不是说,如果不能复画那幅画,就得杀了我?” 愣了好一会儿,陈形意才不甘不愿的:“是……不过我真的不会向老大你动手……毕竟几年的兄弟……” 声音局促间略带不安,看来是真的不愿。 白豌心中哀叹:那幅画就如此累人么。 不过,也好。 先前总觉得这场火窑的大祸是无妄之灾,凌书墨闹了那么一场,大概是能惊到不少人。 “那你就当我死了吧!”白豌幽幽道。 “什么?” 白豌邪肆勾唇:“既然我已经死在李节度使的手上,那传出去。对大家来说不是更好吗?” 这世界知道他活在世间的也没几个人。 “我一时之间是无法复画,你也不愿意杀我。正巧李离一行也亲眼见到我被扔去火窑。” “可是……”陈形意愕然。 半晌,其小心翼翼的问:“老大你是不是真的和李家有仇啊,这样不就祸水东引了吗?” 没有人会对李离的生死有悲喜,但是一定会对瓦解李思蒙更有兴趣。 好容易就能治好眼睛,复画在即。怎可能接受突然就死于非命,令人疑虑。 “其实,你不是也要杀李大学士吗?” 这句话说的实在,陈形意的主人本来就是看李家不顺,要致李思蒙于死地。 第177章 只要不喝酒,就是软柿子 指尖滑过金色琴弦,人不住微颤。 白豌的面容沉寂,一闪而逝。 陈形意看的有些迷茫:“李大学士不是你和凌大人的恩师吗?你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不仅对恩师被追杀毫无反应,甚至淡然到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白豌将手附着在扬琴上,给其缓缓盖上绸布,却止不住有些颤抖。 “是。” 对自己有养育之恩,教授之恩,甚至还有施德之恩。 另外还有出卖之恩,置于死地之恩等等。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该还的早就还完了。 画德理念不同,对世处事不同,个中恩怨不是一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如今这世间唯一的羁绊也就这么两三个人了。 白豌感慨的笑了笑,颇为自嘲的握拳:“做了那么多年兄弟,我管不了你的买卖。你也没必要问我这种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后:“韩妙染只能算作我的前生,这个问题,以后别再问了!” 陈形意缄口不言,皱着眉,似还有些焦虑。 大概,他无法想象世间会有如邪魔鬼魅般的师父。 “《万里民渊》的小样,我会尝试画出来。只是眼盲困难,复摹画现世,怕是难!” 白豌感慨间,手悄悄垂下。 此时,陈形意顿时眼前一亮,他还以为这个假的死讯带了出去,便不会有复摹画之意。 “老大,真能复摹出来吗?” 白豌拍了拍这人肩膀,豁达的:“其实,我从来不把同样内容再画一次,彼时心境是不同的。不过……” 他稍稍黯了黯眼神:“怕是一切会再来一次。” 陈形意不懂他的话,只觉得自己心中似有希望。 这一刻, 说到再一次的语气,从晦暗忧伤到认真笃定。 他突然才觉得,白豌越来越不像是过去白云城的那个痞子。 他当然不知。 自从这次火窑事件后,白豌得知:朝廷要将四处医者送去京中炼制长生不老药。 就似乎看到了百姓民不聊生的开端…… 本来那画,就不是什么扼官员咽喉的诡谲画作,是用来唤人良知的…… …… 青松客栈。 月下轻挥,丹青书绕弄。 以前的白豌仅仅只是每日画六科,从不懈怠。即使遇到再忙乱的事情,到凌晨也会完成。 而今,除了学象棋棋局之外,多了一项扬琴韵律。其难度更是深了许多。 叫小石头的药童看着这个怪人,眼盲便罢了,却喜欢做一些旁人根绝不会做的事情,无限挤压自己的时间。 白日里给凌书墨送药熬药之后,便向他学了扬琴,夜晚还要把画和棋补上。甚至还有《万里民渊》的小样…… 就算是打磨宝剑锋利,也不能如此折腾自己。 眼睛还没治好,这人先得栽了。 门后的陈形意半夜如厕,被灯火惊到,不由得走到同样缘由来此的药童身旁。 “这什么时辰,老大怎的还在画?” 一旁人小声:“丑时。” “我说怎么一连几日到天明看着亮灯,原来每次都丑时了,竟然不入睡。” 星云余晖渐渐散去,那火烛之中,好似有人完全不知疲倦的提着笔。 此前,白豌大致提过,会在眼盲中竭力将那图的小样复画出来,难度可想而知。 陈形意悄然问了句:“你是大夫,没劝过?” 小石头咬了咬下唇,两手摊开:“他说马上睡。” 对面人一下就明白了,白豌口中所谓的“ 马上 ”就像没有大赢宝印鉴盖章的银票,一文不值。 说了,等于白说。 他突然就很是好奇。 若是凌书墨和其心以为傲的画作同时掉进水里,白豌会救谁! 很难想象。 一人,一画,会如何选择。 陈形意只觉得火烛光中,白豌的模样过于折腾,犹如盲蛇斗剑。 最终,他只好端着身子,决定去请那个唯一会好好听其话的人。 才告诫了几句话,便惹的凌书墨满面黯色。 这几日,凌书墨为了好好养伤,便总是喝了药便睡下,常见到白豌匆忙来去也不忍问更多。 “我去劝!” 他起了身,走到白豌所在的客房,定定凝视那火烛前的行云人士。 赤色轻撒,踌躇间摸索运笔,眼前无比认真的男子……令人心中一颤,让他眼前阵阵明亮。 不愧是月白,痞子色泽的外壳下,还是那样喜欢逼自己的人。 但是,回过神却觉得忧心。 不知是不是那次火窑的关系,如今练的更勤,甚至有时候连他这个有情人都能忘在一边。 凌书墨悄然走到这人的身边,淡然看着这人,手轻轻抬了起来。 一旁的陈形意还以为就是要制止其用笔,终于把人劝下来。 没想到,这个凌书墨却自己摊开熟宣,随意从笔架上拿起毛笔,自顾自的写了起来。 两个人并排着,像是谁也不会打扰到谁。 甚至,由于白豌过度的专注,压根没有注意到身旁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罢了罢了,这两个人和书画过日子去吧!死了也葬在文房四宝里。” 陈行意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个画面十分无奈。 他突然想起自己此前和洛文祺,在泉边谈论音律种种,猛然打醒自己。 他在想什么玩意儿呢! 于是,陈形意关上房门,就由着这两个人。 而这书桌前的人总算在一个笔顿下,落了表字,察觉旁人。 白豌转身,凌书墨放下笔搁 —— 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手指终于还是顿住,云淡风轻间把笔墨放回原位。 凌书墨瞧这人停下,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不知道……” 白豌一提起笔,哪里还记得什么时间,满脑子的画局。 他下意识的猜了猜:“子时刚过吗?” 对面人沉默了半晌。 他又猜了猜:“不会是丑时了吧!” 凌书墨望着其眼中的疲色,字字清晰的说:“以后你练到什么时辰,我陪你练到什么时辰。” 白豌听着赶紧拒绝似的摆手:“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万一熬坏了怎么办?” “ 所以你不这样,我就不会跟着你练到天明。”凌书墨墨色的眼睛凝着他。 这话听着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轻轻吐露,字字温和, 白豌只觉得听上去声音酥软,鬼使神差后退了一步。 明知这人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忐忑。 “行,我去歇着,总不能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罪。” 话罢,白豌只觉得有一双手臂交叠间圈着自己,后背靠着的胸膛正在蜿蜒起伏的呼吸。 凌书墨轻描淡写的:“我看着你休息睡下,再回去。” 考虑到这个人总是忘记前言,是得看着履行才好。 白豌悄然一叹,轻躺到床榻上。 他眼帘的睫毛轻垂,指尖粗糙中带着红,全是连日练习所致。 原以为凌书墨会趁机留下来,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仅仅只是情不自禁的吻了一下前额和眼脸,便关门离去。 某男子由此顿悟…… 看来,只要不让凌书墨喝酒,平日里就和从前那一只软柿子没有什么区别嘛! 第178章 很久以前救过小孩儿 三日后。 凌书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陈形意在白豌的暗示下,也决定先用假消息,提前回去京城复命。 此时,一行人才悄然地离开客栈。 因着如今的白豌新学起了扬琴乐理,要融入画局,几乎就是日日试练到深夜。 即便睡下了,脑中也依旧全是画局,导致其每日仅仅睡两个时辰便会惊醒。 最终,就是如今在马车上实在支撑不住,才困的睡了下去。 马车,软塌。 白豌的睡姿不羁,秀逸面容半仰在窗边卧着,手中紧紧抱着画轴皮卷。 潇洒无忌,简直将马车当成随行的画舫。 尤其,只要前日入睡晚,手臂衣衫就会系的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偶有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也不在意。 凌书墨甚至还能看到那一夜,还没有完全消减的几处莲瓣痕迹。 他的耳上都凝成绯色:“你这……人,还真是对我半点防备都没有……” 哪怕经历了那一夜,白豌也压根没有觉得二人的实质已经和过去不同。 也许,除了画局,这人对旁的根本都不在意。 凌书墨只好尴尬一笑,将其衣袖向上掩了掩。 他的修长指尖抚过其眼脸,静静停在下颔,轻柔地反复摩挲… 周遭山林渐渐陌生,林遗水深,回京的路显然并不好走。 才刚出了邢州,城郊几里处,竟然有一群衣衫诡异的人站在马车前将他们拦下来。 “马车里的人,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领头的一个光头叫嚣道。 原来竟是有人拦路抢劫。 本就是为了远离李府的兵戎倒回,特意另外选择了条迂回路线。 看样子,错了。 结果,这外边声吵吵嚷嚷着,竟然就把浅眠的白豌整个惊醒。 这人一个激灵,直接撞上了凌书墨的鼻尖,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其鼻息清唇渐近。 “山贼,哪里有贼?” 白豌完全注意不到别处,似乎是寻着热闹般匆匆掀开帘子往外探,把身旁人弄的哭笑不得。 “外面什么情况?”他问。 石药童才神色复杂的说:“一群兽皮衣衫,是大约十几个拿着石斧刀械的贼寇。” 既然是拿着简易武器,多半不是什么穷凶恶极。 可如今这情况,若真是山贼也就凌书墨这个会武可以招架。 而白豌那三脚猫的功夫,或者小石头这个拿针把脉的,根本就是为了清明节添香。 “我……”凌书墨勉强扯了些钱财,想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豌直接把其手按下:“瞎给什么钱,要观望一阵。” 对面人哑然失笑,对其来说比起画局,大概第二重要的便是钱财了。 “子辰,你需要休养。跪地求饶的事情我来,我在这种方面最为擅长。” 某男握了握书墨的肩头,打开帘门,便径直走下了马车。 仅仅凭借声音便听得出,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山贼。 若是他能看见,便能发现,面前这群所谓的山贼,一个个身形壮硕,目光有神。 最为凶悍点的,便是光头领头人。 这些人一看到拄着竹竿的白豌,摸索着掀开车帘,便愣住了。 眼不见的人,连下马车都需要一点一点拽着帘布。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抢的,竟然是个瞎子。 还是一个满身携带各种画轴皮卷,颜料器具的酸腐画师。 方才的光头看着他,似乎十分惊愕。 其目光凝重间多了太多探究,以至于震到后退了好几步。 “韩……韩画师?” 白豌伸了伸脖子,本想带着哭腔跪地求饶。却被这个称呼停顿了好半晌,才在稍稍侧身间怔住。 除了六年前为画天下第一图出行之外,他从未在外用过这个名字。 不该有人认识。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米肉客栈。”光头男子拱了拱手,诚恳颔首。 话音刚落,白豌的面色骤然变了。 那年大灾之年,瘟疫横行。 他曾亲眼见过赤条条的人,如何被倒挂成肉,苦不堪言。 这是其最不愿意回想的作画之材,也就是《万里民渊》那幅画的最早真正出处。 “你……认错人了。”白豌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中。 当年救下的,应该不止这一个差点被开膛破腹的少年。 按照年纪,如今人应该不过十五六岁。可是方才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实在假的出奇。 如今,甚至还是最有争议的身份——山贼。 光头男子似乎有些哽咽:“当年你离开客栈后,他们卷土重来。只有我们兄妹两个活下来了……” 他从旁边拉过一个比他还瘦弱的少女,欠着声音道。 分明没有把其方才否认的话听进去。 “所……以……”白豌沉着音,“其他人还是成了米肉?” 那时候没有活下来的,怕不是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口中食。 话音一出,人便后悔了,和变相承认没有区别。 对面人肉眼可见的喜了些:“所以,你真的是韩画师?!” “……” 然而,白豌却是头也不回直接否认,径直摸索着,走回马车。 他总不能说,自己为了作那画,导致被害失忆,直接算是从世间消失了整整五年。 身后人还快着步子:“韩画师?!韩画师!” 白豌逃也似的,几乎就是刻意不去回应,一下便上了马车。 个别小弟见如此僵持的情形,不禁凑上前。 “大当家,三当家,我们还抢不抢了?” 光头直接对着小弟的头敲了一下:“抢什么,瞎聋哑残不抢。何况他还是那位画师。” 身旁的女子也悄然:“韩画师如今瞎了,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窘迫的模样,能活着便是万幸。” 马车上的凌书墨稍稍掀开帘子,轻声:“你认识他们。” “很久以前救过小孩儿。”白豌自嘲的笑。 虽然实在是不想想起来,那些指引在黄沙满天的,手拿救命稻草的轻言。 但是…… “他们现在看上去面黄肌瘦吗?”他问。 石药童摇摇头:“没有,红光满面的。” “那就好。” 白豌端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宛如将当年那无数白骨画作跃然纸上。 这点细微浅笑,大概是作为《万里民渊》之画唯一的留存痕迹。 总以为他们都死了,如今有人活下来。还是有些欣慰的。 只是,白豌不明白。 如今,幸存的人明明已经躲过了瘟疫和饥荒,却为何沦为山匪,落草为寇。 第179章 哥哥,你真的不认我们吗 “三位客官,要来些什么?” 茶肆的小二提着茶壶看着三人走近,然后瞟了一眼其身后不远处的粗人。 “随便一壶清茶,再来几个小菜便好。”白豌笑着说。 “客官,那些人你们认识吗?”小二在讶异的目光下,放下一壶茶。 “不认识。”白豌将其打发。 石药童抬眼,正巧目光瞧见不远处草垛里的那对兄妹,以及几个山匪。 那风尘仆仆观望模样,实在可疑得很。 “他们跟了一路,我们真的不用报官吗?” “不用。” “话是这么说……”石药童只觉得有些无奈,“可他们再跟下去就到京城了。” 凌书墨淡然拿起碗筷,朝着不远处的方向礼节性点点头。 “既然阿白说不用报官,便不用。” 许是正午到来,那对山贼兄妹竟然堂而皇之的跟上前来,出现在邻座。 光头带着手下坐在旁边:“小二,那桌吃食算我们的。” 凌书墨连忙拱手,举止有度,静态有礼:“不可。” 白豌拽住他,小声:“你这么君子的和他们说是没有用的。” 于是,其终于举起茶杯,拄着竹竿旁若无人的就那么坐了过去。 手中排出三颗骰子,当场就要发作。 “两位当家的,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劫财我没有,劫色我也没有。不过,咱们可以赌一局大小,谁输了就离对方八丈远如何?” 旁边的凌书墨忍俊不禁,不愧是阿白。不论输赢,怎么算都不会吃亏就是了! 可光头蹙眉间偷瞄了对方一眼,欲言又止。 身旁碧玉少女狠狠推了他:“哥,说啊!” 周围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身穿兽服,身带刀械石斧的汉子,也有如此扭捏作态的时候。 好半天,这人才不可思议的道了句:“我不想赌大小……想拜哥哥为师,学习丹青。” “找别人吧!我担不起。”白豌严词拒绝。 从头到尾,连理由都不听,姓甚名谁也不愿意问。 “这……”光头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快的拒绝。 他犹豫了片刻,突然又怔怔的:“韩画师,那你真的不打算认我们吗?” 语气中似乎有些焦虑,甚至还夹杂了几分委屈。 白豌听出其中呼吸急促,稍稍皱眉。 他绝口不提认识他们的事情,只是潇洒道:“这世上真没有那么多认识的人。 ” 此时,茶肆已经将菜端上了桌。茶点,香气阵阵入鼻。 “噌!” 白豌已经决定起身,不再和这些人纠缠下去。 对面少女只觉得心里不安,将一小块巾帕打开,里面有个小石块推到他的面前。 那些东西表面粗糙,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其中还有一些颗粒混杂。 “这是什么……东西……” 白豌触及到沙砾之时,声音稍稍有些颤抖。 那人支支吾吾:“你若是不认我们也可以。但是,这是你当年留下的,得还给你。” 白豌怔了一下,摸索中将石块放在口鼻前轻嗅。 突然,闻到了些许墨香气味,顿时只觉得心里阵阵发酸。 “难道是……这种东西竟然还留着?” 那年的西洲到处都是干燥的土窑,周围黄沙漫漫。 他救下了米肉客栈那几个差点被害的孩子之后,自己也险些被屠,便一起躲进了土夯洞窟之中。 大赢如此盛世,竟然还有人相食的恶行。 他悲愤交加之下,在墙上画下了《万里民渊》的部分小样草图。 光头稍稍颔首:“当时虽然才住了几日,但是你把所有的干粮都给了我们。还说,你要以画上达天听,会回来的。” 二人几乎是前后不一的:“我们等了很久,最后忍不住才出去,刚好官府开仓放粮了。” “那幅草图,后来被大家敲了下来,藏着至今。” 他们将那不值钱的壁画草图收藏至今? 整整六年!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震撼。 毕竟那幅画,算是他画师生涯的飞跃。 之后,再也没有作出比其更撼动人心的佳作。 大起大落,已成过往。 他也不是那种完全放不下的人。 “你们守着它……等了很久?” 此时,白豌心顿时便软了下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瞧这人已经有了动容和软化,石块被紧紧握在手心。光头和少女直接猝不及防的拱了拱手。 白豌完全看不到这对兄妹的行为。 他只是稍稍一黯,又想起了那一排排挂着的米肉,还有手中画的过往。 …… 在那漫漫黄沙之中,有那么几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衣衫褴褛的看着他。 “哥哥,你会回来吗?” “我们都会等你的!” …… 白豌握着手中物件,停顿了片刻,悄然笑笑。 “其实韩某已经能做的,九死而无悔……” 用五年的失忆,废掉的右手,还有前半生宫廷画师的生涯。 对面二人直直的盯着他,笑若春花的握着那手中的石块,了然间点了点头。 “哥哥……你这是认了?” 这句词似乎久远到无法想起。 “别这么叫,我会折寿。”白豌闻言,一下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当兄长浑厚的成熟声音,怕是能和自家妹妹演个父女。 “我如今姓白,单名一个豌,也就是采薇草的那个。”他悄然笑称。 此时,所谓不认已经没有了意义。 从一开始,他们几人就一直没有忘却过窑洞里躲避屠戮的那段时日。 白豌一向喜欢谈笑风生的多话,但是此次却静默倾听这对兄妹如何从那段时日度过。 这二人谈到他们吃过的那带有沙土的烧饼时候,对面人的表情越发恬寂变幻。 白豌笑容一敛,言语轻叹:“对不住,我食言了……” …… 邻座的凌书墨一直听着一切,一向温润如玉的人忽然停住杯中物。 这个人,又有一段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过往。 尤其,原来白豌名字的豌竟然取自采薇草,也就是瘟疫饥荒百姓必食之物。 凌书墨心下一叹,看着白豌的侧颜在阳光下,静谧又恬淡。 他的神情在倾慕中愈发复杂—— 为了别人,九死而无悔吗? 第180章 他要是真的不愿意,怎么逼都是没用的 六年,弹指挥间。 曾经妄想用以笔系于民情,上达天听的过往,故人重逢让白豌有些恍如隔世。 这两个人,幸运的从当年那场瘟疫饥荒中活了下来。 因为当年的韩妙染是画师,给了这两个孩子活路,兄妹二人便将名字以画色命名。 大哥改名为黄藤,妹妹改名为花青,二人流落被卖去了马戏班做杂役。 但是,自从嘉兴帝即位后并未提高多少民生。 尤其,最近一年苛捐杂税逼的大家实在活不下去。 他们便不得不落草为寇,将从前练功的东西改用来唬人劫财。 不过,通常都是劫富和瞎聋哑残不抢,这算是邪道上唯一的坚持。 “你们吃过很多苦吧!”白豌皱了皱眉。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无所有的生存需要付出多大心力。 尤其,还是两个孩子。 对面人笑笑:“不是你说今日的苦,明日就会过去的吗?我和妹妹一直都记得。” “是么,我还说过这种话。” 白豌的面色微颤,稍稍苦笑,他还真是教了别人不得了的生存之法。 那样的经历,换做旁人大约都是苦大仇深,哪里会这般与人说笑。 他实在想知道这二人如今的面容,触摸之下却赫然发现面前人已经是个光头,另一个则因发少,而用头巾包着。 他有些哑然失笑:“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也就八九岁,如今一个成了芋头,另一个成了簸箕。” “韩……白大哥,这就不必说了吧!”光头的黄藤十分窘迫的低下头。 可是这无赖好似更喜欢光头的手感,硬是将人的头像拍西瓜那样,一边触摸还一边轻敲。 谈笑间,白豌有些喜不自胜,依旧把二人当作多年前吃不饱饭,险象环生的小孩子。 妹妹花青看着,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她觉着对面人虽然气质出现了些变化,但是那张脸和多年前并未改变。 但其实有心人便能看得出,这人虽然遮掩了许多,可感伤多于喜悦。 好半天,花青终于问出那句纠结很久的话:“白大哥当年说会去做上达天听之事,究竟去了哪里?缘何会……” 缘何人眼盲至此。 周围空气一下沉默良久。 白豌面色由青而白,不知该如何说,忽然就愣在了当场。 “我……” 向来擅长胡说八道的人,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因个中纠葛三言两语无法言明。 米肉客栈只能算一个引子,真正让他献画给先帝的,还是周围那森森白骨以及面圣刑罚。 白豌稍稍抬起头,悄然的笑:“其实,我是去和一个道士学法,神游太虚,修仙上达天听。因为泄露天机才眼盲的。” 其故作姿态,神秘兮兮。简直吃准了这兄妹二人会信他的鬼话。 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整整两年重伤无法自理,失忆了整整五年。 只是,他这话说的越像玩笑,凌书墨的表情就愈发深沉,越发冷清。 直到,兄妹俩立马起了恻隐心:“如此,白大哥看来是遭遇了委屈。” “也没有。”白豌突然就起了身,狠狠敲了一下光头。“我身边便是大夫,而且很快便能看见,也不算什么大的代价。” 这人,就是有那种说一百句插科打诨话语的能力。 哪怕看不到,他也可以无比真诚的谎话连篇。 白豌下意识的想找茶杯,对面人刚想递过去就晚了一步,直叫人尴尬的手停在半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如今看不见。我们可以将你接回山寨照顾。”黄藤颤着声音说。 白豌抿茶,不以为意的用指尖朝前一圈指了指。 “在我面前的是清茶,左上方是一盘清炒茭白,右边是糯米藕,正前方是辣瓜儿。” 他又笑笑。 “坐在我左边的人是个渔夫,他篓子里有鱼活蹦乱跳的声音。右边的是樵夫,他方才还弄断了柴薪,啃的野果还是酸的,吃了一半就扔了。” 顿时,茶肆里的其他人不由得将目光投过去,这个分明看不见的盲眼公子,口齿清晰。 众人看着他简直就和能看见似的,几乎说的分毫不差,句句属实。 接着,白豌故意偷起筷子夹了一口,笑着:“天助自助者,我可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他明明因劳顿面色疲惫,却刻意神韵潇洒,有种耐人寻味的风华。 此言一出,凌书墨黯下目光,忍不住失态的放下茶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实在有些震撼,只觉得平日里的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听力和感知到了这种地步。 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么? 还真是,也包括他在内……… 黄藤瞬间不知说什么好,双手攥拳,咬着牙:“哥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白豌立马对着对面人的脑壳敲了一下:“都说不要这样叫,你的声音都可以当我爹了!” 这不痛不痒的教训了一顿。 对面终于不再说更多。 如此豁达,哪里能看得出半点当年的苦痛模样。 入夜。 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人不得不露宿山林。 白豌坐在木堆前,径直选了个极好的位置,三两下便生起了火,风向不受烟熏。 不仅如此,这人还拿着三颗骰子就和山寨手下人猜起了大小,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 “大!大!大!” “你这怂货,连我一个瞎子都比不过!” “白大哥,好生厉害!” “那是……” …… 其不远处的兄妹俩生起两堆火,凌书墨将柴枝放进去,时不时将目光看向那一堆人群。 四周幽暗丛生,唯有山间人影憧憧,扰人心绪。 花青瞧着这风华公子担忧模样,忍不住问:“这位公子,你是白大哥的好友么?” 凌书墨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物件变得越发握不住。 对面少女只觉得这是默认,径直坐了过去:“白大哥真是健谈,弟兄们从未如此高兴过。” “他就是这样的人。”凌书墨嘴角笑容缓缓漾开。 那人是一个满嘴胡说八道,自诩坑蒙拐骗。却十分重情重义,谈笑风生的人。 有能耐收了那么多的小弟,还有能耐让他整个人都陷进去。 花青托着腮,停顿了一下:“可惜了,他不愿意。不然真想拐去山寨做我们的大当家……” “任何事情他要是真的不愿意,怎么逼都是没用的。” 凌书墨索性放下拨弄的柴枝,却突然就僵住了。 他这才发现那火堆旁边的人,居然正不避嫌的扯起了衣领,露着大半脖颈皮肤,端起酒碗就开始往地上砸。 人,立马就惊的赶紧走上前去。 第181章 当时我是留恋你的 好容易走到这人的身边,白豌却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无赖自诩画秘戏图的经验丰富,但是实际属于边角料谈兵,大概心大而不自知。 稍稍掀开的衣领口,有些痕迹根本就还没有完全消褪。只要扯开大些,有心者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也正因为看不见,所以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凌书墨只觉得手足无措,将其衣领向上翻:“你酒量差就不要喝,好不好?” 对面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大概还没有被酒气弄晕。 “那你前几天一杯倒……比我还差……”白豌蹙眉抬着头,似乎还有些对那天的怨念。 看样子,酒气已经开始了—— 凌书墨见惯了其混沌模样,却少有看到这种怨,心里一阵发虚。 他思量片刻吩咐着:“我把他带回马车休息。” 主要是一会儿发起酒疯,大概没人制的住。 曾几何时,白无赖可是能拉着大黄狗跳一整夜大神祭天的。 整个院子的落叶煤球乱飞,吵闹的所有人当时都无法入睡,历历在目。 坐在旁边的黄藤微微皱眉,半可惜的看着:“还想说在白大哥酒醉时候,框他收我为徒。” “他说不会收的。”凌书墨斩钉截铁的应。 此话还没说完,身旁便传来声音。 “对,我说不收就不收!” 白豌一面说着,还不忘附和,含糊且黯然的说:“为人师者,需育人和引人正道,肩负大任。不能随便应允……” 原来如此,平时说谎便说谎,但遇到自觉慎重之事,就不会允。 青衣人细细将其扛在肩头扶着,只道是尽快把人送进马车,避免周围人遭殃。 白豌靠近马车,酒疯便瞬间发作。直接就抱着马匹的大腿,一口咬了上去。 “吁——” 马儿直接就被惊的朝前跑,幸而被凌书墨拉住才避免酿成大祸。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忧心?” 凌书墨抓住白豌的手,铁钳似的将其送进马车。 他实在太了解这个人,平日里滴酒不沾。只有遇到烦心和无法开解的事情才会饮酒。 白豌支肘撑在车上软垫,断断续续:“我问黄藤,还记不记得客栈里的事情。他忘的模糊不清,真是好……” 凌书墨觉得心中一梗,却继续侧耳倾听。 白豌半沙哑着声音容颜不辨悲喜,笑意没了之前的明俊和神采飞扬。 他仿佛想起六年前,如何从沦陷混沌之地逃出,神色异常。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天下瘟疫饥荒。我为了画天下第一图,行走里巷乡间。却看到了白骨累累,饿殍遍野。” 白豌一字一句诉说当年之所见所闻,不禁有些哽咽。 他讲到了亲眼所见,母亲将刚出生的婴儿和另一位妇人的婴儿对换,生生下锅,名为和骨烂。 又讲到几个小孩被洗干净,倒挂厨房,点点冷水泼去。 更有无数残肢断臂,一块块放在案板上,染的殷红一片…… “阿白……” 如此血腥场面,只是用听的凌书墨都实在有些听不下去。 白豌稍稍顿住,手指在竹竿上轻轻摩挲:“我不是圣人,救不了那么多人。只能救下黄藤这几个孩子。”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一直忘不掉……” 凌书墨看着他,静静望着其悲痛枯槁的的眉眼。 自从说出那幅《万里民渊》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幅画的真正内容。 当时正值先帝盛世,若是将这样一幅哀鸿遍野的画直谏,给皇帝了解真正详情,简直就是寻死的行为。 幸而先帝还算是个贤明君主,不仅不赐死还开仓赈灾济贫,罢黜百官。 凌书墨又听了片刻:“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若是……” 若是告诉了他,他愿意代替韩妙染冒死献画,直谏先帝。 白豌干脆的抱住其胳膊,笑笑:“你想代替我死,门儿都没有!” “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就不能让旁人替我做。你明白的,对不对?” 只见凌书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其眉弓轻抚,然后停在了脸颊。 “对——” 白豌此时迷迷糊糊的,手在半空中划拉了片刻。 “当年,先帝欲赐死我。问我这世间是否还有留恋。” “你怎么回答的?” 空气突然静谧,帘外火烛摇曳生姿。 凌书墨只听到白豌,无奈且小声的说:“对不住,我回答的是没有。” 当时,韩妙染对他确有难以割舍的知己之谊,却未到能情难自已。 青衣人仿佛能猜到这样的回应,鼻息里颤了下呼吸。 确实如此,否则也不会抛下他独自去出游作画,独自面对皇权禁锢,酷刑折腾…… 过去的韩妙染,可从来不觉得凌书墨是世间唯一的情念,所以才能潇洒赴死。 凌书墨尚记得当年,说是其在学堂缠着他,实际上自己才是因父亲秀才之名被同窗孤立的那个。 更不必说,之后父亲严苛限制他的交友。也就韩妙染这个不惧一切的人,才会找他。 “没什么,你做的是对的事情。先帝之所以那般问你,只是想要你放弃。” 凌书墨抚在脸颊上的指尖终于停住,蔓延到了下颌上,来来回回的摩挲。 听到这个回答,白豌微微蹙眉。 这人直接一点点朝前,唇口对着面前人的脖颈敷上去。 唇齿接触的声音,呼吸轻微而急促,很清晰的烙了痕迹。 白豌不动声色的,掩饰性的拉上自己的衣领,十分刻意的拍了拍对面肩膀。 “你这几天总是拉我的衣领,是因为你啃了这些个吧?” 凌书墨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任凭被人调戏到无法动弹。 “我这人从来不吃亏,这算扯平了!” 然后,白豌把声音压的极低:“六年后就算是补了咱们的情,大概不会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了……” “其实,当时我是留恋你的……” 凌书墨只觉得心中灼热,朝这人看去,才发现人已经昏昏欲睡,趴在软塌上睡着了。 长久压抑的许多事情,白豌都是表里不一的惹人担忧。 但是,如今在酒气和这人的面前吐露松懈,困意渐生。 凌书墨试着摩挲其唇瓣,忍不住探过身去,做了一件清醒以来最大胆的事情。 将情意轻柔落下…… 第182章 想有一个自己的书画舫 翌日。 回京的路程依旧。 然而,当凌书墨一行站在河边才赫然惊呆。 就算距离京城有几条运河可通,相差距离一日也实在没有必要坐船。 更不必说,还有白豌这个本就惧水的人在。 与黄藤一同的那些弟兄,刀口舔血间,硬是给准备了这个。只说如今京城路中混乱,最好还是走水路。 一时之间,水浪阵阵,瞧着船只轻颤。 看到这里,凌书墨不由得抿唇暗自忧心,想要拒了这份好意。 毕竟韩妙染自父母双亡死于船难后,其惧水多年,从不坐船。 “多谢你们备的船,但是——” 凌书墨话音还未说完,便有一人用竹竿打断他。 他回神间看去,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却安然致谢,一个箭步便来到船前,似要上登。 面色如此淡然,笑意不拘,根本看不出往日惧水模样。 “多谢了,玉邑!” 白豌轻微邪笑。 “玉邑?” 凌书墨一脸探究的瞧着这人。 “他们没有表字,我就替人取了两个。‘玉邑’和‘琼邑’。所谓‘邑’乃封地城池,玉色含邑,便是坚韧之都,可抗万物。” 他希望这对兄妹,未来可以不惧艰险,忘掉从前阴霾,活得肆意。 凌书墨已经见怪不怪,莫说给人取表字,屋里随便一个器物怕不能都取个雅称。 白豌话罢,又意味深长的摸了摸对面人的光头,敲核桃似的“邦邦”作响。 黄藤细细端详了下二人,腾出空隙,对着人便拱了拱手。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们回山寨,那这个给白大哥你。”一旁的妹妹花青递过来个包袱,沉甸甸的。 “这是?”白豌疑惑丛生。 花青瞧着他,唇角感激中弯起弧度:“六年前石壁拼凑的画,我们拓成了几片残图,都交给你。” 少女秋水般的眼,凝眸而视。 凌书墨波澜不惊,一下接了过去:“多谢姑娘,我替他谢谢你。” 白豌一下旋身,错愕当场,怎么能抢着接他的东西呢? “好,凌公子。多谢……”花青深深看了白豌一眼。 “哥哥,滴水之恩,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衔草还恩。” 白豌咧着那一口白牙,笑的欢畅:“好啊!要是劫到什么贪官的生辰纲,分点成给我!” 旁人惊叹。 很厚脸皮的人,无耻到连人家的劫财钱都惦记,也不知道是不是说说而已…… 凌书墨走在前面,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又在生什么气?”白豌快步朝前。 那头人淡淡道:“我没有……” 白豌追到他耳边:“你是不是在气,明明你比我更加俊美。可人家小姑娘偏偏与我更亲近?” 简直胡说八道。 凌书墨牵住他的胳膊,他只是想到惧水之人坐船,就一阵头疼。 偏偏白豌就是他唯一的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拿其半点法子都没有的人。 “我是在想,你当真要坐船回京?明知你惧水!”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惧怕,而是十四年的…… 没想到,对面人却是清雅点头。 “子辰!”白豌深深一笑,“休授衣假今日便到期,你是不是忘记日子了?” 凌书墨定定站住,满是惊愕。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白豌把他的官员授衣假日子记得那么清楚。 如今,回京如果是陆路明日才会到,可是水路今日便会入京。 白豌爽朗拍肩:“这些日子你积压的公文大概多了去 。而且,明日必会面对李家弹劾,不能没有准备。” “你需要小心!” …… 其掷地有声,随着水浪阵阵,端的是心领神会,互解心思。 凌书墨沉默了。 也是,这个人是那等出其不意的人,哪有真正惧怕的东西。 大概是心智坚韧,万物不惧吧…… 结果,刚上船的白豌突然就死死的拽住凌书墨的胳膊。 其小心翼翼,颤抖着双腿佯装镇定。 反正整个人已经站在船上,背对双手,无人能看到他的窘迫。 “那什么……子辰……腿有点软,你扶着我点。别让这群小孩子看扁老子。” 凌书墨侧首看到这人额头汗渍,面色发白,时不时咽下喉头。 然后呢,还偏偏要笑意盈盈的对着码头众人,挥手致意。 他无奈间撑着旁边人的身子,只觉得头愈发疼,心愈发累。 果然,白豌还是那个惧水的韩妙染。 但是,答应坐船除了是因为要让凌书墨尽快回京,更是为了不辜负人的好意。 当然,其实面子也比什么都重要。 一旁的石药童看着这人颤抖双腿,还偏偏要在船头站的笔直,学什么青松气质,遂入传奇。 其歪着脑袋,困惑丛生。 这人,图什么呢? …… 船悄然轻摇,水泊带着烟雾弥漫。 凌书墨悄悄将白豌带进去船舱,轻柔整理了下他的纷乱青丝。 从小到大,白豌怕水的习惯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坐到一角大概强撑也没有力气了。 浑身僵硬,深咽喉头,身子不由自主的微颤。 凌书墨目含心疼,整个胳膊却被这人死死扣住,反正是半点不让他离开。 “明明那么怕,还逞强?” 白豌厚着脸皮:“胡说,我能浪里白条,畅游京城护城河!” 对面人盘膝坐在他旁边,笑着:“我知道,梦里是吧?” “你不许笑!改天,我把蛤蟆沾泥放你床上。”白豌寒声。 青梅竹马多年,他知道凌书墨怕的东西也不少。小到这人不喜欢吃什么,大到看什么就腿软。 这话一出,旁边人顿时安静。 没有人会想不开,和白豌比谁更无赖,就算是凌书墨也不行。 周围顿时安静的可怕。 船还在不断前行着…… 总之,白豌从头至尾就紧紧抱着凌书墨不撒手,贴住对方的肩膀脸颊,二人的距离近的灼热安心。 许是为了缓解对水的惧怕,忘掉所谓心中喧嚣。 “子辰,告诉我这船上有什么?”白豌就这么不适应的问了问。 身旁人端坐其中,抬起视角,轻声:“你的左边有一方茶几……” 白豌打断:“茶几可放书册,笔墨纸砚。甚至可以放一古琴。” 凌书墨抬头一笑:“右边有一个小轩窗……” “透过窗,可眺望舟行山水,观一方天地。”白豌遂而补充。 忽觉,身旁人面上有些湿润,被笑意掩去。 就算是坚强如白豌,却是还想看得见的! “子辰……” “嗯 ——” 白豌有一声希冀从喉咙中挤出。 “我突然想着,自己要是有一个享誉世间的书画舫,巡游天下。引文人墨客纵情山水,泊诗情画意。你觉得如何?” 第183章 大赢皇城巨变 水纹中,清风徐徐而过。 凌书墨望着身旁人,因惧水而身体僵硬之人,幽幽叹气。 “大赢如今书画船并不多,除皇家御舟外,只有部分商船有改制画舫之能。平民造船,除渔船外大多耗资不少。你……” 但凡涉及造船和书画交易,就需要官府严格审批,并不容易。 就连弟弟子桓也是因原本是贩纸书商,获得官批才有了妙心画舫的家业。 然而,就那仅仅二十米不到的妙心画舫,竟已经是大赢最有名的了。 身边之人盲眼画师身份尴尬,再加上这个惧水的性子,大概是难做得到。 尽管如此,凌书墨还是笑着,将手搭在对方手腕上:“你姑且按照自己的想法试试,我绝不会插手。” 身旁人的发带被风吹的猎猎飞扬! 窗外阳光静静透过缝隙照在面上仿佛正在思虑。 这等认真模样,哪怕是眼盲都不得不承认其神情引人沉醉,撩人心弦。 凌书墨不由得双目一亮,意识到什么之后轻咳了两声。 白豌却是无奈苦笑:“不过,如今时机不对,我只是先想想。眼下还是别的事情更重要……” 其摸索着茶几上的包裹,稍稍沉目。那包袱残图静躺间糅杂着多年心思。 没想到竟然整个好好的,没有半点打开过的痕迹。 这个子辰,方才那样着急的替自己拿了,还以为就会打开看。 白豌静待了一会儿,浅笑着还是收回了手。本来就看不到手中物,有些踌躇。 “希望,后面没有用吧!” …… 大赢。 京城。 从码头下船凌书墨拿着路引文牒与守卫交涉,白豌一却站在城门外,被周围脚步声弄的惊愕不已。 原来,就在他们离去的这数日以来。京中已然充斥无数道人,个个手执拂尘,眼高于顶。 虽说早就得知嘉兴帝日渐倾心道教,行径令人张口结舌。 却不想而今,各大聚贤居处,画院以及画斋竟变得如此彻底。 大家无不纷纷抛弃别的题材,画起了神像,街头连卖山水美人图的都没了踪影。 白豌看不到,也能从旁人口中那些话猜出个大概。 他不禁苦笑:“大赢京城,如今应该是个大的道观了,个个纷纷以画神像为喜。” 倒不是瞧不上画神像,佛释道互融之作,自古有之。 只是,上行下效导致所有画师都去画了神像,遏制百花齐放,实在倒行逆施。 好半天,只听得白豌呼吸中带着些柔声:“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少了很多声音。” “什么?” 石药童也不禁侧耳。 白豌稍稍颔首:“没有叫卖声,也没有杂耍艺人的吆喝声,甚至连乞讨的声音都没了。” 如今的嘉兴帝走火入魔,大兴土木建立道观。士农工商下,稍有劳力的平民都抓去修观,外面并不太平。 无数百姓以当道人为光宗耀祖,哪怕假冒穿个道服都能被人多看一眼。 道人吃饭不付钱,甚至成群结队逛青楼,白拿物件,殴打白丁更是比比皆是。 凌书墨看着眼前之景,稍稍蹙眉:“阿白,你回到京城能不能先住在尚书府?” 旁边人诡异的笑笑,凑上前:“这么着急的想让我和你住一处,舍不得?” 咳 —— “你……”凌书墨只觉得面上发烫,皱着眉低声说,“你能正经一点吗?” “你确定你比我正经?那天……嗯……”对面人慵懒中拖着音,似乎意味不明。 知道对方也是为了护着他,但是自己就是喜欢逗到这人窘迫的声音。 这不拘一切的调笑…… 对面人只觉得自己被噎住,又实在是心虚到还不了半句话。 哈哈! 大笑之后,白豌正色揶揄道:“我知道,你想护着我。但是真不需要……” 他清楚的很,如今这情况只能换一个皇帝或王朝,自己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弄死的…… 抓他去修道观,还是如何,想都别想! 所谓的劝谏和上书,治标不治本。忠臣清流上赶子,只会招致祸端。 一旁的凌书墨,眉眼轻黯。似也能明白身旁人话中的意思,此刻却是目光怔怔的随着心。 “你啊……” 几人站在城门口,明显发现城防变得更为严苛,往来路引查的也十分细致。 此时,阿砚带着个妇人风尘仆仆的赶来。 其一见到人便附在耳边,其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顿时,凌书墨面色惨白,有些遏制不住的东西停在唇口。 紧接着,这人便是没了从前的潇洒温润,有些惊愕沉痛的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需立即进宫一趟。” 背影急匆匆,仿佛交替惊慌。 白豌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凌书极为少见,怕不是出了大事。 他赶紧拉住欲向前走的阿砚,小心询问:“阿砚,如今出了何事?” 只见阿砚偏过头:“玄璃与大赢的互不侵犯之约,一年时日已近。三日前玄璃军领十二万军进犯边境……” 白豌当即心惊肉跳。 原以为子辰遇到的会是李离弹劾,因他杀人害命之罪。没想到竟然会遇上此等大事。 其冷静下来后,又问:“进犯方向是何处?” “如今郑州,兖州,湖州三座城池已经被占。陛下正在求和,需大人前去周旋……” “求和?!” 白豌心如冷锋般冷峻。 明明是玄璃这一年来挑衅无耻,进犯边境。 应该去打一仗!怎能求和呢? 白云城隶属郑州城管辖,就在玄璃和大赢的边境啊! 阿砚叹息着声音:“前些日子,太后已经复了李思蒙丞相的相位。李相说,如今国库空虚,打仗劳民伤财。为了黎民百姓,主张求和!” 白豌一怔,正是惊愕。 他更心忧的是,白老爹此时正在白云城,还有王胖子一堆小弟还在那里。 子辰如今如此受制,怕不是能轻易说服那个昏君。这该如何? 嘉兴帝沉迷道教,贪恋女色。 李相复位,草菅人命! 他们真以为求神拜佛,委屈求全可以停止刀戈吗? 荒谬! 早就觉得这昏君太不当人,还不如把这人宰了,换个人做这皇帝…… 第184章 这世间诸多比情更甚(感谢远超寻常的一枝花书友) 上书房殿门。 除了太监端正站在柱前,不少大臣都头戴官帽急匆匆朝门走。 嘉兴帝、丞相李思蒙、数位大臣都在厅中气氛诡异。 主张迎战的清流等人,主和李思蒙一派,剑拔虏张。 从五台山回来的西太后,不知受了何等劝谏。只认为李思蒙年迈功绩,毕竟还是陛下恩师,竟荒诞到复了相。 哪怕此前白豌和凌书闹出那等动静,可皇帝废相又复相,恩宠和信任未减分毫,简直堪称儿戏 凌书墨悄然让一个小太监前去通报,人则无奈的站在门前。 此时,殿内人在议事…… …… 嘉兴手拿拂尘,身穿道袍端坐在蒲团上。 其他大臣不敢站着俯视,不得不跪在一旁。 而刚刚复相的李思蒙,不仅能站着俯瞰帝王,甚至嘉兴还贴心备着一个座椅,生怕其站累了。 此时,小太监附耳在旁,小心翼翼:“陛下,礼部尚书凌书墨求见。” 嘉兴稍稍的皱眉:“来得正好!宣——” 凌书墨走进殿内,周遭空气就十分热。 蓝色冷光之下,整个上书房已经挂满三尺三神像画卷,各种黄色长幡,烟雾缭绕。 大赢画院死了无数画师,早就不能按时画出这神像图。 数张画作,画风不同。分明是宫外之司作的。 “陛下!” 凌书墨振起红色官服,拱手:“臣听闻玄璃进犯,侵占大赢三座城池……” 谁知,此时李思蒙微微沉目,赫然打断:“陛下,玄璃不足为惧。我大赢地广物博,只要稍稍给些甜头,他们是不会再进犯的。” 嘉兴帝恭敬前倾,恳切着问:“李丞相,依照您看呢?” “我们当然是不做令民不聊生之事!要三座城池和黄金白银,给他们便是了。只要不打到京城,就还能周旋!” 这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说给主战派听的。 “陛下,疆土被侵,三座城池被占还索要赔款。有悖子民!” 他字字句句。 此时嘉兴帝却才稍稍抬眉:“哦,是凌尚书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朕正要去命你去与玄璃使臣谈和谈之事!” 凌书墨着急道:“陛下,不能求和!” 毋庸置疑,他自那次出使玄璃之祸后便知道,所谓和谈是没有结果的。 无论怎样,玄璃狼子野心,进犯大赢之心未死,绝不可能用这三座城池就可安抚。 这一年,其尚未通商,确认条约。 要是给了这种甜头,怕不是整个大赢都沦陷。 “陛下,我大赢并非孱弱到无法一战,不能求和!这是自寻死路……” 嘉兴帝听得心烦意乱:“够了,朕还没问罪你呢!要不是当初和谈约没谈下来,如今他们怎会进犯!再饶你个和谈之责。” “陛下!”凌书墨皱着眉,一口闷气遏在胸口。 周围人不敢出口,只立在一旁看着这昔日师徒在此争辩。 这头户部侍郎升至尚书蔡伦拱手,面色颇为难堪: “陛下,玄璃索赔五千万两白银和黄金实在太多,户部如今实在是拿不出啊……” “拿不出?”嘉兴帝轻描淡写,“那就让京兆府尹张骞去京城百姓家一家一家的搜,总不至于一两金子都没有。” 这轻松表情,仿佛在随意的点菜一般。 众位大臣似乎耳边响起霹雳雷惊,面色发白,实在是被气的不能自已。 “陛下!你若执意如此,百姓必将离心离德,他日大赢沦陷。” 凌书墨一向温和,脾气出奇的好。偶有强硬气节,多半是忍无可忍。 “放肆!” 嘉兴帝有些怒不可遏,这人的表现怎么那么熟悉呢? 身为礼部尚书竟然也敢忤逆他! “臣宁愿得罪陛下,求死往生。也不愿陷陛下于后世不义。” 凌书墨拱手,户部、工部以及部分清流朝臣合疏。众人站在一旁,仿佛上书房“哭谏”。 “臣等,恳求陛下出战,收复失地!” “求陛下出兵!” …… 然而,此几十人官员跪伏,虽仗节死义,但是却并未打动嘉兴帝。 这群人从申时开始跪,直到戌时。 白昼渐暗,竟然是直接入了夜。 在嘉兴帝的眼中,这相当于是威胁,除了李相之外他谁的话都不愿听。 于是,他下令上下劝谏主战官员若干,或杖责或关押。超龄逾旬病弱的,可软禁府中。 “传令下去,礼部尚书凌书墨不尊圣命,工部侍郎郝燕、刑部尚书翟英等一干人都送去刑狱司。” 嘉兴帝轻松的放过拂尘,“朕还要和大师商讨新观名称,和谈的事情还是要做。你们不要来烦朕!” “陛下……”凌书墨被整个惊住。 这获罪官员,竟然全是不站李相的纯臣,清流一派。 九卿、六部、科道官只要主战的都被关押起来,嘉兴帝是铁了心的要主和。 其他大臣遭遇如此境地,不由得怯声恸哭。 他们远远挺着自己红衣官服背影… 只觉得那修长背影在凄楚中带着决绝,如此劝谏在陛下眼中竟然渺小如尘埃。 嘉兴压根没有去看这些人的背影,只觉得一群聒噪文官,好生麻烦,叨扰自己修道。 世间政事交给李相,便什么也不用管。 …… 上书房殿门赤色长龙,二十三名官员被禁军以及刑狱司人引着,各个带去刑部。 “凌大人,莫要难过。此时陛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哎……。” 身旁白须的宋太保大人被押着,无奈摇头。 凌书墨见着老人年过七旬,赫然微立:“玄璃进犯如此恶事,陛下这么轻慢随意,实属荒谬。” 难得见到这平日温和的大人有这种言语,宋太保怔了一下。 “注意,慎言!” 凌书墨稍稍缄口,看来是与如今的白豌呆的时间久了,脾性都开始率直了些。 “这大赢……哎……” 接下来的话,宋太保没说下去,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周围几个熟识的纯臣,不由自主的缄口不言。 他们争的不仅仅是个礼字,而是寒窗多年为官,为国尽忠之念,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凌书墨眼眸稍稍一暗,他看着周围清流臣子们狼狈模样,只想起白豌此前说的那句话。 “此关大赢百姓生死,凌某九死而无悔!” 正应了韩妙染六年前之求死誓言。 这世间诸多比情更甚…… 他亦懂的更深…… 第185章 只有这个人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刑狱司。 朝野二十三名文官因主战,触怒陛下,被关押入狱。 因刑部主司与这主战部分官员交好,又关的着急。所以基本没有受什么罪便入了牢。 环顾四周,凌书墨深吸一口气,每走一步都步履艰难。 他只觉得这不过一方小小天地,竟然可以随意关押任何人。 短短几步之间,他便开始在这间牢狱里徘徊。 淡淡的腐臭气到处蔓延, 空气中还伴随着冷风。 他这一生只坐过一次牢,那就是六年前为了离开画院封笔,被关押笞刑的那三天。 如今,故地重游,这周围环境骇然。 这里的每一块墙砖,每一根稻草,他都无法想象曾有人长期住在此处。 “ 哎—— ”凌书墨感慨万千。 当今陛下,大概已经无可救药,这等群臣劝谏都无法叫醒。也不知大赢还可以撑多久。 几乎是闭上双眼,感受这牢狱之灾,以及玄璃进犯之祸…… 夜渐深,风渐缓…… 刚刚走进牢房的狱卒顿身,看着这个端坐在石头石床上的男子。 “凌大人,这是给你的被褥。” 凌书墨疑惑的看着他:“被褥?” “凌大人,”狱卒沉着声音,“哦,入秋了天冷。小的便给您送来被褥暖身。” 凌书墨稍稍沉眼:“说实话!” “这……这当然是实话……”狱卒稍稍欠着身子,有些局促不安。 话罢,他小心的将蓝色被褥递了过去。 “其他大臣的呢?”凌书墨只觉得蹊跷至极,问道。 狱卒低头:“这,小的职位低微,帮不了那么多人。” 凌书墨不动声色,面色淡然:“说实话——” 声调又升了几分,还拖长了音。 虽然是语气温和,但是里面却微微震慑,威吓…… 狱卒瞧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目露出委屈:“好吧,凌大人。这被褥是宫外的人送来的。” “拿走吧!既然其他大臣没有,那凌某也不需要。”凌书墨蓦然的将被褥递了出去。 他自然是知道是谁送的,但是自认个中纠葛,怕惹出麻烦。 身为画圣书圣,从前他一幅墨宝就价值千两,何以过的寻常清贫。 只因,常年家财外送,安抚流民百姓,就连那个兰园都是凌翰的。 “凌大人,这不好吧。”狱卒面色都黯了下来,整张脸难看的很。 周围那二十三名官员里,他算是最年轻的。那些年迈之人没有的东西,自己是不能够有的。 同劝谏,就得同甘苦。 话罢,凌书墨便不再理会这狱卒,侧身去了稻草旁边,随意拢了拢就躺下。 “大人呐!!”狱卒瞪大了眼睛,只好哭丧着脸把被褥拿了出去。 凌书墨侧首看着左上方的气窗,似乎还有一轮明月,浮云流动。 他心中骤然感觉荒诞,自己鞠躬尽瘁的王朝怎会是一个昏君当政,一个奸相为官。 为官者,最荒诞的苦痛之事莫过于此。 偏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到这里,他抚了一下腰间的白藕玉佩,手中颤抖。 情重要,义也重要。 突然之间,这人便是想起韩妙染当年之绝望有失,慨然赴死,心境相似。 刺啦—— 凌书墨听到门外似乎有声音,牢房大门已经被打开。 刚走了没多久的狱卒欠着身,领着个送饭人推着小车进来。 “小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好!” 白豌应了一声,探着身子用竹竿敲地。摸索着墙壁朝这刑狱司监牢内部走去。 “子辰?”他小声的唤着。 监牢中的凌书墨穿着灰白色衣衫,清俊的脸上染上苍白,仍是端着谦谦公子的仪态,坐在石床一角。 “子辰 ——”他辨着声音。 里面的人有些吃惊,身子微微一震,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他。 “你来看我?”凌书墨微微一笑,只觉得伤感。 虽然和过去风姿差了许多,但是白豌毕竟看不到,也不知其落魄模样。 对这人的行为,白豌是敬重,也似乎多了一点心疼…… 他似乎是情不自禁的一般,摸索中伸出手在栅栏间隙晃了晃。 对面人捉住了他的手,握在手心。 眼神似缺月,心中滚烫。 “来这里肯定吃的不好。我可是给送来鸡腿。是不是很够意思?”白豌笑着将纸包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人笑的明朗好看,仿佛监狱里唯一的一抹春色。 可是,因为看不到,只能把东西不断摩挲。 凌书墨接过纸包,手缓缓抬起,握住了他的手。 不同于此前,这次的手冰冷的直接从手掌传到了白豌的手心。 对面人并不想死,只因没来得及挽回大赢的囧境。 “我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我傻?”凌书墨悄然问。 白豌不疾不徐,语气郑重:“为国为民者,为心中天下安乐之事,不能说傻。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不考虑后果的人。” 凌书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然后,白豌又补充了一句:“其他那二十二名官员,我都给送了一只鸡腿,一个小手炉,暂时不会冷着饿着。” 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做。 顾着他便罢,其他的劝谏官都给送了东西。 平日里如此贪财的人,做了哪些工赚钱,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银子上下打点。 凌书墨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手炉,又静静的看了对面人,眼中柔的如水一般。 只有这个人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担忧什么… 思虑什么… 白豌抬起头笑笑:“别忘了,论坐牢可没人比得上我有经验。他们所为,我亦钦佩。你也是!” 他清楚的很。 如今的大赢若是一味求和,最终只会亡国。 他们的行为,虽然看上去开战民不聊生,但是一旦沦为亡国奴,只会过的更惨。 凌书墨盯住他好一阵子,陡然:“我在进宫前便差了信去灵禹借兵,施压玄璃。书信于郑州州府,抵御敌军。” 虽然有僭越之嫌,但是他身为礼部本就是主管外事,部分权力还是在手。 可惜陛下求和之心甚笃,他们这些人怕不是被关押到死,或杀或埋。 如此自作主张,和求死无异。 接着,凌书墨轻抚手中温度,坚定如磐石。 没等到这个人反应过来,一双手从牢木栏缝隙伸出,隔着牢门,紧紧的抱住了外面的人。 “阿白,你听着。若我有什么不测,你要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第186章 咱们俩各论各的 白豌旋即失笑:“我明白!” 这话一出,鼻息有意无意间的靠近,面上却一如既往的了然微笑。 “你真的明白?” 凌书墨抱着白豌,哪怕隔着木栏,只觉得这世间也就这怀中温软才能让他安心。 大概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便觉不出苦来。 白豌却是仰着头,鼻尖蹭着对面人的脖颈:“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打算。” 凌书墨眼睛也不眨盯着他的脸:“又在胡说些什么?” 对面人垂在他的耳边,声音细碎小声:“意思是,我是夫君,你是相公。咱们俩各论各的,该同生同生,该共死就共死。” 这居然还能各论各的? 大概只有这人才会用来哄人。 如此调笑言论,分明只是想缓和他的肃穆。 “我知道你是心有想法之人,拗不过。但是……” 凌书墨这话没有说下去,实在再明白不过。 他深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以自己这般与权倾朝野的李相作对,与皇权作对能活到今日已算艰难。 凌书墨眼睛低垂:“陛下的处置尚未可知!” 他长叹一声。 只有李思蒙丞相与其母西太后才能劝谏一二。偏偏…… 这两个人要是能站在主战派,嘉兴帝今日之举便不会做了。 “子辰!”白豌握住他的手,将心中思虑说出,“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错了。为什么每每遇到事情,总寄希望于君王醒悟。” 凌书墨身子一震。 三纲五常,不都是君命难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上达天听,臣子劝谏,令君王清醒回头。 这有什么可错的? 但是,很显然。 白豌的思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算此前认为君命难违,经历的事情多了以后便觉得荒谬。 凌书墨看着他,个中言语直刺心灵深处。 “当今陛下德不配位,早晚出事。”白豌的语气越发慨然,“总会有人想当皇帝的。” 这话显然是大逆不道,身为臣子怎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不论是让卸甲交出兵权,又或者跪拜失去官位和性命,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为臣者,只能服从。 “慎言!”凌书墨赶紧捂住了对面人的嘴。 他一直知道这人想法有悖于常人,却不料如此骇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斟酌着低下头。 这对面牢房户部尚书蔡伦,脸如满月,正啃着鸡腿定睛看着他俩。 左上方精瘦的工部侍郎郝燕捧着小手炉,刑部尚书翟英背着铺着稻草床。 场面实在诡异的可以…… 白豌挺直身子,反抗似的轻咬了下对面人的手心,舌尖仿佛猫爪子似的,微微疼痛的让人发出一声呜咽,松了手。 “嘶—— ”凌书墨红着面,结结巴巴的,勉强道了句,“以后……不许咬……” “那可说不准!”白豌玩世不恭的笑笑。 好在监狱光线昏暗,说话声音又小看不太清,即便听到也不会怀疑到别的东西上。 不知过了多久…… 两个人又细碎的说了几句话,白豌才觉得门栏勒的慌,示意松开手。 凌书墨目送着白豌拄着竹竿离开牢房,等到整个人消失。 他眼神担忧:“这算是我做的傻事,你不要做更傻的事情。” 声音逐渐深沉———— 走出刑狱司牢房,白豌手中的竹竿就停在了路上。 一贯听着风声,牵着名叫小辰的小黑狗在前行。街头人声让他感到几分畏惧,脑中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 …… “韩画师,你出身平民,没有家族靠山,也没有财富权势。没有主人的密旨,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这幅画,究竟画的是什么?说……” …… 白豌睁着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稍稍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竹竿。 子辰和他一样没有家族靠山,没有权势滔天的背景。能从一个新科状元到如今地位,已算难得一见。 可如今的陛下不比先帝,必然不会放过这些人。 他心里盘算着当今陛下的种种荒诞,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起来。除了画中才华,他一无所有。 若是他的才华能够左右一国之难,得到足以自保的能力,让子辰和自己不受危难担忧,该有多好。 第三日。 上书房跪谏事件的处罚就开始了,关押的二十三名文官果然都受到了刑罚。 品级在四品之上的都被贬官,扣了俸禄。 品级较低的人直接受杖刑,多人被直接杖毙而亡。 凌书墨身为礼部尚书,从二品。 嘉兴原本是想着直接将其贬为州事或者县令,降个几品。没想到,玄璃边境直接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文书。 书信去邻国借兵抗敌,未得到朝廷授权,此为僭越之罪。 于是,所有官员里只有凌书墨没有等到处置,仍被关狱中。 京兆府尹张骞和禁卫军带着人,开始大街小巷的搜寻。铺天盖地的家家户户寻找金银财帛,说是要上贡朝廷。 大街小巷便开始传言起大赢求和,玄璃军索取赔款之事。稍稍出行,就能看见有摊贩的钱财被抢。 随随便便就能听到这些言论。 他们嘀咕着:“陛下求和,玄璃军不仅要逼着大赢钱财上贡,还要杀进来了。” 白豌身穿道袍牵着狗走在街上,片刻后,恍然出声:“早该杀进来了!” 话说之后,他手中的竹竿像是着了火,一点点朝着前。 人在宫门口术士一群中凑上,好容易才站定,便被几个官差拦了下来。 “道长……”那小兵喝道。 白豌顿了顿动作,侧身陪笑脸:“这位官爷有何贵干啊,贫道没钱!” 他还能不知道这些人想干嘛。 那兵直接上手搜了搜,除了一个拂尘,小画册片,随身的毛笔、火折子和几块糖。摸索半天都没发现半两银子和值钱物件。 “瞎的,这行吗?”小兵疑惑的瞅了他一眼。 白豌附和着说:“是啊,小的是道观新招的术士。虽然看不到,但可是开了天眼的。打灯笼都找不着的盲道仙人!” 其故作深沉,浅笑着:“你前几天去了惠远赌坊,输了。然后还去了暗香阁找姑娘,对不?” 小兵立马愣住,被这人理所当然的模样,透着好几分的真。 赌坊输钱和去红楼的事情,可没告诉过旁人。 “这……似乎有点东西……” 身旁另一小兵端详了一会儿:“天师如今正缺道童,不妨……” 第187章 若是你六年前不要那么刚强 于是,白豌因着小兵被他忽悠,满面自得的被送进了宫。 他先前就将自己的脸贴了好几个痦子,哪怕是路过了此前软禁的庆阳殿和大赢画院,也没有人认得出。 白豌路过垂花宫,殿门口无数道人来来往往,而太监和宫女们则对其毕恭毕敬。 他单独上前,想要靠近则立马就被一个白须道人拦了下来。 那人素面白净,有神目光看不到,可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是谁手下的道童?胆敢靠近太后寝宫!” “嗯,梧桐道长的!”其信誓旦旦道。 对面人大眼一瞪,不可置信的瞅着他:“你说谁?梧桐道长?哪个梧桐?” “你不知道,就是之前京城里那个神算子啊!”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手下……有你这么个道童?” 闻言者这才定定的瞧了他一眼,梧桐道长拿着拂尘一下接着一下的在其眼前晃了晃。 “你……?” 空气沉默了片刻 —— 许久观察后,这人才发现白豌眼熟之处,盲眼无感。他似是深算,白须抖了两抖。 白豌身形削瘦,稍稍前倾:“是你个老道,既然老熟人,可否帮个忙?” 这声音喊出来,梧桐赶紧拽住他到宫殿一角,语气小声:“我观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 “耳朵都生茧子了。道长,你又来一遍。”白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只是想求见西太后。” 说完,他便抖了抖手中画册包袱,神色肃穆。 凌书墨的僭越之罪,和其他大臣比起来无疑就是死罪。至今没有处置,定然是事态比其想象中更严重。 如今的白豌身无官职,相熟的画官都已经被驱逐出宫。混入道人,是唯一的入宫方法。 两宫太后在五台山礼佛多年,回宫不过几个月,连陛下都很少召见。 梧桐道长看着这人手中物,眼神一沉。同他说:“贫道掐指一算,此乃生死劫难,你不要去。” 白豌颔首,却仍不信邪,且试探性的朝里走。 可惜,瞎的人直接就惊扰了迎面来的华丽轿辇,前面的太监直接就喝住。 “何人如此大胆!” 话罢,同行太监几人便直接围住了白豌。 这时候,轿辇内传来清幽女声:“放手,这些是皇弟新请来的道人。” 梧桐道长和周围的道人都很快反应过来,惊骇的行礼道:“公主殿下!” 其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探究似的朝下看去。 这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眼神却不似这个年纪的人,似有些沧桑疲惫。 其幽幽下轿步履轻盈,悠然得体。 她瞧了眼跪拜一地的道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手握竹竿的某人。 又柔着声道:“本宫倒是不知道,如今盲道也能入宫了?” 梧桐道长连忙上前陪笑:“殿下,这是贫道新进的道童。您常年不在宫中,此等小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说着,这位殿下眼中露出几分了然:“本宫正好要给母后请安,你们既然是皇弟请的道人,也随着去给太后请安吧!” 白豌一听这话,心中欣喜之余,却是觉得诡异。 这个女人是公主,叫嘉兴帝为皇弟。 他只私心一猜便能猜出些大概。 这位怕不就是当今陛下的姐姐沁阳长公主,并且是李思蒙的亲侄女,也是这位丞相一直无法被真正废相的原因之一。 白豌跟着一行道人顺着进入了西太后的垂花宫,小心翼翼的走。 那门内正中座椅上的老妇人正在闭目养神,她身着一身金色华服,周边服侍的人仅有两个宫女太监,异常的少见。 接着,便是所谓公主请安,道人跪拜之类的礼节。 白豌觉得这些规矩十分难受,却也只能恭敬规矩的跪拜礼,朝着那妇人施礼。 沁阳请完安,西太后并未立刻叫起身,而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抚了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慢条斯理的:“沁阳,你下去吧。” “是,母后。”请安之人稍稍施礼。 随行道人们也跪拜之后行礼,纷纷列队打算离开。 然而,这位西太后却是稍稍抬起眉眼,话锋沉重: “哀家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世间什么都不会改变。如今却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会变的。这位盲道人,你说是也不是?” 这声音熟悉的很,令白豌的腿脚僵硬,神色都有些恍惚。 白豌自以为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其半天没有言语,西太后突然就说:“其他人下去吧,哀家想要听听这位盲道人讲经。” 白豌听到这句话,心突然就定了。 本该忐忑不安和恐惧,如今却已经舍的七七八八。即便是人生重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临走到门口的沁阳,深吸一口气,侧目瞧着西太后单独留下的人,心生困惑却还是朝外走去。 此刻,跪在地上的某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又是良久的沉默…… 西太后终于从手边拿着个帕子擦拭,平静的开口,慢慢的:“道长不妨为哀家讲讲何为因果,如何?” 白豌结束沉默,稍稍苦笑:“道家只讲承负,不讲因果。” 西太后觉得有些恼,克制着情绪,将帕子放下:“你是不是以为哀家认不出?当日江洲的三幅画一呈上来,就知道是你!” 对面人愣了愣,仍是笑:“草民从来就没想过隐藏身份。” 他终于将自己面上的痦子掀开,一张张取下后便是从前眉眼鲜亮的脸。 这妇人终于还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皱起眉头:“但也从没想过承认。” 白豌恭敬叩首:“毕竟草民只想求生,不想求死。其他的恩怨情仇,不值得!” “那你如今是想求凌书墨的生吧?” “你知道僭越之罪陛下不可能恕,主和派李相不可能求,便找到哀家这里!” 白豌听明白了,他将手中的画册稍稍打开,好几张残片拓图展开。 除了花青的图之外,徒留一些费劲复原的草图在内,拼凑起来并不完全,却已经尽力。 “草民知道您想要什么!” 西太后整个目光定睛在地上的残片,看了好一阵子,思索片刻才道:“不全。” “我已经尽了力。” 白豌如今眼盲,实在不可能一模一样的画出来。他也实在不懂这幅画究竟有什么重要之处。 他跪在地上,身形僵硬,大概是首次将尊严压低到如此地步。 西太后看着这人如此卑微,稍稍叹了口气: “韩妙染,若是六年前你有这等恭敬,不要那么刚强。便不会被囚在井牢受那些苦了。” 这话让白豌脑中闪过不少光影,他稍稍攥紧拳头:“所以,太后的意思是,是非要一模一样的吗?” 第188章 子辰啊,我可不是为了你 “盲,等于废。” 白豌轻轻一笑:“非也,人并非只有一双眼睛!” 话罢,西太后便见到这人拿出随身的画册,期间夹杂的小小宣纸,毛笔摊开在地上。 