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空间:带着百亿物资撩竹马》 第1章 她被捐了 “兰县站要到了,下车的同志拿好行李……” 载满知青的火车上,林念禾紧绷着小脸儿背上行囊,表情悲壮好似要上战场。 一个月前,她重生了,从万里冰封的末世重生回天灾降临前。 她左手空间、右手黑卡,本以为拿稳末世女主剧本,谁料,她刚囤完百亿物资就穿越到了上个世纪。 她的房车、避难仓、还有各种高精尖科技产品……二三十年内是不可能拿得出来了。 严格来说,那几万吨米面也不能拿到明面上,后世加工精细的粮食与现在的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她散尽家财,囤了个寂寞。 若仅仅是穿越,林念禾还是可以哄好自己的。虽然这个年代物资匮乏,但也比末世生活强一万倍。 可她偏偏得了个不着调的便宜爹。 便宜爹为了支援祖国建设,把她捐了…… 林念禾得知要下乡的消息后,人傻得很彻底。 原主可不像她,没有从末世摔打出来的强悍体魄。林家只有一儿一女,哥哥林怀州在部队,林念禾则是全家人掌心里的宝,自小娇惯到大的,别说农活,她连麦乳精都没自己冲过一杯。 而她自己……末世前她是擅长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末世后她是在基地搬砖的小透明,种地?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干过。 就这,下乡? 林念禾严重怀疑便宜爹是个坏人,他想给农村建设拖后腿! 不过想想空间里老林同志贡献的私房钱票,林念禾放弃了写举报信大义灭亲的想法。 火车缓缓停稳,林念禾终于踏上了兰县的热土。 她才从卧铺车厢下来就被数道好奇的探究目光包裹。 这年代的硬卧车票很难买,而且知青办是给下乡知青提供硬座车票的,一般人家哪会放着白来的车票不用,倒搭钱买卧铺? 老林同志会。 迎着一双双羡慕的眼睛,林念禾不得不承认,虽然老林同志给国家添了麻烦,但他对女儿是真的好。 人头攒动,林念禾随着人潮走出车站。 火车站门前横七竖八的停了二十几辆牛车,车边的社员瞧见知青出来了,便拿起大喇叭喊话。 “九里大队、九里大队!” “桦树大队……” “……” “十里大队的到这儿集合!” 林念禾习惯性的环顾四周,把周围环境记下后,便径直去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谢顶大叔身前。 末世练就的敏锐五感还在,她能轻易的在人群中找到她要找的人。 十里大队的大队长李大和瞧着眼前这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小崽子,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叔,请问十里大队是在这儿集合吗?” 清脆爽利的京腔仿若晴天霹雳,让李大和本就不茂密的头顶又飘落了两根头发。 李大和眉心颤抖两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都埋在行李里的小丫头,怀揣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闺女,你问十里大队?你找谁?” 林念禾眉眼弯弯,把一早就捏在手里的证件递向李大和:“叔,我叫林念禾,是分到十里大队的知青,您看看,没错吧?” 知青名单早就分发到各个大队,李大和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自己最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豆丁,愁得直嘬牙花子。 瞧这比狼狗大不了多少的身子骨,她能干啥?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下车就被嫌弃了。 她静静地与李大和对视,片刻后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李卷上。 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样。 李大和愣住。 林念禾毫不怀疑,如果可以,这位大叔一定很愿意扛着她连夜跑回京城上门退货。 李大和的确很想退货。 但没法子,知青下乡是国家号召,人员分配也是知青办和公社敲定的,他不仅不能退货,还得把人看好了,可不能让她死在十里大队。 李大和嘬了两口旱烟,朝身后的牛车一指,闷声说:“把行李放上,等人齐了就走。” “好嘞,谢谢叔。” 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踢腾着小腿想站起来,没成功。 李大和瞧着努力挣扎却纹丝不动的小崽子,虽然嫌弃,却也动了恻隐之心。 要是让他家闺女背井离乡…… 李大和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伸手把林念禾提溜起来,顺手帮她把行李放到牛车上。 林念禾又脆生生的道了句谢,乖得不像话。 李大和含糊的应了一声,背着手又去接其他知青了。 知青们被绿皮车摇晃得快要散架,早都没了精气神,一个个蔫头耷脑,看得李大和牙疼。 他核对知青的证件时,余光又瞥到了林念禾。 她乖巧的站在牛车边,好奇的左瞧右看,对新生活充满期待的模样与周围或傲气或哀怨的知青们形成鲜明对比。 李大和的腰板不禁直了几分。 看,京城来的娃娃都对他们这儿如此满意,那些嫌弃他们穷乡僻壤的一定是思想有问题! 林念禾注意到李大和的目光,朝他扬起了个灿烂笑脸。 她刚听到有人喊这位叔“大队长”,以后要在他的手下讨生活,可得把关系处好了。 她的笑脸还没维持三秒钟,就听到一道女声不客气的指责道: “同志,别人都在忙,你在这里干站着不帮忙,是不是太没有互帮互助的团结精神了?” 林念禾也不知道这声音是在说谁,但经验告诉她,如此挑衅必然有瓜。 不过这个“没有团结精神”的帽子有点儿大,一般人背不住啊。 林念禾四下张望,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针对了。 谁料,她转头便瞧见一个穿着花布衫、绿军裤的鹅蛋脸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抬起,茶壶似的指着自己。 这小模样,嘲讽极了。 林念禾眯了眯眼。 哦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第2章 燎原星火 嘈杂的站台安静了几分,周围的人看过来,眼睛都比刚才亮。 不管何时何地,吃瓜都是人类的本性。 林念禾眼底的戾气一闪而逝,她看着眼前的女知青,笑了。 “瞧您说的,我就是歇会儿喘口气嘛,同志之间要相互理解,别这么上纲上线呐,”林念禾一个箭步冲到女知青面前,接过她手里的网兜就往牛车上丢,“来,我帮你!” 牛车上已经堆了不少行李,装着搪瓷茶缸和饭盒的网兜被用力丢出去,在行李上停留半秒,就不幸滑落,掉在了地上。 林念禾:“同志,你的网兜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女知青哀怨地瞪了林念禾一眼,赶紧跑过去捡起自己的东西。 搪瓷茶缸蹭掉了块漆,心疼得女知青又瞪向林念禾。 她本想指责几句,却发现那双罪恶的手竟然又伸向了她的其他行李! 女知青瞳孔巨颤,朝林念禾怒吼:“别!你别碰我的东西!” 林念禾刚拎起行李,闻言立即松手。 硕大的行李卷掉在地上,扬起灰尘一片。 女知青呛了一头一脸的灰,却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把自己的东西从地上捡起来,带着它们远离林念禾。 林念禾殷切的伸手手:“来来,我帮你。” “不用、不用了!”女知青侧身避过,防狼似的防着林念禾。 林念禾笑嘻嘻,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别客气啊,同志之间互帮互助嘛。” “不不不……真不用。” 女知青加快了脚步,再不像之前那般磨蹭,利落干脆的把行李放上牛车。 林念禾只能热心的转头看向其他人:“您几位也需要帮忙吗?” 分来十里大队的其他三个知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争先恐后的提起行李往牛车上放,生怕自己慢一步,自己的家当就要被林念禾的魔爪蹂躏。 林念禾看他们很有活力,只能怀揣着一腔无处安放的同志情分回到原处继续站着看天。 李大和装了一袋烟,刚摸出洋火就发现分到他们这儿的知青们竟然已经把行李装好车了。 李大和有些懵。 他抹了把脸,牛车还在,整整齐齐的装着行李,旁边站了一圈知青。 李大和绕着牛车走了一圈,见行李都放得安稳,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希冀—— 难不成这批知青还真是干活的料? 李大和正欣慰着,余光就瞥到了站在牛车边踮脚脚的林念禾。 嗯……除了她。 李大和嘬了口烟,又核对一遍知青名单: “林念禾。”“哎!” “李爱民。”“到。” “温岚。”“……到。” “王淑梅。”“到。” “张建国。”“到。” 李大和收起名单,招呼道:“走了,回队里。” 他背着手,睨了眼旁边还在忙活着搬行李的九里大队大队长,腰板倍儿直的走了。 十里大队原本叫十里村,是公社里排前三的富裕村。 不过此时的富裕也是有限的,饿不死人罢了。 李大和与另一个社员赶了两架牛车来接人,一辆驮行李,另一辆坐人。此时正是五月中,黑省地处东北,天气沁凉,很是舒服。 林念禾轻眯着眼睛,看着生机盎然的田野,她的心情很不错。 而坐在她旁边的温岚就没有这般好心情了。 她抱着网兜,指腹摩挲着搪瓷杯上刚磕出来的划痕,哀怨得冒泡泡。 温岚正烦着,她另一边的王淑梅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温岚同志,你别生气了。我之前看到林同志是从卧铺车厢下车的,应该是家里娇惯得干不好活,你别跟她生气。” 温岚震惊的看向林念禾,拽了她一把问:“你坐卧铺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大,对面那两个靠在一起昏昏欲睡的男知青都被喊醒了。 林念禾望着温岚反问:“怎么了吗?” 林念禾一点儿都不怕她再挑衅自己,生活无趣,有个解闷儿的也挺好。 温岚一脸肉疼的把林念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连铺位都塞不满,真浪费。” “……” 林念禾很确定,温岚的眼中只有心疼,并没有丝毫嫉妒。 这姑娘,有点儿意思。 温岚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一把拽住林念禾的胳膊,竹筒倒豆子似的问问题: “卧铺车厢长什么样的?听说那边人少,热水管够?你家住哪?你爹娘一定疼你得很哦。你几岁了?你行李这么多,口粮带了不少吧?” 迎着这连珠炮似的问题,林念禾只答道:“我今年十七,京城来的。” 她现在有些看不清这个温岚到底是什么路子,这让她不想与之有过多交流。 “哇!那你看过天安门咯?”温岚双眼锃亮。 其他三人也目光灼灼的看向林念禾,对面的男知青再顾不上避嫌,就连前边赶车的李大和都侧过身,把耳朵递了过来。 林念禾被他们看得很不自在,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时刻准备着把空间里的大砍刀掏出来。 她心中戒备,面上却丝毫不显:“看过。” 她前世也是京城人,他们好奇的她都见过。 “那你还看过升国旗吧?” “嗯。” “那你……”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仅凭借看过天安门和升国旗,就让其他几个知青对自己满眼羡慕。 温岚早就不心疼被划破的搪瓷杯了,挽着林念禾的胳膊,求着让她多说几句。刚才还暗戳戳挑事的王淑梅则掏出两块冰糖塞给林念禾,脸蛋红红的。 一双双写满善意的眼睛终于让林念禾放下心防,与他们描述天安门的壮阔。 困顿和无聊一扫而空,看着那些向往且坚定的眼神,林念禾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靥。 这个年代的人们单纯得可爱,他们有信仰,有抱负,甘愿为了国家奉献全部。 下乡的第一天,林念禾看到了燎原星火。 第3章 破瓶子嘴好 十里大队的知青点原本是地主家的砖房,充公后被分给一个贫农老汉,老汉死后便没人敢住。 直至知青下乡,这院子便分给了他们,省得村民再帮他们盖房了。 这里一共住着八个老知青,三女五男。 这些年来知青一批一批下乡,回城名额却寥寥无几,有的知青已经在当地结了婚,若非如此,知青点的人要更多些。 幸亏地主家院大房多,前院四间房和厨房,后院有井和一块菜地,东北角紧挨着后墙还有单独一间,据说是地主家奶妈的居所,巴掌大的地方,被知青们当作柴房用了。 男知青人多,占了西边两间大点儿的屋,女知青这边就…… 瞧着分到的小屋,林念禾三人面面相觑。 这屋子里除了炕,她们仨想同时站着都得侧身。 那张炕也不大,估计只有一米二三的宽度,睡两个人都有些挤,更别提三个了。 “这可怎么睡啊!”温岚的眉头拧成一团,拍着王淑梅的大腿说,“这屁大的地方,放禾子的行李都嫌挤哦。” 聊了一路的天安门,温岚已经单方面与林念禾和解了,一口一个禾子,听得林念禾挺饿,想吃韭菜盒子了。 王淑梅这一路上就没少被温岚拍大腿,这会儿伤上加伤,她疼得想躲,但一动就贴到了墙上,蹭了一身墙灰。 王淑梅龇牙咧嘴的揉着腿,建议:“要不去老知青那屋看看?总不能真摞一摞睡吧。” 三人也没有别的办法,转而去另一间女知青的屋子。 她们仨站在窗边一瞧就知道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这间屋比她们那儿大些,却也是三个铺位紧挨着,想再加个人是不可能的。 温岚愁得要命,猝不及防又给了王淑梅一巴掌:“要命了呦!” 王淑梅:“……” 林念禾想了想,转身出门,去找大队长。 “队长叔。” 李大和原本在和老知青孙光辉说话,听到这声音顿时打了个寒战,僵硬的转回头,看着林念禾问:“咋、咋了?” 林念禾纳闷儿的打量着他,心说自己是不是装得太过,吓着这小老头了。 她扬起个憨憨的笑脸:“叔,我们那间屋睡不下三个人,要不……” 她瞄了眼后院,清清嗓子,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奉献表情:“要不我去后院的柴房住吧。” 她的秘密太多,自己住既方便保守秘密,也能开个小灶。 关键她不怕。 她防身的东西多,真有哪个流氓不开眼来摸她的门儿……她只能尽量保证让他落个全尸。 李大和愣了愣,进屋看了眼那巴掌大的小炕,嘬着牙花子,眉头拧成麻花。 这屋子的确住不下三个人,但让小崽子自己去住柴房…… 迎着李大和怀疑的目光,林念禾摸了摸鼻子,糯糯道:“我在家也是自己住的。我睡觉不老实,会踹人,我三岁的时候就把我妈的胳膊踹脱臼了,她念叨了好多年。” 温岚和王淑梅对视一眼,二人合力拿起林念禾的行李卷,只等李大和一声令下,她们就帮她搬家。 林念禾朝她俩翻了个白眼。 搭伙的友情果然不堪一击。 李大和咂吧两口烟,掉了两根头发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他出门招呼孙光辉:“孙知青,你带几个男知青去把后院屋里的柴搬出来,拾掇一下给林知青住。” 孙光辉有些懵,挠了挠头说道:“让女同志住柴房不妥吧?还是我去吧。” 李大和被他这榆木脑袋气得直翻白眼:“你去有啥用?这屋不还是睡不下仨人?” 孙光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是谁住柴房,而是女知青宿舍不够住。 他憨憨的应了一声,回身招呼了几个老知青去干活。 柴不算多,五个人三四趟就全搬出来了,林念禾进去一瞧,眼睛亮了。 虽然房屋逼仄窄小,还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垃圾,但有张单人小炕,里外间各有一扇没玻璃的窗子,外间还有个空荡荡的灶台。 李大和打量着这屋子,又抽了口烟,说:“我给你开条子,下午你去公社领几块玻璃回来,我让人……算了,我让我儿子去领几块玻璃回来给你换上。” 他真怕这小崽子半路被狼叼走。 “谢谢队长叔!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队长了!”林念禾笑嘻嘻。 她说的当真是实话,毕竟她只见过李大和一个大队长。 李大和白了她一眼:“破瓶子嘴好。” 说完,小老头就背着手往外走,对那三个看热闹的女知青说:“小林知青岁数小,你们平时照看些,出了事可是你们知青点的责任。” 知青们都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队长,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一个比一个认真,答应得特别爽快。 不过李大和走后,来帮忙收拾小屋的就只有温岚和王淑梅。 一个叫王雪的老知青倒是来转了一圈,说她还得做饭,做完了就来帮忙。 “禾子,你自己住怕不?”温岚边擦炕便问。 林念禾洒了水扫地,头也不抬的回道:“要不你来跟我睡?” 温岚的手僵住,弱弱道:“这炕睡不下俩人。” 林念禾:“那你跟我换换?” 王淑梅眸光一紧:“不然我送你两个老鼠夹吧?” 一切按着林念禾制定的初步计划平稳进行,她被嫌弃得很彻底。 这房子算上外屋的厨房也就十三四平米,虽然脏,但收拾起来不费力。从里到外清扫干净,三个人只用了半个小时。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道谢,温岚和王淑梅就一溜烟跑了,不多时,她们把她的行李搬了过来。 这样的热情让林念禾不得不怀疑她俩是怕自己反悔。 突然就不想感谢她们了。 温岚嘿嘿傻乐,王淑梅抬头看天,谁都不说话。 林念禾轻哼一声,从包里翻出几颗林妈给她带的大白兔奶糖,一人手里塞了三颗糖:“一码归一码,谢谢你们帮我收拾,不然我今天就都得耗在收拾屋子上了。” 这年代的大白兔奶糖很珍贵,只有宠孩子的家里才舍得买几块,有些小地方的供销社根本就没货。 温岚和王淑梅咽着口水,却都摇头推辞。 一个说“干点儿小活不用客气”,另一个说“好东西你留着自己吃”。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笑着把糖塞到她们的衣兜,故作生气的说:“你们这样,以后我有事可不好意思找你们帮忙了。” 温岚和王淑梅犟不过她,收下了奶糖。 二人又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得多看着这傻丫头点儿,干点活就给出去六块大白兔,她出门怕是要被欺负死。 林念禾开始收拾行李,温岚和王淑梅也回去拾掇自己的东西。 关上门,林念禾坐在炕沿上歇了一会儿才翻出张油纸,倒了半袋大白兔奶糖包好,拿出笔记本写下两行字后,把糖和纸一起塞进个军绿色的挎包里,出门去了。 前院女知青们还在做饭,几个男知青在孙光辉的带领下正在搭棚子堆柴,打算用作临时柴房。 瞧见林念禾背了包,孙光辉随口问:“林同志要出去?” “嗯。”林念禾点点头,“孙同志,请问队长叔家在哪儿?” 顿了顿,她感觉到厨房里传来的几道探究目光,朗声说道:“队长叔说下午让他儿子去公社领玻璃,我想问问能不能帮我发封电报回家。” 孙光辉憨厚老实,闻言立即带她出门去,给她指明大队长家的方向后才说:“这会儿中午休息,你找不到的话,随便敲个门问问。” “谢谢孙同志。”林念禾道了谢,又问,“对了,我想问问,我们的饭怎么做?可以借用厨房吗?” “你们才来,今天的饭我们做就行,回头你们管队上借了粮再还。”孙光辉又说,“大队长刚才说了,你们几个下午休息,明天再上工。” “我看我那儿有个小厨房,我能自己做饭吗?”林念禾问出了最想问的。 她的米面根本不能放在明面上,但自己吃的话,问题不大。 虽然八辈子都吃不完。 孙光辉愣了愣,有些不确定:“你不打算搭伙?” “嗯,”林念禾笑了笑,“我爱吃辣,又挑嘴。” 孙光辉憨憨的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吃的话,菜怎么办?” 现在各家吃菜都是靠自家种的,知青点后院的那一块菜地是他们老知青种的,平时都是轮换着收拾。 在这个一口粮都是命的年代,哪怕农村不缺菜也不可能随便送给别人。 林念禾不缺菜,但还是不能拿出来,面对孙光辉的关心,她只能说:“我吃得少,在门前开一小块地也就够了。” 孙光辉再一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林知青这是一门心思要单出去。 他点点头:“好,那我等会儿跟他们说一声,这几天活不多,你要开地的话我帮你。” 孙光辉下乡三年了,什么活儿都会做,在知青点是老大哥的存在。 他虽然憨厚老实,但为人很有分寸,知青点的活儿大家一起做,但这种私人帮助,他不会主动拉着别人一起。 “谢谢孙同志。” 林念禾告别孙光辉,甩着小手踏上了十里大队的小路。 孙光辉看着她的背影,无奈苦笑。 现在还不知愁,等明儿去干了农活,恐怕就蔫了。 他转身回去,才钉了两根木桩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同志,请问林念禾在吗?” 第4章 你哥来送东西了 李大和奔波了一上午,到家后扒了碗饭,边喝水边拨弄着为数不多的头发。 愈发稀疏的手感让他皱起了眉头。 大队长难做哦…… “队长叔在家吗?” 这独有的称呼吓得李大和虎躯一震,一不留神,又手抖薅下来了一根秀发。 他刚想喊住老伴躲一下,就听到她已经应了声:“在呢,哎呦,小同志瞧着面生,是新来的知青吧?长得可真俊,来,进来说。” 李大和:“……”这败家老娘们! 他苦着脸下炕,背着手走出去,果然瞧见了那个费头发的小崽子在他家院子里。 林念禾笑眯眯的,从包里拿出油纸包塞进李婶手里:“婶,这是我妈让我带来的,给家里的娃娃吃着玩。” 李婶捏着油纸包,一块一块的,应该是城里的糖块,掂着足有半斤。 她心中欢喜,却虎着脸说:“你这丫头是做啥?快拿回去!”说着就要把油纸包塞回到林念禾的包里。 林念禾扭身躲开,依旧乐呵呵的:“婶,真是我妈特意让我带你们的,您不收我妈知道了非得收拾我不可,您就当心疼我了。” “哎呦,哪就至于这么客气了。”李婶笑眯眯的,不再推辞。 李大和看着这出大戏,心中警铃大作,生怕林念禾下句话告诉他,自己身体不好不能下地。 那样的话,这礼他可不敢收。 他咳嗽一声,问她:“小林知青,你来是有事?” “队长叔,您刚说下午要让人去公社,我想问问能不能帮我拍封电报回家报平安。”林念禾问。 李大和不由得咂舌。 这城里小姑娘就是败家,报平安写封信就得了,还至于拍电报? 不过这是小事,他点头答应:“行,你要发什么?” 林念禾立即从包里拿出早已写好的纸和一块钱递过去:“谢谢叔,内容和地址我都写好了,这是电报钱,不够麻烦您帮我垫上,我再给您补。” “行。”李大和接过来,看了眼那寥寥几个字,对她说,“用不着这么多钱。” 林念禾对这时候的物价还不算太了解,只能做出一副“我啥都不懂”的表情,无辜的看着李大和。 李大和有些心累,很想冲去公社,拎着他们的领子好好问问,谁把这小娇娇送来的! 他现在不仅得担心小崽子的死活,还得看着她,别让她把自己给卖了。 看着李大和变幻莫测的表情,林念禾往李婶旁边挪了挪,放轻声音软乎乎的问:“还有就是……如果方便的话,能帮我带口锅回来吗?砂锅就行。” 她的空间里有各种锅,而且一个人吃饭也用不上大铁锅,倒点儿油还不够粘锅的呢。 这事儿她自己跑一趟供销社也能办,不过在大队长这儿过一道,也算是领导同意她自己开火了,前院的别想跟她较劲。 李婶看着娇娇软软的林念禾,再捏捏手里的糖,眉头一竖瞪向李大和:“你虎个驴脸干啥?看把孩子吓的!” 李大和:“……” 李婶剜了他一眼,回身看向林念禾时又瞬间温柔:“行,我让你小山哥顺路给你带回来就行,你这是要自己开火?” “嗯,我看柴房里有灶,”林念禾又笑了,“我自己做,省得烧炕了。” 李婶本就是看在糖的份上随口一问,见林念禾笑得好看,不禁又想到自家小闺女,心软了几分说:“那成,我这就让小山去公社,快些把事情办完,别耽误你晚上做饭。” “谢谢婶,婶你可真好。” “哎呦,你这丫头嘴巴甜的呦。” 林念禾又拿了砂锅钱给李婶,这才告别离开。 李婶回身打开打开油纸包,立即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她的眼睛亮了,不禁又回身瞅了眼林念禾离开的方向,赞叹道:“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会办事……” 回去的路上,林念禾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应该买个水缸。 她的空间里倒是有无数塑料桶,但没法拿出来啊。 还得找人打家具,她那小屋家徒四壁,啥都没有,桌椅柜橱都得自己添置。 不过这么一来,她就显得太扎眼了,恐怕会有不少人说闲话。 林念禾看着远处的青山,沉默片刻后笑了。 说就说呗,总不能因为别人说闲话,自己就不过日子了吧。 反正她的钱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就算被查,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老林同志因为藏私房钱挨林妈一顿揍。 林念禾觉得,这个损失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这般想着,林念禾轻松不少,一路哼着歌回了知青点。 林念禾一只脚刚迈进知青点,就敏锐的感觉到了气氛诡异。 男知青们还在干活,那三个女知青依旧在做饭。 他们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可林念禾分明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林念禾眸光微暗,甩着小手去到正在弯腰收拾背包的温岚身旁,拍了下她的背问:“岚姐,干嘛呢?” 温岚今年十九,王淑梅十八,两人都比林念禾大。 温岚这才注意到林念禾回来了,她一脸兴奋,直接拽过林念禾的手腕说:“禾子,你哥来给你送东西咯!” “谁?”林念禾错愕。 她是有哥哥不假,可林怀州在京城军区,她走时都没能去火车站送,怎么可能会来这儿给她送东西? 温岚这傻大姐没注意到林念禾眼中的惊异,还当她是没听清自己说话,拖着长音强调:“你——哥——” 林念禾懵得很彻底。 王淑梅这会儿也端着盆走出来,笑着对林念禾说:“林同志带了好多东西来,我和小岚带他去了你那儿,他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是还有急事,不能耽搁。” 林念禾琢磨着,或许是她哥有战友在这边,帮忙送的? 她也终于懂了那些女知青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别人下乡最多过年时能回家看看家人,她这才来就有哥哥上门来送东西,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轻轻一笑,林念禾说:“来的不可能是我哥,他还在京城呢。应该是他的战友吧,走之前他就说托人帮我带了东西。你们先忙,我去看看。” 林念禾朝温岚和王淑梅挥挥手,脚步轻快的往后院去了。 她才绕过东墙就放缓了步子,果然,她听到前院有人说: “林知青家里可真宠着她,人才到,东西就跟着到了,生怕饿着呢。” “我看也就那么回事,要是真的宠闺女,哪舍得让她下乡?” “林知青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看大队长对她也好得很呢。” “家世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自己挣口粮,我就不信她家还能一直养着个丫头片子……” 林念禾撇了撇嘴,这舌根嚼得真没创意,没意思。 她推门进到自己那家徒四壁的小屋,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占据了小半地方的大包小裹。 打开一瞧,林念禾惊了。 第5章 竹马小哥哥 两筐煤球,二十斤大米、十斤白面、二斤油,二十个鸡蛋,一大条五花肉,还有鸡蛋糕、麦乳精、大白兔奶糖、红糖冰糖水果糖。 林念禾看着这些东西,愣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不管哪个单拿出去都是重礼。她去大队长那儿刷好感才送了半斤糖,这人拿的这些东西……娶个媳妇都够了吧? 她打开最后一个小包裹,又翻出来一双胶鞋、两包蜡烛和两副劳保手套,甚至还有一摞近期的报纸。 包裹里还有两个小包,一包是药,各种药片分别包好,纸包上写了药名和用量,都是常用药。另外一个半斤重的纸包里是土黄色的粉末。 林念禾很确定,这包黄色粉末是雄黄粉。 倒不是她见多识广,是纸上写得太明白。 ‘雄黄粉’ ‘乡下虫蚁多,把药粉洒在室外墙根及阴暗处,不宜过多。避免撒在室内,勿大量食用,有毒。若不慎洒在室内,即刻开门窗通风。若没用完,密封后放在室外存放。’ 纸上的字迹刚毅坚挺,与药包上的字迹一样,都说字如其人,林念禾猜测,写字的应该是个硬汉。 林念禾把注意事项反复看了几遍,很佩服写纸条的人——心也忒细了。 她坚信,写字的人不是医院的大夫,而是送东西的“哥哥”。 这人到底是谁? 林念禾心中疑惑,随手拿起报纸,里边夹着的信封便掉在了地上。 她挑了挑眉,从空间里拿了张消毒纸巾把手指擦干净,垃圾丢进空间,她拿了块鸡蛋糕边啃边回到炕沿上坐下,单手取出信纸。 “念禾, 见字如晤。 乡下生活不比城内轻松,请你保重自身,莫要因工分口粮过分为难。山路崎岖,拾柴诸多不便,可用煤替代拾柴份额,无需多虑。 我平日工作繁忙,得闲便去探望。若有急事可去大队部借电话打给我,我的单位电话是:******,望熟记。 苏昀承” 林念禾看着这简短的信,愣了好半晌,总算想起来这个献爱心的土豪小哥哥是谁了。 苏家与林家是世交,两家比邻而居,林念禾下乡前还跟着林爸林妈去苏家吃过一次饭。 而苏家独子苏昀承……是原主的竹马小哥哥。 林念禾又看了一遍信,从字缝里看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别玩命干活,我养你。 她突然就觉得这些东西烫手了! 她可以替原主孝敬爸妈,但不能替她谈恋爱啊! 而且她喜欢腹黑小狼狗,不喜欢粗犷硬汉。 林念禾看着被自己啃了大半的鸡蛋糕,也不知道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不。 与此同时,京城。 林爸魂不守舍的坐在办公室内,心中盘算着—— 闺女应该已经下火车了吧?应该到知青点了吧?他闺女那么孝顺一定会立即给他写信,那他再有半个月就应该能收到闺女的信了吧? “老林!我家小子来电话了!” 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与林爸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笑呵呵的进门来。 林爸抬眼扫了老伙计一眼,恹恹的答:“一个电话呗,你显摆个什么劲儿?” 林爸皱起眉头。 他查过了,十里大队也是通了电话的,可闺女怎么没给他打一个? 对,他家闺女胆小又怕生,一定是人生地不熟不好意思…… 苏爸睨着他:“不稀罕?那行,我让昀承挂电话去忙了,这小子刚从禾丫头那儿回来,估计挺忙的……” 嗖的一声,苏爸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回头一瞧,林爸早就没了影子。 林爸小跑着去到苏爸的办公室,没喘匀气就拿起电话:“昀承吗?你还在吗?” 电话那头的人立即回道:“林叔,我在。” “我听你爸说你去看禾禾了?她怎么样?瘦了没有?没生病吧?能吃饱吗?知青点人多吗?她能睡得惯吗?干活累不累?大队长好相处吗……” 苏昀承等林爸问完便利落回答:“我到时念禾去找大队长了,没见到她,听知青点的同志说她去给您发电报了。知青点人有些多,不过念禾是自己住的,她的屋在知青点后院,有炕有灶,可以自己开火。” “局里还有事,我不便多等,只能先回来,过几天休息我再去看她。您交代的粮油都给她送去了,放心。” 苏昀承没告诉林爸那小破屋原本是柴房,免得家里记挂。 林爸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听,立即意识到不对劲:“禾禾自己住?她是不是被其他同志排挤了?” 苏昀承想到自己在知青点听到的话,唇角微微上扬:“不,是女知青宿舍住不下,念禾主动要求自己去住的。她说……她说她睡觉不老实,三岁时就把林姨的胳膊踹脱臼了。” 林爸愣了愣,哈哈大笑:“我闺女就是有奉献精神啊!她一定是担心别的同志自己住太寂寞才这么说的!” 苏昀承配合应是。 他总觉得这个邻家妹妹变了,不过也正常,他离开京城四年了,人不变才奇怪。 林爸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再三向苏昀承道谢后才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苏爸心知老友放心不下闺女,拍了下他的肩膀宽慰道:“行了,把孩子送出去也是怕她被连累,有昀承照看着,禾禾不会有事的。” 林爸抹了把酸胀的眼睛,埋怨道:“禾禾一到知青点就去给我发电报了,你说这孩子咋也不知道歇歇。” 苏爸:“……” 林爸端起老友的茶缸喝了口水,看着窗外啁啾的鸟儿,感叹:“我闺女孝顺呐!” 苏爸朝他翻了个白眼,看在林念禾刚下乡的份上,没跟他抬杠。 林爸也没心思与他显摆太久,只念叨了十来分钟,就迫不及待的回家去告诉妻子有关闺女的现况。 孝顺闺女林念禾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抿了口玉米糊糊。 这顿饭吃得她胃疼。 她知道自己长得扎眼,可不管男女都时不时瞟她一眼算怎么回事? 搬到后院去与他们拉开距离果然是正确的。她要考大学,要发家致富,没空与他们勾心斗角。 粗糙的玉米糊糊划过喉咙,剌得嗓子疼。 林念禾又皱了下眉头。 她穿来这儿也小半个月了,在林家也吃过玉米糊,可林家的玉米面比这可磨得细多了——老林同志有个磨,买回来的玉米面要磨三遍再下锅。 可这儿显然没有闲人再有多余力气去费事,玉米面很粗糙,做出的玉米糊自然不好喝,窝窝头更是梆硬,硌牙。 林念禾小口小口的啃着窝窝头,腮帮子都嚼酸了。 老知青们三两口吃完了饭,却没人离开,坐在一起打算开个会。 孙光辉看只有林念禾一个还没吃完饭,想到他们要讨论的事与她没太大关系,便开口说道: “咱们知青点搭伙做饭是两人一组,按天轮换。王雪同志和付爱国同志不会做饭,一个负责洗碗,一个负责挑水,你们刚好可以分成两组,明天之后就开始轮换吧。” 叫余香琴的老知青吊着眼梢瞥着林念禾三人,声音尖利:“孙光辉,你算错了吧?他们是五个人,怎么分两组?洗碗是王雪的活儿,她洗的干净,可不敢随便换人。” 余香琴说着新来的五个人,视线却一直在林念禾的脸上晃悠。 在她看来,这娇气包显然不是会做饭的,肯定是想抢王雪洗碗的活儿。 林念禾强咽下嘴里的窝窝头,哑着嗓子说:“我不搭伙。” 她这话一说出口,几个男知青的脸上顿时就弥漫起浓郁的失落。 林念禾没心思管他们,视线在余香琴的脸上扫过,落在孙光辉的身上:“孙同志,我没有玉米面,这顿饭的粮我拿粮票和钱还可以吗?” 空间里的玉米面比老林同志磨过三遍的还细,拿出来就是自己找麻烦。 孙光辉刚要点头,余香琴就嗤笑出声:“呦,林知青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这才进门多长时间就跟孙光辉勾搭上了。” 孙光辉再怎么木讷也能听出这话里的刺,他脸色涨红瞪向余香琴:“余香琴同志!你不要胡说八道!” 余香琴翻了个白眼,刻薄的模样与村里最会撒泼的老太太如出一辙:“我乱说什么了?你们当大家都是瞎子?” 她一手指着林念禾,颤抖两下,像是想隔着空气戳她的鼻尖。 “帮她搬柴火腾屋子的人不是你?给她指路的不是你?哎呦,大庭广众青天白日就在门口腻歪,你们敢做还怕人说?” 第6章 俩王带个二 知青点因余香琴的几句话变得异常安静,孙光辉嘴笨,“你”了半天也没挤出来一句完整话。 温岚点火就着,刚要掀桌子干架,胳膊就被林念禾和王淑梅一左一右的按住了。 林念禾抿唇轻笑,模样乖巧软糯。 “于同志,你是不是不知道‘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怎么写?”林念禾盯着余香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就凭你这些话,我可以去告你诽谤的,你不仅污蔑我,还破坏了知青点的内部团结。” “我……”余香琴错愕的看向林念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败坏风气还敢反咬一口?” 林念禾嗤笑:“我败坏什么风气了?我要去找大队长帮我发电报,你们几个女同志忙做饭忙了一个多钟头,我再打扰你们,午饭不得到晚上才能吃上?” 她说着,瞥了眼桌上的玉米糊糊和窝窝头。 这么点儿东西做了这么久,说她们不是在磨洋工谁信? 余香琴瞧见林念禾的眼神后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梗着脖子,高扬着下巴,一副打死不认错的模样。 林念禾不等她说话便继续说:“几位男同志帮忙腾空柴房是大队长让的,而且还是大家一起干活,怎么就成了孙同志一个人帮我?” “而且我不过是问了孙同志大队长家在哪儿,并提出要自己开火做饭,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败坏风气?难道在你眼中,男同志和女同志说句话都不行?” “余香琴,你这是思想有问题啊!” 论嘴皮子功夫,林念禾还真没服过谁。 余香琴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只剩下了惨白。 她当然知道“思想有问题”会面临什么,一时间呼吸急促大脑空白,支吾着只能说出“我不是”。 林念禾依旧盯着她,继续说:“至于我刚说的粮票和钱,我不知道这粮是谁垫的,孙同志在开会时第一个说话,我向他提问有问题吗?” 温岚刚还在着急,现在听了林念禾的话后,腰板都直了。 她刚想附和一句“没有问题”,就觉得王淑梅拽自己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 王淑梅用力捏着温岚的手腕,赶在她开口之前说:“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见到大队长指使孙同志带头干活,女同志这边也没人管事。别说念禾了,我也以为知青点的事都是孙同志负责呢。” 她的嘴角微扬着,视线在三个女知青脸上一一扫过,最终看向王雪: “而且我们也只认得王雪同志一个女知青,可听她刚才说自己还要做饭,我想着,新知青下乡的时间是早都定下来的,如果王雪同志是负责解决女知青的问题的人,应该不会把自己排在今天做饭吧?” “如果真是那样,岂不就是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了?我们都是支援农村建设的知青,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没觉悟的同志呢。” 林念禾听着王淑梅的话,侧头看了眼温岚。 看看人家这脑子,再看看你。 都是当代土著,差距咋这么大呢! 温岚被林念禾看得莫名其妙,茫然的看着她,不懂。 看她这张单纯脸,林念禾无语了。 就这脑子还能安稳活到现在没被卖了,她真得感谢这个淳朴的时代。 王淑梅的话没错,女知青这边人少,平时做事干活一直以王雪为领头人,现在被王淑梅一语道破,王雪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的速度都快了些。 她瞥了眼一旁的几个男知青,眼珠转了转说道:“今天人多,我不是得帮着香琴和玉兰做饭么,不然大家吃饭的时间肯定要拖延。真是对不住,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这理由找得合情合理,甚至还隐隐在说她们三个新来的事多。 一旁的男知青看着女知青们的唇枪舌战,人都傻了。 女人多了戏果然多,以后这知青点是不是要天天这么闹? 林念禾抿着唇轻笑,又啃了一口窝窝头,垂着眼睛说:“我们也没打算让人帮忙,自己的活自己干,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都是自愿的,谁也不能逼谁,谁也用不着事后惭愧。” 林念禾说完,凉凉的瞥了眼王雪。 她可以在后院独善其身,可王淑梅温岚不行,尤其是温岚这个傻大姐,别被挤兑着白干活还不落好。 毕竟是一起来的小伙伴,顺嘴帮一把,问题不大。 也免得这些人觉得自己面嫩好欺负。 王雪看着林念禾凉飕飕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慌。 她是负责洗碗的,这年月饭菜简单,碗也好洗,八个人吃饭,八个碗足够,可现在多了五个……哦不,四个人一起吃饭,那她每天就得多洗十二副碗筷。 其实以前她也不是每天洗碗的,余香琴和苗玉兰也会帮她。她原本还想着把新来的也收入麾下,现在她只希望余香琴和苗玉兰别被策反了就好。 王雪搓弄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一旁的余香琴想说话又不敢,生怕林念禾又把矛头指向自己。 她们单方面偃旗息鼓,林念禾三人大获全胜。 孙光辉左右看看,问:“你们吵完了吗?咱们继续开会?” 众人:“……”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憨货,他们还以为他也想加入战局呢! 知青点的活不多,除了做饭之外就是打扫院子和伺候后院的菜地,依旧是两人一组,不过每样活的时间都错开,今天做饭、明天扫院子、后天打理菜地,倒是很妥帖。 孙光辉突然聪明了,也不等别人说话,自己把分工日子都安排好,最后对林念禾说:“你自己开火的话,柴火和水恐怕……” 林念禾:“我自己解决。” 孙光辉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他拍了下手:“行了,没事就歇一会儿,快要上工了。” 众人散去,林念禾看看自己手里还没啃完的窝窝头和小半碗玉米糊糊,眼睛一闭,深吸了口气后把玉米糊糊一口干了,拿着那块窝窝头朝后院走去。 “切,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京城来的大小姐哦,吃口饭像咽药一样!我看这就是资本家小姐做派!”余香琴收拾碗筷,不满的骂骂咧咧。 林念禾的小脑袋从东墙后探了出来:“你想再跟我聊聊思想问题?” 余香琴:“……” 余香琴被去而复返的林念禾吓得不轻,放下碗嗖的一下子钻回到自己的屋里。 林念禾咂了咂舌。 战斗力不行还这么跳。 怼她都没有收拾屋子有意思…… 新知青今天无需上工,都在屋里收拾东西。 林念禾也不例外。 不过她现在很纠结。 她得订个窗帘,可墙是红砖的,钉钉子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她看着空间里的静音电钻和打钉枪,思考着这俩玩意儿哪个能担此重任。 第7章 苹果是个好东西 林念禾最终拿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铁锤。 她实在不敢相信后世商人的诚信度,万一静音电钻不静音,她该怎么解释这声音? 说家里开进来了辆拖拉机? 她估计别人不会信。 最终,虎口震到发麻,她终于在两扇窗户上边各自钉好两颗钉子。 她的空间里不缺建材,这四颗钉子被她用沙土搓吧了好半天,把光泽都弄没了才敢用。 拉窗帘的铁丝也用一样的流程做旧,至于窗帘么…… 她翻出来了两块深灰色的平织纹复古厚布,看起来平平无奇,还有刻意做出来的不平整纹理,与现在的农村土布很像。 不过它的挡光效果极佳,把窗帘拉严,午后的室内也能像午夜一般。 林念禾长舒口气,从空间里拿出个苹果,咬了一大口。 她以前最不爱吃苹果,可到了这儿,供销社每次有苹果都要排长队,她现在恨不得把苹果核都嚼了。 除了米面,她囤的最多的就是苹果了,这东西在末世是硬通货之一,甚至有人愿意用一斤大米换个苹果。不过现在却没什么…… 林念禾突然僵住,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自己手里的苹果。 她当时为了多买些苹果当“钱”使,除了留着自己打牙祭的小部分之外,囤的两万吨苹果都是选的最普通的品种,只比在林家吃到的大一点儿。 林念禾的眼中缓缓燃起火苗。 她终于看到了来钱的路子! 不过转瞬间林念禾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她只卖苹果的话,太惹眼,容易被人盯上。 林念禾边啃苹果边用意识翻看空间物资,琢磨着再找些适合倒卖的东西。 穿越来之后,她的思路一直被禁锢,只顾着惋惜米面粮油,却忽略了很多东西。 现在思路开阔,她发现能卖的东西还真不少! 除了苹果,能在这个时代售卖的还有红枣、梨、猪肉、鸡鸭、鸡蛋鸭蛋,这些物品的品质差距都在合理范围内,且囤货量很大,可以卖。 鱼虾之类的就不用想了,她如果在这个时代拿出一只帝王蟹……呵呵。 海带之类的干货她也有不少,不过品质差别太大,不好出手,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填了。 林念禾心满意足的把意识从空间抽离,拿出一盒末世前去餐厅打包的韭菜盒子,美滋滋的咬了一大口。 她边吃边想,以后得让温岚改个称呼了,她不会做韭菜盒子,空间里也只有一百份,吃一份少一份,以后再被她念叨得想吃就没法子了。 一份韭菜盒子吃完,林念禾又活了过来。 她把门拴好,拉严窗帘,拿出来了一个蓄电池。 这样充满电的蓄电池她有一百个,每个能充二百度电,够她用很久了,没电了还能连太阳能发电板或柴油发电机充电,循环使用。 林念禾把紫外线消毒器拿出来,连接好电源打开开关,开始给房间消毒。 这房间空得太久了,不知道有什么小动物借住过,不好好消个毒,她心里别扭。 她没敢离开屋子,关上卧室的门后去了厨房收拾东西。 苏昀承送来的东西她本不想碰,但仔细想想,却意识到这些东西她必须得用。 苏昀承和原主太熟,如果她丝毫不碰他送来的东西,必然会被发现不对之处。 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个记事本来记账。 先拿着,等时机合适了再还人情! 她才把账目记清,就听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对,是给后边的柴房的,不过我得上工,你……” 林念禾赶紧收起记事本,又进屋把消毒器和蓄电池收回空间,然后一把拉开窗帘,一副自己刚刚装好窗帘的样子。 她这儿的窗子就是个摆设,可孙光辉还是礼貌的选择了敲门。 “林同志,李小山带玻璃回来了,你出来一下。” “好!” 林念禾脆声应下,拉开门栓。 孙光辉的身边站着个年轻后生,皮肤黝黑长相憨厚,一手提着几块玻璃,另一只手里拎着个砂锅。 除了他俩,王淑梅也跟来了。 林念禾道了谢,接过李小山手里的砂锅回身放到灶台上。 孙光辉说:“林同志,你们换玻璃,我得去上工了,有事的话去田里喊我。” “好,谢谢孙同志。” 林念禾发现,她今天说过的“谢”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李小山干活很麻利,换上玻璃后再用玻璃腻子黏一圈,牢固得很。 王淑梅一直在旁边陪着,生怕别人说出什么难听话。 她说:“小岚累得睡着了,她家在陕省那边,坐车太久。” 林念禾见她精神尚佳,随口问道:“淑梅姐,你家在哪儿啊?” “我家是辽省的,还算近。”王淑梅笑笑,隔着窗子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问,“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怎么住啊?” “嗯,得置办些东西,”林念禾说着,问还在弄玻璃的李小山,“李同志,请问村里有木匠吗?” 李小山的面颊红了,眼睛盯着手,连乱瞟一下都不敢,支吾着小声说:“有,我二叔就是木匠,住我家西头。” 林念禾点点头,进屋去把苏昀承送来的红糖包了些,等李小山干完活便塞给了他。 这一下就把李小山闹了个大红脸,他想推回去,但又不敢看林念禾,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淑梅心知林念禾是什么意思,帮腔道:“李同志快拿着吧,要不是你帮忙,靠念禾自己的话,这玻璃到秋天都安不上呢。” “是啊,你还帮我发电报和买砂锅,这些都该我自己去的,没有你帮忙,我连路在哪儿都找不到。” 她俩一唱一和,李小山稀里糊涂的揣着包红糖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李小山不禁想起刚才在路上听到几个女知青说的话。 他心说这新来的女知青多好相处啊,好看又客气,不像那几个,比赵会计还会打算盘…… 林念禾来回开合了一下窗子,见很牢固,开心的笑了。 她问王淑梅:“淑梅姐,我要去找木匠,你要一起吗?” 王淑梅点头:“我也去,我和小岚缺个木盆,还得做个炕桌,要不然冬天就没法过了。” “好,你等我下,我锁门。” 林念禾回到屋子翻找背包,实际上是从空间里找出来一把符合时代的铁锁来。 看她锁门,王淑梅轻声说:“你最近小心些,你东西多、你哥哥又来给你送了那么多,可别让人盯上。” “嗯,我知道的。”林念禾踢了下地上的碎玻璃,“等会儿我把玻璃插地里,谁来扎谁。淑梅姐,你和岚姐说一声,来找我的时候小心些。” 王淑梅咂了咂舌,这丫头看着面嫩,心倒是挺狠。 第8章 愉快的当个冤大头 在村子里,木匠、篾匠等手艺人是可以不上工的。是以,林念禾和王淑梅很顺利的找到了李二叔。 她们到时,李二叔正在修一把瘸了腿的椅子。 “李二叔,我们是新来的知青,想打些家具。”林念禾进了门,熟稔的像是来窜门的街坊。 “嗯,”李二叔点了下头,“要什么?” 林念禾戳戳王淑梅,示意她先说。 王淑梅开口道:“我要个两个木盆,再要个炕桌,炕桌不急,立冬前能做好就行。” 她们那屋不像林念禾那儿啥啥都缺,炕桌晚些时候也无妨。 李二叔头也不抬的说:“都是小玩意,一半天就够了。”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我要的有点儿多,得麻烦您去量一下尺寸。” 李二叔放下手里的活看向她:“你都要啥?” “要书桌和椅子,要炕柜、衣柜和橱柜,我也得要个炕桌。” 李二叔咋都没想到,自己还能从知青这儿接到大活。 这东西齐全的,普通人家置办嫁妆都没她要得多。 他提醒:“丫头,你过几年回城,这些东西可搬不走。” 林念禾笑得憨憨的:“我知道,但没这些东西也住不了不是?” 能不能搬走……那得看她想不想搬。 她想的话,后院的房子都给它连地基一起搬走! 林念禾心中清楚,若非没有更好的路走,林爸林妈不可能让她来下乡,所以她也根本不抱着提前回城的幻想,等到恢复高考了,她考上大学顺理成章的离开就是。 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她不想委屈自己。 而且打家具这点儿钱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她很有底气——苹果给她的! 李二叔看着林念禾撇撇嘴,心说城里娃就是不会过日子,手却很诚实的拿起尺子,背着手远远跟在她们身后,往知青点去了。 老知青都去上工了,新来的五个知青只有林念禾和王淑梅还醒着,知青点静悄悄,安静极了。 李二叔跟着她们去到后院,一进屋便惊得直咂舌。 好家伙,这小崽子的东西可真不少!难怪这么大手笔。 林念禾和王淑梅没进屋,趴在窗边和李二叔沟通。 “对,衣柜靠墙放着,书桌放在窗子下边。”林念禾憨憨的笑着,“光线好。” 李二叔很不满她指手画脚:“你这儿除了窗下还有别的地方?” 林念禾:“……” 这话说得,地方小也不能怪她啊! 李二叔很快便记好了尺寸,出门后背手站在空地上,对林念禾伸出三根手指:“木料不用你管,得这个数。” 林念禾誓要把富二代人设坐稳,闻言连价都没还,直接点头:“行,您等等,我给您拿钱。” 她也不想当冤大头,可若不立稳富二代人设,以后她的“苹果银行”赚再多的钱她也没法花。 揣一兜子钱过苦兮兮的日子?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林念禾拿了三张大团结出来,地主家的傻闺女似的直接递给李二叔。 李二叔嘴角轻颤,他觉得自己刚才说要五十的话,这傻崽子也能答应。 抽出一张大团结,李二叔说:“我先拿这些,剩下的做好再给。” “行。”林念禾说,“叔,麻烦您辛苦些,我这什么都没有,生活太麻烦了。” “嗯,最近活不多,我把这闺女的盆做好就给你做。”李二叔琢磨了一下,“先把桌椅和橱柜给你做上,柜子可以晚些。” “成,听您的。” 李二叔看着林念禾的憨笑,沉默片刻还是说:“边角料应该能再拼两个木盆,算我搭的。” 他有种骗了小崽子的感觉,送两个盆,算弥补吧。 “嘿嘿,谢谢叔,让您费心了。” 李二叔“唔”了一声:“做好了我给你送来。” 李二叔要走,王淑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钱,赶紧拦下人,回屋拿钱去了。 站在前院里,林念禾随口问道:“叔,您知道哪有卖大水缸的吗?” 李二叔没问缘由,琢磨了一会儿后说:“大和家里有个不用的,灾年存水剩下的,你要的话,我回去顺路给你问问。” “成,”林念禾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解决,“那队长叔家有的话,麻烦您让他给我送来,我拿东西换。” 除了手艺人,私下买卖都不能明说。说是换,但具体是用什么换……那就无需明说了。 李二叔比想象中更靠谱,林念禾刚沿着墙根把雄黄粉撒了半圈,李小山就用板车推着个半人高的水缸来了,身旁还跟着李婶。 “呦,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歇歇?这是干什么呐?” 李婶看到林念禾就想到了奶糖和红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糖罐子,顺眼极了。 林念禾直起身子,笑呵呵的答道:“我哥给我带的雄黄粉,撒一些驱虫蚁。” “这可是好东西,”李婶把林念禾拉到小角落,低声说,“丫头,婶也不坑你,这水缸在家里放着没人用,你给五块钱就行。” 林念禾看看那口用料扎实的大水缸,换算成前世的价都不算贵,她利落点头:“行,听您的。” 李婶看她的眼神里欢喜之色更浓。 林念禾把钱给了李婶,又低声说:“婶,您也瞧见了,我现在自己开火,菜也不好拿人家老知青的。我想自己在这儿开块地,就门前这一块,够我吃就行。但是我做活还不熟,您能受累找人帮我一把吗?工钱好说。” 有了中午的事,林念禾是不打算再找孙光辉帮忙了,不仅得欠人情,还容易招人闲话。 她相信,随便找个村民给五块钱,他们能把地都给她种了。 能花钱解决的事儿就别落人情,这是不变的真理。 毕竟钱好赚,人情难还。 李婶听她说完就笑了:“这巴掌大的一块地,你小山哥一下午就能给你拾掇出来,还要什么钱?小山,去,回家拿家伙什,帮林知青把地垦了。” 李小山就是个闷头干活的性子,听李婶一说,搬下水缸拽着板车走了。 李婶大方,林念禾却不敢白让人干活,好说歹说又塞了五块钱给她,把冤大头的帽子戴得稳稳当当。 李婶喜得直接从自家拿了菜种,让李小山把菜顺便种好,自己则帮着林念禾打来水,把水缸里里外外刷洗得锃光瓦亮。 为着林念禾的名声考虑,李婶这一下午就在门口坐着监工。 林念禾拿了一袋瓜子出来与她闲侃,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把想知道的十里大队的基本情况都套了出来,也把自己想说的都传达了出去。 还有一些林念禾不想知道的李婶也说得很开心。 比如村里的二溜子赵壮实又朝大姑娘吹口哨了、刘二愣家的大闺女三胎还是女娃,月子里就被挤兑回娘家了、张家的小铁柱去上学的时候掉河里了…… 林念禾听着八卦就把村里的人认了一小半,李婶走后不久,她家小闺女李荷花挎着个小篮子跑来,送给林念禾一篮子菜。 李荷花刚十岁,老来得女总是备受宠爱,小姑娘被养得白白嫩嫩,可爱极了。 李荷花说话细声细气的,和她哥一样爱脸红:“林姐姐,我娘说你的菜还要好久才能长出来,让我给你送些菜来。她说让你别省着,我家菜多,你想吃什么就去家里摘。” 林念禾刮了下她的脸蛋,把下午剩下的瓜子塞进小姑娘的衣兜:“替我谢谢李婶,回去路上慢着点儿。” 李荷花糯糯的点头,却要把瓜子往外掏:“娘说不能要林姐姐的东西……” “不告诉你娘就行啦。”林念禾按住她的手,笑着把腾空了的菜篮子给她,“快回去吃饭吧,别让李婶等急了。” 李荷花歪着头,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 林念禾把李荷花送出知青点的院门,回身就听到坐在厨房门口摘菜的王雪说: “林知青的人缘可真好,大队长家的小闺女都来给你送菜吃。” 第9章 给你五百万 这会儿刚下工不久,老知青大多在院里休息,新来的知青们也都睡醒起来了,听到王雪这话,一众男知青同时转头,视线在她和林念禾的身上转悠。 知青点第二次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林念禾下意识看向东屋,隔着窗子看到王淑梅和温岚在一起,她这才松了口气。 有人能拦着傻大姐就行,可别给她添乱。 林念禾眯着眼轻笑,边往后院走边说:“是啊,我从小人缘就好,可能是长得漂亮嘴还甜的缘故吧,毕竟谁都不喜欢张嘴就是酸味儿的人不是?” 王雪只觉得心口生疼,像是被扎了一刀。 她本想酝酿起泪珠反击,结果抬头一瞧,林念禾的影子都没了。 王雪好不容易捏起来的拳头直接砸在了空气里。 她手上用力,硬是用勺子把土豆抠成了两半。 王雪的气愤碍不着林念禾,她回去后也不急着做饭,把剩下的半圈围墙撒好雄黄粉,确定没有哪个角落有漏洞后,便把剩余的小半包重新包好,收到了空间里。 这间小屋在东北角,与院墙中间有道缝,够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 林念禾看着两米来高的院墙,侧身挤进缝里,沿着墙根放了一排老鼠夹。 做完这事儿林念禾才放心进了家门。 她今天从下火车到现在就没闲下来过,折腾得腰酸背痛,连做饭给外人看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不过这是小事,她这儿吃的这么多,随便说一句就能搪塞过去。 林念禾看着木门,厚实不漏风,可末世回来的她依旧没安全感。 想了想,她从空间里拿出来了两个捕兽夹放在门口地上,又拿了把图钉,尖儿朝上,在两个窗台上各码了两排。 最后放一根电棍在炕上。 心终于安定下来。 关好窗,拉严窗帘,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盛着热水的浴桶,滴了两滴精油,舒舒服服的坐进热水里。 她的空间是静止的,所有的东西放进去后都会保持当时的状态。 热水是她为了极寒准备的,她还为极热准备了很多冰块。 两天的疲惫被温热的水缓缓驱散,林念禾轻阖着眼,把今天遇到的人和事一一从脑海中过一遍,自觉没有什么疏漏,她松了口气。 把自己洗干净,林念禾也没敢用吹风机,只用干发巾把长发包起,便连水带桶一起收回到空间里。 为着适应时代,她特意在空间里挪出来了一大块垃圾存放地,幸亏空间不会串味,不然她真就什么都不敢用了。 没有家具也是好的,林念禾直接拿出了按摩椅和小桌子放在空地上,又拿出了小龙虾和冰可乐。 侧耳听了会儿前院的动静,她拿出了个平板电脑,一只耳朵戴耳机,找了部年代剧给自己补课。 吃到第一颗龙虾肉时,林念禾笑出了声来。 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在这个年代看剧吃小龙虾。 这可比在末世做这些难得多,幸福感也更高。 林念禾没敢玩太久,明天还得上工,她填饱肚子就收起东西把炕铺好,钻进了林妈给她新做的棉被里。 一夜好眠,林念禾梦到了面目模糊的土豪小哥哥,他非得塞给她一摞又一摞的大团结,结果被她反甩了一沓毛爷爷。 她还傲娇的给他扔下一句: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五百万你拿去,不要再纠缠我。” 林念禾是笑醒的。 她觉得这么拒绝硬汉竹马的话,应该挺有意思。 她醒时刚五点,推开窗子,天蒙蒙亮,前院已经传来了碗筷碰撞的声响。 林念禾有些无奈,这听力太好有时候也是麻烦。 她收起门边的捕兽夹,把门推开来。清新的空气让她精神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洗漱前她装模作样的用煤球生了火,拿砂锅烧了开水。 不过最终用来冲麦乳精的还是她空间里存放的开水,昨晚她懒得动,砂锅没洗。 她一手端着茶缸,一手拿着块鸡蛋糕,正吃早饭的时候,温岚来了。 她没进门,隔着窗户笑话披头散发的林念禾:“你才起来啊,梅子说得喊喊你,我还以为用不着呢。” 林念禾“唔”了一声,打招呼:“吃了吗?” “吃完了。”温岚说,“你快着点儿,孙光辉说五点半上工。” “好。”林念禾瞥了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 明天得定个闹钟了。 三两口解决完早饭,林念禾编好麻花辫后把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涂好防晒霜。往水壶里灌满凉茶,又在挎包里放了一把糖和两块鸡蛋糕,这才拿着草帽和劳保手套锁好家门。 关门前,她又把捕兽夹放到了门里。 十里大队主要种春玉米,这会儿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郁郁葱葱,有二十厘米高了,长势喜人,比李大和的头发懂事多了。 上工的路上,温岚拉着林念禾嘚吧嘚: “我听梅子说你们去打家具了?你都打了什么啊?啊?这么多?你是要置办嫁妆么?我的天呦,禾子你到底带了多少钱来啊,你可要有算计,这么大手大脚要饿肚子的。” 林念禾抿唇轻笑,她算看明白了,温岚就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不回答她也不生气。 可瞧见前边那竖着耳朵的三人,林念禾答道:“我爸把他攒了二十多年的私房钱都给我了,我妈和我哥也给了我一些,够花。” 说到这儿,林念禾有些心疼老林同志。 老林同志攒了二十多年才攒了423块钱,林怀州攒了四年的私房都比他多。 她正感叹着林妈治夫有方,就瞧见前边仨人齐刷刷的左脚绊右脚,整齐的动作比她这边搭伙的友情有默契多了。 王淑梅没瞧见这一幕,低呼了一声“小祖宗”,伸手就把林念禾的嘴给捂住了。 她瞪着林念禾,皱眉说:“你这傻丫头,财不外露的道理你不懂?别让人半夜摸了你的门!” 林念禾浑不在意的扬着下巴:“来嘛,我又不是没人撑腰,谁敢偷我东西,我就送他去吃牢饭。” 她的钱都在空间里,小偷能在她的小屋里找到一分钱都算她输。 王淑梅的眼睛转了转,也笑了:“也对,你哥有战友在这儿,他们肯定护着你呢。” 这警告意味十足的话温岚没听懂,她若有所思的掰着指头盘算:“禾子有人照顾、梅子家近……你们说我如果从现在开始每天拿十工分,到年底能分到多少粮?能分到钱不?我回家的火车票可贵了,我怕钱不够。” 林念禾:“……” 王淑梅:“……” 林念禾沉默良久,转头对王淑梅说:“淑梅姐,以后辛苦你了。” 王淑梅长叹口气,自觉任重道远。 温岚疑惑:“梅子辛苦啥?” 林念禾心疼的拽拽温岚的大辫子:“没啥,我说如果你车票钱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傻大姐的心可真大! 还十工分……村里的壮劳力每天才能拿十工分,她在做什么美梦! 林念禾和王淑梅怎么都没想到,这次被打脸的竟然是她们。 第10章 李婶这人能处 上工的路上,不少村民都对新知青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其中最受瞩目的就是林念禾了。 她长得好看,明眸皓齿软软嫩嫩,皮肤白得像雪一样,面对诸多目光也不扭捏,还大方爽利的朝婶子们打招呼。 婶子们见过不少知青,大多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再不就是梨花带雨的控诉命运坎坷,哪有人会主动与她们这些农妇打招呼? 于是,新来的林知青在婶子们心中留下的第一印象极好。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李婶的功劳,她是大队长媳妇,在十里大队的婶子们中稳坐第一把交椅。 她一路走一路宣传: “林知青的父母都是京城的干部,哥哥当兵呢!要说这林家真是觉悟高,明明可以留林知青在家里享福,却还支持她下乡,可比那些不情不愿的觉悟高多咯!” “昨儿我家老头说了,知青点住不下恁些女知青,还是林知青主动搬出去住柴房的!这丫头心善呐!” “哥哥保家卫国,她支援农村建设,林家的小崽们可是为了祖国建设尽心尽力啊!” “要我说,咱可不能不厚道,要是咱自家闺女去了外边……” 李婶扯着高声却不耽误声情并茂,不当宣传员可惜了。 林念禾摸摸鼻子。 李婶这人能处,有话她是真传啊。 王淑梅听得直咂舌,侧头瞥向林念禾。 林念禾很是无辜的眨巴着眼睛,脸颊红红的:“昨儿下午李婶跟我闲侃嘛……” 王淑梅撇嘴。 她又不是温岚,才不信她的鬼话。 走在前边的王雪三人都听傻了! 她们都下乡三四年了,与这些农村妇女打过不少次交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余香琴气得直撇嘴,小声嘟囔:“哼,她肯定是给大队长送礼了!就大队长媳妇那势利眼的劲儿,没好处哪会帮她说话?” 王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猜到了林念禾家世好,但没想到竟这么好。 心中酸涩,王雪定了定神后拽了余香琴一下:“香琴,你别这么说,被人听到了又要说闲话的。” 余香琴顿时感动,眼眶都红了:“我看他们就是瞎,那丫头就会钻营算计,明明雪儿你才是最善良的!” 王雪笑了笑,没答话。 余香琴看她这般好脾气的模样,眼中明暗不定。 她可不敢放任林念禾在村里作威作福,万一这丫头哪天想起了昨天的事去告她,她不得被拽出去游大街? 余香琴打了个寒战,感觉有把刀悬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十里大队分成五个小队,前四队都是社员,第五小队一半知青一半社员。 毫无疑问,第五小队向来是工分最少的,就连与他们搭伙干活的社员都是轮换着来,谁都不愿意长期被人拖后腿。 李大和原本还有些烦躁——又有新知青来了,今天还得挑几个老把式去第五小队带带他们。每次有这样的事,社员们都避之不及。 壮劳力自己干每天能得十工分,带着知青……能有八工分就不错了。 他不管安排谁都是得罪人,偏偏这事儿还必须得他安排。 大队长难做啊…… 李大和正头秃呢,就见自己老伴站了出来。 李婶扬着下巴说:“我去第五小队!” 李大和一愣,旋即感动不已。 还是媳妇体谅他啊! 他完全忘了,以前知青下乡的时候,他的体贴媳妇宁可挑粪也不下地,生怕被这帮小崽子赖上。 李大和刚想动员几句,其他几个婶子也站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说要去第五小队。 李大和:“……?”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不等他点头,李婶带着一帮婶子呼呼啦啦的站到了知青这边,来的人太多,就算一个带一个,也超出了十来人。 李大和正想选人,李婶她们就自发的自己摘了一遍: “他张婶,你快回去吧,你家小孙子还等着你们挣口粮呢!” “老赵家的你别来凑热闹!你自己干活都费劲呢,这不是添乱嘛!” “大丫你回自己队上去,这还有男同志呢,你一个大姑娘过来干啥?” 不到五分钟,来第五小队支援的婶子们就自发组织好队伍。 李大和抹了把脸,怀疑的看了眼东边。 没错,太阳是东边升起来的。 那这帮老娘们是怎么的了?一个个的思想觉悟怎么突然就都高起来了? 李大和正感慨自己终于感化了她们,就听到自家老伴亲亲热热的对某个小崽子说: “小林知青你别害怕,地里活不难,婶子们教你,你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旁边的李二婶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你还在长身体,可不敢干活干太狠,到老该做病了,你干不完跟婶子说,婶家臭小子多,让他们帮你。” 晨曦中,林念禾笑得憨憨的,把婶子们的好意一一接收,然后便挺直腰板说:“谢谢婶子们疼我们,我们的确没干过农活,可能不熟练会慢些,但可不敢偷懒,我们下乡是来支援建设的,不能当蛀虫。” “婶子们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学,争取尽快适应环境,为祖国建设增砖添瓦!” 清脆爽利的声音字字入耳,听得一众婶子热泪盈眶干劲十足。 李大和看着小崽子,牙疼。 个儿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但见乡亲们一个个斗志昂扬,李大和理智的没有拆穿小崽子的废物样。 难得这么有干劲儿,他还是别泼凉水了。 李大和清清嗓子,开始分配任务。 春耕已经结束,今天的主要任务是除草,别人的任务地大小照旧,新知青这边每人分得的任务地小些,婶子们教会他们辨认秧苗和杂草后才各自去干活。 除了“教学”,婶子们还传授了不少干农活的技巧,比如拔草的时候该如何使力、怎么干最轻省之类的。 王雪在一旁听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她当初下乡的时候可没人与她说这些,那些门道都是经年累月自己琢磨出来的。 不止是她,其他老知青也有这种想法。 感觉一夜之间队里的婶子们都换了个芯子。 林念禾没空理会他们的小心思,她戴着劳保手套,蹲在田地里,一边努力拔草,一边绞尽脑汁哄自己。 干活嘛,全当是锻炼身体了,前世花钱锻炼,现在锻炼还赚钱……她可真是个不停进步的好青年。 中午应该吃顿好的奖励自己。 她慢吞吞的往前挪,一不留神脸颊就被玉米叶扫过,一阵刺痛随之蔓延开来。 林念禾:“……!” 她没敢碰痛处,赶紧把自己缩在玉米叶里,从空间拿了一小块镜子出来。 左脸上有一道血痕,三公分左右,很浅,是晚去医院一会儿就能愈合的那种轻伤。 排除了破相风险,林念禾立即收起镜子。 这点儿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在末世受过的伤比这重一百倍。 可她还是脱掉手套,从空间里拿了颗奶糖出来塞进嘴里。 生活不易,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名正言顺哄哄自己的机会。 林念禾刚戴上手套准备继续拔草,就听到大队长小老头的声音: “小林知青!你哥来了!” 第11章 说好的硬汉呢? 朝阳下,一道颀长身影静立在自行车旁,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硕大的包裹,得扶着才能立稳。 他穿着黑裤子白衬衫,身材高挑,瞧着有些清瘦。不符合时代审美的桃花眼薄嘴唇,是村里婶子们最嫌弃的长相。 因为李大和一句话,玉米地里瞬间冒出了一片脑袋瓜。 干活挣工分虽然重要,但看热闹也是很重要的。 “嚯,这是林知青的哥哥?长得……和她不像。” “瞧那大包裹,这是来给妹妹送东西的吧?” “林知青的哥哥不是当兵的么?这小伙子瞧着弱不禁风的,不像啊。” 在一众吃瓜群众的窃窃私语中,林念禾迈出田埂,走向那两道人影。 她心中满是疑惑,竹马小哥哥昨天刚来过,今天来的又是谁?她怎么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哥哥? 走得近了,林念禾看清楚苏昀承的长相后,脚步明显一顿。 他眉目清冷,身上的白衬衫干净平整,活脱脱的阴郁小狼狗模样。 林念禾前世没少看帅哥,国内国外成熟年轻都略有涉及。 可是这直接长在她心窝窝上的男人…… 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可问题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张脸,她认不出这个“哥哥”是谁。 行至近前,林念禾面不改色的喊了声“哥”,然后对李大和打招呼:“队长叔,麻烦您了。” 李大和挥挥手:“你哥来给你送东西,你先带他去知青点,东西放下就回来上工,任务地完不成可要扣工分的。” “好嘞,”林念禾答应得很爽快,“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她心里也没谱,但该有的态度必须到位。 李大和“嗯”了一声,背着手就走了。 林念禾再次看向男人,因为心虚,语气都柔和了许多:“那个,哥哥,我们先去知青点吧。” 他既然自称为她的哥哥,她当然得跟着这么叫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苏昀承看着白嫩脸蛋上的血痕,眉头微皱。 她脸蛋上的血痕就像羊脂玉上多了道裂纹,看得他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林念禾听着这又苏又撩的声音,心窝里冬眠的小鹿突然苏醒,蹦跶着把自己撞成重度脑震荡。 她低咳一声,尽量淡定的说:“没事儿,刚不小心被玉米叶划着了,我们先回知青点吧。” 她说完便甩着小手往知青点的方向走,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昀承微微一怔,狐疑的打量着她,推着自行车跟上。 这骄纵的小丫头被划破了脸竟然没哭? 他跟在林念禾的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 四年未见,小姑娘长大了,眉眼愈发好看,刚才若不是大队长叫人,他几乎不敢认。 林念禾在前边带路,小脸儿皱成一团。 她感觉得到背后过分灼热的目光,这小狼狗一直盯着自己,难不成是看穿了什么? 可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啊,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张脸……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问:“对了,你怎么来了?” 苏昀承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盯着她。 这可太失礼了。 他转开视线,回道:“昨天看你住的小屋里什么都没有,给你送些生活用品来,本想给你搬张桌子的,但自行车没办法拉,明儿我借牛车给你拉过来。” 他后边说了什么林念禾已经听不到了。 她只知道——昨天他来过。 昨天来她这儿的可只有一个苏昀承! 可……说好的字如其人呢?说好的硬汉呢? 林念禾现在只庆幸自己走在苏昀承前边,不然她的表情必然会出卖她忘了他的事实。 她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到身后的男人幽幽的说:“你没认出来我。” 林念禾:“……!” 她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怎么会呢?我忘了我亲哥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苏昀承眼底含笑:“我与你四年未见,你还认得出我?” 她的细微表情变化瞒得住别人却骗不过他,刚才她走向他时,那一闪而逝的陌生和疑惑被他尽收眼底。 林念禾瞪着眼睛,理不直气也壮:“我记性好。” 苏昀承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轻笑着应道:“行,你记性好,快走,你脸上的伤得尽快处理。”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调里竟蕴藏了一丝宠溺。 “哦、好!” 林念禾也没觉出不对劲,只庆幸他没有追根究底,转过身去闷头带路。 再次来到知青点后院,苏昀承不由得有些惊讶。 昨天他来时这里还空空荡荡没半点儿人气,今天竟然已在门旁摆了个大水缸,门前还开垦出一小块菜地。玻璃了新的,很亮,不过……那黑黢黢的是窗帘? 林念禾不用看就猜得到苏昀承的惊讶,她边开门边说:“地是大队长的儿子帮我开垦的,给了五块钱,水缸也是从他家买的。” 说着,她拉开门,弯腰把捕兽夹捡了起来:“昀承哥,进来吧。” 苏昀承看着她手里那两个捕兽夹,瞳孔巨颤。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瞧这东西,用来抓熊瞎子都绰绰有余。 “来时在火车上碰到两个人,从他们那儿买的,原本是怕村里不太平,现在刚好用来防小偷。”林念禾眨巴着大眼睛,说出一早想好的说辞。 这年头又没有监控,她这么说,想查都没处查去。 苏昀承怔愣片刻后便回过神来,低声嘱咐:“旁人问起就说是用粮食换的,别沾钱。” “嗯嗯,我知道的。”林念禾乐呵呵的应下,“这不是你问嘛,肯定要说实话啊。” 她倒是想说用粮食换的了,可她来的时候只从家里带了五斤大米,就算细粮金贵,也不可能有冤大头拿两个大号捕兽夹来换这点儿大米啊! 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他又是林家的邻居,万一日后说漏嘴了,她又该怎么解释? 纵使他长了张她喜欢的脸,她也不可能对约等于陌生人的他放心。 安全第一! 苏昀承哪会想到小姑娘的脑袋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被她的“实话”成功取悦,满心想的都是—— 小姑娘竟如此信赖我。也对,她初来乍到,只能依靠我了。 第12章 脑子烧坏了 苏昀承的想法林念禾不知道。 她看他一趟趟的搬东西很不好意思,想自力更生却被他拦住,不许她动手。 这就让林念禾很尴尬了。 她穿来时正在发烧,也不知是原主没挺过去还是怎么着,总之她是占了人家的身子。 她不仅享受了林爸林妈的爱,还被塞了巨款,如今又有一个竹马小哥哥来送温暖。 实在亏心。 苏昀承刚把最后一口小铁锅放到灶台上,回头就瞧见了站在门边一脸愧色的林念禾。 他愣了一瞬,甚至还用力眨了下眼睛,见她仍是这副表情,心中疑惑更甚。 林念禾有多浑,他略知一二。 十岁就敢抡板砖给人开瓢,景山小霸王绝非浪得虚名。 偏偏她长得乖巧可爱又会装,大院里的长辈们就算亲眼看到她揍人,也只会说一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 像今天这种没有长辈在场她还老实乖巧的情况,苏昀承也是头次得见。 所以…… 听说她下乡前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是把脑子烧坏了? 林念禾正琢磨着该怎么还人情,忽然感觉到探究打量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立即回过神来,回头便迎上那双深邃的黑瞳。 她眨眨眼,笑了:“昀承哥,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苏昀承面色平淡,语气却缓和许多:“跟我客气什么,你这儿缺的东西多,想要什么家具,我下班后找牛车给你送来。” 他说的是家具,心里想的却是回去得再给她配些药送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总不能不治吧。 林念禾赶紧说:“不用的,我昨天找村里的木匠叔帮我打家具了,过几天就能做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大队长人很好,村子里的婶子们也都淳朴好相处,你平时工作忙,不用分神管我的。” 瞧他来的这时间,显然是赶在上班前特地奔波一趟。从镇上过来骑车也要四十来分钟,自己起床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出门了。 金钱债好还,人情债怎么补? 所以…… 还是别管她了,让她独自美丽吧。 听她说出如此懂事的言辞,苏昀承担忧更甚。 比他想象中病得更严重些。 看来,回去得打听一下哪有名医了。 他正琢磨着,眼前就多了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林念禾举着西红柿,笑容灿烂:“不好意思啊昀承哥,早上没烧水,你吃个西红柿解渴。” 少女白嫩的掌心被红艳艳的西红柿衬着,白嫩的指尖染上一抹红。 苏昀承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一拍。 他飞快的把西红柿从她掌心拿走,嘱咐道:“干活小心些,别与他们较劲攀比,你身体弱,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这边早晚寒凉,你穿得有些少。还有,我在镇上的派出所上班,你有事就去找我。” 昨天的他来这儿送东西只是受林爸所托,今天说这些话,真心更多了几分。 林念禾乖觉应下,甚至直接回到卧房去拿了件外套出来,当着他的面儿穿上。 这般听话使得苏昀承如坠云雾,离开时,他踩自行车的频率都有些奇怪。 得尽快回去找医生了。 虽然病中的小丫头又乖又软,但是命更重要! 苏昀承当然不知道,又乖又软的小丫头才回到玉米地就把外套脱了,顺带把他也丢到了脑后。 小哥哥长得再好也不能耽误她思考午饭吃什么,这才是正经事! 回到玉米地,林念禾难免被婶子们问了几句闲话,她笑呵呵的捡想说的随口说几句,满足了婶子们的好奇心。 一上午,林念禾拔草拔得腰酸腿软手也痛。 下工的锣声一响,她就腿软跌坐在了泥土里,腿抖得站也站不起来。 脱下手套,她便瞧见自己的掌心斑驳着一道道红痕,还有些肿。 她终于直观的体会到“粒粒皆辛苦”是什么意思。 万幸的是,她今天的任务地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三,下午加把劲,肯定能做完的。 早上分任务地的时候小队长说了,因为他们是第一天干活,任务地小些,不过相对的工分也少,她这块地全干完有五工分。 林念禾仰头看着剩下的地,觉得一天五工分就是她的极限了。 那些能拿十工分的,都是神仙吧…… “小队长,我的任务干完了,下午我干啥?” 温岚的声音传到了林念禾的耳中。 “干完了?你等会儿,我瞧瞧……嚯!拔的真干净!行、行!没想到啊,温知青还是干活的好手,比男同志也不差啊!” 林念禾瞬间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温岚的方向。 只见她跟在小队长的身后一步迈上田埂,那尚有余勇可贾的架势,看得林念禾打了个寒战。 王淑梅分到的地紧挨着林念禾这边,她现在与林念禾差不多,都是坐在地里不想动弹,都是震惊得不能自已。 王淑梅僵硬的转过头,与林念禾默默对视。 她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被打脸的心酸。 林念禾干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撑着酸软的腿,颤抖着往田边挪:“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呵呵呵……” 王淑梅赞同点头,与林念禾搀扶着彼此,试图走得稳一些。 “哎,你俩咋这么废物?” 温岚站在田埂边,一手一个,轻松利落的把林念禾和王淑梅从地里拽了出来。 林念禾:“……” 王淑梅:“……” 温岚没注意到她俩复杂的表情,笑得像朵太阳花,边扑打劳保手套上的灰土边说:“小队长说下午再给我分块地,再干五工分,我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农活也不难啊,我之前听说有知青下乡后天天哭,你们说是不是有病?” 林念禾:“啊对对对。” 反正她有数不清的米面粮油,怎么着都饿不到自己。 王淑梅:“你厉害你说了算。” 反正她不指望着工分吃饭,不跟这傻大姐攀比。 温岚看着一步晃三晃的俩废物,撇嘴抱怨:“我咋就摊上了你们俩瓜女子呦!” 说罢,她一手架一个,一拖二往回走。 林念禾三人回到知青点时,刚好与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撞了个对脸。 “苗玉兰同志!林念禾同志!” 邮递员在知青点大门前停下,朝着门里扯着嗓子喊。 第13章 邻居哭了 看着邮递员小哥装满信的挎包,林念禾迎上前去:“同志你好,我是林念禾,请问是有我的信吗?” 邮递员叫周旭,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浓眉大眼国字脸,长得很正派。 听到林念禾的话,他的视线不禁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 长得像天仙似的,难怪承哥这么上心。 他没敢多看,拿出个包得严实的纸包递给林念禾:“不是信,是承哥让我捎来的。” “谢谢。” 林念禾狐疑接过,纸包软乎乎的,捏着不像吃的。 承哥?苏昀承? 可她早上不是说过让苏昀承别总记挂着自己么?他怎么又送东西? 这算……迟来的叛逆期? 她咂了咂舌,无奈摇头。 这人情可让她怎么还呐。 她正琢磨着,苗玉兰快步从院里出来,拿了信后便匆匆回去,她始终低垂着头,像个受气包。 林念禾这才想起来,从昨天到今天,她就没听过苗玉兰说话。 这人就像是知青点里的小透明,一直埋头干活,哪怕她们昨天剑拔弩张的吵闹,她也没发表过任何看法。 林念禾不自觉的多看了她几眼。 她正晃神着,后背就被温岚拍了一巴掌。 “想啥呢?还不回去做饭吃饭?你不饿啊。” 林念禾猝不及防被她拍得一个踉跄。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得好好锻炼身体了,要不早晚得被温岚拍死。 前院今天是孙光辉和一个叫王东的老知青做饭,王淑梅和温岚回去后便嘚瑟的回屋歇着了,林念禾不理她们小人得志的嘴脸,轻哼一声扬着下巴回自己的小院。 苏昀承今天送来的东西不少,都是锅碗瓢盆这类生活必需品,极大程度的缓解了林念禾明面上物资不足的窘境。 做饭之前,林念禾打开了那个纸包。 是一条红纱巾,很红。 林念禾差点儿被丑哭。 这……大概是苏昀承看她被划伤了脸,让她用纱巾挡住脸再干活的吧? 也怪她没有经验,大队里的姑娘们下地干活时几乎都要遮住脸,她之前还以为是防晒,自以为涂了防晒霜就万事大吉,却不想她们是抵御物理攻击的。 林念禾再次叹服于苏昀承的细心,在记事本上又零零碎碎的写了小半页,这才从昨天李婶送来的菜里拿了个茄子,洗干净后上锅蒸,顺带蒸了碗米饭。 熟了后用空间里的牛肉辣酱拌着吃,邻居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邻居……真哭了。 林念禾洗碗的时候,就听到前院传来了悲悲戚戚的哭嚎声。 她三两下把碗洗好,抓了把瓜子就直奔吃瓜现场。 林念禾本以为又是王雪她们找茬,被王淑梅怼哭或是被温岚打哭了,谁料,真相远比她的想象更精彩。 前院此刻很是尴尬,一众男知青在院子里玩木头人游戏,女知青们竟然都在王雪她们的屋里。 林念禾敛去吃瓜的欣喜,严肃的问:“怎么了?” 孙光辉挠着头皮回道:“好像是苗玉兰同志家里来信了。” 都走到这儿了,不把瓜吃完,林念禾是睡不好午觉了。 怀揣着对同志的关怀,她也进了王雪她们的屋子。 王淑梅就站在门边,瞧见林念禾来了便低声与她耳语: “苗玉兰家里来信说她弟弟结婚,女方要三转一响外加八十八块彩礼钱,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想的,竟然问她要钱。” 林念禾的眼睛瞪得圆碌碌的。 在城里吃商品粮的父母管在地里刨食的女儿要钱,还是为了儿子的彩礼钱。 这操作林念禾看不懂。 苗玉兰声泪俱下,抓着王雪的手念叨:“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我剩下的粮食刚够吃到秋收……我拿什么换钱给我弟弟娶媳妇啊……”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没听出来对偏心父母的埋怨,颤巍巍的语调里倒能咂摸出一丝惊慌。 林念禾捏住瓜子,这瓜有毒,她不想吃了。 她还没转身,就听到王雪说:“玉兰你别哭了,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想一想,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苗玉兰似乎被提醒了,泪眼婆娑的在屋里看了一圈儿,视线落在了林念禾身上。 林念禾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苗玉兰就挣扎着从炕上跳下来,扑到林念禾的身前,抓着她的手,满眼期待的看着她说:“林知青,你、你能借我些钱吗?”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王淑梅和温岚都懵了,余香琴也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苗玉兰。 林念禾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苗玉兰掌心的茧子划得刺痛,她皱了下眉,挣开苗玉兰的手说:“我与你才认识一天,你问我借钱合适吗?而且,你打算借多少?你有偿还能力吗?” 苗玉兰这会儿正激动着,根本没听到林念禾话语中委婉的拒绝,直接说:“你借我二百块可以吗?我给你写欠条,我一定还给你!” 温岚直接尖叫出声:“二百?你咋想的呦!” 林念禾被气笑了:“我没有,借不了。” 苗玉兰如遭雷击,颤抖着后退两步,靠在了门边。 余香琴在一旁小声劝:“玉兰你别犯傻,你借这么多钱拿啥还?” 苗玉兰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的往下掉:“那我弟弟娶不上媳妇咋办……” 林念禾心说,娶不上就娶不上呗,单身又不犯法。 不过这种单身主义思想显然不适合这个时代,她什么都没说,懒得去给苗玉兰做心灵导师。 王雪站了起来,看着林念禾说:“林知青,大家既然从五湖四海来到这儿,就应该互相帮助,二百块钱的确不少,但可以挽救一个家庭的幸福!你有钱吃肉打家具,就不能帮玉兰一把吗?大家的幸福难道不比一个人的幸福更美好吗?” 林念禾睨着王雪:“你想说什么?” 王雪清了清嗓子,广播员似的字正腔圆的说:“大家都是同志,你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太不顾及同志情分了?我们应该互帮互助才对啊!” 温岚听着这话,打了个寒战。 她突然想起她的搪瓷茶缸了。 第14章 借钱这件小事 温岚又看到了林念禾的笑。 那熟悉的、瘆人的、费搪瓷缸的笑。 “您这话说得可真在理,让我醍醐灌顶啊。” 林念禾笑着看着王雪,“既然你这么说了,我相信你也一定会为了‘大家’无私奉献,这样吧,虽然我和苗玉兰同志没有交情,在她开口借钱之前也没说过话,但我还是得发扬风格——” 她瞥向苗玉兰,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我话撂这儿了,王雪借你多少,我就借你多少。” 王雪瞬间尴尬。 苗玉兰的家境她再清楚不过。 苗家重男轻女,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个儿子。在苗家爸妈眼里,女儿都是草芥,苗玉兰的三个姐姐出嫁时都是要的高彩礼,和卖女儿差不多,就是为了给小儿子攒彩礼钱的。 苗玉兰下乡是代替她弟弟来的,也幸亏如此,不然她爸妈早就把她嫁出去换钱了。 其实苗玉兰下乡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和大队里绝大部分女同志一样,每天勉勉强强能挣六工分,换来的粮刚够她一个人吃饱。 可即便是这样,苗玉兰每年秋收后也会给自家寄去一半的粮食。 至于她自己……采野菜、捡山货、喝凉水,饿不死就行。 她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早已被教导出了为弟弟奉献终生的扭曲思想,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饿肚子都觉得甜如蜜。 王雪知道苗玉兰的情况,更知道这钱借出去了不可能还得回来。 当然,她不能借钱给苗玉兰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更主要的是…… 她也没有。 王雪除了能多比苗玉兰吃口饭外,俩人的兜一般干净。 眼见王雪的眼神阴晴不定,林念禾勾唇轻笑:“王雪同志,你打算支援苗同志多少钱?苗同志家里可是要娶媳妇的急事儿,咱们把钱凑一凑,这就给队长叔送过去,相信他一定愿意帮忙汇款。” 林念禾一副贴心相,心里想的却是—— 别想跟我玩豪绅的钱如数归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这一套! 王雪大抵也想到了这一层,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苗玉兰哀鸣一声,像寻不到窠臼的幼鸟,扑到王雪怀中,殷殷哀求:“王雪、王雪!你帮帮我,求你了!不然我真的活不成了……” 王雪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她,倒是没时间再起高调了。 王淑梅把林念禾推向房门,又一把拽过温岚,淡淡的说:“看来王雪同志还需要些时候好好考虑,咱们先回去休息吧,耽误了下午上工,可是整个知青点没脸。” 林念禾噙着笑,离开前还留下一句:“你们商量好数目告诉我一声,咱们找大队长去。” 林念禾是有些疑惑的,她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她很确定,自己刚才从苗玉兰的眼中看到的是浓郁的恐惧。 她在怕什么呢? 林念禾想不通,也懒得去仔细想。 林念禾出门就看到刚才还聚在院里的男知青们大多都回了屋,只剩下孙光辉那个憨憨还一脸担忧的站在门边。 他问:“苗玉兰同志怎么样了?有办法解决吗?” 林念禾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沉吟片刻才说:“她问我借二百块钱,我是没有的,王雪同志劝我们发扬风格互帮互助。” 孙光辉连连点头:“应该!” 说完他就回了屋,没一会儿便攥着一把钱出来了,叠得整整齐齐,什么面额都有。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三十二块八,你们帮我给苗玉兰同志拿过去吧!” 孙光辉一脸诚恳,若不是男女有别,估计他能直接把钱塞进林念禾的手里。 林念禾彻底无语了。 她想给国家科学院写信,建议他们把孙光辉这样的濒危憨货带回去好好研究。 他的存在就是生命的奇迹! 林念禾实在无力吐槽,疲惫的挥挥手:“我累得很,先回去了。” 孙光辉不理解为什么林念禾不收钱,他转而看向王淑梅,又把拿钱的手往前递了递。 王淑梅忍无可忍的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低叱道:“你傻啊!这事儿是十块八块能解决的?更何况,哪有姐姐为了弟弟的婚事落外债的?现在借钱根本不是帮她,反倒是害了她!” 孙光辉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为啥?帮忙咋还成害人了?” 一旁的温岚这会儿也找到了智商的优越感,嫌弃起孙光辉来了:“咦,啧啧……你个瓜皮。”说完,她眼皮一翻,也回屋去了。 孙光辉很懵,很无辜,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淑梅看他这德行,极度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他拽到一边低声说:“谁家儿子结婚会管下乡的女儿要彩礼钱?他家就不可能替苗同志还这笔钱,她借的越多,债务就越重,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还?以后怎么嫁人?” 孙光辉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绕过劲儿来了,他皱起眉头说:“那应该告诉她啊!” 王淑梅白了他一眼:“你说去吧,我们跟她都不熟,这话没法说。” 孙光辉还想问应该怎么说,就见王淑梅也走了。 他挠挠脑袋,感觉这话不应该由他这个男同志说,琢磨一会儿,没想出合适的说辞,回屋了。 林念禾回到屋子后便栓了门,把窗帘拉严,擦洗了一下身体后便爬上炕,拿了个筋膜枪按摩酸胀的肌肉。 临睡前,她往手心涂了厚厚一层薄荷膏,掌心的胀痛得到缓解,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前院的事林念禾不想再多管,苗玉兰突然找她借钱她也只当这是苗家的家学渊源。 她不打算计较,却不妨碍别人不想放过她。 “哎呦,瞧苗知青这眼睛肿的,家里出事了?” 下午才上工,就有婶子注意到了苗玉兰红肿的眼睛。 苗玉兰也是个能人,心里再怎么苦,愣是没耽误吃饭也没耽搁上工,显然是怕挣不到今天的工分。 她人是来了,但却没啥干活的心思,有婶子问,她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洒在丰饶的黑土地上。 “哎哎,你这丫头哭什么?有事就说嘛。” 这话也用不着苗玉兰自己说,王雪很是好心的替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玉兰的弟弟要结婚了,彩礼却还差了点儿,叔叔阿姨实在没法子,就写信问问玉兰这边能不能给凑一些……婶子们都知道玉兰这人,平时最孝顺不过了,一粒米恨不得掰八瓣吃,哪还有富余的?” “可这是玉兰唯一的亲弟弟啊,哪就能不管了?” “也怪我没本事,帮不到玉兰,害得她还得跟林知青开口……” 婶子们听着话,竟然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的。 虽然宣传了许久的“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思想让人很难转变思维。 尤其是村子里的彩礼大多二三十块,再往前几年,二十斤玉米面都能娶回个黄花大闺女来。 是以,婶子们一没觉得苗家爸妈有错,二不认为苗玉兰借钱会还不上。 二三十块,城里人一两个月的工资嘛,攒攒很快就能还上了。 婶子们咂摸了半天,好心安慰道:“苗知青别哭了,这事儿不是解决了么?快干活吧,别想那些,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苗玉兰“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王雪瞥了眼林念禾的方向:“解决什么啊,她不肯借呢!” 婶子们面面相觑,转头看向林念禾的方向。 玉米地里,那小小一团正慢吞吞的往前挪着。 翠绿的玉米叶下,一抹红点缀其间。 第15章 月黑风高,翻个墙头 那边的动静几乎嚷得整片玉米地都能听到,林念禾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没答话,更没有多余反应,只是嘴巴加快动作,抓紧时间把刚塞进嘴里的草莓咽下肚。 直至李婶按捺不住,凑到林念禾身旁问她:“小林知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苗知青问你借多少钱呐?” 李婶想着,依着林念禾的阔绰,怎么着都不会为十几二十块逼得同院知青这么哭吧? 林念禾一听李婶这话就笑了。 还得是李婶,问得真到位。 她顺势站起来,活动了下酸软的脚腕,拉下纱巾对李婶说:“苗知青家里要准备三转一响和八十八块彩礼钱,问我借二百块呐。” 原本玉米地里的人注意力就都在这边,林念禾说话声音再大些,附近一片儿的婶子们都听到了。 林念禾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 李婶趔趄了一下,看向苗玉兰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以前没发现啊,这苗知青可真是好大一张脸! 林念禾望着李婶,软软的说:“而且我也没说不借啊,虽然我和苗知青只认识一天,但也不能不帮忙对不对?” “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就合计着王知青借她多少,我也找我家人凑凑借一样的数,总不好让人家的亲弟弟结不了婚呐,李婶,您说是不?” 李婶翻了个大白眼,伸手戳了下林念禾的脑门:“我说不是!你个傻丫头,这婚又不是没有三转一响就结不了了!再说,那是别人的弟弟又不是你弟弟,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婶一吼,其他婶子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二百块钱! 他们庄稼人三五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苗知青,说句不好听的,多大的屁股穿多大裤衩,没那金贵命就别攀扯城里媳妇。” “再说,哪有认识一天就问人借恁多钱的?你平时挺老实的,这胆子咋突然这么大了!” “苗家丫头,你可别犯糊涂,这钱你借了拿啥还?还不上了你咋整?嫁给人家林知青的哥哥?” 林念禾连连摆手:“婶子别乱说,我哥找对象的事儿我可不敢管,要让我妈知道了,非抽我不可。” 好家伙,让她搭二百块钱还不够,竟还想把她哥也送进去? 苗玉兰原本的弱者形象瞬间变成了不知分寸的傻子样,她坐在田里,听着这些刺耳的话,呆呆的转头看向王雪。 这……不是说可以靠着群众的言论让林念禾帮忙吗?怎么和计划好的不一样? 王雪也没想到情势变化能如此之快,茫然的与苗玉兰对视着,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 正这时,李大和背着手过来了。 瞧见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嚷嚷不干活,小老头眉头倒竖:“都干啥呢?活儿都干完了啊?” 这题林念禾会:“我们在王知青的动员下给苗知青想法子凑她弟弟的彩礼钱呢!” 李大和眉心颤抖,瞪着眼睛怒喝:“一天天的干活不积极,打岔磨洋工第一名!有一个算一个,都扣一工分!” “啊?” “大队长!这事儿能怪我们?” “那苗知青从上工就开始嚎,我以为她死了爹呢!问一句还有错了?” “苗知青你说话啊,大家可都是好心帮你想办法,没道理要陪着你扣工分!” 苗玉兰被一群婶子围攻,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 李大和也知道今天若真把所有人的工分都扣了,苗玉兰非得被生吞活剥了不可,便又吼了一嗓子:“行了!再磨蹭,今天的任务地完不成,都扣工分!” 婶子们呼啦一下子作鸟兽散,再没人敢耽误时间了。 林念禾也迅速围好纱巾,隐匿在玉米叶下。 李大和懒得管那什么彩礼到底是怎么回事,翻着白眼走远了。 他走得轻巧,留下了满玉米地的怨怼。 这年头,工分就是粮,就是命! 差点儿被害得扣工分,婶子们能对苗玉兰有好脸色才怪。 听着阴阳怪气的嘲讽声,苗玉兰想跑。 可她的活儿还没干完,不能走。 苗玉兰弯腰干活,汗水和泪水滋润着大地,她却没心情嫌弃这悲苦的生活,只是绞尽脑汁思考该从哪儿弄钱来给她弟弟置办彩礼。 王雪也埋头苦干,心中很是疑惑—— 明明以前在家时,她只要在外边装一装可怜,她的那个后妈即便恨死了也得满足她的要求,这百试百灵的招数今天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林念禾能感觉到苗玉兰和王雪哀怨,因为这俩人逮着机会就瞪她一眼,她想忽略都难。 可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非得在上工时候挑事的人又不是她,不能因为她不惨就把责任甩给她啊。 若说她有什么错,那就是中午不该去吃瓜。 林念禾长了记性,回到知青点就径直进了自己的小屋,门一栓,两耳不听窗外事。 为庆祝第一天干农活活着回来,林念禾晚上用苏昀承送来的五花肉做了红烧肉,又掐了把小青菜清炒,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她的厨艺是重生后特地找厨师学的,家常菜做起来游刃有余。 这顿红烧肉吃得林念禾格外满足,不得不说,这年代的猪肉是真的香,肉香味十足。 她刻意多做了些,留了一半,省得明天中午再费力气做饭了。 吃饱喝足拉好窗帘,林念禾泡过澡后格外认真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美白护肤品,用量略多,抹得她的脸白了两度。 她原本是想看会儿书再睡的,谁料,头刚碰到枕头,她就沉沉的睡下了。 夜半。 林念禾睡得正香时,一道凄厉的尖叫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屏息细听,听到东墙外一声又一声碎裂的痛呼声,其间还穿插着金属绞动的声音,格外瘆人。 林念禾挑了挑眉,已经明白了外边发生了什么。 她悄声下炕,把屋里不该有的东西全部收好,这才披上外套挪开了门边的捕兽夹。 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前院的知青们最先赶来,孙光辉打着手电筒,严肃却懵逼。 紧随其后的是村民们,这一嗓子搅了无数人的美梦,所有人都紧赶着跑来,一是怕真出事,二是怕自己得不着第一手消息。 林念禾直等到外头的人多了才打开房门,探出头去。 李大和拨开人群走进来:“小林知青,这是怎么回事?” 林念禾指了指院墙和房子中间的那道缝:“那边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翻墙。” 李大和拿手电筒上前一照,就瞧见一道黑影在地上蠕动,若不是他还能发出点儿人动静,李大和都快把他当成黑蟒蛇了。 “去,把他薅出来!”李大和眉头紧锁,转回头示意自家媳妇去安抚下林念禾。 不等李婶挪步,王淑梅和温岚先跑到了林念禾身边,温岚大马金刀的挡在林念禾身前,王淑梅则扶住她的肩膀,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肩。 眼见孙光辉一马当先的要往墙缝里挤,林念禾赶紧提醒一句:“注意脚下。” 孙光辉这才看到那一地的老鼠夹。 他啧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探身进去,薅着那人的头发把人硬拽了出来。 这人一露面,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鼠夹他们见过,可这人身上的老鼠夹几乎够整个十里大队用了…… 第16章 告状的姿势 月光清冷,夜风微凉,空气静得吓人。 林念禾劫后余生般的拍着心口:“还好我放了老鼠夹,不然还真要吃亏了呢!” 她从温岚身后探出头,看着那个没人样的流氓冷笑:“你也就是运气好,我的钉板还没做好,要不然……呵呵!” 围观众人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有坏心思的不自觉的抱住自己,庆幸自己只是想想,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这个林知青看起来娇软可欺,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好惹! 李大和眉心拧成麻花,想踹这爬女知青墙头的家伙一脚,但碍于实在没地方下脚,只能说:“先把他身上的老鼠夹子弄下来!” 再折腾一会儿,这人就要不得了。 几个壮小伙上前来取老鼠夹,或许是出于对流氓的鄙夷,抑或者是想借此机会表达自己没有坏心,他们的动作并不轻,直接导致了他伤上加伤,嚎得比刚才还惨。 足足折腾了五六分钟,老鼠夹终于都取干净了。 李大和用手电照着他的脸,众人这才看清了这个流氓的真面目。 “赵壮实?” 听李大和喊出流氓的名字,林念禾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这人的大名她早有耳闻,昨儿李婶跟她八卦的时候着重说起过。 赵壮实是村里有名的二溜子,整天无所事事在村里晃荡,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撩拨大姑娘小媳妇。 他爹死得早,只有个护犊子的泼妇娘,他自己长得人高马大,在村里横行霸道愣是没人敢管。 平时也就大队长看不过眼了才能说几句。就这,李大和还不能说得太过,免得赵寡妇到他家撒泼。 李大和瞧见是赵壮实就觉得头疼,感觉自己的头发又得没几根。 “我的儿!” 刺耳的尖叫再次回荡在知青点上空,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黑布衫的赵寡妇扑到了赵壮实身边,瞧赵壮实只是喊疼,撸起袖子就朝林念禾扑来: “你个黑心肝的小贱.人!竟然敢放老鼠夹伤我儿子!有娘生没爹养的死丫头,老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林念禾眸光微暗,抬手推开要迎战的温岚,挣开王淑梅的手就迎上了赵寡妇。 这一架她必须自己打! 林念禾的身体素质不比前世,但烙印在脑海中的打架经验丰富,技巧还是很够用的。 她右手握住赵寡妇伸向自己的手腕,一个小擒拿用巧劲把赵寡妇控制住。 刚想回身帮忙的温岚被林念禾这一手震惊,她错愕的瞪大眼睛,看着林念禾的眼睛里满是热切。 其他村民也都倒吸凉气,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没管他们的眼神,一脚踹在赵寡妇的屁股上,把她踹到了还躺在地上哼唧的赵壮实身上。 “嗷——” 赵壮实原本就被老鼠夹夹得浑身酸疼,再被他亲娘一砸,整个人立即蜷成了虾子。 赵寡妇也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关心了一下她的好大儿后,眼睛滴溜溜一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嚎:“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知青打人了啊!” 赵寡妇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听得王淑梅本能般的想揉腿。 村民们看着死不要脸的赵寡妇,嘴角直抽抽。 他们很同情林念禾,但真不敢当出头鸟。 被这泼皮娘俩盯上,哪还有安稳日子过?他们上有老下有下,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小家。 李大和捋了捋头发,硬着头皮走上前。 别人可以当鹌鹑,他不能不管啊! 大队长难做呦…… 林念禾瞥见李大和那纠结的表情,立即明白了他在顾忌什么。 她上前一步,赶在李大和开口前说:“我的老鼠夹是放在自己院子里的,你儿子腿瓢跑过来踩我的老鼠夹,我还没让他赔我的损失,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赵寡妇哭声一噎,吊梢眼直勾勾的盯着林念禾,像要索命的厉鬼:“你说啥?你还想让我赔钱?你要不要脸!” 林念禾吹了吹手上的灰尘,淡淡的说:“不想赔?行啊,那咱们报公安,我赔你儿子的药费,你赔我的老鼠夹子钱,哦对了,我还得问问公安同志,这半夜三更翻女知青墙头的流氓罪该怎么判。” 赵寡妇“嘎”的一声,硬是把所有的废话都咽了回去。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顺带还把赵壮实也拽了起来,连连摇头:“不报公安、不报公安!我儿子就是喝多了走错路,我自认倒霉,不让你赔了还不行?” “你认倒霉我可不认,”林念禾扬起下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好端端的睡着觉,突然就被吓醒了……” 说着话,她突然捂住心口,软软的倒向王淑梅的方向:“哎呦,我心口疼……不行了我得去医院……” 王淑梅反应极快,迎上前去抬手去扶林念禾。 林念禾刚靠到王淑梅怀里,她就跟着踉跄两步,两个人差点儿摔作一团,瞧着可怜兮兮的。 冷风阵阵,吹得林念禾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恰到好处的喷嚏吓了赵寡妇一跳,瞧着林念禾那柔弱的小身板,她满脑子飘过的都是小钱钱。 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了,绝对不可能! 赵寡妇立即跳着脚撒泼:“你刚还打我了呢!我也疼!我也得去医院!” “你快算了吧!” 余香琴走上前来,叉着腰朝赵寡妇翻了个大白眼:“你一蹦三丈高,哪像有事的样儿?” 赵寡妇这才意识到自己告状的姿势不对劲,一拽赵壮实:“那我儿子的伤总做不了假吧?” “他那是自找的!”李大和怒喝一声,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警告道,“老赵家的,你再胡乱攀扯,我可就真报公安了!” 赵寡妇讪讪的闭上了嘴,小声哔哔:“反正我没钱赔她……” 李大和横了她一眼,冲一直躲在赵寡妇身后的赵壮实说:“你从明儿起去打扫牛棚,敢偷奸耍滑,我们就报公安!” 赵壮实本能的想拒绝,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到那边的林念禾念叨着:“淑梅姐,我不会要死了吧……你快扶我回屋写遗书,我要告诉我爸妈,我是被吓死的,杀人偿命啊……” 第17章 她真不想休息 赵壮实到了嘴边的拒绝立即变成了:“好,我去。” 李大和的白眼都快翻到月亮上去了,他上前一步,对林念禾说: “小林知青,老赵家的确没啥钱赔你,这样,赵壮实打扫牛棚一天有八工分,我做主,你休息几天养病,这几天赵壮实的工分都赔给你,你看行不?” 赵寡妇:“日子可没……” “你爱过不过!不过就报公安!”余香琴指着她的鼻子骂,“要想你儿子蹲笆篱子就继续嚎,我们拼着先进不要,也不能让村里留下这么个祸害!” 王雪后怕的捂着心口,眼里好像还有泪光盈动:“香琴说得对,谁家没女儿?谁家没妹妹?现在不管他,以后连觉都睡不好了!” 苗玉兰站在她们身旁,她最笨说不出太多话来,只是跟着点头。 她们仨的配合看得林念禾有些懵。 这是内部矛盾暂且不提、先一致对外?还是唇亡齿寒、不得不管? 而其他村民却没想那么多,他们一听这些话,也都觉得先进没那么香了。 不好好收拾下这个二溜子,万一谁家的姑娘被糟蹋了,那一辈子就毁了! 这么想着,他们看赵壮实的眼神都变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扭送到派出所。 赵寡妇一瞧这些如狼似虎的人,赶紧改了口:“赔赔赔!我没说不赔啊!我儿子真是走错了路,罚、该罚!” 她一脸肉疼,再看向林念禾时也软了语气:“那啥,林知青,你……你得歇几天才能好啊?” 林念禾拍着心口:“生病的事儿哪说得准呢?我这人胆子小,万一再被吓到……” 赵寡妇这次是真的快哭了! 大队长没说具体时间、这死丫头也不说,要是她一直躲病,她的好大儿不得一直给她白干活? 可她现在孤立无援,那些村民一个个的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连眼神对视都不肯。 赵寡妇还想说什么,李大和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小林知青,他要是再敢骚扰你,咱们就一起算总账!” 林念禾应下:“好……辛苦大家为我做主。” “行了行了,你快别客气,来,你们几个丫头也搭把手,把小林知青扶回去。”李婶上前来,招呼着几个女知青一起,七手八脚的把林念禾架回了屋。 外边的人渐渐散了,林念禾拉着李婶的手轻声说:“李婶,其实我没大事,不耽误明天上工的。” 她并不觉得一点糖和十块钱就能让大队长家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 所以她才会避免李大和为难自己站出来,所以她才得提前与李婶说自己没事,免得以后被人诟病。 李婶给她掖了掖被子,心疼的说:“快别逞能了,瞧你这小脸儿白的,你们现在年轻不当事,以后岁数大了都要找回来的……这事你就听你叔的,好好在家歇几天,也让赵家那混小子长点儿记性!” 林念禾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 指尖染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清浅香味。 这是……她睡前涂的护肤品? 那的确是挺白! 她眨眨眼睛,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糯糯说道:“谢谢李婶。” 李婶看她这模样就想到自家的小荷花,声音更温柔了几分:“快歇着吧,我也回去了,有事就去家里喊我。” “婶子慢点儿走。”林念禾瞄了眼一旁的王淑梅。 王淑梅立即挽住李婶的胳膊:“李婶,我送您。” “快别送了,你们都好好歇着……” 外边,村民们三五成群的走着,都竖着耳朵听赵寡妇的唠叨: “大队长,那丫头到底啥时候能好?你给我个准日子啊!她要是躺一辈子,我儿子还白给她干一辈子的活啊?” 李大和的头发随风飘摇,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些,想尽快离开这糟心地方。 “不就是吓一下吗?她踹我的时候可有劲儿了呢!我看根本就不耽误明天上工……” 天太黑,赵寡妇也看不清李大和的脸色,还在逼逼叨。 李大和停下脚步,忍无可忍的冲赵寡妇说:“你自己占了便宜心里还没数?” 赵寡妇的眼睛瞪得像牛眼睛:“我占便宜?我占啥便宜了?” 李大和恨恨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说:“早上来给小林知青送东西的小伙看到了吧?那小伙子就是镇上派出所的,小林知青要是真想跟你计较,直接重判赵壮实,你就等着给他送牢饭吧!” 赵寡妇愣在了原地,脑瓜子嗡嗡的。 啥? 林知青认识公安?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后来赵壮实实在忍不住疼了,哀怨道:“娘,赶紧回家吧,全身都疼。” “疼!疼死你活该!”赵寡妇嗷的一声跳起来,劈头盖脸的往赵壮实身上抡巴掌,“你个小王八犊子一天天的净惹事!好么样的翻那个小煞星的墙干啥……” “嗷!娘!我知道错了你别打……” 今晚的十里大队,热闹得离谱了。 知青点的众人没在林念禾这儿多留,李婶走后他们也都相继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林念禾等到前院的灯熄了后才重新挂上门栓。 再拿出镜子一照,果然,被美白精华包裹的脸蛋比平日更白。 这可不是她有意偷懒,真的只是巧合。 机缘到位,她想不休息都不行啊! 林念禾琢磨着,她休息三天,让赵家赔24个工分也够他们心疼的了。 凡事过犹不及,太过了对她自己也没好处。 打定主意,林念禾却被折腾得没了睡意。 她索性在空间里翻起书本来。 两年后就要恢复高考了,她得好好学习。 她囤物资的时候买了很多书,原本是想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文明延续做些贡献,却不想自己成为了第一个受益人。 林念禾买书的时候是直接联系了出版社的,几乎把市面上有的书全买齐了。 为了祖国的花朵能有快乐的学习生涯,她不仅买了各个版本的课本,还买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练习册。 为避免莘莘学子们没有好老师,她还下载了10tb的网课视频资料,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种学科专业课,网上有的她都有。 看着枕头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林念禾的表情很复杂。 祖国花朵的学习生活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她的备考生涯,完整了。 第18章 想什么来什么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它没看到昨夜的吵闹,无忧无虑的照耀着大地。 温岚和王淑梅上工前来看了林念禾,见她的小脸儿依旧“苍白”,她俩也没说什么,给她冲了杯麦乳精,又把鸡蛋糕放到炕沿上才离开。 她们走后,林念禾也睡不着了,她索性起了床来,打算在能力范围内收拾一下屋子。 她这儿真是乱得没眼看,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摊在地上,连个放东西的地儿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连个箱柜都没,想不乱太难。 林念禾正烦着,李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林知青,在家吗?” 林念禾赶紧应了一声,拉开房门迎了出去。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眯起眼睛。 她刚洗漱过,长发拢到一侧编了个麻花辫,衬得小脸不过巴掌大。浓密的睫毛又黑又长,蝴蝶翅膀似的。 李婶看得直咂舌,这么好看的娃娃她真没见过,天仙似的。 旋即她就心疼起来了——瞧小林知青这脸白的,一看就是身体不好! 李婶是不知道顶级的美白精华有怎样的神奇功效的,只觉得林念禾比昨天白,就一定是被那糟心的娘俩吓的还没缓过劲来。 她下意识伸手扶了林念禾一把,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小林知青,你吃饭了吗?要不婶子给你做点儿?” “婶,我吃过了。”林念禾露出个乖巧笑靥,“我好多了的。” “你就嘴硬吧!” 李婶轻瞪了她一眼,说起正事来:“我家你二叔说你在他那儿定了家具,是这,他原本给九里大队的贺家老大打了些家具,本来是人家张罗娶媳妇用的,东西都是顶好的。” “贺家老大是当兵的,本来说上个月回来结婚,但临时有任务假没批下来,恐怕得到年底才能回了。他家老贺前些天把腿给摔折了,家里的现钱先后给俩儿子下彩礼使了……” “你二叔想着,反正他家那家具也都是簇新的没使过,都还在他家后院放着呢,你这边又啥啥都缺,要是你想要的话,他就先倒腾一下,把钱折给老贺,先让他把腿伤看了。” 林念禾越听眼睛越亮。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她连连点头:“可以可以,不过结婚的家具应该更贵点儿吧?” 李婶笑着挥手:“都一个价,贺家也就难这俩月,等老大的津贴寄回家了再置办就行。” 农村打家具没那么多讲究,现在也不时兴雕花啥的,价格方面自然没什么差别。 李二叔也是厚道,毕竟这钱返给贺家后,贺家还是有可能不再订家具了的。 林念禾问:“李婶,贺家订的家具都是什么啊?我这屋小,未必能摆得下呢。” “他家添了个炕柜,还有个对开门的大衣柜,贺家老大的媳妇是镇上的小学老师,老贺家还特意给她打了个书桌。”李婶说,“你二叔说,尺寸啥的你这能用,就是那桌子大了点儿,放你这小屋里有些挤。”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要要要!挤点儿我不怕,不怕您笑话,我这东西到现在还都散在地上呢,我自己看得都愁。” 李婶哈哈一笑,对她说:“那你在家等着,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这就把东西给你拉过来。” “好嘞,辛苦李婶啦。” “哎,应该的,老贺家也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李婶说着话,走远了。 林念禾赶紧回屋去把被褥都叠好,挪出地方来放炕柜。 没一会儿,李二叔和李二婶就推着手推车来了,李婶也跟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她家小荷花。 “小林知青,你到院里去,这用不着你动手。”李二婶爽朗的一挥手,跟着李二叔一起搬家具。 这种实木家具沉得很,他俩却一点儿不显吃力,显然是干惯了这些活,力气大得很。 林念禾想到自己还在养病,索性拉着李荷花去到一边不碍事的小角落蹲着,还洗了个苹果给小姑娘。 “荷花,你上学了吗?”林念禾没话找话,随口问着。 李荷花小口小口的咬着苹果,小声回答:“上了,我在读三年级……不过娘这几天不让我去上学了。” 林念禾立即想到了李婶说过的八卦,问道:“是因为张家小哥掉进河里的事儿?” 李荷花点头:“本来我是和铁柱哥一起去桦树大队上学的,铁柱哥病了,娘不让我自己去。” “桦树大队离咱们这儿有多远?” “八里路……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林念禾瞠目结舌。 八里路,就小豆丁的这一双小短腿,怎么着不得走三四个小时? 林念禾想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候。 她从上幼儿园起就车接车送,哪怕学校距离家只有几百米,她也从没用双腿丈量过这段距离。 她也听说过一些贫苦地区的孩子上学艰难,可未曾亲眼见过,她便也没真的把这当回事过,只以为自己捐过文具就万事大吉。 现在,她看着李荷花眼睛里闪烁着的对上学的期望,心里莫名酸楚。 她轻声问:“为什么咱们大队没有小学呢?” 这个问题李荷花显然不知道,她捧着苹果,懵懂的摇摇头,茫然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揉揉她的头,把苹果推到她嘴边:“吃吧。” 李荷花的脸红红的,又咬了一小口,问:“林姐姐,我可以给我爹娘吃吗?” “可以。”小荷花懂事得让人心疼,林念禾的语气更温柔了些,“我把它送给你了,你再想送给谁都行。” 李荷花笑得很灿烂,举着大苹果就去找李婶,非要把只咬了一小点儿的苹果塞给她。 李婶哪舍得吃?实在拗不过了才咬了一丁点儿,推开李荷花让她玩去,自己则摸出两毛钱来,想要塞给林念禾。 林念禾赶紧躲开,扯出一大堆话来拒绝,最后闹得李婶哭笑不得,只得又把钱收了回去。 “李婶,咱们大队没有小学吗?” 李婶撇了撇嘴:“没有,前两年公社倒是说过要再建小学,但后来也没信了……饭都要吃不上了,哪来的钱建那么多学校哦!” “我家老头说,公社说过几个月还有知青要下乡,这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安排呢,借粮不说,估计还得村里贴钱给建房子。” 这话林念禾没接,她沉默着看着一旁拿着树杈在地上写字的李荷花,眉头轻皱。 第19章 一肚子坏心眼 小屋一览无余,家具好放得很。 没一会儿,李二叔就扑打着手上的灰尘出来,对林念禾说:“林知青,你订的家具还差个橱柜,再有五六天能做好,到时给你送来。” 他的手黝黑粗糙,布满老茧,那是他为了这个家操劳半生的功勋章。 林念禾回过神来,乐呵呵的应下:“好嘞,谢谢李二叔,您费心了。” 李二叔一挥手,沉默着推着手推车离开。 两个婶子本想帮林念禾收拾一下,却被她拒绝了,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干活。 李婶算是发现了,林念禾看着乖乖的,实际上犟得很。 送走李婶他们,林念禾便愉快的回去收拾东西了。 衣服有地方放了,零食吃的也能先放到炕柜上。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书桌,李二叔的手艺当真不错,书桌做得很实在。 桌面平整,桌沿圆润。桌面下,左边是三个抽屉,抽屉上还有锁扣,右边是一个小柜子。 说起这个柜子,林念禾就很想给李二叔点一万个赞。 它的大小刚好够放一个蓄电池进去。 林念禾哼着小曲儿在柜子后开了个荔枝大的小洞,把插线板贴在了桌面下。在空间里找出一块粉白相间的格子布当桌布铺好,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插线板。 就此,她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来回倒腾蓄电池了,也不用蹲在灶台边吃饭了。 若不是觉得不合适,她甚至想给贺大叔送面锦旗。 林念禾往椅子上放了个桌布搭配的粉白格子坐垫,然后便坐在上边,美滋滋的看着窗外抖脚脚。 新家总算是有点儿模样了。 只是桌子有些空。 她的书都不能放在明面上,昨晚找出来的课本和练习册被她放在空间里特地挪出来的书架上了,随用随拿,比放外边安全得多。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索性把苏昀承给她拿的那摞报纸放到了桌上。 乡间小路上,温岚今天轻松多了,因为需要她拖着走的人少了一个。 王淑梅昨天被拖着走时还觉得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完全适应了。 她靠在温岚的肩头,疑惑询问:“小岚,你哪来的这么大力气?而且我看你干农活挺熟练的。” 温岚干农活完全不用婶子们费心教,分了工就能上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 按理说,下乡知青都是城里人,不应该会干农活才对。 温岚眸光微闪。 她难得多了个心眼,没直接回答王淑梅的话:“我就是力气大,再说,那点儿活有啥难的。” 王淑梅挑了挑眉。 她这话,估计隔壁那几个都不会信。 不过王淑梅也没再追问,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也有。 王淑梅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镇上一趟,赵寡妇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步抢到她面前,瞪着吊梢眼问:“王知青,林知青好了没?” 她这一下子是真的把王淑梅吓到了,原本就脱力的双腿一软,差点儿跌在温岚怀里。 王淑梅没好气的回:“念禾好没好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是真的被你吓着了,小岚你扶我去大队长家请假吧!” 赵寡妇“嗷”了一嗓子,撒丫子开蹽。 一边跑她一边念叨:“要命哦,现在的知青一肚子坏心眼,都是那个小煞星带坏的……” 正是下工的时候,路上的村民不少,见此情景,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妈耶,赵寡妇嫁到十里大队二十多年了,他们还是头……第二次见到她吃瘪。 他们再看王淑梅和温岚的眼神就复杂起来了。 一个干农活比男同志还利落的小虎妞、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的小辣椒、还有一个家里可能是产老鼠夹的小煞星…… 新来的这三个女知青好可怕! 赵寡妇来“关心”林念禾身体这事儿,王淑梅转头就告诉了当事人。 彼时林念禾正在新桌子上写家书,闻言抿唇轻笑,隔着窗子对王淑梅说:“她就是怕我托病不起呗,不过被你这么一吓,估计她也不敢再往你跟前凑了。”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突然晃神,只觉得她长得可真好看。 就是小脸儿太白了些,看着就是个病美人。 林念禾盖上钢笔帽,问她:“前院那几位没再说什么?” 她不禁想起了昨晚上,她们三个也是帮了她说话的。 王淑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沉默片刻后对林念禾说:“苗玉兰昨晚上回去后不久就发烧了,今天早上起来走路都打晃,硬是撑着去上工了。” “小队长怕她出事,想让她跟着小孩们去割猪草,她不干,愣是在地里干了一上午。” 林念禾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么拼?” 王淑梅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到底……都是穷闹的。” 林念禾垂眸沉思片刻,起身从炕柜里拿出刚放起来不久的药包,找到退烧药,拿了两片给王淑梅:“给她吃了吧,退烧的。” “行。”王淑梅没推辞,“我给她拿过去。” 王淑梅没再多留,去前院一瞧,苗玉兰正迷迷糊糊的躺在炕上,脸色灰白,额头更是滚烫。 她赶紧把人叫醒:“苗知青你醒醒,把退烧药吃了。” 苗玉兰晕乎乎的睁开眼,瞧见白玉似的药片,本能摇头:“不吃,我没事,不花这冤枉钱。” 王淑梅都快被她气笑了,直接把药塞进苗玉兰的嘴里,语气硬邦邦的说:“不跟你要钱,念禾给你的。”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 苗玉兰一愣,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王淑梅灌了一口水,药被顺了下去。 她只觉得舌根都被苦得木了,还没皱眉,嘴里就被塞了颗冰糖。 王淑梅看着她这苍白的模样,到底还是放软了语气:“你先睡一会儿,下午就别去上工了。”她说完,把手里剩下的四块冰糖放到了她的枕边。 “不、不,我能行……” “你行什么啊,有命在才能挣工分。”余香琴翻着白眼从外边进来,手里端着碗熬得粘稠的小米粥,里边还有几颗鸟蛋。 “呐,粥是我熬的,米是王雪出的,里边的鸟蛋是几个男同志下工之后上山找到的。” 余香琴咽了口口水,端着碗侧身坐在炕沿上,舀起一勺粥递到苗玉兰嘴边,故意吓唬她说:“赶紧吃,不吃的话我可吃了。” 窗外,温岚恰巧路过,扬声对她说了一句:“下午别去上工了,你那点儿活我帮你干了,保管不少你一工分。” 苗玉兰怔怔的看着她们,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落在碗里。 糖真甜,粥真香。 第20章 苗来娣 下午的上工锣声响起后,知青点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林念禾坐在窗边,拿着一份高考真题陷入沉思。 高考题目的难度,对于高中生来说刚刚好,但对于大学生来说,显然难度过大。 林念禾不由得生出浓浓的自豪感。 曾经的她竟然会做此等难题! 她好厉害啊…… 强夸自己一波后,林念禾拿出了初中数学课本。 别问,问就是能量守恒定律,她在踏出高中校门的那一刻就把所有的知识都还给老师用来哺育下一代了。 万幸的是,知识丢了,脑子还在。 她用两个小时唤醒了数学记忆,正想做一份中考数学试卷练练手时,隐约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素手一挥,桌上的课本收入空间,林念禾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没事儿人似的抖脚看报。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有些拖沓,很虚弱。 “那个……林知青……” 苗玉兰弱弱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林念禾像是刚发现她一般,放下报纸抬头看她:“有事吗?” 苗玉兰刚睡醒,这会儿已经退了烧,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有了些许生气。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说:“昨天的事……对不起。”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没事。” “还有药……谢谢你。”苗玉兰局促的看着林念禾。 或许是高热把脑子里的水蒸发掉了一些,此刻的苗玉兰看起来正常多了。 林念禾轻轻摇头:“没事。” 她并不想管闲事,只想刷题。 苗玉兰却没有走的意思,站在窗外,绞着手指问:“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林念禾看她这惨兮兮的模样,不得不按捺下刷题的心,点了下头:“好,去你那儿吧。” “行。” 苗玉兰点着头,一步三晃的带着林念禾去了前院。 苗玉兰有些局促的坐在炕上,沉默了好久,林念禾都快睡着的时候她才开口说道:“林知青,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 林念禾打了个哈欠,回道:“没有。” 她的反应倒让苗玉兰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的看着她,眼眶又开始泛红。 “一直没怎么注意你,谈不上看不起。” 苗玉兰:“……” 刚酝酿起的感动突然就消弭于世了。 林念禾坐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翘着脚继续说:“我这人不爱管闲事,也不爱传闲话,你要是想倾诉,我可以听着。” 苗玉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酸苦,轻声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原本叫苗来娣。 弟弟出生后,家里的老人偷摸告诉苗妈小弟五行缺木,苗妈生怕自家儿子命里有坎,连着把几个姐姐的名字都给改成了带花花草草的名。 与所有的“娣”字辈女孩一样,苗玉兰姐妹几个从小到大得到的教育就是为了弟弟奉献一切。 好吃的是弟弟的,棉花布料也是紧着弟弟做衣服,上学自然也是……若非街道办盯着,苗玉兰根本没有上学的命。 “林知青,我和你不一样,要不是我妈想要儿子,我都不会被生下来。”苗玉兰红肿着双眼,看着林念禾的眼神格外空洞,“我妈说,我这条命就是弟弟给的。” 林念禾从她身上看到了很多女孩子的缩影。 数不清的“苗来娣”被愚昧无知的父母耽误一生。 她们会带着这样的思想结婚生子,然后继续延续这样的悲剧,教育出更多的“苗来娣”…… 林念禾看着苗玉兰的眼中多了抹戒备:“你应该不会还想借钱填你弟弟的彩礼吧?” 苗玉兰赶忙摇头,她说:“不借了,我还不起的……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吃过小米粥。” “我下乡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五块钱。” “五块钱啊……那是我这辈子拿到过的最多的钱。” “林知青,你说同样是一个家里的孩子,为什么差距能那么大呢?就因为我是女孩不能传宗接代吗?可是我也能给他们寄粮食养老的啊。” 林念禾捋了捋脖子。 她感觉有点儿窒息。 苗玉兰缓缓把头靠在墙上,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弟弟小时候不吃奶,我们姐妹四个喝米汤省粮食给他换麦乳精。我大姐结婚后偷拿粮食回娘家,被她婆婆打断了一条腿,我妈因为她不能再偷……把她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其实我也不想拉饥荒,但是我不给的话,我妈会打死我的……” 林念禾终于懂了自己曾在苗玉兰身上感觉到的惧怕是为什么。 那是从小被亲妈揍,“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啊。 她正想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炮仗似的一声吼: “我看谁敢打你!反了天了!” 林念禾被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瞧,就看到一位走路带风的干瘦婶子阔步而来。 这位婶子浓眉大眼,下颌线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梳着利落的短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 听她刚才的话,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婶子三两步进了门,气势汹汹来到苗玉兰身前,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直戳苗玉兰的脑门。 “你这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瘪犊子性格,活该被你娘欺负死!除了淌猫尿你还会干啥?” “告诉了你一万回,有困难找组织!你鼻子下边那张嘴就会炫饭不会吭气啊?” “整天你娘你娘的,你娘那么牛逼咋不来我十里大队呢?老娘把她脑瓜子削放屁!” 婶子每骂一句,手指头就怼苗玉兰的脑门一下。 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像极了自家护犊子的长辈。 林念禾正纳闷儿这位婶子是何方高人,就见她猛地一回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林念禾头皮发麻,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婶子看着她,喝问:“赵壮实昨儿晚上翻的是你的墙头?” 林念禾:“是……吧?”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犹豫个啥?”婶子一翻白眼,朝林念禾抬了抬下巴,“我告诉你,最少歇三天,让那小王八犊子长点儿记性!” 林念禾:“好哦。” 婶子说完了这事儿,也没打算放过林念禾,又问:“你说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林念禾果断拍手手:“婶子说得真对,婶子骂得真好,婶子的觉悟真高!” 苗玉兰:“……” 其实她一直感觉林知青挺高傲的。 第21章 单纯的想团结 挺高傲的林知青压根儿没心情搭理苗玉兰,她正不动声色的往后退着,以免下一秒挨戳的就是自己的脑袋瓜。 她捧得到位,婶子满意的点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是大队的妇女主任王红,赵家那二溜子再敢在你跟前嘚瑟你就去大队部找我。” 林念禾很识时务的点头:“好嘞王婶!” 或许是听说了林念禾的壮举,王红对她还算放心,喘了两口气后又转向苗玉兰:“你看看人家,比你还小三四岁呢,咋就比你能耐?” 苗玉兰抿着唇,被王红盯着,她是连眼泪都不敢掉了。 王红一瞧她这受气小媳妇的样儿就来气,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 她刚想再骂一轮,手臂就被林念禾抱住了。 王红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去,正对上林念禾甜甜的笑脸。 “王婶,苗知青都被家事气得发烧了,这会儿估计脑袋也迷糊着呢,您骂她也是累着自己。”林念禾笑呵呵的说,“您看,她也是怕家人找到咱们大队里来嘛,到时候闹得鸡犬不宁给乡亲们添麻烦怎么办?” “她敢!” 王红眼睛一瞪,一拍炕沿对苗玉兰说:“苗丫头,婶子告诉你,只要我当一天妇女主任,就没人敢在咱大队搞重男轻女那一套!” “她在家眯着我动不了她,她要是敢来咱这儿宣扬那一套老旧思想,老娘不把她送进笆篱子接受再教育老娘跟她姓!” 苗玉兰怔怔的看着王红,灰暗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亮光。 林念禾见她这般,轻轻晃了晃王红的胳膊:“王婶别生气,苗知青也是被她娘打怕了嘛。” “呵,”王红一个白眼翻上天,“她在家怎么着我管不着,敢在这儿打人,当我们十里大队的妇女同志都是吃素的呢?一人一下都能给她挠成土豆丝!” 林念禾“唔”了一声,跟着点头:“嗯,苗知青也是知青点的一员,我们也不会不管她的。” 苗玉兰看着她们,泪水再次涌出。像是多年委屈得以宣泄,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湾。 这些年,她活的太累了。 其实她要的不多,只需要一个安静的、无风无浪的小角落。 王红被苗玉兰哭得心窝软了些。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侧身坐在炕沿上,把苗玉兰搂进怀里。 王红没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苗玉兰的背。 苗玉兰的哭声渐渐放大,从最初的啜泣到后来的嚎啕痛哭。 良久,她哭累了,被王红哄睡了。 王红给苗玉兰掖好被角,无奈叹气:“造孽啊,好好的闺女,咋就摊上这么个娘。” 她边摇头边往外走,一出门就看到了坐在门边、一脸严肃眺望远方的林念禾。 王红咂了咂嘴:“你寻思啥呢?” 林念禾双手托腮,回道:“晚上吃什么。” 王红:“……” “挺齐整的姑娘咋就单长了个吃心眼呢!”王红朝她翻了个白眼,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拽了起来。 林念禾被揪住命运的小后领,只庆幸这知青点里现在没别人,要不然她昨晚刚立起来的威严就崩塌了。 王红把她拽到东墙后,这才说:“你跟我说实话,老赵家的昨晚到底是想偷东西还是要耍流氓?” 王红前几天去县里开会了,今天才回来就听说了知青点接连出了两件事。 她从外人口中了解一二,但总归是不太清楚的。 林念禾无奈耸肩:“不知道啊,才进院墙就粘了一身的老鼠夹,紧跟着大家就都来了,他就算真的想耍流氓,也不可能说出来对不?” 王红叹了口气,看着林念禾白嫩的模样,心里发愁。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放在城里都是容易惹麻烦的,更别提在乡下了。 王红琢磨半天,却只能说:“我晚上再去警告赵寡妇几句,但是你也小心点儿,平时少跟队里的年轻后生说话,女孩子在外头要护好自个儿。” “好,我知道的,”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谢谢王婶。” 王红朝正屋努了努嘴:“苗玉兰这事儿你们都瞅着点儿,别让她犯糊涂把自己搭进去,有什么情况你们随时去找我,王雪她们都知道我家在哪的。” “好嘞。” 王红说完了正事却没有走的意思,她在原地转悠了两步,还是对她说:“这仨丫头我也看了好几年了,没啥坏心眼,你们同在一个院里,要搞好团结……” 这话,林念禾觉得自己听听就可以了。 若能保持和平相处自然最好,不能的话,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错。 王红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语气陡然冷冽: “不能好好团结同志的话,老娘就挨个儿抽,把你们都抽老实了为止!再不行,就把你们都送到北大荒开荒去!” 林念禾:“……” 看着王红那隐隐紧绷的胳膊,林念禾甚至想现在就进去抱一抱苗玉兰。 她当然不是怕被发送到北大荒刨地,也不是忌惮王婶的武力威胁,她只是…… 单纯的想要团结同志。 在林念禾情真意切的保证了十分钟后,王红终于放心的离开了知青点。 王红没回家,反倒去了牛棚。 “妈了个巴子的,你个死老头别哔哔了行不行?烦死了!” “你今天不把这儿扫干净是不行的,今日事今日毕,如果你不……” “哎,哎哎!我听到了!听到了!你快别叨叨了!” “打扫牛棚虽然看似是小事,但实则关系到牛的成长,也就关系到了大队的劳动力,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口粮,关系到祖国能不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 赵壮实不明白为啥打扫个牛棚能与四个现代化挂钩,他不耐烦的挥起铁锹继续铲牛粪,本能回击: “我他妈的这不是干着活呢?我又没有三头六臂,你还指望我吹口气就打扫干净了?” “东北角那儿还脏着……” “知道了!” 赵壮实虽然骂骂咧咧,却一点儿活都不敢耽搁。 他是怕极了这老家伙的,不仅因为他能叭叭,还因为他是退伍老兵,拳头比嘴更快。 王红在牛棚外听了一会儿,满意的转身走了。 有关舅爷盯着,谅这小瘪犊子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王红一点儿都没有去解救赵壮实的冲动。 她是妇女主任,赵壮实这大小伙子不归她管。 而且,如果赵壮实能在关舅爷的教导下改邪归正,那才是造福全大队妇女同志的好事呢! 王红哼着歌往家走,可才推开家门,她就看到一个三五大粗的男人正坐在她家堂屋里,一手捏着烟卷,另一只手里捏着个白面馒头。 而她家两个豆丁大的小闺女正缩在角落里,脸上五彩斑斓,哭都不敢出声。 王红的脸顿时黑了。 男人瞧见她进来,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他干咳两声站起来,把那小半个白面馒头囫囵塞进嘴里,含糊道:“嫂子,我娘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她给大妮找了个对象,大妮老乐意了,已经嫁过……” “张三财!老娘弄死你!” 第22章 就是你 晚霞染红半边天。 林念禾掐着时间把一大碗红烧肉炖豆角从锅里盛出来,又捡了十二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端着去了前院。 “嚯,肉香!” “这味儿真香……林同志做的吧?” 知青点外,回来的人不自觉的都加快了脚步,边走边用力吸溜着鼻子,多闻几下就能填饱肚子了似的。 前院是没有肉的,能做这饭的只有林念禾。 众人舔着嘴唇往里走,口水都要咽不过来了。 上次吃红烧肉是啥时候来着?过年那会儿吧,队上杀猪分肉,他们合着包了顿饺子,做了回红烧肉,剩下的肉汤还炖了两回酸菜。 