明明看不到… 明明根本不能判断色彩方位,笔势浓淡,却能如常握住笔在宣纸上挥洒。 那矫健笔触宛若扬琴拨弄琴弦,大笔绘就,行云流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竟然有墨竹青石,苍龙腾云跃然纸上。 所为咬定青山,清白身姿,青龙俯瞰,平定审判。 “肉眼虽盲,但心眼不盲。”白豌咬紧牙关,音色清明。 最后,他有些大声道:“我来此并非只为了凌尚书僭越之罪,只觉得三城百姓孤苦,主战臣子无辜。” 这个人不卑不亢,完全不在意此刻尊卑有序,地位不同。 他从想到来找太后的那一刻就知道,会面对什么。 从前自己的脾气固执沉默,喜欢自作主张。重来一次,想法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西太后愕然看着画,只觉得惊骇难当,竟是站了起来。 她只觉得世间果真有荆山之玉,右手废了便罢,居然盲了还有怪才。 “恃才自负之人,理应如是。” 说着,她还是从旁叫来了两个小太监,将地上残图拾起来,一张张扫过去。 图,固然是残的,但也可以拼凑个四五分。等这人能复摹出来,整个誊改就完整了。 好久后,西太后沉目:“京郊别院,还没有全废。” 白豌漫不经心的握住竹竿,淡然神色,手却微微颤抖。 京郊别院…… 一瞬间,更多的回忆淹没他,纷沓将至…… 大赢闾真五十九年,刑狱司刚放出他,就被李相的人私自绑了出去。 他被送入皇家的城郊别院,让其复摹作画,让他把给先帝的那幅天下第一图《万里民渊》重现。 刚开始第一天是优厚款待,后来便发现是强行软禁。 最后,就因为其倔强倨傲,心中刚毅的个性,而被困入井牢。 他被囚禁了整整三个月,受刑废了手。费尽心思才逃了出去。 为了不沾染皇城,他逃了两次。一次失忆残废手,一次失明断画途。 这次,他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生死无畏。 西太后瞧着他,许久未言语。 所谓书行妙处,墨染翰林,知己相交。 早知这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总好过两家相争,囚起来逆反。 像这种毫无根基后台的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软肋。 “你真的想好了。” “真!”白豌犹豫了片刻,终于笑道,“比真金还真。” 面色诚恳,看不出半点勉强和不甘。 尽管对这货而言,如今这种誓言其实和地里无人要的野草一样廉价。 “我只希望太后,金口玉言。”白豌似费尽力气,一字一句的说。 西太后看着他的面,眼中黯淡无光,手上全是细碎的瞎子摸索伤痕。 这人坚毅站在殿中,面色沉稳。和六年前那等狱中凌乱差了许多,却还是直言不讳,坚忍如常。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那时候其装疯卖傻,用尽各种方法逃出京郊别院,被追的跳下护城河场景。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惧。 堪比九命猫妖化形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准!” 西太后温和的笑了笑,应了。 “好 ——” 白豌深吸一口气,忍着稍稍颤抖的腿脚,绷紧全身的肌肉。径直起身,全然不顾对方还没有免礼。似乎是想到什么,终脱口说: “还有一事,草民困惑了多年,一直想知道为何你们都要那幅画。这幅《万里民渊》不过是一幅百姓流民之作。” “其实,先帝看了画便亲手烧了,你们一面囚着我复摹,一面又不想让我公诸于众。” …… 然后,他不自在的轻笑着:“我一个小小画师,何至于被如此青睐?” “你问太多了。”西太后听到这话,有些不愿答,立刻厉声,“尽管哀家想要那幅画,可连带你一起消殒也可。” 白豌大逆不道的走上前,将左手那么一摊开:“那就不问了……” 而右手中的竹竿敲了敲,整个身子放松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骤然说:“带草民去故地吧 ——” 子辰啊, 我可不是为了你! 腿长在我身上,老子爱去哪里去哪里…… …… 暮秋的九月末,分外凉。 尽管凌书墨冒死借兵抗敌,可是灵禹的兵才刚刚施压就被朝堂叫停。 大赢与玄璃最终还是和谈,签下了兴京和议。 嘉兴帝倾尽国库,将京城周边商贾百姓之家财搜刮。给出去了白银和黄金各五千万两,丝绢牛马百万匹,牛羊马骡无数。 一轮清月挂起,流云倾覆,月光顺着小窗流淌进来。 凌书墨在牢房里坐着,忽觉背后一丝凉意窜上。湿冷味道比前些日子更潮气。 他没办法,把手中白豌前些日子送来的小手炉紧紧握住,觉得舒服些。 仅仅在牢房里呆了十天,若没有这个东西怕是早就难以忍下去。 其人看着手中的白色藕状玉佩,月光下晶莹剔透,泛起心中涟漪。 而白豌已经整整十天没有来探视…… 这不像这个人的作风 —— 当狱卒打开牢门时,凌书墨已然做好了与其他主战官员一样,或鞭笞致死,或斩首示众…… “凌书墨,皇上有旨。” 皇城寒冷,暮秋之下秋叶卷起,形成些旋风,更显萧杀。 他被取了镣铐枷锁,算是比较体面的被押出了牢房。 实在是略感诧异,以他擅自借兵抗敌,朝堂当众反对陛下早该是被杀的,没想到竟然只是贬谪。 “礼部尚书凌书墨,贬为定州军州事。” “定州……” 凌书墨一时间冷的发懵,嘉兴帝何时如此仁慈? 毕竟当初连六部其他尚书都可以随意斩杀,自己却仅仅从二品降到四品。 他定定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监狱依旧,实在让人思虑颇深。 正要朝前走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句—— “凌大人!白大哥让我把一封信交给你。” 停住脚步,凌书墨这才有些呆的接过信件。 “子辰亲启,见字如唔。” 第189章 傻子,你又做了什么 这个人又不告而别—— 唯一进步的,则是终于知道给他留信了。 凌书墨细细看着这张信件,身子就像是僵住了一般,扯住自己的袖口。 他露出淡淡忧虑,念着:“共其所有,尽其所有,乐其所成。” 狱卒不知这人在说什么,眼前男子虽身穿破旧囚服,风华却能让周遭秋色寒意冷落。 “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看得出正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信件字迹一点点从指缝间泌出。 “十日前托在小的这里的……”狱卒声音颤了一下,小声道。 凌书墨专注凝视这手中信,发出长长叹息。 十日前——— 他紧紧闭着双眼,难怪探监时要说那些话,根本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 “尽其所有……”凌书墨突然沉静中带着叹息。 虽然信上什么也没有说清,那一刹那他眼中漾起烟霞,沉沉闭目。 心,突然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微微发疼。 傻子 —— 你又做了什么…… …… 丞相府。 晨光微曦,李思蒙丞相回到府中。 还未站定,就听到卧房之内似有人叫唤。 “什么?凌书墨没有死?!”那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气的喘不过气,面色都扭曲起来。 “他明明有僭越之罪,连户部尚书蔡伦都被判流放,他为何仅仅贬官?!” 李思蒙暗叹看人,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 自李离受伤回府,好容易保住性命之后,就满心满眼只想让凌书墨偿命。 “父亲权倾朝野,连一个礼部尚书都弄不死吗?” 李思蒙瞧这面色苍白,半面扭曲烫伤痕迹,歇斯底里的让人不想靠近。 按照常理,凌书墨是一定会被判的。 但是,偏偏其当年对沁阳公主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有西太后力保,对外名义上又是自己的高徒。 置一人死很容易,难的是师出有名。 “蠢货!为父刚刚复相,不能与西太后为敌。”李思蒙几乎是指着对面人的鼻子道。 李离难得见到这人对自己发怒模样,稍稍发怵,嚅嚅道:“那他去定州做军州事……不管怎样让他死在那里!” 李思蒙布满老茧的手伸出,稍稍揉了揉李离头上的乱发,心平气和的: “这定州属于大赢边境,正好在郑州,兖州,湖州三座城池旁边,且距离郑州城最近。” 大赢已经割让了郑州,兖州,湖州,所以定州便是如今的边境。 可以说,玄璃军在得到这三座城池后,第一个要侵占的怕不就是定州。 这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所谓的贬官活命,实际却扔去未来最可能交火的城池。这便是他作为丞相唯一能做的妥协。 李离大约也听懂了这些,稍稍躺下,不再多话。 与此同时,李思蒙抽回安抚的手掌,微不可查的在身后衣袖稍稍擦拭,嫌恶的握住。 一瞬间,他的视线看到其手中绷带布条,咪了咪。 “攸之,今日给你诊治换药的大夫,还是皇宫里的林御医吗?” 李离一愣,立马回复:“是!” “那这个丫鬟呢?”李思蒙冰冷的手一把拽住一双玉色般的手。 房间里随侍的丫鬟里,有一个身材娇小,稍显单薄的人被其拽了出来。 咳咳—— 一股冷风传来,女子腰中软剑被抽出,瞬间烛火湮灭,眨眼之间便尖刺去。 竟然有人混进了丞相府里行刺,可谓非同小可。 那杀手刺客看似面无表情,每一剑却招招致命,让人惊骇。 李思蒙并非武官出身,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抓过一个身体。 毫不犹豫的,死死的将那个身体挡在自己面前! “有刺客!!!!”周围其他的丫鬟惊叫着四处散开,扰乱周遭。 李离却是面色惨白,咬住唇发出一声闷哼,肩头又多了一处呈黑剑伤。 他满脸惊愕,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用他挡剑。 这剑虽然凌厉,而且没能伤到李思蒙,只是被刺入了自己身上。 血色蔓延,惊骇欲绝。 这时候,无数家丁府兵闻讯而来,将房间围的水泄不通。 那个刺客立在屋内正中,眼神凌厉,直接送了李思蒙好几记带毒飞镖。 李思蒙来不及躲闪,勉强中了一记,整个人都惊的跪了下来。疾叱道:“抓住他!” 话音一落,那人便被四面八方的人围住。 “何必呢 ——” 这人手指剑轻轻一挥,就像是在拨弄琴弦一般划过。 这些府兵显然训练有素,上下左右的将其剑击的“哐哐”作响,但是却抵不过这人一把一把的飞毒镖。 只见这个身穿丫鬟衣裙,身形不断摇摆躲闪,费尽心力的从人群中杀了出去。 就在此时,李思蒙目光微寒,拔出肩膀毒镖,直接对着那逃走之人的背上,扔了出去。 然后,便是那人一丝口中呜咽,逃出府邸。 整个李府,人群倒成一片。 李思蒙安坐在地上,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静静看着倒地不起的所有府兵。 “又想要杀我。” 他神色镇定,只觉得手臂被毒镖划伤的黑血透着丝丝寒意。 那一天, 李思蒙丞相又遇袭。 因所有人都中毒飞镖,毒发速度极快,几乎无一生还。 可是,他当即砍断了自己的中镖左臂,保住一命。 而其子则因剑伤,昏迷不醒…… 第190章 不想有那等阴阳倒错之事 (感谢林敏赐,爱吃无油鸭掌的呼延灼,爱吃辣酱面的顾若兰书友支持。) 这名刺客直到逃出李府,整个身体还有些颤抖。 若不是因为李府畜养府兵过多,且军节度使之能。他不会如此费尽心力。 失败一次又一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形意觉得,大抵是当痞子的时间太多,行刺名目太少,导致如今窘境。 他按下心中不满,咽下口中解药后直接顺着小巷子,跌进一家药庐——素问医馆。 如今,刺杀之后必定又会被全城搜捕,只好悄悄潜入药庐。 一会儿,他便翻箱倒柜的寻了些能治自己伤的药,咬着牙用钳子将自己背上的镖取了下来。 “嘶!” 陈形意咬住手中衣袖,稍稍忍声。 这时候,门帘后有两个七八旬的老人家正眸色深深看着他。 这对老夫妇看着他,佝偻身形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沧桑。 陈形意眼瞳映照着对面人,手在背后紧握兵器,皱眉间要靠近。 毕竟是见惯血腥杀戮的场景,灭口几乎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然而,那老妇人却是面容恬静,目光慈祥的笑着:“孩子,治伤为什么不走正门?” 声音慈祥关怀,温柔至极。 “这……” 趁着陈形意脸上疑惑面容,对面二老悄然的走上前去。 男子手中的兵器握的极紧,平静外表下仿佛奔腾岩溶,直接就想要将对面人置之死地。 老头子开口数落:“你这伤上药太粗糙了,还是我来吧!” “不用了!”陈形意冷着声音,转身就想跃身出去,离开这个药庐。 虽忍住不杀对方,但是并未打算留下来。况且按照常理,如他这样擅闯民宅,搜罗药材的和盗窃强盗无异。 没想到,他却是被老妇人按住,直接上手敷起了药。 对面老人手中粗糙温柔的抚着伤,发现黑血之后面色惊愕。 “孩子,你中了毒,更需要休养!” “不……用……” 说罢,陈形意口中喷出一口黑血,重重倒在地上。 这对老夫妇附身,轻轻叹了口气,将人轻轻抗在软塌上。 昏过去的陈形意只觉得自己倒在温软羽毛之间,十分轻松。 他每次出任务,都好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来,死在那一刻才好…… 之后, 在素问医馆养伤的时光,相当美好。 这对老夫妇就是这家药庐的卖药人,姓为田氏。 他不必假装自己是个乱七八糟的痞子,也不用装作血腥杀戮的刺客。 尤其这对田氏夫妇,对自己好的出奇。 时光流逝,一切美好到他甚至以为这份温馨是属于自己的人生,盼着伤不要好。 大约是在这家呆了十天半个月之后,陈形意才试探性的问: “田婆婆,当初我算是擅闯民宅。你们为何不赶我出去,不报官。还为我治伤?” 田婆婆淡淡端出一碗面来,笑的慈祥和煦:“你和我孩子一般大,伤成那样一定是被官家欺负了。” 旁边田老头取了药,帮其换上:“我猜你八成是从修道观的少年中逃出来的。那种炼狱,受伤也是正常。” 朝廷修道观的炼狱么? 那种地方的男子,和他这个刺客受着差不多的重伤。 “如今大赢百姓都不好过,你受着伤不敢从前门进,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此刻的田婆婆,仿佛一个正在安抚自己孙子的祖母,絮絮叨叨的。 “你比我那孙子好多了,他是前一天被送去修道观,第二天把尸体送回来的。” 说到这里,老头子不禁有些埋怨:“若是人活着,怕是和你一般大。” 陈形意沉下头,忽然觉得心理滋生起黯然惆怅。 大赢百姓里,究竟走了多少亲儿,亲孙…… 他终是无奈一笑:“是啊,我的确是从官家修道场的地方逃出来的。” 听着这话,田婆婆更觉得这男子有些令人心疼,甚至将手中的面稍稍拌了拌,递过去。 面前的面可以说是简陋之极,白森森的毫无半点颜色,甚至连点姜蒜都没有。 但是,却有几片不知道那里弄来的下水肉片,透着阵阵荤腥。 呆了那么久,陈形意可是知道这家人算家徒四壁,都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肉。 于是,陈形意还是端起碗吃了起来,眼中纯净深邃。 曲终人散, 面香有微微暖意。 过了太多年身不由己的生活,逝者已去, 却并非对这样的和煦场景没有动容。 …… 大赢历一百二十年,十月十五。 就在玄璃拿到和议财帛后,整个京城已经算是哀鸿一片。 所有的商铺开始纷纷关门,路边都染上了萧杀。 商贾名下的画斋,书斋被高额赋税搜刮的厉害。尤其这次朝廷为了讨好玄璃,极尽争抢。 洛文祺的产业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里,渐渐无法经营。 这日,他独自一人走在人烟稀少的京城大街,被迫散心。 刚要感慨一番,一道身影从个小药庐晃了过去,那个人硬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数日的分开,只稍稍见到这个人的影子,都会让人觉得欢欣雀跃。 心情一下变得好了起来。 但是,洛文祺恐怕是看错了人,脚步匆匆跃了过去。 顺着药庐的门走进去,熟悉的身影被一道阳光打在面上,一瞬间眼眸都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 忽见一生之敌就在眼前…… 面前之人眉目含笑,一字一顿,仿佛深情呼唤,注目而视。 怎么这京城随随便便一个医馆,竟然也能遇见这烦人的家伙。 陈形意不由得眉头紧皱,冷冷笑出些怒意来。 这人看似温和,一副人模狗样,却像狗皮膏药,甩不开。 他心中一阵纠结,背上伤口又开始疼了! 好容易躲开好几天,这回主动送上门简直自寻死路。 “洛居士!要抓药?上次的小青虫咬的厉害吗?” 陈形意邪气笑笑,没好气的又要朝药箱走去。 对面的洛文祺瞧着他,似乎面有疲惫,神思不再。 “咬的不错,所以特地找你买一些相思豆。”洛文祺朝着他深深一笑。 陈形意翻了个白眼给他,扯着嗓子:“我不懂药,把药方拿出来。” 转身之间,就被对面人看到了脖颈上的白色绷带布条。 洛文祺望着这人,一下就担忧的想去看看伤势如何,结果就被对面人甩开了手。 “什么时候受的伤,严重吗?” 陈形意的个子小,如今又穿着一身长工的短打服饰,被男人拽了一下,实在是心情复杂。 他忍不住发起了牢骚:“男人之间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洛文祺觉出,这人似还对接触十分嫌弃,只好犹豫着松了手:“你非要那么犟吗?” 对面人直接呛声:“你非要那么烦吗?” 陈形意这人其实脾气比白豌还要倔,最可怕的是,这人甚至更不讲理。 本来之前洛文祺已经暂时恢复了正常,二人也算得上是知己相交。 可是,偏偏他发现这人私底下画着什么龙阳画册,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冰点。 “你不要问我怎么受的伤,也不要问我去了哪里,更不要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与你无关!” 其上来就三个不,直接打断了对面人的询问。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老大接受度那般高。 不想有那等阴阳倒错之事…… 第191章 这个人,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身手 “好,我不问。”洛文祺认真的看着对面人,“若是有什么要事,你可以随时找我,我必会全力护你。” 有病! 陈形意可笑一叹。 这人言语诚恳,玉树临风,忧悒潇洒。 洛文祺已经收敛许多,风度翩翩下神采飞扬。意识还是流露着令他作呕的兔儿爷风气。 对他温柔可亲,那是惦记他的屁股。 对他风度翩翩,是想用美色诱他。 对他侃侃而谈,那是想要拿捏算计他。 若是姑娘大概会被这种气质言论所感动,但是这人明知他绝不可能接受断袖,透着这种风华也是无用的。 陈形意忽然转身! “洛居士要不要鄙比试下,输了就离我远点。”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的菘,目光凝视对方,打着扣不知名的主意。 “之前谈声律屡屡输给我,这次你也赢不了。” “比不比?” 洛文祺瞧着他,稍稍泛黑的指尖,沾点划痕。 “那我赢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躲着我?” 这话是一个希冀—— “比了再说!”陈形意笃定了这人不会赢过他。 拗不过这种比试,二人站在了半墙壁的药箱之旁。 因为当初陪着白豌这个老大认药,他也记了不少,丝毫不惧。 笔墨纸砚就那么摊在桌上,陈列两边。 “我选东!”陈形意随手写出文字,笔尖掷地。 洛文祺也不说话,笔下墨迹飞扬,划过锋尖。 “这菘……” “我对芥!” 语气凌烈,势在必得。 几番应对,二人对药草声律居然都有所涉猎,双方都对得上。 最后,陈形意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那我说黄蒿破雪,如何应对?” 洛文祺笔下清明,定睛看去竟然是:“白芷防风。” 原来,这也猜出了自己将两个词混在一起坑人。 陈形意虽然心中赞叹,但是心中仍是不服。他直接衣不带风,端正的写下两个字。 “茶叶!” 洛文祺一愣,这从何说起。不是仅仅说药草声律里的“东”吗?这分明就是“支”的范畴。 呵呵! 半盏茶沉默后,洛文祺抬头看对方。 见那陈形意正似笑非笑,讥诮自傲,丝毫不把自己这个比其高半个头的人放在眼里。 洛文祺甚是挫败,就算知道对方耍诈,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指出来,他不能这样赢过对方。 就在这一刹那,他做出一个决定,直接将整个人都欺在这人的眼前。 鼻息凑着面颊,轻软灼热。 这毫无分寸的距离令人震怒! “你做什么!!”陈形意直接对着人就踩了一脚。 做了那么多年男人,还是头一次被人轻薄至此。 洛文祺吃痛的瘸倒在地,眼睛都晕成了雾花,狼狈不堪。 这人不知廉耻的望向旁边的小个子:“我学识不够,不知对应。怕日后见不到你,就情不自禁的讨点利息。” “你真不知道,那这是什么?”陈形意瞪大了眼睛,分明看到其纸张上已经写了一个“鱼”字。 这茶叶声律,对应的是鱼腥草,也就是茗对蕺。在药草声律中属于“支”。 陈形意先前提的“东”,却引用“支”。的确是故意坑对方的。 “不知道!” 洛文祺不过贴近了些而已,可是对陈形意来说这就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走——” “我滚,我滚——” 直到把洛文祺赶出了素问医馆的大门,陈形意依旧觉得应该将这人的嘴撕烂才好。 这兔儿爷在郑州极常养那么多美少年,谁知道那两片不干净的鱼嘴碰过多少人。 要不是自己念着这人是老大的好友,心软。真怕忍不住刺死洛文祺。 而从门帘后来查看的田氏夫妇则是纳闷。 明明男子的伤好的七七八八,面色开始红润了。怎么一个转身,脸可以难看到这种地步。 “小陈啊,方才那是?” “捣、乱、的!”陈形意一字一顿的说着,牙齿都打着颤。 田婆婆面色变得很是担忧:“怕不是又要抓人去修道观吧?你年轻力壮,危险得很。” 倒是—— 陈形意探头看了眼门外,直至确认毫无人影之后才停了心思。 门外的守卫禁卫军,定时就到处巡逻,百姓都见不到几个,药庐也是门可罗雀。 “来,坐下。累了一天该吃些东西。”那老妇人朝着他笑,端起手中碗筷递了过去。 “也好。”陈形意朝着她笑了笑,握着这碗筷,惆怅用着。 今日的面上除了下水肉,甚至还加了个鸡蛋。 “一个鸡蛋可是一百文,就这么给我吃?”他道。 寻常百姓的物价早就不同,如今大涨,鸡蛋可算得上昂贵物件。 陈形意从前跟着白豌做痞子的时候,惯常就爱坑蒙拐骗,鸡蛋这类东西偷过不少。 田婆婆却是说:“不过是家里母鸡生的罢了,今日是儿子的生辰,若他还活着也会加一个。” …… 话说的那么轻松,自己却舍不得吃。 陈形意朗笑一声,只觉得手中食物气味异常,细细观察了一下对面老人。 夜里, 道人的小楼依旧。 城门口,血肉飞溅,人群倾倒。 所有人倒成一片,负责抓捕京城青壮年修建道观的卫军死的死,伤的伤。 身穿黑衣的陈形意红着眼,收回手中软剑,极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未想到,所谓的禁卫军竟然如此无能,完全不如李府的府兵精锐,只区区半柱香就死伤大半。 一个禁卫军被砍去一剑破了咽喉,依然死死瞪着他! 稍稍垂眸,面前就是冷到极致的脸。 死的很干脆。 陈形意仰着面,黑鸦南飞。 因为不知道哪些人是负责抓田氏夫妇儿子的人,只好一并都给杀了。 “这就算一笔勾销了,我不喜欢欠人。” 陈形意望着这些倒下的卫兵,稍稍低下头。 未等其回过神来,就见月光下人形清晰,仿佛已经跟了自己许久。 玄色衣服男子抬头,头一次觉得跟踪追随一个人是错误的。 这个人,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身手。 如此轻易的凌厉杀人—— 第192章 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空气中一阵死寂。 陈形意微微挑眉,蓦然跃身从这人面前直接擦身而过,一派毫不认识模样。 眼看其身上丝丝寒意,透着骨寒。 与此同时,这边的杀戮已经吸引来了新一批的禁卫军,人群涌动就要追杀他。 切,懒得杀了,逃! 他明明依靠自己轻功就可以摆脱这些追杀,却还是莫名其妙的拽着洛文祺一起飞。 这洛文祺虽说武馆出身,力气很大,但是轻功不行。实在也经不住这人如此拖拽,随便摔打。 “呐,你……你放手……”洛文祺终于忍不住叫唤出声。 “行——” 陈形意刻意拖长音调,直接将人挂在好几米高的树杈上。 几个城卫如影随形,却在树下转悠半天,只好分开寻找。 “明日招贴通缉,定能抓到!” 静无一人的街道,陈形意冷笑着看树下一切。 身旁人却颤抖着腿,好大个人蜷缩在他的身后,实在有些滑稽。 洛文祺对这跟踪以来发生的事情还在整理思绪,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陈形意并非普通意义上的痞子。 脑子转的飞快。 如果说这人可以随意的杀人毫不手软,做痞子的时候可以无赖到手无缚鸡之力,身份何等难料。 所以说,从前被自己追着闹不还手,明显就是让着他了。 等等……这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其实本身就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吗? 之前被那样缠着,完全是看在白豌老大的面子才放过自己。 洛文祺猜的七七八八,喉头咽下一口唾沫,背上冒着冷汗。 下次要再想提什么断袖,大概被当场咔嚓。 “你……”洛文祺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不出口。 陈形意淡淡道:“看到我杀人,不害怕吗?” 洛文祺视线游离在这人手上鲜血,脖颈血丝仿佛美丽血花,有种扰人心智的风华。 他竭力一笑:“不怕!” 话音未落,陈形意将一个匕首抵在他的胸口,离死门最近之处。 月下,这血刃显得尤为亮丽,像手中弯月。 洛文祺呼吸一窒,总觉得下一刻怕不是就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陈形意手中弯月慢慢刺入:“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能说出不怕!” 身旁人似乎感觉到自己皮肤被撕裂的声音,微微一笑:“把琴卖了吧,已经没人来听了。” “好似弹棉花似的,下次就不来。” …… 陈形意面色倏地惨白。 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八年前自己当初在宫外遇到的那个人。 眼看着弯刀就要刺入皮肤,洛文祺只盯着看他,素所畏惧。 陈形意抿唇间收回了手, 淡淡道:“今天杀的人是双数,凑上你就是单数了,不吉利。” 刀鞘回了身,渐渐抽回…… 血从洛文祺身上溢出,透过里面白衫,散成血花。 突然,陈形意就直接扒开了对面人的衣服,不知道哪里弄来了药粉,随意撒了上去。 真粗鲁! “呐,好疼啊……”洛文祺忍不住自己口中的娘气,咬牙闷哼,惨白着脸。 差一点点,这人就要去见阎王了。 陈形意瞧着他口中的呐,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明明武馆出身,明明力大如牛,在这里装什么柔弱不能自理。 他轻轻问:“我记得当时,你去的是……是做内侍?” 洛文祺灿然一笑::“是啊,先帝重文轻武,家中武官败落。为了求生,我不得不被卖去后省……” 往事的碎片蜿蜒流淌,渐渐浮现。 八年前,他本是流落街头,走投无路,要入宫当内侍。却被养父看上收为己用成为刺客。 而这个洛文祺则是一同入宫的同伴,他们曾都因为背井离乡,为了有口饭吃被人牙子哄着卖了。 那时候,他俩算是难得的关系好,都对音律无比喜爱。 这么说,早在郑州城那天,这人就认出了自己。 心里,顿时有种被触痛的感觉。 所谓后省内侍,其实就是做了伺候皇帝和后妃的太监。 有许多十来岁的孩子,都会被迫入宫,断了子孙根。 陈形意望着这人的脸,目光探究的瞧了一眼其下身:“你当真已经做了太监?” 那视线赤裸裸的,仿佛要将整个裤子看穿。 “我,这个……”洛文祺心里咯噔,刚想解释就被打断。 “放心,我懂。所以你找那么多美少年教导,实际是因为疼惜当年的自己无人教授。与我这般拉扯,也是因为受了太多苦,想要我护着……” “好难啊……” “没了宝贝,自然是想要人护着,变成如此娘气也是有原因的。” 洛文祺看着对方这同情怜悯,满含尴尬,对他失去了东西那等悲痛,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有一种遥远而希冀的声音传在耳边:“洛居士啊,你就不用因为我改了自己的喜好。” “啊?” 蓦然间,洛文祺张口结舌,只好顺着其意思。 他的面色都白了,胸口还有些疼,整个身子因为心虚而摇摇欲坠。 真的好想说,他虽然入了内侍,但是并没有成为太监。而是凭借画技,一入内省就被送去了画院名师那里学画。 可是,洛文祺不敢说。 长久以来,陈形意何时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温柔询问过。 何况,这人还因为同情他,抱着自己安慰软语。 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关于,自己不是太监这件事。 第193章 番外采访剧场(六) 关于副cp,专门做一个专访啊!不是为了水文,不是!不是!(被书里所有的角色拖走) 问题一:(单独采访陈形意) 作者:(愧疚)不好意思,给你的戏份那么少! 陈形意:(翻白眼)没有最好,我不想和男人搞断袖啊! 作者:(犹犹豫豫)其实你们之间的羁绊也不少,不至于那么排斥吧? 陈形意:(笑的咬牙切齿)你都给我定了cp了,就像是包办婚姻一样,我排斥有用吗? 作者:(镇定自若)我们回到正题,你如何看洛文祺呢? 陈形意:(面色发冷)用眼睛看! 作者:(感觉冷汗流了下来)你,真幽默啊。其实你作为一个刺客,心理上有点扭曲也算是正常。 陈形意:(叹息)我是真的怀念当老大小弟,做痞子的那三年。随心随性,不用如此心累杀人。 作者:(义正言辞)白豌他有对象了,你不许撬墙角。 陈形意:(亮出腰间软剑)作者啊,你以为谁都是断袖吗?我自己不断袖,也懒得阻止别人。洛……至于这姓洛的(声音逐渐小声) 作者:(郑重其事)你看洛文祺他为了你,不翘兰花指了,不说呐,不留大胡子了,如此风度翩翩,谈论音律也跟得上你的节奏。更何况,他还和你有缘,曾是知己。 陈形意:(深思熟虑)知己就好好的当知己,断什么袖!何况他是个太监,什么也做不了。只要我守好本心就行。 作者:(心里嘀嘀咕咕)其实,他不是太监啊…… 问题二:(单独采访洛文祺) 作者:你这样追着人跑,也还是不被人接受,就算了吧!(真心诚恳告诫) 洛文祺:(凝神)你不懂,哪怕是就这么喜欢一个人也是种幸福。 作者:(尴尬笑着)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接受断袖。要不,我给你换个对象? 洛文祺:(严肃阻止)呐,不准换。我就喜欢他一脸凶,对我爱答不理,拒绝我的样子。 作者:(咽了口唾沫)你喜欢这种??!! 洛文祺:(面色荡漾)你不知道他骂我滚的时候,还挺让人心动的。 作者:(无语)啊,你这什么抖m的变态体质。 洛文祺:(捧起面颊,一脸少女怀春模样)他明明小小一个,比我矮那么多,力气没我大,居然敢凶我,还不理我。 作者:(有些崩溃)虽然是我写的角色,但是每个人的癖好,很……很难说啊! 问题三:(感情向) 作者:目前你们俩算什么关系呢? 陈形意:(犹犹豫豫)朋友?不像。兄弟?也不像 洛文祺:(插嘴)夫妻? 作者:(直接手中的话筒掉在地上)不要把你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何况你们两个是男人。怎么也该是夫夫,夫妻是什么鬼? 陈形意:(皱着眉)你连宝贝都没有,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作者:(欲言又止)其实,他……这个……宝贝…… 洛文祺:(立马捂住作者的嘴)这个宝贝的事情太痛苦了,不适合说出来…… 陈形意:(目含同情)作者啊,你已经把他写的那么惨了,就不要在公共场合提这件事情嘛。 洛文祺:(挑眉)就是。 作者:(使劲挣扎,张牙舞爪)饿……是……作……者……放……手 一个、二个反了天了,明明没给加别的属性,这是自己进化出来的腹黑吗? 第194章 你过来给我抱着取暖,好不 第二日,外面便盛传京城禁卫军无能,死伤大半…… 陈形意毕竟杀了太多护着道人的卫军…… 皇家道观暂时无法继续修建,只得暂时作罢…… 嘉兴帝震怒,逼迫京兆府尹和刑部尽快破案追捕!定要将杀人的凶手用来偿命! 为此,京兆府尹张骞不得不全城搜捕,重金悬赏,强抓可疑人士。 这行为,又让京城大乱起来,无数青壮男子莫名被当场抓进大狱,混乱不堪。 陈形意自知自己闯了祸,便独自去见了主上的人,负荆请罪。 待到人到一座谷府,就看到客厅坐着一位红衣的男子。 那男子约莫五十左右,红衣似火,面色白净,一手兰花指翘的分外妖娆。尤其手中一条青色藤条,布满青刺红油,看样子是专门等他的。 周围立着几个人,都是和他一样被收养的同门师兄妹。 陈形意面上一发怵,熟练的跪了下去:“义父!” 而这个红衣的的男子立刻换上轻扬笑容:“叫什么?” 陈形意愣了一下:“主……主人。” “平时可以叫父,但是做错事就要叫主!”红衣男子面上笑意凝的像冰,手里一下就抓起浸满红油的藤条朝其背上抽打过去。 眸中寒意与冷意交相辉映,手中鞭凌厉如刀。 陈形意则端跪如石碑,一动不动。 “杀人需得令,你可知错!” “知错!” “杀李相失败,你可知错!” “知错!” “以后是否听令,听话!” “听话!” …… 终于,在红衣男子用青藤将其抽打到红油散尽,越打越重。 陈形意无声的承接青藤,顾不得什么背上疼痛。这个人养育了他,将其从卖去内侍人牙子手中救出,是父也是主,不容反抗。 此时,红衣男子面上阴晴不定:“对了,你此前说那韩妙染被李离所杀,是真是假?” 陈形意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是……” 语气停顿了片刻。 红衣男子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转过头:“他如今活的好好的,就在西太后的京郊别院里,正在复摹那幅画。” “嗯?” 陈形意的面色一下就冷了些。 谁都知道凌书墨和老大根本就是形影不离。 如今这凌大人被贬去了定州做军州事,老大怎会独自留在京城,甚至还去投靠将其折磨受刑的西太后那里。 “所以……” 陈形意大抵猜测,以义父的作风,不是去偷画就是去杀人。 “他想必已经恢复记忆,如今自投罗网,一旦解出了画,太后的人自然会杀了他。” 红衣男子面色因为年纪大的关系,笑起来沟壑丛生,面目狰狞。 “呵呵呵……”他笑的难以自抑,仿佛尖刻的东西刮弄青石,肆意狂傲。 陈形意看着他,那人正在摸索自己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眼眸中又透着狠。 毕竟义父的真实身份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谷晓雨谷公公。 他见得多了。 因为没有宝贝,也不会长胡须,就会对此十分执着。 可同样是太监,义父就总是对他这般凶,难得好脸色。洛文祺就和颜悦色的多,任自己骂也不还口。 太监也是不同的啊! 叹了口气,陈形意忍着后背疼痛,微微颔首,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之后,他自觉报了信,受了罚就安分的去了囚禁犯错人的地方。 背上的血,顺着红油蔓延了整张背。 这种疼,他早已经习惯。 比起做刺客,果然还是做痞子更开心些。 …… 风雪渐落。 无数晶莹旋着,打转落地。 城郊别院的百米内,有一个半人长的井口,整个井都是青石砌成。 这就是皇家私设的井牢,仅仅能容纳一人上下出入,每日用一根绳子拴着食物下坠。 基本上都是为了越过刑狱司所有卷宗设置的私刑牢房。 专门关押一些不能记录在案的人,多半关押致死。 犯人坐井观天之后,会常常遭受风吹日晒,一口天地,用刑都总是从上往下随意投掷兵器。 可能今日是刀枪剑戟,明日就是铁烙顽石,甚至可以投掷蛇虫鼠蚁,也未可知。 白豌抬了抬手上和脚上的紫铜镣铐,顾不得已经冻红的手脚,悄然走到光下。 “有四个月了吧!” 每过一天,他便会在墙上刻一道,如今已经有数百条刻痕。 他摸索着手中笔,按压在纸张上簌簌的声音,将鼻子上的布条缠上。 这里有一处角落布满淤泥,泥中无数白骨,都是被关押折磨至死的人,腐臭的味道足以把人熏死。 好在看管自己的人弄来了竹席卷,铺陈之后勉强能活。 和六年前被迫关押不同,这次主动被囚,算是随遇而安。 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白豌得以摒弃所有的相思杂念,废寝忘食,一心专注复摹画作。 在被囚禁的这四个月,已经将画作复摹的七七八八。 不过,因为不了解这画中隐秘,他始终不肯说自己已经重现画作。而是凭借记忆,搜罗痕迹揣测。 这幅《万里民渊》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就可以画出来,但是在其眼盲下硬是拖了四个月。 白豌先是凭借触感,用石片在墙上刻了一遍,然后按照象棋的格子方位,记下点数在宣纸上重现。 为了能够保证画作的理想化,他甚至要求用气味浓烈的颜料,亦常常因此过度嗅画,导致呼吸困难,喘不上气。 画中有十六人饥民,三名孩童,一名妇女,其中一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最中心则其实是一个骨瘦嶙峋老人,他背着一个瘦弱少年,所有的饥民正向这个少年跪拜。 “大人负孩童?千里辅江山?还是说……” 白豌有些不解,明明是自己亲手画的东西,却仿佛不是似的。 若是能被别人解读成别的意思,那又是为何?又是用在何处呢? 他不敢停下心思,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思索。被迫曲解自己的画,还是头一次。 簌簌—— 风雪越发大了起来,似乎已经淹没到他的脚踝。 然后,是小腿、膝盖、最后雪淹没到了腰。 看不到,再加上雪埋至此,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意味着死亡。 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脑里似乎就能看到人生最后想要见到的人。 “子辰,好冷!你过来给我抱着取暖,好不?” “我保证,绝不占你便宜!我也不是那种人啊!” …… 白豌口不择言的说着。 迷迷糊糊的闭起眼睛,觉得身体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刺啦 —— 井口的绳索突然就落了下来。 第195章 赌这五成,是生是死(感谢林敏赐书友) 京郊别院。 清晨的雪雾将整个院子染的发白,只偶尔有飞鸟掠过。 这院子被层层封锁,密不透风,周围重兵把守,无人敢进。 而在一个角落陋室里,仅有一张旧白木桌子,放了些文房四宝,以及画卷。 “公子,今日的——” 粉衣小丫鬟提着食盒,瞧着这个手脚戴着镣铐,半坐在桌边的人说道。 她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怜悯。 明明长着一张俊俏如玉的脸,却目不能视,还没有自由的被关在这样陋室里。 听说,这人是在井牢里被前日大雪覆盖,差点冻死的画师。 昏迷了大约十个时辰被送了进来…… 第一次见就发现,其屋内放着炭火铺成一圈,衬托虚弱面容,仿佛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雪人。 之后就身体越发畏寒,鲜少走动。 走近这个人的桌前,眼中便惊骇万分。 桌上各种人形草图,水墨枯笔痕迹,完全不像是盲人所作。 尤其, 被手铐脚镣拴住的人,裹着厚厚的小毯,捧着小手炉,十分畏寒。 丫鬟稍稍问:“公子?” 白豌依旧闭着眼睛,不出声。 忽然之间,这丫鬟吓得将食指放在男子的鼻息之间,竟觉得鼻息微弱。 周围空气安静的令人窒息。 小丫鬟手中的食盒赫然摔在地上,冲出门叫嚷起来。 “来人啊!来人!要死人了!!!!” …… 当天夜里,濒死之事就传入宫内。 西太后不得不派大夫前去诊治,可是别院关押韩妙染一事又不能传出。 想来想去,她不得不从嘉兴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名医中挑选,作为医药世家的林覆便被选了去。 西太后手里捧着白豌四个月来,复摹的那幅《万里民渊》,眼中泛起冰冷气息: “在他把这幅画的画意解出来之前,哀家不许他死!” 夜色马车,匆匆忙忙。 年迈的林覆腿脚不利索,被人携着,提着灯笼入别院。 她本是被关在宫中,迫炼丹药,禁锢出行,没想到,太后一个密旨下来就得去宫外救人。 要不是为了那个不中用的老伴儿,何至于如此受制。 原本只是觉得莫不是什么宫外的大臣需要救治,没成想到了床边便被惊住。 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层层守卫的京郊别院之中。 携这林覆神医的太监魏公公,一边满目威胁,一边柔声:“林大夫,咱家听说你是医药世家,养出无数御医。可得尽力哟!” “老身心中有数。” 林覆面不改色的为白豌把脉检查,内心却恍若波涛汹涌。 这人本身就思虑过重,气血失调。又曾遭遇过两次大难,刺激失明。 如今,因刑罚冻伤寒气侵袭,失温未得到及时诊治,导致昏迷和神志不清。 “前日大雪侵袭,必定没有及时救治。若非草草了事,不会如此……” 魏公公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只觉得林神医口中下一句怕不就是就“药石无灵”。 就算太后再怎么重视这人手中的画,也不过是个低贱的画师而已。 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平民,谁会在乎? 若不是看在他有用,井牢里长年死了那么多人,谁会把其放入地上房间。 “哎哟,那不是不小心耽误了么。这个人的小命儿保得住吗?” 林覆并未直接回答:“如果是老身,可以让其从阎王爷那里回来!” 魏公公没想到这老妇人竟然如此自信,排开针灸布条施针,然后有条不紊书写药方。 他口中嘶了一声,却又试探性的问:“哎,既然如此厉害,是否也能治了他的眼睛?!” 林覆将药方递给旁边的丫鬟,目闪雷火:“他的眼睛是由于淤血阻塞,必须放血。只有五成复明机会。” 另外五成,便是死。 口中似有惋惜,若是得不到本人同意,她不会用这种激进的法子治眼。 “五成几率?”魏公公缓缓闭眼。 这人若是一直看不到,对画意解出毫无益处。这场大雪既然可以让人濒死,那这五成也不过是赌。 他走到桌前,看着白豌之前留下的线条草图,各种小样文字,其中的“负”、“老人骨瘦嶙峋背着少年”、“饥荒遍野”、“米肉”等等十分醒目。 看着看着,魏公公的眼前似闪过琼浆,又仿佛苦酒。 原来如此…… “林大夫,你不如一并放下血,好么?” 他很是随意的开口,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语气却含着威压,不容反对。 “可是只有五成机会,不等他醒了问本人吗?”林覆没想到这人会这样说。 魏公公肃容:“噫,若是没有你在,他今日也会死。不是吗?” 一个人的人命就这样被人随意安排,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林覆简直不敢相信,仅仅一个太后身边的公公都能这样随意处置人。 她迟疑了一下,手中的针握的发凉。 “林大夫想必不知道,这个人在六年前为了逃出去,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仅装疯卖傻,抓采薇草拌着泥土秽物吃,还一丝不挂的在地上打滚,还给守卫下药……” “他若是醒了,保不齐用更多的方法装疯卖傻,再逃出去。” 林覆顿时张口结舌…… 知道白豌为了生存坚韧,却不想比她想象的更加厉害。 “若是他复明了,我们对其有恩,携恩走不了!若是死了,就当今日林大夫没有来过。” 权衡利弊之下,魏公公得出如此言论。 尽管这额外的放血治眼,并未得到西太后的授意,更没有得到病患本人的同意。 只不过是他一家之言…… 看着林覆似还有些犹豫,手中捻着金针停在半空。 那床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呼吸冷清微弱。 一个极冷的病患,无知无觉的睡着,不知生死,却一切都被其他人安排殆尽。 等这人或生或死,或继续盲或重见光明…… “林大夫,你的夫君还在驿馆。已经派去了太监和宫女服侍。”魏公公提醒道。 林覆深深注视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本身就是头损伤的失明…… 她闭上眼睛:“好!” 第196章 这,怎么可能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门外的魏公公和下人们站的一动不动。 虽然这人生死与他们无关,但是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林覆额角都浸着汗,整整两个半时辰,专心致志。得身旁的丫鬟给她擦汗。 等到最后一个步骤结束,她呼出一口气,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 魏公公上前问:“哎,如何了?” 林覆迟疑着,稍稍轻声:“如果三天内,他还醒不过来,大概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众人看着,床榻上的人头上被缠绕着好几圈的绷带,似还没有知觉。 其面色极冷极清…… …… 定州。 军州事府邸。 凌书墨坐在书房,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以及处理州府事务的桌案。 他自贬官在此,就日日负累的接受边境所有政务。自附近三座城池,尤其是最大的郑州城被占后,所有流民都涌入了定州。 这几个月,他几乎分身乏术,日夜不停歇。 他需巩固城防抵御玄璃军侵占,还要抑制物价流民,防止城中大乱。 这些不仅仅是为了百姓,更是因为只要他忙起来便不会去想到阿白,淡去分别的思念。 这时候,阿砚又掏出一个箱子来。 “大人,有一箱子是您弟弟寄给你的家书,您亲自看吧。” 一箱子? 整个书房安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凌书墨还是接过了这箱子,把最上面的信件拿了出来。 由于京城如今被道人和禁卫军搅的大乱,商贾无法正常经营。弟弟子桓已经带着妻子回去江南蔡州老家居住。 其实,这也算常理。 不过,就在看向这信件后面的文字时,那一点点文字仿佛灼痛了他的心。 原来,白豌为了安抚凌书墨,像他们之前一样安排驿站每个月便给他寄一封信,却从来没有回过。 头两次还好,后面就会觉得异常。 于是,凌书墨便委托凌翰离开前去驿站查看,才知道这人已经把信安排了五年的六十封。 调查下才知道白豌京中的租的房屋早就退了,做工没做,蔡州老家没回,白云城也没有回。 仿佛人间蒸发…… 凌翰威逼利诱下,那驿站寄信老板才肯透露这人用了所有钱财买这种定时的寄信。而凌书墨的信都被截住守着,说若是活了下来再去看。 如今五年的信,才寄了四封。 实在觉得这人自负的可以…… 凌书墨真的抑制不住心中忐忑,双手颤抖的翻开箱子,里面竟然全是一封封的“子辰亲启,见字如唔”。 因为眼盲,腕力也弱,字体悬浮,甚至不太整齐。 但是,当这六十封信赫然出现在面前时,那种震撼让人感动到眼含热泪。 “子辰亲启,见字如晤。纸短情长,望展信舒颜……” 哪有人每一封都写差不多的内容,从不好好回信的。 明眼人一看就觉得蹊跷,更别提青梅竹马认识十几年的人。 “他一定还在京城!” 仿佛已经看到这个人在自己被放出牢狱前,日夜不停的赶出信件,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写同质化的东西。 “一定做了什么!才会让我当初仅仅贬官,逃过一死。” 从未有如此情动过,眼中深情,伴着心中揪痛。 终于,凌书墨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捧着信沉溺。 阿砚好奇的追问,就这些信能看出什么?不过都是些相思鼓舞,问候祝福。 凌书墨淡然一笑,有些寂寥的惆怅:“可是,我就是知道……” 探监时候,说了那么多自话的言论。 平日里,那么一个有想法,敢想敢做的人。 只要想一下便能猜到,自己能逃过一劫,必定和他无故失踪,行为奇怪有关。 当天,凌书墨便调了几个腿脚好的,令其尽快赶去京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阿白…… 他随手一勾就是白豌的画像,精细的仿佛真人一般。 几个脚力好的护卫看着画像,啧啧称奇。 如此栩栩如生,果真是画圣为官。 凌书墨则深深叹息,不知是说给谁听:“你们去找阿白。若是找不到人……尸也可……” 最后几个字会几乎是费尽心力从齿缝中挤出来,含着冰冷的气息。 尽管,他不相信白豌会死。 可是能够让他的阿白准备了好几年分量书信的离去,这种决绝却也仿佛做好了死别准备…… 他太了解这个人。 如果不是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万万不会用这种寄信的方式诓骗他…… 甚至以为,只要这样寄信,连续几年…… 这傻子觉得能骗则骗,能拖则拖…… 总有一天凌书墨会忘了他…… 这,怎么可能呢—— 第197章 所谓毕生知己,终身之情 三日后。 京郊别院。 躺在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醒过来。 这人手脚上的镣铐已经被取了下来,手腕和脚踝遗留下一些紫红色痕迹无法消减。 雪夜月光之下,面容虽然苍白,但是恬淡平和,仿佛只是在安静的睡着。 林覆最后一次把脉,却觉得其脉象虽然稳健,却依旧没醒过来。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身,尽力了……” 这个人本身就受过不少伤,又长年过着表里不一的生活,早就情志不舒。 本身就只有五成的几率,人如今活着已算难得,就是不知何时会醒…… “那,这个人怎么办?”负责照顾的粉衣小丫鬟问。 林覆瞬间静默,握了握这人的手腕。 最差的情况,就是丢去乱葬岗…… 毕竟有过今日相处之缘,都是身不由己被皇家控制,她实在不忍这人被弃如草芥。 魏公公早已经在旁边站了多时,一听到此人当真无法再苏醒便走上前去。 “他是西太后亲自安排的囚犯,以画为皇家所用,如今复摹和解画已成。” 林覆不解的看着魏公公,似还在思索其中的意思。 岂料,这位公公直接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人,自然是无用了。可弃之……” 其尖锐的声音冰冷尖刻,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 “可是他还活着,只是……只是昏迷不醒……或许长期诊治可以……”林覆的声音越来越小。 魏公公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冷诮一声:“他只是个平民。” 林覆手中的针灸停了下来。 “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世家门阀,更不是官员亲眷。他的命并不值钱。” “林大夫,还是继续回宫给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吧!陛下的命才是重于泰山。” 双手无力,从白豌的头上垂了下来。 “再等等……” …… 当夜。 电闪雷鸣。 随着一声声雨雪夹杂的寒意敲击窗框,冷气顺着风将树枝打的邦邦作响。 千里之外的凌书墨赫然从锦被中惊醒! 他的眼前蒙着一条白绸,一圈一圈遮住了那双好看的眸。 梦里无数次看着空荡荡的夜空,没有熟悉身影,只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宅院中。 实在是睡不着,尤其今夜—— 由于被故意圈住了眼,看不到。 凌书墨摸索着床沿站起身来,踉跄着走了好几步,甚至差点摔了一跤才到窗边。 然后,他自顾自的打开窗,面上临着风雨飘摇,冰冷雨雪打在脸上,疼的很。 “大人?!” 外间的阿砚见状,担忧的走上前去。 凌书墨示意其不要上前,只仰着面,一遍又一遍的迎着寒意。 “阿白……月白……”他的声音在颤抖,“我的阿白……” 从身到心,从过去到现在,这个神采飞扬的人都无法控制这种软肋。 其实在这二人分别的四个月里,凌书墨便总在处理公务之余将自己眼睛蒙起来。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硬是要蒙眼吃饭,睡觉,甚至行走。 当他蒙眼生活和习字作画,更真的明白他的阿白是个怎样厉害的人。 怎么有人那种情况下还可以万事不羁,对着他笑。 府中侍卫眼睁睁看着其在路上摔跤丢脸,吃饭摔破碗,拦之不及便罢了,如今还在这窗前吹冷风。 当真是,奇奇怪怪。 “大人,那些护卫一定能找到白公子的!”知道缘由的阿砚宽慰道。 “好 —— ” 凌书墨淡然一笑,眼帘后的白色绸布被风吹起,风雨浸了整张面。 生生死死多次,如今仿佛心灵感应般仓皇焦虑。 雨雪飞扬,二者就像两个相互依偎之人,模糊着双眼。 这个雨雪之夜,白豌昏迷不醒躺在京郊别院,不知生死。 这个雨雪之夜,凌书墨迎着冷风倾尽相思,窒息疼痛。 所谓毕生知己,终身之情…… 声声萦绕耳边。 “子辰……” “我在。” “永远吗……” “是 ——” “那我就不死了……” 雨雪之夜,两个男子仿佛隔空对话,相互依靠,温存相拥。 凌书墨深深闭上双眼,茫然摸索停留在半空中的幻影,半真半假。 从身体,到面容,一点点消散…… 而另一边, 白豌清醒了过来,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夜里的烛火光弱,令人觉得有些冷。 床榻上的人戴着白绸,一圈一圈的很是难受。 然后,他蹙眉间似乎听到耳边熟悉的话语。 “醒了!可算醒了!” 林覆看着他,惊喜道。 其他的丫鬟和下人们默默无语的看着,不敢相信这个差点被扔出去的活死人还能醒过来。 若是再昏下去,大概会直接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 白豌在良久中一点点动了动手,心情在激荡中灼热起来。 是油灯的味道,陌生的环境,还有一个个压根不熟悉的声音。 “你,觉得如何?”林覆将五指在其眼前晃了晃。 白豌觉得脑中还在疼,愣了一下,迟疑着:“地府……的孟婆吗?” 然后,他又不合时宜的扶着自己的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头好痛,你给我喝了多少碗汤?” “什么时候过桥……要过路费吗?” 周围空气一阵沉默。 大家看着这胡言乱语的特殊囚犯,脸色复杂。 这好好一个俊俏的郎君,开起口来竟然如此胡说八道。 就好像,刚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是个假人似的。 林覆倒也没觉得自己被看作是孟婆折辱了,直接上手把脉:“老身是给你诊治的林氏。如今脉象平稳,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白豌闻言半天,想起什么才是愕然:“还行。” 除了头痛的很,眼睛被蒙住闷得慌,脑中混乱之外。 “你的眼睛过几天便可以拆开布,或能重见光明。” 白豌在惊喜中有些不解,随即便想起林覆曾说过的那五成几率的险招。 看来如今能够活下来,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至于复明,随缘吧…… 粉衣小丫鬟瞧了半天,皱着眉:“都说你是九命猫妖,会把小命捡回来。原来是真的哟!” 魏公公早就要舍弃了白豌,拂袖回宫了。若不是林覆坚持,小命休矣。 白豌听着他们说话,过后却笑的如风柔软:“那是!” 整个房间,似乎都在为这死而复生欣喜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白豌却是稍稍低头,反手问了句:“地府……的孟婆吗?” 林覆:“……” 不妙…… 这人在昏迷清醒后,竟然不记得自己前一刻应了什么,又问了一遍。 第198章 没记性的糟老头样子 惊世画才,好容易可以看见了,上天还如此折磨人。 一点一点的询问检查,几乎将其眼睛和脑袋查了个彻底。 林覆松了口气:“想必你只是短时间记忆不清。” 她判断这人并非失忆,只是目前暂时记性不好。 若没有这雪夜的生死,治眼本不会有这种变数。 如今的白豌大概是记不清前一刻发生的事情,或者记性有些乱,得多记几遍,后面会慢慢好转。 放血时麻沸散用的不多,加上这人能忍痛受刑,雪夜存活已属坚韧。 她再一次告诉白豌自己就是林覆,重复了好几遍当日火窑之愧,与凌书墨等人多日治伤际会。 “林大夫。”白豌却是稍稍侧头,笑了笑,“这记性真很适合去借钱,还特别适合勾引美人,转头就说自己忘记了!” “你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吗,哭一哭记性就变好了?只当自己提前当个小老头而已!” 呃…… 林覆惋惜一叹,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什么人物? 换做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不得焦虑的痛哭流涕,竟然还能从里面找出乐事来。 “好生休息!” 看着这人靠着躺下去,林覆提笔正要写药方单子。一愣下,决定把白豌不记事的病情写到另一张纸上。 这是个聪明人,就算记性不好,等复明后所有事情写在纸上必然也能知道前因后果。 “小蜻,你看着这人。他短期内记性不好,等复明之后,把信交给他。” “嗯。” 粉衣小丫鬟应着。 “等等!” 此时,白豌突然就思虑起来,面色极其认真。 “恳请你们给我弄一个泥塑的泥板和竹片来,在复明之前我可随时将事情刻上去。包括此事!” 众人看着他,觉得好生奇怪。 白豌好笑的连连摇头:“若是旁人不在怎么办,泥板我可以随时自己记事!” 他虽然被放置在井牢之上,可到底还是个被软禁的犯人。 这些看管自己的奴婢本就做着不情愿的事情,实在没有义务帮做自己记事的人,没那个道理。 接触多日,林覆算是了解这人的性子执拗,也不和他废话,就应了。 没想到这边才刚刚答应。 这抚着头的人,混乱间又闹了句:“林大夫,你方才说我病症是如何?” 好嘛,又开始不记事儿了。 …… 混混沌沌一夜。 白豌才醒来。 他半耸着肩膀细细摸索,反手执起自己受伤的镣铐,皮肤磨损的血痕已经结痂。 手铐脚镣依旧被戴了回去。唯一的区别则是不用再回井牢。 复摹的画已经被西太后拿走,但是画意却仍要他解出,终身大概是离不开这个京郊别院了。 他迟疑片刻,将自己想到的这些刻在泥板上,包括在这里呆了几日,解画花了多少时日。 眼睛还是被白绸蒙着,大概过十日就可以拆开了,届时重见光明。便可用纸笔来记录,也好过泥板这样麻烦。 此时,粉衣小丫鬟拿着水盆纸笔走了进来,这少女的声音很甜,似乎年纪非常小,像个十二三岁的女童。 “你叫什么名字?”白豌问。 “小蜻。”少女答道。 “青石色的青?” “不,蜻蜓的蜻。” 白豌哦了一声,对这个少女颇为有礼的双手接物。 可想而知,目前唯一可能看着自己的就是这么个小丫头。 对面小丫头啧啧笑着:“公子你每一次都要问一遍!” 白豌顿了顿,颇为好笑。 小蜻放下文房四宝就出了房门,直接将门锁上。 此时,门窗都被封死,门锁上了好几把。白豌的手铐脚镣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却无法走出房门。 尽管如此,在软禁房中的场景也比井牢里好得多。 毕竟太后已经得到了画,只需要他曲解答案而已。 白豌屏气凝神,依如常练习作画和尝试解画。其蘸墨之下,一笔一画都在思量。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白豌终于放下笔,皱着眉,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民生之艰,究竟还能有何种画意能让人觊觎?” 以自己的才情不应该想不出来,莫非这画意不在画中,而在画外? 他实在有些恼,便只能将笔一放,躺了下来。 那画中虽然画的饥民,但是包含老弱病残,妇孺孩童,囊括天下百姓之类。 先帝一开始也想销毁图,杀了自己来逃避,可最终还是尽心为民。 “能让皇家如此的,一是兵权,二是皇权,三是财权。当年看过那幅画的只有先帝和我,以及一个负责销毁画的小太监……” 想到先帝和自己说过的话,也为这画取名。他赶紧将思虑刻在泥板上刻了些东西。 “流民负戴,你悯天下孤寡艰难,万里民渊。朕就是个昏君吗?僭越之罪,罪不可恕!” …… 因先帝说的这一番话,自己才会取这个《万里民渊》名字。 所有人,从陈形意到西太后,都心心念念这幅画。 白豌深知,除了先帝之外这些人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民生百姓。 莫非…… …… 白豌一怔,微微闭眼。 他将那泥塑板子放在自己胸口摸索,皱着眉艰难的读着:“万……民……台……” 后面是什么来着? 似乎又不记得自己前一刻的想法了。 白豌脑中不合时宜的想着:“真要常常这样记性不好,就真成白爷爷。子辰提前看到我七老八十,死没记性的糟老头样子了!” 自己可真能想…… 他苦笑了一下,前提得能活着出去。 第199章 这韩妙染是不是关太久,又疯了 魏公公回宫复命,拿着之前白豌留下的一些残字,匆匆忙忙。 垂花宫的西太后已经等候多时,却仍端坐在座上,没有抬起眼的意思。 “太后,解出来了!解出来了!”魏公公忍不住道。 西太后静静的看着这人手中物,火烛明灭间显得容颜冷冽。 “说——” 魏公公只觉得眉眼飞扬喜悦:“所谓负便是辅,众人拜少年,乃是崇王。米肉菜人为饥荒之证。也就是说辅王流民为荒。意思是东西在崇湟王府!一定是!” 他的眼角都挑起来,笑的眉飞色舞。 西太后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上下扫了一眼其亮出来的残字。 那些文字凌乱,字体悬浮。 “你的意思是,先帝如此肤浅,让宫廷画师直接画这种东西吗?” 魏公公顿住身,猛然发现太后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手不自觉地收起残字。 “簌——” 西太后抬手,直接将座旁的琉璃茶盏扔了过去。 凌厉之物直接将跪拜之人的额角砸了道血痕,直接血流如注,染了半张脸。 她轻蔑启唇:“当年韩妙染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接着,她又砸了一个茶盏过去。 “你只是看了几眼他的字,便如此胡乱猜测!!不动脑子!” “奴婢知……知错了……” 纸张在魏公公的手里发颤,他一手捂着受伤的额头,一手捂着残字磕头。 西太后的脸上出现各种变幻不定,隐隐叹息。 “哀家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摆驾!” 如果这个人愿意为先帝画那种东西,就不会因为民生饿殍之图触怒皇权了。 六年前那种折磨都不肯屈服的人,现在根本不能再用同样的方式。 韩妙染可是个嗜画如命,不拘名利的怪才和疯子! …… 朗月高悬,大雪纷飞。 白豌垂着手铐脚镣捧着小手炉,有些哆嗦。 屋内的炭火显然烧的不太够,曾经雪夜失温的他觉得越发冷了。 经过了几日稳定,他渐渐发现自己记性混乱到张口结舌。 作画靠的是本能,倒是没有什么做不到。 但是…… 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拿着吃饭的碗,拿着筷子比划半天。 有时候会明明在作画,最后却拿着个没蘸墨的笔在纸上动。 更有甚者,人站在床边踱来踱去好半天,突然想起自己是要睡觉。 诸如此类…… 对此,他真的是万分懊恼和难过。 为何不是在白云城做痞子的时候有这种病症?多少祸事都赖的掉,简直名正言顺。 他常常倾尽全力将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刻在泥板上,却发现了个中趣味。 原来,因为泥板子用的多,看管的人直接弄来了几桶泥土和水扔给他。 而这泥土和水的浓稠能判断高低起伏,形态迥异,比在纸上作画更甚。 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惊喜于这样的调配和喜悦之中,连自己畏寒和手指皲裂都顾不上。 白豌的脾气执拗,名义上在解画和记事,实际上却是对为皇家作画这事儿不屑一顾,作画只为自己开心。 失明导致长期的六识锻炼,使得他触觉和嗅觉异于常人。象棋交点记的多后,画局在心显得十分胸有成竹。 时间转瞬即逝,可忘却天地。 白豌趁着记性不好,在这陋室墙上用泥水混合,开始用手掌和手指画《万里民渊陷于江海》,整整几日都不停歇。 他将自己为《万里民渊》之图进行延展,每每想到什么便将其加入画中,再依靠触觉和嗅觉判断方位。 终于,在这一天的午后,他在精疲力竭之下睡倒在了地上。 人因为寒冷和疲惫蜷缩在了一处,半点没有注意到门已然打开…… 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客人站在门前,惊骇不已。 小太监一推门就看到波涛汹涌,人陷于水中,那惊人气势扑面而来,令人震惊! “河口决堤!!!!人陷水中!救人!救人!” 被画震的惊悚,直接就转身向后跑了百米。 直到发现外面冰天雪地,庭院深深才终于傻笑,这太监屁颠屁颠的小碎步跑了回来。 老妇人直接凤眉一挑,狠狠瞪了那傻狍子一眼。 人却在转身后瞪大双眼,整个人仿佛千年风化的石雕,惊奇的愣在原地。 原来一个人盲了,竟然可以因为没有任何束缚,反倒是写意逍遥,更近一步。 整个陋室软禁牢居,四面墙全被泥水和墨画上,满满墙上是那幅《万里民渊》与水浪结合在一起。 以墙为宣,以泥为描,在墙面上显得飘逸生动,栩栩如生。 如果说六年前的那幅画称为人间奇画,那如今墙上的壁画则是蓬莱仙品。 每一处浪花水珠没有任何重复,而那些饥民则在欲水中奋力挣扎自救,仿佛他自己正在艰难求存,身临其境。 如今眼盲和换了左手的韩妙染比起六年前,竟更加神妙画技。 正应了当年这人自己说的话,没有了右手还有左手,没了眼睛还能用手摸着画。 乔装打扮的西太后无比震惊,此画要是被其他丹青好者看到,必然会引起轰动,届时这画会传扬天下。 “把韩妙染叫醒!” 小太监应允之后,将地上之人用水直接泼醒了。 “好冷!” 白豌哆嗦的醒了过来,眼睛还没复明,感觉自己要炸了。 西太后手一顿,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醒了?” 声音太过熟悉,马上就知道自己被提审了。 “草民参见太后。不好意思,冻得起不了身,就不跪了吧!” 这人笑了笑,但是身子却被冷的僵硬,动不了。 西太后刚想发难,但是看着这人一脸痞笑,长发胡子拉碴,衣着凌乱无序,仿佛一个乞丐般落魄,也就不去计较了。 “画意解出来了吗?” “草民画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若有旁的意思多半是曲解!”白豌笑笑。 “啪”的一声。 人,直接就把旁边的凳子拱的跌倒。 “哀家知道你饱读诗书,与先帝也有亲授其法的赏识,不必装什么胸无点墨。” 西太后眼中凛冽寒光,字字句句:“实话说,此画关乎天下,你若能说出先帝之画意。就会放你出去!” 然而,她的话却没等到想要的答案。 白豌记忆混乱之症又来了:“真冷!什么人来了?!” 对面的人面色煞白,眼中幽森。 “放肆!” 西太后站着看他,居高临下。 六年了,人骨子里的性子都没变,甚至变得更恶劣了。 因不知道白豌如今记性不好的事情,她一心认为这人在轻慢自己。 太监扬起了手中之鞭,直接抽打上去。 这疼痛让白豌激灵半天后,却传出些欣喜来。 “这东西不错,用来画弧线正好。意趣横生,意趣横生啊!” 白豌一把拽住太监手里的鞭子。 这副喜悦面容,笑的无比灿烂的脸。 吓得本在打他的人都松开了手! 西太后吓住,结合这人此前失明还能作画执念,直接咽下喉头。 “这韩妙染是不是关太久,又疯了?” 第200章 要凌书墨等人为人质 “嘶” 白豌扯着鞭子疼,不知不觉才发现自己皮开肉绽,渗着血。 这人是个能忍疼的,就稍稍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口子,数了个数。 “七个不吉利,再来一个凑整儿!” 多少人在这京郊别院里受了刑都受不住会哭喊。 不过这个韩妙染嘛,别说哭了,叫个疼都不可能。 与其说是坚韧,不如说是自觉皮糙肉厚,全不在乎。 如今过了六年,越发不怕死不说,还多长了好几个会调侃人的熊心豹子胆。 魏公公额上还绑着白布,悄悄将西太后引向一旁角落。 “太后,他当初就是装疯卖傻逃出去的,这次大概是想故技重施。可别上了他的当!” 装疯卖傻…… 西太后深深闭眼,似乎又想起这人当年手拿采薇草混沌模样。 那时,韩妙染被囚禁三个月后提审用刑。 他突然就披头散发的吃泥吃草,抢夺守卫刀剑刺伤自己。 最荒诞的是,这人还一丝不挂的在地上打滚,发狂中大吼大叫。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疯了,才会不慎让其跑出京郊别院。 也许那时候真的已经疯了,现在则是在装疯。 西太后看看墙上的惊世之作,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盲眼之人。 同样的法子,是不能再用第二次的…… 神笔之人,留在民间也实在可惜。 西太后语气中深深倦意,带着难得的好意: “你想要什么?名利地位还是美人娇娥。只要你解出那幅画意,哀家什么都可以给你!” 白豌又辨识了些。 他卧在明灭雪光下,颇像个无欲无求的僧人。 “你们要找一件东西或者人,但是放的地方却是根据那幅画所至,对不对?” 男子抬头,笑的玩世不恭,眉眼间似乎带着点调侃。 西太后心中一凛,忽觉出这人心中坚忍,心思沉重,遂一言不发。 白豌无奈的坐了起来,“草民猜测而已。” 他虽然万事不在意,并非猜不出来。 西太后无声盯着他,脸容一肃:“是,你若能解出,天上地下任你采撷!” “哈哈哈……” 白豌好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笑的肆意狂傲,让西太后的面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你笑什么?”对面人怒目而视。 白豌饶有趣味的笑了一声:“如果真的如此重要,那在我说出画意的那一刻,就会死。” 他心中想着。 这是遗诏还是兵符?又或者是国库财权的阴阳账目?还是藏宝图啊! 只有这里面的其中一项,才可能让人如此相争,六年还不放过他。 西太后深吸一口气:“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 “一辈子——” 这三个字说的很重,拖长了音调。 门被轰然关上。 白豌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叹息:“一个好好的太后,不管自己昏政的儿子祸乱江山,来折腾我这痞子画师,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抽风。” 也罢。 太后也不过是个高嫁的,不事生产,只会吃民脂民膏的寄生虫而已。 忧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脑中又是有些疼痛。 “方才有谁来过了吗?!” 叹了口气,连忙摸索了一下泥板,恍惚有西太后三个字。 他又数了数自己身上的伤痕。 不多不少正好七道鞭痕! 不吉利! ……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一月。 冬雪簌簌。 这年大赢的雪下的更大,大半个江山都被覆盖。 玄璃果然不守承诺,在拿到三座城池宝物后的第四个月,起兵攻打大赢…… 那玄璃君主大言不惭向天下宣布:“一年之内,必取大赢。一月之内必取上京城。” 玄璃军第一个攻打的城池,就是定州…… 凌书墨早有准备,命州府兵和边军阻止攻势,并上书朝廷求援兵。 可是京城却迟迟没有援兵,妄图再用金银财宝,美人娇娥买安定。 朝廷主和派依旧妄想,嘉兴帝仍让凌书墨万事屈从,不要反抗,想要再次和玄璃议和。 因此,原本在定州里生活的玄璃人妄自尊大,开始打砸抢大赢人的店铺,欺辱妇女。 他们甚至拿着金粪秽物,残羹剩菜泼到定州府门前。还大肆抛玄璃货币给人使用,丢弃大赢铜钱。 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 凌书墨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将这些闹事的玄璃人纷纷抓起来,将罪责重的一一斩杀。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又是破坏议和,公然和朝廷作对。 而此时,定州城已经被玄璃军团团围住。 死亡和血腥凝重蔓延整座城池…… 第一日,守城将领牛劲战死。 第二日,副将董清以身殉国。 第三日…… 几十具守城兵将尸体排开,一个个死不瞑目…… 最后,身为定州军州事的凌书墨不得不披戎上阵,愤而抵抗,带着百姓边军守城。 只见其身穿甲胄,面色激愤:“随我誓死守城!” 这些边军百姓本来就是先前被割让三城的,对于失去国土的愤怨更多,因此各个骁勇彪悍。 “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 血性之下,定州边军士兵咆哮如雷,随其守城。 因此,玄璃军命令军帅猛攻定州,就不断遭到顽强抵抗。 由于冬日严寒,玄璃求速战而无法拖延。 凌书墨想出了在城楼泼水,导致四方城楼结冰,速冻城冰的法子,让玄璃久攻不得手。 他坚持守住定州府整整十天…… 在这十天里,两军在多次进行血战。 而玄璃军始终无法攻克,其统帅将军见到无计可施,只好撤军改变计划。 不多时, 凌书墨违抗皇帝万事屈从命令,坚持守城大败玄璃的消息传到京城。 嘉兴帝却是大怒! 他只觉得这臣子又不尊圣命,破坏了玄璃和大赢的议和命令。 而这一次,玄璃进犯大败。 其统帅意识到,定州军州事凌书墨乃有才之人,遂在与嘉兴帝议和的文书中增加了一条。 除金银珠宝,布匹丝帛与美人马匹之外。 他们要凌书墨等几人,这些抗击玄璃军成功的将领官员为人质! 第201章 如果你在,会赞同我吗 没多久,玄璃退兵之后。 凌书墨就收到朝廷要议和,并且想把自己交出去作为人质的诏书。 得知此事,他没有一丝讶异。 这嘉兴帝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昏君,朝廷主和派势力强大,就算一次能逃过,后面也难保不会触怒…… 凌书墨看了一下手中的白藕玉佩,忽然想起白豌: “你当日离开去江洲作画,其实也是为了脱离皇宫,远离君主吧!” 他懂阿白的选择深意…… 什么科举入仕,宫廷画师? 什么报效朝廷,名扬天下? 有才之人若摊上昏君,无良皇室则毫无作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夜里。 面对这种形势,凌书墨手中之笔越发沉重。 只因,再过几天太监兵戎就会羁押自己进京。 嘉兴帝一再将自己的忠心视如草芥,甚至三番五次的坑害忠臣良将,朝廷命官。 李思蒙一派为了议和一定会将自己交给玄璃军。 自己奋力守住的定州也会被其割让,百姓必将苦不堪言。 凌书墨整夜处理遗留政务,将修民《定州县志》,整修官道,抵御之策匆匆写出。 而且勒令所有官员先照做文书。 他今夜写下的御敌之策,安民之方,只希望自己的离开能让定州百姓好过一些。 此时,门外突然有侍卫兵戎禀告。 “凌大人,有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故人,求见。” 若是阿砚必不会称为故人。 故人? 凌书墨眼中突然亮了一下,其眉眼上扬,心中激动,仓皇的连忙丢下笔。 他连外袍都未穿,甚至鞋都未穿好便急匆匆的跑到门前,完全不顾自己的风仪。 “阿白……“ 见到来人,却是失望的垂下眼,静静的端正身姿,不响不动。 不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这场面安静至极,甚至有些诡异。 “凌大人,别来无恙!” 那男子身穿兵戎甲胄,腰间配刀,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 “宋青竹将军之子,宋远山?” 凌书墨瞳孔收缩,有些惊讶。 印象中宋远山都是一身金灿灿,锦绣华服。 郑州城早就被玄璃所占,作为城中第一纨绔的人,大概不是被充为奴,就是成为难民百姓,不会是这样打扮。 “你刚刚叫的是白兄,他不在这里?”宋远山疑惑的问。 毕竟当初在郑州城,这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白豌为了让这人坐轮椅可以畅通无阻,把洛文祺园林里所有门槛都劈挖断的恶劣事情,传了百里。 凌书墨只觉得心里有些僵硬,夜色之中稍显落寞。 “他……在……别处……”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别处。 稍稍叹息后,凌书墨尽力将自己的心绪抚平,谦和有礼的向着对面人: “你见我,有何贵干?” 宋远山面容严肃:“当日白兄劝我从军,我便背着父亲入了郑州军,官至军指挥使。” 白豌或许没有想到,当初仅一句戏言,让这个人尝试追寻心中所想,匿名从军。 更想不到,宋远山凭借自身能力短短不到两年便升至指挥使。 “凌大人奋勇抗敌,却被嘉兴帝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你甘心吗?”宋远山拱手。 这听着正义凌然,却似乎有些别的味道。 凌书墨温润如玉的侧目:“你不妨说实话!” 宋远山面色阴晴不定。 淡淡叹了口气,口中凌然:“凌大人觉得如今这天下如何?” “朝堂污浊,民不聊生,贫富悬殊,内忧外患。” 说着说着,凌书墨闭上了眼睛,心中沉痛不已。 宋远山蓦地眼神定住:“当日郑州军原本可以抵御玄璃,只因这皇帝一纸诏书割让,我们就白白沦为阶下囚。若不是我带守军躲入山间,怕是早就死于非命。” “你知道郑州城被占的百姓如何了吗?女为娼,男为奴。我爹……死于乱军!” 话说出口,逐渐变得哽咽。 凌书墨似有动容:“你的意思是?” 宋远山欠身:“若凌大人助我在定州成立起义军,收复割让三城。必会保您性命,免得被嘉兴所杀。” 口中是收复三城,但是稍微深思便知这人心中似有野心。 凌书墨一直都不喜欢乱世,但是如今的大赢再这样退让只会成为玄璃的囊中之物。 感觉到对面人在沉默,宋远山诚恳观望。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那嘉兴和李思蒙的天下。” 凌书墨凄然笑意:“你想让我和你一起造反?” 宋远山忍不住道:“亡大赢者非我们,而是它自作孽!” 凌书墨只好苦笑:“若我不答应呢?” 揭竿而起非同儿戏,尤其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身为军州事起义,必将被朝廷绞杀。 “你若不应,入京只会白白被嘉兴所杀,连定州百姓的安乐也保不住。定州城就会成为下一个郑州城!”宋远山斩钉截铁的看着他。 “当今陛下德不配位,根本不配为君。” 凌书墨猛的一窒,似乎听出这人话中意思。 他早就从白豌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当今陛下德不配位,早晚出事,总会有人想当皇帝的。 正值雪夜飘花,凌书墨立在窗前心思内敛,眼底尽是无数思虑。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可知道,一旦起义就是乱世。” 宋远山脸色一沉:“不起义,大家过的就不是乱世的生活了吗?” 这算不上威胁,更多的是提醒,而这种提醒就是凌书墨心里极大的悲哀。 他想起白豌曾与他说过《万里民渊》的画境,那等累累白骨,饿殍遍野之状。 既然阿白敢为民冒死进谏,自己又何惧。 “如果你在,会赞同我起义吗?” 仿佛有人与自己对视相望。 知音若在,该有多好…… 第202章 就为了一个笑话 结果,凌书墨还没来得及起义,周围的州府就已经乱套了。 玄璃军在定州被大败,索要的不仅仅是包括他在内的抗击将领。 议和书中要的还有十三座城池,无数美女,以及千万两金银珠宝。 而嘉兴帝在李思蒙的怂恿下,竟然应允了这些荒谬条款。 顿时,十三座城池的百姓怨声载道,纷纷分崩离析。 无数人揭竿而起,天下州府动荡不安。 大赢开始乱了…… 外面的一切,被囚禁在京郊别院陋室的人不得而知。 白豌依旧在健忘的记忆中,苟且偷生,以丹青为伴。 原定拆开纱布就能重见光明的他,在揭开后仅仅只能看到部分光线和重影。 眼前大约能分辨物体的位置,十分勉强。 林覆说,他的眼睛需要慢慢恢复,大约一到三个月左右才可以完全看清。 对此,白豌已经心存感激。 失明的日子太久,只要能看到一点点的光亮和颜色,就属于上天恩赐。 因为雪夜之后,体质变得越发畏寒。他开始爱上小手炉,尽可能披上被子暖和些。 这天,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照射在墙上的画,美好的仿佛蓬莱仙境。 白豌虚着眼看,却是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画师的沉淀,让他总是执着于画内……当他跳出之后才慢慢体味到尘封的答案…… 过去执着于天下第一图,后来执着于抛弃过往,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纠结! “流水去,怜民苦。万里民渊,忧民枉负。” “万里民渊指的是水中万民台!” “万民台,卓异匾!” 大赢对好官百姓称赞设的是万民台,上有万民签名。而另外一种奖励为卓异匾。 先帝的意思…… 白豌赶紧将这些写了下来,避免自己一会儿忘记。 日光映雪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冷清的仿佛要被融化。 “万民台,卓异匾,轮台诏!哈哈哈……” 他笑了,笑的说不出的慵懒狂妄。 可笑! 画意不在画中而在画外,那些人守着那么多年却逼着自己复摹。 听到笑声的守人们匆匆赶了进来,却见这男子垂着铁链端坐地上。 明明那般落魄,却显得卓然不群。 “这是怎么了?!”小蜻忍不住问道。 笑罢,白豌一手拿起笔墨纸张铺陈在地,水淋乱了长发。 他画的兴起,一下解开长发发带,直接将一处宫景画出便潇洒的丢了笔。 布衣凌乱中染墨,迎着烛光显得十分肆意。 “把这个交给太后,给我换一壶酒!” “不,两壶——” 小蜻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人手中的宫殿画,目露担忧。 真的从没见过这个犯人如此模样。 “笑话!这么多年就为了一个笑话……”白豌低唤一声,就这么又闭眼睡了过去。 这个笑话…… 让多少人卷入其中,生死不明…… 当天夜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西太后拿到他送去的宫殿图后大惊,当即就派人根据画中之意去了地点。 整个皇宫,这卓异匾在皇宫的金銮殿正中,千龙吐珠的汉白玉桥——万民台的吐水处。 因为没有人有胆量取,也想不到,所以无人知道那里藏有东西。 所有人都想的那般复杂,以为一切都来自画中之意,却不知其实是错的。 对韩妙染来说凌书墨是世间毕生知己,而先帝亦有赏识之恩,否则也不会任由其在画院屡屡不听圣命作画。 西太后派了无数小太监在龙口处寻,一时间整个汉白玉桥上到处都是灯笼映照。 每一个洞口都被仔仔细细的查看。 哐当一声,有个卷轴被一个小太监接在手中。 雪夜里,这金色轴红绸布十分惹眼。 整个地方都一下安静了下来,看着小太监屈膝捧起东西,急匆匆向垂花宫奔去。 西太后瞪大眼睛,看着那卷轴带着多年执念,一点点打开。 火烛光将字浸满,光亮明灭间,映照出有些歇斯底里的面容。 她实在忍不住:“这不可能!不可能!” 卷轴上的文书一个字都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映照出她不甘的容颜。 她只觉得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费尽心力得到的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一旁的魏公公担忧:“太后?” 这西太后手拿卷轴,原本预想将其投入火堆中灰飞烟灭,却停了下来。 她连连摇头,深深叹息:“宣李相明日入宫,哀家有要事相商。” 卷轴突然垂掉地上。 随意一瞥。 魏公公隐约看到一些字样…朕…永思厥咎……在予一人……永览前戒…… 这不是遗诏,也不是兵符,不是控制官员的肮脏伎俩,更不是什么财权的藏宝图。 而是轮台诏书! 也就是先帝亲自写下的罪己诏! 当年先帝在看到韩妙染献的画后病重,命不久矣。于是,心中愧疚,心系百姓。 他在临死前不仅罢黜百官,还深自引咎…… 其自觉德不类,既写下罪己诏,又怕被人发现,于是才如此迂回。 可笑! 可笑所有人都以为是名利钱权,权势计谋,竟无人想过有人会为百姓自省! 当真是权谋看的多了,连有人会为寻常百姓所亏都无法相信。 魏公公咽了咽喉头,闭上了眼睛。 …… 京郊别院。 一场宿醉。 白豌将一切用泥板写了下来,然后抱着酒壶痛快放任了喝一场。 他知道自己大概没有用了。 喝到后来,整个人都开始歇斯底里了起来。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啧,就为了一个笑话,这样困着我合适吗?!” 没有人回答他。 甚至,门外所有原本看守他的重兵都不知去了何处。 白豌的记性变得更差了些,不到一刻钟就觉得酒壶不够喝,还以为刚拿到酒。 过了好半天,连送饭的小蜻都没有来了。 他整整连续两天都无人问津,除了偶尔喝一点水外,几乎什么食物也没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模糊不清的手,匍匐到了床边。 其眼波流转,悄悄爬到了床底:“我说过,我能逃出去一次,就能逃出去无数次!” 虽然视觉开始变好,记性却没有任何好转,甚至变得更差了。 可是,床底墙边有一个大洞。 早有准备泥板的记忆告诉他,自己用泥水和竹片挖了大半个月的——生路。 第203章 逃出别院,何去何从 次日。 京城。 大地尽头却是传来闷哼的钟鼓雷鸣,然后声音却越来越大,眼见之处都是奔腾的白雪黄沙。 凌书墨派来脚力的护卫为了来寻白豌,日夜不停才查出曾扮作道人在城中出现。 他们一夜休憩,直觉天才刚亮,二人便目瞪口呆的顿身。 从另一个方向,竟然有无数玄璃军如雪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玄璃十万大军,直接绕过了定州边防线,奔赴上京城。 城楼之上的兵戎一个个惊叫出声—— “玄璃军攻城了——” 城门被骤然关上,所有百姓都仓皇失措的到处逃窜。 早已经习惯安定的京城人,哪里见过如此骇人模样。 玄璃军有条不紊的推进,将京城团团围住。不仅如此,其还将军队驻扎在护城河的对岸。 其统帅将军并未直接攻打京城,而是差人给嘉兴皇帝送去了一封信。 信没有其他,而是又要多座城池,还要无数美女,工匠和金银。 四个月前才要去了三座城池,前几天才要去了十三座城池…… 这一次,不仅仅是要定州边防线的那几座,甚至还要京城周边的几座城池。 细数起来其实就要去了大赢三分之二的江山。 一再退让之后,如今终于直取京城!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兵临城下,国库早就拿不出金银,若是不答应怕不是会直接攻占!朕会不会做亡国之君?” 嘉兴帝收到信后焦虑万分,絮絮叨叨的到处乱走。 实在是毫无办法…… 只好急匆匆的召见了百官,御敌的御前会议。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金銮殿上,甚至不敢第一个开口。 所有臣子听罢都不敢言,此前主战派被格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李思蒙面色十分难看,眼中似有海动雷霆。看着这小皇帝思考了好一会儿,缓缓说出话来: “陛下,玄璃如今兵临城下,就算答应割让也定然会攻城。” 此言一出,嘉兴帝顿时慌了。 六年前,嘉兴仅仅只是个藩王,无缘帝位。若没有李思蒙和西太后,根本无法成为逍遥皇帝。 对这个除父皇母后外,是毕生恩德万千的恩师,对书画心意相知,政事处理也不需他劳累的臣子。 他倾尽了所有的信任…… 嘉兴帝赶紧抓住李思蒙的手臂,顾不得大殿之上,什么君臣之礼。 “那该怎么办,朕……朕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年仅二十五岁,仓皇失措的模样却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孩童。 嘉兴带着哭腔,满身都是恐惧,对即将成为亡国之君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李相……恩师……朕最相信你,只有你……怎么办……” 李思蒙按住嘉兴的肩膀,镇定自若的拍了拍,没有半点慌张: “陛下,上京城易守难攻,重兵囤积。不会那么容易被攻下的。你放心,只要臣在,你就不会有事。” 嘉兴帝心头一动,眼中亮色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但是陛下,若不想当亡国之君。得将皇位传给别人。” 嘉兴帝急道:“你要我朕禅位?” 无论环境如何恶劣,他实在没有想过如今会闹到失去帝位的地步。 “能不能不让……” 嘉兴帝只觉得十分委屈,鼻腔里都是别扭的气息。 李思蒙一阵烦躁,竭力耐心的给他解释:“当年玄宗逃亡,后来其子继位平叛。如若你不传位,不仅无法救国,还会被迫退位。” 沉默许久。 嘉兴帝又带着点侥幸的心理:“要不要去问问太后?” 李思蒙古波不平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嘉兴帝一时愣住了! 此话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禅位,那么太后就会下废帝的懿旨。 他不知沉默了多久,竟蓦然阖眼,只好妥协。 “好,朕禅位!!” 可是,嘉兴帝刚如释重负就顿住身子。 “那……那这上京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李思蒙看着嘉兴,不似玩笑,缓缓出声:“只有保证皇族和世族的人活着,才能东山再起。” “您是皇亲贵胄,帝王之姿。那些低贱平民怎能和皇家相提并论?” 嘉兴帝胸中了然,看着李思蒙蓦然点头。 舍弃这一城百姓而已,只要迁都建城,那些平民自然会生出新的百姓,人口也会有的。 平民的命怎么比得上皇亲贵胄,世家官员,他们有的无知到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二月。 在大赢京城被玄璃围困之际,李思蒙一党与西太后逼的嘉兴退位。 由于其没有皇子,帝位由其弟钦澶继位,史称煊兴帝。 嘉兴帝封为太上皇,并且与东西两位太后,宠爱嫔妃以及部分李相党派的大臣官员协同家眷一起逃出京城。 如今的上京城,已经没了主心。 玄璃军统帅万炎,他不知从哪里得知皇帝带着大臣一起出逃,怒不可遏。 此帅当即下令: 所有的玄璃军将整个京城团团包围,派兵射杀攻城。 虽然想慢慢割让蚕食,如今却觉得直接攻占京城更为果断。 几乎是一瞬间,京兆府尹张骞带着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守卫上京。 甚至于那些曾经眼高于顶的道人都不得不拿起器械,猛然压住城门。 全力抵抗这杀红眼的玄璃军…… 惨叫声…… 咒骂声…… 哭啼声…… 霎时间,兵器猛烈撞击,癫狂搏杀。 而京城被困。 所有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他们惊觉皇帝已经退位,并且抛弃了自己。 城里仅剩的所有青壮年守卫,都在全力抵抗,阻止玄璃军进城。 …… 当天深夜。 有个人衣着破烂,身上无数鞭痕伤痛,戴着手铐脚镣从墙角爬了出来。 他趁着皇城中乱作一团,重兵守卫撤退,别院无人看守。 硬是用自己模糊的双眼,倔强的逃了出来。 其平静坚毅的眼神和嘴角的血渍,仿佛能轻而易举的踏碎夜空…… 第204章 你是被谁折腾成这样的 雪夜极冷。 百姓门窗紧闭,幸存士兵都在城楼前顽抗坚守。 “救……救我……” 白豌颤抖中伸出戴着镣铐渗血的手,勉强敲了敲门。 然而,这门户却是立马熄灯,不闻不问。 他叹息了一下,饿的又啃了一口门前雪,马上呕了出来。 沉闷的洗脚水味道,诡异的尿骚味,还有些马粪的味道,总之好复杂…… 白豌心中失望,却又饿又冷,眼中勉强的看着周遭环境。 一转头,瞥见一个衣着华丽的清贵公子正从马车走下来,手中还拿着货物。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齐……齐荼兄……” 声音小的很,说的非常艰难。 因为对方听不到,他不得不用吃奶的劲儿将旁边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于是,洛文祺定睛走近了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在地上匍匐,狼狈不堪的人,竟然是白豌。 可是,月光下这脸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别人。 怎会沦落到这样浑身是伤,手铐脚镣惨兮兮的模样。 “呐,小白……”洛文祺揉了揉眼睛,赶紧扶住。 白豌稍欣慰的叹息了一下,簌簌低语。 洛文祺凑上前去听,差点没气死。 这人都成什么样子,还口口声声的:“这雪好难吃……” 二月的夜里,真是很冷。 白豌被洛文祺的马车拉到住处,其半靠在屋内的竹塌上直哆嗦,披上皮裘,甚至放了好几个炭火都还觉得冷。 难得可以在正常的房屋里呆着,手脚上的锁链镣铐也忽略了。 “呐,这是粥!”洛文祺端着碗过来,“这大半夜也没别的吃食,剩着这点。” 白豌接过碗,囫囵吞了下去,差点没烫着舌头。 洛文祺嘚吧了下:“你是被谁折腾的,变成这样?” 他不是没见过白豌落魄的样子,但是这样一副受刑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 凌书墨差信问过他,说其人不知所踪了四个多月,还以为多年前的一切又要重演。 “呐,小白。我要不要写信给子辰兄,说已经找到你了?!你……” 白豌却是没有应答,只觉得头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人,累的出奇。 他还未恢复的眼睛,在夜色中依旧和全盲似的,是靠着不断摸索从京郊别院的墙角一点一点爬出来的。 洛文祺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白豌手上和脚上的铁链,上面磨出的血痕非一两日之难。 更别提,他破洞衣服下呈现的鞭痕,一道一道还没结痂,分明是近期遭的。 而最为惹眼的,则是白豌为了在墙上作画,手上布满手茧划痕。 这模样要是被凌书墨看到,非得心如刀绞不可。 洛文祺突然就叹息着走出房门,打算寻个开锁的把人的镣铐解开再说。 此时京城被困,玄璃军随时进犯。就算是要送信,大概也送不出去。 雪夜漫漫。 待白豌一夜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竹塌上。 首先看到的就是模糊的亮光,还有泛黄的影子。 脑子还是疼的。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屋子里的丫鬟叫了句。 床榻上的人仍模模糊糊,勉强的从床上撑起,这才发现手上和脚上的锁链被人打开了。 “醒过来就好!”闻声而来的洛文祺一想到这人昏了许久就后怕。 白豌手抬在半空,似乎瞧见一个模糊人影。 “我不是在别院吗,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别院!什么别院?”洛文祺奇怪的看着他。 白豌忽然一怔,犹记得自己用竹片奋力挖墙的事情,后面的却又记不清了。 他知道自己又忘了事情,十分勉强的抿唇微笑,拱手施礼:“多谢齐荼兄!” 看着这人面色苍白,洛文祺感觉难受极了,直接道:“这四个多月,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子辰兄到处问你的下落。” 白豌微微垂下头,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分别那么久,也不是他愿意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抑制对其的思念之情,却只能那般无力。 毕竟当时凌书墨很有可能被问斩啊!而他自认为自己就算被重新关入别院,也逃得出去。 孰轻孰重,当然选最紧要的。 “我……我去斗兽场赚钱去了,身上的伤是打败了被东家罚的。” 白豌平静无波的两句话,脸不红心不跳。 这话说出口,真是让旁人都感到凄凉和无力。 洛文祺瞪着他,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呐,小白你扯谎的水平也越来越差了!” 这种话,莫说是凌书墨了,连城门口的瞎子算命都不信。 感到畏寒的白豌哆嗦的又缩了缩,表情有些自暴自弃。 声音似乎夹杂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洛文祺听到这人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和惊讶。 “我不是在别院吗,这里是哪里?” 白豌直接疑惑的用手在半空晃了晃,表情就和刚才一模一样。 蓦然间,这问话让人觉得心里一惊。 小白这是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记性大概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事情。 韩妙染,怎会如此命途多舛。 丫鬟关切的将备好的药碗递了过来:“居士,这个药熬好了。” 洛文祺皱着眉接过,看着白豌诧异的脸面色阴沉。 “呐,银红。你赶紧拿纸笔过来……居士我要写信。” 这种情况,就算是京城再怎么被围困也得把消息告诉凌书墨。 小白再怎么会胡说八道,在子辰兄面前也一定会坦言的吧! 洛文祺仿佛觉得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应该让其知道,理所当然。 而床榻上那个哆嗦的人正在捧着手炉,将暖意一点点包裹。 他竭力取暖,甚至比房里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怕冷…… 第205章 大赢沦陷了 白豌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只有畏水而已。 如今多了畏寒。 在外人看来,他不会伤心,不会委屈,不会害怕,更不会屈服什么。 可是,畏寒和记性差这两件事是完全无法掩饰和逞强的。 原本狡黠明亮的眼睛毫无生气,人瘦了一圈,头发乱到不行,破烂衣衫和各种伤痕。 他捧着小手炉里的炙热温度,看着眼前那模糊的一点小火苗,慢慢闭上眼睛。 “呐,小白,你如今很怕冷?”洛文祺看了他一眼,实在不能理解。 虽然是冬季,可是房间里的炭火已经足够,不至于还捧着小手炉。 白豌身子一抖,只慢慢转过头来:“冬天谁都怕冷,有什么稀奇。” 他不觉得这是个弱点,反而觉得这种冷能让自己感受到清醒,不至于屈服命运。 又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直接去四季如夏的最南方就一劳永逸。 他只是觉得可笑。 自己为了民生而画,先帝为了百姓而诏。 可是就是有那种人,满脑子权谋乱象,囚人折腾,却不能关注那些真正的蝼蚁。 最后,却是一个笑话。 白豌伸出五指放在自己的眼前,勉强能看到一些肉色,漫不经心的说: “齐荼兄……赊我一些笔墨纸砚,空白书册。” 他的唇色都有些苍白,却勾着唇。 “我怕我一会儿又忘了!” 洛文祺点点头。 深夜。 白豌坐在桌前,案上放满了几个白册子,面前画了好些图,所有事情分门别类的堆放好。 门窗关的严密,一页一页的画着,写着。 他将随时经历的事情写下来或者画下来,保证自己能正常与人交流。 混乱记忆与理清思路。 自己的眼睛逐渐看得清,虽然还没办法辨识物体,但是凑近些大概能判断出字形走向,画作大形。 他甚至为了记事提升了作画写字速度,笔疾之下比寻常快了好几倍。 “白公子,该休息了!”负责提醒的人说道。 饮食起居若没有人提醒,常常就会忘记。 白豌捧着手炉,沉浸在温暖之中,苍白的面色稍稍恢复些血色。 他突然悄悄问:“请问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 那小厮回答:“公子想问什么?” “我与外界脱离数月,只知如今皇城被困…… ” 白豌轻轻一叹,若不是皇城发生了什么祸乱的大事,不会连别院的重兵都撤离,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逃出来。 小厮仿佛无奈的看着他,深深闭眼。 嘉兴皇帝与权臣贵族们,无耻弃城南逃。 原本要割让的十三州府纷纷起义独立,形成割据之势。 结盟的灵禹国趁乱进犯十三州府。 如今的大赢国,已经名存实亡。 京城已经被玄璃军围困三日了。 而洛文祺作为书斋画斋的商户,正在集结所有的钱财细软,期望到时上交玄璃军可以饶过性命。 白豌将这些写了下来,然后他带着思绪万千,悄然问:“白云城和定州城,你知道如何了吗?” “这……只知道白云城被占,定州城起义。其他的或许居士知道。”小厮的面色白了一下。 是么—— 那白老爹和兄弟们,还有子辰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吧! 比起如今的京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白豌似乎有些累了。 稍稍蜷缩,挥手:“多谢你提醒,不过以后不必了。你回去睡吧!” 小厮盯住眼前这个不记事的男子,诚恳道:“公子,你半个时辰前和我说过这句话了。” 啊? 这又不记事了。 白豌好笑的闭目,他总不能日常什么白话流水账似的都记下来。 “你觉不觉得我总不记事,有点烦人?” “你不用再管我,我不想麻烦人。京城被困,你也没有什么心思照看别人吧?” 小厮面上一红,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如今京城内的百姓,基本都处于活一天算一天的情况。 也许明日玄璃就破城,也许后日就屠城…… 小厮稍稍后退了一步,瞧这有些弱气的公子心生怜悯。 “怎……怎么会呢!” 结果。 这白豌稍稍蹙眉,恶狠狠看了这人一眼:“那还不赶快回去睡,肯定是想趁我没记性,找我借银子不还吧!” 小厮被这威胁吓得一怔,踉跄的往后走。 他蓦然走出房门,然后将门关的严严实实,最后却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是怕自己守着照看提醒,不能好好休息。 装什么纸老虎赶人。 屋内灯火摇曳。 白豌伸出左手,五指肉色逐渐清晰,悄然闭眼。 连失明都没觉得自己废物过,就更别提现在只是老头子痴呆了。 但是,他太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若要真的这样一直记性不好下去,自己是不会自弃,别人可是会觉得烦的。 只不过,如今大家都一样。 京城撑不了多久吧…… 大赢要亡国了啊…… 死之前,能见到亲人和爱人吗? …… 这夜。 烽火烧红天际,雷鼓阵阵。 城外的玄璃军扬起烟尘,十万大军奔腾起来更是壮观不可挡。 玄璃军终究还是忍不住,全力攻城。 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眼见得突破城防直接就攻入京城。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二月的初五。 京城大雪纷飞,周遭的雪伴随着所有的烟尘滚滚,火焰锋芒。 所谓重兵防守的城池,竟然被玄璃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打进入。 黑夜半空中飘着黑烟,鲜血淋漓…… 大赢沦陷了! 第206章 此人有惊世之才,务必找到 风云突变。 玄璃军统帅将军万炎,他骑着高头大马踏入京城,灵秀双目十分嚣张。 随行的使者黎阳更是骄横朝内一瞥,感受着这征服异国他土的喜悦。 “城内所有的金银首饰,值钱物件以及粮食一律上交!违令者,死!” 前方士兵抬起大刀喝道。 雪日里,千百人在混乱中逃跑,厮杀,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一时间,所有的玄璃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财,搜粮。 威逼之下,所有百姓的门被踹开,劈开。 有一妇人因家中唯一米粮袋被人掳走,在雪地上匍匐恳求被狠狠踢倒,当街凌辱。 更不提,一位白须老翁仅仅是护住自己手中的铜钱瓦罐,便被直接劈成了两半。 玄璃军为镇压百姓,一面抢一面杀。 当即三十二名老弱妇孺死在玄璃军的大刀长矛下。 上百人受伤身死,原本京城的衙役们直接被逼着帮助恶行,否则也会被杀。 这一日。 雪中带红,凄厉叫喊声一片。 而这一切,刚好被伤好后第一次出门的白豌看到。 白豌面色发白,呆在角落,这种身临其境的震撼远远不是平日话本能比。 更令人觉得悲苦叹息的是。 他居然在今天彻底复明了! 复明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陪同小厮吓得当场软腿,动不了身。 白豌看这人愣神,立马拉着他往反方向逃跑,半点也不敢停留原地,更不敢稍作停留和抵抗。 …… 另一边,玄璃军破了大赢京城。 那些来不及走或者被冷落的嫔妃和王孙贵族,当场被押走。 城内所有的富贵宅院,皇家园林也都被大肆掠夺。 玄璃和大赢正好相反,尚武而文弱。因而对皇宫和城内所有的文雅摆件,墨宝文书爱不释手。 而统帅将军万炎,本就是个喜好大赢书画之人,自己也有此才。 他一入皇城,就将大赢画院里所有的珍奇画作,宫廷画师纷纷押解出来。 万炎神色奇怪的审问:“就你们这些画,也算不得什么惊才绝艳!” 他扫了一眼这案台上所有的皇家画作,多是些庸俗附和的神像之作。 规规矩矩,无伤大雅。 虽然也算得上是佳作,但是过于工整写实,毫无创意且萎靡柔媚。 而且神像图这种东西,只有形而无神,没有什么带走的必要。 “本帅早就听闻大赢画坛有三圣,皆有神妙画技。没想到他们离开画院后,你们这就成了一个庸画道观。真可笑!” 万炎坐在画院宽椅上,随意将手中之作向地上一扔。 金丝银线装裱的画卷,弃的毫不在乎。 跪在地上的十几名宫廷画师,畏畏缩缩,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搜刮画院珍奇墨宝的士兵们又捧着无数画作卷轴走了出来。 他们将其放在地上,一张张给万炎查看,只要觉得顺眼的就直接带走。 “这《西园雅集》是何人所画啊?”万炎稍稍抬眼。 “是……是我……” 画师中有一圆滚滚面庞之人颤抖了一下身子。 万炎的面上有些冷,也有些喜的盯着他:“此画迂回荡漾,功力颇深。你这名字嘛,叫蔡姜?” 蔡姜苦笑着应了一下。 “有才之人应带去玄璃,富于我国。押走!”万炎笃定命令道。 蔡姜直接被几名士兵架着,连人带画一起打包,送了出去。 接着,又有好些才能不错的画师被看中,直接带走。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以卵击石而已。 就在此时,有个士兵带着踉跄跑了进来,眼中凛冽匆忙。 “将军,我们在京郊别院发现一幅壁画,精妙绝伦。好多人被吓住了!” 精妙绝伦? 能让一个不懂书画的小小士兵都能有如此震撼的,绝非凡品。 万炎饶有兴趣的转过身,不由自主的感慨道:“整个大赢能称得上精妙之作的,只有已经离开画院的那三圣而已。不可能有人比得过!” 他当然知道大赢画院曾有皇帝亲自赐封的三画圣。 只不过那擅长画景的韩妙染于六年前去世了。 擅长书法的凌书墨弃画从仕,水平早就不如当初。 也就只有那从商善画人物的洛文祺还算的上惊才,却也不可能在为皇家作画。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画作可以让人惊愕至此。 正值雪日,京郊别院重兵撤离,风中萧萧。 当万炎站在那一整幅《万里民渊》流水壁画前时,被其汹涌风华惊到不能自已。 这满满三面墙的画稿,仿佛人群水流扑面而来。 细水流花之中,那慕天之下,让人身临其境。 甚至那百姓哭喊挣扎,能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潸然泪下。 不可思议…… “惊世之作!此乃惊世之作!!!” 万炎瞬间瞪大了眼睛,观这画神情激动,一举一动都志在必得。 众位士兵难得见到将军如此情形。 “此画是何人作的?”万炎不由自主想起那三圣之作,“这笔法飘逸狂放,颇有当年奚梦居士之风。” 不! 就画作来看应当是已经超过当年的奚梦居士韩妙染。 “将军,这里名义上是皇家别院,实际是囚禁犯人的监狱。我们抓一些在这里呆过的人问问便知。” “犯人?”万炎挑眉间看了一眼这房间环境。 整个房间就是个陋室,除了旧白木桌子和一张破旧的床,几乎没有更多。 地上还有一些血迹,锁链拖过的痕迹还有一些残羹剩饭,泥水等等。 万炎冷眼看着这一切,森森笑着。 “如此苛待有才之人,难怪会亡国。这大赢……呵呵呵……哈哈哈!” 身旁士兵犹犹豫豫的禀告:“将军,属下在床底旁发现了一个大洞,想必是人……人已经逃出去了!” 这倒是让人惊喜万分。 万炎自顾自接下去说:“此人有惊世之才,务必找到带回玄璃。还有,那洛文祺听闻也在京城。传令全城搜捕!” 话罢,他冷冷颔首。 玄璃要的不仅仅是大赢的国土。 他们除了要金银珠宝,美人娇娥外。更要良兵工匠,乐艺人才富于本国。 尤其是人才! 第207章 怎能随意断人羽翼 日头东升西落,天气实在寒冷。 大赢画院一片狼藉。 稍有才能的画师们被带去城楼门下,和后宫嫔妃,部分王公大臣一起被押解上马车囚牢。 他们作为俘虏,不日将会被带回玄璃。 而洛文祺带着部分细软,与白豌小厮从后门走出,打算顺着小径出逃。 可如今的白豌比不得当初,过度畏寒的他须穿着厚厚棉衣,捧着手炉才会好过些。 甚至为了不拖累,硬是弄了好些石灰粉做了暖袋,贴的周身发烫。 自己美曰其名:白氏烫肉。 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刚从后门逃出去就被刀剑挡住。 玄璃军搜捕的声音十分浑厚:“这里!” 这声音伴随出现的是手拿大刀的士兵。 “三画圣之一的齐荼居士便住在此处!”来人喝道。 “来不及了。” 洛文祺阴沉着脸,翘着兰花指,一脚就将抓捕的士兵踢开。 “呐,就凭你们也想拦我呀!” 他本就力大如牛,能单一个人就将搜捕士兵单手拽起来丢在半空。 几个人哗啦啦倒成一片。 这些玄璃军不敢上前,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活捉,不可伤到半分。 众人惊呼间,只好想法子用刀剑威胁。 可是,毕竟寡不敌众。 蜂拥而至的守卫将三人团团围住。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最终,白豌哆嗦穿着白色披风,与洛文祺和小厮一起被抓。 他拼命压抑心中无奈。 凭借此前在街头看到的那副民不聊生的惨状,就可猜到自己的命运。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三人被抓住押解。 白豌被架着,一路上没有作声,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周围一切,路上无数尸横遍野,狼籍混乱。 他望着满地惨不忍睹,百感交集。 当初自己进京考宫廷画师的时候,那些热闹的人群已然不见。 任性出宫画的场景已为往日云烟。 轻叹一声…… 曾经热闹的说书人,城门口捏面人的,桥下卖艺的,胸口碎大石的都没有了。 骗卖糖小姑娘的摊位也成了废墟,空空如也。 玄璃把一切京城繁华都抢去了,把大家害得国破家亡。 皇宫内廷。 “禀报将军,洛文祺画师已经押来了,旁边是他的两个随行小厮。” 玄璃暂居殿内的声音渐渐变大。 “你是齐荼居士?” 万炎看了白豌一眼,只觉得这人虽面色发白,但是文人气质浓重,算是个品貌不凡之人。 白豌抬头,面色不起波澜的退下身:“我不是。” 万炎一把将其推在一旁,不屑一顾。 “不是你挡在这里做什么?!小厮滚开!” 白豌顿时有些气,对这人好好扫去一个鄙视的白眼。 此时,玄璃军统帅万炎,径直就朝着洛文祺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拱手。 这等模样,哪里猜得出竟然是白日里砍杀无数大赢百姓的屠夫。 万炎换上一副讨好面容:“据闻齐荼居士人物画栩栩如生,深得大赢皇帝青睐。” 洛文祺撇了眼这人,生得鹰钩挺鼻,目光灼灼,似有惜才之心。 他摇摇头:“呐,抓我们来作甚?” 万炎沉默了一下,笑道:“居士乃有才之人,既然大赢皇室如此无能,您何不投靠玄璃,陛下自会建立书画院供给居士。” 洛文祺想起路上看到的一切,只觉得万分恶心。 他沉默半响,瞪着周遭事物,一言不发。 万炎看着这人未应却是拍了拍手。 “啪”的一声。 有名身穿戎装的副将从帘子后走了出来,还携带一名大赢女子。 那女子虽穿着粗布麻衣,但是掩饰不住容貌俏丽,肤白如雪。 “这是本帅得一佳人,想让居士妙笔生花,留下美人像。可否?” 话罢,万炎将女子拥入怀中,仿佛早已习惯。 而女子莫说是笑,惊惧的连表情都麻木了,整个木头美人,一动不动。 白豌皱着眉,忽觉这场景何其相似。 心中顿觉悲苦。 难道这些有权势之人脑子里只觉得画师就非得画这个不可? “本居士不画!” 洛文祺面容冷肃,言辞拒绝。 就算他是个画《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那种画册之人,也不会为玄璃画欺辱大赢人的画作。 “真的不画?” “呐,就是不画!” 万炎盯住这人好一阵子,直接一把将人扼住咽喉,面容狰狞:“齐荼居士,你不画!本帅就砍了你作画的右手!” 话罢,他直接从旁边抽起一把大刀,直接朝着人的右手手指砍去。 碰的一声,刀停留在地砖上,只差毫厘。 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洛文祺的右手就会被整个切掉。 这突然转变的场景,让人觉得心生畏惧。 “画不画?” “不画!”洛文祺依旧咬死不松。 白豌心中顿时觉得佩服。 小洛洛虽然偶尔娘气,喜好翘兰花指撒娇。但是却比他硬气的多,有些自惭形秽。 万炎颤颤缓了口气,恢复先前得体的笑:“洛居士,你不要考验本帅的耐性。” 洛文祺直接就跳起身来,恶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呐!呐!呐!你有种就把我右手砍了,我还怕你不成!” 没有什么可威胁的。 他一旦多说了几个呐,一定是最硬气的时候。 万炎二话不说就直接再次用刀砍了过去,直接对着这人的右手手指。 “啊——”洛文祺疼的差点破口大骂。 白豌眼睁睁的看着刀将其右手手指砍断,大拇指和食指“砰”的掉在地上。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这位玄璃将军则赫然立着,倨傲的向下俯瞰。 万炎睥睨着他,脸上还笑吟吟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毁掉!”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人赫然生厌。 “小洛洛,齐荼兄!你怎么样?” 白豌忧心的抱住刚刚承受疼痛之人,对施暴者恨的牙痒痒。 洛文祺是多年的好友,三画圣中是大家让着的存在,极少受到什么委屈,这次竟然被人折腾成这样。 真正惜才之人,怎可能随意断人羽翼。 太可恶!太可恨了! 第208章 这个笔法,是你? “断人羽翼……无耻之尤……” 白豌心中自言自语。 这斩手指之刑刚刚落下帷幕,周围玄璃军就将帘子打开。 那帘子后有一群人,肢体似都残缺不全。 有失了手臂的,也有失了腿脚的,更有瞎眼的断腕的。 万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些人,仿佛日常的调剂。 他看着已经残手之人:“洛文祺,这些都是不肯归附玄璃的人。乐人皆被废了嗓子和手,画师皆被废了作画的手。你们一会儿就可以被送去—— 斩首。至于小厮都去充军吧!” 白豌看那帘子后面,不乏有一些熟面孔。 早已被赶出宫的宫廷画师沈竹月和直院程素赫然就在其中。 皮肤偏黑的沈竹月本容貌端丽,画得一手良驹。他因不愿给玄璃画战马,如今被砍去了右手五根手指。 身材壮实的程素虽不懂画,但是精通诗词文墨。他因不愿给玄璃军作得胜词也被砍去了右手,割去了舌头。 这万炎深知挫败一个文人才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毁去对方的手。 那两个熟识之人似也认出了白豌,眼神中有些惊惶,不禁打了个冷战。 幸而,白豌和洛文祺的小厮银蓝都被当成了普通下人,士兵们要抓他俩这样的青壮年去充军。 沈竹月和程素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有个少年人扑出身子,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将军,将军饶命啊!小的愿意归顺玄璃,我不要死啊!求求将军……” 听到这话,周围其他大赢人不禁因愤怒涨红脸,心中唾骂。 这少年是举荐入画院的柯羽,作画本就为了名利。开始还为了气节不愿投靠,但是当刀劈了一根手指后便慌了。 “白侍诏……白侍诏他为什么没有被用刑?他是画师,不是什么小厮!!” 柯羽太不平衡了,周围所有人都被断了断手受刑,为何白豌这样轻飘飘的被送走。 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 白豌浑身一震,继续扶着洛文祺。 果然,万炎笑得危险而疑惑,挑起眉梢:“大赢画院何时还有一个姓白的画师?” 不给白豌半点撒泼扯谎的机会,柯羽瞬间就跪的托起身,直接死死拽住人的腿脚。 “将军可知《郡马戏妻妾图》《流民图》都是白侍诏作的,他在画院画技斐然,深得恩宠。皇帝还特许其出外作画,画白丁平民……” 虽说这样说人颂词让他咬牙切齿,但是之前在大赢画院都不守规矩的人,一定不会归顺玄璃。 人,就是这样。 不论自己有多倒霉,只要有个人比自己更惨就会心理平衡。 “白侍诏……白侍诏……”万炎重复着这个名字,挑眉看着。 这号人物是不清楚,但是那几幅名画是知道的。 尤其《郡马戏妻妾图》治好了灵禹国郡主的顽疾,《流民图》废了一国丞相,他都有所闻。 只是这画师销声匿迹了许久,也寻不到人。 “你是画师?”万炎马上换了一副面孔笑的温润如风,“不知可否投靠玄璃啊?!” 白豌兴味索然,只觉得这人脑子抽风,两副面孔。 万炎觉得既然亲眼看到不归顺会遭遇的祸事,就得感恩戴德的投靠,痛哭流涕的决心为玄璃做事。 “不投,不画!” 白豌笃定道。 万炎气急败坏看着他,眼睛像是鬼火燃烧一般阴鸷。 “你不怕我也砍断你的右手手指?!” 白豌抬起右手:“不好意思,我右手拇指早就被切了,其他的手指也都错位了。包括左手。” 万炎阴森森笑着:“那我弄瞎你的眼睛,让你再也无法作画!” 这头,白豌又是漫不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双目:“不好意思,我早就瞎过了。” 他又怕这变脸将军不信,万般无奈的向着地上的人问:“柯羽,你告诉他,我是怎么离开画院的?!” 柯羽悲哀的缩手缩脚:“白……白侍诏,因去江洲作画遭遇山难,双目失明辞去画官之位……” 声音越来越小。 周遭空气一阵沉默。 这些对画师生不如死的刑罚,合着早就受过了,还如此心平气和。 接着,便是一通无言争辩。 “不画,本帅就杀了你的父母!” “小的自幼父母双亡!” “本帅会杀了你的妻子,儿女!” “小的没有妻子和子女!” …… “你!你!你!” 万炎看着这人残缺的右手,骨节错位的左手,惊愕的后退了几步。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挫败过,头一次对人礼遇用刑还被怼的哑口无言。 更为气人的是,白豌他如今记性不好。才刚刚应答之后,拿出了小泥板子记事。 万炎疑惑问:“你拿这泥板子做什么?” 白豌悲哀笑着,轻轻吐出一句:“我记性不好,死之前得把将军的话记下来。免得死后阎王问我,答不出。” 万炎破口大骂:“来个人给我砍死他!” 手一扬,泥板子顿时摔在地上。包裹里的白册子和连环画册也抖了出来。 不少小样图飞向半空,十步之内,白描记事的小册让人目不转睛。 整个殿中突然就安静下来。 空气中只听到簌簌拾起画纸的声音。 万炎看着手中的纸张惊骇的不能自已,兴奋呼声卡在喉咙。 “这个笔法,你就是那画出惊世之作的画师?!” 第209章 我就是韩妙染 画纸的图样,皆是人物事件。 这些都是白豌为记住事情,特意请教洛文祺所作的。 万炎惊异于画作中兰叶描的流畅线条,富有韵味的形象动作,实在有“穷丹青之妙”。 他呶呶道:“先生??那京郊别院的流水壁画,是否你所作?” “是又如何!” 白豌并不觉得那算什么惊世之作,山外有山,世间厉害画师比比皆是。 万炎恭敬拱手,被这人震撼。 明明右手残疾,左手半残。在双目近乎失明被人囚禁的情况下,竟然能画出那样的画作。 眼前的人是真正的惊才绝艳,非寻常画师可比。 “先生,在下佩服!” 白豌差点笑出来:“先生?什么先生……后生,我不会生孩子!” 会书画之人皆都读过圣贤书,这分明是在讽刺。 万炎气的脸色铁青:“先生—— ” 白豌懒得理这无良无耻的敌国将帅,小心翼翼的将洛文祺掉在地上的手指收起。 他摸索半天从靴子里拿出药膏和绷带,当着众人的面治伤,惊的周围士兵一愣一愣。 万炎心里一悚。 这画师还真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舍不得这人才华。尤其那画作之中的东西让其想起了多年前的画圣韩妙染。 万炎见这人如此关心洛文祺画师,了解其情谊深重。 他嘴角微翘,谦恭姿态:“若先生肯为玄璃作一幅画,我就会放了洛文祺。如何?” 用强硬的方式,看样子毫无结果。 反正只要这画师为玄璃画了一张,不论如何说都是背叛了大赢,之后归顺便容易的多。 帘子里的其他才子画师们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白豌。 只要肯答应,那就是大赢的叛徒。 会如何抉择? 白豌沉默着,冰冷指尖握住手中洛文祺的断指。 半响,淡淡吐出一句:“一个不够,你把帘子后面所有的文人和画师,和抓来的这些女子们也都放了。” 万炎顿了一下:“先生,你这是得寸进尺!” 白豌嬉皮笑脸的:“将军不知,我还有诨身份是痞子。向来得寸进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大不了,就杀了我!” 周围玄璃军面色发白。 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敢和万将军如此讨价还价。 万炎却是没有生气,只皱着眉:“先生凭什么以为,你的一幅画可以换那么多人?!” 白豌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分凄厉和心如死灰。 “韩某乃是当年先帝亲赐的画圣,后经残疾变故化名白豌重入画院!” “先帝批赐韩某一幅画价值千金,可比肩奇珍异宝。如今换些人命虽然孬了些,也算有所作用吧!” …… “我就是韩妙染,那个嗜画如命的疯子。”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 那帘子后面的画师们不禁目瞪口呆。 那个去世多年,深居浅出的画圣韩妙染竟然还活着。 画坛皆知他少年时期就惊才绝艳,三画圣中是最早一个被赐封名号,表字,府邸,甚至特批可随时外出作画的奇人。 其死后,当初遗留民间的任何一幅画作价值更是水涨船高,价值不菲。 他的名号实际比洛文祺、凌书墨更加赋予传奇色彩。 就算不信也能经得起细想,什么人可以在右手残疾的情况下,用左手考入画院。 这人竟然可以隐姓埋名,从头再来? 听清楚了这人自信言语,万炎像被雷击中了似的:“你是……奚梦居士!” 手中纸张一下掉在地上。 万炎明显被说服:“就知道只有韩先生能画出这样惊世之作!” 白豌无奈苦笑。 没有想到,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刻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因为,他身上顶着一个先帝赐封画圣的名号。 大赢三画圣这个名号,最早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凌书墨和洛文祺都是在他假死后被赐封的。 所以,子辰五年后看到他不能画,才会那般心痛。 罢了!罢了! “我画这一幅画……”白豌轻轻一叹,眼中万千寒冰。 他墨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阴霾,凄厉惨叫。 “有三个条件。” 万炎对有大才之人是与旁不同的,韩妙染的画重现天日这件事,可震惊画坛。 于是,他稍稍一想便答应了。 第一,白豌要在京城城门口旁的城墙上画成壁画。 第二,殿内所有残疾乐人,画师和女人们都要放出城。 第三、要所有城内原本投降的几百守军,护着他画的这幅壁画。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万炎只觉得,这人大概是想要重现天日,需要让众人欣赏到他的绝妙画作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事后,白豌被单独关在殿内的一处房间。 当夜他就开始画起了小样,精心勾勒。 …… 许是上天垂怜,翌日竟没有下雪。 “天亮了呢!” 这是大赢京城沦陷以来,第一个晴日。 满城狼籍,尸横遍野。 多少人食不果腹,闭门不出。 这种山河破碎的哀伤,只要见到,就会深切悲痛。 白豌被押着走到大赢城墙的旁边,看着万炎给他准备的一切。 他要下了一大块的墙面,按照章法分了好几个区域,再用垂直中线分出了高度和比例。 得益于失明时期的精益求精,他粉本小册的画稿十分细致,色标也分门别类。 如今已经复明,速度比寻常画师快得多。 起稿于壁,烂熟于胸,尽心而画。 只是,白豌是韩妙染画圣之名不胫而走,为玄璃作画的传闻也渐渐在京中传扬。 废京城的人得知后,无不是对其多有苛责唾弃,骂声一片。 更有甚者拿着臭烂东西朝其砸去,几乎日日夜夜都有胆子大的大赢人找麻烦。 幸好讨要万炎派去的那些旧时大赢守城军护着些,才避免遭难。 “呐,小白。你为了救我们给玄璃军作画,还在京城城墙上。这会名声尽毁啊!” 洛文祺手上缠着绷带,看着披着披风在寒风中画壁画的男子,痛心疾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豌竟然会承认韩妙染的身份画毁名之作。 对画师来说,如此失去了名…… 这比死,更难受。 这边,白豌却是自己调着泥和色彩,没有回应他说的话。 不言,不语,不难过,不解释。 手中画笔如丝绸般在墙上流畅线条。 起!承!转!合! 突然,白豌将自己头上被百姓砸的烂簸箕取下来。 上面还带着丝丝血迹,粪土沙砾。 只见他惨笑一声:“如果子辰在,该有多好。他一定会相信我的。” 第210章 《惊变之卷》和锥心之痛 半个多月后。 白豌是被冻醒的。 好些人都知道,这位画师极其怕冷,而且记性极差。 但是,重要的事情总是被泥板和画册记得很清楚。 京城城墙的一面墙,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被一点点画着。 原本万炎吩咐可以让人帮忙填色,但白豌却是亲力亲为,哪怕捧着小手炉也要亲自画。 “韩画师?”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白豌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镇定的翻看着手中的小册。 “卯时晨起,辰时用膳,巳时到未时作画……这什么时辰了,我看看。” 记性不好后,所有的事情都随时按照册子写好后再做。 “已经是午时了,这是您要的麻丝、石灰、麦秸草和高岭土!还有……还有细泥和水……”女子说道。 话罢,这姑娘生的娴静清丽,一瞥一笑都勾人心魄。今日胆子大的竟直接将披风拿上前,环手要给他系上。 “哦,多谢……”白豌抬头,面色依旧苍白。 然后,他悄然接过披风,侧身过去,直叫这姑娘扑了个空。 “啪!” 女子瞬间摔在桌上,尴尬万分。 “姑娘回去后告诉万将军,韩某不会投诚。也不要再派人来,我不好美色。” 白豌看了她一眼,自嘲笑笑。 记得答应给画这幅壁画之后,万炎就旁敲侧击想让他投靠玄璃。 在每日珍馐美食,嘘寒问暖都被拒绝之外,这两日直接就派过来好几个美貌的丫鬟,近身服侍,各种滋扰。 轻叹一口气—— 永远记得自己是大赢人,也是凌书墨的人。 呵! 还差一些填色就完成了呢。 然后,听天由命吧! …… 大赢废京城。 东城门城墙。 两个衣衫褴褛、食不裹腹的兄弟悄然出门找些食物。 他们全家都已经遇难,过的凄惨不已。 母亲和小妹被玄璃人掳走,家中财物和粮食也被洗劫一空。甚至房子也被烧的精光。没半点生气。 可运气如他们这般好,躲的极快,能苟延残喘至今。 沉重的城墙上有光影出现,似有什么场景浮现在墙面上。 “大哥,这墙上仿佛有房子!” 旁边饥肠辘辘的人听不懂这人说什么,正要给他一拳。 谁知,一个转身便被墙上场景惊住。 “这……这是……” 他们二人在看到墙上画之后,顿时被震慑呆住。 很多画师之作都是繁冗高节,寻常人根本看不懂。 百姓看画,多半是说像或不像,没有懂或不懂。 现如今,眼前的画再直白不过。 即便知道,这仅仅只是画,不是真实,却也让人刻骨铭心。 其中一个兄弟看过后只觉得心中郁结,声音低沉沙哑。 他只听到隔壁大哥说了句:“哥,好像看到咱们家了!” “那棵柳树下,是不是咱们以前的家?!” 突然间,二人泪如雨下。 两个半大的汉子,如今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泪如泉涌,根本不听使唤。 他们不声不响的趴在那画的房子上,抑制不住的站在那里。 人世间最为苦痛莫过于此。 人还在! 但是家没了,国也没了…… 接着,这壁画的事情悄然在民间传扬起来,秘而不宣。 短短数天之内,陆陆续续的一些平民百姓会来看看这画。 也许,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神妙画技,惊世笔法…… 但是,他们的生活才是构筑历史的人。 只要看到一点点曾经的繁华,就会心有希冀,感动至深。 “其实,他们都有锥心之痛吧!” 披着白色皮裘的白豌看着,他就坐最角落里准备最后的填色。 也就是那天起—— 再没有平民向他扔东西和咒骂,反而是隐隐希望这画能完成。 因为独自画这样体量的东西,常呕心沥血,心力交瘁。 白豌不得已还是坐上了轮椅,淡漠调着色,记着事。 最后,他实在扛不住,才终于睡了好一阵子。 两天后,这幅《惊变之卷》终于完成了。 辰时,玄璃军统帅万炎来观画,整个城门附近的守军配合着镇守引路。 但是,当他看到这墙面上的壁画时,惊的不得动弹。 所有大赢曾经的旧守军将士,仿佛雷击中一般齐齐走不动道了。 这墙上画的建筑写实,人物生动。不仅朴素淡雅,层次明确。 白豌苦心绘制,再现了当年自己在京城民间生活的无数场景。 从说书的,到卖糕点的,甚至城门口的乞丐,村头卖菜和卖阳春面的掌柜吵架都被画了进去。 这万炎看的是笔法用劲,可百姓和守军看的是消亡和毁灭。 因为… 这画乃是被战火摧毁之前的京城! 曾经那般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安定的京城! 可如今… 大家站在城墙画边,再看眼前战火弥漫,一片狼藉之景, 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这画留存这京城曾经的繁荣,无数百姓曾经的安定——这对他们而言是世间最美丽的画作。 “大赢变,京城耻,哭悲鸿。” 那画上的诗词文字,苍劲有力,仿佛火焰燃烧。 原本的大赢守军和百姓眼神已经变得不同。 甚至那些被迫投降的守军眼中,不少已经有了倦怠,忧愤之色。 他们眼中的对曾经故乡的哀思,愈发浓重。 万炎在看着画时原本是兴奋喜悦,唇角和眉眼都笑的欢畅。 可看到画最后这奚梦居士给的题字时,眼神里尽是淋漓尽致的愤怨和惋惜。 “将那个姓韩的给我押……” 他看了一眼墙上画作,又觉得笔墨构筑深厚欢喜。 忽然,停顿下来。 万炎愤怒中带着苦涩:“把那位韩先生,请……请过来!!” 就算惜才,也还是愤怒。 是了! 白豌的确答应了帮玄璃画一幅画,可从来就没有说过画什么内容。 这个,得怪他自己没说清楚。 第211章 如果不记就会忘了 漫天冷风萧萧。 座下之人身穿白裘,身影宛若雪中玉,怔怔看着旁边城墙。 万炎居高临下,俯瞰被押送过来的白豌,复杂万分。 此人才华横溢,《惊卷之变》画作在城墙之上引众人围观,含沙射影宣败城之耻。 万炎淡淡问:“韩先生,你是故意画这个。是何意?” 白豌只在微微皱眉下,笑笑:“在京城城墙画京城之美,有何不对?” “那题字加上画难道不是煽动民意吗? ”万炎冷着声,没有说下去。 “怎么能说是煽动民意,真有人群起攻之了吗?“ “难道大赢没有被破城?” “难道京城人不以之为耻?” “难道所有百姓不因此而悲?” “难道韩某没有按照要求为玄璃作画?” “难道这不是京城真正风华,老子画错了,还是你们天生愚钝不懂欣赏?” 好几个反问,掷地有声。 甚至忍不住爆粗口。 白豌咳嗽了一声,地上他脚边一具好几日没人收的血腥尸体。 玄璃人懒得清尸,城中已经遍地。 这京城被攻下后,整座城的百姓都陆续被屠戮——而他也早就做好十八年后好汉的准备。 逃出城太困难了,能救一个算一个。 与其死的无所作为,还不如为大赢留下最后一幅挽歌。 作画的矿石颜料,细泥稳定,可千年不腐。而百姓观画时日越久,便越是无法忘怀破城之恸,失陷悲苦,将来必然会因恨而起义。 万炎一面凌厉目光,又不得不缓和着闭眼。 他有揽才之心,只觉得此人真个怪才。明知这字画极尽讽刺之意,却也拿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甚至,都舍不得让守军去砸墙毁了这淋漓画作。 好半天,万炎其缓缓点头,耐着性子笑道:“好,韩先生说的极是。” 白豌看见他笑了笑,只觉得按耐不住的恶心,并未接话。 “来人!”万炎带着势在必得吩咐道,“把东西拿上来!” 话罢,白豌就看见三、四名军士像是早有准备的抬着木箱进门。 “这种壁画已经展示先生大才,本帅甚是喜欢,觉得应该赠些合心意的东西给您。” 此言话中有话,打开木箱后一片金灿灿,异彩纷呈。 “这两箱,一个放满了金银珠宝,另一个都是精选的文房四宝。” 然后,万炎又拍了拍手。 “十五名美人娇娥,都曾是皇室贵女和宫女。” 娇俏少女们被催促遣着,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凑近并且半靠在白豌的身边。 真个美丽可人,各有千秋。 再之后,这万炎又朝白豌努努下巴,笑道:“区区大赢废城怎能展示先生大才,只要你肯投靠玄璃,富贵美女,都可以得到!” 这是又开始利诱了。 白豌觉得可悲,笑着:“我的确喜欢金银珠宝,也欣赏美貌之人。但是……我是大赢人。” “好!好!好!” 万炎连续说了三个好。 “韩先生不喜欢这些人和东西是吧!如此甚好……”他的手指不疾不徐叩着。 话音一落,只听到“啪”的一声。 人的首级一个接着一个落地,少女们连反应都不及就轰然掉地。 有些儿时的记忆在脑中轰轰鸣颤,仿佛地狱重现,伯任因自己而死…… 风呼啸而过,如杜鹃啼血。 “这——”白豌心头战栗。 十四名少女瞬间被斩首,剩下最后一个。 为什么会这样…… 最后一名少女颤颤巍巍,木然的呆站在原地。 “我看你们谁敢杀她!” 白豌只能踉跄冲上前去,将刽子手刀柄踢倒在地,肩膀直接划拉一道。 猩红血液顺着长刀落在地上。 杀戮声音戛然而止! 万炎只觉得这人似有癫狂,好容易残疾左手能作画,万一毁了实在可惜。 “韩先生乃惊世之才,就真的就如此顽固,不能投靠玄璃吗?” “不——能——” 白豌眼睛直视前方,稍显病弱,勉强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眼神笃定。 子辰当初不会叛,他亦不会。 绝世画才如这人,寒风中伫立,看的人有些恍惚。 他的确曾是个无良痞子,矫情画师。哪怕大赢再不堪,这通敌卖国之事,手中之笔也不允。 “好,既然韩先生实在喜欢这位姑娘,我们就各退一步。在下会等韩先生愿意投诚的那天。” 万炎走在二人旁边,沉着眼笑道。 “玄璃杂碎,只会杀大赢的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白豌的心情很郁结,觉得身上阴寒刺骨,痛楚利刃翻滚折磨。 这次,实在是笑不出来。 尤其他想起从前眼睁睁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人,鲜血淋漓。 然后,白豌一个一个走在地上女子那些头前,将她们的双目合上,尸体放在一处。 其带着一抹揪心之痛,朝着这些死去的少女重重的磕了个头。 身旁少女看着其做这些,似有泪翻滚而出,哭的梨花带雨。 原来所谓亡国之恨,便是如此任人宰割。 好想葬了玄璃…… 而这种心情,则是很快被不好的记性淹没。 所有一切,会顷刻之间被抛诸脑后。 果然,白豌看着眼前一切,浅浅问了句:“你为什么哭,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又死人了?” 少女红着眼,哭的更厉害了…… 守卫们收到下令,眼睁睁看着白豌被手铐锁链困住慢慢押送下去。 待他跟着走出去,万炎的面才从笑变得寒意瘆人。 这毫无惧色的画师,面色苍白,身影坚韧,絮絮叨叨念着点什么。 他口中喃喃。 自己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受的伤。 方才又被问了些什么…… 为什么没来得及记下来! ……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二月的二十八日。 大雪格外冷清。 一队长龙在白色中蜿蜒曲折。 只有一人戴着锁链镣铐,甚至还故意加上沉重枷锁,艰难前行。 万炎并没有死心,而是将他与新抓的工匠艺人一起关押,北上送去玄璃都城兴陵。 三餐素食,晨昏问降,并不忌其与其他工匠艺人私语。 白豌抬着眼虚弱道:“今有大赢人被掳北上,或打骂苛待,不知其几千万人也……” 周围随行之人感慨他背着画材小册,每每到一处休息便记录下来,粉本上画京城之变,人群北上。 身旁红衣人咳嗽一声:“呵!如此境地,韩画师记这些又有何用呢?” 白豌听罢笑的艰难:“记性不好的人很多,如果不记就会忘了。” 他三天两头的记不住事情,不得不画下所有的经历,随时记下。 “是吗?”身旁人笑笑,云淡风轻。 同行大赢人俘虏知道这韩妙染画师的事迹,只觉得震撼。 原以为是个通敌卖国之人,却竟是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还无时无刻离不开画笔。 那一整本的粉本画册…… 全是京城牢狱之灾,大赢人遭遇的所有苦难之事。 以及北上一路所有景致…… 第212章 再也不要让这个人离开 千里之外。 定州城已然独立。 大赢皇室如今四处逃窜,根本无暇顾及各地起义军。 定州以收复山河,驱除外敌为号召。聚众数万,从者日日增加。 身穿黑衣的男子也坐在书案边,但是他所有的目光都在卷轴上的千里文书里。 “末将王森,参见军州事大人。” 军州事职位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将定州军和郑州军合并在一起而已。 真正主事的,是郑州军的宋远山。 这王森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人,只觉得其容貌端立俊雅,书卷气浓重,实在不像是个在军营里呆的人。 王森稍稍低头:“收复剿匪路上,救了一些大赢京城逃出来的人,其中有位洛公子要见您。” 语气中略显惊愕:“快快带我去。” 前日里听闻京城沦陷,便觉得心中揪痛,有不祥之感。 而站在营帐帘前的洛文祺,拈起手中绷带衣袖冲着他作揖行礼。 凌书墨目光复杂的瞧着他的伤,又看了一眼他身后同样受伤的沈竹月。 “你们长途跋涉,须好好养伤安定。快下去让军医查看。” 见状,洛文祺欲言又止:“呐,子辰兄。我在京城寻到了小白。” 对面人顿时沉默。 半晌吐出几个字:“阿白他……他怎么了?” “他……” 深沉的内容,一切像冰火两重天。 凌书墨得知白豌的遭遇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所有将士都看到其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奇怪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 如今边境三城已收复郑州城,正在休养,且并没有兵力人手去攻打京城。 