那味儿,现在回想起来还香着呢。 他们都想赶紧做饭吃饭,就着红烧肉的味儿,他们也能吃得香点儿。 结果他们才一进门,就瞧见林念禾从他们的厨房走了出来。 众人茫然,疑惑的看着她。 林念禾站在门边微微一笑:“昨天晚上的事谢谢大家,如果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八成要吃亏的。我做了个菜,大家尝尝。” “这个,林同志你不用客气,”孙光辉左右看看,见别人都不说话,只能自己走上前去说道,“虽然你住在柴房,但也是咱们知青点的一员,你出事咱们咋可能不管。” “对对,都是应该的,你这也太客气了。” “就说句话的事儿,哪至于你用肉谢……咳,分一块就行。” 林念禾看着他们既想拒绝又舍不得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 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年代了。 这里的人虽然也有各自的小心思,但大体都是善良单纯的。 不像末世,人都不是人了。 她轻笑着摇摇头:“我都做好了的,大不了以后我那儿再有人翻墙,你们再来帮我解决就是了。” 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真不是客气,他们只是有自知之明。 相比于老鼠夹子,他们真没啥用。 正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你个王八犊子给老娘站住!老娘今儿不掀了你老张家的房梁老娘跟你姓!” 林念禾一怔。 这声音,这话术,好耳熟! 她本能般的朝门边的人说:“帮忙拦人!” 温岚的手比脑子快多了,回手一捞,就拽住了一个壮汉的脖领子。 张三财跑得正欢,突然被勒住后领,身体因惯性向前,“嘶啦”一声,他的衣服就从后领处裂开。 温岚的脸瞬间红透,惊呼一声赶紧回过身,手也松开了。 张三财刚要嚎一嗓子,就感觉束缚自己的力道撤开了,他踉跄着倒腾两步,刚稳住身形想继续往前跑,面前却多了几道人影,牢牢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定睛一瞧,是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知青。 张三财不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好狗不挡道!给老子滚远点儿!” 孙光辉是被王淑梅一把推过来拦路的,其他男知青没多想,跟着孙光辉上前帮忙。 孙光辉不知道为啥要拦这人,纳闷儿的看向王淑梅。 王淑梅死死地拽着温岚,眸光微微闪动片刻后对孙光辉说:“你瞅啥呢?拽个人都能半路撒手,赶紧把人拦下,说不准是来偷东西的呢!” 孙光辉下意识辩解:“刚才不是我……” 王淑梅:“就是你!” “真不是……” 王雪也赶紧帮腔:“就是你!” “我……” 其他男知青异口同声的说:“真的就是你!” 孙光辉:“……?” 为什么都说是他拽的?明明是温岚…… 孙光辉挠着头皮,总感觉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念禾这会儿也一路小跑过来了,探头一瞧,后边扛着把铁锹边追边骂的人果然是王红。 看着王红那彪悍的造型,林念禾觉得……她这顿饭做得可真及时。 王红小旋风似的一路追来,身后跟着不少人。 “哎呦,红子你这是干啥?那咋说也是你小叔子,可不能这么往死里打的啊!” “快,快去叫大队长!这怕是要打死人了啊!” “红子你听大娘的,先把锹把子放下……” 在一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下,王红的脚步被一拖再拖。 可她也当真彪悍,愣是甩开了几个上前来拉她的人,红着眼就冲了上来。 张三财这会儿也不敢充大瓣蒜了,猫着腰就想从人缝里溜走。 可他才挪了两步,突然感觉腿弯处酸痛不已,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腿一软,他四仰八叉的栽倒在地上。 就这工夫,王红杀到了。 张三财仰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锃光瓦亮的铁锹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下来,愣是连躲开都忘了。 “王婶!” 王红举起的铁锹停滞在半空,没能拍下去。 她转头一瞧,正对上林念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林念禾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王红的胳膊上,这才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盯着王红的眼睛,语速飞快的说:“王婶,你把他打死了只能是自己赔命,你想想自己,想想孩子……你下午刚说过的,有困难找组织,不管是什么事儿,咱敞开了说,肯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对不?” 王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眼睛里迸射出的浓郁杀意是林念禾极其熟悉的。 林念禾毫不怀疑,这一刻,王红是真的想宰了他。 她皱了皱眉,把王红拽得更紧了。 王红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手一软,铁锹掉了下来。 一旁的王东眼疾手快的把它接住,救了张三财一命。 后边的村民们也再次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把王红拉住。 李二婶仗着自己力气大,牢牢地把王红的胳膊抱住:“红子你别冲动,到底咋回事?” 王红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张三财,恨得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张家那老死婆子把我家大妮卖了!” “卖了?” “我的天!” 林念禾被吓坏了似的,捂着小嘴惊恐往后退去,她脚步凌乱,一不留神就踩住了张三财的手掌。 “嗷——” 张三财也是真倒霉,手下边垫了块尖锐的石子,林念禾这么一踩,他的手掌立即被石头刺穿了。 顿时血肉模糊,张三财嚎得都不似人声了。 “哎呀哎呀,”林念禾小跑到王淑梅身边,“吓死我了。” 王淑梅:“……” 如果刚才她没看到林念禾丢出石子打张三财的腿弯那一幕,或许她真能说服自己信了这鬼话。 第23章 此处有瓜 迎着王淑梅看破一切的眼神,林念禾泰然自若的继续装怂。 她和王淑梅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她很清楚,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黑芝麻馅汤圆。 果然,王淑梅不仅没有拆穿她,还很配合的安抚着拍了林念禾的背两下,然后把她推到了温岚怀里。 林念禾被迫靠到温岚的肩头时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是王淑梅,也会这样一次性解决掉两个麻烦。 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温岚原本还因为撕了男人的衣服而害羞,现在一听说这人家里不干人事,立即撸着胳膊就要上去干架。 可她才走上前一步,就被林念禾抱了个满怀。 “岚姐,我害怕,你陪我待会儿呗。” 温岚很郁闷,嫌弃的瞥了眼林念禾:“你个瓜女子,这有啥怕的呦。” 林念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哼,不知道好赖。 心里嫌弃,林念禾却死死地抱着温岚的胳膊,不让她加入战局。 这儿这么多的人,一人一脚都够那家伙骨断筋折了,真用不着温岚发挥。 而且林念禾总觉得温岚有点儿虎,她是真的有可能失手把人捶死的。 院外,李大和带着自家仨儿子匆匆赶来。 林念禾瞄了一眼,感觉队长叔的头发又稀疏了。 李大和瞥了眼张三财那德行,不由分说的对自家儿子说道:“你仨把这狗东西先给我捆了,我倒要去问问老张头,九里大队的闹事闹到我家门口算咋回事!” 他先袒护了自己人,这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红。 王红被林念禾拦了这一下后理智回来了几分,她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张三财,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大队长,老张家私自给我家大喜定了亲事,趁着我去县里的工夫把大喜绑他家去了,这事儿你说怎么办!” “啥?” 不等李大和说话,闷葫芦李小山突然跳了起来。 他瞪向张三财,眼睛比王红的还红。 “你把大喜……你把王喜喜同志绑哪去了?说话!不说我勒了你!” 李小山顺手用绑人的麻绳勒住了张三财的脖子,那疯狂的模样…… 林念禾:“此处有瓜。” 王淑梅:“这俩人有事。” 温岚像一只找不到瓜田的猹:“啥瓜?啥事?啥?你们说啥呢?” 林念禾和王淑梅没搭理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惺惺相惜。 能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找瓜吃,要么是真的心细如发,要么就是吃瓜人的精神在作祟。 不管是哪一种,找到同类都是值得开心一下的。 李小山的突然暴起让所有人意外,但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他们更在意的是王喜喜被张家人弄哪儿去了。 张三财是个怂蛋,刚被王红抡着铁锹追一路,又被林念禾一脚把手掌踩烂,现在被李小山勒着脖子,本就不多的骨气彻底烟消云散。 他趁着自己还能出气,扯着嗓子嚎:“在家、在我家!大妮在张家!” “行了!”李大和一脚踹在小儿子屁股上,顺手把他拽开,“别把人弄死了!” 他拧着眉头琢磨片刻,回身振臂高呼:“红子是咱十里大队的英雄儿女,大喜也是咱乡亲们看着长大的小崽儿,既然红子和张家老大离婚了,大喜的婚事老张家就管不着!” “能干架的跟我走,咱去九里大队把孩子接回家!” 李大和头顶夕阳余晖,这一刻,他好似闪烁着金辉。 “走!不能让那一家子臭虫祸害咱的姑娘!” “弄死这帮狗日的,还敢悄么声来咱这儿绑人,反了天了!” 群情激奋,年轻力壮的操着铁锹、锄头、镰刀就跟着往九里大队走,年老些的立即扯着嗓子报信,不断有年轻人跑出来,融入到这个庞大的队伍里。 他们边走边骂,气极了就给张三财两脚撒火。 张三财还没出村子,身上就印满了各种尺码的鞋印。 李大和走之前还朝孙光辉说了一句:“你带知青们回去,这事儿你们不能去。” 孙光辉拧眉:“不行!王主任平时多关照我们,她家有事我们哪能不管?” “就是啊大队长,他们这是犯罪!” “多个人多份力,我们也得……” “闭嘴!”李大和没心情与他们呱噪,虎着脸说,“知青打架,你们是嫌自己的档案太好看了?” 王红也转回身说:“都听话,这事儿知青一个都不许去,要不然都给我写检讨!” 一众知青面面相觑,想跟上,却又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反驳。 最后还是王雪小声说:“咱们还是听大队长和王主任的吧,这事儿说到底也是九里大队的错,未必能打起来的。而且……万一九里大队记恨向公社告状,以后咱们想回城就难了。” 孙光辉气得干瞪眼,匮乏的词汇量不足以让他找到合适的辞藻反驳她。 今天的晚饭注定食不知味,红烧肉和白面馒头都拯救不了大伙低沉的心情。 林念禾也没胃口,借口自己已经吃过了便回了屋。 拉上窗帘,她从空间里拿了个台灯出来,边刷题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沙沙的笔触声与窗外树叶摩挲的声音交织成乐章,不经意间,时间被缓缓拉长。 林念禾做完两套中考数学卷子,对比着答案批改过,正打算有针对性的复习一下薄弱点,便听到了外边有细微的嘈杂声远远传来。 她眼前一亮,把台灯和习题都收好,再次请出报纸这位老演员。 林念禾披上外套,等嘈杂声大了些之后便拿着手电筒出门。 前院的也都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就连苗玉兰都扶着王雪的胳膊出来看情况了。 或许是为了等回来的人,知青点的院门今晚并没有关上,他们还没走出去,李小山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孙光辉眸光一紧,赶紧迎上去扶住他:“李小山,怎么回事?出事了?” 李小山摇头推开他的胳膊,视线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儿,看到林念禾后才松了口气似的。 他快步跑到林念禾面前,问她:“林、林知青,我娘让我问问你们,有、有没有药?” 十里大队是没有卫生所的,这年头也很少会有人家在家里准备常用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大多挺挺就过去了,实在不行再送去镇上的卫生所。 手里能有药的,也就是新来的知青了。 林念禾看他这模样,立即点头:“我有,要什么药?” 李小山的嘴唇颤抖着,他仓惶的摇着头,魂儿都丢了似的:“我、我也不、不知道……大、大喜流了好多血……” 第24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听这话,林念禾不敢再耽搁,说了句“等着”,便急匆匆的跑回自己的小屋。 苏昀承给她拿的都是药片,消炎药感冒药止泻药…… 她没多看,直接一股脑塞进挎包,又从空间里拿出两瓶生理盐水、一瓶碘酒、一包棉签和纱布,都撕掉标签后一起带上。 临走前,她脚步一顿,又拿了一瓶止痛药出来,倒出十来颗用纸包了,一并放好才快步出门。 李小山原本只是想讨个药的,没想到林念禾直接对他说:“带路,我跟你过去。” 李小山空洞的眼睛亮了几分:“林知青,你懂医?” “略懂,可以看看。”林念禾绷着小脸儿回答。 她想着,王喜喜被张家绑走,最多就是挨打,有其他病症的可能性不大。 她在末世混迹多年,处理外伤还是很有心得的。 李小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就要带林念禾走。 王淑梅这时走了过来,对林念禾说:“我陪你一起去。” 孙光辉也跟了来:“我也去看看。” 他俩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跟上了。 林念禾知道他们是好意,也没立场阻止什么,随意点了下头,便快步跟上李小山的步伐。 王喜喜是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 那扇门板是老张家的,王红指挥、李小山拆的。 守了一辈子腌臜院的门,它也算死得其所。 林念禾到时,王红家还热闹着,婶子们有的帮着照看两个小丫头,有的拿来饭菜。 李小山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娘、王婶,林知青来了,她会治病!” 那架势,好像请来的是个名医。 王红正在照看王喜喜,迎出来的是李婶。 她的眼眶红红的,看到跟来的知青们,她扯出个笑脸:“没事儿,你们别担心了,都过去了。” 然后她便拉过林念禾:“小林知青,你会看病?大喜伤得重,这会儿把人往镇上送又怕天黑再磕碰了……” “我只会包扎外伤,”林念禾说道,“如果伤太重的话,还是要送卫生所的。” “行、行,你先给瞧瞧。” 李婶拉着林念禾进了屋。 屋里点了煤油灯,灯光昏暗,也看不出什么来。 林念禾对李婶说:“李婶,劳烦您借几个手电筒来,没有的话蜡烛也行,这屋太黑了。” 煤油灯那点儿亮光是指望不上的。 “行!”李婶一口应下,也不出去,只扯着嗓子喊李小山去办事。 全村也没几个手电筒,蜡烛也少有人用,李小山难得灵光,裹了个火把递进来。 林念禾感受着大号蜡烛的热浪,赶紧去看王喜喜的伤情。 王红已经把王喜喜的衣服脱了,十七岁的姑娘,身上淤青遍布,几乎没有好地方,有几道明显是麻绳抽出来的,肿了一指高。 最严重的还是她额头上一块撞伤,血肉模糊的一块,糊了草木灰止血。 王喜喜半睁着眼睛,林念禾与她说了几句话,也让她抬一抬胳膊和腿,见人还能动,她也松了口气。 骨头没事就好,不然真要麻烦了。 王红坐在一边,咬着牙,气得手都在抖。 林念禾轻声说:“李婶,您拿个盆来,我给大喜冲一下伤口。” “哎,行。” 王红拉着王喜喜的手,眼含期待的看着林念禾问:“林丫头,我家大喜没事吧?” 林念禾对王红说:“我瞧着都是皮肉伤,您别担心。” 李婶端了个木盆进来,林念禾让王红托着王喜喜的头,先用生理盐水把她脸上的血污和草木灰都冲洗干净。 王喜喜闭着眼睛,轻声说:“好凉。” 林念禾边用棉签清理伤口边说:“你别乱动,要是戳到伤口或者眼睛了,有你难受的。” 王喜喜低低的“嗯”了一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念禾继续与她说话,问的无非是肚腹有没有哪里痛、都是怎么挨打的之类的。 王喜喜低声回答着,她每说一句,王红的牙就咬紧一分。 林念禾见王红又有想拿铁锹的冲动,赶紧说道:“王婶,大喜这都是皮外伤,您可别冲动啊。” 王红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你咋这么虎,咋就敢往墙上撞,你要是死了娘咋办……” “娘,要是让他们把我嫁到那狼窝去,我也活不成了……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林念禾一怔,这才明白王喜喜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愧是王婶的女儿,性子够烈。 她定了定神,对她说:“行了,别哭了,遭点儿罪而已,又不会留疤。” 王喜喜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林念禾就像在看自己亲妈。 幸亏林念禾早有准备,一早就拿开了棉签,免去二次伤害。 王喜喜满眼期待的看着她:“真的吗?真的不会留疤?” 哪有女孩子不在意自己的脸蛋的?过了寻死觅活的冲动劲儿,王喜喜当然担心自己头上的伤会落疤。 林念禾“嗯”了一声,回道:“伤口不深,你好好养着,最近别碰水,别感染了,就算有印子,我也有祛疤的药膏,按时涂上三五个月,肯定没事的。” 王红也惊喜万分,眼泪夺眶而出。 “林丫头,婶子谢谢你,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你跟婶说,上刀山下火海婶也给你办了!” “王婶,真不至于。” 林念禾哭笑不得的说。 她说着话缓解这压抑的气氛,手里的动作却一点儿不耽搁。 两瓶生理盐水洗净伤口,她用纱布擦净王喜喜脸上的水渍,便让王婶把她的头挪回到枕头上。 “要消毒了,会有些疼,你忍着些。”林念禾说着,用碘酒给王喜喜的伤处消毒。 这是真的痛,王喜喜死死地咬着牙,疼得身体都开始打摆子了。 王红一手按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大喜,疼就掐娘。” 王喜喜倒吸着凉气,却还是朝她娘扬起个笑脸,安慰道:“没事儿,娘,我不疼。” “傻丫头……” 王红说着话,轻轻地朝着王喜喜的痛处吹气。 林念禾动作快,尽最大可能让王喜喜少疼了一会儿。 “等一下,我拿药。” 林念禾背过身,借着在挎包里翻找的由头,从空间里拿出一管促进皮肤再生的药膏来。 她来之前就想拿这个药出来了,可这个药膏的一切信息都是印在药管上的没法抹掉,她怕路上出差错,临场现拿更妥帖。 不出她所料,王红和李婶的注意力又都在王喜喜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她拿了什么药出来。 啫喱状的药膏涂抹到伤处,清凉弥漫开来,霎时间便缓解了疼痛。 王喜喜眯了眯眼,轻舒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 第25章 十里八乡第一人 林念禾包扎的手法麻利又专业,还恶趣味的在王喜喜脑门正中系了个蝴蝶结。 美其名曰:“系在一边硌脑袋,耽误睡觉。” 这造型,看的王红都顾不上心疼,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王喜喜看着她娘,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该说点儿啥。 王家压抑的气氛因为一个蝴蝶结得以缓解,王红见大闺女没什么事了,抹了把眼泪说:“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李婶也跟着起身:“我跟外头的说一声,省得大家伙不安生。” 林念禾留了下来,继续给王喜喜身上的淤青涂药。 王喜喜有了些精神,对林念禾说:“谢谢你,林知青。” “没事儿,”林念禾回道,“你最近忍着点儿,头上的伤决不能碰水,明儿我来给你换药,等会儿我给你留些止痛药,你如果疼得厉害就吃一片,但一天最多只能吃两片,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王喜喜眸光微闪,心虚的捏着手指小声说:“不用了,我、我能挺住。” 她用了这么多药,得多少钱啊。 王喜喜开始后悔自己撞这一下子了。 又疼,又费钱。 林念禾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说:“药都是我从家里拿的,不要钱的,你伤到了就得好好休息,因为疼睡不好的话对恢复不好,王婶也担心。” 王喜喜舔了舔嘴唇,想要拒绝,却又想到自己娘红肿的眼睛,到底咽了回去。 她说:“林知青,我会报答你的。” “好呀。”林念禾随口应下,“你可能会有脑震荡,感觉头晕恶心想吐都是正常的,不用怕,好好躺着养伤,尽可能别摇晃头。” “嗯,我知道了,我不怕。” 王喜喜垂眸苦笑。 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头晕么? 王婶很快去而复返,端着两碗红糖鸡蛋,她递了一碗给林念禾,眼含感激:“林丫头,你先吃点儿垫肚子,等大喜睡了我再跟你说话。” “谢谢王婶。”林念禾也不推辞,直接接过碗,让开位子说,“你们母女俩说说体己话,我在院里等您。” “行。” 林念禾识趣儿的离开,关上门才发现,院子里纷扰的人们都被李婶打发走了,只剩下王淑梅和温岚还在等她。 “禾子,大喜怎么样了?”温岚一见她出来就迎上来询问。 “还行,皮肉伤没大事儿,不感染就行。”林念禾用脚尖勾了把小板凳在门边坐下,一手端着碗,朝另一边怯怯的两个小丫头招招手,“你们过来。” 两个小丫头今天被吓坏了,这会儿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王红一颗心都记挂在王喜喜身上,也忽略了她们的情绪。 孩子多就是这点不好,精力分散后很难时刻关注到每个崽。 她们俩也知道林念禾是给自己大姐治伤的人,大的牵着小的,乖乖来到林念禾身前,小声喊了一声“林姐姐”。 “真乖。”林念禾揉揉她的头,把手里的碗递给她,“姐姐吃过晚饭了,这个你拿去,跟妹妹分着吃了。” 王欢欢连连摆手,小脸儿上还落着巴掌印,看着可怜兮兮的。 她身旁的王乐乐也睁着圆碌碌的大眼睛,软糯糯的说:“林姐姐吃。” “姐姐吃得太撑了,吃不下了。”林念禾不由分说的把碗塞到王欢欢手里,“你们帮姐姐吃了吧,不然你们娘要骂我不好好吃饭的。” 两个小丫头大概是都想起来自己娘骂人时候的场面,齐刷刷的缩了下脖子,赶紧帮林念禾解决掉碗里的“负担”。 林念禾看着她们俩,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李婶这会儿忙完了回来,见两个小丫头在吃东西,眼底不由得浮现一抹温柔。 她也拽了个小板凳过来,望着夜色长叹口气。 林念禾一手托腮,轻声问她:“李婶,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提了这话,王淑梅和温岚也都齐刷刷的看向李婶。 李婶瞥了眼王喜喜的屋,长叹口气。 王红是十里八乡第一个离婚的女人,离婚的原因很简单——连生了三个闺女,老张家不拿她当人看。 若只是磋磨她,王红大概还是会忍下去的。 直至老张太太想瞎了心,想用襁褓里的王乐乐和村里一户男娃多的人家换孙子。 说是换,其实就是把人家小儿子过继到张家,至于王乐乐么……人家是想要她当童养媳的。 王红怒了,后果很严重。 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在坐月子,把张家砸了个稀巴烂,闹了半个月,最后在两个大队长的主持下成功离婚,带着仨闺女回了十里大队。 说起往事,李婶很是唏嘘。 “唉……红子也是个命苦的,她爹娘都是烈士,去的时候她才十来岁,小小年纪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全天下的苦都让她吃遍了。” “你队长叔怕她一个女人又要带娃又要干活支撑不住,就向公社推荐她当妇女主任,王家是光荣之家,红子也念过书认识字的,公社有意照顾,这才让她过了几年轻松日子。” “九里大队杀猪的光棍老汉想媳妇想疯了,说要给一百块钱的彩礼,这不,那帮脏心烂肺的就盯上大喜了……” 李婶说着,又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王淑梅皱了皱眉,问:“李婶,九里大队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和稀泥呗!”李婶叹了口气,“人也打了,老张家也砸了,大喜到底也没嫁过去,而且那狗东西……说到底也是大喜亲爹,给闺女找婆家也不是啥犯法的事,还能怎么管?” 一旁,王欢欢正专心喂妹妹吃鸡蛋,自己只是喝了一小口碗里的红糖水。 林念禾看着她们,突然问:“王婶家二女儿今年多大了?” “欢欢今年十三……”李婶应着话,突然皱起眉头,“你问这是干啥?” 林念禾眸光微凉,没答话。 她微仰着头,看着如墨黑夜,周身好似笼上了一层寒霜。 李婶看着她,只觉得脊背发凉。 村里的姑娘十六七就开始相看了,再小点儿的也不是没有,许多地方都是先结婚,等到了年龄再领证的,也有的根本就不会领证。 如今王喜喜是躲过一劫,那王欢欢呢?王乐乐呢? 如果下次老张家直接把人送到婆家的炕上去了呢? 李婶越想越心寒。 林念禾缓缓收回视线,幽幽的说:“其实嘛,这事儿可以不是强嫁闺女的家务事。” 王红此时推门出来,她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林念禾问:“林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念禾转头看她,眸光幽深:“王婶,我是什么意思不要紧,重要的是您想怎么处理他。” 第26章 二八大杠 夜色寒凉。月亮躲到乌云后,不忍去看炼狱似的人间。 王红攥紧了拳头,用力过猛,她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这双手养活了她自己,拉扯大了三个女儿,也为十里大队的姑娘们撑起伞。 “我想宰了他。” 王红一想到王喜喜的凄惨模样,恨不得亲手把那一家子畜生活埋了。 林念禾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她看着王红笑了。 “王婶,既然您如此说,那这就不是家事,而是拐卖妇女的重罪。” 她声音轻缓,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您既然已经与他离婚了,三个女儿都跟了你的姓,也是你在抚养,他们直接把大喜绑走,这就是犯罪。” “这么大的事当然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最起码绑走大喜的人不是一个吧?老张家,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王红瞳孔紧缩,像紧张,更像是兴奋。 林念禾说的是她从没想过的,这事儿……能这么办? 温岚打了个寒战,拽了拽王淑梅的衣角小声说:“那是不是要牢底坐穿啊?” 王淑梅的嘴角勾起冷笑,淡淡的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可不能千日防贼。” 王红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发虚:“可是这……公安会管吗?” 王淑梅说的也是她怕的,自家仨闺女越来越大,难保老张家不敢再弄一次这种事儿。 哪怕有一次他们得手,都是能毁了闺女一生的。 可她又没有和公安打过交道,心里没底。 林念禾垂眸思忖片刻,抬眼看着她说:“您若想,我去办。” “你?” “嗯。” 王红微皱着眉,一时左右为难。 她当然不是心软,她只是怕公安不管,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的闹一场,反倒让张家狗急跳墙。 林念禾与她说:“我邻居家的哥哥在镇上派出所上班,咱们先不报案,我明儿去问问他,能立案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林念禾也是提出建议后才意识到这个年代的法律与她熟悉的有些差别的,这时候没有律师,只能找苏昀承问问了。 王红的眼睛倏地亮了,她看着林念禾,眼底泪光盈动。 “林丫头,这、这……”王红摸索着身上,想拿出东西来感谢林念禾,却只摸到了几张零钱。 她知道这点儿拿不出手,脸竟然有些泛红,支吾道:“那啥,我这也没啥准备,我……” “王婶。”林念禾握住了她的手,“您家爷奶都是英雄,说不准还是我家旧交呢,往大了说是不能让英雄儿女无所依靠,往小了说,我还得受您照顾呢,去问问罢了,不是大事,您别放在心上。” 王红眼眶湿润,一把把林念禾抱进怀里。 林念禾被王红的泪水烫到,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行,婶子不跟你客套,”王红很快整理好外露的情绪,抹干眼泪就又恢复了利落干脆的行事风格,对林念禾说,“明儿我等你消息,需要我做什么你跟我说。” “行。”林念禾一口应下,“您放心。” 李婶也走上前来,拍了拍王红的肩膀说:“行了,欢欢和乐乐今儿都吓着了,你们娘几个赶紧洗洗睡吧,明儿让小林知青骑我家自行车去镇上,你在家等消息,把那虎劲儿收一收,孩子都让你吓着了。” “嫂子放心,让你记挂了。”王红吸了吸鼻子,“替我谢谢你家大哥。” “说这干啥。”李婶不在意的挥挥手,“都是应该的。” 林念禾拿出消炎药和退烧药给了王红,躲开她塞钱的手,拽着王淑梅和温岚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看着远处跳跃的手电筒灯光,王红搂紧了两个小闺女,眼底泪光盈动。 次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林念禾起了个大早,打算赶在苏昀承上班前去派出所等着,免得耽误他工作。 “小林知青,”李大和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林念禾满脸严肃,“这事儿你有几分把握?” 林念禾娇憨一笑:“我能有什么把握,就是去探探口风而已。” 李大和愣了。 这和他媳妇说得不太一样啊。 他昨晚听自家媳妇那话里的意思,貌似小林知青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要把老张家的都送去蹲笆篱子呢。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朝他伸出手:“队长叔,自行车借我呗,王婶还等信呢。” 李大和没挪步,皱眉看她:“你真的只是去问问?” “瞧您这话说的,我就是个小知青,公安同志怎么办案我哪懂啊。” 晨曦中,林念禾穿着简单的黑裤子白衬衫,大眼睛格外明亮。 李大和打量着她,还是更相信自家媳妇。 这小崽子可不是会瞎白话的性格。 这会儿不肯说死,保不齐是憋着什么坏呢。 李大和索性不再询问,推出自行车给她,嘱咐道:“别人问起就随便找个借口,别说出去。” “我懂。”林念禾点了下头,看着这二八大杠,她的脸皱成一团。 好么,车座都快比她的腰高了。 这玩意儿可怎么骑? 骑,还是可以骑的。 腿不够长,垫脚尖凑一下就是了。 林念禾面对的真正难题是车子太重。 她原本是根本不会骑自行车的,末世前没必要,末世后没条件。她是重生后现学的,为的就是在末世行走方便些。 她学车时用的是轻敲灵便的公路赛车,好控制得很。 这一辆二八大杠比两辆公路赛车还要重…… 李大和站在家门口,看着努力拼搏了五分钟还在他视野中挣扎的林念禾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他家自行车能不能完整的回来。 据说,从十里大队到镇上骑车要四十分钟。 林念禾身体力行的证实了这是谣言。 她蹬了足足一个小时。 到镇上时,她累得大脑甚至都空白了一瞬,差点儿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一路走一路问,林念禾到派出所门口时,时针已经指向八点。 不打扰苏昀承工作的想法到底只能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了。 她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早会这个概念,停好车踏进派出所大门,乐呵呵的问门房大爷:“大爷您好,请问苏昀承是在这儿上班吗?” 第27章 尬聊 苏昀承快步赶到大门口时,正瞧见林念禾在与向来不苟言笑的门房刘大爷侃大山。 “大爷,您说真的?我年轻您可别糊弄我啊。” “嘿,你这小丫头咋还不信呢!来,大爷给你详细说说……就前两天在卫生所后巷里,两伙人打架斗殴,结果抓回来一审,好么,两帮混黑市的干起来了……” 苏昀承:“……” 他得到消息就立即过来了,最多不过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她是怎么跟刘大爷聊得火热的? 林念禾余光瞥到苏昀承后,便捡了个刘大爷喝水的空档,笑着打断话茬:“大爷,我哥来了,我先和他说点儿事啊。” “哎,行,你们说正事。”刘大爷挥了下手,侧头瞥了苏昀承一眼,一反常态的没有板着脸找茬。 苏昀承朝刘大爷点了下头,转而问林念禾:“一大早过来,有急事?” “是有事。”林念禾说,“可以在这里说吗?” 苏昀承点头:“说吧。” 林念禾言简意赅的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满眼期待的望着苏昀承问:“昀承哥,他们这算是拐卖妇女吧?” 苏昀承微皱着眉,思索片刻后说:“绑架、殴打,不顾妇女同志意愿强行婚配,可以立案调查。” “那就好。”林念禾长舒口气,笑了。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姣好的小脸儿白得好似会发光。许是一路赶来有些热,她的脸蛋上染上抹粉嫩。 苏昀承看着她,一时竟有些晃神。 林念禾觉察到他的目光,放松的心情再次紧绷。 啧,只顾着给王婶帮忙,倒是忘了竹马小哥哥还有一腔痴心呢! 她清了清嗓子,微微低下头说:“那昀承哥,我先回去告诉王婶消息,报案什么的让她自己来就行了吧?” 苏昀承回过神来,眸光微闪:“她女儿伤得很重?” “是挺重的,撞了头,身上也都是淤青,估计三四天不能下地。”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她若想报案的话我直接做一下记录,也免得她再扔下孩子到镇上来了。” 苏昀承的理由无懈可击,林念禾没借口拒绝。 苏昀承去取自行车的工夫,林念禾又与刘大爷聊了一会儿闲篇,对镇上更多了几分了解。 这般情形看在苏昀承的眼里就是—— 原来小丫头这么爱聊天。 苏昀承觉得,路途漫漫,不能让她憋坏了,自己也应该陪她聊聊。 他琢磨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话题:“念禾,你的伤还疼吗?” 林念禾:“啥?什么伤?” 她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苏昀承问的是她的脸。 扯了扯嘴角,林念禾答:“受伤半小时后不幸痊愈。” 苏昀承:“嗯……真厉害。” 林念禾:“……” “那你在村里住得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 “你身体还好吗?” “还好。” “钱够用吗?” “够用。” “你早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粥。” 苏昀承第一次知道,聊天竟然这么难。 真不知道该和女孩子聊什么啊。 林念禾第一次知道,帅哥尬聊也烦人。 好想让他闭嘴别再问了啊。 林念禾赶在苏昀承下次开口前,自己找了个借口,打算终止这场尬聊:“昀承哥,我骑车慢,要不你先过去?” “慢?” 始终恪守礼节目视前方的苏昀承终于有理由侧头看看她了。 看着她努力垫脚尖蹬车的模样,他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他转动方向往她那边挨了几分,伸手握住她的自行车龙头,对她道:“脚抬起来,手别用力,坐稳。” 林念禾愣了愣,听话的翘起脚,双手虚握着车把。 在她手里死活不听话的二八大杠在他的手下瞬间变成乖巧小可爱,老老实实的被他牵着走。 林念禾发现,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后,她就经常处于被拖着的状态中。 看着自己眼前结实有力的小臂,林念禾决定今晚开始做力量训练。 她一定要驯服二八大杠。 事关尊严,不能含糊! 她在心里琢磨着训练安排,大眼睛转悠着,并未注意到苏昀承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她瞧着比前两天还白一些,娇娇弱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苏昀承思忖片刻,问她:“你会喂猪吗?” “哎?”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林念禾直接反问,“你觉得我应该会吗?” 苏昀承皱起眉。 当初给林念禾挑选下乡地点时,他受林爸嘱托特地把兰县下属的所有大队都暗中走访一遭,挑出了十里大队这个民风最淳朴的大队。 十里大队哪都好,粮食产量高不会饿肚子,大队长也是个实诚人,村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 唯一不好的是十里大队没有学校。 不然走动些关系,让她去做老师也是个轻省活儿。 喂猪这活儿说难不难,说简单…… 苏昀承瞥了眼林念禾身上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如此反问,看来是很嫌弃的猪圈的环境的。 林念禾不知道这一瞬间苏昀承想了那么多,她略一思考后便笑着对他说:“昀承哥,你不用担心我,农活嘛,我能干多少就干多少,不会累坏自己的。” 她这般说,苏昀承也没完全打消给她换个工作的念头。 他只说:“等有合适的机会,我给你想办法。” 林念禾灿烂一笑,心里却叹息不已。 都是人情债啊。 不过幸好,苏昀承总算是不跟她尬聊了。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微蹙的眉一直没有舒展开。 直至到了村口,苏昀承这才喊了林念禾一声:“念禾,自己骑吧。” “啊?哦。”林念禾歇了一路,闻言立即努力握住车把,重新踮起脚尖儿踩脚蹬子。 苏昀承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待她骑稳后才松开手,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减缓车速,跟着林念禾径直去到李大和家。 自从林念禾走后,李大和的心就像长了草似的,三五分钟就出去溜达一圈儿,紧张得头发都掉了两根。 那小崽子不会把他家自行车摔成八瓣吧…… 里外绕腾了几十趟,他刚倒了杯开水就听到了门外传来车铃声。 与之相伴的是那声脆生生的“队长叔”。 李大和赶忙趿拉上鞋,手忙脚乱的往外跑。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爱车,几乎把每一个螺丝扣都检查一遍后,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他家自行车不是只剩了个车铃。 林念禾看他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 他根本不是担心自己。 第28章 筛子大街心眼胡同 李大和把自行车看了一遍又一遍后,终于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朝林念禾说:“小林知青辛苦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念禾双手插兜:“队长叔,您这算是用完就丢吗?” 李大和捋了捋秀发,严肃道:“当然不是,我这只是……”想把尴尬的源头赶走。 实话不兴说,李大和话锋一转,改口:“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行了,你快回去吧,剩下的事我跟苏同志说。” “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老实听话呗。”林念禾无所谓的耸耸肩,看了眼手表后,她对苏昀承说,“昀承哥,你忙完了去我那儿吃午饭吧。” “行。”苏昀承点头,“你回去歇着,我做饭。” 林念禾不置可否,笑了笑后挥手离开。 目送她走远,苏昀承转回头问李大和:“大队长,请问一下,念禾她是生病了?” 这是上工的时候,按理说林念禾回来后是该去上工的。但李大和开口就是让她回去休息,林念禾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似乎原本她就是应该休息的。 李大和刚刚走远的尴尬又回来了,他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拿不准林念禾到底有没有把赵壮实翻墙的事儿告诉苏昀承。 李大和这个憨直的庄稼汉藏不住心事,苏昀承轻眯了下眼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小丫头长得扎眼,难不成是…… 李大和纠结片刻后叹了口气,选择实话实说。 小崽子到底没吃亏,赵壮实也挨了惩罚,李大和觉得这事儿处理成这般模样已经可以了。 抛开私心不提,至少处理结果看起来是很公正的。 苏昀承听他说完,眸底一片清冷。 他斟酌片刻,轻点了下头说:“行,我知道了。先去办王红同志家的事吧。” 李大和都做好准备被盘问一番了,结果这年轻人话锋一转,不提了。 这就让李大和很难受了。 一颗心悬着,总觉得不踏实。 走在乡间泥路上,李大和不时瞥一眼苏昀承。 原本,他一直觉得小林知青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闺女,直至昨晚李婶回家转述了林念禾的话,他才意识到这小崽子其实一身心眼子。 今天再看看她的邻居……呵,这俩人是住在筛子大街心眼胡同的吧。 李大和背着手带路,心中哀叹不已。 大队长难做哦…… 李大和忙着心疼自己,路上遇到村民打招呼,他也没在意,随口应和一句便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他是没在意,可看到苏昀承的村民却记在了心上。 原本想偷懒的心思瞬间转移,她小跑着回到地里,把林知青的哥哥又来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转达给赵寡妇。 “老赵家的,你说说这事儿巧不巧,人家哥哥又来了……哎哎,说来也挺奇怪,林知青的哥哥来了,她没陪,反倒是大队长跟着,你猜这是要干啥?” 赵寡妇手一抖,差点儿把玉米秧子薅下来。 她不想猜,一点儿都不想。 “他三婶,你可别吓唬壮实娘了,她正亏心呢,可禁不住瞎想。” “哈哈哈……要我说,人就不能干亏心事,现在害怕可来不及咯!” 赵寡妇狠瞪了眼损她的人,梗着脖子装没事儿人:“我怕啥?我有啥怕的?我儿又没把她怎么着,我怕啥!” 她心虚,本能的把声音拔高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显得她真不怕。 “切,你不怕嚷嚷个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赵寡妇的脸都白了,视力没问题的都看得出她的心虚。 按着赵寡妇原本的性格,被人如此挤兑,她是绝对会怼回去的。 但她这会儿实在没心情,满脑子飘过的都是自家好大儿隔着铁窗朝她伸手的凄惨画面。 赵寡妇强忍着忐忑又拔了两棵草,然后便佝偻着腰,捂着肚子跑向小树林,嘴里还叨咕着:“哎呦咋还吃坏肚子了……” 这欲盖弥彰的话惹得其他人喷笑,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 赵寡妇没心情搭理他们,钻进小树林后,猫腰朝着知青点的方向溜去。 林念禾回到家后,从空间拿出条五花肉,与苏昀承之前送来的基本类似。 五花肉做红烧肉最合适,但她已经连吃了两顿五花肉了,的确腻,不想吃。 琢磨片刻,她挑了一小块偏瘦的后腿肉,与五花肉一起剁馅,包饺子。 她就不信苏昀承能从饺子馅里扒拉出自己用的到底是五花肉还是后腿肉。 其实林念禾的空间里存了很多饺子,是她之前包出来的,做好就直接放进空间,与刚做好的状态差不多。 不过她选择做戏做全套,安全第一! 林念禾干活很麻利,没一会儿,饺子已经包了半盖帘。 她也是这时听到脚步声的。 惶急细碎的脚步声,不似她的邻居们。 林念禾微微皱眉,顺手拿起了一旁的大菜刀。 赵寡妇没有敲门的习惯,一把推开门,正对上了沾着肉末的刀刃。 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赵寡妇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林、林知青,你、你这是干啥呢……” “哦,包饺子。”林念禾见是赵寡妇,把菜刀放到了灶台上,扬起个意味深长的笑问她,“赵婶,您这是有事找我?” 赵寡妇抹了把冷汗,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那啥,我、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好点儿没。” 林念禾看着她这心虚的做派,转瞬就明白了—— 必然是苏昀承被人看到了,赵寡妇这是怕她告状。 林念禾嘴角上扬,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些了,估计明后天就能去上工了。” 如她所料,赵寡妇根本就没在意她回答的是什么,等林念禾说完她便说:“林知青,你可不要有负担,多休息几天也没啥,那、那啥,婶子家里有只老母鸡,要不给你拿来补补身子?” 这位村霸婶子大概是头次向人低头,脸臊得通红,紧张得直搓衣角。 她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林念禾的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抿唇笑着说道:“赵婶,您别多想,我哥来只是派出所正常的走访,不是特意为了我的事儿来的。” 赵婶原本悬在胸腔里的一颗心,因为林念禾这话,成功的提到了嗓子眼。 她活了四十年,咋不知道派出所还有走访这项工作? 还有,‘不是特意’,那是……顺便? 赵寡妇已经看到她儿子牢底坐穿的画面了。 第29章 林知青可真是个好孩子 赵寡妇的脸色由红转白,她伸手拽住林念禾的衣袖,满眼惊慌和恳求。 “林知青,我家小子真知道错了,你就放过他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他要是蹲笆篱子了,我也不用活了……” 赵寡妇是真的怕了,眼泪掉得很真诚。 林念禾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见状她也没劝,只说:“赵婶,我这人喜欢清净,最讨厌麻烦,这要是三天两头的就……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作为常年和村里人互撕的资深语言表演艺术家,赵寡妇瞬间明白了林念禾的弦外之音。 她眼睛一亮,保证道:“林知青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那小子,以后绝对不在你跟前儿晃悠——再有事儿你直接喊我,我把他吊起来抽!” 林念禾并不怀疑赵寡妇的决心,这一刻,就算她问赵家要一个月的工分,估计赵寡妇都能毫不犹豫的给了。 林念禾轻轻点头,一副单纯好糊弄的模样反手握住赵寡妇的手,言辞恳切表情到位:“赵婶,我就知道,您是咱十里大队最通情达理的婶子了,我也是实在害怕……” “您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边,身边除了一个哥哥还有什么人呀?幸亏有队长叔和婶子们照顾,不然我这日子都没法过。” “你们这么照顾我,我哪能不懂事?我是真的没跟我哥说那天的事儿,要不然得多让队长叔难做啊,您说是不?” 赵寡妇刚想说你那哥哥就够吓人的了,话没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林念禾没告状合情合理,毕竟她还得在十里大队过日子,真把村民得罪死了对她没好处。 但李大和那个榆木脑袋要是犯轴说了……还有村里那些长舌妇,万一他们真怕赵壮实戏弄大队里的姑娘去告发…… 林念禾看赵寡妇的眼睛转悠个不停,便也放了心。 该说的她都说了,瞧赵寡妇也领会得很到位,那剩下的事就不用她来管了。 果然,赵寡妇没迟疑太久,握着林念禾的手诚恳道:“林知青,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婶子谢谢你!” 然后她便借口还要上工,脚步飞快的往外走。 林念禾站在门边,憋着笑挥手手:“不客气啊赵婶。” 待到赵寡妇绕过东墙,林念禾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还没笑几秒钟,前院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林念禾立即止住笑,侧耳细听。 “你……你是林知青的哥哥吧,哎呦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做公安太辛苦了,婶子回家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 “不必了,我们有纪律,不能占群众一针一线。” “不要?这……小伙子真有觉悟呵呵呵……行,你和林知青说话吧,婶子先走了……” 林念禾笑弯了腰。 估计赵寡妇从没有一次这么希望别人收了她家的老母鸡,可真是难为她了。 苏昀承来到后院时,就瞧见林念禾站在门边,撑着膝盖笑个不停。 他走过去,垂眸问她:“刚才那个是赵壮实的母亲?” “哎?” 林念禾直起身,笑着点头:“是啊,你都知道了?” “嗯。” 苏昀承面色紧绷,垂眸看着她,好似想把她每一根发丝都仔细看一遍。 林念禾浅笑:“昀承哥,那事儿我没吃亏,队长叔也罚了赵家,他翻进后墙就被老鼠夹给夹了,就算报案也不会重判,与其这样,倒不如放他一马,把他娘拿捏住,以后他也不敢再招惹我。” 苏昀承半晌没说话。 他看着林念禾,沉默良久后说:“念禾,你长大了。” 能这么理智的分析利弊,她已不是那个只会抡拳头的暴躁小姑娘了。 苏昀承看着她脸颊上蹭到的面粉,伸手想替她抹去。 手抬到半空才觉得唐突,他赶紧把手收回去,别过视线说道:“脸上沾了面粉。” 林念禾想抬手去擦,但想到自己刚握了赵寡妇满是泥土的手,便对他说:“你帮我舀水洗一下手吧。” “好。” 苏昀承拿葫芦瓢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清凉的井水落在林念禾白嫩的双手上。 那双手太白太嫩,惹得他甚至不敢泼太多水上去,怕会因此弄伤了她。 林念禾仔细洗好手,顺便把脸也洗干净。 抹去水珠,她这才问:“王婶那边怎么样了?大喜还好吧?” “按照她和她的两个女儿所说,张家是在大队里上工的时候把王喜喜带走的,他们避开了人群,又怕王红的两个小女儿叫人,便留了张三财看守。” “线索很明确,我也发现了他们争斗的痕迹,下午的时候我请一个女同志来检查一下王喜喜的伤,基本就可以抓捕了。” 苏昀承回答得很详细,最后问:“饿了吧?中午做什么?我来。” “不用,”林念禾答道,“我包了饺子,很快就好了,你歇一会儿吧。” 苏昀承却也洗了手,跟着林念禾进了门。 这屋子太小,尽管他很注意控制自己的眼神,却还是看到了里屋多出的家具。 “家具做得这么快?”他有些惊讶。 林念禾边包饺子边把家具来源说了一遍,最后轻笑着说:“真是运气好,不然你今天得蹲着吃饭。” 苏昀承:“其实我也可以坐在炕沿上吃。” 林念禾瞥了眼苏昀承的嘴。 长得挺好看的一张嘴,怎么说出来的话总能噎死人呢? 苏昀承接过擀面杖擀饺子皮,他瞥了眼盖帘上整齐白胖的饺子,又看了眼装馅儿的盆,问:“肉都包了?” “昨天也吃了一些的。”林念禾垂眸回道。 苏昀承看着那盆几乎看不到葱叶子的馅儿,琢磨着下午得再给她拿些肉来了。 他状似随意的说:“下午我还要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顺路给你带过来。” 林念禾的手微微一顿。 她思考片刻,对他说:“如果有高中课本的话,你能帮我买一套吗?” 复习高考的话,现有的课本还是要参考一下的,尤其是语文课本,很重要。 苏昀承点头:“我家里有,先给你拿来看,可以吗?” “可以,我看看就行。”林念禾感谢点头,“很快还给你。” “不急,我也不用。”苏昀承回道,“你慢慢看。” 苏昀承没问林念禾为什么想要高中课本,他只当她是在这里太过于无聊,想看书了。 理解的误差直接导致了他带来的东西也有了些许偏差。 第30章 天赋异禀 两个人干活比一个人快得多,尤其林念禾发现,苏昀承干活比她还利索。 他不仅包揽了擀饺子皮的活儿,剩下的饺子他也包了一多半。 林念禾也不知道会做饭的男人是否迷人,她只知道——张嘴等吃的确很幸福。 不过么,她请苏昀承来吃饭是为了表示感谢的,包饺子比不过他,煮饺子的活儿便被她揽了下来,趁着烧水的空档,她还拍了个黄瓜凉拌。 苏昀承这次倒是没与她争着干活,老实的出了屋子。 结果林念禾端着饺子出来时,隔着窗子就瞧见苏昀承在给她挑水。 林念禾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苏昀承把水倒进水缸,问她:“煮好了?” “嗯,好了。”林念禾有些不自在,“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水井也不远,我可以……” “念禾。” 苏昀承打断了她的拒绝。 因为干活,他挽起了袖子,麦色的小臂肌肉结实,手指修长干净,骨相极佳。 “既承了你一声‘哥’,我自然得好好照顾你。更何况,林苏两家本就是世交,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妹妹差不多。与我,你不必这般客气。” 他微垂着眸子,视线落在林念禾的脸上,幽深的黑眸中写满认真。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只能说—— “那,吃饭吧。” “好。” 苏昀承把水桶放回到原处,思忖片刻后隔着窗子朝她伸出手:“我在外边吃吧。” 林念禾就看他的手朝自己伸来,似乎是想搭在窗台上。 她眸光一紧,惊呼出声:“别动!” 苏昀承被她吓了一跳,垂眸一瞧,便看到了两排闪烁着疼痛光泽的钉子。 胳膊悬停在钉尖上方五公分处,苏昀承怔愣片刻后收回手:“挺好。” 窗台上放钉子,他都没想到。 林念禾见他没被伤到,轻舒了口气。 她解释:“这个来回收放挺麻烦的,所以……” 苏昀承低笑点头:“回头我给你做个钉板,这样容易伤到你自己。” “呃,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林念禾随口应付一句,对他说,“进来吃吧,外边风大。” 苏昀承当然知道外边风大,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念禾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圆碌碌的杏眸望着他,似乎在催促。 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苏昀承权衡片刻后踏进了房门。 这会儿十一点,上工的人还没回来,他吃快些,应该不会被旁人看到。 狭窄的小屋里站了两个人便有些挤了,林念禾想把那唯一一把椅子让给他,却被他反手按住肩膀,被迫坐了下去。 他说:“你坐着,我怎么都能吃。” 林念禾有些不好意思,但对上他不容分说的眼神,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 再来回推让,饺子就要凉了。 饺子皮薄馅大,馅料配方是林念禾当初从她最喜欢的一家饺子馆买来的,一口咬下去,香浓的汁水溢满口腔,香得很。 苏昀承吃了一个,便忍不住看向林念禾。 他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林念禾睁着眼说瞎话:“在家看我妈做得多了,看会的。” 看得多了就会做了? 苏昀承并不相信。 林念禾:“可能在做饭这件事上,我天赋异禀。” 她做饭的天赋如何他不知道,但刚才包饺子时,看她的动作可不像是个生手。 他是了解林家的,林念禾自小娇养,林家人向来舍不得她下厨。 不怪他多疑,实在是林念禾如今表现出来的种种都与之前大相径庭,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感觉到探究的目光,林念禾突然笑了:“我说笑的,其实是我下乡前我妈教我的,她怕我不会做饭饿死在外边。” 闻言,苏昀承了然点头,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他也是查案子查昏头了,林念禾又不是突然要下乡的,自然会做好准备,做饭是必备生活技能,她会学合情合理。 苏昀承为自己的多疑说了声“抱歉”,然后便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他自己生活,吃饭要么对付做一口,要么就去国营饭店。 也不知是有家乡的味道还是出于其他缘故,他竟觉得林念禾做的饺子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数倍。 饺子喷香,凉拌黄瓜也爽口,苏昀承吃得比往日更多些。 林念禾吃东西慢,小口小口吃得慢条斯理。 等她放下碗筷,苏昀承格外自然的开始收拾。 “我来吧。” 林念禾伸手拦他,不经意间,软嫩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 苏昀承只觉得像是被一根轻柔的羽毛撩过,痒到了心坎里。 他立即收回手,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我洗就好,你歇着吧。” 说完,他也不给林念禾拒绝的机会,端着一摞碗盘出去了。 林念禾:“……?” 她怎么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把手浸在微凉的井水里,苏昀承这才压下心头的燥热。 他有些鄙视自己。 竟然对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妹妹有了别样心思,他可真是…… “昀承哥,放那儿我洗就好,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听着她软糯糯的声音,苏昀承的心更乱了。 他忍不住问:“念禾,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让林念禾眼前一亮。 真爱怎么可能不记得年龄?所以之前是她想多了吧! 她利落回答:“十七。” 她有感情洁癖,真做不到替原主与他谈恋爱,那样会让她觉得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哪怕他长在了她的心窝窝里,也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 她本已做好了要欠一笔情债的准备,现在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个意外之喜让林念禾瞬间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只觉浑身轻松。 苏昀承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听到答案后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才十七。 比他小了五岁。 估计她会嫌他老吧。 他垂下眸子,三两下把碗筷清洗干净放好。 压下刚升起没多久的情愫,他尽可能淡然的对她说:“我先回镇上了,你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下午我带书给你。” “好,谢谢昀承哥。”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路上小心。” 第31章 回礼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苏昀承回镇上这一路都紧锁眉心,回忆着这几天里小丫头的一颦一笑。 而被他记挂着的人,此刻已关了窗、拉好窗帘,穿着柔软的蚕丝睡衣,美滋滋的去找周公开会了。 王淑梅下工后本想问问林念禾事情进展如何,结果一到后院就瞧见了紧闭的门窗,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窗帘。 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回去做饭。 林念禾的午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先被前院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吵醒,后被上工的锣声惊到,好不容易熬到世界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又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 绝望的从炕上坐起来,林念禾第一次如此嫌弃自己绝佳的五感。 听力太好,想睡个安生觉都难啊。 从炕上爬起来,她换下睡衣,又把自己塞进了棉布衣裤里。 她才拉开门,便对上了苏昀承的眼睛。 “吵醒你了?”苏昀承提着东西,看着林念禾的眼中多了抹歉意。 林念禾摇摇头:“没有,醒了有一会儿了,才起床而已。” 她睡得不好,眼睛酸涩得厉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苏昀承的嘴角上扬几分,他说:“书有些重,我帮你放进去吧。” “哦,好。”林念禾让开门。 里屋的窗帘还没拉开,黑漆漆一片,借着外屋门开启透进来的光亮,隐约能看到炕上的被子还没叠起来。 苏昀承放下书便出来了,顺手往灶台上放了两个饭盒,对她说:“国营饭店今天有红烧鱼,给你买了一份,留着晚上吃。” “啊?”林念禾下意识的抹兜,“多少钱?” 苏昀承皱眉:“念禾。” 林念禾借着掏兜的动作,从空间里拿出零钱和粮票。 她递给他,眼神格外认真:“你如果不要,我以后可真的不敢收你的东西了。” 苏昀承有些无奈,想了想,从她手里抽出一块钱:“够了。” 林念禾对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些了解,她问:“那粮票呢?” “不用,我票多,用不完。”苏昀承答道。 林念禾坚持:“我也有很多。” “那就等我不够用了再找你拿。”苏昀承说着便往门边走。 “哎……” “听话。” 苏昀承停下脚步,微皱着眉看着她。 林念禾把推让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那你忙完了来拿饭盒。” “好。” 苏昀承的嘴角不觉上扬,又补了一句:“家里有块没用的格子布,顺手给你带来了,你用来做窗帘吧。” 那黑黢黢的窗帘是在与她不搭,苏昀承看着便觉得委屈她。 这话说完,他也不等林念禾再说什么,朝她挥了下手便径直离开。 林念禾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黑漆漆的小屋。 她觉得,自己的窗帘挺好的啊。 看,挡光效果多好。 苏昀承带来的格子布与林念禾的桌布很相似,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特地买的。 林念禾没为这块布纠结太久,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尺来厚的书本吸引了。 苏昀承拿来的书不少。 除了课本,还有《红岩》、《红日》、《青春之歌》……这些红色文学小说。 书都很新,连个折痕卷边都没有。看得出,他对这些书很爱护。 苏昀承敢这么大方的拿给她,那自然就是能看的。 林念禾琢磨片刻,用这些书填补了自己空荡荡的书桌。 书桌在窗边,外边就是田地,为避免书页落灰,林念禾索性用他带来的那块格子布把书蒙上了。 别人精心保护的东西,她不能把它们当成随手可丢的垃圾。 林念禾靠在椅子上,从空间里拿了杯奶茶,喝了一大口。 没睡好导致的困乏被甜蜜的糖份赶走,林念禾嘬着奶茶,想到外边还没收拾的红烧鱼和饭盒,她决定先拖一拖。 拖延症犯了,天塌了都要拖一会儿再跑。 她拖了一会儿、一会儿、又一会儿……最终赶在苏昀承进知青点的前一秒,才把那两个饭盒洗干净了又填满。 “承哥,咱们直接去九里大队抓人吗?” 与苏昀承一道来的除了卫生所的女医生周芬洋外,还有队里的一个叫冯伟小胖子。 这年代胖子实在不多见,冯伟也并非家境优越,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喝口水都要长肉。 冯伟推着自行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承哥,就咱俩,人手不够吧?” 苏昀承的脚步在知青点门前停下,他说:“来之前我与二队沟通了,他们会去抓人。” “哦,那就行。”冯伟松了口气,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承哥,你车呢?” 苏昀承转身往知青点走,边走边说:“你们先走,我等会儿追上。” 冯伟挠头:“承哥你干啥去?” 回答他的却是周芬洋:“我之前听我弟弟说,昀承有个妹妹下乡了。” “啊?”冯伟瞪了会儿眼睛,随后一拍脑门,“我就说前两个月我哥咋突然开始打听大队的事儿,原来是为了给他妹妹挑下乡的地方啊。” 周芬洋眸光微闪,问他:“你没听昀承说起过?” “没啊。”冯伟没心没肺的回道。 周芬洋悄悄松了口气。 后院。 林念禾把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饭盒还给苏昀承,又给了他一杯凉茶:“喝口水再走吧。” 苏昀承接过茶缸,喝了一口后才问:“饭盒里是什么?” 林念禾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我来之前从同学家买的肉脯,你吃着玩儿。” 这个无中生友是没问题的,私下里倒卖绝不可能承认,他想查都没法查。 苏昀承拒绝:“我不爱吃这些,你自己留着。” “不用,我还有的,”林念禾摇头,“我与她说好了的,隔一个月她妈妈就会给我寄,多得是,就怕吃腻了呢。” 她的确还有,有很多,两个人也足够吃一辈子了。 苏昀承还想拒绝,林念禾却也板起脸来:“你总让我别与你客气,怎么你自己也这样?” 苏昀承无言以对。 他喝完凉茶,低声说道:“我的同事已经去九里大队抓人了,有判处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好。”林念禾感激说道,“辛苦你了,不然这事儿没这么顺利。” “不……” “林同志,可以请你哥哥帮我个忙吗?” 温柔又甜美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第32章 做人不能太善良 人在生存有了保障后,就会本能的追求精神上的满足,然后越追越空虚。 林念禾称之为吃饱了撑的。 若非如此,她真的无法解释为何在上工的时候,王雪可以一身干净清爽的回来,除了脸蛋微红之外,一点儿都看不出她刚刚还在地里劳作。 王雪有什么需要苏昀承帮忙的,林念禾不知道,也无法代替苏昀承做主。 她默默退后一步,并不想管苏昀承的这朵小桃花。 王雪见林念禾不拒绝,立即上前去,拿着一封信对苏昀承说:“同志,你是要回镇上的对吧?可以麻烦你帮我寄一封家信吗?” 她直勾勾的望着苏昀承,热情又大胆。 可让她失望了。 苏昀承只是礼貌侧头,眸子垂着,掩去所有情绪。 “抱歉,我公务在身,今天并不回镇上。若是不急,你可以等邮递员来送信时交给他。” “我的确有些……” “急”字还没说出口,苏昀承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道:“若你着急,可以请大队长代劳,听说他等会儿要去公社。” 王雪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 她想过他会拒绝,可没想过他拒绝的话竟然如此直接周密,两句话堵死了她全部说辞。 她来这儿,已经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现在头脑发昏,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怎么说才能体面离开。 王雪还在琢磨该如何自处,苏昀承已经转回了头。 他的目光不再避讳,噙着笑意望着林念禾姣好的脸蛋。 也不知她从哪儿摸出块肉脯,正没心没肺的嚼着,小脸儿鼓起,松鼠似的。 一副事不关己看大戏的样子。 苏昀承只当她没开窍,唇畔溢出一丝无奈的低笑。 他说:“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有什么麻烦随时去找我。” “好。”林念禾点点头,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那你路上小心些。” “嗯。” 苏昀承很想揉一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了又忍,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手。 王雪还在原处站着,苏昀承刻意绕开,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给她,推了自行车快步离开。 他出门时,恰巧听到了有关于“他妹妹”的讨论。 苏昀承把装着饭盒的网兜挂在车把上,冯伟立即就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承哥,饭盒里装了啥?咱妹妹给你开小灶了?” 三人边说边骑车离开,远离了知青点后,苏昀承才说:“小丫头爱操心,怕我吃不好。” 他们说好了彼此之间不要客气,所以她特地给他拿吃的,自然不会是因为他送来的东西太多,一定只是因为想分享好吃的给他。 冯伟眼巴巴的看着苏昀承的饭盒,咽了口唾沫:“拿、拿的啥啊?” 苏昀承:“与你何干?” “……” 冯伟扶着车把的手一抖,差点儿栽到水沟里。 承哥他变了! 以前他弄到好吃的都会给他们分的! 一旁的周芬洋骑车慢了些,追得有些费力气。 原本她还有心气儿卖力蹬车,现在被苏昀承的炫耀口吻一刺激,她很想冲动一下。 “昀承,我骑不动了,你慢一点儿好不好?” 苏昀承连头都没回一下:“那你慢慢骑,我们先回去了。” “苏昀承!”周芬洋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苏昀承瞥了眼大亮的天,视线挪到冯伟身上。 小胖子立即懂了这眼神的含义,自觉减慢速度,委屈巴巴的对周芬洋说:“洋姐,我陪你,咱俩慢慢骑。” 他也想早点儿回所里。 可不听承哥的话就没肉吃了啊。 周芬洋:“……” 谁稀罕他陪! 林念禾并不知道自己的回礼被苏昀承曲解成了什么意思。 她咽下嘴里的肉脯,看着失魂落魄的王雪说:“你再不回去上工,恐怕要被扣工分了。” 王雪猛地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看向林念禾,眉头皱了起来。 她眸色淡淡,明明没说那些有的没的,却让王雪有种所有的心事都被看穿的感觉。 王雪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欲盖弥彰的描补道:“我、我去找大队长寄信。” 林念禾轻笑,顺水推舟点点头:“好啊,那你快去忙吧。” 她的坦然让王雪落荒而逃,似乎再在后院多待一刻就会窒息。 她却不知道,林念禾当真没多想,她还有正事要做—— 她得去给王喜喜换药了。 林念禾才一进到王家大门,就对上了王红微肿的眼睛。 “林丫头,你来了。”王红似乎已经把昨日的苦难尽数抛诸脑后,又是那副爽利干脆的模样,“正好,我给大喜炖了鸡,本想让欢欢给你送一碗过去的,你来了直接带回去吧。” “可别,”林念禾直摆手,“我哥给我带了红烧鱼,晚上吃不完要坏的。” 王红朝她翻了个白眼:“咋地?看不上我这点儿鸡汤?” “哪儿能啊。”林念禾一本正经的说,“都说王婶做饭全大队最好吃,拍黄瓜都比别人拍得好看,要不您给我拍个黄瓜?让我也看看什么样的拍黄瓜最好看?” 王红扑哧一声就笑了,她伸手戳了下林念禾的脑门:“就你会说话。” 林念禾:“……” 这就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揉揉脑门,轻声说:“我哥说他们要去九里大队抓人了,您看,您什么时候去妇联告个状?” 王红习惯性的还想戳她,但一瞧,自己刚才碰过的地方已经落下了个红印子,她赶紧收回手,不再碰这娇嫩的小丫头了。 “我昨儿晚上就写好报告了,等会儿让大队长带过去,明儿我再自己过去。”王红早已经安排妥当,又对林念禾说,“你年纪轻轻的,别老想那么多事儿,难怪个儿不高。” 林念禾:“……?” 她……她现在的确不高,一米六四。 想反驳都底气不足。 亏她还替王红着想,想着若她要去妇联,自己就留在这儿照顾王喜喜一会儿。 果然,人不能太善良,自己会受伤。 林念禾正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做个冷心冷肺的独行侠,王红就把一碗香喷喷的鸡汤端到了她面前: “呐,先喝了,看你瘦的。” 林念禾看着碗里的大鸡腿,吸了吸鼻子。 嗯,王婶只是说了句实话,没那么大的罪过。 第33章 我方呼叫外援 王红似乎知道了昨晚的鸡蛋被林念禾分给了两个小闺女,今天她就搬了个小板凳,自己盯着林念禾把一大碗汤都喝完了才满意。 林念禾揉揉肚子,打了个嗝儿:“王婶,那我去给大喜换药了。” 王红应了一声:“行,她就在屋里呢,昨晚上也没发烧,就说了几回头晕。” “没发烧就好。”林念禾说着,进了王喜喜的屋子。 王家现在住的是之前王红爹娘留下来的房子,拢共四间泥房,王喜喜和王欢欢一人一间,王红带着王乐乐住一间。 林念禾进去时,王喜喜正靠在被垛上,手里摆弄着一个旧了的兔子布偶,炕沿上放着个碗,里边装了小半碗野果。 “林知青。”王喜喜看林念禾进来,下意识的想坐直些。 她才挪动两下,林念禾便把她拦下了:“别乱动,好好靠着。” 王喜喜面颊微红,把王乐乐塞给她的小兔子放到一边,对她说:“谢谢你,我好多了。” 王喜喜头上的纱布显然被解开过,包扎得有些糊弄,原本的蝴蝶结也被拆开来,随意绑了个活扣。 林念禾放下挎包,边给她换药边与她说闲话:“伤口结薄痂了,恢复得还挺快的,你可别再磕碰到了,若是把痂撕开了,还不一定要怎么流血呢。” “嗯,我知道的。”王喜喜今天有了经验,老老实实的梗着脖子不动弹,“我今天只擦了脸,没碰到纱布。” “行。” 林念禾又把伤口附近擦了些碘酒,如今这天儿将热未热,还是要预防感染才行。 她轻柔的给王喜喜涂好药重新包扎,这次她问了一句:“你想要蝴蝶结还是活扣?” 王喜喜微微一怔,想了想,她还是说:“那,你帮我系个蝴蝶结吧。” 她娘看到她头顶个大蝴蝶结就忍不住发笑。 她想着,别管因为什么笑,能笑一笑总归是好的。 林念禾系好蝴蝶结,又瞧了下王喜喜身上的其他淤青,见不似昨天那么肿了,便没再继续给她涂药。 “还是要养一养的,最近你可别到处乱走,也别干活,家里有木耳的话可以多吃些,补血的。” 王喜喜轻轻点头,然后把手边的小碗推向林念禾:“林知青,你吃些果子,是我二妹去摘的。” 碗里是黄豆大小的红果子,那是山上的野樱桃。 林念禾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 酸得差点儿哭出来。 她看王喜喜的眼神里多了抹哀怨。 大喜你为何恩将仇报? 王喜喜看她小脸儿皱成一团,赶紧把茶缸递过去,弱弱的解释:“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不爱吃酸……” 林念禾打了个寒战,推开茶缸说:“没事儿,我就是没想到它能这么酸。” 她还是更喜欢纯甜的水果,这种酸倒牙的,她无福消受。 王喜喜见她还好,轻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的野樱桃的确有点儿酸,再过半个月,我去给你摘甜的。” 林念禾瞥了眼那红艳艳的一小团,点头:“行啊,等你好了的,你去知青点找我,咱们一起去。” “行!” 王喜喜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回报林念禾的事,零零碎碎的与她说了好多山上的东西,勾搭得林念禾现在就想上山去遛遛。 上山是不可能上山的了,这会儿的山上是真的有野猪和狼的。 她这副王婶都嫌弃的小身板,还是别去嘚瑟比较安全。 山是不能上,但河还是可以去一下的。 王喜喜告诉林念禾,村子东边距离玉米地不远有条小河,河不深,平时村里人洗衣服都去那儿,运气好还能抓到鱼。 林念禾打算去溜达一圈儿,全当消食了。 那条小河的确不深,三四米宽,一眼就能看到河底,最深的地方也就刚到林念禾的腰。 她蹲在河边,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河水。 指尖被凉意包裹,伴着鸟儿的啁啾和河水的轻响,岁月静好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就在林念禾眯起眼睛打算享受一会儿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在泥地里走路,声音是很轻的。 但她还是听到了细弱的树枝折断的声音。 林念禾没动,依旧蹲在那儿,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她缓缓放轻呼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后。 就在一只带着别样气味的大手伸向她时,她突然往左挪了一步,然后飞快起身,回身一脚把已经挪到自己身后弯着腰的壮汉踹进了河里。 赵壮实“妈呀”一声摔进河里,溅起水花片片。 他原本是想推林念禾的,结果一个晃神,自己就下去了。 毫无准备之下,他呛了好几口水,鼻子火辣辣的疼。 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赵壮实回身看向林念禾的眼中翻涌着怒火。 林念禾双臂环胸站在岸边,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赵壮实已经从河里站了起来,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抹了把脸上的水,狞笑着看着林念禾:“林知青,老子因为你挨了一身伤还得去牛棚,你说说,你是不是应该赔我点儿什么?” 赵壮实一直在牛棚里,关舅爷看得严,他干不完活就不让他下工,就连中午饭都是赵寡妇给他送到牛棚吃的。 有关舅爷这个外人在,赵寡妇自然没办法与赵壮实说今天发生的事。 所以,赵壮实至今还不知道苏昀承来过村里的事儿,更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向林念禾保证了什么。 他迈着大步往岸边走,搓着手看着林念禾,满眼邪佞。 林念禾睨着他,抬手捏了捏脖子。 气沉丹田,林念禾果断呼叫外援: “赵——婶——” “你儿子又来招惹我了!” 村里安静,三面环山,林念禾这一嗓子带起了阵阵回音,飘荡在十里大队上空。 河边距离玉米地本就不远,林念禾话喊出口的下一秒,玉米地那边就传来了赵寡妇抑扬顿挫的回应:“来了!” 赵壮实错愕的看着林念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啥。 他眯了眯眼,张开手臂就朝林念禾扑。 别管谁要来,只要他抱了、亲了,这人就是他的了! 赵壮实的想法单纯且美好。 可他挨到的仍旧只有林念禾的鞋。 第34章 个个是人才 第一次落水,赵壮实觉得是因为自己弯着腰重心不稳。 可紧随其后的第二次落水,就让赵壮实很震惊了。 一个猫崽子似的小丫头,竟然能一脚把他踹进河里? 作为一个扬名十里八乡的二溜子,赵壮实可以被寡妇家的狗咬,也可以被小媳妇的男人揍,但绝不可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打。 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还哪有脸混? 赵壮实把二次落水归结为自己大意了,迈着势在必得的步伐,又一次往岸上爬去。 “啧,有这毅力,干点儿什么不比当流氓强。” 林念禾撇了撇嘴,默默往右挪了一步。 下一瞬,赵寡妇如约而至,一阵风似的冲到河边,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呼在赵壮实的脑瓜子上。 赵壮实空中转体三周半,再再次落水。 趴在冰凉的河水里,赵壮实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他娘。 不,那应该是他太奶。 河水灌进口鼻,赵壮实猛然清醒,捂着头挣扎着站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死丫崽子你找抽……咳咳,娘。” 赵寡妇看他这倒霉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瞧了眼河水,她黑着脸朝赵壮实招手:“你过来。” 出于对母亲的信任,赵壮实老老实实的走向岸边。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绕过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从距离赵寡妇三四米远的地方上了岸。 这个距离,他娘再要揍他他也来得及跑! 村民们赶到河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寡妇叉腰怒骂的画面。 这场面他们都熟得很,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 原本他们碰到赵寡妇骂人都要躲远远的以免被牵连,但今天他们却实在舍不得离开——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寡妇这次炮轰的对象竟然是她的好大儿。 “……你个小王八犊子黑心烂肺不知道好赖,跟你那个死爹一个熊样!上工干活还他妈累不着你是吧?一天天的就知道穷嘚瑟,随了你们老赵家的破烂根!” “整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没正行,老娘当年把胎盘留下养大都比你强!” “老娘今儿不抽你得你祖宗都认不出来你老娘跟你姓!” 赵寡妇骂到兴头上,折了根粗壮的柳条,朝着石头后的赵壮实抽了过去。 赵壮实原本正吊儿郎当的听骂,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胳膊上挨了一下,伤上加伤,他嚎得比前儿晚上还惨烈。 准备去公社的李大和听到声响骑车赶来,正瞧见赵寡妇挥舞着柳条抽赵壮实的美好画面。 他问看得津津有味的村民:“又咋了?” 村民抱着膀子,眼睛死盯着那娘俩:“不知道啊。” 李大和:“……” 不知道还看得这么开心? 他环顾四周,瞧见了站在河边踮脚脚的林念禾。 直觉告诉李大和,这事儿跟她脱不开关系! 李大和背手走到林念禾身旁,问:“小林知青,这又是怎么了?” 林念禾:“赵婶教育儿子呢,家务事,队长叔您就别管了。” 李大和瞥了眼被抽得嗷嗷叫唤、满地打滚的赵壮实,老脸皱成一团。 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次见赵寡妇打儿子。 平时惯得跟祖宗似的,怎么今儿突然就想起来要管儿子了? 林念禾嘴角微扬,漫不经心的说:“或许是那天的事儿让赵婶想通了吧,队长叔,咱得给赵婶改正错误的机会啊。” 李大和也在欣赏赵壮实挨揍的画面,一不留神心里话就秃噜了出来:“这错误咋改正?掐死再生一个?” 林念禾:“……” 她算是看明白了,十里大队个个是人才。 那边,赵寡妇总算抽累了,叉腰喘着粗气指着赵壮实五彩斑斓的脸啐了一口:“你以后再敢不好好上工闲逛荡,老娘拼着老赵家绝后也抽死你!” 她吼这句话的声音格外响亮,似乎是想借机向村民们证明什么。 村民们刚旁观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全武行,这会儿再听这话,心里还真相信了赵寡妇的决心。 “唉,老赵家的总算想明白了,这小崽子再不好好管,以后保准惹大祸。” “可不咋地,大小伙子整天招猫逗狗,哪家姑娘敢嫁给他?” “再不管老赵家离绝后也不远咯……啊呸,我是说壮实小子要打光棍了!” 林念禾抿唇轻笑,看破不说破。 赵寡妇听到旁人的闲话,脸上发烫,却也只能强撑着对他们说:“以前是我糊涂对不住大家伙,以后这小子再敢惹事儿,你们就直接把人捆了,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到底是同村几十年了,总归是有几分面子情在。 众人见她这么有决心,倒是没人落井下石奚落她,七嘴八舌的答应着,间或还有人夸了她几句。 赵寡妇等人散了些,这才来到林念禾身前,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问:“林知青,你没事儿吧?吓到没有?别怕啊,婶子回家把家里的老母鸡炖了给你压压惊。” 林念禾压下笑意,摇了摇头:“赵婶,您来得及时,我没大事,就是被吓了一下而已。老母鸡还是您留着自己补身体吧,我在王婶家吃过饭了的。” 赵寡妇一听到“吓”字,手都哆嗦了。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那、那啥,你放心啊,婶子回去了一定好好教训这臭小子,保证不再往你面前晃悠了……今儿这事也怪我,我今儿忙着上工还没抽出空教训他,你看……” “那您忙,我就先回去了。”林念禾微微一笑,转身时恰好对上了李大和的眼神。 林念禾无辜的摊了摊手:“队长叔,没事儿的话,我就走了啊。” 李大和嘬了嘬牙花子:“成,回去歇着吧。” 他又不是孙光辉那个憨货,今儿赵寡妇抽儿子,摆明了是因为这小崽子啊。 不过么…… 李大和觉得,这事儿也挺好。 别管因为啥,少了个村霸,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总算安全了。 李大和挥手赶其他人回去上工,又与赵寡妇说了几句“儿不教不成器”之类的话后,赶紧跨上自行车,朝公社赶去。 人都散了,赵壮实终于缓过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捂着腿,一瘸一拐的挪蹭到赵寡妇身边,语气很是哀怨:“娘,你今儿发的啥疯?你恁听那死丫崽子的话干啥?你晚来一步,我媳妇就有了!” 赵寡妇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 她回身一巴掌呼在赵壮实的头上,咬牙切齿的低骂: “你给老娘记住了,就算你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许打那个小煞星的主意!” 这蔫坏的儿媳妇,她这把老骨头可消受不起! 第35章 不允许她勤快 河边距离知青们所在的第五小队的任务地比较远,等他们赶到时,那儿早就围满了人,看不到画面,更挤不进去,只能听到赵壮实杀猪似的嚎叫声。 难得有热闹,却只能听着。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下工的路上,温岚还在念叨:“梅子,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哦?赵寡妇不是把她儿当成宝的?这咋突然就舍得揍了?” 王淑梅累得半死,走路都抬不动脚了。 她半睁着眼,蔫头耷脑的回了一句:“你回去问念禾吧,她应该知道的。” “真的?” “嗯。” 温岚的眼睛瞬间亮了,薅着王淑梅的胳膊就是一个二百米冲刺跑。 王淑梅:“……!” 她早晚得死在温岚手里! 温岚拉着王淑梅一路跑到知青点后院,兴冲冲地对正蹲在菜地边上浇水的林念禾问:“禾子,下午赵寡妇打她儿子到底是咋回事?你看见了没?” 林念禾小心翼翼的浇着水,头也不抬的回道:“嗯,看到了。” “你快说说!” 林念禾依旧没抬头,手里的动作格外缓慢,瓢里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随口说道:“没怎么啊,就是赵婶被那天晚上的事儿吓着了,这不得抓紧时间教训儿子嘛,怕他再惹出事来。” 温岚并不满足:“就这?” 林念禾索性放下水瓢,仰头看着温岚,描绘道:“用柳条抽的,打得可狠了,估计赵壮实三五天不能下地。” 温岚长长的“哦”了一声,终于露出了个满足的表情。 “活该!那样的臭流氓就该这么揍!” 她挥着拳头,深表遗憾:“要是我能挤进去就好了,我可以帮忙揍他的!” 林念禾挑了挑眉。 幸亏她没挤进去。 不然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温岚突然看向林念禾,眼睛更亮了几分:“对了禾子,那天晚上你摆弄赵寡妇那招是咋使的?我看你一下就把她按住了,凶得很呐,能教教我不?” 这事儿温岚惦记好几天了,可每次一瞧见林念禾苍白的小脸儿,她都不好意思开口。 现在看她还有能耐给菜地浇水了,应该是好差不多了吧? “行啊。”林念禾点头,“那是小擒拿,用巧劲儿,挺简单的,回头我教你。” “好嘞!”温岚心满意足,顺手还拍了下坐在地上喘粗气的王淑梅,“瞅你这废物样,你歇着吧,我自己做饭就成。” 王淑梅:“……” 她原本是能走的,真的! 温岚不听她解释,踱着四方步回前院去了。 林念禾看着一脸哀怨的王淑梅,问她:“岚姐对你做了什么?” 王淑梅的声音格外虚弱:“她拽着我跑回来的。” 林念禾同情的咂咂舌,起身回屋去,倒了杯凉白开给她。 “谢谢。”王淑梅接过水,喝完之后终于缓过来几分。 她问:“王婶家的事儿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抓人了吧,”林念禾轻声回,“不过宣判什么的还得等些时候,下午有女同志来给大喜验伤了。” “我看大队长骑车出去了,是去妇联的?” “应该是。” 林念禾与王淑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又拿起了那个小水瓢,慢吞吞的浇水。 王淑梅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那菜地是你自己的,你至于这么磨叽么?” 林念禾头也不抬的随口回:“都是没发芽的小种子,我怕水淋得太快吓到它们。” 王淑梅:“……” 她总是因为自己太过正常而和她们格格不入。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那珍而重之的架势,到底咽下了嘴边的揶揄,歇了一会儿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给她留下一句“你慢慢玩”后,便扶着墙一步三晃的回了前院。 她走后,林念禾这才松了口气。 这水里她加了植物用的营养液,可以促进植物生长的。 营养液的说明书上有严格的用量要求,她又不方便拿个喷壶出来,只能用水瓢慢慢浇。 她又没病,怎么可能自己摸自己的鱼?她恨不得把她的全自动洒水机拿出来,三秒钟浇完地好么。 林念禾继续浇水,种地这事儿她是纯外行,只能慢慢摸索。 她倒是有农业相关的书籍和教学视频,可书里的各种专业术语几乎看不懂,教学视频则多是用的现代化种植手段,并不适用于她现在的处境。 她挪蹭着浇完了半垄地,站起身活动酸痛的双腿时,瞧见苗玉兰端着洗衣盆来了后院。 苗玉兰看到她手里的水瓢愣了一瞬,惊讶询问:“你浇地呢?” “嗯。”林念禾捶了捶酸痛的腿。 她今日来回奔波,还没忘下地劳作…… 如此勤劳,宵夜得吃点儿好的。 苗玉兰看着她的眼中带着些许无奈:“地,得上午浇。” 林念禾:“……” 她看看地,再看看手里的水瓢,沉默三秒钟后果断把它放到墙根下,朝苗玉兰道了谢后便回屋琢磨加餐这个严肃的问题了。 这可不是她好吃懒做,是时间不允许她勤快。 刚在王红家吃了一大碗鸡肉,林念禾现在一点儿都不饿。 苏昀承送来的红烧鱼被她放到空间里了,打算明天再吃。 她在屋里晃悠了一圈儿,最终选择了看书刷题。 奔波一天还不忘汲取知识,她必须得吃点什么犒劳自己。 如此想着,林念禾拿出了一袋坚果,边拿书边往嘴里丢了一颗。 林念禾没急着去看苏昀承给她带来的高中课本。掐着时间踏踏实实的做了一张中考数学卷子,对着答案批改完,满卷面的红勾让人格外有成就感。 伏案两个钟头,林念禾放下笔,起身在炕上做了几组基础的无氧运动。 不得不说,炕的确是个好东西,除却原本的用途之外,用来做运动都省得擦地铺瑜伽垫了。 林念禾没敢运动太过,她这小身板得循序渐进,急于一时反倒容易出岔子。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林念禾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她拿出浴桶来洗澡,泡澡的时候翻出了那个储存高中网课的平板电脑。 她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有这条件,就不必非得要自学了吧。 洗好澡,林念禾一身清爽的坐回到桌前,戴上一只耳机听网课。 她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却不知道前院的两个屋里此刻都在讨论她。 温岚坐在炕边泡脚,泡着泡着突然说:“梅子,你说禾子咋每天睡那么早?她是不是还不舒服?” 王淑梅已经躺到了被窝里,原本有些睡意的她此刻却精神了些。 林念禾不舒服? 她当然是不信的。 王淑梅想了想,打了个哈欠说:“不睡觉也没事儿干啊,小岚你也快点儿洗吧,困死了。” “哦,好。” 而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那屋里,三个人已经都躺下了。 王雪来回翻腾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小声问:“你们说,那个男同志真的是林念禾的哥哥吗?” 第36章 眼熟的小老头 王雪提出这个问题后,房间安静了一瞬。 就在她以为那俩人都睡熟了的时候,余香琴突然翻过身,看着她反问:“你也感觉不对劲?” 王雪含糊的回道:“就是感觉他们俩挺奇怪的。” 余香琴裹着被子坐起来,盘着腿说:“那哪是挺奇怪?那是太奇怪了!她说那个男同志是她家邻居对吧?谁家邻居能又送粮又送肉?” “她才来了几天?她这个邻居都来三次了!亲哥也没有这么照顾的吧……哎对,你说他今天来到底是干啥的?是不是为了赵壮实的事儿?要不然赵寡妇脑袋让驴踢了才舍得打儿子哦!” 余香琴叭叭个没完。屋里没点灯,她看不到王雪明暗不定的神色。 炕梢的苗玉兰张了张嘴,但习惯性的沉默让她根本插不上话。 王雪枕着自己的胳膊,盯着黑漆漆的墙,声音很轻:“不过林念禾才十七,他俩应该不是在处对象吧?” “十七咋了?搁村里都能定亲了。”余香琴撇撇嘴,肯定道,“他俩准有事儿!” 这话王雪不想接。 余香琴没得到回应,转身拍了下苗玉兰:“玉兰,你觉着呢?” 苗玉兰想了想,小声回:“林知青生得好看,他们俩又都是京城的,真……也正常吧?” 余香琴就像被掐住了喉咙,“嘎”的一声没了下文。 苗玉兰把半张脸都埋进了破旧的被子里,继续说:“你们也别多想了,如果真有什么的话,林知青哪会下乡呢?” 苗玉兰的本意是替林念禾解释两句,免得她落得个作风不好的坏名声。结果她这话却提醒了王雪,让她原本蔫了的心思再次萌芽。 是啊,如果他们两个真有什么,直接结婚不就好了?哪还用得着下乡吃苦受罪。 王雪沉闷了一天的心总算缓过来了几分。 夜色中,她的嘴角扬了起来。 太阳日复一日按时升起,四点半,前院就传来了生火煮饭的声音。 林念禾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生物钟真是个奇特的东西,她来这儿没几天,便适应了早起。 五点钟,村子醒了过来。锅碗相碰的声音、小孩挨骂的哭闹,还有狗子汪汪的叫声交织成章,描绘出浓浓的烟火气。 林念禾换好衣服,推开窗子,清晨微凉的空气夹着露水的湿气扑在她的脸上。 也不知道是昨天骑车太努力,还是昨晚的运动有些过量,抑或者是她的身子骨太娇弱,林念禾感觉自己就像是生了锈的铁皮人,肌肉僵硬,行动都迟缓了。 她没急着吃饭,站在门前伸胳膊踢腿,做拉伸运动。 活动了十来分钟,身子微微发热。 眼见着快到了上工时间,王淑梅匆匆来到后院。 林念禾放下手,笑着与她打招呼:“吃了吗?” “吃过了。”王淑梅来到她身边,问,“你呢?感觉好些没?” “挺好的。”林念禾笑了笑,“明天上工。” “嗯。” 王淑梅看着她,沉默片刻说:“昨儿晚上小岚还担心你来着,七点多钟就关了门窗,我们还以为你不舒服。” 林念禾从这寻常的话里品出一丝意味深长。 她轻轻一笑,回道:“我从小就贪睡,加上这几天太累了,所以睡得更早些。” 王淑梅见她一脸坦然,暗自松了口气,只当自己想多了。 她上次来找林念禾的时候就看她在写写画画,昨儿温岚提了那一嘴后,她怕林念禾年纪小不懂事,躲在屋里偷摸看什么不该看的书。 王淑梅没再多想,拍了林念禾的肩膀一下:“没事就行,我去上工了,你在家多歇一会儿。” “好嘞。”林念禾朝她挥挥手,“干活小心些。” 王淑梅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林念禾轻轻咂舌。 看来今晚上得晚一会儿再关门了,只是可怜了她的眼睛,得忍受烛火的黯淡光芒。 上工的锣声响过后,知青点很快便重归安静。 林念禾洗了碗车厘子,没管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先吃了一颗。 昨天王喜喜的野樱桃的确酸,但也勾起了她的馋虫,她昨晚做梦都梦到了红艳艳的车厘子。 如今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瞬间就驱散了酸樱桃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早餐她吃了半笼蟹黄小笼包,配一杯麦乳精。这跨越年代的搭配出乎意料的好吃,让林念禾满足极了。 上午,趁着知青点没人,林念禾放了个扫地机器人出来扫地,自己则继续昨天被迫终止的浇水大业。 毕竟是在外边,她还是没敢拿出喷壶,老老实实的用水瓢浇地。 偷懒一时爽,被人发现就要火葬场了。 林念禾这儿岁月静好,外边却没那么消停。 公社来了干事去王红家里了解情况,顺路还带来了老张家全家被抓的消息—— 真是全家都被抓了,因为大人不在家,张家二房的两个孩子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不仅是张家,就连那个说要给一百块钱彩礼的老光棍都被带走。 老光棍很委屈,咋都没想到自己能因为娶不上媳妇而被公安问话。 林念禾下午去给王喜喜换药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李二叔和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小老头。 林念禾略一思索便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九里大队的大队长,她来的那天,这人就在他们的旁边。 如果说李大和是心里嫌弃知青们,那么九里大队的大队长就是里外都嫌弃了。 林念禾还记得,那天他接知青的时候可没少损他们,张嘴就没好话,心窄的都能当场抑郁。 “李二叔,您忙着呐。” 林念禾的脸上扬起个乖巧的笑容,很是随意的与李二叔打了个招呼。 “嗯。”李二叔还是那副只会闷头干活的憨直性子,朝林念禾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 林念禾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笑呵呵的:“那您忙着,我去给大喜换药,去晚了王婶该着急了。” 说着话,她还拍了拍自己的小挎包。 李二叔有点儿不明白这小崽子为啥跟自己说这么细致,他也没问她要去干啥啊! 可他身边的小老头却眼睛一亮,看林念禾的眼神突然变了。 “哎呦,你就是给大喜看病的小林知青吧?我昨儿就听李大和提起你了,那啥,我是大喜的三舅,也要去看她呢,走吧丫头,咱俩一起去。” 第37章 年轻的都在玩心眼 林念禾看着眼前的小老头,脑海中缓缓浮现四个字—— 非奸即盗。 旁的不说,有空着俩爪子来看病人的? 她看着九里大队大队长,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叔,我还是小姑娘呢,和男同志一起走不合适。”她说完便直接挥挥手,“李二叔,我先走了,您受累吧。” 然后人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哎?这丫头是干啥?”王伟很懵。 他都快五十了,还能把她咋? 李二叔背着手,瞥了王伟一眼:“林知青说得也没错,她一个小姑娘跟你一个老爷们一起走像啥样子。” 王伟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李二叔继续慢吞吞的朝王红家的方向走,给王伟带路。 林念禾小跑着去到王红家,一推开门就迎上了王乐乐的笑脸:“林姐姐。” “乖。”林念禾揉了下她的头,“你娘呢?” “娘去给大姐找木耳了。”王乐乐仰头看着林念禾,奶声奶气的说。 林念禾微皱了下眉,又问:“那你二姐呢?” “二姐和娘一起去了。”王乐乐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照顾大姐!” “乐乐真乖。”林念禾拉起她的手,“走,跟我进屋。” 王乐乐特别喜欢林念禾,不仅因为林姐姐给了她鸡蛋吃,还因为她救了自己大姐。 小丫头乖乖的跟在林念禾身后进屋,王喜喜依旧靠坐着,瞧见林念禾便笑了:“林知青,你来……” “你有个三舅?”林念禾打断了她的话,“他往这边来了,说是来看你的。” 王喜喜一怔,脸上多了抹厌烦:“我娘没有亲兄弟,那是我堂舅。” “关系不好?”林念禾顺手把王乐乐抱到了炕上,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王喜喜抿了抿唇,眉宇间多了抹怨怼:“当年就是他娘给我娘做的媒,把那边夸得天花乱坠,哄着我娘嫁过去的。” 林念禾瞬间就懂了两家的恩怨。 她点了点头,起身把王喜喜的房门关上,这屋没有门栓,她随手用门边的笤帚把门别住了。 “行了,别生气,先等他们过来。” 林念禾说着话,拿出东西给王喜喜换药。 她才刚把王喜喜头上的纱布取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王伟的声音:“大喜!三舅来看你了!” 王喜喜想回话,林念禾却朝她摇了下头。 她扬声回道:“叔,你们等等啊,大喜换药呢,不方便进来。” “这有啥不方便的,我是她亲三舅!”王伟循着声音过来,用力拽门,却发现门被拴住了。 他有些不满,把门拍得砰砰作响:“大喜,开门。” 林念禾去到门边,抱着胳膊低笑着说:“叔,真不方便,大喜浑身上下都是伤,她可是大姑娘了,别说您只是舅舅,就是亲爹都不该看。” 王伟呼吸一僵。 他就知道,这些知青没一个好东西! 干活不行,扣帽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叔,劳您在院里等会儿吧,等大喜换完药把衣服穿上了,我们就请您进来。” 王伟咬了咬牙,却只能压下火气点头:“行,辛苦你了。” 除了这他还能说什么呢?硬闯不就成了耍流氓了? 林念禾的声音从门缝传出去:“不客气。” 王伟被这慢悠悠的声音气得直翻白眼。 林念禾回到王喜喜的身边,看了眼她的伤口后低声说:“大喜,你带着乐乐在屋里呆着,尽量别出声,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开门,李二叔应该没走,你们别害怕。” 王喜喜错愕的看着她,下意识拉住她的手:“你要干啥?” “我去叫人。”林念禾说着爬上了炕,“你别把纱布缠上,懂吧?” 王喜喜立即点头:“明白了。” 林念禾满意一笑,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王乐乐被吓了一跳,刚想喊就想起林念禾的话来,立即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嘴。 林念禾跳出窗子,踮着脚尖儿穿过后院的菜地,一个助跑就利落的翻过了那不高的墙头。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玉米地。 这种时候,必须得找婶子们帮忙啊。 她一路小跑去到玉米地,正巧,今天还是李婶在第五小队帮衬。 “李婶!” 林念禾站在田边,朝李婶挥手。 李婶直起腰,看到林念禾有些发愣:“林知青?你咋来了?” 林念禾说:“大喜的三堂舅来看她了,王婶上山去了,您看这……” 李婶眉头一皱,直接朝地里自己的儿子喊:“李小山!找你爹去!” 李小山直起身问:“找我爹干啥?” “让他去你王婶家,王伟那瘪犊子又来瞎白话了!”李婶说着话就上了田埂,朝李二婶说,“老二家的,走,咱俩去瞧瞧。” “哎!” 李二婶立即放下手里的活。 李小山却没听话的去找李大和,对自己二哥说:“二哥,你去找爹,我跟娘去看看。” 李小海纳闷儿的看他:“你跟去干啥?” “我怕娘打架。” 李小山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李小海抹了把汗,撇嘴:“还能输咋的?” 李婶对于自家小儿子非得跟着来没做任何表示,她更好奇的是:“林知青,你说王伟在堵门,那你咋出来的?” 林念禾:“翻墙。” 李婶脚步一顿,差点儿摔倒。 林念禾迎着李婶复杂的眼神,憨憨一笑:“李婶,你们走正门吧,我还是翻回去比较好,您可别说是我去叫您的啊。” 李婶:“……” 现在的小崽儿哦,一肚子心眼。 还是年轻,等到了她这把年纪就会明白,啥心眼都没有俩嘴巴子管用! 林念禾熟门熟路的翻回王喜喜的房间时,王喜喜正抱着王乐乐,拍着她的背哄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门的方向,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人一脚踹开房门似的。 “别怕,李婶来了。”林念禾关上窗,轻声对她说。 王喜喜瞬间松了口气,眼圈儿都红了。 林念禾伸手戳了下她的脸,问:“你现在能走路吗?” “能。”王喜喜点头,“就是走得慢了些。” 林念禾摇头:“不,你不能,完全不能下地,吃喝都得在床上。” 王喜喜:“……?” 第38章 正主儿终于回来了 王伟蹲在王家院里,抽了两根旱烟后,突然感觉不对劲儿。 他站起来,再次拍响房门:“大喜,你干啥呢?咋还没完事?” 回答他的仍是那道欠欠儿的京片子:“瞧您这急的,至于不至于?换药又不是刷墙,哪儿能那么快啊。” 王伟:“……” 他砸门的手僵在半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丫头,你开门,我的亲外甥女你不让我看像什么话?” “这话说的……亲外甥女换药你看什么?可别说我没提前告诉您啊,大喜现在不能见风,您硬闯可不仅仅是耍流氓,还是害人性命呢!” 王伟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刚拿起来的铁锹。 他还没来得及把家伙什放下,李二叔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了锹把。 李二叔虎着脸瞪他:“你想干啥?” 王伟一看到他这张脸就胆寒,立即说道:“我看大喜门口的路不平整,我给她修修!” 李二叔松开手:“哦,那你来。” 王伟恨得牙根直痒痒,咬着牙弯腰整地。 李婶和李二婶带着李小山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如此诡异的一幕。 李婶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骂了。 她愣了愣,黑着脸问:“王伟,你来干啥?” 王伟听是李婶的声音,原本还没当回事儿,慢条斯理的放下铁锹,端着大队长的架子缓缓转身—— 然后他便看到了李婶旁边、黑铁塔似的李二婶。 王伟瞬间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这老娘们一脚把老张婆子的二儿媳妇踹出去三米远的画面。 他不禁软了脊梁,堆着笑回:“嫂子,我就是来看看大喜,这不,孩子换药呢么,我看她门口地不平,给整整。” 李婶冷笑:“这块地不平了六七年了,你这当舅舅的今儿才想起来给孩子整整,咋的,我还得让我家当家的给你写个表扬信?” 王伟嘴角直抽抽,干咳了两声说:“嫂子,你这话说的忒难听,我那不是队里事儿多忙么。” “呵,说得像谁家没个当大队长的似的,就你忙?我家小姑子屋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我男人咋都没耽误?” 王伟彻底不想说话了。 说不过。 他拄着锹,全当自己听不到。 反正他又没干啥坏事,来看自己妹妹,到哪儿都说不出不对来。 看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李婶和李二婶对了个眼神。 她们俩也不多废话,直接走向王伟。 王伟才装了半分钟的世外高人,就被李二婶一巴掌推到了墙上。 “哎你……你这个女同志不要总动手么!” 本该是气势十足的一句指责,被王伟的嘴说出来,意外多了分小媳妇似的委屈。 李二婶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直接敲门:“林知青,是我,你把门开开,我们给你帮忙。” “好嘞!” 毫无意外的,林念禾很快就来开了门。 李婶和李二婶一前一后进去,王伟正想顺势跟进去,才走到门边,门板“嘭”的一声就被关严了,毫不留情的直接砸了他的鼻子。 王伟“嗷”的一声,捂着鼻子后退三步才站稳脚,鼻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分外凄惨。 李婶进门看到王喜喜头上的伤就骂了句“造孽”,拿起林念禾栓门用的笤帚就要往外冲。 林念禾赶紧把她拦了下来:“李婶,冷静、冷静,大喜这伤又不是他打的,你打他也没用啊。” 李婶个子不高,林念禾直接把她的肩膀抱住,摇着头说:“等王婶回来再说吧。” 李婶咬了咬牙,瞪了门板一眼,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笤帚。 她坐到炕沿上,接过王乐乐抱着,又拧着眉头端详了一会儿王喜喜头上的伤,盯得王喜喜都有些别扭了,她这才说:“伤得真重。” 靠边站着的林念禾呼吸一紧。 她以为李婶酝酿半天是想要说什么金玉良言呢! 王喜喜展颜微笑,小声说:“婶子放心,我好多了的,就是没想到我娘不在的时候他来了……麻烦您跑一趟了。” “说啥傻话呢,这不都是应该的。”李婶轻拍着王乐乐的背,“别怕啊,你们姐几个就老实在屋里呆着,我看谁敢嘚瑟。” 李二婶也说:“对,丫头,别害怕啊,你二叔在外头看着他呢。” 王喜喜的眼底多了抹泪光,她轻轻点头,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娘离婚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些亲戚的嘴脸。有说她娘败坏门风的,也有说她娘矫情、谁家媳妇不受婆婆磋磨的,更有的觉得这房子就该是他们的,咋都不能被她们娘几个占了。 明明是他们家自己的东西,却像是受了他们的施舍一般。 那时候的日子让王喜喜觉得,喝口糖水都是苦的。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总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家里闹,村里的婶子们嘴里不饶人,但总会帮她们把那些家伙赶走。 时日久了,他们挨了几顿揍,这才消停了不再过来。 王喜喜以为,她们以后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却没想到,坏人没有改过自新,他们就躲在阴暗的墙缝里,随时准备着从她们身上咬下口肉来。 林念禾走到炕边,状似随意的问李婶:“李婶,荷花去上学了吗?” 李婶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应道:“过两天再去,路上太远,铁柱不去,我也不敢让她自个儿走。” 原本她还打算这两天让小闺女继续去上学,但一瞧王喜喜这伤……她真怕自家小荷花也被人绑了去。 “也对,安全要紧。”林念禾揉揉王乐乐的头,“乐乐也快去上学了吧?” “是,明年就该上了,”李婶点头,“赵会计的大闺女和乐乐一边大,到时候也能结个伴。” 李二婶也插话道:“咱村乐乐这么大的小崽儿不少呢,狗蛋、三丫,还有老谢家的那俩。” 说起孩子,话题就多了,房间里的压抑气氛缓解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林念禾终于听到了王红的声音。 “……行啊,今晚就做,娘给你们炒鸡蛋吃。” “给大姐和乐乐吃就行,娘,我不爱吃鸡蛋。” “傻话,哪有不爱吃鸡蛋的?不吃鸡蛋咋长高……王伟?你来我家干啥?” 屋里,林念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正主儿终于回来了! 第39章 老年热血番 王伟是有点儿怵王红的。 他这小妹从小就虎,岁数大了不仅没有稳重些,反倒是越来越彪悍。 真是惹不起。 不过这次来他是有正经事的,又不是图她啥。 这么想着,王伟的腰板直了些。 他龇着牙朝王红笑:“小妹,你上山去了?” 王红环顾四周,见李二叔和李小山都在,便推了把王欢欢:“去,找你小山哥玩去。” 王欢欢背着小竹篓,乖乖的去到李小山身旁,一句废话都不说。 李小山低头看了眼豆芽菜似的王欢欢,迈前一步,把小姑娘挡在了自己身后。 那边,王红放下背上的竹篓,斜睨着王伟:“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小妹,你看你,我这不是来大喜的么。”王伟走上前,拽了王红一把,“走,进屋说。” “进屋说啥?我跟你们家早多少年就不来往了,我闺女让你们九里大队的人打成这样,我没告你这个大队长不管事就算顾及你爹当年给我俩窝窝头的情分,再敢在我面前瞎哔哔,你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了!” 王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王红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只能说:“小妹,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王,你……” “一笔连一个王都写不出来。”王红翻了个白眼,“你再不说事,我现在就把你打出去。” “得得得,”王伟见状,只能说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张家那事儿你就拉倒吧!人打了、家砸了,张老大和老三都让你们十里大队打得跟血葫芦似的,你还报啥公安?这是要把人逼上绝路啊?” 王红冷笑,叉着腰,声音猛地拔高:“我逼他们?他们家绑我闺女的时候你咋不说他们逼我闺女上绝路?” “王伟啊王伟,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个儿的良心!你那是记挂老张家有没有活路?你就是怕他家犯事被判了,你们九里大队拿不到先进!” “我也告诉你,欺负我可以,欺负我闺女,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的别想活!老娘不把他们都送去蹲笆篱子,老娘白活这些年!” 王伟气得手都开始哆嗦了:“你、你你你看看你自己!哪有一点儿妇女干部的样子!” “我咋没有妇女干部的样儿了?我们十里大队哪个闺女没上学、哪个完蛋老爷们敢打媳妇?” 王红丝毫不虚,腰板倍儿直。 屋里,林念禾趴在门边,轻轻咂舌。 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冲呢……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直接推开门,让那个狼心狗肺的看看大喜伤成了什么样、用道德来束缚他的嘴? 现在的长辈啊,怎么都只涨脾气不涨心眼呢。 “这是干啥呢?大白天的吵吵啥?” 李大和的声音传入林念禾的耳中,她挑了挑眉,大家长来了,这事应该有缓儿。 林念禾却忘了,那天振臂高呼带人去九里大队干架的,就是这位大家长。 李大和瞪着眼睛冲进来,直接把梗着脖子和王红吵架的王伟一巴掌拍到了一边去:“你干啥?还想打我们大队的女同志啊?” 王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抽得有点儿懵。 按他的性格,这种时候必须得抽回去! 但一看李大和身后的李小海,再看看一旁眼神不善的李小山,又想起来屋里还有个黑铁塔…… 王伟腆着笑脸说:“李哥,咱有话好商量,这大喜也没吃啥大亏,你看,我做主,让老张家赔我小妹十块钱,你们把张家放了吧。” 李大和捋着他的秀发,冷哼道:“我又不是公安,咋放?劫狱啊?小王,你这思想危险得很啊!” 李大和嫌弃的睨着他:“得亏你不是十里大队的人,不然就你这思想觉悟,别说当大队长了,我看就该第一个去劳动改造!” 王伟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他自打当了大队长,谁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指着李大和,手指都在颤抖:“行,你们行事儿!我可不管你们的破事儿了,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例行公事似的撂了狠话,王伟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想往外走。 “去你妈的!” 李大和直接一脚踹在了王伟的屁股上。 王伟嗷的一嗓子,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李大和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他妈的别跟我讲这些废话!我也不怕告诉你,老张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别想落好!我说的!” “你、你这是行凶!你打我!我要告你!” “告!赶紧去!谁不去谁孙子!” “我……” 听着外边的吵嚷声,林念禾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大家都这么简单直白吗? 这让她感觉自己很难融入到他们之中啊。 林念禾正在质疑人生,肩膀突然被李婶拍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李二婶就把她拨到了一边去,然后拉开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那生怕干架去晚了的架势…… 林念禾默默退回到王喜喜身边:“来吧,我给你包一下头。” 王喜喜有些迟疑:“不是要装个样子吗?” “你看他们的状态,除了咱俩,谁想拿你的伤说事儿?” “嗯……的确没有。” 外边的吵闹渐渐远去,只是偶尔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传来。 林念禾很轻易的就分辨了出来,那是王伟的声音。 她给王喜喜包扎好了头上的伤,轻声嘱咐了她几句便要告辞。 王喜喜拉住她的手说:“林知青,你等一会儿吧,我娘上山回来,一定采到了好东西,你留下吃晚饭吧。” “不了,我来之前吃过了。”林念禾笑着拒绝,“我明儿就要上工了,以后晚上来看你。” “那行吧,”王喜喜只能点头,“你要是干不完活,就……先让欢欢帮你,以后我帮你。” “不用,能干完。” 林念禾告别王喜喜离开,出门就瞧见李小山竟然没跟着去揍王伟,还在门边守着呢。 林念禾朝他点了下头算打招呼,见王欢欢在院里,与她也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王家。 她走出去没几步,李小山便追了出来。 “那个,林知青……麻烦你等等……” 林念禾停下脚步,转身便看到李小山红透了的脸。 第40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间唯二不可辜负——美食、八卦。 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大瓜,林念禾果断张开双臂热情拥抱它。 “李同志,你有什么事吗?”林念禾的嘴角轻轻上扬,眼中闪烁的亮光吓得李小山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他别过头不敢看林念禾,支吾着问:“那、那啥,大喜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林念禾答道,“她身上的伤没大碍,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 “那、那哪成……” 李小山臊了个大红脸。 他抓着头,尴尬得眼神乱瞟。 林念禾看他这样儿都替他心急。 她作势要走:“你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别!”李小山伸出手,想要拦住林念禾,却又不敢碰她,手僵在半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林念禾敛去眼底的笑意,背着手问他:“李同志还有事?” “有、有事……” 李小山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能、能不能麻烦、麻烦你帮、帮我给大喜带个东西?” 送上门的瓜,岂有不吃之理? 林念禾果断点头:“行啊!你带来了吗?” “没……” 李小山搓了搓衣角,他是从地里回来的,哪能带着东西呢? 他生怕林念禾觉得麻烦,赶紧说:“那、那啥,林知青,你先回知青点,我回家取了就给你送过去……也、也不麻烦你多跑一趟,你下回去看大喜的时候……给她带过去就成。” “行,”林念禾答应得很爽快,“那就明天吧,我再去看大喜的时候帮你送过去,也免得别人看到了多想。” “好!谢谢你!” 李小山得了林念禾的应承,顿时咧开了个灿烂的憨笑,一溜烟跑远了。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纯情的年代啊。 她也没多想,甩着小手回知青点。 李小山面上不急,跑得却格外快,林念禾回到知青点时,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一瞧见林念禾,他赶紧把手里的布包递过去,不自觉的又磕巴了起来:“谢、谢谢你。” “没事儿。”林念禾接过他递来的小布包。 这触感分外熟悉,感觉像……纱巾。 林念禾正想回去,李小山却又拿出了两个鸡蛋:“那啥,谢谢你救了大喜,这、这个给你吃。”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 她忍不住提醒:“王婶已经谢过我了,你要是还想谢的话,到时候请我喝杯喜酒。” 李小山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他低垂着脑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下工的锣声正巧响起,李小山一下子就慌了,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来回挪蹭着想跑又觉得不妥。 林念禾看他这样就想笑。 她退回到知青点里,说道:“别谢我了,鸡蛋你给大喜吃吧,她更需要补身体。” 李小山握着鸡蛋,认真点头,把她这话记在了心里。 当天夜半,王红在她家院里发现了一只被勒断了脖子的野兔,李婶发现她家小儿子大半夜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事儿,林念禾当然不知道。 她美美的睡了一觉后,终于换上了干活穿的衣服,戴上劳保手套和草帽,围上纱巾和前院的邻居们出门上工,自觉宣布她的休息时间结束。 她这样积极的态度让李大和甚是满意。 小崽子虽然心眼多,但干活还是很积极的嘛! 有了这层滤镜在,李大和甚至都忽略了林念禾是个只会积极的小废物。 今天的活儿仍旧是除草,林念禾还牢记着李婶的教导,虽然三天没下地了,但干起活来还算像样。 只是林念禾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管她去哪儿,总有婶子偷偷摸摸的看她。 就连李婶也表现得怪怪的,一直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她。 林念禾琢磨了好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难不成是因为收拾了赵壮实,所以一战成名了? 这是她有限的想象力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林念禾没心情想太多,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她觉得自己的背都快被烤焦了。 现在不过是五月底,干活就难受成了这般模样,若是等到秋收…… 林念禾只觉得眼前发黑,前途堪忧。 汗水越流越多,双手也开始颤抖,林念禾后悔了。 或许,她可以再拖一天? 相信赵寡妇并不会有意见。 林念禾的退堂鼓敲了大半个上午,眼前突然出现李婶的身影。 “林知青,来歇会儿,喝口水吧。”李婶招呼道。 林念禾刚要道谢,就听到旁边的婶子调侃道:“她婶,你这是心疼林知青了?” 李婶面色微红,瞪了那边一眼之后说:“林知青这不是病才好,让她喝口水歇歇咋了?” “哈哈哈,苗知青病才好的时候咋不见你让她喝水呢?”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婶吼了对方一句后,再看林念禾时眼神里竟然带着抹小心翼翼:“那啥,林知青,你别听她们胡咧咧,你累了就歇会儿,干不完婶子帮你。” 林念禾:“呃……那倒也不用。” 她感觉,事情绝对比她想象中离谱得多! 一如林念禾所想,她这一天接收到了无数莫名其妙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感觉,就像新媳妇进家门、见一群婆婆。 “淑梅姐,我不在的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工后,林念禾隔着温岚问王淑梅。 王淑梅疲惫不堪,闻言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也没人说过什么啊,就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还有人问我你几月生日呢。”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啊! 林念禾揣着满腹疑窦回到知青点,收拾好挎包便立即去找王喜喜,打算尽快向王红打听一下这蔓延全村的古怪是为何。 她知道王红不会瞒着自己,但她没想到,答案竟来得如此快—— “……听话啊闺女,别哭了,娘要是知道你有这心思,早都跟李家谈这事儿了……你也别生气,那李小山又笨又憨的,除了有膀子力气还有啥?现在发现他稀罕别人总比定亲了之后才知道好吧?” “现在的小伙哪个不稀罕城里姑娘,林丫头长得白净,别说李小山稀罕了,我瞧着也挺……” 林念禾站在王红家门口,脑海中缓缓浮现了一个硕大的问号。 第41章 误会大了 又一次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林念禾的心情……很暴躁。 她没领会错的话,王红那意思是,李小山喜欢她? 这是谁编出来的盗版鸳鸯谱哦! “娘……我、我……我不是……” 王喜喜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入林念禾的耳朵,她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推门进去,连敲门都没顾上。 王红娘四个都挤在王喜喜的小屋里,一见到林念禾进来,四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复杂。 林念禾有些哭笑不得:“王婶、大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你们是误会了我和李小山同志在处对象?” 王喜喜抿着唇,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攥紧了被角,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恶语相向。 她能对林念禾说什么呢?她毕竟在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救了自己啊! 王喜喜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王红叹了口气,对林念禾说:“林丫头,你别多想,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 “不是,王婶,你们真的误会了。” 林念禾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掏出李小山昨天给她的布包:“这是李小山同志托我转交给大喜的,他怕自己来送会让人说闲话。” 林念禾有些哭笑不得。 这事儿闹的,的确是没有人说李小山和王喜喜的闲话,改成她和李小山的八卦了。 王喜喜猛地抬起头,看着林念禾的眼中写满震惊。 “你说真的?”王喜喜盯着林念禾,生怕她是在骗自己。 “当然是真的。”林念禾把布包放到她的腿上,“东西我没动,你自己打开看吧。” 王喜喜的手颤抖着,拿过布包,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系扣。 一条红艳艳的纱巾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欢欢:“好漂亮啊!” 林念禾:“直男们的审美真是格外统一。” 王红看着红纱巾有些发傻,愣了半天才看着林念禾说:“昨儿有人看到李小山给你拿东西,就是这个?” “是啊,”林念禾点头,把李小山卖得很彻底,“他还拿了两个鸡蛋想感谢我救了大喜来着,我没要。” 王红长松了口气:“我就说么,你这丫头不像是能喜欢李小山的样啊。” 王喜喜一直没说话,小心翼翼的用手摩挲着纱巾,也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委屈,眼泪还在流。 林念禾看看她,拽了下王红的手指问道:“王婶,是不是村里人误会了什么?” “这个么……”王红有些尴尬,“前几天有人在供销社看到李小山买了条红纱巾,昨儿又有人说看到他给你东西……你今儿上工不是也戴了条红纱巾么……” 林念禾瞪圆了眼睛:“就没有人看到我前几天上工也戴了红纱巾?” 王红:“反正我是没看到。” 林念禾一口气哽在喉间。 的确,那会儿王红还在开会呢,当然看不到。 她捂住了眼睛,实在不想面对这悲催的现实。 深吸了口气,林念禾疲惫不堪的解释:“我的纱巾是我哥那天来找我,见我划破了脸,托邮递员帮忙捎过来的。” 这话,王红信。 她皱眉说道:“这帮老娘们一个个的没事瞎哔哔,李小山也是个糊涂玩意儿,咋就能让你给捎带东西呢!” 她一拍大腿站起来,对她们说:“你们在家呆着,我去跟李大嫂子说说这事儿!” “好嘞,王婶慢走,王婶加油!” 林念禾本能般的给王红捧了个场,目送她雄纠纠气昂昂的出门去做澄清。 她觉得吧,依照王红的战斗力,自己完全不必担心这个小插曲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国人吃瓜的热情和糊涂程度远超她想象。 次日,有关“王喜喜痴恋李小山、强行拆散林念禾与李小山”的讨论荣登十里大队热议榜榜首。 “哎呦,你们还看不出来大喜这丫头有多倔?那可是敢往墙上撞的主儿,一般姑娘谁有这胆子?” “大喜糊涂啊,这强扭的瓜不甜,非得这么整,以后遭罪的不还是她?” “要我说李家这也是拎不清,知青是那么好娶的?林知青家可是在京城,以后要是真能回城,谁会在这乡下待着……” “可不咋地,那桦树大队老孙家不就娶了个知青?没两年人家回城了,孩子男人都丢下咯……” 作为话题的热议中心,王喜喜在家养伤、李小山昨儿挨了李婶一顿柳条子没上工,林念禾不幸成为了现场唯一一个当事人。 迎着婶子们或探究或嫌弃的眼神,林念禾往嘴里丢了块巧克力。 这无妄之灾来得太突然,她得好好哄哄自己。 王淑梅不动声色的凑到了林念禾身边,轻声说:“念禾,要不你先请假回去歇歇?” “可别!”林念禾赶紧摇头,“我现在敢走,他们就敢说我是伤心过度突发重疾卧床不起。” 王淑梅想了想,赞同点头:“别说,还真有可能。” 林念禾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嗡嗡作响。 王淑梅又往她身边凑了凑,用只有她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念禾,你注意到了没,这里边有个问题——谁看到李小山给你送东西了?” “嗯?”林念禾一怔,抬头看向她。 王淑梅微皱着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记得你昨儿跟我说的是,李小山是在知青点门口给的你东西,他走的时候才下工不久,对吧?” 王淑梅这么一提醒,林念禾也想起来了。 她被乡亲们吵得头疼,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皱了皱眉,林念禾说:“对,他那会儿傻愣愣的,听到下工的锣声才缓过劲儿来跑走。” “那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知青点是没人的,”王淑梅说,“我刚问过孙光辉了,昨天没人早退。” 林念禾头疼的用手背揉了揉额角:“那能是谁看到?” 这年代又没个监控,想查都没处查去。 真要命啊…… 林念禾和王淑梅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她们俩绞尽脑汁琢磨这事儿的时候,田埂上的小队长喊话了:“林知青、王知青!你俩凑一起干啥呢?” 林念禾:“……” 王淑梅:“……” 远处,温岚直起身看了那边一眼,旋即摇摇头又蹲下了。 “俩瓜女子,磨洋工还往一起凑,怕人瞧不见哦!” 第42章 她孤立了全村 由于磨洋工当场被抓,林念禾和王淑梅一人扣了一工分。 李大和指责的话在嘴边绕了一百多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姑娘家面皮薄,原本就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他再批评几句,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咋整? 李大和没批评林念禾和王淑梅,村里的婶子们也都没说啥,只是静静地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林念禾,甚至连王淑梅都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好像她丢了一桩天赐良缘。 林念禾:“……”心好累。 王淑梅对这一工分并不在意,她看着林念禾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捂着嘴偷笑。 温岚看看林念禾,嫌弃撇嘴:“瓜怂,有啥话就直接说嘛。” 林念禾和王淑梅不解的看向她。 下一秒,温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记分员从凳子上拎起来,自己一步踏了上去。 温岚踩着凳子、叉着腰,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慷慨。 “你们可莫要胡乱说了,禾子根本就和李小山么得啥关系,一个个的胡编瞎谝,你们知道个啥嘛……” 温岚情绪激昂,难得口齿利索,语速飞快的吐出一长串家乡话。 作为全十里大队唯一一个陕省人,温岚成功地用乡音孤立了其他所有人。 排队记分的人们都呆愣在当场。 一双双眼睛里写满好奇和疑惑,茫然的望着温岚。 王淑梅拽拽林念禾:“要不咱把她弄下来?大队长的脸都青了。” 林念禾睨着她,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还有力气吗?反正我是没有。” 王淑梅沉默片刻:“大队长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可比咱们多多了,这对他来说一定只是小场面!” “是啊,队长叔脸色这么差,一定是想到了其他不开心的事。” “大队长真是难做啊。” “费心费力还费头发。” 李大和:“……” 如果他这时候把这仨小崽子踹出去,应该不会有人来说他的不是吧? 李大和急喘了几口气,一指温岚:“你!给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温岚自觉把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听李大和这么说,她也跳下了凳子,还顺带把自己落下的脚印擦干净了。 温岚一甩大辫子,回到林念禾和王淑梅身边,一手拎一个,朝双眸呆滞的人们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再乱传瞎话,我可不客气了!” 说完这话,她就拖着王淑梅和林念禾走了。 留下一众村民组成陕话自学小组,研究刚才温岚都说了啥。 “我就听到个胡编啥啥的……” “虽然没听懂,但温知青语气挺冲,是不是想干架啊?” “咱这么多人打她一个小姑娘不合适吧?” “这小崽儿是咋回事啊,平时看她挺麻利的,这咋吵吵半天连手都不动,谁知道她是冲谁啊……” 一时间,“温岚说了啥”成功上位,成为十里大队最新的长久热门讨论话题。 李大和抹了把脸,愁得不行。 见大家都在,他皱眉思索片刻后又把记分员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屁股还没坐热的记分员刚想骂娘,转头就看到了李大和。 他弱弱的问:“李大爷,要不我搀你一把?或者你踩桌子吧,那个还能稳当点儿。” 李大和狠瞪了他一眼,站在凳子上,一手握拳抵住下唇,用力咳嗽了两声:“行了啊,趁着大家伙都在,我说个事。” 议论纷纷的众人止住话头,看向了李大和。 李大和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下头说:“这两天大队闹出来了点儿事,你们自己心里也都有数。” “我在这儿就说一遍:我家老小给林知青拿东西,是求她帮着给大喜捎过去,林知青的纱巾是苏同志托邮递员给捎来的,你们要不信的话,赶明儿邮递员来村里了你们自个儿问问去。” “这事说到底是怪我家老小,我做主,让他拿五天一半工分,等修大坝的时候他也得去干活。” “以后谁再瞎咧咧这事儿,再往林知青面前捅咕,当心我也扣你们工分!” 其实,李大和说的和温岚说的差不多。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李大和说的大家伙听懂了。 李大和这个大队长在村里还是有威望的,众人听完他的话,又听说还有其他证人,顿时信了八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对啊,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林知青就戴了条红纱巾嘛,就苗知青嚎得满玉米地都听到那天!” 或许是那天的事儿让大家印象太深刻,众人回忆片刻便纷纷点头。 这事儿,总算是把林念禾摘了出去。 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那天在知青点外的人是谁,除了林念禾和王淑梅没人在意。 而有关李小山和王喜喜的闲话却越演越烈,俨然一副不结婚就没办法收场的模样。 对此,李家和王家的态度都很积极,短短五天,已经给俩孩子定了亲,婚期定在了秋收前。 此举彻底让说闲话的人都闭上了嘴,再谈起王喜喜被张家绑架的事儿时,话语也变成了—— “大喜真是随了红子,重情重义!哪怕死都不跟别的男人跑了……小山,以后可得对你媳妇好点儿啊,她都为你舍了命了!” 李小山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一脸认真的点头、保证,然后臊红着脸、跑得飞快。 “念禾,你说我头上的伤秋收前能好吗?会不会落疤?” 这一日,王喜喜拉着林念禾问。 “没问题的,相信我的药。”林念禾笑着回道,“你这是做新衣服呢?” 王喜喜一下子把手里的红布攥紧了,脸蛋红扑扑的:“没有,我、我就是……嗯,他给我送了两块布过来让我裁衣裳,我、我就是看、看看……” 林念禾扑哧一声笑了:“看看就看看呗,你都定亲了脸皮还这么薄。” 不得不说,王喜喜和李小山还真有夫妻相,这害羞的模样如出一辙。 林念禾把一个小瓷罐放到王喜喜的枕边:“等血痂脱了之后每天早晚涂一回,很快就能把印子消了。” “谢谢你。”王喜喜朝林念禾张开双臂,“念禾,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不至于。”林念禾轻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然后说,“不跟你说了,今儿地里活少,我们要上山捡柴。” “哎?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王喜喜说着就要下炕。 林念禾把她肩膀按住:“你快别往外跑了,没俩月就要结婚了,在家里捂白点儿。” 王喜喜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透了,她害羞的推了林念禾一下,差点儿直接把她推出门去。 “哈哈哈……” 林念禾也不恼,笑着与她道了个别,出了王家的门。 门边,温岚和王淑梅正在等她,她们的脚边放了三个空背篓。 林念禾顺手把自己的小挎包丢进背篓,背起来之后三人便朝着后山走去。 第43章 山路难 林念禾以前爬过不少山,也走过许多崎岖蜿蜒的路,现在再走,虽然体力不支持她乱蹦跶,但也不会让她太过难捱。 温岚一如既往的不知道累,进了山就像到了她家似的,哪儿有吃的她准能瞧见,惹得王淑梅都怀疑她是不是半夜偷摸儿上过山。 王淑梅虽然怀疑,却实在没什么力气问。 她以前在城里生活,几乎就没上过山。此时虽然是农闲,地里的活计不多,可她们也是上了一上午的工的,说不累是假的。 “哎,你们慢着点儿。”王淑梅扶着树喘粗气,“不是说捡柴吗?在山脚下捡一捡就得了呗,再往里走,可别再碰上狼了。” 温岚扑哧一声就笑了,她一指东边:“这里本来也不是深山啊,往东边不到二里地就是大路,你怕个啥?” 王淑梅朝她翻了个白眼,喘了几口气后才有力气问:“小岚,你咋对山这么熟呢?” “那是,我家离秦岭可近了,秦岭知道不?那最矮的山头也比这高。”温岚扬着下巴,很是得意,“我从小就跟我哥我姐在山里钻,啥没见过?” 温岚这话刚说完,树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然后,一只似鹿非鹿、似驴非驴的东西从灌木丛后探出来了个头。 林念禾一指前方的动物:“那岚姐,你给说说,这是啥?” 温岚:“……?” 温岚也很懵,她真没见过这东西。 后边,王淑梅轻笑一声后从地上随便捡了块石头丢过去。 小动物被声音惊扰,立即缩回头,小跑着离开了。 王淑梅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主场,扬了扬下巴说:“这是傻狍子,不用管它。” 林念禾也知道傻狍子这种奇特的生物,以前在网上没少看到。 她装出不解的模样询问:“为什么是傻狍子?” “嗯……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王淑梅故作高深,趁此机会靠在树上休息。 温岚挑着眉,说道:“还是先走吧,咱可没带柴刀啥的,要是被它撞一下,骨头不都得折了?” 王淑梅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温岚见她这么气定神闲,也放松了几分。 然而她刚松了口气,灌木丛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沙沙声。 一颗小脑袋再次探了出来,歪着头望着她们。 似乎在问:刚才是谁丢我?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以前只听狍子好奇心重,就算猎人没打到它它也会自己跑回来,现在亲眼得见,喜感是翻倍上涨的。 她笑弯了腰,又一次把狍子吓跑了。 温岚看得很懵,很不能理解:“它咋又回来又跑了?干啥呢?” 王淑梅看着她这副呆萌的模样,突然觉得她跟狍子意外相似。 王淑梅也笑了,意味深长的说:“可能它也想问我点儿啥吧!” 温岚撇撇嘴:“你别乱迷信啊,动物咋会想恁些。” “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女孩子们在来了十里大队后,还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靠山吃山,山里总是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她们虽然没有打猎的本事,但摘个野果、寻个蘑菇还是可以的。 一路走一路聊,听温岚同志追忆往昔驰骋秦岭的光辉事迹。 “……老大老大的一头野猪了!还是我大表哥带着村里七八个小伙子一起把它整死的呢!拖回村里我姥家分了好大一块野猪肉,有七八斤呢!” 林念禾咂摸了一下她这话,终于释怀了。 “岚姐,你以前经常回你姥姥家?所以你才会干农活也是那时候学的?” 温岚的炫耀僵在嘴边。 她张了张嘴,最后瞪了林念禾一眼:“你这心眼子咋这么多呢,我就说个打野猪,你也能听出来这些话。” 她这就是默认了。 王淑梅不禁疑惑:“那你下乡怎么不干脆去你姥姥家的村子?跑这么远干啥呢?” 温岚低下了头。 她垂着头走路,好半天都没说话。 王淑梅正觉得是自己唐突了,刚想要给温岚道歉,就听到她说:“没人比我知道大西北的日子有多难,我姥我大舅一年到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去了也就是多个拖累,更没法活。” 温岚的声音很低,她抹了把眼泪,说:“东北虽然冷,但是地肥能吃饱,我也能帮衬家里一把。” 她在前边走着,瘦弱的脊背似乎蕴藏着数不清的能量。 林念禾的脚步慢了些,她看着温岚,心跳得有些快。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躲在父母的羽翼下当个不知事的小姑娘呢? 生活逼迫他们早早长大为家分忧,却忘了给他们一块糖。 王淑梅听了温岚的话后也沉默了好久,半晌,她轻叹口气说:“我也想我妹和我弟了。” 别人都是最先想爸妈,偏偏王淑梅想的是弟妹。 林念禾侧头看她,发现王淑梅的眼睛也红了。 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合群的想点儿啥? 嗯…… 她想烧烤火锅大螃蟹了。 晚上回去吃。 “哎,前边有个山洞,咱去歇歇脚吧。” 温岚的伤感很短暂,几个呼吸间就被她丢到了脑后。 她回身拽了一把步履踉跄的王淑梅,带她们俩去到一个二三十平米大小的山洞里。 也不知道这儿是用来做什么的,洞口满是枯枝杂草,显然很久没人来踏足,像是自然形成的。 她们三个各自找地方坐下,喝着水壶里的水,休息着。 王淑梅靠在山洞壁上,喘着粗气说:“这山路也太难走了点儿,我宁可扛着二百斤大米走五里路,也不想再上山了。” “想啥美事儿呢!”温岚撇撇嘴,“要是能给我二百斤大米,让我走五十里路都行!” “哈哈哈,也对!” 扛着大米啊,走再多的路都是甜的,都不觉得累。 林念禾没理她们俩的畅想,借着在山洞口闲晃的功夫,偷偷地撒了些雄黄粉在杂草堆里。 “禾子,你干啥呢?”温岚扬声唤她。 “哦,我看那边呢,从这儿竟然能看到大路。”林念禾随手指向东边。 “真的?” 温岚来了兴致,爬起来去到林念禾身边,手搭凉棚一瞧,果然看到了远处的路。 王淑梅是没力气去看了,抓紧时间敲打着自己酸软的腿。 她们在山洞里休息了一会儿后才准备下山,此行收获颇丰,还捡到了几个野鸡蛋。 然而,她们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山路上用尽了。 离开山洞后还没十分钟,天边突然翻涌来黑漆漆的乌云。 一记闷雷划过天际,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 第44章 伤员和病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与东北人直爽豪迈的性格一样,这儿的风雨也是利索干脆。 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树叶打得劈啪作响,砸在地上,甚至带起了阵阵烟尘。鸟雀还巢、野兽归穴,林子闹了一阵后便只剩下了雨打风吹声。 山路变得泥泞,原本能落脚的石头也湿滑不堪。 “快走快走,可不敢再磨蹭了!”温岚招呼了一声,回头朝她们伸出手。 下山的路本就不好走,现在又下了雨,更是难上加难。 林念禾刚想去拉温岚的手,余光便瞥到王淑梅的身影一矮,尖叫着摔进了泥土里。 刚寻到地方躲雨的鸟雀呼啦啦飞起一片,抖落的羽毛里尽是对王淑梅的怨念。 “把你笨的呦!” 温岚赶紧去扶王淑梅,林念禾也伸手帮忙。 “嘶……” 王淑梅的右脚刚碰到地面就又摔了回去,她苍白着脸摇头:“不行,我动不了,脚扭到了。” 雨水飞快打湿了他们的衣衫,王淑梅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林念禾与温岚说:“你们先走吧,我在树下躲一会儿,等……” “别等了,先回山洞去。”林念禾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雨太大了,现在下山太危险。” 她们可没穿专业的户外登山鞋,这种天气下山,摔伤的概率有点儿大。 温岚瞧了眼下山的路,也点头:“对,先回去,你自己在这儿肯定不行。” 她说罢便把背篓摘下来塞到林念禾怀里,弯腰拽过王淑梅的胳膊,把她背了起来。 林念禾帮忙托着王淑梅,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又回到了山洞。 一时间,林念禾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幸好没走远,要是撂在半路上,那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岚抹去脸上的雨水,对林念禾说:“禾子你照顾她,我去弄点儿柴火来。” “树都湿了吧,能用?”林念禾叫住了她。 “趁着雨没下太久,还是能找到点儿的。” 温岚话音没落下,人已经冲进了雨帘。 王淑梅有些发傻,苍白着脸看向林念禾:“小岚自己出去,这,能行吗?” 她疼得说话时都在倒吸凉气。 “应该可以,我信她。” 林念禾收回视线,也不矫情着非要去找人,她把自己的背篓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从“挎包里”取出了一小瓶药酒。 因为王喜喜的事儿,林念禾这几天把许多药都倒腾到了这个年代常见的玻璃瓶里,或者用小纸包包上五六颗,取用的时候倒是不会引人怀疑。 “来,脚腕给我瞧瞧。” 林念禾拿着玻璃瓶去到王淑梅身前,又递给她一块手帕:“你先擦擦脸。” 王淑梅疼得厉害,脸都白了。 她没喊疼,咬牙忍着,只是对林念禾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 林念禾随口回了一句,撩开王淑梅的裤腿。 她的脚踝已经红肿起来了,瞧着就疼。 林念禾咂了咂舌,难怪王淑梅根本走不了,这伤,怕是要养十天半个月的了。 她检查了一下,见王淑梅的脚踝没有脱臼,这才取过一旁的药酒。 她边搓着掌心边说:“会有点儿疼,你忍着些,可别踹我。” “我没事,我忍得——啊!” 王淑梅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争先恐后的涌出了冷汗,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牙齿都开始颤抖了。 林念禾就像没听到她的惨叫似的,垂着眼睛继续给她揉药酒。 温岚回来的时候,就瞧见王淑梅面色惨白的靠在墙上,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一旁,林念禾正拿着不知道打哪儿掏出来的白面馒头,啃得津津有味。 怀里的柴禾哗啦一声掉落在地,温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淑梅身旁。 她拍拍王淑梅的脸,急切的问林念禾:“梅子伤得不是脚吗,咋一副要死了的样?” 林念禾递给她一个馒头,含糊道:“给她上了药,可能是那会儿有点儿疼吧。” 温岚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到白面馒头,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她接过来,小声说:“回去还你。” 林念禾朝她翻了个白眼,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去把柴禾捡起来,在避风的山洞深处升起一堆火后去到王淑梅身旁。 “淑梅姐,还没缓过劲儿啊?”林念禾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先过来烤烤火,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王淑梅已经疼得麻木了,闻言缓缓转头,看着林念禾很是复杂:“我真想不通,王喜喜为什么会那么感激你。” 林念禾:“……” 她这是嫌弃她下手重了吧?是吧? 王淑梅朝她咧开个不甚好看的笑脸:“咳咳,疼。” 看在她是伤员的份上,林念禾很大度的没跟她计较,扶她去到火堆旁坐着,拿了个馒头给她。 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就都笑了起来。 她们也真是够倒霉的,第一次上山就被大雨挡住了回家的路,估计不会有比她们更凄惨的人了吧。 “哎,你们说,他们发现咱们不在,会不会上山来找啊?要是走岔路了咋办?不会摔到吧?” 温岚一边啃馒头一边烤火,试图让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快些干。 林念禾撑着下巴,有点儿没精神的回道:“这么大的雨,谁会上山呐,救人也得先把自己的命保住不是?” 王淑梅脚疼,坐得有些腰疼。她一手撑着左腿,叹了口气:“要不是我连累你们,咱们现在应该都快到知青点了。” 她有些沮丧,烦闷的捂住了脸。 “这话说得,你又不是故意摔的,还能把你扔山上啊。”温岚小口小口咬着馒头,细细品味着白面的甜香,“禾子,你咋还想起来带干粮了?” 林念禾“唔”了一声,撑着头回:“我怕饿。” 王淑梅也有些疑惑:“那你怎么还带了药酒?” 林念禾:“第一次上山,万一摔到怎么办?” 王淑梅想了想,接受了林念禾的解释。 要不是温岚说没必要,她也想带点儿干粮来着。 火焰烧灼着柴,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外边的风雨更大了,间或还有风卷进山洞,引得火焰飘摇。 乌云翻涌,天光灰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淑梅吃完了馒头,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脚踝,已经没有之前的尖锐疼痛了。 “念禾,你的药真管用,在哪儿买的?” “嗯……从家带来的……” 王淑梅听着林念禾细弱的声音,立即转头看向她。 林念禾缩成一团,头歪着枕在膝盖上。 火光映衬下,她的脸红得厉害,那双总是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微阖着,睫毛轻轻颤动,眉头也轻皱着。 王淑梅心说不好,赶紧有些费力的挪过去,伸手一摸林念禾的额头,掌心一片滚烫。 “小岚,念禾发烧了!” 第45章 好奇心过重的狍子一家 林念禾觉得自己很累,很困,还有些冷。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折腾得太辛苦了,想着眯一会儿便好了。 王淑梅一句话把她叫醒,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着凉发烧了。 “啥?发烧了?”温岚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最后一小口馒头塞进嘴里,起身来到林念禾身边。 “禾子?禾子!” 温岚也试了下林念禾的体温,感觉到滚烫后她也有些急:“这咋整?现在肯定不能下山。” 王淑梅慌了一阵后便冷静下来,把手帕递给温岚:“快,就着雨水给她拧个凉帕子。” 王淑梅说着话,便把林念禾搂进了怀里:“念禾,你往我这儿靠一靠,还能暖和些。” 温岚接过手帕去接雨水,林念禾定了定神,提起力气推开王淑梅的胳膊,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 “念禾你干嘛?” “没事儿,我喝口水。” 林念禾抢在温岚回来之前去拿起了她的水壶,趁此机会往嘴里丢了一颗退烧药。 “哎呦小祖宗,你要喝水跟我说嘛。” 温岚拧好手帕,甩着手上的水回来扶住林念禾,让她回到火堆旁坐着。 王淑梅又把林念禾搂进怀里,温岚把凉丝丝的手帕贴到她的额头上,然后努力搓着林念禾冰凉的双手。 林念禾蜷在王淑梅的怀中,意识有些昏沉。 她觉得,她挺幸运的…… 眼见得林念禾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温岚的手一僵,声音中都染上一抹颤抖:“禾子她……不会死了吧?” 王淑梅一怔,先试了一下林念禾的呼吸,这才瞪向温岚:“别乱说,还喘气呢!” 她垂眸看着林念禾泛红的小脸儿,思绪不由得被拽远了。 很多年前,她妹妹发高烧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抱着她的。 良久,她轻叹了口气,把手帕翻了个面儿。 温岚的衣服比她俩的都湿,一身凉气也不敢往林念禾身边凑。 她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要不你俩在这儿呆着,我下山去叫人吧?” 王淑梅思索了片刻后摇头:“可别,这么大的雨,一来一回要多久?再说,谁会来?而且就我和念禾在这儿的话,来只傻狍子我俩都没办法应付。” “也对。”温岚叹了口气,有些懊恼,“今天不应该出来!这也太倒霉了。” 倒霉的事,远没有结束。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风,呼啸着钻进了山洞。 风掀翻了三个背篓,把本就不旺的火吹灭,就连柴禾都被吹得七零八落。 王淑梅挪蹭着背过身,尽量帮林念禾挡着些风。 温岚奔走在山洞里捡柴,捡了一会儿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风这么大,火根本就生不起来。 她索性把柴禾放到一边去,自己与王淑梅并肩坐着,还把林念禾伸出去的脚往她们的人墙里挪了挪。 温岚拍拍王淑梅的肩膀:“你坐得累了就靠着我。” 王淑梅轻轻靠到了温岚的肩上,也有些犯困。 温岚突然也摸了下她的头。 王淑梅疑惑:“干啥?” “没啥,看看你发烧不。” 王淑梅微怔,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鬼哭狼嚎的风折腾了一会儿后便散了,幸运的是,雨也渐渐小了。 温岚见雨势小了,立即把三人的背篓捡回来,摞成一摞对王淑梅说:“等会儿我背着禾子,你扶着我走啊。” 王淑梅惊讶:“你能行?” 温岚斜睨着她:“你看不起谁?” 温岚同志身体力行的展现了什么叫妇女能顶半边天。 她胸前挂着三个背篓,背上背着昏睡不醒的林念禾,右手还扶着王淑梅。 就这种高难度的姿势,她愣是没摔没碰的带着王淑梅和林念禾走了一路。 甚至就连背篓里的野鸡蛋都没摔碎。 行至半路,她们终于遇到了来找她们的人。 李大和带队,身后一如既往的跟着他家仨儿子,后边还有王红、李二婶、知青点的男同志们……就连赵寡妇都来了。 林念禾三人去捡柴知青们是知道的,原本他们也没当事儿,毕竟捡柴一般就是在山脚附近,就算下了雨,想回来也不难。 可过去了两个钟头她们还不回来,孙光辉怕她们是不熟悉山路走丢了,又因为下雨被困在山上,赶紧去找了李大和。 如今看到三人这造型,原本想上山找人的人们都傻了。 她们……是怎么下来的? 李大和最先回过神来,挥着手招呼:“快快快,赶紧扶一把!” 王红一个箭步冲上前,先接过了王淑梅。 她看着双眸紧闭的林念禾问:“林丫头这是咋了?” 温岚难得有些气喘,回道:“着凉发烧了。” 李二婶把林念禾从温岚的背上接下来,自己背着她往知青点走:“我先送林知青回去。” 王红想追上去,可一见王淑梅也扭了脚,她赶紧招呼赵寡妇过来,俩人架着王淑梅往山下走。 知青点里,王雪三人熬了一锅姜汤。 李大和不让她们女知青跟着上山,怕再出岔子,留她们在这儿等着。 “这咋还不回来啊?别是出啥事了吧?” 余香琴拧着眉头在门口晃悠,好心却说不出好话来。 “香琴,你别转悠了,我看着都头晕。”王雪坐在灶房边,出声劝道。 “唉……” 余香琴咂吧着嘴转身,刚转了半圈,她就瞥见了李二婶壮硕的身影。 “哎?李二婶?你们找到人了?”余香琴迎了出去,这才看到李二婶背上的林念禾,“嚯!这是咋的了?” “赶紧,你们弄点儿热水来,林知青发烧了。”李二婶脚步飞快,有些气喘的说道。 “哎,行!” 李二婶把林念禾背回到后院,也顾不上别的,赶忙从柜子里翻出来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苗玉兰端着碗姜汤过来,小声问:“王知青和温知青呢?她们没事吧?” “王知青把脚扭了,他们在后头呢,过会儿就回来了!” 李二婶只当她们要扶着王淑梅,却不想,此刻的山里,有一只好奇心过分爆棚的傻狍子,带着它的兄弟姐妹一起来围观刚才用石头丢它的人了。 原本村民们只是来找惹麻烦的知青的,心中多少有些怨怼,现在抬回去四头狍子,他们瞬间就不觉得今天的事儿是麻烦了。 这可是肉啊! 村民们是高兴了,可李大和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才回到知青点就听李二婶说,林念禾烧得更重了。 第46章 照顾 林念禾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她好似又回到了天灾末世,一会儿是热到头晕的极热,一会儿是冷彻骨髓的极寒。 不过这次的她不再是一个人苟活,梦中有林爸林妈细碎却温暖的唠叨,有温岚听不懂的乡音,有王淑梅的大姐姐似的冷静关怀,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乡亲们…… 还有一个长在她心窝窝里的男人。 苏昀承看着面色通红、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的林念禾,打算去叫医生。 他们管这叫普通风寒发烧? 这明显已经烧出幻觉了吧! 他刚要起身,病床上的小姑娘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念禾有些懵。 看着白中带灰的墙,闻着萦绕在鼻间的消毒水气味,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醒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低缓的男声撩拨着她的心,她眨了眨眼睛,循声看了过去。 嗯,是梦中那个顶着高温或风雪来给她送物资的小哥哥。 林念禾的嘴角微微上扬。 “昀承哥。” 她想坐起来,可周身的酸痛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套麻袋踹了一顿,肌肉叫嚣着罢了工,她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几不可察的挣扎了一下后,林念禾被迫躺平。 “别乱动。”苏昀承觉察到她的举动,立即把她的左手按住,“吊瓶还没打完。”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瞥到点滴架上硕大的玻璃药瓶,她问:“这是……在医院?” “嗯。”苏昀承微皱着眉,起身给她兑了点儿温水。 他端着搪瓷缸,看看她,又看看茶缸,耳朵微微泛红。 林念禾盯着他手里的茶缸,眼神火热。 她的喉咙又干又疼,苏昀承手里的水对她的诱惑力相当大。 瞧见她渴望的目光,苏昀承低咳了一声,伸手托住她的头,扶她坐了起来。 “呼……” 林念禾轻舒了口气。 这病床硬得很,坐着比躺着可舒服太多了。而且因为她发烧,身上压了两床被子,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着苏昀承的手喝了大半杯温水,林念禾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望着苏昀承,有些迟疑的问:“你送我来的?” 苏昀承摇头,侧头看了眼旁边的病床。 林念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在病床上睡着的王红。 大概是折腾累了,她睡得很熟。 窗外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月。 “是王主任骑车送你过来的,又托人去派出所找了我。”苏昀承边解释边把枕头竖起,让林念禾靠着。 林念禾看着他的眼中带着歉意:“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苏昀承语气温和,“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找医生来。” 言罢,他转身离开。 值夜班的是个男医生,他过来后递给林念禾一支体温计,等她量好体温他才说:“温度降下去了,没啥事,针打完了喊护士。” “好,辛苦了。” 苏昀承朝他微微点头,医生挥了下手便转身离开。 林念禾靠在床头,轻眯着眼睛望着苏昀承。 她很想努力的回忆一下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但想了又想,记忆依旧停留在山洞里。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上山时穿的那一身了。 难不成…… 她不自觉的瞟向苏昀承。 苏昀承没能领会到她的小动作的含义,只问:“你饿了吧?我让人帮忙买了粥,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如此反应,反倒是让林念禾放了心。 也对,她在镇上又没有衣服,自然不可能是他换的。 “不用,”林念禾摇摇头,“没胃口,不想吃,也不饿。” 她现在一点儿都不饿,消毒水的味道她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反胃。 苏昀承听她如此说,只得把刚拿起的饭盒又放下了。 他坐到病床边的板凳上,沉默片刻后问:“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林念禾这会儿有些睡不着,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 “我有些睡不着,”她看着苏昀承说,“昀承哥,你先回家吧,我这儿没事的。” 病房里足足摆了八张病床,王红睡着的是唯一一个空病床,苏昀承若要在这儿守着,就只能坐一夜了。 “我不累。”苏昀承的声音很低,“这儿人多眼杂的,我陪你。” 虽然这里是医院,但也难保会有想瞎了心的来转悠,被偷了钱财事小,万一她睡熟后被人占了便宜…… 更何况,她病着,他哪能放心回家睡觉? 苏昀承看了眼林念禾,问她:“王主任说你是在山上被雨淋了,你干什么去了?” “哦,捡柴啊。”林念禾想到今天的事就觉得倒霉,“回程的时候下了雨,我们就在山洞里躲着……” 苏昀承听得心惊胆战。 “你们就不怕有野兽去山洞里躲雨?”他按了按眉心,“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必上山捡柴。” 他的面色有些严厉,看得林念禾没来由得心虚。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解释:“我是下乡,总不能一直脱离群众吧。” 她只是随口扯了个借口,苏昀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若非是知道她最近一直在村里,他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不必做这些,”苏昀承沉默半晌,低声说,“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相信伯父伯母也是如此想的。” 林念禾想说,这其实是个意外,是天公不作美,是她这副身子太不争气。 话到嘴边绕了半圈儿,她说:“嗯,我以后不会冒险了,就算去捡柴,也一定只在山脚下。” 苏昀承看她眸光清澈不似作伪,缓缓点了下头,算是相信了她的保证。 林念禾刚退烧不久,什么都不吃自然不行。 苏昀承陪她轻声说了几句话后,瞧她依旧没有再睡一会儿的打算,便翻出一包奶粉,给她冲了杯奶。 奶香味立即在病房中蔓延开来,甚至有人抽抽鼻子,睁开眼睛四处找寻香味的来源。 林念禾有些惊讶:“你哪来的奶粉?” 苏昀承把牛奶吹凉了些,这才把茶缸递到她手里:“给你买的,喝牛奶对身体好,你身子弱,以后每天喝一杯,喝完了我再去弄。” 林念禾敏锐的发觉到他话语中的隐晦。 很显然,这奶粉绝不是能轻易买到的东西。 第47章 不开窍和不明说 奶粉是哪里来的,苏昀承没解释,林念禾便也没再问。 她小口小口的啜着牛奶,香甜温热的牛奶下肚,身上发了些汗,感觉松快不少。 苏昀承看她小猫似的喝着牛奶,深邃的眸子被温柔填满。 林念禾喝了一半便喝不下了,她又不好意思让苏昀承捡自己剩下的东西喝,只能强迫自己继续喝。 一口奶含在嘴里,半天咽不下去。 苏昀承瞧见了,低笑一声后朝她伸出手:“喝不下就放下,别撑坏了。” 林念禾脸颊微红,把搪瓷缸还给他。 苏昀承把茶缸盖好,转头看向她:“再躺一会儿?” 或许是喝了热牛奶的缘故,林念禾真有些犯困。 她挪蹭着又躺了下去,本想再说几句话,眼皮却沉得直接闭上了。 苏昀承躲闪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她的脸上。 他给她掖好被角,手在她的脸颊旁停留片刻,把她腮边的碎发拨到了一边。 一夜无话。 林念禾再睡醒时,天已然大亮。 昨天的阴霾尽数消散,天色湛蓝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病房里也亮得刺眼,林念禾抬手挡住眼睛,脑子还有些混沌。 “醒啦?” 王红的声音从病床边传来,还带着一丝笑意。 “嗯……”林念禾揉了揉眼,适应了光线后放下手,“王婶,辛苦您了,谢谢。” 她朝王红笑了笑,眼睛不自觉的看向病床的另一边。 “小苏同志去买早饭了。”王红好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直接说道,“你感觉咋样?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撑着床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四肢后说道:“好多了,应该没事了。” 王红摸了摸她的额头,点头:“嗯,是退烧了。” 她说罢才长舒了口气,伸手点了下林念禾的小脑袋:“你这丫头,昨天差点儿把人吓死!都烧迷糊了……得亏咱队上有自行车,要不然还不得烧傻了?” 王红说着话,递给林念禾一杯水:“喝点儿,多喝点儿热水,好得快。” 林念禾道了句谢,接过水喝了一大口。 她问:“王婶,淑梅姐的脚怎么样了?” “她那就是硬伤,养养就没事儿了。”王红不甚在意的回道。 其实在村民们看来,扭伤一下、发个烧,都不是什么大病。若非昨天李大和见林念禾都叫不醒了,真不会把她送医院来。 听说王淑梅没事,林念禾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我昨天是怎么下的山?” “嚯,你都想不到,是温岚把你背下来的,”王红一说起这事儿就激动,“我们找到你仨的时候,温丫头背着你,还扶着王丫头,愣是没把你俩摔着!” 林念禾听得瞠目结舌。 她以前对岚姐说话时,声音是不是有点儿大? 似乎是怕林念禾觉得闷,王红又给她讲了他们在山上捡到狍子一家的事。 林念禾很配合的给出恰当的惊喜和钦佩,视线却不自觉的又往门边瞟去。 王红瞧见林念禾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笑了。 她说:“说起来,小苏同志也是个不错的,昨儿后半夜我起来,他还守着呢,我想换他睡会儿他也不肯,说他习惯了,一宿不睡没啥……哎,林丫头,小苏同志以前是干啥的?” 林念禾还没回答,苏昀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 他提着两个饭盒,手里还拎着个装得满满登登的布兜。 “王主任,您吃饭。” 苏昀承回到病床边,把一个饭盒给了王红,又从布兜里拿出个油纸包。 王红接过来打开,饭盒里是二米粥,油纸包里是两个大肉包子。 她赶紧说:“我吃不了这些,喝口粥就行。” “您不辞辛劳送念禾来医院,我们本该请您吃顿饭的,可念禾还没好全,您若连顿早饭都推辞,我们如何心安?” 苏昀承把话说得周全又漂亮,惹得王婶想当场给他做个媒。 王婶笑着应下,不过到底只吃了一个包子。 林念禾看他只拿了两个饭盒,便问:“你的呢?” “我吃过了,你吃。” 林念禾到底还没好全,吃了小半份粥、一个肉包子便死活吃不下去了。 她抿了抿唇,本想说等中午再吃,苏昀承便从她手里接过饭盒,三两口便把剩下的粥都喝了。 林念禾看他这顺理成章的举动,脸蛋开始泛红。 “那、那是我吃过的。”她小声说。 “嗯。”苏昀承应得格外坦然。 林念禾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不想浪费粮食? 王红抿着嘴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俩。 这俩孩子还挺有意思,一个没开窍,一个不明说。 她咂了咂舌,也不知道这小苏同志要等到啥时候咯! 苏昀承收拾了饭盒,本想去找医生来给林念禾再瞧瞧,病房门口传来了冯伟的声音: “承哥,你出来一下呗?” 苏昀承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林念禾和王红说:“你们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嗯,不急。” 苏昀承走后没多久,医生便来了。 不是昨晚的男医生,这位,林念禾没见过。 她是没见过周芬洋,周芬洋对林念禾却熟得很。 她穿着白大褂,走到林念禾的病床旁,递给她一个体温计,冷冰冰的说:“量体温。” “谢谢。”林念禾习惯性客气,接过体温计量体温。 王红怕她没力气夹不好体温计,还伸手帮她扶着肩膀。 周芬洋打量着林念禾,眉头皱得死紧。 她昨儿休班,刚才听同事说昨晚上苏昀承为着个小丫头跑前跑后,还守了一宿。 她一看病历,果然,林念禾。 周芬洋没犹豫便接了活儿,想要亲眼看看这小丫头长啥样。 她看到的让她很是失望。 瞧着娇娇小小的,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这种娇娃娃下乡能干啥活?千里迢迢赶过来,恐怕就是要赖着苏昀承养着她吧! 一想到这些,周芬洋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林念禾这会儿清醒了许多,感受到这位女医生的敌意,她轻皱了下眉。 “同志,我是得了什么绝症吗?”林念禾抬头看向周芬洋。 周芬洋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你就是发个烧,没啥大病。” 林念禾:“既然如此,您能别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吗?挺吓人的。” 周芬洋原本看林念禾一副小娇娇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个软柿子,怎么都没想到她生了一张利嘴。 周芬洋嗤笑:“你咋管得这么宽?我咋看你还用你批准?” 看着她的挑衅模样,原本还觉得周身乏力的林念禾突然有了精神。 第48章 你可千万别误会 周芬洋看着林念禾突然变了的表情,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双臂环胸,睨着林念禾冷笑:“你一个知青,生病了让男人守你一夜,这种作风爹妈是咋教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瞬间就引得病房里的其他人看了过来。 他们看看一身白大褂的周芬洋,再看看林念禾,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的确啊,昨晚上的确是个男人一直坐在病床边守着的…… 现在的风气可不兴在外边举止亲密,就算领了证的夫妻都不敢在大街上走太近。 是以,他们看林念禾的眼神格外复杂。 只有林念禾右边病床上的大娘皱起了眉头,看周芬洋的眼神带了些审视。 林念禾挑了挑眉。 她还以为这姑娘的敌意来自于对她的姣好外貌的嫉妒,现在看来…… 又是一朵苏昀承的小桃花。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 男人啊,果然麻烦。 林念禾抬眼瞥向周芬洋,嘴角缓缓上扬。 “同志,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上不是你给我看的病吧?真是辛苦您了,竟然还特地关心是谁在照顾我。” 周芬洋一怔,下意识想要否认:“我不……” 林念禾压根儿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的继续说: “您刚才那话的意思是,我们知青生病了就不该来卫生所,大队里的干部同志也不应该体恤我们背井离乡、在生病的时候特地找家人来照顾,对吧?” 周芬洋头皮发麻:“我没……” “你不用说了,我真的懂了。等会儿我就去公社做检讨,是我身体不好给大家添麻烦了,决不能怪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更不能怪帮忙去叫我哥的好心同志,毕竟他也不知道我是知青、要被特殊对待。” 周芬洋:“……”她不是病人吗?谁家病人这么能叭叭? 王红看着林念禾,嘴角狠抽了两下。 她深吸了口气,倒了杯水递过去:“来,喝点儿水。”嘚吧这么一长串,可别把嗓子又说坏了。 “谢谢王婶。”林念禾很是感激,“王婶,等会儿我就出院,虽然我还没好全,但我绝对不会给大队添麻烦的。” 王红:“……”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明明能用俩嘴巴子解决的事儿,小崽儿咋就非得说这么多话呢? 也就是她不方便动手,要不然直接……干脆利索! 瞥了眼王红那紧攥着的右拳,林念禾很是思念王淑梅。 就算没有王淑梅,给她一个李婶也行啊。 没人捧哏,林念禾只能默默捧着茶缸,垂眸喝水。 她轻垂着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表情。 隔壁床的大娘迟疑片刻,忍不住开口:“医生同志,你这话说得可不对,知青下乡是建设农村的,不管是公社还是大队,都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知青们。” 大娘说着话,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很是虚弱。 她靠在床头上,右手虚握成拳叩了叩胸口,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再说,昨儿这孩子被送来的时候都烧得人事不省了,人家大队里的领导把她哥哥叫过来也没啥不对的吧?” 大娘开了个头,病房里的其他人也有些动容,纷纷支援: “病了还不让见家人、不给看病,那成啥了?以前的地主也不敢这么干啊!” “昨儿晚上我儿子在,他可说了,人家俩就说说话,可没干过啥作风不好的事!” “一个小姑娘自己在医院哪行?倒个水都没人……” 周芬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群病人围攻,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是墙头草,一个比一个改口改得快! 林念禾的指甲轻轻敲了敲搪瓷茶缸,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你们别乱说!我就是、我就是……”周芬洋急得冷汗都掉下来了,她有些慌乱的往后退去,摆着手解释,“我没有不让知青看病……” “那你是啥意思?” 王红终于站了起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一直没动手,主要因为当初来给王喜喜验伤的人就是周芬洋。 虽然她一直端着架子,但给王喜喜的验伤报告还是写得很公道的,王红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感激。 可眼见周芬洋一副没事儿找事儿的嘴脸,王红实在看不下去了。 王红此生最讨厌两种人—— 一是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二是为难女人的女人。 瞧这位周医生也二十来岁了,她会不知道用“作风问题”去编排一个女人会有怎样的恶劣结果? 王红步步紧逼,抬手抓住了周芬洋的胳膊。 她到底还是念着当日的事,没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你说!你到底是啥意思?你拿这话挤兑我们十里大队的知青是想干啥?” 王红虎着脸的时候,林念禾这个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都怂,更别提一个周芬洋了。 周芬洋用力挣扎,想要躲开王红的禁锢:“你别碰我!你是想打医生吗?你、你……救命啊!” 原本在外边走廊里谈工作的苏昀承和冯伟一听到病房里闹出了动静,立即止住话茬,冲了进来。 苏昀承进门的第一时间便看向林念禾。 见她还好端端的靠坐在病床上,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周芬洋一瞧见苏昀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就挣开了王红的手,朝着苏昀承扑去: “昀承!你救救我!这女人要打死我!” 苏昀承眉目清冷,在周芬洋只差一步就扑到他身上时,飞快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周芬洋扑了个空,差点儿就栽到地上去,幸亏冯伟拽了她一把,这才免去了尴尬。 周芬洋不敢置信的看向苏昀承,眼中尽是错愕。 “苏昀承,你不管我?” 苏昀承:“男女有别,周同志请注意影响。” 说罢,他便看向王红,语气和缓了几分:“王主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红冷笑,眼神凉飕飕的盯着周芬洋。 周芬洋只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铁箍夹过,疼得都麻木了。 她强忍着眼泪,咬牙看着苏昀承。 他是因为这里人太多才躲开的吧?刚才她好像的确有些唐突…… 周芬洋正拼命地给苏昀承的做法找借口,那道软软的声音便再次传入她的耳朵: “所以……同志你认识昀承哥啊,你刚刚那么在意昀承哥照顾生病的我,是因为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吗?” “同志你别乱想啊,昀承哥跟我亲哥哥一样的,你可千万别误会呀!” 第49章 挥剑斩桃花 林念禾的话,仿佛一瓢凉水浇进沸腾的油锅,溅起无数滚烫的油花,足以把周芬洋烫熟。 “哎?原来是自己稀罕人家男同志,这才酸调调的埋汰人呐!” “这可要不得哦,哪有不问清楚就把人往死里逼的……” 周芬洋的面色惨白一片,手都开始颤抖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娇娃娃逼到这个地步,一时间没了主意。 王红缓了脸色,在心中咂舌。 难怪赵寡妇都不是个儿,这丫头的嘴真是要命啊! 冯伟则一脸震惊,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难怪承哥把人捂得这么严实,还真跟周旭说的似的,这妹子真跟天仙似的;以及……芬洋姐要完! 至于话题中心的苏昀承么…… 他看着几步之遥的林念禾,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小姑娘刚退烧不久,面色微白,或许是刚喝过热水,嘴唇倒是粉嫩红润。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双手捧着茶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勾人。 苏昀承定了定神,没管旁人是何反应,直接走向林念禾。 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缸,说:“别瞎想,我和周同志没有任何关系,会认识也只是因为工作,她偶尔会给派出所替女同志验伤。” 顿了顿,他盯着林念禾的眼睛,又补充一句:“我与她不熟,上次王主任家的事是我与她第一次因公合作。” 林念禾看着他,眼睛眨巴两下。 她算是明白了,这男人在拒绝桃花的时候,格外会说话。 前有王雪,后有这位女医生。 只要他不想沾边的女同志,他总有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这挥剑斩桃花的姿势比王婶的巴掌还利索。 林念禾还没说话,周芬洋便忍不住尖叫出声来:“苏昀承!你有没有良心?你说你跟我不熟?两年前是谁照顾你?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哦嚯,还有瓜呐! 苏昀承放下茶缸,在林念禾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刺骨的寒意。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两年前给我治病的人是京城医院的王院长,我到兰县时已经好了八成,我认识你是因为周旭,周同志所谓的‘救命之恩’是指什么?” 周芬洋捂着心口,身体轻轻摇晃两下,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就是你刚来的时候,我、我每天给你送饭,要不是我,你能恢复得这么好?” 林念禾看看苏昀承,又看看一副要强抢民男的周芬洋。 要不,看在竹马小哥哥送的那么多东西还照顾她的份上,帮他一把? 林念禾正想开口支援,苏昀承便自力更生的说道:“你送来的饭我从未吃过,派出所的孙大爷可以作证,不管是去拿饭、还是吃掉它,都是周旭做的。” 苏昀承的语气格外平淡,坦然至极。 周芬洋瞪大眼睛,颤抖着摇头,拒绝相信:“不可能!你骗我!” 苏昀承的眼底已经染上不耐,他看向冯伟,抬了抬下巴。 冯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解释:“芬洋姐,是真的,承哥刚来那会儿一直自己带饭,连食堂都没吃过,更别提你送的饭了。” 小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倒是吃了不少……” 周芬洋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冯伟那富态的小肚子,心态彻底崩了。 她精心制作的午饭,竟然都进了狗弟弟和小胖子的嘴? 病房里安静得吓人,众人看着周芬洋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复杂,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同情她一下了。 林念禾取出体温计,看了看之后说:“所以我这会儿还有点儿发烧,是因为没人给我特别做饭吃吗?我以前倒是没听说过,吃饭还能治病呐。” 以前,周芬洋特别喜欢听苏昀承说话,总觉得那一口京腔洋气又好听。 现在,她听到同样的口音从林念禾的嘴里说出来,就……只想把她的嘴缝上。 周芬洋“哇”的一声哭了,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苏昀承没追她,也没再继续解释,他皱眉看向林念禾,从她手中接过体温计:“怎么还发烧?我看看。” 林念禾的确还有点儿发烧,37.2度。 苏昀承皱着眉头,对她说:“别怕,我去找医生。” 林念禾摇了下头:“我没事的,应该是刚刚吃饭有些热……昀承哥,我不想在医院呆着了,我想回去。” 她可太想回村里了,她想换衣服,想洗澡,还想吃点儿好吃的。 苏昀承却没直接答应,对她说:“我去叫医生来,看医生怎么说。” “哎……” 苏昀承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大白兔奶糖,似乎在说:听话。 林念禾的拒绝被两块奶糖收买,她耸耸肩,随他去了。 主要是她不听话也不行啊。 苏昀承才走,冯伟便挪了过来。 他满眼好奇的跟林念禾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到王红身边,嘀嘀咕咕的小声说了几句话。 “真的?”王红的眼中迸射出惊喜。 冯伟点了点头,说:“得麻烦你再去所里一趟。” 王红下意识的握住了林念禾的手:“我等小苏同志回来了再走。” 冯伟飞快的瞟了眼林念禾,见她一副虚弱的病美人模样,点了头。 这可是承哥的心肝儿,要是敢把她自己扔在这儿,他也没好了。 冯伟心中的弯弯绕绕林念禾不知道,她探头朝旁边病床的大娘说:“大娘,刚刚谢谢您。” 大娘大概五十来岁,两鬓斑白,瘦得厉害,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她看着林念禾笑了,摇头:“没事,你们这些小娃娃背井离乡也不容易。” 林念禾听她说话有些文绉绉的,便说道:“大娘,我叫林念禾,是十里大队的知青。您是公社的领导吗?” “哪儿呀,我是镇上高中的校长,上个月刚退休。”顿了顿,她又说,“我姓吴。” “吴校长呀。”林念禾笑容甜美,“您好,我最敬佩老师了。” 吴校长看着林念禾,问:“你上过高中没?” “上过,”林念禾点头,“高中毕业就下乡了。” “嗯,”吴校长的笑容真诚许多,“支援农村也是建设祖国,可不要眼高手低,要认真接受农民同志的教育,劳动人民的智慧是课本上学不到的。” 林念禾边听边点头,反手握住王红的手对吴校长说:“吴校长,您放心,我们十里大队的乡亲们都特别好,对了,这位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她对我们特别关心!” 吴校长听到“十里大队”,眼睛顿时就亮了。 “我听过你,你们大队的孩子上学的是最多的,你们李队长说都是你的功劳,你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大家送孩子上学的吗?” 王红:“……” 不让娃上学的瘪犊子就往死里揍。 这话,显然不能说啊。 王红转头看向林念禾,用眼神示意她:你挑的话头,你解决! 第50章 您别放弃呀 当真理无法服众时,拳头会说服他们。 林念禾看到王红的眼神,瞬间就懂了十里大队的孩子们就学率高的真实原因。 她不禁幻想出王红去劝说家长送孩子上学的画面…… ‘孩子到年纪该上学了。’ ‘嗯……’ ‘你还敢犹豫?揍他!’ 但凡犹豫一秒钟,那都是对王婶的不尊重! 林念禾打了个寒战,扬起的笑脸比刚才更灿烂:“吴校长,您不知道,王婶在村子里认真普及男女平等的思想和教育的重要性……大家都特别服气!” 说起教育,吴校长的眼睛都亮了许多。 她追问:“能详细说说吗?” 林念禾:“……”她敢说,她敢听吗? 吴校长叹了口气,脸上多了抹哀伤。 “其实啊,很多人都觉得念书没用,扫盲班没人去、夜校也一样,他们都说读了书还不是要去乡下种地,没用。” “可这是不一样的啊,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识字算数,更能明理知事……大学之道,在明……”吴校长的话戛然而止,剩下的话僵在喉咙,她的脸涨得通红,改口道,“上学是为国家发展做贡献啊。” 王红不知道吴校长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林念禾知道。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吴校长,心中有些酸涩。 “咳咳咳……” 吴校长捂着心口,咳嗽得格外剧烈。 王红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去帮她也倒了杯热水,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说:“咳嗽就别说这些话,赶紧好好歇着。” 吴校长咳嗽得几乎快要窒息了,半晌,她才喘着粗气靠回去。 她抓着王红的手没撒开,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同志,你做的事,很有意义!” 王红有些尴尬。 她并未读过太多书,父母去世后她便辍学了。 她最初只是觉得女娃也不差啥,男孩都能去上学,女孩凭啥不能? 后来,看多了那些没文化的爹,她便想着这些小子以后可别和他们死爹一个德行。于是,能往学校里塞一个是一个,那些臭小子就也都被她送进了学校。 她真没想过那么多。 王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吴校长的话,再次朝林念禾递了个眼神。 林念禾望着吴校长。她并不美,瘦弱、苍老,那双眼睛藏满心事,似是在为天下担忧。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辉。 林念禾抿了抿唇,大实话脱口而出:“没什么事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打得不够狠。” 王红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她缓缓转头看向林念禾,僵硬的脖子都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咔咔”声。 她觉得,她的手想拍点儿什么。 吴校长刚止住咳嗽就被林念禾这话又噎到了,她赶紧喝了几口热水,把嗓子里的痒意压下。 轻咳了两声,她看看王红,实在难以相信林念禾的话。 她只当林念禾是在开玩笑,拍着王红的手问:“你看我像多大了?” 王红瞪了林念禾一眼后转回视线,打量了吴校长一遭后才保守的说:“五十?” 其实王红觉得吴校长像五十五六岁的人,只是她说自己刚退休,应该没那么大才对。 吴校长笑着挥挥手:“我虚岁三十九。” 王红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林念禾也皱起眉头,看向她斑白的双鬓和眉心深刻的皱纹。 都说农村人老得快,可吴校长看起来比村子里五十岁的人还老三分。 林念禾感觉心口发闷,不想继续往下想了。 吴校长握着王红的手,看着她的眼中尽是郑重:“妹子,我是因病退下来的,要是你乐意,能不能去别的大队指导一下经验?公社那边我还有些面子,这事儿我来安排。” 王红舔了舔嘴唇。 她有啥经验哦! 见吴校长一脸真诚,王红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说:“林丫头说得没错……抽一顿就好了。” 吴校长:“……” 她…… 半晌,她长叹了口气,疲惫的阖上眼,靠回到了床头上。 那一瞬间,林念禾觉得她又老了许多。 王红也叹了口气,回身坐回到林念禾床边的凳子上。 她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林念禾一下。 林念禾:“……” 说实话果然要付出代价。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朝王红露出个讨好的笑脸。 王红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苏昀承与医生回来的时候,敏锐的觉察到林念禾的低落情绪。 他望着她,哄道:“别怕,最多只是再打一针,不疼的。” 他以为她是因为还要在医院而烦闷。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摇头:“我没事。” 王红见苏昀承回来了,便立即站起来:“那啥,小苏同志,我得跟冯同志去派出所一趟,你先照顾林丫头行不?” 冯伟与她说张家要被判了,还有些手续要她去办,这事儿耽误不得。 “好的,”苏昀承早知道了这事,点头,“您放心,若念禾无需再住院,我送她回去。” “行。” 王红说罢,还戳了下林念禾的头:“没好全就别回去嘚瑟,别折腾我再送你过来。” 林念禾:“好呢。” 王红飞速逃离了尴尬现场。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吴校长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觉得亏得慌。 医生又让林念禾量了一次体温,37.1度。 医生说:“没啥大事,可以回去,我再给你开点儿药,再发烧了吃了就行。” “好!谢谢医生!” 林念禾的眼睛都亮了。 她的小窝,她要回来了! 苏昀承让林念禾等着,自己跟着医生去拿药。 这会儿天光大亮,他也不必太过担忧。 林念禾起身穿鞋,把被子叠好,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瞥到吴校长依旧原样靠在病床上,仿佛没了生机。 林念禾的手指缓缓蜷起,垂眸片刻,她轻声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吴校长倏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去拦住林念禾,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林念禾也没打算再往下说,她看着吴校长,微微一笑:“吴校长,我觉得王婶那样做也算因材施教,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只是可惜不能普及。” “但我相信,未来一定有一天,家长会主动把孩子送进学校,告诉他们读书的重要。”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吴校长,您别放弃呀。” 吴校长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两行清泪滑入鬓边。 林念禾此刻并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吴校长每逢遇到难关,总会想起这一天。 这一日,那个小姑娘背着光,巧笑嫣然的对她说,您别放弃呀。 第51章 东西是哪儿来的? 苏昀承带着药回来时,林念禾已经把辫子都重新扎过了。 她坐在床尾,摇晃着小脚。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轻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 苏昀承不自觉的就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她。 可在他距离她还有五步远时,她便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他。 “你回来啦。” 小姑娘语调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好似根本没为周芬洋的事烦闷。 苏昀承低促的应了一声,从他早上带来的布兜里拿出一件他的外套递给她:“穿上,别再着凉了。” “好。” 林念禾回答得特别乖,生怕苏昀承临时反悔,又让她再挨一针。 他的衣服格外大,她穿着手都伸不出来。 林念禾默默挽起袖子,然后便看向苏昀承,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苏昀承看着她,嘴角噙着笑问:“走得动吗?” “可以的。” 林念禾说着便跳下床,身体力行的证明着她没事。 她当然有事。发烧过后浑身酸痛,腿也有些软。 可她太想回去了,身上黏腻腻的不舒服,再不洗个澡换身衣服,她能疯。 苏昀承把东西都提好,见林念禾朝一旁的吴校长挥手,他也与她点头作别。 吴校长看着他们俩离开,眉间的皱纹加深了几分。 小知青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桓,像是在提醒她,乾坤未定,万事皆有可能。 她……或许真的可以再坚持一下。 “把衣服拢紧,外边风大。” 走廊里,苏昀承嘱咐着林念禾,走路的速度慢了许多。 林念禾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到苏昀承手里的大布兜上。 瞧着挺重,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苏昀承并未解释,他带林念禾出了卫生所,把布兜挂在车把上,回身示意她坐上后座。 林念禾头脑昏沉,倒也没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朵和紧张得握成拳的手。 车子后座上绑了个软垫,坐着还算舒服。 风被苏昀承挡去大半,零星的微风扑在林念禾的脸上,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比闷在病房里舒服多了。 出了镇子,林念禾才觉得难受。 泥土路颠簸,哪怕有坐垫,也把她颠得分外没有安全感。 车轮压过一个小坑,林念禾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仰倒。 她低呼一声,本能伸手拽住了苏昀承的衣角。 一拉一拽,她虽然免去了掉下车的窘境,却也贴到了苏昀承的背上。 苏昀承只觉得大脑瞬间空白,紧绷的肌肉开始僵硬。脊背碰触到的娇软让他迷失在田野间的芬芳中。 “吱——” 苏昀承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捏下了手刹。 他下了车,双手扶着车把,垂眸对林念禾说:“路上颠簸,我推着你走。” 林念禾被摇晃得有些懵,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己依旧拽着他衣角的手上。 这点儿接触在后世连暧昧都算不上,但在现在么…… 林念禾赶紧把手撒开,对他说:“对不起,我刚才怕摔了。” “没、没事,不怪你,是……是我没骑稳。” 苏昀承竟然有些结巴。 他说完便仓皇转身,推着车子继续向前。 林念禾坐在后座上,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 她觉得吧,他这么推着自己走,比骑车带她撩得多。 前边,苏昀承握着车把的手微微颤抖。 小姑娘的目光他无法忽略,心虚使他觉得她已经看穿了自己心中的情愫。 他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想尽快摆脱这让他心慌意乱的境地。 林念禾看了他一会儿便收回视线,一手撑着额角,轻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 苏昀承下车的地方距离十里大队已经不远了,走了十几分钟,他便推着林念禾进了村子。 此时不过九点多,村民们大多还在上工,村子里静悄悄的。 知青点里也很安静,不过里边有个同样没上工的。 王淑梅听到车声便扬声问道:“是谁?” 林念禾从后座上跳了下来:“淑梅姐,我回来了。” 王淑梅原本在炕上,闻言探身从窗子看去,见是林念禾,她轻舒了口气,挪蹭着就要下炕。 院里,苏昀承对林念禾说:“你先去看看她,我去后院等你。” “嗯,好。”林念禾点头应下,又解释道,“淑梅姐脚扭到了,我先去看她一眼。” 最后的解释让苏昀承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是怕这般走了会让他心里不舒服么? 苏昀承这次没猜错,林念禾的确是这样想的。 人家照顾了她一夜,又一路把她送回来,她进门就去找别人,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这般想法中的真实原因不在苏昀承的考量范围内,他就当林念禾是担心他会不开心。 林念禾快步进到王淑梅和温岚的小屋,正巧按住了要下炕的王淑梅。 “你快别乱动了。”林念禾让她坐回去,“再碰伤了得多难受。” 王淑梅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没觉察到滚烫,她才松了口气:“行啦,你回来了就好,你哥送你回来的吧?你先去招待他,回头咱们再说话。” “好。”林念禾应了一声,见炕上的茶缸空了,她给王淑梅倒了水,这才离开。 苏昀承已经把自行车推到了后院,他倒没闲着,正往水缸里挑水。 “昀承哥,你别干活了。”林念禾的房门没锁,她推开门说,“先进来歇歇吧。” “没事,我不累,你先进屋。” “我……” “听话。” 林念禾犟不过他,无奈耸肩,回屋去了。 她这儿有些乱,也不知昨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昨天的衣服都丢在木盆里,地上更是有数不清的泥脚印,就连炕沿上都沾了灰尘和几个泥点。 林念禾看了眼窗外的苏昀承,最终只是拿抹布把炕擦干净了。 她才把抹布丢到一旁,苏昀承便提着那个大布兜进来了。 “水给你挑满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些吃的。”他看着林念禾问。 林念禾摇头:“不饿,早饭吃得饱。” “那行。” 苏昀承把布兜放在桌上,余光瞥到她用来给书本挡灰尘的格子布,他忍不住问道:“怎么用它蒙着书?” “哦,外边就是地,我怕灰尘太大,把书弄脏了。”林念禾说着来到他身边。 她轻仰着头,看着他说:“昀承哥,谢谢你呀。” 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眸底澄澈,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泉。 苏昀承怔了片刻,赶紧收回视线,垂眸从布兜里往外拿东西。 两瓶黄桃罐头、一袋奶粉、还有一袋咸鸭蛋和七八个苹果。 “我得上班,你若不舒服不想做饭的话,这几天便和前院搭伙,或者去社员家里搭几天,别因为不想做饭就饿着自己。” 苏昀承边说话边把东西放好,最后从兜里掏出两包药来。 林念禾却不在意吃饭的事儿,她看着桌上的咸鸭蛋,忍不住问:“昀承哥,这些东西都是你从供销社买的?” 恕她没见识,供销社卖鸭蛋很合理,但卖煮熟的咸鸭蛋……正常吗? 而且,她也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没记错的话,现在的粮油肉糖都是定量的吧? 苏昀承一个人在兰县,就算有结余,他能剩下多少?而他给自己送来的那些,按常理算,他攒两年也攒不下这么多吧。 所以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第52章 人情世故这点儿事 苏昀承的手微微一顿。 他垂眸整理布兜,把它叠得平整了才想好措辞:“给你拿就吃,别问是哪来的。” 东西自然不是在供销社买的,供销社里的水果不提前去排长队哪买得到?更别提鸭蛋了。 林念禾声音放低了几分:“那,有卖羊肉的吗?” 苏昀承本能回应:“你想吃?我去弄。” 林念禾:“果然是黑市买的,下次有机会带我去呗?” 苏昀承:“……” 他在想怎么喂饱她,她却在想去黑市? 苏昀承没深想,按了按额角说:“不行,那种地方太危险,而且,我是因为要查案才去的。” 他的话让林念禾想起之前与派出所刘大爷闲侃时得到的消息——医院附近的黑市有两伙人斗殴。 看看这些东西,再想想刘大爷说这事的时间段,应该是医院旁边的黑市已经恢复正常了。 林念禾歪头,眼中带着笑意:“假公济私?” 苏昀承敲了下她的脑门:“卧薪尝胆。” 林念禾捂住头:“行呗。” 苏昀承见她这般动作,立即心慌:“对不起,我下手重了。” 林念禾没好意思说,就这一下,尚不及王婶的十分之一。 苏昀承想伸手拉开她的手看看,但手抬起来了,却没敢握住她的皓腕。 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林念禾展颜轻笑:“没事,不疼。” 她说着放下了手,眉心处一点淡淡的红。 苏昀承就很想把自己的爪子剁了。 真欠。 林念禾看着桌上的东西,沉默片刻后说:“昀承哥,你不管干什么,都要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软软的,苏昀承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汪暖流包裹。 他郑重点头:“我知道,放心。” 以前他无牵无挂,做事自然不想后果。 现在却不同了,还有个小娇娇等着他照顾,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念禾说完这话,抬头便瞧见苏昀承感动至极的表情。 他…… 他因为这句客套话,到底脑补出了什么啊。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昀承哥,你不用帮我买羊肉,我不想吃,就是问问。” “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弄来。”苏昀承说道,生怕她往黑市扎,半是恐吓半是威胁的补充一句,“镇上的黑市有个地头蛇,你一个小姑娘去很容易出事的。” “嗯,我不会去的,”林念禾笑靥如花,“而且我也没时间呐。” 她这般说,苏昀承才放下心来。 他催她:“去躺着吧,好好休息,明天也别急着上工,好全了再说。” “那你?” “我也该走了,”苏昀承说,“门我给你带上,你别出来了。” “好,”林念禾脆声应下,“等我休息了去镇上找你,请你吃饭。” “好,有事随时去找我。” 苏昀承说不让林念禾送,她还是把他送出了门,目送他离开后,她这才回了屋,拿了四个苹果四个鸭蛋和一瓶桃罐头,与药酒一起,提着去了前院。 “淑梅姐,我来了。” 林念禾敲了敲房门。 “直接进嘛,敲什么门。”王淑梅回了一声。 林念禾推门进去,笑呵呵的把东西放下,把药酒递给她:“脚怎么样了?我帮你看看吧。” “没什么事了,就是走路的时候还有些疼。”王淑梅说着,把裤腿挽了起来。 巴掌大的一块淤青,还有些肿。 “啧。”林念禾咂了咂舌,“伤得挺重,你可别乱走啊,也别着急上工。” 王淑梅答应得甚是利落:“嗯,不急着去,我跟大队长请了假的,好全了再说。” 她这话让林念禾有些惊讶。 瞧王淑梅的衣着打扮挺普通的,没想到她竟然不记挂着工分,敢多休息几天。 王淑梅瞧见林念禾眼中的探究,状似淡定的说:“我就算想干也不行啊,有命在才能挣工分么。” 换做苗玉兰的话,别说只是扭了脚了,就算断了腿,她都能拄着拐下地。 林念禾并未刨根问底,只说:“你心里有数就好,有事的话你就大声喊我,我听得到的。” “行。”王淑梅一指桌上的东西,“药我留着,那些吃的你快拿回去,自己留着吃。” “我哥拿了好多,我吃不完的。”林念禾摇头,“再说,没有你和岚姐,我死在山上都没人知道。” “说什么呢。”王淑梅朝林念禾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冲你的吃的才管你。” “知道你们不是,你就当我是来探望病人送礼吧。”林念禾说着话站起身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行,去吧。”王淑梅又补充一句,“东西拿走。” 这话,林念禾全当没听见,反正王淑梅也追不上她,她甩着小手就走了。 那天虽然是因为王淑梅扭脚她们才折返回山洞的,但就算没这茬,她自己上山的话,也会因为突然到来的大雨而选择进山洞躲避。 从王红的描述中林念禾不难推断出,她们两个必然是雨一停就紧赶着带她下山的。 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林念禾回了屋,把门拴好再拉上窗帘,先拿了个取暖器出来点上,等待的时候,她还给自己量了下体温。 36.8度,完全退烧了。 等房间里的温度升高后,她这才拿出浴桶泡澡。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林念禾只觉得酸软的肌肉都恢复了些力气。 换好衣服钻进被窝,林念禾的头刚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根本不知道中午的时候苏昀承又来了一趟。 苏昀承这次过来带的东西更多,不过却不是给林念禾的。 李大和看着门外的苏昀承,略有些发懵:“苏同志,你这是啥意思?” “昨天劳烦乡亲们上山去找念禾,不然她的病耽误了更要麻烦,还有知青点的两位女同志,也要多谢乡亲们帮衬,我来替她们送些谢礼,劳烦大队长带我去各家送东西。” 李大和嘬着牙花子,心说这俩人怕不是亲兄妹吧? 这点儿人情世故,算是被他俩捏在掌心里摆弄明白咯! 李大和琢磨着,只是上山找个人,并未干什么力气活,而且还意外获得了傻狍子一家,实在不至于特地再送东西谢过。 他代表乡亲们拒绝。 没成功。 苏昀承非得要送。 最后还是李婶说:“苏同志都这样说了,你就带他去嘛,换做村里人遇到这事,家里人不也得送点东西道谢?” 李婶说着朝李大和使了个眼色。 熟知媳妇眼色的李大和立时便懂了李婶的意思。 李大和捋着头发看李婶,心中尽是疑惑—— 他媳妇啥时候也这多心眼了? 第53章 谢谢嫂子 林念禾醒来时,已是傍晚。 被饿醒的。 前院已经传来了饭香。 她推开门就瞧见了地上放着的苹果鸭蛋和罐头,显然是那俩人又给她退回来的。 想着前院人多,林念禾也没再拿上东西过去,自己慢吞吞的走向前院。 她才绕过东墙就看到了温岚。 “呦,睡醒啦?”温岚三步并作两步去到林念禾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行,不烧了。” “岚姐。”林念禾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昨天辛苦你啦。” “辛苦啥,你轻得跟猫崽子似的。”温岚毫不在意,随意挥挥手,“咋样?好全了?” “还行吧。”林念禾伸了个懒腰,“不耽误下地插秧。” 温岚撇撇嘴,依旧满眼嫌弃:“真是烧糊涂了,现在哪有秧给你插。” 林念禾:“……” 她揉了揉鼻子,问:“你们怎么又把东西给我退回去了?说好的给你们吃呢。” “还给?你家趁啥啊,有东西也没这么送的啊!”温岚朝她翻了个白眼,“左一堆、右一堆,你俩想干啥,把家底都送出去啊?” 这话把林念禾说懵了。 什么叫左一堆右一堆?她只送了一次啊。 王淑梅单腿蹦跶着从屋里出来,扶着门框对林念禾说:“你哥中午来了,给昨儿上山找咱们的乡亲们都送了东西,还给咱知青点拿了面和鸡蛋。” “啊?”林念禾瞪大了眼睛。 这事儿,她是打算等明天精神足了再做的。 人情这东西最不禁消耗,一次不懂事,下次就不会有人帮忙。 她还得在这儿生活很久,不敢随便消耗别人的善意。 可怎么她还没动作,苏昀承就代劳了? 王淑梅蹦跶到林念禾身边,小声说:“你哥还给我和小岚拿了红糖和罐头,那些东西我们收了,你可别再给拿东西了,真不是啥大事,咱姐妹日子还长呢,不至于啊。” 林念禾听得有些懵。 苏昀承想得过分周到了吧。 温岚看林念禾一脸懵,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咋地?你哥送东西你不知道?” 林念禾茫然:“的确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但凡苏昀承说了,她也不能让啊。 王淑梅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行啦,这事儿你哥做比你做更好,至少让村里人知道,你也是有人管、有靠山的……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不会不带着你一起。” 林念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好像是这个理。” 知青会被欺负,说到底无非就是人生地不熟,身旁没人撑腰。 苏昀承代替她送礼,感谢之余,无非就是在告诉其他人,她林念禾在这儿也是有家人给撑腰的。 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林念禾感觉自己的心窝暖暖的。 说话间,余香琴从厨房出来了。 她瞧见林念禾,表情略显尴尬。 “咳咳,”余香琴清了清嗓子,“那啥,林念禾,我们做饭给你带了一口,你要是不想做饭,就把碗拿过来。” 她别扭的又补充了一句:“你要自己能做就当我没说。” 林念禾看她这别扭的样子,有些想笑。 王淑梅拽了她的手指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昨天她们还给熬了姜汤。” 林念禾微怔。 她总算懂了王红那天说的话。 的确,她们的心眼都不算坏。 林念禾没再犹豫,轻笑着点头:“好呀,那我就偷懒不做饭,蹭你们一顿。” 苏昀承送来的谢礼其实并不算太多,十二斤面、十二个鸡蛋,分下来,一人一两顿的量。 林念禾得知这个数量后也没多拿,要了个二合面馒头就借口不舒服,回去开小灶了。 她没心思做饭,从空间里拿了份糖醋里脊和清炒菜心,又拿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就着馒头吃得饱饱的。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叹息。 她欠苏昀承的可是越来越多了。 这让她寝食难安。 饭后,林念禾拿出纸笔,写了个简短的字条后把字条和五块钱一起塞进信封,打算等邮递员来村里的时候,让他帮忙带给苏昀承。 他既然能帮苏昀承捎东西给自己,必然是与他相熟的。 做完这事儿,林念禾这才放松下来,又回去睡觉了。 不得不说,苏昀承的策略很是管用。 次日,林念禾再上工时,路过的乡亲们都在关心她的身体。 就连李大和都问了她一句。 自打流言事件后,林念禾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乡亲们的热情了。 她笑着一一回应,拍着胸脯表示一点儿小病不足以阻碍她建设祖国的决心! 听着林念禾的话,李大和的发丝都愁得想要远离他。 这小崽子但凡能言出一半行,他都不至于满玉米地找哪片地杂草更少。 林念禾雄纠纠气昂昂的拔了十分钟草,然后便迫不得已的开始哄自己。 她真傻,真的。 她就不该觉得退烧就是痊愈。 曾经有一个名正言顺请假偷懒的机会放在她面前她却没有珍惜,汗水划过脸颊时再后悔,却已是追悔莫及。 幸亏今天小队长对她格外宽容,看她累了坐一会儿也不当众点名批评。 只是扣工分而已。 中午下工时,温岚拖着林念禾,眺望远方有种建议:“禾子,下午你请假吧。” “嗯?”林念禾一脸受宠若惊,“岚姐,你突然这么关心我,让我很惶恐啊!” 温岚远望青山,若有所思:“那倒也不是,关键是我刚过了一天下工不用扛麻袋的日子,你让我再松快两天吧。” 林念禾:“……” 如果温岚可以不解释,林念禾真的发自肺腑的感谢她。 温岚的建议林念禾听从了,她在地里磋磨一上午只赚了两工分,真不如在知青点里养身体了。 可温岚下工不扛麻袋的愿望并未实现,下午下工时,邮递员送来了她的包裹。 “温岚,你的包裹!王淑梅,有你的信!” 周旭的大嗓门响彻知青点。 比温岚来得更快的是林念禾。 她一路小跑过来,把昨晚准备好的信交给周旭:“同志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苏昀承吗?” 周旭刚卸下硕大的包裹,抹了把汗接过信,连问一句苏昀承家在哪儿都没,直接答应:“行,我等会儿就送过去。” “辛苦了,谢谢。” “小事儿,你放心吧。” 周旭憨笑着,见还有一封信没人拿,他便又喊了一句:“王淑梅!有你的信!” 林念禾朝他伸出手:“王淑梅脚扭伤了,我替她拿吧。” 周旭嘴一秃噜:“好嘞,谢谢嫂子!” 林念禾:“……?” 她听到了什么? 第54章 她小手插兜…… 林念禾看着一脸憨直的邮递员小哥,揉了揉耳朵:“你叫我什么?” 周旭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说出了心里话,想描补,却不知道从哪儿解释起来比较有说服力。 林念禾缓缓眯起眼睛,眼神里尽是瘆人的威胁意味:“同志,我和苏昀承是单纯至极的邻居发小关系,你再乱说,我就去公社举报你!” 周旭打着哈哈,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借口:“对、对不住啊林妹子,我、我就是……你其实长得特别像我大嫂!我叫错了!” 林念禾:“……”智商超过二十的都想不出来这神借口。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给自己洗脑,按头迫使自己接受。 “哦,那行吧,以后注意点儿。”林念禾绷着小脸儿,严肃警告,“再乱说的话,我一定告你。” 周旭连连点头:“好好好,你放心。” 他答应得爽快,心中却不免腹诽。 啥单纯的邻居发小关系啊,他可听他姐说了,林妹子生病,承哥鞍前马后的伺候了一宿。而且最近他淘弄的东西全是女孩爱吃的,竟然还要买奶粉…… 这哪是养发小妹子,这明明是把媳妇当闺女养了。 周旭满脑子飘过的都是他承哥和林妹子的儿女情长,完全忘了他姐痴心错付、见天儿在家抹眼泪的凄凄惨惨戚戚。 林念禾警告了周旭后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李小山托她给王喜喜送东西都能被人误会,周旭会误会苏昀承和她简直不要太正常。 她转回身,打算帮温岚提那个巨大的包裹。 结果温岚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单手拎着大包裹,健步如飞的进了知青点大门。 林念禾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是她不尊重岚姐了! 她晃神的工夫,周旭已经把脚蹬子踩成风火轮,蹽得飞快。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周旭骑车的时候,左脚总是要使更大的力气,右脚踩脚蹬子时甚至还要微微踮起。 可腿脚的不便丝毫不能阻挡周旭逃跑的心,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事发现场,直奔苏昀承的家。 苏昀承住在派出所大院的一个平房里,院里收拾得干净利索,东边搭了个棚子,整齐的码着煤球,西边是地窖,墙根底下还种着一排葱。 “承哥!林妹……咳咳,林同志给你捎信来了!” 周旭的智商在见到苏昀承时总能超常发挥,他以此生仅见的速度改了口,憨笑着在门口朝苏昀承挥手。 苏昀承刚回家不久,还没做饭,闻声出来,朝周旭伸出手:“拿来。” 他穿着件干净利索的白衬衣,脸上表情不似往日温和,眉眼清冷如霜,似乎有些紧张。 周旭把信递过去,人却没走。 果然,苏昀承接过信的下一秒便问:“她如何?” “瞧着精神不错,我是下工时候去的,她从知青点里边出来,应该是没去上工。” 周旭掐去了“嫂子”那段,把剩下的都说了。 “嗯。” 苏昀承这才舒缓了神色。 他打开信封,瞥见了里边的字条和钱。 这…… 苏昀承面不改色的合上信封,看着周旭问:“最近发现什么了?” 周旭很理智的先说了一句“十里大队没啥事”,然后才切入正题:“不过九里大队最近不消停,我今儿去送信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在开大会,张家被判了之后,那俩孩子回去了村里不想管,吵吵这事呢。” “管不管由不得他们。”苏昀承淡淡的说,“那事呢?还没消息?” 周旭尴尬的挠了挠头,很显然,没消息。 苏昀承没有惊讶或失望。 周旭曾是他手底下的侦察兵,因伤与他同一批退伍转业。苏昀承被安排到了派出所,周旭原本是该回乡务农的,苏昀承担心他拖着瘸腿干不了农活,便托关系给他安排了邮递员的活。 苏昀承那时并未想到,周旭在这岗位上也能发挥余热,送信的同时还能给他搜集十里八乡的信息情报。 若不是周旭,他给林念禾挑下乡地点真有些麻烦。 周旭腿脚不利索,却站得笔直,他琢磨了一会儿后,说:“倒是有另一件事儿,不过应该和那事不搭嘎——九里大队的知青偷老乡家的鸡蛋倒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昀承皱起了眉头。 外边的世界不消停,知青点里也紧锣密鼓的拉开了第三次战役的帷幕。 温岚的包裹是家里寄来的,是温岚妈妈和两个姐姐给她做的厚棉衣,还有一床厚实的棉被。 衣服和被子都不是新的,瞧着是把旧的拆开来,又絮了一层棉花。 这样的棉衣和棉被自然比不得新做的暖和,但这已经是温家能给温岚的最好的东西了。 温岚也不嫌热,抱着东西在炕上打滚,笑得像朵花儿。 “你看,这花好看吧?看不出来是补丁吧?我娘的手巧吧!其实我的手艺也……” 温岚的显摆话语还没说够,她们这屋的门就被推开了。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王雪站在门边,皱着眉毛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挑了挑眉:“找我有事?” 王雪也不进门,依旧在原地站着,瞧着林念禾说:“林同志,能不能请你注意一下言行?刚才那个邮递员喊你……我们听到了没什么,要是被老乡们听到,肯定又要说知青点的闲话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够院子里的人也都听到。 王淑梅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她的信,闻言她看向林念禾,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林念禾轻轻一笑,盯着王雪的眼睛说:“邮递员同志不是说了么,我长得像他大嫂,他一时嘴快叫错了而已。” 王雪看着林念禾的笑就觉得刺眼。 一想到前两天苏昀承推着自行车把她送回来……王雪的心就像灌了醋似的。 她捏了捏拳头,并不想把这事轻飘飘的掀过去:“你这话是说我针对你?我这也是为了知青点的名声考虑,谁会信这种骗小孩的狡辩啊!” 林念禾唇角微扬:“嗯,怎么不能信呢?” 王雪被她一句话堵得噎了半晌,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才冷静下来:“林念禾,你做事不要只考虑自己可以吗?你能不能也……” “啊对对,你说得对。” 林念禾背着小手,敷衍点头:“我回去就检讨,深刻检讨,要不我再自罚三杯,你看行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王雪被气得忍不住蹦跶。 她想不通,明明她是来“问责”的,怎么最后生气的人却是她自己? 林念禾敛去眼底的戏谑笑意,凉飕飕的视线在王雪身上转悠片刻后,淡淡的说:“我这当然是团结友爱的态度了,前几天王婶特意交代过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在你说完第一句话后,我还能忍住不抽你?” “你……你还想动手?”王雪的牙齿开始打颤,想起林念禾曾经一脚踹开赵寡妇的画面,她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当然不,”林念禾又绽开了笑靥,“王婶说了,敢不团结同志,就把人送去北大荒,所以你最好别再挑事——” “我会告状,速度可快了。” 她小手插兜,眼前的人不配作为对手。 第55章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事实证明,王婶能以一己之力打服十里大队老少爷们,其威慑力绝不是吾等凡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自打林念禾搬出了王红,王雪就乖得像个鹌鹑,见到林念禾都绕路走,生怕她一个不满意就溜达着告状去了。 或许会有人质疑林念禾战斗力不行,但绝对没人敢说她不会告状。 赵壮实至今都不敢往河边走呢!有他做榜样,谁敢小看林念禾告状的功夫? 在林念禾的努力维持下,知青点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林念禾养了半天便又去上工了,每天拿五工分,发挥得相当稳定。 李大和对她只能拿五工分这事儿,已经从最开始的嫌弃,变成了现在的欣慰。 不错了,不错了,要多少是多? 五工分虽然少,也比直接病倒好不是? 李大和觉得,他不能太关心林念禾干了多少活——他的发量不足以支撑他一直盯着这小崽子。 其实林念禾付出的并不仅仅是五工分的劳动量,她还很认真的动员乡亲们建设祖国,以及说服他们认识到她一个刚学会干农活的知青能拿五工分其实已经很努力了…… 她的努力温岚也看在眼里。 “禾子,你最近不错啊,下工都不用我扶你了。”温岚用草帽扇着风,边走边说。 林念禾扬起下巴:“看不起谁呢?” 她以前也是搬砖小能手好不好,只是如今的身体不争气…… 温岚斜睨着她:“你。” 林念禾:“……” 她突然很想念王淑梅。 她相信现在的王淑梅干活一定比不过她。 只要王淑梅上工,岚姐就不会一直逮着她吐槽了。 说起王淑梅,这也是个神人。扭伤了脚之后,她愣是老神在在的在知青点里躺了小半个月,誓要把脚伤完全养好。 就算是王红亲自来问,她也只说一句:婶,我要是养不好伤,瘸了跛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王红一琢磨,是这个理。 便也由着她去了。 此举不仅震惊了乡亲们,更让知青点众人纳闷儿王淑梅有啥底气。 林念禾的好日子是摆在明面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家条件好。可王淑梅一直不声不响的,怎么看都不像家里有支援的样儿。 最近一段时间,王雪和苗玉兰已经开始远离王淑梅和温岚了,生怕等分粮后王淑梅粮不够,她们会问她俩借。 林念禾与温岚晃悠到知青点外时,恰巧听见了孙光辉的声音: “……我借你,你别上火。” 林念禾毫无惯性的收回脚步停在原地,还不忘一把拽住温岚。 “你干……” 温岚刚开口,嘴就被林念禾捂住了。 林念禾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别说话、别进去,等会儿。” 温岚不明就里,只当林念禾又憋着什么坏,叉腰站在一边等着,眼睛不时瞄向地上那砂锅大的石头。 知青点里传来王淑梅的声音:“谢谢,不过我没事,粮食够吃的。” “那行,有啥需要知会我一声。” 林念禾听着,咂了咂舌,拽着温岚进了门。 温岚被她这一出闹得脑子发懵。 温岚不解发问:“禾子,你不让我说话,就是为了听这两句废话?” 林念禾理直气壮:“不要污蔑我,我明明是怕淑梅姐尴尬。” 王淑梅:“……” 她们俩,偷听偷得也太光明正大了。 王淑梅养了这么久,正常走路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今天轮到她和温岚做饭,她也没等温岚回来再动手,这会儿已经把饭都做好了。 “小岚、念禾,我明儿想去镇上一趟,你们要一起去吗?”王淑梅边盛饭边问。 “你去镇上?”温岚有些疑惑,“你这腿脚能行?” “能行。” “那你帮我寄封信行不?”温岚说,“我就不过去了,去一趟,少说缺半天工。” 温岚和林念禾一样,工分数量几乎没变过。 不过她拿的是十工分。 “行。”王淑梅一口应下,把盛好饭的碗递给她,又看向林念禾,“念禾,你要去吗?” 林念禾琢磨着,她也应该去镇上一趟了,她得去摸一摸黑市的路数,而且她还欠苏昀承一顿饭呢。 这般想着,她便点了头:“去,等会儿我去跟队长叔请假。” 王淑梅没想到林念禾要去,愣了一瞬后点头:“那行,明天咱俩一起去。” 林念禾觉得王淑梅这表情有点儿奇怪,好像要偷偷干坏事。 吃瓜人的基本素养提醒她,此处有大瓜。 王淑梅当真没让林念禾失望。 次日,王淑梅和林念禾刚把温岚的信投进信箱,王淑梅便说:“念禾,我得去我表哥家串个门,我来了之后一直没去看过呢。” 林念禾很配合的点点头:“行呀,你去吧,我去供销社转转,中午十二点,在国营饭店等你。” “行。” 王淑梅应下,转身就走。 林念禾看着她背后的空背篓,无奈摇头。 去表哥家串门,连点儿东西都不带,这真不像王淑梅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看破不说破,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派出所的方向走。 门房还是刘大爷在坚守岗位,林念禾笑呵呵的溜达过去,递给老人家一小包茶叶,约莫只有半两。 “刘大爷,好久不见呐,您老瞧着比前段时间更年轻了哎。” 刘大爷总是严肃的脸绽开了笑容。 他接过茶叶闻了闻,朝林念禾说:“丫头,来找你哥啊?” “是啊,劳驾您帮我捎个话叫他出来呗?”林念禾笑眯眯的说。 “今儿你来得不巧,”刘大爷撇嘴,“小苏一早上就出去办案了,不在。” 林念禾面不改色:“那成,要是我哥上午回来了,您帮我给他说一声,中午十二点我在国营饭店门口等他,要是他没空直接不来就成,过了时间您就不用告诉他了。” 刘大爷认真记下,又问:“有啥事不?要不你给他写个条?” “不用,我没事儿,”林念禾笑着摆手,“就是刚好来镇上,想着请他吃个饭,他没空就算了。” “那行,有啥急事你跟我说也成。” “得嘞,谢谢您嘞。”林念禾朝他挥手,“大爷您忙着,我就不给您添乱了。” “玩去吧。”刘大爷挥挥手,继续闻茶叶。 林念禾转过身便皱眉叹气。 得,苏昀承不在派出所里,她是没胆子往黑市跑了。 她是要去卖东西的,万一被苏昀承撞见,她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男人,果然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林念禾在街上闲逛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纺织厂家属院外。 看着大院里三三两两闲坐着的婶子们,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第56章 全世界都与她为敌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一个小坎坷而已,绝对不能阻止她赚小钱钱的脚步! 林念禾转头进了一个无人造访的小巷,从空间里拿出一个空背篓,根据自己的能耐,她放了大约二十斤苹果进去。 少就少点儿吧,总比背不动强。 走街窜巷最重要的不是备了多少货,而是背着货还走得动。 蒙背篓的黑布是早就准备好的,林念禾收拾妥当,迈步往外走去。 她今天只是来探路的,是以并未做过多伪装。 前段时间被她吐槽一万次的没有监控,如今却成为了她的保护伞。 只要没被人赃并获抓现行,她就不用怕。 反正就算把她的小窝翻个底朝天,最多也就是查出来她最近没少花钱,然后老林同志塞私房钱给她的事儿就会不幸曝光…… 林念禾舔舔嘴唇,打算等会儿去给老林同志发个电报报平安。 并非她不想写信回去,实在是她和原主的字迹相差略大,她写字锋芒毕露,原主却写着一手清隽秀气的小楷,她还得再练练。 林念禾胡思乱想着,迈入了纺织厂家属院的大门。 她一进院门就愣在当场。 看着眼前的人,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全世界都与她为敌。 镇子上有多少人?几万?十几万? 偶遇熟人的概率是多少?几万分之一?十几万分之一? 林念禾不知道这个具体数字是多少,她只知道,她这二十斤苹果算是白背了。 吴校长看着林念禾,愣了一瞬后便笑了:“林念禾?你怎么在这儿?” 林念禾:“路过。” 吴校长提着菜,笑呵呵的走到她身边,问:“病好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看着林念禾,就像在看自己的学生,在看自己的孩子。 实际上,吴校长根本没有孩子。 她的丈夫曾是老师,在灾年的时候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饿晕的学生,自己却没能挺过那个秋。 他们没有孩子,却有很多孩子。 吴校长拉着林念禾的手,嘴角轻扬着,满眼关怀。 “我好了,您最近身体如何?”林念禾说着话,伸手接过了吴校长手里的菜,“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吧。” “我还是老样子,”吴校长对自己的身体不甚在意,“前两天刚出院,我二姐不放心我,非让我在她这儿住些时候。其实哪就用她照顾我了呢?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前段时间天凉引得又犯了病罢了。” 吴校长没拒绝林念禾的好意,与她边说话边走进一座小院。 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处处温馨。 林念禾把菜放下便要告辞:“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急什么?喝口水。”吴校长说着,把林念禾拽进了堂屋。 林念禾看她面色依旧苍白,没敢坐着等喝水,赶忙从她手中接过了暖瓶,自己倒了两碗水。 吴校长坐下来,苍白的面色却不妨碍她的好心情:“昨儿我去了趟公社,向领导建议了在大队筹建小学的事儿。相比于高中教育,其实小学更为主要,小学都不读,以后就都是空谈。” 林念禾劝道:“您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了。” “不累。”吴校长喝了口水,眼中闪烁着希冀,“我想着,在大队上筹办小学,这样一来,孩子们就不必再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省下的时间多学几个字也是好的。” 林念禾轻轻点头:“是这个理,而且小学放学早的话,孩子们也能帮家里干些活,负担能小一些。” 村子里半大的孩子都是当劳动力使的,能干的小娃娃一天打猪草也能拿三四个工分。 林念禾想着这事儿,突然忧伤。 队长叔嫌弃她是有道理的,一半出于她坚持立废物人设,另一半……纯是她凭本事换来的。 吴校长似乎已经看到了在各个大队兴建起来的小学,目光明亮至极,似乎连咳嗽都轻了许多。 她说着对学校的规划,对配合孩子们参与劳动重新安排的上下学时间,还有劝说各家送孩子上学的种种方式。 林念禾听着她说话,想的却是之前李婶与她说过的那段话。 ‘前两年公社倒是说过要再建小学,但后来也没信了……饭都要吃不上了,哪来的钱建那么多学校哦!’ 林念禾觉得,吴校长的畅想大概率没机会实现。 吴校长是个埋首于教育的读书人,她的眼中只有孩子和教育,正因如此,她很多时候都会忽略掉一些客观问题。 比如,她的设想都是有前提的——钱。 十里大队这样的公社前三的富裕大队都没闲钱来建学校,更别提其他的贫困村落了。 建学校也不是一笔支出便能了结的,老师的工资、教室的维修……这些都是长期花费,是无法回避的硬要求。 大队里有余钱,最先选择的是多抓几只猪仔,明年能换更多的肉和票来补贴生活,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吴校长想的却是,忍住穷苦,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后生来建设祖国和家乡。 他们其实都没有错,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立场不同而已。 林念禾等吴校长说完,这才随意问道:“公社的领导同意了吗?” “哎,他去县里开会了,我把信给他了。”吴校长毫不在意的回,“等过几天他回来了就会有消息了。” 看她满怀希望,林念禾实在怕她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撑不住。 她犹豫半晌后还是说道:“每个大队都建小学的话,估计一时半刻很难完成,毕竟大家还是要先填饱肚子嘛。” 吴校长应着:“我知道,一步一步来嘛。” 林念禾觉得,她的劝说吴校长并未真的听进去。 她也没再多谈,陪着她说了些她爱听的话,这才告辞离开。 出了纺织厂家属院,已经是十一点半。 林念禾心知今儿没机会再去考察市场了,回到无人小巷收起背篓,往国营饭店走去。 她刚在国营饭店门前等了五分钟,就瞧见苏昀承和王淑梅一起走了过来。 林念禾:“……?” 这俩人怎么凑一起去了? 第57章 他的温柔,限时供应 王淑梅背着背篓,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跟在苏昀承后边,慢腾腾的往前挪。 林念禾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咬牙切齿恨不得整死苏昀承的表情。 她大概猜到他们俩是在哪儿遇见的了。 走得近了,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看着林念禾说:“听刘大爷说,你一早就来了,去买东西了?” 林念禾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是,买了点儿镇上的空气,不要钱也不要票。” 苏昀承轻笑出声,依旧盯着她。 林念禾坦然以告:“本来是想去供销社的,路上碰到吴校长了,去她家聊了一会儿,她想在大队里建小学,和我聊了很久。” 苏昀承略一思忖后问:“在医院里住你右边的那位大娘?” “嗯。”林念禾不得不惊叹于苏昀承的记忆力。 他与吴校长也仅是一面之缘,且只是在离开时打了个招呼,这样竟然还记得住。 苏昀承听她说得有条不紊,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他今天在黑市见着王淑梅的瞬间就紧张了,生怕在某个角落看到林念禾。 如今得知她只是去串门聊天了,他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林念禾伸手挽住王淑梅的胳膊,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走走,我请你们吃饭。” 王淑梅:“……”她并不想吃。 林念禾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拽着她进了国营饭店。 这时候的国营饭店并没有太多菜色,但用料扎实,大师傅的手艺也好。 林念禾点了三个菜,一道红烧肉,一盆小鸡炖蘑菇,还有一份土豆丝,三碗米饭。 不多时,服务员就喊他们去端菜了。 苏昀承起身去端菜,林念禾也没阻拦,趁机会问王淑梅:“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被抓了?” 王淑梅一看林念禾那鬼精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秘密瞒不住了,索性直接承认:“差不多吧!” 她不承认又能如何呢?转回身的工夫苏昀承就会告诉林念禾。 “他虽然没抓我,但是说了,以后不许我进那里一步!再被他看到,就算我跑了他也去知青点把我抓出来。” 王淑梅咬牙切齿。 是她对苏昀承有误解了。 她以前总觉得苏昀承是个很温和的人,却不想,他的温和与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一样,限时供应。 “时”,林念禾在时。 林念禾琢磨着王淑梅的话,沉吟片刻后轻声说:“他前段时间与我说,那边很乱,要出事。” 王淑梅喘匀了气,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后才说:“我知道,今天去就感觉不太对劲。” 若非觉察到不寻常,她也不会老实跟着苏昀承离开。 在十里大队这二十来天,她别的没学会,不服就干的心态倒是被迫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啧,老手啊。”林念禾睨着她,“失敬失敬。” 她就说嘛,王淑梅怎么敢一休息就是半个月,感情是有其他来钱的门路。 说话间,苏昀承端着菜回来了。 林念禾把筷子塞给王淑梅:“来来,吃饭吃饭。” 她又递给苏昀承一双筷子:“昀承哥,你多吃点儿哦。” “好。” 苏昀承其实想与她说说那五块钱的事儿的,可碍于王淑梅在,也只能咽回去了。 这事在他心里压了许多天,奈何工作繁忙,他也没时间去瞧瞧她。 算起来,他们也有小半个月未见了。 苏昀承吃着饭,不时看一眼林念禾。 见她脸颊依旧白嫩,人也没瘦,他的担忧总算消减了几分。 王淑梅最初还没什么胃口,但吃了块红烧肉后,她便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化悲愤为食欲。 一顿饭吃得干干净净,苏昀承问林念禾:“去供销社票够用吗?我家里有些,给你拿来?” “不用,”林念禾摇头,“从家里带来了好多,还没怎么用呢。” “那就好。”苏昀承点头,“我下午还有事,你们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林念禾朝他挥挥手,“再见。” “再见。” 王淑梅总觉得,苏昀承走时,还用警告的眼神瞅了她一眼。 似乎在说:别把林念禾带坏了。 王淑梅的头很疼。 “走吧,去供销社。”王淑梅有气无力的说。 “行……” 林念禾正要走,余光瞥见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搬出来了两个大蒸屉。 肉包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稳稳地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 “淑梅姐,快来呀!” 她朝王淑梅招手手。 王淑梅走过去,纳闷儿问她:“你还买包子干啥?” “出来忘了带饭盒,给岚姐带两个包子呗。”林念禾说着,递上钱票,“我要四个肉包子。” 他们开小灶,总不能把温岚忘了吧! 服务员连个表情都没有,接过钱票,用油纸包了四个包子递给林念禾。 “呼……好烫好烫!” 林念禾左右手倒腾着,把油纸包放进了王淑梅的背篓。 王淑梅:“……” 她还是一个脚扭伤的病号呢。 林念禾对王淑梅的伤者身份没有丝毫同情,拽着她去供销社,象征性的买了十斤米,又买了一斤江米条当零嘴。 王淑梅什么都没买,只是始终满眼哀怨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被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说道:“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邻居!淑梅姐,你别总这么看我啊,又不是我不让你去的对不对?” “我知道不是你,”王淑梅答,“但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林念禾:“……?” 呵,看来她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啊。 林念禾正琢磨着是该直接给她个教训还是间接坑她一波,脸突然被王淑梅捏住了。 林念禾:“……!” 王淑梅:“啧,真软乎。” 林念禾一把把她的手拍开,顺带还翻了个白眼给她:“别动手动脚的,逼我动手是不是?” 王淑梅:“呦,还挺凶。” 林念禾:“……” 是她拎不动刀了,还是王淑梅飘了? 她是真觉得自己不会殴打病号是吧? 林念禾眯起眼睛,朝王淑梅腰上的软肉伸出罪恶的小手。 “哎?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你别闹了!” “啧,腰挺软。” “哈哈哈……你再咯吱我我打你了啊!” “呦,还挺凶。” 林念禾一直都不是个记仇的人,她一般,有仇就当场报了。 折腾完王淑梅,林念禾只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王淑梅倒是笑得泄了劲儿,强撑着回到知青点,一屁股就坐到了门口的小凳子上,随手把背篓丢到一旁。 “哗啦——” 油纸包和鲜艳的红枣争先恐后的滚出背篓,撒了一地。 林念禾刚迈向王淑梅的步子硬生生转了个弯儿,朝着东边迈去。 “你站住!” 第58章 一般的猴儿精不过她 “呵呵呵,淑梅姐,我想起来我昨天还有两张报纸没看,我先回去了哈!” “你敢不管我,我就去王婶家门口告状!” 林念禾的脚步停下。 她缓缓转身,盯着老神在在坐在小板凳上的王淑梅。 良久,她默默走过去,扶起背篓,开始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一颗红枣,两颗红枣…… 林念禾捡到第三颗红枣时,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王淑梅:“淑梅姐,你越来越像我了。” 王淑梅朝林念禾翻了个白眼,全当自己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边捶腿边念叨:“唉,还是没好全啊,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工,本来我还不那么担心的,但是现在……” “你不知道哦,我家里还有一对弟妹指望我养活呢,现在可咋整?” “念禾啊,你说我要是把自己和弟妹饿死了,这三条人命赖谁?” 林念禾埋头捡枣,并不想接茬。 王淑梅见好就收,嬉笑着把散落在她附近的枣子捡起来。 她的确愁,但不至于牵连到林念禾身上。 做这事儿,她早有心理准备。 过了十来分钟,林念禾把最后几颗红枣丢进背篓,这才叉腰站在王淑梅面前,朝她抬了抬下巴:“淑梅姐,你的那个‘表哥’,是货车司机对不对?” 王淑梅瞬间惊恐。 这丫头怎么知道的? 林念禾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她一甩辫子,傲娇的轻哼一声,拖着王淑梅的背篓进了她那屋。 王淑梅也没心情装病了,跟着站起来回去,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知道?你哥跟你说……不对啊,他也不知道啊!”王淑梅的眉头皱得死紧,打量着林念禾,眼中带着探究和戒备。 林念禾一指角落里的背篓:“这些红枣得有二十斤了吧?瞧你中途被抓的遗憾样,显然是还没买够呢。” “咱们是知青,也就农闲的时候才有机会去镇上,一个月最多两趟,你收这么多红枣,打算怎么卖啊?总不会留着自己吃吧?而且,别人倒卖大多是鸡蛋和粮食,红枣?除了结婚生子,谁家会要?就咱这小镇子,二十斤红枣恐怕得卖五六天吧?” 林念禾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所以咯,你自己往外卖是不可能的,要那么多东西……也就只能是货车司机天南海北的接送货才有渠道往别处送了。” 王淑梅的心哇凉哇凉的。 这丫头,一般的猴儿都精不过她。 王淑梅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你……” “嘘。” 林念禾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朝王淑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王淑梅毫无顿挫的止住话茬,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隐约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做贼似的。 王淑梅刚开始什么都没听到,直至那声音逐渐近了,她才确定是有人来了。 王淑梅瞬间紧张,下意识拿过扫炕用的小笤帚,掌心都湿了。 她正全神戒备着,林念禾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一下,直接把王淑梅吓得一激灵,若非腿脚不允许,她是真的能跳起来。 林念禾不等她叫出声就把她的嘴捂住了。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有理由怀疑这丫头就是在刻意报复自己。 林念禾没在意王淑梅表情如何,她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她倒不觉得会是小偷,谁家偷东西都不可能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来。 她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蹑手蹑脚的。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偷窥者”。 王淑梅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悄声挪到林念禾身边,朝她努了努嘴。 林念禾没动,闭上眼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双耳。 脚步声穿过前院,绕过厨房,最终, 在她们的门前停下。 外边没有动静了,那人也屏气凝神。 林念禾睁开眼,看向王淑梅。 王淑梅攥紧笤帚把,认真且严肃的朝林念禾点了下头。 林念禾舔舔嘴唇,伸手握住门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开了房门。 她拉开房门便往旁边让开一步,王淑梅手里的笤帚“咻”的一声抽了过去。 王淑梅真不愧是生长在黑土地上的姑娘,这一下虎虎生风,愣是把笤帚疙瘩挥出了方天画戟的阵势。 有王婶三分神韵。 “嗖——” “嗷!” 惨嚎紧跟着破空声,门外的男人一嗓子嚎完,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王淑梅被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颤:“打死了?” 林念禾面无表情的从门后走出,淡淡的说:“不可能,没打到头。而且听他嚎得中气十足的,且有日子好活呢。” 王淑梅这才放下心,用笤帚指向来人:“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林念禾这会儿也终于看清了这个捂着肩膀惨嚎的家伙。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个扒墙根的竟然是知青。 是因为不会做饭而负责前院挑水任务的付爱国。 他捂着肩膀,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显然疼得不轻。 林念禾睨着他:“说话,你在上工的时候跑回知青点,又趴在我们的门边偷听,你是想耍流氓吗?” 这话,当真误会付爱国了,他没想耍流氓。 付爱国感觉自己的左肩胀痛得厉害,他赶紧摇头,辩解:“我没有!我就是、就是湿了鞋,回来换一双!” 王淑梅冷哼:“你换鞋跑到我屋门口干啥?知青点住了这些年,你还能记错道走错屋了?” “没、没……我不是……” 付爱国的眼神有些飘忽,但很快他就想好了说辞:“我就是听到你这屋里有动静,我怕有小偷,这才来看看的!” 这个理由似乎给了付爱国很大的底气,他腰不酸了腿不软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那啥,你们没事就好,我去换鞋了!” 他说完就跑,愣是没给林念禾与王淑梅再多问一句的时间。 付爱国狂奔回男知青的屋,没一会儿,就换了双鞋跑了出去。 王淑梅看着付爱国的背影,肯定道:“这人,有问题。” 林念禾则看着她:“淑梅姐,你看他,把你当傻子唬弄呢。” “嗯……嗯?” 第59章 淑梅姐,合作吧 付爱国到底有什么问题,林念禾和王淑梅都不知道。 她们能做的,仅仅是把他挂在怀疑对象第一人的位置上,以后多观察、多小心。 毕竟么,打人的是她们。 虽然林念禾觉得她只是开了个门,但王淑梅非得说自己是接收到她的眼神暗示才动手的。 林念禾决定,以后都不与她对视了。 “念禾,你说他会不会断了骨头?” 付爱国走了十分钟了,王淑梅还是忍不住担心。 林念禾:“不可能,我看他起来的时候还撑了一下地,真断了的话,哪还有力气跑。” 局部的剧烈疼痛也是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瞧他跑得那么快,林念禾觉得,他不可能有事。 王淑梅眼中的担忧散了些:“也对。” 她倒不是心疼付爱国伤了残了,她是怕赔钱。 “行了,先不说他了,”林念禾朝王淑梅扬了扬下巴,“淑梅姐,咱们俩,合作吧。” “嗯?” 林念禾的话转得太快,王淑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懂她这是想要干什么。 林念禾把她手里的笤帚抢走丢到炕梢,拽着她坐到炕沿上,这才说:“你别紧张啊,这不就是你自己屋么。” 王淑梅看她这反客为主的模样,唇角轻颤。 林念禾望着她,缓缓扬起一个单纯的笑脸:“淑梅姐,不瞒你说啊,我呢,也有个渠道。” 王淑梅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说啥?” 王淑梅从上到下把林念禾打量了三遍后果断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念禾啊,京城大院里出来的孩子,她会跑黑市? 王淑梅更愿意相信林念禾如此说是为了—— “你跟你哥说,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再沾这边的黑市了,绝对不在他眼皮底下折腾,行了吧?” 王淑梅觉得,林念禾这就是在替苏昀承试探自己。 林念禾:“……” 她很好奇苏昀承对王淑梅做了什么。 怎么就把孩子吓成这样了呢? 她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北边,直入主题:“苹果,第一批货能给你两千斤,四毛一斤。” 供销社的苹果要四毛五,偶尔也能卖到四毛八。 按理说,黑市的东西不要票,大多是比供销社贵的,甚至有些时候,黑市里的粮价比供销社高出一倍来。 但水果却是个例外。 虽然供销社一旦有卖苹果的就不乏有人来排长队,可这东西吃了不顶饱、不吃死不了,都是宠孩子的家里买回去打牙祭的。 若黑市的水果比供销社的贵出一倍来……那人们更情愿再添点儿,卖肉吃。 苹果再甜也不可能比肉香啊! 所以,林念禾退了一步,秉承着有钱大家赚的想法,给了王淑梅一个有盈利空间的价格。 其实嘛,按照日后的通货膨胀来算,现在四毛钱一斤的苹果,都比她囤货时的进价高得多。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声音僵在了嘴边。 她的嘴角抽动两下,咽了口唾沫。 “你说……两千斤苹果?四毛钱卖给我?”她有些不敢相信,“你哪儿来的渠道?” 林念禾依旧一副高深模样,眺望北方。 她端了十几秒才开口:“你猜,我为什么会来这儿下乡?” 如果此刻在屋里的是温岚,那必然会直接怼回来一句:你都不知道,我咋知道? 然后成功的怼得林念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现在在这儿的是黑市老手王淑梅。 她合了合眼,想到一种可能。 王淑梅听她表哥说起过,有人能从更北边弄东西进来。 难不成,林念禾来这里下乡不是因为苏昀承在、可以照顾她,而是为了接从外边来的货…… 她打了个寒战,直接抬手:“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这种牵扯过大的事,不适合她这样的小人物知道。 林念禾收回视线,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和聪明人办事就是利索。 她会聪明的自己脑补。 林念禾转头看向王淑梅:“所以,要一起吗?我的确缺个稳定的销货渠道。”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哥?” 林念禾故技重施:“你猜,他为什么对你去黑市的事反应这么大?” 王淑梅愣了愣,想起来苏昀承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 让她别带歪了林念禾的眼神。 现在想想,或许他针对自己,更多的是担心林念禾就此搭上线,以后抓她的时候太难看。 王淑梅深吸了口气,点头:“好吧,我相信你。” 林念禾展颜浅笑。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王淑梅摆正了神色,片腿坐在炕沿,一本正经的看着林念禾问:“你以后总能拿这么多苹果吗?还有别的吗?粮食有没有?肉呢?” 粮食。 她有,但不敢卖。 不能想,一想心就痛。 “这一批都是苹果,”林念禾避重就轻,“但是第一次合作,不方便拿太多出来,你们先卖,如果卖得好,下次多拿些也可以,我去谈。” 王淑梅瞬间就明白了林念禾的身份——牵线者。 她捂着心口,长舒口气。 这一瞬间,王淑梅“想通”了很多事。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与林念禾是一样的人,敢情她们做的是同一个行当啊。 “想通”之后,王淑梅不由得有些激动,追问道:“那如果我表哥卖得出去,以后能长期拿货?你们那边供得上吗?” 第一次合作,双方都必然会有试探和保留。 但是他们一次试探就能拿出两千斤苹果,以后…… 王淑梅看到了好多好多大团结。 “放心吧。”林念禾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稳稳地。” 她的货源,稳定且安全。 只要她把空间的秘密隐藏好,就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货来自于哪儿。 至于够不够…… 呵,她囤的可是两万吨苹果,她只怕他们卖不出去好么。 林念禾如此淡然的表情给足了王淑梅信心,她用力点头,随后说:“我表哥三天后要去省会,会路过大队……你那边能行吗?怎么交货?” 林念禾在提出这个合作建议的时候就想好了交货地点,闻言她轻轻一笑: “还记得咱们上次躲雨的山洞么?就那儿吧,不过东西多,你让你哥晚上来。我这边的人会提前把东西放下离开,不会跟你表哥见面,钱,你给我就好。” 王淑梅听她提到山洞,眼睛亮了。 那天温岚说过,那个山洞离大路只有二里地,藏在山洞里总比放在路边隐蔽得多。 可是—— “这么背着东西下山,我哥那就两个人,恐怕不行啊。” 王淑梅皱着眉毛,很是担忧。 地方是好地方,但来回搬两千斤苹果走山路…… 别说她表哥只是个普通人了,就算是温岚,也做不到吧! 第60章 戏要演全套 王淑梅担忧的问题,恰恰是林念禾根本没想过的。 林念禾看着王淑梅,眼神格外复杂:“淑梅姐,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滑轮。” 她是真的没想过搬运会成为一个难题,因为这对她来说连问题都算不上。 用简单的物理知识做一个滑轮组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得人工背呢? 看着王淑梅那清澈的质朴眼神,这一刻,林念禾突然对未来的高考有了信心。 林念禾拍了拍王淑梅的肩膀,对她说:“简单来说,就是栓根绳,把箱子滑下去。” 王淑梅思考得很认真,提出的问题也很实际:“撞树上了咋办?” 那是山上,又不是平地,有树是一定的。 林念禾略显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你别管了,这事儿我让他们做,反正他们搬上山也需要,到时候让他们别拆,你们直接用。” 简单的一句话,林念禾让王淑梅信了她的背后是一个团队。 或许是觉得既然上山都能做到,下山也一定没问题,王淑梅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她点点头:“成,那就三天后,我表哥夜里路过,到时候我带他们上山。” “你怎么出去?”林念禾看着她的眼中带着怀疑,“而且,你行吗?” 就王淑梅上次上山时候的表现,林念禾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找到路。 王淑梅动脑子没问题,但是这体力活儿…… 她略显尴尬,摸了摸鼻子:“咳咳,我这两天没事儿再上山走走,熟悉一下。” “放过你的脚吧。”林念禾抿唇轻笑,“你等我算算啊……” 她轻阖着眼,回忆着那天从山洞看大路的角度和距离。 稍微计算了一下后,林念禾说:“那山洞的位置大概就在村子北边一里地左右,到时候你让你表哥沿着路找,绑滑轮的绳子会留在树上的,找到了顺着绳子往山上走,就能到山洞了。” 王淑梅并未逞强,直接记了下来:“行,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她们两个都未对彼此有任何怀疑。 林念禾是从来都信奉用人不疑的态度,而且,就算对方有黑吃黑的想法,区区两千斤苹果她也赔得起。 若他们太过贪婪,想揪着她找货源……林念禾只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他们留个全尸。 至于王淑梅么,她更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就算上山找不到货,那最多只是多走了一段冤枉路,怎么着都不会亏到。 如果顺利,那她可以从中赚到大概一百块的差价,这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而且,与林念禾合作,显然比去黑市收货要安全得多。至少苏昀承再抓人时,也不会像今天那么恐怖了。 林念禾在,他好歹能给个好脸吧? 想想老家的妹妹和弟弟,王淑梅知道,她必须得试试。 短暂的商讨后,一个合作计划初步确定。 当晚,王淑梅兴奋得有些睡不着。 她在想一百块钱,在想如果以后每个月能来一次…… 顺带,她还从头到尾把付爱国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作为想了一遍,未果。 王淑梅很少与男知青聊天,也就偶尔能与孙光辉那个憨货说几句,还多是在他犯二的时候提醒一下。 付爱国……她打算找孙光辉侧面打听打听。 或许也用不着太隐晦,问得不明显,孙光辉可能听不懂。 王淑梅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孙光辉一脸茫然的问“你到底想问啥”的画面。 她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 笑声吵到了温岚,她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馍,又睡了。 王淑梅被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强忍住笑意,继续在被窝里想她的一百块钱,和更多的一百块钱。 后院里,林念禾也没睡觉。 她从空间里拿出一套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和登山鞋,换好后把长发高高束起戴上帽子。 看了眼手表,九点钟。 在这个没有夜生活的时代,这个时间,村里人几乎都休息了。 她没再迟疑,把头戴灯绑好,便悄声出了门。 关门时,她的手微微一顿。 “吱呀吱呀”的房门关闭声便响了起来。 林念禾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没锁门,转身便翻过了墙头。 前院里,还没睡着的王淑梅听到后院的门声后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思考林念禾这是起夜还是要出去。 她等着,等着,不知等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才再次听到了后院的房门声。 林念禾的确去山上了,不过她没去山洞。 那条路她虽然只走过一次,但路线很熟,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找不到。 她大半夜跑出来,一是必须得让王淑梅知道她出去过,二是…… 要给滑轮做旧啊! 这可不是钉子,随便用沙子搓两把就可以了,知青点里人多眼杂,若声音大了被人听到,会有麻烦的。 月黑风高,林念禾蹲在林子里,兢兢业业的用砂纸磨滑轮,时不时从空间里拿出点儿零嘴犒劳自己。 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打道回府。 拴好房门,林念禾洗去一身尘土,拿出了一大巴烤串和冰可乐。 她今天费心费力,必须得吃点儿好的。 一连两晚,王淑梅都听到了后院的开门声。 以及第二天林念禾明显精神不济、总是连晚饭都懒得做吃江米条对付一口的画面。 第三天傍晚,林念禾一回到知青点王淑梅便递给了她一个碗。 碗里是干豆角炖土豆,还有个白面馒头。 “我自己的粮,给你带了点儿,你吃些东西。”王淑梅对林念禾说。 “嗯,谢谢淑梅姐。”林念禾没推辞,接过来后还打了个哈欠。 王淑梅看她这样,忍不住低声问:“怎么样?” “等会儿我出去看看,九点之前,货应该就放好了。”林念禾以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得到的声音回。 王淑梅迟疑片刻,还是说:“小岚睡觉死,要不我陪你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林念禾笑着打哈哈:“没事儿,就出去这一趟,不碍事的。” “你当我前两天没听到你开门?”王淑梅瞪她。 林念禾装傻:“有吗?那应该是我起夜去茅房。” 王淑梅轻叹口气,并未说破,只说:“不用我陪的话,你让他们来接你,注意安全。” “好嘞,放心吧。” 林念禾笑呵呵的离开了,端着碗,心情甚好。 她已经看到小钱钱朝她飞来的画面了。 第61章 初次交易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甚至里边散落的柴禾都还在。 林念禾到这儿时刚七点,今天的她没穿运动服,仍穿着上工时的那一身。 她把地上散落的东西尽数收进空间,然后走到山洞边,把那些垃圾一次性丢了出去。 简单利索。 她空间里储备的普通苹果是用麻袋装的。她的空间不能进活物,也没有压力作用,这样堆放比用纸箱装省空间。 一麻袋一百斤,是果农卖时称好的。 林念禾拿出二十袋苹果堆放好,看着那一个个略显干净的麻袋,她咂了咂舌。 好闲,差点儿就忽略了。 她随手拿出一个小美工刀,挑了几个幸运麻袋随机划出无伤大雅的小口,把破口处扯烂了些。 又把空间里的沙土往麻袋上撒了些,直把它们都弄得脏兮兮才满意。 最后往苹果附近放了几个老鼠夹,以免她心爱的小苹果被不长眼的畜生祸害了。 做完了这些,她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把被她摧残了两晚的滑轮和麻绳拿出来,戴好头戴灯和手套,出门去给他们安装运货设备。 这个技术活儿有些难,林念禾爬了十来棵树才完成。 幸亏她有梯子,也不缺安装工具,这才在九点以前回了知青点。 她在墙根底下收拾好自己,这才翻墙进了后院。 果不其然,她刚上墙头就看到了王淑梅。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跳下来,朝王淑梅挥挥手,然后推开了小屋的房门。 王淑梅紧跟着她进来,难掩吃惊:“看你平时娇娇弱弱的,翻墙倒是挺利索。” 林念禾渴急了似的,仰头干了一茶缸白开水才说:“小时候跟我哥他们满哪儿跑练出来的……东西放那儿了,你表哥什么时候来?” “得十点多,”王淑梅低声说,“我等会儿去接他。” “嗯,行。” 林念禾坐下来,拿出纸笔说:“刚好,我跟你说啊……” “苹果是麻袋装着的,旁边放了老鼠夹的。滑轮连着的绳子上边有钩子,挂在麻袋上往下滑……” 林念禾边说边画,给王淑梅讲着滑轮该怎么用。 王淑梅听得格外认真,哪里不懂便反复问,直到全明白了为止。 林念禾把画了滑轮组的纸撕下来递向她:“你把这拿着吧,哪儿不懂了你就再看看。” 王淑梅眼神复杂的看着那张纸,摇头:“还是算了,说真的……念禾,其实你最开始如果不画画的话,讲一遍我就能听懂了。” 林念禾:“……?” 她突然有点儿不想赚钱了。 不赚钱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王淑梅十点钟的时候也翻墙走了,还带着她的二十斤红枣和林念禾的手电筒。 看她翻过墙后,林念禾开始有些担心了。 王淑梅与她不一样,她是没什么自保能力的。 这三更半夜的,不会出事吧…… 林念禾微皱着眉,想跟上去看看。 正这时,前院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拖沓懒散,朝着茅房去了。 林念禾赶紧转身回了屋。 王淑梅不在,她必须得在,这样就算王淑梅不在屋子的事被发现了,她还能帮着掩护一下。 接连折腾了三晚,林念禾只觉得自己的腰和腿都疼得厉害。 可她却一丝睡意都没有,外边传来一丁点儿响动她都觉得或许是王淑梅回来了。 看着黑漆漆的窗帘,林念禾轻叹:“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阿嚏——” 黑漆漆的路边,王淑梅蹲在沟里,打着喷嚏。 她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念叨:“黑省就是冷,这都六月了还冻人呢。” 她丝毫没觉得,或许是此刻有个人在念叨她。 她的头顶就是林念禾说的麻绳和滑轮,她刚才反复溜达了三趟才找到,那东西实在不起眼,藏在树冠里,要不是林念禾给说树枝上有条红绳,她肯定要错过。 过了二十多分钟,路上终于有了光亮。 一辆大货车由远及近,速度不快。 王淑梅却没直接冲出去,直等到货车开得近了,她看到车窗上搭着的手,这才站直了身体。 那只手里捏着块红布,摇晃三下停两秒,再摇三下。 “柱子哥!” 王淑梅从沟里爬出来,冲着货车挥手。 货车在她跟前儿停下,两个精壮的小伙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钱国柱生得浓眉大眼,笑着打量了王淑梅一番后点点头:“还行,胖了。” 胖了好啊,胖了说明没吃苦。 王淑梅笑着冲另一个人打招呼:“仓子哥。” “哎,妹子。”孙满仓个矮精瘦,瞧着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 王淑梅从沟里拖出背篓,对他俩说:“这是我收的,这边黑市管得紧,我下回不能去了。但是我另找了个路子——” 王淑梅略显兴奋,指向身后:“在山上,两千斤苹果。” 钱国柱和孙满仓刚看到只有二十来斤红枣还有些失落,此刻一听两千斤苹果,二人齐刷刷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淑梅。 “大妹,你说啥?”钱国柱揉了揉耳朵,“多少苹果?” “两千斤。”王淑梅不自觉的扬起了下巴。 “嚯,妹子能耐,这可是紧俏货,”孙满仓咽了口唾沫,“多少钱收的?” 王淑梅伸出四根手指:“四毛!” 钱国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孙满仓也张大了嘴,震惊不已。 王淑梅欣赏了一会儿他俩的震惊表情,说:“我算了,苹果涨太多不好卖,柱子哥,你五毛五倒出去,咱仨能挣三百呢!” 如果是零散着往外出,还能赚得更多些,可钱国柱他俩是有任务的,不可能去黑市摆摊,只能倒卖给黑市的头儿。 钱国柱仍有些发愣,但一想到钱,瞬间就来了精神:“在哪儿呢?大妹你看着车,我和仓子上去搬!” 不就两千斤苹果么,他搬得动! 王淑梅却说:“不用搬,人家给安了滑轮,而且——” “那人说了,这回是头次合作不能给太多,要是以后合作好了,东西更多呢!” 钱国柱和孙满仓变成了两个石头人。 他们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月亮不知何时探出了头,静静地看着银辉下的人们窃笑着。 钱国柱突然一把拽过王淑梅,原本就黑的脸如今更黑:“大妹,你说老实话,你这段日子都干啥了?” 王淑梅:“……?” 第62章 王淑梅的家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 王淑梅站在沟里,跟钱国柱和孙满仓解释了十几分钟,这才让她的两个哥哥相信了兰县里并没有哪个黑市大哥挟持了他们家妹子。 “那我上山去瞅瞅,要是有的话,你们等着接货。”孙满仓主动站了出来。 王淑梅有些不放心:“仓子哥,我跟你一起上去吧,山路黑。” “不用,你们俩说会儿话吧。” 孙满仓还是很有分寸的,这大半夜的,他又不是王淑梅亲哥,在一起凑着不好。 钱国柱也有些不放心孙满仓,怕他自己上山去出事儿,但他更不放心王淑梅自己在这旷野荒郊。 于是他说:“路上当心,不怕慢,人别出事儿。” “嘿嘿,放心吧哥,我打小就在山里钻,你知道我的能耐的。” 孙满仓应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林子。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钱国柱便默不作声的把红枣放进车厢,挪了其他东西来遮掩,顺带搬出空地方来,准备迎接苹果的到来。 王淑梅站在车尾,仰着头看他忙碌。 钱国柱是有些生气的,他觉得王淑梅这样与一个才认识一个来月的知青合作太过冒险。 可他也明白,王淑梅这样是为了让他们都能多挣点儿。 钱国柱是王淑梅亲娘的大外甥,他娘去得早,后娘进门后,他就被大姨接到了家里去。 后来,还是大姨托关系给他买的这个货车司机的工作。 再后来,大姨也没了,又一个后娘进了门。 那时候啊,钱国柱看着大姨留下的一大两小三个娃娃,十八岁的少年,默不作声的扛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最初两年,是钱国柱撑着他们,后来,王淑梅长大了,就和他一起扛。 母亲已逝,长姐为母。 王淑梅不记得这些年她吃过多少苦,咽过多少委屈,她只知道,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她的弟弟妹妹不能再受。 钱国柱放下一个木箱子,突然叹了口气:“这回出来之前我把大民和小小接家去了,让你嫂子管他们,你……别担心。” 王淑梅笑了,她靠在车门上,看着钱国柱说:“哥,你别生我的气,我想着……再过段时间,把大民送去当兵,等小小念完高中,就把她接来我这儿。” “我们大队的大队长人挺好,到时候我跟他商量商量,在队里划块地,起两间屋,我就带着小小过日子,不回去了。” “嫂子怀孕了,你也多攒点儿钱,以后多生几个娃,孩子们也有个帮衬。” 王淑梅很少说心里话。 生活把这个刚满十八岁两个月的姑娘磋磨成了一个老油条。 别人的十八岁,可以埋怨乡下苦,可以抱怨工作累,她却早已习惯了这些,甚至…… 她觉得啊,在十里大队的这一个月,是她近几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不需要跟后妈斗智斗勇,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烦她。 干干农活、说说闲话,打趣一下温岚,捏一下林念禾软乎乎的小脸…… 日子过得很松快。 钱国柱听王淑梅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间或还能听她说起在知青点新交到的两个朋友。 他的眼眶有些发烫。 他这大妹啊,自打大姨走后,她就没有朋友了。 小时候上学,她一下课就忙着糊洋火盒,家里的活也都是她的。 她没时间交朋友。 后来长大些,她就往黑市里钻,腼腆的小姑娘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样的她,见人便有三分戒心。 钱国柱没想到,大部分人都怕的下乡,到了王淑梅这儿,却成了一段机遇。 月亮升高,突然,林子里传来树枝被拨开的沙沙声。 王淑梅的眼睛瞬间亮了:“来了!” 她还没动,钱国柱便跳进沟里,抬手挡在树前,接住了顺着绳子滑落的麻袋。 林念禾怕这个小机关被人瞧见,特意踩着梯子把它挂的高些。 幸亏钱国柱会爬树,三两下便上了树,解下了麻袋。 他拎着麻袋,有些迟疑。 直接扔下去么? 摔坏了咋整。 这可都是钱呐。 王淑梅已经跑到了树下,兴奋的朝他伸手:“快,我接着!” 钱国柱迟疑片刻,一手抱着树干,倾身把麻袋放到了王淑梅的怀里。 一百斤的麻袋,王淑梅的脚步踉跄一下,却还是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一袋接一袋苹果顺着麻绳落下,钱国柱接下后就弯腰给王淑梅,王淑梅便把它们一一放在地上。 二十袋。 钱国柱开货车的时候也会帮人装车,对于重量的拿捏还是很稳的。 他可以断定,这里每一袋都有一百斤,或许还会重一两斤。 钱国柱从树上下来,擦了把汗对王淑梅说:“我先给你拿八百,你跟那个妹子说,多了的下回补给她。” “行。” 王淑梅没犹豫,直接替林念禾答应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哥,你小心点儿,别让人问出来货源。” “我懂。” 钱国柱嘿嘿笑着,转回到车里,从一个破包袱里拿出来一件破夹袄,撕开一个里兜,数了数,不够。 他又接连把剩下两件夹袄拆开,这才数出了八百六十块钱。 他回到王淑梅身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妹,我没带恁些钱出来,你先拿六十,剩下的我……” “我拿五十,剩下的你给大民和小小。”王淑梅退给他一张大团结。 她知道自己这表哥是什么性子,估计这些就是他和孙满仓带出来的全部的钱了。 她若都拿走,这俩人在把苹果卖出去之前,恐怕想在国营饭店吃顿热乎饭都难。 钱国柱这回是打算在省城弄些猪肉的,不然还真不会带这么多。 他攥着手里的十块钱,认真点头:“那成,我给大民和小小,这俩孩子……算了,我让你嫂子半个月给他俩拿一回钱,别让那个女人搜过去了。” “行,”王淑梅笑着点头,“有嫂子照看着,我也放心。” 钱国柱的媳妇是个实诚人,嫁给钱国柱时,他挣的钱几乎都花在弟弟妹妹们身上了,自己一穷二白,连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 就这,那姑娘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进门之后操持日子,没事儿了就守在大民和小小的学校门口,俩孩子放学了就接到自家去,给他们做饭吃。 也正是因为他们,嫂子结婚三年都没敢要孩子,最近才怀孕。 “行了,你在一边等着,等仓子下来了,我送你回知青点。” 钱国柱把王淑梅赶到一边去,自己开始搬苹果上车。 第63章 俩瓜女子 王淑梅翻过知青点的墙时,差点儿被吓得魂儿都飞了。 林念禾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门口,双手托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王淑梅咬了咬牙,走到她身前低声埋怨:“你不睡觉干啥呢?吓死我了!” 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想到兜里还有钱不能惊扰到别人,她非得一嗓子把全村都喊醒。 林念禾站起来:“等你啊。” 王淑梅一怔,心窝顿时就暖了。 她想起了她家小小。 那小丫头也会在她晚归的时候坐在门边等她,有时候太晚了,小姑娘都等得睡着了,还是大民把她抱回屋的。 王淑梅没忍住,伸手捏了下林念禾的脸蛋。 “我没事,我哥送我回来的,以后你就睡你的,别怕,不用担心我。” ‘姐没事,大哥送我回来的,以后你就睡你的,别怕,不用挂着姐。’ 王淑梅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如今对着林念禾再说,竟然也不觉得突兀。 林念禾拍开她的手,把嫌弃写在了脸上:“一手灰你还捏我,我刚洗的脸。” 王淑梅:“……” 她可能是疯了。 这丫头怎么可能像她家小小呢? 小小才不会嫌她手上有灰,只会扭着身子往她怀里钻。 林念禾不知道她在想妹妹,打了个哈欠说:“回来了就成,给你烧了开水,你在我这儿洗洗再回去吧。” 说着,她推开了门。 厨房的大铁锅里烧着开水,灶台边放了蜡烛,木盆和香皂毛巾放在一边。 王淑梅抿着唇低笑,跟她进了屋,关严房门之后朝她招招手:“过来。” “嗯?” 林念禾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王淑梅把一早分出来的八十张大团结给了林念禾,对她说:“我哥没带秤,他让我跟你说,多出来的下回补给你。” 林念禾握着厚厚一沓钱,有些懵。 她真没觉得今天就能拿到钱。 王淑梅想了想,又低声说:“放心吧,我哥嘴最严了,就算他被抓了,事情到他那儿也就了了,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钱国柱和她早有默契—— 出事了自己扛,家人,你替我照顾。 他们从未明说过,但彼此的心意对方都懂。 林念禾看了看王淑梅,沉默片刻后点头:“行,你先洗澡,剩下的等卖完这次再说。” “好。” 王淑梅在林念禾这儿擦洗了一下后便悄声离开了,踮着脚回到前院,温岚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身边的铺空了大半宿。 王淑梅早前特意给他们的房门上了油,开关时没了烦人的“吱呀”声,更不会吵到其他人。 这还是她从林念禾前两晚开关门时想到的。 王淑梅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抹黑把那五十块钱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 她实在睡不着啊。 林念禾也没睡着。 她把钱数了一遍后便放进空间里专门放钱的小木盒里。 她下乡时,老林同志奉献了全部私房钱——423块,林怀州给她拿了四百,林妈给她拿了一百。 来了这儿之后,零零碎碎的花出去五十多,现在,又添了八百。 折腾了三个晚上,赚了八百块。 容易得好像是在做梦。 她捧着小木盒,自觉没有丢穿越者的脸。 嗯,她的起点已经很高了。 别的穿越客要跑黑市、要用十八般手艺引起黑市老大的注意再被信任,然后才能成为供货商…… 她一步到位了,直接搭上了一条销路,三天赚了城里人两三年的工资。 如果这次顺利,下次她就可以拿更多的货出来,赚更多的八百块……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木盒,打算明天腾个箱子出来。 装钱! 林念禾睡着前,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祝愿他们卖货顺利…… 卖货的确很顺利。 孙满仓在山洞里就检查过了,苹果质量相当好,比供销社里卖四毛八的还好。 所以当他们把货拉到省城相熟的黑市里,竟是以五毛八的价格卖出去的,比王淑梅预估的还要高些。 这倒不难理解,毕竟王淑梅没见过苹果是啥样子,她只按着以前倒卖苹果的经验来估算的价格。 多卖了钱,自然也就多分了钱。钱国柱在黑市倒换了些票,给王淑梅留一些,再给家里拿回去一些。 他还在省城买了不少东西,同样分了两份。 这回,他和孙满仓特意商量了,赶在白天的时候路过十里大队。 货车停在村口,钱国柱拿着东西进村去找王淑梅。 他来得很巧,这会儿正是上工的时候,他走了半天也没碰到个人来问路。 好不容易让他逮着个人,钱国柱赶紧上前:“同志你好,能带我去知青点吗?” 付爱国瞥见人影正想跑,结果还是被叫住了。 他看着人高马大的钱国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找谁?” “我找王淑梅。”钱国柱咧开个笑脸,“我是她哥,路过,给她捎点儿东西。” 付爱国最近一听到“王淑梅”三个字就觉得肩膀疼。 他那天挨的那一下,肩膀愣是肿起了二指高,到现在也没好。 偏偏他有亏心事在前,也不敢告状,更不能跟别人说,连假都不敢请,只得咬牙忍着继续上工。 这几天,他见到王淑梅都是绕路走的。 今儿也是巧了,那人捎话找他,他尿遁溜走,结果又栽在了王淑梅的哥哥手里。 王淑梅……是专门来克他的吧? 他看看钱国柱,又想想自己的状况,压下心头的烦躁说:“这会儿上工呢,你去地里找她吧。” 说完,他随手指了下玉米地的方向,转身就往知青点的方向跑。 对,他回知青点,这样就算以后被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摔进草堆了,回来换衣服的。 钱国柱倒是没多想,就觉得这小子有点儿鬼头鬼脑的,不像老实人。 他回头瞧了眼付爱国穿的衣服,打算等会儿告诉大妹一声,让她小心点这人。 玉米地里,第五小队小队长无奈的声音在玉米地里回荡: “林念禾、王淑梅!你俩咋又凑一堆了?要不明儿我给你俩分一块地得了呗?” 林念禾:“嗯……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也不差这点儿工分。 王淑梅:“小队长,我说我脚疼来找念禾拿药你信不?” 好歹要给出个理由嘛,不然太丢脸。 远处的温岚:“俩瓜女子,没得救嘞。” 第64章 脆弱的友情啊 “林念禾、王淑梅!你俩咋又凑一堆了?要不明儿我给你俩分一块地得了呗?” 钱国柱刚走进玉米地,就听到了自家大妹被点名批评。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跑过去,脸上堆笑,掏出包烟来塞给小队长:“同志你好,我是王淑梅的表哥,我大妹不懂事,没少给领导们添麻烦哈!您辛苦、辛苦。” 钱国柱以前是做不惯这些事的,但生活非追着他教,他不得不会。 小队长一瞧那整包的丰收牌烟卷,本能的咽了口唾沫,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一下烟盒,便忍住留恋,反手又把它塞回到钱国柱手里。 “这是干啥呢,赶紧拿回去。” 他不收礼,钱国柱反倒更紧张了。 小队长看他这样儿就笑了:“干啥,怕我给你妹子穿小鞋啊?不至于啊,我还能欺负她一个小崽子咋地。” 小队长笑着挥挥手,朝地里喊:“王淑梅,你哥来看你了。” 然后他便背着手离开,腰板倍儿直。 嗯,以后他也可以出去嘚瑟了,有人给他送丰收烟呢! 王淑梅从地里出来,笑呵呵的看着钱国柱:“哥,你咋来了?” “路过,给你捎了点儿东西。”钱国柱瞥了眼地里那个正打量着自己的小姑娘,声音放低了些,“就是她?” 王淑梅回头一瞧,只见林念禾在打量钱国柱。 她没答话,只说:“那你先陪我回知青点吧,喝口水再走。” 钱国柱的工作不能耽搁太久,他们来回都有时限的,在她这儿磨叽久了,回去的路上就得连夜赶路。 钱国柱看看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有些迟疑:“我给你把活干了再走,不着急。” 回去开快点儿呗,不让她们知道就行。 “快拉倒吧,你又没干过,还得现教你。” 王淑梅难得有机会鄙视一下别人干农活,立即回怼道。 钱国柱脸上发烫,心中埋怨自己没用,既不能给王淑梅安排个工作,还不能帮她干活。 王淑梅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啥,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仓子哥该合计你走丢了呢!” 说着话,她便带着钱国柱走了。 留下玉米地绵延不绝的新话题—— “王知青的哥哥长得可真周正,一看就是个能担事的爷们儿。” “可不咋地,知道心疼妹子的爷们都差不到哪去。” “小林知青,你知道王知青的哥哥是干啥工作的不?” 林念禾有些懵。 同样是哥哥,怎么苏昀承来时就没有婶子夸呢? 明明他长得更好看呐。 或许—— “岚姐,我哥来那天,我和他走了之后,婶子们说什么了没?” 温岚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儿,摇头:“啥也没说。” “不会吧?”林念禾怀疑,“你再想想。” “真没说啥,而且——”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连累我扣工分,脑瓜子给你掰下来!” 林念禾:“……” 这脆弱的友情啊,在工分面前不值一提。 温岚瞥见林念禾还杵在自己的任务地里,啧了一声后哄孩子似的说:“听话啊,你先回去,等我干完了帮你整。” 说这话的时候,温岚连头都没抬一下,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林念禾朝她龇了龇牙,最终还是看在友情的份上,放弃了跟温岚干一架的想法。 嗯,友情。 王淑梅和钱国柱回到知青点时,付爱国已经走了。 钱国柱打量着知青点的院子,见一切都还不错,他才松了口气。 “大妹,我搁省城给你买了雪花膏,他们说省城的小姑娘都抹这个。” “这些票你留着,缺啥你就给你嫂子写信,哥给你弄,咱家那边的黑市我熟,票好换,这边的……你可别再过去了。” “苹果一共两千零三十二斤,你把钱给人家补上。那苹果好,卖了五毛八……我路上合计了,大民他俩花不了那些钱,我给拿二十回去,剩下的你自己存着。” “没事儿啊,家里你别记挂着,他俩有啥事还有我和你嫂子呢……我听这边厂子那意思,以后月月都得跑一趟,我回去和队长说说,以后都我过来。” “啊对,你嫂子说你被薄,让你别管,她给你弄新的,整好了我给你带过来。” “这头绳我买了仨,你给你那俩朋友分……在外边别抠搜,缺钱跟哥说。” 钱国柱边往外掏东西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没头没尾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王淑梅听得眼眶发烫,她轻点着头,低声应着。 钱国柱嘱咐完了,钱也给了。 他看看这间小屋,又看看王淑梅,把声音压低了:“给队上的领导送点儿礼,那活咱能干就干,干不了别逞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事儿……别把自个儿身体累完了。” 王淑梅轻点着头,笑着说:“我没累到的,之前走路不小心把脚扭了,我歇了半个多月呢,平时干活也就干三四工分,和小孩一样。” 其实王淑梅每天也能拿五工分,但她想着,说得少点儿,她哥嫂也能放心些。 “哥,我没事,我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你好好照顾嫂子和我小外甥……” 王淑梅抹了把眼角,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要是这边能稳定下来,以后家那边你也少跑。” 钱国柱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他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王淑梅说:“我来时遇见个小伙,穿的黑背心蓝裤子,你认得不?” “啊?” 王淑梅皱眉。 地里干活的男人穿的几乎都是这样的。 “怎么了吗?”王淑梅问。 钱国柱说:“我看他贼眉鼠眼的,你离他远点儿。” 王淑梅有些无奈,只能说:“没事儿,哥,你多来两趟就知道了,十里大队没人欺负女知青。” “咋可能?”钱国柱不信,“我可听说了,早些年的时候有的女知青都……” 他面颊发烫,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王淑梅想了想,如实以告:“上一个翻知青点墙头的,被他娘当着全村人的面儿用柳条子抽得三天起不来炕,现在还在扫牛棚呢。” “而且,我们大队还有一位干架抡铁锹的妇女主任。” 钱国柱:“……!” 这个大队里的女同志彪悍得过头了吧? 他满眼担忧的打量着王淑梅,总感觉自家大妹也挨过揍。 难不成她那脚,是被人揍的? 王淑梅摸摸鼻子,一指炕上的另一个铺位:“哥,别担心,我和你说过的小岚,她能单手拎住一个男的,哦,还有念禾,就刚才在地里看你的那个——” “你别看她长得乖,这丫头曾把男同志一脚踹进河里。” 钱国柱:“……” 外边的女同志好可怕,他想他媳妇了。 