但是,凌书墨还是道了句:“最近有一批大赢俘虏被玄璃送去北上,有善造兵器的工匠能人。” 他果断下令派一小队人马:“去北上途经的东篱山!” 身旁的已经是指挥军的阿砚郑重道:“大人, 属下去……” 对面人却是静静地:“我亲自去!” “可是,大人,这等小事……” “我说,我亲自去——”凌书墨拖长音调,回答的一字一顿。 知道大人和白公子的情谊,阿砚只好不再说些什么。 然而此刻,凌书墨的眼中所有一切恍若浮尘。 洛文祺询问:“子辰兄,你如今眼线颇多,也帮我打听一下陈形意的下落。” 凌书墨点头,跨上马匹,扫了身后人马一眼。 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 三日后, 京城北上的俘虏行至经东篱山,便遇到漫天皑皑,迎来一场大风雪。 白豌一行人被绳索串联起来,站在风雪中透着一股恩怨玉碎的意味。 他手冻的通红,雪中显得更加惨白无力,只好想着法子取暖。 可是,越是朝前走便越是冷的无法前行。 眼看日斜西山,夜幕风雪交加。 白豌心中正腹诽:这东篱山地势险峻,多洞窟凹陷,正是可逃之时。 如果能在翻山越岭遇上大雪…… 如果能趁机…… 他们行至山顶树冠。 白豌低头,看见脚下山涧沟壑险峻,另一边没有玄璃军守卫监视。 冷不防道:“你们有谁想要活命,一起跳,要不要排队?” 身旁几名大赢人看着他,却是一个也不敢动身。 白豌哆嗦了一下,笑意千千: “不敢赌的人,命可是不长的。到了玄璃,还不知会面对什么生不如死!” 自嘲之后,这人便投身入山涧雪堆,在草垛之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 既然是人,哪怕再没有胆量,有人起了头便起了势。 更何况是画圣韩妙染大胆所为。 那一瞬间,陆续有两三人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顺着在后滚了下去。 一条绳索中的十人左右,消失在山涧雪路之中,只为求生。 身旁红衣人若有所思的的轻叹:“韩画师这人,果然是个疯子吧!” 有人赌逃,便有人赌不逃。 而白豌就是那个自负的人。 只是寒天之中,这种赌非常人能做到。因为他曾幼年乞讨,混迹市井,命途多舛间艰难求存,才可以屡屡存活。 这时,夜间风雪变得更大。 漆黑山涧月光下,如饿狼吞咽般呼啸风雪。 黑暗的夜幕之中,一个白袄的鬼魅身影从山腰滚落山脚,顺着冰河停住。 “啪!” 白豌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上面,额头被撞出一个大包血痕…… 就在这身体不远处小队人马停住,其中一人愕然的策马上前。 感觉人影显眼,似有一声呜咽之声。 马上的人下来一看,便觉得眼中花了泪,有些呼吸困难。 只一眼就知道是谁的身影。 只一眼就知道那是谁的脸颊。 根本不用询问…… 近乎半年未见的某人,几乎是俯身冲了过去,半点风仪也不见。 其眉宇间全是痛楚和担忧。 “阿白……”声音有些哽咽。 凌书墨走到这个白衣身影旁,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他难以置信的搂住人,陷入愕然之中,将话语梗塞在喉。 怎么会这样…… 面上毫无血色,手上还带着锁链,头发纷乱间全是树枝,白雪和血腥。 就不能对自己好一些吗? “大人!大人?”阿砚骑马追上前来,便见得这场景。 半懵中的白豌静静趴在凌书墨身上,手中死死拽着粉本布包,一动不动。 只见,这昔日的痞子迷迷糊糊的,仿佛见到熟悉身影。 “子辰……我运气真不错……” 运气哪里不错了? 阿砚明显感觉到凌书墨眼中的伤痛,不断平复着焦急。 “其他大赢工匠救下来了吗?”凌书墨问了句。 “幸不辱命!”阿砚拱手。 “那……我们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再回。” 凌书墨担忧皱眉—— 因为,白豌这蜷缩身子畏寒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分开的这些日子,过的并不好,甚至可能极其糟糕。 他,绝对再也不要让这个人离开自己身边…… 不让这人,一次又一次的吓他…… 第213章 这么久不见,是得亲一亲 将人一带到住处,白豌就被迫躺下。 凌书墨找来大夫检查,并替其换了衣衫才发现这人什么鞭痕,刀痕便罢了,手铐脚镣的禁锢痕迹十分惹眼。 这人身上哪一处有疤痕,有痣有印记自己不知道的。 什么时候竟又添了新伤。 幸亏这些都是皮外伤,上药调理后便没有大碍。 但是,这人没有了往日痞气的眉宇,人身上有种被透支意气的憔悴。 凌书墨守在床边,自顾看着其粉本小册的记事画们,其间笔韵令人赞叹倾慕。 白豌是个喜欢高度概括事件的,所以凌书墨更是一眼便清晰京城沦陷之后的场景。 他只觉得同仇敌忾间,悲悯,抗争……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阿白的丹青天分在自己之上。可从前多半是肆意之作,如今却多了凄厉抗争,挣扎间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他绝画不出阿白如今的画作胸怀,君子出尘。 待这人醒过来后,眼中生机现出,呆呆笑了笑:“凌书墨……” 少有叫全名的时候,让人觉得心里揪住。 “是我!”凌书墨握住他的手,整个人都凑上前去。 他竟是紧紧抱住人,伏在其肩头耳边,感受男子温度,只为熟悉的眷恋气息…… 白豌也任由其抱着,反正也觉得安心,便理所当然靠着睡。 能再见到这人,精神真是前所未有的松弛下来。 从未睡的这样安心过,仿佛是见了熟悉的人,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 真不知是过了多久…… 硬是拖了一炷香,两炷香,越来越久…… 白豌早就醒了过来,却不忍挣脱。 他终睁开眼睛,抬起头,试探性的喊了句:“你……还要抱多久?” 凌书墨闻言身子一震,红一下从脖颈蔓延到了耳朵尖。 也顾不得什么许多,立马松下手。 看着这人沉醉又不安的眼神,白豌一下就拽住对面的手,扣住后颈。 轻轻靠上,吻上对面的唇。 凌书墨低头间,在迷离中任由侵袭。 空气仿佛凝住,唇齿纠缠,情丝眷恋,彼此气息仿佛穿越数日分离的红尘。 经历了刑罚痛楚,山河破碎。 唯有丹青和此人能让他迷梦宽心…… “这么久不见,是得亲一亲。你明明什么也都会!” 白豌心满意足的抚着人的面颊,眼神清明。 实在不能制止这人如此不正经。 凌书墨的面有些红,眷恋着气息温度,目光闪烁的盯着对面人。 看到这人的目光,便幻想出那京城沦陷时,这人在万千人中画那幅《惊变之卷》的心痛场景。 亲眼见到亡国之恨,血红漫天是怎样的凄厉抗争。 白豌也细细打量着对面人。 数月不见的脸似染上一层坚毅,面上甚至带着点风餐露宿的糙。 眼神笃定中带着失而复得的颤动。 一个文官,如今被迫去抗敌厮杀,也不知折了什么寿。 这段时间,是不是对方受了不少罪…… 两人突然想说许多话,却不知该如何倾吐。 “我……” “我……” 双双在对视中沉默无言。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看的到了!” 最后只说出这句话。 白豌微笑:“老天爷这糟老头作恶欠人太多,也是会良心发现的。” 注定的 —— 复明第一眼就看到山河破碎,京城沦陷。 老天总要还我一双眼睛,看看你,看看这大赢最后的风华。 看着这人还在故作轻松,凌书墨抚着面,在思来想去间翻涌。 “你一定要避重就轻吗?”凌书墨眼里似乎含着哀伤,直言。 “对不住,让你担忧了。”白豌勉强道了句。“我那时混进宫中见了西太后。” 凌书墨将其紧紧抱在怀里,低语:“所以,你是不是用你自己,给我减了罪?” 大赢京城调查的人在沦陷前就已经回来,并且告诉他有个像白豌一样的道人入了宫。 推敲一下便知道一切,阿白必定是以设什么条件见过皇权之人,才会将自己的死罪改为贬黜。 只是,京城沦陷的太快,更不确定人还在城中,便再也无从打探消息。 “你怎么知道……”白豌皱了皱眉,“我难得不想骗你!” 对面人只觉得这人熟悉声音悦耳,靠近了多听听。 “那我说我不知道,你就会告诉我吗?你那么一个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嘴里会有几句实话?” 凌书墨定定看着他,眼底流转深沉波光。 早知阿白被关押如此,实在有自己无法宽恕的锥心之痛。 嗯 —— 白豌觉得这人莫名的和之前不太同,皱着眉头,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 “好吧,当年囚我之人其实是西太后的人,只因那幅画有先帝藏物的线索。我猜大概是与权争有关, 便赌上一赌。” “然而,费尽心力复摹之后才知道。这画中没有权胜,而是先帝未昭告天下的罪己诏书。”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韩府因此败落,陈形意因此蛰伏,而我则失了过往,从痞子开始……从头再来……” 倾诉戛然而止。 凌书墨很平静,神情中将过去种种细数描摹。 他静默的看着对面人:“这世间只有你自己最重要,如非必要是不需为了旁人随意牺牲自己的。哪怕那个人是我!也不行…… ” 就算当时先帝杀了他,那也是陛下昏庸,朝堂不明。 实在不能牵涉无辜之人。 听着凌书墨这样说,白豌难得正经的面上也有些扭曲。 他头突然就有些疼了起来,浑身一个冷颤朝被子里缩了缩。 “子辰……我们好久不见。”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出口,凌书墨就意识到,洛文祺口中这人的健忘症状大概开始了。 他眼神中惊异而欲言又止。 这一问,仿佛刚才的吻,刚才的倾诉都化为过眼云烟。 白豌瞧着奇怪,便望向对面复杂的双眸。 这时,凌书墨忽而拿出纸笔,将方才二人的每句话一字不落的写了上去。 抬手间,递了过去。 “这,我忘记记下了……竟已经说了……” 白豌垂下眼脸,玩世不恭的笑了笑。 凌书墨一阵心疼:“以后我们多用纸笔写,我会记得住你说的每一句话。” 阿白坚韧而倔强,无论如何绝境都能谈笑面对。 从未见过什么哭泣,什么难过。 人,就像一只满身挂满棉花卷的刺猬似的。 粉本中那些随行画作,倾尽了多少心力交瘁,感怀痛楚。 这时候,凌书墨突然道:“阿白。” “什么?” 趁其愣神间,柔软吻印便点在唇上。 凌书墨带着灼热倾慕和对山河的同心同念:“即便大赢亡了,我们也都要好好的活着。” 原来关于吻的事情,他直接没写到纸上。 第214章 画圣之名,风雨飘摇 三月雪飞。 白豌仍是觉得冻的慌。 明明马车内放了好几个小手炉,帘子也算上十分严实。 可是,他就是觉得冷。 因为昨夜急匆匆的连马车都不坐,趁机就和所有人一起骑马奔袭。 他等行了一会才知道,自己压根没有那么强悍。 摔在半空,抛出好一道诡异的弧线。 凌书墨又气又恼的接住他,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明明早就从洛文祺那里得知这人如今畏寒,但是却还是拗不过白豌这死鸭子嘴硬,还喜欢先斩后奏。 他叹息间,用被子把他裹成粽子,里三层外三层闷的人直哼哼。 “其实我说我喜欢骑马,你信吗?”白豌瞪大了眼睛,继续狡辩。 再编? 凌书墨知道这人分明是为了不耽误自己,毕竟回去定州城的公务迫在眉睫。 他静默了一下,幽幽道:“马上我们可就到定州了,有好几座崇山峻岭,路程又长又曲折,而且经过的山涧非常……非常冷。” 这声音意味深长,仿佛在说什么后果难料的事情。 又长又曲折,山路崎岖。 很冷? 白豌想起之前摔的那样厉害,喉头咽了咽。 “那这次就罢了,可不能算我怂!” 凌书墨轻轻松了口气,给这人裹了下被子。 “等安定了,我教你。可再也不要受着伤还去骑马,会很让人担心的。” 然后,白豌思索了一下,挣脱中拿起纸笔,奋笔疾书。 “那得写下来,免得一会儿又忘记了。” 册子悄然打开,他将刚才二人的对话挑着重点记下来。 深感红尘颠沛,让自己无时无刻记东西,不知何时才会完全恢复。 周遭空气凝滞。 白豌看着文字,无意间翻看到了之前自己记下的东西,双眼逐渐顿住。 自脑袋放血后,自己的记性一直算混混沌沌,短期的很容易忘。 尤其,大赢沦陷的那些场景经历,若来不及记下就会忘记。 粉本小册的连环画和文字前,有他写的这么一段话: “天助自助者。” 指尖触及,那些流入肺腑的悲歌一点点出现。 “子辰,我有些困了。” 瞬间,白豌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便这么静静地靠着。 他并非完全记不清,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些东西。 京城那些血腥,悲怆的可怕场景。 凌书墨莫名酸楚的抱着他:“你是不是看着画册文书,想到什么开始歉疚了。” 对面人沉默了。 “这里那么冷,那些还在北上徒步的大赢俘虏更冷,他们甚至都没有穿棉鞋。” 话说出口,真是多余。 想来,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别人,却什么都做不到。 又何必—— 凌书墨望着白豌此刻苍白的面容,那眼下仿佛被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阿白,你真是个傻子啊! 已经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画师,而是将手中之物当作了利刃和判笔。 “如今湖州,郑州都已被我们收复。还有兖州在玄璃手中。定州城只能说还算稳定,后面会……会收复京城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 此刻,白豌突然就顿住身:“郑州的白云城收复了,那白老爹他们?” 当时郑州城被割让,隶属下的白云城已经成为玄璃的敌占区,根本不可能回去。 所以,他才会抱着生死无畏的态度,慨然去京郊别院。 这…… 想到这里,凌书墨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他知道白豌在意白老爹和那些兄弟好友。 可白云城当初被玄璃攻占,百姓逃窜。如今就算收复,很多人也已经失散。 白豌看着这人的反应,已然猜到。 他不动声色,只是笑笑:“你一定帮我找过,但是无果。对不对?” 实在再也说不下去。 轻叹一口气。 “呵呵呵,茫茫人海你都能找到我了,那我也有办法找到他们的,我…” 凌书墨静静拥着他,握住其清瘦的手腕,指尖缝隙都骨节分明的嵌在一起。 十指紧扣。 灼热而安心。 只见其神情淡雅中带着感慨:“睡吧,不要想那么多……” “嗯…” 车外的雪簌簌声伴着轻微车辙,月光洒在马车上,在不断前行。 他们向着定州前去…… 大概……有的事情…… 哪怕是如白豌这般心大的人,都无法释怀。 …… 另一边。 大赢国太上皇嘉兴和其弟煊兴帝南逃,越过赤江流域,抢了蔡州仲庆侯的府邸为行宫,建立南赢。 他们对外说是这仲庆侯让出了封地和财帛。 无耻行径,传扬各国。 这个临时的朝廷让仅剩的大臣持续分裂,主战派与主和派依旧在不断相争。 经过京城陷落,百姓恸哭。 李思蒙这个主和派的丞相瞬间势微,并被弹劾到无处可退。 而白豌在北上时逃脱,这消息开始传扬。 玄璃将军万炎怒不可遏,他不得不批通缉令,命所有人搜捕韩妙染。 只是,这搜捕令一下。 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画圣韩妙染还活着的消息,以及那幅《惊变之卷》的内容到处就开始蔓延。 尤其这人宁死不降的事情,悄然间在百姓间传扬开去。 画坛没有人笑的出来。 因为大赢曾经的三画圣。 一个死而复生,被玄璃举国通缉。 一个成立起义军,被南赢朝廷通缉。 一个废手欠债,被合作商行通缉。 他们都没有投降玄璃,却都过的颠沛流离… 第215章 你以后吃味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定州城。 小队人马昼夜不停,风尘仆仆,终于到了定州城郊。 白豌悄然掀开布帘,见着城后心里有些异样的震撼。 这城池看上去曾经历过浴血奋战,血痕都飞溅在墙上,无一不昭示着: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进城吧——” 城内虽然百姓较少,但是比起沦陷的京城已经算好了百倍。 平民百姓能正常出行,有日常摊贩,也有车水马龙,甚至那些人面上还带着笑。 毕竟定州城是如今大赢最稳定的城池,仅次于郑州。 守军们进去禀报的事后,便见到这位不知哪里来的布衣男子。 这个披着厚厚披风的男子,立在城墙前。 表情复杂,心怀感慨的凝望。 “安定,真好——” 仅仅不过数月而已,心境差别就可以天翻地覆。 执笔间,迅速将眼前之景画下,浅浅勾唇。 凌书墨看到他画停不下来,按住其手:“你如今吹不得寒风,去住处休息再画。好不好?” 白豌直白道:“你治下的城真好,实在让人情不自禁。” 真正的韩妙染一旦对什么有了心,必然要画到不想再画的地步。 只是,毕竟和过去不同。 踌躇间,还是收住了手。 在小厮引路中路过驿站,看着如今平方已经住满了收留的难民和百姓。 恰巧这时,看到认识的人正在刷马。 对面人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稍稍朝后躲了躲。 “沈侍诏,怎会在这里刷……刷马?” 话说出口,突然就想打死自己。 自沈竹月被赶出大赢画院后,因作画之才被玄璃所掳,宁死不降被砍掉了右手手腕。 他与洛文祺是白豌用那幅《惊变之卷》救下的性命。 如今,他们都逃到了较为安稳的定州城。 “白……,不!韩画圣莫要叫我沈侍诏了,如今我已经不是宫廷画师,而且……” 沈竹月抬起那已经失去手腕的右手,面容凄厉而痛苦。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也只能刷刷马。” 白豌看着这人,仿佛想起多年前被砍掉右手拇指,错位所有骨节的自己。 “残不代表废,你右手不能画,还有左手啊!” 沈竹月只平静的看着他,剑眉微皱:“不是所有人都像韩画圣你这样,天资卓越,可从头再来的。” 他得知白豌就是画圣韩妙染之后,更多的是对左手画和盲画的震撼。 听着这话,白豌莫名觉得孬。 这种自暴自弃,实在不像是有画才之人应有的态度。 自己当初残废也好,失忆也好,甚至眼盲被囚失去自由都不曾放弃丹青。 “何为画圣?那是陛下封的虚名,毫无意义。” 白豌的声音静静的:“我右手不能画时,左手刚开始也差的要命。给你看看!” 话语间,这人又勾起笔尖,随意划了几道。 将自己最开始第一次画的身子比头还大的美人图递了过去。 他对画作,向来是过目不忘。 “听我说,残不代表废……” 沈竹月的眼前像是结上了一层雾气,瞧着这别扭难看的美人图。 忽然,他停住刷马的手接了过去。 白豌看着这人动容,好一番自得的拍了拍对面肩膀。 “左手画,我颇有心得。回头可记下赠予你,也算是同僚一场!” 沈竹月不由为之失笑,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又看了看对面人右手拇指的切口。 “多谢……”思索了好一会儿,“多谢白兄当日救命之恩,如今开解之义!” 如今韩妙染通缉,还是姓白好些。 白豌刚想再多说几句,突然瞥见凌书墨面色一沉,立即咽下了话。 凌书墨若有所指:“阿白,天色已经很晚了,还是回住处。齐荼兄也留在府中。” \"有道理,小洛洛似也伤了手的,得去看看。\" 他应了应,便随着小厮上了马车。 就在这时,沈竹月看着凌书墨有些奇怪,其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声音有些故作冷清,甚至有些凝滞。 “沈兄既然已经看过了这美人图,可否赠给凌某?” 沈竹月沉默片刻:“这……” 不过是随手的,画的自己从前的拙劣小样而已,怎会被这样恭敬讨要。 只好淡淡的:“既然凌……凌大人想要,给你也行。只是,为何?” 这种画应是扔去烧火的,实在是奇奇怪怪。 “无他,心悦而已……” 凌书墨恭敬的接过薄薄纸张,上面那诡异的人形比例令人惊愕。 他人却是满眼欣喜之色,微笑间摩挲着。 沈竹月有些诡异的看着对面人,张口结舌间思量万千。 看来三画圣的境界,非常人可比。故意画成那样,也能看出些端倪。 凌书墨一定是从这画也能看出韩妙染的画中之境,笔法诡谲。 他们真不愧是多年的知己好友。 …… 回到马车上,白豌困顿的叫赶车快一些,半点没有注意到某个人藏起画纸。 他瞧了一眼车帘外问:“子辰,你方才和沈兄说了什么?” 凌书墨淡淡的:“没有什么……” 又是没有! 白豌无意去猜这人在想什么,顿时回头看了一眼帘子后的人。 “虽然如今乱世,丹青不易。可没有右手,也算不得废。沈兄最善画良驹和五禽,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我得记下来,将左手心得写了给他!” 见状,凌书墨笑容一敛,讥诮道:“也写一份给我!” 白豌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人言语古怪,有些错愕当场。 他试探性的,结合如今场景思考片刻。 “城中是不是收留了不少因战乱右手残疾的人,想要左利的生存文书。那我得好好写!包括如何对待盲人的。” “好……好……” 凌书墨忽然顿身,侧着身子一句话也不说。 总是君子有仪的人,这会儿子仿佛强行入定模样。 白豌闭眼,深吸了几口气,邪笑:“你以后吃味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很明显?”对面人身体瞬间僵硬。 “是——非——常——明——显——” 无语了…… 他就算仍然盲着,都能听出呼吸语气的不同。子辰偶尔别扭的脾气,可太了解了。 于是,这人轩眉一挑,轻言哄了哄: “天上或地下,乱世或繁华,我唯你而已。” 没一会儿,凌书墨就觉得面上温热滚烫,直接被人蹭了个好大的便宜。 二人就这么相视着,坐着马车朝定州军州事住处前行。 逐渐消失在沈竹月的视线之中…… 第216章 能不能,就在我的面前哭一场 定州军州事府邸。 凌书墨一回到府就被人匆匆叫走。 他是个文官,虽然武艺比不得厉害的武人,仅仅阅卷也实在繁忙。 营帐子里的人佩服其之前守住了定州,纷纷敬佩有加。 这日,他便要处理离开多日的公务。 安排救回来的大赢兵工匠,计划制作工具和武器与宋远山的郑州军一同收复兖州。 若真的收复了,那就洗去了之前大赢三座城池被割让的耻辱。 夜色中。 白豌身披白色披风走在前面,定定眺望远处军士。 “大赢不少厉害的兵工匠俘虏都被救了回来,看来收复兖州并不容易。” 以他对子辰的了解,如此大费周章的救人计划,一定非寻常战事。 “白公子,大人说您畏寒不宜呆在营帐。特命末将带你去府邸客房休养。”有戎装人拱手道。 “叫什么公子,叫老大!”白豌立住了脚步,神情好笑。 那将士一惊,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犹豫了片刻。 白豌一字一句的说:“许久不见,你这王胖子怎么就成末将了,混的不错?” 王森脸上惊讶万分。 很显然,如今的白豌气质已经是一名翩翩文人公子模样。 他白衣胜雪,眉目清雅,面色有些苍白,文人气息浓重的恍若一汪冷湖,端的是气质高华。 两年前,却是那坑蒙拐骗的痞子无赖,实在判若两人。 “原来是老大,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活着真好!”王森惊喜的将其熊抱了个满怀。 “咳!咳!住手,骨头断了!” 白豌只觉得自己肋骨都要被这胖子勒断,直接给人踩了好大一个脚。 “疼!” 王森拧眉间,傻呵呵的松手。 所谓王森,其实痞子诨名叫做王胖子。在白云城的痞子圈,他可是人尽皆知的白豌狗腿。 但凡是坑蒙拐骗的事情,有白豌一口唾沫,就一定有陈二的爪子,王胖子的脚印。 “凌大人说要安排贵客去府中休养,想不到却是老大你。”王森撇唇笑。 白豌颔首,却不见得面色多么高兴。 “你从了军,那白云城其他人呢?” 这…… 当日郑州城被割让,白云城的富商官宦连夜出逃。而来不及逃跑的平民百姓,多半遭到烧杀抢掠。 王森感念当年白豌曾救过他娘亲性命,便去寻了白老爹。 没想到,眼睁睁的看着白老爹的茅屋被烧,钱银被抢。 白豌背脊突然就有一股冷意窜了上去:“尸……尸首呢?” “不知道,当时逃的匆忙。事后回去,已经成……成灰了。”王森唯唯诺诺说。 白豌只觉得手脚有些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但是马上想起来,就算人死了也不可能半点烧焦的尸身都没有,只剩下灰。 镇定…… 白豌迅速又问:“其……其他人呢?” “孔县令和陈捕快因为不降玄璃,自刎了!” “百日轩和牡丹舍被洗劫一空,东家都被斩了首!” “百花阁的姑娘们都被欺辱……死了! ” …… “运气不好的狗子他们当时被砍了,我们几个活着的就直接逃到定州,入伍从军,誓要杀了这帮玄璃杂碎!” 白豌艰难的阖目—— 如果不是玄璃入侵,他们这些痞子兄弟顶天也就是因为坑蒙拐骗坐几天牢房,缘何会被屠戮。 他基本可以想象到,玄璃侵占的时候,是如何将路边假扮乞儿的狗子屠杀,斗鸡的猴儿斩首…… 死了多少人,凭什么呢? 哪怕是不学无术的痞子,也是大赢人啊! “王胖子,你得好好活着!” 王森扯起公鸭嗓,目光笃定:“自然!老大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打不过一定要跑着说好汉饶命!” 白豌抬起头,目光莫名的复杂。 对上这人一身戎装,只觉得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当天夜里。 白豌便被送去了府邸,在临时的院子里住着休养。 他如今畏寒,扛不住营帐。可相较于此前的风餐露宿,刑罚牢狱,这里简直就是天府。 这屋内放了好几盆的炭火,没有血腥,也没有潮湿泥水和残羹剩菜。 他恍如隔世…… 仿佛昨日就还在沦陷城池中艰难求存。 “老大,你先好好休息。屋内已经放好了炭火,若有什么需要可通知我们。”王森恭恭敬敬的说。 白豌茫茫然,看了眼自己手腕伤:“我想沐浴。” 洗去一身逃亡血污…… 洗去凄风苦雪,倾颓时日。 说罢,便有人将木桶等提到门前,虚虚闯入。 如今州府为守城开销拮据,是没有几个侍女和下人的,官宦一切都要亲力亲为。 白豌也不喜欢有人伺候,桶里灌好了水,便将人遣下去。 热气蒸腾的皮肤绯红一片,青丝上不断被水珠柔缓滑过,身上的伤和血痂越发清晰。 白豌闭上眼,有些神情恍惚。 不知为何想起了七岁那年遭遇船难。 他掉入水中被无数叔伯托举传递,最终放在一个木盆中活下来的场景。 那时,自己是被无数人寄托希望活着的孩子。 若七岁死于水中,后续一切也都见不到了。 看不到国破家亡,见不到血染京都。 突然,白豌就把自己浸入水里,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 从胸部开始…… 然后,是肩膀和脖颈,最后是头顶……由下而上的淹没…… 一声呜咽,心口有沉闷的空气压在那里,越发沉痛。 月悬当空,夜色浓重。 “阿白,你这是作甚?” 熟悉声音不断接近,在把自己从窒息中叫起来,把人从水中拽起身来, 凌书墨实在惊异于这人,如此胡闹。 白豌缓缓睁开眼,只凝望着身旁的黑衣男子,有些茫然。 “子辰……”他呆了一阵子,似乎想笑。 “我如今复明,却只能见到乱世混沌,流离失所,物是人非,活着不易,无能为力……可悲……可悲……” 凌书墨瞧着其秀逸的侧面浸入水中,一双似有生死无畏的眼迷蒙如梦。 看不清表情,却只觉得这人单薄清寂的身体,在水中淡墨悲歌。 这是白豌少有暴露怯弱的失态。 尤其,他面颊上泛着红晕,眼中凄怆。 凌书墨若有所思,无奈一叹:“ 你常心怀心事,却不宣于口。能不能,就在我的面前哭一场?” 从小青梅竹马,心有灵犀。 他知道阿白是一个表里不一,极其会掩饰自己的人,也从来不会示弱。 可不论在别人面前如何,在他凌书墨的面前是不需要遮掩的。 “你就哭一场好不好?” 可是,子辰……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啊! 白豌瞧着他,淡淡仰望着,手指触及面颊。 “我想看到街头巷尾,恢复昔日繁华……” “我想看到白老爹和大家好端端活着…” “如今,上天既然让我活着,那我能做些什么…… ” 第217章 你在我心中不是普通的画师 凌书墨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出声打扰。就听着这人口中说着话,诉着声。 阿白口中的话,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亲眼见到的沦陷,远比他听到的更加震慑,这种痛是与旁人不同的。 “你在我心中不是普通的画师,从前想上达天听。天废了,亦可当剑客和判笔。 ”凌书墨试探出声。 就算是画师,不能行军打仗又如何。有此心,比得上手拿剑戟。 结果—— 浴桶里的人又这么听着,直接睡了过去。 压根没回复,真是越来越心大了。 凌书墨悄然一叹,把睡着的某人从浴桶中抱起来,轻放床榻。 看着人刚刚沐浴完,长发如瀑,白色衣衫下服帖着些许水珠和皮肤。玉色脖颈毫无防备,实在旖旎折磨。 骤然闭眼,眼观鼻鼻观心。 他凝神静心,拿过白豌随身画册粉本,转移视线的触摸着。 凌书墨原是来送药的,却见这单薄身影诉赤子之心,想法决然。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惊异于其胸中民瘼与文图,笔墨精练,聪颖坚韧。 凌书墨自顾自叹息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情念。 他直接给这人身上的皮肉伤都上了一遍药,再把被子给不规矩的人掖好,在眉宇间吻了吻。 最后,严实的关上门,半点冷风也不能入。 “你好好休息!” 凌书墨终是回到自己书房边案桌上,批奏起了公文。 如今收复兖州的境地困难,军饷实在不够,不宜出兵。 他之所以起义,为的和阿白想的一样。 不仅是为了家国抗敌,也是为了百姓安乐。 …… 第二日。 白豌坐在窗口前面,定定眺望天空流云,食不知味的喝着碗里粥。 他的眼睛有些疲惫,像正在做什么迷醉的梦。 “老大,这天很冷,你还开着窗吹风?” 身后前来的王森忍不住提醒他,究竟又在愣什么神。 白豌合上手中书册:“咱们又不是病秧子和瓷罐子,总得透下气。” 他一脸‘我很强’的表情,眼神坚毅而笃定。然后,将这件事情仔仔细细的当作日录记下来。 王森叹息:“老大,大夫说你的健忘不知何时才会好,畏寒症也需要休养。” “这个……”白豌笑的得意,“要是从前,我这鬼样子八成已经骗了一箩筐银子了,破碗都装不满。” 对面人吸了吸鼻子。 仿佛想起当年大家一起坑蒙拐骗,装病装乞丐骗钱的日子。 还真是 —— 白豌望着流云好一会儿,然后问:“你如今的官职是百夫长吧!这么厉害,军饷加了?” 王森摇摇头:“这个,不方便说。” 对面人皱了皱眉。 子辰不是那种会克扣的人,一定是如今的定州确实缺银。 大概从这饮食就看的出来,他喝的白米粥都算得上非常奢侈了。 “王胖子,老大我想要出门去看看齐荼兄,你不拦着吧?”他问。 “哪儿敢呐!”王森恢复之前狗腿模样。 尽管现在白豌看上去斯文了许多,可是当初众痞子被如何管教服软的,历历在目。 于是,王森便领着人去了定州收留流民的其中一个大杂院。 这些人三教九流,来自各地,各行各业。 原本有书生文人,也有曲艺乐伎,有乞丐平民,也有摊贩农户等等。 如今,勉强都有瓦片遮头,三餐素食。 “对比下,我住的也太好了,实在愧疚!”白豌将身上披风拢住,打了个哆嗦。 “那不一样,你是病患。”王森补充。 闻言,白豌直接就给了对方一个拳头。 “再说一遍,老子不是病秧子。只是……有些许的怕冷而已。那蛇也怕冷,咬你一口试试!” 简直强词夺理。 对面人却只好擦着冷汗,连连点头说是。 话音刚落,他便走进了平房。 洛文祺和沈竹月正在桌上用左手写着字。 天下人不知,齐荼居士其实是左利者。 当初砍掉的右手手指虽然影响日常生活,却并不会影响左手的丹青妙笔。 而沈竹月,则是因为白豌说的那番话,特意找洛文祺讨教左利的。 “如此,真好……” 白豌看到这一幕,觉得人生在世,不轻言放弃之人都值得敬佩。 二人倒是没有料到这人会来到这里,明明面色苍白惧冷,怎还到处乱跑。 白豌的面上似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小洛洛,我特地来找你的。” 这不怀好意,又笑的邪性,仿佛不是什么好事。 白豌有礼便叫齐荼兄,有坏水就喊小洛洛。 对面人咳嗽了一声。 “呐,小白你想如何?!” 白豌嬉皮笑脸的:“国难孔亟,我们做点什么,可否?” 洛文祺没想到其会问这个问题。 他轻轻道:“呐,我们只是画师,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切得看宋将军之子宋远山的运筹帷幄。” 哪怕是凌书墨这样读万卷书的,在军事上也不算强。 白豌负手,轻轻道:“齐荼兄,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一幅画价值多少钱?” “这个……”洛文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名盛之时,一幅画作便至少是一千两。若是单独便是更甚。只是……” 只是,就是因为当年曾经名盛,导致国内官员贪腐,雅贪都用上了他们三人的画。 所以,先帝尤其下令韩妙染,再也不能给皇家之外的人写字作画了。 后期非诏不得画,也不得赠画教画,甚至是草图垃圾都不得扔,只能焚。 白豌开口:“军饷和民生都需要银子,我打算画一百扇面,卖去灵禹。筹钱用以收复失地。你觉得呢?” 虽然如今玄璃和大赢战火纷飞,但是灵禹国却是极稳定的。 且如今既然已经死而复生,那这名声和才情就不能浪费。 人,总有能做之事。 “一百扇面?!你一人怎画的完,而且……” 洛文祺沉吟不语。 对面人那笑意吟吟,可听的人牙齿咯咯作响。 “呐,小白。人家我的手指头可受了伤的!”洛文祺面色铁青。 鸡皮疙瘩满地。 他自手指受了伤,便惊魂未定的在凌书墨这里住着。加上陈形意不在,往日的矫情回来了不少。 白豌沉默了一阵,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手伤一眼。 “没事儿,既然是我自己的打算,便是我一人也能画完。” 不过,他还是轻咳了一声。 “若论人物画,天下唯齐荼兄无双。你可是《八美阁和我的二三事》的画者,第十五卷都断了许久了。不打算出山吗?” “乱世……谁还看这个……” 洛文祺苦笑。 这人好生无赖,总归还是惦记上他的劳动能力了。 白豌善解人意道:“罢了罢了,这个本来就是用来筹钱做军饷的。” 他又挑眉,哀叹一声。 “你那郑州城园林和京城商铺,无数金银珠宝被玄璃军洗劫一空,看来是一点都不生气!哎呀呀——” 洛文祺左手触及受伤的右手指,眯着眼,气愤感慨:“呐,我画。让子辰兄招兵买马弄死这帮强盗东西!” 他应的话一落,对面就递过来两张写好的白纸和朱砂。 “蹭——” “立字据,我记性不好。一人一百个扇面。”白豌近乎调笑。 洛文祺惊了一下:“不是一人五十吗?” 白豌大大方方的按下手印,朱砂上沾着红,仿佛有种拔剑指天之势。 旁边的沈竹月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闻名天下的画圣韩妙染如此互坑,无耻的吗? 第218章 简直就像是一对鸳鸯 营帐里。 宋远山正在剑指地图,与善战将领商量收复兖州的安排。 “宋将军,如今兵工匠所制武器装甲和云梯不够。” 众将惊骇错愕。 “三月底便要收复兖州,武器装甲不够,这一仗便不用打了!” “军饷不够!” “大人三思!” 军州事凌书墨在旁安安静静的听着,眼中深沉无光。 如今定州和郑州虽然安稳,但是此前被玄璃剥削的厉害,根本拿不出钱银。 “凌某会想办法。” 然而,周围人却是没有更多反应,面色还是狐疑至极。 宋远山看着他端坐,八风不动, 仿佛胸有成竹。 “增加军费无非是乡绅募捐,增加税收。凌大人可莫要引起民怨!”旁边王楷副将调笑道。 凌书墨郑重其事:“不会!” 王楷面无表情:“那可否立下军令状,十五日内筹集到足够军饷?” 定州军和郑州军虽然上万人马,但是若不能取得兖州财物人事,后续便无法支撑。 “好,凌某立下便是!”凌书墨淡淡道。 高高观战台前,军士都诧异不已都看着这人。 落日之下,万人在演练兵阵,喧嚣一片。所有人都抱着恢复山河的夙愿。 他们亲眼见到军州事大人立下了军令状。 凌书墨看着城墙,只觉得情势有些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身后阿砚悄然:“大人,十五日凑齐军饷,这怎么可能啊!” 凌书墨蓦然抬头:“你不相信?” “大人,是所有人都不相信!”阿砚万般无奈的摇着头。 如今的定州,光是养那些难民和百姓就足够入不敷出,暂时是真的没有钱。 城墙上令旗如血欲滴,晚风飞扬…… “他们只是不相信一个只会写字的文官,能掌军而已。”凌书墨目光沉静。 就像当初没有人相信:一个右手残废的人左手能执笔,一个瞎子眼盲能作画。 蓦然间,凌书墨抬起手臂,感受到这日有些阴雨。 如今的兵力不够,定州也已似乎不太安稳。 “阿砚,近日阴雨。需暗中加固城墙,把护城河都疏通一下!还有,我近日公务会睡在营帐里,阿白那里你们一定要多加照看。” 阿砚犹犹豫豫的:“白公子,说他最近也有公务,得卧在外面十天左右。” “你说什么?!”凌书墨一怔,吃惊的睁大眼。 定州城一个院子的屋内。 木桌上立着十来个扇面,几乎都被夹子夹住,排成几列。 最为惹眼的是,青黛色的墨,花青的笔,摆满了各处。 白豌与洛文祺,沈竹月相对坐着。 白豌手里拿着画笔,凝神画着扇面,郑重其事。 身上还披着厚厚披风,把暖意裹着缓缓落笔。 虽然,因为无数次的困境,导致他的画技已经恢复当年,甚至比从前更甚。 但是,他身体却不及当年那般能扛,熬不到半夜就会困倦,不得不喝浓茶提神。 洛文祺显然已经画不下去:“呐,小白。已经熬了七日,你真的不休息一下吗?” 白豌饮了口茶,尽量平和语气:“赶给灵禹货商没有几日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如今他们是用画圣的名,做着画匠的事。 若是七年前,这种量产他们二人也压根不会做。哪怕皇帝后妃也不可能让画那么多。 若不是为了帮助筹集收复兖州的军饷…… 洛文祺叹了口气,感觉这小白画图的速度真是越发快了。 他不过才画了三个,小白十个都结束了。 这个样子的韩妙染,可不是当年那么恃才傲物,也不会每一幅都思量很久。 不仅觉得他一张一张画的慢,还直接弄了好多的夹子把画夹着画流水画。 十张扇面一齐立着,这笔画花叶,那剩下九张同时画花叶。这笔画山石,那剩下九张也画山石,堪比机关人…… “呐,我可画不下去扇面了,歇歇!”洛文祺忍不住感慨。 在扇面上画数个美人图,再美也会画伤了。 最后,变得毫无意趣,心如止水。 白豌忍不住:“齐荼兄啊,你的才能因人像图而生,栩栩如生比我们更甚。所谓信手拈来,引无数人心生倾慕。厉害,厉害!” 任谁都会被夸红脸。 “呐,说的也有道理。” 洛文祺被夸赞绕了进去,瞪大了眼睛,拿着笔继续画。 “咳!咳!”白豌猛然还是咳嗽了两声,“我的山水图加你的美人图,价钱一定得多加些。” 洛文祺哑然失笑。 他的自有打算可多了去,谁也拦不住。 沈竹月就在旁边听着,亲眼见证这忽悠的一幕。 如今右手不得画,学二人左利的同时帮着洗笔和研墨,真真是见识到了。 而此时,门口的凌书墨早已有些站不住,他一言不发的瞧着这三人风风火火的忙着。 “凌大人,你怎会……”门口人惊愕打了个招呼。 “嘘——”凌书墨将食指放在唇口,示意不要说话。 沈竹月正摸着笔墨,半晌吐出一个字:“凌大人?” 洛文祺依旧是点头,最终把目光投向这个默不作声偷偷走进来的人。 “子辰兄,你不是近日公务繁忙?” 而另一边。 “齐荼兄……” 白豌还指着其中一张扇面的娇俏美人,笑的不怀好意。 “如此美人只能画中有,若是能走出画来,这装束……这眉眼……我肯定喜欢的紧。” 凌书墨也不出声,等他夸完。 待其转过了身,白豌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刚才的忽悠和侃侃而谈,一下便转了情绪:“子辰,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若画中美人走出来,你必定喜欢的紧。”凌书墨似笑非笑。 沈竹月也帮着腔:“洛画师的美人图的确栩栩如生,我见犹怜,寻常男子定会心生倾慕。” 实在是补充说了不该说的话。 白豌打量着凌书墨,探过去一个眼神,正想开口解释些什么。 却只见凌书墨走上前去,旋即低头看了眼这些扇面后,提起笔便在上面落了字。 “子辰,你这是做什么?”白豌问道。 凌书墨提笔写完四字成语,道:“若是这扇面上有韩妙染的景,洛文祺的人,凌书墨的字。便能以三圣之名多添些钱银。” 他放下笔墨,握住白豌的双手:“回去住好不好,这里有些冷。窗户都是透风的,你这披风也不够厚。” “不妨事,大家都住在这里。我皮糙肉厚的,可经得起。”白豌似也没有躲,任由其把自己的手捏来捏去。 洛文祺看着见怪不怪。 沈竹月瞄了一眼这情形,却是大惊失色。 “这……” 这哪里像什么知己好友和兄弟,简直就像是鹣鲽情深的一对鸳鸯。 第219章 以后再也不要分离 这玩笑开的有点大。 画圣韩妙染与书圣凌书墨断袖,简直骇人听闻。 沈竹月的确早就听闻这二人青梅竹马,知己情深,却没想到竟然真有此情。 难怪当初这人看自己去白侍诏官舍的眼神那么奇怪,连随手给自己的一张草稿也讨要。 沈竹月悄然凑到洛文祺的身边:“洛画师,这二人是?” 洛文祺镇定自若:“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心思通透,多年前就看出子辰和小白之间与旁人不同。也就他们俩傻子在那里懵懵懂懂,丝毫不知自己心意。 沈竹月只觉得自己眉头难得紧皱。 好端端的男人不去喜欢女人,怎么就断袖了呢? 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所景仰三圣,实际连洛文祺喜欢的都是男人,大概会吓晕了。 这边,白豌老老实实的站在凌书墨旁边。 他七日没有回院子里住,和其他两位画师通宵达旦画扇面,没有告诉子辰的确不太好。 “你们是不是在帮定州军筹集军饷的钱银?”凌书墨一眼便瞧出眼前之景的缘由。 大赢画坛想出卖画赚钱筹集军饷的,且真的能画出高价的人也没有几个。 “知我者子辰兄啊!”白豌笑着应。 而凌书墨拢了拢他的披风,向另外二人拱手:“多谢齐荼兄,沈兄。二位高义!你们今日开始都去我府内住。比起这里暖和的多,也更宜作画。 ” 白豌忍不住:“你怎么不说我高义?” 凌书墨似带着愁,攥着他的手:“ 好,你也高义—— ” 音调似拖的有些长,但是语气却十分古怪。 就像是,在埋怨着什么…… 白豌不适应的挣了挣手,没挣脱开。 他只听到耳边有个轻柔埋怨的声音:“高义也得好好休息,不许折腾自己。” 随后,凌书墨便叫人将扇面画夹和无数颜料笔墨带走,直接把他催上了马车。 而沈竹月和洛文祺是坐另一个马车。 白豌坐在车内,手里直接被塞进去两个小手炉,披风也加了一层。 知道自己这几日住在这里,直接把保暖的东西搬过来。 “齐荼兄已经找到了灵禹货商,我们的扇面以画圣绝妙画作之名,至少能筹集到二十万两。必可支援收复兖州!”白豌颇为自得的告诉他。 凌书墨半拥着他,却一言不发的拧眉。 见其不说话,白豌还以为是这样做还不够厉害。 只见他缓缓道:“当年,许多他国富商千金求画,我却非诏不得画。如今我决心将大赢山河分画为几卷卖出,争取能筹集到更多钱,帮助收复京城!”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凌书墨拿着疾笔记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粼粼眼波里的担忧几乎都要被人的话给揉碎了。 他就那么听着白豌滔滔不绝的说着,一字一句的…… 半晌,白豌终于说完。 只听到二人鼻息间均匀的呼吸。 凌书墨才幽幽开口:“这七日,你睡了几个时辰?” 白豌愣了愣神,“这哪里记得,困了便睡呗!” “意思是只要你觉得不困,就可以熬着?”凌书墨勉强一笑。 确实,如此呀! 白豌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一直以来都是苦心作画,上手就停不下来。 只听到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淡淡道:“你总这样吓人,叫我怎么安心。” 用的吓人,这算是很严重的词。 凌书墨已经再也不能经受这人不声不响的离开自己,哪怕是半日。 “你真不用担心。”白豌觉得暖意从心底窜出,“我厉害着呢!” 厉害,但失忆! 厉害,但失明! 厉害,但患了健忘和畏寒之症! 凌书墨真再也不能相信,这人口中无数次许诺水过无痕。 “今晚和以后,你都与我睡一起。可不可以?”身旁人淡淡道。 白豌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 这话是从凌书墨口里说出来的? “子辰……我们……” 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毕竟那次情事之后也过了许久,食髓知味也算正常。 嗯,他懂的。 只是,这人明明都不记得了,要怎么把主次颠倒的事情圆过去? 结果,凌书墨回答的有理有据:“之前在你的茅屋,我们也是住一起的。我在你房内搬个软塌就好。” “哦—— ” 白豌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想的颇多,真是气结。 看来,这人真的只有饮酒后才会有心,矜持又无语。 罢了…… 稍稍叹了口气。 入夜。 没想到白豌由于健忘,丝毫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他还和从前一样在屋内画完扇面便掩住门,然后将这日作画之心记下。 于是,当凌书墨弄了枕头和被褥进来时,直接把人给惊住了。 “子辰,我被褥已经够了。不必再送了!”白豌侃侃道,正要关门。 他只觉得屋内因为炭火已经热气浮躁,原本的三床被子真的已经足够。 然而,此刻凌书墨却是语气真挚:“我以后搬来住,你应了的。” “是吗?” 白豌细细猜想,毫无记忆。打开小册子,也似乎没有把这段对话记下来。 不过,既然子辰那么说,一定是自己应了的。 于是,他走到床榻边,侧身往墙里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 凌书墨只觉得面上窜着红,对某人这天塌不惊的举动引的心生悸动。 脸上阵阵燥热,实在有些尴尬和手足无措。 明明说的是像之前一个睡软塌,一个睡床。 如今,多半是不记得他说的话,觉得是同床共枕。 这样…… 应该也可以吧! 他其实也不打算做什么…… 微微叹了口气。 凌书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被褥搬上了床。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了,僵硬的躺下去。 只是静静的躺着,看着身旁人的身形出神。 白豌侧首瞧着他,只觉得这人突然躺过来却这么君子的,居然一动不动? 他真是觉得不知该不该气恼。 “哼,睡了!” 说完,就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 本就好几日没好好睡,如今有些困。 凌书墨听到这人均匀的呼吸,不由得轻轻问了句:“阿白……” 没有转身,怕是真的睡过去了。 只见他稍稍凑上前去:“你知道,这几年我们总共被迫分离了五次吗?每一次都仿佛生离死别!” “以后再也不要分离,好不好?” 突然,他觉得有个温热的身体贴上自己胸前,手臂都被钳制着抱住。 有个人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回了句: “好 ——” 第220章 你不要考验人 面对这样的情形,凌书墨却只能克制的将其推开了些,声音沙哑的:“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要考验人。” 他如今只想盯着这人好好休养而已。 白豌之前被俘的伤都没好透,背上那般刀口不说,还有腿伤和胳膊的锁链痕迹,以及被国破民殇给伤的心都得养一养。 偏偏这人还逞强去画一百扇面,把自己当什么了? 凌书墨静静的望着他,给他掖了掖被子,把其包成蚕茧,目光中尽是倾慕。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指尖在其疲惫的眼角轻轻触摸,确认相守相伴的缱绻。 已经捏在手里的厮守,可再也不能丢了。 一旦触手可及,就成了旖旎的折磨…… 他耳根爬满了红,只好赶紧将头埋进被子里,慌忙背过身去。 结果,为了维持理智。 第二日,凌书墨脸上的黑眼圈很重,大的像胡桃一样。 白豌则睡的如同死猪,在床上写了一个彪悍的“大”字,毫无形象。 最重要的是,他醒来后因为健忘,完全忘记了凌书墨留宿的事情。 这人,一句话也不记得。 定州城日出渐盛,兵将正是操练。 只听到凌书墨走入营帐,冷冷的几道目光将瞌睡的小兵震醒。 “传我命令,召集一百人左右擅长挖掘的人马候命。” 阿砚无比诧异:“大人,是。” 半个时辰后,定州城负责固城挖掘和兵械的文臣武将门都悉数到场。 王森有些无精打采:“这大清早的,军州事大人有何事?” 此时,凌书墨身穿黑色戎装走了进来,明明是个文官出身,却带着一股子的英姿气质。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相貌出众的军州事大人。 按照大赢的官阶,不过是个四品的地方官。从前在京城,一板砖砸下来就随便遇得到的小官。 可是如今,大赢和亡国没两样,所谓的州府官只仅次于宋远山这个三州军统帅。 “召集大家来,是凌某有一筹集军饷的计策告诉大家。” 众位官员愕然的看着这个人。 这为收复兖州立下军饷军令状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定州曾是三朝古都,地下有几个皇陵墓葬。凌某想倒换随葬品充为军饷。” 众官骇然。 副将王楷有些恼怒:“军州事大人,亏你还是读圣贤书出身的文官。挖前朝陵墓,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行为。哪怕我们用这些钱财胜了,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 “就是!” “不可!” “大逆不道!” …… 官员们开始附和,反对声掷地有声。 凌书墨看着所有人,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的落寞。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为重要,这是为了大赢黎民百姓和苍生。怎能为了虚名所累!” 王揩摇头:“我们本就是为了救民而起义,若因此失了民心,有何意义。” 大家的面色开始发白。 凌书墨发现,尽管他是这个州府的军州事。可是面对三州军其他的武将,却屡屡被质疑和反驳。 就因为,他是大赢文官出身。 再因,他是寒门出身。 而其他的武将官员,都是几代世族的文臣武将。甚至于还有如王楷副将这样,有大赢皇亲旁系血亲的沾染。 哪怕都是打着为民起义的名号,仍然是分了好几个派别。于他们而言,只有家族有权贵的看法才是对的。 一场辩驳,还是无人采纳他的意见。 走出营帐,阿砚问凌书墨:“大人,他们都不应。那您还派人去挖掘陵墓吗?” 凌书墨非常干脆的:“派!先斩后奏,凑齐军饷再说。等胜了,该罚我就受着。” 阿砚久久沉默:“怕是无人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 只听到凌书墨自言自语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活人比死人更重要。” 军州事府邸。 一辆马车停靠在后院的门口。 马车后面站着的,是披着厚厚披风的白豌和洛文祺,沈竹月三人。 他们将画好的扇面卷轴等放入盒中,送上了马车。 白豌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有种自豪:“这些书画送去灵禹换到的钱,必会有所作用。” 疲累了好些日子,他的确给画伤了。 今后,打死也不要画扇面了。 谁爱画谁画去! 京城和其他州府沦陷多日,希望能尽快收复河山。 他们虽然只是画师,手中只有画笔。但是哪怕是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才能,也能为大赢斗到最后一刻。 白豌狠狠拍了拍洛文祺的肩膀:“齐荼兄,真是辛苦了。你可知,你的美人图如今比从前画的更惟妙惟肖了?” “呵!”洛文祺抬起酸软左手臂,白了他一眼。 这种昼夜不停的绘制,一百张还不重样,还得精益求精不能丢了画圣绝妙之名。 算因被坑得福? 比自己练了好一阵子成效还大。 “近日,沈某也颇为精益,已经能用左手勉强执笔。”沈竹月拱手。 两大惊才绝艳的画圣在他面前左手作画,看得多了,什么也都会了。 白豌默不作声的将这两人的肩膀狠狠拢在一起,笑的开怀。 “得,功德圆满。我请你们吃东西!” “你会做饭?”洛文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印象中韩妙染从不沾染庖厨,更别说现在的定州能有多少能吃的粮食。 有米粥都算富户,大多都是吃草叶子加麸皮和米糠煮的汤。 “偏见,我厉害着呢!”白豌将自恋发挥到了极致,“这天下之大,什么不能吃?” 这种笑还是那般不拘一切,玩世不恭。 “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沈竹月盯着这人,觉得身后汗毛竖起。 他们坐在白豌的房内,中央煮着锅汤。只见这汤黄涔涔,似乎带着点肉香。 肉,这乱世竟然还能弄到肉?! 这屋子炭火烧的极热,凑上汤显得更热了。 简直就是个蒸笼。 洛文祺将锅中一小块肉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清淡,但是好在鲜美多汁。 “你们猜一猜,这锅煮的是什么?” 白豌一边吃,一边问。 沈竹月只觉得味道奇怪,不像寻常家禽家畜。有些鸡蛋的味道,却实在淡。 二人毕竟少尝荤腥,能吃到肉真算得上开心。便一块一块的吃着,再细细回味。 这时候,门口的王森闻着味道走了进来。 随即,白豌便迎上前将人拽了进来,直接递过去一双筷子。 大家吃的很是尽兴。 这时,洛文祺才问:“味道是还不错,可如今定州粮食匮乏,你哪里弄来的肉?” 白豌笑而不语,继续吃。 王森补了句:“你们不知道吗?这是豆青虫,老大哪里弄了这么多。真厉害!” 虫子? 其他人呕倒。 只有白豌自顾自盛了一碗汤,自言自语:“这么好的东西干嘛吐,浪费!” 他为了生存什么没吃过,好不容易给好友捉来的,还擀了许久虫肉。 有什么吃不得碰不得的,吐了多可惜! 第221章 这世间会如此支持我的只有你 “王胖子,你吃的慢些,可得给我留点儿!” “老大,我就吃这点,一会儿就得去挖坟。好一段时间吃不到了!”王森委屈的皱了皱鼻子。 “挖坟?” “什么挖坟?!” 其他二人异口同声。 王森赶紧闭上嘴:“军机要事,不可说!” 白豌冷冽的眼神过来,直接把人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气氛刀光剑影! 不,应该是白豌单方面的眼刀屠杀。 王森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种威吓,闭着眼:“挖别人祖坟而已,不关我事!” “哎,你小子不说就算了,不逼你!”白豌自诩也是猜得出来的。 手指缓缓握住筷子,却是深思起来。 挖别人祖坟,且用到军中兵卒? 莫非…… 大赢的定州城,前朝曾是都城,甚至是军事的重镇。 但是,由于大赢皇室觉得南方富庶,便将都城南迁。最终定州城便在经历两百年蹉跎后,成为边城。 三朝古都的皇陵墓葬,不敢想有多少财富陪葬。 如今能用到挖祖坟这种说辞的,必定是为了筹集军饷挖掘皇陵。 能下令这么做的,除了凌书墨这个军州事还有谁? 身旁传来洛文祺的声音:“挖掘他人坟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王夫长莫不是疯了?” 沈竹月立住碗,也说:“古之圣贤,尊师重道敬祖。此等行为,难道凌大人都不制止吗?” 王森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主打一个只要自己不开口承认,别人猜的一概不负责。 白豌却是一字一句的:“就算是这样也得看原因。” “呐,什么原因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洛文祺掠过惊讶表情。 只见这个披着披风的白豌坐的端正,抑扬顿挫,缓缓开口:“当活人比死人重要的时候!” 王森望着老大这张俊秀而笃定的脸,抑制住心里的震惊。 老大说的话,几乎和凌大人说过的一模一样。 白豌完全理解凌书墨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觉得想要掘地三尺,将其用以战事民生根本算不上大逆不道,反而是代价最小的筹集军饷。 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将被敌占区的活人百姓解救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白豌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自家书桌的前面。 “这是用‘计里画方’画过整座城的舆图。上面有些风水批注,或能帮的上挖坟的忙。给你了!” 王森打开卷轴查看。 画作工整干净,且轮廓清晰。 这图绘测可比军中那简陋的图细致的多,连在哪里骑马、乘船、步行甚至斗鸡,行乞都被标注了出来。 看着这图,王森久久沉默:“老大,这不会是你画的吧?” 印象中的白豌可是个只会坑蒙拐骗,不学无术的痞子啊! 白豌立即背过气去:“你管呢,不要拉倒!” 他总不能说,自己对景致有过目不忘之能。 从入城的第一天自己便开始画这舆图,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固城助力。 这里是凌书墨守的城池,亦也是他想守的。 到了这里,大家都猜得出来这一切究竟意欲何为了。 另外几人看着白豌,真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哪里来的精力,画扇面的同时居然还能抽出时间画舆图。 而当事人则继续吃着虫子,喝着汤。 他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惹人注目,更不觉得自己的才情已经让人匪夷所思。 最后,洛文祺和沈竹月还是没办法继续吃豆青虫宴席,推三阻四的离开。 白豌搁下筷子,好生捞了捞,打算给他家子辰留一份浓的。 就算没有虫肉,汤也得喝一口。 当夜。 军中百人便根据陵墓的地图,私自去了郊外。 他们根据凌书墨的要求,带着盗墓高手和拿着无数工具开始刨起了陵墓。 凌书墨亲自拿着铲子,跟着一起挖,真是把上行下效做到了极点。 秉承着,这是他凌书墨的主意。 最后,就算脱轨了,被谴责被惩罚,他也可以顶在前面承担一切。 那么一个曾被礼教束缚,三纲五常拘着的人,仿佛遇到了现实中的人或事,完全可以走向不可控制…… “挖到了!”“挖到了!”“这个墓葬看样子非富即贵!” “能看到些器皿和铜钱之类!大人……大人快来看啊!” 随后,便传来无数声兵卒的兴奋声音。 站在泥水和黑夜里的凌书墨,头发都乱成了一团,面容却依旧清定镇静。 什么大逆不道,什么迂腐伦理,若是不能救人于水火,这些财富和死物便没有区别。 “大人!大人!根据舆图的风水宝地,行家辨别此处附近还有一处墓葬。”王森将地图捧着招手,直接从兵卒人缝中挤了过去。 “这笔法……是阿白?”凌书墨几乎一眼就看出白豌绘图的一些细节笔法。 能给王森这样精细的舆图,想必是绝对支持自己的想法,甚至从一开始就绘图帮衬。 真不愧是毕生知己! 凌书墨温和微笑着,眼里露出几分柔情。 “好,先挖掘这些。拿到值钱物件之后,命人虚掩入口。再这墓葬主人立个灵位,我们回去烧些香火。” 王森点点头,既然都挖了人家的坟了,做这些也算弥补一二。 这一夜,终究是先斩后奏了…… 凌书墨看着士兵手里拿着的一些金银器物,感慨万千,几乎能想到那些武将和士族得知真相后的场景。 他一笑,仿佛柔了无数情意入骨: “大概这世间会如此支持我的,只有你了!” 第222章 今日是你生辰啊 三月的雪,多是雨夹雪,实在冻人的很。 凌书墨连着两三日都跟着士兵挖掘墓葬。 他犹担忧被谴责耽误战事,便将金银珠宝都藏着倒换。军中除了那王森所带的一百人,并无他人知晓。 待处理好一切,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 为了不让白豌担忧,他特地沐浴还换了一身衣服,进门却发现这屋内又没人了。 健忘还畏寒,能跑去哪里? 与此同时,一间厨房传来清润淡雅的说话声:“多加些!” 原来,白豌正在厨房煮面,这因为粮食不多,也不知哪里搞来的面,正要其多加些糖蒜。 “多谢,平日你也辛苦了,这小半碗给你吃。”他对着年过半百的厨娘说。 这面食实在难得,他不由得想起京城那个因米粮垂死路边的妇人。 这人本就生的俊俏又亲和,平日里对老人家又会说好听的,饶是年纪大的老妇人都觉得看着舒坦。 “白公子,你是凌大人的亲戚吗?因逃难来到这里?”厨娘问。 凌书墨对其十分上心,炭火和被褥还有饮食准备的很是齐全,谁都觉得这人必定是大人的远房亲戚。 “我算是吧。”白豌笑了笑,“从京城逃出来的。” “京城?!”这厨娘突然身子一震,然后表情复杂。 白豌更觉古怪:“你莫非也是京城逃来的?” “老身有一女儿,模样生的好。当初京城沦陷时候被玄璃军抢去了,至今不知生死。”厨娘说到这里,不禁掉了泪。 京城、容貌姣好的少女、被玄璃军抢去。 这三段加起来,可就是一个死字了。 那些玄璃人必然会将女子凌辱至死,尸骨无存的。 “也许她像我运气这么好,能逃出来与你团聚。”白豌只好违心安慰道。 那十四名少女被斩首的事情,他后来可是知道也记下来的。 厨娘终究还是被勾起了悲悯,有一搭没一搭的诉着苦。这又让白豌想起那些日子,心里对这亡国的仇怨更深了。 “周婶,你不妨和我说说你闺女的相貌。我画给你?”白豌抽出随身画册,提起笔。 虽然人物画不如洛文祺,但是论据言而作并不弱,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寥寥几笔,便是将一个笑容可人,靓丽的女子糊了出来。 “是了,是我家闺女。多谢!”周婶眼中含泪,十分欣慰。 可实际上,白豌看到这画的时候却觉得很是眼熟。 尤其,当他看到这女子眼尾上的红痣才认出来,这是当初万炎送去的那十五名少女之一。 人,大概是死了。 白豌实在不能把这个噩耗告诉她。 只见其宽慰道:“周婶,你年纪大了,以后可以多找我说说话。都是京城逃出来的,我爹也走散了,大家算是同病相怜。” 老妇人有些颓的心悬了悬,觉得面前人若是自己的孩子也是不错了。 哎,乱世父母和子女离散的可多了去…… 于是,白豌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披风,将另一份大的加了糖蒜的端起来,走出门去。 门口的凌书墨静静的注视着在他,猛然撞上,诧异的对上目光。 两两相望。 顿时,静谧无声…… 只看到这人手里捧着碗面,里面还加了糖蒜。 等二人回过神来,白豌则是想也没想,直接走上前递给凌书墨。 “你常做这样的事情?”凌书墨出声。 白豌轻轻道:“只是给他们用来睹物思人,却无法复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接着,二人一起走回房内,凌书墨看着他放下了碗,一眼就看出其心绪不宁。 但是,他知道这人担忧什么,无限关切却不能说许多。 白豌合上眼,然后凑上前又嬉皮笑脸的:“这可是专门给你煮的面,你不吃?” 凌书墨蓦然有些奇怪:“怎的专门给我煮面。” 看着眼前的面,还有他最爱吃的糖蒜,甚至还加了一些不知哪里来的荤腥肉片,实在很用心。 “今日,是你二十二岁的生辰啊!”白豌笑了笑,在这人不解的目光前晃了晃手。 凌书墨怔怔的看着,忽然就失了声,喉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说自己对阿白上心,可实际上对方何尝不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看重的事情。 “从七岁起,每年都与你一起过。今年咱没钱,你将就将就!” 十几年的情谊,可不是一两句话说的清楚。 七年前若不是那场变故,凌书墨十五岁生辰也是一起过的。 此刻,白豌丝毫没有分离多年的遗憾。反倒是十分淡然的知足和欣慰。 多少人分离无法重逢,他的运气已经极好。 微微晚风吹来,男子秀逸侧面显得尤为通透,如诗如画。 凌书墨执着筷子,一点点吃下这久违的长寿面,心中被啃噬着无数灼热和温柔…… 对面人看着他吃完,若有所思的笑笑。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对方过生辰了。 凌书墨并不知道,在他十五岁生辰的那天,韩妙染在城楼上放五彩小烟花庆生的事情。 那时刚被先帝放出牢房,路过城楼的时候就留下了烟火,成了民间传说的五彩仙人。 白豌拿出小册,悄然把今天的事情记录下了,免得忘记。 反手间,为了记得这个日子,将子辰的小像画了上去。 蓦然降临的夜色有些冷。 凌书墨却觉得心里暖意渐生,真觉得这人是上天给他遇见动心追随的唯一情念。 口中的面食和荤腥肉片,都仿佛是珍馐美味,天地难寻。 “子辰啊,如今这世间能如你我这样安乐过生辰的人,极少……极少……” 这时,白豌这才淡淡说着,感慨万千。 若能收复失地,让大家过的好一些该多好。 “阿白,这世间所有一切,我都希望能与你一起。”凌书墨望着他。 这话的意思是,安乐也好混乱也好,他们都要珍惜,不离不弃。 白豌释然笑了笑:“那你把这碗可得吃完了!” 这笑如寒冬临春,绽开无数情念。 就在对面人旁若无人的凝视之后,才发现碗里所谓的肉其实是自己最怕的东西。 那能说什么好呢? 反正是这个人给他做的,那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第223章 居然敢欺负他家子辰 十五日,转瞬即逝。 不少定州的文臣武将悉数到场。 营帐之中的凌书墨执着卷轴,眼神清明而笃定。 副将,都尉还有不少其他三州的参将们都细细打量着定州军州事。 尽管生的容貌仪表不凡,可是到底是个白面书生。 是从二品礼部尚书贬黜成四品官,毫无根基背景的寒门子弟。实在令人不服。 副将王楷率先发难:“十五日之期已经到了,军州事大人的军饷凑齐了吗?” 凌书墨此刻微微蹙眉,命人将两个木箱抬了进来。 “这里有白银数十万两,以及足够粮草契书。” 木箱打开,无数钱财晃的人眼睛迷离,四座惊愕。 王楷看着这些金银钱财,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和失态。 “凌大人,你当真是挖掘古墓凑军饷。做了这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都尉庞龙也慌忙侧身,将之前差点有的钦佩遏制住,只觉得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挖人坟墓,乃失德行的事!” …… 凌书墨看着眼前这些其他州府不同的异心,郑重其事:“这些钱财是凌某倒卖书画所得,非盗墓得来。” 这怎么可能?! 周围人嘴唇颤抖,只觉得这话有假。 此刻,凌书墨挑眉:“大家应都知道凌某乃书圣出身,字画价值千金。有何不可?!” “这……” 对于凌书墨在入仕前的事迹,不少人也算知道。可是这些武将们哪里能接受,区区白纸黑字能换得数万两金银。 副将王楷眼睛暗藏讥诮:“如今大赢王朝形同虚设,你所谓的价值千金无人可买。” 大家心惊,哪有州府官卖自己字画挣军饷的。 简直闻所未闻! “自然是可卖去灵禹!”凌书墨这样回答,“那里的商户自有对书画之念,尽数接收。” “哪怕你曾是书圣,那种东西也就忽悠我们几个大老粗无法附庸风雅,断不得价钱。谁能证明能赚的到!”王楷挑挑眉毛。 这里都是武将,根本无人能懂,也就是一面之词。 听了这些人的话,凌书墨只觉得面上咬着牙。 早知其他州府的武将不服自己,迫不及待的希望军州事的职位也就此打住。 他们心思里都是如今的人打天下,再坐天下。哪里有大赢原本官员的位置。 营帐外面的白豌透着帘子往里看,只觉得居然有人敢欺负他家子辰,竟被集体针对。 顿时,心里一股子火。 “阿砚,”白豌对着身旁的男子,“这些武将都是已收复另外两州府过来的吧!” 阿砚点了点头。 定州城守卫战之前将领损失惨重,所以自大人和宋远山结盟后,便从湖州和郑州调来了部分兵将。 好处是兵力够了,坏处是大人要被架空了。 听着阿砚这样的说,白豌二话不说的就叫来几个挑夫也挑来了一个箱子。 甚至,不一会儿这人还让守卫通传进帐。 其实,就在凌书墨三天两头的挖掘陵墓的时候。 军营里的营帐内正在招募能给工事,舆图和兵将作画的随军画师 ——工师。 白豌自知文不能治国安邦,武不能上阵杀敌。但是丹青算自己毕生所长。 自上次舆图能帮到寻找墓葬后,便深觉自己对收复河山并非毫无作用。 这人硬是背着凌书墨,撰着自己白豌的名字去了军营。 他的水平与其他人基本是云泥之别。因为巨大差距,所以讨要到这份唯一工师的差事相当轻松。 这一行为的结果就是,当凌书墨再看到白豌的时候居然是在定州城的营帐。 当守卫说工师有要事禀报的时候,他还以为听错了。 “阿白……”凌书墨怔怔的看着他。 白豌走了进来,挑夫也带着木箱子走了进来。随手将其打开,仿佛在展示什么郑重的东西。 “这是定州军的工师,来此作甚。今日用不着你!”王楷十分不屑。 白豌嬉皮笑脸,咧着晃眼的小白牙:“谁说用不着,我帮着凌大人给各位大人送与灵禹皇室买卖的契书啊!” 灵禹皇室的生意契书? 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书画生意了,牵扯灵禹皇室,也就说定州军能得灵禹支持。 白豌静静站在中央,意气风发。 “相信大人们都知道大赢画院有三圣,凌书墨,洛文祺和韩妙染。这里的扇面,卷轴的单子皆是三圣之作。” “是灵禹皇亲滇阳郡主定下的契书,共八十万两全部都在这里了!” …… 周围所有武将官员拿起箱子里的卷轴契书,纷纷惊异那灵禹宝印,落款文书如此清晰,非常人胆敢伪造。 眼下画圣韩妙染不知所终,但是另两个画圣洛文祺和凌书墨在定州城可是事实。 凌书墨的眼中十分灼热,胸膛似乎都在剧烈起伏,心口被烫的无以复加。 这人知道自己做了盗墓之事,竟然提前弄好了局来给自己圆谎。 若是被人发现,得遭到多少落井下石。 而这边,白豌一身白色披风,下面却穿着粗布麻衣。 补充似勾唇:“若大家不相信,我这里还有一个和我们谈合作的小马商,他是灵禹人。” 随即,有个身材修长,身穿琉璃青的男子走了进来拱手作揖。 凌书墨认得出,这人是之前陪同滇阳郡主来使的灵禹礼部侍郎——施鸦青。 实在是万幸中的万幸,这位礼部侍郎偶然间认出了白豌卖去灵禹的扇面笔法,竟知道是他所作。 并且,白豌作奇画让郡主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及真实身份是韩妙染画《惊变之卷》,宁死不降亦让他敬佩。 