第65章 有生之年 钱国柱以前觉得,他大妹猴精,在外边不可能吃亏。 但现在,他只想折回到镇上,去淘换把砍刀放在他大妹的枕头下边。 王淑梅用尽全身解数才让钱国柱相信了她绝不会吃亏,把人送走了。 她大致又翻看了一下钱国柱带来的东西。米面零嘴,还有雪花膏和香皂。 一看到这块香皂,王淑梅就想到了林念禾。 那晚在她那儿用的香皂,好像比这块香啊…… “嗯?香皂?”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的回:“我从家里带来的啊。” 顿了顿,她满眼好奇:“香皂还有不一样的吗?给我看看!” 说着,她就像个好奇宝宝,从王淑梅手里拿过了她的香皂,还用力嗅了嗅。 王淑梅见状,不疑有他,真当那块格外好闻的香皂是从京城带来的。 也对嘛,京城的好东西一定不少。 温岚看林念禾这样,很不能理解:“你平时咋活的?咋还就见过一种香皂?京城的供销社肯定大吧?你一定经常去才对吧?” 林念禾满眼无辜:“我去了也不会特意看香皂啊,那些都是我妈买的,我不管。” 她能说什么呢? 她来的时候真没有考虑到香皂的问题,房间里那块就是空间里的,上边的舒x佳的字迹还是她用热水化开搓掉的。 林念禾以前并没太在意香皂的问题,左右她也不用香皂洗脸,特意去买一块当摆设实在犯不上。 生活嘛,该省省、该花花。 面对温岚嫌弃的眼神,林念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儿,靠在桌边踮脚脚。 王淑梅笑着拿出两根红头绳,一人一根塞给她们俩,说:“我哥特意给你们带的,说辛苦你们照顾我啦。” 温岚:“好好看!” 林念禾:“谢、谢谢。”直男审美又一次向她发起了进攻! 道了谢,收了头绳,林念禾很配合的当场绑上了。 她回去做午饭,王淑梅没一会儿也跟来了。 林念禾蹲在灶台边削土豆,问她:“怎么啦?” 王淑梅把一块五毛钱放到灶台上,压低了声音说:“多出来的钱,给你送过来。” “哎?”林念禾有些惊讶,“多了这么多吗?” 果农大叔们实在啊! “嗯,他们卖的时候过称了。”王淑梅没说她把零头多添了几毛的事儿,在林念禾身边蹲下,轻声问,“下回还有吗?” “你们卖得顺,那就继续呗。”林念禾回答得很轻松,“我这儿随时,你看你哥什么时候到,提前三天告诉我,我去安排就行。” 王淑梅打量着她,有些迟疑:“你们还有别的渠道?”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不可说、不可说。” 她必须得给王淑梅这种错觉,毕竟在王淑梅这儿,她可是刻意引导她以为自己的货源是在国外的。 折腾一遭,总不可能只有两千斤苹果吧? 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可能只有他们这一个销路吧? 不是她渣,实在是迫不得已呐。 王淑梅没再多问,只说:“那下回,能多给我分点儿不?” 林念禾直接问:“你们能吃下多少?” 王淑梅想想钱国柱说的话,朝林念禾伸出了一根手指:“目前来说,苹果一次六千斤。” 六千斤,三吨。 加上用作掩护的货,是钱国柱的货车能承载的最多数量了。 省城里苹果好卖,那边的黑市与钱国柱说的是,多少都不嫌多。 林念禾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行。” 她现在很惆怅——她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是卖不完她的两万吨苹果了。 王淑梅又说:“粮食倒是可以多些,翻两三倍都行,车装不下可以想办法多来几趟嘛。” 粮食好卖得很,而且不怕放。 每一次提起“粮食”,林念禾的心口就得抽痛一下。 她忍痛摇头:“真没有。” 王淑梅有些不解:“为什么?很好卖的啊。” 林念禾:“利润太低。” 供销社的米一斤一毛二,要票。黑市的不要票,可以卖到一毛五至一毛八。 但这就不是利润的事儿。 主要是品质差距太大,而且粮袋子上还印着“2”开头的生产日期呢! 林念禾实在没闲心去淘换来千八百只麻袋把这些米面都倒腾进去再卖。 而且大批量的粮食进入市场,必然会引起粮价波动,若真引起了关注来查她……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卖苹果吧,简单又安全。 王淑梅琢磨了一会儿也懂了林念禾的意思,她点点头,不再纠结粮食的问题,只说:“那行,下回六千斤啊。” “嗯。” 王淑梅走了,林念禾的土豆还没削完。 她捏着土豆,思考着。 六千斤苹果,四毛一斤,那就是两千四百块钱。 按着现在的物价,这都可以在京城买套四合院了吧? 要知道,她现在卖的苹果,当时买的时候一斤一块二。 相当于七千二百块买了套四合院。 尽管现在不能买卖房子,但这生意,值啊。 只是可惜了她的粮…… 林念禾心疼的捂住心口。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粮,是一套又一套四合院。 为着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林念禾赶紧把四合院抛到脑后,生火做饭。 钱国柱的第二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一个星期过去,王淑梅收到一封电报,上边写了个日期。 她赶紧去找林念禾,只是有个尴尬的问题—— “那啥,念禾,要不这回还是少点儿吧,我突然想起来,我哥应该没那么多钱。” 她也是被冲昏了头脑,忘了要六千斤苹果需要多少钱。 林念禾小手一挥:“那就等回来再结,不急。” 王淑梅惊讶:“你就不怕我们不给了?” 林念禾打量着她:“你户口都在十里大队呢,你能跑哪去?” 王淑梅:“那倒也是。” 三天之后再交货,林念禾依旧在晚饭后出去了一趟,把苹果放到山洞后又磨蹭了一会儿,快九点的时候才回。 不多时,王淑梅也出去了。 后院的墙啊,最近一段时间被翻的次数,或许比过去几年都多。 作为一堵墙,它的尊严早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又过了三天,钱国柱再一次来到十里大队,依旧给王淑梅带了东西,给她的两个朋友带了礼物。 他走后,王淑梅偷偷摸摸的给林念禾送来了两千四百三十块钱。 “淑梅姐,这钱,你是不是还给我凑整了?” 林念禾看着整齐的两摞大团结,皱眉。 第66章 她是最秀的崽 王淑梅被她突然的严肃吓了一下,点头承认:“是啊,这么大的生意,没有你我这辈子都搭不上边。” 林念禾看了她一会儿,默默回到里屋,背对着王淑梅打开炕柜。 没一会儿,她便拿着一把零钱出来了。 “应该是多少?”林念禾问。 王淑梅看出她的严肃,推拒:“念禾,真不用,我……” “淑梅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林念禾认真说道,“既然是合作,就别把人情算在里边,这价格是我定的,我又不会亏到,你不能这样的。” 王淑梅的骨子里带着东北人的爽利,她觉得自己能赚这么多钱都是因为林念禾,多给块八毛的凑个整数,面子上好看,她心里也不亏得慌。 林念禾前世的时候不差钱,也干过这种事。可结果就是,升米恩斗米仇,闹到最后大家都不好看。 如今,她绝不会把钱和感情牵扯在一起。 对大家都好。 王淑梅垂眸思考片刻,点头:“行,听你的。” 林念禾给她找了零,状似随意的问:“你哥再过十天还来?” “不是,”王淑梅摇头,“这次是意外,他们上次拿的货不够,就又来了一趟,我哥说,以后他每个月来一次。” “这样,”林念禾点头,“那也挺好。” 一个月一套房,她再不满足容易遭雷劈。 下乡的第43天,林念禾实现了经济自由。 她连夜翻了二百本年代穿越文,确定自己是最秀的那个。 为表喜悦,小林同志接连两晚大摆夜宴。 最终因吃得太杂太放肆得了急性肠胃炎,在炕上躺了三天。 或许是生病又勾起了上次发烧的回忆,林念禾在喝了三天白粥后,决定要做一件大事。 “去镇上?”王淑梅兜里有钱,也迫切的想要去转转,“我也去!” 林念禾摇头拒绝:“我是要找人的,有正事呢。” “找你哥?” “不是。” 林念禾神秘摇头,转身就走,留下王淑梅揣着满兜大团结,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 林念禾今天还算幸运,路上遇到了牛车。 她塞给大爷几块水果糖,便搭上车,到了镇子上。 “闺女,啥时候回去?”大爷笑呵呵的问她,“用我等你会儿不?” “不了大爷,我去找朋友,您忙着。”林念禾笑盈盈的朝他挥手,“谢谢您呐。” “哎呦,客气啥。”大爷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刻了几分。 看着林念禾的背影,大爷忍不住叹息:“要是咱大队的知青也这么懂事就好咯,那帮死孩崽子除了偷鸡摸狗啥也不会……” 大爷的嘀咕林念禾没听到,她目的明确,先去供销社买了两瓶包治百病的黄桃罐头,然后朝着纺织厂家属院走去。 林念禾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吴校长的二姐家,见院门虚掩着,她轻舒了口气,敲响了门。 “咳咳……谁啊?” 一听到这熟悉的咳嗽声,林念禾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吴校长,是我,林念禾。” “门没锁,你进来吧……咳咳咳……” 吴校长大概是病得更重了,连下地开门都做不到了。 林念禾推门进去,回身把院门关好,循着声音进了西屋。 吴校长原本正躺着,听到敲门才坐起来。 “念禾啊,快进来,你自己倒水喝。” 吴校长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回身把枕头立起来,靠了上去。 林念禾放下桃罐头,快步过去扶了她一把。 “吴校长,您这怎么又严重了?” 林念禾微皱着眉,帮她把被子盖好。 吴校长摇了摇头,脸色白中带青,说话声音都弱得让人心疼:“没啥,最近有点儿感冒。” 最近天好得很,一天比一天热。 感冒是不太可能了,估计是她的愿景破灭,受不了打击,这才病倒了。 林念禾看着她,沉默片刻后轻叹了口气,对她说:“今天我来找您,是有事的。” “什么事?”吴校长看着她说,“你说说,我未必能办到。” 她的脸上挂着虚浮的笑,虚弱中带着自嘲。 “上次您说想在大队里办小学,这事儿我回去之后想了想,是件很好的事情,”林念禾顿了顿,说,“我想捐款。” “啊?你想捐款?” 就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针,吴校长的眼睛突然亮了,“你……你能捐多少?” 林念禾微微一笑,说:“我来下乡的时候,我爸和我哥都给了我不少钱,我留一些,捐五百。” 王淑梅最近在动盖房子的心思,她家小小今年就要读高中了,再两年高中毕业,她想着早晚都得把小小接过来,不如早点儿搬出去,也省得每天鸡飞狗跳的。 所以她便旁敲侧击从李婶口中打听了一下盖房子的价钱——三间房,一百来块。 林念禾思量着,她捐五百的话,足够在十里大队建起一座小学了。 吴校长听到她的话,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一时间咳嗽不止。 她的建议被公社领导看到了,没能实现,她还听了一箩筐哭穷的废话。 总而言之——桦树大队不是有学校么,再建一个也没啥人去,还是要专注发展啊! 吴校长回家就病倒了。 她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法温暖任何人。 林念禾伸手握住吴校长颤抖的手,轻声说:“您可得尽快养好身体,不然我想出钱都没处找人帮忙呢。” “念禾,你、你……” 吴校长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要自私一点儿,直接答应,但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儿,还是问道:“这事儿你父母知道吗?这可不是小钱。” 话问出口,吴校长轻松了许多。 她一辈子都没干过亏心事,如果真的不管不顾收了林念禾的钱,她后半生都得沉浸在亏欠里。 孩子们很重要,但这是她的事,她不能因为一群孩子,伤了另一个孩子。 “知道的。”林念禾笑得轻松,“您放心吧,他们很支持,也同样希望能为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林念禾之前就有能力拿出这五百块钱。 可她没有,或者说,她花那些钱都有些发虚。 毕竟,那是林爸林妈给真正的林念禾的。 现在她赚了钱,做什么她都理直气壮。 至于家里…… 等会儿给老林同志打个电话? 第67章 父慈女孝 吴校长很开心。 自从她的丈夫死后,她就再没这么开心过。 她这病因为学校而起,现在又因学校结束。 若不是林念禾非得按着她休息,她甚至想现在就去公社。 林念禾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提出了匿名捐款的要求才离开。 出了吴校长的家门,林念禾觉得压在自己心口数日的阴云散开了。 她转回头,看到吴校长还站在家门口看着自己。 瞧着她瘦弱的身体,林念禾突然想到了一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的眼眶有些发烫。 经历过末世,她对人性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她见过为了一袋方便面出卖自己的姑娘,挥刀相向的夫妻,易子而食的父母,啃食父母的孩子…… 她曾觉得啊,人类没救了。 直到她来了这儿。 她认识了为了女孩子整日奔波的王红,为了教育殚精竭虑的吴校长,为了大队经济奉献了头发的李大和…… 还有那天在来时的牛车上,那足以燎原的璀璨星火。 或许, 在王红眼中,她是救了王喜喜的恩人; 在吴校长眼中,她是支持教育的好人; 在李大和眼中,她……还是一个小废物。 但在林念禾眼中,是他们用自己的热血搭起桥梁,让她从深渊中一步一步走出。 她曾深陷黑暗,是他们燃烧自己为她照亮前路,寻到归途。 她似乎能听到前方热切的呼唤—— ‘快过来,不然送你去北大荒。’ 林念禾想了很多,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晃悠到了邮局门口。 脚步停滞片刻,她便迈步进了邮局。 邮局是有电话的,电话费很贵。 林念禾拨通老林同志办公室的电话,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喂,你好。” 林爸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有些严肃。 林念禾张了张嘴,说:“爸爸,是我。” “哎?哎!” 老林同志的严肃瞬间消散,笑得地动山摇:“禾禾呀!怎么这会儿打电话了?想爸爸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被人欺负了?” 林爸越说越紧张,越不往好处想。 林念禾听着他的声音,眼眶更热了。 她吸了吸鼻子,垂眸说:“没有,就是来镇上了,怕您太想我,打个电话陪您说说话。” 老林同志听出林念禾声音中的哽咽,眼角也有些湿润了:“瞧瞧,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了?” “没哭。”林念禾抹去眼角的泪意,赶紧转开话题,“爸,我在大队里很好,队长叔很照顾我,活也不累,对了,我学会种菜了,都发芽了。” 学会种菜——学会花钱请人帮忙种菜。 她说得简单点儿没问题吧? “哎呦,我闺女厉害啊!” 林爸骄傲,但是心疼。 他闺女打小就没干过重活,如今却…… “爸爸,大队里的婶子们可喜欢我了,前两天李婶还给我送了她家种的西红柿,可好吃了。” 林爸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好……你也给人回点儿东西,没有菜的话,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对了,钱够不够用?我让你妈给你汇点儿吧?” 老林同志似乎忘记了他的好闺女带了多少钱离家的。 又或许是他记得,却还是担心孩子在外边吃不饱饭。 他已经把能安排的全部都安排妥当了,可,还是不放心。 “不用的,钱够花,我在知青点的房子是单间,能自己做饭的,我找村里的木匠李二叔打了家具,所有的都算下来才花了三十块钱。” 林念禾顺势说到了重点:“爸爸,我前段时间认识了镇上高中的吴校长,她想在大队里建小学,但是没钱……我想捐一些款,您觉得可以吗?” 林爸愣了愣,第一反应是:“禾禾,你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林念禾唇角轻颤。 这个反应,很合理,很真实。 她只能说:“昀承哥也见过她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林念禾:“……”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老林同志这话的意思是,骗子只能骗得了她? 应该不会是在说她傻吧? 电话费贵,林念禾没细琢磨,只说:“那我就捐了啊。” “可以、可以。”老林同志认真了许多,“教育是很重要的,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好事。” 老林同志没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肯定了林念禾的想法后说:“我让你妈给你再汇点儿钱,可不能因为帮助别人就不管自己。” “爸爸,真不用,”林念禾糯糯的小声回,“我走时,我哥还给了我四百块钱呢。” 老林同志:“……” 所以现在,全家他最穷是吧? 林念禾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捂嘴窃笑。 她清了清嗓子,赶紧说:“其实我也不是滥好心,爸爸,您不知道,我们大队没有学校,孩子们上学得走七八里山路去桦树大队……前段时间还有个孩子,路上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差点儿没命。” 老林同志听着林念禾的话,终于不再思考家庭地位的问题了。 他是去过乡下的,知道山路难行。 一想到豆丁大的小娃娃要每天要走那么多路……他忍不住就把林念禾小时候的模样代入其中,心顿时抽痛,眼眶更热了。 “行,闺女,干得好!” “你去做吧,缺钱了跟爸说。” 千言万语,最终凝结为这两句话。 挂断电话后,老林同志感慨了一会儿,赶紧端上他的大茶缸,去隔壁找苏爸。 “哎,老苏,你猜刚刚谁给我打电话了?” 苏爸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你喊‘禾禾’的声音整栋楼都能听到,我又不聋。” “嘿,看你这样儿,怎么话说的,昀承又忙着没空搭理你了?要我说啊,还得是闺女贴心,你瞧瞧,我闺女还特意跑到镇上去给我打电话……” “哎呦,我闺女孝顺呐!” 林爸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抖脚。 苏爸瞪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林爸是来显摆的,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 “哎你说禾禾这孩子真是聪明啊,这才下乡几天,她种的菜都发芽了!我一直还以为她不是干活的料,没想到啊没想到,不愧是我闺女,干什么像什么!” “这丫头到哪都招人疼,他们队上的婶子经常给她送菜吃,就怕她饿着……哎老苏,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备点儿东西给人家寄过去?咱不能只吃人家的啊!” “我闺女觉悟高啊,她看大队里的小娃娃上学要走七八里山路,这不,想给大队捐个学校呢!” 林爸扬着下巴,睨着苏爸,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 我说完了,你可以开始夸我闺女了! 苏爸不想回应,苏爸只想给自家那臭小子挂个电话,问问他最近跑哪去了,一个月了还不打个电话来关怀一下他的老父亲。 他的手都碰到电话了,却触电似的又收了回去。 不行,不能当着老林的面儿打这个电话,不然他非得抢过去继续唠他闺女。 苏爸看着嘚瑟的林爸,突然灵光乍现—— “是啊,禾禾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可得看住了,不然被哪家臭小子连盆端走,到时候有你哭的!” 老林同志的笑僵在嘴角,顿时觉得茶缸里的茶它不香了。 第68章 最差的时候 老林同志如何嘚瑟,林念禾是想象不到的。 她付了电话费,余光瞥到了柜台上的邮票…… 邮票!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前世,那枚被卖出天价的知名错邮她曾有幸见过一眼,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有了集邮的兴趣。 只是在那个时候,她想收一枚这个年代的邮票,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现在,它们就静静地躺在柜台上,好似有无数双无形的小手,正拼命地朝她伸着,似乎在说——快过来呀。 她搓着小手,脚步不受控制的朝那边挪了过去…… 苏昀承原本是来邮局找周旭的。 但一踏进邮局大门,他就瞧见了那个十余日未曾见到的小丫头。 她穿着简单的黑裤子白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红头绳,正趴在柜台上,眸光火热的看着售货员剪邮票。 她的眼睛很亮,好像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苏昀承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几乎快要住在派出所里了。 许多天没能见她,心里牵挂得厉害。 看她专注,他有些舍不得去打扰。 等等吧,等她忙完了,他再去与她说说话。 林念禾满眼都是邮票,她紧张的盯着售货员的手,生怕她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宝贝剪坏了。 售货员好气又好笑。 别人买邮票,撕开来就行,这小丫头非得用剪刀剪,还一副生怕她弄坏的模样。 她原本也懒得费事,可林念禾给了她两块糖。 “妹子,你买恁些邮票干啥?”售货员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念禾:“好看呀!” 售货员的手一哆嗦,差点儿把一枚邮票一分为二。 林念禾笑盈盈的,顺势说道:“姐姐,以后有新的邮票来了,你能一种给我留两枚不?我是十里大队的知青,我跑不了……” “喜欢?” 苏昀承适时走上前去,垂眸看着林念禾。 低缓的男声熟悉的撩人,林念禾转回头,果然瞧见了苏昀承。 她有些惊喜:“昀承哥,你怎么来了?” “来找人。” 苏昀承看了眼她手里的邮票,“喜欢的话,以后有新的我帮你买。” “好呀。”林念禾笑着点头,“昀承哥,你真好。” 她也不太放心售货员,毕竟人家这么忙,哪能记得她的这些小事? 苏昀承看着她明媚的笑脸,耳边回荡着她那句“你真好”。 尾音上扬,语调轻快,她,很开心。 只是帮她买邮票她就这么开心。 可真是容易满足。 他的心跳得有些乱,低咳一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些,问她:“来镇上有事?” “去看了吴校长。”林念禾回道,“她想在大队里建小学,但是有些困难。” 她口中的“困难”指的是什么,苏昀承猜得到。 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林念禾答,“我爸说他捐款。” 刚扎过老林同志的心,林念禾觉得她很有必要给他个甜枣。 “这样。”苏昀承想了想,说,“如果不够,跟我说。” 看他眼中一丝怀疑都没有,林念禾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被骗了?” 苏昀承的眼底盛着笑意,摇头:“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和判断,不会被骗。” 林念禾稍显惊讶。 有了老林同志作对比,林念禾竟觉得苏昀承也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了。 她的笑愈发灿烂,点头应是:“嗯,吴校长是个好人。” 在识人判事这方面,林念禾还是很有自信的。 “承哥!” 林念禾的身后传来周旭的声音。 苏昀承微一皱眉,急忙问她:“着急回去吗?要不等我一会儿,中午一起吃饭?” “我……” 林念禾正想点头,那道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了来: “承哥,我请好假了,咱过去吧?” 林念禾瞥见苏昀承眉头紧皱,只当他是有急事要办,便很懂事的说:“不了,我下午还要回去上工呢,就先走了,昀承哥你忙吧。” 她这么懂得人情世故的一个人,哪儿能不明白这就是随口一句客套呢? 她笑呵呵的朝他挥手,也奉上一句客气话:“过两天的有机会的吧。” 苏昀承很想不管她的拒绝把人扣下,但转念一想,他还是点了头,认真问:“过几天?” 他最近的确是忙了些,与其紧赶着留她吃顿饭,倒不如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呃……”林念禾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客气还会被如此追问,琢磨了一下,她只能说,“要不,你休息的时候,给我捎个信?” 苏昀承点头:“好,那等我忙完这几天,我去找你。” “好。” 林念禾带着她的邮票离开,周旭也恰巧走到近前:“承哥,咱走吧?” 苏昀承没说话,转头看向他。 周旭:“……” 他上次见到承哥这眼神还是当兵的时候,那次,他因各种狗都不信的理由连续十天被罚二十公里负重越野。 周旭的冷汗哗的掉了下来,他默默往后退,小声辩解:“我最开始没看到嫂子……啊不是,林同志!我最开始没看到林同志,等我看到了,我又怕她误会你是出来闲逛有事瞒着她……” “承哥我错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苏昀承本想说他几句,但自从“嫂子”之后,他连周旭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他板着脸,警告:“管好你的嘴,别乱叫坏了她的名声。” “承哥我真……哎?哎!知道了!” 苏昀承没再理会周旭那劫后余生的德行,回身向外看去,目光所及已经没有了林念禾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有些烦躁。 林念禾离开邮局便径直朝着大队的方向走,她捧着信封,生怕冲出来个人把她抢了。 “闺女!” 她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 林念禾停下脚步一瞧,是赶车的大爷。 “大爷,您忙完啦。”林念禾笑着让到一边去。 大爷缓缓放慢速度,在林念禾身前停下来,问:“你要回去?” “是啊。”林念禾点头。 大爷随手磕了磕烟袋,招呼道:“来,上车。” “谢谢您嘞。” 林念禾没拒绝,乐呵呵的上了车。 大爷是来镇上拉瓦片的,不多,半车而已,林念禾倒是有地方坐。 林念禾随口问道:“大爷,这是要盖房子啊?” 大爷原本乐呵的脸瞬间垮了,还翻了个白眼。 他又添了一袋烟,咂吧两口才说:“是要盖房,说是又有知青要过来。” 大爷一脸愁容,也不知道是心疼房子,还是心疼自家的鸡蛋。 大爷烦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样排斥知青可能会让后边的小闺女心里难受。 他回过头,想解释一句,却见到这丫头眉头紧锁,瞧着比他还愁。 第69章 偶遇一大娘 “闺女,你咋了?” 大爷忍不住问。 林念禾回过神来,摇头:“没事,大爷,我好奇问一句啊,要是又有知青来,是不是每个大队都得分呐?” “那可不呗,”大爷点头,“不过听说这回人能少点儿……” 大爷说完这话自己都直摇头。 这哪是人多少的事儿,而是不管人多人少、都烦得要死的事。 林念禾也烦。 前院是无论如何都塞不下女知青的了,再来人,不会塞进她那儿吧? 真是那样的话,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温岚那样睡得死,她再半夜想出去可就太难了。 林念禾愁着,一时间却没能想到太好的解决办法。 她烦,大爷也烦。 两个人一时间都闭上了嘴,没有了闲侃的心思。 牛车慢悠悠的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不多时,追上一个拎着个小包袱的大娘。 这位大娘头发花白,瞧着像五十来岁,但腿脚利索,健步如飞走得飞快。 牛车路过时,她那双吊梢眼亮了。 “哎哎,老乡,俺去九里大队,捎俺一段呗?”她伸手拦着牛车,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牛前边,不答应就不让开似的。 “九里大队?”大爷愣了愣,眼中多了抹戒备,“你去干啥?” “俺看俺闺女!”大娘说着话,也不等大爷答应,一个箭步就冲上了牛车,坐稳了她才说,“俺闺女是知青!” 大爷立即撇了撇嘴,显然很不乐意拉自家大队的知青家属。 但人已经上了车,他总不能扯膀子把人扔下去吧? 大爷赶车的时候多了几分怨气,车速加快不少。 这位大娘倒是不觉得尴尬,眼睛在林念禾身上打着转:“哎呦,你这小妮儿长得俊呢!也是俺闺女大队的知青?” “不是,”林念禾往旁边挪了挪,“我是十里大队的知青。” “咦,那听着怪像的,也不远嘛,”大娘看着林念禾,就像狼看到了肉,“妮儿,你多大了?定亲了么?家里哪的?几口人?你爹娘是干啥的?” 林念禾挑眉。 这是碰到查户口的了? 她的嘴角缓缓上扬,朝大娘露出个笑脸来:“我爸妈没大本事,靠着我爷爷留下的家当过日子,我爷以前杀过不少人,老了才不干了。” 林念禾发誓,她绝对没说谎。 林老爷子是正儿八经的老兵,战功卓著。不过早年间伤了身子,灾年的时候就故去了。 大娘听林念禾这么说,顿时一脸嫌弃,看林念禾的眼神就像在看地主崽子。 “啧啧啧。” 她咂吧着嘴,嘴角都快撇到下巴上去了:“那你咋还能当知青呢?这放在俺家那,是要去住牛棚的呦!” “呦呦,现在这世道可是变咯,土匪崽子都能当知青呦,要俺说,这样的人就该把祖坟都给刨了……” 林念禾:“我爷爷是军人。” “嘎——” 大娘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她的一脸嫌恶瞬间又变成了如花的笑脸,变脸的速度那叫一个快: “哎呦你看你这妮儿,咋这爱和俺闹呢?当兵的好哇、当兵好!哎,妮儿,你家到底给你相看了没有?俺家老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俺儿长得可俊嘞……” 林念禾实在不想接茬了,她再怎么爱闲侃也和这样的人聊不下去啊。 “妮儿,你咋还不说话嘞?你快和俺说说,你屋里头到底在哪、是干啥么……” 林念禾把手伸进裤兜,从空间里拿出来一块奶糖,塞进了嘴里。 大娘原本和林念禾搭话就是看她穿得好,想必家里条件不错,这会儿见她吃糖,眼睛更亮了。 “妮儿,你那是啥糖?给俺一块呗?” 林念禾没立即答话,眼瞧着要到十里大队了,她转头说:“大娘,您这能耐不浅啊!” 大娘扬起下巴:“那可不,俺可有能耐嘞,要不俺能生老儿子呐……” 林念禾:“别人都是靠双手的劳动吃饭,您这,靠一张嘴就能讨到吃的,这能耐的确是我学不会的。” 大娘被她这话绕得有点儿懵,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挨骂了。 “嘿,你个死丫头片子还敢和俺……” 林念禾没等她骂完、更没等她动手,直接利索的跳下了车。 她站稳脚,回身朝大爷挥挥手:“大爷您慢着点儿啊,回头来十里大队,我请您喝茶。” 大爷刚看见快到十里大队就降了速度,这会儿见林念禾安生跳下去了,他扑哧就笑了。 朝林念禾挥了下手,他说:“行,以后要是再去镇上,你早上在村口等。” “你他娘的小娘皮……” 大爷狠一甩鞭子,还在骂街的大娘身子一颠,这回是真的咬到了舌头。 “嗷——” 大娘的痛呼声逐渐远去。 林念禾看到这一幕,笑容格外灿烂。 “够离谱的,这谁家摊上这么个娘,真是要命了。” 她轻声感叹着,甩手朝着知青点走去。 反正只是路过的一个大娘,林念禾并没把她放在心上。 林念禾今天回来得早,这会儿还没下工。 她回屋后便把空了一半的米面袋子填满,又拿了些鸡蛋和海带之类的干货放在橱柜里。 把明面上的东西放好,林念禾这才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珍而重之的从空间里拿出一本米白色封面的相册,开始整理她的宝贝邮票。 她集邮并非为了日后倒卖,而是真的喜欢,见到了就不想错过。 她整理好了邮票、吃了碗空间囤的炸酱面,这才听到下工的锣声。 为了能睡个好觉,林念禾打算等前院的邻居们也都吃完饭再午休。 她实在是受够了噪音。 这般想着,她便拿出了苏昀承给她带来的课本看书。 前院今天是余香琴和苗玉兰做饭,苗玉兰下了工便到后院摘菜,她端着盆,摘了两颗葱,抬头便瞧见了坐在窗后写字的林念禾。 她坐得很直,轻垂着眸子,眉头不时轻皱,像是在思考什么,手里的钢笔时而停顿,墨绿色的笔杆衬着她白皙的皮肤,好看极了。 初夏的风吹进窗子,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窗边漂亮的格子布替书本挡去灰尘,桌子一角有个烛台,烛泪凝结,不知为她赶走多少黑暗。 小小的一扇窗,里边的世界是苗玉兰的梦想。 第70章 喝完咖啡去吃瓜 林念禾放下笔,泰然自若的端起茶缸,喝了口水。 而后她才像刚注意到外边有人似的,笑着朝苗玉兰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苗玉兰看着她明媚的笑,迟疑片刻,走向她。 越靠近,她便越觉得局促,脚步也更慢了。 距离那扇窗还有三步时,苗玉兰终于迈不动步子了。 她站在那儿,仿佛误闯入不该来的地方。 林念禾在心中轻叹。 或许是今儿见到的那个大娘的缘故,她不自觉的就又想到了苗玉兰的家。 或许她家,也有那样一个以生了儿子为荣的母亲吧。 林念禾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放轻声音,怕把苗玉兰吓跑了似的。 苗玉兰一手端着菜盆,另一只手揪住了衣角。 她刚下工回来,手上还沾着尘土。 她飞快的瞥了眼那摞书,支吾着问:“我、我……我看你经常看书,你、你……你有没有报纸,可以借我看看吗?” 其实她也想借书,她想看《红岩》。以前上学时同桌有过一本,她跟着蹭看过几眼,记到了现在。 但她不好意思借,怕林念禾不肯借,也怕她勉为其难的借。 林念禾没犹豫便点了头:“好呀,你等等,我给你找。” “不不不……”苗玉兰赶紧摇头。 她局促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并不好看的笑:“我手脏,等会儿我做完饭找你拿……行么?”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很怕自己的话会让人为难,会遭人嫌。 上次借钱,大概用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可以。” 林念禾点头:“正巧,我收起来了,等会儿给你拿出来。” 她的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 苗玉兰放松了些,笑容也没那么僵硬了。 她道了谢,又回到了菜地。 林念禾把钢笔转了两圈,拉开抽屉,把报纸拿了出来。 自打书桌上有了书后,报纸这位老演员已经很久没有登场了。 林念禾找出几份她翻看过的,稍微打乱了一下顺序,然后整齐叠好放到一边,等苗玉兰来拿。 她低头看书,听到脚步声远去,比来时轻快许多。 林念禾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 她拿出一套练习题,边做题边酝酿睡意。 前院锅铲相碰的声音刚歇,林念禾便准时放下笔,拉上窗帘打算睡午觉。 她打着哈欠,刚解开一颗扣子,就听到前院传来一声怒喝—— “苗来娣!” 林念禾的手一抖,扣子又被她系上了。 前院的那一声暴喝后,便是一连串她听不太懂的乡音,声音很熟,尤其是那些骂街的话。 林念禾又打了个哈欠。 这瓜来得不是时候,她困呐。 迟疑了三秒钟,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一杯咖啡,仰头干了,然后抓了把瓜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白日何须贪睡,夜晚总能安眠! 睡午觉哪有吃瓜重要! 林念禾到时,前院已经打完一个回合了。 苗玉兰的脸上印了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她就像只鹌鹑,哆嗦着被王雪搂在怀里。 再前边是温岚和余香琴,这俩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默契,一边一个,拽着来人的胳膊,使她远离苗玉兰。 至于王淑梅么,她在等林念禾似的,挨着东墙站着,一个能看清全局却不会被牵连的地方。 来人…… 林念禾认得。 与她有过同车之缘、去九里大队的大娘。 林念禾抓着瓜子去到王淑梅身边,张开掌心往她跟前递了递:“怎么了?” 王淑梅从她手里拿过几颗瓜子,说:“我想拽着小岚来着,但是她去洗手了离我太远,没拉住。” 林念禾:“……” 她发现啊,最近王淑梅钱包鼓了,人也在往人傻钱多的方向发展。 她是问温岚动手的事儿么? 温岚每天按三餐的想干架,这根本不值得惊讶啊。 幸亏王淑梅的钱不算太多,她停顿片刻便继续对林念禾说:“来的应该是苗玉兰的妈,这不,一进门就开骂了,说是苗玉兰骗她下乡的大队地址,哄得她白走了好些路。” 王淑梅说完,撇了撇嘴。 她们心里都清楚,苗玉兰的娘会舍得过来,只能为一件事—— 她的好大儿的彩礼钱。 那事,苗玉兰没管,也没再提过,似乎是寄了封信回去解释自己没钱。 他们都以为这山高水远的,苗玉兰她娘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上门来,谁料,人还真来了。 林念禾戳戳王淑梅的腰窝:“我今儿回来的路上碰到那个大娘了,但她说要去九里大队。” “嗯?”王淑梅疑惑,“这里边还有什么误会?总不可能是记错了吧。” 林念禾没答话。 她觉得啊,记错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她俩在这儿窃窃私语,一旁的男知青或装傻或真愣,像一排木头桩子。 这也怪不得他们,大娘年纪再大也是女同志,他们又不好上手去拉,不看着,还能干什么? 林念禾倒是发现个挺有趣的事儿—— 王雪和苗玉兰紧挨着厨房,而她们身前,站着付爱国。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浑身肌肉紧绷,眼睛死盯着大娘,只要她挣脱温岚和余香琴扑过来,他就会冲上去似的。 林念禾咔吧咔吧嗑瓜子。 嗯,有隐藏瓜。 “……你他娘的小贱蹄子,老娘供你吃供你喝,你连下乡的大队都敢骗老娘,老娘就不该留着你,就应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大娘被拽着胳膊,打不到人了,却还能骂。 声音尖锐得刺耳,林念禾在这样的背景音下,也实在思考不下去了。 她按了按额角,问王淑梅:“管不管?” 王淑梅反问:“怎么管?” 林念禾与她对视片刻,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 “王婶。” 这种时候,这种情况,那必须得请出十里大队的顶级战力才能镇得住场子! 前院的门是走不得了,林念禾正打算回到后院去翻墙,那大娘突然熄了火。 她终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停止了骂街和挣扎。 “苗来娣!你还愣着干嘛呢?你娘赶了恁些路都快饿死了,不晓得给你娘盛饭啊?” 林念禾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这峰回路转说变就变,还真是这大娘的风格啊。 第71章 最近擅长坑自己 前院搭伙做饭,用的粮都是可丁可卯的,每个人按自己能吃多少拿粮出来,吃也是这样。 偶尔有菜做多了的情况,饭却是绝对不会有多余的。 大娘突然要吃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差点儿被她的转折闪到腰。 苗玉兰抹了把眼泪,颤声说:“娘,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做……” “做啥做?那不是有呢?”大娘趁着温岚和余香琴发懵的时候,趁机挣开她俩的手,一屁股坐到了饭桌边。 “不是……那是大家的……”苗玉兰本想解释一句,但想想,还是算了,“那我的那份给你吃。” 大娘“咦”了一声,然后狠瞪了苗玉兰一眼:“你这日子过得好得嘞,俺和你爹都不敢吃三顿,你倒是一顿不落吃得饱得很呦!” 苗玉兰低着头,下巴都快杵到了锁骨上。 她的脸特别红,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臊的。 她不敢和任何人对视,双眼空洞无神。 饭已经盛好了,苗玉兰把自己那碗玉米糊和一个窝窝头给了她娘,自己站到了一边去。 “咋就这点儿嘞?你是要饿死俺呐?”大娘横眉立目,端着碗一口喝下大半碗玉米糊。 王淑梅拍了拍林念禾的手背,自己走上前去,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她咬了口窝窝头,这才说:“你们都站着干啥?吃饭啊,下午还要上工呢。” 说完,她睨了眼大娘:“咱这做饭是个人拿多少粮食就分多少饭的,你闺女没粮食、拿得少,可不就分的少么,她提前又不知道你要来,没给你带饭还不正常?” 王淑梅说话的功夫,已经咽下了半个窝窝头。 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了,纷纷坐下吃饭。 “是啊大娘,玉兰一顿也就这点儿饭,你感觉会饿死?那就对了啊,吃这么点儿东西,那可不就是快要被饿死了。”王雪拿着两个窝窝头,自己吃一个,另一个藏了起来,“你没瞧见么,你闺女瘦的都快没人样了。” 余香琴甩着手回来,翻着白眼哼哼:“去年秋收之后,玉兰不是把粮给家里寄回去一大半么,也就是这会儿要下地,冬天里她一天就吃一顿,饿了就喝凉水。” 她们的话,大娘选择装听不到,一边吃饭一边嘀嘀咕咕的骂街,说的是她的家乡话,他们听得一知半解,只能从语气中感觉到,如今的平静只是因为有饭,等会儿,还未必要怎么闹呢。 温岚坐在王淑梅身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说啥,却又不知道说啥。 她最终选择了沉默,打算等林念禾说完话自己再说,或者等大娘再动手,自己可以装手抖,把筷子甩出去抽她。 温岚打定主意,一边琢磨甩筷子的角度和力道,一边等林念禾说话。 林念禾没说话,她正以一种最不会让人注意到的方式,慢吞吞的往后院挪。 她实在不想被大娘注意到,毕竟二人的分别画面不太美好,若再惹得她骂街,林念禾怕自己忍不住甩出根电棍出去,强行让她闭嘴。 林念禾刚挪到东墙后,院门口突然探进来了一个脑袋。 王喜喜拎着个小竹篮进来,一眼没瞧见林念禾,便笑着与王淑梅和温岚说:“你们好,我找念禾,她在吗?” “哎?禾子刚不是……” “她在后院呢,你直接过去就好!” 王淑梅拉了温岚一下,打断她的话说道。 她刚瞄见林念禾挪蹭回去,应该是看到王喜喜了吧? 王淑梅觉得,王喜喜来得太是时候了,省得他们再翻墙。 “好。”王喜喜笑着点头,拎着竹篮朝后院走。 她才绕过东墙,就见林念禾正拼命朝她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王喜喜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便像没事儿人似的绕过东墙,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林念禾拽着王喜喜去到后院,隔得远了,她才停下脚步。 王喜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竹篮递给林念禾:“念禾,我和我二妹上山了采的樱桃,你尝尝,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点儿了,甜着呢。” “谢谢。” 林念禾没心思多说拒绝,接过来后对王喜喜低声说:“大喜,你赶紧回家去,帮我们给王婶说——就说苗玉兰她娘来了,王婶能明白的。” “啊?” 王喜喜皱起了眉头,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前院,好像是有个大娘在。 她旋即便垮下脸来了,小声说:“我妈吃饭前就去公社了,电话打到大队部,像是有什么急事,我妈连饭都没吃就走了……哦对,李叔也一起去了。” 林念禾:“……” 该不会是吴校长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去公社找领导说建学校的事儿了吧? 算算时间,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林念禾有些懵。 她最近貌似很擅长坑自己啊。 王婶不在、队长叔也不在,林念禾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找谁才好。 十里大队说得上话的领导,除了这二位还有个赵会计,只是林念禾一直就没见过他,根本不认识。 王喜喜拽拽林念禾的袖子,小声说:“要不,我去、去找李婶子?” 她的脸颊泛红,显然,要去找未来婆婆这件事儿,让她有些害羞。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心说要是单纯的打架,找李婶还行,但是这种事…… 林念禾正犹豫着,前院已经再次闹起来了。 大娘吃饱喝足,又来了精神。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操着自己坐的小板凳,一个虎扑冲向后边站着的苗玉兰。 硬邦邦的木头凳子,被她抡在苗玉兰的后背上。 这一下又快又突然,吃着饭的知青们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等到他们转头时,苗玉兰已经趔趄着扑倒在地上。 “死丫头片子,敢骗老娘!说!你那信是咋回事?你亲弟弟成亲你个当姐的一毛钱都不出你想咋?” “要不是因为你弟,老娘会要你?你个不晓得报恩的狼崽子……” 她边说边砸,下手丝毫不留情,仿佛打的不是她亲闺女。 苗玉兰蜷成一团,用胳膊护住头脸,姿势熟练得让人心疼。 后院,林念禾没时间多想了,推了王喜喜一把说:“随便谁,先叫人来,会计叔或者哪个长辈能来最好。” 王喜喜应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向后墙,踩着院墙的尊严翻了出去。 林念禾听着前院的惨嚎,脑海中飞快闪过某些最阴暗的回忆。 那些骂声和惨嚎,让她有一瞬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末世。 暴戾在眼底弥漫,林念禾拿起菜刀,走向前院。 第72章 她不抡板砖好多年 乡间小路上,两辆自行车扬起尘土,朝着十里大队疾驰。 周旭骑得满头大汗,边追前边的苏昀承边说:“承哥,九里大队的大队长就是个笑面虎,我之前听公社的同志说,他这些年没少往自己兜里划拉东西。” “嗯。”苏昀承似是在想心事,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周旭侧头看看他,又问:“但他们合起伙来不说实话,这事咋办?” 苏昀承沉默片刻,答:“我记得十里大队的王主任是王伟的堂妹,也与张家有些关系,去问问。” 周旭的腿一僵,差点儿从车子上跌下来。 他抹了把汗,嘴角直抽抽:“对对对,去十里大队走访调查一下,就算村民们有原因替他们隐瞒,相信知青一定不会瞒着的,咱们去知青点问问吧!” 说着,他飞快的瞟了眼苏昀承。 苏昀承低促的“嗯”了一声,车速降低了些。 周旭长舒口气,终于轻松了几分。 自打从邮局出来,他承哥就以“公事紧要”为由,带着他一路疾驰,车链子都快冒火星了。 这速度在周旭腿瘸了之前是小菜一碟,但是现在,他快累成孙子了。 苏昀承等他再次跟上来,淡淡的说:“你平时多做些训练,正常速度都跟不上。” 周旭:“……” 二十分钟从镇上到九里大队,他管这叫正常速度? 周旭含泪接受这份沉痛的关怀:“嗯,我知道了。” 他吸了吸鼻子,为了自己的腿建议:“承哥,咱俩老爷们直接去王主任家不合适吧?要不先去知青点找林同志带咱去?” 苏昀承:“好。”然后,车速又慢了几分。 周旭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 早知道这么轻松能解决,他早说这句话了!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驶入十里大队,还没到知青点,远远地就听到了里边传出的争吵声。 “……他娘的,老娘打死你!” “啧,还挺有梦想,打啊,你打啊,哎你打不着!” “死丫崽子你站那儿别动!老娘砍死你!” “岚姐你让开!让丫过来,上个说要砍死我的坟头草都比她太爷爷高了……来来来,你别怂啊,谁躲谁孙子!” 那道清脆如山涧的京腔,耳熟极了。 周旭:“承哥,咱……”来得是不是又不是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苏昀承已经随手推开自行车,一个箭步冲进了知青点院门。 周旭愣了愣,想起林念禾那娇弱的小身板来。 他赶紧跟着下车,顾不得掩饰自己一瘸一拐的腿脚,快步跟了进去,甚至都忘记了扶起二人的自行车。 周旭进门后,愣了。 他以为他会看到小嫂子可怜兮兮的被揍,只有嘴上还不服输,然而实际却是—— 林念禾右手握着一把大菜刀,左手被王淑梅虚握着,她拖着王淑梅,追着苗妈砍……要不是苗妈一直拽着温岚躲闪,估计现在都成了八瓣了。 这场面实在有些惊悚,周旭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苏昀承。 承哥,你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要不趁着没定下来……尽早换一个吧? 林妹子她只是长得软糯可欺而已啊。 苏昀承也有些懵。 他近日一直觉得小姑娘长大了,不会冲动的抡着板砖跟人干架了,结果…… 小姑娘的确长大了,不抡板砖了……她现在用菜刀。 这两年在派出所,苏昀承见过不少女同志打架,无一不是泼妇模样,让他头疼烦躁。 但是林念禾么…… 她鼓着腮帮子,脸蛋红扑扑的,眼尾也微微泛红。纤细的胳膊好似不能承担菜刀的重量,甚至在微微颤抖。 一副被逼急了要咬人的小兔子样。 林念禾的手的确在抖。 气的。 她的眼睛也的确有些红。 也是气的。 其实在她拿起菜刀后,人就冷静下来了。 这里不是末世,她犯不上为着一个泼妇摊上人命官司。 原本她只是想拿着菜刀过来唬人的,她比谁都了解这样窝里横的人,只要碰见硬茬子,他们比谁怂得都快。 可等她绕过东墙,看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苗玉兰时,心中的暴虐便再次澎湃起来。 苗玉兰刚才小心翼翼朝她借报纸的画面不停的在她眼前飘摇,她忽略不了。 虎毒尚不食子,有的人,比畜生还不如。 林念禾的威胁多了几分真心,第一次劈下时,刀锋蹭着苗妈的鼻尖儿划过,破了点儿皮,痛意和鲜血吓得她以为自己的鼻子被削下来了。 打一个被吓破胆的泼妇,简直不要太轻松。 林念禾抡菜刀的角度掌握得很好,每次都是能把她吓个半死、却又伤不到她的角度。 追砍了这么半天,苗妈身上除了最开始鼻子上被擦破了点儿油皮之外,哪都没伤到。 可她觉得自己哪哪都疼,感觉被砍了无数刀。 “行了!” 苏昀承短暂的愣神后,呵斥出声。 他快步去到林念禾身前,一把握住她的右手手腕,把菜刀从她手里夺了下来。 这么大一把刀,他看得心惊,总觉得她下一刻要拿不住,把自己伤着了。 林念禾刚才沉浸在表演中,竟然没注意到苏昀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一怔,武器就没了。 王淑梅一直抱着林念禾的胳膊,累得都快虚脱了,这会儿瞧见苏昀承,她就像看到了救星,比苗妈还激动三分。 王淑梅松开林念禾的手,喘着粗气后退两步,撑着墙喘粗气。 让她偶尔爆发来一下还行,这么长时间持久战,她可承受不住。 苗妈见林念禾没了菜刀,立即感觉自己又行了。 她蹦着高的指着林念禾骂:“你个死丫头片子心眼子坏得很呐!你这是要俺的命!俺要报公安!崩了你!” 林念禾刚因为苏昀承到来而感觉到尴尬,这会儿听了她的话,火气腾地一下子重新燃起。 “一把年纪了茬架还找公安,你是活太久把脸活丢了吧?想报公安是吧?麻利儿报!赶在公安来之前姑奶奶先劈了你!” 苏昀承抢下林念禾的菜刀后,就把她的手松开了,这会儿见她赤手空拳的就要往前冲,他立即用没拿刀的手把她拦腰挡住。 好么,什么都不拿还敢往上扑,早知道就等会儿再抢她的菜刀了。 苏昀承的胳膊铁箍似的搂住林念禾的腰,任凭她如何踢脚伸手,愣是没让她再前进一步。 情急之下,倒是没有人在意他这动作是否越矩。 只有他红了耳朵。 (本章完) 第73章 受害凳和受害人 苏昀承没想到,他与林念禾第一次拥抱,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这算拥抱的话。 林念禾对此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她推着苏昀承的胳膊,不满的挣扎:“你放开我!” 虚拦一下做做样子就行了呗,别耽误她打架啊! 苏昀承回过神来,无奈轻叹:“小祖宗,打什么打?打架能解决问题的话,要我干什么?” 林念禾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哦对,他就是公安。 林念禾放弃了够着去踹苗妈的想法,站稳了,不闹了。 警察叔叔都来了,她的这场大戏也可以谢幕了。 别人没注意到苏昀承抱了林念禾,一直盯着林念禾的苗妈哪能看不到? 她咧嘴冷笑,露出一口黄牙:“好啊,你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小贱……” “啪!” 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了苗妈的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温岚黑着脸,甩甩手。 这一巴掌,她忍了很久了! 打出来后,温岚只觉通体舒畅,甚至想再来一下。 苗妈错愕的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当盾牌使的丫头,懵了。 这知青点是咋回事? 这帮丫头片子咋一个比一个横? 林念禾假意砍苗妈,那是收着力道收着手的,但温岚这一巴掌不要太结实,苗妈感觉自己的脸都木了,嘬了嘬牙花子,呸出一口血来。 她愣了片刻,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嚎: “要命了哦!不让人活了哦!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知青打人啊!俺要报公安!把他们全逮起来!” 林念禾歪歪头:“这画面好眼熟。” 王淑梅站直身:“突然有点儿想赵婶。” 温岚满眼热切:“再嚎一声,我还抽你!” 苏昀承:“……” 他揉了揉额角,回头对周旭说:“别愣着,去叫大队长来,再把我的工作笔记拿过来。” 他是一步都不敢离开林念禾了。 总觉得自己一走,这小祖宗也能上去给那泼妇一巴掌。 周旭看了一场自己融入不进去的大戏,这会儿被点了名,赶紧应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去给苏昀承拿了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过来。 他常年送信,对大队里各家各户都熟悉,正要再去找大队长,就听林念禾说:“队长叔和王婶去公社了,不在。” 但凡王婶在家,也用不着她来平事儿啊。 周旭停住脚步,看向苏昀承。 苏昀承沉默片刻,翻开笔记本,转头问林念禾:“说吧,怎么回事?” 林念禾一指身后,理直气壮的告状:“她来知青点打人!她先动的手!” “她吃我们的饭、骂我们的人、还砸坏了我们的小板凳!” 苗妈一听这话,也不顾温岚的威胁了,再次拍着大腿开嚎:“俺要报公安!这些人要打死俺……” 苏昀承冷眼扫过:“我就是公安。” “……” 苗妈的哭嚎戛然而止。 她又不瞎,这人摆明了认识这那个最凶的丫头片子,这不得给她穿小鞋? 她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事。 苏昀承收回视线,看看林念禾的身后,只有一把断了腿的小板凳。 这应该就是她口中被砸了的受害凳了。 “受害者呢?”他问。 林念禾这才回头,没瞧见苗玉兰。 王雪此时从她们的屋里走出来,快步来到苏昀承身边,说道:“挨打的是苗玉兰同志,刚才乱,我把她扶进屋了,同志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说话倒是利索,只是眼睛一直挂在苏昀承的身上。 苏昀承垂眸写字,反问:“女同志?” “嗯,是的。”王雪代替了林念禾回道,“这个大娘是玉兰的娘,刚来就打了玉兰,吃过饭后又打了一顿……同志,要不你进来看看吧,我没说谎,玉兰真的挨打了。” 苏昀承:“女同志的房间,我不便进去。” 王雪呼吸微滞,强调:“可这不是查案吗?我们愿意配合……” “嗯。”苏昀承看向林念禾,把笔记本和钢笔都递给她,“念禾,替我进去看看,伤情如何记一下。” 林念禾:“哦。” 林念禾接过本子和笔,进了王雪她们的屋。 苗玉兰趴在炕上,余香琴在她旁边照顾。 她原本穿的衣服已经被脱下来了,背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血檩子,轻的地方肿起二指高,重的地方血肉模糊,斑驳交织,没一处好地方。 瞧见林念禾进来,余香琴赶紧说:“林念禾,你那还有伤药不?我看玉兰这伤不太好……” 她皱着眉头,一只手还捂着苗玉兰的后脑勺。 林念禾走过去,伸手把她的手拉开:“打着头了?” “你看吧,肿了恁大一块。”余香琴往旁边挪了挪,看着林念禾的眼中满是期待。 上回王喜喜出了那么多血,林念禾都能给她治好了,脸上连点儿疤都没留,这次应该也行吧? 林念禾轻轻地碰了下红肿的地方,半个巴掌大,有血,应该是被飞溅的木头砸到的。 苗玉兰原本就瘦,这会儿趴在那儿,脊骨凸起一条。她的意识已经昏沉了,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酸。 若非亲眼得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亲娘打的。 林念禾收回手,摇头:“不行,她这得送镇上卫生所,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王喜喜撞墙,好歹是自己撞的,人本能的自我保护不会让她出全力,但苗玉兰这…… 就算没有头上的伤,单就后背上的看,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这种程度,很容易造成内出血。 余香琴的眼眶红了,她坐在炕边,没说话。 去卫生所? 哪来的钱啊! 林念禾在笔记本上大致记下伤情,抬头见余香琴还没动弹,便知道了她在担心什么。 她合上笔记本,把手伸进裤兜,掏出了一张大团结递给她:“你陪着苗玉兰去吧,这钱算我借她的。” 余香琴看着那张平平整整的大团结,愣了:“你……你肯借?” 之前闹成那样林念禾都不肯借钱,今天怎么…… “人命关天。” 林念禾轻声嘱咐:“别告诉她娘钱的事,你帮她把衣服穿好,再准备下被褥,得用牛车拉着她去镇上。” “哎、哎!” 余香琴总算是确定林念禾真的想要借钱给苗玉兰救命了,赶紧接过来,揣进自己的小背心上缝着的兜里。 她说:“我替玉兰谢谢你,那、那啥,剩了的我给你带回来。” “给她买点儿吃的吧……你等一会儿再带她出来,我想法子先打发了她娘,她禁不住再挨一顿揍了。” 林念禾说完就离开了,外边还有个麻烦人呢,不把她打发了,想送苗玉兰去医院也不是容易的。 林念禾迈出房门就看到王雪还在围着苏昀承转,零零碎碎的说着今天的事。 或许是为了多与苏昀承说几句话,她把前因后果说得极其详细,连苗妈误去九里大队的事都说了。 “对!苗来娣那死丫崽子本来应该去九里大队的!她跑到十里大队来,这里边一定有事!你们老实告诉俺,她是不是给领导送礼了?” “这个败家玩意儿,有钱给自己换地方,没钱给她亲弟弟成亲……” 她这话,让知青点内一众人都震惊不已。 这种脏水也敢往自己闺女身上泼,她是真不怕她闺女被下放到更艰苦的地方么? (本章完) 第74章 传话这件小事 苏昀承闻言皱眉。 若当真是知青私自调换生产队,这件事的确有些麻烦。 他正想着,林念禾来到他身前,把笔记本还给他,轻声说:“不能耽误了,苗玉兰头上有伤,身上也的伤也很重,得赶紧送到卫生所去。” “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偏偏这会儿大队里管事的都不在,苏昀承有些头疼。 正这时,外边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谁?谁敢跑咱十里大队打人?反了天了!” 李婶带头,领着一众婶子呼啦啦的进了知青点大门。 大概是王喜喜说了是苗玉兰的娘在找事儿,李婶没带男人过来。 林念禾一眼扫过人群,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甚至就连赵寡妇都跟来了。 赵寡妇最近在村里各种事情上表现得都很积极,似乎想要尽快洗清他们家的坏名声,免得被村里人举报。 赵寡妇一瞧坐在地上的苗妈,当先“呸”了一声:“老不死的玩意儿,跑过来欺负小崽儿算啥本事?有能耐咱俩比划比划!” 啧啧,这人不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点是煽动情绪,就知青点的这些人—— 男的都是木头,女的加起来得有一万个心眼。 跟他们整这事儿,有用? 赵寡妇觉得苗妈拎不清,很嫌弃。 苗妈没想到竟然能来这么多村民。 她娘家也在农村,那儿的知青可是万人嫌的,怎可能有社员来给知青撑腰? 她愣了愣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叉腰指着赵寡妇回骂:“哪家的狗窝没门把你放出来了,你……” 见她回嘴,赵寡妇的战斗热情瞬间高涨! 一抹嘴,憋了大半个月的赵寡妇终于酣畅淋漓的开骂了。 不仅赵寡妇在回骂,其他婶子也都不甘示弱,一唱一和、一言一语,挤兑抢白打配合,各种手段齐上阵,愣是把苗妈骂得连还嘴的能耐都没有。 看她们骂得热闹,后边又有李二婶压阵,李婶赶紧去到林念禾身边问她:“大喜跟我说得不咋清楚,咋回事?苗知青又吃亏了?” 这个“又”,让林念禾有些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声音软了下来:“李婶,苗玉兰让她娘打了,伤得有些重,我看着得送到卫生所里去。” “啥?” 李婶瞪大了眼睛。 在她看来,林念禾曾经三两下就把王喜喜救活了,那是神医一般的存在啊。 结果现在神医说她也治不了苗玉兰的病。 李婶已经开始琢磨把苗玉兰埋到后山哪块地里了。 “李婶?” 林念禾见李婶半晌不动弹,拽了下她的衣袖,提醒道:“她伤在背上,得借用队里的牛车。” “啊?啊,好好好……” 李婶回过神来,想起来人还没死。 她回身喊话:“老二家的,赶紧,去牛棚找关舅爷套车,送苗知青去卫生所!” 李二婶自觉担负着压阵重任,一推身边的人:“赶紧,快去叫关舅爷套车。” 旁边的人骂得正兴起,头也不回的往后传:“去叫关舅爷……干啥?反正不是杀牛。” “去叫关舅爷杀牛!” “……!” 骂声响亮,此起彼伏,林念禾几人都没听到这话最后传成了啥样。 李婶拉着林念禾往屋里走,嘴上说着:“让她们骂去,林丫头你先跟我来瞧瞧苗知青。” “好嘞。” 林念禾被李婶拉着,身上的刺渐渐软了。 婶子们的确凶,但站在她们身后时,真的很难不安心啊。 苏昀承看着突然乖巧的小姑娘,眼睛笑了。 今天的意外让他认识了另一个她,乖戾霸道、生动活泼的她。 他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刚才她抡菜刀的模样。 还挺凶。 李婶进门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三两步冲到苏昀承面前,打断了他的回味:“公安同志!我得报案!这人把孩子打死了,快抓她!” 李婶的话给院子里的争吵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瞬间僵住,维持着原本的动作,足足十几秒,他们这才僵硬的转头看向李婶。 打、打死人了? 他们盯着李婶,想要一个否定答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苗妈。 她表情一僵,也不争辩真假了,捞起她的小包袱,闷头就往门口冲。 或许是刚才躲避菜刀的经历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苗妈竟然准确的躲避了每一只伸向她的手,成功地蹿出了知青点。 她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接连骂了三声“晦气”,倒腾着一双小短腿,飞快的往村口赶。 “妈的死丫头净会找事儿,早不死晚不死,非得这时候……不行,俺得去公社,在家咋打都没事,咋来这几年就一打就死了……” 她边走边念叨,琢磨着能不能因为这事儿给自己老儿子多换点儿彩礼钱。 别的不说,至少发送那丫头的钱得这帮泥腿子出! 她越想越美,已经琢磨着这钱是给老儿子打个大衣柜,还是换个新床了。 然后,她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 抬头一瞧,一个头顶稀疏的小老头推着自行车,旁边一米远是个高瘦的短发女人…… 知青点里,李婶拦下了要冲出去抓人的婶子们。 她冲她们摇摇头,小声说:“没死、没死,伤得有点儿重……去找关舅爷套车了没有?得赶紧把苗知青送卫生所去!” 李婶说完这话也有些尴尬。 她来时可没打算这么把人放走,但是某林姓姑娘说了,打人解决不了问题,要是能趁这机会把让苗妈歇了再从苗玉兰身上吸血的念头才最要紧。 最关键的是,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苗玉兰下乡的十里大队会变成九里大队。 在苗玉兰醒来之前,可不能让苗妈把这件事闹大,不然苗玉兰容易直接被盖棺定罪。 李婶很赞同林念禾的意思,但仍觉得打一顿更省事儿。 林念禾只能朝外边的苏昀承努努嘴:公安还在呢,先进不要啦? 在打一顿和先进之间,李婶果断选择了后者。 为了这么一个老娘们,犯不上! 李婶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正想催促其他人赶紧散开,别挡了关舅爷的车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两声怒喝—— “你不是小偷是苗玉兰的娘?好啊,我可等你有些日子了!” “谁?谁要宰牛?把牛宰了拿你套犁咋地?” (本章完) 第75章 爬墙头,吃大瓜 “哎呦,关舅爷,没人要宰牛,让你套车呢!” “红子、红子!这咋说打就打起来了……红子我出来溜达捡着把铁锹,你看像你家的不?” “套车?就俩字咋还传不明白……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岁数都不小了,遇到事儿你慌个啥?一个个的没心没肺都不如小崽儿……” “就你重男轻女啊?就你管女儿要钱给儿子凑彩礼钱啊?就你差点儿把闺女逼死啊?……介绍信?有介绍信你就牛逼了?我怎么怀疑你这介绍信是假的呢?来来来,我带你去妇联好好查一下真假……妇联不管?妇女同志出了问题就是妇联管!” 外边,两拨人各说各的、各自教育各自的,丝毫不会彼此影响。 周旭在一边看着,人都惊了。 他以前来往送信,总觉得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和善又好说话,也没听说他们闹出来过什么离谱事。 现在看来,是他被蒙蔽了! 这个大队的民风,堪称十里八乡第一彪悍啊! 所以……林妹子是在他的建议下,被送到这儿来的…… 周旭想跑,很想很想,至少回镇子的路上,他不想跟苏昀承同行了。 林念禾听着外边的热闹,从屋里探出头。 她瞄了一眼苏昀承的背影,踮起脚尖打算绕个大圈儿,跑出去看看。 她放弃了午觉来吃瓜,总得亲眼看到结局才行吧! 林念禾走了没几步,走不动了。 苏昀承一手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拽回到自己身边。 “想干什么去?”他垂眸问。 林念禾无辜的看着他:“散步。” 刚才还像个小刺猬似的她,如今又乖了,声音软糯糯的,与刚刚判若两人。 苏昀承的嘴角染上笑意,对她说:“听话,别出去,我去看看。” 林念禾:“好嘞。” 只要他走了,她想去哪儿他还能拦得住? 苏昀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带着周旭一起出去了。 他在这里,总不能真让愤慨的村民们把苗妈打死,尽管她死不足惜。 苏昀承迈出院门,回身就把门关上了。 然后他对周旭说:“守着,别让她出来。” 周旭现在心慌得要命,自觉这是个戴罪立功的好时候,赶紧张开手臂堵住大门:“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苏昀承没再迟疑,朝着明明说要去妇联、却薅着苗妈头发不放的王红那边走去。 王红和李大和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初会拦住苗妈也只是觉得这人鬼头鬼脑的,又是个生面孔,以为是来偷东西的。 结果一问才知道,是苗玉兰的娘。 王红何许人也,瞬间就懂了她来是干啥的。 这不,别管人到底干过了什么,先打一顿再说。 一旁,李大和靠着自行车,一边嘬着烟袋锅一边不疼不痒的劝:“红子你稳当点,先别打了,保不齐这人是有正经事呢……” 直至他瞥到了人群散开,苏昀承迈步走来。 李大和被一口烟呛到,急了。 “红子!红子你先撒手!听听公安同志怎么说!” 他特别强调了“公安”俩字,生怕王红听不到。 王红听到了,也看到了,她没撒手。 王红喘着粗气,朝苏昀承点点头:“小苏同志,这是咋回事?” 苏昀承就像没看到苗妈脸上的血道子似的,淡然点头,与李大和和王红打过招呼后才说:“她在知青点打砸,伤了苗玉兰知青,也与知青点其他人起了冲突。” “对对!她还砸坏了我们的小板凳!” 清脆的声音从知青点墙头传来。 苏昀承转回头,正瞧见那小祖宗趴在墙头,身边还有两颗脑袋。 林念禾扒着墙头,用手指碰了碰王淑梅的手。 王淑梅跟着说:“王婶,玉兰都快没气了,这哪是亲娘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她刚才一直在宣扬重男轻女的旧思想!” “估计以前在家也没少干这事儿!” “这人得好好教育!” “对,还得赔我们的小板凳!” 王红看看她仨,见一个个都整齐干净,不像是挨揍的样儿,心里的紧张缓解不少。 “那个板凳……啊呸,那个苗知青咋样了?”王红扬声问。 林念禾皱起眉头,被吓坏了似的:“背上没一块好肉,头也撞破了,以前地主婆打长工都没她狠!” 苗妈的头发一直被王红攥在手里,她迫不得已只能弯着腰,脑袋早都混浆浆的,蹦着疼了。 “小娘皮子乱放屁,俺打俺自己家的丫头关你们什么事,你们……” 王红一脚踹在她的大腿上,红着眼睛骂:“你还知道那是你闺女?那你还能下恁重的手?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还敢说这些,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红子,和她磨叽啥?赶紧把人送去妇联!别让她在咱这儿,脏了咱的地!” “对对,让她去蹲笆篱子!” “要不就送去牛棚……可别送咱大队的牛棚啊,咱这儿可不要这种打死亲闺女的人!” 婶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看着苗妈的眼神中尽是厌恶。 她们被王红支配了这些年,也觉得男女平等是好事儿——至少在十里大队,可没有哪个完蛋老爷们敢打媳妇,没有哪个刁蛮婆婆敢因为儿媳妇生了闺女就磋磨人! 这都是切实体会到的好处,就算有个别人心里还有些重男轻女的观念在,也不敢当众表现出来。 其实嘛,骂得最凶的正是这些人。 因为自己挨过揍,所以更不能放过她! 林念禾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带笑。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头一瞧,正对上了苏昀承含笑的眸子。 笑中带着无奈和纵容,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似的。 林念禾小声说:“我没出门。” 她没出门,她只是爬墙头看个结局。 苏昀承轻笑,回:“站稳,别摔了。” 不远处,周旭看着这俩人说话,默默放下了胳膊。 这个门堵得,的确没啥必要。 吵闹间,关舅爷赶着牛车来了。 苗玉兰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李二婶一马当先,和温岚一起把她抬到了牛车上。 余香琴拽着王雪跟着上了牛车,怀里还抱了个包袱,是给苗玉兰带的衣服。 现场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时候才看到苗玉兰是啥样的,见她如此凄惨,一个个都拧紧了眉头。 “造孽啊……就算打孩子,也没有这么打的啊……” 不知是谁哽咽着埋怨。 (本章完) 第76章 苗铁柱 打孩子不是稀罕事,那些皮猴儿闹腾起来,不给两下子是死活压不住的。 但谁家会把孩子往死里削? 就算前些天赵寡妇要洗白自家,用的也是伤皮不伤骨的柳条子。 苗玉兰被送去了卫生所,苗妈么…… 她先去了派出所,查实了介绍信是真的、又得知苗玉兰下乡的地方本就是十里大队,她走错路只是因为自己不认字之后,刚出门就被等在外边的王红拎去了妇联。 美其名曰:帮南省的妇女干部教育落后分子! 在王主任面前,一切小心眼都不管用,王主任专治各种不服。 苗妈咋都没想到,她雄纠纠气昂昂的来要钱,结果钱一分没要到,先走了一大段冤枉路,然后被一个丫头片子抡菜刀追,又被揍、被送进派出所、被妇联安排思想教育课…… 要是能重来,她绝对不往这儿来! 她现在可不知道,她的磨难还没结束呢。 “钱?你操心这事儿干嘛?”林念禾坐在医院凳子上抖脚脚,“谁把你打伤的谁赔医药费啊。” 苗玉兰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这会儿终于醒了过来。 这两天,是知青点的女孩子们轮流来陪她的,王红也来守了一宿,今天轮到林念禾和温岚。 温岚坐在另一边,刚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不对劲来:“禾子,那我也给她一巴掌,我是不是也得赔钱啊?” 岚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赔钱呐! 她的钱还要攒着买回家的火车票呢! 林念禾从挎包里拿出个铁皮罐子,从里边拿出三颗橘子糖,一颗塞进苗玉兰的嘴里,另一颗给了温岚,自己也吃了一颗。 她说:“她拿你挡菜刀,你那是正当防卫,赔什么?” 温岚含着糖,迟疑着看向林念禾:“那你……” “我怎么了?”林念禾理直气壮,“她那一身伤王婶占大头,要是王婶赔她钱,我就赔。” 温岚琢磨一会儿,感觉很有道理。 林念禾看向苗玉兰,又从包里翻出了一摞报纸两本书,放到她手边说:“你之前想看报纸,我给你带来了,只看报纸没意思,我给你挑了两本书,你无聊了看。” 苗玉兰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放在她手边的书。 她看到,上头那本书上,明晃晃的《红岩》两个字。 这两本书不是苏昀承借给林念禾的,是她刚去买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她不好转借吧。 林念禾不知道,她凑巧挑的两本书,其中有一本是苗玉兰的白月光。 她给苗玉兰掖了掖被角,说:“王婶让我问你一句,你家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苗妈不是十里大队的人,王红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还得看苗玉兰是怎么想的。 苗玉兰下乡快四年了,久不挨打,心里也放松许多,这才敢在上次要钱的时候拒绝。 现在这顿揍让她的心里又一次升腾起本能的对母亲的惧怕。 被问及想要怎么办,苗玉兰颤抖了一下,朝书本伸出去的手都收了回去。 温岚看她这样就皱眉:“你还怕个啥呢?要我说你就是太孬了,亲妈咋的嘞,她都没把你当闺女你还把她当妈干啥嚒。” 林念禾抿唇轻笑,她沉默片刻,伸手握住苗玉兰的手,说:“那天你昏着,我本想让她赶紧走,别耽误你治病,就让李婶撒了个谎,说你被打死了……” 苗玉兰:“……?” “那天你昏着被抬出来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所以如果你想摆脱的话,其实可以死一次的。” 林念禾眨了眨眼睛:“反正你的户口在十里大队,山高水远的他们又不可能常来。只是你得想清楚,如果真这么做了,你回家乡的可能就没了。” 林念禾不能说再过几年就可以高考了,只能把眼前的现实告诉她。 “家……” 苗玉兰垂着眸子,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她搓弄着被角,沉默片刻后才问:“念禾,你妈妈会在四年未见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埋怨和谩骂么?” 林念禾想想林妈,摇头:“不会。” 苗玉兰又看向温岚:“温岚,你弟弟会从小打你骂你、什么活儿都往你身上丢吗?” 温岚:“我没有弟弟。” 苗玉兰:“……” 林念禾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按住苗玉兰颤抖的手,诚恳道:“这话你应该问淑梅姐,她有弟弟。” 苗玉兰深吸了口气,旋即苦笑。 她说:“其实也不用问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女孩都是这样的……我看王婶为了闺女离婚,也看到李婶家的小荷花被全家人当成宝……我早就应该明白的……” 两行清泪从她脸上划过,她抬手抹去眼泪,声音轻却坚定: “那就死一次吧。” “家……我从来都没有过。” 如果她从不曾见过光明,那她可以忍受黑暗。 可当她自欺欺人的黑布被掀开,她知道了外边的世界不全是这样的,她就……受不了了啊。 林念禾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行,王婶今儿去派出所了,我去跟她说一声,剩下的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 温岚点头:“嗯,对,好好养病,以后你不用寄粮给他们了,自己也能过得好。” 苗玉兰扯了扯嘴角,扬起了有生以来最轻松的一个笑。 她说:“念禾,我想改个名字。” 她想改个名字,彻底与过去割裂。 林念禾点头:“行啊,你想叫什么?” 苗玉兰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一时间真没想好要叫什么。 她看看病床边的两个人,问:“要不,你们帮我想想?” 林念禾和温岚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在取名字这方面,林念禾相当没有天赋。 但她胜在速度快: “翠花?菜花?小花?哦对,咱不沾草木……那叫淑芬?淑贞?苗狗蛋,你觉得咋样?嗯?苗铁柱?” 苗玉兰:“……” 她觉得,林念禾可能是想让她假戏真做。 林念禾想的名字,就连温岚都觉得不靠谱。 她朝林念禾翻了个白眼:“瓜女子,哪有女娃叫铁柱的?要不叫红柱吧?” 苗玉兰:“……” “红柱是什么?你这个更难听……嗯,苗小雪?听着有点儿像王雪的女儿,还是算了……在卫生所里起名,要不你叫苗大卫?” “苗小卫、苗小卫好听点儿!” “苗生生也挺好,听着还有点儿贵。要不你顺便改个姓,叫周生生吧!” “为啥姓周啊?要不我的姓借你用,你叫温三水得了。” “叫林木木也行,我的姓你也可以用。” 苗玉兰:“……” 她想叫医生……哦不,她想喊医生来。 五更~一万字~ 这本书新书期的成绩就挺不错的,也在新书榜第一呆过几天,非常感谢一直投票打赏支持正版订阅的宝子们对本书的支持,谢谢大家~ 上架之后每天稳定更三章,六千字,时间就定在中午十二点吧,为了大家追书方便,我就不分开发了~ 另,今晚八点左右还有更新哦,期待一下苗玉兰同志最后到底叫了个啥吧~ (本章完) 第77章 朋友,就是用来坑的 因为讨论苗玉兰的新名字,林念禾愣是忘了去派出所找王红。 王红拎着几个煮鸡蛋出了派出所,没瞧见约定好要来的林念禾,只当她是从卫生所出来慢了,便顺路去迎她。 这一迎,就迎到了病房。 “钢铁同志你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糖?我去给你买俩肉包子吧?” 王红:“……?” 钢铁……同志? 她四下一看,苗玉兰的病床旁,只有那俩丫头,不见哪个男同志。 只是旁边那昨天还奄奄一息的婶子这会儿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眼神锃亮。 王红心说,难不成这大妹子叫钢铁? 哪家造孽的父母能给女娃娃取这样的名字啊! 王红尽可能淡然的走过去,戳了下林念禾的脑袋瓜:“不是说好去派出所找我的?耽误我多少事呢。” “啊,王婶您来啦。”林念禾赶紧起来,给王红让了座,才说,“这不,给苗……苗铁锤取新名字呢嘛。” 王红:“……?” 王红这才瞧见,苗玉兰双眼空洞、一脸生无可恋,看情况啊,若是她能活动自如,她非得从窗户跳下去不可。 王红嘴角轻颤:“你给她取名字叫铁锤?” “啊不,之前还取了好多,她不乐意……” 王红在听了一长串各异的名字后,同情的拉住了苗玉兰的手。 “苗丫头,是我的错,我没安排好,就不该让她过来。”王红深表歉意,“你还成吧?要不我喊医生来给你瞧瞧?” 她终于明白为啥旁边的大妹子也能坐起来了,就这笑话,谁能不想看? 苗玉兰舔了舔嘴唇,突然笑了。 她摇摇头,亲口对王红说:“王婶,我想过了,就按着您和念禾说的那样,就跟她说我死了吧,我不想再回去了。” “好。” 王红难得没骂她,点头应下来,给她捋了捋头发,说:“你就别想这些了,我去办……以后你就是咱大队的孩子,别怕,有婶子们在呢。” 说着话,王红掏出鸡蛋来,剥好壳给了苗玉兰。 苗玉兰看着手里的鸡蛋,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她以前也生过病,但连口小米粥都没喝过。 血缘至亲,甚至比不过相处四年的乡亲们。 “快吃。”王红催促,“得先把身体养好了……这你得和淑梅学,瞧她,养好了伤跟活驴似的,还能爬墙头呢。” “哎。”苗玉兰噙着眼泪,含着笑,小口小口吃了鸡蛋。 等她吃完,王红才问:“想改个啥名?你别听她俩的,她俩就是故意挤兑你呢。” 王红这次还真说错了,林念禾和温岚并非故意……她俩就是单纯的不会起名。 苗玉兰余光瞥到手边的那本《红岩》,轻声说:“要不,我叫苗红岩?” 温岚:“所以你为什么嫌弃红柱?” 林念禾:“铁锤你要不要再想想?” 王红一巴掌把俩人都拍开:“滚滚滚,俩没正行的!” 王红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看着苗玉兰说:“姑娘家的,叫‘红岩’太硬实了,要不叫……” “红旗!” 林念禾接话,她站在床尾,双手捧心,清清嗓子说:“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奔跑在希望的田野上……要不你叫苗田野?” 苗玉兰:“我选苗红旗。” 王红:“……” 其实她想说,要不叫“红燕”的。 但见苗玉兰……哦不,苗红旗,见苗红旗已经是一副急于解脱的表情,王红没说出来,免得陷入新一轮的争论。 她抿唇笑笑,起身说:“行,那我这就去公社,给你把名字改了,再把她送走。” 苗红旗点点头:“谢谢王婶。” “说啥呢,瞎客气。”王红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定了名字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她觉得啊,自己走了,事情也算板上钉钉,苗丫头应该不会再被为难了吧。 应该……不会吧? “苗红旗同志,你的新名字有点儿绕口,你要不要取个小名?比如,铁锤?” 苗红旗:“……” 她想出院,想离她远点儿。 苗红旗正郁闷着,护士来通知她去换药。 林念禾和温岚自觉来活了,同时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异口同声:“来,下床。” 苗红旗左右看看,见她俩谁都没有打算松开手的意思,问:“你俩想让我咋下床?” 她们俩,不会是想把她撕开吧? 护士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指导道:“她背上伤得重使不上力气……哎我不是让你扶她的背啊!你你你……算了,我来。” 苗红旗感激的看着护士,就像在看救命恩人。 换药的小屋里,周芬洋看着病历,皱眉抱怨:“这咋能打成这样?可是遭了大罪了……” 她话音还没落,房门被推开了。 周芬洋刻意把声音放温柔:“来,趴下……怎么是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林念禾,本就不好的心情顿时更不好了。 林念禾:“好巧。” 都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生,林念禾现在才有了切实体会。 她应该不会借机报复,给铁锤换药的时候故意使坏吧? 林念禾觉得,这个可能还是很大的。 温岚纳闷儿的问:“咋了禾子?你认得?”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应该,算认识吧。” 周芬洋比她直接得多,一指门口:“你出去。” 林念禾“唔”了一声,站那儿没动:“不能走,我怕你公报私仇,报复我朋友。” 周芬洋还没反应,苗红旗先愣了。 她说,朋友? 她依稀记得,最初她找林念禾说话时,她对自己的评价是:没注意过,谈不上看不起。 她也一直没敢往林念禾身边凑,她太好了,让她不敢结交。 可现在,她说,自己是她的朋友。 这几天,苗红旗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但同样的,她也收获了很多。 眼眶微微发烫,她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就听到那个医生在冷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能把她弄死咋地?” 林念禾:“万一呢。” 周芬洋被气得肝疼,手都开始抖了:“行、行行行,那你看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看明白个啥!” 她说着站起身,把铁盘里的东西摔打得啪啪作响。 苗红旗觉得,自己也应该为朋友做点儿事。 她措辞了好半天,终于在周芬洋即将动手的时候才说:“念禾也会治病的,之前我们大队的姑娘伤了,都是念禾给治好的,连道疤都没落下。” 周芬洋的手一僵,转头打量着林念禾:“你学过医?” 林念禾:“……” 这事,不能承认啊。 她倒不觉得周芬洋有跟苏昀承告状的机会,但万一她回家告诉了她弟弟、周旭与苏昀承说了呢? 别人掉马会激起全城狂欢和追捧,她掉马只能把自己送上实验桌切片研究。 林念禾瞥了眼铁锤同志。 也不知她说她脑子被打坏了胡言乱语,能不能糊弄过去。 (本章完) 第78章 周芬洋最后的倔强 处置室中陷入诡异的安静,周芬洋等着林念禾作答,甚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一圈,扬起下巴:“是啊,我也会啊,不就是看病嘛,有什么难的?” 她插着兜,傲娇极了。 周芬洋呵呵冷笑:“是么,那要不你来?” 看病?说得轻巧。 她要是会治病,上次还能因为一个风寒感冒来医院? 林念禾明显的心虚了一下:“我们都付了钱了,干嘛还让我来做。” 周芬洋翻了个白眼给她,把她的行为归结为吹牛皮。 她也没再耽搁,别过头不再看林念禾,专心给苗红旗处理伤口。 她转头的速度太快,以致于没看到林念禾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林念禾眼中含笑。 还行,挺顺利的就混过去了。 苗红旗是有些幸运在身上的,那些斑驳的伤痕没造成内脏出血,头上的伤也一样,都只是皮外伤。 虽然遭罪,但不致命。 换药很疼,纵使周芬洋已经刻意放轻力道,苗红旗还是疼得冷汗直往下掉。 她咬牙硬挺着,一声不吭,只掉冷汗不掉眼泪。 她再也不会因为那些人流一滴泪,以后她的人生就全靠自己了,她再也不会软弱…… “瓜女子,你疼就喊出来嘛,忍啥呢?” 温岚突然弯腰,直勾勾的盯着苗红旗通红的双眼。 温岚并不懂为什么苗红旗非得这么忍着。 疼嘛,喊一喊,能好许多。 苗红旗看着温岚,三秒钟后,也不知她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一口气没喘过来,晕了。 林念禾:“岚姐,你把她气晕了哦。” 温岚:“咦?这人咋恁不抗事呢?” 周芬洋的手抖了一下,镊子差点儿戳到苗红旗的肉。 她们真的是朋友吗? 她的狗弟弟都没她俩气人啊。 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周芬洋做出了对她的病人最好的选择—— 林念禾和温岚站在走廊里,看着紧闭的房门,默然无语。 林念禾拽拽温岚的衣角:“要是她没给铁锤包扎好,出了事,咱就写个大字报贴在卫生所门口,再拉个横幅,怎么样?” 温岚想了想那画面,问:“这样就能让他们重新给三水好好看病?” 林念禾:“不,这样可以赔钱。” 温岚:“哦,那可以搞一下嘛。” 单薄的木板门并不隔音,周芬洋咬着后槽牙,很想出去给林念禾一刀。 一旁的护士小声提醒她:“周医生,你可得好好弄啊,要是她们真的闹起来,你就有大麻烦了。” 周芬洋:“……”谢谢,不必再提醒她一次。 万幸,门外那俩没再说什么,苗红旗没一会儿也幽幽转醒,周芬洋的换药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 “恢复得还不错,但你身体底子差,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吧。”周芬洋冷冰冰的说。 “谢谢。” 苗红旗脸色惨白,在护士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 周芬洋轻哼一声,拉开门,睨着林念禾,不说话。 林念禾:“大字报你喜欢红底的还是白底的?” 周芬洋脸上的冷漠僵住,继而龟裂。 她咬牙切齿的盯着林念禾,仿佛她就是那张大字报。 她攥紧拳头低吼:“我给她包扎得很好!护士都看到了!” 林念禾背着手,不为所动:“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是别人转述的呢……嗯,我得好好看着铁锤,出了事儿第一个找你。” 周芬洋:“……” 林念禾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周芬洋有矛盾似的。 她当然是故意的。 在双方已经不可能和平共处的情况下,粉饰太平只会给自己套上枷锁,倒不如撕得彻底些,让对方也让别人知道—— 我或我身边的人出了事,那一定是你做的。 林念禾的反向操作让周芬洋很是不能理解。 她想不通,这丫头是疯了吗?明明她的朋友的安危还在自己手上捏着呢,她还敢这么强硬的气她? 难道她不应该老老实实的为之前的事给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谅,然后被逼无奈派苏昀承过来使个美男计之类的…… 她没有,她都没有。 她就像冬天的冰溜子,又硬又直,不动则已,一动砸死人。 周芬洋的唇瓣颤抖着,盯着林念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也要被气晕过去了。 林念禾缓缓低头,看着她,眼中含笑:“所以你要好好给我朋友治病啊,别给我揪你小辫子的机会。” “我会打人,可凶了。” 周芬洋:“……” 这明晃晃的威胁,实在可恶。 周芬洋实在不想与她说话了,留下一句不屑的冷哼,算是她最后的倔强。 林念禾无所谓的收回视线,与温岚一起去接苗红旗出来。 苗红旗疼得腿脚发软,温岚见她这样,直接弯腰把她背了起来。 苗红旗愣愣的趴在温岚的背上,小声说:“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温岚健步如飞,连头都没回一下:“你快算了吧,要是再摔了,伤口又裂了,你就要在卫生所扎根长住了。” 温岚说着话,还有闲心瞥了林念禾一眼,她补充:“你摔倒砸着我还好,要是砸着禾子,她怕是得住你旁边了。” 林念禾背着手往前走,假装没听见。 她接连生了两场病之后,温岚就彻底把她当成了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秧子。 林念禾不想与温岚争,因为友谊。 有岚姐在,苗红旗回病房的路好走了许多。林念禾等她重新回到床上后便说:“我去买饭,你们想吃什么?” 苗红旗赶紧说:“不用给我带,我刚才吃了鸡蛋,不饿。” 林念禾直接忽略了这句话,看向温岚:“岚姐你想吃包子还是米饭?” 温岚舔舔嘴唇,拍了拍自己的挎包:“我带了干粮了,你自己买去吧。” 林念禾顺手拿走她的饭盒:“行,我顺路去给你热一下。” 言罢,她便出了门。 林念禾是有点儿想吃国营饭店的红烧肉的,大师傅的手艺真的没话说,几天不吃就想得厉害。 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眼前飘过的都是香喷喷的红烧肉。 直到那张长在她心窝窝里的脸出现,把红烧肉挤走了。 林念禾脚步微滞,旋即步速更快了几分。 “昀承哥,你怎么来啦?” (本章完) 第79章 硬夸 林念禾是有些颜控的。 比如她第一次看苏昀承留的字条时,就忍不住去揣测这人的长相如何了。 如果一定要评出她穿越以来最喜欢的人,那么毫无疑问,苏美人以脸取胜,独占鳌头。 可林念禾喜欢的也就仅仅是苏昀承的脸了。 至少她并不喜欢跟他闲聊。 太尬。 她也从没有向他表达喜欢的打算。 之前表白那俩惨成什么样,她可是亲眼瞧见的。其他时候又有多少姑娘在他面前折戟沉沙,更是不得而知。 她喜欢甜的,并不想自找苦吃。 就……就当哥哥处吧,至少能一直看到这张她喜欢的脸。 苏昀承提着个网兜,里边是饭盒。 他瞧着林念禾过来,把网兜递给她:“午饭,你们的。” 林念禾看着那三个饭盒,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主任说的。”苏昀承轻轻一笑。 王红并未告诉林念禾她去派出所要做什么,林念禾只是隐约知道,是苏昀承有事找她。 她没问,接过来说:“刚好,我就不去国营饭店了。” 她边说边掏兜:“多少钱?” “不用。”苏昀承皱眉。 “又不是只给我自己买的。”林念禾掏出一张大团结和两块钱,“你自己选吧,要哪个?” 这哪是让他选,这分明是替他做出了选择。 苏昀承哑然失笑,从她指间抽走两块钱。 林念禾笑弯了眼,问他:“你要上去一起吃吗?” “不了,我吃过了。”苏昀承说着,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这个给你。” “什么啊?”林念禾腾出手来接过信,下意识会问,“我家里的?” 信封一入手,她就知道不是家信了。 里边装着的纸都不大,约摸一寸见方…… “邮票?”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望着苏昀承,满眼期待。 苏昀承被她看得有些心乱,他点了下头:“嗯,不过都不是新的,我们单位信多,我就和他们要了一些。” 林念禾迫不及待的把两个网兜都塞给了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封口,眯起眼睛往里看。 数量有些多,她一时间没看清楚。 这一瞬间,林念禾觉得,不会聊天一点儿都不是苏美人的错。 他只是不善言辞,这是性格特点,怎么能算是缺点和错处呢! 林念禾捏着信封,看向苏昀承。 她很认真的在思考,以前有没有当面嫌弃过他,有没有说话太大声过。 迎着林念禾过于直白的视线,苏昀承的心跳得更乱了。 她这么看着自己,是喜欢那些邮票的吧? 他其实一直有些担心那些旧邮票会被她嫌弃,尽管他已经仔细筛选过,把那些卖相不佳的都扔了,可这仍不能摆脱它们是旧的的事实。 “最近没什么新邮票,所以……”苏昀承还是解释了一句,“你不喜欢的话,丢掉就好。” “喜欢!”林念禾把信封抱紧了,生怕他抢走似的,“我可喜欢了!” 相比于崭新的邮票,林念禾反倒是更喜欢旧的。 残留的痕迹寄托着牵挂和乡愁,让人忍不住去想它们曾经肩负着怎样的期许。 听她如此肯定的说喜欢,苏昀承总算放心了。 看她这般模样,他很想揉一揉她的头。 手迟疑许久,到底还是没抬起来。 他问:“你今晚要留在卫生所?” “嗯。”林念禾点头,“铁锤伤得挺重的,身边不能没人,我和岚姐照顾她。” “铁锤?”苏昀承略显震惊。 林念禾认真点头:“嗯,苗同志改了名字,现在叫苗红旗,我给她取了个小名。” “……还,不错。” 苏昀承硬夸。 至少没叫铁柱或者狗蛋。 “我也觉得,致敬她钢铁一般的意志!” 苏昀承不想过分深究这个名字是否适合一个姑娘,他怕他夸不动。 他没有迟疑,立即转开话题:“晚上我来陪你吧?” “不用。”林念禾笑着摇头,“岚姐在呢,病房里也有空床,我不怕。” 苏昀承迟疑片刻,点头:“那行,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派出所,有人值班的。” “好。” 苏昀承把两个网兜还给林念禾,示意她赶紧回去。 林念禾朝他挥挥手,又补充一句:“明天我一早回去,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再请你吃饭。” “好,去吧。” 苏昀承目送着她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回派出所。 他刚巧碰到了在食堂吃饭回来的冯伟,顺口问:“今晚你值班?” “嗯。”冯伟点头,“咋了承哥?” “我替你。” 冯伟错愕,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怀疑自己听岔了。 小胖子开始思考,他最近是不是干了啥错事,以致于承哥都不信任他来值班了…… “哎?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念禾才一进病房,温岚便纳闷儿的问道。 “我哥来送饭了,刚好在楼下碰到。”林念禾说着,把她们仨的饭盒放到一边,把苏昀承带来的饭盒一一打开。 饭盒里的饭都一样,猪肉白菜馅儿饺子,白胖的饺子还热着,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快吃快吃。”林念禾催促着,“一会儿要粘了。” 温岚和苗红旗都没接,俩人愣愣的看着饺子,很馋。 温岚上次吃饺子还是离家那天,她妈给她做了碗酸汤饺子。 苗红旗还是过年那次。 林念禾看她俩谁也不伸手,轻叹口气:“快接啊,很烫的。” 她的指尖已微微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两个饭盒都摔了。 温岚立即把饭盒接过来。 饺子太香,拒绝太难。 温岚破罐子破摔:“算了,你给我记账吧,分了粮我一起还你。” 她已经没什么能动的钱了,她家虽然是双职工,但家里孩子多,她姥姥那边还需要帮衬。 她走时,温妈东挪西凑,给她凑出了二十七块钱。 这些钱,她得吃到秋收分粮的。 不过温岚心里很踏实,她能干,一天十工分,足够她吃了。 苗红旗却没这么大的底气。 就算她不需要再往家里寄粮食,她的日子也照旧紧紧巴巴,真吃不起。 林念禾把筷子塞进她的手里,安抚似的说:“你怕什么?王婶不是给你要公道去了嘛。” 苗红旗微怔。 她觉得,能顺利的跟他们断了就很不错了,怎可能还能要到钱? (本章完) 第80章 一条命,三十块 的确,王红没能从苗妈手里要着钱。 不是王红没能耐,而是对方真没有。 苗家的钱一直都填补给了老儿子,这回他家老儿子看上了车间主任的闺女,为了给老儿子迎娶心上人,苗家连老太太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苗妈肯自掏腰包来十里大队,可不仅仅是为了找苗红旗要钱的。 她太知道苗红旗能有几个子了,估计连路费都合不上。 她是打算就地把苗红旗嫁出去的。 彩礼要多少她都想好了…… 没成想,人没了,算盘落空了。 她兜里就只剩了个回去的火车票钱,原本还想跟公社和大队讹一笔的,结果被王红薅着头发撵出去了。 苗妈拍拍兜,知道美梦破碎,只得尽快赶往火车站,刚好,有往她家去的火车,她没犹豫就直接买票上去了。 她甚至都没问一句,苗玉兰埋在哪儿了。 王红从公社回卫生所的时候,一路走一路愁。 她问过医生了,苗红旗这伤,怕是得养一个来月。 虽说这会儿不是春种秋收,个把人请假不耽误地里的活,可苗红旗没了工分还欠着饥荒…… 王红替她愁得慌。 她低着头走路,眉头皱得死紧。 “王婶!” 王红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抬头一瞧,是林念禾。 林念禾笑呵呵的,在卫生所门口等着她。 “你怎么出来了?”王红打起精神走过去,“红旗咋样了?” “打针呢,”林念禾回,“睡着了。” “啊……那你这是?” 林念禾直接问:“没要到钱吧?” “嗯。”王红愁得脑袋疼,“但是把人打发走了,我偷摸跟着,看她上了火车才回来的。” 王红叹了口气,宽慰自己似的说:“我听她话里那意思,这回过来是想把红旗嫁出去换彩礼的,别管咋样,人没事就行……哪怕难几年,扛过去就好了。” 王红是有底气说这话的,论难,苗红旗现在并没有她当初难。她都能扛过来,她相信苗红旗也能。 林念禾对此丝毫没有惊讶,她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十块钱给王红:“就说是她赔的医药费。” 那钱还是她特意扒拉出来的零钱,厚厚的一摞,专门挑的旧的。 王红错愕的看着林念禾:“你这是啥意思?” 林念禾笑了笑,说:“人嘛,都有困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王红其实也想过自己贴补点儿给苗红旗。 可她的工资也刚够养活仨闺女,又是赶在了王喜喜要结婚的节骨眼上,她正给大喜划拉嫁妆呢,实在挪不出余钱来。 王红看着钱,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林念禾把钱塞进她的手里,说:“王婶,其实您也知道,如果让铁锤这么压着,别说好好养病了,她都容易先把自己逼死……而且,那毕竟是她娘。” “三十块钱就能换一条人命,我觉得值。” 三十块钱听起来不多,可在这个一口粮都是命的年代,这些钱,格外沉重。 林念禾没再给王红拒绝的余地,她握着她的手收紧,帮她攥紧了那些钱。 作为一个月入两千四的大户,这三十块钱对林念禾来说,当真不值一提。 就当是给苗红旗交‘浇水指南’的学费吧。 她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做法的。 反正她不可能是圣母心作祟就对了。 她是最秀的崽,她不可能有那种劳什子玩意。 苗红旗拿到钱的第一反应是—— “王婶,你别糊弄我,她怎么可能会给我钱?” 林念禾有些想笑,知母莫若女啊。 王红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壮声势:“咋了?给钱咋了?医药费不赔?小板凳不赔?还有,不是说你死了么,弄寿材不也得花钱?” 苗红旗愣了好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可是他们的妇女主任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苗红旗的眼眶有些发烫,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钱。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 挑干净齐整的钱数出十一块来,还给了林念禾,又给了王红五毛钱。 她说:“念禾,这钱还给你,你得收着。王婶,这两天你没少给我拿鸡蛋,我不能白吃你们的。” 林念禾给她拿三十,就是算准了她要还那天自己借出去的十块钱的,闻言也没犹豫,直接接了过来:“成。” 王红却没收,她翻了个白眼说:“拢共就仨鸡蛋,咋地,刚有点儿小钱就学会大手大脚了?” “不是,王婶我……” “行了嗷,别废话,”王红不耐烦的挥挥手,“我还得回大队,公社说要建学校,我得回去跟大队长研究研究,划哪块地。” 言罢,王红利索的走掉。 其实这事儿与她没太大关系,她刻意说出来,主要是想提醒林念禾—— 大队里要盖学校了,你干活不行,走动一下,去当个老师吧! 林念禾听着她的弦外之音,抿唇轻笑。 当老师么,吴校长那样的? 林念禾觉得,她做不到。 王红回大队的第一时间,就把乡亲和知青都叫到了晒谷场开大会。 第一件事自然是大队里要盖学校,这是大事,同时也是让乡亲们喜忧参半的事。 “红子,盖学校干啥?桦树大队也不算远,别人家孩子都能去,那帮猴崽子有啥去不得的。” “是啊红子,这盖个学校得花多少钱呢,哪有余钱啊!” 王红没等他们过多发表意见就说:“用不着咱拿钱,公社说了,有人给捐款,指明了要在咱这儿盖小学。再说,啥叫小崽儿们能走?小铁柱不就掉河里了?没落自家头上不知道疼是不?” 一提起小铁柱掉河这事儿,持反对意见的人少了。 李大和适时说道:“虽说不用咱拿钱,但房得咱来盖,趁着农闲,老少爷们都长点心加把劲,赶农闲前头把学校盖好,省得寒冬腊月的小崽子们还得往外头跑。” 顿了顿,他又说:“你们也别埋怨,这帮小子丫头少走恁些道,放学了是不是能打筐猪草?是不是能帮着家里干点啥?都在自己眼前,也不用瞎操心。” 乡亲们被猪草打动了,热情逐渐高涨,若非还没划好地,他们甚至想现在就干活。 “行了,还有个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一下——” 王红严肃了几分,放大了音量说: “以后咱十里大队就没有苗玉兰知青了,她改名叫苗红旗了!这些天都自个儿多念叨几回,以后别喊错了!” 乡亲们愣了又愣,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 “咋叫红旗呢?叫淑芬多好听。” “我觉着叫小花就挺好。” “这姑娘以后就算咱大队的丫头了吧?那要不给她起个小名吧,叫着亲。” “我看行!” “……” 苗红旗此刻并不知道,她再回到十里大队时,除了“苗红旗”,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 (本章完) 第81章 内卷开始 开过大会后,十里大队的乡亲们过上了最忙碌的农闲时光。 其一自然是忙着盖小学。 李大和在大队部和晒谷场中间划出来了一块地,计划要盖八间房:五间教室、两间老师办公室,还有一间老师宿舍。 这地方也是他和赵会计俩人琢磨了半宿挑出来的。并非是最平整容易盖房的,却是来往人最多的。 这么一来,也不怕有啥坏人跑到学校里来抢孩子了。 尽管他们也觉得那些猴崽子倒搭钱白送都没人要。 划了地,村里盖房的老把式就带着壮小伙们开始热热闹闹的盖房了,李二叔也开始做桌椅板凳,他家那院木屑纷飞,成天成宿的刨木头钉钉子。 大队里的第二件大事主要是婶子们干的。 她们在很努力的编有关苗红旗的“瞎话”,竭尽所能营造出十里大队四年前就有一个苗红旗知青的氛围,甚至还编出来了几件苗红旗干的事。 然后每天念叨、互相提醒。 虽然大家都觉得苗家那个老泼妇不会再来了,可他们还是见天儿琢磨,拔草的时候琢磨、浇地的时候琢磨、捉虫的时候还在琢磨。 甚至就连坟地都给盖好了,还有个碑。 乡亲们在忙,知青们最近也不清闲。 苗红旗的身体好些了,每天去照顾她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女知青这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满勤过了。 可她们的工分却没落下过。 男知青把不在的人的活儿瓜分着干了。 这事没人牵头,只是孙光辉默不作声的在苗红旗的任务地里拔了一把草。 然后,其他人就来了。 知青点里的爷们儿的确都是木头,干了三天活,最后才在王淑梅的提醒下,想起来应该向小队长汇报…… 小队长和记分员仔细检查过前几天的任务地,把工分给苗红旗和缺勤的女知青补上了。 他们这事儿干的让婶子们刮目相看,以前,婶子们都说他们几个是闷葫芦,现在—— “看,那七个木头疙瘩来了。” 木头七兄弟还是起到了一些带头作用的,村里的小伙没事儿了也会来帮帮忙,就连赵壮实都被关舅爷骂着、赶着,每天过来干两垄地的活儿。 夏至这天,下雨了。这让乡亲们都松了口气,夏至落雨不缺水,靠天吃饭的农民们的心不慌了。 “禾子,明儿去采蘑菇呗?” 炕桌旁,温岚从数学题里抬起头,生无可恋的看着雨幕问。 告诉他们—— “公社那也没有恁多老师,就派下来了一个校长。主要还要靠你们知青担起担子,一共要招六个民办老师,学校盖完了你们考试,分高的上。” 民办老师的待遇不比公办老师,一个月五块钱补助,但可以记工分,每天十工分! 其实在这个时代,农村教育基本都是民办教师撑起来的,而民办教师的队伍里,知青占了五成以上。 知青点众人最近疯狂看书,就连卫生所里的铁锤同志都被林念禾塞了一套课本。 为了工分和补助,内卷大赛正式拉开帷幕。 林念禾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语录,状似随意的翻看着,其实大脑在高速运转,疯狂背诵。 她也是集体复习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学习上最大的问题—— 伟人语录,她只知道耳熟能详的那几句。 而其他人几乎都倒背如流。 这可是大事儿,林念禾只能抓紧时间尽快背诵。 偏偏她又不敢承认自己不会背,只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毕竟在这个年代,不知道语录的才是异类。 林念禾背完了一段,这才回答了温岚的话:“不去,看书。” “哎?”温岚已经学得脑袋都快炸了,“别啊,好不容易下雨,明天山上蘑菇一定很多,咱们去弄点儿回来,改善改善伙食么。” 她说着话,一巴掌拍在王淑梅的大腿上:“梅子,你说是不?” 王淑梅一激灵,手里的铅笔掉在炕上,笔尖儿断了。 她捡起铅笔,心疼的看着短了一截的笔尖,回头恶狠狠的瞪温岚。 温岚一手托腮看着雨,完全没觉察到王淑梅的哀怨。 岚姐眼中,不是招呼到她眼前的拳头都不能算作是威胁。 林念禾默背完一段语录,放下书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 远处的青山蒙了层纱,朦胧的不真切,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锁住了乡村。 她端着搪瓷缸喝水,站在那儿许久未动。 王淑梅被打断了思路,随口问她:“念禾,想什么呢?” “我在想……以后有多少孩子能走出大山。” 林念禾正晃神着,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温岚瞥了她一眼:“走?为啥出去啊?还得开介绍信,多麻烦啊!” 那眼神在说:瓜女子。 “咳咳咳……” 林念禾被呛到了。 她朝温岚翻了个大白眼,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哎哎,说正经的呢,”温岚又问,“明儿去采蘑菇呗?” 林念禾:“不去!” 王淑梅:“不去!” 温岚咂舌:“你俩这咋……” 林念禾放下书,朝温岚扬起个笑脸:“岚姐,数学题做怎么样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当老师的话,两个月的补贴就够你过年回家了……” 岚姐被激励到了,岚姐不想去采蘑菇了。 岚姐再次投身到数学的海洋中,世界都清净了。 世界安静了十分钟,李婶来了。 她本来是要直接去后院的,可路过前院时,隔着窗子就看到了林念禾。 她便直接进门来,笑着说:“哎呦,你们几个丫头看书呢,我来得不巧。” “没事儿,”林念禾起身给李婶让座,“婶子您坐。” 她说着就要给李婶倒水。 李婶拦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啥,林丫头,我来是有事求你。” “李婶,”林念禾皱眉,不满的说,“咱们都这么熟了,什么大事儿呀还值得您一句求?您说,能办的我一定办。”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听着就舒心。 李婶笑得眯起了眼睛:“行,那婶子也不跟你客气——你小山哥不是快成亲了么,我这实在差点儿布票挪不上,你看看,你这有富余的不?能先借婶子五尺不?” 李婶紧赶着又补充一句:“等过年杀猪分了票,我准还给你。” 林念禾听借得不多,便应了下来:“好嘞,李婶您坐会儿,我去拿。” 她说着话站起身,一时没注意,袖子刮在了桌边的钉子上。 “刺啦”一声,干净的白衬衫上,多了个笑脸。 (本章完) 第82章 有手就行 林念禾看着被划破的衣服,有点儿懵。 “啧,瓜女子,干点儿活就要工钱。”温岚嫌弃得直咂吧嘴。 她从炕上蹭下来,拽过林念禾的衣服看了一眼,挥挥手,说得格外轻巧:“还行,口不大,缝上就行。”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可…… 林念禾:“怎么缝?” 她不会啊! 以前她就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更没有自己缝补过。 温岚抑扬顿挫的“咦”了一声,撇着嘴说:“我倒是可以给你缝……”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还朝林念禾挑了挑眉。 “哎呀,岚姐你最好、最厉害了!”林念禾很识时务的挽住她的胳膊,“说起来我也想吃蘑菇了呢,明儿我陪你上山!” 王淑梅忍不住嘲讽:“一件衣服就让你屈服了?” 一件衣服当然不能让林念禾屈服,但她总不能直接说这件不要了吧? 太不符合艰苦朴素的精神了。 这种大实话不好说,林念禾轻扬了扬下巴,说道:“我怎么是为了衣服呢,我是为了我们的友情!” 言罢,她在王淑梅震惊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不多时,她换了衣服,带了五尺布票和破损的衬衫回来。 李婶接过布票,感谢的话说了许多。 而那边,温岚已经找出了针线,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温岚干活是极其麻利的,穿针引线,手快得让林念禾觉得自己这件衣服必然会废掉。 废……就废吧,反正她原本也没抱希望,只是配合演出罢了。 她不再看那边,转头问李婶:“对了李婶,我前阵子去镇上,遇到九里大队的牛大爷了,听他说又有知青要来,您知道真假不?” 王淑梅和温岚一听这话,同时放下手里的事看向李婶。 李婶一听这事儿,顿时就更愁了:“可不咋地,前些天就说秋收前还要来一批,这也不知道公社是咋想的,赶着秋收来,能干啥活?能挣几个工分?” 东北这边一年一种,秋收过了就基本没活儿了。没有工分,自然分不到多少粮食,最后还不是要从大队里借。 林念禾点点头,又问:“您也瞧见了,这知青点想再塞进来人可不容易,尤其是女知青这边……我那天看牛大爷是去拉瓦片的,说是要给知青盖房子。” 林念禾这话里的试探意味颇多。干不干活、分不分粮她并不十分在意,总归是有解决办法的。 眼前最不好解决的还是住所问题。 李婶叹了口气,摇头:“你队长叔也愁这事儿呢,今年队里是没余钱了,盖学校虽说是有人给拿钱,但是这干活的不都是咱的人?那重体力活不得吃点儿好的?” “不行的话,就得让他们先去老乡家里搭伙了,”李婶看看林念禾,“对了,你那小破屋漏不漏雨?要是得修的话你吱一声,可别又少了个能住人的地方。” 听李婶把她的房子称为“小破屋”,林念禾就放心了。 “得嘞,我记下了,回头我再检查一下,应该没大问题。” “行,那我也……” “行了,完事儿了。” 温岚打断了李婶的话,随手一丢,把衬衫丢到林念禾的怀里。 “哎?这么快?”林念禾有些惊讶,赶紧翻过袖子检查。 她以为她会看到一条蜈蚣,结果,她和李婶瞪着眼睛找了半晌,这才找见了那道口子。 温岚是按着布料的经纬缝补的,平平整整几乎看不出来那地方曾经撕破过。 “哎呦,温丫头这手艺可真不赖,”李婶由衷夸赞,“这跟没破过一样!” 林念禾震惊不已,朝温岚伸出大拇指:“岚姐,你还真是能文能武,深藏不露。” 温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这也没啥啊,有手就会的事儿。” 林念禾看看自己的手。 多余夸她。 送走了李婶,王淑梅却没有了看书的心思。 她皱眉看着林念禾:“我怎么觉得李婶说让新知青去老乡家搭伙的事不靠谱呢?” “是啊。”林念禾点头,“男知青就不提了,女知青怎么办?不说生活习惯什么的能不能有矛盾,就说这搭伙的人家……” “得有空屋子吧?家里不能有十七八岁的男同志吧?放眼全大队,也就王婶家合适,但她家咱都去过,哪有空地方啊。还有,你们别忘了,你俩这屋,原本是要安排三个人的。” 林念禾掰着手指头分析着。 她说着话,意味深长的看着王淑梅。 她们都是有秘密的人,跟生人一起住,危险和麻烦都太多了。 温岚把针线重新放好,这才回头问:“啥意思?这事儿你俩操心啥?” 她的话被王淑梅和林念禾自动忽略。 林念禾看着王淑梅,意味深长的说:“我听李婶那话里的意思,你要是想盖房,最好这会儿说。” 之前王淑梅去李婶那儿问了一嘴盖房子的事,李婶刚才特地提林念禾的小屋,一是让林念禾放心,不会再往她那儿塞人,二是想提醒王淑梅,你要是想盖房,最好这会儿盖。 王淑梅点点头:“我听着也是这意思。” 听着分析,岚姐懵逼:“啥?你俩咋听出来的?” 她没记错的话,李婶就说让禾子去看看屋漏不漏雨吧?这剩下的,她们俩是怎么听出来的? 温岚盘腿坐在炕上,心说莫不是刚才缝衣服太专心,她听漏了。 嗯,一定是的! 王淑梅有些心烦的转着铅笔,看得人眼花。 她琢磨了一会儿,把铅笔拍在了炕桌上:“得,早晚都得盖,那就赶早不赶晚!” 她说着,朝温岚扬了扬下巴:“我盖房,咱俩还一起住着,咋样?” 这话,温岚听懂了。 她连连摇头:“我不盖啊,我没钱。” 一顿饺子她还还得起,一栋房……温岚怂了。 “知道你没钱,那我妹这两年又来不了,我自己住害怕啊。”王淑梅拽着温岚说,“而且我打算盖两间屋,要是没人住,保不齐就塞个新知青到我这儿了呢,你就当给我看房子。” “可是我……” “可是什么呀,举手表决,同意温岚同志陪我住的人举手!” 三人表决,温岚还没反应过来,林念禾和王淑梅都举起了手。 岚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林念禾抿着唇低笑,对王淑梅说:“你要是盖房的话,还是别离知青点太远了,我建议啊,把后院院墙往后推出去些,知青点还是一个院,少麻烦。” 不管是两个姑娘还是三个姑娘,独立门户都是有麻烦和危险的。 王婶是传说,不能比。 (本章完) 第83章 张家俩小子 王淑梅向来麻利,这边决定了要盖房,李婶在家还没坐稳,王淑梅就拽着林念禾一起来了。 李大和这两天愁得要命。 家里要办喜事,大队里在盖小学,还有不知道要来多少的知青…… 桩桩件件,压垮了大队长小老头的头发。 “队长叔,李婶。” 林念禾迈进院门,笑呵呵的朝他们打招呼。 “哎,来啦。”李婶还没来得及跟李大和说林念禾她们问新知青的事儿,只能自己笑着问,“检查过房子了?要修不?” 林念禾笑着摇头:“房子都好呢,我是陪淑梅姐来的。” “嗯?王丫头有事?”李婶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大和看着这娘仨一唱一和,咂吧着烟,静静地听着。 他现在是真的不想说话,硬要让他说的话,他只想问问林念禾,复习得怎么样了。 并非是他对她有多大的期许,而是他实在不想在地里看见这小崽子了。 别人干活费力气,她干活费头发。 王淑梅也微笑着,说:“我之前不是想盖个房子嘛,正巧今儿说起这事了,我就想趁着这会儿村子里的大爷叔叔们都在盖房,把这事儿也办了。” “啊?” 李大和瞬间支棱起来了。 小老头满眼惊喜的看着王淑梅:“真的?王知青你说真的?你要盖房?盖多大的?你们几个人住?” “我要盖两间,加一个厨房。”王淑梅回道,“我和小岚一人一间,用不着太大的地方。” “啊,那也行、那也行!”李大和连连点头,“正赶巧这些天他们盖房子,顺路把你用的材料给拉回来,能省不少事儿。” 李大和本以为他们三个要一起住,但转念一想,也对,林念禾刚把那柴房收拾利索,自然不会再费钱费事的搬出去。 不过他也知足,能空出来一间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再要求太多,就等着王红打上门来吧。 李婶合计了一会儿,说:“你们俩丫头住,也别离知青点太远,要不就把后墙往后再挪挪,新房在林丫头那屋旁边盖,你们还在一个院里头。” 她的话倒是和林念禾说过的不谋而合。 王淑梅看了林念禾一眼,笑着说:“要不还得是您呢,我都没想这么多,行,盖房子这些我们都不懂,就得麻烦大队长和婶子费心了。” “这丫头,客气个啥!” 李婶眉开眼笑。 瞧这,机灵的孩子就是会说话,可比那些个木头疙瘩招人疼多了! 王淑梅格外大气的拿出一百块钱交给李大和,那满眼的信任,惹得李大和自觉肩负重任,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房给她盖得又好又结实。 就此,十里大队的非种地工作外,又多了一样—— 给知青点盖房。 十里大队过得热热闹闹,好事不断,五里地外的九里大队就没这么和谐了。 “啧啧,大队长也是心善,还把老屋给这俩崽子住。” “他家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玩意儿!就那张大虎,前些日子还抢我大孙子的糖吃呢!可把我乖孙吓完了!” “就应该让他俩去牛棚……” 张大虎最近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说他们家的闲话。 以前他们还算谨慎,只是小声说。 可今天之后就不一样了,大队长让他俩搬到老屋去住,说是过俩月又有知青要下乡,他们张家的房子当初是乡亲们帮忙盖的,他们家如今只剩下他俩,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应该,让他们让出来。 所谓的“老屋”,其实是村子里的老祠堂,前几年被砸得只剩下框架,连门窗都被劈了烧了。 而且这地方原本就不是住人的,没有灶台更没有炕。 这会儿是夏天还好,等入秋了,冬天了,那是要冻死人的。 大队长的处置方式就像是一个讯号,给了乡亲们无所顾忌埋汰他们家的底气。 其实张大虎看到了,牛大爷前些天去拉了好多瓦片回来,那是公社拨来给知青盖房子的。 他看到那些砖瓦都进了大队长家。 但他不敢说。 他现在说什么都没人信。 就像之前他也说过,他抢二憨子的那块糖是二憨子从他弟弟手里抢走的,是二憨子先动的手,很多人都看到了。 纵使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没人愿意替他作证,更没人相信他说出口的话。 他们说,种什么瓜得什么果,他和他爹娘爷奶一样,都是坏人,都应该去蹲笆篱子。 他们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可不能再让他和他弟跟村里的小崽子们有接触,别把自家娃带坏了。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张大虎听得烦了,已经不在意了。 爹娘造了孽,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幸免。 所以,在王伟让他俩搬走的时候,张大虎啥都没说,拉着他弟张二虎,带着家里仅剩的几件衣服和半袋子玉米面离开了住了九年的家。 老屋在村子最西头,离最近的人家还有百来米远,很符合村里人想隔开他们俩的想法。 兄弟俩坐在灰尘和蜘蛛网遍布的老屋里,茫然的不知所措。 “哥,我饿。”张二虎捂着肚子,小声说。 张大虎也饿。 他不知道没有灶台该怎么做饭,实际上,他也是在这段时间才匆忙学会了做饭,弄出来的东西和娘做的没法比,弟弟还因为这拉肚子好几次。 张二虎见哥哥不说话,扁了扁嘴,眼泪掉了下来。 “哥,我想娘了,我想吃娘做的红烧肉。” 张大虎也想娘,很想。 他可以不吃红烧肉,可以一辈子不吃,他只想让他娘回来。 九岁的小少年揉了揉眼睛,说:“娘会回来的。” “真的吗?”张二虎哭着,眼巴巴的看着他。 “真的。” 张大虎肯定点头。 他吸溜了下鼻子,站起来学着娘的样子,揉了把二虎的头:“你等着,我去找点儿柴禾来,给你做饭。” 他也不知道娘到底能不能回来,但他知道,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因为他是哥哥。 张大虎还没走出老屋,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他拿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他:“给。” 这人,张大虎认识。 (本章完) 第84章 要脸,但不多 眼前的家伙,是张大虎痛恨至极的人。 他见过他,在派出所里。 他看到他审问自己的爹娘爷奶,对他们的眼泪和哀求无动于衷。 他听到他们喊他“承哥”。 他恨王伟,恨欺辱他们的村民,但更恨这个所谓的承哥。 如果不是他,他和弟弟不会变成没人管的孩子,也不会被赶出家门。 苏昀承看着小家伙一脸愤恨,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饿死了,你就没法找我报仇了。” 这种低劣的激将法对于成年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相当有效。 张大虎跺了跺脚,一把从苏昀承手里抢过馒头,扭身跑回到老屋,把馒头塞给张二虎。 “给,你快吃。”张大虎舔了舔手指。 张二虎捧着馒头,不知所措:“哥,这是哪来的?能吃吗?” 他咽了咽唾沫,想吃,又不敢吃。 前两天也有村里的小孩给他吃的——石头馅儿的“包子”,给他吃之前,还吐了七八个人的口水。 他当然不知道,门牙因此掉了一半。 现在看着这爹娘在家时都吃不到的白面馒头,张二虎馋坏了,但不敢吃。 石头硌牙,可疼了。 张大虎也害怕了,那个坏人,不会往馒头里掺了耗子药吧? 他赶紧把馒头抢回来掰开。 馒头就是馒头,没有馅。 苏昀承在门外听到他们俩的话,迈步走了进去。 他什么话都没说,在张大虎身边蹲下,从他手里的馒头上随便掰下来一块,放进嘴里。 他嚼着,吞了。 “吃吧,没毒。” 张大虎看着手里的馒头,迟疑着,自己先咬了一口。 白面又香又甜,没有小石子,也没有其他苦味。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只当苦的就是坏的,还没有人教过他,有的坏,是包裹在糖衣下的。 张大虎皱着脸咽下馒头,一脸痛苦的等了好半天,没死,没疼,也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哥……” 张二虎呆呆的看着他,本能的喊了一声。 可能哥哥也饿了,那他可以不吃这个馒头。 张大虎捧着馒头,迟疑着看了眼苏昀承,最终还是一狠心,把两半馒头都塞给了张二虎。 “吃吧。” 吃了可能会死,不吃一定会死。 张大虎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 张二虎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馒头,细细咀嚼。 门牙的痛让他学会了小口吃饭,再饿,他也不敢狼吞虎咽了。 他把另一半馒头塞给张大虎:“哥,你吃。” “我不饿。”张大虎别过头,不去看那块充满诱惑的馒头。 苏昀承淡淡的说:“大的让小的,最后饿死小的。” 这是灾年里老人经常念叨的话,劝大人别不吃饭全留给孩子的——若大人饿死了,那孩子又能活多久? 张大虎很不爱听苏昀承说话,闻言瞪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了馒头。 他咬着馒头,眼眶发烫,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那个馒头,他最终只吃了一半,剩下的揣在了怀里。 苏昀承明知故问:“你们两个被赶出来了?” 其实他一直在,包括王伟挂着一脸伪善,把这俩小子赶出家门时。 可他没上前阻止,因为那样无法改变任何事,他不可能一直在他们两个身边守着。 张大虎瞪他,狠狠地瞪他。 苏昀承并不十分擅长与小孩打交道,他皱了皱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们活下去。” 张大虎:“好的。” 张大虎是有点儿张家人的基因在身上的,比如……为了活,他也可以不要脸。 苏昀承对这样急速变化的情绪已经不惊讶了,在审张家人时,他见识过太多次。 他直接问:“他要你们家的房子做什么?” 张大虎没隐瞒,直接回答:“大队长说要把我家的房子当知青点。” “哦,可我听说,九里大队已经因为知青点住不下,向公社申请了一批砖瓦。” 张大虎迟疑片刻,揉了揉肚子,没感觉到疼。 他又瞥了眼张二虎,低声说:“我看到牛大爷把砖瓦送到大队长家了。” 苏昀承点头:“除了牛大爷,你还见过其他人去过他家么?陌生人。” 张大虎回想一会儿,摇头。 他最近忙着打猪草,他们不让他下地干活,他只能尽可能多的打猪草挣工分,养活他们哥俩。 一旁的张二虎这时抬起头,小声说:“我见过,那回二憨子他们打我,我去大队长家……他家里有一个男人,长得可凶了。” 说到这儿,张二虎扁了扁嘴,声音更低了:“然后大队长就把我踹出去了。” 苏昀承问:“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吗?” 张二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用小手在自己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比划了一下:“他的脸上有这么长的一道疤,把脸都劈开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张大虎就紧张的捂住了他的嘴。 张大虎慌了,朝着苏昀承用力摇头:“那、那啥,大哥,我弟小不懂事,他瞎白话的你可别信啊!” 苏昀承打量着这个对外界戒备到极致的小子,低笑一声后点头:“嗯,我没信。”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顺手捡了块石头,从窗子丢了出去。 张大虎被张二虎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已经不敢问苏昀承打算怎么让他们活了。 他只盼着大队长千万别知道这事儿是二虎说出去的,不然他们非得被赶出村子不可。 张大虎正怕着,外边进来了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子。 小胖子委屈巴巴的看着苏昀承,小声说:“承哥,你咋把我的馒头给这俩小崽子吃了?我一个月就吃这一顿白面啊!” 冯伟委屈,冯伟心里苦,但冯伟不敢太大声说话。 据说前些天周旭那厮因为在外边喊承哥声音太大,差点儿被承哥打断腿…… 这个歪曲的故事显然是周旭自己说出去的,在他看来,说自己挨揍也比说那双僵尸似的腿是因为骑自行车太累能少丢点儿人。 苏昀承瞥了冯伟一眼,把兜里的钱和票都掏出来给他。 冯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承哥,这这这……就一个馒头,咱兄弟不至于……” “你带这俩小子回家,麻烦大娘照顾一段时间,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回去再给你拿,”苏昀承没理他的惊讶,继续说,“再两个月,他们娘就该出来了。” 冯伟“哦”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俩小崽子能吃多少,没事。” 张大虎没想到,苏昀承不仅给他们找了容身之所,还告诉他们娘很快就回来了。 张大虎看着苏昀承,眼神很复杂。 他以为的好人,把他们赶出了家;他以为的坏人,给他们安排了去处。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分不清真假好坏。 他怔楞的拉着弟弟,跟着胖叔叔绕进林子,从草堆里推出自行车。 冯伟本想着让苏昀承也带一个小子,结果他长腿一抬,骑着车就走了。 冯伟远远的喊他:“承哥!你干啥去?” “有事。” 苏昀承扔下两个字,连头都没回一下。 冯伟只能让大的坐在后座,把小的抱上大梁,骑了一段路,他才反应过来—— 刚才他喊承哥的时候,是不是没控制好音量? 83章被审核卡了,后半章几乎全改了,宝子们重新刷一下就可以看了哈(不会重复收费),今天还有两章更新,改文费了些时间,剩下两章晚些发~ (本章完) 第85章 顺路蹭饭 苏昀承觉得,有些问题他还是要再去找王红核实一下。 所以,他得去十里大队。 而且他刚把午饭让出去了,他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比如,知青点后院的小屋。 九里大队离十里大队不过四五里路,苏昀承骑车快,没一会儿就瞧见了村口的黄土路。 他瞥见一个男人从村口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男人身量不高,略瘦,低着头,没有背背篓,脚步匆匆。 苏昀承见过他,在知青点里,那天小丫头打架的时候,他站得挺靠前的。 职业习惯让他多看了几眼,然后掠过他,转弯进村。 他到时,前院的诸位刚吃过午饭,一个个也不午休,都捧着书在看。 瞧见他进来,王淑梅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一指后头:“念禾在屋里。” “谢谢。” 苏昀承推着车,熟门熟路的绕过东墙去了后院。 他知道十里大队要盖小学,也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在认真看书。 他倒不十分担心——小丫头一早就问他要了课本,一定是很爱学习的……吧? 苏昀承看着趴在书桌上打瞌睡的林念禾,哑然失笑。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小手捂着耳朵,睡得正香。 她的胳膊下压着数学书,手边的钢笔歪斜着搁在草稿纸上,纸上的字迹尽展锋芒,与她并不相衬。 或许是觉察到有人来,林念禾嘤咛一声,撑着头坐了起来。 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双手抵着桌面伸了个懒腰,这才睁开眼,左右瞧瞧,最后看到了苏昀承。 苏昀承站在窗边,低笑着看着她,说:“以后别在窗边睡,当心着凉。” “嗯。” 林念禾刚睡醒,有些懵,乖乖点了头之后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去查案子。”苏昀承简短解释,然后问,“有吃的么?我带的饭给别人了。”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语气自然的讨要吃的,似乎知道她绝不会拒绝。 “有,你等等啊,我给你做。”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苏昀承伸手拦下她:“不用,我自己来。” 他……其实不饿。 就是想看看她。 林念禾还是站了起来,问他:“你想吃什么?” 苏昀承进了门,先打开橱柜看了一眼,不缺粮。 他放心了,反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唔,煮了碗面。”林念禾睁着眼说瞎话。 她中午吃了份凉皮,最近有些热,她想吃凉的。 “面有剩的吗?” “没,都吃了。” 林念禾揉揉肚子,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苏昀承沉默片刻,舀了半碗面:“那我做碗疙瘩汤。” 这活儿,林念禾真不会。 她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很想学的模样。 苏昀承干活利索,没一会儿,面糊调好了。 等水开的时候,他随口问:“你们最近一直在学习?” “嗯,”林念禾点点头,“队长叔说,小学建好了要招六个民办老师,到时候考试决定。” “准备得怎么样?”苏昀承问。 林念禾笑容灿烂:“当然没问题。” 她是有把握的,尤其是最近看到前院那几位的学习情况,她愈发有信心。 “那就好。”苏昀承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去公社……” “不用,”林念禾摇头,很认真,“真不用,我可以的。” 找人? 她真想走后门的话,直接找吴校长不好么? 就算看在她“投资人”的面子上,吴校长也必然会给个面子的,文化不够,她还可以教孩子们唱歌嘛。 苏昀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笑笑,说:“前几天我见过吴校长一次,她的身体好了不少。” “嗯,我也去看了她的。”林念禾抿着唇轻笑,“有动力了,她好得比谁都快……不过说起来,我听她家邻居说,吴校长这病就是怕冷,也不知道昨天下雨会不会又着凉了……” 每次轮到她照顾铁锤的时候,她都会去纺织厂家属院转一圈,十次有六次见不到,偶尔见一次,吴校长也是行色匆匆。听邻居说,吴校长最近早出晚归,一颗心全扑在了建学校的事情上。 林念禾与吴校长经常错过,倒是和她二姐家的邻居们混熟了。 现在纺织厂家属院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十里大队的林知青是个好孩子,有礼貌又会唠嗑…… 苏昀承听着她说话,唇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他很喜欢听她说话,声音软糯糯的,听得他心都要化了。 水沸了,林念禾递过来四颗蛋:“帮我也做两个荷包蛋呗?” 苏昀承只接过了两个蛋,他说:“我不吃。” 其实他都不想吃她的细粮,小丫头人娇,身体又不好,得好好养着。 林念禾不置可否,没劝他。 等到疙瘩汤出锅,林念禾却改了主意:“嗯,中午吃撑了,吃不下荷包蛋了,你吃吧。” 说着,她就把他给她盛荷包蛋的小碗端起来,把鸡蛋拨到了他的碗里。 苏昀承:“……” 这种小心机,他原本应该很轻易就能看穿的。 可说话的是她,他的心就乱了,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林念禾笑着回到屋里,把书本挪开,拿了个藤编的碗垫放上,朝他招手:“快过来,吃饭。” 苏昀承端着碗进来,坐下吃饭。 他瞥到被保护得很好的书本,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林念禾靠坐在炕沿上,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等他吃完饭。 苏昀承吃饭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他吃得不快,刻意想要拉长这段时间似的。 不过再慢也有限度,十五分钟后,他放下了筷子,起身去洗碗。 林念禾跟着他出门,背着手问:“你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吃顿饭吧?” “要去王主任那问些事情。”苏昀承说出了他的正当理由。 林念禾“唔”了一声:“上午听欢欢说,王婶今天去公社了,不知道这会儿回来了没有。” 苏昀承的手顿了顿,她这是……想留他在她这儿多呆一会儿? 林念禾:“不过队长叔是在的,你找不到王婶的话,可以去大队部那边盖房子的工地找他,他一直在。” 苏昀承:“……” 还有一章,估计要凌晨了,宝子们明儿睡醒再看吧~ (本章完) 第86章 发展聊友 最终,苏昀承在林念禾的注视下,默默地说了一个“好”。 他把洗好的碗放回原处,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留在这儿,只得出门去找王红。 不过他忘了把自行车骑走。 林念禾倒是没多想,回去喝了杯咖啡,便换涂好防晒霜,准备去上工了。 最近知青点的众人都在发了疯的看书,有时间看,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看。 上下工的路上自不必说,那是绝对不可能浪费的。 昨儿晚上王东还弄了个一米来长的竹竿,插在后腰上,把书挂在另一头,竹竿被重量压弯,正好落在他的眼前。 王东相当得意,今天上午就带着他的看书神器去上工了,然后—— 被大队长追着踹了一里地。 “干活就干活、看书就看书,你整这洋事儿干啥?把书掉地上整埋汰了你就乐呵了?” 李大和的咆哮飘满玉米地,王东和他的小竹竿出师未捷,书没看成,挨了不轻不重的两脚,还即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内乡亲们笑话的主要对象。 过了夏至,天急速热了起来,又因下了雨,地里杂草疯长。 开工前,第五小队的小队长特意嘱咐:“拔草的时候都看着点儿,有虫害要及时汇报。” 这话也就第五小队需要嘱咐一下。 小队长顿了顿,瞧了眼几个新知青,问:“都知道什么是蚜虫不?” 除了温岚,其他四人都用单纯无害的眼神看着他。 小队长抹了把脸,愁得慌,偏偏他这会儿还找不到一只蚜虫出来,当场给他们介绍。 于是,小队长临时改了任务地分配,一人一垄地的往下排,把新知青和来支援的婶子们交叉在一起,这样虽然费事了些,却也不怕有虫害发现不了。 他们不怕费事,只要收成好,多累都值得。 林念禾在李婶和赵寡妇中间,略有些郁闷。 她不能找王淑梅聊天了,人生啊,如此艰难。 她决定晚上弄点儿好吃的,哄哄自己。 五分钟后—— “李婶,蚜虫长什么样啊?”林念禾抬头问李婶。 李婶已经比她快出去两米多了,闻言缓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这边的玉米叶子,答:“跟小米粒差不多大小,绿的,那玩意儿啃庄稼才厉害呢!可得注意。” “啧,那可太烦人了。” 林念禾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她不怕,就是烦。 她如云流水的转开话题:“李婶,小山哥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我那还有几张工业券,您用得着的话跟我说啊。” “哎、哎。”李婶眉开眼笑,“用不着那些,盆啥的我找你二叔给弄的新的,还给大喜新打了个大衣柜。” 农村结婚不讲究三转一响,主要是一年到头也攒不下百十块钱,更没有那些票券。 像李家这样能给新打个家具就很不易了。 “大喜有您这好婆婆可真是有福气。”林念禾笑着捧了一句,慢吞吞的往前挪。 一旁的赵寡妇听她俩唠得热闹,忍不住抬头问:“嫂子,你家弄大衣柜多少钱?” 赵寡妇琢磨着,要是她家也弄个大衣柜当彩礼,她的好大儿娶媳妇应该能容易点儿吧? 赵寡妇最近表现良好,李婶也没那么烦她了,回道:“嗨,自己家侄子成亲,他二叔哪能要钱?就小海和小山跟着上山整了木头。” “啊,”赵寡妇应了一声,问,“十块钱够不?” “贵有贵的打法,便宜也有便宜的打法,”李婶回,“你要想弄,赶明儿问问他去,我家二叔干活实在,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寡妇真动了心思,连连点头。 林念禾听着她俩说话,一把草攥了半天,忘了拔。 她刚想回头和赵寡妇聊两句,眼前突然多了片黑影。 小队长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禾子,你听响就算了,咱能不能挪一挪窝?” 要问小队长和哪个知青最熟,那非林念禾莫属。 喏,他对林念禾的称呼已经从林知青、林念禾,变成了禾子。 这事儿,温岚负主要责任,林念禾自己负小半责任——一个是这破名字的发起者,另一个是自己作的,被点名次数太多。 林念禾把草拔了下来,转回头朝小队长憨憨一笑:“叔,我说其实是这把草长得太牢,我刚没拔动……您信吗?” 小队长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 他倒是想说不信来着,可上回他说不相信,这丫头非得说他不信任同志……然后拽着他从信任问题硬掰扯到了他家大闺女的红头绳。 转折之温吞,他愣是陪她唠了半个钟头才醒过神来。 小队长深刻的了解到,就不能跟这丫头搭话,她跟哑巴都能唠半天! 少了个聊友,林念禾略显失落。 她拔了两把草,继续发展聊友:“赵婶,您也打算给儿媳妇弄个大衣柜?” 赵寡妇的声音立即拔高了八度:“可不呗,壮实现在也踏实了,我就琢磨着,得给他说亲了啊!大衣柜肯定得准备新的啊,我还想另给他打个炕柜。” 赵寡妇以为,林念禾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把这话不着痕迹的说出去。 她声音大,地里不少婶子都听见了,立即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赵寡妇仔细听了,基本都是夸她的,还有说赵壮实最近的确学好了,好好干活不惹事,还知道帮着搭把手呢。 赵寡妇看林念禾的眼神顿时更热切了。 要不是因为她,自己还真舍不得捶打儿子那一回,更别提现在如此被欢迎了。 赵寡妇往林念禾旁边挪去:“林丫头,晚上来婶子家吃饭吧?婶子给你炖老母鸡!” 林念禾觉得,赵寡妇家的老母鸡就跟她的报纸一样,都是老演员了。 她笑着摇头:“不了婶子,我们最近都在看书学习呢,我可不敢被他们落下。” “哎,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第一。”赵寡妇说这话相当诚心。 在她看来,林念禾的脑瓜子在大队里是拔尖的,也就比她儿子差了那么一点儿。 “就是,我可听王丫头说了啊,你成宿的看书,这还能差了?”李婶接了一句,“但是也得注意点儿,别把眼睛熬坏了。” “对对对,别年轻不当事,老了就该做病了。” “……” 苏昀承从王红家离开后便直奔玉米地。 该问的他都问了,如今需要些时间整理思路。 这种时候,回派出所里坐着也没用。 他打算去帮林念禾干活,以前他跟着老军长种过地,不会给她添乱,也可以换换脑子,尽快整理出来龙去脉把这个案子了了。 下晌的日头烤得人面皮发烫。 苏昀承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加快脚步。 小丫头自小就没吃过这样的苦,怕是在地里哭着呢吧? 这时候的她,一定很需要他…… “真的吗真的吗?队长叔还干过这事儿呐?” “那可不,全村都知道,以前没人跟你说啊?” “没有啊,早知道的话,他说我的时候我就拿这事儿气他了!” “哈哈哈……下回你试试,保准管用!” “嗯!” 苏昀承站在田埂边,看着玉米地里和俩婶子聊得风生水起的林念禾,陷入沉思。 (本章完) 第87章 安慰苏昀承 林念禾以前并不喜欢聊天。 刚到十里大队的时候,她聊天的功利性很强——打听消息,分析局势。 包括与派出所门房刘大爷的闲聊,目的都是一样的。 可是最近,她发现自己骨子里京城人那喜好闲侃的基因苏醒了。 没有目的,单纯的聊,纯闲聊。 她把这解释为日子平静又舒坦,她得发展一项低损耗高收益的兴趣爱好。 这在十里大队的婶子们眼里并不觉得稀奇,因为在她们的印象里,小林知青一直很爱聊。 苏昀承也觉得自己不该太惊讶,毕竟她是能和刘大爷聊得风生水起的人。 可那次他只看到了结局,并未窥见到过程。 现在亲眼目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谓的“陪她聊天”,到底有多无趣了。 苏昀承站在田埂边,难得的懵了。 之前的无趣聊天,他已经用尽全力。 或许,她从不挽留自己,就是因为觉得他太无聊了吧…… 看她现在,和旁边俩婶子聊得风生水起,甚至连头都没回过一下。 承哥陷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切的自我怀疑中。 田里,最先发现苏昀承的竟然是赵寡妇。 她对这人有深入骨髓的本能恐惧,他往那一站,她就感觉背后冒凉气。 “林丫头、林丫头!你哥来了!” 赵寡妇慌忙报信,然后立即把头埋低,趴在玉米苗的根上仔细检查有没有蚜虫出没……虽然这坏东西一般都是吃叶子的。 林念禾转回头的时候还在笑着,明媚的笑靥比阳光更耀眼。 她看到苏昀承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微皱着眉,眉眼清冷,仿佛在思考什么绝世难题。 这是……他想问的事王婶也不知道?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念禾扫了眼一旁已经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的小队长,拍拍手上的土,起身朝苏昀承的方向走去。 