之后,他便复命了滇阳郡主,且买下了所有的扇面,并且有拉拢之意,借机来了定州。 副将王楷是去过灵禹的,一眼就认出这位马商手中的皇室配饰,心里一股震慑。 “当真是灵禹支持?”他实在有些不想说这话。 施鸦青落落大方道:“今后,若还有三圣之作皆可买卖,价钱好说。” 众人嘴唇颤抖,见地位最高的王楷都服了软,便纷纷倒了方向。 如此,凌书墨因筹集军饷被武将逼迫之事就此落下帷幕。 下一步,大家想的则是收复兖州。甚至还想着向灵禹借兵之类。 事后,白豌便被凌书墨叫去了主营,遣走了所有守卫和兵将。 凌书墨望着他,勾着他的肩,声音有种入骨的情愫:“阿白…” 第224章 以身相许多少次都可以 “据闻定州新招了工师。却不知是你……白工师?” 在军中人言可畏,实在不敢相拥。 他们忍不住,只能让指尖扣在一起,交缠叠绕着互诉体温。 “喏,你可不要谢我。其实今日本就是想要告诉你。灵禹商户与我们扇面做生意,契书也是要给到的。” 白豌抬头淡淡看他,随即呵呵一笑。 他向来敢想敢做,关于前程的事情想自己把控,并不愿牵扯子辰,也无须人养着。 凌书墨不由得有些无奈,阿白必然不会听他的劝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工师算是文官,待遇和兵将不同。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是只要随军还不是一起生死相依的。 凌书墨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肩胛:“你这样,要我怎么办?”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解决武将逼迫这个问题。却不知阿白可以为自己做这许多。 顿时,有种被人护着的情丝眷恋。 白豌无赖的咳嗽了两声:“还能怎么办,这辈子以身相许,每天你想许多少次都可以!” 这种事情都可以说出口吗? 真是人不要脸皮了。 凌书墨一怔,玉颊立马涨得通红,羞的不知所措。 口无遮拦,说的过头。 白豌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没羞没臊的把眼神飘忽的转了转。 接着,他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掏出小册纸笔又开始记事,回归自己翩翩公子气质。 白豌道了句:“我想,子辰你收复兖州应该需要施兄相助。他此时正在帐子外,可细细商量。” “施兄?” 凌书墨笑容一敛,忽然想起这位是灵禹国礼部侍郎施鸦青。 帐子外面果然传来人求见,施鸦青让阿砚通报,十分得体的候着。 阿砚瞧这身穿青衣,文雅温润的模样总觉得十分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他只好走进去:“大人,这位马商求见!” “请!” 凌书墨安静的看着人进来,一身青衣淡墨明眸,虽然身份是富商却没有铜臭气。 他眼中隐约透露出询问的意思。 “施大人,别来无恙。” “凌大人,久违了。” 白豌凝视着这二人,怎像个镜面似的,若有所思。 “凌大人,施某此次前来一是因为玄璃和大赢之争,灵禹未能及时援兵有愧。观如今大赢皇室腐朽无能,想与定州军结盟。” 凌书墨的面上染了一层霜:“二呢?” 看那温文尔雅的面容,微微一笑:“二是郡主欣赏韩画师的才华,想带其归顺灵禹。” 经过玄璃将军万炎的举国通缉…… 如今这天下可都知道,大赢之前左利的白侍诏就是画圣韩妙染。 只是少有人知道,他如今会叫白豌这种奇葩的名字罢了。 一旁白豌不禁插嘴道:“施兄,这件事你可没告诉我。” 为了扇面生意,他们书信交流只说过关于买卖的事情,为的是长久的银子。 施青鸦认真道:“如今玄璃举国通缉韩妙染,价格极高。大赢人说不准出卖你,去灵禹才能安定。” 白豌似乎能猜到自己为何价格极高,被举国通缉。 只因,那个叫万炎的敌国无耻之尤,是想让自己寸步难行。 凌书墨眉宇间多了几分异样,仔仔细细的盯着施青鸦好长时间。 半晌,他终于开口:“与定州军结盟之事,非我一人说了算,可再从长计议。至于郡主让韩妙染去灵禹之事,需要问本人!” 凛凛风中都带着冷。 火烛影影绰绰映照着三个人的身影。 施青鸦温和的问:“韩画师,你可愿投靠灵禹。与我一同回去?” 一缕光瞥了过来,打在凌书墨的浓密眼帘上。 他屏住呼吸,宛如等待什么似的凝住神,且在侧身中,小心翼翼的看着当事人。 “不去。” 波澜不惊的两个字,白豌说的很平静。 他再也不会为皇室权贵作画,给自己牵扯弱点和羁绊。 被权贵控制的画师,被要求规矩的画师,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那不是画师!那是画偶! 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偶。 如今为生意作画,为战事工事作画,至少是能画心之所向。 施青鸦听得出这两个字的决绝,却只觉得怕不是之前玄璃将军万炎要其投靠做的过火,产生逆反。 “韩画师,我们不会同玄璃一般下作。不会拿人命威逼利诱你,更不会将你当作俘虏一样流放行军和囚禁。” 施青鸦为的不是带走一个画师,而是为了韩妙染在大赢京城得到的百姓民望。 可是,风仿佛再遥远都听得到这人的声音。 白豌只郑重了一句:“我不去!” 决绝,有力,毫无讨价还价之意…… 凌书墨不由得为之一笑,没掩饰住。 尽管,他确实猜得到阿白一定会拒绝,可是被这样从他面前把人要走,也实在不舒坦。 “韩画师,施某自你画出那幅《郡马戏妻妾图》便深以为意,叹其画技精妙绝伦。已经将你从前所有民间散落的画收集了一成。”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十分得体。 施青鸦说的也确实没错。 若不是长期研究韩妙染的画技笔法,构图巧思,怎么可能在扇面到达灵禹立马能认出。 听到有人喜爱自己的画作,还是极为舒心的。 不过,白豌仍若有所指:“过去的画如今我再看,大概和垃圾没有区别,你也不必推崇。” “那韩画师,在下既仰慕画作已久,如今既见真人,可否留下来讨教几日再回灵禹?” 施青鸦这招以退为进,眼睛深沉如寒潭,风度有仪,和万炎那个表里不一的暴戾疯子可不一样。 他不相信这位画师没有可以被打动的东西。 韩妙染和另外两个画圣不同,他的画是唯一牵扯民生,在百姓中有很高民望的。 人,都说如今为大赢第一画师也不为过。这个人的画,是能积累到相当部分的百姓之心的。 而白豌听着这人不过是想多待几日。 正巧也要与定州商谈结盟之事,自己不过是顺带而已,也可谈谈民生军饷生意。 “这倒也无不可。”白豌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凌书墨却是面色一沉,立即咽下要反对的话,悄然的蹙眉。 第225章 不对,怎么还是这样 施鸦青如今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没有当初二人各为其主的焦躁。 这人说了会拜访几日讨教画作,便安安静静的拱手作揖,乖乖离开。 在这一刻,白豌却是继续写小册子,避免把之前三人的对话忘记。 凌书墨蓦然说:“他是故意留下的,想拖时间和想法子让你投靠灵禹。” “经过《惊变之卷》,你已经是大赢第一画师。他想把你带去灵禹,心思深沉。” 白豌似笑非笑,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斩钉截铁:“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不用担心。” 然后,他又垂了下头:“还有,可不要给我大赢第一画师的称号,这世间山外有山。也许路边随便一个绣娘的刺绣样图都是不凡之品。” 白豌能不知道这施鸦青想拖时间吗? 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 既然坚定本心,就不怕什么外力干扰。 不过,话是这么说。 入夜。 凌书墨睡的就十分不自然,躺在床榻上拥着白豌,双眸有些黯。 “别动,这样让我抱着。”他在其耳边低语。 有些落寞而担忧的眼神。 这些日子,他们每日都半拥着依偎,虽亲密无间,但是凌书墨却顾及白豌身上的伤从来不敢有半分越矩。 这还是少见的,这么紧紧的抱着人。 白豌目光清明,只觉得身后这温度实在灼热不适,想翻个身却被握住清瘦腕骨。 “你不会离开的,对吧……”凌书墨有些像孩子似的执拗认真。 若是一旦看到对方的脸,他大概就会不管不顾了。 白豌邪笑着,拍了拍环绕自己的手,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人每天夜里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就是过于矜持了些。 “这红尘乱世裹挟,诸多选择身不由己。阿白,我们会一生在一起的,对吧?” 他们两个人从定情以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也没有说过一句心悦对方。 什么钟情你啊,爱慕你啊!这种更直白的情话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但是,许诺一生相伴却是始终如一。 白豌突然转身,半点都不听对方的话,直接对着人唇上吻了一印。 “当然。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诺总不兑现,你会担忧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发誓,可不会再有下次分离了!认真的……”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凌书墨盯着他,看着对面略显苍白的脸,复明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情思。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指尖,由下而上的触摸着对面刚刚才吻过自己的唇瓣。 大概是平日里压抑的太久… 月色面颊太过醉人,太过让人意乱情迷… 他压抑的感情井喷似的宣泄了出来。 凌书墨深深对着人吻了下去,温热鼻息从额头蔓延到眼脸,最后落在唇上反复摩挲。 墨香迷醉,渴望已久。 等到这场浓烈拥吻反应过来,衣衫摩擦的体温都逐渐上升,灼热如焰。 二人这才发现情动后,人便是最普通的吻都无法疏解。 “你…你伤彻底好了吧?” 凌书墨双颊绯红,结巴又小心的问着。他得不到允许,怎敢越矩。 大概是猜到什么,白豌稍稍愣了一下,才在喘息中邪笑: “子辰,你这么快就想以身相许了……” 他实在觉得对方有些可爱。 不喝酒还能主动的子辰,真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对面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这时候根本臊的面色都分不出红的层次了。 也亏还能郑重其事的问出这种话。 如此饱含情欲,苦苦隐忍的模样。实在是美人娇羞,让人无法拒绝。 凌书墨瞧着对面人半点羞都没有,还能如此无赖的嬉皮笑脸,只觉得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躲十个八个时辰。 于是,他立马就想转过身去,双颊好似染了胭脂。 “哎!是不是男人,怎么能半途而废呢!”白豌一下就把对面人的衣带扯开,欺身上去。 声音带着点欣慰和笃定。 “凌书墨与韩妙染,此生可是不会再离分的眷侣!” 青丝尽散,衣衫垂落。 火烛摇曳间,些许晶莹汗珠滴在锁骨上,蒸出些灼热绯红,躯体仿佛被牵引着渗透情思。 “不对,怎么还是这样……” 天亮之后。 阳光倾泻窗框缝隙,帘子还挂着不动。 可某个人的情绪是懵了的。 他根本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难受,起个身都难。 看着身边熟睡的人,睡着的样子显得更加幽雅如兰。 猜想大概是,昨夜又情到浓时,就人之常情了…… 白豌羞恼间,迷迷糊糊的束上最后一点衣带。 然后,走在书桌前,竟提笔就写起了东西。 若凌书墨看到,定要被惊愕住。 原来白豌他居然写了一纸诺书: 【天上地下,乱世繁华。独有知己,论心无他。 佳偶天成,百年天缘。天地为鉴,白首不离。 韩妙染、凌书墨立书为证。】 这白纸黑字,一式两份。写的是行云流水,字迹如泉水般涓涓流淌。 最后,白豌从角落弄来朱砂印泥狠狠印上指印,又把凌书墨的拇指也捎带弄了个印。 只觉得指印清晰,驱散了这数月的隔阂。 白豌直接将这诺书整齐叠好,放进贴身的内衫。抚弄这人的青丝,轻吻了一下:“我得让你安心些。” “白公子,有人来访!”门外有人轻轻唤他。 推开门,他佯装怒的说:“没什么事儿不要敲门!” 第226章 番外采访剧场(七) 每到高潮,定要采访一波。尤其这种有开车情节的时候(不是) 咳咳! 喂!灯光呢!话筒呢?跟上!跟上……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欲言又止)把你虐了半年,让你们分开那么久,真是对不起了。 白豌:(恶狠狠)知道就好,你个恶毒亲妈! 作者:(深刻检讨)哎,举凡大才,总要经历山河破碎,命途多舛,才能会有突破…… 白豌:(翻了个白眼)你直接说艺术家死后才会出名好了! 作者:(迅速)打住,下一题问的是,你对刚刚开过的豪车怎么看? 白豌:(眼神轻蔑)就你写的这种婴儿车,随便过审而已。在洋柿子这里,你还敢开高铁吗? 作者:(镇定自若)是,婴儿车!就算是婴儿车你也翻身未果! 白豌:(难得一见涨红脸)那是…… 那是我自己愿意让着子辰,不想辣手摧花!我是个……(憋了好半天)会心疼人的! 作者:(眯着眼睛)这么勉强,那我后面全部清水,一点车都不开。让你们一辈子柏拉图好了! 白豌:(慌忙)那倒也……不必……怎么能灭人欲! 作者:(擦汗)有些人,就是口是心非。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有些愧疚)对不起,让你们分开了半年。 凌书墨:(久久沉默,然后细数)你让我们分开了整整五次,短则三个月,长则五年。如果七岁那年的一个月也算在内,那就是六次…… 作者:(愧疚到了极致)打住!打住!后面不会让你们分开了! 凌书墨:(温柔无奈)我理解你给我们的标签是破镜重圆,只不过没想到这镜子被摔了五次。 作者:(哭笑不得)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呢? 凌书墨:(谦恭有礼)不敢…… 作者:(沉静的擦汗)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让你们he的,而且后面绝对不分开了。 凌书墨:(平静)不相信你的承诺。 作者:(有些崩溃)那我立字据! 凌书墨:(越发平静的拿出文房四宝)写三份,就算是我们三方的协议。 作者:(眯眼)你这个朝代有三方协议这种说法?? 问题三:(感情向) 作者:重逢的时候,两位是什么心情? 白豌:(十分欣喜)感觉是命运的眷顾。 凌书墨:(有些感伤)当时……我以为是做梦…… 作者:(眼神飘忽)真是对不起两位了!(话说为什么今天一直在道歉) 凌书墨:(温柔的笑)不,至少让我更觉得这份感情刻骨铭心。 作者:(擦汗间嘀嘀咕咕)刚才单独采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凌书墨:(深沉阖眼)命运…… 白豌:(附和)对,命运…… 作者:(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无视自己)停下,好好采访。下一个问题是,二位对下一次开车有期待吗? 白豌:(有些蔫了)跳,跳过……不许讨论这个! 凌书墨:(耳朵通红)就按…… 按他的意思。 作者:(优雅的翻看采访稿)对上一章开的车,二位有什么感想? 白豌:(咬牙切齿)没完没了吗?非要问这方面的问题。 凌书墨:(抚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膀)好,不问。我们的私事不需要让外人知道的那么详细。 作者:(终于投降)好嘛,我是外人! 这就开始一致对外,简直了…… 第227章 没看到人,心里念的紧 没想到,站在门口就看到有人求见。 原来,这位灵禹国的礼部侍郎就带着文房四宝来讨教了,甚至递了拜帖一叙。 他也不知是哪里弄来徽州专程特供的天德阁墨条,以及琳琅宣纸。 这些装在一个红锦盒中,盒上雕刻的是莲花池水,清雅朦胧。 “韩画师,此为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施鸦青恭敬有礼。 这文房四宝是韩妙染在大赢画院最喜好的,包括对莲花也是。看来这人是十分仔细打听过。 可是,对如今的他而言,工具并不重要。 “施兄,好猎手不在意武器。心领了!”白豌此言算是委婉拒了。 施青鸦顿了顿,示意把文房四宝收回,再对身后人使了个眼色。 不远处,便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少女,盈盈似水的端着个长方锦盒走过来。 这位给展卷轴的少女一看到白豌,那目光却多了几分惊讶,几分悲悯…… 施鸦青殷勤笑着:“这盒子里的卷轴,放的是我灵禹画师所作《千角鹿图》,与寻常我国粗旷画风不同,可是细腻华贵的典雅之风。” 卷轴打开,此画为灵禹贵族涉猎肖像,马匹装饰十分华丽,用的细腻矿色颜料粉末也是自己没见过的。 “此为孔雀石、蓝铜以及其他上品宝石,经绘墨,赭石红上色,再加石绿,最后加石青。总共绘制五遍方可成。” 闻言看画,白豌痴痴瞪住了眼睛,眸中无限好奇,屏住了呼吸。 谁能想青绿色景致的景致画作能如此动人心弦…… 这样的画法色泽,还是首次见到! 施鸦青很明显看出其眼中的兴趣:“韩画师若喜欢,这画就赠予你。” 当初的万炎用金银珠宝,名利钱权,甚至娇媚佳人都无法打动。 那是因为根本不知此人嗜画如命,只有名家之作才能引起青睐。 “韩画师!韩画师?” 然而,白豌却没有注意其他。 只见这人不由自主的拿起笔墨小册子,将其刚才所说,眼前所观记录下来。 甚至对其中的细致矿石颜料进行分门别类,临摹起了单色的小样。 一盏茶过去,两盏茶过去…… 除了没有使用珍贵的宝石颜料,画的其他几乎一般无二。 施鸦青眼看着这人将画就那么临摹了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可是,正当他觉得能将此人拉拢,能许为灵禹之才的时候却被对方浇了一盆冷水。 “实在大开眼界。”白豌收起画册文书,“画就不收了。多谢了!” 他认为只要找到同样的宝石颜料,自己也画得出来。 施鸦青对这的行为略感惊愕,原以为会对灵禹画作和风土人情极为有兴趣,可以招揽拉拢。 多年前,传闻韩妙染可是个见到珍奇物件便走不动道的痴人。 “既然画师无意,便罢了。” 他想着只有将韩妙染这样的人才带回给郡主,才能得更多赏识,看来确实是个怪才。 突然,白豌叫住他:“施兄,你这外衫上的刺绣,从何而来?” 施鸦青却是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 他今日穿的乃是一件赭石色长衫,衣上有梅竹山禽,形象生动,精妙色设,绣画绣法。 他不明所以:“画师言下之意……” 白豌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的恭敬:“这衣服上的绣画很厉害,我想学习一下!” 噗嗤—— 施鸦青差点没咬住自己的舌头。 大赢第一画师要向不知名绣工学东西,简直天方夜谭。 他觉得这衣衫上的刺绣确实独特,但是稍显简陋。根本是比不上对面人的画。 这人名画不要,名贵的文房四宝不要,偏偏看上一件衣服上的绣画。 施鸦青犹豫着,似纠结万分:“韩画师,这绣画其实是我身边这位婢女所绣,她不过是我在路上随便买的一个奴婢。” 有如此才华,却只是个奴婢? 白豌瞧了眼这少女,虽然清丽娇俏,但是半张脸已经有一块清晰的烫伤痕迹毁了脸。 他小小的震惊了一下,眼尾的红痣可不就是那厨娘沦陷的闺女吗? 那十五名少女里,竟最终还有一个活口。 “你是绣女,对吗?” 少女目光哀伤,点了点头。 曾经,她是大赢皇宫里的一名绣娘,绣工十分厉害。却因为京城陷落被玄璃军抢去,又因为容貌被百般凌辱。 当日,若不是白豌给挡了那一剑,大概早就死了。 施青鸦瞧着白豌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丑丫头,尴尬一笑。 “画师若喜欢,那这阿丑就赠给你好了!” 对这个,白豌刚想拒绝。他却突然想起这是厨娘的闺女,停住了口。 “可以把她的卖身契交给我吗?” 施鸦青心中雀跃,还以为这姑娘算是得了青睐,便从腰间拿出了契书交了出去。 “多谢施兄!”白豌收起卖身契。 “客气!在下明日会再来访。” 话罢,施鸦青深吸一口气,眯眼走到阿丑的身旁小声道:“你还真是有福气。” 女子瞪大了眼睛,眉梢都紧了紧。 待到人离开了,背影也逐渐远去,这人才怯生生的躬了一躬。 “小女阮洁,多谢当日韩画师挡剑救命之恩,今日赎身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是我如今相貌丑陋……” 她当初在玄璃军营遭遇百般凌辱,最后用炭火把自己的脸烫毁了,才得以逃出生天。 如今这等忐忑不安,梨花带雨,紧张到语无伦次。 白豌却打住她的话:“第一,我救你的事情不记得了。你若是想以身相许犯不上,当牛做马用不着。” “第二,我看中的是你的绣画才华,学的是里面的以针为笔之法。你无需妄自菲薄。” 此时,那清醒过来的凌书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字一句: “第三,你娘是这里府上的厨娘,乱世能母女团聚是件好事。” 声音仿佛远山盈盈。 … 阮洁觉得见过的白豌已经算是俊秀柔雅,却不想竟然还有一个容貌更为高华,翩翩玉面的人才。 真个是可令星辰失色的浊世佳公子。 只是,观这人看着白公子的眼神真是无比凝定,意味深长,仿佛容不下其他事物。 “子辰,你是装了什么总找到我的老鹰眼睛吗?” 白豌自然没想到这人会来,只因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临摹那《千角鹿图》已经耗了不少时间,没及时去画舆图。 凌书墨在官衙没看到人,自然会来寻他。 “今早一醒……”他的声音逐渐低声,“你便不见人影,官衙没看到人,心里念的紧!” 语气虽然柔和,却似有委屈。 而且,情动的眼神实在是显而易见的直白和明显。 白豌忍不住想起早上那旖旎残景。 他只好干咳两声:“我马上就去官衙画舆图,不要扣我银子。” “好 —— ” 对面男子幽幽一笑。 第228章 这是对谁都没有的信任 暮色中。 凌书墨批注公文,好生研究了片刻,忽然想起这人也在府衙,便寻了个由头去看看。 他只面如沉水的看着门帘处,面色中带着涩味。 这简陋空屋的地方,定州的清贫确实如此。 整个州府的官员都是能省则省,各种开源节流,护卫都没有几个。 养不了阮洁这样的婢女,就给了卖身契和一笔钱给在城里住下,偶尔讨教绣画针法,学以针为笔。 此刻,白豌正捧着手炉,一边画舆图一边查阅地貌文书,州志残图。 他如今是工师,正要根据探子来报、《兖州志》册子,重新画兖州的舆图用以战事。 所谓精绘事,对如今的白豌算杀鸡焉用牛刀。 于他而言根本不在乎工作环境,也不在乎笔墨纸砚的简陋低劣,只要有个取暖的手炉就行。 这瞧着面色有些黯,依旧那么让人沉溺,忧思万千…… 凌书墨苦笑:看样子是也在官衙熬到了半夜…… 不过吐了一口气,自己好像也是。 没办法,自从军饷定下后,攻占兖州的计划就开始筹谋,所有司都很繁忙。 两个人虽然不碰头,但是却一起披星戴月。 凌书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静静的看人挑灯夜画,专注的仿佛看不见周围一切。 白豌就坐在他身后,有一种恍若天地凝住的禁止。 “子辰,你是不是觉得我耳朵和鼻子不好?” 根本一下子就发现了来人,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有人进来。 凌书墨负手微笑:“嗯,是我。” 瞧着来人,白豌只觉得安心温暖,无数疲惫困倦都散开了。 他立马放下纸笔直接朝着人走去:“看来公务并不繁忙,你还有时间来我这里蹉跎光阴。” 凌书墨将他身上的披风拢了拢:“那施鸦青找你讨教画作,就不算蹉跎?” 语气明明温和,却好似打翻了缸子。 “你也知道我后来不见这人,他也回去了。”白豌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是这么小气了?” 凌书墨听了也只好蹙眉,笑的有些尴尬。 这人真不知那一纸诺书有多重吗? 古往今来,男子与男子之间是不能成婚的,也不会有婚书。 哪怕弄了那成亲的仪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算不遭人唾弃,也会引人议论成为谈资。 他同契的诺书,便是代替了男女之间同质的承诺,作为男子之间单独的羁绊。 怎叫人不心动眷恋? “我……是……”他的表情有些深情缱绻。 此刻,人陷的更深,情难自已。 白豌瞪大了眼睛,觉得面前是个假人。 总是不承认的“没有”,竟然会有说“是”的一天。 “以后是不是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怕是妖怪?” 他此刻嬉皮笑脸,毫无节操。 凌书墨满目柔情,目光灼热:“也可以 ——” 对面人瞬间不做声了,似开不得玩笑。 这人明明耳根通红,目光却像是要把人剥开了… 此时,对面秀逸容貌被火烛映衬的发红,也立即转移视线的从旁拿出一整个箱子放在桌上。 白豌郑重似的对凌书墨说:“有件事情可否打个商量?” 凌书墨脱口问:“什么?” 白豌皱了皱眉,面色十分严肃:“将一个空帐子借我三日,本工师有用!” “好——” 声音悠长而笃定。 “你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吗?” 凌书墨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他,眼里波光流转:“你本就是定州军的工师,且以你的心性绝不是恶事!” 这种默契是除了这个人,对谁都没有的信任。 别人,不行! …… 不多时,军州事便批下来一个单独的帐子。 如血夕阳下,白豌便披着披风抱着箱子过去,甚至还将沈竹月与洛文祺,王森也诓着一起。 这帐空空如也,无半点物件。若是个家,便称得上家徒四壁。 洛文祺的面色不太好,强硬的被某人拉来,怕又做胡作非为之事。 相反的,沈竹月却显得欣喜而有兴趣。只觉得这二位画圣怕不是又有能讨教之处。 “呐,小白。你既是工师理应在画舆图,何故弄这空帐子?”洛文祺不禁问。 “二位画师,一个擅长人物,另一个精通排布。我需好好向你们学才是!”白豌拱手作揖,行了个极为大的礼。 如今惊才绝艳的大赢第一画师,竟然这般恭敬。 实在是,让人觉得鸡皮疙瘩袭遍全身。 “你究竟要做什么……” 白豌沉默了一下,认真道:“画师的笔,不是只用来画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二位画师可知?” 从前,他孤独一人,总想着以笔系于民情上达天听,靠那虚无缥缈的皇权处之。 如今,却觉得人并非只有一条路。 箱子里的东西,是他积攒了半年所作,每一个都耗尽心血。 所以,洛文祺和沈竹月咋看到后,迎面而来的就是震惊。 看清楚了那些无法回溯的记忆以及不可控制的东西…… 洛文祺仿佛被雷击中了似的,心口都呼吸困难:“呐,小白。你要把这些……” 匡当一声,看到盒中物的沈竹月便失态了。 他们二人的脸孔上流露的尽是难言的激动之情! “是,我要这么做。”白豌有些黯然的看了一眼它们,“你们的才能专长在我之上,可否一起做这件事?” 闻言,洛文祺静静注视着四周:“呐,我相信小白!” 沈竹月亦欣然点头:“沈某岂有不答应之理!” 王森耸了耸肩膀:“老大说话,小弟必从。” 执手握拳,共承后果,肝胆相照。 整个空帐,四人便忙碌起来。 所有人被凌书墨命令不得靠近这个营帐,周围有种莫名澎湃的血性蔓延…… 第229章 上一次骗人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 定州军的所有兵将都做好了最后准备。 营帐,人人身负甲胄,个个拿好武器。 他们屏住呼吸,已经想到要做怎样的生死厮杀,收复河山。 就在这个时候,军州事凌书墨大人下令所有的士兵出征前,去排着队穿过一个空帐子。 白豌美其名曰:战前膳食。 所有定州军都在十分不解的情况下走进去,甚至还有人拿上了碗筷和勺子。 一队人过去,两队人过去,越来越多…… 然而, 但凡从里面走出来的士兵,各各双目殷红,声势雷霆吼叫。 甚至,有的其中有痛哭流涕,暮色沉重枯槁之人…… 所有士兵仿佛被血性捆绑了肉体,手拿武器发出嗡嗡战鸣! 他们,每一个都在渴望鲜血和收复胜利。 一个个剑指苍天,彪悍的血性爆发! 人心仿佛岩浆般焯烫…… 连副将王楷都从未见过士兵如此血性的时候,简直是被注入了桀骜狠辣,惨烈入骨的决绝! \"那空帐子难道不是米粥吗?\"王楷迫不及待的走进去看。 几个将领也不由自主的钻进去。 结果, 他们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满目震撼人心的场景惊住。 那是血染京城啊…… 这帐子里挂满了无数画本图纸,一望无际的鲜血淋漓…… 有被玄璃军凌辱的残衣妇女、也有被斩断头颅的几岁孩童,被抢走粮食的残喘老人…… 玄璃军的将军万炎骑着高头大马,轻蔑的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闯入京城,破开大门。 他们对大赢百姓百般凌辱,烧杀抢掠…… 定州军的兵将,哪一个没有父母儿女,哪一个没有经历过之前抗敌的浴血奋战。 看着这一片京城沦陷的尸山血海,无数大赢人遭受的苦难,简直令人发指,哪里还忍得住! 所谓的血性和煞气,自然而然的被这些画激发出来。 这些都是画者亲身经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画,导致所有场景都写实的仿佛身临其境。 定州军只要看到一眼,便能激起保家卫国之心,拥有刀锋般冷尖锐血性的气质。 这个时候出征,必然是军心最凝聚的时候。 如今已经有饷有军有城防,凌书墨他登上城头,诉大赢变,京城耻,哭悲鸿。 所谓《惊变之卷》长卷,每每诉其沦陷画作,使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城墙上,雪已融化。 空帐里那些画作,外加出征前如此慷慨激扬的演讲。 那一刻,定州军成了铁铸长矛。 这些画,仿佛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大家! 谈笑渴饮玄璃血—— “子辰,我上一次骗人是什么时候?”白豌不由自主的问。 凌书墨毫不迟疑的:“不重要——” 眼前人和寻常人是不同的,做的许多事情都让人动容。 所谓的胡说八道和认真,在他面前是完全可以被分的出真假的,从来没有看错的时候。 白豌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向城楼下的定州军,感慨万千。 自小抓蛐蛐,钻狗洞,后来弃科举转丹青。更或是成为白云城第一痞,坑蒙拐骗。 因其反复曲折的人生,早已心静如水,哪怕有才能也无法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此时,这个二十出头的白衣画师却泛着星月之光。 “阿白。”凌书墨静静凝视着城墙下的一切,“世人应该不知,丹青竟然会有此能。” 身穿白色披风的男子看着:“有时候画的不是事物,而是人心。” 他,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画秘戏图卖钱的痞子。 也不是以笔系于民情,妄想上达天听,只等皇权处之的宫廷画师。 所谓的笔,是可以画心之所向,甚至是作为武器的。 凌书墨亦想起当初定州城抗敌时,血海场景…… 他一个小小文官,书画师而已,却不得不披戎上阵。偶尔收殓那些尸体的时候,都是死不瞑目的…… “阿白,我们都只是寻常人,只能尽力而为。”隐隐听到这沙哑的声音。 两个男子相视对望。 从一开始,凌书墨就知道白豌的意图,也完全赞同这样的行为后果。 这世间,他们是极懂对方的心思。 白豌难得正经的:“此战必须胜,不然玄璃一定会继续攻占其他州府,定州城也会不安稳,大家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凌书墨笃定的握住他的手:“我们不会败的。” 对, 是我们…… 风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二人空灵淡静的背影。 白衣胜雪,玄色墨沉。 他们一个本不是将,一个本不是兵,都受红尘裹挟,不得不做这残暮染血之事。 ……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兖州城。 定州军和郑州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砍杀攻城,二十多天便将其围困,形势成对峙。 韩妙染的帐中画,凌书墨的城头说,仿佛火种点燃军士攻占的义旗。 那些画的影响直到一月后,都没有消失,反而军中蔓延。 这足以见当初白豌眼光深远,三名画师耗费心力,凸显效果。 弥散之下,奇迹仿佛出现。 定州军成了铁铸长矛之事传扬北方十三州府,吕阳、云州、重佰、窦才等的州府深受感染,他们不约而同觉醒。 各州府纷纷留书有结盟之心。 施压之下,兖州城日渐势微,不日便被攻下。 前线军报推门而入,小兵一拿到消息就喜不自胜的将消息禀告凌书墨。 并且还送来了攻占兖州的三名玄璃军将领的人头。 凌书墨深感欣慰的看着头颅:“挂在军营,鼓舞士气。” 第230章 我也家有悍妻不可娶 收复兖州的定州军凯旋归来,死伤不多,血性不减。除了接手兖州的都尉外,不少人很快便回到城中。 韩妙染画圣《惊变之卷》名噪天下,而定州军因帐中画军心如焰的事迹也在到处传扬。 如此小众的事很快便引人注目,众人得知定州军工师名字叫做白豌,且看到万炎的人像通缉令,便知此人就是韩妙染。 定州军工师就是画圣韩妙染。 天下一片哗然。 庆功宴上,灯火通明,烛光篝火在军营中摇曳生辉。铁血回归之人皆淋漓豪饮。 众将围坐一圈,都细细打量除凌书墨之外的白衣文官画师,似倾佩中带着震撼。 白豌一身白色长衫,白色厚厚披风,外罩着一层围脖,好似只滚圆的雪貂。 他硬是被凌书墨告诫包裹成这样出门,也觉得十分郁闷。 三州府的将军宋远山推杯换盏,恣意汪洋。 除了对定州军和郑州军收复兖州一通赞扬之外,似乎对那血染京城的空帐子和画师更感兴趣。 宋远山粗糙手掌握着剑戟,观望着这帐子里的一切后,震惊不已:“这…竟然会有如此能,当得起军心之刃。” 白豌摇摇头:“大赢沦陷之殇,未画出十分之一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掌握四州的宋远山将军,竟然是当初那个好打人板子的纨绔子弟。 其实,宋远山比他更吃惊。 因为白豌在郑州城时画的东西那叫一个垃圾,惨不忍睹。如今得知画圣是有统军心之能,实在像个神话传说。 “韩画师,有你乃军中之幸。”宋远山看着他。 而白豌刚想开口叫句宋老弟,却见其身穿金色甲胄与旁差了太多,且鹰目凝视,似隐隐有威严之气。 “宋将军,在下可经受不起。还是叫我白工师或者白画师也可以!”他有些自嘲,淡淡一笑。 当真是穿了新衣,就当不得旧友。 何况宋远山与他本就不算什么深交。 别扭,别扭的很! 这位已经成将军的宋远山又扯了一些关于兵将抚恤,兖州民生等无关紧要的话。 “如今吕阳、云州、重佰、窦才等十三州府已经同意联合抗敌。加上原本的这四州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南赢荒诞不经,或得区分开来。” 众人听的深以为意,这些州府加起来,可是原本大赢的三分之二江山。 白豌自顾自的把玩手中毛笔,压根不想牵扯此事,直激将头看向一边。 直到看到众人目光都投向凌书墨才觉得诡异。 原来,这里所有人的官职基本都是靠自己打仗得来,只有凌书墨这个军州事是前大赢贬官来的。 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就算他曾在定州城抗敌厮杀,但是若真的拥立新王,他就算是个外人,只能重新封官。 宋远山笑的温良如玉:“凌大人,常听闻你衣不解带,挑灯为民,定州百姓十分爱戴。” 周围将士酒杯顿时停住,屏住呼吸。 “定州城百姓民生纯朴,凡事总会说的过头,凌某不过是尽军州事之责。”凌书墨微笑间放下茶盏。 宋远山端坐皱了皱眉,鹰目凝视,却是笑着:“你为定州尽心尽力,实在辛苦。看你年岁也不小了,家中可有婚约和妻室?” 这…… 凌书墨只觉得面色复杂,目光不由得朝着白豌这里望了望。 “若是没有,王楷副将有个妹妹王霁也算知书达理的淑媛。本将军愿意为你说媒。” “宋将军,凌某其实家中已有妻室。你的心意心领了。”凌书墨直接拒绝。 宋远山沉下脸:“朝中从未听说你有夫人,军中也无人知。白画师,据闻你们相识多年,他真的有夫人?” 目光一下顺在叼着果肉的白豌这里,目光灼灼,有些让人噎住。 凌书墨逆光坐着,却是柔情缱绻的瞧着人。 却见这白豌一下就跳了起来,慷慨激扬大义凛然:“有,当然是有!” “呵?” 众人疑惑。 “子辰在蔡州老家早就有个成亲好几年的妻子,可是一个武功高强能倒拔垂杨柳,追狗三百里,容不下旁人的。他就是因为怕,才不敢在外说的。” 白豌眉眼挑起,说的煞有其事,脸皮之厚仿佛城墙拐弯。 一字一顿,响彻军帐,所有人目光不由得投向凌书墨。 这人淡淡笑着,却是没有反驳。 顿时,他才说了一句:“是 ——” 宋远山重重的放下手中杯盏:“罢了,原以为可以成就一段美事!” 众将不由的神情古怪。 谁不知到那王楷副将和凌书墨这个军州事一直不对付,怎么可能结成姻亲。 更别提那位叫王霁的亲妹妹性格刚烈,早就有心仪之人,说给别人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而这宋远山却又忽然转向白豌:“不知白画师可有家室?” 咳!咳! 这人怎的如此喜欢给人牵线? 白豌眉眼静楚,只觉得心里烦躁:“我……我也家有悍妻!比子辰家的更悍!” 当真是青梅竹马,连喜好品味都一样,选的都是同类。 此言一出,宋远山便不说话了,只沉沉拿着酒杯咽下,且意味深长的看着烛光。 庆功宴继续进行,杯盏相碰。 席间,这场宴席中大将便开始个个推杯,个个喝的尽兴。 不多时,便一个个趴倒一片,醉卧当场。 白豌悄然端着盘果子走到凌书墨身旁,微微叹息,玩笑似的将一颗果子塞到对方手里。 凌书墨淡淡看着他,心微微一颤。 二人相视,无奈之下摇了摇头。 他们俩滴酒未沾,便顺着这满地狼藉走出帐子。 不过是个庆功宴,竟然如此松懈不怕人偷袭! 凌书墨深思清明的吩咐外面守卫, 让他们赶紧巡查四周,尤其去粮草及兵械处营帐检查。 “哎,不管是大赢朝堂还是四州军联盟,都一样麻烦。你是不是很累?”白豌耸耸肩直接挟着这人角落吹风。 凌书墨好笑道:“这世间哪里来的至清之地。” 夜色如穹,沉静肃穆。 二人的目光缓缓投向这篝火万千,夜色寂静。 此时,远处似有火海翻滚,浓烟滔滔,似打破庆功宴的梦魇…… 那个方向 —— 放着血染京城画作的空帐子竟开始燃着火。 那些曾经荒芜的沦陷灭国之景正被人毁…… “救火!有人在焚画—— ” 第231章 这人,还是会觉得心疼吧 火势是极大的,帐子里的纸又是最容易燃的。 顷刻间,它们便被浓烟吞没…… 黑夜中焚烧的声音仿佛充溢着那些画中人,最绝望的哭喊。 白豌伫立着,看着那烈焰飞花将空帐一切燃烧殆尽,耳边嗡嗡。 “韩画师,救我们啊!” “别让我们被这么烧尽!” “不想被忘记……” …… 周遭救火的士兵个个排着队,端着水,却怎么也没办法控制火势。 等到火终于停住,白豌走进去看到漆黑一片的场景,发现那些凝结了半年的心血,那几十幅画作就那么被抹去了。 此刻,他的眼睛里阴影极重,仿佛一无所有的孩子。 “军州事大人,都……都烧完了……”一名救火的小兵向凌书墨禀告。 都化成了灰。 这场景实在过于痛苦。 对一名画师而言,画作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子。 亲眼见到自己那么多的孩子们死去,就像是火烧铁烙镌刻在心上。 “这绝对是蓄意焚画,想要动摇军心!”尚在清醒的宋远山赶到后,对着侍卫怒道。 他们都知道,之所以定州军能如此血性的收复兖州。相当部分原因是这些画作带来的军心凝聚。 “给我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 竟敢把军心之刃烧了! 凌书墨担忧的跟在白豌的身后,一步一步跟着。 他双手握拳,皱着眉,直想到阿白为这些画呕心沥血,便觉得感同身受。 所有人专注的看着这深沉背影,似乎瞬间削瘦了。 白豌就在那些废墟里看了看,却没有旁人觉得那般痛苦难当怨天尤人。 此时,只见他如同孩子一般在其中搜寻着。 直到发现角落里有张唯一完好的的碎片,他才豁达的笑:“我之前画的时候没注意到,里面有的这两个小孩子还挺可爱的。” 凌书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仅仅就这两个孩子的残图,怎么可能让他发出这样豁达之言呢? 其中心血,非常人能懂。 白豌转过身,声音似在颤抖:“他们好像年画娃娃似的,可贴在门头看!” 毁了——代表它们在浴火重生 。 此言一出,凌书墨大概就懂了,眼中微红。 实在就有一种感觉,这些心血画作被烧毁之后,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静默。 毕竟阿白非一般画师。 不怨天尤人,不悲悯哭泣,只想到了浴火重生。 人,不能执着于过去。 “白画师,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严查的!”宋远山字字笃定。 可是,白豌却是在紧闭眼睛后慢慢睁开,眼神似乎更加清明:“宋将军,在下想批个假休沐,大约五日不会在军里作画。可否?” “白画师!您不必……” “白画师,等这空帐重建,可再添画作的……” “等后续您要什么,我们便备着这个文房四宝……” 周围将领都觉得这人因画被焚,心里凄厉痛苦,受到打击太大而不想作画了。 这可不行! 如今韩妙染不论在民中还是军中,声望都在与日俱增,有极高的民望。 若是每一次抗击玄璃军,出征前都被其画作熏陶一番,比再多军饷都容易稳定军心。 白豌静静的捧起手中残图,目光恬静,修长指尖朝袖口缩了缩。 宋远山深吸一口气:“好,但是只有五日。” 不管答不答应,如今的韩妙染都是他所需要的民心之志,暂时军队也正好需要休养生息。 人,只要没有离开定州就好说。 夜里。 火烛还是摇曳着,瑟缩又大胆。 白豌依旧温暖笑着:“子辰,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凌书墨看着已经整理好所有残图的人,忧心道:“那么多的心血,半年的图没了。” 这人,还是会觉得心疼吧…… “其实作画就像养花,如果只会画而不会用别的东西养,我们的画就会枯萎。那些画就当作过了季节。” 白豌检查了门窗,和上里衣躺下,似还觉得寒意刺衾。 “我如今觉得我与你对丹青执念,望尘莫及。” 凌书墨朝里挤了挤,拥着他。 靠墙的人顿时战栗,觉得像是衣服呲啦了一声,然后才被暖意的身躯软化。 白豌本是不习惯有人抱着睡,而如今,却倒是习惯了。 家中是没有悍妻,暖夫倒是有一个。 凌书墨见他把手交叉抱着拳,便握住它们:“你休沐五日可有需要我帮的上忙的?” “不用!”白豌轻声,“前些日子有些魔怔,为画而画,为记而画。其实是到了瓶颈,需要自己想通。” 凌书墨圈着他,目光柔和直视:“我知道你其实也心疼。但是一面觉得心痛,一面却觉得高兴……” 长期机械似的记录和画的生活,有些半癫狂了,需要停下。 “知我者果然是子辰!” “不是悍妻么?”凌书墨声音调侃。 白豌干咳两声:“胡说,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此等理所当然,且厚颜无耻的城墙拐弯脸皮。 “好…你没说过!” 凌书墨思虑的看着月光下的男子,其秀逸面容依旧,眼神清明。 渐渐觉得这人生下来,就是丹青之才—— 这样才华的人,偏偏出自民间。 而白豌闻着凌书墨身上那幽远的墨色香味,觉得十分安心。 真的能睡的极为安稳。 “阿白……”声音沙哑的叫了句。 怀中人呢喃:“嗯——” 凌书墨淡淡微笑间,安然的抱着他闭上眼。 二人呼吸逐渐绵长…… 相拥无梦,一夜好眠。 熟睡的二人大概不知道,就在这天夜里之后。 定州就开始盛传韩妙染画圣帐中画被焚…… 韩画师心血付之一炬,受到打击过大,迁怒定州军决定封笔…… 天下皆惊! 第232章 白老爹的下落 清晨,骤起寒风。 白豌淡然抬头,看着如今还算安定的定州城,为那些淡然朴实的面容而感染。 也许,此刻的兖州百姓也已经开始过上稍微稳定的生活。 即便贫困也犹如箭簇一般,有顽强的生命力与朝气。 “阿砚。”他语气有些无语,“你一定要一直跟着我吗?” 部分百姓看着他旁边那灼灼目光的佩刀护卫,不由得向后躲了躲。 对方大眼一瞪,便觉得腿有些哆嗦,不敢怠慢。 而面前的男子,把文人公子的衣服换掉,全成了苦力粗布麻衣的痞子装,但是其中气质却仍看的出与旁不同。 阿砚正襟:“白公子要是觉得烦,我可以去你看不到的地方猫着,但是不能离开。” 凌书墨不放心白豌一人出门,竟是让阿砚随时随地跟着走了一路。 “算了,他也是夜路走多了,怕再遇到鬼。”白豌揶揄着,无可奈何。 自己总是自诩不会离开,但是每次都会莫名的分别。 三番五次的食言。 哪怕是子辰,也是会怕的。 这样子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个回了过去的白云城痞子,坑了某个院子的钱袋,被人押送前行。 “大人,这人犯了罪,可要好好关着。”那菜摊人道。 “是啊~”白豌心里好玩之心顿起,笑笑,“我,确实犯了罪,骗走了他一只狗子。” 阿砚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向后走距离远了些,甚至把身上的戾气都收了收。 白豌的心情顿时变好,眉梢间似乎还带着得意之情。 心里感慨:好久没有这样安定自若的走走停停,所谓的街头安乐,真是难得…… 正放松心情观望四周,路边有个拿着拐棍的乞丐便朝他走了过来:“请问……你是白云城的白豌吗?” “你认识我?”他细细打量,从其头发丝到赤脚都看了一遍,十分探究。 乞丐刚想靠近,就直接被阿砚台的刀挡住了前路。 惊吓后,忙不迭将把信封丢在地上就跑,一下子没影儿。 白豌疑惑。 知道他是韩妙染画圣和白侍诏的人不少,甚至是定州军的工师也好,可说他来自白云城的屈指可数。 真是疑窦丛生。 “阿砚,你去看看?”他可没有随意拆信,面对未知风险的兴趣。 抱着好奇的心态,白豌直接把自己鼻子蒙住,手背后的瞧着其拆信。 “阿白小子”这四个字一念出来就把其惊住了,被这样叫名字的,世间也就那么一个人! 白豌惊愕中赶紧夺过信件往下看,短短几行字却是让人眼眶发红,五味杂陈。 这信来自白老爹。 其因为战乱到处奔逃,且居无定所。因看到通缉画像后打听姓名才知道白豌,竟然是韩妙染。 定州军盛名之下,天下人也知道如今他在定州。 白老爹好容易找来定州,如今生着病不便出行,只好让人先给书信,请求他去接。 这算是世间唯一的亲人了,白豌心里中透着愧疚,涌起一直没有好好照料家人的无奈。 “白公子可要去接你的养父吗?”阿砚问他。 可是话音未落,白豌却是感慨叹息。 转头间,阿砚便看到其背着手却往回走, 且神色有恙,眉目在紧皱间匆匆前行,没有亲自去接人的打算。 “不着急。” 白豌叹息中,神色不动。 不多时,他便走回了府衙。 其将信纸放在鼻息间闻了闻,又撕下一小片的纸屑放在阳光下透着看,似能看到其中纹路。 阿砚也是好奇:“为何不去接,反而回府?” 白豌稍稍将纸张放在桌上:“老爹买厕纸都不会买这么名贵的纸张,我知道他有多穷多抠的。” 对面人错愕顿身,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白豌却像是洞悉人心,些许冷意:“何况他目不识丁,一定口述代写,第一次看到满篇竟然没有一句粗口。这定然是写信人的习惯。” 有些读书人的通病,就是喜欢遣词造句,自诩文雅。 可他又不是第一次看白老爹的信,哪次不加个小兔崽子之类的损话。 他提笔蘸墨间,思索落笔,他仿佛隐隐透着些狐疑,写下字字句句和画出人像。 其看着纸张上的文字,悄然闭眼。 所以有人真的把白老爹攥在手里。 不仅是权贵,而且也知道画圣的过往,甚至知道他今日休沐不在军营。 就因为此前那帐中画,军中心。 前一晚才烧了群画,今日便得了这信封,未免太过巧合。 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针见血! 白豌觉得面色愁云,他没那么傻到凭借区区一封信去面对未知。 有人费尽心力,看中的一定是其价值。 停顿了一下,白豌试探性的对着阿砚说:“你武功高强,一般人打不过。我若让你假扮我的样子去接人。应吗?” 阿砚斩钉截铁的:“凌大人说过,你的吩咐就是他吩咐。自然应。” 究竟是说的过了头,也太过忠人。 子辰将最大的亲信留下,便是十分护着他。 白豌见状,将白老爹人像画纸递上去,又从柜子里扯了自己一套衣服。 “是兄弟就不可能让你白帮我,我许你个条件,后面一定还!” 阿砚觉得好笑,瞧不起谁的功夫呢。 他便将白老爹的画像狠狠记下,然后点了点头。 白豌的衣服是极其好穿的,套上去换好后,便拿了东西翻越出门。 接着,白豌就看着外面道:“记住,如果是玄璃的人,就立马回来!” 第233章 将其引入陷阱,抓活的 定州城郊外十里。 隘口,山腰处的一座破庙。 那角落中正坐着好几个带着羊皮画卷、专心致志的地形画师。 他们正是玄璃派来与专门勘探地形探子商讨,绘制舆图的战事工画师。 据说这几人原本是大赢画院的人,被玄璃带回后就投靠了敌国。北方玄璃人对南方各州县的地形地貌都不清晰,需要专门刺探军情的画师。 短短数月大赢疆土经历了割让,侵占,逃亡和分崩离析。 玄璃不仅需要绘制完整的隘口、三岔口等交通要道,甚至还要对敌方将领的相貌进行绘制。 可惜这些画师手无缚鸡之力,要是能潜入进军营绘制鞍马、装备等谍画,便更能增强将士们对作战场景的形象认识,帮助侵占。 而这期间,有一名叫蔡姜的画师最擅画地形地貌,已然成为所有人中的首领。 “慕容将军,这定州虽易守难攻,关隘峡口众多。但是不出三日,便能将其整个舆图画完用以战事。”蔡姜抬起圆鼓鼓的脸。 慕容峥笃定道:“如此甚好。此战一定要定州覆灭,报兖州失守之耻。” 身旁谋士道:“不知那韩妙染画师是否会自投罗网。” 据说,他们在俘虏大赢奴隶时无意中救下了一个叫做白金顺的老者,看其拿着通缉令说是自己儿子,便立马扣下。 若能把画圣韩妙染控制住,杀鸡儆猴,便能让所有文人画师知道与玄璃作对是何等愚蠢之事。 慕容峥拧眉:“就算他是画圣,笔也做不了刀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已。” 他们目光不由的投向角落里一个麻布衣的白鬓老汉,安然入睡,毫无惧色。 这白金顺自从被抓以来就吃睡自如,不怕关也不怕打,镇定的让人不敢相信。 哪怕玄璃兵的刀剑就悬在旁边,他也无畏。 简直就是来省亲,而不是被人扣住的犯人。 乃一奇葩老者是也! 此时,有个小兵过来禀告道:“将军,那韩妙染来山上了。” 拔剑,怒不可遏。 “将其引入陷阱,抓活的!” 破庙附近的兵将立即隐藏,独留下一个白金顺以及几名穿着破烂的乞丐。 这山头圆圈阵内至少几十名士兵,但凡单独闯入者仿佛瓮中捉鳖。 “白老爹!”阿砚戴着斗笠走上前去。 躺在地上的白金顺一看到人,尴尬的说了三个字:“你是谁?” 阿砚轻声一叹,小声:“你儿子叫我来的,配合点。” “啊?” 二人正唧唧歪歪的互相嘟哝。 突然,就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大喝:“拿下!” 一阵死寂,所有的杀气顿时都涌动起来。 从四面八方奔来无数提着兵刃的兵,将其团团围住,眼看刀剑加身,实在是逼人入险。 慕容峥左手一扬,淡淡朝那白金顺身边的乞丐吩咐:“老的杀了,小的留下!” 因为阿砚功夫了得,又提前做好了准备。便如游龙一般躲过了这些直来刀刃,将他们击退。 “会武功?”慕容峥咬牙间瞪着,一刹那脸上惨白,“韩妙染竟然会武?” 实在没人想到会这样,所以埋伏的人不多。 阿砚的武功比一般士兵厉害的多,一人全身而退是完全可以,甚至带着白金顺也没有问题。 “你跟我走!”阿砚说了句,便直接把老头背在背上。 一使劲! 二人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逃跑,飞也似的朝城内跑走全无惧色。 慕容峥为了活捉韩妙染,根本没有勒令当即射杀!无数弓箭手都无用武之地。 这群玄璃军,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韩妙染”背着老头逃之夭夭。 只有不远处的蔡姜看着十分不解,这人不是白侍诏亦不是韩妙染,到底是谁? …… 待白金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处不知名的厢房的卧榻上。 有个熟悉的脸惊喜的闯入眼帘,然后便是有大夫帮他检查把脉。 白豌感觉惊喜万分:“老爹,你可算醒了。还以为白云城沦陷后你已经死了。” 老头甩甩头,浑身无力:“阿白,咱命大的很,阎王爷不收的。” “那是!”白豌喜极而泣。 虽然白金顺仅仅只收养了他五年,但是给够了他少有的父子亲情。 他仿佛失而复得的抱着父亲魁伟的身躯,感慨万千。 “阿白……” “咱不知道,你竟然就是大赢画圣韩妙染……” “小兔崽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 目光朦胧中,白豌按下其肩膀:“老爹。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也不知你受了多少苦!” “没有……”白金顺挣脱其手,簌簌的,“他们好吃好喝供着呢,生怕咱死了。” 这倒是实话,对玄璃兵来说那三餐素食十分简陋,但是对战乱逃难之人来说:常上顿不知下顿,已经是好生伺候了。 白豌突然握住老人的手:“你不会死,我得给你养老的,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白金顺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心脏都觉得疼。 自从知道白豌就是韩妙染之后,他也知道此前这画师如何风光又如何身死。 从御前名家到失忆的边城痞子,非常人所能接受。 “老爹会保重自己的。”他笃定道。 白豌实在很想问当日白云城沦陷,他如何沦落,又是如何落到玄璃人手中的。 但是,如今刚被人救下惊魂未定,万不该让人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若不是今日他让阿砚代替自己去接人,怕不是早就一起处死,身首异处。 白豌告诫不要打扰白老爹休息,便悄然的走出门去,吩咐厨房弄点吃的。 “周婶,今日多加几个菜!”他捏着自己仅有的一些铜板,整堆塞了过去,“不用客气,撑就撑!” 第234章 凌大人快坐下,一起 放衙后,凌书墨闻了事情便匆匆往回,朝大厅赶去。 “白伯父……”他见着白老爹立马行礼作揖。 整桌子的饭菜,看上去大费周章,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子辰,你倒也不必那么客气。”白豌见着这人毕恭毕敬的样子,有些背后发毛。 白金顺稍稍笑了笑:“凌大人快坐下,一起吃。” 他知道这二人从前便情谊深重,此前凌书墨又对他照顾有加,一直没少背后接济。 其实,这白老爹从那人定情之后,生活月钱每次得寄来的是两份。 白豌并不知道这些,只不动声色的将菜夹给他:“老爹,你这些日子铁定没吃好,这是好容易弄来的鱼。” 白金顺拿着筷子,却是摇头停顿:“这东西极好,极好……” 感慨到了极致。 他许久没在正常的房屋里呆过,这一下子暖屋和食物,还有儿子在身边恐怕是做梦。 凌书墨不动声色的瞧过去一眼,微微一笑:“能团聚是件好事,白伯父可安心住在这里。” 他从阿砚口中大抵知道这人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个中曲折并不简单。 若不是阿白谨慎,怕不是已经入了陷阱。 时间渐渐逝去,这几人仿佛温馨的一家在安乐吃饭,团圆岁月…… 等饭菜都吃的差不多,老人似也面色红润,欣喜异常。 只见得凌书墨默默将菜夹给人,静静注视这老者耳后的血痂,惊愕了一下。 白豌忽然转过头,朝他摇了摇头。 二人稍稍对视,便懂了。 一起视线交汇,点头和摇头…… 厨娘带来了一壶酒,白老爹便将碗盛着酒水囫囵吞了下去,好似喝水一般。 他面色通红,眼中混沌半是醺:“阿白,你小子如今记起了自己的记忆,又团聚了。老爹很是开心……” 然后将酒杯一摔,握住白豌的手:“如今就差一个心愿,想看到你娶妻生子。” “老爹啊,你喝醉了!”白豌以手扶额,苦笑至极。 所有的老人家,这辈子惦记的不是孩子出息,便是结婚生子。 真是毫无新意! 叹息了一口气,白金顺的手被扶着靠着,甚至推着回了房间。 这老的酒品比小的好多了,仅仅只是睡过去而已。 若是白豌,怕不是得闹的满院子都听到鬼吼鬼叫。 凌书墨清楚的看到白豌眉宇紧蹙,似在思虑什么。 他不自觉地上前去,握住对方的手。 对面人感觉到手里的温度,暖意横生,令人无比安心。 “子辰……”他低声,“大夫说,老爹曾经遭遇过踩踏,虽然伤好的差不多,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可惜年纪太大了。” 这是所有被割让城池,逃亡百姓大多会遭遇的苦难。 白老爹虽然没有说,但是身上的伤已经说明了一切。 终于忍不住说:“他的存活时间要看天命。保养的好也许五到十年,不好可能就下个月。” 凌书墨看着身边的白豌,眼神复杂而心疼。 这种事情,还如此冷静。 但是,至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你放心,我会与你一同好好养护他。” 这一刻,白豌只觉得看到其面目霜销雪霁,仿佛骤雨立马停歇。 “子辰啊……”他漾起笑容,霸气的楼着这人的肩膀,“你可知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媳妇儿了!” 说完,也不顾及对面人的绯色,便狠狠揉了揉对方的下巴。 凌书墨任由对方调戏,嘴里却说:“可不要再闹了!白伯父是被玄璃军扣在十里外,就说明定州即将遭到一场攻城之难。” 白豌这才收住手,笑容一敛。 他自然也猜得出。 一个月前他们那样大破了兖州城,收复失地,定州军的名号几乎响彻玄璃军。 有人毁帐中画,欲杀自己,随之而来的兵戎相见显而易见。 “我陪你一起守城。”白豌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书墨一把拉着他的衣袖,沉声:“我以为,要把你们先送出城。” 所以,是要陪他去面对敌争? 一起面对敌军厮杀的生死难料? 凌书墨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颤动。 “我又不是陪你死,只是陪你一起守城。”白豌的语气是自负的铿锵有力。 “况且,如果目前最安稳的定州都会失陷,那还能去哪里?” “大不了左手拿笔, 右拿刀!” …… 郑州城。 火烛明亮,案桌上厚厚文书,宋远山正在批注。 “果真要如此吗……” 四州军联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宋将军下达的命令。 “你们有异议?”宋远山转过头,注视着周围人,双眸光芒十分锐利。 王楷副将笑笑:“若真是这样,也算万民之幸。” 吴戚都尉也道:“如今只差一个收复京城,便可结束尊王攘夷的旗号。” 这个事情,所有将领都心知肚明,甚至在意料之中。 十三州府看到定州军如此厉害,已经尽相倒戈,或结盟或称臣,原大赢三分之二江山已经握在手中。 称王是迟早的事情。 与南赢对阵,也是早晚的事。 宋远山环视了一下周围:“如今,定州是十三州的中心。玄璃一定会围攻交锋。” 凌书墨自留守定州城军州事,未尝败绩。 这个前大赢礼部尚书,文官而已。 不仅用自己的孤城化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屡屡在困境重生。 而且他的城头说让民众听闻无不感染,导致十三州府个个有相应。 看着宋远山如今的表情,所有将领这才发现: 定州军的影响力甚大,已经远远超过了郑州军旗下的三州军联盟。 如今,恐怕玄璃军知道凌书墨是军州事,都不知道宋远山才是那个统帅三军的将军。 灼人的威严。 立在帐中的宋远山,一袭披风恍若黑云压身,只觉得背后冷意。 连军师都说:就算是他们一开始提出的联合,但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宋远山的笑容让所有在场的诸将都觉得有些悲哀。 待到大家走出营帐,只有一个门口的小兵在唉声叹气中闭眼。 他竟然是趁着夜色悄悄的换了衣衫,弄了一匹快马,趁着夜色赶往定州。 这人心中焦虑:凌大人救济百姓时候可对他有恩,不能就这么受到委屈…… 第235章 曾有二十三户人家说媒(感谢亦笙书友) 暮色下。 白豌好生嘱咐,让人给白老爹的房间加了炭火和被褥。 他做的也只有这些。 今夜自己的房间已经让给了白老爹,他不得不搬去凌书墨那里。 而这子辰还惊的赶紧回去收拾,也不知在着急些什么。 白豌才刚缓了几步,他便看到隔壁院子中央有一人在买醉。 大寒天的,没事儿吹冷风实在是有点自讨苦吃。 洛文祺和沈竹月其实是搬入隔壁的客房。 二人鲜少到院子来待着。 如今,却见这齐荼兄一个人在石头桌上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好似在喝满怀愁绪。 “天寒地冻,小洛洛你不觉得冷的慌吗?”白豌没忍住,拢住披风上前。 “呐……”洛文祺冷漠,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你每日和子辰兄一起抱着暖和,是嘛?” 啧啧啧~ 这与其说调侃,还不如说嫉妒更多些。 他整日看到凌书墨与白豌伴在一起,自己却没有陈形意的下落,怎能不觉得烦恼心忧。 都不介意被当成太监了,对方去哪里他也不过问,却摊上京城沦陷,流离失所,不知下落。 而偏偏连白老爹这种不太可能寻到,失散如此混乱的都找到了。 可他,断袖都找不到人断! 白豌无语的按下他的酒杯:“齐荼兄,陈二比我们会生存多了,定能好好的。” 可不是,演一个三脚猫功夫的痞子都可以装三年。 “呐,他怕不是趁着乱世,想把我甩的干干净净。”洛文祺叹息,只觉得酒水味道浓重,月下迷蒙。 “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刺客,应当是组织在哪里,他便在哪里。”白豌试图安慰他。 此前分开好几次,都是因为任务才见面,一旦去复命就会突然没了踪影。 他也猜得出,这人背后的人必定是大赢的权贵。 如今皇室南迁,连部分嫔妃公主都没带,怎可能养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刺客。 洛文祺沉默了许久,好似被烈酒弄的十分醉意。可越是醉,却越觉得脑中清醒。 他想见到陈形意,想在这乱世再看看这人的脸,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们死于乱军就这么莫名的阴阳两隔。 “呐,他究竟在哪里……”洛文祺连装都不装了,有些梨花带雨。 这力大如牛,气拔山河的汉子,又开始隐藏不了本性了。 鸡皮疙瘩满地啊…… “阿欠,这有缘自会相见吧!”白豌还是打了个喷嚏,大概是穿再多还觉得冷。 赶来的凌书墨瞧着打喷嚏,立即将新暖的手炉塞到他手里,很是直接的,就那么将人侧在了自己身旁。 洛文祺瞧这眼皮子底下的二人,扎心了。 “齐荼兄,天寒地冻容易感染风寒,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凌书墨淡淡说道。 这话明明说给自己听的,可目光根本看的是别处。 洛文祺觉得更难过了。 “呐呐呐,你们都给我回房间去暖,不想看见你们!” 白豌看着这人酒后如此揪心,有些愧疚的拍了拍这人肩膀,呈现安慰的姿态。 “保重……” “保重!” 然后,他就牵着凌书墨的手同行,独留下一对月下璧人的清姿背影。 憋闷 —— 洛文祺就差没把所有酒杯一个一个地都扔过去了…… …… 另一边。 白豌走进凌书墨的卧房才发现,这房间竟然比自己的小不少。 问题是,这居然刚被打扫了一遍。 用各种炭火熏热不说,被褥都多几床,甚至也给弄了安神香。 似乎房间的主人还担心屋子不够暖,床榻不知哪里弄来了一块兽皮垫着,桌角还放了糕点。 这桌上的文房四宝摆放的极好,全是按照某人日常练习的习惯,连六科都给分类。 这…… 难怪小洛洛一副要气死的模样,他这贤惠的样子不是引仇恨呢。 “小时候我们一起睡,你可没做这些。”白豌笑了笑。 凌书墨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睡在学堂的寝室,是不能随便动的,也不能点香。” 倒也没有必要如此认真的解释。 白豌直接走到了书桌旁边,按照从前的习惯抚弄桌上纸笔,书籍文卷,闭目凝神。 如今的白豌是在卡在瓶颈,对作画之事件有些茫然。 所谓画有十分,三分画,三分写,还有四分靠读书。 骤然,看到桌上某些书籍时,双目十分亮。 “子辰,你这里竟有《芥子画谱》和《论序杂记》。” 凌书墨揉了揉额角,有些理所当然的:“你之前一直在寻,我在巧合下偶然得到的。” 哪有那么多巧合,大赢皇室的书库都没有。 白豌盯着这书册,四个角都小心翼翼的包裹好,只得毫不犹豫的抱着这人: “小洛洛恨的不冤,你着实能让人生气,以后克制一点。” “好—— ”凌书墨浅浅应了。 然后,对面人开始盯着他左右转了一圈,十分不真实的问了句:“你这般好,我不信没有小娘子青睐。” 然后,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男子十六弱冠可说亲,你这些年真一门亲都说不上,连我都有至少十个姑娘托媒婆来问呢!” 突然瞥见凌书墨的面色一沉:“十个?” 这眼神,真是难得少见的严厉,叫人心里发毛。 白豌立即咽下喉头:“拒绝了,统统都拒绝了。” 他那时候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无赖,整日坑蒙拐骗,哪里敢拖累姑娘们的大好前程。 凌书墨却是稍稍将这人往怀中扯了扯:“的确有人说亲,曾有二十三户人家说媒,和你一样都拒了。” 当年,他十五岁便失去了知己,弃丹青而考科举。 三年后,状元及第,父亲却在放榜当天因过度操劳而病逝。 寒门出身的凌书墨被分去做了小城县令,母亲因承受不了父亲的去世,长期郁郁寡欢而暴毙。 自此,守孝三年不说亲,直到二十一岁守孝期满。 恰巧,那时候某人重逢,动了不该有的情。 “其实,你是故意的,是以服丧守孝之名不娶亲。对吧?” 白豌大约能猜到这人的心思。 可是二十三对比十,自己好像输了。 “是……”凌书墨却是深深的点头,“你可知那二十三户,我是如何拒的?” “如……如何拒的?”白豌十分好奇。 在这一刻,凌书墨仿佛是一簇幽兰,笑容破冰: “我给了她们一幅自己的画作,让解出画意。解出者,才能说媒。” 白豌立即好笑的:“你的性子如果故意刁难人做局,除了我还有谁能解的出你的画!” 这人哈哈笑了没几声,忽回过神来才僵在了原地。 “那什么……我看看书再睡,你先休息吧。” 话罢,白豌便直接将身边人撇下,坐了下来。 真是难得窘迫,他的厚脸皮也有失效的时候。 凌书墨偏头看着这人认真神情,悄然微笑间坐在他的旁边,也拿起了文书批卷。 然后,声如幽谷般说了句:“其实,我也有些文卷要批,一起…” 身旁人只觉得好笑,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第236章 我不喜欢家里有老鼠入侵 翌日清晨。 天不过刚亮,凌书墨便睁开眼,将身旁人用被角掩住。 阿白睡的勉强安稳,面色比刚来定州的时候有了血色,身上的血痂都消了不少。 他眷恋的在其额上吻了吻。 昨夜其实这人说了一晚上的梦话,有不少是自己不曾听过的。 包括那在井牢下,眼盲时如何数着墙上的刻痕过日子,如何看着百姓恸哭,京城沦陷等等…… 凌书墨快步走出房门,轻轻把门掩住,压低了声音: “边走边说,不要在这里,会吵到人。” “是……”下属压低了声音。 二人步步疾风,在远离房间后才开始交流说话。 “凌大人,有一个小兵身负重伤前来报信。” 凌书墨悄然皱了皱眉:“带上大夫和药,我去看看。” “是。”下属说道。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那奔袭小兵的床前。 这人还疲惫虚脱着半躺在床榻,气若游丝,仿佛有进气没出气儿。 “凌……凌大人,宋将军……打算让……定州……军覆……覆灭…还有…杀……杀你!” 这小兵大约是疲累到了极致,面色惨白的硬挺着一口气说话。 “大人,他们这是打算兔死狗烹!”阿砚深神色倏地惨白。 谁不知道,当初郑州军逃窜山林,是靠着在定州起来的家。 后面逐渐收复其他州府,也有定州的一分力,如今刚驱除了外敌,就开始卸磨杀驴。 凌书墨对这话似有思虑,脑中线索转的极其快。 推论起来,大约是觉得他一个前大赢的文官,本就不该在起义军里有那么高的盛名。 收复兖州带来的名声过头了,怕影响宋远山称王! “阿砚,吩咐将这个人好生养在暗处。”凌书墨淡淡道。 “大人需不需要多些人保护?”阿砚苦口婆心。 凌书墨抚了下衣袖口处,慢慢摩挲:“他们早就派人安插进军中了。” 想必前几日的帐中画被焚,还有画圣迁怒定州军封笔谣言就是那些人弄出的。 终究这世间无至清之处…… 这还没收复京城呢! 外来的鼠辈都没驱除干净,内里的就开始互啃。 他只是忧思国难民生,根本没有争权之心。 “去官衙!”凌书墨挥一挥手。 不多时,所有的定州军将领都接到了新的命令。 如今定州军本身仅仅只有六千人,其他四三州军联盟的士兵早已撤回本州镇守。 凌书墨下书增诏一万人,派林砚择交军统领,甚至任用了不少平民猎户出身将领,尽心提拔。 这日,他在城西门下备好酒水,犒劳士兵,让大家近日坚守城池。 “多谢凌大人!”百夫长王森直接抱拳接碗。 根本不用过多提醒,大家都能猜的出死守定州城的意义。 所有士兵都一个一个,排着队拿着碗,饮酒摔碗。 凌书墨看着所有人,目光深暗,只觉得这些人在乱世凄苦,不应自相残杀。 他,手持可疑士兵的名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一审视在心。 而此时的白豌,醒来后便带着白老爹在城内好生转悠。 白老爹“病情未知”,他寻思陪着其高高兴兴度过最后的生活。 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哪怕一个月也得让他开开心心的。 可从来都不喜欢去书斋画舫的白老爹,居然破天荒的建议带着白豌一起去。 他佝偻背脊,凹陷颊骨连半点肉都挂不住,却还颤颤巍巍的说:“阿白,你如今喜欢画,老爹陪你一起看看。” 甚至有些懊恼,自己身无长物买不起一支笔给儿子。 “老爹,”白豌咳嗽了一声,“不,我带你去吃喝嫖赌。” 白老爹泪眼婆娑着,在其脑门上敲了个核桃:“你个不正经的小子,嫖和赌就不必了!” “好,除了嫖和赌,其他都行!你想要什么,儿子都给你买。”白豌受用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他们在街上走,难得父子俩一起出行,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白云城。 路边面摊铺子的摊主看到俩人 ,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两位要吃什么?” 白老爹悻悻道:“两碗面,其中一碗不……不用加东西,也不要汤。” 白豌按住他的手:“不要听这个糟老头的,两碗都要量,其中一碗加菜。” “阿白……”白老爹有些恼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帮我省钱,但是你一个老头子能吃多少,又能省多少?”白豌揶揄道。 白老爹手足无措的摇摇头,这儿子大了就是不听话。 他只好被人按在木凳上,安安分分的被白豌塞了碗筷,端了面汤,还是加量加料的。 白豌瞧这人吃东西,咀嚼都费着劲儿,随着食饱喝足神情渐渐变化。 落在他的眼中,只觉得恍惚。 仿佛想起了当初死在自己脚边,那个被玄璃军抢走的钱粮的老人。 “阿白,你如今看着越发不像个痞子了,从前是书香门第出身吧。”白老爹笑笑。 他看着如今的白豌吃的很慢,细细抿汤,斯文有礼,和往日吃食差距大了许多。 这…… 白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悄然咽了口面。 自从恢复记忆以后,他性子是痞子,但是毕竟是书画家,一些小习惯越发朝着从前变化。 他立马狠狠嗦了口面:“老爹,我生父的确是个读书人,但是早就去世了,如今只有你一个爹。” 白老爹将一碟小萝卜干推到他的面前,笑笑:“你的一幅画价值千金,还能认我当爹?” “老爹别听这没用的东西,但凡算了钱,说明一开始就是为了价而画。”白豌道。 所谓书画无价,哪有那种好事。只有心之所向之作,才是无价。 可惜,只会画哪里能当饭吃…… “孩子,其实我看的出你没有从前开心。”白老爹目露担忧。 以前的痞子没心没肺,哪能双目汇聚出如此忧思。 “……”白豌盯着手中筷子良久,抬头恰好看到一个流民乞丐正在墙角。 猜不出这个人从前大抵是个秀才,贫农,又或者是个苦力工。 但是可以肯定,这人定是因战乱从其他地方逃难而来。 他甚至连一碗面都吃不上。 “老爹,如果我说自己一个升斗小民忧国忧民,是不是听着挺可笑的?” 白老爹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不喜欢家里有老鼠入侵…… 也不喜欢它们把家里的人咬伤咬死罢了! 第237章 首先,我心有所属 “阿欠!”白豌结结实实又打了一个喷嚏。 周围雪融日光,怕是受了凉。 看着有几个人粗布麻衣女子,笑容恬静,一个个都不施粉黛,穿的极为朴素在街头门边摆摊。 她们露着天仍在缝补衣物,制作鞋垫。 而此时,其中那一个半面头发遮着伤疤的女子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白公子。”那姑娘道。 白豌看了许久,才勉强认出面前宽心自信的女子,竟是那个刺绣一流的阮洁。 “这姑娘是谁?”白老爹悄然问道。 他倒是觉得这女子行为得体,声音婉转,只是那面上伤疤实在是有些惨烈了些。 “老爹,阮姑娘是个很有才华的绣娘,见过几次而已。”白豌笑笑。 实际上,他看中其绣画,虚心求教针法画工,私下也仅仅见过两次而已。 “是,我与白公子萍水相逢。”阮洁福了福身。 白豌瞧这小小铺面,欣慰道:“能够有自己的铺面,你也算是个厉害的。” “总得找点事情养活自己。”阮洁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沙哑,却是比从前有力的多。 “你这个样子,颇让我想起郑州城原来那个产业厉害的陶老板娘。” 白豌不由得为之一笑,换做别人怕已经携恩住在军州事府邸了。 “这是最近默出的针法之画,予公子报此前帮扶之恩,告辞了。”她捧去一衔环结的绣画样稿递给他。 “多谢!” 白豌欣喜接过,细细查看其中妙处,丝毫没有注意人已经远去。 “阿白……咳咳咳!”白老爹面色异样,朝着他咳嗽了两声。 向女子求教也就罢了,还随意收下女子的绣品,实在不妥当。 “老爹你染上风寒了?”白豌赶紧拍了拍他的背。 老爹恨铁不成钢道:“你都是有云娘的人了,怎么能还和别的姑娘有关系,何况这姑娘还如此……” 貌丑这两个字硬是没说出口。 白豌叹息深深:“首先,我心有所属,一直与云娘没有关系,你别一天天的提她。” “然后,我拿这姑娘绣品可是给钱的,老爹你可别想那么多。” “最后,这世道这么艰难,她一个小女子为生存本就不容易,说容貌多伤人心。 ” 这一条一条,一套一套。 白老爹听的有些懵,昔日的痞子何时变得如此有条理的辩驳自己。 待到其反应过来,才注意到其中的几个字:心有所属。 他,不禁哑然。 看着许久不见的养子,本以为是扔在大街都没人要的痞子,竟然也会收心的一天。 “阿白,你有了看上的姑娘?相貌如何?人品如何?家里几口人?我可认识?虽然我还是觉得云娘最好,但是失散了……” 白豌只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流汗,支支吾吾:“这个嘛……” “嗯。”白老爹似乎深思了一下,“往常给你说的那十个姑娘都被你吓跑退亲,这次这个可不能吓跑。” “这个……”白豌继续捏汗,吞吞吐吐。 瞧这人如此欲言又止,白老爹直接说:“小兔崽子,你该不会睡了别人的闺女?” “我……我是那种人吗?” 白豌苦笑,谁被睡这可没法说。 “你像,很像啊!”白老爹直接倒抽几口冷气。 这下,白豌郁闷了。 重逢子辰前,他是一只有心没胆的童子鸡,也就只会口头便宜,怎么会给别人这种印象。 对面老爹还在若有所思的捻须:“哎,要是凌大人是个姑娘就好了,有那般好的相貌教养。” 噗—— 白豌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 “今晚,不如就问问凌大人可有姐妹亲戚。” “老爹,你可别问了!” “那你心有所属的姑娘是谁啊?” “这个……” “不说,那一定就是在骗我!” 白豌干咳了两声,真心觉得尴尬到想要钻入地缝中间,如小虫那般挺尸。 正在此时,手中之筷映照桌影,两根线条透过绣品直叫人郁闷缠绕。 简单,粗行概括,轻而生动。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 暮色下。 屋内,凌书墨看着白老爹殷勤夹菜的那模样,眼神复杂。 腌萝卜都快夹的变形,更不必说榆钱饭里的白萝卜,豆腐泡里的鲜少肉丁都给挑了出来。 他刚处理了一批军中的细作,死了过半尸体,暂时还没有什么胃口。 “白伯父,您是客人,不必如此。”凌书墨温软和煦的说。 语言是得体的,但是目光却一直徘徊周遭,看不到白豌的身影。 终忍不住问:“阿白,怎么没有来?” “那小子?”白老爹没好气道,“拿到绣品后就急匆匆的回,说是要去画新作。” “绣品?新作?” 白老爹愣愣看着他,缓缓开口:“他说禅自在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对面人勉强喝了一口汤,僵望了一会儿便撂筷起身,立马拱手: “白伯父,我还有公务,就先回了。” 瞧这人出去,白老爹只好埋下头,专注吃饭,嘴角都撇出了个向下的弧度。 “这定州官衙这么忙?”他扯着褶子。 待到凌书墨匆匆赶回房间,不经意看着门窗紧闭,火烛摇曳。 韩妙染作画痴绝。 这人习惯一向自顾自的,一旦专注必定往往醉后,足不出户。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为了作画,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言。 “咚……咚……咚”手指轻轻叩门。 直到他把门打开,上前正欲说些什么。 却看见一双桃花眼缓缓抬起,潋出清浅目光,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其手中执笔,内里是两指掐住,气质如月。 第238章 我们成亲好不好 白豌专注认真,眼神凝重的盯着纸,与平常玩世不恭的痞子状态是两种模样。 整个人仿佛是个看不透,看不懂的。 其实,凌书墨最倾慕的就是这人自有打算的眉眼,心有戚戚。 他走到其旁边,看到那桌上的绣品,双面异色,平伏而顺,确实技艺独特。 感叹这个人又在学新的东西,悠然一笑。 他知道,接下来可能最少整整两个时辰,这人都不会和自己有任何言论。 不自觉将门轻轻掩上,便吩咐人送了些热姜水过来。 又走到床榻边,静静的坐下,手里将册子里的人名,一个个划掉。 心中思虑,任重而道远…… 于是,灯火烛光下。 一人坐在桌旁执笔作画,一人坐在床榻上执笔写字。 一个不言,一个不语。 一阵夜风吹过。 白豌的脑子空荡荡的,茫茫然看着自己手下的画,似隐隐变化,还是没有突破瓶颈。 但是化繁为简,忘却形之疏密,尽其写意变化。 这明显已经是一种新的画风。 他在旁看着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两碗热姜水,以及嘱咐他喝下的纸条。 【更深露重,驱寒暖身,勿忘。】 真贤惠! 顿时,唇角扬了扬,目光顺着字条到床榻边。 凌书墨已经半靠着熟睡,分明能清楚的看到其眉宇紧皱,思虑过度。 手上的册子放在旁边,笔却仍捏着。 “你这人,肯定有难解的公务烦忧,哪有在床榻上写字的。” 明明只要说一声,可以坐在书桌旁。 悄然把其笔和册都放在一处,手指触及其眉头,细细摩挲着扶人躺下。 一晃眼,却看到名册都是名字和描述,一个个划掉。 没有划完,必定非常能检出。放衙未歇,必定是迫在眉睫。 看来这些人怕是近期对定州城有恶,如此详细,甚至可能是自己人。 白豌知道凌书墨其实是个不喜把烦忧外诉的人。 他和自己不同,连装的表里不一都做不到。总想着先解决问题,情绪稳定得体。 “子辰?”白豌低低唤了一声,可人依旧闭目睡着,优雅如玉。 终于忍不住叹息其忧思,捧着这人的面揉了揉眉心。 他没看到,自己身旁人已经悄悄睁眼,一声不响的就仰起头,缠绵吻住,辗转深入。 白豌瞪大眼睛,呼吸间歇性的辗转起伏,被主动回应之举惊的不知如何反应。 真是出息了! 他竟会被偷袭,就这大姑娘似的害羞闷葫芦也有这么一天。 凌书墨唇口都溢出些红,轻轻抚着对面人的脸,幽幽道。 “你向来三更五更,丹青不息,今日怎么知道老实歇了?” 白豌脱口而出:“你向来公务不私,临危不惧。今日却睡的那么浅,很烦忧?” 言毕,凌书墨怔住看了眼人半晌,又观册子有翻动的痕迹,轻声细语的:“你都看到了。” 白豌点点头,无须多言也猜得出来。 “短则三日,长则五日。玄璃军必然会攻城,有人也会坐收渔利之利。” 凌书墨面容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知道的事实,无法改变。 “大赢今年第一场春雨,不会有人放过这个机会的。” 白豌轻叹。 他画舆图的时候就知道,附近的沟渠、河流,乃至车马道是怎样的。 自然也知道节气带来的影响。 四月下旬正好就是最大的春雨,最易攻城之时。境遇比之前这人守城更难。 白豌苦笑:“你说,我们俩本来都是丹青画师。怎么会变成守城之兵,面对这样的境遇呢?” 凌书墨忽有些淡淡感慨:“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文人,未曾想到会成为困兽。” 二人被红尘裹挟。 从来就没办法安安稳稳。 为什么不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携手相守都不能真正安乐生活。 凌书墨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恍如沉浸多年的思虑,千年迷梦。 “等这次守城结束后,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平静而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白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说什么?!” 凌书墨千言万语凝结在喉头,却只说出一句话:“我们已行敦伦之礼,且点纸画字,对不对?” 声音轻柔,心中一波一波激荡。 白豌注视着他,似不知该如何回应。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男子之间是无法成婚,不容于世的。 所谓男人成亲的仪式,违背天道伦常,不合礼法。不过是自欺欺人,世人不会认可恭贺。 “你知道,这不过是没什么用的礼仪。况且我是男人,这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那你就当作我在乎,可不可以?” 对面人眼中似漾起涟漪,定定凝视。 凌书墨真的不知道这乱世,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莫名而死。 就算那是毫无意义的仪式,也算是寂寂冬雪临春,此生不渝的痕迹。 白豌一声不响的皱了皱眉:“你让我想想。” 他的确是离经叛道,但是实在没有凌书墨想的这般理想。 也真的没有想过男子能光明正大的拜堂成亲。 ………… 此时,定州城内却是已经开始宵禁。 整个城内的百姓都开始关门闭户,归家防御,所有人都谨小慎微。 城外的士兵都端站在岗位上,一个个都不得睡。 他们都接到了凌书墨军州事的命令,这半个月,尤其这春雨季到来的时候,绝不能懈怠。 只是,这增招的定州军仅仅只有一万人。 如今其他州府都已经安定归附宋远山将军,京城又是玄璃沦陷的独城,南赢不睦。 不少人想着,已经安定了许久,大抵是没那么容易攻入的。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股冷风却扫过了火把。 城楼上凭空冒出来几人。 一名守卫抽出刀剑警备,却瞬间被截杀,当真是快如鬼魅闪电一般。 若是洛文祺在一定能认得出,这几个刺客杀手中,有一个人的眼睛如鹰般锐利。 这人是个翩然如黑龙的小个子——陈形意。 他带着两个同伴,悄悄潜入,似有一些旁人不知的任务动作。 第239章 呐,你这小豆芽菜似的 夜间风卷凉意。 整个定州军州事府邸十分安静。 陈形意一身夜行衣,蒙头遮脸,行头十分完整。 他出现在府邸的屋脊瓦片上,紧紧皱眉,顺着房屋一间一间的搜寻。 闻得开关门声,立即避身至角落,瞧着这单薄简陋,没有什么丫鬟和侍卫的简陋居所。 凉风吹过,一抹熟悉人影在院中喝酒。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形意似乎有些惊讶这人在此处,稍稍停顿了片刻,竟无意发出踩踏细碎之声。 “阿形?”身旁蒙面人眉眼一皱,难得看见这人失态的时候。 陈形意也觉得自己发出声响不妥,遂右手抬起手势,直接瞥过目光,掠过身继续前行。 当这两人在屋中搜寻时候,却翻箱倒柜找不到半点心里要寻的东西。 “我搜这间,你们去别处。”他沉沉语调。 说完,三人分散去各房搜索。 这人还径直的翻动房中书架,偷拆开不少卷轴盒子,悄然寻着。 忽然,发现其中一间火烛竟然燃起,房间瞬间灯火通明。 陈形意只好躲上房梁,静静的躺在阴影处,一动不动。 似有人轻轻将门掩住,行走有些踉踉跄跄,带着醉意。 “呐,形意……” 洛文祺有些迷茫眼中蒙雾:“呐呐呐,怨我当日逃的匆忙,来不及寻。我没用,找不到人。这乱世混沌,你怕不是已经……” 手上杯盏握不及,一下便滑落在地:“呐,你这小豆芽菜似的……” 说不下去,人直接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房梁上的人只听到那句小豆芽菜,只觉得嘴角都要撇到别处,眉头都紧皱起来。 怎么还骂人呢?! 说好的不再说“呐”,结果自己不在后,随口毛病依旧。 他小声叹息:“没想到,你竟然活着逃出了京城……” 京城沦陷,大赢皇族以及部分权贵都逃亡去了赤江流域以南。 他自然也得跟着义父谷晓雨公公一同去了南方,只不过途中遭遇变故,左右坎坷…… 当日沦陷那样疮痍满目,他没来得及寻到洛文祺,也不觉得能再见到。 瞧这人醉成一滩烂泥,他跳下来踢了两脚,又觉得烦躁,直接把人抗上床。 “你这人??”他低喃,“依旧还是很讨人厌啊??” 陈形意悄然掩门离开,临走直接将地上遗留的帽子一脚踢上去,扣在了洛文祺的背上。 此人走后,床榻上的人眼中清明,目光复杂,凝定的没有半点醉的痕迹。 终于忍不住叹息,轻轻拾起身上帽子。 都是学过武之人,他岂能不知有人潜入,又岂会察觉不出他的功夫身形。 但是,既然对方不愿意承认什么,洛文祺更不会去扣住人询问什么。 一切如常吧 —— 他霎时泪水盈眶,梨花带雨的撇了撇嘴。 第二天, 定州便传出了消息,所有的军将官员府邸都遭了盗窃厄难。 有丢失金银珠宝的,也有丢失物件衣帛的,更有甚者丢失了些食物。 官衙的人弄不清,定州何时来了此等盗贼,无所不偷,非官不盗。 “此事,必须严惩严查。”定州县令云弼下令严查,脸色如肝,心卷波澜。 原本这段时间就有抗敌之难,内里绝不能乱。 “查一查近来入城难民的登记,且让所有将领都闭户,挨家挨户搜查!” 凌书墨眼眸深沉:“这不是普通的盗贼,定州城防如此严苛还能混进来……” 云县令转过目光看着他,似与旁不同。 “凌大人,自你接管以来,定州城向来匪徒极少,平静安乐,从未有过如此乱的时候。” 云县令家里昨夜所有的家当都被人偷了个大半,简直是大出血。 凌书墨悄然猜测:“大改他们想要偷的,另有他物。” “什么?!”云县令顿时疑惑丛生。 第240章 若不答应,就只能收尸 定州城整整一天,从晨曦就开始查问。 所有的官员忙碌到了戌时,陆陆续续抓了一些可疑的人,却始终没有查出一二。 白豌坐在官衙角落,看着他们带着人前后各种拐入牢狱,隐约可见面容非本地人。 他倒是也知道发生官员家盗窃一事,便疑心中询问了两句。 自己是与凌书墨住在一处的,那么清贫的子辰家根本就没搜出什么值钱的物件,只丢了几本书而已。 丢的还是《通鉴》与《诗词》之类不怎么值钱的启蒙常书。 白豌深思熟虑转过头,在执笔间看了眼身旁人:“王胖子,你不在军营做固城修工,巴巴的来衙门熬到此时?” 王森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这群贼子得罪的全是官家,正好在御敌的当下。” 白豌搁笔道:“目的这么明确,这可不能是为了金银珠宝,肯定是想窃别的东西。” 界时手中的东西放下,缓缓卷起。 他似想到些什么,连忙又摊开无数卷轴,凝神屏气间敲了敲桌。 哈秋—— 仍是觉得冷的慌,将披风拢得到更紧。 王森连忙就要去把炭火多加了一块,却是直接把手炉掰开看,却已经凉透。 “老大,你是不是又不记得换手炉了?”他没奈何的摇摇头。 这人近来记性确乎是好转了些,但是仍会在琐事上对诸多事情丢三落四,相处时间一久就会发现与常人不同。 没有什么人会随时拿泥板画册,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言。 只挑着重点,就总有忘记的。 白豌瞧向他,悄悄小声道:“手炉是不重要的事而已。” “可是老大,你连餐食都忘记吃了!”王森提醒道。 看着脚边的汤碗一口没动,甚至被自己打翻在地的碎片也忘掉的干净,实在窘迫。 白豌的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直接用手在人头上敲了个核桃,稍稍告诫。 “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凌大人,只能小心提醒我。不然老子敲破你的头!” 手炉是不重要,但是连饮食起居都总是丢三落四的忘记,自身是极其不好的。 王森的眼睛瞪的圆,吃痛的扶着额头连声点头。 这时候,白豌叹息间放下自己手中笔,佯装些无奈,要将所书册画册都收起来。 却不想,只一个细细扫过架子便发现细微尘土飞扬,有些许被人挪动的痕迹。 白豌皱起眉头,快步翻看盒子查看情况。 果然,盒子里的定州城城防图已经不翼而飞。 经手人还做的十分小心,除了尘土外半点翻弄过的痕迹都没有,与早前听的那些人家中被翻的乱乱七八糟,完全相反。 屋内如此井井有条,什么都在,而那幅珍贵的作战舆图不见了。 王森也跟了过来,看到这般景象瞪大了眼:“老大,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白豌脸色一变,立刻将此事记下来,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有丢任何东西,不许说出去!” 王森连忙点头。 白豌开始仔细检查屋内痕迹,忽然在角落发现一个极其小的脚印痕迹,隐藏的很隐秘。 王森凑近看,用手比划后惊呼:“老大,这好像是个五尺三寸男人留下的脚印。 “哦?”白豌侧目。 “我记得你以前是百花阁的龟公,最擅长察言观色辨别每个人的造业,能分辨每个人的身形身高且过目不忘。” “你这说的是哪年的黄历了,做龟公哪里比得上做百夫长有前程。” 王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撇嘴。 白豌淡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身高的男人不多,也就只有你这个胖子才如此厉害看得出。”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二人连忙出去查看,却见到有几个士兵正在窃窃私语,神色慌张窘迫。 白豌不禁上前询问才知道,方才有人送了紧急信件给凌书墨,拿到书信便面色苍白的走进屋内。 “什么信件?能让子辰也谨慎凝重。” 士兵慌慌张张,挠头:“不知。” 众人面面相觑,也鲜少见过这人如此凝重。 白豌匆匆跟去府邸深处,蹑手蹑脚间走到了门殿附近,看到那人有些拧眉重色的坐在座上。 而那人正有些心烦意乱的捏着信件,不发一言。 周围坐着阿砚,几名兵将下属,皆面色不好。 白豌如今作为定州城工师,已属军中人便悄然自请入了室。 “听着闹哄哄,觉得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就来看看!” 语气故作轻松,却没有半点调笑。 座上人看着他,薄唇微张,似有言语隐在口中无法说出。只是默契的将信件递了出去。 白豌接过信件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 ,本在十里外驻扎的玄璃军已经在城外五里驻扎,派来了信件。 上面写着,凌书墨唯一的弟弟凌翰如今在敌军手里。 他们威胁凌书墨交出城池,投降书,不然就杀了凌书墨的弟弟和弟媳妇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白豌眉头紧皱,看向身边的凌书墨。 其原本的秀逸面容,此刻变得混沌苍白,在青白之间反复渗透 。 此时,凌书墨得知了消息,双眼通红,紧握拳头。 “子桓和弟媳本在蔡州,竟被玄璃捉住要挟。成了威胁定州城砝码。他们约我三日后交投降书。” “若不答应,就只能收尸。” “此事棘手!”白豌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凌翰早在大赢京城沦陷前便携带家眷逃亡蔡州,而如今大赢皇室迁都蔡州。 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必定是南赢皇室为了讨好玄璃捉了凌翰一家,要挟凌书墨。 “先稳住他们,再派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属实。如有必要,可 悄悄派人去救人。”白豌安抚道。 凌书墨目光定定的看了白豌一眼,只觉得心中纠结万分, 他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妥协,一旦开城投降,城中百姓必然遭受灭顶之灾。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的赫然抓住对方的手臂: “阿白,定州城的舆图和城防图可曾丢?” 第241章 惩戒也是应该是我,与他无关 白豌看着凌书墨,眉毛稍稍抬了抬。 对面人阖眼间转过头,眼中神色自若,唇口微闭。 于是,白豌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定州城防图被盗了。” 顿时,整个室内的人皆面色阴沉 。 云县令才刚刚说了城中窃事无源头。 别驾牛晶一把年纪,捻须沉思。 通判庞广立马抬手苛责:“你这工师,竟不好好收着城防图,如此恶事叫我们如何守城?” 录事参军刘恩、司户参军金琢、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几人皆附和斥责。 凌书墨紧紧定神,目光坚定地看着白豌,说道: “凌某是定州事权,前日各种失窃欲盖弥彰,看守不利必定是我重责,要是惩戒也是应该是我,与白工师无关 。” “可是,凌大人。此事总有追责!“司户参军金琢面露难色。 “根据《大赢律》城防图丢失……”录事参军刘恩提起笔就想记录。 白豌撇嘴,轻咳间补充:“根据《大赢律》若守军在城防图丢失情况下,或辄弃不行固守,或导致贼人攻陷,失去城池都将被判斩立决。且连带整个州府严惩连坐! ” 录事参军刘恩这老头子 ,直接被猝不及防的惊讶的连连后退。 谁曾想这工师对律法条文竟然如此熟悉,哪里像是个只会作画的丹青呆子。 “刘老大人,论大赢律法,我比你熟。不过如今我们不隶属大赢皇室!没人惩戒得了。守城不住,大家都得完蛋。” 白豌语气驳斥之后,怼了回去。 身后坐下的凌书墨,目光灼灼,嘴里清清淡淡的补了句: “定州城独立,已经不是大赢皇室所辖,亦非四周军联盟所归辖。” 他的脾气,多是面色温软,但是遇事执着,毫不动摇。 白豌向着周围人说道:“城防图丢失一事,在下确实有责,会复画新的城防图。若城失守,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 在理在据,先得解决当下的问题。 于是,凌书墨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白工师这样说,他自会处理。” “而关于凌某弟弟一事,凌某自会解决。各位不必忧心,我是绝不会降的。” 周遭目光之灼灼,都在思虑。 此刻,定州军城防图被盗 ,四州军联盟的宋远山打算兔死狗烹,南赢又如此威胁。 军州事之弟凌翰被人所胁,实在是祸不单行。 此时,内讧是不明智的。 白豌说的那句话糙理不糙。 不管城防图丢失是否查得到,城围皆生死难料。 “那下官去寻城中面生之人,加固城防。”司兵参军拱手。 其余参军也只好纷纷下身,列位稍稍回望。 尤其那录事参军刘恩、司户参军金琢步履蹒跚,一步三回头间向后走去。 闻得门被关上,白豌怒的躬身来:“凌大人,此事都是在下的错,只是这官衙的城防图本就是假的,丢了也不济事。真的,我藏在别处了。” 说就说,竟然还屈身的如此顺滑。 凌书墨有些恼的看着他,眼中闪过无数担忧 ,几乎就要打断这人说的话。 然而,对面人立马眨眼 ,仿佛睫毛染了灰,直接朝他挤眉弄眼起来。 于是,他的口仿佛被对面人目光封住,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字来。 “咳咳!!好 ,晚间正好结束文书批卷。申时陪你一同去取。” 白豌磨蹭好半天,这才直愣愣站起。 两人相视便是沉默,似眼中流光转影,双双交汇间说了千言万语。 凌书墨捏住他的手,拍了拍,直接将人扯去了内室角落。 “隔墙有耳,你跟我来。” 二人直接将目光透着屏风朝外看, 全部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口气都会惊了人。 恍然见到窗框黑影划过,有人离去。 “人走了吧?”白豌这才小声问道。 凌书墨赶紧目光灼灼盯着,也轻幽幽弱着声音:“走了。” 白豌立马跟着跨步坐在内监一旁 ,直接将桌上茶抢了去,仿佛刚才说话的是旁人。 然后,他直接手沾水在桌上写了个字,对面人心领神会。 白豌关上了门,然后对凌书墨说道:“其实,这城防图有两份,官衙里也不完全算假的,只是非常粗浅而已 。” 凌书墨听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只要还有一份真的城防图在,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多亏你还是那个习惯,凡事喜欢备上好几份。” 白豌自记性不好后,为防止自己忘记,所有的文书卷轴皆会准备好几份。 美曰其名 :狡兔三窟,抓不住的尾巴。 最粗浅一份,精细细致一份,甚至有时会有深藏批注一份。 凌书墨知道其所有的习惯,之前那一问,其实是确认了。 “虽然是粗浅的,但是也会发挥作用,“白豌凝眉,“御敌在即,我们还是大改一下。” 凌书墨感念间,抬头掠去视线:“今日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怕是得熬夜重置了。” “就是就是!用先前的城防图做诱,重绘制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白豌深以为意宽慰,将脸埋进对面人的肩上,细细握了握对面人的手: “还有,子桓兄并非轻易被人胁迫的人,玄璃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前不会杀他。” 方才大庭广众,二人不能太过亲近,可是白豌是知道凌书墨的心结难解的。 凌书墨长叹一声:“子桓的心性虽然像个孩子,但也是宁折不弯,拒不会降,只担心他们一家会受折磨。“ 他手中的信还捏着,却是按压了些平静情绪。 手指却握的发白,心里的思虑越发深沉,接过白豌递过来的和煦安抚目光。 当年,韩妙染生死未卜,父亲和母亲相继暴毙。 如今,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亲人离世,也不想做百姓与亲人之间的选择。 长时间,二人缓缓握住了手,越来越紧。 深夜。 官衙内一片寂静。 一名黑影悄然潜入,目标正是那最真的城防图。黑影顺利地从申时就跟着白豌去官衙后山内居。 他观察那脚步停住,却发现周遭火光阵阵,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242章 你不是那五尺三寸 夜幕笼罩着内居附近,气氛紧张而压抑。 火光灼灼之下,黑衣人面色阴沉的看着周围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不多时,这人就被五花大绑的仍在地上。 “你是何人?”凌书墨赫然惊住。 那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是五尺三寸?”白豌瞪着他,心里嘀咕。 这人身高八尺,根本就不是白日官衙发现的矮子脚印,实在意外。 被抓之人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凌书墨见状,字字句句:“你今日是来做什么?!” 依旧沉默不语。 如此死倔的人,下一刻竟然隐隐有自尽之相。 身旁侍卫直接上了手,悻悻将其膝盖骨踢开,扼住咽喉,处置了。 凌书墨从头到脚看一眼这名不知所谓,伸出手捏了捏这人身上衣衫,靴子。 “近日抗敌,定州军的棉甲都是新加的内衬铁片。而参军之亲卫的布面甲不同。你是谁的亲卫?” 仍是不说话。 虽然已经知道在定州的参军已经有人叛了,但是依旧不知是何人。 “将他押入大牢,严加审讯,绝不让其自尽。” 身边士兵们领命,将这个人拖了下去。众人看着这所谓亲卫的背景,心中觉得诡异疑惑。 几日内,玄璃毕竟会围城,这人必须尽快抓出来。 一声长长叹息。 “阿砚他们是不是出城了?”白豌小声的问。 凌书墨回过头,注视着对面人的眼睛,低声凑到其耳边:“嗯。” 白豌视线看着他,身体顺势朝向一旁。 夜间,一片青翠叶片悠然飘落,细碎的很。 仰头间仿佛看到熟悉身影。 正是夜半时分,俩人巴巴的等到了下场,直接不疾不徐的和派遣的人躲了起来。 定州大牢刻意安排的守卫稀松,甚至一个二个都在故意的打瞌睡。 看着昏昏欲睡的守卫,凌书墨踟蹰:“阿白,你给他们闻了什么?” 稍稍一点,那些人就晕了过去。 白豌回过头,笑容灿烂的:“当日被俘北上,从一个一起流放的合香师那里学来的,三步倒。这老师傅厉害的很,点香能固定睡的时间。不耽误脚力,能按着时辰休息!” 凌书墨望着他的脸,那种情况还能学这些东西。 怎是…… 他不再说话,把对方的手握的发烫。 人影划过,光线渐暗。 果不其然,当夜牢房就出了黑影要将人杀人灭口。 那个人,蹑手蹑脚的一间间查看分辨着,终于挑出了。 身影排出匕首,直接就顺着牢房的木门缝隙投了进去。 那监狱中人在挣扎前放了烟雾,所有人在局促不安之下昏睡当场。 所有人从暗处出来,盯住这人好一阵子,头刚刚侧了过来 ,眉眼就认出来。 黑色的伪装只稍稍扯开一个角便停了下来。 白豌心里又升起熟悉的荒诞之感——为何屡屡遇见这发怵的刺客都在害命的时候。 想到这里,手不再掀开。 “你们先下去,我单独审问。” 凌书墨直接挥了挥手,把众人弄了下去。 人走的差不多 ,掀开了面巾才认出是陈形意那张有些偏黑的面容。 莫说这脸实在熟悉不过,这小个子的身高也明显的很。 五尺三寸,这本就是熟悉的人的身高。 白豌手颤了一下,哪怕是要装的古波不动,面无表情也有很难。 “子辰,陈二这小子不是那种人,对吧?” 白豌皱眉,扣住了手指。 凌书墨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于公于私,我们都得了解前因后果。等他醒了,你仔细问。” “好,我不会盲目。”白豌定定的说。 陈形意的确是个身份复杂的人。 但是,对二人来说如今都算的上友人,更不必说洛文祺对他的心思。 只是… 白豌知道陈形意真实身份是一名杀手刺客,亦曾猜到其背后位高权重。 但是,如今若是来灭口窃图,岂不是证明其投了玄璃。 痞子也好,刺客也好,可若成了卖国求荣者… 就算是亲兄弟,也得大义灭亲吧?! 第243章 那是暗厂的图徽 曾在皇权下被束缚,然后是乱世下裹挟。 这样的人既然各种身份变换,又岂能是一两句话说的清楚。 尽管夜深,茶依旧是备上的。 定州城牢房火烛依旧,透风的石窗外却下起了雨。 白豌坐在桌旁边,拿着手中小册子开始疾书等待。 徐徐凉风吹入,一页又一页。 看着匕首上那青叶的图,心绪十分矛盾。 凌书墨依旧是捆了陈形意,看着旁边人似乎有轻愁,夜里的眼中泛着暗光。 情谊归情谊,现实归现实。 静谧的夜增添些暗色。 “醒了!” “醒——了——” 他们看着这个黑衣矮小的男子,自相见相遇分别也有数次,身份变换让二人心情尤为复杂。 从白云城的痞子,到刺杀丞相的刺客,再到如今盗图灭口之人。 黑衣的小个子,迷蒙着眼睛,从来都不知想要做什么。 陈形意看着面前之景,熟悉的两个人,稍稍挣了挣。 矛盾沉寂下便是久久沉默。 按照他的能耐这绳索根本困不住他,却还是没有强行的挣开。 白豌忽然轻轻说:“京城沦陷那么久,没找到你带出来,是我的错。” 嗯? 实在没有想到,竟然第一句话不是质疑他的行为。 “不过你小子能逃出来,运气真不错。既然要偷我画的东西,那这次活计东家给的钱你得和我分一分。” 白豌笑的有些勉强,半开玩笑半认真。 “四六分?!” 看着这人已经完全复明,陈形意嘴里的话都堵在喉咙口 , 一言不发。 白豌是个重情重义的,没法子直接问,便只是东拉西扯。 “五五分?还是算了……也不好分……”他轻轻一叹,眼瞳墨色下透着寒冰。 “韩某一直觉得每个人都会身不由己,但总有底线是不是……” 他极少用这个姓,只有正经郑重的时候才会自称,多半是恢复本性。 “今日——”陈形意面色稍微有些白,“我的确是奉命前来!但是其他不可说。” 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事情,白豌这才凝住了气。 陈二和旁人不同,兄弟相交不问出处,只为情谊。 白豌随即拍了拍陈形意的肩头,对着身旁人道:“作为兄弟的事情我问完,作为定州事权的人可以问细节利害了。” 人,便觉得有些累,不再说话。 凌书墨则侧目盯着眼前认识许久的人,明白这人的意思。 其眼眸依旧如墨玉,容颜似冰雪。 心里在思忖下,一字一句:“今日灭口细作、前日城中大兴窃案,以及定州城防图被盗是否都是你所为?” 也就只有凌书墨才会帮他残忍的问出这三问。 陈形意听到此话一问出后便是沉默,抬起下颌,好似要用时间就这么耗过去。 “是,我敢做敢当。” 这话听着就像是自暴自弃。 “那奉何人之命?” “不可说!”陈形意依旧是这句话。 依旧倔强,不可言说。 白豌不知道陈形意为何如此愚忠主人,但是也知道这人本性并非十恶不赦,就是不知道理由的为了别人不惜一切。 刺客杀人多是为财为忠的奉命,如何坑蒙拐骗都是小恶,私通卖国则是大恶。 沾染这件事情,哪怕是最底层的无赖,杀人越货的强盗都会不耻。 于是,白豌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三个骰子投掷。 “五、五、六。大!” 然后,他把骰子放在他的手里。 “开大还是开小,你自己看着办!” 陈形意此刻手脚还被捆着,指尖勉强能捏住骰子。他仔细观察之后却挺直身躯,没有立马投掷。 在白云城的痞子圈里,开大小便是输家要听赢家的话。 这算一个选择…… 凌书墨将铁锁关上,似有叹息,下一刻便将白豌牵了出去。 不等这个人投掷出结果,两个人便走出了门,径直站在大牢门口。 这时候,果然如先前所料下起了春雨。 “啪嗒!啪嗒!” 雨打的旁边石狮阵阵发响,白豌从小册子中取出一页纸片,画了个青叶徽,愣愣出神。 “子辰,他的匕首上有青叶图徽记,我见过。” 白豌对图形是过目不忘的,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凌书墨蓦然片刻,才道:“那是暗厂的图徽,他是南赢大内总管谷晓雨公公的人。” 四目对视,二人不禁都陷入沉思。 当初在大赢,朝堂中以李思蒙一党权倾朝野,嘉兴帝几乎事事都听从,两位太后则不理朝政。 唯有先帝创立的阉人暗厂依旧存在,交付下一个太监总管。 只是先帝去世以后,这暗厂便名不副实,销声匿迹。 若这陈形意真是旗下之人,岂不说明暗厂一直在颠覆大赢朝堂。 “如此说来,南赢怕是也得亡了。”白豌好笑着。 雨开始越下越大,凌书墨手持油纸伞缓步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来人一定并非只有他一个。” 这几日官府窃案闹的天翻地覆,绝非一个人能做的出来。 白豌微微怔了一下,连忙顿住身:“我今夜去复画精细城防图,到明日阿砚差不多也会救下子桓兄回来。” 雨点打的纸伞都叮咚作响,顺着滴落,溅在了白豌的面上。 “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 凌书墨淡淡问道,语气中似夹杂着不明的心思。 早在得知陈形意假扮痞子监视三年的时候,便觉得此人不妥。 但是毕竟实在相识太久,即便不知背景也算情谊相交…… “……”白豌悻悻将画册收起来,抹去上面的水珠。 没有回答,端着伞和身旁人就想朝前走。 伞依旧遮着雨,半边衣衫却被打湿。 “牢房有些冷,给他加床被褥吧!”白豌笑了笑,偏头微微挑眉。 不知怎的,又听到凌书墨慢吞吞道:“你对每个兄弟都这般好吗?” 白豌有些莫名其妙,旋即笑了笑:“兄弟是兄弟,你是你,不一样的。” “幸而…… ” 凌书墨得了这句话,便顺口压回了口中话,盯着他看。 他前行时没忘补问。 “齐荼兄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是否要告知?” 第244章 正经不过一刻钟 白豌稍稍走了两步,立在门口反身正色:“还是不说吧。” 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齐荼兄是个一根筋。 对洛文祺来说,陈形意是一个难得上心之人,可陈二实打实的不喜龙阳之好。这种单向情意还是少受些伤好。 静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暂时隐瞒下来。 不过,凌书墨仍是觉得格外残酷,半袖捏住白豌的肩膀,好一阵子才理顺呼吸。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若作为齐荼兄,断然不会愿意被蒙在鼓里。而且,此事事关非一两人之祸,又能隐瞒多久?” 白豌怔了怔,感觉对面人意有所指。 他知道,这人其实心里依旧埋怨自己之前隐瞒他主动被囚的选择。 可是……陈二和自己的情况是不同。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不应强加自己的想法于人。只是……”白豌轻轻挥了挥手。 夜色风萧萧,雨越下越大。 凌书墨将其往自己怀里扯了扯,语气肃着:“你不能这样说,每个人立场不同,选择亦是不同,对错不能单独看待。” 闻言,白豌浑身一颤,淡然痴痴的抱着对面人。 半晌。 “子辰 ,如果当初没有答应你,做兄弟和知己你也是独一份的好啊!” 声音突然就变得极其轻,感慨又欣慰。 嗯? 凌书墨不自觉地,手指轻轻触及这人额头上的发丝,手上的温度逐渐升温沉溺。 “阿白……”他低声喃喃,“你后悔了?” 白豌连忙推了对方,指尖都捞在一起,似是玩笑:“是啊,特别后悔,后悔没早点把你这个美人弄到手。” 说完,这人好死不死蹭上去,动手动脚。 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了! 凌书墨目光缠着,却随着这人闹。 他知道,这个人越是心里烦忧的时候,就越喜欢玩闹和不正经。 陈形意与阿白之间的兄弟之情,与自己是不同的浓重,却也非心中义念能比。 阿白从递过去骰子之后,就不着急去看结果,其实是不想去面对。 “阿白,你若是不敢看结果,我陪你!”他说。 这边的白豌还正在蹭啊蹭的占便宜,听到这话才整个身子顿住,乱动的手停了下来。 当夜,雨越下越大。 牢狱里的陈形意看着周围冷清浑浊,阴冷潮湿,只觉得夜里的寒风吹过,深入骨髓。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牢,却是他第一次被老大设计抓入狱中。 陈形意手中的骰子都攥在手心,顷刻闭眼间举了起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却将所有的骰子都扔了出去。 “一!一!一!” 天意啊! 看来连老天都觉得这样做,错了! 黑衣男子淡然独立,决然背影孤单冷傲:“这一切非我所愿,说到底还是我贪生怕死!” 骰子被他一颗一颗全部嵌入进地上的泥土中,只露出投掷出的那三点。 黑衣黑发,大雨狱中,字字刻在地上 。 突然,他似乎觉得胃部有种火热灼烧的疼痛蔓延,这种剧痛伴随着刀痕镌刻。 “啪!”的一声。 人,昏厥在地。 无人注意。 牢门口的两人才刚回来,就看到这个黑衣黑发的男子面色通红的瘫在地上。 白豌还未回过神来。 “陈二!?” 这人只用肉眼就看的出这人身体绝非普通的情况。 明明是杀手刺客,武艺和身体都比平常人强的多。可如今却是被轻易的折磨如此。 凌书墨及时将食指放在鼻息之间,温声漫漫:“仍有气息,让狱卒去叫大夫。” “子辰!”白豌的声音有些闷,“你看这地上刻的字!” 身边人蹲了下来,正色间缄口不语。 第245章 都是男子,实在是荒谬绝伦 陈形意粗糙刻痕,在地上清晰刻画了一个田字,笔触歪歪斜斜却饱含坚定,刻的十分用力。 然而,这说字也不明确,更像是一幅田亩图,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田?”白豌看到这个字便稍稍一愣,“这是何解?” 凌书墨绕身过去,稍稍闭目,半晌没说话,好半天才默默的开了口。 “定州官衙官员中没有一人姓田,大赢所有官员里也没有一人姓田。” “啊?你记得所有官员的名字?”白豌惊了又惊。 韩妙染对景致画卷有过目不忘之能,而凌书墨对所有文字可一目十行,了然于胸。 随着时间推移积累,只会更甚。 凌书墨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陈形意与同伴只窃盗官员住处,说明定州必然有互通之官员。所为窃,亦可置物。” 说话间,狱卒已经带着大夫进来监狱,饶得是年迈白须,大半夜撑着伞湿漉漉的到。 人,放下药箱就开始把脉。 大夫将人的眼耳口鼻,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几遍,捻须。 “此人面色通红,有血瘀腹痛,气滞虚寒之症。他中的是玉石散之毒,方才其实是毒发!” “玉石散?”白豌愣了一会儿,抬眼拈起这人的面。 老大夫半蹲着踉跄,凌书墨赶紧扶起他。 “何为玉石散?” 其细细端详了一下几人,摇头啧啧道:“这是一种慢性毒物,需常年用解药控制毒发。老夫观其身子,至少此毒中了有十年之久。” 白豌眉头皱的如疙瘩。 他大抵能猜到这人为何为了组织能做下许多事情,显然全部都是受人控制指使,身不由己。 “能不能解?” 老大夫听到这话,感觉呼吸都沉甸甸的,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老夫才疏学浅。” 这头白豌的面色都变了,只好看着人就那么施施然离去。 凌书墨拽了拽其的手,吩咐狱卒将地上的陈形意安放在石床上,盖了被褥。 “他自知身不由己,所以留下此字给我们。” “这臭小子!”白豌又气又恼,“既然是好汉,就应当什么都当面说开,等人醒了非得踹他几百下不可!” 凌书墨一脸觉得这人口是心非,只凝神揽住对面的肩膀:“这是后话,如今先解出他的字。” “好!” 白豌突然干脆点了点头,卷起自己的衣袖,拿出随身画册写上一个田字,然后向下分散开来。 “这个…田也不一定是姓氏,以我对陈二这小子的了解,八成不会是直接写的。” 他一面画一面写,凝神屏气。 “当年我不识字,陈二和我一起写骗人的文书,最常用画代称。比如那次我们偷狗肉得画‘狗骨头’为暗号,卖身葬父得画‘胡子’为老爹……” 这人只管默默写画,却没注意到身旁人面色越来越黑。 凌书墨亦提起笔,从旁边仔细看着,曼声道:“所为田,一是指田产,而是指民户。详载田产与定州守城之攻势,说的是登记户贴。” 陈形意必定是不能直接写人,所以才用了迂回的法子让人知道此事幕后主使与田产,户贴有关。 “定州如今负责户贴的是司户参军金琢。”白豌一针见血,麻利的写下了名字。 “是那眼角有黑痣的墩子?!” “我们需立即去军中!”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双双对视。 从官衙一路举着油纸伞,在雨中不断前行,军中无数兵卒都开始被吩咐四散退却 。 白豌步子没有凌书墨迈的快,直接死拽着朝前走。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首次这般快的拼命走。总觉得不快些就来不及。 到营区。 凌书墨便秘密叫来了相熟的几个亲卫,连夜去参军住处搜寻监视。 工师白豌便提笔与凌书墨连夜赶抄完善城防图里例,新下文书。 军州事凌书墨接到后,连夜将城防图重新进行布置整修。 二人通宵达旦,为防止玄璃军水攻,殚精竭虑的重新布控城防要塞,将堤坝河川秩序重建。 夜色下,守卫都不得不疑惑:“凌大人,白工师。此事不需要禀告几位参军大人吗?” “哦,通知他们,我们就白忙活儿了!”白豌瞧着他,口里讥讽。 守卫还是犹豫:“如此大的调动,实在是……” 凌书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命就好,少问缘由!还有此事绝对不可告诉任何参军。” 他难得严峻面容,有种隐隐的威吓。 明明面容温柔,声音温和,但是就是能让守卫惊到连连点头应声,附和后匆匆离去。 白豌在雨中目瞪口呆的看着,只觉得少见到子辰这一面,连脾气都没有的人大概气场也是不一样的。 经过了好几轮的亲自问询调动,面前的所有百姓和负责官员都按照要求处理一切。 然后,走下阶梯的凌书墨便说了密令,撤换部分人手。 定州的司户参军金琢掌管所有人的户籍、赋税以及钱财的管理。简直是举足轻重的地位,直接关乎定州此战的生死存亡。 当下,他们顾不得许多,只能竭力扭转乾坤。 直到最后,都累的不行才双双靠在墙边。 白豌经历了命途多舛,身体本就没有以前好。如今畏寒心累下只觉得头重脚轻,脑中昏沉沉一片。 “阿白?”凌书墨低声唤了一句。 对面人眉目依旧紧闭,显然是乏力困倦。 思索了一会儿,凌书墨只好将其轻轻抱起,安放在马车上,日常的墨香萦绕在其身上,直叫人身形僵硬。 情不自禁的低吻,仿佛对待的是珍惜之物…… 当官员处理好大小事务,副将王揩拖着疲惫身体回官衙,却恰好看到了凌书墨轻吻白豌这一幕。 虽然是大雨滂沱,夜色幽深,角落亲密的一瞬。 但是他一向眼神极佳,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这两个男子之间的不伦之举。 他看到凌书墨抱着白工师,温柔轻吻…… 一个举世闻名的惊世画圣,一个天下皆知的军州事大人。 又都是男子! 实在是荒谬绝伦! 第246章 只得一句信你,足矣 第二日。 晌午。 天色已明,雨确乎小了一些,却仍淅淅沥沥。 白豌只在马车上浅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与凌书墨彻夜都在四处奔波,直到天明。 他们带着军民们挖壕沟,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甚至根据新的城防图用了块土坯搭成了壁垒,牢牢地守住了城外的要害之地。 白豌反正粗鲁的用锤子拆房屋,还让城内所有的痞子无赖,难民们一起拆房子取木料。 他明明身体疲惫,也不擅这种体力活儿。却在拆东西上仿佛得了趣,拆着拆着精神渐好。 若非凌书墨实在不忍其在雨中劳作,让其休息。白豌这人怕不是当场根据拆屋心得,画出锦绣长卷。 之后,大家用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料整修了从前旧的擂石车。 直到最后一声令下,远处便传来人声。 “玄璃军围城了!” 人还未到,声音便到。 马蹄声从远处阵阵传来,疾风处的一匹棕马飞奔而来。 兵卒跪拜,马儿嘶鸣悬空。 “启禀军州事大人,玄璃军携人质叫嚣围困定州城,讨投降书。人质是……是……” 此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烈焰在雨中炸开。 这说明,阿砚几人并没有救下凌翰,以及其妻儿,如今仍然成为人质。 凌书墨剧烈咳嗽起来,抬头死死盯住马下之人。 “去城楼上!” 这一动便甩下油纸伞朝前走去,难得失态的闯入雨帘。 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可鲁莽,尽量两全,不可…… 白豌唤道:“不管结果如何,你怪天怪地,怪城门口的小癞蛤蟆,都不可什么都怪自己。” “嗯?”凌书墨定定的凝视着。 “我是说你已经尽力!”白豌惯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反正相信你,也相信所有人。” 凌书墨只得一句“信你”,几乎有些想要落泪。 二人携手入雨帘间,周遭被白雨雾包裹,风雨交加。 是雨中。 几人立于高楼飞檐,城墙高耸,墙下数万人迎风而立。 玄璃军的慕容峥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蓑衣斗笠立在城下,抬眼向上看。 白豌和凌书墨看的分明,那些玄璃军直接在雨中奔袭,无数兵卒拿着武器个个蓑衣头盔,不辞辛苦。 “凌大人,怎么办?”周围参军问道。 “唯今之计,只能先守城!”凌书墨嘴角抽搐着。 “这太悬殊了。”录事参军刘恩踌躇间低声问。 凌书墨紧紧握住白豌的手,只淡淡一句:“自会有援兵天命前来。” 众人在半信半疑中遣人派兵,暗含期待。 “难道是宋远山将军的援兵?多少人?可有数十万兵?” 身旁白豌尴尬道:“仅仅几千人……至多再加几十人!” “啊?” “啊!” “啊——” 所有人不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人。 玄璃军眼见得至少也有十余万军进围,外加两个亲信人质,可定州城的留守之兵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人。 也是了! 一个是不过是画师,另一个从前不过是个文官。 这两个人守城 ,简直是加重了城中困局,看来之前也都不过是侥幸而已。 如今,两军对峙,大雨倾盆。 哪怕是一方不出,另一方守着都能将对方耗死。 慕容峥见半天没有回应,便开始辱骂起来: “凌书墨,没想到你是这等无情无义的人,连唯一亲人都不在乎。” “就算你能守住定州城,又如何?史书上还是写你是个背叛大赢独立起义,不顾亲眷,冷血残酷,猪狗不如的衣冠狗彘!” …… 狠!骂的越来越狠! 但是不够脏。 白豌听着都觉得这人虽然会临军叫阵,却远远不及街头斗殴放狠话说的肮脏,简直丢人现眼。 “这人真不会骂,连我都不如。这根本激怒不了对方的。对不对?” 他悄然用手臂捅了捅隔壁人。 这有什么可比的? 凌书墨侧目而视,眉眼中带着点无可奈何。 此时,白豌才尴尬间软语,立马严辞发难: “这老乌龟王八下的万虫母,千头面践踏不知名崽子,竟敢骂我家子辰,撕烂他的嘴切成豆腐丝钓最次等的鱼,都臭的不咬饵!” 周围人不约而同的擦了擦汗:还好叫阵的不是这人…… 什么画圣?! 这有时候和流氓痞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听到这些,凌书墨却像是没有脾气似的,半点都不吃惊。 令人瞠目结舌。 城楼下的辱骂还在继续。 慕容峥要不到投降书,企图激怒凌书墨出战未果。 他又下令云梯继续攻城,一个推着土向着前面逼近,却被凌书墨和白豌等人改造的擂石车抛射巨石。 不仅如此,有善凿山破壁者,不知从哪里破了河堤水流,直接让下水冲了军。 诡异的是,这城楼周围前不知何时多了沟渠构筑壁垒,引流避免了水淹。 顿时,玄璃军死伤惨重,被迫后退。 眼看对峙似有颓败之势,慕容峥突然抬起手来,坚定动作。 顿时,身边人心领神会。 不多时,便有一匹马被人牵了出来。 这匹马上坐着一对夫妇。 那女子大腹便便显然身怀六甲,雨水淋的她面色苍白,近乎虚脱无力。 身后男子竭力从后抱着她,用衣衫将人整个绕住,自己都穿的单薄破烂,却仍将唯一一条长巾围给前面的女子。 二人被绳索紧紧捆住,互相依偎的脖颈儿被一把大刀横住,动弹不得。 其中凌翰的下颔似已经被划过一道血痕。 “交出投降书,本帅就不杀这二人。哦,不……是三人。”慕容峥声如洪钟。 凌书墨看着下面的人,身形有些颤,将站不住。 其一言不发,怒目而视。 慕容峥再次抱拳行礼:“只要你肯交出投降书,让出定州城,你的亲弟和弟媳就可安然无恙。降否?” “想也知道是不能啊,我们三个人和一城三十万人。就算是买卖也是不合算的。就算我大哥真的答应了,他也可以临阵反悔,何况……” 被大刀挟持的凌翰很絮叨的接话,啰啰嗦嗦。 慕容峥撇了一眼,无奈示意。 拿刀的人瞬间划开这人身上 衣衫,直接扯下一块破布直接将人的口堵住。 凌翰顿时呜咽无法出声,在雨中挣扎了一下,直接靠在妻子身上,顺势将其裹着遮雨。 城楼上的人看着这一幕,却有些无可奈何,不知如何是好。 白豌深吸一口气:“竟然让身怀六甲的女人淋雨,子桓兄那体差也经不起这折腾。” 他说的那般担忧,其实自己也因彻夜殚精竭虑,面色苍白,有些站着无力。 第247章 我答应和你成亲 这该如何? 城头战旗一颤。 如今守城形势极好,却有这掣肘的人质。 凌书墨目光一哀,他本不愿用这最后的法子。 可是,望着城楼下的十万大军,那些浴血入侵之众,只得不忍心的也抬起手来。 慕容峥蓦然间看到城楼上赫然有自己的妻子和亲子,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牧儿!这!” 远在玄璃慕容将军府的夫人和孩子,竟然早就被定州军挟持? 慕容牧被捆住,呜咽似的哭泣:“爹爹,救我!” 旁边的妇人也带着哭腔:“将军……” 所有人同时抬头注目。 毕竟凌书墨平日里温润如玉 ,翩翩人才,谁能想出他也会做出这等绑人妻子的行为,而且还隐瞒的滴水不漏。 “既然双方都有对方的人质,不妨交换。如何?”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如此大雨滂沱,淋雨间都有女子和孩子,受不得累。 慕容峥咬紧了牙,只是昂头傲然间看了城墙上的人,一言不发。 “夫人,牧儿!”他唤了一句,眼底有些刻骨之痛。 他如今五十有二,得子不易,且夫妻鹣鲽情深,哪里舍得眼睁睁看着死在面前。 于是,慕容峥思索再三下终于应了。 雨溅飞沙,护城河壁垒后一骑人马奔袭而来。 两军双双用一匹马绑着人,踏过洼地雨水。 凌翰夫妇俩都已经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哆嗦。二人匍匐马匹上,有气无力的昏迷过去。 而所谓的慕容牧母子则被被松了绑,在人质交换的当场便被鞭打了马匹,呼啸奔腾的回了营地。 凌书墨悄然闭上眼睛,似乎有些不忍的瞧着—— “大人,我们愿意为了抗敌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大人,为了三十万人死,我们无怨无悔。” …… 最终。 这对母子冲进军中,到了慕容峥的面前。 血流如注,雨中蔓延。 就在慕容峥自以为可以父子团聚,夫妻团聚之时,被孩童和妇人一前一后两处致命刀伤害命。 他看清了面容,才后悔。 “你们不是……” 心窝和脖颈一上一下,汩汩冒出滚烫的鲜血。 霎时间,慕容峥瞪大了眼睛血流满地,摔下观战马车。 人,直接横死当场。 玄璃军主帅一死,顿时军中大乱,慌了手脚。 而这妇人和少年则在临死之前,引燃了火折子。 原来,他们方才进入军中之时,就将衣内的桐油飞溅到了穿过的马匹之中。 马儿们尾巴都着了火,开始横冲直撞,骑兵们都拉不住马,陷入乱局。 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在玄璃军中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千人,弄的驻扎营地塌陷,粮草被焚,死伤无数。 定州军面对这没有主帅的惊弓之鸟,马不停蹄的围追堵截,导致不少玄璃军丢盔窃甲的逃窜。 城楼上,凌书墨淡然看着,皱眉间凝神屏气。 早在收到对方威胁文书的那天,白豌和凌书墨就私自商量了这些对弈厮杀。 这场以少胜多的守城之战,不得不剑走偏锋。 这场守城之战,最终持续了整整五日告捷。 大赢第一百二十一年,四月。 玄璃军以五万军围攻定州城,再次以攻城失败落幕。 定州军建工事抗敌,歼灭万余人。致死士冲杀,歼灭主帅慕容峥。 外援千人伪军挖地道致玄璃军营帐之下,歼灭万余人,俘虏千人,缴获大量器械。 如此,定州军再次大胜,玄璃大败。 定州军所有人无不欢腾雀跃,为成功守城不被入侵而激动的泪流满面,抱头痛哭。 可是,凌书墨却是第一时间将司户参军金琢关押起来,派了大夫照顾弟弟,弟媳。 甚至,他还派了大夫小厮继续去照看陈形意。 仿佛忙的不可开交,脚不沾地。 明明几日通宵,明明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 明明,这个时候可以大家一起庆贺守城成功之喜。 白豌实在看不下去,自己也疲惫的情况下将人拽了出去。 甚至,他在力气明明不及对方的情况下,直接把人连拖带拽弄到了房间墙角。 “阿白,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还要安排此次战死将士的抚恤,缴获器械的收纳,登记在册的户贴……” “对了,还要任命新的司户参军,审问金琢这个叛徒,还有……” 忽然,胸口一热。 有个人一双手紧紧抱住他,胸口热帖的传递过去。 这一刻, 凌书墨赫然没有了之前的镇定从容,头靠在对面人的脖颈间感受着温软的温度。 周围瞬间安静。 他总算合上眼,掩住眸中伤。 白豌抱着对面人,“你的难过,我感同身受。不要折磨自己……” 他岂能不知道凌书墨此刻在想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终于,凌书墨出声,痛苦的闭上双眼。 “你觉不觉得我很卑鄙,用一对母子的性命,换得守城……” 那对母子不仅以身殉难,而且最终绑了火药桐油自戕伤敌,尸骨无存。 白豌静静的抱着他,低语慰藉:“他们是自请报仇的。” 此前,知道这个慕容峥疼爱妻子儿女。 他们就故意抓了一个玄璃兵,根据描述画出画像,并且让戏子模仿声音。 大雨对玄璃军来说是攻城利时,亦无法耳聪目明的辨认真假。 当初这个和其妻子有几分相似的妇人说过,她丈夫死于玄璃军,要亲自报仇。 那少年也说要为父亲报仇…… 可是,除非迫不得已,凌书墨本身并不愿意这样做。 这种亲手把人送出去赴死的痛,怕是鲜少人懂…… “我懂!” 白豌眼神无限关切,用自己的体温抚慰着这个人,成为此人现在的依靠。 为了守城…… 两个人本身都已经连续几日通宵达旦,携手思辨御敌之策,疲惫不堪。 尤其白豌,本身身体便不如凌书墨好,记性还差。 如今更是心累心伤到无力。 因为,这场守城之战的百夫长王森。 也就是王胖子,他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当夜。 两个人抱着依偎,都靠着墙角。 迷迷糊糊中就那么睡了过去…… 凌书墨说,还好你在我身边,可面对一切。 白豌说,我什么都做得到,厉害着呢! 二人睡去之时,凌书墨只听到白豌抱着他在其耳边低语了一句: “我答应和你成亲,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一切。” 第248章 十指紧扣,没眼看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 这两个人不知不觉十指紧扣的睡在地上,过了许久仍在梦中。 此时,阿砚没能救到人,但是也按照原计划去了黑风山叫来了那些计划中的千人破敌营。 一回来就震惊不已。 虽然早就知道白公子和大人的关系匪浅,但是…… 这会不会也太明显了些,也不怕被人瞧见。 他本是觉得二人就这么睡在地上容易着凉,想置在床榻上。 结果…… 好嘛,两个人手指扣地紧紧的,掰都掰不开…… 阿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两个人一起拖上了床。 真三个字:没眼看! 于是,他拉来被子给二人盖上,又觉得相对的脸实在引人遐想,将两张脸扶正上方。 “真可惜,如此才智貌品的两个人,怎么会都是男人呢?!” 阿砚惋惜了一句,将门掩住,走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二人为了定州城殚精竭虑的事情,猜得出都在休息便没有来官衙打扰。 其他所有官差都忙着凌书墨此前的安排,战俘矛盾,军队整编和百姓安抚。 甚至于,其实在玄璃的军营中其实曾有相当部分的大赢难民,这次都被安顿下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大概一整日都被那两个人睡了过去。 有人醒来时,已经又到了夜晚。 凌书墨一侧首,旁边那张令人心悸的脸就在眼前,恍惚间还能觉出二人双手紧扣。 他轻轻的靠上前去,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缓缓勾起发丝,只觉得心中静谧温馨。 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就仿佛江山美景,万物临春。 白豌迷迷糊糊的被人摩挲,只觉得面上发痒,灼热不堪。 于是,不自在的:“别吵!” 说完,他便一个侧身,似又要把人踢下床。 “我……没有……” 凌书墨躲的比较有经验,轻轻握住这人的肩,直接亲昵靠上去。 他知道阿白有极重的床气,实在是已经习惯,甚至还觉得这算件欢喜的事情。 窗外的雨随着战事结束,停了。 透着窗缝一角,似还能看到晴朗夜色,星空闪烁。 凌书墨不想起身,就这么抱着人。 直到,有一丝冷风从窗缝隙进来,白豌打了个寒颤。 “醒了?”耳边喷吐着熟悉的声音和热气,连着耳垂都透红。 “怎么还是晚上?”白豌似也看到那角落夜色,问道。 战胜结束的时候便已经是夜里,怎的现在还是那么黑。 一转头,恢复意识的面颊就靠贴上对面深情复杂的双眸。 近在咫尺—— 咳咳! “要不要多睡一会儿?” 这亲昵的热气顺着发丝都要把人淹没,烛火都颤的摇摆不定。 白豌咯咯伸手挠着对面人的下巴。 “还是起来,美色当前。万一我一会儿把持不住,可怎么办?!” 这颠倒黑白的说辞,可真是越发熟练。 “……” 凌书墨的脸突然不由自主地红透,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这没有半分遮掩的神情,简直明显的不得了。 白豌抬着头,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是瞥眼看着对方。 子辰这样子,却看起来好像又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咳咳 ! 好半天,白豌才直接推开了这个身后灼热且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转移话题。 “我们俩好久没有一起合作书画了。这过两日就是清明节。要不要一起写祭文,烧画圈,祭奠此战的人?” 凌书墨眼眸中的光渐渐明亮,将人又一次揽入怀中。 没有听到什么回应。 白豌又拽了拽这人的头发丝:“对了,新编入户的大赢兵民俘虏,应该需要大索貌阅的管制。” “这些日子齐荼兄成立了一个定北画会,大家都可以一起将人口画像,登记在册! ” “还有这次来帮忙的黄藤,花青他们兄妹手下的弟兄们……” 凌书墨静默了一下,直接从后方细吻着白豌的脖颈:“有你,有你们真好!” 他实在不能想象,没有这些人,定州会如何深陷囹圄。 至少,同时三封书信给了灵禹、四州军联盟,黑风寨。 最后…… 却只有人最少,也最不可能的山贼们来帮忙抗敌。 想到这里,凌书墨突然就忍不住将怀中人抱的更紧: “阿白……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写祭文,祭画。” 白豌淡淡一笑:“好!” 是夜。 到处雨后清新泥土味。 一转眼,凌书墨和白豌便重新穿戴完毕,拿着笔墨纸砚铺陈在桌上。 白豌看着凌书墨,手里拿着毛笔,一双手握的轻巧郑重。 因为为官为政,作画之能早已不如白豌和洛文祺,但是一手字却没有荒废。 凌书墨的字,和他赤子之心一样,奔放流畅,用心且铭心…… 白豌则在旁边纸上运笔,轮廓逐渐清晰。 一家三口,美丽女子,憨态可掬的孩童,以及背过身看不到面容的父亲。、一起采桑。 三人其乐融融。 “你画的是那对母子一家三口团聚?”凌书墨心口有些颤。 白豌皱着眉:“可惜,我人物没有齐荼兄画的好。” 他收起笔,又在另外一张图上开始提笔,将一大片的景致山川,马匹兵将放进去。 凌书墨清晰看到那是一场得胜图,既有腹背受敌的敌军,也有凄楚抗争的定州军,有运送粮草的民夫,也有从土堆里钻出来的山贼援兵。 这人复明之后,作画速度比常人快了不止一倍。 白豌放下笔,双手合住,掩住心中一丝惋惜。 “他们都是天地传说的英雄好汉!前者为《碧血丹心采桑图》后者为《春雨定州守城图》。” “子辰,你文采好,快来题写。” 凌书墨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伤痛释然,扬笔落下。 这一场肆意作画题字之后,二人心中郁结仿佛都消散了许多。 痛痛快快的将那些血肉之躯的璀璨记忆,留存世间。 “你看,他们都活着,活在画里……”白豌好似自嘲的笑了笑。 守城兵最前面的那个胖子,滑稽的好似一颗番薯套着铠甲。 凌书墨悄悄在这胖子的铠甲上,写下了“王森”的名字。 火烛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不仅照亮了那两张祭奠书画,也映绯了这对男子眉眼间的惺惺相惜…… 第249章 你答应了和我成亲,记不记得 画罢,书罢。 凌书墨直接取了印章按下,用的还是白豌此前赠给他的白玉印章。 白豌暂时没有印章,为了不让身旁人独占名头,便直接把随身泥板雕了两个字。 书画相得益彰,朱砂重叠,是以: 韩凌双杰 —— 墨染二字。 “你还在用这个?”凌书墨看着泥板,将情绪强忍心底。 白豌粲然一笑:“记性现在好多了,眼睛也彻底复明。但是这些泥板毕竟是以前过了命的‘兄弟’。舍不得扔!” “……” 凌书墨双手紧握,揽住对面人的头,触及着玉颊。 “记性好多了……那还记不记得昨天,你亲口答应了我什么?” 白豌的身子顿时怔住,笑容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却轻易的让对面人细细捕捉所有的情动。 “我说什么了吗?什么也没说!” 闻言,凌书墨缄口不言,腰带上的玉佩捏的极其紧。 纵然白藕玉佩已然被抚的光滑锃亮,仍一直被握在手心,灼热沉寂。 而那无赖把玩了一下毛笔便放下,白色衣衫拂袖。 “我们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晚上出去瞧瞧有什么吃的?” 凌书墨眼中满含探究的瞧这人,轻轻拽住:“定州城近来一直都在宵禁,晚上外面没有摊食。” 对面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没心肝:“那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阮大妈说不定在?” 松下一口气,人便又开始自顾自起来。 官衙门的人都庆贺如今大败玄璃,出门的出门,狂欢的狂欢。 短短时间,忙碌的军民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厨娘阮大娘结巴道:“两位,两位大人这个时候讨吃的,只,只剩下一个饼,半碗生姜汤了。” 白豌有些揶揄道:“有总比没有好。” “那……那我再去弄点面条之类?”阮大娘着急的满头大汗。 “可以!可以!咱可不着急!”白豌笑着将饼子夺过来。 话罢,这人丝毫不顾及自己如今白面书生,衣冠斯文的模样。直接就要席地而坐。 然后,此货直接将饼掰成两半,凑到凌书墨跟前。 “你一半来,我一半。很公平的!” 凌书墨啼笑皆非的接过饼,直接把人拽起来,硬是拉到旁边的矮木凳上,轻柔地理着他的领子。 “不要坐地上,你身体不好,地上湿气重。” 白豌缩了缩身子,总觉得有些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不自在的尴尬笑笑。 这子辰,愈发……愈发的…… 真的是把他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吧! 他一时有些不满的看着凌书墨吃饼,观其吃的细嚼慢咽,斯斯文文。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的是珍馐美味,而不是普通的粗粮白饼。 一直到,阮大娘将两碗面端出来,不慎撞了一下凌书墨的后背,导致其稍稍呛住。 那玉面如画的脸,憋红了开始咳嗽两声,面上浮起一丝窘态。 “哈哈!”白豌这才笑出声来。 他承认…… 不管子辰平日里多正经斯文,只要偶尔露出一点别的模样,他就会无比开心。 这样才显得这是个真实有趣的人! 