田里土地松软,林念禾走得并不太稳。 她边走边摘下了手上的劳保手套,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水。 “昀承哥,怎么啦?” 她在田埂旁停下,仰头看他。 苏昀承看着她,收敛好外露的情绪,摇头:“没事,我没事了,我……你歇会儿,我帮你干。” 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丁点儿可以为她做的事。 林念禾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后笑了:“好啊。” 她直接把手套递给他。 她没问他是否会干活,也没说其他废话,她坐到田埂边,把挡脸用的红纱巾摘下来递给他:“给,别划到脸。” 脸上带着坏笑。 苏昀承真诚劝阻:“你戴着吧,挡太阳。” 言罢,他逃也似的冲进了玉米地。 恶作剧成功,林念禾笑出声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昀承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接受他的帮助只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 她在烦到极致的时候,也很喜欢干一些不需要动脑的、单调的活儿来放空自己。 当然了,她更喜欢吃顿好的。 林念禾这么想着,舔了舔嘴唇。 要不,她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一下? 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四点多了。 林念禾仰头看向自顾自装瞎的小队长:“叔,我哥帮我干活的话,我能先回去做饭不?” 小队长:“你爱干啥就干啥去。” “好嘞,谢谢叔!” 林念禾跳下田埂,摇摇晃晃去到苏昀承身后,弯腰拍拍他的肩膀:“昀承哥,那你先干着,我回去做饭,你等会儿快些回来啊。” 苏昀承点头,低声说:“回去歇着,晚上我做。” “嘿嘿,行。”林念禾没与他争辩,甩着小手理直气壮的离开了玉米地。 因为没了林念禾这个沟通的桥梁,李婶和赵寡妇的交谈也渐渐停止了。 这让小队长长松了口气。 如果他能说了算,他真想把那个埋头干活还速度特别快的苏同志留下,让林念禾去当公安。 他觉得啊,就冲她这张嘴,嘴再硬的犯人都能被她唠明白了。 这是物尽其用,不算祸害别人…… 林念禾回了家后先极快的冲了个澡,洗去一身尘土。 然后她就坐在炕边,边擦头发边认真思考—— 晚上吃啥。 她其实是有点儿想吃涮羊肉的。 铜锅她有,煤球也有,羊肉更是不缺。 但问题是,苏昀承今天中午刚看过她的存粮。 不好解释啊。 林念禾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 玉米地里,王淑梅回手敲了酸疼的腰,郁闷长叹。 林念禾那个不仗义的,有了李婶和赵寡妇就不理她了,明明可以顺带拽她加入聊局的么…… “淑梅姐姐!” 李荷花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搭在嘴边,朝王淑梅喊话。 “哎!” 王淑梅顿时来了精神,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后眼前一片星星飘过。 “林姐姐让我告诉你,你哥哥来啦,在知青点等你呢!”李荷花朝她挥手。 “好,谢谢你。” 小队长:“……” 他好像不得不再次批一个假出去了。 王淑梅走得不紧不慢,甚至还先把李荷花送回了家。 她哥要来肯定会给她写信或发电报的,既然没说,那必然是—— “说吧,找我干啥?” 王淑梅双臂环胸,看着一脸笑容的林念禾,撇嘴轻哼。 她就知道,肯定是林念禾扯着她哥的幌子来找她。 林念禾讨好的笑了笑,把她拽到后院进了屋,拴好门后才指着地上一个麻袋说:“你打开,自己看。” 王淑梅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必然是有好东西,她双眼锃亮,赶紧去解那个麻袋。 麻袋里,是半扇新鲜羊肉,还有一堆梨。 林念禾靠墙站着,像一个么得感情的赚钱机器:“怎么样,要不要?” “要!” 王淑梅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你能给我多少?” 肉啊,不用想就知道很好卖。 “你还是先研究研究你能吃得下多少吧,”林念禾说,“羊肉是新鲜的,不禁放,梨倒是好说……哦对了,我这边也只是他们送来给我尝的,价钱我还没问,不过不会贵得离谱就是了。” 她总不能说,东西是她临时拿出来的,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去了解一下羊肉的市场价吧? 林念禾在心中轻叹。 这么拙劣的谎言,但凡不是王淑梅被肉迷了眼睛就会发现不对劲。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为了安慰苏昀承,竟然也会这样铤而走险。 美色误人啊。 还有,会晚些,宝子们早点儿睡,明天再看叭~ (过年真是把码字的生物钟搅和得乱七八糟的,我尽量往回掰一掰) (本章完) 第88章 明晃晃的威胁 王淑梅的确没反应过来,她现在看着这半扇羊肉,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吃,而是钱。 她感觉自己打开的是一麻袋大团结。 她盯着肉,甚至都忘了思考:“行,我回去想想。” 林念禾拦下她,笑容更灿烂了:“晚上我哥在我这儿吃饭,他不知道我的事,所以这些羊肉和梨,就说是你哥送来的,我跟你换的,好不?” 王淑梅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说:“你要是这么问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不配合啊?骗公安同志,我很害怕的。” 林念禾:“肉和梨分你一半。” 王淑梅:“好嘞,我随机应变。” 林念禾当场抡起菜刀,把羊肉分了,又装了梨给王淑梅。 王淑梅眉开眼笑的带着东西离开,还冲她说呢:“其实你是懂我的,我又不是占小便宜的人,就是最近看小岚学习太辛苦,我得给她补补。” 林念禾回以微笑,挑眉:“嗯,没事儿,羊毛出在羊身上。” 王淑梅:“……” 这丫头应该不会把她吃了的这些全折算在货款里吧? 她仔细分析,依照林念禾的人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林念禾看着她怀疑的眼神,翻了个白眼,回身进屋。 人与人之间连点儿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啊。 林念禾听外边脚步声远去,低笑一声后拿出了个崭新的铜火锅,然后开始片羊肉片。 下工时,苏昀承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还沾了不少尘土。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林念禾还得过许久,他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他想到了一件可以帮帮她的事情。 苏昀承边走边盘算,想得很认真。 或许是因为他的职业,一路上也没人拦他,更没有人问他什么。 “昀承哥,辛苦啦。”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昀承抬起头,瞧见她站在门边,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他把心里的事放到一边,唇角不觉上扬。 他抬头,烟囱没冒烟。 他边洗手边问她:“晚上吃什么?我来做。” “不用。”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背手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淑梅姐的哥哥给她带来了好多羊肉和梨,我跟她买了点儿,咱们吃涮羊肉,我都切好了。” 苏昀承皱眉:“她哥是黑省人?” “不是啊,”林念禾摇头,“她家在辽省那边,她哥来这边办事,特意给带来的。” 在苏昀承这儿,王淑梅是有前科的,他习惯性的多问了几句:“她的这个哥哥,是亲的?” “我记得是表哥,”林念禾答,“之前他就来看过淑梅姐两回,是货车司机。” “哦,这样。” 苏昀承松了口气。 货车司机来往接送货,与很多工厂直接打交道,能弄到些羊肉不奇怪。 他洗好手,低声对林念禾说:“镇上不太平,你别学他们,去不该去的地方。”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啊,我去镇上除了去卫生所就是去找吴校长,那地方的门往哪边开我都不知道。” 她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乖巧得不像话。 苏昀承看着她澄澈的眼睛,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另一个疑惑—— “你哪来的铜火锅?” 林念禾:“火车上买的。” 苏昀承:“……” 她在火车上……是碰到了个打铁的么?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骗你的,我从家里带的。” 她一副干了坏事后独自窃笑的模样,捂着嘴笑着跑开。 苏昀承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短暂的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竟觉得后一种解释还有些靠谱。 他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煤球放进火锅里,然后来回端菜。 因为桌子上铺了桌布,林念禾便征用了炕桌来吃饭。 在这边,坐在炕上吃饭是很正常的,不过她有点儿不适应,这才一直在桌子上吃。 水花翻滚,羊肉放进去,几秒钟便煮熟了。 林念禾吃了一块羊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作为一个京城人,她对涮羊肉的热爱远超于其他品类的火锅。 苏昀承亦是如此,这些年背井离乡,他也很久没吃过涮羊肉了。 尤其对面还有她。 瞧着她那满足的模样,他说:“以后再想吃跟我说,我给你买羊肉。” “好啊。”林念禾笑着点头,把凉茶推给他,“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亲手做的——亲手拧开瓶盖、倒进茶缸里的。 苏昀承喝了一口,不吝夸赞:“好喝。”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等吃了一会儿后才状似随意的问:“昀承哥,是不是王婶也不知道你想问的事情啊?要不你说说,保不齐我知道呢。” 苏昀承微怔:“嗯?” “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是遇到麻烦了吗?”林念禾说。 苏昀承烦闷了一下午的心情阴转晴。 她看出来他有心事,所以她刻意准备了这顿有家乡味道的饭,又泡了凉茶。 小丫头竟然这么关心自己。 一瞬间,苏昀承想了很多。 他的眼底染上笑意,摇头:“没,王主任都告诉我了,我只是在想案子,稍有些复杂。”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琢磨怎么陪她聊天。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遇到麻烦了呢。” 林念禾轻舒了口气,夹了片羊肉,沾满芝麻酱吃了。 美食当前,林念禾吃得开心,甚至都忘了问他,既然没有心事,那特地跑过去替她干活是为了啥? 这种小事在涮羊肉面前不值一提。 他们吃了不少,苏昀承要走时,林念禾还把一大半羊肉和梨给他带上了。 “天这么热,我一个人又吃不完,放坏了多可惜,而且我原本就是要给你带的啊。” 她的关心,他舍不得拒绝。 苏昀承推着车往外走,还不忘嘱咐她:“回去后别立即关窗,多开一会儿。” “嗯,我知道的。” 他们俩说着话,绕过东墙。 前院的知青们正趁着天还亮着在苦读,恰巧,付爱国不在其列。 他……刚迈进院门,手里还提着个大布包,进门就直奔水缸,舀了水喝,一副累坏了的模样。 “哎?爱国你回来了。”王东和他的小竹竿一起转向,问,“你去镇上咋这么晚才回来?饭给你留了。” “嗯,好。”付爱国应了一声,提着布包进屋。 这平平无奇的对话完整的落入到苏昀承的耳中。 他眸光微紧,旋即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 (本章完) 第89章 不熟,打过 苏昀承朝林念禾使过眼色后就后悔了。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问她,那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可林念禾已经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跟着就往外走。 苏昀承在院门口停下脚步,对她说:“别送了,回去看书吧。” 林念禾:“……?” 男人,好善变。 她确定苏昀承刚才朝自己使的眼神是想让她跟出去的,她没看错。 可这…… 林念禾“唔”了一声,笑着站定,朝他挥了挥手:“那好,你路上慢些。” 她乖巧的站在那儿,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苏昀承。 苏昀承从她眼中看出了一点儿别样意味。 他点头:“好。” 等他离开,林念禾便转身回去,只是路过王淑梅的时候,她欠欠儿的去揪了两下她的辫子。 林念禾在后院没等太久,王淑梅就拿着草稿纸过来了,嘴里念叨着:“念禾,你帮我看一下这道题,我不会做。” “好呀,你进来,我才洗过头发。” 此刻,天光微暗。 王淑梅进了门后便抽了抽鼻子,没有预料中的羊肉味,只有甜甜的花香,不知道是什么花,但很好闻。 王淑梅看头发都没打散的林念禾,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你帮我守着点儿。”林念禾在她耳边小声说,“最多半小时。” 她也不确定苏昀承到底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不管他懂没懂,她终归是要去找一找他的。 “好。” 王淑梅点头应下,没问她要去干什么,只是抿着唇低笑:“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呐。” 林念禾翻墙出去的时候,还真的想了想,没有王淑梅她可怎么办。 至少她不可能每个月上山一趟就能赚两千多块,也少了个思维同频的瓜友。 林念禾决定,要对淑梅姐好一点儿,羊肉就不给她加价了。 她边琢磨边快步往村口的方向走,走一会儿,嫌慢,她小跑起来。 路过村边的林子时,一颗小石头从侧里飞出,落在了她的脚边。 林念禾顿时戒备,转头看过去,黑黢黢的树影下,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那儿。 是苏昀承,看起来,他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笑了,笑得很轻松。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可以少说很多废话、少走很多冤枉路。 她习惯性的看了眼四周,没觉察到有人,她便“嗖”的钻进了林子。 “慢点儿。” 苏昀承见她跑得快,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扶她。 林念禾却完全没被黑暗阻止脚步,稳稳当当的站到了他面前。 叶子挡住月光,隐去了他们的身形。 林念禾轻声问:“你刚刚让我出来,是有事要问我吧?” “嗯。”苏昀承点了下头,表情有些严肃。 他记得很清楚,今天他遇到那个男知青的时候,他刚出村口,所行方向与镇子背道而驰。 那条路直接通向九里大队。 当然,若再往前走走、拐两个弯,也可以到桦树大队。 但他必须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 “知青点里最后回来的那个男知青,你与他熟吗?”苏昀承低声问。 “付爱国吗?”林念禾看着他,摇头,“不熟,但打过他。” 苏昀承:“……” 景山小霸王的确变了,但变得不多。 他没看到的地方,她到底打过多少架? 林念禾满眼无辜,随意的说:“就你抓到淑梅姐那天,我和她在屋里闲说话呢——主要是我教育她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我们正聊着呢,他偷摸回来了,还趴我们门边偷听。” “其实也不是我打的他,我开了门,淑梅姐就给了他一下,打在肩膀上了。” “那之后他见着我们就一直绕路走,其实之前也没说过什么话,他不会做饭,负责前院打水,偶尔在后院能碰到。” 林念禾不知道苏昀承为什么会问起付爱国,但她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那天的事、加上之前李小山送礼物的事情,始终像是一根刺落在林念禾心口,想起来就扎她一下。 苏昀承听得认真,心中的怀疑更甚。 他问:“他今天请假是去镇上了?” 这题林念禾会:“嗯,今早王雪回来,给他带了口信说是他镇上的亲戚找他,在卫生所碰到了,他一早就跟队长叔请了假。” “一早?” “对。” “中午的时候,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 树叶沙沙,风在轻语。 苏昀承沉默片刻,对林念禾说:“以后离他远些,若他叫你出去,找什么借口都好,千万别跟他走,懂了么?” 他盯着林念禾的眼睛,格外严肃。 林念禾点头:“懂。” 她又把之前李小山托她送礼物给王喜喜的事告诉了苏昀承,虽然她也没证据证明那个目睹了此事的隐形人是付爱国,但知青点就这么点儿奇怪的事,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苏昀承听她说完,有些心疼。 她下乡才一个多月,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次他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少女的发丝很柔软,在他掌心轻轻拨弄,略痒。 “别害怕,我会尽快查清楚,处理好。” 林念禾突然被按头,略懵,差点儿没控制住条件反射把他脖子拧了。 她左右手紧紧交握,互相牵制。 苏昀承不知道他刚捡了条命回来,见林念禾不说话,只当她是害羞了,他的耳尖也有些发烫,赶紧收回手,转开话题说:“那,你怎么出来的?” “翻墙。” “……” 所以,她往墙根底下放那么多老鼠夹,就是因为自己爱翻墙才联想到歹人的路径吧? 苏昀承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似是怕她拒绝,他又补充一句:“天黑了。” 天已经黑透了,走在树林旁边,的确有点儿瘆人。 二人一前一后,踩着月光往回走。 苏昀承的视线落在林念禾身上,眼底染着忧虑。 眼瞧着要到知青点了,他停下脚步唤她:“念禾。” “嗯?”林念禾停下来,转身看他。 苏昀承走到她身前,弯腰从小腿上解下了一把匕首递给她。 “拿着,防身。” 清冷的月色落入他的眼底,化作一汪温柔暖流。 (本章完) 第90章 脑回路清奇 苏昀承也不知道自己把匕首给她算不算助纣为虐。 他只能安慰自己,让她伤了别人也比她自己受伤好些。 他看她小猫似的一下子蹿上墙,默默收回了想要扶她一下的手。 苏昀承做公安两年了,职业的敏感度让他很轻易的发现——林念禾这利索劲儿,少说翻过几十堵墙。 他低笑着摇头,眼底多了抹无奈。 墙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然后便是开门声。 苏昀承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其他声音,便悄然离开。 “你这一副做贼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干啥亏心事了呢。” 王淑梅撇着嘴,看着刚从墙根下爬起来的林念禾,低声说。 林念禾是听到脚步声远去才起身的。 她拍去手上的灰尘,回到王淑梅身边低声问:“没什么人过来吧?” “没有。”王淑梅看了眼黑漆漆的天,“都回屋了。” 林念禾权衡片刻,还是没把付爱国的事与王淑梅说,只是委婉说道:“刚得到点儿消息,最近镇上不太平,你可别往那边去,小心些。” 一提到与赚钱相关的事,王淑梅便认真起来了。 她点点头,很惜命的样子:“我知道,不去。哦对了,我明儿要给我哥写信,你最近缺什么票吗?我让他帮忙一起换了。” 林念禾当然什么都不缺,不过她还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等我回去看看,不太记得都有什么票了呢。” “行。”王淑梅与她告别,“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睡,明儿轮到你去卫生所的,别起晚了。” 王淑梅不提醒她的话,林念禾真要把这事儿忘了。 她赶紧点头:“好。” 王淑梅走时,始终有一道手电筒的光跟着她的脚步,照亮她脚下的路。 林念禾等前院的房门开启又关上后才关掉手电筒回了屋。 她拴门拉窗帘,拿出台灯来打开,把蜡烛吹灭。 她坐到桌边,拿出苏昀承给她的匕首。 刀鞘平平无奇,有几道旧时划痕,看起来是他多年带在身边的东西。刀锋锋利,冰冷的寒光不知沾过多少血。 林念禾把匕首放下,忍不住去想—— 这男人盘腿坐在炕上的时候也没把它解下来,他不嫌硌得慌么? …… 苏昀承回到家后把羊肉和梨放好,从衣柜里拿出个小木盒,打开锁后从中取出些钱票便又出了门。 冯伟住的地方离他家不远,他爹走得早,原本家里只有他和老娘,如今又多了两个小崽子。 “哎,承哥。” 冯伟打着哈欠出来,应该已经睡过一觉了。 “给。”苏昀承把钱票给他,问,“那俩小子还听话吧?” “听话,”冯伟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我娘给他俩洗澡的时候,瞧见这俩小子身上不少伤,不严重,应该是和村里的孩子打架弄出来的。” “嗯。” 苏昀承并不在意,只说,“辛苦大娘俩月,他们娘出来了就把人送走。” 小胖子笑得很憨:“没啥,我娘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提前带孙子了。” “行。明天你继续去九里大队盯着,有消息了告诉我。” “好嘞。” “还有,你明儿帮我去办个事……” …… “铁锤,想我了没?” 清早的卫生所,苗红旗同志看着林念禾,木然的眼睛里多了抹绝望。 最近一段时间,她原本是应该沉浸在伤感中的,可每次听到“铁锤”这俩字,她的悲伤就碎一地。 林念禾把饭盒递给她:“吃饭吧。” 苗红旗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好,这才接过饭盒。 林念禾掏出把瓜子,问她:“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我看学校盖得差不多了啊,你可得抓点紧。” 苗红旗咽下玉米糊,汇报复习进程的姿势很熟练:“已经学到高二的内容了,昨天周医生还教了我一道题。” “那就好。” 林念禾笑眯眯的嗑完瓜子,擦了擦手,也拿出书来看。 学校当然没那么快能盖完,她只是单纯的想要督促一下铁锤同志。 毕竟就目前来看,当老师是苗红旗最好的出路。 不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干活也不行,怎么过日子呢? 苗红旗也清楚这一点,最近不管身上有多疼,都没耽误她看书,遇到不会的题,哪怕憋红了脸也得找人去问明白。 此刻的她们都不知道,林念禾用了好多次的“学校快盖完了”,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李大和看着公社派来的工程队,人都傻了。 “同志,你、你们真是来帮我们盖学校的?” “是!” “那、那啥,帮忙的?” “是!” 李大和感觉头皮有点儿痒,好像要长头发。 他之前一直担心秋收前学校盖不好,连自家小儿子的婚事都没空搭理,一心全都扑在了这上边。 结果今儿,公社不仅让拖拉机给他们送来了砖瓦,还把给工厂盖厂房的工程队送过来了。 李大和受宠若惊,有点慌。 不过他压住了惶恐,尽可能保持着大队长的冷静姿态,顶着笑开花的脸说:“那就辛苦同志们了,我替娃娃们谢谢大家!” “应该的,没啥。” 有了专业的工程队加入,十里大队的小学搭建速度一日千里,远非昔日可比。 不少孩子都好奇的围着拖拉机看,这大家伙看起来可太威风了! 李大和怕他们碍事,挥着手驱赶:“去去去,都离远点儿。” 他是很想吓唬一下小崽子们的,可心情太好,发火都如春风般和煦。 小崽子们看看他,四下逃窜:“快跑!大队长疯啦!” 李大和:“……” 他可得给这群小瘪犊子好好找个老师,给他们紧紧皮! 这般想着,李大和就朝着第五小队的任务地去了。 当他抑扬顿挫欣喜非常地把工程队加入的消息公布后,乡亲们很开心——公社特别帮忙,这说明认可和关注啊!他们今年一定是先进大队! 可知青们却都苦了脸。 他们白天要下地干活,知青点的自留地也不能放下,晚上又舍不得点蜡烛,能看书复习的时间太少了。 原本就紧张的复习时间,因为考试时间突然临近而愈发不足了。 (本章完) 第91章 同样的土地,不同的人 林念禾离开卫生所的时候还不到五点。 苗红旗最近已经能自己慢慢走路了,晚上不再需要人陪着。她怕林念禾回去要走夜路,四点钟就嚷着说饿,吃完饭便催她离开。 她催,林念禾也就走了。 这会儿回去的话,应该可以蹭到牛大爷的牛车。 果然,在镇口,牛大爷还等在那儿,车上坐着四五个人,里边竟然还有林念禾的熟人。 “李婶,”林念禾手搭在挎包上,小跑过去,“您来镇上买东西呀。” “哎,可不嘛,”李婶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眼睛都眯着,“来,林丫头,到婶子这来坐,我跟你说啊,这是九里大队的……” 李婶想要给林念禾介绍牛大爷。 然而话还没说完,牛大爷已经跟林念禾聊上了: “丫头,又来镇上看你朋友啊?” “是啊,大爷您这两天怎么这么忙啊,又来拉砖瓦了?” “可不咋地,知青点要修一修,一天天的全是破事……” “辛苦辛苦……” 李婶:“……” 她也是瞎操心。 牛大爷就像是特意在等林念禾似的,她上车后没一会儿,牛大爷就吆喝一声,赶车离去。 林念禾与牛大爷说了几句闲话后便转回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被李婶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包袱: “李婶可真是咱大队最好的婆婆了,难怪大喜那么喜欢您。” 李婶一怔,眼睛亮了亮:“她跟你说啥了?” “也没说什么,”林念禾小声对她说,“就上回红旗那事儿,我让她去叫人帮忙,她直接就问叫您来行不行……遇事叫人,那肯定是要叫最亲近的人来啊,李婶,大喜那反应,可是把您当亲妈咯。” 李婶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完全忘记了自己另外两重身份——大队长媳妇,和十里大队第一婶。 在李大和王红都不在、赵会计行动不便的时候,不管谁遇见事儿了都会找她啊! 李婶没想那么多,也不愿意多想。 她拍着林念禾的手,絮絮说道:“人呐,就是将心比心,我把她当亲闺女看,她拿我当亲妈处,这不都是相互的嘛。” 李婶没上过学,她能说出的道理都是这些年活过见过的经历教给她的最质朴的道理。 林念禾一手托腮,很赞同的连连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您好,队长叔也好,王婶也好……” 终于,对面那个九里大队的婶子听不下去,试探着询问:“李家嫂子,这闺女是……你家亲戚?” 她说着话,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念禾一遭。 这丫头瞧着也不像乡下人啊! 旁边的几个婶子也都看了过来,眼中闪烁着各异的心思。 这么漂亮的小女娃,要是娶回家…… 李婶把林念禾往身后挡了挡,眼珠转动从她们脸上扫过,冷笑一声说:“别瞎寻思,这是我们大队的知青,人家丫头可是京城来的,父母都是干部,哥哥还是当兵的……” 林念禾觉得李婶的话很熟。 嗯,之前她就说过一次了。 其实李婶也不用说那么多,从她说出林念禾是知青后,其他婶子都歇了心思。 知青啊,那早晚是要回城的,可不敢娶。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知青抛夫弃子或抛妻弃女的例子,而且知青……没一个好东西! 林念禾原本是懒得去调和知青与老乡的关系的,可…… “哎,老李家的,我咋听说你们大队盖小学要搁知青里边招老师呢?” 林念禾挑了挑眉,循声看了过去。 说这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头发花白稀疏,面颊干枯,皮肤松弛下垂,显得眼睛更小,总像是在用眼缝看人。 李婶瞧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不搁知青里挑还咋办?知青有文化,不让他们教书让谁教?让我去教小崽子们咋生火做饭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娘撇起嘴,睨了林念禾一眼,“这帮知青多个啥?就你们村那王喜喜,不是也念过高中么?教个一二三四还用得着啥文化呦!” 旁边的婶子跟着帮腔:“可不呗,这帮知青除了偷鸡摸狗还有啥本事?上梁不正下梁歪,别教出来一窝小偷!” “要我说还是桦树大队的学校知道好赖,呐,那大旺老师祖上八辈贫农,还当过工人呢,思想肯定没问题!” 林念禾:“……” 她不是看不起贫农,也不是瞧不起工人,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当老师……真的没问题吗? 眼瞧着李婶开始攥拳头了,林念禾自觉的把她的手牢牢握住,赶在翻车前开口: “大娘,您这话就太片面了,孩子上学不只是为了学一二三四或认识几个字,还要学文化、学思想,不然您看,公社和工厂里的干部不也都是工农兵大学的么?” “不过这位婶子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倒是有道理,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反正我们大队的知青就没有过偷鸡摸狗的事……对吧李婶?” 李婶有点儿想笑,但忍住了,她点头:“那可不,咱大队的知青都是好孩子。” 林念禾感觉到她松开了拳头,不禁轻舒了口气。 她曾经也喜欢直接用武力来碾压,但到了这儿,她干的最多的事情竟然是阻止暴力事件的发生。 这跟谁说理去? 林念禾无奈低笑,继续说:“那是队长叔和王主任教育得好,婶子们也都护着我们。” 她俩一唱一和,惹得对面几个九里大队的婶子纷纷翻白眼。 这俩人说啥胡话呢?知青哪能有好玩意儿哦! 一个个的不会干活、不会种地,屁大点儿小事就哭咧咧的告状,再不然就偷他们的鸡和鸡蛋……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她们话语中的怨念指向性太足,林念禾想装听不懂都不行,她不等她们再开口便继续说: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刚来的时候,屋里的玻璃、要用的砂锅,可都是队长叔指使自己儿子帮忙买的;” “上工干活,我们大队的婶子们怕我们不会干,那都是手把手教的,就算到现在,我们知青的小分队也每天有乡亲们帮衬看顾;” “我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队上的领导不止送我们去卫生所,还照顾好几宿呢!” “婶子们,将心比心,十里大队把我们当自家孩子照顾,我们跟他们当然也亲啊,谁会在自己家干活偷奸耍滑、谁会偷自己家的东西啊!” 林念禾的小嘴开开合合,说得李婶热泪盈眶。 看,她就知道,这帮孩子都不是白眼狼! 而一旁,九里大队的婶子大娘们则纷纷摇头翻白眼—— 不,这和她们看到的不一样,所以一定是骗局! 有个作者,因为胡吃海塞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个剧情真是莫名其妙的熟悉!) 今天请个假,先一更,我休息一下调整状态,顺带想想怎么才能合理的让禾禾中个五千万什么的…… (本章完) 第92章 第一捧哏 人嘛,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并固执的认为所见即真理。 迎着对面几位不信的眼神,林念禾耸耸肩,很无奈的靠在李婶肩头,真像她家里撒娇的孩子似的。 “李婶,我发现我真是太幸运了,遇到的都是好人,教给我的都是真的道理和本事。” 对面几人:“……” 她们感觉自己挨骂了,而且有证据。 李婶抿着嘴笑,顺手把林念禾的身子往怀里拽了拽,怕她仰下车似的。 “哼!” 那位大娘突然冷哼一声:“你们就编吧,谁难受谁心里知道!” 林念禾:“嗯嗯,难受成怨妇脸也得自己受着。” “……” 万幸,牛大爷赶车快,终于赶在大打出手前到了十里大队。 村口背着手的小老头格外显眼,瞬间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哎呦,今儿可真巧了,还能见着李大队长呢!” “李大队长这是从哪儿忙回来了?去派出所了还是去公社了?” 林念禾轻飘飘的瞥了眼那几个夹枪带棒的婶子,心里明白,这就是他们打到九里大队之后的后遗症。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抓着个气口插话:“队长叔来接李婶啦。” 她的语气格外平常,仿佛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林念禾这话顺利的让对手愣住,也成功的让队友懵逼。 李大和:“……?” 他媳妇就是去镇上买布,接啥接? 李婶:“……?” 就这两块布,用得着这老头子接自己? 幸亏他们俩都懵了一瞬,没来得及反驳林念禾的话。 林念禾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九里大队诸婶子,眼睛缓缓瞪大了:“婶子们这么惊讶干嘛……难道你们家男人都不忙你们干活吗?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吧?” “虽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照顾互相扶持啊,他们应该不会把所有的家务活都推给你们吧?” “你们该不会白天要上工,晚上还要操持一家人的吃穿,重活累活都没人搭把手吧?生产队的牛都没有这么干活的吧?” 在一众婶子大娘恨不得撕了林念禾的眼神里,牛大爷很不知趣的点头:“嗯,牛晚上得歇着。” 若非时机不合适,林念禾是真的很想给牛大爷鼓鼓掌。 她单方面宣布,李婶第一捧哏的位子要让给牛大爷了。 李大和原本还不知道这都是咋回事,现在终于回过味儿来——这就是上回去九里大队干了一架之后,这帮人心里不服,仗着人多欺负他媳妇呗? 李大和当然不可能跟几个老娘们动手撕吧,他只是迈前一步,装腔作势的瞪了林念禾一眼:“别乱说话,你婶该臊得慌了。” 说着,他就把李婶手里的布包拎起来,背着手往回走,一副理所应当做惯了的样儿。 李婶的确臊得慌,脸都红了。 这么些人看着……整得像她离了老爷们连个包都拿不了似的。 林念禾适时挽住李婶的胳膊,朝牛大爷道了别,最后用怜悯的眼神看了那几个双眼喷火的女人一眼,一甩辫子,扬着下巴跟着李婶往村里走。 至于今晚上九里大队几家会干架,这事儿就不归她管了。 “李大和那完蛋玩意儿,整天围着婆娘转,能有啥出息?” “就那小知青欠欠儿的死出,搁咱大队,收拾得她服服帖帖的!” “可不咋地,俩大嘴巴子抽……” 牛大爷:“要不我送你们回去,你们收拾收拾她?” 众人:“……” 她们几个,去十里大队打架? 那帮老娘们不得把她们挠成土豆丝? 她们瞪着牛大爷,想骂街,但怕他把车赶沟里去。 …… 李大和走了一会儿后就停下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攥了攥手里的布包,问她俩:“那帮老娘们找事了?” “嗯,”林念禾认真点头,“挑拨关系来着。” 李婶抬头看天,就是不看李大和的脸和手里的布包:“呛呛了几句,没占着便宜,没大事。” 听说只是动嘴,李大和放心了。 他媳妇加林念禾,只动嘴的话无人可敌,而且他媳妇根本就不用开口。 他含糊的安慰一句:“那帮人心里憋着气呢,别搭理他们。” 李婶自然知道这一层,没再细说,只问他:“你来干啥?” 谁家老头谁知道,他就不可能是来接自己的。 果然,李大和一点儿都没让她失望,看着林念禾说:“那啥,林丫头,叔代表全大队的同志谢谢你,还有,明儿你再去镇上,也帮我们谢谢苏同志,让他有空到队上来,请他上家吃饭。” 李大和今天已经问了,工程队的队长以前是苏昀承手下的兵。是苏昀承特地打招呼,他们又正好没别的事,这就立即过来帮忙了。 林念禾:“……?” 前一秒,她还在看老夫妻的相处日常,这后一秒的剧情她怎么就看不懂了? 她茫然:“谢我就算了,谢他干嘛?” 李大和见林念禾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不自觉拔高了声调:“苏同志请公社的工程队来帮咱盖学校的事儿你不知道?” “呃……不知道。” 林念禾很懵。 苏昀承找人来帮他们盖学校? 她之前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啊! 李大和瞠目结舌:“我还以为是你与他说的。” 林念禾赶紧撇清关系:“这盖学校的事儿哪是我能做主的?跟我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她之前捐款的时候特地让吴校长帮她瞒着,就是想要低调。 毕竟在这个年代,有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大和愣了半晌,有些不确定:“那苏同志怎么想起来管这事儿了呢?” 林念禾:“可能……为了祖国的花朵们能早日在家门口上学?” 李大和咂了咂舌,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他也想不出来其他理由。 他“唔”了一声,还是说:“那你也得帮我把谢意带到,记得啊,当事儿办。” 林念禾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能去叔家吃饭不?” 李大和睨了她一眼:“没你啥事你吃啥?” “哎?” “哎啥哎?你都说了他是因为孩子们上学,跟你又没关系,你跟着蹭啥饭?” “……” (本章完) 第93章 那根麻绳 “老头子,你说真的呢?真是小苏同志给咱找的工程队?” 回了家,李婶便迫不及待的问。 李大和点头,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这才嘬着牙花子说:“我看呐,小苏同志对林丫头不一般……你看,咱盖学校都多少天了?他昨儿刚来帮林丫头干了一下午活,这不,今儿工程队就来了。” 李婶片腿上炕,边收拾刚买的布料边说:“可惜咯,林丫头还小呢,根本没开窍,我看她啊,对她地里那两把菜的兴趣都比对小苏同志的兴趣大。” 李大和扑哧一声就笑了,随口问:“她那菜地种的咋样?” 一说到这,李婶来了兴致:“还真别说,前两天我瞧见了,这丫头的菜地种的晚了几天,但是长得真不错!估计平时没少费心思。” “那也就是地小,要不然她得整天泡在那儿。”李大和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对林念禾干农活的嫌弃。 李婶叠布的手慢了下来,琢磨半天,迟疑着问:“老头子,你说小苏同志整了这一出……咱是不是应该给林丫头定一个老师的名额啊?” 李大和的眼睛瞪圆了:“定啥定?不是都说好了考试么?她要是不会,我还替她考啊?” 李婶:“那就更考不上了。” 李大和咂吧着嘴,看着李婶的眼中满是哀怨。 李婶把那两块红布叠过来、折过去,最后还是没忍住问:“真不行?” “真不行。”李大和摇头,“你是没看见,今儿工程队来了之后,知青点那些丫头和木头都跟天塌了似的,这时候要是再……” 李大和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不可能。 李婶见状,知道不可能有所转圜,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事儿你真得想个法子,最近那些孩子一个个的心思都不在干活上,点灯熬油的别再把身体拖垮了。” “嗯,我想想吧……” 李大和拧着眉头,认真思考。 …… 知青点的天的确快要塌了。 因为今天工程队的同志说了,约莫半个月学校就能完工。 本就不富裕的复习时间雪上加霜。 林念禾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前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诡异。 以前他们还会互相讨论问题,今儿也没人吱声了,压抑得堪比高考前的高三教室。 林念禾见他们都忙着,正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去,就听到王雪问:“玉……红旗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吗?” 林念禾瞥向王雪的时候,看到了王淑梅翻的白眼。 她便也挑了挑眉,回道:“还好。” 她说着话,脚步也不停留,径直朝着后院走。 “你等一下。” 王雪放下铅笔站了起来。 她看着林念禾,说:“我和香琴商量过了,每天这么来回往镇上走也怪累的,我们和红旗原本就住在一个屋里,而且我们年纪也比你们大,更会照顾人。” “既然现在不用守夜了,以后就我和香琴一人一天轮换着去照顾红旗吧。” 林念禾挑了挑眉。 王雪很久都没有往她眼前跳了。 今儿这么突然的站出来,显然是冲着可以在卫生所好好复习去的。 毕竟知青长时间请假不上工是会在档案里记下一笔的,对回城不利。 王雪既想要好好复习,又不想在档案上留下污点,就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林念禾看了眼王淑梅和温岚。 温岚耳朵里塞了两大团纸,压根儿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林念禾回来了。 她是很想要老师的工作的,因为除了工分还有补贴。 她想回家过年。 王淑梅么…… 王淑梅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意思很明白:她的确懒得去卫生所。 其实去照顾铁锤同志也不是个轻省活儿,卫生所里的小板凳坐一天也累得很,看书写字只能趴在病床上。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王雪紧张的看着林念禾,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这些话有点儿太突兀了,可她没办法啊。 她和余香琴都高中毕业四年了,以前学了什么早都忘了,这么短的时间想捡起来太困难。 所以,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旁的几个男知青纷纷转头看她们,包括一根小竹竿。 林念禾突然笑了。 “其实你直接说你们想去卫生所复习就可以了,我们又不会真的跟你们抢……行呗,就按着你说的办,不过我提前说明,这事既然是你们揽下来的,以后就别再变了。” 王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林念禾最后同意了,她非得气得厥过去。 她用力握了握拳,咬牙:“行,我们当然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念禾已经走了,懒得听她继续往下说似的。 王雪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吐不出去咽不下来,难受极了。 她是何感想,林念禾懒得理会。 她回屋后便在空间里翻找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盒小灯泡。 她松了口气,把手电筒拿过来,拆了。 这会儿的手电筒拆卸简单得很,稍微有一点儿动手能力就能完成换灯泡的工作。 不出五分钟,林念禾已经给手电筒换上了一个瓦数更大一点儿的灯泡。 她装了两块新电池进去,试了试,能亮。 松了口气,林念禾拿着手电筒就去了前院。 天已经蒙蒙黑了,院子里的光线并不好。 林念禾招呼道:“淑梅姐,岚姐,你们进来一下呗。” 温岚依旧没听到,还在做题。 王淑梅倒是抬头了,边起身边说:“你跟我说吧,小岚学魔怔了。” “哈哈哈……” 仗着温岚听不到,林念禾放肆嘲笑。 她拽着王淑梅回了屋,把手电筒给她:“给,你和岚姐把手电筒挂起来,当电灯用吧。” “啊?”王淑梅赶紧摆手,“别别别,你自己用,我俩复习得还行。” 林念禾压低了声音:“我也复习好了,而且……岚姐还是很需要这个工作的。” 王淑梅迟疑片刻,接了过来:“行,那你晚上看书的话,来我俩这屋,别把眼睛熬坏了。” 言罢,她们俩便找来麻绳,挂在房梁上…… 林念禾打量着这根麻绳,若有所思:“淑梅姐,你觉不觉得,这玩意儿有点儿瘆得慌?” 王淑梅看了一会儿,也打了个寒战:“要不……别挂了?” “不挂,用手拿着看书吗?” “那的确有点儿费劲。” 她们俩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天终于完全黑了,温岚不得已,收拾好书本回屋。 一进门她就愣了。 “你俩上吊还结伴?” (本章完) 第94章 天降横祸 王红从公社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王喜喜给她留了饭,她边大口扒饭边说:“大喜,娘这两天忙,明儿你拿钱自己去镇上买点儿头绳啥的。” 王喜喜的脸红了,小声说:“不、不用买,我有。” 王红捏着筷子的手微顿,抬眼瞥了王喜喜一眼,语气严肃了:“没成亲之前你再敢跟李小山私下里见面,老娘把你腿掰了。” 说着话,王红不放心的上下扫视着王喜喜,尤其是下半身。 她想说什么,但瞥见俩小的还在,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王喜喜的脸瞬间又白了,赶紧拽过王欢欢说:“娘,我没和他见面,是他让欢欢给我带回来的!” 王欢欢连连点头,替大姐作证:“对对,娘,小山哥让我给大姐带回来的头绳,可好看了,他还给乐乐买了糖。” “乱花钱。” 王红缓了脸色,隐晦说道:“就算定亲了你俩也给我注意分寸,别让人说闲话。” “哎,我知道。”王喜喜应声后立即转开话题,“娘,你今儿咋在公社呆到这么晚?” “唉……” 一提这事儿,王红就愁了。 大队要盖小学,本来就涉及到千头万绪一堆事儿,大头都被李大和顶上了,可有的事,领导点名让她干。 因为这些年来,纵观十里八乡,这事儿就她王红干得最好。 王红眉间染着愁绪:“说是以后让胜利大队和九里大队的娃也都上咱大队的小学,让我去做动员,还说要办扫盲班。” 王喜喜默然片刻,朝王欢欢使了个眼色。 王欢欢收到讯号,小步小步的挪出去,在院里找到自家铁锹,藏到地窖里去了。 “娘,那你咋办?” 总不可能挨家挨户打过去吧? 那不得被人全大队追着打? 王红看大闺女那满脸担忧,又瞥见二闺女的小动作,随手拍了王喜喜的腿一下:“你这是啥眼神?你娘就会干架是吧?” 王喜喜:“……” 她避开视线不与亲娘对视,但转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他们怎么会让你去干这事呢?他们又不是没有妇女主任。” 王红也别开了视线,不答话,全当没听到闺女的询问。 她三两口把玉米糊糊喝下肚,一抹嘴说:“我去找林丫头商量商量。” “念禾?她能有啥办法?”王喜喜看了眼窗子,天都快黑了。 “你懂啥,那丫头的心跟漏勺似的,她准有主意。” 王红对自我的认知相当正确,她知道自己的工作能顺利展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爹娘,也因为十里大队相对富裕、民风淳朴。 偏偏挨着十里大队近的胜利大队和九里大队都是公社倒数的,人穷得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种情况下再去劝他们送孩子上学,倒找钱还有些可能。 更别提还有扫盲班的事了,白天干活就够累的了,晚上再去扫盲班上课…… 王红自觉这事儿必须得找个心眼子多的出主意,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 她刚跨进知青点院门,就听到温岚那一嗓子: “你俩上吊还结伴?” 上吊?结伴? 王红心口一紧,快跑几步冲进了屋。 然后她就看到炕上站着的俩丫头,以及她们中间摇摇晃晃的麻绳。 “我草,你俩要干啥?” 王红爆了句粗口,拨开温岚冲上前,一手一个,把林念禾和王淑梅拽下了炕。 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王淑梅刚痊愈不久的脚又崴了一下,林念禾也因为惯性差点儿一头撞墙上。 林念禾:“……” 王淑梅:“……” 天降横祸,说得就是她们俩了吧? 王红嫌晦气似的,一把薅下那根麻绳,团吧团吧扔到了院里。 原本准备要休息的其他知青被惊动了,本想来瞧瞧是咋回事,奈何这屋太小,挤了四个人后,再怎么也挤不进去人了。 他们在院子里等着,听着,然后就看到一条麻绳被甩了出来。 余香琴吓了一跳,拽着王雪往后跳了两步,颤抖着小声说:“她俩……应该不会是觉得咱欺负她们受不了了吧?” 王雪的脸也有些发白,支吾着小声说:“应、应该不会吧……” 她觉得啊,如果那俩感觉被欺负了,拿麻绳把自己勒了的可能性更大。 男知青们打量着她们两个,好像在说:就是你们俩欺负人了。 这眼神让她们愈发心虚,就在王雪要哭出来的时候,门内传出声音: “王婶您干嘛呀,我们就是挂个灯!日子过得好好的找什么死啊,您怎么还被岚姐的浆糊脑子带歪了呢。” “就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绳子……哎妈,脚疼。” 院里的人们愣了片刻,松了口气后不免失笑出声,然后各回各屋。 王雪喜极而泣。 吓死她了! 屋内,王红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别扭的伸手把王淑梅扶到了床上。 她打岔,问:“大晚上的挂啥灯?” “这不是队长叔说学校要提前完工了么,把手电筒挂起来,晚上也能看看书。” 林念禾解释着,坐到凳子上指使温岚:“你惹的事儿,你去挂!” 温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感慨能引出这样的后续,干笑着扯了扯嘴角,去院里把麻绳捡回来,又把它抡到了房梁上。 看着眼前的麻绳,温岚梗着脖子辩解:“这玩意儿跟上吊绳有啥区别?黑灯瞎火的我就看岔了嘛!” 林念禾不理她,找出王淑梅之前没用完的药酒扔给她,然后问王红:“王婶,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王红顺坡下驴,招呼她说:“来来,你跟我出来,我有事找你。” “哦,好啊。” 林念禾见状开溜。 她跟着王红出门,见天都黑了,便带她去了后院,进屋后点了蜡烛,她拿了个小碗给王红倒了碗水。 “王婶,您说。” 王红坐在椅子上,把两件事都跟林念禾说了,又补充:“我今儿见着分到咱大队小学的校长了,你说巧不巧,就是你住院那回,住你旁边的吴校长。” 林念禾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然后疑惑:“吴校长没拦着不让你干这事儿?” 话问出口,林念禾自己都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公社的领导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红是个什么办事风格呢? 他们知道却仍旧让她来办这事儿…… “王婶,您得罪人了?” (本章完) 第95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红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 她就知道自己说得没错,这丫头的心眼忒多。 林念禾一看王红那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微微皱眉,难不成又是九里大队的余波导致的? “年初那会儿,副主任想让大喜给他当儿媳妇,我没同意。” 王红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把林念禾的猜想击碎。 林念禾:“……”她已经在想要不要往九里大队的大队长家里扔癞蛤蟆了,结果是因为这? 这仇怨的来源还真是朴实无华。 王红头痛的按了按额角,有些苦恼:“他那小儿子比俩赵壮实加起来还混蛋,就是瞅着大喜老实好拿捏,我咋可能让大喜嫁到他家么!” 林念禾唇角轻颤。 王喜喜,老实好拿捏? 谁家好拿捏的姑娘能撞墙? 谁家老实的姑娘能瞬间明白装病装弱的原因? 林念禾定了定神,善良的没有戳破王红对自己大闺女的美好幻想,只说:“没事儿啊王婶,眼瞧着大喜都快要结婚了,他家还能强抢不成?不就是动员孩子上学和扫盲班的事么,咱办就是了。” 王红听她说得随便,眼睛亮了几分:“你有办法?” 林念禾:“没有。” 王红:“……” 林念禾赶在王红拍她之前说:“但是咱们好好想想嘛,距离孩子入学还有一阵呢,咱们先从扫盲班动手。” 这个年代,每个地方的学校开学时间并不一致,有些地方是三四月入学,有的已经改成了九月。 兰县这边也是九月份入学,是以,就算小学早早建成,孩子们也不会立即上学,扫盲班必然是要先办的。 王红看着林念禾,反问:“你上工一天后还会想上扫盲班么?” 林念禾:“当然不。” 王红摊手,苦笑。 大人可比小孩更不好弄,就算硬拽着他们去了扫盲班,一个字不学,有啥用? 林念禾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王婶,你容我想想,我现在脑子里都是墙。” 不得不说,刚才王红拽她那一下,真把她吓够呛,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毁容了。 王红把水喝完,站起来说:“那行,我也琢磨琢磨,这事儿你可得帮我,回头我给你做好吃的。” 王红没与林念禾客气,直白的提出请求。 “行。” 林念禾也不矫情,一口应下,挽着王红的胳膊把她送出了知青点。 她回身就瞧见王淑梅和温岚的屋里已经亮了。 轻笑一声,她去到她们的窗边问:“怎么样?还能看得清吧?” “能。”王淑梅应了一声,随后有些惊讶的感叹,“你的手电筒可真亮。” 林念禾:“唔,可能是刚换的电池吧。” 说完,她脚步飞快的溜了,完全不想解释。 林念禾走得快,并没有看到前院的盛况——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着小马扎出来,后来,王淑梅和温岚的窗户底下,坐了一圈人。 他们都在默默地看着书,做着题,直到屋里的灯关了,才都默默离开。 这些,林念禾不知道,但王淑梅和温岚知道。 她们俩没有赶人,只是看着自己的书,做着自己的题。 次日一早,知青们顶着一对对黑眼圈,正头昏脑涨的喝玉米糊的时候,李大和来了。 他一看这些小崽子那没睡醒的德行就忍不住先翻了个白眼:“瞅瞅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晚上都做贼去了呢!” “大队长,”孙光辉迎上前来,没忍住,先打了个哈欠,“有啥事?” 李大和扫了院里的人一眼,没瞧见林念禾,便对王淑梅说:“把小林知青也叫来,我有事和你们说。” 王淑梅还没动弹,林念禾的声音便从东墙传来:“来了来了。” 她倒是精神好,手里捏着块鸡蛋糕,边走边啃。 一看到这些蔫头耷脑的邻居,林念禾忍不住惊讶:“嚯,你们昨晚干嘛了?” 众人都没力气回答她,眼神呆滞的看着李大和,等着他吩咐。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地里头活不多,我琢磨着,你们里头肯定有人要复习准备老师的考试,所以今儿过来说一声,你们谁这些天要请假就吱声,不给你们写档案里。” 他话音才落下,就有两只手举了起来。 林念禾:“我!” 王淑梅:“我!” 然后,王淑梅把温岚的手也拽了起来:“还有小岚,她也请假!” 温岚一惊:“哎?我可……” “你不可以。”林念禾走到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然后趴在她耳边说,“岚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只要稳稳地考好试,这几天的工分算什么?” 温岚迟疑着,权衡着,最终一咬牙一跺脚,点了头。 她们仨会请假,完全在李大和的预料中。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孙光辉迟疑片刻,也说:“地里真能忙得过来的话,我也请假。” 王东爱抚着他的小竹竿,跟着说:“我也请假。” 木头七兄弟有俩已经请了假,其他五个迟疑着,好半晌,与林念禾他们一批到的两个男知青也请假了。 剩下三个或许是觉得考上无望,还是决定去上工。 唯二难受的就是王雪和余香琴了。 昨天晚上她们刚耍完小心机,今儿就被告知可以请假,这可真是…… 林念禾把最后一口鸡蛋糕咽下,然后笑盈盈的说:“队长叔,我也有件事要汇报——昨儿晚上王雪和余香琴说了,她们年纪大会照顾人,以后她们轮流去镇上照顾苗红旗,我们三个就不去了。” 王雪:“……” 李大和微微皱了下眉,瞥了眼王雪和余香琴,撇了撇嘴。 他点头:“嗯,她们说的也是,那就她俩轮流去吧。” 然后他也不给王雪和余香琴辩解的机会,又确定了一遍请假名单就走了。 林念禾抿唇低笑,背着小手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走咯走咯,回去看书咯。” 这欠欠儿的德行,气得王雪很想用碗扔她。 但一看,碗里还有一口玉米糊糊,就没舍得。 林念禾回去后便把上工穿的衣服换了。 其实换不换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无非就是从蓝色的工装换成黑裤子白衬衫。 林念禾已经很久没穿过符合她审美的漂亮衣服了。 略有些嫌弃的扯了扯衣角,林念禾沉默片刻,拿了个搪瓷盘过来,撕开一袋原味薯片倒了进去,放在书桌一角。 没有漂亮衣服,她需要用好吃的哄哄自己。 林念禾做了一套数学题,起身伸懒腰活动筋骨的时候,听到了院墙后传来细碎的、做贼似的脚步声。 (本章完) 第96章 不嘚瑟的学霸不是好学霸 脚步声由远及近,略一停顿后,又再次远去,好像往林子的方向去了。 林念禾捏着薯片迟疑一秒,然后便一个箭步冲出去,轻巧的翻上墙头。 然而,她看到的只有一片静谧的林子,仿佛根本没有人进去过,一切都只是她听错了。 林念禾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打死她都不信自己会听错,所以—— “数学这本禁.书,看久了果然对身体不好啊。” 小林同志洗手回屋,批改过刚做过的数学卷纸,曲起手指弹了下满分试卷,她心疼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看,满分,她拿听力换的。 林念禾从空间里拿了一根胡萝卜,打算补充一点儿胡萝卜素,拯救一下自己的听力。 洗干净胡萝卜,她边啃边往前院晃悠。 她已经不是刚穿来时的小学渣了,她已经完成了质的飞跃,所以她要去小伙伴面前晃悠一圈儿。 当学霸就要有当学霸的自我认知,不嘚瑟的学霸不是好学霸。 “岚姐,别算了,这题得72。” “淑梅姐忙着呐?你这……17,别想得太复杂啊。” “怎么算的?这哪用算,看一眼的事儿嘛。” “……” “林念禾。” “哎!来啦!” “滚出去。” “……” 小林同志被迫离开知青点,并被要求午饭之前不许滚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许说话。 林念禾叼着胡萝卜,在知青点门口叉腰叹气:“你们看不出来我是想帮你们复习嘛?我这一片好心错付了啊……” 一把笤帚破风而来,直奔林念禾面门。 林念禾“嗖”的一声蹿了出去,堪堪避过。 小林同志看看插在对面泥地里的笤帚,拍拍心口给自己压惊:“学霸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挨打风险略高,挺费命。” 被搅和了一通的知青点终于有了点儿生气。 王东和他的小竹竿同时转向王淑梅:“王淑梅,林念禾学习真这么好?” 王淑梅刚刚在等号后写下一个“17”,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不知是解释还是自我安慰:“她刚毕业就来下乡了,肯定什么都记得。” 孙光辉茫然抬头:“你不是也今年毕业的么?” “啪!” 一本写满了字、用麻绳订起来的草稿本翻飞着,拍到了孙光辉的脸上。 王淑梅瞪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把你当哑巴!” 孙光辉默默把她的本子还回去,低声应:“好。” 王淑梅看他这憨样儿,翻了个白眼后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人没救了,笨得连脾气都不会发! 另一边,温岚把地上的公式和数字抹去,绝望抬头:“禾子?禾子呢?” 王淑梅敛去笑意转头看她:“你又找她干嘛?” 温岚把头发拽得乱七八糟:“这道题我不会做!为什么是72啊!” 王淑梅:“你就不能怀疑一下,其实是她算错了吗?” 温岚一脸单纯无辜,茫然的看着王淑梅。 王淑梅:“……” 这个脑子,真的可以当老师吗? 一旁背书背到心焦的王东见王淑梅不答话,自己应了声:“我看看、我看看。” 他说着话就往温岚身前凑。 温岚差点儿被他的小竹竿戳瞎。 “你个瓜皮,作死啊!” “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你站住!我今儿非得把你那破竹竿撅了!” “哎哎,那你还是撅我腿吧,我的竹竿不能没!” 王红与李大和带着吴校长来知青点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李大和:“……” 王红:“小瘪犊子们。” 吴校长:“年轻同志们很活泼嘛……他们应该不会参加老师考试,对吧?” 王红与李大和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己说实话的话,这位吴校长的身体是否撑得住。 王红揉了揉额角,想到昨儿在林念禾屋里看到的那些书,感觉她还是可以拎一个爱学习的好同志典型出来,拯救一下十里大队知青的形象的。 “他们几个就是性格活泼,孩子淘才聪明么呵呵呵……林丫头就住在后院,就是校长你以前在卫生所见过的那个丫头,她可爱看学习了,桌子上全是书,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她!” 王红说着话,忍不住拽住了吴校长的胳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吴校长不好奇,她也得硬把她拉过去! 吴校长今天过来,除了要看看学校的修建进程之外,主要也是要与林念禾见一面的,这会儿王红主动提起,她当然不会拒绝。 李大和本不想去林念禾的小屋,毕竟是个姑娘的房子,他去不像话。 但他又想到了自家媳妇说的,林念禾的小菜地种得不错,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跟在王红和吴校长身后,绕过了东墙。 李大和还没走几步,前边俩人就停下了脚步。 夏日微风拂过李大和的天灵盖,他习惯性的抬手拨弄头发,就这样一抬头,他便看到了—— 后院的院墙上,林念禾正用双臂撑着墙头,一条腿刚刚踩上来,嘴里还叼着半根胡萝卜。 四个人,八只眼,静静对视。 空气安静得可怕。 李大和:“……” 王红:“小兔崽子。” 吴校长:“要不咱们想想法子,请公社派几个公办老师来吧?” “咔嚓”一声,林念禾不自觉的咬断了胡萝卜。 半截胡萝卜掉进泥土,沾了好多灰尘。 她终于回过神来,尽可能淡定的从墙头跳下来,捡起她的胡萝卜,去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把上边的尘土洗干净。 她站在原地,小口小口的飞快的咬了几口胡萝卜,咽下去之后才冷静下来。 没事儿人似的转过身,林念禾一副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模样,笑呵呵的朝那几位一一打招呼:“队长叔、王婶、吴校长,各位早呀,吃了没?” 三人齐刷刷的一趔趄。 李大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低吼:“你在自己院里翻什么墙?” 林念禾背着小手,一脸认真:“我在研究合理的紧急避险逃生路线,万一有个地震火灾之类的,我先试试这个墙我能不能翻过去。” 王红:“说实话。” “他们四个嫌我话多让我出去遛弯,我实在有点儿困想回来睡个回笼觉,前院门有岚姐守着我怕……我怕打扰到他们,我就从后院回来了。”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王主任身形微晃,看向吴校长: “吴校长,咱们来讨论一下公办老师的事儿吧。” 还有一章,会稍晚些~宝子们有票票可以投一投嘛~ (本章完) 第97章 赵壮实无比后悔 “王婶,咱自家人不能嫌弃自家人对不对?吴校长您看,年轻同志就是要有朝气对不对?总不能都像老学究似的呀,那样孩子们哪能愿意上课?” “再说了,公办老师来了的话,不得给他们再建宿舍?是不是还得请食堂师傅做饭?多划不来啊,用我们多好,我们便宜好管,宜室宜家。” 别人怎么想李大和不知道,反正他觉得小林同志说得挺有道理。 他当然不是舍不得盖老师宿舍,这些都是公社拨款,用不着他来操心,他想的是——就他们这地方,凭啥留住城里镇里的公办老师? 到时候老师待不住走了,孩子们咋办? 王红倒是没想太多,她只是笑着看着林念禾,不插话,由得她随便说。 坏话么,她这个自己人来说,只要林念禾能解释过去,让吴校长能接受,她当然没意见。 至于吴校长……吴校长在想,自己这次真的没信错人,那事儿,恐怕还真得眼前的小丫头来办。 她喝了口水,笑着朝林念禾挥了挥手,说:“行了,别说这些了,昨儿我和王主任在公社开会,那边的意思是要把胜利大队和九里大队的孩子们都号召过来咱们大队上学,这事情你怎么看?” 昨天王红与林念禾说这事的时候,林念禾就想到了吴校长一定会插手,她就不是会嫌麻烦的人,能来上学的孩子越多她才越高兴呢。 林念禾有理由相信,就算没有领导的要求,吴校长也会在稳定之后尽可能多的把其他大队的孩子劝来上课。 林念禾想了想,说:“胜利大队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九里大队么……估计会很难,毕竟还是有些矛盾在的,他们的大队长也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林念禾说到后来,视线朝王红看去。 王喜喜的事不仅让张家一家子去蹲笆篱子了,还让九里大队没了先进,而且,被人打进村里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丢人得很。 九里大队和十里大队的仇,简直不要太深。 王红突然说:“不用管王伟,他说了不算。” 大队长说了不算? 林念禾眸光微闪,脑海中有些事瞬间连成了一条线。 她轻眨了下眼睛,把这事含糊过去说:“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只需要说服家长送孩子来上学就可以了,我觉得这件事首先需要公社出面来动员,这可不是咱们要做的。” “然后就是挨家挨户走访游说,吴校长,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不仅可以用在学生身上。” 林念禾言简意赅的说完,朝吴校长眨了下眼睛。 吴校长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好,挺好的……小林知青,你今天没什么事情吧?” “没有。” “那你陪我去镇上,帮我把行李搬来可好?我从今儿起就要住在大队里了。”吴校长说道。 林念禾一怔:“学校不是还没建好吗?” “王主任给我腾了个屋出来,我暂住一段时间……前期的准备工作比较多,我也得跟孩子们熟悉熟悉,了解情况。” 王红点点头,笑道:“让欢欢跟大喜住几天,她们姐俩平时也爱往一起凑。” 办一所学校,可不仅仅是有个地方、有几个老师就能成事的,吴校长要做的工作有很多,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每天往来奔波。 林念禾没迟疑,笑着起身:“那好,我陪您去。” 李大和说:“那你骑我家的自行车带着吴校长。”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眼神复杂的看着吴校长,问:“吴校长,您……扛摔吗?” 吴校长这副身子骨,别说是摔一下了,平时风大一点儿她都容易病倒了。 最终,关舅爷派赵壮实套了牛车,送吴校长和林念禾去镇上,帮忙搬家。 赵壮实看到林念禾,飞快的把头转到了一边去,还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他觉得疼! 吴校长不认得赵壮实,更不知道那段过往,见他低着脑袋看起来挺老实的,便和善询问:“小同志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读高中了吗?” “我叫赵壮实,”赵壮实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车底下,“二十二了,我不会念书,上完小学就不念了。” “可惜了……那该成亲了吧?”吴校长随口问,“有孩子了吗?” “没、没成亲。”赵壮实有些臊得慌。 他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媳妇都没有。 不过最近他娘说找了媒婆,这回媒婆倒是不绕着他家跑了。 赵壮实的腰板直了几分。 然后,他便听到那道梦魇般的声音:“吴校长,我听王婶说,咱们的学校还要用来办扫盲班,这事儿您觉得该怎么弄啊?” 赵壮实的腰再次塌了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林念禾这会儿插话真不是为了针对他,她只是在思考王红昨晚说的两件事。 吴校长回道:“扫盲班啊,肯定也是要重视的,这可是大事情。我想着,肯定是要从认字开始,以后逐渐的再学习一些文化知识。扫盲班没有课本教材,可以读报纸……” 吴校长说起这些就停不住了,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 林念禾把水壶给她,说:“吴校长,如何动员村里的乡亲们参加扫盲班,您想好了吗?” 吴校长抿了口谁,与昨晚的王红一样,叹了口气。 她沉默着又喝了两口水,这才对林念禾小声说:“不行的话,就还按着王主任的方法办吧。” 看她这样,林念禾知道,吴校长是真的被逼得没办法了。 她轻笑着,突然抬头看向赵壮实:“赵壮实,有扫盲班你去不去?” 赵壮实没直接回答,反问道:“谁教?” “我?” 赵壮实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那肯定不去!” 林念禾咬了咬牙,笑容更灿烂了:“那要是王婶抽着让你去呢?” 原本,赵壮实是绝对不会害怕王红的,有他娘护着,村里人谁敢打他? 但是现在么……如果王婶要抽他,估计他娘能递柳条子。 赵壮实缩了缩脖子,支吾道:“那就去呗。” 昔日的村霸,在柳条子和关舅爷的教导下,终于知道什么叫怂了。 赵壮实觉得,他都把话回答了,林念禾应该就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吧。 他现在是真的对林念禾没半点儿心思——他看到她都瘆的慌。 偏偏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你会好好学习吗?” 赵壮实欲哭无泪。 这咋还没完没了呢? 此刻,他无比后悔,他就不该翻过那堵墙…… (本章完) 第98章 鱼儿上钩了 林念禾发誓,她问赵壮实是否会好好学习绝不是在报复他之前翻墙的事,更不是想让他尴尬。 她只是对他听说老师是她后坚决拒绝的小小的报复。 仅此而已。 赵壮实上学的时候就怕老师,现在自己身后坐着位校长,他想想就胆寒。 他欲哭无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念禾的问题。 林念禾不看他的表情都能感觉到他的怨念,瞬间念头通达,心神清明。 她没再为难他,转而对吴校长说:“您看,乡亲们要上工干农活,要操持家里照顾家人,为了生活已经耗尽全力,再让他们晚上去上扫盲班,相信大部分人都是不情愿的,就算硬让他们去了,学习效果也不会好。” 吴校长做了半辈子的教育,有什么不懂的? 她沉默着,下意识揉了揉肩膀。 教育是大事,是关乎未来的大事。 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能做的事太少了。 良久,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风有些大,她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林念禾伸手握住她那双因为常年握粉笔而格外粗糙的手说:“吴校长,您也别急,让我试试吧。” 她这话说完,吴校长的眼睛亮了,赵壮实突然感觉自己浑身的关节都艰涩起来,动一下都费劲。 林念禾:“赵壮实,赶牛车是不是挺累的?” 赵壮实一激灵,没敢回头,颤抖着问:“你你你……你想干啥?” 这女人该不会是想从自己劝起吧? 他现在倒是也适应每天干活了,没事儿跟关舅爷斗两句,倒不像之前那么过得难熬了。 可让他忙活一天之后还得像小崽子似的在教室里坐着学认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念禾微微一笑,胜券在握:“不干啥,就是之前看到拖拉机来送砖,我听说他们拖拉机手没有任务的时候就能休息,每个月还有工资和各种票……听起来的确比赶牛车轻松哦。” 这话林念禾纯属顺嘴胡说,忽悠赵壮实没文化罢了。 现在的拖拉机都是手摇的,开起来绝对不轻松,而且他们公社就只有一辆拖拉机,除却春耕秋收,平日里还要来往运送东西……想得个清闲绝不容易。 赵壮实原本与林念禾说话的时候满心戒备,但思绪却不自觉的飘向目前还停在十里大队的拖拉机上。 他之前也去看过,那大铁疙瘩,威风极了! 尤其是拖拉机手从车里跳下来的时候,可……赵壮实没文化,形容不上来。 反正他当时就觉得,要是他也从拖拉机里跳下来,以后再去哪个小寡妇家都不能被踹出来。 赵壮实想想小寡妇,再看看眼前的老黄牛,撇嘴,嫌弃。 他觉得,他也能开拖拉机,只要有人教他就成,他娘以前就老说他聪明。 他也知道自己聪明,他就是不爱学习。 赵壮实下意识摸了下兜,为了小寡妇……不,为了拖拉机,他打算去打听打听,他也要去学! 公社现在的那个拖拉机手看着就又憨又蠢,他都能学会,自己咋可能比他差? 等自己学成了就把他赶走,以后这体面差事就是他的了。 不走?那就打一顿!一顿不行就两顿! 林念禾幽幽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不过这拖拉机也不是谁都能开的,听说不仅要学会开,还得会修,最起码也得能看懂那些机械方面的书……我听说好像得上过高中哦。” 赵壮实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被兜头浇灭。 他张了张嘴,不服气的问:“凭啥啊?没念过高中就不能开拖拉机了?念过高中就牛逼啊?” 鱼儿上钩了。 林念禾无声轻笑。 她答:“是啊,念过高中的确很牛。” 赵壮实:“……” 林念禾眯着眼睛眺望青山,慢悠悠的说:“不读书不识字,就算给你一本如何维修拖拉机的书,它写得再怎么明白你都看不懂,公社怎么可能要你?” 赵壮实:“……” 赵壮实同志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学历压制,被硬塞了一嘴没文化的苦。 他不服,很不服,哪哪都不服。 但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他不贪玩,咬牙念完高中,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开着拖拉机,去逗弄十里八乡的小寡妇了? 林念禾话锋一转,突然对吴校长说:“对了吴校长,我听说当老师每个月有五块钱的补助,还可以记满工分,是吧?” 吴校长原本正关注着赵壮实的情绪变化,本想趁此机会劝他去学习,突然被林念禾打岔,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只能点点头:“对。” 赵壮实猛地转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吴校长:“凭啥啊?就教小崽子学俩字,凭啥能给十工分还给钱啊?” 五块钱! 他从生下来就没拿过这些钱! 吴校长被他猩红的眼睛瞪着,下意识回道:“民办老师的待遇的确和公办老师比不了,但是咱这……的确有困难么。” 赵壮实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凭你在外边疯跑疯玩的时候我们在念书,凭你走街窜巷的时候我们在写字,凭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 林念禾翘着二郎腿,一手托腮,慢悠悠的说。 她当然知道不能全以学历论长短,高分低能的人数不胜数,没有学历的大老板也有很多,可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读书,的确是他们走出大山最简单的方式。 学历未必能带你去任何地方,但它能让你被很多门拦住。 赵壮实不服气:“那我知道的你还不知道呢!” 林念禾不可能应答他这种挑衅,瞥了他一眼:“你信不信,我骂你你都听不懂。” 赵壮实怒极反笑:“啥?我还能听不懂?行啊,你说,我听着!我还不信了呢!” 作为前村霸,一百三十斤的赵壮实生了一百二十九斤反骨。 虽然他娘不许他惹林念禾,但气氛都到这儿了,他不反击实在说不过去。 这关乎他前村霸的尊严! 而且,不就是骂人么,他赵壮实精通各种骂娘词句,还有他听不懂的脏字? 吴校长看着斗鸡似的俩人,心里突然紧张。 她可真怕林念禾念段诗出来,这人来人往的,保不准就要出问题。 吴校长抬手要拦,林念禾却先一步按住她的手。 她看着赵壮实,笑容很灿烂。 (本章完) 第99章 算你厉害! 清风拂面,天朗气清。远山纵横,云薄草青。 林念禾说: “以后对你的脑袋好点儿,毕竟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你的身高做贡献的。” 吴校长:“噗……” 赵壮实:“啥意思?” 林念禾歪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 赵壮实咂摸了好半天,最后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你骂我呢?” 这也没脏字啊! 林念禾转头继续眺望远方,端的是骂街大师的高手范儿:“我都说了,我骂你你也听不懂。” “不是,你骂我啥了?”赵壮实拧着眉头回身看林念禾,“啥脑袋身高的?” 林念禾不理他。 赵壮实急了,求助似的看向吴校长。 吴校长勉强忍下笑出声的冲动,迫不得已解释说:“脑子是用来思考的,只为身高做贡献,就是说你……噗……” 吴校长深耕教育事业多年,什么样的学生她都见过,一般情况下,她总是能保持平稳气场不笑出声的。 但是现在…… 吴校长的平稳气场绷不住了。 赵壮实在吴校长的指点下,终于弄明白林念禾到底骂了他什么了。 他愣了片刻后暴怒:“你说我没脑子?” 林念禾作势看看手表:“还不错,在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你只用了五分钟就懂了呢。” 赵壮实梗着脖子犟:“这算啥骂人啊!” 没脑子、没脑子……他不服!这不算! 林念禾:“那你就当我是陈述事实吧。” “……” 这句赵壮实听懂了,他破口大骂:“你他妈……嗷!”一句话没骂完,就只剩下惊呼的份儿了。 事实证明,这年代虽然车少,但赶车的时候也不能分心太过。老黄牛虽然也长了眼睛,但让它在走路的同时顾及到牛车的行驶状况…… 这显然太为难牛了。 老黄牛终于成功的把他们带进了沟里。 沟里,林念禾扶着吴校长,看向赵壮实,和善问候:“你大爷。” 赵壮实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小声嘟囔:“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声音发虚,眼神乱瞟不敢看吴校长。 他出来之前,关舅爷就一直叨叨,说这个校长是文化人,让他赶车稳当点儿别把人磕碰到了。 现在可好,直接栽沟里了。 这要是摔坏了哪儿,挨揍不说,估计还得赔钱。 赵壮实自觉摊上大事了,只觉喉咙发干,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林念禾。 一个馊主意瞬间浮现在脑海,他盯着她,声音大了几分:“那不是你非得跟我唠嗑么!你不说话我哪能回头看你?你赖我干啥?” 林念禾:“……?”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责任,也没打算让赵壮实赔钱或是负责,可他这甩锅的姿势,也太难看了吧! 一旁,吴校长笑着挥挥手:“我没事,刚摔在草垛上了,没事。” 赵壮实终于敢看她了:“真的?” “真的。”吴校长点头,“快把车扶起来,咱们尽快去镇上。” “哎!” 赵壮实听她这么说,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里,也不用别人搭手,自己就把车给扶了起来。 林念禾怕吴校长逞强,背过身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腕脚腕,见都没有事,这才放了心。 车栽进沟里的瞬间,她把吴校长推到旁边的草垛里了,不是这样的话,估计她真能伤到。 吴校长低笑着从林念禾头上摘下根草屑,看着不远处的赵壮实轻声说:“这就是教育的必要性啊,不仅是要学写字、学算数,还要教会人担当和责任。” 林念禾揉着刚刚杵到的左手手腕,反问:“那您怎么不教教他?” “这种时候与他说这些,是没有用的。”吴校长摇头,“他听不进去,也不能理解,只会觉得我是在诳他。” 林念禾不由得多看了吴校长几眼。 曾经,吴校长给她的印象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教书匠,她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信念,但她看不懂局势,所以她的抱负无处施展,处处碰壁。 现在看来,是自己把这位校长想简单了啊。 林念禾想了想,去到栽倒的牛车边,看着赵壮实问:“哎,你应该不会觉得,骂人就是问候对方父母吐脏字吧?” 赵壮实撇嘴,冷哼:“那不然还能像你似的?磨叽半天就说了个没脑子?” “啧,”林念禾轻轻咂舌,“你想啊,你这样骂人,对方却听不懂,要你解释出来他才能明白……是不是直接坐实了这句话?你把人家爹娘骂个遍有什么用?还真能把他们怎么着?” 赵壮实不自觉的琢磨了一下。 想想……是挺爽的。 他瞥了眼林念禾,眼中带着抹戒备:“那你教我?” “行啊。”林念禾一口应下。 赵壮实反倒不信了:“你真的肯教我?” 林念禾朝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你每学会三百个字,我就教你一句。” 赵壮实拧眉头:“不干!三百个字就换一句话,不干!” 吴校长在一边看着,笑着,等着。 她很想知道林念禾这回要怎么办。 降低要求么?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念禾轻扬着下巴:“那除了教你一句话,还算你厉害,行吧?” 吴校长懵了。 算你厉害? 这算什么条件啊! 赵壮实满眼兴奋,直接点头:“行!” 吴校长:“……?” 是、是她看不懂现在的小同志了…… 吴校长当然不知道,在永远是少年的男同志眼中,一句“算你厉害”,足以让他们奋不顾身埋头前冲,哪怕前边是一个巨大的坑。 牛车上没什么东西,赵壮实很快便重新把车套好,三人再次上路。 这回,没人说话了。 剩下的路安生太平,很快便到了纺织厂家属院。 吴校长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赵壮实说:“小同志,这里头路窄,得辛苦你在外边等一等了,我们拿了东西很快就出来。” 说着话,吴校长习惯性的摸出来五分钱塞给他,就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去,买根冰糕吃。” 赵壮实握着钱,很懵。 不让他赔钱,还倒给他? 这校长……挺傻的啊! 赵壮实并没有推拒一下的冲动,生怕吴校长反悔似的,赶紧把钱揣进了兜里。 看着吴校长和林念禾的背影,赵壮实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他的校长是她,就冲着冰糕的份上,他都能念下去! “吴校长回来啦,瞧你这一天天忙的……哎呦,林知青也过来啦,这小闺女又好看了。” “林丫头,来婶家里玩啊,婶家有花生!” “林丫头……” 吴校长有些懵。 她想问问林念禾为啥她跟自己二姐家的邻居会这么熟,但实在插不上话。 终于,等林念禾跟着她进了院门,吴校长这才问道:“念禾,这是咋回事?你咋认识他们?” 看起来还很熟悉的样子。 (本章完) 第100章 岚姐的作文 迎着吴校长疑惑的眼神,林念禾“唔”了一声,笑盈盈的回:“有几回来找您您不在家,一来二去就和婶子们熟悉了……嗯,婶子们人都很好。” 吴校长:“……” 若非林念禾是知青,她真想写封推荐信,送她去公社当宣传员。 这能耐,留在生产队种地白瞎了。 进了门,林念禾格外自然的倒了两碗水,端了一碗给吴校长:“您喝点儿水。” 吴校长表情复杂的接过水,琢磨半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怎么感觉这是回了林念禾的家呢? 林念禾没注意到吴校长的表情,她的确有些渴了,仰头喝完水,这才问:“吴校长,您特地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她可不相信吴校长会找她帮忙搬家,就算真用人帮忙,一个赵壮实就足够了。 吴校长被她问得一愣,随后便笑了:“你啊……” 她也不知道应该说林念禾太通透还是心眼多。 吴校长感叹一声后便摇头:“其实原本是想与你说说号召的事的,不过你刚刚劝赵壮实学习那一下,我现在放心了,交给你来办,一定没问题的。” 林念禾:“……?” 她……嘴怎么这么欠! 刚才突然激励赵壮实,她只是想给吴校长做一下演示,告诉她“因材施教”的另一种打开方式的! 这怎么就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 林念禾合了合眼,抓住吴校长的手认真说:“吴校长,咱商量商量,我还得复习呢对不对?要是我考不上……” “你会考不上?”吴校长挑眉,“王主任可说了,你平时最爱学习,而且我也相信,能随口说出‘肯将衰朽惜残年’的孩子绝不会没文化。” 林念禾:“……” 这嘴,不是一般的欠! 吴校长看着她,有些迟疑的问:“你不会是嫌麻烦吧?” 林念禾很想点头,告诉她我就是嫌麻烦。 想想,劝导大家去上扫盲班,这是一件多么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事啊! 林念禾是真的不想掺合。 但这种大实话显然不能说,她只能用最诚恳的眼神看着吴校长:“不是,您就不担心我在这种时候代替您和王婶到处游说大家,最后就算我凭本事考上了,其他人也会觉得是我走后门事先知道题了吗?” “……” 其他人,真没觉得吴校长会告诉林念禾题目。 他们甚至很感谢这位校长,总算是把那个祸害带走了。 没有林念禾,复习时间再怎么紧张都不觉得心焦了呢! 知青点里,温岚突然拍拍王淑梅,把一张草纸递过去:“梅子,你帮我瞅瞅,我刚写完的作文。” 王淑梅应了一声接过来,几分钟后看完,她默默抬头看向远方的青山,在心中默念: 这是温岚、这是温岚,打不过、不能惹…… 沉静良久,王淑梅这才把草纸递还给温岚,盯着她写满期待的眼神说:“我也不太会写作文,等念禾回来你让她帮你看吧。” “哦,那也行。”温岚小心翼翼的把纸收好,还补充一句,“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的。” 王淑梅:“呵……呵呵,是挺好。” 这话说完她就有点儿后悔,生怕温岚会让自己夸奖,又强调了一遍:“你等念禾回来让她给你看看!” “嗯……” “什么让我看看?” 林念禾一步迈进院门,手里还拿着一捧吴校长的二姐的邻居硬塞给她的花生。 王淑梅已经不想去哀叹清净日子到头这事儿了,她指着温岚,甩锅的姿势很娴熟:“小岚让你帮着看作文!” “行啊。”林念禾甩着小手走到温岚身边。 开玩笑,她可是经历过高考、写过毕业论文、看过二百本的人,区区一篇作文,她还看不出好坏了? 温岚把那张纸递给林念禾,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小心点儿啊,别给我弄脏了。” 林念禾应了声“知道”,小脚勾过来一个小板凳,坐下后开始看温岚的作文。 “《我的一天》” “四点半,我从炕上起来,梅子还像以前一样睡得跟个猪似的。今天轮到我俩做饭,我善良的没有喊醒她,自己去了灶房干活。” “五点,后院的禾子起来了,还像以前一样见人就问‘吃了没’,就像看不着我手里的窝窝头似的。” “九点,我又听到那俩瓜女子在唠嗑磨洋工……” “十点,俩瓜女子在唠嗑磨洋工。” “十点十分,俩瓜怂被小队长点名批评了……” “……” “八点,上炕睡觉。” “真是充实又幸福的一天啊!” 林念禾捏着纸,闭眼沉思三分钟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淑梅看着四下张望的林念禾,问:“念禾,你找什么呢?” 林念禾:“有菜刀么?镰刀也行……哦对,你们砍柴的斧头借我吧。” 王淑梅嘴角轻颤。 温岚很茫然:“咋了?你要干啥?你等会再忙别的,先说说我的作文啊。” 林念禾找寻的动作僵住,随后,她缓缓转头,看向温岚。 岚姐丝毫不慌,坦然对视,等待夸赞。 林念禾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把草纸拍在了桌子上:“温!岚!” 岚姐虎躯一震,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咋了?” 林念禾看着她,咬牙,再咬牙,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 “写!得!好!” 王淑梅:“……” 她等了半天,结果就是个这? 林念禾鼓着腮帮子,胸口急剧起伏着。 她、她……她要冷静。 为着一篇作文挨顿揍犯不上。 温岚看她脸都红了,忍不住也红了脸:“哎呀,写得好你好好夸就行了呗,整得我还挺紧张。” 说罢,温岚把草纸从林念禾的手中抽走,自己又欣赏了一遍,感慨着说:“我真是有文采,写得多好啊。” 林念禾:“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温岚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俩:“你们说,我寄给县报社咋样?” 王淑梅眸光一紧,委婉劝说:“还是别了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岚姐考虑了一会儿,也觉得寄给县报社不太好。 “嗯,还是梅子你说得对,我应该寄给省城的报社。” 王淑梅:“……” 林念禾:“造孽啊!” (本章完) 第101章 做衣服 作为十里八乡唯一一个能稳定每天拿十工分的优秀知青,岚姐是有自豪和骄傲的本钱的。 所以…… “所以,咱真的不劝劝吗?” “好啊,劝吧,你去,我断后。” “……” “放心,我一定把你说过的大实话都刻在你的墓碑上,留给后世瞻仰钦佩。” “……” 窗边,两颗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槐树枝支棱着,绿叶后,藏着两双眼睛。 王淑梅不想要墓碑,一点儿都不。 她叹了口气,顺着墙滑溜下去,丢掉树枝转身坐到墙根下,确定自己不会被看到了,这才说:“那她这样也不是事儿吧?当然,我主要是害怕报社的同志们无辜受累。” 林念禾的手颤抖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不过她转瞬便开始安慰自己:“嗯,没事儿的,省报哪会有人认识我啊。” 说着话,她也把伪装的树枝丢了,回身坐到王淑梅身边。 其实嘛,温岚的作文写得有多差劲并不重要,谁又不是生下来就会写文章的,完全可以理解。 但这篇不到五百字的作文中一共出现了九次“唠嗑磨洋工”,这就让两个当事人很尴尬了! 这要是发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死啊。 林念禾小声对王淑梅说:“你当时就应该说她这篇写得中规中矩,不出彩但是也没什么大错。” 王淑梅瞥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不说?” “我被气懵了,”林念禾板着脸,认真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担心会影响到我们的友情,现在你就要跪在岚姐坟前哭了。” 王淑梅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林念禾,你不能这样不要脸的。” 林念禾:“命都差点儿没了,我还留脸干嘛?” 这话颇有几分道理,王淑梅无言以对。 半晌,王淑梅踢了踢土,小声说:“那就真的让她去投稿啊?” 林念禾顺手从树枝上揪下来一片叶子,一边折弄一边说:“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办法你倒是早说啊!”王淑梅急了,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林念禾赶紧扔了叶子去捂她的嘴,然后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想想,岚姐不管是上工还是复习,都没有时间去镇上对不对?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请那俩帮忙的,所以到时候……我就找个地儿,把那造孽玩意儿烧了。” 王淑梅的眼睛很亮,评价道:“挺损,但是可行!” “那就……” “哎,我抄好了!” 正这时,岚姐出来了:“禾子,你有不用的信封不?卖我几个能行不?” 林念禾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几个?” “是啊,”温岚用力点头,表情格外认真,“我家以前的邻居就是给报社写稿的,他说过,投稿就像撒网捞鱼,我一琢磨也是这么回事儿,我特意多抄了几份,打算多投几家报社。” 林念禾:“……” 王淑梅:“……” “对哦,我还打算往京城和辽省的报社投呢!” 岚姐说完,用一种“你俩很荣幸”的眼神看着她们。 林念禾:“……!” 王淑梅:“……!” 这一刻,二人的想法格外一致—— 烧稿虽然缺德,但这是你温岚逼我们的! 看着俩石像,温岚催促:“禾子你到底有没有啊?” 林念禾回过神来,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有有有,你等我给你拿啊。” 说着,她给了王淑梅一个眼神,自己回后院去给温岚找信封了。 王淑梅回味了一下林念禾的意图,状似随意的问:“小岚,你最近还是好好复习吧,稿子什么时候都能投,你还是别浪费时间跑镇上了吧。” 温岚有些纠结,她皱眉看着手里的稿纸,迫不及待的心情很难抑制。 她小声说:“可是我听我邻居说,写稿给报社还给稿费呢。” 王淑梅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念禾拿着信封回来时,刚好也听到了这句话。 她的脚步不自觉的缓下来,感觉手里的信封有些重。 温岚从下乡开始就只有一个愿望——过年回家。 她每天往死里干活拿十工分是为了这事,玩命复习想要当老师也是为了这件事。 现在她想要投稿也是…… 不行,就算是为了回家,这事儿也绝对不能干! 林念禾甩了甩头,把信封给她,认真说:“没事儿,明天我刚好要去镇上,我帮你寄。” 温岚顿时笑了:“那行!” 她拿着信封回去,开始装稿纸。 王淑梅起身小声问林念禾:“咱们这样会不会……” “淑梅姐,你扪心自问,那篇作文可能发表吗?”林念禾抛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王淑梅:“不可能。” 别说是报纸了,就算是高中语文考试,这都不可能成为优秀作文来展示。 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嘛……” “温丫头在不在?” 李婶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俩为数不多的愧疚。 她们齐刷刷的指向房门:“屋里呢。” 李婶是带着王喜喜来的,手里还拿着个小包袱,缝隙中透出一抹红。 大喜同志满脸通红,视线飘忽不定,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林念禾挑眉:“新娘子要做衣裳?” 王淑梅轻笑:“一起来量尺寸的?” 王喜喜满眼惊恐:“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李婶扑哧一声就笑了,随手捏了下林念禾的脸颊,护犊子的维护王喜喜:“别乱说,咱家大喜脸皮薄。” 林念禾踮脚脚。 这话说得,就她脸皮厚呗。 李婶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婶了,李婶现在心眼偏得厉害。 李婶笑着拽着王喜喜进了屋,林念禾和王淑梅这回没拿小树枝,大大方方的跟着挤了进去。 温岚听到动静正要下炕,见一下子挤进来了四个,她只能退回到炕上问:“咋的了李婶?” 李婶片腿上炕,把手里的小包袱放下说道:“这不是眼瞧着就要办喜事了么,本来大喜的衣裳是要让你赵婶给做的,村里她手艺最好,可也赶巧了,这不赵会计前两天病又严重了么,她也腾不开手。” 李婶笑呵呵的看着温岚:“我寻思着,温丫头你那天给林丫头缝衣裳手艺好,想看你有没有空,帮大喜把衣裳做了。” 温岚看看王喜喜,又看看李婶,手指不自觉的摸了摸一旁的稿纸。 其实她想再写两篇稿子的,没时间…… 李婶边把布往外拿边说:“丫头,婶子也不蒙你,咱就按你赵婶那的价一样,一套给你三块钱。” 温岚:“我一天天的能有啥事,能干、能干!” (本章完) 第102章 从温作家到温裁缝 在确定能到手的钱面前,温作家果断改行,当上了温裁缝。 她翻出自己的针线包,找出个皮尺来,开始给王喜喜量尺寸。 一旁,林念禾和王淑梅并肩站着,看着,两颗脑袋转得飞快。 王淑梅想得比较简单,她琢磨着等秋收后让她哥弄点儿棉花和布回来,找温岚给她家大民和小小还有小侄子都做一套棉衣,还有她嫂子,也得做一身。 林念禾想的就比较遥远了。 她想起自己身处末世时,曾有个叔叔给了她一个馒头,尽管他只剩下了那一个馒头。 叔叔的妻子和女儿死在前夜,他原本是打算去陪他们的,可远远地看到了林念禾。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用仅剩的一件羽绒服换了个馒头,送给了林念禾,希望她能吃一顿饱饭。 ‘叔叔,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田珂。你……努力活下去。’ 再见到田珂,已经是重生后了。 彼时,田珂是那个为了自家毛呢厂库存堆积濒临破产的落魄厂长,林念禾是手握百亿的富二代。 一饭之恩,林念禾报了。她买了田珂厂子里的全部库存,留给他大量现金,希望他这次能带着他的妻女好好活下去。 当时的林念禾正在疯狂囤货,仓鼠属性爆发,秉承着“说不准以后能有用”的心态,那两仓库的毛呢被她收在了空间里。 这件事被林念禾忽略很久了,她甚至都快忘记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毛呢料子。 直至现在,突然想起。 她看着温岚,眸光微亮。 这会儿一件毛呢大衣可以卖到一百多,还要布票和工业券。老林同志有一件,平时都是出席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 为了自己磨洋工唠嗑的事儿不被发到报纸上,林念禾想带着温岚卖衣服赚钱了。 她出料子、温岚制作、王淑梅售卖。 多完整的一条产销线啊! 王淑梅原本还在和李婶闲聊,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儿——林念禾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她转头瞥了眼林念禾,只见她双眼冒光盯着温岚,好像在看一头肥羊。 王淑梅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这是倒卖成瘾,想把温岚也卖了? 这……这也太坑买主了吧。 王淑梅用手肘碰了碰林念禾,轻声说:“想什么呢你?” 林念禾回过神来,朝她使了个眼色,说道:“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有道题拿捏不准,淑梅姐你跟我来一下呗?” 王淑梅:“……” 这理由找的,她不会的题,自己可能会? 李婶不太了解知青点的学习情况,赶紧说:“你俩快去看书,可别跟这儿耽误事……哦对了,温丫头,你也是,大喜这衣服一个多月之后才穿呢,你等考完试再做,明白不?” “婶子今儿来也不是想催你,就是怕你有啥事不能干,到时候再找裁缝来不及……” 李婶的解释声中,林念禾拽着王淑梅走了。 关上小屋的门,林念禾朝王淑梅挑了挑眉梢,开门见山的问:“你能弄到缝纫机吗?” 王淑梅一怔,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我能弄到你会用吗?” “当然不是我用。” 林念禾拽着王淑梅到里屋,把窗帘拉开,这样就能看到外边的情况以免有人偷听。 她低声说:“我那边有一批毛呢,料子比咱们这儿的好,要是你能弄到缝纫机,咱们把岚姐拽进来,让她做成成衣再卖。” 王淑梅听得有些犯傻,片刻后她按捺不住惊讶:“你刚刚就在想这事?” 李婶来找温岚做件衣服罢了,林念禾就已经想到卖成衣去了? 林念禾没好意思说这是家学渊源,毕竟现在的林家与生意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只问:“你说能行不?” 王淑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这边销路肯定没问题,呢大衣可是紧俏货,咱们不要布票和工业券的话,一件估计能卖到一百七八,就是不知道小岚能不能做了,我估计她没碰过毛呢料子。” 林念禾突然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用最严肃认真的语气说:“淑梅姐,为了咱俩唠嗑磨洋工的事不被全国的报社都知道,你可一定要劝她答应啊!都是做衣服,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王淑梅一激灵,终于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用力点头:“我今晚就跟她说!保证完成任务!” 很多时候,威胁才是最好的动力。 当晚,王淑梅关了灯后又等到其他屋没了动静,这才把昏昏欲睡的温岚踹醒。 黑暗中,温岚瞪着眼睛:“咋了?你哪难受了?” 王淑梅心窝微暖,朝她“嘘”了一声后才说:“小岚,你小点儿声,我给你说个事。” 温岚躺了回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有啥事明儿再说呗,困死了。” 王淑梅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幽幽的说:“赚钱的事。” 温岚腾地一下子又坐了起来:“你说!” 王淑梅先问她:“你会做呢大衣不?” 温岚摇头,想到王淑梅看不到,便说:“没做过,不知道,不过我看到过呢大衣,就是厚了点儿呗,不难。” “那……” 王淑梅拽过温岚,小小声的与她说着话。 “啥!二三十?真的假的?” 一声惊呼,把知青点刚睡下的众人硬生生的从睡梦中又薅了起来。 后院,林念禾在她的小炕上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晕乎乎哭唧唧的抱怨:“造孽啊……” 温岚一宿没睡着觉。 她一想到王淑梅与她说的,做一件衣服能有二三十块的手工费,她就睡不着。 二三十块啊! 她爸一个月工资是三十六块钱。 她算了,她做一件衣服大概要两三天。 一个月能做十件,那就是两三百块! 温岚翻腾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她琢磨着应该让林念禾养成早起的好习惯,披上衣服去砸她的房门。 林念禾其实是很想装听不见的。 但胡萝卜的“药效”不错,她听得倍儿清楚。 生无可恋的起床,拉开房门,看着眼前的温岚,她真想一铁锹把她拍死算了。 “禾子,昨儿梅子跟我说那事了,咱啥时候开始干?” 林念禾:“等我清醒了再说。” 温岚舀起一瓢凉水,热情相邀:“那你洗把脸。” 那阵仗,要是林念禾自己不动手,她应该很愿意帮她把脑袋按到水缸里。 林念禾看着那双蠢蠢欲动的手,默默地颤抖着接过了水瓢。 为、为了友情。 (本章完) 第103章 她要做个好人 「禾子,一件衣服这能那么值钱?你可别蒙我哦!」 「……」 「禾子,你说我一个月真能挣二三百块钱?这么多钱可咋花啊!」 「……」 「禾子,你说这事要是咱被抓了,是不是要死咯?」 「……」 「禾子……」 林念禾捧着搪瓷缸,靠坐在炕沿上,昏昏欲睡。 她昨晚做题做到十一点,刚睡着觉没一会儿,就又被温岚嚎醒了,她现在感觉自己的魂儿还在炕上,完全不想搭理这个罪魁祸首。 「啪」的一声,林念禾感觉自己的大腿好疼。 林念禾:「岚姐,咱商量商量,你下次能不能拍自己的大腿?」 温岚终于听到她说话了,松了口气拍拍心口:「半天不吱声,我以为你又哪难受了呢!」 林念禾往旁边挪挪,靠到炕柜上,小声哔哔:「你丫的拍我之前,我真没哪难受。」 温岚看着她,突然问:「我一直想问你,你平时说的‘你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岚姐对骂街和干架向来有谜一般的热情,林念禾抬眼看她,认真解释:「就是‘你这个小丫头挺可爱的,的简称,京城话,口头禅,表达善意。」 大实话可不兴说,腿还疼着呢! 岚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着胳膊摇头:「咦,恶心死了,还是简称顺耳。」 林念禾:「呵呵,你说得对。」 顺不顺耳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捡了条命回来。 为防止岚姐意识到不对劲儿,林念禾赶紧打岔:「岚姐,你担心的事我也懂的,不过淑梅姐的表哥干这事这么久了,有自己的门路,不会有大问题的。」 赚钱可比京城话有吸引力多了,温岚搓没了鸡皮疙瘩,满眼亮光的盯着林念禾:「你说真的?真的能行?」 她想赚钱,想帮衬家里,但她不想蹲大牢。 林念禾想想她的情况,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衣服是我请你做的,你只是做了裁缝的活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真的安慰到了温岚,但她还是担心:「那你俩也危险啊。」 她打量着林念禾,又想想王淑梅。 啧,这俩瓜怂,要是真出事儿了可咋整? 那还不如她去顶了,她家兄弟姐妹多,爹娘不怕没人照顾,不像王淑梅,她弟妹没了她就没了活路,也不像林念禾…… 她要是去蹲大牢了,里边的犯人躲都没处躲。 林念禾:「我觉得你在想奇奇怪怪的事情。」 温岚正沉浸于自己要舍生取义的情节中,愣是没在意林念禾说了什么,拍着胸脯豪气干云:「没事禾子,你别怂,咱大胆去干,出了事姐给你担着!」 林念禾:「……」果然是在想不正常的事情。 温岚自我感动了一会儿,转而问她:「所以咱啥时候开始弄?梅子说料子在你那儿,啥时候送过来?」 …. 林念禾回过神来,直白说道:「现在你就别盼着了,我也就是上次听了一耳朵,估计得下个月才能到。」 她说着看向温岚,眼神更认真了几分:「你现在就专心复习好好考试吧,要不然就算我能给你够做一万件衣服的料子你也抽不出时间来做。而且啊,前院人多眼杂,等你和淑梅姐的房子盖好了再弄吧。」 温岚听说不能立即开始,有些失落,嘴硬说道:「干那点儿农活算啥,不可能耽误我做衣服。」 不过想想,她自己也认同了林念禾的话:「不过也是,让她们瞧见了不好。」 本以为自己要费点儿心思的林念禾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又问了一句:「那你不投稿子了吧?」 「啊?该投还是要投的啊,谁嫌钱多呢?」 「……」 温裁缝想当斜杠青年,并不想放弃自己的作家梦。 林念禾思忖片刻,把她的老演员班底都请了出来塞给温岚,盯着她的眼睛相当诚恳: 「岚姐,或许你不知道,每个报社的用稿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可以先看看这些报纸,看看你的文章适合哪家报社,广撒网倒是没错,但费邮票啊!邮票也是用钱买的对不对?咱能省就省。」 林念禾觉得吧,温岚也不是憨得无药可救,所以让她看看报纸,自己发现问题……这种方法,对她好,对她们也好。 而且,林念禾在昨晚被吵醒后短暂的复盘了一下最近的倒霉事。 从莫名其妙的肠胃炎,到坐牛车栽沟里,她倒霉得有点儿离谱了。 曾经有个长辈告诉过她,人的运气是会受自身行为影响的。 所以她决定要严于律己、做个好人,要善良、要正直、要高大光明,不能丢掉她最秀穿越者的荣光。 当然了,如果到最后温岚还是没看出来问题所在,那她拼着再掉沟里一回烧了她的稿子也不迟! 温岚抱着报纸,吸了吸鼻子,突然一把把林念禾抱住了。 「禾子,认识你们可真好。」 林念禾:「撒、撒手……勒死了……」 突然很想问问她,少侠为何恩将仇报? 这话注定也不能问,林念禾揉着脖子,勉强说服自己当温岚这是为了她好好复习考虑,彻底把她磋磨醒了。 短暂的喧闹后,知青点恢复了安静,上工的上工,复习的复习。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来的后院问林念禾题目,出于「做个好人」的心理影响,林念禾来者不拒,一一给他们解答问题。 最后,连余香琴都忍不住来问了她两道数学题。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知青点的学习氛围比后世高三教室还好三分,实打实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头鹰晚。 吴校长搬来十里大队后,几乎每天都来转转,每次都满意离开。 她是很愿意看到年轻的小同志们互相帮助的,她能从这些互相扶持的孩子们身上看到未来,看到希望。 可是今天她真不能继续看她们互相帮助了。 「念禾,这都过去七天了,你要是复习得没什么问题了,是不是得开始劝乡亲们去扫盲班了?」 吴校长急啊! 她和王红最近也侧面试探了一下乡亲们的口风,他们对扫盲没半点儿热情,如今十里大队的扫盲号召还停留在赵壮实那一个。 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进展了。 吴校长坐不住了,今天必须得问问林念禾到底是什么打算,如果她也没办法,那就不得不按着李大和所说的,用奖励工分来鼓励乡亲们接受扫盲了。 这种办法,吴校长不用想就知道,学习效果必然不好。 林念禾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吴校长「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的说:「抱歉啊吴校长,最近忙着帮大家复习,忘了这事了。」 吴校长:「……」 林念禾站了起来:「没事儿,我出去走走,最晚明天,您就等着乡亲们来求您开扫盲班吧。」 吴校长:「……?」 岁潇 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104章 一个流言 林念禾出去溜达了一圈儿,然后就老神在在的回了知青点,继续当她的答疑小老师。 然而,一个流言在十里大队越传越广。 “啥?咱们大队被省城表扬了?扫盲先进大队?糊弄谁呢啊,咱都多少年没办过扫盲班了?” “真真儿的!王知青她哥不是开货车的么?人家在省城报纸看到的,还能有假?” “可不咋地,这事儿骗咱干啥?” “亲娘哎,咱们大队真的被省城的领导知道了?还评了先进?” “不是评了先进,是表扬咱是文化先进大队,跟公社的先进不一样。” “那有啥好处?” “呃……” “这个我知道,我听小林知青说了,咱这文化先进大队说不准要报到京城去呢!” “哎呦,这可了不得了,咱大队连个工农兵大学生都没有,还能文化先进?” “说是扫盲办的好,跟工农兵大学不挨着……我还听说啊,说是过些日子,会组织别的大队来咱这儿学习经验呢!” “啊?那不是要露馅了?咱都大字不识一个,拿啥教他们?” “哎妈,我就说这事不对路子,是不是咱得罪谁了啊?” “壮实小子不是说咱也要办扫盲班么?要不咱学学?” “现学赶趟儿么?” “先去问问呗!他们有文化,让他们拿主意!” “对对对,这事儿可跟咱没关系,不是咱要骗领导的,可得解释清楚了。” “……” 知青点后院里,吴校长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念禾,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坑蒙拐骗的主意?” 林念禾:“我也想知道。” 她也觉得很奇怪啊! 之前吴校长提起这件事,她没动脑子就想到了可以这么做。 做完之后才觉出味儿来。 说好的要做一个正直善良高大光明的人呢? 为什么这种剑走偏锋的馊主意会不受控制的往她脑子里钻? 这不应该是她的人设啊…… 吴校长却受到了启发,这种方法调动积极性真不错……她清了清嗓子,问林念禾:“那我这就出去告诉他们扫盲班的事?” “啊不行,不行,”林念禾下意识摇头,“您得拒绝,得让大家感觉到来之不易,他们才能珍惜,才会好好学习!” 说完,林念禾的表情再次僵住。 她现在急需一个大明白来告诉她,这种操作算不算善意的谎言、会不会遭报应? 吴校长不知道林念禾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林念禾默默地从空间里拿出一条小红绳,系在了手腕上。 宁、宁可信其有吧。 …… 晒谷场上,乡亲们齐聚一堂,吵吵着让李大和出主意。 李大和背着手,一副淡然模样。 但心已经慌得快要不会跳了。 他也听说了文化先进的事儿,从乡亲们嘴里。 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想去公社争辩一下,这事情可真不是他捅咕上去的啊!跟他们大队没关系! 但他被乡亲们围住了,他们非得让他出个主意。 李大和不由得想到了当年扫盲的时候,全村老少一个个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活像他坑了他们似的。 看看、看看,一个个要是前些年老实儿的扫盲,用得着现在麻爪? 大队长难做啊…… 李大和正心疼着自己,吴校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因为跑得太急,她停下脚步后也没说出话来,咳弯了腰。 人群中,小小的李荷花挤出人群,把自家的水壶递了过去,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说:“校长姨,喝水。” 吴校长心窝一暖,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止住了咳嗽,甜到了心里。 乡亲们看到吴校长,也渐渐闭上了嘴。 吴校长揉了揉李荷花的头,把水壶还给她:“谢谢你。” 李荷花笑得欢快,抱着水壶蹦跳着跑回到李婶旁边。 李婶揉了把自家小闺女的头,在其他人又开口之前说:“吴校长,那个文化先进大队的事儿咱们都听说了,这要是真来人学习经验,咱露馅了咋办?” 乡亲们现在是矛盾的,一来舍不得文化先进大队的表扬,二来又害怕会露馅。 他们就像是作弊考了第一名的孩子,心虚又害怕。 不等吴校长说话,人群里的赵壮实扯着嗓子说:“咱不是要有扫盲班了么?大家伙一起去啊!” 赵壮实最近很纠结。 他一方面想学林念禾的那些绕来绕去的脏话,并让这个害他不浅的小妮子承认他很厉害; 但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颠颠儿的跑去上扫盲班有辱他前村霸的名声。 所以,今天听说这件事后,全村上下唯一一个只觉得开心的人就是他了。 这可是个拉着全村老少一起上扫盲班的好机会,他混在其中一点儿都不显眼。 他绝对不能错过了! 乡亲们一听说“扫盲班”,顿时都跟着点头:“对对,吴校长你说,咱现学赶趟儿不?” 吴校长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差点儿没忍住直接点头。 要知道,前几天她问他们的时候,可没一个人乐意来扫盲。 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压下了一口答应的冲动。 吴校长说:“这……前段时间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我最近看大家都没有这个心思,所以就不打算办扫盲班了。” “啊?别介啊!” “咱学、咱学啊!可不能让他们发现咱啥都不会。” “对对,先进可不能丢,不管是啥先进,都得要!” 吴校长热泪盈眶。 难怪那小丫头不着急,想必是特意等着这一茬呢吧? 她想了想,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那行,等到小学盖好了咱就……” “不用!咱在大队部也能上!晒谷场也成!” “是啊吴校长,咱就别等了,万一明天就来人了呢!” 吴校长回头看向李大和,见他点了头,她便说:“那行,那咱今天晚上晚饭后敲锣,乡亲们到大队部来扫盲,要是有谁不来的,下午跟我说……” “没谁不来!都得过来!” “对对对,必须来!万一问着他了不会给咱抹黑咋办?” “是这个理儿,大队长,晚上你点名啊,都得来!” 吴校长看着眼前热切讨论的乡亲们,揉了揉眼睛。 这样疯狂求学的场面,她只在书里头看到过。 吴校长忍下眼中酸胀,与李大和讨论了一下扫盲班的事,然后便去知青点找老师了。 这么多的乡亲,肯定不能她一个人来教的。 教书不是放羊,一个人赶一群肯定不行。 可是,吴校长怎么都没想到,面对她的号召,知青点众人的反应相当冷淡。 (本章完) 第105章 其实她也有扳手 “校长,咱们还得复习考试呢,这么突然的让我们去扫盲……” 众人看着吴校长,表情纠结。 吴校长拍了下头,懊恼叹气:“哎呀,是我没想这么多。”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们为了这个考试都舍得请假不上工了,这会儿再让他们去给乡亲们扫盲,肯定不乐意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吴校长可以理解。 可是她要去哪儿找扫盲老师呢? 孙光辉看看吴校长那紧锁的眉头,下意识的看了眼王淑梅,不等她回看自己,他便迈前一步:“那啥,吴校长,要不然我去吧。” “你?” 吴校长打量着他,想到了王红说过的木头七兄弟的故事。 这块木头应该是不想自己为难吧? 吴校长摇了下头:“不用,你们好好复习,别分心,我自己……” 她想着,还是她自己来教吧,最多就是教学进程慢一点儿。 “我去、我去!” 脚步声从东墙后传来,想做个好人的小林知青一溜烟跑了过来。 路过王淑梅时,她瞥到她的题,顺口说了一句:“26和12。” 王淑梅:“……” 这样的小插曲吴校长早已见怪不怪,但她还是摇头:“别了,你们都好好复习,我自己可……” 林好人正色道:“吴校长,其实我学习挺好的,在这儿也是给他们讲题。” 王淑梅同志第一个举手赞同:“吴校长,让她走吧,知青点禁不起她祸害了。” 他们感谢林念禾给他们讲题是真的,想整死她的心也是真的。 王东和他的小竹竿整齐抬头,虚弱的小声说:“一想到她在后院……压力真的很大。” 他今天上午去问了林念禾一道他算了半小时的数学题,结果她看了一眼,告诉他:题出错了。 这种感觉自己被踩在地上碾压的心情谁能理解? 前院众人都能理解—— “对对对,吴校长,把她带走吧,不着急送回来。” “啊哈哈哈……扫盲也是大事啊,林祸害……啊不是,林同志能担负重任,也是好事。” “我出两工分,就让她去吧!” 吴校长看看林念禾,小声问:“你的名声已经差成这样了?” 林念禾相当坦然:“校长您不懂,同志们这是怕我不能得偿所愿,故意为之。” 吴校长:“……”实在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呢。 她小声问:“你真的没问题?这可不仅仅是晚上去讲两小时的课就能了事的。” 林念禾连连点头:“当然,我心里有数。” 吴校长权衡半晌,最终因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点头应允了。 “行,那我去跟大队长商量一下,把男同志和女同志分开两个班,我教男同志,你教女同志。” 吴校长琢磨着,那帮老爷们荤素不忌,可别说了什么让林念禾这小姑娘下不来台,再说,大晚上的让一个小姑娘跟他们在一起也不好。 她这把年纪了倒是不怕啥,没事。 林念禾跟婶子们在一起,她也放心。 打定主意,吴校长本想就此离开,林念禾却拽住了她。 她们去到院外,林念禾这才问:“扫盲也是要学写字算数的吧?乡亲们准备好纸笔了吗?或者我该问,他们家里有这些东西吗?舍得用吗?” “我那儿有一些纸笔,可以先给没有的乡亲们用。” 一谈到教育问题,吴校长大方得不得了:“今天时间紧,先凑合一下,明天我再去公社想想办法。” 吴校长知道这些村民不可能因为一次扫盲就能去读初中、读高中,她甚至不知道这次扫盲能持续多久,但她还是把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于她而言,学生有困难,她这个做校长的给他们一些纸笔,很正常啊。 “您就别麻烦了,”林念禾说,“我去镇上买吧。” “啊?” 吴校长皱眉,把林念禾又往远处拽了拽,这才说,“念禾,你年纪小不晓得这些,你捐款盖学校我不拦你,因为那是一次的事,也是为了孩子……可是这么多乡亲,这么多的纸笔,你还打算一直供下去?你家里也负担不起的。” 林念禾当然知道钱的重要性,她如今努力积攒资本,为的就是在几年后那个风云变化的年代与众家博弈。 富二代当腻了,这一世她要做富一代。 可这并不代表她要变成一个冷心冷肺的赚钱机器。 人,比钱重要。 她笑了笑,说:“这不是现在没办法么,就这一次。” 吴校长仍没有松口答应。 若是她的钱,她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给大家买纸笔,可提出这事的是林念禾。 林念禾其实想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但这会儿不兴说这些话,她只能咽下去,换了个表述方式:“都是乡亲,有能力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林念禾笑呵呵的,“吴校长,我去找赵壮实套车去镇上咯。” “你等等。” “您就别拦了,再不去我就赶不回来上课了。” “不是……” “那您这是?” “赵壮实说了,以后他赶车,再也不拉你了。” “……”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一甩辫子,哼哼道:“谁稀罕!我腿儿着去!” 吴校长:“你确定你能背得动那么多的本子和笔?” “……” 林念禾沉默着,看看吴校长,又看看自己。 别说她不行,带上吴校长也照样不行。 全村老少三百口,不借助空间,她真没能耐把那么多本子背回来。 吴校长看着她,突然问:“念禾,你为什么这么舍得?你才来这里两个月而已。” 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十里大队人,为了自家乡亲无可厚非。 可她…… 林念禾摆出认真脸:“因为,我真的想做个好人。” 吴校长:“……” …… 最终,林念禾没能坐牛车去镇上,吴校长也没让她自己走着过去。 恰逢王喜喜要去镇上买东西,她俩借了李大和家的自行车,王喜喜骑车带林念禾,俩人一起去镇上了。 王喜喜骑这辆车也有点儿费劲,不过她出了村拐过弯儿就把车子停了下来,从背篓里拿出个扳手来。 林念禾疑惑看她:“你干嘛?” “小山说了,他家的自行车车座高,叫我骑的时候往矮了调一下……他教我弄的。” 说着话,王喜喜把车座往下按了两寸。 林念禾:“……” 所以,她上次骑这辆车那么难受,罪魁祸首不是她个儿矮,也不仅仅是二八大杠,是二八大杠加上被调高的车座。 林好人委屈得想哭。 她其实也有扳手的,很多很多扳手。 第106章 相思成疾、苦大仇深 镇上的供销社没有太多花哨东西,连成衣都没有。 这年代的衣服八成都是扯了布自己回去做的,不会做便找裁缝。只有大些的供销社才有成衣卖,像呢大衣这种奢侈品,省城的供销社都没有几件。 林念禾借机会了解服装市场的心思不得不歇了。 王喜喜说是要买成亲用的东西,但左转转、右瞧瞧,最终什么都没舍得给自己买,倒是买了一盒蛤蜊油和半斤什锦糖。 她捧着东西,朝林念禾笑笑:“我娘的手最近裂口了。” “嗯。”林念禾笑着点头,“王婶辛苦。” 王喜喜问她:“你不买什么东西吗?” 林念禾前段时间常往镇上来,没少从空间拿东西填补库存,真没什么需要的。 她摇头:“没什么要买的,你买完了咱们就去买本子吧。” “好。” “啥?三百本?” 售货员隔着玻璃柜台,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小同志,你是不是记错了?哪有买这老些的?” 售货员有一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浓眉大眼,很好看。 林念禾笑着摇头:“没错,我们大队正盖学校呢,还要办扫盲班,乡亲们托我帮他们都买齐了,省得再来回跑。” “啧。” 大辫子售货员有些烦躁,扔下一句“等着”,便转身去了库房。 这会儿可没什么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卖出多少货都与售货员无关,她还觉得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费力气的活儿呢。 林念禾在柜台边等着,看了眼时间,她说:“时间还来得及,等会儿咱们去国营饭店呗,我想买两个包子,晚上不想做饭了。” 她想吃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了。 “行啊,”王喜喜一口答应,“我陪你去。” 售货员磨蹭了半天,终于把林念禾要的三百个本子和铅笔拿了出来。 迎着大辫子售货员的白眼,林念禾给了钱,把纸笔分成两份放进她和王喜喜的背篓。 王喜喜看着她:“还是我来背吧,你这小身板……” “没事儿,能背得动。”林念禾说着,咬牙,使劲儿,把背篓背了起来。 其实她最近一直都在坚持健身,这点儿重量并不会压倒她。 但再过两三个月就是秋收了,她得提前给自己规划出一条活路。 王喜喜看她这样,忍不住说:“你这样,秋收的时候可要遭罪了。就算是当老师,秋收也是要参加抢收的。” 林念禾双手搭在背带上,严肃表态:“嗯,我会很努力的。” 看她这表情,王喜喜什么都不想说。 可能,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好结果的吧。 她如此想着。 出了供销社,王喜喜把两个背篓摞在一起绑到后座上,然后一拍大梁:“来,你坐这儿。” 林念禾还真没坐过自行车横梁,有些紧张的挪过去,不等坐下便先问:“我扶着哪儿?” 王喜喜也没这样带过人,被问得有些发懵。 正这时候,一个父亲骑着自行车从她们身边路过。他的大女儿坐在后座上,小女儿坐在前梁上,小姑娘笑着,一双小手搂着她爸爸的脖子。 林念禾朝王喜喜张开手臂:“来,大喜,抱一个。” 王喜喜:“……!” 大喜同志到底还是没让林念禾抱着自己的脖子,她觉得那样的话,她就看不清路了。 林念禾抱着王喜喜的腰,没控制住罪恶的小手,在她腰间挠了挠。 “哈哈哈……你别闹、别闹!” 王喜喜忍不住痒,笑着颤抖,自行车接连画出了数道弧线。 林念禾怕再掉沟里,不敢闹了,老老实实的拽住王喜喜的衣角。 可两个少女的嬉笑声还是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力。 比如要去生产队送信的周旭。 他原本只是被姑娘的笑声吸引,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嗯? “嫂……林妹……林知青!” 周旭也不知道自己叫住林念禾是要干嘛,但他想想最近自家承哥那张相思成疾苦大仇深的脸,还是猛蹬了几下自行车,追了上去。 “哎?念禾,是不是有人喊你?” 王喜喜听到动静,停下车子四下张望。 林念禾也作势左右看看,最后才看向声音的源头。 “邮递员同志?” 林念禾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这人跟着苏昀承去过知青点,纵使那天兵荒马乱,林念禾也记得。 显然,他和苏昀承很熟。 毕竟是做侦查出身的,周旭一看林念禾的表情就意识到她知道了自己与承哥的关系。 他也不慌,想到挎包里的汇款单,他立即说:“林同志,真巧,没想到在这儿能看到你。” 林念禾点点头,眼底带着抹探究。 周旭大大方方的继续说:“今天有一张你的汇款单,不过我没拿着,你要是还得在镇上呆一会儿,我现在回去取了给你送来,行吗?” 他学着冯伟的德行,憨笑:“那样你也不用再往镇上来一趟了。” 林念禾听他真有正事,赶紧点点头:“行,麻烦你了,那我在这儿等……” “不用,你去办你的事,给我个地方我找过去就行。”周旭笑容憨直。 林念禾想起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不等人,便说:“我们打算去国营饭店,你方便吗?” “可以、可以!”周旭连连点头,“没问题!” 他说完便又踏上脚蹬,生怕林念禾反悔似的,溜得飞快。 王喜喜戳了戳林念禾的腰:“咱们也走吧,一会儿国营饭店要关门了。” 林念禾立即坐回到横梁上:“走走走,一会儿肉包子卖没了。” 肉包子……真的卖没了。 林念禾看着空空如也的蒸屉,隔着衬衫袖子摸了摸手腕上的小红绳。 一根不顶用啊。 王喜喜被她失落的模样逗笑了,问:“还买别的吗?” 林念禾蔫蔫的:“不买了。” 她俩便靠在自行车上,等周旭。 等了十来分钟,周旭没来,苏昀承来了。 他骑着自行车,穿过马路,看到她时,清冷的眉眼染上笑意。 他在她面前一米远停下,放好车,这才走到她身前:“念禾。” 微微上扬的尾音,他的心情大抵很好。 林念禾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问:“该不会是邮递员同志刚好有事,这才托你来给我送汇款单的吧?”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 第107章 还不是…… 苏昀承最近很忙,忙得像是被种在了派出所里。 上次见她,还是吃涮羊肉那次,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以致于苏昀承最近每次看到周旭,都很想跟他换一下工作。 那算计的眼神让周旭很慌。 苏昀承看着眼前依旧白白嫩嫩的小丫头,说:“遇到周旭是巧合,来找你不是。” 林念禾当然猜得到不可能有那么巧,她点头,问:“那你是有事找我?” “嗯。”苏昀承看着她,“有东西要给你,在家了,跟我去拿吧。” 那东西是前两天才送到的,他本想着忙完这几天给她送过去。 林念禾只当他是又有事情要问自己,转头看向王喜喜说:“那大喜,要不你等我一会儿?” 王喜喜笑着,一副“我很懂事”的表情:“好啊,你们去忙,我就在这等你们。” 林念禾心知她误会了,但不方便当街解释。 就当是配合警察叔叔调查吧!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苏昀承看看她,又瞥了眼自己的自行车,最终选择推着车与她一起走。 街上人不少,他们俩走得并不快。 苏昀承问:“来镇上买东西?” “嗯,大队的扫盲班今晚要办,来帮乡亲们买本子和铅笔。”林念禾回道,“东西有些多,大喜就陪我来了……哦对,你应该见过她的,王婶的大女儿。” “嗯。”苏昀承点了下头,“之前查案的时候找她了解过情况。” 他记得住王喜喜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觉得有必要与她解释一下。 林念禾压根儿就没想这些,她在认真回忆最近付爱国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想了一路,结果就是,完全不知道。 付爱国照旧上工,白天根本不在知青点,她也不知道他平时都干了什么。 林念禾琢磨着,回去问问王淑梅,上次付爱国趴墙根之后,王淑梅也对他挺戒备的,或许她会知道。 “念禾。” “哎。” 林念禾的思绪被打断,转头看向苏昀承:“怎么了?” 苏昀承停下脚步看她,有些无奈:“到了。” 林念禾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跟他走到了一处小院门前。 这边大概也是家属院,房屋排列整齐,地面也干净。 林念禾赶紧退回到苏昀承身边,解释道:“我想事情呢。” “嗯。” 苏昀承拿出钥匙来开门,恰逢隔壁的门开了,一个提着网兜的嫂子出门来,瞧见他旁边的林念禾,愣了一瞬后便笑了:“小苏,这是带对象回家玩啊?” 捉狭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转悠,嫂子或许觉得自己看破了一切,忍不住感慨:“这姑娘长得可真俊,是哪个单位的?” 林念禾面颊微红,正想摇头否认,便听到苏昀承说:“周嫂,她还不是我对象,是下乡知青。” “哎?你咋还认识知青?”周嫂子立即又明白了,“哦哦,是你老家的那个吧?我听周旭提起过。” “嗯。” “哈哈哈,知根知底好啊……” 周嫂子完全忽略掉了苏昀承的否认,笑得弯了眼睛,上前拉住林念禾的手:“姑娘,我是周旭的大嫂,周旭你认得吧?他是邮递员,常往你们那儿去的。” 林念禾干笑:“嗯,知道。” 她真的很想问问苏昀承,什么叫“还不是我对象”。 “还”什么“还”? 这种时候,用词不准确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苏昀承却没有与她对视,自顾自继续开锁。 周嫂子拽着林念禾的手,絮絮叨叨的嘱咐:“姑娘,以后有空来嫂子家玩啊,我家小叔子和小苏是老战友了,咱常来常往的,以后你有啥事就跟嫂子说,别客气!” 林念禾乖巧应答:“好,谢谢嫂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 苏昀承回身说道:“周嫂,我带她拿点儿东西,她等会儿还得回去。” “哎,行行,”周嫂子乐得眼睛都弯了,“那你们忙着,小苏,天都快黑了,你可得把小姑娘安生送回去啊。” 周嫂子大概真的与苏昀承很熟,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分自家嫂子殷切嘱咐的意味。 临走前,她还不忘嘱咐林念禾:“姑娘,有啥事就让周旭给捎个口信,下回来提前告诉嫂子,嫂子给你包饺子吃。” “哎,谢谢嫂子。”林念禾朝她挥手,“您慢走。” 周嫂子乐呵呵的走了,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林念禾摸了下自己的脸,挺烫的。 她瞪向苏昀承,认真更正:“你刚才不应该说‘还不是’的。” 苏昀承唇角噙着笑:“嗯?我说了吗?” “说了。”林念禾肯定道,“我听到了。” “那可能是我不小心。”苏昀承进了院门,对她说,“进来。” “哦。” 林念禾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整洁,窗子玻璃也干净透亮,可以看到屋内摆放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的物什。只是墙根种着的一排葱蔫头耷脑的,显然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被好好照看。 苏昀承迟疑片刻,还是没请她进屋,只说:“等一下。” 孤男寡女,再让她进屋不太好,苏昀承甚至都没关院门。 林念禾等在院里,瞥见西边放着的、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不是28寸的,瞧着小了一圈,应该是26寸的女士自行车。 林念禾打量着它,琢磨着,这种高度的她应该可以驾驭,回头找王淑梅的表哥帮着弄张自行车票,她也买一辆。 苏昀承很快便出来了,一手提着个布兜,也看不出里边装了什么。 他说:“这两天我一直在单位,家里没开水,你渴不渴?” “不渴。”林念禾摇头,问他,“昀承哥,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嗯?”苏昀承微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摇头,“没有,案子的事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了,今天找你来只是要给你拿东西。” 说着话,他却没把手里的布兜给林念禾,反倒是拿了个亮闪闪的车钥匙给了她。 “以后你去当老师的话,空闲时间就多了,没事儿可以去镇上逛一逛。”他说,“28寸的自行车又重又高,给你买了女同志骑的,轻便不少。” 林念禾错愕又震惊。 这年代的自行车,基本相当于后世的奔驰。 用来当彩礼都够了。 (本章完) 第108章 债多了不愁 树叶沙沙,替风吟唱。 院子里的男人身姿挺拔,总是清冷的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紧张。他的眼睛很黑,嘴唇微抿着。 苏昀承此刻有些紧张。 他知道自己这样送她一辆自行车的行为有些冒失了。他想过她会严词拒绝,想过她会因此觉察到自己对她有别样的感情,想过她会嫌弃自己年纪大……他做了无数种假设,并以此为根据,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应对办法。 苏昀承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不断攀高,心脏跳动的速度和力道也是从未有过的激烈。 林念禾怔愣过后便是无尽的惊喜。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 “谢谢你啊昀承哥,我刚才还在想,回头也要买一辆女式自行车呢。”林念禾笑着,面色赧然,“可是我来镇上没带太多钱,你一共花了多少?我回去拿给你。” 她的声音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娇软,语调中难掩欢喜,却不是他预想中的害羞或紧张,连一丝不自在都没有。 苏昀承:“……” 小丫头没拒绝、没多想,她只是与以前一样,想要把钱给他。 他辗转反侧多日,想出的话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苏昀承苦笑。 还真是年纪小啊,根本没开窍。 他当然不会知道,在他问过林念禾的年纪后,林念禾就已经排除了他喜欢原主的可能。 而她本人,末世中长期持续的生死磨砺足以磨灭全部谈恋爱的心思,哪怕他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她除了觉得看着赏心悦目又下饭之外,实在联想不到其他事。 林念禾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钥匙,似乎在催促:你快说多少钱啊。 苏昀承回过神来,咽下喉间的干涩,答道:“一百八。” “哦哦,”林念禾点头,“还好我爸给了我私房钱……还有票呢,总共要多少?” 苏昀承在心中叹了口气:“票是我爸给我寄的,家里不需要自行车,我也有,就刚好给你买了。没有另外再去折腾这些。” “这样么。” 林念禾垂眸思忖。 她在京城没待太久,但也知道苏家伯父伯母都是有自行车的,苏伯父还有一辆配车。 如此想来,苏昀承的解释倒是很合理。 她迟疑片刻,伸手从他掌心拿过了那枚钥匙。 指尖划过掌心,柔软的触感差点儿让苏昀承忍不住直接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 他赶忙收回手,握拳抵住下唇,轻咳了一声:“你试一试,哪里不合适我再给你调整一下。” “好。”林念禾笑着点头,“那我就不客气啦,等我有空就把钱给你送来。” “不急,”苏昀承说,“你自己带那么多钱出门不安全,我忙完了去找你拿就是。” 林念禾不置可否,笑了笑后去到自行车旁,开了车锁,骑上去。 事实证明,26寸的铁疙瘩也没好骑到哪去,自行车依旧很重。不过她终于不用踮脚了。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骑车那惊险的画面,一度怀疑是自己又办错了事情。 林念禾在院子里绕了几圈,这才停在苏昀承身前,笑着说:“挺好的,不用改了。” “那就好。” 苏昀承把手里的布兜放到车篮里,又掏出张汇款单给她:“给,收好了。” 林念禾接过来一看,汇款金额:五十块。 应该是林妈给她的生活费。 她点头收好,把汇款单收好:“谢谢昀承哥。” “小事。”苏昀承朝院门抬了抬下巴,“走吧,我下午还要开会。” “嗯,好。” 林念禾率先骑车出了门,苏昀承跟着出来,锁好门后,便与她一起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林念禾这才注意到,苏昀承住的地方距离派出所只隔了两条街,这附近住着的应该都是公安同志。 难怪这么安静。 她心里想着。 苏昀承把她送回到国营饭店门口才告辞离开,走前还嘱咐了一句:“周嫂说得没错,你有事的话让周旭给我带个话就行。” “好。”林念禾朝他挥挥手,“昀承哥,你小心些。” 苏昀承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点头:“好。” 等到苏昀承走后,王喜喜这才凑到林念禾身边,好奇的打量着这辆崭新的自行车:“真好看!不过看着小了好多啊。” “嗯,26寸的。”林念禾摸了下裤兜,“大喜,陪我去邮局一趟可以吗?” “行。” 林念禾去邮局不仅仅是为了取钱,她主要是要打个电话。 她欠苏昀承的人情越来越多,已经处于“债多了不愁”的境地了。可总不好白拿苏家的自行车票,这事儿她鞭长莫及,所以么…… “闺女!想爸爸了是不是?” 老林同志一如既往的乐呵。 林念禾抿着唇轻笑,表情都柔和了许多:“爸爸,您和妈妈身体还好吗?” “都好、都好,”林爸笑着应答,“我们俩啥事都没有,前两天你哥还回家住了两天,家里都没事,你在外头照顾好自己就成,对了,你之前说的学校怎么样了?” “已经在建了,昀承哥找了工程队来帮忙,再有七八天就能盖好了……对了爸爸,我今天晚上就要先去扫盲班讲课了。” “哎呦,我闺女厉害啊!瞧瞧,这都能帮着乡亲们扫盲了……闺女,爸跟你说啊,扫盲要从实际出发,你教的东西一定要对乡亲们的生活有帮助……” 老林同志很认真的指导着林念禾扫盲的正确进行方式,林念禾听得也很认真,时不时还反问几个问题,让老林同志格外满足 “好啦爸爸,我都记住了,我还得尽快回大队呢,对了,您回头帮我谢谢苏伯父啊,他给昀承哥的自行车票,昀承哥给我买了自行车。” “啊?” 林爸微怔,最近他们单位也没有自行车票啊。 不过他转瞬间便脑补出了“真相”——不是单位发的,那就是苏家的那个亲戚给的呗。 林爸浑不在意的笑着:“行,给你买了就收着,你哥前几天还琢磨着换一张自行车票给你呢,没事儿闺女,你放心骑。” “好嘞,钱我给昀承哥,票的话,您可别忘了替我道谢。” “我闺女就是有礼貌,行,爸这就给你道谢去!对了闺女,那你钱还够用么?” “够的,我刚收到妈妈的汇款单呢。” “那就行,不够了给爸打电话。” “嗯。” 三分钟后,苏爸的办公室房门又一次被踹开。 “老苏!我家禾禾给我打电话了!你看我闺女孝顺的呦!” 苏爸向他翻了个白眼,并不想理他。 “我闺女就是厉害啊,她都开始帮忙给乡亲们扫盲了!” “……” “哎对,老苏,谢谢你家的自行车票啊,我听禾禾说了,昀承把票给她用了,多谢多谢,今儿晚上和嫂子来家吃饭?” 苏爸错愕,茫然,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时候给那混蛋小子邮自行车票了? (本章完) 第109章 挑战,接踵而来 回十里大队的路上,王喜喜看了林念禾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念禾,你和那个公安同志,是在处对象吗?” 林念禾立即摇头:“不是啊,他是我发小,邻家哥哥。” 林念禾等这个问题很久了! 她知道王喜喜误会了,但她自己跳出来解释,显然会有心虚的嫌疑。 王喜喜看她一脸坦然,又忍不住看她的自行车:“那你怎么敢收他的自行车啊?” “啊?” 林念禾愣了愣,旋即笑了:“这可能算是地区文化差别吧,我这样跟你说啊,在大院里,我们可以自己人往死里掐,但是有别地儿的人过来找事儿,以前有再大的仇都会一起上。” “像是帮忙什么的……咱们是一个大院的发小,我找你办事,能不能办你都得给我办了,办不好我还得挤兑你。所以很多时候都没有那么多客气。” 林念禾说的,的确是京城独有的大院文化。这些孩子的长辈在同一个单位,先辈更是一块儿拼搏奋斗过的,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这样的独有的情感牵绊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理喻的。 王喜喜愣了好半天,愣是没想出来该怎么评价。 林念禾看看她,补充一句:“而且我会给他钱的,就是今儿没带。” 她的钱都在空间里,想拿随时能拿出来,但她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来镇上买个本子还要带那么多钱,所以也只能先拖一拖了。 王喜喜这才缓缓点头,勉强接受了:“所以,其实就是你给他钱、他帮你买自行车,对吧?” 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林念禾在心里说。 因为他是想在她前边的。 不过她懒得再解释了,笑着点了下头:“嗯,对。” 王喜喜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我一直以为他对你……嘿嘿,原来你们那边的朋友彼此间也会这样照顾的啊。” 林念禾:“……” 那个在她脑海中熄灭了许久的小火苗因为大喜同志一句话,死灰复燃了。 难不成,苏昀承真是喜欢她?哦不,喜欢原主? 林念禾觉得苏昀承不可能是喜欢自己的。他喜欢自己什么呢?喜欢她抡菜刀的姿势很熟练? 她突然感觉手里握着的自行车车把有点儿烫手。 心,有点儿乱了。 林念禾的心很快就被其他事带跑偏了。 因为路上耽搁了许久,林念禾回到知青点后刚咬了两口馒头就听到了扫盲班准备开课的锣声。 这一个下午,吴校长和李大和也没闲着,他们把李二叔做好的课桌椅都搬到了大队部的两间屋里,立起两块小黑板,简单的把教室布置出来了。 他们还挨家挨户统计了上扫盲班的具体人数。除了老人和小孩,还有上过学的,全十里大队需要扫盲的一共二百零一人,其中男同志一百零八人。 林念禾:“真是个让人突然想去爬个山的数字啊。” 吴校长:“……” 林念禾:“校长,你们班上课前要不要喊个口号?比如替天行道?或者我再给你们捐一百零九根旗杆?” 吴校长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瞪了她一眼问:“你买的本子和铅笔都有多余的,剩下的你打算怎么办?” “等小学开学了给孩子们当奖励呗。”林念禾随口说道。 一个本子五分钱,作为十里大队首富,林同志并不在意这点儿小钱。 “那也行。” 吴校长没再废话,只是问林念禾:“你想好要教大家什么了吗?” 林念禾一本正经的回:“下午在镇上给我爸打了电话,他与我说了不少扫盲班的事情,我想我应该知道要教给大家什么。” 林爸的意思她明白,就是从生活入手,教一些接地气的东西。 “嗯,”吴校长嘱咐,“别紧张,都是你熟悉的婶子,要是不知道教什么,就教你我他、数字这些最基础的。” “好。” 其实她们两个都有些紧张。 林念禾紧张是因为第一次登上讲台,吴校长是担心会有人不来。 事实证明,吴校长多余担心了。 一百单八将整整齐齐的挤在临时小教室里,有的还自己带了小马扎,实在没地方坐的就站在一边。 林念禾那边也是如此,李婶来的路上就帮着点好了人数,一个不差。 但林念禾的紧张注定没有地方宣泄了,她只能自我安慰:没事儿,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婶子们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有毕业答辩时教授们问的问题刁钻,不慌。 “林知青,咱今天学啥?” “你咋那么多废话?这还用问啊,小林知青是教咱认字写字的,这都不知道你还来干啥?” “就是,你那嘴跟棉裤腰似的,可别秃露反帐磨叽那些车轱辘话了……哎,林知青,秃露反帐咋写的?” 林念禾:“……” 呵,她也想知道。 她甚至都不是十分理解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75年7月18日,穿越到此近三个月的林念禾,遭遇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挑战。 这个挑战的名字叫:东北成语的含义及书面表达方式。 林念禾看着满眼热忱的婶子们,沉默片刻后展颜浅笑。 “李二婶的这个问题恰好也是我想要提的。” 小林老师面上看不出丝毫慌张,嘴角挂着笑,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剧本。 “我想先跟大家解释一下普通话和地方方言的区别。” “咱们国家地大物博,以前就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这在咱们东北或许不太明显,但在南方,很可能相隔几里地两个村子里的方言彼此都听不懂。” “远的不提,咱就说前段时间,温岚知青说的她的家乡话,婶子们就听不懂吧?” 小林老师直接丢出了最有说服力的例子。 温岚那一口陕话,当初可是孤立了全村人的。 婶子们纷纷点头,颇感赞同。 林念禾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继续说:“所以当天南海北的人们汇聚到一起,该如何交流呢?早在世纪初,‘普通话’就被提出了,就是温岚知青平时与大家交流的时候说的话。” “会说方言是值得骄傲的事,但说好普通话是与人交流的必备技能。” 这时,赵寡妇忍不住开口:“我咋觉得温岚知青平时说的话,和咱们说的也没啥差别呢?” “就是啊,所以咱说的就是普通话呗?” “咱和林丫头说话的调调也差不多啊。” “……” 75年7月18日,初当老师第一天的林念禾,遭遇了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挑战。 这个挑战的名字叫:我说的难道不是普通话? (本章完) 第110章 小林老师的第一堂课 林念禾站在黑板前,不自觉的开始思考东北话到底算不算普通话。 她想了又想,最终只确定了一件事—— 老师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首先,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不然根本不足以坦然面对学生提问。其次,要有镇得住场子的实力,否则教室就会变成菜市场。 小林老师看着议论纷纷的婶子们,绷起小脸儿、气沉丹田……敲了敲黑板。 黑板是用一块木板做的,或许是因为以后还要搬到教室去,他们便只用一张凳子把它托起搭靠在墙边,并未用钉子固定。 突然被敲,黑板吓了一跳,差点儿翻下来拍扁林念禾的头。 “嚯!慢点儿慢点儿,可别砸着你!” 敲黑板的声音没多大,倒是李婶的惊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林念禾扯扯嘴角,朝李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趁着婶子们都在看自己,她赶紧说:“大家觉得自己说的是普通话也正常,因为普通话就是以京城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官话为基础方言的,与大家的口音有些类似。” 这段解释还算明白,婶子们听懂了,但随之引起了另一个疑问—— 那他们还用学那啥普通话吗? 林念禾是不会再给他们继续再这个问题上讨论的空间了,她直接说:“不过东北话和普通话在口音和用词上还是有差别的,我今天与婶子们说这些,是因为在我们的小学开课后,语文教学会用普通话教,到时候还要请婶子们配合呀。” 以前,婶子们根本不知道普通话的重要,或者说,她们连普通话是啥都不知道。 但如今,婶子们已经不是以前的婶子们了,她们是经历过被温岚孤立过的婶子们。 “哦哦……那是这个理儿,是得好好学。” “要不然以后出去了都不知道别人说的是啥。” “哎?就那帮小崽子,他们能上哪去啊?” 婶子们又有了新问题,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她们想不通啊,让孩子学这普通话到底有啥用? 反正他们以后也就会留在这片黑土地上,种地、成亲、生娃……会不会说普通话又能咋? 林念禾倒不会觉得她们无知,事态如此,祖辈如此,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让他们去畅想那些从未触碰过的未来太不现实。 她微微一笑,用婶子们目前最在意的事情给他们画饼: “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咱们大队现在是文化先进大队,都说过段时间会有别的大队的同志来我们这儿学习,那以后万一需要咱们大队的孩子去别的大队分享见闻和经验呢?万一他们中也有人能去工农兵大学呢?” “这都是走出去的机会嘛。” 婶子们的眼睛越来越亮。 没谁会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差劲,她们不自觉的开始幻想:自己家的小兔崽子代表大队去别地儿演讲,就像大队长开大会似的……然后被工农兵大学的领导看中去上学……然后留在城里当工人…… 林念禾耗时十八分钟,初步激发了十里大队的妇女同志们脑补想象的潜力。 她留了十几秒的时间给婶子们想象,然后说:“不如,今天我就教大家写孩子们的名字吧?” 因为上过小学的就不需要扫盲,所以在场的最小的也是二十来岁的已婚的小媳妇——托王红的福,没成亲的姑娘都被她踹进了小学。 这些母亲们,她们最初到这里来的目的或许只是怕自己不识字给大队抹黑,但现在,听说要学习怎么写自家孩子的名儿,她们的学习热情顿时高涨。 “婶子们别争,咱们从孩子年龄从小到大开始学。” “不过孩子们的名字也都是生字,大家都要会写的啊。” 林念禾开始在黑板上写字,这年头的名字重复率很高,倒是好教。 而林念禾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些娃娃的名字是从小到大排序的,倒是方便了婶子们记生字的读音和字形……毕竟都是一个大队的,谁家的娃叫什么,她们熟得很。 这倒是个意外惊喜了。 两个小时,林念禾记下了全村三十六个十岁以下的孩子的名字。 三十六…… 再想想隔壁的一百零八…… 小林老师的心情很复杂。 这是巧合吧? 应该是的。 吴校长上完自己那边的课来了这儿,她一直有些担心,怕林念禾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教,也怕她讲的别人听不懂。 她悄声去到门边,侧耳细听。 “就快要下课了,咱们再学最后一个名字……李荷花。这三个字大家刚刚学过两个了,哪位婶子记得?” “我记得!李子的李,和李大宝的姓一样。” “花也知道,赵花花的花,小花小草的花。” “对,所以荷花的名字里就只有一个生字了呢,草字头,下边是一个何字,这个‘何’刚刚咱们也学过的,何爱国的‘何’。” “还真是啊……” “不过林知青,荷花到底长啥样的嘞?没见过啊。” “李家嫂子,你见过荷花不?” “啊?我也没见过啊……这是荷花奶给起的名儿。”李婶有些无措。 林念禾适时说道:“今天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先下课。婶子们今天回去都好好记一下生字,明天上课前我们听写一下。”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有一副荷花的画,明天带来给大家看看,然后这幅画奖励给全写对的婶子。” 人嘛,总是需要些激励的。 婶子们一听奖励,不自觉的就有了争抢荣誉的心。 “黑板别擦啊,我再对对……” “哎对,林丫头你帮我瞅瞅,我这没记错吧?” 小林老师人生中上的第一堂课,由于学生太过热情,拖堂半小时。 等到最后一个婶子离开,林念禾这才后知后觉的揉了揉肚子。 饿了。 吴校长笑着进来,看着她笑说:“效果挺不错的啊。” “哎,差点儿出差错。” 林念禾拍去手上的粉笔灰,与吴校长一起往回走。 她与吴校长说了一下婶子们提的问题,顺带还说了教学生普通话的事儿。 吴校长欣然接受,还对她的教学方法深表赞同。 “以前扫盲班办了很多次,倒是没有人从孩子们的名字入手,的确,这倒是很容易让母亲们提起兴趣……回头我去公社的时候要建议一下,对了念禾,你还有没有类似的想法?” 林念禾:“我说我当时只是不想被抢走话语权才想出来的办法……您信吗?” 第111章 他真是好人? 林念禾的解释,吴校长当然不信。 她觉得这丫头是难得一见的教学天才,不把她送到各个大队去扫盲可惜了。 吴校长追问了一路,最终林念禾只能说:“吴校长,我晚上就啃了两口馒头,饿不行了……我这人最怕饿,饿着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吴校长赶紧把她推进知青点院门:“吃饱了记得给我写一份扫盲建议!” 林念禾:“……行。” 写就写吧,谁让她是个好人呢? “念禾,你回来啦。” 王淑梅隔着窗子朝林念禾伸出手。 林念禾拖沓着步子去到窗边,从王淑梅的手里接过了一把花生。 “怎么样?上课难不难?”王淑梅笑着问她。 “还行,除了我也不知道‘秃露反帐’是哪四个字之外,都挺顺利的。另外,我终于知道了大队里的孩子们都叫什么名字,现在就是对不上脸。” 王淑梅:“啊?” 这……不是去扫盲的吗?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林念禾疲惫的朝她挥挥手:“我先回去了啊,饿死了。” “哦,那行,你早点儿歇着。” “嗯。” 林念禾绕过东墙,一眼便瞧见了井边的黑影。 付爱国拎起一桶水,抬头看了眼林念禾,竟然主动解释:“我、我打点水冲个澡。” 打水么? 她进门时可没听到水声。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低头快步进了自己的小屋。 门后的捕兽夹还老老实实的躺在原处,林念禾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这才从空间里拿出个手电筒来,照向捕兽夹。 她走前放在捕兽夹上的头发还在。 松了口气,林念禾把它和手电筒一起收回空间,回身把门栓好。 她是没能耐做饭了,从空间里拿了个热乎乎的包子,凑合填饱了肚子。 洗漱妥当,她终于回了里屋。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蒙头大睡的,进门却看到了桌子上的布兜。 苏昀承给她的。 她回来得晚了,这个布兜就被她随手放到了桌子上,还没打开看里边都有什么。 因为上课暂时压下的心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林念禾脚步微顿,迟疑片刻,还是去打开了布兜。 罐头,很多罐头。 红烧肉罐头、鱼罐头、橘子罐头、菠萝罐头、荔枝罐头。 林念禾把它们整整齐齐的码在桌边,看了半天。 然后她后退两步,直接倒在炕上,踢掉拖鞋卷进被窝,睡着了。 …… 夜深了。却有人为了守护他人的睡眠,仍在外奔波。 九里大队。 牛大爷一步三晃的出了王伟家门,酒气染醉了月色。 “那、那啥,那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嗷。”牛大爷大着舌头冲门里的王伟说,“我、我……我先回家了……” “成,”王伟也醉的不轻,把身边的男人推向他,“把他带你家去住一宿,明儿鸡叫前把他叫起来。” 一个高壮的醉汉被推了出来,牛大爷接住他,俩人一齐踉跄几步,差点儿摔进柴垛。 “行、行……”牛大爷应和着,摇摇晃晃的扶着醉汉往自家走。 王伟看了他俩一会儿,含糊的骂了句什么,转身回屋。 不多时,鼾声传了出来。 没有路灯的地方,月亮是黑夜中唯一的光源。 冯伟把一只蚊子按死在手背上,转头问:“小子,你瞅瞅,那人到底是不是你见过的?” 坑里,张大虎趴在冯伟身边,他看了一会儿,没答话,突然爬起来,回身跑到树后的苏昀承身前。 冯伟低骂了一句,却不敢离开,一双眼睛仍旧盯着摇摇晃晃的牛大爷俩人。 苏昀承垂眸看了眼张大虎,明知故问:“怎么?” 张大虎小声说:“我告诉你那人是不是我见过的,你放了我爹娘。”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格外坚决,想用此事拿捏苏昀承的意图很明显。 苏昀承的眸光比月色更冷。 他扫了张大虎一眼,淡淡的说:“那你别说了,现在回镇上去,带你弟弟滚吧。” 张大虎:“……?” “走之前记得把这段时间的花费还给我。” “……” 张大虎扯了扯嘴角,底气不足的回:“我、我没钱……” “欠债不还?那你去找你爹娘吧。” “……” 坑里,冯伟缩了缩脖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张大虎到底只是个孩子,原本就不多的抗争精神被苏昀承一压,消失得格外迅速。 他低头,小声说:“就是他,我记得的,他上回穿的也是这件衣服。” “嗯。” 苏昀承丝毫没有恻隐之心似的,还警告似的瞥了张大虎一眼:“以后别跟我耍心眼。” 言罢,他便走到坑边,踢了一下冯伟的小腿。 冯伟憨笑回头:“承哥,可不是我教他跟你提条件的啊,你可不能冤枉我。” 苏昀承没理会他的辩解,只说:“你送他回去,我盯着,明早来换我。” “啊?行行。” 小胖子一骨碌从坑里爬了起来,给苏昀承让地方。 苏昀承看了眼那个坑,没趴进去,而是进了树林。 林子安安静静,似乎连树叶都没有因外来者而有丝毫摇晃。 冯伟舔了舔嘴唇,只有羡慕的份儿。 同样是盯梢,他只能趴坑,承哥却能找到更体面的方式…… 冯伟甩了甩头,朝张大虎扬了扬下巴,俩人离开了九里大队。 路上,张大虎坐在冯伟的自行车后座上,问:“冯哥,他……真的是好人吗?” “啧,你个不知道好赖的。” 冯伟撇撇嘴:“他要不是好人,你和你弟早死了。” “那他干啥不放我爹娘?” 冯伟停下车子,回身拍了一巴掌他的脑袋:“你爹娘犯法了,懂不?他们要卖了你……你表姐?是你表姐吧,这事不能干,懂不?” 张大虎捂着头,茫然:“她一个丫头,嫁出去换彩礼不对吗?” “当然不对!” “为啥?” “……” 小胖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他说:“等明儿承哥回来了,你让他给你解释吧。” 说着,他又开始踩自行车。 张大虎想了好一会儿,有些怀疑:“我咋觉得他不会告诉我呢?” “嗯……我也觉得。” “那他到底是好人不?” “是。” “那他为啥不放了我爹娘?” “……” 第112章 我等你长大 月亮下班了,在夜色中逃避的事随着太阳升起再次浮现在眼前。 林念禾做了一晚上真假林念禾和劈腿小三的梦,这一觉睡得身心俱疲。 她抱着被子赖了会儿床,起来后喝了碗粥,便找出张油纸,满满登登包了三斤来重的猪肉脯。 往信封里塞了一百八十块钱,林念禾把油纸包和信封一起放回到昨晚腾出来的布兜里,提着它出了门。 有自行车的确方便,她琢磨着,应该可以赶在苏昀承上班前到派出所,不会耽误他工作。 至于心里想的那事儿……林念禾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答案。 她推着自行车出门,路过前院时,王淑梅和温岚刚好在做饭。 “禾子,一大早你干啥去?” “去镇上一趟。”林念禾朝她们挥了下手,心不在焉的问,“要给你们带什么吗?” “不用。” “我也不用……哎,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哦,那你慢点儿。” “嗯。” 林念禾揣着满腹心事出门,想想以后就可能看不到那张她喜欢的脸了,心里还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种悲伤不是一顿火锅能哄好的。 起码得再加一顿烧烤。 …… 苏昀承与冯伟换班从九里大队离开后,心便不自觉的往相隔五里地的小屋那儿飘。 要不,再去蹭个饭? 不行,显得像他着急要钱似的。 可距离这么近…… 苏昀承放缓车速,给足自己犹豫的时间。 就在他决定饿着肚子回镇上的下一秒,他看到了那道想了一路的身影。 晨曦中的她微皱着眉头,唇瓣轻抿,好似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林念禾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村口看到苏昀承。 原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更迷糊了。 “要去镇上?” “嗯。” “找我?” “嗯。” “这是给我的?” “嗯。” “……” “你在查案子?” “嗯。” “一夜没回?” “嗯。” “没吃早饭?” “嗯。” 六个问题,六个“嗯”。 然后,他们就都沉默了。 直觉告诉苏昀承,林念禾找自己绝不仅仅是为了问这些的。 看她这表情,绝对没好事。 “你……” “我还得去单位,东西我先拿走了。”苏昀承打断林念禾的话,伸手从她的车篮里拿过布兜,“最近不太平,你别去镇上。” 林念禾:“嗯。” 苏昀承走了。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正经事还没办。 “等一下!” 远处的人身形微顿,然后猛踩了两下自行车,溜出去十几米。 林念禾赶紧跨上自行车,边追边喊:“苏昀承!你停下!你再跑我就、就……我就告诉你爸你欺负我!” 这话说出口,林念禾自己都觉得没脸。 她发誓,但凡她有一丝追上苏昀承的可能,都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方式来威胁他。 偏偏,如此低端的威胁奏效了。 苏昀承停下了车。 林念禾松了口气,紧赶着追过去,把自行车横拦在他面前,一副女流氓劫道的样儿。 突然开始的追逐,让林念禾有些气喘,脸颊染上粉色。 她下车,一手抵住他的自行车龙头,绷着小脸儿盯着他的眼睛。 苏昀承:“……” ‘好像生气了,但是,好可爱。要不……低头让她打一下?’ 就在苏昀承要低头时,林念禾问他:“你给我买自行车,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苏昀承脖子微僵,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虽然后知后觉,但还是被发现了。 认,还是不认,这是个问题。 眼前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会说话,蛊惑着他说实话。 苏昀承微微垂眸,抿着唇,低促的“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有点儿心虚。 他承认了! 林念禾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头。 她看得透隐藏在旁人心中的恶意和算计,却偏偏忘记了喜欢应该是什么模样。 现在参照着那二百本的内容回头去想,苏昀承根本就没有掩饰过啊。 是她没发现。 苏昀承:“……” 她这是……气大发了? 这一刻,林念禾没去揣测苏昀承到底在想什么,她垂着眸子,把脚边的石子踢开。 “苏昀承,你是一见钟情,还是……蓄谋已久?” 她微微低着头,不与他对视。睫毛轻颤间,搅碎了橙红色的阳光。 他喜欢的到底是原主还是她,这是她必须要问清楚的。 是原则,是底线,是未来的前提。 苏昀承望着她,若有所思的开口:“蓄谋已久——” 林念禾合了合眼。 行吧,中午吃火锅加烧烤,再添一份慕斯蛋糕。 苏昀承思忖片刻,认真摇头:“谈不上。” 林念禾:“……” 说话大喘气是病,得治! “那会儿你太小了,也没说过什么话。就记得有一次在后海,你和谢小四跟别人茬架,对方好像是丝绸厂的吧?你操着块板砖追着人拍……那会儿我觉着,林家妹子挺凶……不是,我不是说你打架有问题,女孩子厉害点儿挺好,不会被欺负。” “其实你小时候挺矫情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小丫头矫情点儿挺正常,林叔惯的,没问题。” “你以前……我不是说你以前不好,只是我那会儿没太注意你。” 林念禾:“……” 他……是在给自己表演什么叫挖坑给自己埋了么? 万幸,林念禾从苏昀承支离破碎的解释中,整理出来了他所想表达的—— 你小时候又矫情又暴力,我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要是换个人,非得一板砖把他拍死不可。 但,林念禾笑了。 中午吃火锅烤肉太麻烦,吃个清汤面就挺好。 瞧见她笑,苏昀承紧张的心松了几分。 笑了,就是没生气吧? 他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那你……” “我什么啊,我才十七,”林念禾抿着唇笑,“等我长大再说。” 里写了,谈恋爱要来回拉扯,表白、拒绝,再表白、再拒绝,要吵架、要误会、要冰释前嫌、要…… 想想真麻烦,要不别谈了吧,为着一张好看的脸有点儿犯不上啊。 林念禾心中那原本就不多的恋爱冲动,快要被自己的脑补画面击碎了。 “嗯,好,我等你长大。” 低缓的男声中夹着愉悦,像是根轻柔的羽毛,落在林念禾的心间。 男色误人,男声撩人。 小林同志心里的小鹿开始蹦跶。 她低着头,回身跨上自行车,含糊的“嗯”了一声。 “那、那我先回去了。” 她拒绝与他对视,生怕就此陷进这个大麻烦里似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的车把。 林念禾抬头,撞入苏昀承的眼眸。 “饿了,有早饭吗?” 他问。 第113章 无处安放的保护欲 “二十分钟,她就回来了。” “啧啧,出门的时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现在这就笑成花了。” “小岚,我觉得我这会儿去找她借五百块钱她都能舍得借给我,还是不用打欠条的那种。” 温岚满地找瓜:“啥?你叨叨啥呢?禾子咋了?又出啥事了?” 王淑梅绝望摇头:“没啥,你看书吧。” 说罢,她回头瞥了眼王雪。 果然,感觉到不对劲儿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王雪坐在小板凳上,慢吞吞的咬着窝窝头,咀嚼太过用力,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王淑梅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会对林念禾做什么,收回视线转身,她也要看书了。 后院里,苏昀承就着榨菜吃了碗粥,抬头看到桌上码放整齐的罐头,他没话找话:“那些罐头是同事从省城带回来的,你爱吃的话,下次我去多给你买些。” 这个时代的哈市经济状况很不错,那边的供销社里有不少新鲜东西。 林念禾“唔”了一声,随手拿过一瓶荔枝罐头。 “我来。” “咔哒。” 林念禾看着手里的勺子,又看看被一下撬松的罐头瓶盖,强装镇定的把它递给苏昀承。 苏昀承:“……” 他这无处安放的保护欲啊。 苏昀承默默地拧开罐头瓶盖,递还给她。 林念禾硬夸:“好厉害。” 苏昀承:“……” 尬聊不下去了。 林念禾舀出一颗荔枝,把勺子递向他:“给,你尝尝。” 荔枝罐头甜腻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白净的果肉后,是她比荔枝还嫩的脸。 苏昀承眸光微暗。 握着勺柄的手指往前递了递,果香更浓。 苏昀承喉头微动,俯身含住勺子。 荔枝是什么滋味,他没尝出来,他只看到了在她眼中放大的、自己的倒影。 偏她还问:“好吃吗?” 他含糊点头,咽下口中甜腻,仓惶转开话题:“我先回单位了,你最近别去镇上,听话。” 他的反应惹得林念禾偷笑,她点头:“好啊。” “那,我走了。” “在外边小心些。” “好。” 苏昀承揣着小丫头的关心离开,直至回到派出所,打开布兜看到里边的钱和肉脯他才忍不住怀疑—— 她的亲近,应该不是为了把他忽悠得头昏脑涨、忘了把钱给她吧? 应该不是,她只是单纯的想要给自己吃个荔枝、单纯的关心自己。 苏昀承的嘴角不觉上扬,惹得同办公室的同事一个接一个离开这个被诡异气氛填满的空间。 他们的反应,苏昀承看见了,懒得理。 “叮铃铃——” “承哥,你的电话!” 苏昀承应了一声,把油纸包藏进办公桌的柜子里,顺带把锁拧上,这才起身去接电话。 “您好,哪位?” “你妈。” 京城,景山大院里,苏妈妈坐在电话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嗯,妈。” 听着电话那头儿子清淡的声音,苏妈咬了咬牙,低声呵斥:“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这话意思很明显:来,你自己老实儿交待。 苏昀承故作不解:“嗯?什么怎么回事?” 臭小子不接招,苏妈心疼电话费不愿与他磨叽,直入主题:“禾禾呀!昨儿你爸可说了,你给禾禾弄了辆自行车还说是家里给你的票,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昀承:“想把她拐回家给您当儿媳妇。” “禾禾是我从小看……嗯?儿媳妇?”苏妈愣了一瞬,旋即便直接否认,“你一把年纪了又不会说话,禾禾看得上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禾禾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苏昀承:“……” 他说实话了,他妈不信。 “说啊!” “我说了。” “让你说实话呢!” “就是实话。” “得,就知道从你嘴里问不出实话来。”苏妈放弃了,“你就记着,禾禾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你亲妹妹一样,她现在一个人在外边,有什么事儿你得护着,明白么?” “……明白。” 苏妈叹了口气,片刻后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好些日子不给家里打电话了。” 苏昀承:“不能说。” 苏妈:“……” “嘟嘟嘟……” 电话挂了。 苏昀承放下电话,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 比她大了五岁,年纪是不小了。 她,会嫌弃么? …… “嫌弃你?我哪有!” 林念禾努力把眼睛睁大,试图用诚挚的眼神说服眼前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 温岚把手里的草纸甩得咔咔作响:“那你为啥不看我的作文?” 林念禾:“……怕折寿。” “林念禾!打一架吧!” “嚯!都是文明人,能吵吵就别动手啊!” 林念禾嗖的一下子钻到了王淑梅的身后,拽着她的肩膀把她当肉盾,死队友不死本尊的心理过分明显。 王淑梅顿时惊慌:“哎哎哎,林念禾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别往我后边躲啊!” 她边躲闪边抬手挡脸,生怕温岚一个不小心给她挠花脸。 “别躲啊你!”温岚来势汹汹。 王淑梅为求自保,抬手握住林念禾抓着自己的手。 结果林念禾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顺势把王淑梅推到温岚怀里,自己掉头就跑,两步蹬墙,利落干脆的翻了出去。 温岚:“……!” 王淑梅:“这逃跑的熟练程度……她是挨过多少揍啊。” 墙后,林念禾轻舒口气,看看一手的灰尘,撇了撇嘴,朝着小河边走去。 天热了,河水沁凉,划过手指格外舒服。 林念禾甩去指尖的水珠,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着,从空间里拿出块椰子糖丢进嘴里。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林子里的鸟儿啁啾不休,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虫鸣。 林念禾有些犯困了,索性仰躺在石头上假寐。 “沙沙……” 树叶的破碎声由远及近,几点水珠落在她的脸上。 林念禾咂了咂舌,闭着眼睛不起来:“你不会把岚姐给我引来了吧?” 王淑梅低笑着走过来,靠在石头边说:“刚好吴校长来了,小岚找她看作文呢,没空理你。” 林念禾睁开眼睛,眼神复杂的看着王淑梅:“淑梅姐,吴校长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 “小岚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打吴校长啊。” “我是怕吴校长被她气着。” “……” 短暂的沉默后,林念禾坐了起来。 她瞥了眼四周,没瞧见有人,这才凑到王淑梅耳边低声问:“你哥送货的话,会路过镇上吗?” “当然会。”王淑梅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你哥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五天后。” “既然是这样的话……” 第114章 这天赋她不想要 吴校长原本是来找林念禾的,结果被温岚拽着看了好几篇作文。 吴校长倒是有耐心,逐字逐句的给温岚分析讲述了一篇好的作文该怎么写。 最初,听这堂作文课的只有温岚一个,后来,留在知青点里的所有人都跑过来听了。 吴校长当然不会因为学生多了就紧张,反倒是越讲越激昂生动。 林念禾就是趁着这时候溜回到自己的小屋的。 她也是听王淑梅提起吴校长才想起来,她今儿还得备课呢! 要准备的当然不是上课内容,大队里的孩子们还够她再上一节课的。 她要准备的是昨天答应婶子们的荷花图。 现成的画她没有,只能自己现画一副。 林念禾以前是学过画画的,素描水彩油画,她都略有涉猎,虽不是专业级别的,但画个荷花图绰绰有余。 她拿了张画纸,刚用铅笔勾出草图,前院下课了。 纷杂的脚步声中,她听到吴校长那略显拖沓、速度略慢的脚步声,间或还有几声咳嗽。 林念禾略有些心疼。 她没有咳疾,昨儿上了一堂课都觉得嗓子不舒服,吴校长这…… 吴校长熟稔的站到窗边,探头看她在做什么。 林念禾把画纸往她那儿递了递,笑问:“吴校长,下课啦?” “嗯。”吴校长点头,不客气的冲她说,“给我倒碗水喝。” “好嘞。” 林念禾站了起来,去厨房给吴校长冲了一碗秋梨膏。 把水端出去之前,她还特地拿了罐新的,撕去玻璃瓶上的标签,随手用砂纸磨了两下瓶盖。 简单的做旧后,这罐秋梨膏就像是自家做出来后用罐头瓶装着的一样了。 林念禾把瓶子放到灶台上,端着温热的水出去,把它递给了吴校长。 吴校长一看水的颜色就皱眉:“咋还冲了蜂蜜水?你自己留着喝,我不爱吃甜的。” 长辈说自己不爱吃某样东西时,至少有八成的概率是他们舍不得吃。 林念禾把碗硬塞给吴校长,板着脸说:“不爱喝也得喝,这是秋梨膏,润肺止咳的,您就当吃药吧。” 吴校长心窝暖洋洋的,她抿了口水,微甜,不腻。 大概是心理作用,水刚划过喉咙她便觉得舒服许多。 林念禾搬了两个小板凳,两个人在院子里相对而坐。 她一手撑着下巴,唠唠叨叨:“您呀,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您也不想想,如果您有什么事儿,孩子们怎么办?难不成还指望我啊?” 吴校长抿着唇笑:“怎么?指望你不行?” “您觉着我像是靠得住的吗?”林念禾反问。 这句话直接杵到了吴校长的肺管子,她愣了半天,仰头把水都喝了。 林念禾:“……”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扎心啊。 吴校长捧着碗,看着瓦蓝的天说:“我刚从地里回来,女同志的学习热情很高,干活的时候也不忘记生字呢。” “真的啊?”林念禾笑了,“那我得多画几幅画才行啊。” 吴校长昨儿就听到她说要送画给听写生字全对的婶子了,闻言只是笑。 她笑了片刻就有些紧张,低声问:“念禾,我其实有些担心……虽然你当初用文化先进大队骗大家是出于好心,但这事儿能瞒多久?以后……” 林念禾“唔”了一声,随口说:“不用紧张啊,等过十天半个月的,以号召孩子上学为名义请胜利大队的同志们来转悠一圈儿,两边就都周全了。” 吴校长略懵:“你早就想好了?” 林念禾:“不,是这两边骗的缺德主意它不受控制的往我脑子里钻。” 林念禾发现,在某些事情上,她真是过分有天赋了。 这个天赋她不想要啊! 吴校长笑了一会儿,评价:“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办法,但估计会很奏效,事急从权,就先这样吧。”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你继续画画吧,我先回去了。” 她想走,衣角却被拽住了。 林念禾拽着她的衣角,仰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吴校长,咱先别这么轻易的决定,我觉得还能有更正当的办法。” 吴校长很有耐心:“那你说。” “……没想到。” 吴校长走了,林念禾纠结着想了小半天,愣是没想出来其他办法。 最终,她默默地往自己的手腕上又系了根小红绳。 这回,她挑了根粗的。 晚饭后,锣声再响。 林念禾这次到时,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是全班最后一个到教室的。 婶子们都没注意她,或是边念叨边自己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字,或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学习。 林念禾相信,她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觉得扫盲有什么用处,甚至依旧会觉得这是在浪费他们的休息时间。 她们如此努力,只是不想给大队抹黑。 简单又质朴。 林念禾等了一会儿,掐着时间等到七点钟,这才清清嗓子,打断婶子们的学习。 “来吧,我们开始听写。” 听写的结果……很不乐观。 全班九十三位学生,全部写对的人为零。 林念禾耸了耸肩,很无辜的说:“没有全对的,所以这幅荷花图就只能给大家看看了。” 说着,她把自己下午画的最满意的一副荷花图举起,展示给婶子们看。 “哎呦,这花好看哎!” “哈哈哈,难怪荷花丫头那么好看,这名字起得好啊。” 李婶是所有人中最失望的那个。 昨儿她回家后与家人说起荷花图的事儿,李荷花对自己的名字的花儿很感兴趣,很想知道荷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还想着,把画赢回去,可以贴在小闺女的屋里呢。 李婶有些局促,问林念禾:“林丫头,要是明儿听写都对了,这画能送我不?” 林念禾嫣然一笑:“可以呀……除了这幅画,我这儿还余下了很多本子和铅笔呢,如果那位婶子能全对,可以从铅笔、本子或画里挑一样做奖励。” 旁边李二婶用手肘怼了下李婶,小声说:“嫂子,明儿要是我全对了我就要画,我送给小荷花。” “本子也是奖励啊?那感情好,可以给我家小崽子用。” “哎呦,没想到参加扫盲还能挣钱呢!” 看着婶子们一个个斗志满满,林念禾觉得,明儿的玉米地里,恐怕学习的热情更要高涨了。 想想曾经因为想边干活边看书而被踹一顿的王东……林念禾开始为大队长的头发担心了。 第115章 白胡子老爷爷? “念禾,你不是说要把本子和铅笔留给孩子们么?怎么又拿出来当奖励了?” 次日,吴校长在听说了林念禾的许诺后,揣着满腹疑窦找来了。 林念禾看看吴校长手里的铁锹,感觉有点儿眼熟。 她只当吴校长这是替哪个乡亲拿东西,并未多想,还起身给她冲了碗秋梨膏:“让他们给自己家孩子‘赚’本子和铅笔,这样不是挺好的么,还可以提高扫盲的效率。” 吴校长接过碗却没喝。她把它放在桌上,打量着林念禾,良久,她问:“念禾,你为什么这么做?” “嗯?” “你到底为什么要捐建学校?为什么为了扫盲费心费力?你甚至还在帮你的竞争对手复习……念禾,我看不懂你。” 吴校长微微皱着眉,近日在乡下风吹日晒,她黑了不少,但瞧着精气神倒比之前好太多了。 吴校长的询问比想象中来得早一些,林念禾垂眸轻笑,看着她反问:“那您是图什么呢?” 吴校长直接打断她的话:“别岔话,现在是我在问你。” 她来之前可是向王红请教过了的——想要与林念禾好好说话,那就绝对不能给她反问的机会,思路不能被她带跑了! 吴校长很赞同王红的建议,自觉带着王红来不太妥,便只拿了她的铁锹。 铁锹在手,时刻提醒她王红的嘱咐。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 今天的吴校长有点儿不好对付啊,像是经高手指点后,突然升级了。 林念禾:“您昨儿晚上做梦是不是梦到白胡子老爷爷了?他是不是还给了您一本秘籍之类的东西?” 这话,让原本没想太多的吴校长成功想歪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校长用铁锹拍了下地面。 她的表情严肃下来,做贼似的把头探出窗子四下张望,回身还把窗子关严了。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话语中多了分劝说意味:“念禾,你还小,被人蒙骗了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咱们要明辨是非,咱这离边线近,不乏有人渗透进来……” 她的声音很小,生怕被人听到了。 林念禾看着吴校长的动作,总算明白了——吴校长遇到的“高人”不是白胡子老爷爷,是那位姓王名红的妇女主任。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吴校长:“吴校长,您这话就过分了啊,我再怎么混也不可能与敌.特有牵扯啊。” 看,这就是不谨言慎行的危害! 吴校长的眉头未能舒展,她低声问:“那你说的那什么白胡子老爷爷是怎么回事?”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我昨晚梦见了。” “啊?” 林念禾忍住尴尬癌,一本正经的说:“他传了我一本书,说是秘籍。” 吴校长忍不住有些好奇:“写了什么?”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 趁着吴校长思考的空档,林念禾抓紧解释:“其实我最初捐学校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只是听荷花说他们上学要走很远,铁柱还因为去上学掉进河里了。” “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对我很好,力所能及,仅此而已。” 林念禾语调平淡,平铺直叙的说完自己想说的,便不再多谈,静静地看着吴校长。 吴校长缓过神来,眼睛里多了抹泪光。 这天,吴校长说了许多话。 她讲她和丈夫上课时候的事,讲有个孩子饿晕在教室里,讲以前的操场上,总是写满大大小小的字…… “念禾,谢谢你。” 最后,她说。 林念禾送她出去时,把那罐早已准备好的秋梨膏塞给她。 “吴校长,早晚一杯,保重身体啊。” 她浅浅的笑着,“孩子们还指望您呢。” 玻璃瓶微凉,吴校长把它攥紧了,朝林念禾点点头:“好、好。” 林念禾目送着吴校长,发现她的背似乎比以前直了些。 …… 乡间的小路上,自行车与大货车相向而行 周旭看了眼那辆缓慢行驶的大货车,忍不住靠边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 可惜他就是学不会开车,要不现在也能开大货车。 想想就威风! 货车里,孙满仓把着方向盘,瞧着前头的人问:“哥,那人干啥的?” 钱国柱也瞧见了路边盯着他们的人,正想说不用管,就听到孙满仓又补了一句:“你看他站得直的,像不像咱副队长的儿子?就当班长的那个。” 钱国柱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仔细一瞧,还真是。 他说:“停车问问。” “哥,咱车上……哦对,那就问问吧。” 孙满仓隔着几米远停了车,钱国柱探头问:“同志,有啥事吗?” 周旭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干笑着挥挥手:“没啥事,就是看你们这车威风得很。” “哦,”钱国柱爽快一笑,拉开车门下车,递了根烟给周旭,“同志是邮递员?辛苦了。” “没啥辛苦的。”行伍出身的周旭也是个爽快人,没多推辞,接过烟道了谢,随口问,“同志从哪儿来?” “辽省。”钱国柱自己也点了根烟,问他,“兄弟是邮递员?” 这俩人一个是侦察兵出身,另一个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人,点上烟,说几句话,便很自然的称兄道弟起来。 周旭拍了下挎包:“是,这不要去生产队送信么。你们这是要去省城?” “可不呗,”钱国柱吐了口白雾,“本来想着路上赶一赶,结果赶多了,今儿恐怕得贪黑进城了。” “哈哈哈,那你们可得当心点儿,晚上不好开车。” “可不咋地。” 烟燃尽,钱国柱拍了下周旭的肩膀:“那兄弟,我就先走了,要不晚上又得在车里窝着。” “成,你们注意安全。” 钱国柱上车离开,周旭却没立即走,又在路边看了一会儿,这才跨上自行车。 “哥,我瞧他走道不咋利索。”孙满仓说。 “是,”钱国柱点头,“应该是落了伤退下来的。” “唉……” 孙满仓叹了口气,随后苦笑:“我小时候还想当兵呢,现在想想,得亏没去,就我这德行的,最后说不准也……” “嘭!” 一句话没说完,货车前轮也不知道轧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响。 孙满仓面色一紧,赶紧踩下刹车。 (本章完) 第116章 混战,一触即发 幸亏车速不快,不然都容易翻车。 孙满仓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他转头看向钱国柱,小声说:“哥,劫道的。” 孙满仓有些慌。他听队长说过,有人拦路劫道,专门抢货车。以前他没见识过,咋都没想到这些人会在大白天动手。 钱国柱阴沉着脸,从后座抽出两根铁棍,塞了一根给孙满仓:“你别下来,我去看看。” “哥,这哪行,那……” “别磨叽,”钱国柱横了他一眼,“他们求财不敢杀人,你瞅准机会开车跑,调头跑,别回头!车要是出了岔子,咱俩工作都得没!” 言罢,钱国柱拉开车门跳下车。 路两边的玉米地里,稀稀拉拉的爬上来十来号人。 个个都是壮实汉子,一脸凶相。被簇拥着的那个人脸上还有一道从额头斜划到下巴的刀疤,狰狞的疤痕把鼻梁分作两半。他的眼睛格外大,往外凸,笑着都像要跟人拼命。 单冲这面相,座山雕都得给他留把椅子。 钱国柱的视线从这些人脸上扫过,心里暗叫不好。 瞧着就不是普通人,恐怕每一个都是从小干架滚起来的。 他掌心冒汗,扬声说:“兄弟,我们是去接货的,空车。” “哈哈哈……”刀疤脸笑了,格外狰狞,“放心小兄弟,爷们儿对你的车和你厂子要的货没兴趣。” 钱国柱更紧张了。 刀疤脸走向他,瞪着眼睛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这才说:“我前儿听说省城有好货,好家伙,那大苹果红的呖,兄弟,你去省城不?” 钱国柱扯了扯嘴角:“厂子让我去哪我就去哪,这回的确去省城。” “哦,那这不刚巧了么。”刀疤脸猛地收起笑,抬手在钱国柱胸口拍了两下,“小子,卖货得讲规矩,公家卖四毛五,你卖四毛八,这是砸我饭碗啊!” 钱国柱双脚生根,挨了那两巴掌愣是没动弹,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刀疤脸,一点儿不怂:“我不知道你啥意思,我车上没有你说的东西。” 刀疤脸狞笑着呲了呲牙:“小子,给脸不要脸是不?” 他说着话,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一群人捏着棍子砍刀就走上前来。 “妈的。” 钱国柱低骂一句,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把铁棍绑在手上。 “还他妈是个硬茬子。”刀疤脸一口痰吐在地上,“别打死了,老子还有话问这瘪犊子。” “好嘞!” 钱国柱把铁棍抡起,红着眼睛怒吼出声: “仓子!跑!别回头!” “砰!” “砰砰砰!” 玉米地里,传来让人胆寒的声响。 “噗通。” “嗷!” 刀疤脸捂着冒血的大腿跌倒在地,指着玉米地吼:“埋伏!他有埋伏!” 如此突然的变故让刀疤脸的小弟们都懵了,钱国柱也很懵,可他抡圆的铁棍还是惯性砸到了眼前人的肩膀上,撂倒一个。 玉米地里,淡漠的男声中夹着一丝不耐烦:“你瞄准了打,以前教你的都就饭吃了?” “唔……承哥,这破地方不好瞄准啊!” “那你就滚出去抓人,跑一个你加训一个月。” “嗷!” 翠绿的叶子里,一只小胖子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弟肚子上。 胖子是个灵活的胖子,坐在那人肚子上,他腿一伸,又绊倒俩。 小弟们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见只来了个小胖子,立即抡起手里的家伙朝他和钱国柱身上招呼。 混战,一触即发。 “妈的。” “啥破工作,老子不要了!” 货车里,孙满仓眼见着一群人朝着钱国柱扑过去,气得眼睛都红了,一脚蹬开车门,学着钱国柱用毛巾把铁棍绑在手上,也加入了战局。 “兄弟,还有家伙吗?” 孙满仓刚抬起手,听到后边传来声音。 他抡出一棍子,回头瞥见那个一瘸一拐的邮递员竟然也过来了。 “车里!” 孙满仓吼了一嗓子,努力想往钱国柱那边冲,却被三个人抡着家伙挡住了,怎么都过不去。 周旭从车里翻出一根擀面杖,没心思嫌弃,赶紧跳下去帮忙。 刀疤脸捂着大腿坐在战局的最后方,打量着加入的两个人。 突然,他骂了句娘,也顾不上大腿的疼了,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跑。 他看出来了,那俩打的都是正经的军体拳! 他才跑出三步,又是“砰”的一声。 又是一个血洞,打穿了他另一边大腿。 刀疤脸摔趴在地上,呛了一嘴灰,却咬着牙连句疼都没喊,抬到瞥到不远处碌碌而来的牛车,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牛车上装着一车砖,赶车的是个蔫头耷脑的小伙,后边坐着三个姑娘。 刀疤脸双眼血红,朝身边的两个亲信喊:“去,把牛车抢来!” 牛车……牛车没用他们抢。 或许是被这边的血腥刺激到了,老黄牛受到惊吓,直接把牛车带进了沟里。 连人带砖,砸起灰尘无数。 “哎哎哎——” “我天!” “你挪开,压着我脚踝了……” “操,老子就说拉你准得掉沟里!我告诉你啊,这可不是两毛钱的活儿,你……得加钱!” “呵呵,你丫的赶不好车还有脸让我加钱?” 两个来抢车的亲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比较好。 尘埃织成的浓雾中,四个人先后从沟里爬了出来。 刀疤脸的两个亲信中,高瘦的那个最先回过神来,用棍子指着朦胧的四道人影:“你们,把车扶起来!” 另一个矮胖的也跟着应和:“对!车和牛留下,女人也留下!” 说完,他俩对视一眼,嘿嘿奸笑。 林念禾拍拍身上的土,皱眉看着对面的局势,闻言随口说:“赵壮实,他在跟你叫嚣哎。” “啥?操,敢刚老子?” 赵壮实一手一块砖,朝着俩悍匪扑去。 也不知道他是想捍卫自己前村霸的尊严,还是要发泄再一次栽沟里的郁闷。 他突然冲上前,倒是让那俩亲信懵了。 这是哪跑出来的泥腿子,这么刚的么? 而另一边,玉米叶剧烈摇晃,很快,一道颀长身影便出现在路上。 “站那别动!” 苏昀承朝对面吼了一嗓子,然后便利索的踹飞一个刀疤脸的小弟,从他手里夺下了一根铁棍。 他替周旭架住一根砸向他脑袋的铁棍,周旭先咧嘴笑了一下,继而瞳孔紧缩:“承哥!后……” 刀疤脸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忍着疼站了起来,还摸到了苏昀承的身后。 刀锋沾血的砍刀悬在苏昀承的后脑,刀疤脸狞笑着,用尽全力往下劈去。 “铛啷啷——” (本章完) 第117章 巧合,都是巧合 砍刀掉落在地,与之一起软倒在地上的,还有刀疤脸。 苏昀承转过身,瞧见那个本应该老实听话留在对面的小丫头,手里握着块板砖,还保持着砸人脑袋的姿势。 她很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林念禾:“好巧。” 苏昀承:“嗯,是挺巧。” 林念禾随手把板砖扔向一旁,砖重扔不远,刚巧砸在了刀疤脸的脑门上。 她说:“我们去拉砖的,路过。” 他应和:“真巧,我也是路过。” 苏昀承随手把铁棍扔向周旭,角度偏了些,刚巧砸在了偷袭者的脑瓜上。 周旭踹飞身后的偷袭者,忍不住小声嘟囔:“给我二十张粮票我都不信你俩嘴里的巧合!” 周旭有理由相信,从始至终,只有牛车翻进沟里是真的巧合。 苏昀承似乎没听到周旭的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护着林念禾冲了出去。 “躲远点儿,见不对了就跑。”他说完,转身加入战局。 这场人数相差悬殊的架打得并不艰难,尤其是在刀疤脸“刚巧”被板砖砸晕过去之后。 他的小弟们萌生退意,想跑,但迈出步子脚边就多了个冒着烟的窟窿。 霎时间,喊打喊杀的声音消失了。 “跑!分开跑!”有个机灵鬼扯着嗓子喊。 苏昀承面色清冷,淡淡的说:“行,跑吧,我打跑得最快的那个。” 言罢,那个机灵鬼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咕咚咕咚往外冒血的腿,嚎得格外凄惨。 苏昀承睨了他一眼,继续说:“以及乱说话出主意的。” 威胁一群人是没用的,威胁一群人中的一个人、并让他因此付出代价,其他人才会真的怕。 这群人本就只是好勇斗狠的小混混出身,自己没什么主意,现在跑也不敢跑、打也不敢打。 他们下意识去找自家老大的亲信,结果一瞧—— “刚我是不是?来来来,今儿老子豁出去了,砖头管够!” 那二位正在被迫学习铁头功,没空管他们的死活。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了手里的家伙,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求饶声跟着响起。 有说自己冤枉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有说自己就是拿钱办事儿不至于枪毙的,还有的说自己只是刚巧路过…… 苏昀承今天勉强说服自己相信了太多“刚巧”,如今说这话的人没有他必须相信的理由,所以—— “绑牢点儿,尤其那个说路过的。” 绑人用的麻绳,大部分是钱国柱拿出来的,他们的车上有捆货用的麻绳;小部分是刀疤脸贡献的,他原本是想把钱国柱和孙满仓绑回去的。 “两位,没事吧?”苏昀承走到钱国柱和孙满仓身前,问。 钱国柱正龇牙咧嘴的感受着表妹的温柔,闻言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没啥,谢谢你们……嚯,大妹你轻着点儿。” “等会儿需要你们也去派出所说明情况,你们的车会有人来修。”苏昀承说完,瞥了眼王淑梅。 王淑梅正忙着用水壶里的水给钱国柱冲去身上的血污,没注意到苏昀承的眼神。 “哎,行。”钱国柱点点头,“我们就在这,不走。” “嗯。” 苏昀承转身瞥了眼冯伟和周旭,眉头微皱。 冯伟缩脖低头,周旭抬头看天,俩人都没脸跟苏昀承对视。 一共十五个人,要是早两年,有苏昀承在后压阵,他们俩就应该能把人都撂倒的。 现在在有两个司机同志帮忙的情况下,四个人都挂了彩…… 哪怕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被捆成了粽子,他们也没脸说自己赢了。 “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了吧?哥厉害吧?没有我在,你们都得玩完!”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稍显不耐的声音远远传来。 苏昀承眸色微缓,对他俩说:“把人看好,我去生产队借电话,叫人来押他们回去。” 言罢,他转身朝着那边的狼藉走去。 冯伟抬头,不敢置信的用杵了下周旭的后腰:“旭子,承哥没骂你哎。” 周旭抬手搂住小胖子的脖子:“骂我干啥?放了仨空枪的又不是我!” 冯伟挣扎着辩解:“那地方就是不好瞄准么……” “哈,你就等着承哥明儿想起来跟你秋后算账吧。”周旭一脸幸灾乐祸,松开冯伟的脖子,转身去扶自己那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他就不一样了,苏昀承是不太可能把他怎么着的。 扶起自行车的瞬间,周旭的眼底尽是落寞。 其实,他还挺想被秋后算账的…… 另一边,林念禾与赵壮实的扯皮刚刚结束。 林念禾:“你早说你要的是一毛钱不是一百块,我早就给你了。” 赵壮实刚刚一打二,虽然莽得吓人,但也是挂了彩的。 他对此毫不在意,双手捧着一毛钱,靠坐在牛车上,泪眼汪汪:“这么多年了,头回打了一次有回头钱的仗啊……” 林念禾:“……” 十里大队的前村霸,混得有点儿惨哦。 “咳咳。” 林念禾闻声转头,看到是苏昀承,她的眼睛里染上笑意:“昀承哥,你没伤到吧?” “没。”苏昀承瞥了眼地上散落着的砖头,问她,“你呢?摔到没?” 林念禾摇头:“没事儿。” 他们都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彼此,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去处。 苏昀承说:“你们牵扯其中,要一起去派出所说明情况。” 林念禾听着他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若说之前她只对苏昀承的脸感兴趣,那么在刚刚看到他精准至极的三枪后,心中的小鹿已经把自己撞昏迷了。 试想一下,战事初歇,他背着夕阳余晖,从将落未落的尘嚣中向自己走来……他什么都不必说,也比十个霸总的黑卡更有震撼力。 小林同志的免疫力降为零,情商瞬间抢占高地。 此时不撩,更待何时? 她望着苏昀承,轻轻点头:“好……不过不能太晚,天黑了,我会怕。” 软糯似撒娇的音调惹得苏昀承心脏漏跳一拍,那一瞬间,似乎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 夏日的晚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脸颊,发丝轻摆,不知在撩拨谁的心。 随着风一起传入他们耳中的,是岚姐嫌弃意味十足的声音: “你怕个锤子哦!” (本章完) 第118章 我会怕,真的 “刚才太吵了,我好像有点儿耳鸣。” “嗯,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去你们生产队一趟吧,我得借个电话。” “好啊,也不远了。” “嗯。” 夕阳中,岚姐把手里的砖头放到牛车上,扯着嗓子朝那俩人喊:“哎?你们这就走了?这一地的砖咋办?” 林念禾没回头,抬手挥了挥:“真正的勇士绝不会回头看身后的狼藉。” 温岚:“你偷懒都偷出新花样了!” 林念禾放下手,双手插兜,再一次选择性失聪。 走得远了些,林念禾轻声说:“其实我们不是刚巧路过。” 苏昀承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嗯。” “淑梅姐和岚姐要盖房子,本来就要去拉砖头的……她想见见她哥,所以我们赶着这会儿才出来的。”林念禾微微侧头,“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人之常情。”苏昀承说,“你们也没想到会有人劫道,不是么?” “当然想不到啊……”林念禾问,“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苏昀承迟疑片刻,摇头:“不能说。” 林念禾面露不解,茫然的看着他:“嗯?” “要保密的。”苏昀承解释道,“谁都不能说。” “好吧,”林念禾抿着唇低笑,“那你的工作也太难了点儿,不仅要东奔西走,还要藏一肚子的秘密。” 苏昀承的眼角染着笑意。 “昀承哥。” 林念禾突然快走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嗯?” 苏昀承停下脚步,垂眸看她。 “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以前的、能说的事,我可以听。”林念禾眉眼弯弯,“我保证不跟别人说,说梦话都不念叨。” 她笑着,看到苏昀承眼底愈发浓郁的温柔,看到他轻轻点头,听到他简单却郑重的应声:“好。” 林念禾轻笑着转身,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没有了温岚,气氛果然正常许多! 闹事的地方距离十里大队很近了,没走一会儿,他们便进了村子。 苏昀承说:“你可以先回去换件衣服,等会儿我来找你。” 他的确没必要非得带她回来,只是想着她平素爱干净,真让她灰头土脸的去派出所逗留那么久,她非难受死不可。 “好。”林念禾知道他要打的电话自己最好别听,没推让便在知青点门前停了脚步。 她还不忘补充一句:“你记得帮我跟队长叔说一声牛车和赵壮实的去处,还有哦,记得告诉他,我晚上不能去上课了。” “好。” 林念禾快步回了知青点,幸亏这会儿天还亮着,前院的人都在屋里,也没人拽着她追问。 她快步回了自己的小屋,先拿了几个馒头出来,放在那儿晾凉。然后便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头发必然干不了了,林念禾尽可能把头发擦干些,便拢到一侧编了个麻花辫。 做完这些,苏昀承刚好到了。 “来了。” 林念禾应了一声,把晾凉的馒头包起来塞进挎包,拿上自行车钥匙出了门。 “给。”她把钥匙递给他,“你带我吧。” “嗯?”苏昀承没接,“不好吧?” 林念禾眼神无辜:“那你骑着,我自己走过去……就是我以前还没去过派出所呢,有点儿怕,我忍不住逃跑的话是你来抓我吗?” 苏昀承的耳尖泛红,他别过头,避开林念禾的视线,去开了自行车的锁。 林念禾抱着挎包坐上车子后座,问他:“我可以抓着你的衣角吗?” 苏昀承:“……!” “我怕摔下去。” “……行。” …… 王淑梅给钱国柱和孙满仓冲洗好身上的血污,眼睛肿得像桃核。 孙满仓咧着青紫的嘴角笑:“妹子快别哭了,这不没啥事么。” 王淑梅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钱国柱扔给孙满仓一根烟,又起身去给冯伟和周旭发烟。 一起打过架的缘分,让这四个年纪相仿的汉子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周旭打量着钱国柱,说:“兄弟你也是倒霉,大白天的竟然能碰见劫道的。” “可不咋地。” 钱国柱应得有些含糊,他看看周旭,迟疑片刻,又看向冯伟。 他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冯伟:“同志,我看你们……你们是公安?” 冯伟“嗯”了一声,侧头瞥了下周旭。 周旭嘿嘿一笑:“我以前当兵,后来退下来了,兄弟,有啥话就说,这会儿不说等会儿也得说。” 钱国柱咬了咬牙,似乎很挣扎。 半晌,他吐出口烟,声音大了几分:“我觉着这帮人不是劫道的,那个疤瘌脸问我啥省城的苹果……我一个拉货的哪知道啥苹果,反正我觉着他们不像劫道的。” 他说着话,踢开脚边的石子,骂了一句:“也他妈的倒霉,说不准是给谁顶包了。” 冯伟与周旭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都闪过一抹了然。 就是么,这些家伙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跑出来打劫货车。 周旭抬手拍了拍钱国柱的肩膀:“行了兄弟,咱就当是为民除害了,你歇会儿,我们头儿应该快回来了。” “哎,行。”钱国柱抬起头,脸上带着忧虑,“同志,我和我兄弟这……不会蹲笆篱子吧?” 周旭想了想,笑了:“被打劫的有啥错,没事,你们这保不齐还能受表扬呢。” “啊,那就行、那就行!”钱国柱脸上的笑终于真诚了些,他朝冯周二人挥了下手,回去坐回到孙满仓身边。 王淑梅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见钱国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说:“哥,我刚听你说那啥苹果的,和你们有啥关系?” 钱国柱瞬间就懂了王淑梅的意思,撇了撇嘴:“我哪知道,我他妈都快忘了苹果啥味的了。” 孙满仓也是一脸震惊相:“啊?啥苹果?” 王淑梅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悠,片刻后站起身,指着钱国柱冷哼:“哼,我是管不了你了,我回去就写信告诉我嫂子,让她收拾你!” 说完,王淑梅转身就走。 “哎?大妹你别介……”钱国柱惊慌的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王淑梅求饶,“别啊大妹、别告诉你嫂子,我这伤得不重,到家了也就好了,你别让她记挂着……” 周旭和冯伟听着钱国柱的讨饶声,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 “旭子,你说媳妇到底是啥?” “你看国柱兄弟……打架那么狠的一个人,这不一听媳妇就怂了么。” 他俩又打了个寒战,想想各自那天天张罗相亲的老娘,顿觉前途灰暗。 孙满仓凑了过去,应和道:“真的,我国柱哥以前也是铁打的汉子,结了婚之后……啧啧,兜里的钱就没超出两毛过。” 冯伟吓得张大嘴巴,烟掉了下去。 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接,然后烫到手,他习惯性的把烟头塞到周旭手里…… 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看到有人对禾禾给李婶五块钱的事儿有疑惑,在此解释下(这段我在第8章解释过了,想到可能老读者会没看到,就再在更新的章节发一下,免得会有疑问。): 林念禾给李婶五块钱请帮忙种地,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主动因素:林念禾在做这一系列的事情的心理就是“初到贵宝地,送礼拜山头”,糖是明面上的礼物,钱就是私下里送的……她那是请人种地嘛,不,她就是在送礼;另一个是被动原因:禾禾她是个身家百亿的富二代,金钱观和消费观在那儿放着呢,这五块钱的礼可能是她送的最便宜的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林家哥哥去当兵了林念禾还要下乡……苏爸一句话解释:让孩子出去也是为他们好。特定环境特定家庭特定处理方式,老林同志是怕万一有事女儿会被连累。 我不太喜欢把人物心理都直白的甩出来硬灌输给读者看,于我感觉那太生硬了,所以有些细节是需要诸位自己揣测一下的。 (本章完) 第119章 多少沾点儿旧怨 “大妹,你确定这样可以?这两个就算了,走了的那个人……我总觉得他像是什么都能看透似的,我心慌。算了,还是我扛了吧,以后你自己小心些,替我照顾好你嫂子和……” “行了啊,别唧唧歪歪的,那人你不用担心,念禾肯定能把他拾掇明白的。” “我看着他不像是会被收买的样儿……” “收买什么啊,你自己看。” 王淑梅瞥向钱国柱的身后。 那边,一辆女式二六自行车缓缓驶来。 骑车的人很小心,尽可能避开了路上的坑洼,速度也不快。他身形高大,挡住了后座上的姑娘,远远地,只能看到一双小腿摇啊摇。 风吹过,却带不起男人的衣角,因为它被一双白净的手抓着。 钱国柱老脸发烫。 他好像知道自家大妹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身旁,王淑梅抿着唇低笑。 她想起了日前在河边,林念禾与她说:最近镇上风声紧,咱们这个月歇着吧,别出事了。 王淑梅自己是被苏昀承抓过的,没过多犹豫就答应下来,并借了大队部的电话给钱国柱的单位打了过去,隐晦传达了这个决定。 而到了今天,李大和一早就来催促她们去拉砖,偏偏林念禾一会儿这事一会儿那事,直磨蹭到下午才出发。 王淑梅原本以为,林念禾是体贴自己,趁着这机会让她见一见钱国柱。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场混战。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连成一线,王淑梅想着,这一定是林念禾从苏昀承口中得知了什么,配合他们在抓人。 所以她才暗示钱国柱咬死了不知道苹果的事。 她相信林念禾,完全相信。 自行车近了,苏昀承一脚撑地,停下车。 林念禾从后座跳下来,打开自己的挎包递向他:“我带了馒头,你给你朋友拿去些吧,别饿着。” 苏昀承看着她鼓鼓囊囊的挎包,嘴角不觉上扬。 他拿了三个,嘱咐她说:“找个背风的地儿吃,小心肚子疼。” “好。” 林念禾乐呵呵的应下,回身去找王淑梅,继续分馒头。 王淑梅和温岚都不与她客气,钱国柱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自己车里有干粮,还是王淑梅把馒头塞进他的嘴里他才消停的。 至于赵壮实,他很有自知之明,压根儿就没往前凑。 “给。” 一个圆乎乎的白面馒头递到赵壮实眼前。 林念禾咬了一口另一只手里的馒头,含糊道:“管了不管饱啊,你垫垫。” 赵壮实有些懵,咽了口唾沫问:“真给我?” “那不然呢?”林念禾把馒头往前递了递,“给。” 赵壮实呆了一会儿,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这才接过了馒头。 看着手里的馒头,他突然感觉自己出息了——这场架打得够本啊!不仅有钱,还有馒头! 赵壮实喜笑颜开,美滋滋的把馒头揣进怀里。 林念禾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有些疑惑:“所以你刚才为什么擦手?” 赵壮实:“……” 林念禾又问:“你不饿?” 赵壮实挺着干瘪的肚子,瞪着眼说瞎话:“不饿啊。” 林念禾隐约听到他的肚子在叫,但她没再劝,转身回到王淑梅和温岚身边,三个人排排坐,看着对面的狼藉啃馒头。 那头,冯伟接过馒头,咧着嘴傻笑。 周旭瞥了他一眼,感叹:“嫂子手艺真好,这馒头蒸的,比国营饭店的还好……” 小胖子福至心灵,立即附和:“对对对,嫂子真厉害,不仅会蒸馒头,还会抡板砖!” 周旭:“……” 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一定劝劝冯胖子,让他去给承哥磕一个。 不杀之恩为大恩啊! 周旭以为自己即将看到一场比刚刚更精彩的单方面碾压大战,可苏昀承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平静的吃完了馒头,见冯伟开始嘬手指了,才说道:“你去把货车修了。” “啊?”冯伟懵了。 是他脸上的色彩不够绚烂么?修车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等他们的支援来了再干? 当然可以,但苏昀承不想。 他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不能死了,所以,把车修好,尽快送他们去卫生所。” 冯伟欲哭无泪。 真那么急的话,还等吃完馒头再干活? 真那么急的话,你们倒是来搭把手啊! 钱国柱和孙满仓是想要去帮忙的,却被苏昀承拦下了:“二位,借一步说话。” 然后他就直接把人带到了一边去,商讨着等会儿借用货车的事。 钱国柱自然满口答应,指了指一头汗水的冯伟:“那我去修车。” “不用,他能行。”苏昀承连头都没回一下,继续询问其他细节问题,不让他去帮忙的意图很明显。 冯伟抹了把汗,哀怨的看向周旭:“旭子,你杵那干哈呢?帮忙啊!” 周旭悠哉悠哉的靠着大货车,一指地上的那堆粽子:“这么多人得看着呢,万一跑了可咋整?胖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事事都依仗为父。” “滚!” 他们这边吵闹着,李大和带着李小山来了,爷俩骑着自行车,急吼吼赶过来。 “你们几个咋样?”李大和不等车子停稳就从后座跳了下来,两条腿紧倒腾几下,在林念禾三人面前站稳了。 林念禾点点头:“没事儿,就是砖碎了几块。” 李大和见她们仨都不像有事情的样子,扫了眼地上的几块碎砖,自我安慰似的念叨:“人没事儿就好、人没事儿就好……哎,赵壮实你咋回事?你也跟着掺和了?” 赵壮实自觉这一仗打得很有面儿,挺直腰板:“嗯啊!”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一天天的就知道干架!”李大和没问因果,一脚踹了过去,“惹事、又惹事!瞅瞅你这损出……” “哎哎!李大爷你干啥?这回不是……嗷!” 李大和的腿功在场几个都是见识过的,一时间,谁都不想上去拦。 王淑梅小声说:“大队长这回可比之前踹王东狠多了。” “王东那最多就是作妖,赵壮实这……”林念禾若有所思。 温岚好奇询问:“赵壮实这是咋?” 林念禾嘴角带笑,肯定道:“赵壮实这……估计队长叔早就想踹他了,多少带着点儿旧怨。” “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大队长真相?” “行啊,那你去拦一下队长叔。” “……” “我听说老生闷气对身体不好,让大队长发泄一下也挺好。” “嗯,我觉得赵壮实还能再撑一会儿。” “我也觉得。” “都是为了队长叔的身体啊!” (本章完) 第120章 同一件事? 李大和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可瞅见了,那边地上又是血又是刀的,就这,这小瘪犊子还敢往上凑? “你就作吧!早晚有一天得让人砍死!”李大和踹累了,瞪着眼睛骂赵壮实。 赵壮实当众挨踹,感觉忒没面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蹲,抱着头不说话。 王淑梅见李大和踹够了,朝林念禾扬了扬下巴。 林念禾轻轻咂舌。 “队长叔,别生气了啊,”她站起来走向李大和,“是那伙人想抢咱的牛车,赵壮实这才跟他们打起来的,不怪他。” 李大和一愣,看林念禾的眼神稍显哀怨。 这么正当的理由,为啥不早说? 他别扭的扬起头,看天:“那也不能硬莽着上啊,这离大队才几步道?不知道喊人啊?牛车……牛车没了咱认了,你要是让人弄死了,我咋和你娘交待?” 后半句话,他是冲赵壮实说的。 赵壮实不敢不应声,闷闷的“嗯”了一下。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给他,然后看想林念禾:“我听小苏同志说,你们也得去派出所?” “嗯。”林念禾老实点头,“说是要去记录一下,没事的,您别担心。” “我担心你们干啥?都是自己作的!”李大和扭过头,冲一旁傻站在自行车边上的李小山说,“杵那装啥木头桩子?过来,把砖拉回去,送知青点后院。” 李小山赶紧过来:“哎、哎。” 他爹今儿气不顺,他可不想被连累。 “一天天的,没一个省心的!” 李大和依次瞪了他们一眼,连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李小山都没放过。 他说罢就走向苏昀承,留给他们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 “那啥,小苏同志,”李大和扯起个笑脸,“你看啊,这仨丫头都是知青,要是没啥事就别让她们去派出所了吧?还有那小瘪犊子,你瞅他这一身伤……再折腾一宿,万一又病了咋整?” 他把感情牌打得啪啪作响:“那小子爹没得早,家里就一个老娘,他要是有啥事,这家也就散了。” 李大和说着话,从兜里掏出包刚拆封的烟来,颤颤巍巍的抽出两根递向苏昀承。 “您不必客气。”苏昀承拦下,“我也不会。” 这话听在李大和的耳中就是:别开口,办不了。 他的眉头拧紧了:“这、这……要不你看这样成不,明儿一早我带他们去派出所,这天儿也不早了,好歹让吃个饭么……” “您多虑了。”苏昀承摇头,“赵同志见义勇为,受了伤我们自然要送他去卫生所的,至于她们三个,因为牵扯其中,必须得去说明情况,这不会对她们的档案有什么影响的,您放心。” “啊……”李大和松了口气,瞥了眼西斜的太阳,忍不住讨价还价,“她仨小丫头,这会儿去了晚上回来也不安全,我能不能……” “我送她们回来。”苏昀承说,“一定保证她们的安全。” 李大和终于放下心来,见苏昀承死活不要烟,转而去给其他人发。 他的烟没人敢要,踩着一地烟头,他们都说自己不会。 冯伟从车下探出头来,叼着半截烟说:“对对,大队长,别客气了,咱都不会。” 李大和:“……” 李大和的烟最终还是保持原样揣回了裤兜。 他回身瞧见李小山已经把砖头都收拾到牛车上,连碎砖都没放过,这便告辞苏昀承等人,自己骑自行车,让李小山赶牛车回去。 走之前,他还不忘拍了赵壮实的脑袋一巴掌:“我就跟你娘说你去公社帮着跑腿了,明儿别说漏了。” 赵壮实咧嘴笑了:“好嘞,谢谢大爷!” 李大和瞪了他一眼,又朝林念禾三人说:“有啥就说啥,别害怕。” 然后,他便头顶夕阳,走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公安同志就来了。 他们把那些人赶进货车车厢,分了一半在里边盯着,另几个骑自行车在外头跟着。 苏昀承找同事腾了辆自行车,自己骑着带林念禾,林念禾的自行车则让王淑梅和温岚骑。 由于这车里车外有一半人带伤,货车直接开到了卫生所门口。 医生早得了消息,准备好手术室,货车刚停下,便把刀疤脸和那个机灵鬼抬上担架,送去抢救了。 至于其他人,钱国柱他们和冯周二人在一起,剩下的一人身边俩公安,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生怕人跑了。 卫生所热闹起来,苏昀承叫住一个年长的同事:“孙叔,这边您盯着,我带她们回所里。” 刘建军看他乐了:“你小子倒是会给自己安排好活儿。” 苏昀承:“累了。” “行行,你快回去吧,又三天没回家了吧?你那边弄完就赶紧回去歇着。”刘建军挥挥手。 “行。” …… 林念禾对派出所的了解,仅限于门房刘大爷。 不过这会儿不是刘大爷值班,门房里坐着的是另一个大爷。 “有什么说什么,别害怕。” 把她们转交给其他同事前,苏昀承嘱咐道。 “嗯。” 三人都是点头。 除了实话,林念禾能说什么呢? “……我们就拉着砖回生产队呀,然后远远地就看见有人在打架!其实原本我们是想绕路的,但路就那么一条,我们也绕不开呀……” “他们还说要抢我们的牛车呢!幸亏我们生产队的赵同志反应快,不然就真的要出事了……” 林念禾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温岚和王淑梅坐在走廊里,王淑梅靠在温岚肩头睡得正香。 温岚看看她,满眼哀怨:“禾子,咱说的是一件事吧?” 林念禾不明就里:“当然。” “那你咋能说这么长时间?你都唠啥了啊?梅子都睡三觉了!” 王淑梅被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林念禾,她的眼神里也满是哀怨。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怕有哪个细节落下了公安同志听不懂么……” 温岚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说:“走吧走吧,困死了。” 王淑梅没立即起身,而是看着林念禾问:“要等一下苏同志吗?” “呃……” 苏同志不必等,就像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一样,他来得特别及时。 还是两辆自行车,披着星辉月光,朝十里大队行去。 林念禾的手里拿着手电筒,昏黄的灯光照亮前路。 就在他们转过弯、即将进村时,手电筒的灯光被两道人影撕碎,吓得三个姑娘同时惊呼。 (本章完) 第121章 大队长的沉稳气场 李大和回了家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为了保持自己大队长遇事不乱的风度,李大和强迫自己盯着李小山卸了砖、还了车,与关舅爷唠了几句后还去赵寡妇家里说赵壮实去公社跑腿了。 他把能忙活的都忙完了,甚至还试图替李婶做饭。 最后李婶实在看不下去了,赶他出来接人。 接人? 他堂堂大队长,巴巴的去接几个小崽子算怎么回事? 再说,不就是去派出所问几句话么?又不是啥天大的事,他才不担心呢! 他就是想去自己家门口溜达溜达……或者去知青点门口溜达溜达……或者去村口溜达溜达…… 然后他就在村口碰到了同样想来这儿溜达溜达的王红。 再然后,他俩就差点儿被那仨小崽子的尖叫吓死,其中一辆自行车还险些从李大和的身上轧过去。 李大和格外灵敏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背起手,还是那副独属于大队长的沉稳模样:“嚎啥嚎?骑自行车还不稳当!” 林念禾抓着苏昀承的衣角探出头:“队长叔,王婶,您二位这是……饭后消食?” 王红正想说什么,却被李大和抢白:“那不然呢?吃多了溜达溜达,不行啊?” “行,特别行。”林念禾强忍着笑,从后座上跳下来,“这天儿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等着!” 李大和瞪了她一眼,问:“都说啥了?” “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怎么弄这么晚?” “这……” 温岚插嘴:“因为禾子怕公安同志听不懂,硬唠了快一个钟头。” “……” 李大和抹了把脸,感觉心很累。 他挥挥手:“没啥事就行,赶紧回去收拾歇了吧。” 说完,他也终止了这段漫长的饭后遛弯,背着手往回走。 王红低笑,小声说:“他跟这儿等了半个来小时了。” “唔,所以王婶您也至少等了半个小时?” “……” “我就多余操心你们!” 王红气哼哼的也转身往回走。 林念禾四人低笑片刻,都没再骑自行车,跟着他们慢慢的往回走。 直至到了知青点,李大和才停下脚步。 其余人也都停了下来,等待大队长指示。 李大和若有所思的把他们一一看过,沉默半晌,问:“赵壮实呢?” 王红也回过神来:“对啊,赵壮实呢?” 众人沉默。 嗯,赵壮实呢? 三个姑娘整齐转头看向苏昀承。 苏昀承回忆片刻,答:“他在卫生所,没跟着一起回来。” 李大和瞬间紧张:“怎么事儿?伤得重?” “不重。”苏昀承摇头,“今天太晚了,分派不出太多人手来专门接送他,就让他暂时留在卫生所里住一晚,明天问过话了再回。” “这样啊,”李大和长舒口气,“那就行。” 王红点了点头,对李大和说:“那我顺路去他家一趟,就说人在镇上过夜了,省得赵寡妇记挂着。” 她其实并不顺路,只是这活儿显然不能让李大和做。这大晚上的,对方又是寡妇,让李大和去太不像话。 李大和点了下头:“那行,红子你道上留神。” “嗯。” 他们就这样短暂的提了一下赵壮实,然后便把他丢到了脑后。 李大和与王红走后,王淑梅拽着温岚回了院,连个眼神都没给林念禾和苏昀承。 林念禾朝她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转头问苏昀承:“昀承哥,吃了饭再走吧?” 他们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八点多了,国营饭店就早关了门,他们想吃都没处去。 苏昀承摇了下头:“我不饿,你快回去休息吧。” “那你……”林念禾没走,微皱着眉头看着他。 月色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苏昀承迟疑片刻,还是说:“还有些事情要办,别担心。” “那你小心些。”林念禾轻声说。 “嗯,回去睡吧,最近镇上大概要乱一阵,你少出门,若有事就借大队部的电话打给我。” “好,知道了。”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苏昀承迟疑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 “害怕了吗?”他问。 林念禾眨眨眼,先点头,再摇头:“不太怕。” 不太怕。那就是有一点儿了。 苏昀承微皱着眉,思考着这种有一点儿怕的情况他该怎么哄。 看他那副认真思考的样儿,林念禾忍不住笑了。 她说:“逗你呢,这么多人一起回来,我才不怕呢。” 说罢她便往院子里退去,继续说:“我就不送你了,免得你又不放心我再送我回来……路上小心些,跟人动手也小心些。” 苏昀承微抿着唇,点了点头说:“今天的确还有事,等……有空我就来看你。” 其实他想说,等忙完了我带你去省城。 可转念一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 他转业至此两年了,几乎就没有忙完的时候。 所以,只能有空就来看看她了。 苏昀承这么说完就有些紧张。 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分辨出这其中的不一样。 所以,她会生气吗? 林念禾当然没生气,她点头,应下:“好,你有空就来,左右我一直在这儿的。” 苏昀承笑了,回去的路上,骑车都格外轻快。 林念禾目送他的身影融于夜色,片刻后转身,正瞧见窗子边,正托腮看着自己坏笑的两个人。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轻扬起下巴,傲娇冷哼。 她本想不理她们直接去后院,却被温岚叫住了:“等会儿,你不饿啊?” 说着话,温岚把两个窝窝头递给她:“呐,他们给留的饭。” 饭是留在锅里的,旁边还特意留了字条,说是给她们三个的。 看在窝窝头的份上,林念禾没再计较她们偷看的事,接过来说:“谢谢啦,那我回去睡觉了。” “念禾,”王淑梅开口,微皱着眉问,“你说,我哥和仓子哥不会有事吧?” 林念禾咬了口窝窝头,思忖片刻后摇头:“不会。” 短暂的视线相碰,她们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只有温岚不明白,还安慰王淑梅呢:“没事没事,大小伙子打个架流点血,能有啥事?” 王淑梅:“……” 林念禾:“岚姐,你的大脑一定无比光滑。” (本章完) 第122章 这种弟弟……掐死算了 赵壮实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回来的。 他昨晚去卫生所包扎好伤口后,刘建军就问过他话了,而事实也如苏昀承说的那般,由于赵壮实也被牵扯到了这个案子中,还属于见义勇为,刘建军不放心他一个人赶夜路,就留他在卫生所里睡了一觉。 他美美的睡了一觉,在卫生所吃了早饭,这才溜达着回了家。 “娘,我回来了!” 赵壮实迈进自家院门,还没站稳脚就被赵寡妇的惊叫吓着了。 “我的儿!你这脸是咋的了?跟谁打架了?” 赵寡妇原本是听见动静出来看儿子的,结果一瞧,好么,脸上五彩斑斓的,嘴角还染着紫药水呢! 赵寡妇被吓得脸都白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赵壮实身前,想拽他,却又怕自己不留神又把他给伤着。 赵壮实嘿嘿一笑,不甚在意的抹了下嘴角:“没,去公社帮忙能跟谁干架?就是昨儿天黑了,我没留神摔沟里了。” 赵寡妇疑惑:“昨儿那大月亮亮得跟啥似的,你咋能看不清道?” “刚从屋里出来么。”赵壮实随口应付了一句,然后掏出怀里揣了一宿的馒头,“给,娘,公社给的,我吃了一个,给你留了一个。” 赵寡妇的注意力被馒头吸引走,她拧着眉头纳闷儿问:“公社的早上饭还吃白面馒头?” “这不是领导看我摔伤了么。”赵壮实嘿嘿笑着,“病号饭。” “病号饭,那就你这个病号吃。”赵寡妇翻了个白眼,把馒头上的细灰吹去,“留着给你晌午吃。” 而等到了中午,赵寡妇把热好的馒头放到儿子面前后,他却直接一掰,把馒头一分为二。 大的那半放到赵寡妇碗里,他咬着小的那半含糊说:“行了啊娘,我一老爷们儿不稀罕吃啥。” 赵寡妇心里甜呐。 全村都说她儿子混蛋不是玩意儿,只有他知道,这小子出去了不管捞着啥好的,都惦记着她这个当娘的。 赵寡妇低头喝着玉米糊糊,咬了一小口馒头。 儿子摔伤换来的馒头啊…… 别说,还挺好吃。 此时的卫生所里,周旭也在吃饭。 不过他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来送饭的人是他姐。 周芬洋坐在病床边,叉着腰嘚吧嘚:“就你能耐、就你能耐!别人是当公安要和歹徒搏斗,你可倒好,你一个邮递员上去凑啥热闹?” “要不是昨儿刚巧我值班,你这事传回家去爸妈不得吓死?你一天天的就不让人省心吧!” 周旭顶着漫天唠叨,闷头吃饭,绝不与周芬洋对视一眼。 周芬洋又磨叽了十来分钟,周旭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姐,这还这么多病人呢,你一个当医生的,别打扰大家伙休息啊。” “你还有脸教训我?”周芬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 “承哥!” 隔壁病床,冯伟突然喊了一声。 周芬洋脊背一僵,仍旧背对着门,语气却温柔了无数倍:“小旭你多吃点儿,不够姐再去给你打。” 周旭打了个寒战:“姐,你还是骂我吧,你这样式的我瘆得慌。” 周芬洋:“……” 她想亲自动手给她弟弟做个手术,比如把嘴缝上,或是把舌头切了。 苏昀承已经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冯伟,转而问周旭:“还行么?” 周旭挥了下打着绷带的左手:“没事儿,其实今天就能出院了,就是怕爸妈担心。” “嗯,好好养着。” 苏昀承说了一句后便问冯伟:“张广呢?” 张广就是那个刀疤脸,他们跟踪这人许久,自然把他的底都查明白了。 冯伟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茫然摇头:“不知道啊,刘叔没跟我说。” “知道了。” 苏昀承转身要走,周芬洋却喊住了他:“那个,你是问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吗?” 苏昀承停下脚步:“嗯。” “他在楼上的单人病房,我刚才去看过了,他这会儿还没醒。”周芬洋说道。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等着苏昀承来问自己那个张广的伤势如何。 结果苏昀承只是朝她点了下头:“谢谢。” 言罢,他就继续迈开步子,离开了病房。 周芬洋看着他那毫无留恋的背影,忍不住跺了跺脚。 周旭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姐,你就别瞎寻思了,承哥有对象了。” “啊?” 周芬洋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瞪着周旭:“你别乱说!” “没乱说啊,”周旭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靠回到枕头上说,“嫂子和承哥家是邻居,人家俩青梅竹马的……我之前不是打听不少生产队的事么?就是承哥给嫂子找下乡的地方啊。” “我就没见过承哥对哪个姑娘那么上心过,所以姐,你就别瞎琢磨了,你和承哥没戏的。” 周旭对外总有不错的情商,但是对自己姐姐……他真没有费那闲事儿的心思,有啥话全直说了。 他却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些话后,不仅他姐愣了,就连旁边病床上的女同志和她的朋友也都愣了。 周芬洋看了周旭一会儿,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苗红旗:“你、你告诉我,苏昀承的对象是不是林念禾?” 苗红旗满脸懵:“我也不知道啊……念禾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我也没听说啊。”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旁的王雪:“王雪,你说说,他俩是处对象了吗?” 王雪:“……” 她不想说。 她只是来送个饭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这种事。 周旭看看她们的反应,撇嘴,转头,朝冯伟努了努嘴:“胖子,你说,昨儿我喊嫂子的时候,承哥是不是没否认?” 冯伟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哭丧着脸说:“可是承哥他转头就让我自己去修货车了啊!” 听闻冯伟这话,周芬洋和王雪同时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 周旭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喊嫂子吗?那明显是因为你说嫂子会抡板砖!” “我那是夸她啊!” “谁家夸女同志会说人家会抡板砖?我要是承哥,昨儿就让你站那儿给嫂子揍一顿。” 周芬洋:“……” 王雪:“……” 此刻,她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打死周旭的话,应该算为民除害吧? (本章完) 第123章 兰县本纪 “新·史记·兰县本纪: 乙卯年癸未月乙巳日,旭与伟路见不平,血战十余人未死,入院诊疗。 乙卯年癸未月庚午日,旭因言辞耿直,遭其姊芬洋与王氏女合力围攻,险行缝唇之术,幸有医者慈爱阻拦。伟因笑噎食,旭无力再战,伟得以幸存。” 以上,由出院回归的苗红旗同志口述、林念禾同志整理编撰。 “所以,铁锤啊,昀承哥没拦着吗?就看着他们打?” 笑闹过后,小林同志不经意询问。 刚歇下去的哄笑又闹了起来,苗红旗捂着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没啊,苏同志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啧,所以是真的完全没管啊。 林念禾也开始跟着笑。 因为苗红旗的回归,知青点陷入了久违的欢乐。木头七兄弟又一次上山找鸟蛋去了,几个姑娘则挤在屋里说话。 时不时还有村里的婶子们过来探望,没人空着手来,有的拿一两个鸡蛋,有的拿点儿刚从地里摘的菜,还有的带点儿自己家做来哄孩子的稻草编的小玩意儿…… 所有人都在尽可能的表达着善良和包容,因为他们还记得,苗玉兰已经死了,苗红旗是他们十里大队的孩子。 就连大队里的张媒婆都颠颠儿的跑来了,带来了她手里最拿得出手的小伙子名单。 “苗苗啊,听婶的,就跟咱十里大队挑男人,以后咱乡亲们都是你的娘家人,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你急眼!” 苗苗。 苗红旗已经记不清她今儿收揽了多少小名了,小红、红红、旗子、红花、大妮、小丫……这一声苗苗,倒是比其他的更让她能接受,至少她确定这一定是在喊自己。 可她不能接受张媒婆啊! 这怎么就突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呢? 尽管苗红旗最近变得开朗了许多,这样的场面她还是无力支撑。 下意识的看向林念禾,对方却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哎哎,铁锤你别看我啊,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结婚什么的……怪害羞的。” 苗红旗:“……” 就她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害羞啊! 苗红旗撑着额头,转而去找王雪。 王雪不在。 他们的热闹与她无关。 她失恋呢,很伤心,不想掺和。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奈何明月照沟渠……” 小河边,王雪抹了把眼泪,把手里的石头丢进水里,溅起水花无数。 “哎,你不会想要跳河吧?这地儿浅,淹不死人的,而且万一你被哪个路过的、你不喜欢的男同志救了,保不齐就得直接嫁给他了哦。” 王雪听到声音回头,正瞧见林沟渠背着手朝自己走来。 她愣了愣,用力“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了一边儿去。 生怕林念禾看不出来她在生气似的。 林念禾就像没看到她的郁闷似的,自顾自去到她身旁,顺手从地上捡了几块扁平的石子。 她右手捏着一块石头,侧弯着身子,来来回回比划着酝酿半天,石子脱手而出—— “操!哪个小兔崽子敢偷袭老子!” 赵壮实的声音从河对岸的树林里传出。 林念禾:“……” 其实她只想打个水漂。真的。 她把手里的石子往后一扔,没事儿人似的背过手。 赵壮实顶着五彩斑斓的脸,捂着脑袋怒气冲冲的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他朝林念禾扬了扬下巴:“你瞅见是哪个小兔崽子扔石头了没?” 林念禾随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跑了,没看清是谁。” “谢了,回头请你吃鸟蛋!” 赵壮实捂着头,骂骂咧咧的跑远。 王雪若有所思:“你说我要是告诉他真相,他会不会揍你?” “不会的,”林念禾认真摇头。 王雪瞥了她一眼:“赵壮实连墙头都敢翻,你不会觉得他不会打女同志吧?” 林念禾:“不,我会告诉他其实是你扔的,你看,你的手里还有石头呢,这是证据。” 王雪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里的几块石头。 “林念禾!” 王雪气急败坏的把手里的石头都扔进了河里。 往林念禾身前扔的。 林念禾没躲,任凭石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子。 王雪抿着唇,扬着下巴,似乎在说:你活该! 林念禾低头扯了扯裤子,对她的做法给予肯定:“挺好,等会儿我就说你为了销毁证据,把石头扔进河里了,啧啧……溅了我一身。” 王雪:“……!” 林念禾抬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其实你知道的,不管你用什么姿势往我身上甩黑锅,它最终都会扣回到你身上。” 王雪唇角轻颤:“可是那真是你扔的他。” “是吗?没有吧。”林念禾依旧坦然,“我觉得不是我。” 王雪不想与她争辩了,脚一软,颓然坐回到石头上,疲惫的问:“你到底想干嘛?” “找你谈谈心。” “林念禾,你不觉得我和你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谈的吗?” “不觉得啊。”林念禾转头看她,笑靥如花,“我和你之间有什么直接矛盾呢?我在后院过我的小日子,你在前边依旧不必干太多活儿。若你是指苏昀承……” “王雪啊,你扪心自问,你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吗?你了解他的性格吗?你喜欢的只是他的工作,他的家世。嫁给他你就可以重新回到城市,以后说不准还能与他一起回京城……我没说错吧?” 王雪的脸开始泛红。 她咬了咬下唇,强撑着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废话,”林念禾瞥了她一眼,“就他对你说话那个劲儿,换作正常人心早就死得透透的了,怎么可能还对他有非分之想?” 王雪咬紧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无力辩解,因为林念禾说对了。 她都快烦死苏昀承说话时冷冰冰的模样了,他是对林念禾很好很温柔,但对别人……简直想让她一巴掌抽死他。 可她真的受够了在乡下风吹日晒食不果腹的日子,她不想也不敢随便嫁给一个农村人。 她也知道,就算有送上门的回城名额,她后妈也不可能给她留着,转手卖了才是她后妈会做的事儿。 一想到余生都要过这种日子,她觉得苏昀承的冷脸完全可以忍受。 “走捷径看起来的确很舒服,但捷径的那一头是什么,你敢看吗?” 林念禾偏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王雪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呵……” 王雪垂下眼睛,笑了,笑声沧桑且无力,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有的笑声。 “林念禾,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呀~有没有对象都要好好爱自己呀~ 还有更新哈,不过会晚点儿哦,别熬夜等,明儿再看也一样~ (本章完) 第124章 刚好喜欢他的脸 阳光洒在河面上,如星辰破碎。 王雪目光微冷,看着林念禾。 她原本是很好看的。生在鱼米之乡的江南姑娘,就连与后妈较劲的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 可那也都是以前了。日头晒黑了她的皮肤,西北风吹皴了她的面庞,就连头发,都不如以往黑亮。 她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了。或者说,从下乡后,她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偶然在水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都仓惶的躲开,生怕看清楚自己。 此刻,她看着林念禾白嫩的脸蛋,皱着眉再次说:“林念禾,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你根本就没为了生活为难过,你下乡?呵,就像出去郊游一样……根本就是笑话。你不干活也有家人养着、有邻家哥哥陪着哄着,可我呢?我们呢?” “我们不干活挣工分就得饿着,我们没有门路没有钱弄名额回城,我们能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玉兰可怜,所有人都知道。可你不知道,香琴从小就被送到姥姥家,下乡以前只见过她爸妈三四面。你也不会知道,我从小到大,想吃一个鸡蛋都要闹到全街坊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我有错吗?” 她定定的看着林念禾,眼底带着讥讽,仿佛在问:不知生活艰苦的人啊,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林念禾静静地与她对视,毫不避让。 她来找王雪,并非圣母心爆棚想要挽救一个已经被拒绝过一次的情敌的价值观。 她只是不想王雪把自己绕进死胡同,然后把她恨上、以后有事儿没事儿的跟她找茬儿,耽误她赚钱。 谈恋爱已经很麻烦了,她不想给自己增添难度。 “你很可怜,铁锤很可怜,余香琴也很可怜……但你真的觉得抓住一个男人就能改变命运吗?姑娘,你想得太美了。” 林念禾看着王雪,缓缓摇头。 “苏家的家境与我家差不多,虽说人人平等,但你真以为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吗?假如你真的嫁给了他,他也带你回了京城,那么以后呢?就算没有我,你也会面对无数与他家境相仿的漂亮姑娘,或者家境一般、但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你会越来越老,家世比不过、外貌也比不过……你开始疑神疑鬼、开始与他吵架,然后撕破脸离婚,或许你们有了孩子,但你不可能争得到孩子的抚养权。” “到那时,你一个外地离婚女人,没有工作、没有依靠,就连你曾用过的美貌都已经不复存在,那个时候你打算怎么活?” 林念禾的声音很平淡,陈述事实似的说着最扎心的现实。 是的,现实。 这样的事,她曾经见过太多了。 她缓缓扬起嘴角,笑了:“当然了,最有可能发生的,其实是他丢下你,自己回京城。” 王雪看着她,只觉得有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林念禾看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还真有些担心她扛不住一头扎进河里。 河水怪凉的,她不想下河捞她。 林念禾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灌了碗鸡汤:“王婶整天念叨妇女能顶半边天,还叫不醒你吗?姑娘,永远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你自己才最在意自己的一生。” 王雪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很温暖。 她定定的看了林念禾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你呢?你还不是……” “我不是啊,”林念禾收回手,伸了个懒腰,“我年轻,我比他小五岁,我很好看,嗯,晒不黑……我还有与他匹敌的家世。” 王雪:“……” 这真的是安慰吗?为什么她越听越想抽她? 林念禾放下手,侧头看她:“你自己想想吧,我要回去看书了。” 她说完便走,再不打算多劝她一句。 “像你说的那样,他没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王雪对着她的背影喊。 林念禾停下脚步。 “唔,他刚巧长了一张我喜欢的脸。” 林念禾抿唇低笑,走了。 王雪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眼泪划过脸庞。 她没擦眼泪,只是小声说:“真让人羡慕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羡慕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没有亲人的人。 偏偏,她的孤独无人能说,也没有人觉得她会不开心。 她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秘密,走一步想十步。 “好烦啊!” 林念禾把账本一推,烦躁的趴在了桌子上。 这个月没有进账,下个月也未必能安稳做买卖。 这让林念禾很慌。 作为一个知晓未来几十年经济走向的先知者,她正在努力积攒资本,为以后打算。 本以为找到一条稳定的收入来源,结果却坏在了外部因素上。 昨天的事情很明显,她不是恰巧过去的,苏昀承也不是。 那伙人大概就是苏昀承最近在查的案子相关的角色。苏昀承不止一次告诉她最近别去镇上,再想想刘大爷之前说的黑市打架的事…… 林念禾的大脑飞快运转,努力思考……然后拿出了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对着这套精装典藏的书,小林同志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远了点儿,但还是想辛苦您漂洋过海来附体我一下吧……嗯,这会儿您死了没啊,要不我拜拜狄仁杰?托个梦也行啊!” 林念禾放弃了,这种事儿不是她这个只看了几十集柯南的人能勘破的。 她正琢磨着应该去哪本书里找狄仁杰,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很急的脚步声。 “快、快快!孙光辉和王东掉进陷阱受伤了!” 前院传来急切的声音。 留在知青点里的姑娘们都跑了出来,包括林念禾。 付爱国一手撑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大家帮帮忙,去、去找大队长……孙光辉的腿被兽夹夹住了,我、我们没绳子,拽、拽不上来他……” (本章完) 第125章 人质过分配合 “啊?陷阱不是都在深山吗?你们怎么跑那么远?” 余香琴正蹲在厨房门口择菜,被这话吓得从地上蹿起来,一盆豆角都翻在了地上。 咣啷啷的声音格外刺耳,余香琴顿时心疼,赶紧弯腰去捡豆角。 “是啊,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孙光辉……和王东现在怎么样?人还活着吗?” 谁都没想到,最先绷不住的人竟然是王淑梅。 王淑梅嘛,她总是知青点最淡然自若的那个,她不像温岚似的一点就炸,也不像林念禾那样八面玲珑。 很少有人看到她失去理智,她总能在温岚或林念禾暴躁的时候把她们拦住。哪怕是昨天,她看到她亲表哥跟一群人打架她也能按捺住冲上去帮倒忙的心,不让自己成为负担,冷静的做出对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当然,那或许也有她被温岚压到脚踝的缘故。 林念禾:“哦吼,这瓜终于熟了。” 她可还记得呢,之前王淑梅脚踝扭伤时,她和温岚在院外偷听到孙光辉说钱粮不够他可以支援她。 只是那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了,林念禾一度以为自己吃错了瓜。 温岚:“啥?啥瓜?” “……甜瓜。” 林念禾撇了撇嘴,推了她一下,“你看着点儿淑梅姐啊,可别让她自己跑到山上去了。” 温岚不明就里,想不通为啥王淑梅会自己跑上山,但她还是去到王淑梅身边,拽着她的胳膊一脸认真:“你个瓜女子可别自个儿往山上哎,么寻着人先把你个人栽里头咯!” 温岚有些急,不自觉的带了句家乡话。 王淑梅倒是听懂了,她皱眉,回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无奈:“真要去找?” 王淑梅抿唇,迟疑片刻后说:“得去,要不然一路流血回来,原本没事儿也得死了。” 今天与昨天情况不同,她现在去不会添乱。 林念禾点了下头,转身回屋。 回屋当然只是幌子,她从空间里拿出止血的药粉。想了想,她把苏昀承给她的匕首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金属冰冷,贴在皮肤上有些不舒服。 别说,真挺硌得慌的。 她拿着药出去,本想就这样跟着她们一起上山,付爱国却摇头:“我回来其实是想让你们去叫大队长的,还有,九里大队有个治骨伤很厉害的赤脚大夫……” 余香琴立即放下木盆,边擦手边说:“她们不认道,我和红旗过去。” 昨天出了那件事后,李大和特意叮嘱过,以后出去要俩人一起。王雪还在外边没回来,余香琴也只能和苗红旗一起出去了。 “对对,我们去。”苗红旗边穿鞋边说。 林念禾从兜里掏出自行车钥匙扔给她:“铁锤,骑车去。” “啊?行!” 王淑梅拽着温岚,对林念禾说:“念禾,那你去找大队长和王婶吧,别跟着上山了。” 温岚连连点头:“对对,我可不想再背一个扛一个了。” 付爱国见她们还在说上山的事,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他咬了咬后槽牙,说:“那行吧,咱们快走。”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的往外走去。 王淑梅拽着温岚快步跟上,脚步匆匆。 “淑梅姐!”林念禾突然喊住了她。 王淑梅转回头:“怎么?” 林念禾瞥了眼她身后,意味深长的说:“小心点。” 王淑梅眸光微暗,然后点头:“嗯,我知道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有些不放心,但也只是一点儿。 付爱国那弱鸡身板,扛不住温岚一拳。 应该没事。 林念禾琢磨着小伙伴的情况,却怎么都没想到,先有事的竟然是她自己这边。 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壮汉,林念禾的嘴角勾起冷笑:“呵呵,两位大哥,问路吗?” 她说着话,心中盘算着自己是弯腰拔匕首还是抬腿拔匕首……感觉还是抬腿更帅气一点儿。 想算计她?不知道她向来都是刚正面的吗! 两个大哥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其中一个指了下旁边的林子,示意林念禾自己看。 林念禾飞快的侧头瞄了一眼,然后一双脚就像生了根似的,牢牢钉在地上。 林子里,影影绰绰十余道黑影,阳光传过树叶,反射出点点刀锋的冷芒,最中间的那个手里还端着个尺许长的玩意儿,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林念禾。 林念禾:“……” 这会儿是上工时间,留在家的也多是老弱妇孺,就算听到她喊救命能赶来也没用。 飞快的分析了现状,林念禾嘴角的冷笑瞬间变成灿烂如夏日暖阳的微笑,林好汉问:“大哥,劫财还是劫色啊?劫财好商量,你说个数儿,我凑凑。劫色的话……你想想,女人哪有钱重要,对不对?” 好汉不吃眼前亏! 大哥:“劫人。” 林念禾咬牙,想骂街,想一板砖拍死他。 狗东西不按套路出牌! 大哥拿出一捆麻绳,戏谑的睨着林念禾:“你是自己配合,还是我们动手?” 林念禾:“瞧您这话说的,动手多累啊,来,您受累,绑结实点儿。” 她伸出双手,那小模样,乖巧极了。 绑匪大哥可能也没见过如此配合的人质,愣了一瞬后瞪眼恐吓:“你别想耍花招!” 林念禾:“……” 这绑匪好像有被害妄想症。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只是不想被一枪崩了嘛。 她真的没想干什么,真的。 绑匪大哥满眼戒备的盯着林念禾,把她双手反剪,绑得结结实实。想了想,还拿了块破布把她的嘴塞住了。 然后便推搡着她,从树林绕到路边,最终把她丢上了一辆牛车。 林念禾看着赶车的人,眼睛瞪大了。 真是没想到,这还能遇到熟人。 …… “那同志,我们就先走了,这事儿谢谢你们了。” 卫生所门口,钱国柱和孙满仓向苏昀承辞别。 苏昀承点了下头:“一路顺风。” 钱孙二人上了车,直至开出城,孙满仓才后怕的捂着心口长舒口气:“可他娘的吓死我了!” 钱国柱扯了扯嘴角,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孙满仓侧过身,小声问:“哥,你说那帮人问咱货源是想干啥?这买卖以后还能干不?哦对了,咱的货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钱国柱心知瞒不住了,只能说:“北边。” “北边?北大荒?那边产苹果?”孙满仓疑惑。 钱国柱点了根烟:“再往北。” “再往北那不就是苏……”孙满仓的眼神逐渐惊恐,声音发虚了,“大、大哥,你别吓唬我嗷,我胆小!” 钱国柱吐出个眼圈,然后笑了:“怕个啥,咱这回真是靠上大船了……前途大了。” 钱国柱想得很透彻——人家能搭上外国货,也事先提醒了他们这个月不卖货,显然是有很硬的关系事先听到信儿了。至于昨儿劫道的,还没开始就都被抓起来了啊。 他觉得,很可能是他们这条线才刚开始不稳当,这才会有人想抢,等那位打点好关系,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 钱国柱此时还不知道,他们的大船正趴在牛车上,酝酿着施展一次翻车之术。 第126章 真想夸夸她寄几 林念禾看着她的熟人,说不出话,只能泪眼汪汪的望着他。 牛大爷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没说,然后又看了一眼…… 林念禾眨了眨眼,泪珠顺着脸蛋滑落。 “咳咳。” 老头咳嗽两声,对拎着林念禾的人说:“一个小姑娘还能咋,差不多就得了。” 大概是林念禾的过分配合让绑匪大哥也放松了些,他瞧了林念禾一眼,沉默片刻,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自己上车。” 林念禾格外听话,只是路过牛大爷的时候,努力干呕了一下。 牛大爷看她那样,捏着鞭子迟疑好一会儿,说:“把她嘴里的东西取了吧,别把人憋死了。” 壮汉有些迟疑:“这可是在外头,那她乱喊乱叫咋整?” “咋整?就说是我孙女,疯了。”牛大爷低垂着眼睛,语气平淡的说,好像这种事他早已做得熟练。 大概是真的怕林念禾被憋死,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抽出把刀抵着林念禾的后心,另一个警告:“你敢乱嚷嚷,就直接捅死你!” 林念禾用力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壮汉把破布取了,林念禾终于喘匀了气。 “牛大爷,这是……” “丫头,你也别怪大爷,怪只能怪你沾了不该沾的事儿,”牛大爷打断她的话,自顾自的说,“听话,老实儿呆着,大爷保你没事。” 林念禾心中冷哼,面上微笑:“好。” 她四下看看,心中不免疑惑——难不成这些家伙就打算这样光明正大的在牛车上扔一个被绑着的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个念头刚起的下一秒,一床被子就兜头把她罩住了。 林念禾:“……” 她这算,心想事成? 牛车往下沉了几分,那两个男人也上车了,牛大爷甩了下鞭子,老黄牛迈开步子,牛车碌碌前行。 走了大概五分钟,林念禾动了动,小声说:“牛大爷,我快闷死了。” 声音虚弱又无助,似乎还带着些许哽咽。 半晌,牛大爷叹了口气:“你俩缺心眼啊,别把被蒙那么严。” 被子被掀开一道细缝,林念禾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因为她从牛大爷的话中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想要她的命。 只要死不了,事情就有缓。 至于那所谓的“不该沾的事”,想想,也只能是昨天的事情了。 啧,早知道拍那个刀疤脸能有这么多麻烦,她昨儿就多使点儿力气了。 林念禾静静地又躺了一会儿,按着速度推算了一下离村的距离。 片刻后,她颤巍巍的说:“牛大爷,你能随便跟我说点儿什么不?说什么都行,我害怕。” “唉……你这丫头,也是倒霉催的……” 牛大爷又叹了口气。 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闲话。 话很散,像是为了刻意避开某些事一样,他说的是他年轻时候的事。 林念禾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回应,然后期待着、期待着……期待着牛大爷也能和赵壮实一样,因为话太密而把牛车弄翻了。 她很确定,附近只有零星的脚步声或自行车声,很快就远去,应该是路人的。 也就是说,那些让她怂……让她选择按兵不动的家伙们没有跟上来。 可,林念禾等得都快要睡着了,也没等到牛车掉沟里的大好事发生。 牛大爷用事实证明,翻车这种事,真的是因为赵壮实不靠谱,与林念禾无关。 林念禾感觉到车速减缓、听到脚步声密集,是到镇上了。 也就是这时候,一双大手伸到她眼前,又把那块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林念禾对着手翻了个白眼,然后打起精神,努力记着牛车每一次转弯。 牛车左转五次、右转七次后,车停了。 林念禾刚想动,就有人把她连人带被扛到了肩上,扛麻袋似的把她弄下了车。 “大哥,人带来了,去告诉那小子吗?” “急啥?先放西屋里,等他找一会儿再让人去送信,人急眼了才好办事。” “哈哈,还得是大哥你坏……” “操,不会说话就闭嘴。” 林念禾只听到他们说了这些话,然后,她就被扔到梆硬的炕上。 幸亏有那床破被子垫着,没摔太狠。 被子摔得散落开,林念禾看到一扇残破的窗子,也不知道它经历过什么,木头窗框腐朽残破,上边的玻璃也只剩下了零星的碎碴。 透过窗子,她看到外边竟然是堆成山的废品。或许是他们对自己的地方很有信心,林念禾倒是没瞧见几个人。 “看啥看!”眼前的壮汉怒喝一声。 林念禾很配合的吓得抖了抖。 壮汉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做绑匪的成就感,他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块大木板,把窗户遮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转身看着林念禾,阴恻恻的冷笑:“在这儿好好呆着,别作妖,你喊破嗓子都不会有人来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 门外铁链哗哗作响,门被锁了。 林念禾:“……?” 不让喊,那你倒是把我嘴上的布取了啊!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磨蹭着坐了起来。 她往角落里挪去,用背抵着墙角,然后心念一动,掌心多了个急救切割器。 她一点一点切割着绳子,然后按着来时转过的弯推测这个废品站的大致方位。 此时她倒是不担心王淑梅和温岚了,很显然,付爱国想要做的,只是让她落单。他们要利用自己来威胁苏昀承,她们俩大概率不会有事。 至于是想要救出那个刀疤脸,还是换得他们自己的生路,抑或者是还想追寻货源……林念禾就不知道了。 她没想太久,绑缚着她的绳子便断了。 被绑着的时候只感觉胳膊都是麻木的,现在松缓下来,才觉出疼。 又麻又疼,难受死了。 林念禾颤抖着取下自己嘴里的破布,然后用力甩了甩双手。 她不想管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了,她只知道,她这个最秀穿越者自穿越以来就没受过这份气! 不报复回来,她念头不通达。 林念禾从小腿上拔出匕首,把刚刚切过的绳子重新切了两段,甚至还坐回到原处,背着手,用匕首在土墙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极了挣扎着把匕首拿到手里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这一刻,林念禾发自肺腑的佩服自己——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都不忘藏好自己的小秘密。 出去了可得吃顿好的夸夸自己。 第127章 骨科名医 王雪终于整理好心情回到知青点时,意外发现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有点儿懵,瞪着眼睛里外找了一圈儿,确定是真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厨房边还放着一盆沾了土的豆角,地上零星散落了几根还没捡起来的。 眼见着天色将晚,王雪有些不知所措。 她茫然的把豆角都捡起来,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手足无措的在院子里站着,她有点怀疑人生。 正这时,一道浑身沾满泥土和草屑的人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王雪终于见着个活人,不禁眼前一亮迎了上去:“付爱国,你这是怎么了?他们人都哪去了?” 付爱国紧抿着嘴唇,一手抵着右侧大腿,低着头不说话。 直等到王雪走到近前,他这才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有一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一寸来长,还在往外冒血。 王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付爱国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干……” 王雪的话还没说出口,付爱国扑上前,用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王雪惊恐的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凝聚。 “王雪、王雪……”付爱国盯着她的眼睛,其中闪烁着让人恐惧的阴暗,“别怕啊,别喊,我带你走,我知道你早就受够了这个地方……趁他们都不在,咱们赶紧走。” 他的语调格外平静,说出的话却提醒王雪他现在有多疯狂。 王雪颤栗着摇头,用力掰着禁锢着自己的手。 可她又不是温岚,哪有本事从一个男人手里逃脱? 付爱国看着她挣扎,古怪的笑了:“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当然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看,我上回就给你机会让你最后努力一次了,可是你不中用啊……所以我才想尽办法帮你……” “你看,小雪,我才是最懂你、对你最好的那个。” 王雪的肩膀开始颤抖。 “上回”。 是他告诉她李小山“送”林念禾东西的那一回。 王雪怕极了,她屏住呼吸、用尽全力挣开禁锢自己的手。 顾不上擦嘴,她赶紧往后退了数步。 她胡乱挥动着双手,颤声说:“付、付爱国,你想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他、他们都是被你骗走的?你你……快下工了,你别乱来啊!” 王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更是忍不住害怕。 她怕付爱国会对自己做什么,也怕他把之前的事嚷嚷出去……如果被林念禾知道了自己曾经散布过她的闲话,那她不得折腾死自己? “哈哈哈……” 付爱国笑了,因为脸上还有伤,他的脸随之颤抖两下,瞧着格外骇人。 “小雪你这是干什么啊?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咱们去外国,去过好日子!” 王雪错愕的看着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人,摔到脑子了吧? 去外国?他凭什么啊! 迎着王雪怀疑的眼神,付爱国从里兜掏出一块亮闪闪的手表,炫耀似的看时间。 王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付爱国家里是何情况她从没听他提起过,但想想过去几年付爱国的吃穿,就不难窥见他的出身应该是很普通的。 这个疯子,他到底干了什么? “啧,没时间了。” 付爱国嘀咕一句,抬眼看到王雪还僵在原地,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对你的,但是……算了,反正我是为你好,出去了你就明白了……” 说着话,他拿过了墙角的柴刀。 …… “呼……呼……” 余香琴奋力骑着自行车,额角的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苗红旗坐在后座上,探头担心的看着她:“香琴,要不我带你一会儿?” “可拉倒吧,你才刚出院,你能干啥?”余香琴随口说了一句。 苗红旗早习惯了余香琴的说话方式。她习惯性的缩回头,不说话了。 她们旁边,跟着九里大队的赤脚大夫庄树。 庄树今年三十七,却是少白头,单看面相还有点儿名医风范。据说他以前在药铺当过伙计,后来又在卫生所学了点儿西医本事,遇到头疼脑热小病小痛,向来是一针庆大霉素搞定。 接骨的手艺是他以前在药铺学的,前阵子老贺头的腿是他接的,早些年赵会计的腿也是他接的,成功率33.33%。 大概是这个成功率让庄树自己心里也没谱,这回他不仅带来了夹板和纱布,还带上了万能的庆大霉素。 眼瞧着就要到十里大队了,庄树拧着车把,把背挺直了。 今儿他要在十里大队一雪前耻! “嗯,所以,到底是谁腿折了?” 看着一院子正常直立行走的知青,庄树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嚯,咋把庄大夫惊动了?”王东表情惊悚,赶紧迎上前说,“庄大夫,没谁腿折了,有人传错信了!” 余香琴和苗红旗都很懵,尤其是看到一旁站着的孙光辉的时候。 她俩正想发问,庄树急眼了:“啥?没人腿折了?你们遛孙子呢?” 王东摸了摸鼻子:“那倒也不是。” 庄树朝他伸手,不客气的上下摇晃:“不行、不行,没你们这么办事儿的,诊费必须给!一毛!” 王东拧眉:“你疯了吧?卫生所挂号才五分钱。” “那卫生所是你们把人送过去,我这是自己跑过来,那能一样么?”庄树翻了个白眼,“赶紧的,要不然我就去找你们大队长说道说道。” “行了行了!” 王淑梅烦躁的拨开人群走过来,把一毛钱扔到庄树手里。 “哎,王淑梅你干啥?他就是……” “行了!现在是和他掰扯的时候?赶紧找念禾和王雪啊!”王淑梅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她和温岚跟着付爱国上山后没多久,付爱国就一脚踩空,一路顺着坡滚了下去。 她俩本想下去找,还没走几步,六个木头说说笑笑的下山了。 这一问才知道,既没有人掉进陷阱、也没有人受伤,付爱国是说自己肚子疼先跑回去的。 他们只比余香琴三人早回来几分钟,刚刚发现林念禾和王雪不在知青点要去找人,就被庄树堵了门。 现在这时候,别说他只是要一毛钱了,他就算要…… 再多还是算了,让憋了一肚子火的温岚直接捶他一顿比较省事儿。 第128章 骂得太脏 林念禾靠在窗边,小心翼翼的把木板挪开一点儿,飞快的瞥了眼窗外。 太阳刚刚落山,天灰蒙蒙的,乌云翻滚着,酝酿着一场大雨。 林念禾微微偏头,屏气凝神仔细听隔壁正屋里的说话声。 “……那可不咋地,我都打听明白了,里头的小娘们是那个公安的对象,刚处上,正热乎着呢!” “那成,货源的事儿就广子知道,咱必须得把他换出来……啧,妈的,老子跑边线这么些年了,头回知道有别的路子……” “大爷,那你看,等你这边整明白了,给我分点儿货成不?咱可是实在亲戚。” “我分你你敢卖咋地?自打两年前那小逼崽子到兰县开始,这天儿就变了……别碰,要出事。” “看你说的,我又不傻,镇上我肯定不碰啊,你当土里刨食的人都穷啊?有那精的……哎对,大爷,老牛头孙子的事儿咱咋办?” “办?办啥?送一个小崽子出去,他能活还是咋地?还不如给咱家大黑开个荤。” “汪!汪!” “啊,那我知道了。” 林念禾轻轻地把木板放回到原处。 说话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道声音,她听过。 她原本是想不起来这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是谁的,但对方提了老牛头,瞬间就让她想起来之前见过的那个,和稀泥的九里大队大队长。 他叫……王伟? 似乎是这个名字。 林念禾甩了甩头,蹲在窗边,从空间里拿了两根蛋白棒吃了补充体力。 硬仗啊,不好打啊。 她琢磨着。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天公作美,阴天黑得快些。 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两根手腕粗的加大号二踢脚,在手里掂了掂。 这可是她为了应对末世里的人祸特别准备的,在没有热武器的情况下,这玩意儿的威慑力还是很恐怖的。 她又一次挪开木板,天已经黑了大半,触目所及没见到人,只是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守着了。 她深吸口气,拿了个防风打火机点燃二踢脚引线,然后瞄准一座废品山,用尽全力扔了出去。 这座废品山是她特意选的,堆放着的全是书本。 林念禾琢磨着,这要是能顺便烧起来,外边藏着多少人都得过来救火。 “嗖——” 黑暗中,一丝火星激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林念禾拿出一个电子秒表,开始计时。 “嘭!嘭!” “哗啦啦——” “哎妈,扔偏了!” 林念禾把木板重新按在窗子上,拍着心口小声嘀咕。 是的,她扔歪了,扔到了书本堆旁边的玻璃制品上,加大型号二踢脚把那些汽水瓶、罐头瓶炸的纷纷碎裂,外边下了一场玻璃雨。 这个爆炸效果,林念禾自己都没想到。 她猜测,可能是二踢脚炸碎附近的玻璃瓶后,那些玻璃瓶又炸破了它们附近的,这才引起了一串连锁反应。 “谁?咋回事?” “汪汪汪!” “我操!我的腿!” “啥玩意儿炸了?是不是公安来了?” 痛呼声、狗叫声……以及听着像人言的狗叫声,此起彼伏,逐渐汇聚。 林念禾结束计时。从她扔出二踢脚到人群汇聚齐,一共两分钟四十七秒。 她把木板掀开一条缝,瞄向外边。 除了被玻璃碎片误伤到的,基本整个废品站的人都汇聚到了那座碎玻璃山前,一条狗,十三个人。 牛大爷不在,但人群中心,那个老头身边上蹿下跳的家伙,正是王伟。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对那条又黑又亮的大狼狗很忌惮。 按照林念禾最初的设想,这会儿他们应该着急救火,这样她就可以趁乱溜走。 可如今,居中的老头只是捏着一片红纸碎屑,闻了一会儿后开始骂街:“操!哪个小兔崽子往这扔小鞭?” 林念禾挑了挑眉。 她扔的不是小鞭,所以小兔崽子不是她。 这是很浅显的因果关系,她懂的。 外边的老头挥手赶人:“都散了,回你们各自的地方去守着,再有啥动静都不许过来凑热闹!” 这话正中林念禾下怀,她轻舒了口气,在那些人都各自散去后她又等了十分钟,这才点燃第二个二踢脚。 这回,她是吸取了教训的——她是瞄着书本堆的另一边扔的。 “嗖——” “嘭!嘭!” 纸屑翻飞。 林念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 “操,妈的还没完没了!” 老头的骂街声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回,林念禾没再迟疑,她甚至都没再小心翼翼的避免挪动木板发出声音,推开木板后,踹开腐朽的窗框便翻了出去。 老头和王伟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林念禾,顿时错愕。 林念禾连头都没回一下,瞄准最近的墙,闷头狂奔。 真正的勇士,从不回头看身后的爆炸。 但是得跑! “汪汪汪!” 那条叫大黑的狼狗第一个反应过来,撒开四腿开始追。 林念禾早想到了它会追,往后扔出一块牛排。 大黑眼前一黑。 然后……一口叼住牛排,继续追。 “狗子,做狗不能太狗!” 林念禾扭头看到大黑叼着肉追自己,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跟你主人一个德行!” 大黑追得更凶了。 可能是因为林念禾骂得太脏。 “快!西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老头的声音从后边响起,声音很大,但听不出来有多慌张。 西边的墙有两米多,就那小丫头还能……翻过去……吗…… 老头眼睁睁的看着林念禾像只小燕子似的,轻飘飘的翻过了墙头。 动作顺畅,毫不费力,行云流水一般。 一看就是翻墙头的老手。 而紧跟着跃起的大黑则被她一脚踹了下去,趴在地上嗷呜嗷呜的哼唧,就是站不起来。 老头额角青筋暴起,怒视向王伟:“这就是你说的打听明白了?” 王伟瞠目结舌,咽了口唾沫。 老头踹了王伟一脚:“废物玩意儿!赶紧带人去追……对了,分几个生脸去派出所那头,这丫头肯定去那边找她相好的!” 王伟连连点头,还不忘安慰:“没事儿大爷,西墙外头还有彪子他们俩呢,那小丫崽子跑不了!” 他口中的彪子二人,林念禾已经遇到了。 林念禾眼神复杂的看着不久之前绑自己来的俩人,嘴角上扬,笑容灿烂:“真巧,又是你们啊。” 彪子二人看到她愣了一瞬,旋即便嗤笑:“丫头,挺能耐啊,听哥一句劝,自己老实儿回去,要不然……可就不是受点儿皮肉苦的事儿了!” “哈哈哈,彪哥你别劝她啊,白天要不是老牛头在,我都想……嘿嘿……” 两个人对视一眼,猥琐的笑着,朝林念禾走来。 林念禾双手背在身后。 一只手里握着苏昀承给的匕首; 另一只手里,是一支电棍。 第129章 逃出生天 林念禾是在彪子的手伸向自己的前一秒把电棍收起来的。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这玩意儿杵到人身上后,会落下灼伤的痕迹。 不到必须关头,她不想留下这种隐患。 下一秒,她瞥了眼乌云翻涌的天,把匕首也收进了空间,拿出一瓶乙醚。 深吸口气后憋住,林念禾拔开瓶盖,把液体倒向那两个猥琐的家伙。 液体沾在他们的衣服上,然后迅速挥发,散发出淡淡的甜味。 彪子有些懵:“啥玩意儿?”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脚步便踉跄一下。 “你、你……” 林念禾憋着气,还有些不放心,用衣袖捂住口鼻。 “轰隆隆隆——” 一记闷雷划过天际。 豆大的雨点落下时,彪子和他的兄弟也软倒在地。 他们或许还没完全陷入昏迷,但已经足够。 雨水冲刷掉空气中剩余的甜味,林念禾思索片刻,还是忍住了拿匕首一人给一刀的冲动。 “便宜你们了。” 林念禾轻哼一声,径直跑开,顺路在彪子的手上留了个鞋印,差点儿把他踩得清醒过来。 雨很大,街道上空空荡荡。 林念禾七拐八绕的跑进一条巷子,然后从空间里拿出一件不起眼的黑雨衣。 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身上扎眼的白衬衫。 林念禾没直接出去,倒腾出来一个装苹果的麻袋,用棉花把它塞得鼓鼓囊囊的,扛着出了巷子。 这身打扮,除了和王伟正面碰上,她谁都不怕。 林念禾微微低着头,快步走着,尽可能表现得坦然一点儿。 她翻墙走时,老头说的话她听到了,所以她根本就没往派出所的方向去,而是循着记忆,直接朝苏昀承家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已经七点多了,因为下雨,路上行人很少,偶尔看到几个鬼鬼祟祟连雨衣都没穿的人,林念禾全当自己没看到。 而那些人也压根儿没多看林念禾一眼——一个刚从他们手里跑掉的小丫头,能有雨衣?能扛着麻袋? 就这么着,林念禾有惊无险的拐进了苏昀承家所在的巷子。 巷子里没人,只有灯火亮着。 她寻了个墙角,把麻袋和雨衣都收进空间。 大雨瞬间就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 林念禾的手有些冷,费力的把匕首重新绑到小腿上,这才加速狂奔,直跑得心跳飞快上气不接下气,才在苏昀承家门前停下。 不出所料,铁将军把门,苏昀承不在家。 林念禾这回没翻墙,直接去隔壁亮着灯的周家拍响了房门。 “谁呀?” 周大嫂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林念禾颤抖着声音回答:“周嫂子吗?是我,林念禾。” “啊?” 周大嫂显然愣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的拉开一道门缝。 她看清林念禾惨兮兮的模样,赶紧伸手把她拽进家门:“这是怎么了?这么晚的天儿了你怎么跑来了?” 她给林念禾撑着伞,看着她冷得泛白的小脸儿,也没嫌她身上湿,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往里走。 没进屋,周大嫂先朝里边喊:“孩儿他爸,你先去小芬那屋去。” “啊?哦。”周晨应了一声,端碗起身去闺女的屋里躲着了。 周大嫂把林念禾拽进家门,指使闺女说:“小芬,去倒碗热水。” “好。”六岁大的小姑娘脆生生应下,乖巧的放下筷子去倒水。 周大嫂半抱着林念禾往另一个屋里走,边走边说:“来,先把衣裳换了别病了,跟嫂子说,这是咋的了?小苏欺负你了?” “没,”林念禾哪有换衣服的心思,先说,“嫂子,我是被人绑来的……我刚跑出来,就在镇上的废品站,我听他们那话,好像是想用我威胁昀承哥,让他放了什么人。” 林念禾语速略快,但说得很清楚。 周大嫂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啥?让人绑架了?” 林念禾用力点头:“对,就今天下午的事……方便让周大哥去告诉昀承哥吗?” “行、行。”周大嫂往她手里塞了条毛巾,“你先擦擦,我跟你大哥说去。” 周大嫂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林念禾心不在焉的用毛巾擦着头发,脸色微白。 不多时,周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家妹子,你跟我仔细说说,到底咋回事?” 林念禾知道周晨也是公安,把地点和大致人数强调一遍,还着重介绍了那条特别狗的狗。 最后,她嘱咐道:“周大哥,劳烦你告诉昀承哥一声,让他替我往生产队打个电话报平安。” 周晨有些佩服林念禾,虽然她没详细说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但一个小姑娘,有这份胆识当真不易。 他应了声:“行,你就和你嫂子在家呆着,哪都别去,等小苏回来。” 说罢,他便披上雨衣,骑车出去了。 周大嫂端着一碗热水进来,对林念禾说:“快,喝点儿热水暖暖,我给你找身衣服……没有新的,你别嫌弃。” 林念禾双手接过碗,笑着摇头:“是我给嫂子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说这傻话,”周大嫂边找衣服边说,“我家小叔子当兵那会儿要不是小苏照顾着,命都要没了多少次,再说,你大哥是公安,就是管这事儿的。” 周大嫂拿出一套碎花衫放到炕上,对她说:“这是我当姑娘那会儿穿的,结了婚也穿不上了,你凑合穿……那你换,我去给你弄口吃的。” “谢谢嫂子。” “哎,再客气把你撵出去了啊。” “嘿嘿……” 周晨赶到派出所时,正巧碰见苏昀承阴沉着脸往外走。 他边走边习惯性的检查弹夹,那模样,吓得旁边的同事都离他远远的。 苏昀承与他们不同,他是上过战场的。平时冷脸已经很吓人了,现在这样…… 周晨看聚集了那么多人,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林念禾被绑架的消息传过来了,他立即上前拦住:“小苏!林同志在我家呢!” 苏昀承脚步一顿:“嗯?” “林同志让人绑架了,她自己跑出来的……现在和你嫂子在家里呢!”周晨语速飞快的解释,“你嫂子说了,人没事,没伤着。林同志还说让你给生产队打个电话报平安。” 苏昀承沉默着站在原地,良久,缓缓松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苏昀承报出一串电话号码:“周哥,帮我替她报平安。” 周晨默念了几遍电话号码,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你干啥去?” 苏昀承迈步踏入雨幕。 “抓人。” 他说。 (本章完) 第130章 狗都不放过 这一晚,不知是哪个兔崽子到处扔小鞭,砰砰的扰人睡眠。 派出所里塞满了人,门口还栓了一条蔫头耷脑的大狼狗。 除了还在卫生所的张广诸人,一个团伙整整齐齐。 “念禾,今儿就在嫂子家住吧,”周大嫂拴好门回来对林念禾说,“你大哥估计今晚上又回不来了。” 林念禾刚想点头,院门被敲响了。 “哎呦,今儿倒稀罕了。”周大嫂拿上伞,出去开门。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她心中有些期待,情不自禁的凑到窗前,隔着朦胧的雨幕看向院门。 周大嫂拉开门,看清门外的人后便笑了:“嚯,难得啊,你这天天不着家的倒是回来了。” “谢谢嫂子,给你添麻烦了。”苏昀承撑着伞,朝周大嫂道谢,“她睡了吗?” “没,等你呢。”周大嫂很自然的歪曲事实,让开门朝苏昀承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进去接人。 苏昀承又道了句谢,进门瞧见趴在窗边的小丫头,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暖意。 走到窗边,他曲起手指,隔着玻璃敲了下她的脑门。 “走,回家。” 他说。 声音不大,他觉得林念禾听不到。 林念禾听到了。 她扬起笑脸,点头,然后飞快下炕,还不忘把自己的脏衣服拿走。 苏昀承在门口等她,她刚迈出房门,他便把伞递了过去,不让一丝雨滴落在她身上。 周大嫂在院门边,乐呵呵的看着。 直等到他们俩要离开了,周大嫂才回过味儿来,拽住了林念禾的手腕:“等会儿,这么晚了你还送念禾回生产队?” 她说着话,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苏昀承是自己住的,这孤男寡女在一个屋……虽然这事儿不该她管,但她是真喜欢林念禾,怕她吃亏,这才多嘴说了一句。 苏昀承说:“嫂子放心,我让她住我那,所里还有事没忙完,我等会儿就得走。” “啊,那行。”周大嫂松了口气,放开了林念禾的手,“那你有啥事就来找我啊。” “好,谢谢嫂子。”林念禾朝她挥了挥手,“您快睡吧,今天辛苦你和大哥了。” “快去吧,早点儿歇着。” 周嫂子等他们离开后才关了院门,低笑着回了屋。 雨又密又急,伞面被迫起舞。 苏昀承开了门,带林念禾进了屋后打开灯。 他生火烧水,问她:“饿不饿?” “不饿,在嫂子家吃了。”林念禾站在他身后,摇头。 她琢磨着,自己应该害怕一点儿,最起码要表现得害怕一点儿。 正酝酿着情绪,身前的男人转回身。 苏昀承感觉林念禾说话的语调不太对。 转身一瞧,她唇瓣微白,脸颊上氤氲着不健康的潮红。 “念禾,你不舒服?”苏昀承说着话,用掌心贴住她的额头。 “唔……” 林念禾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之前神经一直紧绷着,总怕会有人闯进周家,连累了周大嫂和小芬。 现在看到他,她的情绪放松下来,周身的酸乏随之而来。 他的手有些凉,贴在头上很舒服。 林念禾小猫似的轻眯起眼睛。 “发烧了。”苏昀承挪开手,“别怕,我送你去卫生所。”他说着就要去拿雨衣。 林念禾拽住他的衣袖:“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她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林念禾在心里嫌弃了无数次这副沾风就倒的身子骨。 抓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松开。 …… 卫生所今天忙得很,因为一大半医生和护士都去了隔壁派出所帮忙给犯人包扎治疗。 卫生所的医生本就不多,这会儿只剩下了周芬洋一个,负责照看住院病人。 幸亏晚上没什么事,要不然她非得忙成陀螺。 刚倒了杯开水,还没喝,小护士闯了进来:“周大夫,有个高烧晕倒的病人,苏同志送来的。” 小护士目光灼灼的望着周芬洋,脸上的小雀斑都兴奋得红了起来。 周芬洋赶紧放下茶缸,边走边问:“哪个病房?” “就是你弟弟他们那边……” 小护士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周芬洋知道这姑娘平素最爱凑热闹,也没多想,只是下意识的捋了捋自己的辫子。 她到时,周旭和冯伟都醒了,正齐刷刷的侧着头,两脸震惊的看着苏昀承。 周芬洋看都没看这俩人一眼,去到与他们相隔两张病床的床前,床尾的小板凳上随意丢着两件雨衣,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周芬洋本想开口与苏昀承说句话,却先一步看清了床上的人。 怎么又是她! 周芬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昀承回头瞥了她一眼,说:“淋雨着凉,发烧。” 周芬洋闷闷的“嗯”了一声,尽可能说服自己忽略掉之前听好弟弟说过的她与苏昀承的关系,上前去给林念禾量体温。 苏昀承继续说:“她是早产儿,自小身体就不好,用药药量稍小一些。” 两家是邻居,他又常听林怀州念叨这些事,心中自然清楚。 周芬洋咬了咬牙:“嗯!” 苏昀承:“她对青霉素过敏。” 这是上回林念禾发烧时知道的。 周芬洋:“知道了!” 就在周芬洋还等着苏昀承要说什么时,他却不说话了。 他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把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擦干。 周芬洋咬了咬下唇,冷着脸没好气的说:“身体不好就别往雨里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还用人教?大晚上的往卫生所折腾,这又不是啥好地方!” 周芬洋以为,苏昀承一定会冷脸,然后反唇相讥。 结果,苏昀承很认真的点了头:“嗯,我以后会看好她。” 周芬洋:“……” 她不想说话了。 林念禾烧得有些重,三十九度四。 苏昀承等她打上针后,这才起身对后边还看着他们的冯周二人说:“你俩看她一会儿,我去打点水。” “啊,好好好。” 苏昀承快步离开,周旭和冯伟对视一眼,齐刷刷的咽了口唾沫。 “我听刘叔说,嫂子今儿让那伙人绑架了。”冯伟小声和周旭聊八卦,“承哥出去抓人的时候,脸比当年一人去干对面指挥部那次还黑。” “听说一个没跑了,全抓着了,”周旭点头,心有余悸,“那伙人养的狗都让承哥踹了两脚。” (本章完) 第131章 有没有看到王雪? 狗都被踹两脚这事儿,林念禾是第二天知道的。 以致于苏昀承买好包子稀饭回来时,林念禾看他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小星星。 苏昀承皱眉,不等她开口便说:“你还没退烧,不能出院。” 林念禾眨了眨眼:“我就是想问问你,昨儿那条特别狗的狗子,你真的踹了它?” 病没痊愈,林念禾说话声音有些虚弱,软软的,听起来像极了在为那条狼狗鸣不平。 苏昀承侧头瞪向远处的两个长舌男。 周旭很直接抬手,指向冯伟:“承哥,我作证,他说的。” 冯伟:“……!” 小胖子瞪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周旭:“那不是昨儿晚上你跟我说的么?” 周旭一摊手:“首先,那是刘叔来的时候就说了的,其次,就算我又跟你说了一遍,我也没让你跟林妹子说啊。” 冯伟呆呆的坐在病床上,瞪着眼睛盯着周旭,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他们的兄弟情分能如此脆弱。 二百斤的小胖子快委屈死了。 苏昀承不耐烦听他们胡扯,垂着眼眸边给林念禾拿包子边说:“当时是那条狗扑上来拦路,我着急追人,没太好的办法。” 他躲闪着她的视线,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他走时她还没醒,他回来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狗,所以,她是挺喜欢那条狗的? 苏昀承琢磨着,大概是了。 她应该不会因为一条狗讨厌自己吧?苏昀承有些紧张。 林念禾接过包子,捧着没吃,看着苏昀承的眼神愈发明亮:“昀承哥,你真是太厉害了!那条狗昨天追得我……差点儿我就没跑掉!” 一想到那条狗她就来气——吃了她的牛排,还继续追她,简直不要狗脸! 苏昀承:“我……嗯?” 他抬头,眼底染上一抹惊喜。 所以,她不怪自己? 他打量着林念禾的表情,从她一口咬下四分之一大包子的行为来看,她开心得不行。 苏昀承放松了下来,坐到板凳上,把装着粥的饭盒垫了毛巾给她:“喝点儿粥。” “好。”林念禾腾出手接过,喝了口熬得粘稠软糯的小米粥。 苏昀承敲开一颗鸡蛋,默默地剥着。 林念禾问他:“你吃了吗?” “你先吃。”苏昀承答,拿着鸡蛋,看看她。 好像,没有手拿了。 林念禾瞥到他的动作,脸颊微微泛红——按理说,他应该直接把鸡蛋送到自己嘴边的吧?哎,怪不好意思的…… 苏昀承没给林念禾害羞的机会。 他就那么拿着那颗鸡蛋,一直等到林念禾把包子吃完了,才把鸡蛋递给她。 林念禾:“……” 她是应该怪苏昀承脑子不开窍,还是应该怪这个时代? 林念禾瞄了眼苏昀承的脸。 当然是怪时代了。 林念禾吃饱喝足,又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八度五。 她窝在被子里,侧身看着苏昀承:“昀承哥,商量个事儿呗?” 苏昀承:“不能出院。” 林念禾:“我没说想出院!” 苏昀承看向她,嘴角染上笑意:“那你想干什么?” 除了出院,她想干什么都行。 林念禾:“想回家。” 苏昀承:“……” 半晌,他轻叹口气,笑了。 给她掖了掖被角,他说:“听话。” 林念禾抿着唇,朝他伸出左手:“打针太疼了,我觉得我吃点儿药就能好。” “我觉得你不行。”苏昀承拒绝得很干脆,“要不再睡一会儿?” 林念禾想说不困,但刚张嘴就打了个哈欠。 她的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苏昀承说:“上午我得出去一趟,你安心睡,他俩虽然不顶大用,但守着你还是可以的。” 不顶大用的冯周二人默默点头。 他们也知道,此时多事之秋,苏昀承特地把林念禾安排到这间病房,就是抱着他们俩能看顾一点儿的想法。 林念禾从枕头底下抽出刚解下不久的匕首:“你去吧,我有刀呢。” 苏昀承微怔:“你一直带着?” “是啊,”林念禾点点头,“要不是带着它,我昨天怎么跑啊。” 苏昀承把匕首塞回到她的枕头下,说:“行,睡吧,别怕。” 林念禾问他:“那你中午回来吗?” 小姑娘软乎乎的声音好像在撒娇。 苏昀承心跳加速,点头:“回来,想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带。” “什么都好。”林念禾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话说完,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苏昀承又坐了十来分钟,等她睡熟了才起身。 路过冯周二人时,他低声说:“看住了。” “哎,承哥放心。”周旭保证着,表情严肃,“看人可是我的老本行。” “嗯。” 苏昀承离开了。 