凌书墨看这人如此模样也只能由着,直接将一小碟子小菜推给对方。 “这是你爱吃的,也加些……” 白豌看着这黑黢黢的一大片咸菜,口齿不清:“不不不!这是你爱吃的!” “你加!” “不,你加……” …… 阮大娘实在看不下去 ,十分好心的一人夹了一块给两人:“哎呀,不用让。你们一人一片。厨房还有不少!” 凌书墨和白豌两人顿时如遭雷击! 碗里的面上躺着黑乎乎的东西,色泽明亮,似还有些呛人的味道钻入鼻腔。 白豌左顾右盼,挤眉弄眼的用衣袖把碗口稍稍遮住,把黑色的东西擀进碗下一角。 而对面的凌书墨则微微一怔,继续低头下去吃面。 但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唇口巧妙的避过了所有的黑色。 甚至,他连碰都没碰到一点…… 两人就在这一明一暗,机灵周旋着吃完了东西。 临了,白豌还不忘记把那点“证据”包起来,到外面毁尸灭迹。 走出厨房,二人都显得心情极佳。 反正他们俩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怕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画圣和书圣。亦不会是什么打了胜仗的工师和军州事。 他们好似恢复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褪去了无数疲惫心事和责任。 悦色中,白豌得意的说:“子辰,你把东西留在碗里,一点儿都没有我聪明!” 他还自得的抖了抖手中袖,重现作案现场。 凌书墨皱着眉,语气依旧淡淡:“那你刚才为何要推给我?” “不是!?”白豌没好气的拽住他,“不是你先诓我吃,我也不会推给你啊!恶人先告状!” 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都不喜欢吃这种腌羊负来的菜,深知捉弄对方的东西也就这些。 实在是诓的次数太多了,自己都习惯使然了。 凌书墨沉吟:“我是诓你,难道你没有诓我?” 一瞬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搅合起来,统统涌入脑中,难以形容。 “我,我哪有诓你什么……”白豌纠纠结结,有些心虚。 “韩妙染—— ” 首次被郑重其事的叫出了全名。 白豌这才发现自己被身后人整个扣住,力道都越发重,真是一点也扯不开。 只见这人眼中凌凌波光的望着他,嘶哑着嗓子,字字句句:“你答应了和我成亲,记不记得?” 之前说的那么郑重其事,这时候却又在装什么傻。 一问,便顾左右而言他。 凌书墨承认,自己有些不自然,刚才才会做出那样幼稚的事情。 白豌默不作声,好半天才强笑:“你记的……还真是清楚啊!” 他并非真的不愿意,只是如今现在的二人名声在外,光明正大成亲是不可能的。 总得从长计议…… 也不知怎的,自己就装傻充愣起来,显得像个负心汉似的。 凌书墨的眼中漾起泪光,掷地有声 :“那等将士军民们的头七过了,一切都稳妥了。我们就成亲!” “啊?” 第250章 我要娶你大哥 官衙偏殿,客房小居。 凌翰夫妇是不幸也是幸运的,这次被俘威胁救下后,妻子文秀颖就早产了。 好在母女平安,安全产下孩子…… 战事结束,婴孩康健也算是极好的运势。 凌书墨轻轻抱着怀中的侄女,只觉得小小一只的孩子,承载了此战的一些希望。 大概是,因为守卫定州死了太多人,生命的出现就会显得让人心生暖意。 “大哥,你不妨给她取个名字?”凌翰问。 凌书墨稍稍颔首:“这孩子出生囹圄犹如傲雪凌霜,不如就叫凌雪,字华真。如何?” 夫妇俩看着孩子,笑容如玉:“甚好,甚好。” 只是…… 凌翰第一次做父亲,颠沛流离下一家团聚,却实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他拽着孩子的脖颈,就好像拎着一只猫,直吓得妻子文秀颖连连叫停。 “给我放下你的爪子!把孩子弄疼了!” 文秀颖实在忍不了这个毛手毛脚的浑人,孩子乱踢乱蹬,哭闹着要脱离魔爪。 额…… 凌翰这才放弃逗弄,灰溜溜的把孩子捧给母亲。 白豌在一旁笑的不怀好意:“还以为子桓兄无所不能,哄孩子也不会。丢人!” “我不会难道月白兄你会?我可是记得,你养什么都会死,小到乌龟王八,大到猫狗鸟兽……” 凌翰猛翻黑历史。 白豌嘴角抽搐了一下,索性偏过头:“你倒是很会养猫,刚才把小侄女当猫一样拎着。活该被骂!” “你!你!你!” 凌翰实在没想到,如今的韩妙染哪怕恢复了记忆,也再不是什么翩翩公子。 看来,这才是本性…… 凌书墨和韩妙染是青梅竹马,自然这凌翰某种意义也算一起长大的。 不过这过去流鼻涕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臭小子,如今却是身为人父,委实不真实。 凌翰有些恼怒,言辞深深:“你这么不会说话,肯定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咳咳! 嫁…… 白豌探着脑袋,将所有目光都投射在身旁人上,实在是整个人都在逆光中透着风华。 他直接把凌翰拽出了房间一角,言语中小心翼翼,姿态谦和。 旁边人还不明就里的跟着出去,满眼疑惑的看着人。 然后…… 一声轻悠悠的声音传入凌翰的耳中—— “我有人嫁的……” “我啊!要娶你大哥。” 不是问谁愿意嫁吗?他直接就说自己想娶谁好了,早晚而已。 旁边人呼吸都在抽气,根本被吓得动弹不得。 凌翰有些颤颤巍巍,站不住:“月白兄,你再……再说一遍?” 这下,白豌直接挺直了背脊,坚定重复: “我说我韩妙染爱慕你大哥凌书墨,要和他成亲!” 这一字一句,久久回荡在屋内,空气都凝住了。 连凌书墨都没听过这样动情表白的话。 凌翰觉得太荒唐了,屏住呼吸压抑心里的震撼,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大哥。 凌书墨垂下眼帘,稍稍的看过来,点了点头。 没有反驳,还点头回应! 这根本就是默认啊! 这……不是青梅竹马和毕生知己吗? 怎么会! 凌翰就算知道这二人从小感情深厚,也万万不会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他面色有些阴沉,只觉得自己牙缝里都透着荒诞不经。 人,有些吃不消的:“你……你们居然……” 凌翰腿软似的呜咽了一声,瘫在旁边座椅上,颤抖着手指。 这房间一角,被帷帐挡着,里面的母女二人正好看不见他的窘态。 这时,凌书墨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仿佛走过千年万年。 他牵过白豌的手,走到凌翰的面前,声音坚定而淡然: “子桓,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早已木已成舟。” 所以,这仅仅只是通知一下自己而已。 凌翰苦笑了一声:“此事违背天道伦常,我实在难以接受,甚至觉得羞耻和荒唐。” 凌书墨和白豌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是将手紧紧握住,没有被言语所困。 两人眸光温暖有情,不受半点动容。 “但是……”凌翰在半晌后,眉毛都拧住,“若是大哥和月白兄的话,那……或许……” 他悄悄舒了口气。 还是没有把能接受三个字说出来。 哪怕,他觉得如果是月白兄和大哥,勉强还是能接受的。 凌翰看着这两个人,不论才情还是意趣,甚至品貌都如此登对相合。 唯一不合的…… 仅仅只是他们都是男人而已…… “你是大哥,你说了算!”凌翰终于扶额认命。 真真是,世间变化多端,难以预料。 凌书墨温润如玉:“这一切,是命运使然,情不自禁。” 他似乎根本没有把让凌翰认可放在心上,只要确定的事情,无论外面如何反对都坚定本心。 仍那般淡定自若,温雅且眉眼如画。 白豌一见到这表情就心里绽着喜,说明他壮胆子说的没错。 凌翰看着这两个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怎么做兄弟好友他知道,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两个男人在一起耳鬓厮磨,长相厮守。 就在此时,他突然脑中闪过些涟漪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翰悄悄凑到白豌的耳边,语气小声而低调的:“月白兄,你……你对我大哥做过什么没有,有没有……” 接下来的话,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牙缝里都蹦不出几个字来,觉得好生羞耻 。 白豌听的尴尬万分,耳朵尖罕见的有些红,却还要昂首挺胸的字字铿锵: “放心,我会对他负责任的!” 啊! 凌翰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头晕目眩,骨头都有些疼。 他的大哥! 他那冰清玉洁,翩翩人才的大哥啊! 这人拽着白豌,眼中好似被人抢走了什么,全是惋惜愤怨。 幸而,凌书墨附耳在凌翰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平息了那淬火一样的眼神。 凌翰遮遮掩掩的反问:“大哥,真的吗?” 凌书墨神情凝定,玉颊泛着红晕:“嗯。” 于是,凌翰目光复杂的看了白豌一眼,猛然抓过对方的手,茫茫然的: “既然如此,那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白豌不明所以的看着,颇有点莫名其妙。看不懂这前后不一,矛盾表现的人。 心中只是困惑…… 子辰,究竟和这小子说了什么,如此有效? 第251章 我不是断袖 大赢一百二十一年,四月十五。 定州司户参军金琢与一干细作被抓,判了环首死刑,当众行刑。 这个道貌岸然,相貌端正的金琢老实交代了来龙去脉。 金琢曾是世家大户之子,与南赢的贵族门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还心心念念着被重用。 凌书墨在定州城揭竿而起,非他所愿。但是彼时南赢京城沦陷,根基不稳。他便不得不留下,伺机而动。 南赢宦官谷晓雨的暗厂从旁作梗,只要定州沦陷,便有高官厚禄,金银财帛无数。 陈形意所在的暗厂,便是为了搅乱这一池春水,盗窃城防图,烧空帐画,控制兵戎户贴布控等。 刽子手手起刀落。 只听得咔嚓声,众人头滚入地上。 定州城城郊的一角。 一叠纸钱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丢入火中。 白豌看着墓碑上“王森”的名字,以及其他旁边众多的木牌名字,继续烧纸。 这场守卫战,定州虽然赢了,但是也死伤无数。 白豌是个矛盾的人,他得提醒自己,王胖子一行人死得其所,不要过度哀痛。 他想没心没肺的活过每日,却不得不面对周遭裹挟,七情六欲过于丰富的人总归是比较累的。 木牌上雕刻了王森的相貌,胖脸憨厚,笑的好似一颗裂开了嘴的番薯。 这个人本来是青楼的龟公,母亲是娼妓,父不详。 可这个白云城的无赖和痞子,城池陷落便从了军,最终战死沙场。 陈形意站在旁边,双手合十,朝着墓碑拜了拜。 “陈二,你说王胖子他那么丑的人,为什么死的时候我却觉得那么俊美呢?” 白豌抚了一下墓碑,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陈形意感慨道:“他说过想活得轰轰烈烈的。”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仅仅只是臆想和揣测而已。 对于一个从小做刺客杀手的人而言,那几年的痞子生涯几乎占据了他所有悲欢喜悦,兄弟义气。 谁也不会把一个痞子口里的随意愿望放在心上。 那几年的兄弟情谊,插科打诨,坑蒙拐骗实在是天真烂漫的美好。 “他死的那么突然,也没找个心上人。你说我要不要给他画个美人图,洞房花烛那种?!” 白豌笑了笑,却仿佛口里带着涩味,神情中落寞带着忍耐。 “这……”陈形意从悲中皱眉,看着身旁人。 老大越是难过,却越是会装的满不在乎,从不在外人道悲。 他顿时拿着纸钱,蓦然烧了些。 这次烧纸祭拜,就他们二人。 只因这王森是他们共同的兄弟,其中的过往非旁人能懂,就连凌书墨也不甚了解。 当纸钱一张张烧尽,二人周围的凝重空气才缓和了些。 只听的风声阵阵。 白豌不喜不悲,并没有看身旁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看王胖子吗?” 陈形意感慨道:“老大你也许是想让我和胖子葬在一起。” “呵……” 白豌一拳便朝着这货打了过去,好似听到什么笑话。 眼中光芒如月如星,涩味中带着落寞。 “你给金琢的城防图改了河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提前凿开,水淹敌军。” “司户参军的府中,被你放了不少好东西。你……” 白豌定定的看着他:“既然你根本不想全心为他做事,为什么不就此打住?” 陈形意笑了一笑:“那老大,你当初为什么为李相作画,不打住呢?” “好你小子!” 白豌沉着脸不出声。 “我一直不说我的主人是谁,是因为从前仍对他心生敬畏。如今,只是不想敬了……” 陈形意的声音越说越沉,越说越慢,甚至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口中的哽咽。 然后,他显然不肯多谈,哪怕是面对白豌也觉得没有什么更多可说的。 白豌看着这个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倔强。 他之所以恢复记忆后不找李思蒙讨要什么,是因为李相再如何也曾对他有养育之恩,教授之德。 在这样的逻辑里,算是扯平后老死不相往来,只想好好活着,不愿折磨自己。 如今的陈形意背后之人,或许比自己与李思蒙的纠葛更加复杂。 “陈二!”白豌叫住他。 这人被诊断中了玉石散之毒,这种慢性毒药让其被长期控制,操纵行事。 这几年的痛苦,怕是并不少。 白豌将自己带入大哥的视角,语重心长的: “暗厂不是久留之地,你若是愿意脱离。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尤其你的毒……” “或许,齐荼兄也可以……” 陈形意手扶着树干,指节有些苍白无力,寒声道:“找他做什么,难道他还懂医能解毒不成?” 这人声声掷地有声:“我不是断袖,什么事情都用不着他。” 白豌看着他,那指尖都已经发白。谈论什么都可以,唯独谈论洛文祺就是不行。 陈形意已经无数次说自己不是断袖了! 话罢,其扶着树干朝前走,将白豌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这场祭拜,也就这样分道扬镳。 倏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枯木树干之后。 那个人端立面容上似带着沉陷和困窘,挣扎不起。 看样子,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多少,来这里呆了多久。 这个洛文祺走上前去,声音有些不同以往的喑哑低迷:“呐,小白,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 第252章 他怎么着都是我的 饶是白豌也不禁觉得洛文祺实在有些强求。 他淡然道:“陈二也是个心事重的,你不要想着去逼迫他。” “呐,我肯定知道呀!”洛文祺叉腰间叹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沮丧,“等呗,不就是等……我还年轻……” 这是年轻不年轻的问题吗?! 白豌悄悄递给他一个信封,稍稍使了个眼色。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玉石散之毒,一个是无法割舍的忠诚牵绊。这事儿就是这么些事儿……” 坦白说,如今的白豌并不认为陈形意愿意回应洛文祺的情意,也不想做强行撮合之事。 但是…… 这俩都是自己的兄弟好友,凡事便自己解决去罢! “呐,小白。”洛文祺拿起信纸,感叹一声。 上面写的是陈形意自被救下之后,每一次玉石散毒发的时间间隔,以及大夫的叮嘱。 其中暗示,已经相当明显。 “呐,有件事情,我想求你……” 白豌顿时觉得有种浑身颤栗的感觉,这人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求过谁。 简单耳语后,他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愣了好一会儿,白豌悻悻的问:“这人在南赢,你去那里困难重重。万一中间遇到什么玄璃军或者南赢军怎么办?” 洛文祺有些尴尬的沉了沉指尖:“呐,我不求什么回报,只希望他此生顺遂。” 白豌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人认真的脸。 这叫什么事儿呢? 一个断袖看上一个正常的男人,和晴天霹雳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算了…… 当初自己打死也想不到会和子辰兄沉沦至此。 如果洛文祺真的不求回报的话,陈二的性子绝对跑的没影。 此为,自讨苦吃是也! “小洛洛啊,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对陈二究竟哪里来的情意,就因为当初他在碎花瓶前救你一命?” 洛文祺白了他一眼:“要是救命之恩就让人付诸情意,那是无良打劫的强盗。呐,我可不是那么无耻的人。” 白豌嗤之以鼻:“那老实说你不论才学还是相貌,比如身高都比他高上许多,差距可不止一点……” 这话其实是故意的,就是逼着人说实话。 小洛洛除了偶尔娘气一点,有时候会哭的嘤嘤响,在其他时候可比谁都爷们儿…… 比如这人会一边梨花带雨,一边把别人揍的骨折下不了床。 别人说自己断袖是被骂的,他是把人打服气的。 洛文祺突然身体一滞,如画的眉眼挑了挑:“佛曰不可说。” 白豌鄙视:“你不是佛。” “呐呐呐,总而言之,我必然不会像小白你似的,看上子辰兄的美色。毕竟陈形意没有美色……” 这话也不知是在贬低谁,但是戳到了白豌的筋,让其皱着眉头连声否认。 “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哪怕子辰兄是丑八怪,我也是非他不可的。他怎么着都是我的!” 这话说的字字清晰,真是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恸蜜语。 洛文祺愣了一下,调笑的揶揄他:“呐,是!他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 白豌有些邪气的笑了笑:“他以后就是我白家的人,不……韩家的人。” “呐,小白。你比我要幸运……我没有什么奢求……” 洛文祺伤春悲秋的感慨了一句。 “小洛洛啊!”白豌两只手一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鼓励你做什么,也不会劝解他回应。” “我只希望你们俩都好好地,能过的欢喜,不留遗憾。你若是付出的感情没有结果,坚持不住兄弟可以陪你买醉。” 洛文祺愕然的怔怔看着这人,捏了捏衣角。 不知是过了多久,这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信封捏的极紧。 另一边。 阿砚如今作为执戟郎,端正严谨的走到官衙附近,不由顿身。 这屋子内的暖意明显比之前要强得多。 都是为了能让白工师作画的时候,能够稍稍舒适一些。 而端坐桌前的凌书墨察觉来人,表情淡漠文雅的坐起身来。 “阿砚。” 他才刚处理了细作的斩刑,如今正是有无数文书案卷批阅的时候。 只见来人有些谨慎的上前,欲言又止。 “大人,四州军联盟的宋远山收复了京城,如今已经建了庆朝。不日…便……” 话音一落,凌书墨平静的面容就稍稍变化,心里顿时忐忑。 前些日子,定州城成为众矢之的被玄璃军围困,他书信给四州军却没有任何援兵。 原来,这位宋将军趁这大批玄璃军征讨的时候,京城守卫空虚,直接直捣黄龙了。 如今北方至少有二十州府在其控制之下,大赢三分之二 的江山已经被收入囊中。 他自然是要称王的。 凌书墨稍稍向后靠了靠,脸一下有些发白:“用一个定州换一个京城,真是……” 他只是个文官,一个书画大家,自然比不上这将门之后,王侯将相之心。 其在一阵叹息后,落下笔。 阿砚没能懂这种叹息,稍稍抬眼:“大人,如今二十州府里的人都换成四周军联盟的人了,只有我们定州还是您坐镇。” 意思是,一旦建立新朝,凌书墨这个前朝官员就会无比尴尬,难保口诛笔伐。 如今南赢势弱,已不容他的起义之举,庆朝也必然要和南赢对峙的。 他就算臣服归顺庆朝,可是这官位确实是大赢之前给他的。 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定州军收复其他州府的军心激励, 注定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是啊。”凌书墨自若的笑了笑,好似心中混沌不断蔓延,“我这个军州事也得让出去了。” 其实,他早就想辞官归隐,三番五次跌宕起伏。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公务和百姓,便不会拖延至此…… 阿烟听着这话,觉得他精神似乎有些不好,毕竟殚精竭虑那么久,岂能如此丧气 。 “大人,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兵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当初的联合起义,未来的兔死狗烹都是可以预见。 凌书墨半天才说:“记得。” 他知道四州军联盟已经有部分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阿砚屏住呼吸:“这几日宋远山便会黄袍加身,您这边一定要小心。” 第253章 你也不用那么着急 宋远山从郑州城起兵,势如破竹取得了大赢之前沦陷的京城,其经过的州府要么投降要么弃城。 他攻打下了京城,便将已经成为玄璃傀儡的原京兆府尹张骞,及其亲子张平抓了起来。 父子二人直接被砍下了头颅。 尤其张平这个不明所以跟着父亲投靠玄璃的,直接被车裂,至死都不理解自己为何被杀。 宋远山改写了历史,血洗了大赢沦陷之耻,被将士拥立为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建立了庆朝。 史称——庆朝元年。 唯有一个地方的州府还没换成自己人,那就是凌书墨所在的定州城。 叮当…… 定州城的监牢如今已经住满,这次由于玄璃军进犯之人众多,导致俘虏也更多。 一时间,到处都是哐当锁链声,此起彼伏。 玄璃工事画师蔡姜,魔怔似的在地面沙土不时的写写画画。 周围俘虏看着他如此奇怪,不由纷纷四散开去。 最后,却见这人坐在地上,痴痴愣愣的看着牢门口的木栅栏。 “白……白大哥 ……哦不对,应该叫你韩画圣!” 白豌披着披风,沉默的看着他。 “你们根本没有按照城防图的来做!那图是假的吗?!” 然后,这人又自嘲的笑了笑:“堤坝,水流,路径和城防布控,虽然是和城防图类似,但是却大相径庭。” “呵呵,可是我们明明提前十日画了舆图,还拿到了城防图。为什么?为什么?!” 白豌有些说不出话来,牢房里的火烛在忽明忽暗中摇曳,清秀的脸也愈发暗。 “你是在大赢沦陷被抓去玄璃作画的,这不是你的本意。我决定不了你的生死,但是可以尝试保你。” 蔡姜忍不住讥讽:“保我?你知道我们这些画师在玄璃受过怎样的折磨吗?” 他悲哀一叹,眼神空洞。 “南赢太上皇嘉兴帝因痴迷道教,长期服用乱七八糟的长生不老丹药,早就精神涣散。” “他竟然不顾皇帝煊兴帝的反对,为了和玄璃求和将自己的嫔妃甚至太后都送给了玄璃。“ “大赢将嫔妃,女童和妇人作为礼物送去玄璃。然后,他们就要求我们画大赢女子被凌辱,男子被砍杀的画作 。” “他们让大赢俘虏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所有的画师围着画…… ” 然后,迷迷糊糊的一句:“如果不画就会被砍断手指,一根一根……一节一节 ……” “每天都有人死,什么死法都有。我们没法救,只能眼睁睁画他们的死状……” 白豌感同身受,细细的看着他。 好歹也算是个文人画师的风骨,被迫画这些东西,当是心中委屈又是愤怒吧!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谓的画师,通常都不能画心之所向。 他轻轻吐出一句:“我一会儿给你一副文房四宝,如今你可以画你想画的东西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容很平静,眼中却颤抖着烛光。 走出牢门时,步伐突然就停了下来。 白豌淡淡应了一声:“部分画师由于深受规矩教化,为了好看,会把不起眼的细流挪动了位置。” 蔡姜显然没有明白这个人说话的意思,抬头看着。 “舆图不是山水画,实景是怎样的便是怎样。” “差之毫厘,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算是给了答案 。 蔡姜家五代画师,从小匠心匠气,过早的接触最优的构图,经验使然。 潜移默化的习惯,会让人不自觉将现实中不完美的景致进行曲解美化。 山水作画或许可以理应如此,但是军事舆图却是万万不能! “白大哥?!”蔡姜叫住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为敌军效力的,但是却舍不得死。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白豌只留下这句话,继续朝前走,轻轻叹息间,觉得心中无比悲哀。 毫无疑问,蔡姜是有才华的,当得起世间一位书画大家。 或许当时为玄璃作画的时候,心里带着点傲气,才没有严谨拘泥。 一个文弱之人面对敌方铁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视死如归的。 走出牢房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凌书墨撑着伞等他,语气担忧纠结: “我又不是见阎王,你在这里等着也不觉得麻烦?” 话未说完,白豌便被凌书墨扣了扣手,一手扶了下他的前额腰间。 “你若觉得难过,可说与我听。” 声音又轻又雅。 好像,凌书墨是越来越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半晌之后,白豌猛然抬头笑:“没有,没有!都算过去了的事情。我不是那种一天天想不开的野鹌鹑。” 凌书墨迈步上前,定住他的身:“蔡姜经历的身不由己,你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经历过了。” 尚有一丝热气从耳后蔓延,带着微微叹息。 “你……”白豌开口,却已经是沉默。 的确如此,他当年也曾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被迫作画。 凌书墨牵住白豌,手指顺势抚上对面人的唇角: “他们这些画师所犯之罪,罪不致死。但是……我如今已经无权过问刑罚之事,一切得由庆王定夺。” “庆王?”白豌略感奇怪的问。 凌书墨低垂眼帘,双目之中暗含波澜。 “宋远山已经将二十州的州府收服,取得了京城,已经自称庆王。” 片刻之后,白豌才在思索下理了理衣袖,诚恳发问:“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要让子辰继续守着定州这一亩三分地,倒也不是不行。 但是,南赢肯定不容,庆朝嘛! 这次定州沦陷都没有四州军联盟的援兵过来相助,多半也是不容的。 凌书墨抬起头,贴上他,紧紧揽住:“我们不妨先成亲,其他的后面再说。” 白豌皱了皱眉,这走一步算一步的话怎么能是从凌书墨口里说出来的。 “我知道我这个人好处多的很,你也不用那么着急!” 他被这人的鼻息弄的脖颈痒痒的,本来二人亲密的很是动情,心里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只有…… 凌书墨黯然的闭了闭眼。 宋远山称王后便打算任命自己为新朝的宪部尚书,后觉得不妥便下了个文书来定州,改为任命其为御史大夫。 可是凌书墨则想辞官和白豌归隐…… 如今大赢国土所有的玄璃敌占区都已经驱除,接下来就是庆朝和南赢的矛盾为主。 他真的不想掺和…… 第254章 同是男子,名分是一样的 凌书墨和韩妙染的成婚仪式是简洁且单薄的。 婚期定在三日后。 恰逢二人在定州所有的公务都处理完成。 只是,他们成婚这件事不能公之于众。 毕竟是同性不伦,不是什么能公开的事情。 仅他们二人,外加凌翰而已。 这件事情得瞒着所有定州城内的官员,军营的士兵等等。 白豌没有把成婚的事情告诉白老爹。 深知这位老人家承受力不是太好,怕不是一得知他断袖就直接驾鹤西去。 他们在郊外租了一间平日里没人住的民居草屋,浅浅布置些许,也算小而精致。 凌书墨说,既然他们都是男子,那名分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嫁娶之分。 亦没有男女那样,各主内外,妻子相公之分。 共写一份礼书和婚书,互为连理即可。 对于这点,白豌从嗤之以鼻到赞同,毕竟他之前可是心心念念的要娶子辰的。 既然不是男女婚姻,他们就不能按照传统的习俗来。 毕竟,二人都是男子,亦不会把自己当作女人那样折腾。 他们没有三书,没有六礼。 没有高堂,没有提亲,亦没有司仪和庚帖,也用不着互换八字。 并且男女成婚的喜服,他们是订不了的,其实也压根不喜欢红色。 于是,定做的吉服选的是破天荒的青色,上面的纹样皆是白豌自己亲手绘制。 一为他的莲,二为子辰的竹。 当阮洁的刺绣铺子遇到这单子的时候,不得不惊异于上面的莲花戏水,青竹摇曳。 白豌最爱青色,便是凌书墨常身着的衣衫。 二人沿袭了六证,买了尺、秤、剪刀、镜子和算盘,其他算是准备的清楚。 婚期那天。 他俩一皆穿着青色的吉服,立在一个稍显简陋的草屋门前。乍一眼看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白豌本就生的俊俏,这两年又恢复了书卷气,本身的痞气便少了许多。 而凌书墨便更不必说,清姿俊雅的站在一旁。 唯一观礼的凌翰看着这一幕,既揪心又无奈,时而叹息两声。 总之,心情是极为复杂。 明明看上去是走过多年,相知相许的一对璧人。 但是只要看到是两个男子成婚,就会生出些尴尬,甚至是同情起来。 “大哥,月白兄。我也拿不出别的,这对碧玉毛笔是一对,便赠予你们罢。希望你们此生能长久。” 他实在说不出更多的祝福,只能这样说。 白豌抬了抬自己青色衣衫的手臂,懒洋洋的眯了眯眼睛,悻悻的收下了。 他探究似的狠狠握住笔,难得笑的十分文雅。 “我们会长长长久久!” 凌书墨端立着,青衣如瀑,清雅遗世独立,白肤如雪,眼带星眸。 大概是因为成婚,凌书墨少见的戴了碧玉色的头冠。 青与白的组合有一种难以自持的,不忍触碰的美好,宛如一块美玉。 白豌忽然感觉自己真的是握住了宝贝,心里欢喜的很。 于是,他走上前去,带着浓重的情丝眷恋: “我觉得,不只和你做知己,也做眷侣简直是赚到了!” 这就好似, 多年羁绊成魔, 组成了一段姻缘…… 第255章 行礼,拜堂 行礼,拜堂。 白豌清晰的看到在厅中央挂着一幅画像。 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及凌书墨早逝的父母。 在这幅画中是蔡州的一座民居大堂,有四个座椅,恍若江南水乡的家宅。 霎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是你让齐荼兄作的吧……” 除了洛文祺,没有人有这般好人像的画功,能将人如此细腻入微。 凌书墨轻扬眉梢,望着那画中四人的盈盈笑容。虽然是阴阳相隔,但是在笔者栩栩如生的绘制下恍若活人。 他清幽幽的感慨:“人生在世,不过尔尔。也算大喜之日用来的念想!” “这算是名正言顺的成亲。” 白豌在一旁有些揶揄:“他们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我俩断袖,怕不是得气的活过来。” 所谓男风,这世间哪有父母真的能接受,更多的必然是逼着子女结婚生子,断情绝义 。 虽说二人都失去了父母,那是何等悲伤的事情。 而如今能陪伴彼此的,却只有对方而已。 白豌那恬不知耻的老毛病又犯了,带着独特而怪异的腔调说。 “不过,要是知道我选择的人是你。就算他们会气的活过来,也不定是一件好事!” 他只觉得自己刚说完这句话,有双玉手指尖便刮过了他的前额,凌书墨正抬着眼睛看他。 顿时,闭嘴。 一旁的凌翰实在没见过,某个人拜堂还能扯出那么多毛病。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该拜堂拜堂,不要耽误了吉时。” “嗯。” 白豌手拽着青色的花绸带,另一头则是凌书墨手拿着。 两个绝世的男子,身着青衣吉服,情深似海,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得面上平静,心中激荡。 同时,顿住了脚步。 从相识到相知,重逢到相许,仿佛经历了万年的红尘。 若没有那五年的分别,想必二人永远都是知己,断然不会走偏。 但是既然重逢,那一切就是缘分。 “一拜天地……” 白豌和凌书墨幽幽的拜了拜。 以天为鉴,地为媒。 “二拜高堂……” 他们朝着中央挂的画卷,望向那四个穿着吉服,阴阳相隔的父母。 深深鞠躬。 “夫妻 ……” 凌翰刚喊了一句便觉得自己说的不对,立马转了转眼珠子,改了口。 “夫夫交拜……” 他不禁擦了下冷汗。 白豌凝重的望着旁边的凌书墨,一双手终究还是顺着青色的花绸牵在了一起 。 没有人祝福,没有鼓乐声,也得不到全天下人的认可和祝福 。 但是这喜堂有彼此,便已经够了 。 不伦,又如何? 这两个青衣的男子,虔诚的互相对拜,遥遥相望。 以书为聘,画为礼,白藕玉佩定情,相思成眷…… 这段情,乃是佳偶天成,百年天缘,此生不相负。 拜过堂,白豌只听到身旁的凌书墨声音逐渐沙哑,像是被什么牵扯住的悸动。 一瞬间! 他仿佛听到了些许的哽咽。 “你,终于是我的了……” 凌书墨的声音实在是喜悦中带着小心。 白豌转过头去,只看到这个男子面颊上似乎带着什么…… 透过阳光看去,竟然是像是晶莹的泪珠,一点点灼热的滑落。 他有些震惊的去轻抚凌书墨的泪,柔柔的摩挲力道,反反复复。 子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挂过泪。 这话怎么说来着,梨花带雨?美人如斯? 由于凌书墨的容貌实在好看,白豌竟然觉得自己在怜香惜玉,顿时打了个寒颤。 此刻,轻垂眼眸。 二人靠的极其近,似乎面都要贴着面,本应该是极其暧昧涟漪的场面。 可是看上去却又如此克制,庄重的让人生不起一丝他想。 “大……大哥……月白兄……” 凌翰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大哥当真是极其认真 ,二人又是如此动情。 为什么,偏偏是两个男人呢! 他仍是觉得遗憾,只能希望今后两个人不要因为这段情遭受更多波折。 如今的白豌是当今惊世之才的画圣工师,凌书墨是名声仅次于他的亚圣和名官。 若是两人的感情传了出去,大约不是被反对,就是当作谈资。 祝福的,怕是几乎没有。 “哎……” 凌翰无奈苦笑:“礼……礼成……” 送入洞房四个字,如此羞耻悖伦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是喊不出来了。 结束拜堂的两个人,顺着门朝内室走去。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活生生把凌翰扔在了一边。 身后的人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自己灰溜溜的退到了一边。 屋内,合卺酒和婚书、礼书都好好的放在桌子的中央。 里面记载着他们曾说过的所有山盟海誓,情动定情。 白豌欢欢喜喜的拿着看,好像是所有的情思都聚集在了一起,想也没想的就直接用朱砂按上了手印。 就好像,理所当然。 “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 凌书墨出言提醒道。 白豌忽将眉眼扫过来,一看着酒就不禁挑眉:“这酒就不喝了吧?” 他们都不胜酒力,可谓是半斤八两。 一杯倒组合! 何况…… 还记得首次夜里的失控,就是因为这酒壮人胆。 那次大逆不道的颠倒荣华,乱七八糟的丢人记忆他可都记得。 凌书墨悄然一叹:“好,那便不喝吧。只是这酒是齐荼兄留下的。他知道你我二人成亲,特意赠的。” 齐荼兄赠的? 白豌托着头,觉得既然是好友赠成亲的礼,那也不算不合适。 二人交叠着手,只吃了一口便放下。 此情此景,当真是圆满的很。 然后,白豌看到桌上的几块白糖糕,忍不住就往嘴里塞了一口。 当真是清甜而不腻,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如今这世道,能弄到糖已经罕见,更别提还能做出这白糖糕了。 凌书墨眼含笑意的看着咽下去,甚至拍了拍这人差点噎住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 “你慢些吃,我又不和你抢!” 白豌抬起眼,语气强硬的:“抢我也不给你吃,你明知我最喜欢吃这个!” 话到嘴边,竟然是直接将糖咽了下去。 他勾起小舌,直接将唇色上的甜味抿了回去,颇有些潋滟迷蒙扰人心智。 霎时间,凌书墨只觉得什么东西慢慢轻挠心尖,有些着了火似的目眩神摇。 他猛然伸出手,触手可及…… “阿白,你醉了吗?” 第256章 毫不客气的扑了上去 对面的人依旧自顾自的摆弄着桌上的茶点,将二人的婚书和礼书翻来覆去的看。 火烛下,整个人忽明忽暗的…… “就那么一小口,怎么可能醉?”白豌笑笑说。 凌书墨若有所思的瞧着人,老实承认:“那,便是我醉了。” 相恋之后,他总有些不自觉的自醉,好似从来没有清醒过。 他不是那种戏本子里懂得甜言蜜语会讨人欢心的情郎,也不是那种会不自持,沉沦欲海相公。 能做的,唯有堕入红尘,倾心相付。 再来一杯酒,便已经是极限。 凌书墨稍稍闭着眼,一丝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人如幻似画,墨香催人欲。 这一幕,白豌只觉得心口有些热:“你这样,可真是让人心动……” 说的如此直白,他人已经毫不客气的扑了上去。 这货本来就没有矜持,更不可能觉得羞。 反正都是男人,分什么地位尊卑,主次有别。本来就是平起平坐,各论各的。 凌书墨轻轻托起这人的头,直接将人捞近了身边,防着其不慎落空,撞到桌角。 “你小心些。”他幽幽道。 可这时候某个无赖哪里肯乖乖坐好,自然是一抬头就啃了上去。 等到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浓欲相望,在沙哑的声音中相吻。 最后一丝理智,都消失殆尽。 凌书墨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抚触摸着对面人的脸:“阿白,你为什么愿意?” 在他看来,这事多少有些颠覆尊严,是没有人答应的…… 可是,这个人却… 明明有可以反悔的机会。 床气那么重,总是都把他踢下床,明明那么凶的刺猬。 对面人突然涨红了脸,难得憋的气虚,理直气壮的大声:“你须知,我只是会心疼人!” 凌书墨用那双深情凝定的眼神注视着他,轻轻笑了:“好—— ” 话还是说的少,毕竟他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火烛终究还是灭了,一点青烟消逝在了夜色之中,飘散空中。 这对白豌来说并不算些什么。 毕竟,他曾经失明多时,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准确的找到子辰的方位。 帷帐内炽热的温度在蔓延。 随着一声声极细的呜咽掠过指尖,迫切和期待的乌丝交缠叠绕。 凌书墨红着面,在其耳垂边轻轻呢喃:“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反正自二人七岁的时候初遇,就好似结下了一生的情缘。 白豌有些目光迷离,皱眉回想:“那时候我在看小人图,压根没注意到你。后来在学堂睡觉,看到你画的草图才发现多了个同窗……” 对面人轻轻环上他的肩膀,半是无奈半是叹息的: “我父亲虽是秀才,但是却一直名落孙山考不上举人,一心扑在他自己的考学上。赞同我作画也是因为无所谓我的前程。” 二人初遇虽然是在学堂成为同窗,但是记忆上却是天差万别。 在白豌的记忆中,不过是个新转来的同窗而已。 但是,凌书墨父亲是十里八乡的少年神童,但是万年不中举的名声却是连累到了他。 哪怕当时的凌书墨已经算得上熟读诗书,却依然被当作伤仲永的再一世。 所作之诗篇被父亲撕毁,所写之大字被父亲焚尽。 并且,任何一个和其交往的同窗弟子,都要考究学问家境,差一些的不允交往直接赶出门。 至此,凌书墨不得不到处换学堂,亦没有人愿意和他深交。 除了,韩妙染…… 这个人,不在乎所有人的地位学识,相貌尊卑。他只看性情喜恶,也是看得出凌书墨心思之人。 这也是为何,二人能因为意趣和个性成为毕生知己的缘由。 凌书墨轻吻着对面人的眼脸,深深闭眼。 “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白豌渐渐的意识不太清,不明白这人为何提起那种陈年往事。 他只觉得今夜的子辰,难得的话多,清亮唇口总是一张一合的。 真是……真是……可爱? 凌书墨轻抚着手上之人的玉颊,越发觉得自己受到了蛊惑。 “我写了《让御使大夫表》呈给如今的庆王,不日便与你一起辞官归隐,你觉得好不好?” 疲惫的白豌听到这句话,立马清醒了片刻:“宋远山会答应吗?” 这个时候辞官,属于风口浪尖。 何况子辰的为官之能,百官共睹。文能做言官,武能守定州。 凌书墨迷醉中,印下点点的莲瓣痕迹,声音低沉:“阿白,你相信我的,对吧。” “嗯……” 白豌懒得想,疲乏至极的被一点点夺去理智。 夜色中的情眷愈发浓重,好似蜿蜒曲折的火烛余烟袅袅而升。 之后,散去情思,悄然无痕。 最终…… 这人恶狠狠的,故意的在凌书墨背上抓过一道道痕迹。 “以后在外 ,你是相公我是夫君。在内我是相公,你是夫君!嗯?!”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 不,在白豌这里是有区别的。 一个是名分上的,一个是…… “好——” 凌书墨轻声应。 他只觉得背上发疼,好像被猫爪子挠着画图,无奈的吻了吻对方唇角。 又不知过了多久… 当发丝上都染上了汗渍,某个人终于意识到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声色。 白豌的身体瞬间僵硬,恍然大悟。 “不对,这个场景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257章 叫我声好夫君,来听听 天已明。 阳光自窗缝倾泻而入。 凌书墨还依旧躺在床榻上没有醒过来。 所谓的洞房花烛夜,短暂而美好。 “唔?”他有些迷蒙的睁开眼,乏力的起身。 顺势伸手往旁边抚了一会儿,却是空荡荡,空无一人。 床榻上还留有人的淡淡余温,清墨味道。 “阿白?” 一夜之后,这人竟然不知所踪。 凌书墨匆匆穿起衣物,只觉得心中焦急,连扣子都扣错的情况下幽幽赶出门。 春风袭来,漫天花雨飘落。 他抬头便看到门外似乎早就端坐之人,一眼就望见这人手下云墨,笔中清雅,纸上红嫣。 果然是比他醒的早的多。 一夜温存,竟然还记得自己定下的规矩,每日的六科画习。 人走近,笔未停。 白豌依旧沉浸在丹青之中。 他站在石桌边,桌上搁着砚台笔墨,面前铺陈着几张六科图,几乎是分门别类。 一片花瓣吹落到了纸上,一点点吹过上面的墨渍。 所谓鲜艳的桃花与树藤相互缠绕,明亮鲜艳,迎着春来风雨雷鸣,无限生机。 里面的情动和起兴都十分飘逸,和他往常的画作完全不同。 这幅画因为里面的情的存在,变得更为震慑人心,灼灼完美,似乎已经突破了此前作画的瓶颈。 这,便是画圣动情以后的绝唱。 凌书墨看着他画完以后,才敢走上前,距离越发靠近,整个人贴了上去。 这是属于他的,唯一的阿白。 看着这人脖颈上微微露出他留下的莲瓣痕迹,好似昨夜情事的一切旖旎还在眼前,直叫人脑中混乱。 凌书墨整个人都红透了耳朵,努力维持自己的俊雅之姿。 白豌放下了笔,任由这个人抱着。 “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凌书墨拥着他,整个人的温度都顺着他的手臂交叠,传递过去。 “昨日因为成亲断了习作,今天怎么着也得补上。一旦断了,手可就生了!” 这人直接勾着身后人手臂,亲了亲。 还是那样胆大和无赖。 成婚以后,亲密的比从前更加顺理成章。 “我明白。”凌书墨淡淡的细吻他的脖颈,“你从来都不会断了习作,哪怕是成亲。” 他从来不会质疑这个人的毅力,不论战火纷飞还是情动缠绵,都不会忘记丹青。 美曰其名:一日不闲过,惜时如金,方不负丹青。 论书画之才,他早就比不过这个人。 白豌手指轻轻扣住画卷,“来看看,这幅是《桃夭》另一幅是……” 这人在犹豫中细语赔笑:“《小青飞燕图》我们自己私下看便好。” 那桃夭便是之前看的成婚桃花作,可这小青飞燕……画两个男子……这是什么意思? 凌书墨看着,只觉得身体瞬间僵硬,面红的发烫:“你……你怎么能画这个……” 两个男子轻解衣裳,依偎而靠,恍若两只飞燕身姿,左手与右手相握。 本是一同抚书,可是分明双颊相贴,姿态暧昧,指尖亲昵游走。 “放心,别人绝对看不出画的是谁。”白豌轻笑,“我的能耐你不知道吗?” 这说的不是画二人,但是这青色的衣袍是在装什么傻? 掩耳盗铃吗? 凌书墨实在是羞的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轻薄了一样坐立不安。 白豌看着这人被自己调戏的都想钻进地缝里去了,实在是高兴的很 。 该! 心里终于平衡。 “凌相公……”白豌转过身直接勾住对面人的肩膀,整个人都靠上去。 “叫我声好夫君,来听听?!” 凌书墨只觉得唇上被袭的温热轻痒,彼此气息都顺着呼吸重叠,亲昵的好似胶着。 好半天,这人才将自己空白的思绪整理起来,染红着耳朵。 “这青……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这样…” 一听这话,白无赖可就不乐意了,只觉得这人白天晚上好似两个样子。 每次,也不知道是谁总那样对他…… 一次又一次,好几回都… 真气人! “不叫算了……” 白豌不以为意,反而兴师问罪的一句: “我记得在我原本京城城郊的茅草屋里好似有一本画册,第五卷第十三幅画的就是新婚之夜……怎么说呢…… ” “啧啧啧,好像和昨晚……” “仔细想想,之前……嗯哼……怪不得啊!” 他可是记得,那本龙阳画册是洛文祺所作的,自己私藏的,后来不知所终。 很明显 ,某个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底下,只有这么个人可以做的这般密不透风,无人察觉了。 “我没……”凌书墨刚一开口就被白豌打断。 “你再说一句没有试试!?” 白豌瞪着他。 什么都说没有,信才怪。 闻言,凌书墨只觉得完全可以将自己挖个坑,埋进地缝里。 人生很短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虚:“我没有刻意去看…就匆匆瞥了一眼…” 然后,过目不忘了。 看吧! 哪有什么无师自通,读书破万卷总是有用的。 白豌耳鬓厮磨,得意的说:“我不是说不能看,而是以后我们俩可以一起探讨,一起……” “只会照本宣科怎么好!” 他的脸皮之厚,堪比城墙之拐弯。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可羞的。 他别说看,从前都不知道画过多少辟邪了。 凌书墨被这人亲昵羞耻的话震住,所有耐心都消失殆尽,终于忍不住吻了回去。 “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又羞又臊,矜持俊雅且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让白豌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叫什么事儿呢! 好似他昨晚把这人怎么样了。 明明…… 好气人呀! “子辰,我真怀疑……”白豌强行平息自己心里的怒火,“自己是不是又失忆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算了,反正你也是我的。” 凌书墨觉得心虚的很,只能轻轻抵住人,星眸里满眼是他,再幽幽阖眼。 白豌看着这人笑的这般好看,心里暗道:“罢了,罢了。” “子辰,今日我们还去不去官衙和军营?” “你忘了,十日休沐旬休。明日辞官的文书批下来,我们就可以归隐了。”凌书墨无比感慨。 “真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了辞官归隐的这一步。”白豌淡淡一笑。 经历了前朝昏庸,敌国对阵,似乎已经对未来感到迷茫无措。 如今这厮守到了手心,好似一切回到了原点。 “阿白,归隐之后你想去哪里?” 白豌稍稍思索了一下:“我想弄一艘船画舫,顺江而行,画尽天下美景,情切民生。” “或者,可以和齐荼兄一起构建定北画会,将民间书画师,乐师工艺者分门别类成局。” 凌书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子流光溢彩:“我只想当一个教书先生,远离朝堂纷争。” 他一直不喜欢为官,只总是被逼着前行。 白豌吻了吻对面人的唇角。 “这样也好,你开个书院教书,我天南地北的外出作画。” “我去游历山河画心之所向,你在家乖乖等我!” “毕竟,我还要画天下第一图!” 这话说的。 好似把自己当作了外出做工的丈夫。 “你开心就好。”凌书墨笑笑。 二人亲昵相拥,果真是新婚燕尔,不分彼此。 就在这时。 草丛里传来沙沙声响,树影斑驳。 第258章 瞪着破坏他好事的人 就在那茂密的树丛中,有个人影探了出来。 这藏着的人正是阿砚。 他本来是急匆匆有要事赶来向凌大人汇报,却不料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不远处的两个人,紧紧相拥,亲密贴合,唇齿之间都仿佛只有彼此。 若是一对男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两个男子。 诡异的是,在漫天花雨之下的两个人,如此恩爱的好似一幅令人羡慕的水墨画。 这违背天道伦常的一幕,仿佛一声惊雷将阿砚劈的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他就那样呆呆站着,是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思绪复杂的很。 直到…… 凌书墨发现来人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羞的将白豌整个推开,面涨得通红,直接把身旁人推离开好几米远,活像个被人捉奸的良家子。 气死人了! 白豌被突然打断不说,还差点被推的摔倒,顿时恶狠狠的瞪着破坏他好事的人。 那双眼仿佛带着刀子,噼里啪啦将阿砚划了几百道口子。 然后,他又伸手直接往凌书墨腰上,不重不轻的掐了一下才算出气。 “白……白公……子” 此刻的阿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人凌迟,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大……大人?” 他又把目光投向凌书墨,委屈的皱眉。 凌书墨唇色发红,稍稍轻抿才镇定下来。 终于,在思索了片刻,他才稳步朝前轻声问:“可有什么要紧事情?” 只见阿砚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道:“大人您的八百里加急公文。” 话罢,双手呈上一封文书。 凌书墨看着文书,缓缓伸出有些沉重的手,仿佛预料到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随着他打开文书,面色越发沉重。 白豌的目光也聚集在了凌书墨的身上,屏气凝神,想要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好半天,凌书墨才在叹息中放下了手中的书信。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庆王,没有答应我的辞官。并且还派来一队人马邀我入京城。”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宋远山竟然在看了凌书墨的《让御史大夫表》后,没有应允凌书墨的辞官请求。 不仅如此,他还派遣了一支小规模的队伍前来,目的就是要将凌书墨强行带走,并送往京城那崭新的朝廷之中。 白豌顿时心绪轮转:“你目前是庆朝掌控环境中,唯一最具影响的前朝臣,宋远山找你去京城,怕是有要事。” “大人,您可以不去吧?”阿砚忍不住插嘴。 凌书墨暗自思忖着。 如今庆朝和南赢对峙,自己作为前朝重臣,地位尴尬。 此番前去恐怕会情况不容乐观,不知会遭遇何等前景。 亲自派了一队人马,不得不让人深思。 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怕是不能轻易推辞。” 手中信件一下递给了白豌,里面的行文造句颇有些让人进退两难。 “怎么又是让你去和谈?”白豌看着这文书,都快心里起了激灵。 如今庆朝和南赢势力颇大,可是一个大赢总不能不明不明白的出现两个朝廷。 于是,庆朝打算和南赢谈判疆域,治理甚至是抗玄璃之盟约。 很不巧。 凌书墨此前在大赢本就是礼部尚书,专门负责和谈外交事宜,几次接触玄璃。 如今又是庆朝下颇具影响的大赢臣子,抗玄璃的义士。 托他这个对两朝局势甚至三朝局势都了解的人去和谈,简直是不二人选。 甚至,宋远山派来的这队人马还要驻守在定州城,威胁之意不宣于口。 白豌和凌书墨原本已经计划归隐,美好生活就在眼前。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计划竟然会被打断。 只见白豌想到这里 ,忽而皱了皱眉头,遂握住对面人的手。 他斩钉截铁的:“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结为连理,那就同生共死,共同面对一切。 凌书墨抚着他的手,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在白豌和凌书墨的脑中,此刻的想法是趋同一致的。 只要有对方所在之处,必然也是心之牵挂。 与其分开后,牵肠挂肚,分神面对。倒不如二人一同。 他们决定一起携手奔赴如今的京城,共同商议应对之策,勇敢面对一切可能的挑战和困难。 只要有凌书墨所在之处,必然也能见到韩妙染的身影。 既然已经成了亲,那便如影随形一般,难以分离。 饶是阿砚一直以来实在不能接受断袖的想法,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动容了。 “凌大人,白公子。庆王派遣的人马已经在城城郊候着了,怕是得尽快出发!” 如今,在他们新婚房屋几里外的另一处。 这支奉命行事的大队人马个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 他们神情严肃地朝着定州城官衙的所在之处进发,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般。 第259章 这模样,又是在学什么小白兔 春日阳光明媚,一辆轻便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官道上。 车内,白豌和凌书墨坐在里面,轻轻掀起车帘,他们此行目的是曾经沦陷,如今收复的京城。 白豌身着一袭白衣长衫,发丝随风而动,好似将心中不安掩藏。 而坐在一旁的凌书墨则是一身青衣,眉宇间凝重,将手中文书反反复复的查阅。 随着马车不断颠簸前行,窗外的风景从平原慢慢变成了山峦起伏,逐渐暖和。 他们偶尔还能见到路过的行人百姓,少见的穿着正常,没有衣衫褴褛。 一路上,白豌与凌书墨相谈甚深。 他们谈论着此行可能会面对的一切,甚至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心中施着对应之策。 偶尔看到马车后面不少卫兵,小队士兵。 只能无奈对笑,只当作身不由己。 不知不觉,昼夜不停下,马车已经靠近了京城的城门。 曾经被玄璃攻占的城池郊外,如今已经开始人流涌动,渐渐有了生气。 这一路来,其他城池之景还算 有些萧条。而京城明显繁荣了一些。 原本被割据的城池领土,如今已经全部属于了庆朝,甚至已经被宋远山设立为了都城。 “京城?京城!这是京城啊……” 白豌感慨的连续叹息了三声京城。 毕竟,当初复明的他亲眼见到京城沦陷。 那些日子民不聊生,战火纷飞,且水深火热。时刻面临着饥饿和死亡的威胁。 那些记忆之深刻,有剜心之痛,刺骨之疼。 凌书墨觉察到了白豌的异常,轻轻握住他的手,将其半拥着。 “阿白,都过去了……” “嗯——” 白豌靠着他,感受着温度,竭力将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和横七竖八的累累尸体从脑中扫尽。 如此,他们终于进去了京城城门。 可凌书墨整个人的目光都被城墙上的巨大画卷所吸引。 这幅画正是白豌之前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留下的、名动天下的《惊变之卷》。 他 一眼便看出这画其中蕴含的亲民之心,亡国痛苦的无尽悲愤情感,每一笔每一划都让人不得不为其才情折服。 凌书墨震惊的张开了唇。 “没想到那个姓万的,居然没有毁了这幅画!” 白豌感慨了一句 ,对曾经的画作有着淡淡的释然。 “这样一幅画,没有人会毁的,得流传后世!” 凌书墨心中钦佩,更深知这幅画完成的前因后果,完全被这才情所折服。 他竟转过身,不由自主深深的朝着白豌鞠了个躬。 “奚梦居士才情兮无双 ,为夫佩服,今后还愿多与你讨教。” 咳咳! 白豌这个厚面皮从来不知羞,听到这句“为夫”竟少见臊的面红了。 “承蒙相公夸奖,本夫君却之不恭啊!” 他也抬起手,狡黠拱手行了个礼,不经意间拽住其手捏了又揉,好生占了点便宜。 凌书墨被这人捏的有些燥热,小心提醒道:“外面还有人,你……你可不要乱来……” 白豌实在被这人害羞模样逗的开心,心中却是有些怨的不得了! 这模样,又是在学什么小白兔。 明明有时候像只狼! 真没处说道理… 哼! 过了好一会儿,白豌才终于平复了心情。 “两位大人,请下马车吧!京城到了。”护送的校尉军统领金京抬起手。 此时,他们对面便出现了一队庆朝朝廷众人。 “好——” 二人异口同声。 刚一下马车,凌书墨不禁驻足。 他没有被扑面而来的包围之气震慑住,反倒是停了下来 。 两人一同前往去面见庆王。 如今的京城皇宫已经尽属庆朝,富丽堂皇好似当年,却已经物是人非。 当见到庆王时,他们发现如今的庆王已与往昔大不相同。 此刻的庆王宋远山,其身着富丽堂皇的龙纹衣袍,那双剑眉已经没了当年纨绔模样,俨然多了威严王者之气。 此刻,堂中已经设宴。 宋远山热情地邀请两人入座,并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用以款待他们。 周围还坐着不少的新晋臣子,身穿官服。 凌书墨看得出,几乎都不是大赢旧臣,都是武将出身的庆朝新权贵 。 他不禁有些尴尬,端坐桌前看向四周。 里里外外皆有不少守卫包围,都是不熟悉的新面孔 。 很显然,由于当初郑州的那段相识,宋远山对他们二人也算了如指掌。 他们的桌前都是各自喜爱吃的食物,糕点。甚至是知道二人不胜酒力,只放了茶。 然而,尽管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但众人之间的气氛却显得异常拘谨和尴尬。 “凌大人,白工师。你们二人为守卫定州城立下汗马功劳。本王欲好生奖赏。” 宋远山抬起手,握住一杯酒盏朝着他们看去。 “抗玄璃乃是百姓应尽之责,这是凌某心甘情愿,算不得什么大功。” 凌书墨以茶代酒,回敬。 白豌也遂而拱手:“若没有我们,旁人也是会抗击玄璃的,总不会让外敌白白入侵疆土。” 这话说出口,周围人顿时面色都不太好。 尤其宋远山! 虽说这宋远山,有领军带兵之能,也有识人辨明之策。 但是,想当初凌书墨找他求援,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就让定州自生自灭,毅然决然的选择攻打京城。 实在是不太厚道…… 万一那时候黑风寨的花青和藤黄的援军没赶到呢? 万一陈形意不是自己人,真的给了完整真实的城防图呢? 那定州城不仅会沦陷,百姓民不聊生。甚至凌书墨和白豌两个人也会死于非命。 对此,白豌实在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显然,凌书墨也觉察到了身旁人的不满,不由的眼神示意,挑眉间让其缓和情绪。 “嗯。”白豌只好在理智中,暗自点了一下头。 算了! 凭心而论,宋远山治理的二十州府也算比较稳定。治臣下和百姓这方面也确实有独到之处。 只是,白豌心里不平衡,只好狠狠的咬了一下筷子。 他忽又觉得牙痛,放下了着。 凌书墨瞧着他颇为头疼,无奈的勾了勾唇。 就在这时,宋远山眼神示意旁人抬来了几个盒子。 那些盒子里,无怪乎是黄金珠宝,甚至是一些发亮的绿色翡翠。 “这些,就算是本王赏赐你们守卫定州之功。” 宋远山不以为意的说道。 若是旁人看了,多半是要惊的流口水。 但是白豌和凌书墨看了一眼后,便双双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此等乱世才刚刚稳定,治世需要钱,而这些远远超过了数额。 果然,才过了不久。 宋远山的面色突然露出一些难色,缓缓开口。 这似乎是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要求。 “凌大人有礼部外交之才,本王心生敬佩。此次大人去南赢和谈,是不二人选。” 赞许后便是要求。 “大人,你在即将到来的和谈中,你务必要将和谈合约彻底撕毁,绝对不能让这次和谈成功。” 不能让和谈成功! 这几个字十分郑重其事。 台下几个吃宴的庆朝武官,似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凌书墨。 凌书墨稍稍怔了一下,这才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思绪。 毕竟是称王的人。 宋远山怎么可能会愿意和南赢划江而治,和谈分天下。 他想要的是天下的一统。 何况,此次南赢是主动提出和谈的,若是和谈失败庆朝就有了出战的理由。 宋远山当然不希望和谈成功,策划攻打南赢。 所以,这场和谈绝不能顺利达成协议。 一旁默默听着一切的白豌心里不禁大喊不妙。 他深知,此次庆朝让凌书墨深入南赢和谈,一旦和谈失败,极有可能遭到毒手。 而和谈成功,庆朝这边则也不会放过他。 这实在是进退两难。 凌书墨万万没想到是要失败的和谈,也深刻知道后果。 可是,如今定州城百姓被宋远山的军队扼住咽喉。 这宫殿内外又被重兵把守 ,真个是剑拔弩张的场景。 “庆王!凌某定不负所托!”他拱手道。 听到这话,白豌吃惊的瞪住身边人。 他不禁小声嘟哝:“子辰,你疯了么?” 第260章 真可谓是物是人非啊 这顿接风晚宴结束之后,众人皆显得十分拘谨。 空气十分凝重。 凌书墨答应作为谈判使臣的事情,让白豌一路上都觉得沉重。 于是,白豌暗暗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想方设法的与子辰同进退,保证其可以安然无恙。 “两位大人,随着咱家来!”领头的老太监悻悻道。 他们按照庆王的安排,住进了皇宫偏僻的一处寝殿。 然而,此处却被重重兵力把守,严控下让人觉得心生畏惧。 因二人的亲密关系无法公之于众,于是被分别居住于不同的房间。 对于这点,白豌心里颇多微词。 要知道,他们早就习惯了夜夜同床共枕,突然分开还真是不太适应。 于是乎,这白豌灵机一动,寻得一个借口——要与凌大人商议重要事宜。 然后,他便毫不顾忌地厚着脸皮,窜进了凌书墨所在的居室。 他们从前是书画师,便已经是与洛文祺并称三画圣。 如今因守定州之能,俨然已经被看做不离彼此的双骄。 外人看来一起讨论公事,真算得上理所当然。 夜里。 凌书墨正在桌前查阅和谈文书,忽然进来一人,惊了又惊。 “你怎的来了?” 面对此情此景,他实在感到颇为无奈,但也只能默许他的行为。 白豌耸了耸肩:“没有你,我睡不着。” 说的是实话。 却实在也是一句烫人心口的情话。 凌书墨耳根可疑的染上绯色,偏过头。 他只好默许的让人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暗示道: “住在一起倒也无妨,只是切不可行那…那事,明白吗?” 实在不能说的太直白。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宫殿之中,隔墙有耳不说,此地更是庄严肃穆,万不可肆意妄为。 听闻此言,白豌犹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表示应允。 随即心里鄙夷,他也不是那种人啊! 接着,这人不由得小声嘟哝:“每次明明是你……大尾巴狼……” “你说什么?!”凌书墨抬眼看他。 “呵呵,没什么…” 白豌顿时赔笑,连连摇头。一个健步走上前去,提起手就把桌上的文书拿来看。 两人相对而坐,拿着和谈文书,轻声细语地探讨起当前所面临的局势来。 只淡淡看了下条文,便让人字字难受。 首先,南赢要和庆朝以赤江为分界,分治天下。 可是庆朝已经有了大赢三分之二的领土了,实打实不会把赤江部分的领土分回去给南赢。 其次,南赢至今认为自己是正统,想要庆朝臣服于它,并且希望庆朝年年岁贡。 最后,在兵力分配和联合作战对抗玄璃上模棱两可。 南赢甚至觉得玄璃在北方,庆朝也在北方,有责任和义务阻挡外敌。 诸如此类,等等…… …… 白豌看着看着,几乎都想要发笑。 如今的南赢是不是没有认清世间的局势,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大赢呢! 力少出,钱多要? 责任半点没有,领土还多多益善! 这样的和谈书,庆朝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谈判失败,几乎是注定的。 可偏偏宋远山还一副和颜悦色,郑重其事的让凌书墨谈判失败。 白豌有些感慨的瞧着凌书墨:“我如今方懂什么叫做一叶障目,对成王败寇有深刻理解。” 凌书墨面色凝重,稍稍叹息:“其实按照南赢角度来看,庆朝的确不算正统,只是变故下的新生朝廷。不过那宋远山……” 南赢人自然觉得自己的条文无错。 庆朝则少一个师出有名。 这和谈的初稿就是不利,庆朝侵吞南赢名不正言不顺,需要他去出使。 需要一个理由。 此为宋远山心之谋划。 上次定州城和玄璃之乱没有两败俱伤。 这次和谈,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凌书墨这个在庆朝名望颇深的南赢旧臣,绝后患。 遥想当年,白豌实在无法将如今的庆王和当年的宋远山联系到一起。 “子辰啊,不瞒你说,我至今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喜欢看秘戏图,等着父亲认可的纨绔子弟。” 凌书墨放下笔,微微折过书卷。 “宋远山当初找我结盟时,曾说经历过一场巨大的变故。所以,他现如今才对权势有这般强烈而执着的渴望。” 要知道,宋远山曾经遭遇过沉重的打击。 当时,郑州城在北方也算得上富裕的城池,却一朝被玄璃侵占,民不聊生。 宋远山的父亲宋竹青可是大赢的护国将军啊! 当年为了保卫大赢打败了玄璃,瞎眼瘸腿。 可是,在玄璃入侵那一片混乱绝望中,宋远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惨遭杀害。 而父亲所忠心的是大赢! 呵! 作为强大后盾的大赢,竟然在那个时候舍弃了他们,直接把郑州割让出去了。 也许就是在那惨痛至极的一刻。 宋远山心中立下了统领天下的宏伟志愿,并毅然决然地组建起了一支起义军。 白豌不禁心生感慨,只觉这人性当真复杂难测。 从纨绔子弟到起义将军,再到如今心思深沉的庆王。 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真可谓是物是人非啊! 第261章 番外采访剧场(八) 总算成亲了啊,作者留下老母亲的泪水。 熟悉的书友们应该知道 ,又到了我们的高潮番外采访环节。 为了与时俱进,本次主角采访将会全程录像,发送给本书其他角色看。 想要看的配角npc们快些报名! 灯光!摄影!反光板和话筒们老规矩全部跟上! 问题一:(单独采访白豌) 作者:(整理衣衫)终于把你嫁出去了,十分欣慰啊!新婚的感觉如何? 白豌:(连忙凑上前)打住!我们是两个男人,不存在嫁娶。都是夫君相公,没有什么老婆娘子,老公丈夫之分!(斜眼)你个老古董! 作者:(微微咳嗽)说的……有道理啊!那你们的成婚生活过的怎么样? 白豌:(难得涨红了脸)就那样呗!有啥可问的。 作者:(背过气去)你这样不配合,剧情就没法继续下去了啊! 白豌:(抽出一张纸来)上面有我们婚事的所有安排,从蜡烛买了多少钱,到喜服准备了多少日等等都有。 作者:(欲哭无泪)你给我这个 ,我也不可能帮你报销啊! 白豌:(邪笑)幸福这种东西是不能乱晒的,所谓知足常乐,珍惜当下。我只能说这么多! 作者:(八卦之心骤起)那你们的新婚之夜如何? 白豌:(面色骤变)哎,每个人总会有点秘密。(擅自溜走)我就不告诉!就不告诉你! 作者:(愤怒)你给我站住!!! 偏过头告诉摄像:这段掐掉,不然堂堂一个作者被主角拿捏,我不要面子的啊! 问题二:(单独采访凌书墨) 作者:(十分有经验的假笑)他那个人我控制不住,还是采访你这位男主比较舒心。 凌书墨:(好半天才从白豌背影方向转过来,淡淡颔首)那你想要问什么? 作者:(郑重其事)从相识相知,到成亲相守,走的不容易吧!大婚的时候什么心情? 凌书墨:(沉默良久)很不真实,但是刻骨铭心。 作者:(突然被这深情模样闪到)这很凌书墨…… 凌书墨:(似在回想)现在想想,成婚当日好像还有些事情做的不够好。比如阿白最喜欢的豆花鸡丝面没有弄到,比如枕头好似应该用药香的,他睡的更好些……比如那个药膏好似…… 作者:(无可奈何擦汗)过去了,不要再想。我们下一个问题,关于你和凌翰到底说了什么,他才答应了你们成亲? 凌书墨:(干咳了几声)不方便说。 作者:(有些无语)我是作者!你说一下能怎么的! 凌书墨:(抿茶又放下)突然想起来有要事,采访先到此为止吧…… 作者:(诧异)哎!怎么你也走啊!这白豌也就算了,你也不听我的了。 