林念禾也不知道他中午到底有没有回来过,因为她睡醒已经是下午了。 她出了很多汗,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肌肉酸痛得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温岚套麻袋踹了一顿…… “禾子?你醒了?” 林念禾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弱弱问道:“所以真的是你趁我生病睡觉的时候踹了我一顿?”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显然不是岚姐能明白的。 她直起身子转向王淑梅:“梅子,禾子她好像烧傻了!” 王淑梅无奈伸手把温岚拽到一边,自己试了试林念禾的体温,随后松了口气:“退烧了。” 林念禾这会儿也清醒了几分,望着她说:“淑梅姐,渴。” 王淑梅往晾凉的凉白开里兑了点儿热水,看林念禾没什么力气起来,便对温岚说:“小岚,你扶她起来。” “哦。” 然后,林念禾就被温岚拎着后领从床上拽了起来。 这一下过于突然,林念禾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 林念禾:“我是不是说梦话的时候说错什么了?” 王淑梅刚要开口,温岚便说:“你没说梦话啊。” 林念禾这就放心了。 她俩应该不是故意想折腾死自己。 王淑梅无奈瞪了温岚一眼,把茶缸递到林念禾手里:“看来你是没少干亏心事……算了,这个目前不重要。” 林念禾喝了大半缸水,喉咙的干涩得以缓解,她这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和大队长一起来的。”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表情严肃下来:“念禾,你有没有看到王雪?” “嗯?什么意思?” “昨天我们从山上回到知青点,你、王雪,还有付爱国都不见了,他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所以……你被绑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王雪?” (本章完) 第132章 找着找着就说死了 九里大队那个四面透风的老屋夏热冬凉,昨天一场雨,整间屋子都潮湿得不行,不时还有老鼠大摇大摆的走过。 王雪缩在稻草堆里,又饿又累,头晕目眩。她额头上有一块凝固的血污,因为用草木灰止过血,她的整张脸都灰扑扑的。 她昨天被付爱国打晕之后再醒来便在这里了,除了吃饭的时候,她的嘴一直被堵着。 从昨天到今天,她只吃了一个凉透的窝窝头。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付爱国就在她不远处,焦躁的掰着一截枯枝。他和他们说好了的,就在这儿等着,会有人来接他们和老牛家的小子。 可定好的时间是昨儿半夜,到现在还没人来。 牛大爷来给他们送了俩窝窝头,却对什么时候走一无所知。 他只能等。 他们只能等。 …… “……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不过我走的时候没去别的屋子看过,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王雪到底在不在废品站里。” 林念禾靠在枕头上,说完话就大爷似的张开嘴,等王淑梅喂她吃红枣。 王淑梅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琢磨着,红枣在她指间转了一圈儿,最后被她下意识塞进了自己嘴里。 林念禾:“……” 王淑梅没看她,自顾自的嘀咕着:“不对啊,如果是付爱国把她绑走的,那应该是在……小岚,你记不记得付爱国带咱们走了多远才滚下去的?” 温岚捏着咬了一半的红枣,想了一会儿后说:“怎么都得有十几分钟了,昨儿咱走得急。” “那他滚下去再回到知青点,就算是咱们离开知青点后二十分钟吧……念禾,那会儿你是不是已经被绑走了?” 林念禾刚朝红枣伸出手就被提问,她回想一下,点头:“肯定的,我都还没走到队长叔家,他们就把我堵住了,那时候应该已经离开大队挺远了。” 温岚突然有点儿好奇:“他们绑你你就跟着走了?” “是啊。”林念禾点头,理直气壮,“他们人多啊。” 温岚撇撇嘴,嫌弃得不行:“咦,你个瓜怂,好赖喊一嗓子么。” 林念禾朝她翻了个白眼:“壮劳力都上工呢,我把李荷花喊出来有什么用?最多就是多一个被绑架的。” 岚姐一琢磨,是这个理儿。 不过她还是嫌弃:“多几个人堵你咋了么,有啥怕的呦。” 林念禾不想和她掰扯这个“在被猎枪瞄准的情况下要如何自保”的生存问题,她终于自力更生的把红枣抓到了手里。 王淑梅拍了温岚一下示意她闭嘴,然后看着林念禾说:“所以按着时间算,如果王雪也被绑到废品站去了,那你应该是知道的。” 林念禾看看递到嘴边的红枣,又看看有些着急的王淑梅,只能先回答她的问题:“理论上讲,是。” “所以王雪到底在哪儿啊……” 王淑梅抬手敲了敲头,想不通。 林念禾也皱着眉头,捏着红枣思考着这件事。 依照她的听力,如果后来王雪也被绑到了废品站去,那她必然是能听到动静的。 当然了,这要排除王雪是在她走后才被带过去的可能。 可那样的话,公安应该找到她了才对。 林念禾突然想到了昨儿那老头说的话,给大黑狗开荤的那一句…… 温岚左看看、右瞧瞧,忍不住说道:“你们就没想过,有可能是他俩私奔逃跑了吗?” 林念禾:“……!” 王淑梅:“……!” 林念禾看看手里还没吃的红枣,把它递向温岚:“岚姐,红枣给你吃,你如实交代一下你刚才是怎么想到这种可能的好不好?” 这不该是温岚该有的智慧! 温岚一把把红枣从林念禾手里抢走,然后说:“这还用咋想?我姥家的生产队就有俩知青跑了,啧啧……” “然后呢?” “俩瓜皮钻秦岭里去了。” “然后呢?” “那还能有啥然后,秦岭里头真有狼!” 温岚咬了口红枣,另一只手来回指点着林念禾和王淑梅:“所以啊,你俩以后去我家那边,可不敢往秦岭里头走,就你俩这瓜怂样儿,碰见狼了肯定跑不脱……” 林念禾自动忽略了后边的话,看着王淑梅问:“所以,他们两个不会也被狼吃了吧?” 王淑梅回答得很中肯:“也有可能是老虎。” 说完,她们都沉默了。 有的人,找着找着,就被人说死了。 此刻,不仅是她们三个觉得王雪已经死了,就连那边的周旭和冯伟也觉得这个女知青应该已经没了。 正这时,病房的门被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后推开,刘建军迈步走了进来。 他瞧了眼冯周二人,一扬下巴:“你俩先出去。” 然后他便去到林念禾的病床前,朝王淑梅和温岚说:“两位女同志也请先离开一下。” 冯伟和周旭对视一眼,交换意见。 ‘承哥让看着林妹子,走不走?’ ‘这是刘叔要问话,咱留着不合适吧?’ 他们俩磨磨蹭蹭往床下挪,试图拖一拖时间,最好下一秒苏昀承就能回来。 下一秒,苏昀承没回来,温岚倒是站起来了。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没好气的问:“你谁啊?咱禾子可是小姑娘,你干啥要跟她单独在一屋里?” 刘建军懵了。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公安制服,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同志,我是公安,我就是有几句话要问林同志。” 温岚叉着腰,相当有道理的说:“你说你是公安你就是咯,我又没见过你不知道好坏,你要问就问,我得在这儿看着禾子。” 说完,她直接坐到了林念禾的床尾。 刘建军转头看向那俩还在磨蹭的家伙:“你们说,我到底是不是公安?” 冯伟摸了摸鼻子:“是……吧?” 刘建军:“……” 他的身份,是值得迟疑的问题吗? 还在凳子上坐着的王淑梅突然笑了,她微微侧头看向刘建军,很诚恳的说:“同志,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但是念禾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这会儿又刚退烧,她自己在这儿我们也不放心,要不您体谅一下?我们保证,今天在这儿听到的绝对不说出去。” 第133章 顺利的被怀疑 好的赖的都让王淑梅说了,刘建军还能说什么呢? 他瞥了眼她们一眼,算是默许了。 刚挪到床尾的冯伟和周旭见状,利落的坐回到了病床上。 “你俩,滚出去!” 刘建军余光瞥见他们的动作,冷哼着让他们滚蛋。 周旭他了解不多,可冯胖子那张嘴……他知道了,就代表全兰县都知道了。 刘建军是自己的领导,冯伟只能拽着周旭一起硬着头皮离开。 出了病房,他俩立即把耳朵贴在门上。 冯伟略带期盼的小声说:“刘叔应该只是想问问昨天的绑架过程的吧?” “不像。”周旭表情有些严肃,然后推了冯伟一把,“你别在这儿杵着,找承哥去。” 冯伟皱眉:“咋不是你去?” 周旭对着门翻了个白眼,应付的哄着:“因为胖哥你比我强、比我跑得快,行了吧?” “哦,那是得我去。” 冯伟深感责任重大,昂首挺胸迈着大步离开。 门里,刘建军翻开工作笔记,写了个日期后看向林念禾:“林念禾同志,可以详细说一下你昨天是怎么从废品站逃离的吗?” “有人往废品站里扔炮仗,”林念禾说,“我趁乱跑掉的。” “他们没绑你?” “绑了,我身上带着匕首。”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匕首?” “昀承哥给我防身的……犯法吗?” “不犯。” “哦,不犯。” 林念禾眸色微沉,嘴角却缓缓上扬。 她没感觉错,这人就是来找茬的。 “废品站的院子里有条狗,它没追你?”刘建军盯着林念禾的眼睛问。 “追了,没追上。” “你对废品站很熟悉?” “不熟,第一次去。” “那你是怎么计划逃脱路线的?” “没计划,看准了一个方向就跑呗。” “你就是这么蒙对的?” “不,有墙。” “然后呢?” “翻过去了。” “废品站的墙最矮的地方也有两米,你翻得过去?” “要不您把我带到现场,我给您现场演示一下?”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眸光却有些冷,“同志,我还病着,挺累的,所以您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刘建军看着她沉默片刻,点头:“可以。” 顿了顿,他总结道:“因为有人恰好往废品站里扔了炮仗,你借此机会跑赢了狗、翻过了一堵两米多的墙,又在墙外有人堵截的情况下,毫发无伤的离开了。然后你在镇上遍布他们的眼线的情况下,一个人,跑到了周晨家里。” 刘建军说完这些,眼底多了抹戏谑:“是么?” 这么一听,就连林念禾自己都觉得这个逃跑过程顺利得简直像绑匪给她开后门了。 林念禾定了定神,反问:“谁说我身上没伤的?” 刘建军回:“我问过大夫了。” 林念禾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那我为什么在这儿?发烧不算病痛?” 刘建军说:“我是指外伤,人为的外伤。” “哦,那的确没有。”林念禾说,“或许是因为我长了一副‘你打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的柔弱模样吧,他们还想拿我换人,自然怕我出事。” 刘建军呼吸一滞。 他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林念禾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刘建军突然问:“你们那天碰到钱国柱等人打架,也是巧合?” “当然不是。”林念禾说,然后用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眼王淑梅,“钱大哥是我淑梅姐的表哥,趁着他要路过十里大队的时候兄妹俩见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吧?” 王淑梅立即点了下头,轻声说:“的确,那天我本来是打算一直在村口等我哥的,但是大队长说让我们去拉砖……我们一直磨蹭到下午才不得不去,本来我以为见不到我哥了,没想到遇到了他们打架。” 温岚被绕得有些迷糊了,她一手撑着头,看着刘建军的眼中带着些烦躁:“这事儿不是早都说过一遍咯,咋还问嘞?” 刘建军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不要说话。” 这是他很常用的审讯技巧,突然转移话题让人下意识回答,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可林念禾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种情况,要么是她本就坦然与之无关,要么就是她说了太多次这些话,她自己都信了这些话。 温岚想争辩,却被王淑梅拉了一把。 “小岚,咱们都别打扰公安同志工作,别说话。” 她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手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 温岚只当她是真的怕打扰公安工作,闷闷的“嗯”了一声,闭嘴了。 林念禾暗暗松了口气。 王淑梅真是“关键小姐”啊,她总能恰到好处的说出该说的话,阻止事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刘建军又咳嗽了两声,看向林念禾:“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念禾满眼无辜的看着他:“同志,是你在问我话。” 刘建军合上工作笔记,看着她说:“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既然林同志还病着,最近就好好在卫生所里养病吧。” 林念禾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在我确定你的供词的真实性以前,你不能排除嫌疑。”刘建军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注意这个小姑娘很久了。 在这个案子里,她出现得很突兀,又走得太轻松。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她与那些家伙是一伙的,是联合起来演戏给他们看的。 刘建军的总结林念禾早都想到了,可她还是很配合的微微张大嘴巴,愣了片刻后才愤懑的说:“我要见苏昀承!” 刘建军直接摇头:“他不能见你,他得避嫌。” 林念禾攥着被角,略显心虚似的:“你凭什么怀疑我?” “嗯,我也想知道,刘叔你凭什么怀疑她,凭什么插手我的案子。” 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苏昀承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个网兜,里边是饭盒和两瓶罐头。 他淡淡的扫了刘建军一眼,然后径直越过他,去到林念禾的病床边。 他垂眸看着她,迟疑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别怕,我来了。” “嗯!” 林念禾用力点了一下头。 苏昀承转身看向刘建军:“你爸找你。” 刘建军愣了愣,随后皱眉:“你不要拿我家老爷子说事,就算是他也不能……” “他的原话是,‘那个瘪犊子不来的话,老子把他腿掰折’。” “……” “你不想去的话,我这就让人去告诉老爷子一声。” “……!” 第134章 被遗忘的牛大爷 兰县的老人都知道,他们以前的派出所所长早年间抓敌.特的时候受了伤,从此两条裤管空空荡荡,再也不能去一线。 老所长是可以继续当所长的,或者选择去疗养。可他都拒绝了,他把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搬到了派出所的门房小屋,从所长变成了门卫。 他看着那些年轻的小子来来往往,看着一个个坏人被逮捕归案。 可他总是板着脸,几乎没人看到他笑过。明明已经六十多了,却从不让人喊“爷爷”,非得叫的话,他宁可人喊他“刘大爷”。 不少小同志喊不出口,宁愿叫一声“同志”。 很久了,只有那个踩着晨曦出现的小丫头,张嘴就喊大爷,那理所应当的样儿,让老刘同志一度以为自己是真的还年轻。 很久了,很久了,只有她愿意和他这个干枯严肃的老头闲侃。 后来,她还特意给他带了包茶叶。 她好像不知道他的身份。 或许她知道,反正他不在意。 派出所门口,刘建军弯着腰,拧着眉头从门房的小窗口看着刘大爷。 “爹,你干啥啊?我这查案子呢。” 刘大爷嘬了口茶,咂吧咂吧嘴,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查案子查到受害人身上了?” “不是,爹,那个林念禾绝对有问题,”刘建军肯定道,“她一个小姑娘,咋可能毫发无伤的跑出来?再说,苏昀承是啥样人谁不知道?就算是他对象也不可能威胁到他……” “行了!” 刘大爷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天的心里头合计的都是啥,不就是小苏挡你的道了么?建军,做人是要使手段,但不能不择手段。” 刘建军脸上的郁闷缓缓褪去,憋闷在眼底一闪而逝。 他掩饰好心中所想,破罐子破摔似的说:“爹,我拼死拼活干了十年才到队长的位置,他仗着他老子就跟我平起平坐,我……” “你不服,你生气,你有能耐就去把边线扫平了。” “窝里斗?窝里斗还用一个小姑娘开刀?你可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刘大爷斜着眼睛上下扫了刘建军一遭,“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刘建军听着父亲的责骂,缓缓站直了身体。 突然,刘建军笑了,笑容格外讽刺:“是啊,我是比不过你老人家觉悟高,要不然我娘咋可能死……” “闭嘴!” 一只搪瓷茶缸从小窗口飞出,砸在了刘建军的头上,褐色的茶水泼了他一头一脸,茶叶软塌塌的趴在了风纪扣上。 刘建军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动,生挨了那一下后,还抬手接住了茶缸。 茶水冲淡了血污,他随手抹了一把脸,把搪瓷缸放到了桌子上。 然后,转身离开。 他看到了同事震惊的表情,也看到了他们眼底的冷漠。 他什么都没说,包括一直很想问他爹的那一句—— 你就不想给我娘报仇吗? …… 因为刘建军来闹的这一场,林念禾出院了。 倒也算因祸得福。 苏昀承送她们回去,把林念禾安顿好后,他说:“别生气,刘叔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琢磨着怎么报复回去的林念禾疑惑皱眉:“嗯?” “他母亲死在敌.特手里,因为……”苏昀承略皱了下眉,看着林念禾说,“因为他们试图用他母亲胁迫老所长放弃追捕。” 林念禾心里那点儿烦闷散了,她点点头:“所以他才会对这件事这么敏感?” “嗯。”苏昀承点头,想了想,又揉了把她的小脑袋,“别跟他计较。” 这个亲昵的动作他做得愈发熟练了。 而且她的小脑袋软乎乎的,很好揉。 “我知道了。” 林念禾心里有点儿堵,她甚至都选择性忽略了苏昀承的肯定回答中蕴含的其他含义。 她沉默片刻,问他:“所以老所长没有就范?” “他亲眼看着她被捅了十几刀,然后亲手开枪,送走了她。” 林念禾微微垂下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昨天是她,苏昀承会怎么做。 “那个……” 半晌,林念禾咬了下嘴唇,抬头看着苏昀承,扬起个笑脸。 “如果有一天,是我的话……你别等他们扎了我十几刀再动手啊,也不许打我的头……” 她按了按左心口,感觉到心脏跳动,她笑着,说:“打心脏吧,然后记得把我收拾得好看些。” 她的语调很轻快,其中却藏着一丝颤栗。 苏昀承看着她,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怀里。 他生疏的抱着她,很用力。 “就算有那一天,我也能救出你。” 他说。 “嗯。” “我信你。” 林念禾轻轻点头。 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温暖多于算计,现在突然被告知和平与纯真的代价是陌生人的性命和鲜血,让她一时间有点儿接受无能。 怕倒不至于,只是有点儿难受。 林念禾正在琢磨要不要给这个拥抱一点儿回应。 毕竟是小苏同志第一次主动,她不回应一下似乎不太好…… 她的手刚抬起来,苏昀承便把她放开了。 他的耳朵有些红,视线躲闪着,说:“我最近会比较忙,你就在生产队呆着,别一个人出去,也别去镇上,等事情了了,你们小学老师的考试也该结束了,到时……我带你去省城。” “嗯,好。”林念禾轻轻点头,顺势问出了她当下比较好奇的事,“对了,能不能告诉我牛大爷会怎么判?” 林念禾也不知道牛大爷到底应该算作是帮凶还是被害者,从他们的话里她不难推断出,牛大爷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方便用来做运输工的人罢了。 “牛大爷?谁?”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苏昀承竟然会如此疑惑。 她眨巴着眼睛,弱弱的说:“就是九里大队赶车的牛大爷,昨儿就是他驾车把我送到镇上去的……我没告诉你吗?” 林念禾回忆着。 可能、似乎、的确没有提起过牛大爷啊…… 她说她烧迷糊了可以吗? 苏昀承眸色微暗,问她:“你说的人长什么样?” “就是一个大爷,五十多岁,很瘦,瞧着身体不太好,相貌很普通,总穿着一件黑褂子,胸口那儿有补丁,像口袋似的。” 苏昀承听她的讲述,一张脸在他的脑海中逐渐立体。 不过他很快就确定了—— 这人,他昨天没抓过。 (本章完) 第135章 苏少校的战绩 卫生所。 张大虎把一个饭盒递到冯伟面前,说:“冯哥,大娘今儿给你炒了土豆丝。” 他们兄弟俩在冯家住了这些日子,家里的活儿几乎都让他俩包圆了,冯大娘还说想收他俩当干儿子。 “哎,行。”冯伟揉着肚子,看了他一眼,“你咋来这晚?路上出事了?”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按理说,昨儿刚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街上应该很安生才对。 可张大虎的表情还是僵了片刻。 他扯了扯嘴角:“没啊,没出事。” 冯伟低头吃饭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另一边的周旭却把小子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瞥了眼房门,没人。 朝张大虎吹了声口哨,周旭说:“说实话。” 张大虎被看穿了心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也没啥……就是今儿听说大队长让抓了,我回去看了一眼。” 他想着,大队长都被抓了,那他家的房子应该能收回来了吧? 一想到那个不像好人的承哥说他们娘快放出来了,张大虎就心焦。 娘要回来了,家没了。 这让他怎么和娘交待? 冯伟纳闷儿抬头,随口问:“看啥啊?” “没啥,就、就是看看房子能还回来不……”张大虎说到这儿就有些蔫儿,他见自己干的事儿已经被戳穿了,又有些害怕自己和弟弟再被赶走,便说,“我家里头住着王伟的老丈人一家子,老屋那里也有人住。” 他真的去看了,真的没他俩能住的地方啊! 张大虎这会儿其实挺愁的,琢磨着他娘出来了总不能还在冯大娘家里住吧?可他们没地方去啊…… 冯伟是见过九里大队的老屋的,他很惊讶:“就你们那老屋还能住人?昨儿恁大雨没把它冲塌了?” 张大虎蔫蔫的,摇头:“没冲塌,里边住了俩人,有点儿、有点儿……” 张大虎的嘴巴缓缓张大。 张大虎的成长经历在同龄人中可以算是很丰富的了。 他帮忙指认过张广,也亲眼见识过王喜喜被绑到家里时候的模样。 所以,当他暂时忽略掉自家房子还被占着的忧伤,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冯哥、冯哥你别吃了!快跟我去老屋,那里头、那里头……” 冯伟被拽了一个趔趄,赶紧手忙脚乱的护住饭盒,咂了咂舌,坏笑:“虎子你也不小了,有的事儿哥也得告诉告诉你,你看到的……” “那里头有个女的让人绑了!” …… 苏昀承曾经最辉煌的战绩是只身一人潜入敌方指挥部,一举全歼。 这种壮举,一定是有些运气成分在其中的。 比如,他的潜入就是因为被认出来了身份,是被绑架进去的。 彼时的他和大部队失联,在野外独活了大半个月,一看有免费饭票送上门,那就顺水推舟呗。 己方指挥部是午夜十二点收到的苏少校被俘虏的消息的。 苏昀承用敌方的通讯器联系到他们是当夜零点十三分。 当苏昀承极其平淡的那一句“全歼”在会议室里回荡时,老苏同志还在拍着会议桌舌战群儒,说不需要耗费人力营救,确定位置直接轰…… 就这么说吧,但凡苏昀承多吃俩馒头,他就得死在亲爹的决策下。 那一战后,许许多多有关于苏昀承的传闻便出现了,诸如“黑面战神一人包围敌方指挥部”……没人会去想,苏昀承在深山老林里钻了大半个月,脸能白了才怪。 其实当时苏昀承几乎就没有多余的思维波动。 既然碰上了,那就干吧。 一如现在,他也是如此想的。 苏昀承在九里大队外围绕了一圈儿,丰富的野外经验告诉他,这里没有人埋伏。 他对九里大队的地形熟得很,很快便确定了最佳进村路线——老屋。 那里远离农田,且等闲不会有人去,很适合做第一个观察点…… “来,喝水。” “……” “我让你喝水!” “……” 本应该不会有人在的地方突然多了人,这让苏昀承有些烦。 他看了眼手表。 来之前他是向小丫头保证过的,绝对不超过半个小时就回去。 刚才探查外围情况耗费了不少时间,他得速战速决。 苏昀承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没时间再去挑选其他地方,他便直接进了老屋。 不管什么情况,先绑了,事急从权么。 他是如此想的。 现实是他也必须如此做。 王雪感觉自己头痛、喉咙痛、胃痛……全身上下哪哪都痛,她很渴,想喝水,可她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绝望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那个曾被她追逐、也曾被她嫌弃的男人出现了。 他站在门边,看着自己,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王雪灰败的眼睛里开始闪烁起光亮。 她望着苏昀承,这一刻,她感觉他无比高大。 苏昀承扫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脚步极轻的去到还在捏着王雪的下巴,试图往她嘴里灌两口水的付爱国身后。 “喝啊、你喝啊!”付爱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脖颈骤痛,他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在地。 他甚至都没看清敲晕自己的人是谁。 苏昀承把他的身体踢了过来,看了一眼,嗯,这个见过,就是小姑娘说过的付爱国。 “谢谢你……” 王雪声音虚弱,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 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甚至都没敢表现得太过惊喜,生怕会被付爱国发觉。 苏昀承一言不发,他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在王雪身后蹲下,开始解绑缚着她的手脚的麻绳。 麻绳系得乱七八糟,解起来有点儿麻烦。 苏昀承一言不发的解扣子,脸上没一丝多余表情。 或许是知道自己得救了,王雪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她感觉到男人在为自己忙碌,他的动作很轻,好像是怕碰伤了自己…… 王雪想说不用在意她,她忍得住。 她才张开嘴,苏昀承就利落的把麻绳抽了出来,王雪被甩得在稻草堆上打了几个滚。 王雪一脸懵,茫然的看着苏昀承。 苏昀承却再没给她一个眼神,用这段被他小心保护的麻绳把付爱国捆上了。 王雪:“……” 所以,他刚才那么小心的解绳扣,其实是为了麻绳不断? (本章完) 第136章 我们,也不会 经历过绝望至极的被绑23小时后,王雪又一次对苏昀承动心了。 心动后的第八秒,她的心就死透了。 她觉得吧,林念禾喜欢苏昀承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脸,主要原因一定是同类吸引——他们都是一样的祸害。 王雪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 “留在这里别走。” 苏昀承走之前,给王雪留了一句话,并一块尖锐的石头。 王雪点点头,伸出酸麻的手,颤抖着握住了那块石头。 仿佛那是救赎她的希望。 …… “爷爷,爷爷。” 牛娃有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像俩煤球似的嵌在他过分瘦削的脸上。他今年七岁,个子比同龄人矮的多,瞧着像五岁的娃。 牛大爷一直在看他,用一种牛娃看不懂的眼神。 “咋了?”牛大爷问。 牛娃把盘子推向他:“爷,我吃饱了。” 盘子里是五个白胖的饺子,肉馅的,爷爷一共只包了十个。 牛娃舔了舔嘴唇,终于问出了纳闷儿许久的问题:“爷,今天干啥吃饺子啊?”还是纯白面和猪肉馅的。 这样的饺子,牛娃以前没吃过,过年的时候都没。 他不知道白面和肉是哪来的,知道好吃,也知道爷爷一口没碰。 牛大爷扯了扯嘴角,小声说:“出门饺子进门面,今儿得吃饺子。” 牛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把盘子往老人家那边推了推:“爷,你吃啊,要凉了。” 牛大爷摇头:“爷不饿,你吃。” “爷骗人,爷早上就没吃。” 牛娃从懂事起就和爷爷相依为命,没有爹娘的孩子,早熟得让人心疼。 他从凳子上下来,挪到牛大爷旁边,拿了个饺子送到他嘴边。 小孩黑亮的眼睛盯着爷爷,认真说道:“爷,你吃,老好吃了。” 牛大爷看着他,粗糙的大手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他说:“娃,以后出去了,机灵点儿,记着,瞧见不对劲儿了你就跑,你跑得快,没人追得上你……” “出门在外得会来事,只要能活,干啥都不丢人,知道不?” 说着话,他的眼眶红了。 牛娃眨巴着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他。 他不明白爷爷是啥意思,但他还是先点了头。 牛大爷低头让过那个饺子,颤颤巍巍的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手绢。 它或许是蓝色的,也可能是青色的。 把手绢塞进前儿晚上刚给牛娃缝的里兜里,牛大爷嘱咐:“娃,实在活不下去了再把它拿出来,记着啊,自己个儿的时候再拿,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了。” 牛娃感觉心口的小兜沉甸甸的,一摸,还有点儿硬。 “爷……”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牛家简陋的院子里,打断了爷孙俩的对话。 院子里的东西很少,有些土地上只剩下了痕迹,表示它原本是有东西在的。 影子缓慢前行,挡住了厨房的光。 男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 牛大爷的手抖了一下,又揉向牛娃的脑袋瓜。 他揉得有些急,想多揉几下似的。 “娃,爷出去一趟,你好好的,在家。”牛大爷说。 牛娃歪头看着门边的陌生男人,点头,然后又把手里的饺子递回到牛大爷嘴边,坚持:“爷,吃个饺子。” 牛大爷的眼睛红得厉害。 “哎,吃。” 他张开嘴,颤颤巍巍的,把饺子含进嘴里。 牛娃笑了,黑煤球弯成月牙。 “爷,我等你,咱明儿还吃饺子。” “行、行。” 牛大爷站起身,最后在牛娃的脸上捏了一把,转身,走向门外的男人。 饺子凉了,嚼着有点儿费劲。 却是牛大爷半个世纪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和娃没关系,别吓着娃。” 他说。 声音中带着哀求。 “嗯。” 苏昀承用同样低的声音应下,周全了他的心愿。 然后他们就真的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并肩往外走去。 “爷、爷爷!” 牛娃突然跑了出来。 牛大爷脚步停住。他没回头,抬眼看着夕阳,浑浊的眼中淌下泪水。 “爷,你早点儿回来啊,我刚跟你闹着玩呐,我不想吃饺子了。” “你……早点儿回来。” 牛娃冲着牛大爷的背影喊。 牛大爷抹了把脸,把泪水藏于掌心。 他转身挥手驱赶,不耐烦的语气与以往每一天一样:“滚回家呆着去,别闹腾。” 牛娃没回家,牛大爷没回头。 相依为命的爷孙俩,或许,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路上,苏昀承问:“你想把他送出国?” 牛大爷咧开嘴,眼泪流进嘴里,也不觉得苦:“庄大夫说我没多少日子活了……我儿十岁就没了,牛娃是我捡来的……捡来也得管啊,我干的事儿,娃都不知道,不赖他。” 苏昀承说:“王苍和王伟一伙人尽数归案,没人能带他偷渡离开。” “唉……” 牛大爷叹了口气。 “他出去了更没法活,”苏昀承瞥了他一眼,“而且王苍也根本就没打算冒险送一个小孩走。” “哦,是这样。” 或许是自知算盘已经落空,牛大爷听到真相后也没有太大反应。 苏昀承没再说话,沉默着往村外走。 牛大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到村口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去,看向家的方向。 那里有个小小的黑点,看不清面貌,但他知道,那是他捡回来、养了七年的娃。 他还在等他,等他回家。 牛大爷止住许久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他的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问:“这娃,以后咋活?” 他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干不了啥农活,以后…… 牛大爷转回身,看着苏昀承的眼中带着哀求:“我就是想让娃活着啊……让娃活着,也有错啊?” 苏昀承默然不语。 他本就不善言辞,说不出任何足以说服他的话。 “你没错,但是,我有错吗?” 清脆爽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苏昀承转回头,正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林念禾。 他皱眉,她没看他。 林念禾缓步走过来,望着牛大爷继续说:“被赶出家门的张家俩小子有错吗?戍守边线的将士有错吗?你觉得你只是在给一个孩子讨生路,但你实打实的,用了伤害别人、伤害生你养你的黑土地的方式。” “的确,我们的国家目前很贫穷,但她已经很努力的保护每一个人民了,你应该相信她的。” “万里长城不会背弃祖国;” “黄河长江不会背弃祖国;” “昆仑山脉不会背弃祖国;” “我们,也不会。” (本章完) 第137章 三根红绳 牛大爷是不幸的,他半生穷苦,妻子早逝、稚子早夭。他本是个地道的憨直东北汉子,此生唯一一次昧着良心干坏事,是为了给捡来的小孙子谋一条生路。 为此,他甘愿当了王伟的狗,哪怕他心里对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大队长厌恶至极。 他筹谋许久,最终甚至都没能把小孙子送出兰县。 牛大爷也是幸运的。因为确诊他时日不多的大夫叫庄树。 “嗯……所以他只是肺炎?你确定你没听错?” 林念禾听到这个结果时,正在和苏昀承吃涮羊肉。 此时,已是牛大爷被捕三天后。 三天前林念禾因为不放心苏昀承,特意拽了强战力温岚一起来接应,结果她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冯伟和周旭就跟着张大虎赶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同事。 牛大爷和付爱国毫无疑问的被抓走了,林念禾和温岚的接应也变成了接人——接王雪。 也幸亏有王雪要接,这才免去了林念禾因为乱跑乱出头被苏昀承指责的悲催命运。 出于感恩的心,林念禾对外说王雪是和她一起被绑架的,因为受伤更重,才留在卫生所里多待了一会儿,最大程度的保全了王雪的名声。 至于付爱国到底去了哪儿么,知青点的人心知肚明,但没人谈论。偶尔有乡亲们好奇问一句,木头六兄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姑娘们则一个比一个会装,谁问都是不知道。 至此,这一段略微涉及到十里大队的纷乱总算是掀过页去了。 “准确来说,是前段时间着凉了,伤风感冒引起的肺炎。”苏昀承笑容无奈,“他嫌卫生所贵。” 林念禾:“所以那个庸医算不算帮凶?这罪过,枪毙仨来回都算人道了。” 苏昀承的眼神更无奈了:“抓不了他。” “啧……” 林念禾看着铜锅中翻腾的羊肉,心里琢磨着,至少得套麻袋把他踹一顿。 苏昀承隔着雾气看她,继续汇报工作:“这个案子至此已算了结了,王茂在边线很活跃……省城也略有涉及。” “他是把自己当土皇帝了么?”林念禾嗤笑。 这些事她早就猜到了,她觉着苏昀承也知道她猜到了,不然他不会直接说出口。 苏昀承低笑,给她夹了些羊肉片,转开话题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嗯?”林念禾纳闷儿的看着他,“怎么了?有事吗?” 苏昀承耳尖泛红:“之前不是说……忙完了带你去省城么。” 林念禾:“……”很好,她忘了。 她没掩饰自己遗忘了这一茬的事实,敲了敲头说:“唉,我都忙忘了……明天就要考试了,等我考完确定下来的好吗?” “好,”苏昀承认真点头,“我最近都不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就带你去。” “好呀。” 林念禾笑着,弯了眼睛。 因为明天林念禾还要考试,苏昀承当晚也没多留,匆匆吃完了饭便赶她去看书,自己把碗筷全部洗干净,就要告辞离开。 走之前,他说:“给你煮了几个鸡蛋,明天早上你熬点儿粥,热一下吃。” “好呀。”林念禾依旧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给他,“帮我给周大嫂带过去,是她之前借我穿的衣服,我洗干净了,还给小芬拿了块花布,给她做衣服。” 那天要不是周大嫂帮忙,她恐怕就得在苏昀承家的院子里搭帐篷过夜了。 依照她这身子骨,恐怕直接就得死在大雨里了。 林念禾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身体差的原因的,她穿来时就在发烧,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现在的医疗条件不好,才导致原主发个烧人就没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因素在。 林念禾因为早产身体差在整个大院都不是秘密,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根本不会有人刻意说起,所以……没有原主记忆的林念禾,至今才窥知真相。 苏昀承接过包袱,想对她说好好考,却又怕给她太大压力。 最终,他琢磨半晌,只说出来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林念禾望着他,眼睛在笑:“你就不想嘱咐我点儿什么吗?” 苏昀承又琢磨了半天,说:“晚上盖好被子,别贪凉。” 林念禾:“……” 这爹味儿十足的嘱咐,也是没谁了。 她挥手:“再见。” 偏偏当事人自己还没觉出这样的嘱咐有什么不对,他认真点头:“嗯,再见。” 再见啊,小丫头这是想跟他尽快再见面啊……他最近要去看看去省城的火车车次了,得给她买卧铺票才行,还得把奶粉给她带上……哦对,该给她买奶粉了…… 小苏同志一边脑补,一边骑车远去。 他不会知道,有个人在他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十里大队。她在九里大队知名赤脚大夫处买了一瓶号称专治各类跌打损伤的万能黑药膏,喜滋滋离开。 就在这一夜,在十里大队小学老师上岗考试的前夜,在林念禾买了那瓶黑药膏之后的第四个小时—— 睡梦中的庄树被石子敲玻璃的声音惊醒,他骂骂咧咧的出去,还没瞧见人,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麻袋套住了…… 次日,天朗气清。 “哎呦,听说了没有?庄大夫让人揍了!都下不来炕了!” “哎?听谁说的啊?” “胜利大队老钱家的小孙子昨晚上发烧,今儿一大早带着去找庄大夫,这不,没法子,只能送孩子去卫生所了……大喜今早上要去镇上么,牛车坐不下了,她就先回来了,她说的。” “老钱家的人也是心大,咋就敢带孩子去找那个庸医呢?” “谁说不是呢,得亏没去上……” 人群中,林念禾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真没睡够啊。 今儿要不是王淑梅和温岚硬把她从炕上拽起来,她都容易把考试睡过去。 温岚托着林念禾,不经意间拉起了她的左手手腕。 她纳闷儿的看着林念禾手上的三根红绳,问她:“你戴这玩意儿干啥?” 林念禾:“绑头发?” (本章完) 第138章 考试 十里大队的小学在五天前就完工了,已经有小孩子偷溜进去玩了好几圈。 只是原定的老师考试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拖延了几天,眼瞧着时间紧迫,吴校长表示,今儿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把试考了,不然她来不及给这些新老师开会和上课。 万幸,今天没下刀子。否则吴校长就得直面她的预备役教师团被团灭的可怕现实了。 崭新的教室里,知青点十二人一人一张桌,大部分坐得端正。窗外,有好热闹的乡亲和小孩,挤挤插插的探头观瞧,还不时小声议论几句,毫无理论依据全凭主观想法的推测谁能考上。 吴校长和两个兰县高中的老师负责监考,她一本正经的站在讲台后,扫视台下,顺便还瞪了某个撑着头昏昏欲睡的林姓知青。 “咳咳。”吴校长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考试时间两个小时,两张卷子,语文和算术,答完交卷,我和两位老师一起批改。” 吴校长说完便朝身边的男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去发卷子。 “我帮你。”那个女老师主动伸出手,分走了算术试卷。 两人走两边,把语文和算术卷子一起发了下去。 几乎每个人拿到卷子的第一时间就赶紧看题,或皱眉或开怀,会不会全表现在脸上了。 林念禾是个例外。 昨晚干了体力活,她现在困得连一个多余表情都不想做。 这让她看起来实在格格不入。 窗外的婶子们都有些担心了。 “小林知青是不是不舒服啊?你看她,蔫茄子似的。” “快闭上你那破嘴吧!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嗯……林丫头那么有文化的,不可能考不过他们。” “再说,这不是要六个人呢么,就算考不了第一,考第六也行啊!” “那要是第六也没考上呢?” “那、那……那一起下地干活,也挺乐呵的么。” “……” 吴校长抬手朝窗外挥了两下,示意他们别说话了。 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都捂住了嘴,自己舍不得走,就把围观的小孩都赶走了。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别打扰知青们考试!” 十里大队的小孩皮实得很,背着锅也能跑得飞快。 林念禾百无聊赖的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卷子应该是用的高中试卷,林念禾边打哈欠边做题,等一张语文试卷放到她桌上时,她已经做完半份数学卷子了。 这让发试卷的周楚江都愣了一瞬。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林念禾的卷子。 字迹很漂亮,但锋芒太盛,不像女孩子的字。 他微微抬头,看向林念禾。 然后…… “哎,你倒是发卷子啊。” 后座的温岚不乐意的看着呆呆的周楚江,补充一句:“我喜欢先写作文。” 林念禾听到岚姐说作文,手一抖,尖锐的钢笔尖差点儿划破试卷。 就很想举报温岚扰乱竞争者心态啊。 不过林念禾还是选择了闭嘴。 为了友情。 她拍拍心口给自己压惊,继续做题。 周楚江也回过神来,赶紧把剩下了两张试卷发了,然后沉默着回到吴校长身边。 他悄声给吴校长搬了把椅子,校长让他们来之前还特地叮嘱过,吴校长身体不好,要仔细照顾。 吴校长朝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表达谢意。 她低声说说:“你和小张也找凳子坐,得挺长时间呢。” “嗯。”周楚江去拿了两把空凳子,分了一把给张琼。 张琼的脸蛋红扑扑的,接过凳子时,还瞄了一眼周楚江。 周楚江却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眼前飘过的是刚刚看到的字。 真的挺好看的。 他不动声色的环顾教室,视线在林念禾的脸蛋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些。 林念禾写着数学卷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要是高考也是这个难度,那她准保能上北大。 感叹到第三次,算术卷子做完了。 语文更没什么难度了,组词造句,标注拼音,还有一些语录上下句的默写。 只是命题作文有点儿意思。 《小学教育》 一看就是吴校长出的题。 林念禾先把简单题尽数写完,用笔抵着额角想了片刻,开始动笔。 她一边写,一边邪恶的想着,不知道岚姐看到这个作文题目该从何下笔…… 林念禾的作文篇幅不长,这会儿可没有万恶的“800字起”,她写了五百来字,然后把笔帽一合,起身,交卷。 窗外的婶子们惊呼一片。 屋里的知青们毫无波澜。 林学霸遛个弯瞄一眼就能给出答案的操作,他们早就习惯了。 一颗颗年轻的心,早就被刺激得百毒不侵。 吴校长看着林念禾,咬牙低喝:“你昨儿晚上做贼去了?” “没啊。”林念禾揉着眼睛,很无辜的模样,“我说我太紧张今天的考试所以失眠了,您信吗?” 吴校长捏着她的卷子:“你去外边,帮我把门关上。” 林念禾:“……” 这就是让她滚呗,她知道。 林学霸双手插兜,溜达着出去帮吴校长关门。 她一出去就被婶子们拽住了。 “林丫头,你咋这么快就出来了?不会你好歹蒙一个啊!”李婶拧着眉头,小声说,“快去,跟吴校长撒撒娇,你再多写会儿。” 一旁的赵寡妇连连点头:“对对,林知青你快回去……考好了婶子给你炖老母鸡。” 林念禾很纳闷儿的看着赵寡妇:“赵婶,您怎么也来了?” 来这儿凑热闹的婶子大多是家里有孩子要上学的,赵寡妇这是? 赵寡妇嘿嘿一笑,探头瞄了一眼端坐在吴校长身边的张琼,小声说:“婶子这不是……想看看镇上的老师都是啥样么,就是看看、看看。” 林念禾:“……” 这是赵壮实相亲失败,赵寡妇已经把心思打到不熟悉的镇上姑娘身上了啊。 她无奈摇头:“赵婶,老母鸡就算了,您留着,以后给儿媳妇补身体吧。” 赵寡妇一听到“儿媳妇”就心花怒放,拽着林念禾的另一只手拍她的手背,显摆似的环顾四周:“看看、看看,还得是林知青会说话!” 那得意的模样,仿佛林念禾说她会有儿媳妇,她就真的能有似的。 林念禾嘴角轻颤,努力把手抽了回来。 好家伙,差点儿把她的睡意都拍散了。 赵寡妇的得意只换回来了几个白眼,其他人仍在关心林念禾的考试问题。 林学霸本想低调,奈何婶子们太过热情,她只能尽可能低调的说:“婶子们放心,我答完题了的,题不难……我早上还没吃饭,先回去了啊。” 她说完,赶紧溜了。 她太过想念她的小炕了。 然而,林念禾刚绕过知青点东墙就懵了。 眼前,是菜地、是小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墙呢?” “我那么大的一堵墙呢!” (本章完) 第139章 别逼我踹你 眼前,空空荡荡。 那么大、那么高的一堵墙,没了。 “你嚎啥?谁还能把你墙偷了啊?” 李大和头顶朝阳,从一堆砖头后走出来。 他瞪着林念禾,一指身后:“那不是给王知青盖房子么,这不得把墙扒了啊?” 林念禾:“哦……我忘了。” 她是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李大和瞪了她一眼,咂吧着烟袋锅子,把嫌弃都写在了脸上。 林念禾干笑着走过去,打着哈哈:“队长叔,别和我生气嘛,气坏了身体多犯不上。” 李大和捋了捋头发,“嗯”了一声。 突然,他转头看向林念禾:“不对啊,你们今天不是考试么?你咋回来了?” 林念禾:“哦,考完了。” “考完了?”李大和不信,怀疑问道,“你啥都不会啊?” “啧……” 林念禾皱眉,很认真的解释:“是题目太简单,我答完就提前交卷了。” 李大和把她从上打量到下,片刻后,点点头:“那还行,也不全是废的。” 林念禾:“……” 李大和吐出口烟,睨了她一眼:“你这么瞅我干啥?” 林念禾:“没啥,您夸得太好了,以后别夸了。” “谁稀罕夸你?”李大和傲娇的转过身,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挖好的地基说,“下个月就有新知青要来了,就仨小屋,快,能干完。” 这会儿盖房子没那么多说法,操作也简单得很,人多、钱够的情况下,一个月足够起三间小屋了。 林念禾点点头:“嗯,辛苦叔叔大爷们了,我们什么都不懂,队长叔您多受累,缺啥您就说。” “废话,我还能给你们添钱啊。”李大和赶蚊子似的挥手,“你该干啥干啥去,别跟我这儿晃悠。” 林念禾想着,回去熬点儿绿豆汤给大家喝,但迈出去两步后,又想起了昨天苏昀承说过的事,脚步一转,又回来了。 “队长叔,我能请假去省城几天不?”她乖乖的站在李大和面前,黑亮的眸子清澈纯粹。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真的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李大和问:“省城?你要干啥去?” 林念禾:“玩。” 李大和:“滚。” 林念禾立即改口:“我想去省城的书店看看,买一些教辅资料。” 李大和:“赶紧滚。” 林念禾再换理由:“我还听说省城有农业研究所,我去学习一下经验。” 李大和:“别逼我踹你。” 林念禾:“……” 林念禾也不知道队长叔被逼急了到底会不会真的踹自己,她不想赌。 她看了李大和一会儿,见他丝毫不为所动,长吁短叹着回了自己的小屋。 从空间里拿出绿豆,洗干净了下锅。 她熬了一大锅绿豆汤。加了点儿冰糖,算王淑梅账上。 外边盖房子的噪音惹人心烦,林念禾用隔音耳塞堵住耳朵都挡不住声音。 她烦躁的敲了敲头。 不行啊,要是让她在噪音里待一个月,她宁可去修大坝。 得想个法子…… 半个钟头后,林念禾端着一碗绿豆汤去到李大和面前,面带乖巧微笑:“队长叔,我熬了绿豆汤,您尝尝。” 李大和没接,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她。 林念禾恍若未觉,继续说:“我熬了一大锅,只是碗不够用,您招呼大家来喝呗,天热,可别中暑了。” 李大和听说人人都有,心中感叹这丫头会办事,把碗接了过来。 李大和刚喝了一口,就听林念禾说:“其实您也知道我的,您就算把我拘着让我上工,我也干不了多少活儿对不对,我就出去几天……” 李大和差点儿把嘴里的绿豆汤吐回去。 他咳嗽两声,瞪着林念禾说:“是,现在地里活儿少,有你没你都一样,但是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你那工分都难看成啥样了?赵会计前两天还跟我念叨,怕你来年饿死!” 林念禾憨笑:“饿不死、饿不死,我吃得少。” 李大和没听到她说话似的,自顾自继续说:“再说,这和之前我给你们批假不一样,那是让你们复习给的假,那么些人都休息,说出去了不怕啥。” “你要去玩也不是不成,你等秋收过了、学校放假了,你爱去就去呗,到那前儿我给你开介绍信,就算写档案里也没啥。” 林念禾无奈了,心知自己短期内绝不可能有机会出去玩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年头,想约个会不仅要看父母意见,还得看大队长是否给假。 她郁闷了,把剩下的绿豆汤给乡亲们分好,便溜达着离开了知青点。 她是困得不行,但知青点吵得没法睡觉啊。 早知道她就不交卷了,在教室里趴着睡一觉也不错。 这么想着,林念禾溜达着去了小河边。 河水里,时不时游过一条鱼,鱼尾荡起阵阵涟漪。 林念禾坐在松软的草地上,用草帽挡住脸,眯着眼睛小憩。 北方的夏天不会过分炎热,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她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睡梦中。 梦里,有虫鸣,有鸟啼,后来还有个呱噪的陌生声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直刺过来,晃得她眼前一片亮白。 她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不耐烦的嘀咕:“谁有病啊,拿我草帽干什么?” 刚才恍惚一瞬,她隐约看到了自己身前有人,只是没看清楚样貌。 周楚江听着她软糯的嘀咕,看看自己手里的草帽,顿时尴尬。 林念禾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才看到身前有人似的,微皱着眉头满脸戒备:“你是?” 周楚江一怔:“你不认识我?” 林念禾:“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她真不是拿乔,她刚才在教室就没怎么看人,根本就没注意过他。 周楚江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依旧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他站直了些,朝林念禾微微点头:“你好,林念禾同志,我叫周楚江,是兰县高中的语文老师,今天来帮吴校长监考的。” 林念禾点了下头:“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刚刚看了你的作文,很钦佩你的文笔。”周楚江望着林念禾,认真说道,“我经常给报社写稿,可以把你的文章推荐给报社吗?” 他说着询问的话,心里却已经替林念禾做出了肯定答复。 谁会拒绝把文章刊登到报纸上的荣誉呢? “不用了,谢谢。” 林念禾会。 (本章完) 第140章 玉米地里的诗人 林念禾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干力不能及的事。 比如不能跟温岚打架,比如不能跟小岚打架,比如不能跟岚姐打架。 她那篇五百字的作文,一半引用了梁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另一半文字是用来把引用的话缝合衔接起来的……就这,投稿? 她怕报社的编辑不远万里也要杀过来砍死她。 或许是她拒绝得太快太坚决,周楚江懵了。 他揉揉耳朵,有些不确定的望着林念禾:“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念禾很好心的又说了一遍:“不必了,不用了,不麻烦了,我不投稿,谢谢。” 周楚江茫然四顾。 他是兰县高中最有文采的语文老师,平时不知道多少同事和学生盼着他能在投稿的时候,顺带提一下他们……如今他把机会送到林念禾眼前了,结果她直接拒绝? 周楚江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他摇摇头,再摇摇头,表情复杂。 林念禾:“……” 这人看起来不太正常,所以她要不就不要回草帽了吧。 她才刚刚过了三天安稳日子,并不想再找麻烦。 一个草帽而已,远不如她的安宁重要。 这么想着,林念禾硬是把起床气都咽了下去,起身拍拍衣服,退后两步疏离的朝周楚江点了下头:“周同志自便,我要回去了。” 她说完就走,连个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周楚江留下。 周楚江站在河边又笑了一会儿,然后看看蓝天,看看树叶,再低头看看河水。 水中的男人浓眉大眼,是当下最受喜欢的长相。 嗯,他不仅有才华,还有很不错的外表。 周楚江先肯定了自己,然后另一个疑惑浮现在脑海: 所以……她是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吗? …… “啊!” “你是丰收的果实!” “你是无边的麦浪!” “你是照亮我的明灯、灯塔!” “你是……” 下午的玉米地边,抑扬顿挫的朗诵声压过了叶片翻飞的声音。 玉米杆已经比人高了,远远地只能看到一顶顶草帽穿梭其中。 这就给小队长们的工作增添了不小的难度,毕竟,从草帽看不出来谁是谁啊。 烦闷都是其他小队的,第五小队不存在这个问题—— “林念禾!你干啥呢?长地里了啊?” 第五小队嘛,能杵在那儿半天不动弹的,大概就只有那个磨洋工都不努力的林知青了。 是的,今天下午,所有的知青都重新开始上工了。 或许他们中有些人也并非真的想干活,出来的主要原因是知青点后院太吵了。 远远地,距离小队长点名的人隔了七八垄地的绿色中间,高高的扬起一只手:“叔!我在这儿呢!我没不动弹!” 林念禾说着,生怕自己不够显眼没有说服力似的,拨开玉米叶,跋山涉水蹿上了田埂。 她望着小队长,无奈摊手:“叔,您这是又把谁认成我了?咱说正经的,您不能总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玉米结拜了呢。” 小队长看看她,又看看至今还没动弹一下的那个人,确定这次的确是自己点错名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为了寻求真相,他赶紧迈下田埂,去找正主。 林念禾顺势坐到田埂边,拿起水壶喝水。 小队长去到那个木头桩子面前,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原因无他,这个杵在那儿磨洋工的人,竟然是温岚。 小队长看看她,声音迟疑:“温知青,你……崴着脚了?” 温岚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捏着一片玉米叶许久未动过了。 她的脸顿时就红透了,先是摇头,然后反应过来,又猛点头。 小队长狐疑的看着她:“你到底咋了?” 温岚扯了扯嘴角,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腿、腿麻了。” “啊……” 小队长长舒口气。 可吓死他了,他就说么,温知青咋可能不好好干活。 小队长说:“那你活动活动,不行就歇会儿。” “哎、哎。”温岚心虚的垂着眼睛,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小队长没说扣工分,因为这几个月来,温岚还是头回出现这样的问题,他很愿意相信温岚只是腿麻了。 小队长回到田埂边,迎面就对上了林念禾好奇的目光:“叔,这回是谁啊?” 她一手拿着水壶,另一只手用草帽给自己扇着风,坐在田埂边,小腿晃啊晃。 小队长:“之前是谁不重要,但你要是再不回去干活,你今天连两工分都拿不到。” 林念禾无甚所谓:“好的,知道了。” 小队长:“六岁的狗娃子昨天打猪草拿了三工分。” 林念禾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边拧水壶盖边往回走,嘴里念念叨叨:“那不能够,我不可能比一个小孩还差劲……不就三工分么,干他!” 小队长后悔不已。 他应该举一个四工分的例子啊! “啊!” “你是耀眼的星辰!” “你是天边的月亮!” “你是……” 玉米地安静下来,那朗诵的声音又一次传到每个人耳中。 林念禾来上工本就是为了躲清净,结果这儿又有个不长眼色的,她咬着牙,拔草的力气都加大了几分。 不远处,传来了王淑梅的声音:“念禾,谁这么有闲心啊,大下午的在地里朗诵诗歌,他不累吗?” 林念禾朝着声源处瞄了一眼,隐约只看到了一片衣角。 她翻了个白眼:“原来这是朗诵啊,我一直以为他是唱歌没调儿呢!” “噗……” “哈哈哈……” 周围数个方向传来了笑声。 赵寡妇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刚才瞅着了,是那个男老师……哎,林知青你有文化,他这个诗写得咋样啊?” 林念禾还没答话,李婶先接话了:“咋样?我看不咋样,啥麦浪啊,咱这种的是苞米。” “哈哈哈……” 一阵笑闹过后,赵寡妇说:“林知青,你会写诗不?给咱写一个呗?” 林念禾:“啊?” 这把火是怎么牵连到她的? “对对,林知青写一个!” “快,林丫头别害臊,你写的肯定比谁都好!” 林念禾:“呵呵。” 谢谢婶子们如此看得起她! 林念禾如果知道她的冷笑以后会被歪解成那个样子,打死她都不会这样笑出来…… (本章完) 第141章 考试成绩 玉米地里,婶子们起哄架秧子,非得让林念禾给她们作首诗。 就在林念禾琢磨着背一首来应付一下的时候,吴校长和张琼来了,旁边还跟着王红。 “小队长啊,让知青们上来一下吧,考试成绩出了。”吴校长笑呵呵的说。 小队长连连点头,扬声招呼着知青过来。 这可是最近大队里最要紧的事儿了。 他这么一喊,不仅知青们上来了,乡亲们也围过来凑热闹。 周楚江拨开人群来到吴校长身边。他的脸已经被晒红了。 吴校长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 原本她带两个高中老师过来就是为了保证公正,要大家一起批卷子的,结果这个周楚江中午吃完饭后人就没影儿了。 幸亏张琼是个靠谱的,卷子质量差距也很明显,不然她还得满哪找人去。 吴校长心知这会儿不是追究周楚江责任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整理好的成绩单,朗声公布成绩: “第一名,林念禾,语文一百分、算术一百分。” 林念禾面不改色,很随意。 早料到了,没有惊喜。 倒是旁边的乡亲们一声接一声的惊呼。 “第二名,王淑梅,语文九十七分、算术一百分。” 王淑梅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不认字就会算账,算术一百很正常啦。 “第三名,王东,语文九十八分,算术九十五分。” 王东用力挥了下拳头,兴奋得脸颊涨红。 看!他和他的小竹竿取得了胜利! 虽然比不过女同志,但他是男知青里分儿最高的! “第四名,苗红旗,语文九十四分、算术九十二分。” 苗红旗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巴,双目圆瞪,眼中水雾迷蒙。 她、她竟然……真的可以当老师…… “第五名,王雪,语文九十二分、算术九十二分。” 王雪捂着心口,长长的舒了口气,擦去了额角的冷汗。 “第六名,温岚,语文八十二分、算术一百分。” “噗……” 一听到温岚的成绩,林念禾和王淑梅同时笑喷了。 林念禾:“我赌两分钱,岚姐的分全扣在作文上了。” 王淑梅:“我赌两毛钱,肯定全扣在作文分了。” 温岚没搭理她们,她正美着呢! 十公分、五块钱! 温岚毫不在意分数如何,她也不关心他们会让她教什么,她只知道,她可以回家过年了! 温岚笑着、笑着,突然鼻间泛酸,回身一把把林念禾和王淑梅搂进怀里,趴在她俩肩膀上,无声的蹭去泪水。 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 余香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发烫,却仍梗着脖子朝她们翻了个白眼:“至于不?不就是当老师么,有啥大不了的,我还不稀罕呢!” 说完,她就转身回到任务地,低垂着头,用力拔草。 她是没有退路了,没得选,只能干活。 她倒是不怕干活,就是、就是……只有她一个女知青没选上,说出去太丢人了…… 大家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善良的没有戳破她的言不由衷。 落选的木头五兄弟倒是没啥感觉,他们是群体,王东才是那个异类。 王东转着圈儿的在他们面前嘚瑟:“当初谁笑话哥的小竹竿呢?看看、看看,哥就说哥的竹竿天下无敌吧?来,有没有人要借啊?给我打一个月洗脚水就借给……” “揍他!” 四个人冲了上去。 孙光辉站在原地,咧嘴笑。 也不知道他这个没考上的在笑啥。 吴校长看到他笑,突然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说道:“你等会儿跟我来一趟。” 孙光辉一怔,声音有些发虚:“校长,干啥啊?” 吴校长没答话,只是对乡亲们继续说:“另外有一点,这个是我提出来的,因为咱们的扫盲班还要继续,但是小学老师主要要负责给孩子们上课,课后批改作业……所以我建议,让另一个语文满分的余香琴同志,来顶替林念禾扫盲班老师的职务。” “真的?校长你没骗我?” 余香琴腾地从玉米地里站了起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呢。 吴校长笑着看着她,慈爱的模样像是在看自己家孩子:“是啊,不过扫盲班除了农忙、过年之外可是风雨无阻的,你白天还要干活,能行吗?” “能!我能行!” 余香琴跑回到田埂边,仰头看着吴校长,急切说道:“吴校长,我能行!我不怕累!” 只要别以后说她是“女知青里唯一一个没考上”的人就行! 余香琴笑了,其他人也笑了。 林念禾趁着大家热闹,悄悄地回到田埂边,坐下休息。 考上了,所以等会儿要不要去找队长叔借一下大队部的电话,给老林同志报个喜呢? 这应该算正经事儿吧?队长叔应该不会又要踹她吧? 人群闹哄哄的,有人问什么时候开学,也有人问哪个老师教几年级,还有人又提起了他们的文化先进大队的事儿…… 最后,还是王红站出来驱散人群,让大家先去上工。 乡亲们走之前,吴校长说:“今天的扫盲班先暂停,我得给老师们开个会。” 然后,她便带着孙光辉走了。 林念禾瞧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拽了拽王淑梅的衣角,小声说:“我怎么记得孙光辉学习挺好的呢?他怎么会没考上?” 王淑梅愣了愣,也想起来,他们复习的时候,孙光辉基本就没有不会的题目…… 她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孙光辉。 孙光辉走在吴校长身后,看背影都觉得这人憨得很。 吴校长带着他径直去了大队部。 “小张,你们俩先在外边等我。”吴校长吩咐一句,“把门关上。” “好。”张琼把门关上,看看空空如也的四周,撇嘴。 哪有“你们俩”啊,周楚江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有些想不通,不明白周楚江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她刚才跟着吴校长去玉米地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他朗诵诗歌的声音…… 屋里,吴校长坐下来,喝了口水之后才把两张卷子拍在了桌面上。 “孙光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张试卷,一张语文,一张算术。 卷子过分干净,都只写了三个字—— “孙光辉” (本章完) 第142章 不傻 看着桌上的两张白卷,孙光辉笑得很憨。 他抓了抓头发,回答:“我不会做啊,校长,我学习不好。” 吴校长瞪他:“还能一道题都不会做?别的不会,作文能一个字都不写?” 孙光辉点头:“嗯,不知道这个作文该咋写。” 老实人说谎也认死理,反正不管吴校长怎么逼问,孙光辉就是说自己不会做。 最后气得吴校长捂着心口咳嗽。 她来了十里大队之后可没少往知青点跑,每个人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她再清楚不过。 孙光辉说他一道题都不会,打死吴校长都不相信。 可是没办法啊,他自己死活不说,吴校长也不能严刑逼供,甚至想骂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孙光辉全身而退,出了门,他一口气松到一半,便瞧见了不远处的王淑梅。 午后炙热的阳光下,王淑梅站在大队部门前的小路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孙光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啥,你、你找吴校长啊?”孙光辉没话找话。 王淑梅看着他,直接说:“我找你。” “啊?啊,找我、找我干啥啊?”孙光辉心里打鼓。 王淑梅看着他,很直接的说:“你是故意没考上的,对吧?” 孙光辉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透了:“没、没啊,我咋可能故意考不上……” “说实话。” “嗯……是故意的。” 早已料到的回答,王淑梅没太多惊讶。 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用很轻的声音问:“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啊……” “你再不说实话,我以后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我不想跟你……你们争。”孙光辉扯了扯嘴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儿,“我早就适应干农活了,你、你们更需要这个机会。” 王淑梅哪能听不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她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六个名额呢,用不着你让我。” “嘿嘿……”孙光辉憨笑着,“我知道。” 他知道,但是他怕万一啊。 他这些日子算过了,男知青里,那四个不请假的近乎放弃了,他也侧面观察过他们的复习情况,感觉不足为虑。 他琢磨着,自己不考的话,就相当于他们七个人争六个名额,王淑梅只要不发挥失常,应该就能考上。 而且,他也怕自己挤掉的是王淑梅的名额。 那样的话,他得后悔死。 还不如直接交白卷呢,如果她考上了,那自然最好,如果她考不上,那以后干活他也能帮她。 王淑梅看着他憨憨的脸,脸红着轻斥:“傻子。” 对于知青来说,每天十公分和每个月五块钱补贴,重要性不言而喻。 别人都铆足了劲儿的争,偏偏这个傻子主动放弃了。 王淑梅眼眶泛红,抿唇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 “哎、哎你别哭啊。” 孙光辉慌了,手忙脚乱的想给她擦眼泪,手伸了一半又停住,他顺手扯下来一片爬墙虎的叶子递给王淑梅,一脸真诚:“你擦一擦。” 王淑梅:“……” 孙光辉把叶子往前递了递:“你使劲用,有的是。” 王淑梅破涕为笑,伸手接过那片绿叶。 她没用它擦眼泪,捏着它的梗,指尖微动,它便跟着旋转。 她问:“那你怎么办啊?” “我?”孙光辉见她不哭了,自己也笑了,“我没事儿啊,我家里不用我操心,我自己干活也能养活自己,你……你好就行。”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脸已经红透了。 王淑梅以为,他会趁机说点儿什么,结果等了半天,只听到了他的喘气声。 王淑梅抬头看他,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傻子。” “不傻。” 孙光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强调。 …… 玉米地里,林念禾摘下手套,在玉米叶的掩护下,从空间里拿出块可乐冰丢进嘴里。 沁凉的可乐冰瞬间赶走了燥热,她舒服的眯起眼睛。 “沙沙……” 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念禾瞳孔紧缩,赶紧咬碎可乐冰咽下肚,又飞快的把手边的杂草拔下来。 “林同志。”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与之相伴的是一道沙哑的男声。 林念禾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周楚江问:“有事?” 所以赵寡妇真的没看错啊,还真是他在玉米地里歌颂麦浪,瞧这嗓子哑的,图什么呢? 周楚江看着她手边的杂草,皱眉说道:“林同志,你已经能当老师了,为什么还要干农活?” 林念禾脖子有些累,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他说:“我是下乡的知青,我当然要干农活了,我不仅现在要干,开学之后到了农忙时,我也要上工的。” 她顺手把劳保手套摘了下来,轻拍着上边的灰尘。 周楚江盯着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眉头拧成了一团,仿佛看到了有人把白米饭丢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他深吸口气,颤巍巍的指向林念禾的手,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你的手应该握笔,而不是拿锄头!”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劳保手套,又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周楚江:“我没拿锄头。” 看着挺周正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瞎子。 周楚江呼吸一滞,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你……”周楚江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这不对、这样不对,你不应该干农活。” 林念禾用看二傻子的眼神打量着他:“我不干农活,吃什么?” 林念禾问这话当真不是单纯的想怼他。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刚刚小队长把温岚认成她的事。 吃瓜人的灵敏嗅觉告诉她,此处必然有大瓜。 所以么,她得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会画饼说出“我养你啊”,还是说什么“你那么优秀不靠这个也能生存”。 周楚江义正言辞:“怎么能为了一时欢愉违背梦想?你不应该这么世俗!” 这回答,林念禾都没想到。 事实证明,渣男不是因为时代更迭才逐渐衍生出的新物种。 林念禾唇角微扬,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你清高,你伟大,你喝风就能活。” (本章完) 第143章 苏昀承的奖励 玉米叶沙沙作响,周围安静得可怕。 林念禾不必想就知道,在那些翠绿的玉米叶后,一定有好多只竖起来的耳朵。 周楚江张着嘴,磨叽了半天才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林念禾:“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念禾同情的望着他:“我家有个邻居奶奶,今年九十八了,您猜猜,她老人家为什么如此高寿?” 周楚江不明白她突然转移话题说邻居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骂醒了,下意识的回:“因为经常锻炼身体?” “不,因为她从不管闲事。” “噗……” “噗……” 果然,一声接一声的喷笑在四面八方响起。 周楚江终于意识到这玉米地里不仅仅有他们两个,脸臊得通红。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林念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对这种人提不起丝毫打击的兴趣。 她是老师,又不是医生。 治疗他不在她的业务范畴之内。 她正打算把周楚江当作空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李大和的声音:“林知青,林知青?” “哎,来啦!” 林念禾扬手应下,拨开挡路的周楚江,朝着救苦救难的大队长走去。 周楚江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颗心跳啊跳。 她太不一样了,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喜欢她的文章,喜欢她的字,当然了,她的样貌和手表更迷人…… 而且他上午听吴校长说了,这个林知青是京城人。 京城啊! 周楚江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 他转身追上去,距离田埂还有几步远时,他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笑盈盈的喊人。 是与和他说话时完全不一样的声线。 “昀承哥,你怎么来啦?” 林念禾笑着,蹿上田埂。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看着她说:“原本是想问问你考试成绩如何的,刚听大队长说过了。真厉害。” 阳光下,他的笑容很温暖,黑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林念禾背着手,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那,有奖励吗?” 林念禾原本只想逗逗他,毕竟只是来问成绩的,怎么可能准备奖励? 结果,苏昀承一本正经的点头:“有。” 他说着,把手里的布兜递给她。 林念禾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 苏昀承会送什么礼物呢?另一条红纱巾?或者是罐头?糖? 她把劳保手套塞进他的手里,边接过布兜边做心理建设——不管里边是什么,她都要表现得很喜欢才行! 她专心给自己洗脑,表情里带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这般模样看在苏昀承的眼中便是紧张和欢喜,还有些小心翼翼。 他有些自责了,一定是他太少给她送礼物的缘故,不然她也不会这样。 苏昀承的自我攻略林念禾不知道,她小心翼翼的拉开布兜,垂眸一瞧—— 袋子里有一个记事本,红白格子的封皮,她在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见到。仔细一看,封皮的红白格子看起来实在眼熟,好像是供销社卖的格子布。 还有一只钢笔,墨绿色的笔杆,经典的英雄牌钢笔。 苏昀承紧盯她的神情变化,没看出来丝毫厌恶,他这才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的说:“供销社的工作笔记都一个样,那个本,是我做的。” 林念禾震惊不已,惊讶的看着他:“昀承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这个问题苏昀承没回答,他只问:“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个颜色……” “喜欢,好喜欢。”林念禾笑靥如花,隔着布兜抱着它们打断他的话,“我手脏,回去再看。” 不得不说,那个本子做得是真的很好看,田园小清新风格,可比供销社里买的工作笔记好看多了。 “好。”苏昀承松了口气,瞥到一旁欲言又止的李大和,他戴上了林念禾的劳保手套,“你考试辛苦了,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干活。” 李大和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该说不说,跟心眼多的人打交道还是比较省心的,可以少说很多话。 苏昀承向来雷厉风行,与林念禾招呼了一声就迈下田埂。 可他才走了两步,迎面便瞧见了一个陌生人。 苏昀承打量着他,脸冷了下来:“您是哪位?” 这个问题,不止苏昀承疑惑,李大和也有些懵:“林丫头,那人是谁啊?” 李大和今天一直在忙盖房子的事儿,根本就没见过周楚江。 前段时间的事情,乡亲们不知道,李大和却是清楚其中原委的,他还去公社特意说明过,王红和王伟一家子早就没有关系了。 如今又见生人,李大和紧张了。 林念禾正在眯着眼睛专心看她的礼物,闻言随口回道:“哦,玉米地诗人。” 李大和:“……?” 苏昀承:“……” 他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狼顾之相,居心叵测。 听到林念禾的五字评语后,唯一一个发自肺腑觉得开心的就是周楚江了。 他挺直腰板,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苏昀承说:“我叫周楚江,是兰县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也是多家报社的撰稿人,我……” 苏昀承突然缓了神色。 他又打量了一遍周楚江,隐约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似曾相识,他微微点头:“黑省军区的周连长是你兄长?” “是我小叔。”周楚江的声音更大了,相当骄傲的重复,“周连长是我小叔!” 李大和在一旁听着,不禁咂了咂舌,附近的玉米叶猴也传出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长啊,好大的官。 他们的反应,周楚江见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还会欢喜和自豪。 他睨着苏昀承,倨傲的问:“怎么?你认识我小叔?你是他的兵?” 苏昀承低笑。 他两年前到兰县,名为退伍转业,实则是换一种身份戍守边线。那会儿他战功加身,已经是上校军衔。他因为要办一些手续,在黑省军区逗留过一段时间。 那会儿他是军里的名人,各个连队轮番儿来找他讨教……到周连长的连队时,他非得亲自上阵,然后一个星期没起来床。 苏昀承记得周连长,是因为这个人的战略思想别具一格。 自己打不过,就招呼战友一起上。 没有底线,但是有效。 周连长的连队成了唯一一个打赢了苏上校的连队。 就这,周连长还有脸在病房里跟他兄弟长兄弟短的套近乎呢。 一想到那个无赖,苏昀承就有些想笑。 以致于他再看周楚江时,竟有种看晚辈的宽容。 他说:“不,他算我的下级。” 周楚江的骄傲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啥?我不信!” “哦。” “……” “你会信的。” “……?” 周楚江突然很慌。 (本章完) 第144章 没有?那就创造…… 苏昀承说完那话后,便如林念禾之前一样拨开周楚江,拔草去了。 似乎与周楚江争辩身份问题还没有拔草重要。 周楚江呆呆的站在那儿,最终还是李大和实在看不下去了,借口他们两个高中老师应该回兰县了,才把他拽走。 在今天之前,周楚江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缺乏挑战,所有他想要的都会主动送到他面前,不要都不行。 可是今天,他被拒绝、被无视、被拒绝、被轻视…… 总之是一切以前没经历过的,他全部都经历了一遍。 周楚江就没受过这么多委屈! 被李大和拉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尝试,问林念禾:“林同志,你的理想是什么?” 林念禾一手托腮,远眺着翠绿中的人影,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玉米地诗人周楚江,没听懂。 他只琢磨着,兰县没有海啊。 所以她这是什么意思? 想回京城? 京城也没有海吧? 周楚江揣着满腹疑窦回了家,揪着头发苦苦思索林念禾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想到晚上,依旧没想明白。 但他等到了自己爸妈。 周爸一回家就指着他问:“你今天干啥好事了?” 周诗人很忧伤,懒懒的回答:“能干啥,就去给民办老师监考了么。” “那你小叔干啥特地打电话回来,让你别穷嘚瑟?”周爸拧眉,怀疑的看着自己儿子。 一听到“小叔”,周楚江瞬间回神,想起来了玉米地里的那个人。 ‘你会信的。’ 这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一激灵,问:“爸,我小叔是不是提了谁?” 周爸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一巴掌抡在周楚江的脑瓜子上:“你他娘的是真能给你老子惹事!去趟生产队都能得罪你小叔的领导,你咋不上天呢?” 周楚江被打懵了,也听懵了。 他信了。 但是这相信来得也太不真实了,明明那个男人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啊! …… 周楚江的事情没能让林念禾郁闷,她甚至很快就忘了这个人、这件事。 可她还是抑郁了。 “哎呦,啥玉米地诗人啊,连小林知青说的是啥意思都听不明白,看他那一脸傻样,也就骗骗小姑娘吧。” “我没听懂咋了?我一个农民听不明白有啥不对的?” “要么小林知青能考双百呢,那个周老师念诗的时候,小林知青还冷笑了呢。” “要不咱们大队是文化先进大队呢,咱们的老师都是诗人……” 是的,因为一个冷笑,林念禾被乡亲们单方面授予“诗人”称号。 尽管她连一首打油诗都没写过。 每次被乡亲们如此称呼,林念禾都觉得心虚且尴尬。 可李大和不给她放假、知青点又太吵不能躲,她只能每天顶着无数调侃,在心里默默期待着下一个热门话题尽快出现,以此来转移乡亲们的注意力。 偏偏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十里大队安宁得不像话,话题榜单迟迟没有更新。 坐以待毙不是林念禾的性格,于是—— “校长,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去胜利大队和九里大队宣传号召了,您看,这都快八月份了。” 又一次老师培训结束后,林念禾一本正经的对吴校长说。 吴校长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确要做这件事了,我前两天就和红子商量过,但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你是怎么想的?” 林念禾脱口而出:“先请胜利大队的乡亲们来咱们这儿瞧瞧吧,主要请有学龄儿童的家长来参观小学,顺便把文化先进大队的事儿糊弄过去。” 林念禾觉得吧,既然没有话题,那就创造一点儿新鲜事出来,只要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就行。 吴校长认真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可以,那你写一段劝学的诗,要简明易懂朗朗上口的,咱们用来号召。” 林念禾:“……” “怎么了?没有灵感?”吴校长关切的问。 林念禾看着她,缓缓摇头。 吴校长又问:“那是怎么了?不会写简明易懂的诗?” 林念禾沉默片刻,点点头。 吴校长琢磨片刻,叹了口气说:“那就尽量简单一些,这样可以吧?” 林念禾再次摇头。 吴校长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轻拍了一下桌面:“说话!”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校长,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其实我不是不会写简明易懂的诗,而是我根本就不会写诗?” 吴校长直接摇头:“没想过。” 林念禾满眼期待:“那您现在想想?还来得及。” “一边儿去!” 吴校长哭笑不得的轻拍了林念禾一下,问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说你是大诗人?” 林念禾:“我说是我嘴欠笑了一声,您信么?” “不信。” “那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一下呗,毕竟这就是现实。” “……” 诗,最终还是没有写。 但胜利大队的乡亲们还是来了。 人不多,大队长带着会计,还有三五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 胜利大队的大队长是个又矮又瘦的中年人,生了一脸苦相,叫曹满福。胜利大队人不多,这些年一直稳坐公社倒数第一的交椅,这让曹满福刚满四十岁就生了一头白发。 唯一能让曹满福在李大和面前支棱起来的就是他的头发虽然白,但是量大。 “李大哥,俺也不跟你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曹满福在小学里绕了一圈儿后,苦着一张脸对李大和说,“俺们大队是啥样你知道,半大的小崽子都是劳动力,上啥学啊……念不起、念不起啊……” 李大和装着烟,避开曹满福的眼睛说:“那也得让娃念书啊。” 他知道自己这话多少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胜利大队这些年一直走背字。去年闹野猪,糟蹋了粮食不说,还撞死了好几个壮劳力;前年山石滚落,砸了一半农田,另一半也不剩啥了;大前年闷雷滚滚,引起的山火烧了一半农舍,死伤无数…… 他们都是靠天吃饭的,可偏偏老天爷专捡着他们的饭碗砸。 (本章完) 第145章 没用的 一年一块钱的学费,再加上七零八碎的书本费用,对于一个庄户人家来说,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孩子在家每天打猪草还能拿几个工分呢,如此算来,可不仅仅是几块钱的事儿。 对连果腹都难的胜利大队来说,这就是不必要开支。 曹满福背着手,远远地望着十里大队的农田,眼中尽是渴望。 “念书有啥用哦,”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念到头也没用,在城里念书也没用……最后还不是要来乡下刨食挣口粮。” 吴校长在一旁听着,眉心紧锁。 她之前只听王红说过胜利大队很穷,但一直也没有准确的了解。 于她而言,读书是顶重要的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的。 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吃饭才是第一重要的。 书本无法果腹,只会让他们饿死。 吴校长之前做过很多种假设,准备了无数腹稿,用以应对号召时会遇到的诸多问题。 如今,她听着曹满福的话,看着他瘦削干枯的脸,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没用的。 她知道。 “唉……吴校长,你看看这个吧。” 送走胜利大队的人后,王红把一份花名册递给吴校长,继续说:“我要到了之前去桦树大队小学念书的孩子名单。” 这份花名册是王红在公社找到的,是去年开学的时候,交学费的名单。 桦树大队的小学主要招收兰县以南六个生产队的孩子。 但没有一个孩子是胜利大队的。 吴校长反复找了数遍,试图从字缝里找出一个与胜利大队相关的学生名字。 没有。 找不到。 王红有些干涩的劝道:“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饭都吃不上了,咋可能让孩子念书呢。” 吴校长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她曾在兰县高中任职,也有成绩很好的学生因为家庭贫苦或是其他原因父母不许再读书,那时候她便带着老师,一家家的走访、游说。 大多数时候是能成功的,毕竟城镇里的职工家庭还是能挤出来孩子的学费的。 可在这里,吴校长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 王红继续说:“公社那边只是给了这样的划分,倒是没有硬性要求什么,所以吴校长……就算胜利大队的孩子不来上学,咱这学校也能继续办。” 良久,吴校长低低的笑了一声,很无力。 “是啊,就算只有一个学生,这个学校也是要继续办下去的。” 她轻声说。 王红望着她,不再说话。 李大和门外蹲着,吧嗒吧嗒抽烟,突然,他叹了口气。 王红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听到林念禾的声音传来:“队长叔,您也在啊。” 李大和抹了把脸,顺手又捋了下头发:“你咋来了?” “我听说胜利大队的老乡走了,来看看。” 林念禾在大队部门前停下,问了一句:“队长叔,我能进了吗?” 她今儿原本也想来瞧瞧的,但是李大和说什么都不让她过来,像是怕她坏了什么事似的。 李大和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林念禾甩着小手进门,一瞧见吴校长落寞的表情,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今天也远远地瞧见了胜利大队的几个人,从他们的衣着和身材就不难看出胜利大队的窘境。 林念禾看向王红,用眼神询问她情况如何。 王红轻轻摇头。 林念禾咂舌。 有点儿难办啊。 她站在吴校长对面,弯腰趴到桌子上,问她:“校长,您这是受打击了?” 吴校长抬眼看她,那张明媚的笑脸似乎总能给人带来希望。 她突然有些期待,很坦然的说出了窘境,然后问她:“念禾,你有什么法子不?” 不止是她,王红和李大和也都看向林念禾,都想问问她有什么馊主意。 林念禾看着吴校长满含期许的目光,舔了舔嘴唇,缓缓摇头。 办法当然是有的,比如找厂子或个人捐款,或是干脆减免学费、补贴伙食。 可这些没有用啊。 教书,是授人以渔,而非无条件的养着他们、让他们只知道伸手讨要。 吴校长望着林念禾,有些迟疑:“念禾,你真的没有办法?” 林念禾会摇头说不行? 吴校长不信。 王红也不信,她拽了下林念禾的袖口,压低了声音说:“太缺德不好意思说啊?没事儿,你小声跟我说,我去办。” 林念禾:“……?” 她的主意就得是缺德的? 林念禾不想深究自己在他们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只是说:“没用的,对胜利大队来说,念书不是生活必需品,如果他们不能富裕起来,就永远不可能让孩子去念书。” 缓了缓,她继续说:“就算现在每家给他们一百块钱,他们也照样不会分出一点儿来送孩子念书,他们会用这些钱修缮房子、买粮买鸡买布,或者干脆去弄些肉回来打牙祭,然后……继续等待下一个一百块。” “他们因为贫穷不送孩子上学,未来,会因为孩子没有读过书而继续贫穷……如此往复,直到好运降临,或是被淘汰掉。” 林念禾没办法告诉他们,在短短的几年后,这个国家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到十年后、现在这批孩子长大后,考大学会是他们人生中最简单的改变命运的方式。 她知道未来,也不难预见到胜利大队的未来。 吴校长看着林念禾,眼底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看她这样,林念禾的心疼了一下。 半晌,她轻叹口气,伸手握住吴校长的手指。 吴校长的手很凉,冰块似的。 林念禾轻声哄着:“校长,您别这样啊,我就是那么一说……这样,明儿我去胜利大队溜达一圈儿,看看他们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孩子们真的想念书,我再想办法,好不好?” 对吴校长,林念禾莫名其妙的就会想支持她,无条件的支持她。 吴校长还没说话,李大和突然开口:“不行,你不能去!” 林念禾错愕,茫然的看向他:“队长叔,我不闯祸,我就是去看看。” 李大和的眉头皱得死紧,不由分说的摇头:“不成,谁都不许过去,尤其是女同志,绝对不许去!” 林念禾有点儿懵。 她没见过李大和如此严肃的模样。 下意识看向王红,林念禾用眼神询问她缘由。 王红也皱着眉,觉察到林念禾的视线,她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 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本章完) 第146章 人嘛,都是叛逆的 去胜利大队走访的事被李大和单方面叫停,他那严肃的模样,就像胜利大队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王婶,队长叔干嘛不许我们去胜利大队啊?那边出过什么事吗?” 回去的路上,林念禾挽着王红的胳膊问。 “这个……”王红有些别扭的清了清嗓子,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声说,“这个事儿有点儿膈应人,你听了就听了,别往外说去。” “那肯定啊,我嘴巴最严了!” 林念禾满眼小星星。 王红左右看看,没瞧见人,这才趴到林念禾耳边,极快的说:“十里八乡最爱接收知青的就是胜利大队。” 林念禾:“……?” 嗯,啥意思? 看她一脸懵,王红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埋怨道:“你这丫头平时百精百灵的,怎么这时候犯糊涂?”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无奈说道:“王婶,您这话说得云遮雾绕的,我真的很难听懂啊。” 她也真是不明白,王婶平时那么爽利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吞吞吐吐起来了? 王红本不想说这件事,但她知道林念禾胆子大,不跟她说明白,她是真敢自己往胜利大队去! 王红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闭着眼说道:“胜利大队前些年遭灾太多,人死得也多……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们那儿穷,那边是出了名的难成亲……懂了吧?” 林念禾瞠目结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其他大队而言,下乡的知青要么是累赘,要么是没全废的废物,但对胜利大队来说,那就是一个又一个媳妇或者丈夫。 这些背井离乡的知青没有家人做靠山,还不是由着他们揉圆搓扁? 林念禾小声嘟囔:“难怪队长叔今天不让我们过来呢。” 王红见她听懂了,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听话,千万别过去,到时候你回不来了,可真是没法子的事儿。” 林念禾“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那等到知青回城,胜利大队岂不是又要多一大批没爹或者没娘的孩子了?” 王红纳闷儿的看着她:“都成亲了还回啥城,有回城名额也不会给他们啊。” 林念禾赶紧闭嘴。 她刚才想到哪儿就说哪儿了,倒是忽略了现在的情况。 现在成亲了的知青的确没办法回城,但等到高考恢复后…… 林念禾垂下眸子,把脑海中的想法全部挥散,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吐露未来。 当个先知真的很苦啊! 晚上得加餐,蒸个澳龙哄哄自己。 她满心都是晚上吃啥,王红想的却是:“胜利大队这边短期内不可能有进展,事情也不能卡在这儿,明儿咱们一起去一趟九里大队吧,那边的情况……唉!” 就十里大队和九里大队的关系,王红觉得,只要他们开口说以后九里大队的孩子要去十里大队上学,那他们有极大的可能让原本去上学的孩子都不念了。 事实,的确如此。 “啥?让俺家小崽子去你们大队念书?那不可能,俺家娃不念了也不去你们那。” “切,就你们那破学校有啥好老师?一群知青当老师……呵,除了偷鸡摸狗还能教孩子啥?” “赶紧滚蛋啊,再磨叽大嘴巴抽你!” 吴校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蛮横不讲理的人。 她站在那儿,被挤兑得连个插话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王红护在吴校长身前,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林念禾。 林念禾倒是很平静,双手环胸站在那儿,王红拽她她也不走,一直等到之前那个在牛车上处处挤兑她和李婶的大娘跃跃欲试的往前走,她这才突然后退一步,小手一挥: “赵壮实!保护好吴校长!” 赵壮实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抬起,自以为潇洒的捋了下梳得油光瓦亮的大背头,撇嘴走了出来。 “咋地?谁想打我们校长?你们是真不拿老子当人啊!” 赵壮实在九里大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这儿可没人看到他被赵寡妇抽得满地打滚的画面。 刚迈步出来的大娘退了回去,嚷嚷着骂街的女人们也都往后挪,生怕赵壮实对她们耍流氓似的。 王红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林念禾。 曾经叱咤乡里的村霸,成了林念禾的车夫兼打手。 这可真是…… 赵壮实震慑全场,林念禾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她扫了一眼蹦跶最欢的那几个,巧了,还都是熟人,之前在牛车上拌过嘴的。 她清了清嗓子,突然笑了:“乡亲们,其实我们来这儿也只是公社领导的意思,领导说了,十里大队离九里大队近,让娃娃们去我们那儿念书更省时间,也好帮家里……咳咳。” 她像是意外说漏了嘴似的,干咳两声自己断了话头。 不自然的看看蓝天,林念禾继续说:“我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通知一声,你们自己家的孩子想送去哪儿上学就送去哪儿,我们没意见的。” “其实我们学校也不怎么好,教室不大,也就刚能容下我们大队自己的孩子,你们要是继续去桦树大队小学上学当然最好了,我们一个年级就一个班,老师带的孩子少教得也多……咳咳!” 林念禾拍了下自己的嘴,赶紧转身,顺带挥了挥手:“就这样啊,话我们可带到了,来不来你们随便咯。” 她说完话,逃也似的架着吴校长和王红就往村口走。 赵壮实等她们走出去一段路了,这才转身跟上。 一众九里大队的村民面面相觑,愣了好半天才有人缓过神来: “也对啊,这十里大队离咱可近,下学了还能顺路打点儿猪草。” “晌午回家吃饭都行!” “桦树大队可是五个年级一个班的,轮着上课……” “我咋觉着他们根本就不想让咱娃去他们那儿念书呢?他们是不是要瞒着咱干啥?” 一时间,众说纷纭。 吴校长忍不住发笑,轻瞪了林念禾一眼:“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我哪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王红憋着笑问她:“那就等他们自己送孩子过来?” “那可不行。”林念禾转头对追上来的赵壮实说,“就按咱今早上说好的,这两天就辛苦你了啊。” 赵壮实一抹大背头,扬着下巴说:“只要馒头到位,那都不是事儿。” 林念禾认真点头,重复一遍他们两个的约定:“放心,一天两个,一个半斤!” “瞧好吧!” 赵壮实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啪啪作响。 旁边吴校长和王红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王红小声对吴校长说:“林丫头要是早来两年,赵壮实能让她忽悠得念完高中。” 吴校长说:“还得是高分毕业。” (本章完) 第147章 连日斗争 当晚,赵壮实卷了铺盖,在小学里守夜。 两个来爬窗户的汉子一脚窗里一脚窗外,六目相对。 在赵壮实放了一松花江的水的情况下,俩汉子成功脱逃。 第二天,晚。 来翻墙的汉子数量变成了八个。 但赵壮实也找来了昔日跟着他混的李二墩和王三柱,仨人披星戴月,拎着擀面杖把那八个人追出去二里地。 第三天,晚。 没人来。 赵壮实寂寞的对着月亮吹了俩小时口哨。 后被张家嫂子骂了一顿,不敢继续扰民。 第四天。 赵壮实那个嫁到九里大队去的堂妹回娘家了。 “小翠啊,你说你这会儿来是干啥?”赵寡妇在厨房里忙活着,看看小侄女,到底狠下心来,给她掰了一半白面馒头。 她好大儿接了个好活,一天能挣四个白面馒头呢。来的又是她从小带大的小侄女,赵寡妇自己不吃也舍得给她。 说起赵家,也真是多灾多难。 赵寡妇男人死得早,小叔子则是媳妇没得早。 赵翠花小时候几乎就是赵寡妇拉扯大的,牙牙学语的时候见了她就喊娘。 从赵翠花十四那年起,赵寡妇就开始搜罗布头棉花,一直攒到她出嫁,给陪了一床厚实的新棉被。 “哎呦,娘你这是干啥,你留着自个儿吃。” 赵翠花原本顺手接了过来,定睛一瞧是白面的,赶紧又把半块馒头放回到碗里去,她说着便转身,顺手把装馒头的碗放进碗柜,在上边扣了个海碗,免得让耗子糟蹋了。 她做完这些才转身,接过赵寡妇手里的活儿说:“这不是前些日子王婶他们去了我婆家那号召孩子上学么,你们那小知青说话说漏嘴了,现在我婆家那边都传咱的小学多好多好……” 赵寡妇:“……?” 说漏嘴? 林念禾说漏嘴? 那丫头一万个心眼子她能说漏嘴? 赵翠花洗着碗,没注意到赵寡妇的表情,自顾自的说:“这不,他们就想瞅瞅是不是学校真像传得那么好,前两天让几个小子过来看,让我哥给拦回去了。” “这不,我寻思着正好回来看看你和我哥,就跟他们说我回来瞧瞧。” 赵翠花说完,回头朝赵寡妇憨憨一笑,眼眶红了:“娘,我都想你了。” “哎呦,我的闺女呦。” 赵寡妇的心倏地软乎下来,抱住赵翠花的肩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似的拍着她的背:“娘也想你啊。” 出嫁的闺女,离得再近也比不上在家的时候。 赵壮实补好觉搓着眼屎出来,正瞧见他娘和小妹抱着哭呢。 “咋了翠儿?那瘪犊子气你了?” 赵壮实一秒判定真相,操起菜刀就往外走:“别害怕嗷,哥这就干他去!” “哎,哥!”赵翠花的眼泪瞬间止住,扑过去拽住了赵壮实的胳膊,“干啥呢?别去!” 赵寡妇抹着眼泪,急得去抢赵壮实手里的菜刀:“就是,扬子好着呢,你把刀放下!” 赵壮实看看亲娘,再看看妹子,问:“那你俩嚎啥呢?” “啪!” “啪!” 赵寡妇和赵翠花一边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打在赵壮实的胳膊上。 “能干啥?你小妹想娘了,不行啊?” “哥,你去给我找两个鸟蛋去呗,咱烤着吃,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两巴掌轻飘飘的,赵壮实一点儿没觉着疼,但他还是配合的龇牙咧嘴,以免她们觉得他不疼,再给他来个狠的。 “行呗,我给你整去。” 赵壮实说着就上了山,连脸都没洗。 赵寡妇朝他的背影翻白眼,笑骂道:“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说罢,她回身心疼的把赵翠花哭花的小脸儿擦干净,握着菜刀说:“等着啊,家里老母鸡不下蛋了,娘前两天正好弄了点儿榛蘑,给你炖鸡吃。” “哎哎,娘,不过了啊?你这么整我以后都不敢回来了……” “咋地?我闺女都……我闺女回娘家了还能连只鸡都吃不上?撒手啊,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抽你。” 至此,赵寡妇家的老演员终究没能逃过殉职的命运。 赵翠花一直被赵寡妇留到晚上才舍得放她走,但眼见着天擦黑了,赵寡妇便让赵壮实送她回去。 赵壮实拎着一袋子榛蘑,叼着半根黄瓜边啃边带着赵翠花往九里大队走。 路上,赵翠花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任务,问他:“哥,咱大队的小学到底是好是坏啊?” 赵壮实嚼着黄瓜,随口回:“那啥都是新的,能不好么。” “全是新的?”赵翠花愣了片刻,旋即明白了,“啊,李家二大爷给打的吧?” “可不呗,”赵壮实说,“那可是工程队盖的房,说是前前后后花了好几百块钱呢!” “我的娘哎。”赵翠花连连咂舌,“那桦树大队的小学拢共就一间破屋,冬天了四面透风……哎,哥,过几年你小外甥回来上学成不?” “啊?”赵壮实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盯着赵翠花的肚子问,“咋地?有了?” 这么隐晦的暗示,换作别的未婚男人大概是不会懂的,但这是赵壮实,他懂得特别利索。 赵翠花捂着肚子,笑眯眯的说:“是啊,下午娘哭就是为着这事儿呢……才俩月,娘不让往外说。” “难怪娘今儿要炖鸡呢。”赵壮实突然有些紧张,黄瓜攥在手里也不吃了,“那、那啥,翠儿你能走不?要不我找二墩过来把你抬回去吧?” “不至于!”赵翠花有些哭笑不得,拍了赵壮实一下说,“我啥感觉都没有,不碍事。” “真的?” “真的。” 赵壮实觉得,不真,一点儿都不真。 “我去李大爷家借自行车送你吧。”赵壮实害怕小妹累着。 “真不用,”赵翠花拖住他的胳膊,“就走两步,有啥累的。” “那不行……” 他俩一路走一路争辩,最后,赵壮实退而求其次,去牛棚跟关舅爷请示之后,套了牛车送赵翠花回去。 “哥,那你说到底让不让我婆家那边的娃去咱家那念书啊?” 快到九里大队了,赵翠花终于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儿。 赵壮实停下愉悦的口哨声,挣扎了片刻说:“你就照实说,他们爱送不送呗,别整的像你忽悠他们似的,以后你婆家再给你穿小鞋……” 赵壮实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艰难。 他琢磨着,林念禾特意让他守着小学不让九里大队的看,肯定是不想接收那边的学生啊。 但是他又怕自己妹子在婆家吃亏。 所以……要不今儿的馒头就不要了? (本章完) 第148章 传言,越传越变样 站在知青点门口,赵壮实踟蹰着不敢进去。 实在是这个破地方给他留下的记忆太过于疼痛! 尤其这还是晚上! 他转悠了一会儿,决定明天白天再来。 大晚上的,他是真的不敢踏进这个院门啊! 他刚要走,不远处传来一声:“谁在那?” 赵壮实被吓出一身冷汗! 转头一瞧,是扫盲班下课回来的余香琴。 赵壮实立即摆手,辩解:“我可不是要翻墙头耍流氓啊!” 余香琴撇嘴,然后翻了个白眼斜睨着他:“你也得敢!” 赵壮实咬牙,却没敢正面刚。 他这是发扬风格,不和女同志一般见识! 他想走,余香琴却拦住了他:“你有啥事?找谁?” 赵壮实被她打量得有些恼火,梗着脖子说:“我找林念禾!咋地?” “找就找呗,你吵吵啥,”余香琴又翻了个白眼,“大晚上的,有啥事进前院里说。” 说罢,她就绕过赵壮实进了知青点。 往东墙走了两步,余香琴对着小屋喊:“林念禾!赵壮实有事找你!” “来啦。” 听到应答,余香琴便进了屋。 这会儿刚八点半,前院王东还在劈柴——王东同志因为是男知青里唯一一个考上老师的人,其他同志特别善良的让他做表率,这个月里,砍柴挑水的活儿都是他的。 以后做不做,取决于他是否还嘚瑟。 林念禾刚洗过澡,头发有些湿,她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出来,藏在黑暗里问赵壮实:“怎么了?有事?” “啊,有事。”赵壮实挠了挠脑袋,“那啥,今儿我小妹来家里,我把咱小学的事儿给她说了,那个、那个……” 认错的话琢磨了一路,说出来仍旧有些艰难。 赵壮实咬了下舌尖,忍着疼说:“我知道我又错了,明儿的俩馒头就不要了。” “你都说什么了?”林念禾饶有兴趣的问。 “就说房是工程队盖的,桌椅板凳是二大爷做的……”赵壮实越说声音越小。 林念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行,差不多就够用了,不过避免万一……这样,你明儿让你的兄弟们往外传一传,就说咱小学的校长是以前兰县高中的校长,说咱扫盲班的考试里考好了还给发铅笔和本子,以后小学开学了也是这样。” 赵壮实有些不明白:“干啥啊?” “你别问,我懒得解释。”林念禾说,“一人一天俩馒头。” “啊,那行!”赵壮实果断放弃了询问真相,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跟我娘还得说是一天四个啊!” “知道。”林念禾点头,“放心吧,我嘴最严了。” “那就行。”赵壮实说完要走,却又想起来似的问,“就往九里大队那边传?” “你们往胜利大队传一传也可以啊,”林念禾耸肩,“看你们的能耐了。” “我的能耐?十里八乡就没有我不认识的混子!”赵壮实拍着胸脯,格外自豪。 林念禾抬头看天:“啊,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赵壮实:“我厉害吧?” “啊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忽悠走了赵壮实,林念禾向为大家挥洒汗水的王东同志致敬后便回了屋。 八月了,但乡下却不算太热,晚风沁凉舒服,穿过窗子拂在脸上,格外舒服。 林念禾脱下外套,坐回到桌前,把走之前才撕开的阿胶糕丢进嘴里,慢吞吞的嚼着。 自从她得知了自己身体弱的原因后,就开始嗑保健品。 不仅按时按点的吃维生素鱼油养生汤羹,还早睡早起按时做运动。 命只有一条,她可不想旧事重演,死于某一次发烧。 她边嚼阿胶糕边看平板电脑上的名师网课——小学数学。 当小学老师和当扫盲班老师可不一样,那不是教几个字就可以了的。 不管是好的学习方式还是习惯,都是要慢慢培养的。 林念禾怕自己误人子弟,抓紧时间给自己补课。 她边听课边记笔记,一直到九点半,这才起身刷牙,睡觉。 …… 九里大队。 赵翠花拎着那袋榛蘑回家,一进门就发现堂屋里竟然还亮着煤油灯。 从会计晋升成新任大队长的贺爱民甚至还拄着拐来了,就在赵翠花的婆家等她,要听第一手消息。 赵翠花放下东西,把情况如实说完,想了想,对老贺头说:“贺大爷,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之前老张家那事儿其实也不赖王婶急眼,大喜就跟王婶的眼珠子似的,老张家说把人闺女绑了就绑了……换谁不得打上来?” 赵翠花真的挺想两个大队能好好的,这样她往来回娘家也便利得多。 贺爱民的腿断了之后还没好利索,听了这话也点头:“是,我知道这个理儿……但是乡亲们让王伟教唆的都恨上那边了,这事儿怕是不好整啊!” 贺爱民很头疼。 都是王伟留下来的烂摊子! 他回家后翻来覆去想了一宿,也没想好怎么号召乡亲们把孩子们送到十里大队去念书。 就在他决定与昨晚的赵翠花一样,开大会如实相告的时候,有村民找上他了。 “贺大队长,俺听说那十里大队的知青是从京城来的?就是她当老师啊?” “啊?”贺爱民有些懵,“你从哪儿听说的?” 来人一挥手:“哎,全村都知道了!老钱家那二小子不是跟十里大队的二墩老混在一起闹腾么,听他念叨的还能有假?” “啊……” 贺爱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他也不知道的问题时,另一人来了:“贺大爷,我咋听说十里大队那上学还送本和笔呢?真的假的?” 贺爱民:“……?” “贺叔,去十里大队念书保准能上兰县高中还包分配的事儿是真的不?” “……” 贺爱民看看自己的断腿,又揉了把耳朵。 他是断了腿,不是聋了啊! 这怎么桩桩件件,都是他没听说过的事儿呢? 贺爱民坐在自家炕头,看着一个个只要他点头就义无反顾的把孩子塞去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咽了口唾沫说:“那啥,套车,我去问问李大和。” 他说话的时候梗着脖子,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点了下头酿成大祸。 最近的伏笔比较多哈,包括胜利大队的事啊,周楚江和张琼啊,还有突然发呆的岚姐啊……以后都会交代的,别急哦。因为是一本嘛,肯定是要为全书的结构负责的,不可能出来一个新角色就很突兀的咋咋样,宝子们给我一些耐心哦~谢谢支持本书的各位,谢谢大家的打赏月票推荐票~爱你们~ (本章完) 第149章 有见识、觉悟高的林老师 李大和从地里回来,边嘬着凉白开边对李婶感慨:“小学办的好啊,知青那头剩下的都是干活的料了,看着不堵心。” 李婶正在炕上做被子,闻言翻了个白眼给他:“你不堵心了,那是不是也该操心操心小山成亲的事了?你啥事都不管,到头让亲家挑理。” 李婶最近心态有些崩。 除了家事之外,她还要忙活小儿子结婚的事儿,整天陀螺似的不得闲,以致于现在看谁都觉得烦,看啥都不顺眼。 “谁挑理?红子?”李大和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随口说,“换个人你说这话我都信!” 李婶捏着针的手一顿,无奈点头:“那倒也是。” 不过她旋即就想起来另一桩事,把针往做了一半的被上一扎,片腿下炕:“我得去问问温丫头,大喜的衣裳做咋样了。” “哎哎,去啥去啊。”李大和朝她摆手,“吴校长给那几个小崽子呸、呸……哦,培训呢!” 李婶有点儿懵,穿鞋的动作停住:“啥意思?” “啊,就是教他们咋教书。”李大和说,“你别去添乱啊,衣裳早一天晚一天的能咋地?” 李婶顿时就不乐意了,瞪着李大和把被拍得啪啪作响:“啥叫早一天晚一天能咋地?那要是没赶在成亲前做完咋整?” 话是这么说,她却没再继续穿鞋。 媳妇一虎脸,李大和就怂了。 他抹了把头发,小声说:“那就给大喜以后穿呗。” 李婶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可真轻巧嘞!成亲穿啥?让大喜穿旧衣裳啊?那布票还是我找林丫头借的,你一天天的扎着俩手爪子屁事不管你……” 李大和在地上转圈,不敢和李婶对视。 李婶被他晃悠得更烦了:“你拉磨呢?” 李大和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他又喝了口水,憋着气等了一会儿后,端着茶缸往外蹭:“那我去看看知青点的房盖咋样……” 一说起知青点,李大和想起来了一桩事,赶紧借此打岔,试图转移媳妇的怒火:“哎对,这回来的知青名单我看了,到咱这儿的就俩女同志,都是从京城来的。” “这可稀罕了,咋又是京城来的?”李婶的注意力被转移,“啥时候来?” “十六号,”李大和松了口气,“你说到前儿要不我带林知青去接?都是老乡应该能唠到一起去吧?” 李婶又拿起了针,把针往头发上抿了两下后才说:“带去也成,我看林丫头这些日子可憋坏了,带她出去转转呗。” “你对她倒是好。”李大和撇嘴,酸溜溜的看着李婶。 “不对她好对你好啊?你这老脸老娘看得都快吐了,那张破嘴没一句好听的,一天天的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老儿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咋地?眼瞅着要成亲了你可好……” 李大和满头冷汗:“那啥,我去知青点跟他们干活去。” “就知道跑!我能吃了你还是咋?” “那你还有啥活?我整。” “你能干啥?指望你,黄花菜都凉透了!” “……” “老李大哥,在家不?” 院里传来呼唤声。 天籁一般。 李大和端着茶缸就蹽了出去,一叠声的应着:“在,在在在!” 贺爱民刚被小儿子从牛车上搀下来,还没来记得拄拐,就瞧见一阵黑旋风嗖的一下子转到了自己眼前。 贺爱民好悬没吓得坐到地上去。 李大和瞧见是他来了便苦起脸:“老贺是你啊……那啥,进屋坐着。” 换个人来,他还能带人出去溜达。 可偏偏是腿脚不便利的贺爱民,不请进家门不行啊。 贺爱民盯着李大和核桃皮似的脸,问:“咋地了?” “没咋、没咋。”李大和赶紧搀住他的胳膊,把人往里带,“来来,进屋说。” 李婶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热情招呼:“老贺来了,哎呦,这是建军吧?可比以前壮实多了,快来,进来坐……你小山哥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家里头闹得皮儿片儿的,别笑话大娘啊。” 李婶的邪火都冲李大和撒完了,对客人倒没摆脸色。 贺建军憨笑着打招呼,搀着贺爱民进了屋。 贺爱民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拽着李大和的手腕问:“老李大哥,你跟我说句实在话,你们大队的小学到底咋样?” “啊?”李大和故作茫然,“你问这干啥?” “你别跟我装傻,”贺爱民瞪他,“那王伟在的时候我就有个会计的名头,啥事都管不上,那狗日的可算滚犊子了,我这不得为着乡亲们干点儿实在事么?” 李大和习惯性的把头顶的几根头发捋顺了,这才坐到炕沿上说:“其实也没啥不能和你说的……学校是新盖的,六间房,后头还给划了块自留地,桌椅板凳全是我家老二新做的。” “吴校长有能耐,以前是兰县高中的校长,老弟你自己合计合计,人家都能管高中,还管不好小学?” “老师么,是咱大队的知青考试考出来的,文化都没得说,几个小崽子都是我看着的,人品都是这个。” 李大和竖起一根大拇指,摇晃两下后着重说道:“而且啊,里头有个叫林念禾的知青,语文算术都考了一百,那丫头之前还是扫盲班的老师,人是京城来的,有见识、觉悟也高。” 贺爱民咂摸一会儿,点头:“那我听说上学还送本和笔?以后上兰县高中包分配到厂子里当工人?” 李大和的眼睛瞬间瞪成铜铃:“啥?当工人?谁说的?有这好事儿我先去念!” 贺爱民的心凉了半截:“那,送本啥的也都是假的呗?” 李大和想了想自家小闺女屋里头的荷花画,说:“那还真不一定,是这,咱去问问吴校长他们,这些都是他们定的,让她跟你唠。” “哎,行!” 因为贺爱民腿不方便,贺建军便把他背了起来,李大和拿着拐杖,快步往村小的方向走。 “哎哎,校长您别骂街啊,我就是举个例子……” “你还举个榛子呢!给我下来!” “您把铁锹放下我就下来!” “你下来我就放!” “那我不。” “林!念!禾!” 贺爱民趴在自己儿子的背上,缓缓转头看向李大和。 他指着墙头上的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个,应该不是你刚才说过的那个考双百的京城知青吧?” 李大和颤抖着,把拐杖攥得咯咯作响。 他现在只想把那个小崽子从墙头上捅下来。 (本章完) 第150章 林念禾的人性 林念禾坐在墙头上,时刻准备着跳到墙外开跑。 她真的很无辜啊。 刚才,吴校长说,不仅要重视孩子的教育,还要注重家庭教育,按时家访,让家长真的意识到念书的重要性。 林念禾就问啊,那不知道孩子家在哪儿怎么办? 吴校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并送给她一对白眼。 林念禾就举例子啊,就算去的时候可以跟着学生一起,但回来的时候如果让学生送自己回来,他回去的时候出岔子怎么办?比如之前掉河里的小铁柱。 然后,吴校长就拿起了一直搁在讲台边的铁锹,说她抬杠,要揍她。 林念禾觉得吧,她的问题很合理,这山路十八弯的,真走丢了怎么办?那黑灯瞎火的,真掉河里了怎么办? 吴校长寻思着,脑子没病的不可能记不住路,林念禾就是三天没挨揍了,欠收拾。 然后,她们就一个墙上、一个墙下,对峙起来。 吴校长到底不是王红,就算收了王红的铁锹,也注定打不出来那份气势。 换做是王红,早一锹扔出去,把林念禾从墙头上砸下来了。 吴校长只能拄着铁锹,试图用言语忽悠林念禾主动跳下来。 至于其他人,压根儿不敢近身。 他们倒不是怕吴校长会迁怒到自己,只是觉得以林念禾的人性,他们敢在这时候出现在她方圆五米以内,就注定会被她扯过来当挡箭牌。 珍爱生命,远离林念禾。 从复习考试以来,这个观点就成为了知青点众人的共识。 所以他们都远远地呆在操场边缘,只看热闹不帮忙。 李大和与贺爱民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李大和到底忍住了把林念禾怼下来的冲动,咬着后槽牙说:“林老师,你先下来,九里大队的贺大队长来参观学校了!” 那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林念禾生撕了。 大队长的老脸被打得疼啊! 大队长难做啊! 墙头上,林念禾转回头,一眼就瞧见了贺爱民正接过拐杖,努力自己站好。 九里大队、贺、腿断了。 几个重点词在林念禾脑海中划过,她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初来时,小屋里的家具来源。 当时她还想给这位贺叔送面锦旗来着,只是怕往小老头心窝子里捅刀才作罢。 她一翻身就从墙上翻了下来,一路小跑来到贺爱民身前,站定了就是个九十度鞠躬。 贺爱民:“……?” 这是……京城的礼数? “贺叔,嘿嘿,久仰久仰,您这腿怎么样了?恢复得还好吧?说起来,我和您家儿媳妇也算同行了,以后您可得给我引荐引荐,我才当老师没经验,得和前辈同志多学习呀!” 林念禾说着话,不动声色的把李大和挤到了一边儿去,满眼敬重的搀住了贺爱民的另一个胳膊。 贺爱民……有点儿懵。 他瞧着这活泼的小知青,长得乖巧可爱,说话脆生生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太阳花似的。 贺爱民当然见过知青,可他们大队的知青一个个跟冤种似的,见着他们不是翻白眼就是冷嘲热讽,乡亲们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们都恨不得去放挂鞭,哪有一个能这么亲亲热热的说话? 贺爱民想想自己大队的冤种知青们,突然就觉得林念禾刚才爬墙头的样儿都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扯起嘴角,露出个略有些僵硬的笑脸来:“好差不多了,谢谢你啊……嗯,你是咋知道我家儿媳妇是小学老师的?” 那头,李大和在心里连翻了一百零八个白眼。 这小崽子一门心思的往贺爱民身边凑,这不就是找盾牌么? 而且她找的还是个打不得碰不得却威慑力十足的易碎盾牌。 偏偏那老家伙还回不过味儿来,自己还挺感动。 李大和背着手哼哼:“你家之前在老二那订的家具,最后就卖给她了,她可不啥都知道么!” 这话说出口,李大和终于意识到,好像十里大队就没什么事情是林念禾不知道的,从她来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了。 这丫头…… 他狐疑的看向林念禾,然后就看到她笑得跟缺心眼似的,脑袋瓜子点得他看着都迷糊。 李大和:“……”巧合,绝对都是巧合。 吴校长听到外边的动静出来,瞧见林念禾半拉身子都躲到了贺爱民身后,一口气憋在胸腔,气得她竟然有些想笑。 别的不说,就逃跑这件事上,还真没有谁能跟林念禾一较高下。 吴校长无奈摇头,走上前去与贺爱民打招呼,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刚才抡着铁锹追林念禾的人不是她,那一切的尴尬都从未发生过。 吴校长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某些方面,她正不断地被林念禾同化。 贺爱民被簇拥着进了村小,因为其他教室还没收拾利索,便暂时进了之前吴校长上课的那间。 “林……算了,小雪,红旗,你俩去大队部烧点儿水来。” 吴校长原本是想指使林念禾干活的,但看看她那样儿,吴校长怕她会在大队部表演一个水漫金山,或者只拎着开水壶回来,忘了拿茶缸。 所以啊,还是别冒险了,找俩正经能干活的去吧! 因为是领导间的谈话,剩下的四个老师和贺建军都被赶到了小操场上,他们在教室里商讨在九里大队招生的事。 操场上,王东拽着贺建军去到用砖头垒起来的乒乓球桌边,分了他一个球拍,非要跟他打一场。 贺建军别扭的拿着球拍,很茫然:“我不会玩这个啊。” “你不会?那可太正好了,我就喜欢你不会!” 王东一不留神就把大实话给说了出来。 这个乒乓球台是学校盖到最后,用剩下的那点儿转头弄起来的,林念禾为此还特意去镇上溜达了一圈儿,带回来了六副乒乓球拍和一兜乒乓球。 乒乓球外交后,这项运动在国内广受欢迎,在京城,几乎每个家属院里都会有各式各样的乒乓球台,有砖头垒的,也有两张桌子拼起来的。 自从村小有了乒乓球桌后,茶余饭后不少人都乐意来打两把,或是看一会儿,凑凑热闹。 王东就是最爱打乒乓球的那个,他几乎就长在了操场上,以致于挑水砍柴都是摸黑进行的。 最初,林念禾还有些期待,依照王东的热情努力,保不齐以后他和他的小竹竿可以进市队省队国家队呢。 直到前天,赵会计被赵婶用轮椅推着出来晒太阳时恰好路过村小,赵会计就被王东硬推上了场。 赵会计全程坐轮椅,没挪过地方; 王东全程四下乱蹿,没碰到过球。 林念禾终于意识到,想要成功,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 (本章完) 第151章 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 贺建军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十里大队唯一一个谁都打不过的人,他格外认真的跟着王东学了五分钟,然后被赶鸭子上架,开打了。 贺建军今年刚十七,正是小伙子好胜的时候。 他觉着吧,自己虽然以前没打过乒乓球,但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啊! 所以他的发球用了十成力气,那颗圆润的小白球嗖的一声就从王东耳侧划了过去。 王东一脸懵,左右看看,问一旁的三个看客:“啥玩意刚飞过去了?” 温岚:“球。” 王淑梅:“你没接住。” 林念禾:“一比零。” 王东赶紧去把草稞子里的乒乓球捡回来,一边擦去球上的尘土一边说:“咋突然就开始了呢,我还没准备好呢!” 温岚:“不要脸。” 王淑梅:“太不要脸。” 林念禾:“极其不要脸。” 贺建军倒是挠了挠头发,憨笑着说:“那就不算了吧,王哥,咱重打。” 王东的脸皮早在这些天就被磨没了,他连小铁柱都敢输,还有啥脸面可谈呢? 他“嗯”了一声,表情格外严肃,弯着腰侧着身,把球高高抛起,似乎想发个正手高抛球。 然后,他自己没接住。 “又是啥飞过去了?” 温岚:“又是球。” 王淑梅:“又没接住。” 林念禾:“又一比零。” 贺建军茫然的看着他:“王哥,你不用让着我,咱就正常玩呗。” 王东:“……” 王淑梅扑哧一声就笑了,对他说:“你千万别误会,他没让着你。” 林念禾跟着点头:“别怀疑,你王哥特别擅长用尽全力后让结果显得毫不费力。” “啊?” 贺建军不理解啊。 打到球,不难啊。 他刚学,他都会。 他握着球拍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温岚有些手痒痒,上前去从王东手里抢过球拍,挥手赶人:“一边儿去,我来打。” 王东不服:“干啥啊?你让我玩呗?” “我是体育老师,我才得多练练!”温岚理直气壮,“以后还得教学生呢!” 吴校长已经给他们分好了任职科目。 现在的小学只有五个年级,林念禾负责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并担任一年级班主任; 王雪负责二三年纪的语文并担任二年级班主任; 苗红旗负责二三年级的算术并担任三年级班主任; 王淑梅负责四五年级的算术并担任四年级班主任; 王东负责四五年级的语文并担任五年级班主任。 村小实施老师跟班走,五年级的班主任在学生毕业后,下学期带一年级。 温岚因成绩第六,负责体育课和劳动课。农村的小学,劳动课是要正儿八经的教孩子们种地的,由温岚这个最会劳动的知青来代课很合理。体育课更简单,带着孩子跑跑跳跳打一打乒乓球就是了。 只是音乐课有些麻烦,原本吴校长是想让温岚把音乐课也代了的,可出了岔子—— 温岚不会唱歌。或者说,她唱歌很难听。 吴校长倒是有个手风琴,可温岚不会;王雪有个笛子,可温岚也不会。 吴校长和王雪都尝试教过她,可温岚真的学不会。 于是,吴校长便自己把音乐课揽了过去。 校长就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在砖校长的带动下,最近每个人都在专心琢磨自己的负责科目,研读课本和安排教学进程,尤其是温岚。 她是王东之下第二对乒乓球充满热情的人,俩人为此还特地订好了时间——每人十分钟,轮换着打。 但她跟王东不同,王东是谁都打不过,温岚是谁都打不过。 两个背道而驰的人,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果——全大队都没人爱跟他们玩。 不少人都试图撺掇他们俩一起打球,这样就不用糟蹋别人了。 可温岚嫌弃王东太菜,不跟他打。 现在乍见了一个不明真相的贺建军,温岚怎么能放过? 于是,贺建军惨了。 刚才白拿了两分的他,此刻才终于知道正经的乒乓球该如何打。 王淑梅:“太残忍了。” 林念禾:“太凶残了。” 王东:“二十八比一了。” 林念禾这才意识到,温岚已经拿了二十八分。 这在正经的乒乓球比赛里是不可能的,但他俩就是随便打打,直接计数更方便。 “二十八比二!” 王东突然振奋,蹦跶着替贺建军欢呼。 林念禾有些惊讶的看向贺建军。 一般人被打成这样,早就沮丧或是疲惫了,放弃才是正常的。 可贺建军依旧在打,很认真的打。 汗水划过他的脸庞,他的脸有些红,喘气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可他盯着球的目光很亮,越来越亮。 “二十九比二。” “二十九比三!” “三十比三。” “三十比四!” “……” “念禾,你说,小岚最开始打球的时候,有这么厉害吗?”王淑梅轻声问林念禾。 林念禾摇摇头:“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现在让咱俩跟他打,肯定得输。” 她们俩的球技,用温岚的话说就是——比王东强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 早就烧水回来围观的王雪说:“但他还是打不过温岚,差这么多分呢。” “未必。”林念禾摇头,“岚姐累了。” 女人和男人的体力差距有多大? 这会因个体不同而有不同的结果,但目前的情形来看,温岚的确是更累的那一个。 而且,一小局的时长肉眼可见的拉长。 若按照比赛规则来计算,温岚已经拿了一大分,但五局三胜的话,贺建军大概率会赢。 林念禾拽拽王淑梅的衣袖:“要不拦他们一下?” 王淑梅微皱着眉,点头:“拦一下吧,感觉快打出来火气了。” “你去?” “别闹,小岚会抽我的。” 林念禾咂了咂舌,拍了下王东的肩膀:“哎,他们都打了这么久了,也该轮到你了吧?” 王东原本正沉迷计数,也看到了几个他觉得他可以的接球手法,一听林念禾这话,他立即想起来了。 “对啊!说好的一人十分钟的!” 王东一个箭步冲向温岚:“来来,时间到了,到我了!” 温岚一球接空。 “王东!你想死吧!” 咆哮声穿透村小上空的云层。 其他几个姑娘齐刷刷的看向林念禾,那眼神似乎在说:还得是你! 林念禾默默的从裤兜里拿出根小红绳,极其熟练的单手系在了手腕上。 然后她侧头看向她们,理直气壮:“看我干嘛?不是你们让的吗?” (本章完) 第152章 省城治百病 “我们商定后的确决定给每个入学的学生一个本子一支铅笔,不过那之后,要学生在每天的日常小考检测里拿满分,累计十次满分才能兑换一个本子或一支铅笔。” “乒乒乓乓……” “这样也好,可以调动学生们学习嘛,可以理解,而且这样做已经可以很大程度的减轻家庭的压力了。” “乒乒乓乓……”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初步想法,期中期末考试里,班级前十名还会有其他奖励,不过这就不是固定的了。” “乒乒乓乓……” “说实话,吴校长,你们的制度真的比桦树大队的小学好得多,小学环境也是……那几个老师到底是干啥呢?” “乒乒乓乓……” “打乒乓球,这以后会是体育课的主要课程,都会教给学生们的。” “乒乒乓乓……” “乒乓球好啊,能为国争光!” “是,教体育和劳动的温岚老师虽然也是知青,但却是干活的好手,从她来下乡之后,只要上工就能拿十工分呢!不信我等会儿让小赵把记分册给你看看……这姑娘性子爽快干活利索,黄土高原出来的姑娘,那可是英雄的故乡啊。” “王东!你想死吧!”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吴校长手一抖,差点儿把茶缸扣到李大和的脑袋上。 李大和嘴角直抽抽,把脸埋进掌心。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轮番往他脸上抽巴掌? 贺爱民倒是没觉出来啥,转头看着生气勃勃的年轻人们,笑了。 真好啊…… 但随后他就又拧起了眉头:“我知道好,也知道红子家的事儿不赖你们,但是乡亲们不听啊……” 吴校长清了清嗓子,看着李大和问:“要不,让念禾过来,咱琢磨一下这事儿咋继续办?” 李大和:“……行。” 虽然他现在很不愿意看到那个小崽子,哦不,是不愿意看到那些小崽子们,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吴校长起身去叫来了林念禾,她一进门就笑,软乎乎的,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念禾,你说说,现在这事儿该咋办?”吴校长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不自觉的就放软了音调。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瞄了一眼李大和后,理直气壮的说:“我也不知道呀。” “啊?” 所有人都懵了。 在九里大队的乡亲们面前说假话的是她,让赵壮实配合玩欲扬先抑的也是她,这怎么事情按照她的盘算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她反倒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念禾双手交握,随意的垂在身前,她微微低着头,踮脚脚:“就是没想好啊,可能是最近一直闷在知青点里,思维都固化了吧……嗯,或许我去一趟省城就能想到办法了。” 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李大和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一直以为这小崽子打消了去省城的念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等着自己! “哎、哎。”吴校长朝李大和使了个眼色,也不怕林念禾能听到,直接说,“算了吧,就去三两天,她实在想去,就让她去吧。” 吴校长哪能不明白林念禾这就是拿捏着他们在讲条件?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关卡,不容有误。 被拿捏也只能认了啊! 李大和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反复数次,他这才指着林念禾的鼻尖儿说:“你要是敢拿了介绍信不办事儿,我……” 李大和的威胁还没说出口,林念禾便笑着保证:“哎呦,队长叔,您这是怎么个话儿啊,我向来最讲诚信最守规矩的!” 李大和:“……” 贺爱民在一旁看着,止不住的乐。 这小知青可真有意思。 他笑着笑着就开始愁。 他倒是宁可被知青们这么滚刀肉似的闹腾,也不想看他们那一张张怨唧唧的脸啊。 李大和没心思理会贺爱民怎么看待自己了,拿过吴校长的稿纸本,问林念禾:“你哪天去?” “哎,没商量呢啊,要不队长叔您把日期给我空着,我定下来了自己填?”林念禾满眼期待。 “你想得美!” 李大和一拍桌子。 让她自己填日期? 她敢写一个月! “啧,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点儿信任么,”林念禾老气横秋的摇着头,“那大队长,我借大队部的电话打一个问问……要不您跟我一起去吧?不是还要盖章呢么?” 她像只小狐狸,打量着李大和。 原本还想用没盖章的介绍信糊弄林念禾的李大和认输了。 他认命的站起来,顶着反光的天灵盖,带林念禾去大队部。 苏昀承忙的时候是真的忙,闲的时候也是真的闲。 忙完了王茂等人的案子后,他就待在了派出所里,在同事忙不过来的时候伸把手,大部分时间负责接电话。 “喂,您好。” 林念禾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嘴角微扬:“您好,我找苏昀承同志,可以帮我找他一下嘛?” 低笑声传来,还有苏昀承带着笑意的声音:“念禾,我就是。” “嘿嘿……昀承哥,我们大队长准许我去省城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呀?”电话费贵,林念禾也没与他过多废话,直接问。 “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都行啊。” “那,后天?你开完介绍信我去拿,然后买火车票。” “行,走几天?哦,你说半个月?” 苏昀承:“……” 李大和:“你是不是当我聋?” 林念禾无辜的握着话筒,一本正经的看着李大和说:“队长叔,偷听别人打电话很不礼貌的。” 李大和不跟她掰扯礼貌的问题,直接对着电话说:“小苏,最多三天!” “好,那就三天。”苏昀承低笑着回道。 “唉,你倒是挣扎一下呀。”林念禾有些无奈的说,“那就后天走,三天后回来。” “嗯,好,下班了我去找你拿介绍信。” “好呀,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林念禾看向李大和,眼神很哀怨:“队长叔,三天和半个月也不差多少对不对?要不您就大方一点儿,送我几天呗?” “送你俩大嘴巴子你要不要?” 李大和没好气的翻着白眼。 “那……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第153章 操着老父亲的心 红艳艳的章子盖下,林念禾心想事成。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介绍信,等油墨干透了后把它折成四折,借由揣进裤兜的动作,直接把介绍信收进了空间。 她可怕李大和等她说完了解决方法后翻脸不认人,来抢她的介绍信。 这种事儿,她相信李大和能干出来。 李大和装了袋烟,边咂吧烟袋边问:“这回能说了吧?咋整?” 林念禾点点头:“嗯,刚才您写介绍信的英姿突然让我灵光乍现,一下子就想起来该怎么解决了!” 李大和:“……” 这是一点儿把柄都不往外落啊。 他今天很心累,摆了摆手:“少跟我瞎白话,直接说。” “哦。” “其实也挺简单的,您和贺叔就是担心说实话后九里大队的乡亲们不相信,还容易把贺叔孤立起来,让他不好做工作嘛。” “您等会儿告诉贺叔,让他等会儿回去了别开大会,每家叫一个,悄悄地把该说的说了,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跟咱们大队里的小孩打听的,根本就没见到您或吴校长——反正吴校长忙着培训、您忙着盖房子,见不到也很正常。” “最要紧的是贺叔的情绪,让他别替咱们多说好话,也是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来的样子就好。” 李大和抽完了一袋烟,隔着缓缓飘散的烟雾看向林念禾:“我突然想起来,你的那个介绍信我好像写错个字,你拿来我瞅瞅。” 林念禾捂着兜往后跳:“队长叔!做人可不能出尔反尔!” 李大和磕着烟袋,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这么三天两头的请假往外跑,以后写档案里了有名额也不好回城了。” “嘿嘿,我就没想要回城名额,不碍事。” 林念禾扒着门框,笑嘻嘻的说:“不过队长叔,您这么为我着想,我还是很感动的,我会给您带礼物回来的!” 说完,她就跑了。 真的是生怕晚一步李大和就来硬抢她的介绍信。 她没法说再过两年想回城就只是考个试的事儿,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不过李大和的关心还是让她很感动的。她琢磨着,若不是苏昀承表示会与她一起去,那么李大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一个人去省城。 他们的大队长呀,永远操着老父亲的心。 李大和离开大队部时,林念禾已经跑没影了。 他把该说的转述给贺爱民,贺爱民调整了好一会儿心态后,还给吴校长演示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起身准备回去。 小操场上,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 贺建军依旧在,对面是大腿上贴着个脚印的王东。 苗红旗和王雪还在,温岚和王淑梅已经回去做饭了。 这是贺建军第一次打乒乓球,自然也是贺爱民第一次看儿子打乒乓球。 他看了一会儿,净见着对面那个男老师捡球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说:“建军这孩子也是的,不会打还硬上,看把人小同志累的。” 李大和:“老贺,你想多了。” 吴校长:“这绝对不能怪小贺同志。” 尤其他们俩看着,贺建军这都快睡着了。 贺建军不止快睡着了,他甚至都已经散了汗了。 看王东捡球很无聊,偏偏他又与他不熟,不好意思说不继续打了。 他有些想念刚刚与他打球的女同志。 “咳咳,建军,别玩了,咱该走了。” 这一刻,贺建军觉得,他爹的声音特别好听! “哎,来了!” 王东把球捡起来,有些惋惜的看着贺建军:“兄弟,以后常来啊!” 贺建军:“……” …… “羊肉给你们备了四千斤,八毛一斤,梨和苹果各两千斤,都是四毛。东西放在老地方,你让你表哥去拿就行。” 前院的厨房里,林念禾边充当烧火丫头边小声对王淑梅说。 因为上个月风波不休没能卖货,这个月她打算多出一点儿。 “行。”王淑梅的声音虽然小,语气中却难掩激动,她飞快的算了下账,然后说,“一共得给你四千八,这个数目真得等我哥回来再给你了。” “没事儿,反正我有你这个人质。”林念禾随口说,“大不了就把你卖了抵债。” 王淑梅正在切菜,闻言停下了动作。 她看看自己手里的菜刀,再转头看看林念禾…… 林念禾的脸倒映着火光,眼巴巴的望着她:“我就是随口一说,淑梅姐,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舍得卖了你呢?” “哼。”王淑梅轻哼一声,切菜都多用了几分力气。 明晃晃的威胁。 “对了,别忘了让钱大哥帮忙给岚姐弄个缝纫机。”林念禾赶紧打岔,“花多少算我的。” “咱俩一人一半吧。” “别了,你这盖房子也不少花,别把自己苦着。”林念禾随手添着柴,说,“送回来了记得把东xz好,还有啊,我突然想起来,大队部都有电话的话,要不你们俩的屋里也扯根电线?” 电,林念禾是不愁的,她也懒得弄,但温岚以后要做衣服的话,那对她们来说还是很必要的。 “哎,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王淑梅切菜的速度又慢了下来,“那明儿我去跟大队长说。” “嗯。” 林念禾琢磨着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仔细想了一会儿,没有了。 有王淑梅留守,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王淑梅突然问她:“你特地赶在我哥要来的时候去省城,不会就是为了把苏同志带走吧?” 林念禾错愕的看向她。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不提的话,我自己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 林念禾是真的没想到,也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如果非要问她为什么要去省城,那只是因为她得看看现在的呢大衣都是什么样的。 再有就是……约个会? …… 咣啷咣啷的火车里,林念禾坐在卧铺床位上,一只手里被塞了个冒着奶香味的茶缸,另一只手里拿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 她的对面,苏昀承刚用干净的床单把铺位铺好。 出去三天而已,苏昀承带了一只能把林念禾团吧团吧塞进去的棕色皮箱。 林念禾最初还以为他是要给省城的同事带东西,结果上了车,她就看他从皮箱里拿出了床单、奶粉、茶缸…… 甚至还有两本书。 