果然,近朱者赤!主角结婚了,作者就是空巢老人…… 呜呜呜…… 摄像,你不许拍! 问题三:(感情向) 因为作者本人哭唧唧被拉走,于是摄像和灯光耗费众位npc把两个主角拉过来进行双人采访。 白豌和凌书墨一脸懵逼的拿着灯光摄像现编的采访稿,互相问。 白豌:(无比幽怨)提问凌书墨,如果没有遇到白豌,你会在书里挑选哪一个女角色作为媳妇? (咬牙切齿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问子辰这种问题! 凌书墨:(温柔如水)这些女角色都很好,只是我命定的只有你。 白豌:(眼神飘忽)答的不错,以后不许答了。谁再问这种问题,老子撕烂他的嘴巴! 某灯光师浑身一颤,腿发抖。 凌书墨:(淡淡的笑)提问白豌,你理想中的伴侣应该是怎样的?(竖着耳朵听) 白豌:(毫不犹豫)你这样的。 周围人骨头顿时酥倒。 白豌:(连忙翻看下一个问题)有没有吵过架,闹过别扭的时候?(托腮)貌似没有。 凌书墨:(皱眉)大赢五十一年,你七岁的时候和我因为把癞蛤蟆用来吓我的事情吵过架。 大赢五十二年,你八岁的时候因为不想让我吃白糖糕吵过架。 大赢五十三年…… 白豌:(额头越来越黑)打住,打住!子辰你怎么什么都记得??那也算? 凌书墨:(自言自语)关于你的事情,从小到大的我都记得。 白豌:(跃跃欲试)不然我们下次吵一架试试,看谁赢? 凌书墨:(温柔无奈的翻看下一个问题)理想……(涨红了脸)这个问题不问了,下一个! 白豌:(一把抢过问题)子辰你遮什么遮,我来看看问的什么? (一本正经)理想的房事多久一次?新婚之夜的感受如何?白豌有没有想过反攻? 凌书墨:(羞涩的偏过头)都说不问了…… 白豌:(气急败坏)这谁问的问题,不守规矩啊!明明是一个问题 ,但是却有三个小问,买一赠二吗?我们太吃亏了! 底下写出这些问题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这是重点吗? 所以呢? 白豌:(阴森森一笑)你们想知道是吧,问作者去 ! 霎时间。 某男子轻轻附耳在凌书墨的耳垂:“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告诉你啊,理想的……” 所有工作人员侧耳仔细听。 然后,什么也没有听到。 …… 第262章 怎么会是他,不要让白大人知道 两朝谈判日期将近。 白豌和凌书墨这对双骄,一个负责言,一个负责画。 庆王宋远山对外将凌书墨封为御史大夫,兼作为与南赢谈判的使臣出使。 因为韩妙染本是享誉盛名的画圣,其才华传世,无法给其在画官上更高的职位。 于是,白豌被封为大庆第一画史官,作为随行的画师,负责将此次谈判事件详尽记录下来,并且承诺封其为大庆翰林图画院的首席院士。 可是,白豌却拒绝了。 他并不想过从前那种为皇室贵族作画,非诏不得画的生活,也不愿画自己并不想画的东西。 凌书墨和白豌都上禀,此次庆朝和南赢谈判之后。二人就辞官归隐,不问世事。 宋远山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觉得不大理解。 这世间怎可能有人放弃权势地位,只求心之所向的闲云野鹤,诗情画意。 大概,书画家都是如此吧! 他倒是错看了这二人对于仕途的雄心,尤其是凌书墨的,毕竟他一心以为这人会携恩求权。 最终还是答应了。 宋远山派了部分的亲信副将们一同前去和谈。 临走时,他收到白豌与凌书墨合作的一幅书画《蓬莱神话》。 画中的一名少年是个普通百姓,他看着天空中神仙和邪魔的斗争努力让天幕的云层之门打开。 可是这云门是不能打开的,一旦打开便使得所有的百姓面临毁灭的危险。 身旁有人试图阻止,可这少年一点也不理睬他们。 云层后便是生灵涂炭与佛祖佛光交相辉映,似乎神与魔只在这少年的一念之间。 最上面是凌书墨飘逸凌烈的题字:蓬莱神话 然后,是二人的共同印章:墨染 宋远山看着这幅画,仿佛看到了这些年大赢与玄璃的多年战争,以及自己即将面对的冲突。 他不禁大手一挥:“传令下去,此画好生装裱。之后就挂在本王的寝殿。” 如今的他,已经有了旁人仰望的权势和实力,完全能与南赢抗衡。 百米开外的马车。 有个人在回头观望。 白豌相信,这画中内容对硝烟后停战的想法,宋远山应该看的懂,只是…… 他个人喜好百姓安乐,不喜战争,可是天下纷争非自己能左右。 在其对面的凌书墨像是看穿想法,悻悻握住他的手:“你画的那么直白,一般人都看的懂。” 如今的白豌,早就没有了当初阳春白雪的技法炫耀。 他,追求的是寻常百姓都看得懂的画。 其如今的画,都好似能随意摄服人心。 “尽人事,听天命。我累了……” 说完后,白豌便自顾自的靠着,闭上眼睛假寐,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凌书墨将其头托到自己肩头,轻轻揉了揉发。 “你很好……” “画了两天不眠不休。还是休息休息吧!” 他低下头,正想亲昵的吻对方,却不料有个声音突兀传来。 “禀告凌大人,白大人。这是赤江送来的急卷!” 凌书墨难得亲近被人打断,听出是随行军中的副将的声音,着实思考了一番。 好一会儿,他将白豌的头轻轻往下放,靠在软垫上,盖上小毯,才蹑手蹑脚的走到马车帘前。 旁边马背上的阿砚看的烧心。 这凌大人的目光和前几天的白公子,那是一模一样的想杀人。 心里咯噔…… 于是,他一个眼色过去 ,禀告的小兵结结巴巴的: “诺,凌大人。好像是……谈判的地点定在赤江县的清凉寺,然后这是新的文书……” 凌书墨接过去,面色微微一变:“怎么会是他?!” 连忙有些纠结的朝帘子里那个熟睡的人看去 ,白豌似乎还在浅浅寐着,看不出要醒来的迹象。 “这件事,在进入赤江县之前,不要让白大人知道。” 阿砚瞪大了眼睛,不就是南赢的谈判使臣是厢军节度副使李思蒙吗? 大概谁也不会料到。 那个大赢曾经权倾朝野的李丞相,几经罢相复相,被嘉兴帝宠幸到目无王法的权臣。 大赢京城沦陷后,入了南赢,竟然会被新皇煊兴帝贬黜。 这个奸臣,从正一品大员如今被贬为八品小官。 甚至官位比自己的儿子都还要低上一级。 凌书墨看着手中的文卷,不由得有些忧心,心里想着白豌会如何面对。 这个曾经恩师加权臣 ,实在是令二人纠结的人物。 小时候,若非李思蒙逼迫韩妙染画死人像,不会让其有一生阴影。 而且,当年其被西太后囚禁在京郊别院,导致重伤失忆五年变成白豌的事情。 甚至白豌后来画滇阳郡主画被陷害,直到江洲失明,以及自己当初被玄璃扣留差点身死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李思蒙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这人,当年的确对他们二人倾囊相授,事无巨细的嘘寒问暖。 他也曾对年幼的韩妙染和自己亲如父子,偏偏又有那么多的前后矛盾。 此次师徒相见,必然累积所有的不合适。 凌书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文卷藏在袖中。 马车从青石板上轻轻碾过,突然震住。 帘子的光从缝隙透了进来,然后映照在了某人紧闭的眉眼之间。 白豌醒了! 第263章 你看了,不会吃味吗 赤江县,官家驿站。 出使的众人正坐在桌前,一遍遍扫过桌上乱七八糟的小报。 这大赢原本是有朝报的,但是沦陷后由于不被官家约束,所以民间的私报开始传播。 由于国家破碎,时局动荡。 就算其传播的《时局要辑稿》民间私报被屡屡禁止,还是架不住南赢部分的百姓好奇下看小报。 而且内容多半都是小道消息,乱七八糟的猎奇。 “这东西怎么写的,竟然说负责两朝谈判的官员都曾是大赢属官,属于内讧!” “凌书墨御史一定会包庇恩师,谈判成功后背叛庆朝。” “南赢才是正统,庆朝就是个寄生虫,不堪一击。” …… 身为庆朝骁骑军统领的王楷,将手中的民间私报摔在桌上。 “愚民无知,若没有庆朝。南赢不复存在,亦会被玄璃侵吞,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自从庆朝建立后,南赢面对的威胁就与日俱增。 尤其庆朝大败了玄璃很多次,还与灵禹交好,就更是让人觉得恐慌。 南赢也就仗着从前大赢正统的名号,如今有多弱,所有人都知道。 南赢残存的人有多自欺欺人,大家也知道。 可是南方很多没有经历过北方沦陷和战乱的百姓。他们不知道啊!这还能不乱写? 所有随行的将领一个个怒不可遏的看着这战乱私报,真是觉得脸疼。 凌书墨静静的看着这些小报,镇定自若:“这些百姓不清楚 时局,大多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不能怪他们。” “呵!”王楷哼了一声, “凌大人说的倒是轻巧,等清凉寺谈判出了什么事情,你负的了责任吗?” “你怎知,我负不了责任!”凌书墨盯着他,一字一句含着威吓。 周围人噤若寒蝉,反正一个人也不敢吭声。 虽说,这谈判的主要负责人是凌书墨这个御史大夫。 但是,王楷毕竟是宋远山的亲信,还是其父亲那边的伯父辈分。 算起来,也没人敢和他辨。 空气安静的很,驿站反正是没有一个人搭话。 可是,好死不死还是有例外—— 某个人饶有趣味的捧着手中小报,看的津津有味。 “访闻庆朝使臣姓凌名书墨,与南赢一歌姬有情。奈何大赢沦陷,美人嫁作他人妇,一段情缘令人唏嘘。” “如是临安居士子辰,情动写下《难舍巫山一段云》,其墨宝价值千金……” “这故事话本写的真不错,改天也编一套图看看!” 他说的自得其乐 ,完全没料到身旁人都黑着脸看他。 凌书墨的脸上流露出无奈困局之色,只觉得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而白豌依旧直白且心大的看小报,指着其中一块文字,兴奋的:“王将军,还有你的呢!” 声音实在是十分无赖和讨打。 “这篇文章说你的情姐儿求而不得,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所以你才入了起义军的!” “所谓如何国破为山河,不忘翠花姑娘一段情。” 简直胡说八道! 这些民间小报看着两朝和谈,竟弄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故事来。 “我看还是应该把写小报的人都杀了好!”王楷实在怒不可遏。 他一个大庆骁骑军统领,居然被瞎扯淡的写成这样。 正当他们一行人对这些舆情糟心的时候,这赤江县的驿站来了人。 “凌御史,白画史,王统领!南赢改了地点,和谈的地方从清凉寺改为寺前赤江的一条官船上。”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 这是要弄一个“河上之盟”? 凌书墨凑上前去看,将官文勾画了片刻,吩咐道:“还是在岸边准备好刀斧手和弓箭手,以及小舟,恐怕变数。” “变数?”王楷觉得奇怪。 如今的南赢可是进退两难,讲和才是正解,难道还想让庆朝的使团全军覆没吗? 不怕大庆出师有名一下灭了他们? “王统领应该知道,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凌大人做的没错。”白豌扫了他一眼,笑道。 王楷看着他们,眼神冰冷。 这俩恶心的断袖,一唱一和的。 于是,他凑上前去,语调狠狠的:“此次和谈的那些随军,都是本统领的人,轮不到凌大人来支配。” 因为两朝的国力差距甚大,宋远山也是奔着失败来的。 表面上,他们仅仅只有十几个人的使团。 实际上,身后几里地有四万大军,这些都是要在和谈失败的半月内滋扰南赢的。 在他看来,凌书墨区区一个文官,有什么资格调动他的军。 凌书墨大抵看出了此人的想法:“凌某这么做,也是为了和谈之期生冲突,后面若是失败,使团众人也好全身而退。” 哪怕这使团另外十几个人不算皇亲贵胄,但是也没有必要为此牺牲性命。 王楷厌烦的说:“我说了算,那南赢的使者来的不过是个失权的废相,老头子孱弱文官而已。至多加两个仆从。怎么会变数呢?” “何况就南赢那种守卫的兵力,本统领可以一个打一百个。” “还是按原计划的人数去和谈吧,不要啰嗦了!” 文官和武官实在是讲不通呢! 凌书墨叹息了一声,这王楷自负至极,并不理会。 这人没听完,就那么悻悻离去,半点准备都不弄,其他人也附和而去。 总之,凌书墨这个御史还真是憋屈。 王楷一走,白豌便劝凌书墨说:“黄藤和花青与我通了书信,他们在侧面也跟着我们呢!有什么意外,大家可以及时撤走的!” 他深知之前凌书墨出使玄璃之殇,断不可能让人再白白牺牲。 虽然觉得又欠了黑风寨兄妹的人情,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凌书墨点点头,只欠着身子与阿砚吩咐,又将几个命令给他传了其他人。 “此外,我还担心你……” 他又有些含糊。 “放心,我是惧水没错,但是不还有你在吗?”白豌笑了笑,“本人自有妙招,到时候便心中默念……” 他狡黠的碎碎念:“这不是水……这不是水……这是琉璃,琉璃!” “这不是在船上……这不是在船上……这是在小楼里!” 凌书墨突然被惹笑。 这人哪里学来的一番自我麻痹。 “你惯喜欢这样自欺欺人,方才读小报的时候也是?”凌书墨扫了他一眼,认真盯着。 “什么什么?我读小报的时候可是真心实意的。”白豌颇为回味的看着,“里面除了内容写的假,其他都很真!” 这叫什么话? 凌书墨渐渐靠近,似笑非笑:“你看了,不会吃味?” “怎么可能!”白豌理直气壮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事后,回想这小报文章写的那么真。若不是主人公是他自己的相公,他都要去讴歌这段情了。 突然,人就觉得不舒坦起来,皱着眉。 看着这人一览无余的表情,凌书墨终于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总算你也会有心虚的时候。” 想是觉得自己不能输。 白豌凑上前去,人直接笑的不怀意:“那你一定没有看小报另外一篇文,说有一画圣韩妙染,多情却不薄情。” “奚梦居士的红颜知己无数,从青楼女子到坊间寡妇都有!” “尤其是那一段与闭香闺,逢春色,写的真好。我活脱脱就是一个风流才子啊!” 话罢,这人还不忘将头埋在其肩胛处,从脖颈顺到耳垂,一路直接啃了几口。 凌书墨面涨得通红,一眼看到这香艳的场景。 根本就是递过来小报的那两行字! “你,你不要学这上面的你!” 第264章 不要怕,我领你上去(感谢爱吃千层烧饼的宋小姐) 白无赖对着人唇上轻啄了一下,还颇为得意的回了一句:“说的有道理,他们写的可没我画的好看!” 这世间,也就这么个人可以说出这样厚脸皮的话了。 凌书墨只觉得这人实在算是胆大妄为,拥着人揉了揉发。 若是其他人突然回来可怎么好? 多……多难为情啊! 可他也不能怪这人,只得闭眼深吸一口气,扶着对面人的脸: “这小报上从来的都是文字,没有印过画,你可不要吓坏大家。” “子辰—— ”白豌闻言邪笑,“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人瞬间捧起那些民间私报,笑的意味深长。 《要辑稿》多是“一传十,十传百遍达百姓。”人性好奇,多以小报奇闻逸事为先。 反正,朝廷官家的邸报与小报之争多半是没有用的。 当初,他为了让嘉兴帝罢免李思蒙的丞相之位,就曾画江洲那死去二十六人的画像,编纂成话本散布舆论。 但是,话本毕竟没有小报看的人多。 京城印行,绕街叫卖,这是百姓对战事和朝廷要事唯一了解的渠道。 若版画印刻,影响力会比普通话本更甚。 遂即,白豌直接对着凌书墨好生亲近吻了一番,直叫人身体瞬间僵硬,低低喘息。 凌书墨侧身掩着,既心动又担忧的拥着他。 就在其以为正要情不自禁之时。 白豌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便窜离开。 他状似轻松的笑:子辰,今日我便不与你睡一处了。我有新画想法,亲这一下算补偿!” 好嘛,人立马就出了门,然后不见踪影。 “你!” “那……那你结束了,记得早些休息……” 身后人声音沙哑间逐渐小声无力。 凌书墨的薄唇还殷红着,笑的温柔而无奈。 人,只好强行扫去心中的情欲。 他实在是了解这人,对阿白来说自己是很重要,但是丹青更重要,可能比命更重要。 何况,他就是舍不去这人专注这件事情的风华,才会倾慕。 罢了,每一次出了新画自己第一个看便知足了。 夜里,春风习习而过。 驿站房间隐约可见一个背影,那人正在桌边提笔。 白衣男子执笔一直作画,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动摇心神。 “嘶——” 白豌的左手小指一片殷红,被桌边一根木屑倒刺划了小口。 经历大风大浪,这点疼倒是无所谓。 不过,他心里暗道:“这似乎是不太吉利!” 纸张上的画被一片红染上,好似开了一朵梅花,有些分外惹眼。 半夜。 白豌已经将雕印版画整个画好,遂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自己绵密呼吸之后,有个人轻轻将小毯子覆盖在自己身上。 那人将其整个抱在床榻上,才小心翼翼的关门离去。 第二天,南赢使团的人就来了。 谈判官船停靠在赤江边,清凉寺的对岸。 这赤江水波涛比之前的京城河边可更甚,令人踌躇。 所有人都上了船,只有白豌依然站在岸边摩拳擦掌,双腿好似被打桩定在地上。 “不要怕,我领你上去!” 一个声音轻且柔的在他耳边说。 “谁,谁怕!我……我都说我当……水是琉璃的!” 白豌觉得很没面子,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 却不料,凌书墨拿着一个大型画卷轴递给他,一人扯着一端朝着船板上走上去。 这画卷轴超出一般大小,确实一个人不方便拿,两个人刚好。 周围就此沉默,白豌稍稍闭眼牵着卷轴。 大庭广众不能牵着他上去是吧? 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连法子,都想的这么隐晦、克制。 真是…真是贤惠! 白豌难得抿下笑意。 两个人就这么上了官船。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两位大人互相帮个忙,只有骁骑军统领的王楷哼了一声。 不过,当时的白豌实在惧水,最终没有注意到这鄙夷他们二人的目光。 一会儿,两朝使团的人就见了面。 白豌作为画史官,为了能及时画出谈判场景,便被安排在官船视野最好的桌边。 谈判则在官船的中央。 南赢来的人都是身形削瘦,面容儒雅的文官。 对比之下,庆朝这边除了凌书墨之外却全是将官,一个个龙精虎猛的。 就在这时候,有个老态龙钟的老者穿着绿色官服走了出来。 白豌目瞪口呆:废相李思蒙! 尽管这人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大权在握的官位,可是走出来的气势却根本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人。 他感到有些后怕的握住椅子扶手,蓦然站了起来。 远远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由衷叹息。 而另一边南赢的人在看到凌书墨之后,光凭借眼神都想把对方杀死。 曾经的凌书墨是大赢的礼部尚书,如今却成了庆朝的御史大夫。 甚至,还是师徒谈判,针锋相对。 多年前一个朝廷的人,突然这么在对立面,让人心情复杂。 凌书墨望着他们,目光清定,淡雅得体的一笑:“诸位,别来无恙。” 简短的几个字,依旧那么温和文雅。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年仅二十二岁文弱的人,曾经是大赢的一名享誉盛名的画师,后来又弃画考科举为官。 再之后,竟然还以一个文官的身份加入大庆起义军,多次抗击玄璃,享誉盛名。 李思蒙脸上似乎骤起沟壑,强行想要压制住心里的妒忌。 他侧首之后看到角落高处,则更是震惊。 另一个白衣男子已为天下第一画官,名头比凌书墨还要大。 人都说其一幅画就可以稳定三军,画笔堪比兵刃。 反正在玄璃的通缉文书里,韩妙染的身价至少是凌书墨的两倍。 而这个画官此时正拿着笔和画卷,岿然不动的看着自己。 李思蒙看着两个自己曾经的高徒,如今都比自己仕途更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他开口:“凌大人,久违了。” 曾经的师徒,却也变得这么假模假样的客气。 李思蒙身边的小太监声音尖刻:“今有南赢使者,奉大赢我皇之命,前来与庆朝议和。” 是的,议和! 白豌心里鄙夷:“打不过就说打不过,说的那么好听!” 骁骑军统领王楷直接说出口:“说的真好听!” 这话说的也过直白,南赢那边的人顿时面色都不太好。 凌书墨淡然的坐下,茶盏轻上:“当初逢国难,大赢多次求和,导致玄璃杀百姓无数!” “割让赔款,上贡女童工匠,甚至赢帝在被侵之时还大兴土木,求仙问道,炼丹求长生而不顾百姓生死。” “庆朝历经艰辛赶走外敌,死无数将领义士方才平复百姓。” “你们如此无能还敢提出这些条款,我们绝不可能答应!” 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写实。 南赢那边的人都听的面红耳赤,各个敢怒不敢言。 白豌听罢后直接被这人气势惊到。 没想到那样一个平日温柔的人,谈判起来竟然如此强硬。 子辰这话说出口,可是一点都不给南赢面子啊! “凌大人!” 李思蒙的脸仿佛被这人啪啪打响,咬牙切齿。 第265章 本官姓凌,不姓苟 “我朝也有协议,让南赢赔偿庆朝抗敌黄金八十万两,并且对庆朝称臣,与大庆联合驻军边境抗击玄璃。” 凌书墨依旧坐在红木椅子上,手边茶水烟雾自下而上。 “这是狮子大开口,无耻苟辈!”李思蒙心中狂怒。 因为他手执协议完全相反。 另一边的人却看都不想看那一眼。 上面写着要让庆朝俯首称臣,上贡金银珠宝,甚至作为主要抗击玄璃的屏障。 可谁都知道要是没有庆朝,南赢的灭国之祸和签署的条约可都是奇耻大辱。 “本官姓凌,不姓苟!”凌书墨云淡风轻的笑笑。 这话说出口,比刚才的条款还要挑衅。 白豌手拿着笔,看的心神荡漾,只觉得他家子辰风姿卓然,天下无双。 他这才终于明白,凌书墨为何之前能从一个县令小官最后成为礼部尚书,负责主管外交之责。 这男子别看平时生活中温和的像一只兔子,一遇到什么关键的事情就强硬极了。 就像,某些情动的时候…… 随即, 白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将其端坐神色细细描绘,画的及其认真。 原本的船被他画的十分开阔,人形分阵明显。 庆朝这边十几人谈判,气质何其强硬,一个个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南赢那边的几人就画的弱气许多,贼眉鼠眼,甚至还有佝偻着背的。 好嘛,他承认画的时候带了主观想法。 不妨事,笔在他手上! …… 而这头,两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丝毫没有退却的想法。 这两方之人,吵起架来还真是意外的美景。 白豌好生欣赏到了凌书墨舌战对方,字字铿锵,风雅绝世的一面。 官船上足足闹腾了至少有几炷香的时间,关于驻军,称臣,上贡等的事情都没有一个结论。 “哈——欠” 再这样闹,他真的要睡着了。 最终,不知过了多久。 李思蒙终于拱手:“子辰,老夫毕竟是你的师父!你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这突然的软语,好似刚才骂人吵架的不是他。 南赢一干使者们面容铁青,看的了然。 他们其实都是南赢官场不受待见的官员,戴罪立功负责此次和谈成功的。 南赢的煊兴帝明知这些条款对方不可能答应,还是叫他们来谈判。 反正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就被当作弃子,毫不心疼。 自然,李思蒙这个厢军节度副使也指望着对方至少能答应一个条款,这样也能对其复位有帮助。 毕竟这边的两个双骄,可都曾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弟,多少也是有点情分在。 李思蒙静静道:“子辰,若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这议和的条件是否还有商讨的余地?” 师父?! 凌书墨索性闭上了眼睛,淡淡的转向他:“这是两朝之事,请 李大人莫要牵扯私情!我是我,你是你。” 这句话,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这话说完,整个船上的人面色都变了变。 白豌足足盯着李思蒙很久,当初的徒弟画生十二名如今只剩下他和子辰了。 低头冷笑间停笔,纸上的人也开始变得狰狞起来…… “好,很好!”李思蒙吐出这三个字。 字字冰冷。 当下,他冷冷的拱手:“老夫无话可说!告辞!” 说完后,他便要转身离去。 庆朝这边没有一个人阻拦的,都顿住身,看着这老头子离开。 凌书墨是不可能阻拦的,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正当南赢的李思蒙离开,其使臣们走时却被拦住了。 骁骑营统领王揩,声如铜铃:“你们不会就此跑了吧?” 李思蒙面色铁青:“老夫不是那样的人,协议自当禀明陛下后再商榷!” 于他而言,是妥协到不行的回答。作为谈判使者,他必须要将今日庆朝给的条款,以及不应协议禀告煊兴帝。 反正,这个新皇是他扶持上位的,如今恨的眼瞳灰暗。 凌书墨淡淡开了口:“那后日,还是此地。两朝继续和谈。” 所谓的两朝和谈从来不是一天就可以下结论,常常需要频繁接触,可能三天五天甚至一月半月。 这期间,所有的使团人都会住在旁边的清凉寺里,往来谈判。 只不过,就算凌书墨等得了,几里外的四万大军也耗不了多久。 和谈,简直是个笑话! 李思蒙索性转向一旁:“希望后日,老夫还能见到白画史。” 语气幽森,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角落里被点了名的白豌,仿佛自问自答:“后日依旧需要人记史,画官自然在。” 蓦然,他自上而下看着。 “希望您也在,厢军节度——副——使!” 最后两个字拖的极长,明显是故意的。 他仿佛在提醒李思蒙,如今你已经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丞相,而是一个八品官的节度使。 甚至,还是个副的! “哼!”李思蒙憋出一个字。 此次议和,历史称为“河上之盟”。 不过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这场议和会持续多久。 只知道,这次议和成了南赢彻底覆灭的导火索。 当时的李思蒙觉得自己被两个徒弟当面羞辱,做了些出格的事情。 而这种出格,也成了凌书墨与韩妙染之间最大的一场误会,差点让两人彻底分离。 不过,那是后话…… 如今的白豌,依旧拿着画笔画今日谈判场景。他和一旁边的记史官一同商量后,将图卷卷起。 凌书墨和白豌相对凝望,所有默契都在心里。 好半天,凌书墨才道:“派人快马加鞭,将今日和谈情况传回京中!” 第266章 没有老夫,你早在七岁就死了 这赤江边上的清凉寺,视野开阔。 两朝使团的人,一批住在寺里的东厢房,一批住在西厢房。 在谈出个结果之前,两方都不会离开这里。 这里的环境是十分清幽的,正适合修养身心,谈诗作画。 “白大人,史官说您提的邸报印刻版画的意见,今日已经上禀。您看是否还有别的吩咐?”身后小侍从提醒他。 如今的白豌是画圣韩妙染的事情,举世皆知。 惊变之卷,空画帐稳定军心之刃令人敬仰,所以就连一般小侍从也对其钦佩有加。 “哦,没事。你下去吧!”白豌拿着笔坐在青石上,似乎不以为意。 他看着寺庙的曲径小道,蓦然出神。 像,真的很像! 这个茂密的竹林和当年李思蒙府,画斋的后院小竹林意外的相似。 白豌心里觉得异常的浮躁,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还是会想起这些。 忽然,有个苍老熟悉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自己耳边。 “白大人如今左手执笔如神,乃天下之首,真是好厉害!” 实在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豌好似被什么戳到了神经,整个人颤的后退了一步,然后自若站定。 “两朝使臣私下见面不好吧?李大人如今应该在准备和谈妥协的文书,不是吗!” 李思蒙冷眼看着白豌,那双曾经慈眉善目,权欲熏心的眼中透着寒光瑟瑟。 苍老的白须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魅看着猎物似的细细打量他。 “白画史,哦不。韩妙染!” 白豌怔怔看着他,沉默…… 最后一次见到李思蒙时,正好在当时他的寿宴之上。 席间那时,他未曾恢复一切记忆,勉强还能面对。 一场画后自己受到刺激,恢复了几乎所有的记忆。 之后,便只想远离此人,竭力忘掉一切。 “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我真希望没有收过你当徒弟!” 突然,他自嘲的笑了起来:“哈哈,失忆和毁手,甚至失明了你还能画……你……莫非是妖怪吗?” 白豌实在听得有些不自在,瞧着这个诡谲的老人叹息,却一个师父的字都叫不出来。 “李大人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李思蒙冷笑了一声:“当初你化名白豌重入画院,老夫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没想到……” 白豌深沉一笑,眉眼上扬:“不值得。” 古之仇怨,冤冤相报不得欢愉。 他那时看的通透,如果为了复仇付出更多的代价,连累到更多的人是得不偿失。 李思蒙看不惯他这不以为意:“不久前,你还只是个残废!” “不对,你不是一直都是残废吗?” 其意有所指的看着对面人的右手,拇指已经被切去,其他的手指骨节基本错位。 白豌却是一声轻笑。 “韩某没了右手,左手如今也能画。失明导致我尽享丹青之妙,学习各种技艺。如今复明更是寄妙理于笔,更上一层楼!” 白豌的这回答似乎没有恨没有怨,云淡风轻的神容好似一个经历千帆的老者。 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喜不悲,不在意的模样! 这实在能灼伤刺激他的人! “那又如何?” “老夫想,如果可以选择,你也不希望左手从头开始,眼盲再从头开始吧?从画圣到痞子?” 显然,李思蒙已经知道白豌曾经在白云城的名号。 也知道,白豌若没有这五年失忆的经历,压根不会成为街头无赖和痞子。 不得不说,成功恶心到了白豌。 他显然不想再理这个人,可是李思蒙却字如寒冰:“凌书墨究竟带了多少人来赤江县?” 白豌重重的道了句:“我不知道。” 两朝谈判的内情他不会说,自己仅仅是负责记录的画师而已。 李思蒙恼羞成怒的哼了一声。 白豌只听到嘶嘶拉近的声音,好似磨骨。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看见所谓的“师父”手里拿着一把竹片。 一下一下的……在一块石头身上来回划拉。 这声音极为刺耳。 正如他当年被关押在井牢,这个人拿着铜锤在他面前摩擦着旁边的井壁。 “你知道,当年是老夫趁你被囚砸毁了你的手。也是老夫命人在江洲做了手脚,炸了蓬莱洞导致你失明! 李思蒙字如寒冰:“你应该恢复所有的记忆了吧?” 这个人,当真是没有廉耻的吗? 白豌手里随身带的防身夹子一下抬了起来,整个架在了李思蒙的脖颈上。 “你够了!不要以为我不敢!” 他虽然没有武力,但是乱世中不代表一点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自制了很久的暗器,每一分都被刀片嵌入,旋转一下就可以割断人的喉咙。 两军和谈为了和平谈判,必定不斩来使。 但是若为了失败,杀来使就是最小的代价,也往往是最不可挽回的。 “你杀啊!”李思蒙将其刀片挪开,一阵冰冷。 “当年你孤苦无依,是老夫供你吃供你穿,教你读书作画,培养成才。没有老夫,你早在七岁就死了。” “老夫既然对你有养恩和教授之恩,为何不能收回去!” 就是这样! 这人清奇的角度和逻辑。 白豌有些分神的颔首,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红:“因为你养育教授了我。我就得接受你做的所有事情吗!” “染儿!”李思蒙叫住他 。 好似十几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 当初拜入李思蒙门下时候,其还是经常这样叫自己的。 至少一开始的五年,的确过的是师徒情深,倾心养育的美好生活。 他也的确庆幸过,感慨自己父母双亡以后被名师收养。 可惜…… 李思蒙仿佛发现了白豌的动容,面色微微变了又变:“都怪你当年,为何执着要画《天下第一图》。若非如此,老夫不会那样做。” 他轻轻笑着:“天下第一图怎么能由你画出来呢!” “老夫既然可以陪着小时候的你放风筝,当然也可以让你的手永远也抓不住风筝。” …… 白豌实在不想听下去,他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回避这种记忆。 他真的不明白。 世人皆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将师父的教授之才发扬光大。 却不想,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叫做师父嫉妒徒弟。 不仅想毁了他的画途,甚至想要他的命。 明明不用毁了韩妙染,当年的他也根本没有由画入仕,与他争抢权势地位的兴趣。 趁着白豌分神的刹那,其手中的刀片暗器被整个遏止旋转,直接反向的朝内割开一个口子。 霎时间,他的脖颈开始渗出血…… 第267章 是他,亲手用铜锤砸了我的双手 当年,十二岁的韩妙染因为一幅《江心秋月白》被太后和先帝赞许,破格封为宫廷画师。 但是,从十二岁到十五岁的那三年,并非一帆风顺。 一个年幼的普通宫廷画师,如何能在三年间成为享誉盛名的画圣,李思蒙功不可没。 比如一次,先帝曾去新建避暑山庄,感叹江南园林在北方还原建立,亭台楼阁,妙趣横生。 随行一众画师便细细体会,可是李思蒙非要让韩妙染只看一遍,无任何草图便画三百里。 这本是刁难,却不料所有画师中仅有韩妙染过目不忘,画出《园林百里》,得数月赏。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 明面上是师父推举徒弟作寻常画师不可为之画,实际却是刻意刁难。 对此,李思蒙常感叹:“此子不该存,应不及我。” 如今,这位师父明晃晃的手掌正遏制着暗器。 明亮的刀口在白豌的脖颈上划出的痕迹,触目惊心。 白豌的面色发白,略显单薄的身子和手还在死死扣住这人的手臂。 这师徒怒目而视,相互对峙的场面。 “李大人!庆朝的白大人?”不远处传来诧异的咳嗽声。 随即,几个南赢的使者便低声窃窃私语。 作为南赢使臣的李思蒙毕竟不能真的杀了庆朝的画史官,这对和谈成功没有任何好处。 他立即震了震,好一会儿才把手中暗器还给白豌:“白大人平日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可得小心别伤着自己!” “呵!多谢。” 白豌倒也没有立即捂住自己的伤,接过竹环刀片。 毕竟一个五十好几的老头子,真要比命长,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于是,便挥一挥手直接朝李思蒙的右手臂,直接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断然离去。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 李思蒙被这突如其来的反伤愣住,右手臂开始不断渗血,绿色的官服都染了红,发了黑。 他之前砍断了自己的中镖左臂,保住一命,如今右手却血流不止。 “庆朝欺人太甚!怎可随意伤我南赢使臣!”身旁使者官员们围站着,纷纷斥责。 但是,某个人脸不红心不跳的,嬉皮笑脸 :“这怎么能是伤呢?本大人不小心手滑而已。” 之后,白豌面色依然淡笑。 “方才李大人不也手滑,在我脖子上划了一道吗?” 众人看着,真是怒不可遏。 白豌脖子上的伤虽说在流血,但是不过是个小口子,一两天就愈合了。 可是李思蒙右手臂的伤,根本就是冲着筋脉割下去的,不好好包扎甚至可能连明日和谈签约都不可能。 “既然都是手滑,那便让两位大人回去好生上药吧!” 一声清幽声音传来。 什么都是,这白画史分明是故意的! 南赢这边瞪直了眼睛,看到来人是庆朝的凌书墨御史大人,不禁住了口。 明目张胆的包庇…… “真是青出于蓝了!一个两个都那么欺师灭祖!” 李思蒙声音闷哼,只觉得右手臂吃痛的很,又已经没有了左手。 他只好让几位南赢使者扶着他走,一面回头还一面意味深长的看着对面二人。 此时,周围空无一人。 眼看着白豌还在愣神,一双手覆了上去。 “阿白?” 身旁传来沉闷的声音:“回去,你帮我上药。” 凌书墨难得见到这人凝重的样子,便只应了一声“好”。 一进了房间。 “子辰啊~”白豌猝不及防的抱住他,附身在他的肩头。 凌书墨望着这个难得软弱之人,目光沉静,轻轻抚着背。 他一下两下,轻柔的拍着…… 不知是过了多久,白豌才淡淡的问道:“人,怎会如此自我和无耻呢?!” 闻言,凌书墨将其安抚坐下,细细看着脖颈上的伤口,一点一点的上药。 “当年的李思蒙是画坛巨匠,曾是我们值得敬仰之人。但是,一日为师,不代表终身为父。” 师父代表权威,代表规矩,代表一切的伦理。 徒弟尊师,是所谓刻在骨子里的伦常。 但是,也得看什么师。 只要是人,就总有那些个七情六欲,或嫉恨,或自私,或憎恨。 韩妙染和凌书墨是被李思蒙看着长大的,甚至一开始所有的画技都是其教授。 可是,不是所有的师父都能接受徒弟的地位名声在自己之上。 良久,白豌眼神变得逐渐清明:“其实,当年我就与李思蒙的关系不好。但是你是尊师重道的,却一次也没有问过我。” 凌书墨淡淡微笑。 “我只是觉得,你的个人私事得等自己愿意说,我才能听。” 白豌抱着他:“其实当年我想告诉你,但是那时候觉得你太守规矩,可能接受不了师徒反目。” 凌书墨揉着他的肩:“你都没有说,怎么知道我接受不了?” 阳光流泻在这人脸上,那真是流光溢彩的好看。 一瞬间,白豌的目光似乎都迷离起来。 “当年……我的那幅《江心秋月白》不是被太后和先帝封赏了吗?其实……” 凌书墨怔怔的望着他,难得见到其这样鄙夷和难过的一面。 “一开始我的画混在李思蒙献给太后的画中,并无人可知。” 人,稍稍叹息。 “李思蒙让我说那是他所作。”摇了摇头,“叫我让给他!” 竟是如此吗? 凌书墨颇感震惊的看着白豌,不知该怎么说。 忽然觉得人性之复杂,支离破碎。 “我那时才十二岁。”白豌淡淡的说,语气和缓,“我知道他好诡谲之画,死伤无数人。亦对我严苛要求,当作是对画之痴迷。” “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无耻的霸占徒弟的画作和名声。” “而且,当时不是和我商量,而是告知!” “若非那画中之妙他实在回答不出,也不会勉为其难的让先帝承认我。” 凌书墨没有说话,他静静的抱着白豌,倾心听着。 “当年他正值名盛,但是却已经因为入了仕途为官,再也画不出灵气的画作了。而十二岁的徒弟,怎能画出比恩师更好的画作呢?” 白豌笑着,静静的将对面人抱的更紧,闭上眼睛。 “后来,我成为宫廷画师。他每一次推举我画不可能的画作,只是为了让我触怒先帝,身首异处。” “可惜……我比他想象的出乎意料,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凌书墨这才明白,他一直以来佩服的画才,竟然是在这种刻意折磨下成长起来的。 白豌侧首,几乎是像吻着凌书墨的脖颈,埋的极深。 “后来,我被陛下赐封画圣,便起了心气要去画天下第一图!当时只是为了画之所向。” “而我们这位恩师,认为我要的是名利,还会越过他的地位权力。” 心里好像有些苦痛,觉得压抑的慌。 “所以,当先帝毁了那幅《万里民渊》之后,他与西太后同谋将我囚在京郊别院里。” 凌书墨的嘴角都有些颤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所以,真的是他!” 猜测到的,和亲耳听到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豌点头:“恢复记忆以后,我一直没有说。” “是他,亲手用铜锤砸了我的双手,切掉了我右手的拇指。”自嘲的笑着,“让我不能再画,从画圣……成为……” “废人!” 第268章 你抱得太紧,让我喘口气 凌书墨再也听不下去这些回忆。 他们如今如此亲密,自己自然看过这个人身上所有的旧伤,吻过每一处。 “当年,我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做。毕竟他也曾经教过小时候的我读书作画,陪我放过风筝。” “他问我为了那些民生作画,值得吗?”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名利钱权作画的!” 凌书墨眉心一皱:“你一定回答的是值得!” 白豌望着他,神情凝定。 “当年,我知道画民生属非诏不得画,必死。但是……” “我不信命,恢复记忆之后只想与过去分开,重新执笔。” “我要让世人知道,即便毁手失明,时逢绝境又地位低下,我也能画出锦绣丹青!” “我要让上天知道,我比从前更厉害!” 依旧那般自负,却令人心神激扬。 凌书墨本是觉得心疼难过,却被这个人不屈服命运的言论钦佩打动。 平日里那般玩世不恭,要隐藏多少苦痛,才能如此坚毅不认命。 这就是他的阿白。 能让他倾尽一生感情的人。 这个世间,最懂凌书墨的只有韩妙染,最懂韩妙染的也只有凌书墨。 他要如何幸运才能与之情投意合,走到今天。 “阿白,以你的才华,这一生应当做自己想做之事。” 凌书墨紧紧的抱着他,十分动情。 那是一种情到深处的体温,一点点抚着这人的背。 两个人拥着,仿佛分别的那五年早就消逝。 良久,白豌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你抱得太紧,让我喘口气。” 轻笑一声。 松开怀抱,凌书墨渐渐抽开了身,只看到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面的人诉说了那些沉痛的过往,却依旧眼瞳晶莹有光,在阳光下映衬着绝世风华。 此时,外面的阳光也瞬间洒了进来,雀跃灼亮。 真是,真是万般移不开眼啊! 而这个人却有些埋怨的盯着他:“药好像被你蹭掉了,罚你每日帮我上一次药,直到它好。” 凌书墨深深凝视着:“好,你说什么都可以。” 白色的脖颈上,虽然口子不算大,但是血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某个人并不怕疼。 因为他知道,李思蒙右手的伤被自己划了那么深的口子,应该更疼。 想到这里,白豌立即拥着人:“以后,你多亲亲这里,结痂也会快一点。” 听了这话,凌书墨的面热了一下,只好忍不住笑他:“又开始不正经。” 眼见到月影西斜,夜色开始。 床榻上的人已经睡去。 但是凌书墨却一身冷倦的坐在桌前,仿佛千年冰山凝结。 很多事情,他今日是首次从阿白的口中的得知,自己甚至想杀了李思蒙的心都有了! 若非白豌是个不屈服于天地的人,那般幸运且艰难的活了下来。 他便会在当年就彻底失去这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们俩的师父? 哪有师父嫉贤妒能,害怕自己徒弟越过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戕害的? 凌书墨猛然抬头,眼中不知是黯然还是愤慨:“世人所谓的尊师重道,不能只要求徒弟对师父!” 南赢…… 原本,他只想在言论上迫使和谈失败。 心中忍不住苦笑。 其实,既然和谈注定失败,为何不更加咄咄逼人一些。 当夜,凌书墨就修书一封。 谈判的庆朝军里有四万大军在城外,如今直接逼近城门,算是一种明面上的直接施压。 李思蒙如今不受南赢新皇待见,一旦和谈失败,后果显而易见。 轻则贬黜,重则赴死。 当然,这些刑罚得在南赢这个朝廷还存在的时候。 也许后面…… 南赢就不复存在了! 合上文书,凌书墨悄悄吐一口气:“阿砚,紧急公文!” 第269章 他家子辰好洒脱,好有气势 第三日,新的谈判还在继续。 庆朝这边的人还没有上和谈官船,凌书墨就指着地图和文书吩咐: “四万大军此时兵压,今日他们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骁骑营统领王揩也仔细看着地图:“南赢兵弱,就算从其口带来兵戎,也无济于事。” 只有威逼,没有利诱。 南赢此次的和谈注定失败。 除了俯首称臣,答应低头和分治,别无他法。 毕竟以南赢的兵力,其实压根是打不过庆朝的,也不敢打。 白豌手里拿着画卷和笔,大多数时候像个旁观者似的淡漠观察。 比较起来,费心费力坚守抗敌,且收复山河的庆朝明显比混乱无能,祸国殃民的南赢得更好。 至于,那个李思蒙么! 和谈结束再清算也不迟。 于是,他仔细研究着官船方位,坐在了左下方。 这次谈判注定失败,白豌选择了最能画出南赢失败面容的角度。 想一想,当初在玄璃侵占的时候,这些主和派官员何其窝囊。 一次又一次的割让赔款…… 现在,这些货色灰溜溜的俯首称臣! 真是开心的很! “子辰,要是今日和谈妥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告老还乡了!”白豌丝毫不掩饰。 凌书墨看着他,唇角微笑间优雅的提起笔:“没有那么容易。以我推断,如非外力恐半月不得结果。” 至少半月? 白豌觉得惊诧,他一直以为所谓两朝和谈不过几日就可以解决,却是想的容易了。 不多时,南赢的使团们便上了官船。 李思蒙的右手早已经被包扎好,那么深的伤使得其胳膊都抬不起,只能让一个书吏在旁边拿笔记录。 他与白豌相对,面容狰狞。 前些日庆朝的和谈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南赢,八百里加急之下,煊兴帝的说法是放弃利益,继续求和。 原本的和谈文书其实是李思蒙写的,实在是自不量力了些。 煊兴帝刻意弄的那般难看,如今低头,依旧主张与庆朝议和。 白豌一听这新的谈判文书,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南赢的第二次要求,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或许是被凌书墨当初的咄咄逼人震慑了,也或许是因为那四万大军在不远处的震慑,再有强硬之心也不好。 这次,李思蒙迫不及待的说出了南赢的价码。 第一,庆朝和南赢以赤江下方的清凉山一线为边境,放弃赤江县领土,双方互不侵犯。 第二,南赢每年向庆朝提供100万两白银和1万两黄金,换取互通商贸。 第三,南赢不会俯首称臣,只结为兄弟之国。 只这三条,其余便不敢提了。 比起一开始,这简直是做出了天大的让步。 李思蒙咬牙切齿:“这些是陛下的意思。” 凌书墨旋即接过文书,微微一笑,端的是淡雅绝世的风华。 然后,他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于是,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一行南赢兵戎被押送进来,个个跪下。 显然,这些人都是惯常杀戮的暗卫。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尤其南赢使团的人几乎都面面相觑,闪躲着目光。 凌书墨稍稍颔首:“两朝谈判,不斩来使。但是,李大人你好像想破例。” “你们说是以清凉山为界,实际此山绵延数里,环绕赤江县并且环海。若将上游堵上,赤江危矣。” “至于,每年上贡100万两白银和1万两黄金?之前各种赔款玄璃,南赢如今连50万白银都凑不出来。民脂民膏搜刮的还不够多吗?” “如今帮抗击玄璃的是庆朝,在南方才能安枕无忧。你们要庆朝护着,有什么资格只当兄弟之国!” “再者说,有这群想要暗杀庆朝使团的人。就看的出这所谓让步的协议真假难辨啊!” 真是,说的越发强硬了。 “你!” 李思蒙手拿议和条款,面色铁青,当场发作的拿起茶杯朝着凌书墨砸了过去。 可惜,对方轻轻侧身接住,砸了回去。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李思蒙气急败坏,且咬牙切齿。“凌——书——墨!” 白豌几乎嘴都惊的张开了,这谈判的场景不是动口就行吗?居然还可以动手的啊! 他家子辰好洒脱,好有气势! 好有当痞子和他一起去打群架的前途啊! 呸!子辰是翩翩人才,他扔茶杯那不叫痞子! 叫……叫优雅抛物的君子回礼。 此等场景必须惟妙惟肖画下来啊! 顿时,手中之笔仿佛加了鸡血,画的那叫一个澎湃激昂,尤其摔茶杯的那一幕连地上的水渍都画了出来。 旁边的几名和谈官员也吵得不可开交,反正是能动手的动手,不能动手的动口。 凌书墨咄咄逼人,根本就是奔着和谈失败来的。 而白豌嘛,手中当天的画纸和草图啊,那是层层叠叠的,颇多! 然后,这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把这些图纸给了史官。 “小田大人啊!这些可都是好东西,除了快马加鞭给庆朝京城,顺便也卖点给小报们。” 旁边的田史官被厚叠东西惊了一下,捧着都有些累:“白大人,这些都要卖去小报?” “那当然,价格你看着办,但是我要四六分!”白豌顺便侧首,“多的卖去手艺人,做走马灯的那种!” 话罢,还颇为开心的:“这场景动起来,一定颇为有趣儿!” 田史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了一眼那边还在口诛笔伐,吵架的双方使臣。 他又看了眼这边,大庆第一画官正在满面春风,兴高采烈的画两方吵架和打架图。 画的那叫一个开心! 这叫什么事儿? 这对书画双骄,一个吵架,一个画吵架图! 田史官只好乖乖提起笔,在画上写了事件的时间,地点和其他批注。 “行吧,白大人!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第270章 让两方使团的人都命丧于此 最终,南赢使团的李思蒙被凌书墨说的哑口无言,最后实在说不出话。 反正这个平日里温柔,话少又脾气好的人,一旦开始谈判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李思蒙虽然早些年就发现了,但是当时可不是什么敌对的关系。 现在嘛! 凌书墨是继韩妙染之后,他第二憎恶的人。 尤其,这个人身为庆朝的谈判使臣,从前在大赢为官自然知道不少不为人知的官员内幕,钱财状况等等。 从前缄口不言的人,如今一张口说出来的事情几乎就可以致人于死地。 “李大人,当年本官携玄璃使团秘密出使,除了内朝几个官员和陛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乔装入国,立马就被扣杀。” “你说,是什么原因呢?!” 声音郑重中带着询问。 此为卖国所为,而当年的嘉兴帝简直疯魔似的宠幸这个臣子,不论犯了什么错都各种包庇。 就算说出口,他也根本不可能处置权倾朝野的李丞相。 李思蒙侧首看看四周,南赢这边都是惊异惧怕之色。 连忙高声:“凌书墨,你咄咄逼人就算了。不可污蔑老夫!” 他本就因为多年权盛,民怨极深。如今换帝导致失位,已属难堪。 若再加一个通敌卖国之罪,举国上下都会除之而后快,名声直接就毁了。 凌书墨笑意间抿茶,话更是强硬了起来:“本官可没有说那是李大人泄露的。您如此着急的承认,岂非此地无银?” 都怪之前吵的太过头,导致人在这一刹那出现失神,竟然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李思蒙大声:“切莫转移话题,此次是庆朝与南赢的和谈。与旁的无关。” 此刻,是拉也拉不回来了! 方才二人的对话,双方的史官已经记录下来,也被画史官画了下来。 凌书墨面容淡然,笑了笑:“好,我们就四个字——俯首称臣!” 他知道…… 南赢一直觉得自己是正统,能承认庆朝实属难得,根本不可能俯首称臣。 这,也是南赢最后的底线。 李思蒙神色阴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你想让和谈破裂?” 从一开始,其实就没有谈判成功的打算。 凌书墨并不直接应,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休想!”李思蒙眼里都一片死灰,“来日方长!” 这两轮所谓的激烈谈判,其实和走过场差不多,双方的心理价位都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谈判的冰点一直都在。 尤其凌书墨谈判强硬,带着私怨,更不会成。 无奈之下,双方只得再次约展开第三轮谈判,以求能够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白豌手中画着,却是看着这一切深深沉思:“庆朝如此逼迫南赢,难道不会遭到反噬吗?” 旁边的田史官也啧啧瞧这史书:“大约不会吧,凌御史不是已经将想要暗杀我们的暗卫都抓起来了吗?” 两方本身就悬殊的很。 抓到的动乱暗卫也不过数十人,而此次的庆朝可是带了四万大军在附近的。 于是,这第二轮谈判宣告失败。 一结束,双方就迫不及待的将结果写下,吩咐下属带出官船。 而凌书墨暗示李思蒙当年通敌卖国,这件事情也被史官和画史官记录下来。 双方使团纷纷走出官船。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 就在李思蒙带领着南赢的团队起身,他们刚刚踏出那艘作为谈判场所的官船。 一阵轰隆…… 原本停靠在赤江岸边的官船竟然行驶起来,朝着江中心驶去。 湍急河流开始顺着极速前行,所有没下船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 “是谁开的船!!!!”李思蒙大喝一声。 可是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凌书墨也发现情况有异,庆朝与南赢的使团都一起前去查看。 却不想,一个黑影跃入水中…… 那个船舵转移开启的人跳入河中,不知所踪,想要阻止已然为时过晚。 这边有人跑去掌舵想将官船开回岸边,却发现开船的器械全部都被破坏,甚至连小船都没有。 这官船本来就只是用来谈判的,除了几盏茶水外根本没有食物,呆在这里无疑是死。 更祸不单行的,就是这个擅开船的人临走前点了火。 霎时间,一股一股的黑烟从船头开始燃了起来,火势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火舌吞吐着,席卷船上的每一处。 “遭了,这是有人想让两方使团的人都命丧于此。” “大家会凫水赶紧跳船!此处不可久待!” “快!快啊!!” …… 已经如此迫在眉睫,立马就有会凫水的人跃入水中。 大约数十人跳下船后,船上哪怕不会水的都在百般思量和别扭下跳水,各自抱着残破木板。 这片火海,伴着摇摇晃晃的船,在水上十分惊险怕人。 阿砚拉着凌书墨:“大人,我们也赶紧跳船吧。你不是会凫水吗?” 可是,当庆朝人纷纷跳船后却发现这人到处在找白豌。 “阿白!?” 他冲向火中寻着。 当到了角落,却发现某个人正蜷缩在船的角落,宛如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抱着膝盖。 白豌皱着眉,嘴角仿佛在颤抖。 他看着所有人跳下船,却仿佛隐在黑影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场面诡异的安静,凌书墨甚至只能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一点点靠近。 韩妙染由于幼年全家死于船难,导致其十分惧水,哪怕失忆都无法根除的…… 在骨子里的惧怕…… 所有人都知道! 第271章 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白豌一直以为自己无懈可击,但是真的面对跳水翻船时,所有的伤疤都被猛然地撕开。 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停止。 什么痛苦和悲伤,甚至恐惧眼下都顾不上。 他仿佛不是他自己,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那些刻意想要隐藏的过往,逼着现在去面对。 整条船包括父母在船沉时,一点点隐没看着自己的模样…… 被追杀,自己疯疯癫癫不得不为了求生跳入京城护城河的模样…… 这样的白豌,这样的韩妙染根本不是从前那种可以随意谈笑风生,不惧一切的人。 当年,他装疯卖傻从京郊别院逃出。 手里抓着采薇草也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那段时间他被囚禁在井牢,只能生吃这个。 他装疯以后费尽心思冲出别院,他被逼无奈的跳了护城河,被水流冲刷,一路顺流…… 那些幼年和七年前一同被水呛入肺腑的记忆,仿佛在此身临其境…… …… “呼 ——” 白豌有些喘不过气,呼吸都不太顺畅的大口吞吐,整个人都在抽搐中颤抖,看上去生不如死。 蓦然,一双温暖的手将其抱住。 这种熟悉的身型和温度,还有墨香可以顷刻就能知道对方是谁。 他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就被人双臂圈住,抱着他就往外拖。 “不要怕,有我陪着你跳水求生!” 十分简短有力的话。 白豌听着这温柔的语气,想也没想便靠着其肩膀,坚定的抱着凌书墨和他一起跳了下去。 双双一同坠入河水中…… 水流冲上来,漫过了两人的身体,不断急流…… 凌书墨一手紧紧抱着这个人,另一只手几乎是竭力的在水中游着,努力朝着岸边游去。 而白豌几乎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凭借本能一刻都不敢与这人分开,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却倔强的也跟着扑腾。 另一边,船上的火焰还在继续。 整艘谈判的官船都在巨大的热浪中崩塌碎裂,落入水。 所有使团的人也都在水中游着,纷纷朝向岸边。来不及跑的或是被火焰木板砸伤,或者直挺挺坠入河里。 距离岸边还有一点距离,水流却赫然汹涌起来。 凌书墨本身就游的费劲,更不要提还要抱着一个人,那是十分困难的。 于是,在看到河上一块漂浮木板时,便尽力去触及。 “这块浮木,还是留给为师吧!” 李思蒙满目憎怨,一边呛着水,一边附身在木板上。 “你们作为徒弟要懂得尊师重道!” 他笑的危险而放肆,甚至顾不得自己右手受伤无法完全抬起,在生死关头仿佛奇迹似的硬生生死死扣住。 这浮木不大,仅仅只够一到两个人抱着,若是再多一个人一定吃力,撑不下去…… 生存,就必须有人放弃…… 李思蒙并没有给凌书墨喘息的空隙,他上前就命身旁的南赢兵戎上前。 “快!弄走他们。这样我们才能活着!” 旁边的侍从犹豫了一下,禁不住斥责开始不断抠开凌书墨的手,逼迫其放弃木板。 “你要做什么!!!” 凌书墨仿佛被这人无耻行为惊诧,声音厉道。 而此刻,他极其吃力的抱着一个惧水的人,根本不可能放下人,松开手。 他的手被不断扣开,木刺都嵌入手掌,森森渗出血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血,一滴一滴顺着木板上的刺,流入河水…… “你知道你为什么为官永远都无法成为陛下心腹,无法权倾朝野,封侯拜相吗?” 李思蒙看着如此倔强不肯放手的凌书墨,讥笑着。 “你和这个韩妙染一样,太重情义,不懂得利用!” 又是一个附身! 李思蒙直接一个用力,直接用牙齿咬开凌书墨的手,根本和往日权臣睿智的模样差了许多。 他张牙舞爪的拼命啃噬,哪怕一点点都不想让徒弟能抓住木板。 “呼——” 在某人刻意的阻挠下,凌书墨显然有些吃不消,可是他依旧不肯松手放开手中的人。 李思蒙瞳孔收缩,有些更重的扣住木板,直接从凌书墨的左手撕开一块肉片。 顿时,血肉模糊…… 疼痛感将身旁的凌书墨弄的皱眉,牙齿都咬的发疼。 但是,他死也不肯放手!绝不可能放开怀中人! 霎时间,这人直接要将凌书墨和白豌冲击,逼迫离开这块木板。 他轻轻嘲讽:“以后,老夫不想看到你们!” “三纲五常,尊师重道!徒弟就应该为了师父而死!” “老夫既可养育教授你们,也可全部收回!” 这算是什么道理! 水流之下,趁着风雨汹涌,几人都被水呛住。 白豌被迫睁开了眼睛,在昏沉心悸下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呼吸困难,喉咙仿佛被巨石堵住 ,痉挛到无法开口,整个身体也僵硬的动不了。 水流看着汹涌,而且是逆流。 哪怕凌书墨会凫水,在如今带着一个不会水的人,并且还被伤了手,剧烈冲击也不可能毫不费力的游向岸边。 尤其,当他看到凌书墨那血肉模糊的左手…… 一个激灵…… 白豌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能有人这样对待他的子辰。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李思蒙踹开,竭力的对着对方的手也狠狠咬了一口! 瞬间,李思蒙痛叫出声! 何况白豌咬便罢了,直接用头上玉冠的发簪刺向对方的脖颈,直接惊的其松开手。 一声凄厉挣扎后,李思蒙无意识松开手,在苦痛中没入河中…… 口里还振振有词! 你这个欺师灭祖……欺师灭祖…… 看着曾经的恩师被淹没,白豌突然一阵无力眼中仿佛浸满了血丝,有些反胃的无法呼吸…… 他,杀人了! 他,好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那个曾经教过他什么是中锋、什么是留白,将他养大…… 最后,却差点毁了他画师生涯的人! 第272章 阿白彻底没有了回应 二十二岁的韩妙染,终于做了这世间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无法挽回的弑师! 手里的簪子上鲜血淋漓,但是他却觉得脸上生疼,无法正常呼吸。 突然,他张口呕了出来,全身抽搐的闭上双眼,十分无力。 “阿白……” 凌书墨苍白着面,眼看着一切发生的如此快,无法阻止。 他亲眼看到白豌仿佛被不断摧残,饱受煎熬。 弑师是这世间十恶不赦, 是世间大不义之罪,哪怕曾经被那样折磨的人都没有想过这样做。 毕竟李思蒙是真的养育了韩妙染整整九年,那可是悉心教授从小培养起来的师父加父亲的感情。 这一关,非常人能接受。 就算白豌是一个多么强悍的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亲手杀他。 “子辰,我……我们去岸边!”白豌的声音在颤抖,“我……” 他闭起眼,轻轻靠近凌书墨,感到身上有什么枷锁已经顷刻之间崩塌,碎裂。 “阿白,你!” 凌书墨回望了他一眼,声音带着点微微的不确定。 似乎有些茫然,这人明明那么惧水,那样一个不会凫水的人! 居然慢慢适应了水,沉静的浮在他的旁边,哪怕姿势乱七八糟都一次次的沉浮,在恐惧中学起了凫水。 即便如此,却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究竟是要多么强大的刺激和悲戚,才可以让一个十分惧水的人克服水,甚至勇敢迈出凫水的一步! 白豌抬起眼睛,似乎勉强让自己挤出一点笑容: “子辰,你看我可以凫水………我们一起 ………我厉害的很!” 厉害的很…… 不论什么情况下,他都绝对不会做会拖累人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最依恋的子辰。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连这种情况,都还记得如何帮着他,一起面对一切。 凌书墨几乎想要落泪,双手一阵用力,咬着牙和其一起抬着木板向岸边游去。 他们抓取浮木,用尽全力! 天色逐渐暗下去,视线变得极差,耳边甚至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大雨又倾盆而来! 霎时间,所有的水声,雨声,拍打声都此起彼伏。 两个男子相互依偎,相依为命,共同凫水,像两条求生的海藻向上生存。 雨水渐渐模糊二人的眼睛,水浪时不时打来。可他们的手却还紧紧牵在一起,抱着木板向前。 凌书墨竭力的在他耳边:“阿白……已经看到岸边了……” 白豌虚弱道:“好……” 声音逐渐小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无力。 “阿白……你还能游吗?” “能!” “还差一点了!” “嗯!” “快了……” “嗯……” …… 凌书墨一遍一遍的问,身旁人一遍一遍的答。 “阿白?” …… 而这一次,彻底没有了声音回应他。 凌书墨觉得心脏骤然疼痛。 他侧首看着身旁人,发觉白豌已经没有在凫水,握紧他的手也已经逐渐松开,仿佛无力的滑落。 这个人双目紧闭! 不回应,也不动! 宛若一条已经直挺挺死去的鱼! 第273章 你不在乎世俗 清凉寺。 二人最终还是到达了安全的岸边,只是白豌在强烈的刺激和心力交瘁下不支昏迷。 那是清晨的时候,他们被下山打水的和尚发现,扛回了寺里。 当天晌午,凌书墨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白豌的身影,却只看到一个光头和尚。 其相貌平平,白须触及胸口,左边额头有个凹陷的伤,看上去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左手的伤以及身上的擦伤都已经包扎好,不由得拱手: “多谢空明大师相救。” 随即,轻轻问:“与我一同的白大人……” 空明大师面上露出无奈面色:“他在隔壁房间,还没有醒过来。” 凌书墨竭力起身,立马就要去隔壁房间,他只有在遇到这个人才会如此急切。 当其来到另一处厢房的时候,白豌身着一身黄色僧袍,闭眼安静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才不过一天而已,人怎会失温至此。 注视着这样的人,空明大师无言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凌书墨走上前去,细细观察,仿佛要从中看出一点点清醒的痕迹。 眉头却逐渐凝成一团。 “这位施主是英才天纵,注定是名留千古之大才。” “可惜命途多舛,到苦处言无休。乃是一生孤寡,短寿天折之命。” 面对空明大师的这番话,凌书墨却是心中丝丝悲凉。 “他是那样一个不信天地万物,只信自己,只求活的精彩之人……” 凌书墨其实也知道,这个人活得有多么艰难。 韩妙染幼年亲见父母双亡,从师遭到虐待,被恩师囚禁废手。 最后,失忆五年沦为街头无赖,人人喊打。 好不容易从头再来,回到画院。却依旧被恩师暗害,双目失明,纵使复明第一眼却看到国破家亡,战火纷飞。 如今,他更是亲手杀了恩师,深受刺激。 这一切的一切,真乃世间苦极。 而他,竟然对外还一副放下执念,明媚笑看。 这些,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凌施主。”空相大师径直走到他的身旁,“古之大才,必定福薄。他此生注定丧父母,丧姻缘,丧恩师。且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此三丧让人惊骇,尤其那句丧姻缘。 “其实,他本该七年前就离世的。” 空明大师双手合十,又道。 凌书墨心惊于此,却依旧云淡风轻道:“他不信天命,我也不信。而且我也丧父母,丧恩师。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携手共抗。” “你如此执迷不悟,倘若他再也醒不过来呢?” 执迷不悟! 这句话,在七年前阿白离开他,他到处寻找的时候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凌书墨伸手轻抚着床榻上白玉般的脸:“我相信他能醒过来,哪怕是神佛也比不上他能自己改命!” 是的。 近朱者赤。 如今的他和白豌一样认为天地神佛皆不可信,唯有自己才能胜过一切。 空明大师显然第一次听到,竟然有人没有信仰,只信自己。 凌书墨就是那种看上去翩翩文雅,温柔如水。内在却十分强硬执着,毫不动摇。 “施主此言颇为新颖,老衲受教。”空明大师拱手,瓮声瓮气,“情深意重,实属难得。” “嗯?”凌书墨的表情稍稍凝固,大概是没想过这位大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情就那么容易被看穿吗? 空明大师微微叹息,正色道:“老衲虽然是出家人,但是并非对万事万物都无法察觉。” “只是,这天下人并非人人能接受这种感情。” 凌书墨笑了笑,继续看向床榻间昏迷不醒的人。 “自己的事情,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接受!” 一字一句,说的笃定而认真。 “你不在乎世俗?”空明大师似乎有些震惊,正色问。 凌书墨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不理会,不在乎。” 佛门中人如何指教红尘中所谓的情爱眷恋,真是有些荒谬了。 空明大师扶额叹了口气,“本来他的身体底子就不好,一定经历过不少厄难。此次的刺激,让他从前的病灶一同聚集。需要慢慢调养。” 白豌如今身上其实只有一些细小的擦伤,并不算重。但是其本身经历过七年前的囚禁和数次的厄难逃亡,身体变差是肯定的。 “好,那就让他在这里调养。” 凌书墨轻轻抚开其额角的碎发,眷恋的揉到了耳后,然后站起身来向空明大师深深鞠躬拱手。 “大师,凌某有事相求。” 空明大师扶起他:“可不能这样行礼!” “我修三封书信。”凌书墨回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劳烦您且派人将第一封送去庆朝京城,第二封送去使团驿站,第三封送去给定州城的军州事府邸。” 如今庆朝使团和南赢使团都遭受船难,所有消息必须立马报出,避免谣言和额外之祸,弟弟凌翰那里也需要一些交代。 “老衲答应就是了!” 凌书墨就那么坐在一旁书桌,提起笔来便洋洋洒洒,一写完便递给空明。 眼见得人离开,他才好像如释重负的回到床边,握住那人的手。 某种意义来说,此次也算是谈判失败。 既如此,他也没有回去庆朝的理由。 于是,从晌午到傍晚,再到深夜,甚至凌晨。 凌书墨不吃不喝,甚至不睡的等了好十几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等到白豌睁眼。 第二日,这人也沉着眼睛的看着床榻上的人,整个身体就差没有黏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毕竟还是扛不住这样的昼夜不停。 看着看着,疲倦实在上来了,他便那么趴在床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