他说如果路上无聊,她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第154章 山也高,路也远 兰县距离省城近三百公里,后世高铁一个钟头,现在则需要四小时左右。 苏昀承铺好床,回身看见林念禾手里的鸡蛋仍旧圆碌碌的,连个牙印都没有。 他问:“哪儿不舒服吗?” 林念禾回过神来,摇摇头:“没,就是感觉你……好贤惠啊。” 她看着他,眼神分外诚恳。 苏昀承:“……” 他低咳一声,别过头不看林念禾,只朝着铺好床单的铺位抬了抬下巴:“去那边坐着,吃完东西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嗯。”林念禾坐了过去,小口小口的啃着鸡蛋。 因为时间有限,苏昀承买了一大早的火车票,幸亏林念禾最近一段时间习惯了早起,不然大概率会错过火车。 瞥了眼仍旧染着暗色的天,林念禾喝了口热乎乎的奶,随口问:“昀承哥,你过年回家吗?” “不一定。”苏昀承如实相告,“要看到时候有没有任务。” 他负责的事,清闲的时候他可以整天闲晃,忙起来便是一年到头不着家。 一般来讲,过年总是他最忙的时候。 这个一般情况苏昀承没告诉林念禾,或许是他私心里也期盼着今年能不忙,能与她一起回家去过年吧。 “嗯……”林念禾凝望窗外,微微皱着眉头说,“过年我想早些回家,不过探亲假的时间好像不太够。” “想什么时候回?”苏昀承问。 “一月初。”林念禾回道,有些无奈。 今年的除夕是一月三十号,林念禾想最迟在一月七号到京城。 每个地方的探亲假时长都不一样,多的有一个半月,少的只有十来天。兰县因为地理环境限制,知青的探亲假有三十天,除去来往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林念禾的时间完全不够。 她有必须要赶回去的理由,所以,她得想想办法。 自己没想到,就问问他吧。 苏昀承看她轻锁的眉心,心随之抽痛。 这个年代,山也高,路也远。 相隔千里,音不达,泪不见。 “想家了?”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音量不大,小心翼翼的。 林念禾没想到他会把话题跳到这个方向,“唔”了一声,点头。 也只能说是她想家了。 这个现成的理由很合理。 他没接探亲假的话茬,大概也没办法吧。 林念禾如此想着。 看她点头,苏昀承的眉头皱紧了。 曾经有很多人与他说过想家。 新兵说想爹娘,战友说想婆娘,上级偶尔也会在中秋的圆月下与他念叨一句家里,说前两年回老家,孩子认不得他了,但认得这身军装,以为他是来征兵的,想跟他走。 苏昀承总能用最简便的方法打发了他们。 新兵加练,练到他们没空去想爹娘; 战友灌醉,醉到他们心思念叨婆娘; 上级……只需要把成堆的工作念叨一遍,他们就没心思过节想娃了。 如今,林念禾和他说想家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十七八的时候想家的感觉……没什么感觉,他那会儿在京城军区,每次刚要生出一点儿想家的感觉,他爸总能及时出现,然后用各种方式让他生出这辈子都不想回家的念头。 比如莫名其妙的单人极限负重越野,比如才发到手都没捂热乎就被抢走的津贴,比如拍着桌子说他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往死里炸…… 所以,苏昀承时常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想家。 应该是他们的父亲都比较正常吧。 苏昀承琢磨了好半天,拿出一颗大白兔。 “要不,我给你讲一讲我打仗时候的事?”他生疏的转移话题。 林念禾转回头,看到他满脸紧张。 她抿唇轻笑,放下茶缸,接过糖。 她剥开糖纸,含住糖点头,表示自己想听。 “那年,我意外被绑到了敌方指挥部。守卫森严,我一个人,然后……” 林念禾渐渐瞪大了眼睛。 他是两年前到的兰县,也就是说,他一个人深陷敌阵的时候,也就十八九岁。 林念禾想想前世自己和身边人十八九岁的时候…… 她皱起眉头,心疼他了。 苏昀承的故事只开了个头,一个拿着茶缸去打热水的中年男人在他们的铺位旁停下了脚步。 “苏昀承?” 中年人略带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苏昀承的故事。 苏昀承循声看去,看清来人,他立即站了起来。 他没敬礼,但站得笔直。 “孙……”苏昀承咽下了习惯称呼,改口,“叔。” “好小子。”孙勃拍了下苏昀承的肩膀,笑声爽朗,“前些天那事儿我都知道了,干得漂亮!利索干净!” 苏昀承淡然回道:“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孙勃笑着,瞥见了林念禾。 他的目光顿时更亮了,指着林念禾问他:“这是你对象?” 苏昀承的耳朵都红了,他低咳两声,说:“她叫林念禾。” 没承认,也没否认。 “孙叔叔好。”林念禾早就站起来了,并选择性的忽略了孙勃的问话,乖巧的站在那儿,笑盈盈的与孙勃打招呼。 “哎、哎,你好。”孙勃生怕这声“叔叔”会掉地上似的,应得格外利索。 苏昀承听着孙勃这如沐春风的声音,很不能适应。 他还是更习惯这位踩着凳子扯嗓子骂娘的粗粝嗓音。 “林念禾,林……”孙勃没瞧见苏昀承的眼神,他咂摸了一会儿林念禾的名字,问,“林怀州是你什么人?” “林怀州是我哥。”林念禾回道。 “怀洲、念禾,这就对了嘛,我就记着当年林家老爷子取的是这俩名字……”孙勃很满意自己的好记性,立即把这个老上级的孙女划到自己人范围,打听起来,“你在这儿……也下乡了?” “嗯,在兰县的十里大队。” 林念禾心知这位应该是与自家有交情的,丝滑的开启面对长辈模式,乖巧得不像话。 孙勃瞧着这软糯糯的小姑娘,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温和了许多:“换了环境还适应吗?公社都还好吧?吃不吃得饱?” 林念禾有些无奈,却不得不陪他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其实她想继续听苏昀承的故事,想知道他在敌营里经历过什么惨绝人寰的遭遇。 可孙勃并不这么想,他零零碎碎的与林念禾聊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个转头的功夫又瞥到了苏昀承。 孙勃见他面容紧绷,似乎眼前的场面让他深受折磨。 孙勃琢磨了一会儿,明白了,朝他说:“昀承你跟我来一下,我正好有事找你。” 苏昀承:“……” 还有的哈,稍晚一些~ 第155章 她能看上你? 苏昀承不想放林念禾自己在铺位上。 不,不是不想,是不敢。 纵使卧铺车厢人少,且大多都有些背景,可他还是怕哪个路过的瞧见了林念禾的样貌后突生歹心。 毕竟,她现在手边既没有板砖,也没有菜刀。 这里也没有一堵墙能给她翻。 就算都有……他照样不放心。 苏昀承看着这个很没有眼色的老领导,不动弹。 孙勃走出去几步才发现苏昀承还站在原地,他纳闷儿的看着他,在林念禾看不到的角度朝他挤眉弄眼:“寻思啥呢?走啊。” 孙勃是了解苏昀承的。以前,每逢文工团来慰问演出,他要么请病假、要么请事假,就算是不得不出席,那也是来得最晚、跑得最快的。 也曾有人热心给他介绍对象……然后他就主动请缨,打仗去了。 孙勃曾问过他,到底是不爱听唱歌还是不爱看跳舞,或者是不喜欢女人。 苏昀承回:都不喜欢。 另附一句:有那时间,我不如去多跑两圈儿。 所以,苏昀承之前有关对象问题的模棱两可的回答,被孙勃单方面理解成了—— 不是对象。而且还不方便直接拒绝她。 孙勃觉得吧,他曾是苏昀承的老领导,纵使现在这小子不在自己手下了,他也得关心他。 找个机会把他带走,让他远离那个姑娘,喘口气。 孙勃都快被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动哭了。 结果他就看到苏昀承呆站在原地,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一言难尽。 苏昀承见他回了头,便指了下一墙之隔的空铺位:“就在这儿说吧。”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不安全。” 孙勃下意识的回:“就去车厢后头,没啥不安全的,我还能掉下车咋地?” 苏昀承:“我是怕她自己在这儿不安全。” 孙勃:“……?”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所以不是他做梦,而是这小子真的转性了? 苏昀承忽略了孙勃的举动,打开皮箱把那两本书拿了出来,又往桌上放了两个纸包,一包瓜子,一包花生。 他嘱咐林念禾:“我去去就回,你先自己打发会儿时间,别睡。” “嗯,好。”林念禾唇角微扬,“你们忙,我没事的,不困。” “好。”苏昀承点头,“有事随时喊我,要出去也告诉我。” “好。” 林念禾瞄了一眼孙勃。 啧,瞧这嘴巴张的,估计下巴快要脱臼了。 孙勃不止下巴快脱臼了,他的负责思维的神经都快要脱臼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隔壁铺位的,甚至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跟苏昀承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捏住苏昀承的脸,左抹一下、右掐一把。 苏昀承:“您……有事?” 孙勃喃喃自语:“不对啊,这不是伪装的啊……所以你小子真是苏昀承?”然后继续拧苏昀承的脸。 苏昀承:“……” 眸底闪过一丝烦躁,他抬手挡开孙勃的手,问:“您到底有什么事?” 孙勃用怀疑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还是没发现哪里是假的。 他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开口询问: “你和林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你爸妈知道不?” “……” “她爸妈能同意?” “……” “林姑娘看起来挺正常的,能看上你?” “……” “噗……” 林念禾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啊抖。 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 实在是孙勃越说声音越大。 她……她能说她是故意笑出声来的吗?她是想提醒他们说话要小点儿声! 果然,有了林念禾的“提醒”,那边的两个人说话声音小了许多,在火车行驶的巨大噪音中,林念禾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她也没仔细听,看着逐渐泛白的天,她小口小口啜着温热的奶,思考着她该如何从李大和那儿多套出半个月的探亲假来。 生产队的印章不难弄,她用萝卜刻一个也能凑合,李大和的笔迹也不难模仿,照着描也行……只是她不回去的话,李大和这边一定会上报公社,几个电话就能把她拆穿。 嗯?怎么就想到了作假了? 林念禾甩甩头,把这个不符合她人设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是坦荡正直又善良的好人,她不能靠着弄虚作假解决问题。 她正摇晃着脑袋瓜,苏昀承回来了。 “怎么了?晕车?”他问。 “啊?没有没有。”林念禾看到他,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她突然很好奇他以前都做过什么,为什么会给他的老领导留下一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印象。 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苏昀承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 他不想回答,坐到她的对面,随手抓了把花生剥着:“下星期我得出去一趟。” “嗯?”林念禾看着他的手,随口问,“去哪儿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很好看。 苏昀承把几颗花生递给她,答:“不能说。” 林念禾从他的手里拿走花生,柔软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略痒。 她没吃花生,捏在手指间,望着他问:“危险吗?” “会有一点儿。” “要走很久吗?” “多则三个月,短则十天。” “那……你注意安全。” “嗯,放心。” “我等你回来。” “好。你有事的话可以让周旭给你办,去派出所的话,直接找门房刘大爷,他都能办。”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你回来,我们吃涮羊肉。” “好。” 简短的对话,没有矫情的追问或疑心,也没有浮于表面的依依不舍。 他们平淡得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离别,哪怕这是第一次。 她相信他能好好的回来,他也相信她会乖乖的等他。 如此,足矣。 火车沿着铁轨前行,一丝不苟的走着既定轨迹,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注定。 林念禾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盖着苏昀承的衣服。 苏昀承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眼睛干涩到有重影才舍得眨一下。 四个小时一晃而过,苏昀承赶在距离下车还有半个钟头的时候把她叫醒。 林念禾意外的睡得很香,醒来时还有些懵,脸蛋红扑扑的。 她站起来,下意识的说:“我去洗把脸。” 火车摇晃得有些厉害,她也跟着晃了几步,扶住桌子才站稳当。 苏昀承拿出毛巾,对她说:“我去给你拧个毛巾擦一擦吧,没带盆。” 林念禾茫然片刻才意识到,她睡懵了,忘了这会儿的火车上没有自来水。 她嘿嘿一笑,敲了下自己的头:“睡懵了,还以为在家呢。” 苏昀承低笑着,路过她时状似随意的揉了一下她的头,然后快步去找列车长要热水拧毛巾。 林念禾打了个哈欠,起身叠床单。 她正收拾着,一个虎头虎脑的三头身小男孩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火车摇晃,小家伙跟着火车一起摇摆。 他的身体在车厢上撞来撞去,自己也不嫌疼,还咯咯的笑着,对身后妈妈的呼唤充耳不闻。 林念禾被笑声吸引,回头就见他又一次弹过来。 这回他玩脱了,左腿绊到右腿,斜歪着身子朝桌角扑来。 第156章 孙叔叔真是个好人 或许是因为即将为人师表,林念禾最近对小孩子的耐心和喜欢比以前多得多。 她瞥见小男孩的危险举动,手比脑子快的做出反应—— 林念禾伸手拎住小男孩的后领子,使劲儿往后一拽。 小男孩没撞到头,但摔了个屁股墩。 他眨巴着乌丢丢的大眼睛,茫然的望着林念禾,小嘴微张,好像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哭。 林念禾听着小男孩妈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看看小家伙,突然感觉要糟。 这里是视线盲区,孩子妈妈是看不到他差点儿撞到头的。 她只能看到她家孩子摔了,旁边只有一个林念禾。 如果小孩说不明白的话,他妈妈大概率会认为是林念禾把他扯摔的。 林念禾仅用0.01秒就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糟糕处境。 按照她的认知来看,小孩子被绊倒,其严重性仅次于开车时按了下喇叭,结果吓到了路边有心脏病的老太太。 林念禾略一定神,说:“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不能在火车上跑跳知道吗?你看你,要不是我恰好在这儿拽了你一把,你的眼睛就要撞到桌角了!” 她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这样先发制人有用没用。 但她觉得吧,只要不陷入到完全被动的场面,事情就有缓儿。 小男孩坐在地上,刚酝酿起泪珠就被林念禾说懵了。 眼泪挂在睫毛上,不知道该不该掉。 正这时,孩子妈妈也到了。 林念禾飞快的打量起她来,试图从她的衣着打扮分析出这个人的性格。 短发,身上很瘦,但是脸圆,显得肉乎乎的。长相喜庆,是老人口中常说的福相。皮肤有些粗糙,看起来像二十五六岁,不过想想小男孩的年纪,估计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不等林念禾分析出结果,她就一把拽起了小男孩,啥话没说,先啪啪往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林念禾:“……?” 圆脸大姐杵着孩子的脑门骂:“一天天的就知道瞎蹦跶,咋不把你屁股摔八瓣呢?你就作啊,你就作!以后看我还带你出来不!” 小男孩挨了揍,又被吼了一顿,眼泪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睫毛,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刚哭出声,他妈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憋回去!” 小男孩,不哭了。 林念禾:“……?” 这个剧情发展,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呐。 圆脸大姐拎着儿子的小胳膊,把他半边身子都拽得歪斜,小短腿在地上来回倒腾,站得愈发不稳当了。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朝林念禾露出个笑脸:“谢谢你啊小同志,是不是吓着你了?” 林念禾:“啊呵呵呵,没有,孩子没事儿就好。” 她有些质疑人生,笑容僵硬。 圆脸大姐看她这样,又拽着小男孩的胳膊耸了一下,把他推向林念禾,热情邀请:“要不你也打两下?” 林念禾:“大可不必!” 圆脸大姐略显失望,再三邀请后见林念禾实在没有动手的打算,便只能道了谢,拎着小男孩走了。 边走边骂骂咧咧。 林念禾承认,从圆脸大姐登场后,她的大脑就是空的。 见惯了熊孩子和熊家长,突然来一个这样的,她接受无能。 苏昀承拿着热毛巾回来的时候,就见林念禾一脸懵的坐在铺位上,那小表情复杂的,好似遇到了什么绝世难题。 “还没睡醒?”他把毛巾递了过去。 林念禾接过,把脸埋进热乎乎的毛巾里。 热气蒸得毛孔舒展,舒服极了。 她感觉得到苏昀承望着自己的目光,便说:“刚才有个孩子跑过来,差点儿撞到头。” 声音被毛巾捂住,有些闷。 “嗯,吓着你了?” 林念禾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到头顶多了他的手。 她拿开毛巾,仰头与他视线相撞。 “没吓到我,就是那孩子的妈妈非得邀请我也打她儿子两下……不能理解。” 她微微歪着头,满眼困惑。 苏昀承忍俊不禁,低笑着在她的头顶磨蹭两下,收回手。 他说:“正常事,别想了。” “正常?” “男孩么,哪个不是从小摔打到大的?”苏昀承云淡风轻的说。 林念禾看着他收拾皮箱的背影,感觉他很有故事。 苏昀承很快收拾好了东西,火车也开始减速进站,很快便停稳了。 他提着皮箱,林念禾背着小挎包跟在他身后。 他说:“跟紧我,别走丢了。” 她答:“嗯,好。” 他还是不放心,迟疑片刻,伸手拽住了她的挎包带子。 林念禾脑子一抽,顺手就把挎包给了他。 苏昀承:“……?”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是我领会错你的意思了?” 苏昀承:“显然,是。” “那,将错就错?” “……” 将错就错是不可能的了,苏昀承让她重新背好包,拽着她的挎包带往外走。 林念禾看着被拽得绷直的包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只能说……幸好这个年代遛狗还不用栓绳。 下车的人不少,林念禾看到了孙勃,也看到了刚才邀请她一起打孩子的圆脸大姐。 孙勃是有车接的,他乐呵呵的摇下车窗,问苏昀承:“去哪?我送你俩吧?” 原本,按照苏昀承的性格,是必定会被拒绝这种邀请的。 结果苏昀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拉开车门让林念禾上车。 孙勃:“……?” 他现在这么不客气的么? 苏昀承上了车,很客气的说:“麻烦孙旅了,送我们去招待所就行。” 孙勃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哪家招待所?” 苏昀承:“这边我也不熟,您帮着找一家?” 孙勃:“……” 他好像被赖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暗示性十足的问:“你俩来省城是要办啥事?” 如果必要,孙勃甚至愿意帮苏昀承找找关系,把该办的事儿赶紧办完,然后赶紧走。 苏昀承:“没什么事,带她来买些东西,孙旅,不必刻意安排。” 孙勃:“……” 他真的没想安排他们俩,尤其是他!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于是,孙勃带他们俩去了铁路招待所,又给借来一辆自行车,最后还莫名其妙的欠了苏昀承五张罐头票。 看在孙勃是老领导的份上,苏昀承没让他写欠条。 孙勃看着苏昀承,满眼愤恨。 走之前,他把林念禾叫到一边,认真交待:“林丫头,听叔一句劝,苏昀承这小子心太黑,你离他远点儿!”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苏昀承刚才在车上一口一个“孙旅”,就是在提醒他——你是旅长,你是领导,你得给我们找一个符合你身份的招待所。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软乎乎的说:“可是我第一次来省城,人生地不熟的,离开他我连路都找不到啊。” 孙勃看着林念禾,感觉这就是个没心眼的小白兔,眼瞧着就要被大灰狼叼走了。 他问:“你来省城是要买东西?” 林念禾乖巧点头:“嗯,是呢,要买很多东西。” 怀揣着棒打鸳鸯的小心思,孙勃直接说:“那这样,我的车和司机借你,你要买啥让他带你去!” 林念禾笑靥如花:“谢谢孙叔叔。” 孙勃走了,骑着他借来的自行车,留下了他的车和司机。 林念禾趴在窗边目送他远去,感叹:“孙叔叔真是个质朴的好人啊。” 林念禾觉得,以后有空了她也可以写篇文章。 题目就叫—— 《七十年代,三句话让老实人借我一辆车》 第157章 又见圆脸姐 “你说,咱们这样对孙叔叔是不是不太厚道?” “他年纪大了,骑自行车可以锻炼身体。” “有道理哎……那要不咱想个辙,以后就一直让孙叔叔多锻炼?” “主意不错,研究一下。” 听着后座俩人的对话,司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都是他能听的么? 司机同志欲哭无泪,只能战战兢兢地握着方向盘,冷汗不停地往下掉,然后被风吹干。 “同志,麻烦在前边的照相馆停一下。” 司机一激灵,赶紧点头:“好、好。” 林念禾纳闷儿的看向苏昀承:“去照相馆干什么?” 苏昀承的唇角微扬着,微微偏着头看她,温声说:“不是想家了么,拍两张照片,给家里寄回去。” 林念禾粉唇微张,定定的望着他。 想家只是她随口找的借口,她自己都没想着再提,他却还记着。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点头:“好。” 苏昀承还想说什么,但瞥到前座的司机,只得暂且咽了回去。 车在街边停下,林念禾从车上跳下来,跟着苏昀承进了照相馆。 照相师傅是个小老头,戴着老花镜看报。 听到门响,他微微抬头,眉毛撇成八字,习惯性的抿紧嘴唇,从老花镜上头看人。 “同志,照相。”苏昀承说,“几天能取?” “七天。”老师傅态度冷淡,没摘下老花镜,只把手里的报纸抖得咔咔作响。 七天? 林念禾扬起笑脸走到柜台前:“大爷您受累,给加个急行不?我们后天就要回兰县了。” 老师傅眉心的竖纹更深刻几分,把不耐烦写到脸上:“那你们就回兰县再拍。” 国营店永远不存在服务态度这一茬,反正盈利多少都不耽误人家正常拿工资,少一个客人,还乐得清闲呢。 林念禾垂眸看着他,片刻后突然沉下脸,很认真的说:“不行的,师傅,照片必须得在这儿拍,而且,必须得在后天洗好。” 老师傅没太明白她的意思,纳闷儿的笑了起来:“咋地?我洗不出来你想把我咋?” 林念禾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苏昀承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眸光清冷如霜。 照相馆里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老师傅拧着眉头,琢磨一会儿后,缓缓的把老花镜摘了下来。 他捏着衣角擦眼镜,沉默着,回忆着,把这一生做过的亏心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然后成功的自己吓到了自己。 半晌,他说:“能行,但是得加钱,这、这是照相馆的规矩。” 他的头已经低得很低了,声音颤抖,带着心虚和紧张。 加急洗照片本就是可行的,只是有的师傅嫌麻烦懒得弄,客人来问起,只说不能加急,爱拍不拍。 林念禾点头:“可以。”然后又扬起了笑脸。 照相馆里有镜子,林念禾照着重新梳了辫子。 乌黑的发丝在指间穿梭,她回头问苏昀承:“昀承哥,你也拍一张呗?” “嗯?”苏昀承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他皱眉看看林念禾,踟蹰半晌才点头,“也行。” 照片很快就拍好了,两个人,两张单人照,苏昀承要求各洗三张,然后付了钱、拿了单据。 老师傅看着他们离开,又看到他们上了路边的车,捏着单据副本,手哆嗦个不停。 老师傅颤抖着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狠吸两口后,脑补出了今天这事的缘故。 上头有人要整治他们这些磨洋工的了。 不过只来了两个小年轻,问题应该不大。 他叼着没吸完的烟,把报纸放到一边,赶紧拿出洗好了堆叠在一起的照片,一一分拣出来。 今天,他包照片的纸都叠得格外整齐。 …… 苏昀承说带林念禾来省城玩,还真的就只是玩。 他带她去买东西,买各色罐头和零嘴,买头绳买发卡,他想给她买衣服来着,林念禾死活不要。 他注意到她对呢大衣很感兴趣,多看了好一会儿,还与售货员攀谈问价。 “啧,真贵啊。”林念禾撇了撇嘴,对眼前平平无奇的呢大衣表示嫌弃。 这样的简单款式,她看了几眼,眼睛表示它会做了。 就这,一件一百二到一百八不等,还要布票。 林念禾心里有了数,转头看到苏昀承正仔细看着那几件女士的呢大衣。 她赶紧说:“我可不能穿啊,我走前我妈特意嘱咐过我的,要朴素。” 这玩意儿,当真没有买它的必要。 她手里有现成的毛呢料子,真想要,找温裁缝做一件不香吗? 苏昀承听了这话才打消回头来给林念禾买一件的念头。 他点了下头,说:“那等以后的。” “嗯。”林念禾点头应下,揉了揉肚子说,“有点儿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好。” 来省城最重要的事情做完了,林念禾的心情愉快且轻松。 她已经计划出了另一条发家路,只要按部就班稳稳地走完,就可以了。 这会儿没太多的娱乐活动,吃完饭看了场电影,苏昀承说,明天去公园,然后去邮局买些邮票。 林念禾喜欢邮票,他一直记得。 省城的确要繁华得多,公园里的人不少,入口处有卖汽水和冰棍的。 橙色的橘子汽水,甜得有些腻,不解渴,但拿着它就能让路过的小孩馋哭了。 林念禾左手汽水瓶,右手奶油雪糕,感觉自己是全公园最壕的崽。 “要啥汽水?我看你长得像汽水。” 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听到类似的句式了,本应该觉得麻木,却因为那道女声有些耳熟而生出几分好奇。 循声看去,她瞧见了昨天在火车上见过的圆脸大姐。 这回她不是拎着她家儿子了,她单手抱着小男孩,另一只手里领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长得很像她,一样的圆脸。 两个孩子都是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格外可爱。 “认识?”苏昀承问。 “嗯。”林念禾点头,“就是昨天在火车上,邀请我一起打她家孩子的大姐。” 苏昀承点了下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片刻后,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林念禾看他脸色变了,顿时紧张:“怎么了?是通缉犯?” 苏昀承并未回答,他收回视线,带她快步绕过小路,避开女人的视线。 他凝眉思索片刻,看向林念禾,眼中带着歉意。 林念禾门儿清的点头:“没事儿,你忙去,我让张哥送我去邮局,然后去书店转转。” “抱歉。”苏昀承低声说,“你想去哪儿就让张哥送你,若是晚饭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去吃饭。” “好,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 “嗯。” 第158章 书比学校贵 苏昀承说走就走,林念禾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他是公安嘛,这样很正常。 她只是有点儿好奇圆脸大姐能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 打孩子? 她猜不是。 没再多想,林念禾离开公园。 司机张哥昨天被吓得不轻,半宿都没睡着觉,原本想着趁这会儿在车上补一觉,结果才眯了一会儿,林念禾回来了。 看到只有她一个回来,张哥有点儿懵:“林同志,咋地了?” “他有事先走了。”林念禾笑着递给他一瓶汽水,“我自己也不想再逛了,张哥,咱们去邮局吧。” “哎,行。”张哥喝了一小口汽水,用大腿夹住汽水瓶后发动了车子。 林念禾看他夹着腿的难受样,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好功夫。 省城的邮局更大些,除了邮票,还有红宝章。 林念禾仔细的挑了二十几个。 走之前说好的要给队长叔带礼物的,他都有份,那王婶吴校长他们也得有,余下的还可以用作村小的考试奖励。 林念禾如此买东西,实在有些扎眼,不过身边有张哥跟着,倒是没人过来找不自在,一路平安顺遂。 “张哥,我挑书会慢一些,您就在车上歇着吧,要是买的多,我再出来找你帮忙。” “哎,行。” 想着有车,林念禾买了很多书,除了,还有一些小人书。 她想在村小弄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给孩子们看。 “一共678.26。” 林念禾:“……!” 好么,书比学校都贵。 如此多的书,就算有苏昀承在也不可能扛回去了。 张哥来回跑了两趟,把所有的书都拉到了邮局。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七十年代体会到不包邮的痛苦。 邮费也太贵了! 把书寄走,林念禾捂着心口对张哥说:“张哥,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你把我送回招待所就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她的小金库缩水严重,她得回去吃点儿好吃的哄哄自己。 “哎,这算啥。”张哥来回搬书,愣是连大气都没喘一下,“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供销社?”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林念禾笑着拒绝,“我也累了。” “那行,你有啥事就借招待所的电话。” 张哥倒没什么不放心的,铁路招待所很安全,一条街外就是医院,楼下就是国营饭店,不管林念禾是饿了还是病了,都能很快解决。 回了招待所,林念禾洗澡后换了身衣服。 她拿了杯冰奶茶,边喝边从空间里翻出几本裁剪设计类相关的书籍。 客房临街,时不时传来的自行车铃声有些吵。 林念禾刚翻了两页书就觉得烦,起身把窗子关严。 窗子关了,屋里没了风,温度渐渐上升。 她只得又拿出了蓄电池和空调扇。 好不容易给自己弄出来一个舒适的环境,林念禾再次翻开书,没看两行就听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声音不大,若非林念禾听力远超常人,是绝对听不到的。 “……现在兰县的货一点儿都出不去,黑市里全是散户,指望那点儿进出费,兄弟们都快要饿死了,再这么下去,那边早晚得散。” 听到熟悉的地名,林念禾微微一怔,刚拿出的隔音耳塞捏在掌心,没戴上。 “兰县那小子人狠关系硬,你们别招惹他。” “白哥,你得给想个法子啊。要不兄弟真的没活路了……” 林念禾喝着奶茶,眉头缓缓皱起。 兰县的那小子。 她怎么突然就想苏昀承了呢。 “兰县么,屁大个地方,没也就没了,钱国柱最近拿来的货都不错,你给辽省那边通个气,看看他是从谁手里拿的货,我估计,他的上家手里的货更多。” “你的意思是……” “咱这是省城,有多少货都能散出去,那小破地方,不要也没啥。” “行,我这就去。” “等会儿,我和你一起过去一趟,钱国柱不是要缝纫机么,我亲自去给他拿货。” 隔壁的说话声停了。 林念禾立即站了起来,把该收起来的都收了,背上她的小挎包就拉开了房门。 苏昀承、钱国柱。 她必须得跟上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了。 走廊尽头,几个男人正快步下楼。 她猫儿似的踮着脚,紧追了几步后放慢步子,手搭在挎包上,晃悠着往前走。 下楼梯时,那几个男人看到她了,但是都没在意。 他们就喜欢在招待所里聚集,因为这样的地方,出现任何人都是正常的。混在人群中,他们才能更不显眼。 林念禾没想到,那些人的目的地竟然那么近。 马路对面的医院后巷,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格外密集。 意外雷同的选址,林念禾相信兰县的黑市也是这伙人弄出来的了。 她放缓了步子,打量着两边的墙,确定能翻。 “哎,谁介绍来的?” 刚转过一道弯,林念禾就被两个男人拦下了。 林念禾惊慌的往后退了半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的回:“张伟。” 歪戴着帽子的矮个儿男人应了一声:“哦,张伟啊。” 果不其然,他也认识一个叫张伟的。 不等林念禾说话他便说:“买还是卖?” 林念禾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再拍拍自己干瘪的挎包,轻轻咂舌。 这人可能是倒卖上瘾了,把脑袋都给卖了。 矮个儿旁边的少白头男人杵了他一肘子:“你他妈瞎啊?她啥都没拿能卖啥?” 矮个儿露出了个猥琐的笑:“嘿,那万一是卖自己呢……” “你俩死小子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的?咋说话呢?”一道女声打断了矮个儿的荤话,还没继续数落,她便惊喜的指向林念禾: “哎呦,大妹子!” 林念禾看着来人,心提了起来。 她扬起个笑脸,朝着快步走过来的圆脸大姐亲热的说:“姐,是你呀,真巧。” 林念禾不自觉的往她身后瞄了一眼。 圆脸大姐都在这儿了,那苏昀承岂不是就在不远处? 也不知道自己说是迷路了他会不会信。 矮个儿和少白头瞧见圆脸大姐都站直了身体,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大嫂”。 林念禾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底闪过一抹了然。 圆脸大姐没搭理他俩,拉住了林念禾的手,笑着问:“你咋跑这儿来了?是要买啥?跟姐说,姐帮你找。” 林念禾的大脑转得飞快。 她需要买一种外边不好买,且对他们来说也不太容易弄到的东西。 看着圆脸大姐的脸,林念禾想到了她那一双白白胖胖的儿女。 她说:“姐,我想买一点儿奶粉,这边有吗?” 第159章 对不起,我是卧底 “奶粉?有的有的,来,跟姐进来。” 圆脸大姐笑眯眯的拉住林念禾的手腕,拽着她往巷子里走。 矮个儿在后边小声嘟囔一句:“大嫂,她没拿进门钱……” 话没说完,他就又挨了少白头一杵子,还被捂住了嘴。 圆脸大姐本可以直接选择忽略掉这句话的,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眯起丹凤眼盯着矮个儿,似笑非笑的说:“咋的?我妹子来找我都得花钱了?这是你们俩的主意,还是老白的主意?” 少白头捂着矮个儿的嘴,点头哈腰的说:“大嫂,是他脑瓜子让驴踢了,嘿嘿嘿……大嫂别跟他计较。”说着,他还踹了矮个儿一脚。 圆脸大姐冷哼一声,拉着林念禾进了巷子。 她握着林念禾的手腕念叨:“妹子你别害怕,那帮老爷们儿嘴上从来没把门的,在这儿有啥事你就提我,好使……放心,姐不会坑你,你是我家小军的救命恩人,姐明白。” 她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不与林念禾对视,只是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似乎有些紧张。 林念禾低笑着,抬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她笑盈盈的歪头望着她,糯糯的说:“我不怕,姐是好人。” “哎、哎。”圆脸大姐终于看向了林念禾,她笑了,拍了下林念禾的手背,“走,姐带你回家拿奶粉去。” 林念禾也不问为啥奶粉会在她家里,只管跟着她走,闲扯家常似的与她说着话。 “姐,我叫林念禾,还不知道您贵姓呐。” “啥贵不贵的,我叫郑丽荣,我家那皮猴儿你见过了,叫白小军,我还有个闺女,她跟我姓,叫郑珊……你姐夫干的是丢人的买卖,我是管不了他,反正不缺我们娘仨一口吃的就成。” 这话在林念禾的脑海中转了几个圈儿,她问:“姐,昨儿你坐火车回来,是带孩子回娘家了吗?” “哪儿啊,我娘家就剩我一个了,小军他爷爷前两天闹病了,非得要看孙子,这不,我就带他去瞅瞅……” 郑丽荣的话零零碎碎,林念禾仔细听着,捏着衣角的手指不自觉的多使了几分力。 一个开黑市的却能买到卧铺车票,显然背后有人撑腰。 难怪苏昀承一看到郑丽荣就跟了上去。 说话间,她们进了黑市。 林念禾没去过兰县的黑市,不过她觉得,这个黑市绝对比兰县的水深得多。 喏,卖肉的都支起来三张桌子当摊位了,旁边的苹果和梨堆成小山,三四岁大的孩子甚至能在上边爬。再远些,黑色的煤山绵延看不到尽头。 这有恃无恐的大阵仗,哪是正常的黑市? 要知道,公安查到黑市后,人要抓、东西也是要没收的。 他们敢如此行事,显然是不怕查……或者根本没有人来查过。 看出林念禾的惊讶,郑丽荣嗤笑一声,说:“你姐夫就会弄这些苟苟嗖嗖的东西,放心吧妹子,这儿安全得很,从来都没有人查过。” 说起丈夫,郑丽荣的眼中难掩轻蔑。 林念禾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好厉害呀。” 她突然就很想拍拍郑丽荣的肩膀,然后一脸严肃的对她说:对不起,我是卧底。 她猜着郑丽荣听到这话后的表情,感觉一定会很精彩。 但看看不远处拿着削骨刀砍羊肉的彪形大汉,林念禾暂时放弃了说出这句话。 卧底么,不能才进门就亮身份。 她是为了大局,绝不是怂。 林念禾沉下心来,仔细去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 她始终没看到苏昀承,但她觉得他就在附近,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错的。 林念禾心思稍定,望着不远处的羊肉摊,她拽了拽郑丽荣的衣袖,说:“姐,那边的肉多少钱一斤啊?” 郑丽荣看了眼那头,嫌弃撇嘴:“傻妹子,吃羊肉干啥?那玩意儿又膻又没油水,跟姐回家,姐给你拿两条肥猪肉。” 林念禾左右看看,故作不解的问:“这儿也没有卖猪肉的啊。” “呵,那帮天杀的瘪犊子为了卖羊肉,把猪肉都撤了。”郑丽荣轻嗤着,但压低了声音,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 这年头的人都缺油水,买肉都喜欢要肥的,在供销社买肉,想要最肥的还得找内部熟人帮忙才有机会买得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会儿的牛羊肉都比猪肉还便宜一成。 林念禾笑笑,解释说:“我平时就爱吃羊肉呢。” “这样啊,那咱过去。” 郑丽荣带着林念禾拨开人群,直接朝割肉的汉子说:“我妹子要点儿羊肉,你给割点儿最好的。” 她的动作格外自然,旁边的人也都闭嘴不吭声,甚至还往边上挪了挪,生怕招惹到大嫂。 “好嘞大嫂!”汉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轻飘飘的把半扇羊肉单手拎起来,问,“够不?” “你彪啊?剁开!” 林念禾:“……” 她赶在汉子落刀前摆手,连声说:“别别别,姐,我吃不了那么多的,也拎不动……给我割一斤就行。” “一斤够干啥的?”郑丽荣咂舌,“都不够塞牙缝的。” 林念禾仍旧摇头:“真的够了,吃不了那么多的。” “行吧,那你啥时候想吃了跟姐说。”郑丽荣也不矫情,亲自动手帮着林念禾挑了块肉,让汉子割了,约莫有两三斤重。 汉子也没称,用草绳系了就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捏着钱问:“多少钱呀?” “钱啥钱,这么点儿玩意儿,不值啥。”郑丽荣替她接了过来。 “那可不行,该是怎么就是怎么,不然我可不能要,以后也不好意思过来了。”林念禾一脸认真的看着郑丽荣说。 “啧,你这姑娘咋这么轴呢……”郑丽荣撇了撇嘴,拎着肉问,“咋卖的?” 汉子用手背抹了把脸,瞥了眼一旁看着的客人,回:“本来是一块三毛五一斤,妹子要一斤,那给一块就成。” 林念禾:“……!” 她八毛钱一斤出的货,转两手就卖到一块三毛五了? 这个价格,能有人买? 周围等候着的人群告诉林念禾,有人买,而且人还不少呢。 林念禾在心里骂了句奸商,拿出两块钱递过去:“谢谢。” 那块肉两斤多,按照她出货的价格来算,应该是不到两块钱的。 摆明了亏本的生意,她却必须得做。 “大嫂,这……”汉子不敢接,又看向郑丽荣。 郑丽荣直接从林念禾手里接过钱,一块丢到摊子上,另一块又塞到了林念禾的兜里。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念禾走开,边走边说:“行了啊,这么点儿事儿别跟姐磨叽,还差你这仨瓜俩枣的啊?” 林念禾满脸不好意思,感激的对郑丽荣说:“姐,你人真好。” 保住了,没亏。 郑丽荣爽快的笑着,拽着林念禾继续往黑市里边走。 她们绕过了绵延的煤山,一个大院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枝叶繁茂,挡住了半个院落。 这里安静至极,静得让人心慌。 郑丽荣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直接推开门,还招呼着:“妹子,来……” 她才开了个头,自己便顿住了,看着院子里的场面,她的眉头皱紧了。 榕树粗壮的树枝上,吊着两个男人。 院子里的人不少,只是没人说话,此刻,他们都齐刷刷的看着郑丽荣和她身旁的林念禾。 第160章 和气生财 树叶沙沙作响,是风的声音。 大概是这里很少有生人来,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林念禾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怕到极致似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意:“姐……我、我还是不买了吧……” 她说着,又往后蹭了两下。 郑丽荣狠瞪了一眼在院子里居中坐着的男人,然后拉住林念禾的手说:“别怕,咱不管他们老爷们的事,走,跟姐进屋。” 她不管不顾的拽着林念禾踏进院门,仿佛是在和男人斗气。 白波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但他很快挂起个笑脸,讨好的说:“媳妇你把东西放下,晌午让老三做饭。” “哼。”郑丽荣无视掉白波的讨好,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白波脸上丝毫不见怒色,他收回视线,盯着树上的两个男人,突然厉声喝道:“钱国柱,老子给你脸才跟你谈,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林念禾的脚步微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刚刚看到了树上两个人的侧脸,是钱国柱和孙满仓。 俩人的手都被绑着,吊在树上,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渗着血,应该是被鞭子抽过。 林念禾觉得吧,她应该怂着,毕竟眼前几十号男人,她是真的打不过。而且这个黑市太大,她也跑不掉。 她也知道,就算现在钱国柱说出来她就是那个供货人,有郑丽荣在,他们大概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最多就是那个男人心中有怀疑,派人跟着她罢了。 她想走出去,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我、我……” “我说过了……” “货都是我、在乡下……收上来的……” 细若游丝的声音,听得让人心头微颤。 林念禾握了握拳,指甲掐得掌心微痛。 “妈的,哔哔赖赖的磨叽啥呢?你他妈的不是牛逼吗?有种你就弄死老子,不然老子有一口气都他妈跟你死磕到底,反正老子无牵无挂的,死也不怕!” 孙满仓突然扯着嗓子吼出来。 除了林念禾,所有人都只会把他的话当作是挑衅。 “哈、哈哈哈!行,行!我要的路子你不给我,那你就别活了。老三,去挖俩坑,准备送他俩上路。” “哎……” “行了。” 林念禾突然停下了脚步。 郑丽荣错愕的转头看向她,愣了一瞬后低声说:“妹子别害怕,跟姐进屋,这破事儿咱不管。” 林念禾看着她,轻轻摇头,然后抽出了被她拽着的手。 她转回身,在一众或错愕、或探究、或无奈、或急切的眼神中走到那个坐着的男人面前,停住。 白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摸了把光头,突然咧嘴笑了:“吓着妹子了,是姐夫的不是,老三,去,给妹子搜罗点儿好东西来,压压惊。” “哎……” “行了。” 林念禾再次打断老三的应声。 她微微侧身,瞥了眼正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钱孙二人,小手插兜,淡淡的说:“我认识他们。” 白波一怔,旋即笑得更欢,露出一口黄牙:“懂了,妹子看不得血,老三,把人放下来。”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型号的妻管严,被林念禾如此挑衅,竟然还忍得下去。 “哎……” “你不就是想知道他们的货是从谁那儿拿来的么。” 老三第三次被打断,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哀怨。 他的哀怨连白波都没注意到,白波笑着,眯着眼睛打量林念禾:“怎么?妹子知道?” 林念禾侧着身子,回头看向他。 “知道啊。” “是我。” 沙沙的风声中,林念禾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钱国柱和孙满仓同时拧起眉头,然后无力的垂下脑袋。 完了、完了…… 白波斜歪着身体,把手搭在椅背上,他摸着自己的光头,咂摸了半晌,才笑着对林念禾说:“妹子,我这儿可不兴说瞎话啊。” “八千斤羊肉,两千斤苹果,两千斤梨。”林念禾声色平淡,“应该是今天一大早送到的吧?之前还有四千斤苹果。” 白波终于敛起了笑,重新打量起林念禾来。 突然,他伸腿踹了老三一脚:“没眼力见儿的瘪犊子,还不给妹子拿凳子来!” “哎……” “不用了。” 老三第四次收回脚,他看着自家老大,委屈无助又可怜。 白波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心生戒备,声音中也多了抹威胁意味问:“妹子来都来了,不谈就走的话,不合适吧?” “不想谈的话,我也不会来。” 林念禾说着话,借由裤兜做掩饰,从空间里拿出一块金纸包着的巧克力。 这绝对是市面上没有的,白波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眼睛都冒光了。 林念禾垂着眸子,慢条斯理的把巧克力剥开,放进嘴里。 她轻眯着眼睛,嚼着巧克力。 白波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问:“妹子贵姓?” “免贵姓林,”林念禾说,“林念禾。” “哦哦,听口音不是黑省人啊。” “京城的。” 这个地方显然给白波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皱着眉头,看林念禾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戒备:“你来,真是要做生意的?” “呵。” 林念禾冷笑出声,她歪头看着白波:“前段时间有个姓王的把我绑了,这不,我一有空就来问问他的主子,这是他自作主张啊,还是你的意思呢?” 兰县的种种白波显然都知道,尤其是后半段一人扫一镇的事,让他印象格外深刻。 加上林念禾的来处,他瞬间就把林念禾与兰县那个不能惹的男人联想到了一处。 所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就一个小丫头片子,她怎么敢的? 白波靠到椅背上,手摸到了凳子后的刀。 林念禾就像没看到他的动作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算了,都是旧账了,我就当是姓王的不开眼。” 清了清嗓子,她直入主题:“货,我可以给你,你在省城怎么卖我都不管,但是兰县,你不能沾。” 白波都打算跟暗处藏着的人拼命了,结果峰回路转来得如此突然,闹得他握着刀的手一僵,刀尖插入泥土。 他试探着问:“妹子,你是想要兰县的买卖?” “唔,你觉得呢?” 林念禾回得很含糊。 白波却感觉他听懂了,也明白了王茂那帮人被清扫干净缘故——这是挡了人家的路啊! 兰县本就是白波不想再碰的地方,他没有过多犹豫,起身三两步走到林念禾身前,腆着笑脸说:“看妹子这话说的,你和我媳妇这么好,你要啥姐夫舍不得给?你放心,姐夫在一天,兰县的场子就是你的,别人敢碰,姐夫替你收拾他们!” 林念禾的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他,微笑点头:“和气生财。” “对对,和气生财!” 第161章 穷人的人间 白波笑得像个大尾巴狼,又回身给了老三一脚:“快去,把钱兄弟和孙兄弟放下来,妈的小瘪犊子下手没轻没重的,看我等会儿咋收拾你!” 老三没答话,看向林念禾。 等了好一会儿,他没听到林念禾说话,倒是又挨了一脚。 老三这才连滚带爬的去把树上的两个人放了下来,为了显示他有眼力见儿,还自动自觉的去找了赤脚大夫过来给他俩看伤。 他们那边如何折腾,林念禾都没多看一眼,仿佛钱国柱和孙满仓只是两个她随手从路边捡来的小弟。 她浅笑着对白波说:“姐夫,带我去你们这儿看看吧。” “行行行!” 白波喜笑颜开,亲自带着林念禾出了院门。 “你看,咱这煤山——这可都是从矿上直接拉过来的,妹子,你告诉姐夫你家在哪儿,以后每个月姐夫让人给你送过去,管够。”白波大手一挥,敞亮的说。 林念禾看着远处拉着板车买煤的人,低笑着点头:“姐夫好本事啊,这东西都弄得到。” “哎,啥本事不本事的,就是兄弟朋友帮忙。”白波说。 林念禾随手拿起一块煤,颠了两下后扔回去,她拍着手上的黑灰说:“在兰县想买点儿煤可不容易,有票也未必有货呢。” 城镇里,家家户户都靠着烧煤来做饭,冬天还得靠它来烧炕,有时候实在买不到煤,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去乡下弄些木柴。 林念禾没去过煤站,但看白波这儿的煤山,她大概猜得到为什么老百姓买煤难了。 白波哈哈一笑,还是那句话:“妹子放心,你前脚到家,姐夫后脚就把煤给你送上门。” 看他这土皇帝似的作风,林念禾但笑不语。 她继续跟着白波在黑市里溜达,问起物价,白波也不遮掩,坦言相告。 苹果和梨卖七毛五,大米两毛一,白面两毛二,豆油一块四……比供销社的价格高了近一倍,至于更受贫苦人家喜爱的高粱米和玉米面,他不卖。 林念禾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儿高,意念一次又一次的锁定在空间里那把据说削铁如泥的唐刀上。 她真的很想砍点儿什么。 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姐夫,你卖得这么贵,穷人买得起么?”林念禾问,声音有些冷。 白波毫不在意的说:“买不起就饿死呗,冰城二三百万人,有一半买得起就够我养活你姐了。”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 “妹子,咱是买卖人,那帮穷逼是死是活可不归咱管。”白波感觉到林念禾的情绪不对,补充一句,“你在京城不晓得这些,这帮刁民给他们一点儿好脸子就敢蹬鼻子上脸,反过来欺负你。” 林念禾微微点头:“嗯,受教了。” “嘿,你明白就好。”白波停住脚步,往来时的路指了指,“看差不多了,咱回吧。” “好。”林念禾说。 热闹繁华的黑市,是白波的天堂,富人的地狱,穷人的人间。 回到院落时,饭菜的香味已经顺着厨房的门窗传了出来,钱国柱和孙满仓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也换了衣服。林念禾来得还算及时,他们俩的伤都不算太重,还能走。 林念禾走到他们面前,问:“我要的缝纫机呢?” “还没弄到。”钱国柱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林念禾似乎没看到,回头看向白波。 “哎,缝纫机嘛,已经搬到钱兄弟的车上了,妹子你直接带走!”白波也不用她问,门儿清的说道。 “好,多少钱?”林念禾说着就要掏兜。 “钱啥钱?臊你姐夫呢是吧?”白波虎着脸,刻意又做作。 林念禾:“那就谢谢姐夫了。” 一台缝纫机,全当是替他感谢自己今日的不砍之恩了。 林念禾走上前去,朝白波微微点头:“姐夫,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饭呢,下次再吃,你给我留个电话,货到了我打给你。” “行、行。等着啊,姐夫给你写去!” 白波进屋去了,林念禾四处看看,瞧见了东屋窗子后的郑丽荣。 林念禾走过去,敲了两下门,进去了。 郑丽荣呆坐在炕上,眼神空洞茫然。 看到林念禾,她也没再热情招呼,眼神微冷,与看自己丈夫时差不多。 林念禾微笑,问她:“姐,奶粉还有吗?” 郑丽荣被她问懵了,随后嗤笑出声:“你一个倒货的,问我买东西?” “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儿,真的是想买两袋奶粉。”林念禾摊了摊手,“你不信就算了……姐,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事,你可以去十里大队找我。” 郑丽荣没答话,冷冷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没停留,转身出去。 她拿了白波给的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朝钱国柱和孙满仓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往外走去。 “等一下!” 林念禾刚跨出院门,身后就传来了郑丽荣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身,浅笑着看着她。 郑丽荣依旧冷着脸,快步走过来,把两袋奶粉塞进林念禾的怀里。 然后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屋。 林念禾低笑着,冲她的背影说:“姐,别忘了我说的话,有事去找我啊。” 郑丽荣在门边停下脚步。 她扶着门框,也没回头,半晌,她低低的应了个“嗯”。 离开院子,林念禾低声问:“你们俩还好吧?” “还行,可是你……” “先别问,走。” 林念禾脚步不快,慢悠悠的走出了黑市。 入口处,矮个儿和少白头还兢兢业业的守着门,瞧见林念禾出来,少白头立即立正站好。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矮个儿抢先说:“大嫂妹子好!” 林念禾这一路都在思考,这么一声猎奇的称呼突然冲入耳朵,吓得她有点儿懵。 大嫂妹子……这称呼还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林念禾严肃的朝他们挥挥手:“你好。” 然后不等他们回话,她便端着大嫂妹子该有的风范,走了。 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矮个儿终于松了口气,问少白头:“毛儿啊,大嫂妹子应该不会整死我了吧?” 少白头回:“大嫂妹子整不整你我不知道,但是大哥一定很想整死你。” “为啥?” “你跟大哥的小姨子说荤话,你用屁股想想,大哥会把你咋样。” “啊……所以我抢了大哥的活儿?那咋办?我去跟大哥道个歉吧?” “……” 少白头用力抹了把脸蛋子,心累的靠在墙上:“你他妈咋死都不算屈。” 正这时候,一个跑腿的小弟跑出来,朝他俩招手:“大哥让你俩过去一趟。” 矮个儿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第162章 已在局中 钱国柱的货车就停在黑市外不远的街边,车旁,有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弟拿着车钥匙等他们。 “钱哥、孙哥,东西都给你们放好了,你检查一下?” 钱国柱接过车钥匙,摆了下手:“不用了,你回去吧。” “哎、哎。” 小弟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等他走远,钱国柱才去打开了后车厢,里头多了个硕大的纸箱子。 他多了个心眼,把纸箱子拆开来检查了一下。 除了缝纫机,还有个收音机。 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钱国柱跳下车,锁好车门后看着林念禾,欲言又止。 林念禾说:“钱大哥,我知道你有挺多问题想问的,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身体不舒服也去县城再看。剩下的,以后再说。” 钱国柱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句:“白波那人办事儿不讲规矩,你自己小心些。” “嗯。”林念禾点头,“我心里有数。” 钱国柱看着她沉静的眼神,没再多说什么,和孙满仓上车走了。 他从未把林念禾当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知青,他觉得,她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有了打算。 林念禾没在路边停留,也没刻意隐藏行踪,径直回了铁路招待所。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用钥匙开了门。 一进屋,她就与苏昀承的目光对上了。 林念禾把门关严,用背抵住门,长长的松了口气。 怀里抱着的奶粉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昀承哥,我快被吓死了。” 她扁起嘴,眼尾红了半边,像是从狼窝侥幸逃生的小白兔。 苏昀承的眉心紧了三分,然后舒展开。 他起身去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别怕,我在。” “嗯!” 林念禾用力点头,把睫毛上的泪珠震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拽住苏昀承的衣袖,小声说:“昀承哥,我有事跟你说。” “嗯,我也有事要问你。”苏昀承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无奈。 林念禾睁着迷蒙的泪眼望着他:“那可以我先说吗?我害怕。” 苏昀承:“可以。” 她都说害怕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苏昀承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椅子上,还给她倒了点儿水。 林念禾小口小口喝着水,肩膀时不时轻颤一下。 瞧着,可怜极了。 苏昀承剥了颗糖递到她的嘴边:“别哭了,没事了。” “嗯……” 林念禾张嘴吃糖,绵软的唇瓣划过他的指尖。 苏昀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大脑一片空白。 林念禾微垂着眼睛,没看到他的反应似的,嚼了嚼奶糖后,轻声说:“我买完书本来想回来睡一觉的……我听到他们说,说你把兰县的黑市都清理干净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那儿碰到郑大姐,但是看到她在我就不害怕了,我想着你是跟着她走的,应该也在附近……” “……那里的东西好贵,比供销社卖得贵得多,但是东西特别多……” 林念禾的讲述有些零碎,被吓惨了似的,小手还拽着苏昀承的袖口不放。 这惶惶不安的模样,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得化成水。 苏昀承仔细听完她的每一个字,眉头紧锁着,舒展不开。 半晌,他说:“念禾,你,不该出面的。” 林念禾:“……” 她把一切都交待了,包括与白波达成的交易。 她心里清楚,在黑市里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苏昀承,钱国柱和孙满仓也是,与其让他问,倒不如她自己交待,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比如,她说的是……看到钱国柱和孙满仓要被打死了,她就假冒是他们的上家,忽悠得白波信了。 她都做好他大义灭亲的准备了,结果他就说了个这? 苏昀承叹了口气,拉过凳子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说:“念禾,你已经被卷进来了,我也可以告诉你……孙叔给我的任务目标,就是白波。” 林念禾眨眨眼。 这个,她已经猜到了。 “郑家世代为师,学生门徒遍布省城。郑丽荣是郑家独女,白波入赘后不久,郑先生就离世了……白波借郑家的关系网做起了黑市生意。” “倒卖是犯罪,但与哄抬物价操控市场相比,农家人卖两筐柴火贴补家用,情有可原。” “可最后能抓到的,大多只是背筐的那些人。” 苏昀承轻靠在椅背上,把可以告诉林念禾的部分说了。 林念禾顺着他的话轻声说:“我听说过,倒买倒卖被抓了,一般只是拘留,对吧?” “也分时候,”苏昀承说,“这些不是我负责的。” “明白了。”林念禾捧着茶缸,望着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抓他?” 苏昀承听着这单纯至极的问话,无奈低笑。 他含糊的说:“时机成熟的吧。” 林念禾喝了口水,垂着眸子说:“其实我知道的,我又不傻……在这儿根本就没办法抓他,拿他好处的人太多、需要他的人也太多,这些人都会护着他,要不然孙叔叔也不会找你啊。” 苏昀承点了头,有些无奈:“对。” “或许,我可以把他叫到兰县去。”林念禾抬眼看向他。 苏昀承直接摇头,声音都严肃了几分:“念禾,你不是公安,也不是军人,你只是无意中知道了一些皮毛,回去之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好。” 没人比他更清楚与这些人打交道有多危险,他自己早已习惯,却不能让林念禾参与其中。 林念禾:“白波知道我在十里大队下乡。” 苏昀承:“……” “钱国柱说,他以前是一两个月往那边送一次货,如果我一个月还没联系白波,他一定会找上门的。” “……” “昀承哥,我已经在局中了。” “……” 苏昀承咬了咬后槽牙,大脑飞快转动着,思考把林念禾摘出来的可能。 没有可能。 白波不可能放过她的。 林念禾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盯着他的眼睛说:“昀承哥,我不怕的。” 女孩柔软的掌心握着自己的手指,苏昀承有些晃神,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沉默片刻,他说:“这些事以后再说,我得给兰县的监狱打个电话。” “好。” “你跟我一起去。” “嗯?”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苏昀承认真说道。 林念禾突然红了脸:“那晚上你也要在我的房间睡吗?这儿只有一张床呀。” 苏昀承:“……!” 第163章 老大,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大哥,王茂王伟都被毙了,我在监狱只见到了当时动手绑架的老牛头。他说,当初王茂绑架林念禾就是为了她的货源……听老牛头说,这个林念禾爹娘是京城的大官,那天晚上去救人的其实是换了公安衣服的驻军……” “大哥,外边打听消息的兄弟回来了,这两天林念禾就住在铁路招待所,是孙旅亲自给安排的,她出去也是坐孙旅的配车,孙旅的卫队长给她开车搬东西……” “她去拍相片的时候,照相馆的佟老头都不敢跟她磨叽,老实的跟见了亲爹似的……哦对,她今天还买了六七百块钱的书!” 白波听完所有的汇报,脑子有点儿乱。 他颤抖着端起茶缸,喝了口茶。 冷静几分,他在心中总结:一个京城大官家的女儿,千里迢迢跑到兰县来下乡,她一来,市场上就有了紧俏的水果和羊肉,她有驻军做后盾,她挥金如土,她…… 她跟自己说,和气生财。 白波咽了口唾沫,眼睛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乖乖,这回是真的要发达了啊。” 白波喃喃自语。 但他还是存了些戒备的,他在这行沉浮数年,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于是,他朝在院子角落里的俩人招了招手:“你俩过来。” 角落里站了好半天的,正是矮个儿和少白头。 他们俩至今还觉得大哥叫自己过来是为了小姨子,本以为大哥忙,说不准过会儿就忘了他俩了。 现在突然被叫到,他俩瞬间把这辈子所有的开心事儿都想了一遍,这才没当场哭出来。 他俩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白波见得多了,他手底下的小弟有三百多,哪个第一次见了他不是这个怂德行? 白波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战术性低头喝茶。 一旁的老三走上前,对那俩人说:“伍根茂、曹石建,你俩是兰县的对吧?” 老三被林念禾短短的上过一课后,在看人眼色这项技能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伍根茂——也就是少白头,他生怕曹石建这个作死的货又说出啥找死的话,赶紧说:“是是是,我俩都是兰县的,前两年家里遭灾,爹娘都没了,庄稼也没了,活不下去扒火车跑出来的……幸亏有大哥收留赏口饭吃,要不我俩都得死外边。” 他腆着笑脸,拽着曹石建给白波鞠了个躬,想想,感觉礼轻了,又鞠了一个,再想想…… 老三给了他一脚,没让他俩来个三鞠躬。 白波不在意这些底层的小子到底是咋想的,他放下茶缸,看着他俩说:“有个事儿,得你俩去办。” “大哥你说!”伍根茂松了口气,有事让他俩办,那就不是要整死他俩了。 白波很满意他的机灵劲儿,点了下头说:“今天下午你们嫂子带进来的那个姑娘你们看见了吧?” 曹石建连连点头:“看见了,大嫂妹子。” 白波听到这称呼也是一愣,只是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失态严重,肯定了曹石建的话:“对,就是你们大嫂的妹子,明儿一早,你俩就在铁路招待所门口等着,跟着她……” 曹石建:“然后把她送到大哥床上?” 白波呼吸一滞,按着心口揉了两把,反复提醒自己——他是老大,他要有当大哥的风度,他不能跟这个二逼计较。 他无视掉曹石建,看着相对更机灵一点的伍根茂说:“你俩跟着她,一直跟回到兰县去……” “然后在兰县弄个小屋把她关起来,等大哥过去再送到大哥床上?” “……” “不要绑她!你们两个就看着她,平时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然后弄清楚她的喜好,等大哥去了先糊弄她一下再睡……” “睡睡睡!我睡你娘啊!” 白波忍不了了。 他甚至想把把这个傻逼招进来的瘪犊子一起埋了。 曹石建……很委屈。 他说:“刚毛儿不是说了么,我俩爹娘都没了……现在也不兴结冥婚啊。”满脸纯真的诚恳。 白波:“……” 老大,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 次日,天微亮。 伍根茂蹲在铁路招待所大门口抽烟,旁边是鼻青脸肿的曹石建。 他胸口的兜里还揣着张大团结,那是大哥给他俩的车马费,也是以后每天给大哥打电话汇报的钱。 他们在门口等啊、等啊……等到太阳升起,等到天光大亮,终于等到了昨天见过的大嫂妹子。 林念禾背着小挎包,走在苏昀承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巴掌大的工作笔记。 本子是苏昀承的,她用最后一页写了待办事项清单,还添了点儿需要买的东西。 前两天只顾着玩了,倒是有几样东西是忘记买的,今儿还得跑一趟供销社。 她低着头,没看到旁边的伍根茂和曹石建。 苏昀承看到了,但他刻意把林念禾挡住,免得她害怕。 他们依旧坐张哥的车,先去供销社,买了红墨水、什锦水果糖、肥皂…… 他们从供销社出来时,伍根茂和曹石建刚刚跑到。 也难为这俩人了,一路边跑边打听,也幸亏这会儿的车少,不然两条街就得追丢了。 苏昀承瞥了那俩人一眼,侧身挡住林念禾的视线,替她开了车门。 车,朝着照相馆开去。 伍根茂和曹石建气还没喘匀,就被迫开始了下一轮追逐。 人家靠四个轮子,他俩靠四条腿。 这差距,可想而知。 苏昀承为了等他们,甚至在取完照片后特地让林念禾等一会儿,去买了三瓶汽水。 等他们喝完汽水,伍根茂和曹石建终于追了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又开了。 车上,林念禾说:“昀承哥,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呢?” 苏昀承:“没有,你感觉错了。” 他们的火车是中午十二点半的,在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里吃过饭,苏昀承便带着林念禾进了站。 这会儿的火车站检票还没那么严格,伍根茂和曹石建倒是成功的混进了站。 他们本想跟着大嫂妹子去一个车厢,结果,他们就看那俩人进了卧铺车厢…… 曹石建的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似的了,他哭丧着脸问:“毛儿,咋整啊?这咋跟?” 他们俩是跑出来的,根本没有介绍信,也就买不了火车票。 总不能沿着铁路继续跑吧? 伍根茂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咬了咬牙,说:“走,扒火车!” 两年前,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因为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一时冲动跑出来,扒着火车来到了省城。 那次,他们发誓一定要混出头来,再也不扒火车了。 两年后,两个十七岁的少年因为大哥给的任务,又一次选择扒火车,即将回到梦中的家乡。 那一次,他们不知道生路在哪。 这一回,他们不知道前途如何。 第164章 盯梢二人组历险记 回去的车上,卧铺车厢里就只有苏昀承和林念禾,比来的时候还空。 这倒是方便了他们说话。 “那你还要再来省城吗?”林念禾躺在床位上,望着苏昀承问。 “得来。”苏昀承点头,“我得盯着白波,还要收集证据。” 他们要的是活着的白波,若是杀了他就能解决掉省城的乱局,那早就会有人动手了。 苏昀承要做的是理清楚白波的关系网,把那些吸血的东西一网打尽。 林念禾轻轻点头,自动自觉的说:“我就在大队里,不乱跑,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告诉你。” “嗯。”苏昀承探身揉了揉她的头。 他沉默片刻,又说:“探亲假的事你别担心,我帮你想办法。” 林念禾一愣。 来时她随口说过一次这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她抿着唇笑了:“好啊,我不急,等你。” “嗯。” 短暂的沉默后,林念禾把话题拽回到白波的事情上。 她说:“有牛大爷的话,估计白波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尝试让他来兰县,你在省城抓他的话,还是太冒险了。” “念禾。”苏昀承皱眉,“不是都说过了么,不行。” 这一点,是他们两个争了许久都没能达成共识的。 林念禾觉得她可以,苏昀承觉得太危险。 因为已经说过太多次,双方各自的意见和分析都已经说过了,所以这回,林念禾索性把眼睛一闭,装睡,拒绝沟通。 苏昀承无奈了。 他只能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林念禾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恍惚间,她还做了个梦,梦到苏昀承被敌军抓住后,遭受了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对待…… 是他未讲完的故事,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过程。 她从噩梦中惊醒时,额角尽是冷汗。 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念禾?” 苏昀承坐到她身边,掏出手帕替她擦汗:“怎么了?做噩梦了?” 林念禾愣了愣,顺势拽住他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的说:“嗯,做噩梦了……梦到你被他们抓住,被虐待得好惨……” 苏昀承被她看得心窝柔软,他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哄道:“别怕,梦而已,不是真的。” 林念禾的小手挪了挪,握住他的手指:“昀承哥,你别冒险,好不好?求你了。” 软糯糯的音调夹着刚睡醒的奶音,柔软得好似今年新收的棉花。 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果能过,那一定是因为那个美人不是他心尖尖上的。 苏昀承揉了揉林念禾的头,点头应下:“嗯,不冒险,放心吧。” 林念禾:“那我们说定了哦,就把他骗到兰县来吧!” 苏昀承:“……” …… 下火车的时候,苏昀承特地四下看了一圈儿,没见到那两个跟了他们一路的人。 大概是真的没跟上了。 他没再多想,带林念禾吃了饭、回家取了自行车,送她回十里大队。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列车长今儿抓住了两个扒火车的。 被问起来介绍信和车票,伍根茂捂着曹石建的嘴,自己咬死了说是被小偷偷了,他们想回家,不得已才扒火车回来。 他还指着曹石建的染坊脸说这是跟小偷搏斗的证据。 看他俩一副累得半死的凄惨样儿,列车长动了恻隐之心,让他们俩先进了列车员的休息室,还给倒了点儿热水。 奔波一天,终于见着个好人,伍根茂差点儿拽着曹石建给列车长鞠三个躬。 照顾归照顾,还是要上报的。 列车长一下车就带他们去了警卫室,有公安同志过来,问起了他们的家在哪个生产队,要打个电话核实情况。 伍根茂紧张了,但不得不如实回答:“胜、胜利大队。” 公安同志刚拿起来的电话就放下了。 胜利大队没有电话。 让人去通知显然不现实,公安同志秉承着负责的精神,找了同事一起,把他俩送了回去。 曹满福看到这俩小子的瞬间是懵的,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边念叨着事儿没办成不要紧、人没事能回来就好,一边拍打着他俩让先进屋,最后又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公安同志。 有大队长作担保,公安也没再怀疑,离开了。 曹满福揣着满心疑惑回屋,问他俩:“这些年也没个动静,我以为你俩死外边了呢……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伍根茂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曹满福看他这样,音量拔高了些:“还走?在外头有活路?” 伍根茂挠着脑皮说:“这不也活到现在了么……曹大爷,我俩这回回来是有任务的,不是落难了。” “不是落难你俩扒火车回来?”曹满福戏谑的打量着他俩的惨样。 曹石建喝了两瓢水,终于缓过气儿来,硬气的说:“那不是没有介绍信买不着火车票么。” 曹满福:“……” 别说,还真是个正当理由。 看着曹石建,他的脑瓜子有点儿疼。 曹石建兀自不觉,晃悠着进了屋说:“二大爷,给整口饭呗?一天净喝水了。” 曹满福瞪了他一眼,到底是分别两年的亲侄子,他强忍着心疼,让媳妇给俩人煮了两碗玉米糊糊。 曹石建看着比凉水稠不了多少的玉米糊糊,震惊了:“这咋还这么穷?” 曹满福面上发烫,背过身去不乐意的叨叨:“爱吃就吃,不吃滚蛋。” 不吃是不可能的了,他俩一天没吃饭,快饿死了。 吃了饭,他们还得继续干活,继续为大哥盯梢。 当他们到十里大队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繁星下的村庄,睡着了。 曹石建咽了口唾沫,问:“大嫂妹子这会儿应该睡着了吧?咱俩应该明天来的。” 伍根茂瞪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说:“你是不是傻?老大谈事儿从来都是在晚上,咱俩当然也得晚上来啊……你脑子不行,听我的。” “哦,那行。” 他们俩在路上晃悠着,十里大队的路比胜利大队平整得多,也更宽敞,整体村落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个簇新的房子…… 曹石建有些好奇:“嚯,谁家这么阔绰,盖了这大个院儿。” 伍根茂拽拽他:“走,咱去问问,万一有饭呢,咱有钱。” “行!” 为了填饱肚子,他俩义无反顾的就朝那个崭新的院子去了。 院子里,赵壮实正和俩小弟一起逮蛐蛐儿。 惶急的脚步声把叫得最大声的那只蛐蛐儿吓跑了。 赵壮实怒了。 “妈的,你们这帮瘪犊子没完没了是吧?” 第165章 铁锹打地鼠 伴随着鸡叫,住在青山里的村子苏醒了。 开门声、生火声、锅碗瓢盆相碰的叮当声,编织出染着浓浓烟火气的乐章。 林念禾睡醒出门,就着晨间带着青草味儿的空气,伸了个懒腰。 她在门前刷牙,叉着腰打量后院盖了一大半的房子。 大概是怕后院没墙会有危险,李大和让人先把墙盖好了,比之前的墙还高一些,墙上扎了碎玻璃……也不知道到底是防谁的。 看房子已经盖起来三分之二了,林念禾盘算着,再十来天,温裁缝就能开工了。 她昨晚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路上太累,她洗个澡就睡了,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缝纫机的事儿。 林念禾吐出泡沫,漱过口打算去找王淑梅。 她正要转身,余光突然瞥到墙头多了一双手。 他应该仔细观察过,三根手指扒着墙头,小指翘起,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碎玻璃。 林念禾:“……?” 她在这儿,谁还会来翻墙? 悄声把牙杯放下,林念禾顺手拿起了盖房子的乡亲们留下来的铁锹,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那双手的正下方。 计算了下距离,林念禾双手握紧锹把—— …… 伍根茂想不通,为啥他就是想去问问有没有饭,却被仨男人连追带打跑了大半宿。 曹石建也想不通,为啥他今天一直在跑,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老大整死人的新手段。 他们都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去村小,那么今晚的磨难就不会降临…… 他们两个今天除了凉水,就只喝了一碗玉米糊糊,跑到后来,肚子叫的声音比喘气声还大。 伍根茂一咬牙,拽着曹石建钻进了后山。 夜里的山是危险,但后边的人也没比虎狼温柔多少啊! 万幸的是,他们俩进山后,赵壮实三人就不追了。 他们还有一天俩白面馒头的报酬呢,可不想作死。 伍根茂和曹石建,因为六个馒头捡回了两条命。 他俩在山里不敢下去,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窝着,等天亮。 原本他俩还想轮班守夜的,毕竟这里是山,有野兽的,别说是东北虎了,来条蛇也会要命的。 可他俩实在太累,还没来得及分配守夜任务,俩人就都开始打呼噜了。 或许是霉运耗尽、幸运被动占领高地,他们俩这一晚只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成功的活下来了。 天亮了,鸡叫了,他们俩也饿醒了。 曹石建捂着肚子,虚弱的说:“毛儿,再没饭吃,我就要死了。” 伍根茂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他扬了扬下巴:“走,下山,找人家里弄点儿吃的。” 一听这话,曹石建的腿肚子都打颤。 还去找人家弄吃的? 他俩昨天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才让人撵上山的? 伍根茂很冷静的分析说:“那是个新院子,可能以前遭过贼……咱俩这回找一家旧屋,再说,这都是白天了,不怕啥。” 曹石建有点儿怯,但太饿,心一狠,咬牙跟着下了山。 他俩今天很幸运,正巧碰上了上山砍树的李二叔和李小山。 看他俩这遭了灾的惨样儿,李二叔把自己带着的两个窝窝头分给了他俩,李小山还给他俩弄了野果子吃。 伍根茂拽着曹石建就给这俩救命恩人鞠躬……然后问清楚了知青点的方向。 “二叔,他俩去知青点是要干啥呢?”李小山有点儿担心,“万一不是好人呢?” 李二叔闷头往山上走,闻言回了一句:“不是好人去知青点不是更正好,那些丫头专门治坏东西。” 李小山一想,瞬间把担心抛到了脑后。 伍根茂和曹石建的幸运值存量不多,没听到他们的话,还特别顺利的找到了知青点。 “你在这儿停下干啥?门在前头呢。”曹石建朝驻足不前的伍根茂扬下巴。 伍根茂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你他妈没脑子就少说话——大哥让咱俩来是盯梢的,你他妈走正门,是怕大嫂妹子看不着咱俩?” 说着,他朝墙努了努嘴:“趴墙头。” 曹石建看着墙上的碎玻璃,摇头:“这咋爬?那手不得扎烂了?” “伱轻,你骑我身上。”伍根茂说着,扶着墙半蹲下来。 曹石建一咂摸,感觉这事儿不累,乐呵呵的骑了上去。 伍根茂咬着牙,扶着墙挪蹭着站了起来。 “你也使点儿劲儿……”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 “哦、哦。” 曹石建赶紧伸手扒住了墙头。 墙上的碎玻璃扎得密,他只能用六根手指头扒着,能借到多少力,他也不知道。 俩人叠罗汉,好不容易才把曹石建送了上去。 曹石建刚看见一片没建好的房子,迎面就拍过来一片黑…… 然后,他的眼前彻底黑了,最后的感觉是鼻子贼酸,有热乎乎的液体淌了出来。 林念禾一锹拍到了小地鼠,转头就朝前院喊:“岚姐!墙外有人!” “好嘞!” 温岚甚至都没问人在哪边,嗖的一下子就冲出了院门。 木头六兄弟木了片刻,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林念禾随手把铁锹放到墙根下,兴奋的跟着往外跑。 她也是没想到,回来第一天就有这样的事。 所以说,十里大队全靠她守护啊,知青点没她都得散咯! 她一路小跑出了院子,身后跟着跟出来看热闹的姑娘们。 “哎哎,别介、别介!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人的!”伍根茂被王东和孙光辉压在地上,挣扎着喊话。 温岚被挤到一边去,他们不让她伸手,只能声援:“你家找人翻墙头啊?说!是不是耍流氓?” 伍根茂都快哭了:“你家耍流氓大白天来啊?” 温岚:“……”哎?很有道理。 王东看她一眼,撇了撇嘴,手上使力差点儿把伍根茂按到土里:“那你翻墙头想干啥?是不是想偷东西?” “偷啥啊?你家偷东西大早上的偷啊?” “那……” 争执不下时,林念禾赶到了。 伍根茂一看到林念禾,顿时热泪盈眶:“大、大嫂……” 众人错愕,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 她出去了三天,结个婚回来了? “……妹子!”伍根茂弱弱的说出了后两个字。 众人:“……” 王淑梅跟在林念禾身旁,听到这称呼很懵:“大嫂妹子?这算什么称呼?” 林念禾嘴角轻颤,她看着眼熟的少白头和一旁鼻血横流的矮个儿,疑惑填满了她的脑袋瓜。 毫无疑问,这俩人是白波派来盯梢的。 可她都能看出来这俩人一个是真的傻、另一个是一般傻,白波怎么敢让他俩来盯着自己? 他把自己也当成傻子了? 很好,她又多了一条必须弄死白波的理由。 (本章完) 第166章 人类潜力的新认知 如果白波在、如果白波能开口辩解,那他一定会告诉林念禾,他派伍根茂和曹石建来,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小弟里就这俩是兰县人。 而且昨天伍根茂说话办事还算正常,除了那未遂的第三个躬。 硬要问为啥非得搭上一个曹石建……只能说是白波不想让自己的老大路突然变坎坷。 前天,看着曹石建单纯的双眼,白波多么希望他能死在外边啊。 这些,林念禾都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鄙视了。 她肩负着穿越者的荣光,决不能被鄙视。 大脑飞快的转了一圈儿,她笑眯眯的走到伍根茂身前,蹲下问他:“你们大哥有话让你们对我说?” 作为二人组的军师,伍根茂立即分清楚了利弊,点头:“对对,大哥有话说!” 反正不能承认是盯梢就对了。 林念禾了然点头,冲王东和孙光辉说:“他们是我在省城认识的一个姐姐的兄弟,误会了,不好意思呀。” “没事,没出事就好。”王东松了口气,放开了手。 知青点还要做饭,他们见没事儿了便掉头回去,只剩下温岚和王淑梅陪着林念禾。 林念禾指了指那边仰躺着的曹石建,问伍根茂:“他没事吧?” 伍根茂连滚带爬的去到曹石建身边,喊了两声,没反应。 林念禾起身准备送人去卫生所,那边伍根茂左右开弓,啪啪的扇了曹石建俩大嘴巴子。 “建啊、建?你醒醒啊!”伍根茂边喊边抽。 林念禾:“淑梅姐你得给我作证,他可不一定是死在我手里的。” 王淑梅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看着伍根茂,很茫然。 温岚撸起袖子走上前,格外热心:“我帮你吧?” “哎呦……” 或许是感受到了岚姐的压迫,曹石建一口气终于倒了上来,悠悠转醒。 他望着蓝天,喃喃低语:“毛儿啊,我好像看见我娘了,还有我爹和我奶……” 伍根茂放下巴掌,关切询问:“你咋样了?摔坏了没?” 曹石建撑着地坐了起来,抹了把鼻血,又左右晃荡了一下脑袋,摇头:“没啥,就是脸疼。” 林念禾看着他满脸的巴掌印,心说这还能不疼? 她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跟我进来吧。” 伍根茂立即搀起曹石建,俩人一瘸一拐的跟着林念禾进了知青点,去了后院。 后院现在不缺地方坐,随便捡两块砖就能坐下。 他俩靠着墙,坐在砖头上,那凄惨的模样……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林念禾怕他俩死在自己院子里,去拿了酒精和外伤药,让伍根茂给曹石建包扎。 也不知道他俩这些年到底挨过多少揍,伍根茂的包扎手法熟练得让人心疼。 还不到五分钟,曹石建的脑袋就被包得严严实实,就连鼻子都塞了两大坨纱布,只留下了眼睛和嘴在外边。 林念禾让王淑梅和温岚先回前院,自己拿了个小板凳在他俩对面坐下,问:“姐夫有什么事让你们告诉我?” 这一问,伍根茂也沉默了。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编。 幸亏曹石建这会儿还懵着,只有靠着墙“哎呦哎呦”的劲儿,倒是没抢话。 林念禾循循善诱:“是不是姐夫怕我一个人撑不起兰县的摊子,让你们给我帮忙的?” 伍根茂眼睛一亮,立即点头:“对对……嘿嘿,大嫂妹子真是太聪明了,我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说……” 林念禾:“……” 白波这已经不是鄙视她了,这就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还骂得特别脏。 冷意在眼底一闪而逝,林念禾点了点头,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伍根茂,他叫曹石建。” 林念禾在一秒钟之内想遍了前世今生所有悲伤的事,这才忍住了没笑出声。 她反复深呼吸数次,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好名字!” 不等伍根茂开口,她立即转开话题,以免自己经历的和听闻的悲伤不够多:“你们俩是省城人?” “不,”伍根茂摇头,“我俩都是胜利大队的,前两年逃灾跑出去的。” “哦?胜利大队哦。”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随后说,“那挺好,我就不用为在哪儿安排你们俩的住处着急了。” 她刻意没问家里的房子还在不在这个问题。 万一房子没了,那她不还得给他俩找地方?她一个知青,去哪儿找? 伍根茂没想那么多,还觉得体会到了久违的关怀。 他吸了吸鼻子,说:“大嫂妹子,那我俩……” “咕噜噜……” 他还没说完话,肚子就开始叫唤。 显然,一个窝窝头并不足以填饱肚子。 林念禾明知故问:“你们还没吃早饭呢?” 一听到“饭”,曹石建回光返照似的支棱了起来:“大嫂妹子啊!我俩从昨天到今天,拢共就吃了一碗玉米糊和一个窝头……我上回这么饿还是家里遭灾……但是上回饿肚子也没让我这么跑啊……” 曹石建的话让伍根茂也想起了痛不欲生的昨天,他含着眼泪,把从昨天到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 当然,他没说自己俩人一路追车、追火车是为了盯梢,只说是想找她,但是一直错过。 林念禾听完,对人类的潜力有了新的认识,并大受震惊。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他俩说:“你们等会儿吧,我做饭去。” 她去生火熬了一锅粥,又热了几个馒头,炒了个小青菜。 她给他俩一人分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倒不是刻意为难这两个傻得离谱的人,她只是怕他们一下子吃太多,撑死了。 曹石建边吃边掉眼泪:“我亲二大爷都没给我这么好的饭……” 伍根茂吸溜着鼻子问:“大嫂妹子,我俩等会儿干点儿啥?” 林念禾看看他俩那样,沉默了。 她一不知道能给他们俩安排什么活儿,二不知道他俩会不会死在给自己干活的路上。 白波会往自己身边派人这事儿,林念禾是有心理准备的,也有解决预案,她甚至在前夜加紧刷了一遍《潜伏》,做好了长期与他们斗智斗勇的准备。 可她再怎么准备也预见不到白波会派这么样的俩大神过来啊! 斗智斗勇是不可能的了,他俩没有配备智商战的硬件;暴力胁迫也不现实,这俩人现在碰一下都容易碎了。 所以…… “要不,你先带他去看看伤?” 林念禾指向纱布裹头的曹石建。 伍根茂和曹石建对视一眼,整齐划一的摇头。 走? 那怎么行? 他们是有任务的! 第167章 谁让她善良呢? 碰到一根筋的犟种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谁都能遇到几个自己想破头也理解不了的存在。 可当两个加起来都凑不齐一根筋的犟种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这就不是正常的偶然遇到了,这是妥妥的遭报应了。 林念禾摸摸手腕上的小红绳们,如此想着。 她的眼睛转了转,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现在是知青,也是大队里小学的老师,你们两个这么跟在我身边可不行,太扎眼了,会有麻烦的。” 伍根茂的眼睛转了转:“那我们偷偷地跟着你?你有事了随时吩咐?” 反正他们是要盯梢的,明着盯还是暗着盯不重要。 林念禾连连摇头:“那样不好,贼眉鼠眼的像什么样子?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你们应该认得吧?那位可是看见不对先给一棍子的主儿,你们俩能禁得起她几棍子?” 伍根茂俩人是两年前走的,恰巧听闻过王红的赫赫威名…… 闻言,俩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选择在暗中盯梢的瞬间就被拍了一铁锹,看林念禾的眼神宛如在看再生父母。 林念禾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俩,时不时还摇个头,已经看到了他们俩必死的未来似的。 后路被堵死了,伍根茂只得满眼哀求的看着林念禾:“大嫂妹子,求你了,这是老大头一回让我俩出来办事儿,要是办不好,我俩也没脸回去了。” “唉,我倒是能理解,只是这事儿真的不好办啊……你看,你们两个是胜利大队的,在我们这儿呆着算怎么回事?哎,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林念禾一脸为难,不住的摇头。 “大嫂妹子,求你了,我俩要是就这么回去,大哥肯定整死我俩!” 伍根茂有些急了,拽着曹石建就想跪求林念禾。 “哎哎,别急、别急,我替你们想想办法。” 林念禾拦下他们,然后一手托腮,指尖轻点着脸颊,沉默着。 她沉默不语,伍根茂和曹石建的冷汗已经打透了衣衫,他俩紧张的吞着唾沫,手指都快被自己系成死扣了。 林念禾拿捏着时间,看他俩紧张得距离昏过去不远了,这才缓缓开口:“这样吧,你们就说自己是义务来给村小帮忙的,只要求管饭,不过晚上你们还得回去。” 伍根茂瞥了眼曹石建,果断选择无视掉他的想法,直接点头:“行!都听你的!” “那行,你们跟我来吧。”林念禾拍拍手,站了起来。 伍根茂立即扶起曹石建,俩人跟着林念禾往外走。 路上,林念禾甩着小手碎碎念:“也就是我心善,原本这些事情都应该你们自己操心的知不知道?其实对我来说啊,你们两个在不在其实没差别……哎,我这不就是看你们挺可怜的么,送个前程给你们吧。” 伍根茂连连点头:“谢谢大嫂妹子!” 曹石建感动得眼泪都打湿了纱布,跟着应和:“谢谢大嫂妹子!” 林念禾瞥了眼他俩的反应,打算今晚上回去就把《潜伏》忘光光,然后翻两页pua操作指南。 对付他俩,两页足够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小门口。 伍根茂和曹石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磨难开始的地方。 曹石建僵在原地,伍根茂也觉得腿肚子哆嗦,俩人磨蹭着不敢往里走。 林念禾故作不懂,很不善良的催促:“快来啊,这是我们大队的小学,新盖的。” “小学?这是小学” 伍根茂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所以,他们昨天真是被当成贼了,还是被当成要偷桌椅板凳的贼……被追了半宿。 伍根茂和曹石建看着簇新的院子,悲伤大到说不出话。 “念禾?是念禾吧?” 院子里传出吴校长的声音。 林念禾应了一声,也不理会那俩石化了的家伙,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她何必费心思去哄他们两个进来呢?只要她进来了,他们就必定会跟上。 吴校长正坐在院里,手边是两个硕大的背篓,里边塞着各式各样的碎布头,她正耐心十足的整理着它们。 林念禾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枚红宝章,递到吴校长面前:“吴校长,我给您带礼物了哦。” 吴校长一愣,看着她白净掌心里的那抹红,眼睛亮了。 她赶紧站起来,把掌心在衣摆上蹭了又蹭,吹走指尖沾着的线头,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枚红宝章。 她的眼睛在笑,却说:“花这钱干啥?我看看就行,你给大队长送去。” “都买了的,这枚是特地给您挑的。”林念禾亲昵的伸手搂住她的胳膊说,“校长,我这带回来了两个胜利大队的男同志,他们说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想来咱小学帮忙干活,不要钱,给口吃的就行。我琢磨着咱们这会儿活不少,先让他们留着呗?” 真实情况她是不敢告诉吴校长的,这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吴校长双手捧着红宝章,抬头看向缩在门边不敢进来的俩人。 他们两个昨儿折腾了一天,又一直没有洗漱,现在的模样比起真正的难民也不遑多让。 吴校长同情的红了眼眶:“看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个缠纱布的是咋的了?让人打了?” “哦,他摔沟里了。”林念禾面不改色的说,“脸先着地的。” “瞧这弄的。”吴校长小心翼翼的把红宝章端端正正的别到左胸口的衣服上,整理了一下后对林念禾说,“那就让他俩留着吧,我这挪一口吃的出来,咋都饿不死他俩。” 说罢,她也不等林念禾开口,自己走向院门,朝着伍根茂和曹石建招手:“快进来,先洗把脸。” 吴校长声音温和,像是在看自家孩子。 伍根茂下意识的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没敢使眼色让他们意会,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说:“这是村小的吴校长,你们能留在这儿可多亏了校长,以后她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懂了吗?” “大……” “叫我林老师就好。”林念禾打断了伍根茂的话,继续说,“你们先跟吴校长过去,别的事以后再说。” 伍根茂觉得自己懂了林念禾的意思——这是让他们先混到一个正经能留下来的理由! 他很会来事儿的拽过曹石建,朝着吴校长就是一鞠躬:“谢谢校长收留!” 林念禾眼前微亮,哎,没想到这个还挺会办事儿的啊。 然后她就看到他们又鞠了个躬。 再然后…… “哎哎哎!行了行了,谁家感谢鞠仨躬啊!” 第168章 总要有人去做 “来,先把脸洗干净……可不兴去河里洗澡,那河水多急呢,出事了咋整?去,去灶房烧点儿水,你俩去空教室里洗个澡……” “过来,把褂子脱了,看这都扯出来口子了,我给你缝一缝……” “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爹娘身体好不……哎呦,可怜见儿的,没事儿啊,你俩就踏踏实实的在这儿干活,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俩,一时有难正常,都是大小伙子,咬紧牙挺过去就好了……” 吴校长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时不时抹去眼角的泪花。 自打亲娘死后,就再没有一个长辈这么念叨伍根茂和曹石建了,如今听到,有些烦,但是鼻子不争气的酸了。 这会儿,其他当老师的知青也都来了。 王东见那俩打着赤膊,特意跑回去了一趟,拿了两套自己和孙光辉的旧衣服借给他们穿上,免得让女同志们不好意思出屋。 另一边,见伍根茂和曹石建被吴校长绊住了,林念禾拽拽王淑梅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温岚也想跟着,却被林念禾制止了:“岚姐,那两个到底是生人,你在这儿看着点儿,要是他俩敢对吴校长不利,先打晕了再说。” 温岚双眼放光:“好嘞!” 林念禾拽着王淑梅顺墙根溜出村小,直去到河边,她才放开王淑梅的手。 王淑梅随意的坐到草地上,朝她扬了扬下巴:“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念禾捡了石头打水漂,不答反问:“钱大哥把缝纫机带回来了吧?” “带回来了,还有个收音机……我都没拿出来,前院人多眼杂,等搬到后边去再用吧。”王淑梅看着她,表情严肃,“念禾,那两个小子,是省城那边过来的吧?” “哎?这你都知道?”林念禾先是一愣,随后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我都快被那两个夯货带歪了。” 人啊,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她就和那俩说了几句话,思维方式都快被带歪了。 她甩了甩脑袋,把伍根茂和曹石建挥出脑海。 王淑梅微皱着眉头,定定的看着她。 林念禾看她这表情,心知钱国柱大概已经把看到的都说了。 她沉默片刻,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条斯理的把前因后果如实相告,甚至比对苏昀承说得还坦然。 王淑梅听罢,沉默片刻后便忍不住给了林念禾一巴掌:“林念禾!你想什么呢?你那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她气得要命,但死咬着牙关,用尽全力压低了音量。 林念禾耸了耸肩,很无奈:“我能怎么办呢?我那天不站出来的话,钱大哥和孙大哥可能都得被他弄死。” 王淑梅眼角泛红,咬牙硬撑着说:“这条路是我和我哥自己选的,我们技不如人……他死了,我替他照顾大嫂和小外甥。” 原本,她和林念禾的合作就只是进货而已,如何往外卖,是他们的事情,卖货的时候出了差错,也应该是由他们自己承担的。 可,林念禾为了救他们,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她可以不管的。 她不应该管的。 林念禾也给了王淑梅一巴掌:“行了啊,不用太感谢我,我就是看不惯白波那德行的人。” 王淑梅忍下泪意,低声说:“你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念禾,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他那个黑市,背后至少有粮站、食品厂、煤矿的关系。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不懂?这是我和我哥的事,你不……” “我懂啊,所以要把他弄到兰县来。” 林念禾仰躺在草地上,轻眯着眼睛,看着碧蓝的天。 王淑梅皱眉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问:“你不怕吗?” “怕啊,当然怕。” 林念禾抬起手,张开五指。 “可总要有人去做。”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王淑梅品出了她的意思,眉头紧锁时,眼泪掉了下来:“人那么多,怎么就非得你去……” “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把自己作死呢?” 林念禾轻笑着侧过头,打断了她的话。 王淑梅:“……” 林念禾笑呵呵的,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她晃着小脚说:“淑梅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王淑梅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问她:“你有几成把握?” “那俩人来之前,六成。” “现在么,十成。” 王淑梅回忆了一下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半晌,笑了。 她问:“我能做什么?” 林念禾一骨碌坐了起来:“走,先陪我去一趟大队部。” 王淑梅以为,林念禾去大队部一定是要先跟大队长交个底,提前防备伍根茂和曹石建的,结果—— “嘿嘿,队长叔,您看我多记挂着您,当时我在邮局看到红宝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啊……” 王淑梅面无表情的靠墙站着,看林念禾忽悠李大和。 李大和的反应和吴校长差不多,都是反复擦过手才接,嘴里还说着:“花这钱干啥?我就看看,你还是送给吴校长吧,她是校长,戴这个合适。” 林念禾格外熟练的回:“我都买了的,这是特地给您挑的。” 李大和笑得眯起了眼睛,喜滋滋的把红宝章别在胸口,不自觉的把腰板都挺直了。 林念禾格外给面子的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队长叔,特别有气势!” 李大和背着手在屋里走,最后忍不住,还去外边的水缸照了照倒影。 王淑梅皱着眉头朝林念禾使眼色:你倒是说正事儿啊! 林念禾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见状,王淑梅低声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让我陪你来送礼的!” 林念禾很无辜:“是啊,自己走有点儿无聊。” 王淑梅:“……” 赶在淑梅姐翻脸之前,林念禾笑嘻嘻的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出去对水缸边的李大和说:“队长叔,刚才有两个胜利大队的男同志过来,想在咱们村小帮着干活,给口饭吃就行……” “啥?胜利大队的?男的?那不行,绝对不行!”李大和果断拒绝,“不可能,这事儿没商量!” 林念禾突然发现,戴上红宝章的队长叔,说话都比以前更有底气。 早知道就晚一会儿再给他了。 王淑梅适时的站了出来,说道:“大队长,您就放心吧,让他们干活也是给村小的自留地开荒,我们一定远离他们,再说,还有吴校长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等到有事就晚了!”李大和吹胡子瞪眼睛,指着她俩,“有善心是好事儿,但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 “算了算了,我去跟吴校长说!” 李大和懒得理她们俩,一路小跑朝着村小去了。 王淑梅用手肘碰了碰林念禾:“要完。” 林念禾意味深长的笑着:“你猜我为什么先带他们去找吴校长呢?” 第169章 壮实哥专治混混 林念禾和王淑梅绕了个弯儿回到村小时,吴校长还在劝说李大和。 听吴校长的声音都有些哑了,显然劝说并不顺利。 “……反正不行,谁说都不行,我得为全村老少三百口负责任。”李大和望着吴校长,苦口婆心的唠叨,“吴校长啊,你是文化人,讲道理我是说不过你,但是你告诉我,万一——万一咱大队哪个姑娘让他们祸害了,咋办?” 吴校长不住的用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掌心,眉头都拧到了一处:“李队长,这两个小同志才多大?你不能因为胜利大队以前出过事就对他们有偏见,就算生在一个大队里,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 李大和挥手打断她的话:“你就说,万一出事了,咋办?” 吴校长瞪他:“出事了我负责!” “你怎么负责?” “你……他们两个现在没有做过错事,李大和你不要不讲道理……” “我咋不讲理了?等他俩干了啥那不啥都晚了?” “……” 林念禾站在院门边看着他们吵架,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个是信奉有教无类的好校长,一个是想把万分之一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的好队长,两个都没有错的人,怎么可能吵出结果呢? 她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李大和矛头一转,直指林念禾:“小兔崽子你回来第一天就给我找事儿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的工分都扣没?” 他和吴校长说话的时候还能强忍住三分脾气,但骂林念禾的时候,毫无心理压力,跟骂自家的小崽子一样。 林念禾刚张开嘴,就听到吴校长说:“念禾,这是咱小学的事儿,你告诉他干什么?” 林念禾:“……” 好么,火气都冲她来了。 窦娥不穿越的话,她就是这个年代最冤的人了。 她摊手,直接转头看向另一边,朝墙后的人一扬下巴,示意他上。 她的举动让吴校长和李大和都有些懵,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方向。 赵壮实晃着膀子从墙后头走出来,他先点头哈腰的朝吴校长和李大和打了招呼,然后眯着眼睛,瞥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伍根茂和曹石建。 他晃悠到那俩面前,本想一人先给一巴掌立立威,但一见曹石建那纱布成精似的脑袋,抬起的巴掌就都朝着伍根茂的脑袋去了。 伍根茂被左拍一下、右拍一下,正想反抗,就听赵壮实说:“就他妈你俩是胜利大队的啊?”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巴掌! 伍根茂满眼惊恐,两条腿本能的开始疼。 他记得,这就是昨晚上带头追他们的人! 赵壮实狞笑着舔了下嘴角,又拍了他一下:“说话!” 伍根茂弱弱的点头:“嗯啊,我、我俩是胜利大队的……” “就他妈你俩想搁我们村整个媳妇回去啊?”赵壮实的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红彤彤的,好像要喷火。 伍根茂顿时委屈:“没有!我没有!我俩都没有!” 曹石建吃饱喝足又洗了澡,这会儿有了精神,见缝插针的说:“要啥媳妇啊,我们就想好好干活,以后好……” 伍根茂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接口:“以后好有出息!” “啊,”赵壮实打量了他俩一遭,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知道我是谁不?” “呃……” “听清楚了,老子叫赵壮实。”赵壮实双手插兜,头歪仰着,用鼻孔看人,“给老子记住了,谁他妈敢打我们村的大姑娘小寡妇的主意,老子放火烧他们全村!” 伍根茂和曹石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 他俩比赵壮实小了五岁,从小是听着壮实哥的传奇故事长大的。 固有印象加上昨夜痛苦,见习混混伍根茂只有哭唧唧点头的份儿:“壮实哥你放心,我们连母猪的主意都不打,我保证!” “嗯。” 赵壮实晃悠着往李大和的方向走,嘴里还念叨着:“我就说么,他们疯了才敢在我的地盘上穷嘚瑟。” 在李大和面前停下的瞬间,赵壮实瞬间收起了那一脸痞子相,腆着笑脸说:“李大爷,他俩说了,不是来找媳妇的。” 李大和面色阴郁。 他现在不止想赶走那俩胜利大队的小子,眼前这个他也不想要了。 赵壮实敏锐的发现了李大和不断摇晃的腿。 他立即后退一步,赶在李大和抬脚踹他前闪躲到吴校长身后,问她:“校长,关舅爷说牛棚没啥活了,让我来学校干活,我干啥?” 吴校长看了眼还在院门边踮脚脚的林念禾,唇角止不住上扬。 她说:“你们去后头自留地开荒,好好干啊,以后学校的孩子吃菜可都指望它了。” “好嘞。”赵壮实立即转身,顺手把伍根茂和曹石建拎走了。 李大和这回没再拦。 他拧着眉头,背着手来回走了两趟,又看向林念禾:“这馊主意又是你出的?” 林念禾眼神无辜:“我说我是回来的时候刚好顺路碰到了赵壮实,您信吗?” “我信你?”李大和直翻白眼,“赵壮实在牛棚上工,你咋顺路能顺到他那去?” 林念禾思考片刻,凝眉认真说道:“那就是赵壮实上工不认真,偷跑出来了!” 李大和:“……” 王淑梅喃喃低语:“我现在信了你说的十成……你是真损啊。” 她的声音极小,只有林念禾听得到。 林念禾假装听不到,背着小手走进学校,笑盈盈的说:“队长叔,您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吴校长教导、又有赵壮实看着,我们平时再多加小心,他们翻不出浪花来的。” 李大和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 只是从今儿起,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村小溜达一圈儿,开荒自留地那边也把李小海和李小山派过去了,名为帮忙,实际么…… 赵壮实干过的农活或许都没有温岚多,开荒这种苦差事更是碰都没碰过;伍根茂和曹石建在外边混了两年多,如今再拿锹把子,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李小海和李小山摇身一变,从监视者变成了开荒主力,沉迷刨地无法自拔,根本不知道别人都干了啥。 气得李大和做梦都在薅头发骂他俩猪脑子。 第170章 很好吃的汇报 “大哥,我们今天找到了大嫂妹子,十里大队的人太虎了,我俩被发现了,就跟大嫂妹子说是你让我俩来给她帮忙的……大嫂妹子没起疑,还给我俩安顿在村小了,早上吃的大米粥和白面馒头,老香了!就是村小的校长有点儿磨叽……” “大哥,今天我们给十里大队的村小自留地开荒,一共干了两亩二分地,早上吃的苞米碴子和窝头,晌午吃的土豆炖豆角和贴饼子,晚上吃的豆腐炖粉条和馒头……林念禾?啊,大嫂妹子今天一直在村小里看书,她给了我和石建俩鸡蛋……” “大哥,今天我们给十里大队的村小刷黑板了,这会儿来镇上是去纺织厂拿碎布头……大嫂妹子和纺织厂的谁有关系我也不知道啊,她是让我俩直接来家属院这边拿东西的……别的事儿?啊,我们早上吃的高粱米水饭,晌午是校长擀的面条,晚上说是要炖鱼,大哥我先不跟你说了啊,回去晚了就剩鱼刺了!” 一连数日,白波把林念禾他们最近的一日三餐了解得清清楚楚。 哦不,准确来说,是他以为他了解了林念禾的一日三餐。 因为伍根茂忘了跟他说,林念禾的三餐不和他们一起吃。 电话旁,白波捏着话筒,拧着眉头问老三:“我记得我不是让这俩缺心眼的去给他们干活的吧?” 老三也有点儿懵,更多的是不放心:“大哥,那要不我过去……” “爸爸!” “爸爸!” 两个小孩笑着跑进来,一人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白小军拉着郑珊的手跑到白波面前,把手里的苹果往他跟前儿递:“爸爸吃。” 郑珊也把苹果递过去:“爸。” 白波咧嘴笑了,拉着两个小家伙的手,一人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然后拍拍他们的头:“行了,自己回去吃。” 白小军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不嘛不嘛,我要骑大马,爸爸我要骑大马!” “哈哈哈,好、好,骑大马!” 白波站起来,把白小军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肩上,让他骑着自己的脖颈。 “哦、哦!”白小军乐得直挥手,小腿兴奋的踢腾着,又被白波按住。 白波一手按着白小军的腿,另一只手拉住郑珊的手:“走,咱去整条大鱼回来,晚上炖鱼贴饼子。” 让那个缺心眼念叨的,他也想吃炖鱼了。 …… 十里大队的村小里,小操场上,四个筐摆了一圈儿,旁边坐了吴校长和全部女老师。 她们坐着小板凳,两人中间放一个木盆,里边是挑拣出来能用的碎布头,脚边的麻袋里装得更多,全是过分零碎不能用的。 “校长,就这小布块,没满月就出来上班了吧?您要它干嘛呀?” 林念禾捏着一块龙眼大的碎布晃了两下,随手把它丢到了麻袋里。 “哎,你个小败家的。”吴校长立即心疼的捡起来,吹去粘上的线头,放到了木盆里。 她拯救了一个还不放心,把林念禾脚边的麻袋扯过去,又翻捡了一遍。 林念禾:“……?” 吴校长边低头捡碎布边解释说:“这眼瞅着就要开学了,我前些天跟红子去走访过,好些孩子连个书包都没有……这不,我二妹是纺织厂的么,我就让她给我弄了点儿他们不要的碎布头。” “你们看这布不是都挺好的么,拼拼凑凑,能给孩子们缝个书包。” 林念禾看着木盆里最大不过巴掌大的布头,心里堵得慌。 后世的孩子,可以一学期买一个书包,可以比牌子、挑款式,他们的书包可以是皮的,可以是带轮子的,甚至还可以有定位器或自动报警器。 他们大概永远不会见过用碎布头拼出来的书包吧。 这是好事。 温岚抬头扫了眼木盆,说:“校长,用不了这些,我看就有五十来个学生,这些布头多了。” “不多、不多。”吴校长连连摇头,“咱大队的也就算了,九里大队那边的孩子每天要走老远的路,鞋磨得快……剩下的,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给他们做两双鞋。” 吴校长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她的嘴角带着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 她说:“哦对了,都把红布另捡出来,我有用处的。” “哎,好。” 没人问她要红布做什么用,她们静静地捡着碎布,听吴校长讲一讲以前在兰县高中的故事。 “我之前带过一个学生,叫霍美娟,小姑娘都十六了,人瘦瘦小小的,也就荷花那么高,那孩子可聪明了,就爱看书,高一的时候写文章就登市里的报纸了,后来又上了省报,我本来合计着让她去工农兵大学,结果高二开学,小美娟没来……” “林妹子、林妹子?” 院外的呼喊打断了吴校长的讲述,林念禾扭头看去,正瞧见了周旭擦着汗在院门外朝他挥手。 林念禾赶紧起身迎出去:“周哥,怎么了?” 周旭喘着粗气,朝身后挥手:“林妹子,有你的包裹,省城寄过来的……哎妈,老沉了,你买啥了?” 林念禾往他身后一瞧,什么都没有,顿时有些急了:“包裹呢?” 那可是比学校还贵的书啊! “我、我……正好赶上公社的拖拉机要去桦树大队,我让他们帮着给送过来了,就……就在村口,你赶紧找几个男同志帮着搬,我真整不动。”周旭擦着汗,喘着粗气说。 “好好好,你等一下啊。” 林念禾赶紧跑到后院,远远地朝正在自留地干活的几个男人喊:“赵壮实!你们快来帮个忙!” 赵壮实立即扔了锄头,兴致勃勃的往回跑:“咋了?干谁?” 林念禾:“搬书。” 赵壮实瞬间没了兴趣,脚步都慢了。 林念禾随手扔出个对赵壮实很有吸引力的大饼:“你不想去我可找别人了,外边开拖拉机的同志还等着呢!” 赵壮实“嗖”的一声跑没了影儿。 搬书这样的力气活儿自有男同志去干,林念禾落后几步,低声问周旭:“他那边,有消息吗?” 那天,苏昀承把她送回十里大队后就走了,一连数日没有半分消息。 林念禾只能对自己说,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可还是不放心啊。 周旭目视前方,嘿嘿笑着:“林妹子你放心,昨儿承哥还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告诉你他那边都好,一切顺利、啥事儿都没有。”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问:“哦,上午打的电话?” 周旭:“对。” “上午几点?” “九、九十点?” “九点还是十点?邮局不缺手表吧?” “呃……” 第171章 男人不能惯,该管就得管 周旭望着林念禾沉静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小声说:“林妹子,也不是我想骗你,是承哥走之前说了,要是你问起来就……哎,你就放心吧,他那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的!”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说:“那如果他给你打电话了,就算不能告诉我内容,你也与我说一声。” 话是如此说,林念禾还是决定等会儿要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以后跟苏昀承算账。 不管什么理由,骗她就是不行。 男人不能惯,该管就得管。 “行、行。”周旭立即点头,不过想想苏昀承的性格,还是说道,“不过林妹子你也别盼着,承哥出任务的时候除非特别必要,不然他不会打电话的。” “嗯,我明白,安全重要么。” “禾子,大队长让你去接电话。” 远处,温岚扯着嗓子喊。 林念禾的眸光倏地亮了,她应了一声,刚跑出去几步突然停下,回头对周旭说:“周哥,麻烦你看着他们点儿,别让他们太快把书搬回来。” 周旭不解:“怎么了?” 林念禾着急去接电话,只能说:“我回来再跟你说,你帮我拖延一下,别让人知道我去接电话了就行。” 周旭是老侦察兵了,瞬间就联想到搬书的人里有问题。 他严肃点头:“行,我有办法。” “嗯。” 林念禾放心了,一路小跑去了大队部。 电话还搁在桌上,旁边李大和看了她一眼,拿着烟袋起身往外走。 林念禾朝他笑了笑,等人出去便赶紧接起电话:“您好,我是林念禾。” “念禾。” 电话那头传来苏昀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缓温柔,似乎带着些笑意。 “昀承哥。”听到他的声音,林念禾轻舒了口气,“你还好吗?” “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苏昀承回道,“你呢?那边有人过去找你了么?” “这个么……”林念禾想了想,还是说,“我说了你别急,白波真派了两个人过来盯着我。” “他们干什么了?”苏昀承的声音顿时紧张了。 林念禾掰着手指头算着:“他们么,做的事情还真不少……被赵壮实追了大半宿、被我用铁锹拍了脸,然后给村小的自留地开了荒、把教室都拾掇利索了、给村小捡的柴够烧两个月了,今天去镇上帮吴校长取了碎布头,现在正在搬书。” 苏昀承:“……” 林念禾颇有些感慨:“不得不说,有两个小弟真的挺方便的。” 苏昀承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我真的没干什么,是他俩太不聪明了。”林念禾很无辜的说,“昀承哥你放心吧,他们现在有吴校长和队长叔看着,赵壮实也和他们一起干活,要不是我有意放水,他们连去镇上给白波打电话汇报的机会都没有。” 苏昀承想了半晌,无奈苦笑:“好,这样吧,我等会儿给周旭打个电话,让他听一听那两个人打电话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那我跟周哥说吧,他刚好来送包裹。” “行。”苏昀承顿了顿,问她,“吃的还够吗?” “够啊。”林念禾回道,“你在外边注意安全。” “好,那我五天后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有什么要办的你就跟周旭说。” “嗯!” 挂断电话,林念禾才想起来,忘了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了。 得等五天后了。 村口,周旭在他们把包裹从拖拉机上搬下来后便拿出一包烟挨个儿散。 一群男人围在一起抽烟,用时长短完全可以人为控制,还不会让人怀疑。 周旭一边不动声色的和他们闲侃,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那两个生面孔。 做邮递员就这一点好,十里八乡常住的人他基本都认得。 看看来搬书的几个人——李小海李小山,大队长的儿子;王东,知青;赵壮实,被镇压的前村霸。 剩下一个少白头一个矮个儿,真有问题的话,只能是他们两个了。 周旭不动声色的问:“两个小兄弟以前没见过,十里大队的新女婿?” “没,我俩是胜利大队的,家里穷吃不上饭了,吴校长说让我们来干活,管饭。” 这话是曹石建回答的。 这几天他和伍根茂被反反复复问了好多遍这个问题,伍根茂还有事没事就提醒他,他早就记熟了,说梦话都没说错过。 “啊,我就说看你俩脸生呢,胜利大队我不咋过去。”周旭随意的笑着,脑海中却已经把胜利大队的人都回忆了一遍,没有。 所以这两个要么是在他转业前就离开了,要么就根本不是胜利大队的人。 一个问题,周旭已经确定了眼前俩人的身份——白波的探子。 他多看了他们几眼,把这俩人的样貌特征印在脑海。 他正想再试探几句,林念禾过来了。 “你们干嘛呐?快点儿搬回去吧,得赶在晚饭前收拾好,不然扫盲班上课就来不及了。”她语调轻松,笑呵呵的说着话,心情甚好的模样。 “哎,来了来了。” “周哥你别伸手了,我们几个能成。” “那行,那我就先……哎我还得回去,自行车放你们学校那了。” “那你们慢慢走,我们先回去了。” 眼瞧着几个搬书的人走远了,林念禾才说:“昀承哥的电话,他没事。” 周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果然,承哥现在的行为逻辑完全不能按照以前推测。 林念禾继续说:“那个少白头和矮个子的男人你看到了吧?” “嗯,”周旭点了下头,压低声音问,“他俩是白波派过来的吧?” “这么明显么?”林念禾低笑着点头,“他们每天晚上会去邮局打电话给白波报信,昀承哥说让你想法子听一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行,我知道了。”周旭认真记下,随后有些不确定,“每天晚上同一个时间?” “前几天都是,每天晚上五点半那会儿走,到邮局的话应该正赶在下班前。不过今天大概不会再去了,他们俩今天去镇上帮忙取布头,应该已经打过了。”林念禾说。 周旭有点儿懵:“时间这么固定,他们就不怕你发现了?” 林念禾停下脚步,眼神有些复杂:“等你听几天他们的电话内容,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周旭更疑惑了:“你知道他们打电话说了什么?” 林念禾:“不动脑的话,大概猜得到。” 第172章 两个劳动模范 “大哥,我们今儿上山砍柴了,哎,李家二哥还抓了两只兔子,晌午饭在大队长家吃的,李婶做的兔肉老香了,炒土豆丝也好吃……啊,大嫂妹子啊,她没见谁啊,一天都在村小里画画,哦不对,她去找木匠了,说是要打几个书架。” “大哥,我今儿吃……哦哦哦,我今儿跟着大嫂妹子去九里大队了,没啊,就让那些小孩去上学……我一直都在啊,她没说啥别的,去哪家也是跟着校长走……啊,还有个事儿,大嫂妹子拿了挺多水果糖给孩子分,我看她自己也吃……对对对,那糖可甜了……” “大哥……大哥你别骂街,我今天有重大发现!我发现大嫂妹子特别爱吃罐头,她今天造了两瓶……哎哎,大哥?大哥?” “……” “承哥,你真的不用担心,白波派去监视林妹子那俩人……我这么说吧,他们两个加起来能被胖子玩死,你懂了吧?” 周旭在偷听了五天伍根茂的电话后,如是对苏昀承说。 他总算是明白了林念禾那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人的行为逻辑,动一点儿脑子都揣测不透。 不过周旭还是有些疑惑:“承哥,你说白波是不是也傻了?他派这么两个人过来盯梢,能盯出来什么?” 电话那头,苏昀承沉默片刻,说道:“这样的人盯梢才最安全。” “嗯?” “你继续监听,平时没事儿多去十里大队走走,有情况随时联系孙旅。” “行,我知道了。” 苏昀承挂断电话,然后立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您好,请问林念禾同志在吗?” 电话那头的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回:“嗯,在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苏昀承的眼底染上笑,声音都温柔了些:“念禾,是我。” “我知道啊,”林念禾坐在李大和的位子上,手指搭在摊开的记事本上,“我看着时间的。” “嗯。”苏昀承低声应着,语调微微上扬,难掩好心情,“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林念禾说,“前几天把橘子罐头在井里吊了一会儿,凉丝丝的可好吃了。” “别太贪凉,小心胃疼。”苏昀承嘱咐道。 “知道的。”林念禾回道,“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不太多,白波行事很小心,基本上不会离开黑市。”苏昀承说,“所以念禾,你别想着把他叫到兰县去了,我让周旭准备些东西,等到交货期的时候应付过去就是了,这边我能处理好。” “还有半个多月呢,不急。”林念禾笑着说,“你照顾好自己,安全第一。” “唉。” 苏昀承低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他们当面争论都没有结果,在电话中更不可能说服彼此。 短暂的沉默,林念禾轻声说:“好了,他不来我又不能把他硬绑过来,他若是派其他人过来,火车还能比电话快?” 听她如此说,苏昀承总算放心了些:“嗯。” “那你自己多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我这儿岁月静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好,那五天后,这个时间,我打给你。” “嗯。” 电话挂断,林念禾无奈摇头。 男人啊,总是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把电话端正放好,这才看到了手边的记事本。 上边端端正正的一行字提醒着她——又忘了跟苏昀承算账! 看来,下次打电话的时候,得把记事本举到眼前才行了。 林念禾抱着记事本,边摇头边起身,挪到门边,先探了个头出去。 门外,王淑梅正揪着爬山虎的叶子,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林念禾鬼鬼祟祟的出来,她随手扔掉叶子,说:“都上工呢,没人过来。” “那就好。”林念禾笑着站直身子,问她,“伍根茂呢?” “在知青点,炕盘完了,帮着李二叔搬家具呢。”王淑梅抿着嘴笑,“我就说了一句晚上做猪肉炖粉条,他俩干得比谁都积极。” 林念禾喃喃自语:“大哥让你去盯梢,结果你干成了劳动模范。” 王淑梅笑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抹去眼角的湿润,低声问:“念禾,再半个月我哥他们厂子可就又要去省城进货了,怎么办?” “先等等,”林念禾说,“白波若是不来,就照常办,他要是来了,那咱们就得停一个月。” “嗯,其实现在赚的钱也不少了,好几年都花不完。”王淑梅轻声说,“咱们不急。”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因为这几个月赚的钱,比她过去一两年赚的还多。 这会儿说这话,她其实是想提醒林念禾,别硬来,不行就让一让。 “不过还有个力气活儿得干。”林念禾转开话题,“岚姐的布料到了。” “还放在山洞里?” “对。” “那只能晚上再去拿了,”王淑梅有些紧张,“晚上走山路,碰到狼怎么办?” 她和林念禾白天走山路都不利索,更别提晚上了。 “我又没说咱们自己干。”林念禾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说,“现成的劳动力,不用浪费了。” 王淑梅:“还得是你啊。” 两天后,王淑梅和温岚搬家了,从前院搬到了后院。 等到好热闹来参观的乡亲们散了,她们才把最后一个没打开的箱子打开,把白波捐赠的缝纫机搬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温岚满眼小星星,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崭新的缝纫机。 林念禾拿出几张简单的呢大衣设计图递给她,问:“岚姐,按着这个样子能做出来吗?” 她画的设计图不算专业,与供销社卖的款式也差不多,只是领子或口袋的细节略有变化,更好看些。 温岚看一眼就点头:“能,这个简单,不费劲。” “那就好。”林念禾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准备准备,尺寸什么的你自己琢磨,明天布料就能到了。” 温岚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声音都跟着抖起来了:“禾子,你说真的?做一件衣服真的能有二三十块?” 说起这事儿,林念禾索性摊开了说:“我上次去省城特意看过了,供销社里的呢大衣一百二到一百八不等,还要布票,我想着,咱们就按着一百五或一百八块卖,不要布票。” “我负责料子,岚姐负责做,淑梅姐负责卖,咱们三个平分,至于淑梅姐你怎么和钱大哥分,你们俩就自己定吧。” 一个出资源,一个卖力气,一个担风险。 说不上谁占了谁的便宜,但没有谁这个生意都做不成。 林念禾说完,开始思考以后没有免费劳动力了她该怎么省心省力的把料子弄下山; 王淑梅琢磨着,不要布票的呢大衣可是紧俏货,或许可以往辽省那边带一些。 只有温岚没想那些弯弯绕,她掰着手指头,眼睛比灯泡还亮:“那就不是一件二三十了,是一件五六十?我的娘嘞,比我爸妈一个月工资还多哦,这钱咋能来得这么轻巧?” 第173章 越活越回去 温岚的快乐很简单。 能拿十工分,她开心,因为她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帮衬家里; 能拿十工分还有补贴,她开心,因为她不仅能帮衬家里,过年还能回家; 能一两天赚五十块……温岚不知道该怎么开心了,因为这是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从未有过的妄想。 为了让自己感觉真实一点儿,她和王淑梅投票决定,明天由林念禾请她们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二比一。 林念禾想要拥有的一票否决权被两票否决。 林念禾:“就算我上辈子踹了全世界的寡妇门,罪过也不至于大到这辈子摊上你们俩报应吧?” 温岚和王淑梅齐刷刷抬头看天,不搭理她。 作为有俩劳模小弟的人,林念禾格外硬气的叉腰:“说话!” 温岚理直气壮:“我还没赚钱呐。” 王淑梅动之以情:“我有弟弟妹妹要养,长姐如母啊,养孩子很费钱的。” 林念禾:“……” 一顿饭,三个菜,温岚点了酥白肉,王淑梅要了红烧鱼,林念禾加了盘土豆丝。 花了林念禾两块三毛钱,还有好几张粮票。 曾经一顿酒扔出去几十万的林二代心疼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真·越活越回去了。 “来来,禾子,鱼尾好吃,给你吃。” “别气别气,等我妹出嫁了我请你。” 林念禾:“敢问令妹今年多大?” 王淑梅:“十四。” 林念禾不想说话了。 她默默地从兜里拿出那个巴掌大的记事本,翻过找苏昀承算账的一页,在新的一页上认真记下: 王淑梅欠一顿饭(小小结婚后还)。 王淑梅:“……” 温岚抿着油汪汪的嘴乐,像个没心没肺的二傻子。 林念禾嘚瑟的把记事本朝王淑梅展示了一下,这才收起本子,拿筷子吃饭。 炸得金黄的酥白肉,看卖相分外诱人。 炸食对人的吸引力本就大,尤其是在这个缺油水的年代,没几家舍得用油炸东西吃。 林念禾前世今生都没吃过这道菜,瞧温岚吃得香,便也夹了一块。 结果她刚咬了一口,人就傻了。 金黄的酥皮下,是油汪汪的猪膘油。 林念禾:“……呕!” 她吃得下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但对这种大肥肉接受无能,一时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她手一抖,剩下的大半块酥白肉就掉到了地上。 王淑梅和温岚都被她吓了一跳,她们正要发问,一道矮矮的黑影儿嗖的一下子钻到了桌子下边,抓起地上的酥白肉就往嘴里塞。 林念禾下意识低头,正巧与桌子下的小孩视线相撞。 小男孩瘦得脱了相,小脸儿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十里大队的小河。 林念禾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小男孩看清林念禾后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显然是认得她的。他飞快矮下身子,钻过桌子就跑。 林念禾一时晃神没拦下他,再看到他时,小家伙正飞快的往饭店外跑。 他奔跑的身影终于与林念禾记忆中的一个小小的影子重叠。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曾瞥见一个小男孩朝他们跑过来。 “牛娃!” 林念禾喊了出来。 小家伙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跑得更快了。 林念禾匆匆起身,扔下一句“你们先吃,我去追他”,就跑了出去。 牛娃到底人小,没出五十米就被林念禾追上了。 林念禾也没客气,直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拎了回来。 “牛娃?” 林念禾拽着他脏兮兮的小手,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自打牛大爷入狱后,牛娃又一次变成了孤儿。 他比张家兄弟俩幸运些,因为九里大队的大队长如今是贺爱民。 贺爱民本想把牛娃带回自家,但牛娃要在家等爷爷,不肯。贺爱民就和他说好了,让他每天打猪草,给他记四个工分,以后去贺家吃饭。 吃好吃坏都随着贺家来,好歹能给孩子留一条活路。 林念禾是听说过这事儿的,苏昀承之前与她提过。她当时觉得贺叔人不错,牛娃大概不会受委屈。 可如今看他这样子…… 牛娃抿着嘴,被她拽着也不说话。 林念禾在他身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放柔了声音问:“来找爷爷啊?” 牛娃一愣,大眼睛里很快蓄满泪珠儿,他忍着泪意,紧抿着嘴点了下头。 林念禾替他擦去眼泪,轻声说:“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带你去见爷爷,好不好?” 牛娃张了张嘴,小声问:“真的?” “真的。”林念禾点头,“我保证。” “好……” 牛娃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最开始只知道爷爷走了,后来听村里的婶子大娘唠嗑的时候说,爷爷被抓起来了、要死了……然后他就来了镇上,他想找爷爷,他不信那些人的话。 林念禾心疼的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问他:“来了几天了?” “两天。”牛娃小声说。 他的声音有些哑,听着像是着凉感冒了。 林念禾无声的叹了口气,对他说:“你爷爷没有死,你先跟我去吃饭,然后下午去洗个澡,我们干干净净的去看爷爷,好不好?” 牛娃抿着小嘴,摇头:“我要见爷爷。” “你这样像泥猴儿似的,被爷爷看到不会担心?”林念禾反问。 牛娃低头看看自己黑黢黢的手,不说话了。 “走吧,咱们先吃饭,等会儿我找人带你去洗澡。”林念禾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往国营饭店走。 她带着牛娃回去时,桌上多了碗热乎乎的疙瘩汤,还有沾了水的手帕,是温岚的。 林念禾拿过手帕给牛娃擦手擦脸,把岚姐的蓝手帕擦成了黑的。 王淑梅说:“瞧牛娃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吧,先吃点儿软乎的疙瘩汤,省得肚子疼。” 温岚则把林念禾碗里的鱼尾夹到了牛娃跟前的空碗里:“牛娃,鱼尾好吃,给你吃。” 林念禾:“……?” 就没有人关心一下她这个刚刚被大肥肉恶心到的人? 还有,她们的为数不多的爱是不是转移得过于迅速了? 第174章 牛娃 关于爱不爱这个问题,林念禾直接问出口了。 温岚同志和王淑梅同志也温和耐心的给出了回答: “你三岁啊?要吃啥不会自己点?” “肉都吃不下了,这天地间可是容不下你了。” 这一刻,林念禾好想好想跟她俩干一架。 看看王淑梅,再看看温岚…… 友情啊,你的名字叫包容! 林念禾哄好了自己,也擦了擦手,拿筷子吃饭。 牛娃睁着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们,安静吃饭不发出一丝声音。 王淑梅这个有着丰富带娃经验的长姐很自然的照顾着他,帮他挑鱼刺,帮他夹菜,动作自然,丝毫不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疙瘩汤的热气扑在脸上,牛娃大口大口吃着饭,眼泪掉进碗里,又被他囫囵咽下。 一顿饭很快吃完,牛娃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林念禾,小手攥着衣角,想说话又不敢说。 林念禾问王淑梅:“镇上哪有澡堂?” 王淑梅一脸懵:“我怎么可能知道?” 林念禾:“唉,指望你们为我分忧是不可能了,做人果然还是要靠自己。” 她拉着牛娃的手起身,扬着下巴朝着不远处的派出所走去,完全没看到身后俩人无偿赠送给她的大白眼。 温岚和王淑梅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这还是温岚第一次来镇上,看哪都觉得好奇,时不时就拽着王淑梅问几句。 林念禾没理会她们俩,熟门熟路的去到派出所的门房,笑盈盈的朝里边的刘大爷打招呼:“大爷,您吃了没?” “哎呦?”刘大爷瞧见她,总是板着的脸上多了抹笑意,“吃了,你这丫头今儿咋有空过来了?” “来镇上买点儿东西,正巧碰见了邻村的小孩,”林念禾拽着牛娃的手朝刘大爷挥了挥,“我想找您打听下,咱镇上哪有澡堂?” “派出所家属院里头就有,”刘大爷探身看了眼被林念禾拽着的小泥娃,“这小崽子还没凳子高,能自己洗么?” “那要不您受累,帮我找个靠谱的男同志帮忙带他洗个澡?”林念禾打蛇随棍上,笑着问。 “成。”刘大爷一口应下,看了眼林念禾,他探头扯着嗓子喊,“冯胖子!过来!” “哎哎,来了来了!” 冯伟球似的滚了过来。 瞧见林念禾,他刚想喊“嫂子”,话到嘴边才改成了“林妹子”。 “冯哥你好。”林念禾笑着说,“能不能麻烦你带这孩子去洗个澡?” “啊,我这上班呢……”冯伟说着话,看向了刘大爷。 刘大爷直接翻了个白眼:“还缺你一个接电话的?赶紧去,就说我让的。” “好嘞,这就去!” 冯伟回去跟同事打招呼,林念禾便蹲下来对牛娃说:“牛娃,你先跟着那个哥哥去洗澡,我就在这儿等你,然后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牛娃有些紧张,攥着衣角眼巴巴的看着她:“你……不去吗?” “我不能和你一起洗。”林念禾笑着说,“别怕,他是好人。” “嗯。”牛娃抿着唇点头。 瞧着还是有点儿害怕,但不敢发表意见。 林念禾从兜里掏出颗糖塞进他的嘴里,捏了下他的脸蛋说:“洗干净些,别怕。” “嗯。” 冯伟很快出来,带着小牛娃走了。 林念禾目送他们远去,这才又笑嘻嘻的看向了刘大爷:“大爷,求您个事儿呗?” 刘大爷抖着报纸:“咋的?还有啥事儿?” 林念禾一手托腮,把前因后果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哄得老头儿红了眼眶。 “您看,牛大爷已经判了,前段时间还配合昀承哥工作,也算立功表现嘛,就让他们爷孙俩见一面呗?要不然老的挂心,小的也活不好。”林念禾说。 刘大爷长长的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动容。 他喝了口茶,点头:“等会儿冯胖子回来了,让他带你们去。” “好嘞,谢谢您。”林念禾笑弯了眼睛,道了谢又谨慎的问了一句,“用不用打个申请?” “不用,等会儿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刘大爷挥了挥手,“忙你的去吧,别跟我这儿碍眼。” “得嘞,那您歇着,我等会儿过来。” 林念禾甩着小手走到自行车旁,拽着温岚的胳膊坐上横梁,朝她一扬下巴:“走,咱们去一趟供销社。” 温岚纳闷儿的看着她:“干啥去?” 林念禾:“吃饭?” “你个瓜女子,供销社咋能吃饭么?” “那么请问,去供销社除了买东西还能干什么?” “……” 冯伟先带牛娃回了趟家,拿了洗澡用的东西,又找出来一身自己小时候的衣服,这才带着他去了澡堂。 牛娃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含着林念禾塞进嘴里的糖,连口水都舍不得多咽。 冯伟给他从头到尾洗了干净,换上干净衣服,他乐了:“哎,小崽子长得还挺好看。” 牛娃长得是好看,浓眉大眼像小女孩似的,就是太瘦了,肋骨根根分明,瘦弱的身体在冯伟的衣服里晃晃荡荡。 林念禾看到他时,抬手戳了戳温岚的腰:“岚姐,回去先给牛娃做两身衣服吧。” 温岚点头,拍了拍包袱里刚从供销社买的布:“今晚就做。” 兰县的监狱不远,出镇子往北十里,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说是监狱,其实更像是农场,犯人们每天都要干活,还有固定的接受教育时间。 冯伟在门口刹车,对林念禾说:“林妹子,你们几个姑娘就别进去了,我带牛娃去,你们就在门口这等着。” 林念禾点了下头,从王淑梅的怀里接过大包袱递给冯伟:“冯哥,麻烦你了,这些东西带给牛大爷吧。” 说罢,她揉了揉牛娃的头,对他说:“听哥哥的话,以后还能来。” 牛娃的眼圈儿含着泪花,抿着小嘴点点头。 冯伟一手领着牛娃,另一只手提着包袱,他去跟守门的同事说了几句话,因为刘大爷打过电话,他们很顺利的就见到了牛大爷。 牛大爷更老了。 他走之前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牛娃,自己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一个来月罢了,他好像老了十岁。 他是听从命令过来的,并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要见自己,乍见了牛娃,他瞬间僵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用米糊喂大的孩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样的梦,他每天晚上都会做。 他真怕自己动一下,梦就醒了。 “爷爷!” 与梦中一样,小崽子边喊边跑向自己,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只是今天,这梦的感觉格外真实。 第175章 这怎么能叫说谎呢? “爷爷!” 牛娃抱着牛大爷的腿,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 牛大爷愣了好半晌,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看着牛娃,瘦了,比以前可瘦多了,衣服是旧的,不知道是捡了谁家的旧衣服。 唯一让牛大爷觉得舒坦点儿的,就是小家伙的脸上身上都干净,瞧着没遭大罪。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颤抖着朝牛娃伸出手…… 然后,一把把他推开。 牛娃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手撑住地,落下了一道道血印子。 他仰着头,茫然的看着爷爷,不知所措。 牛大爷的眉头颤了颤,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来。 他攥紧了拳头,捏住颤抖不休的手指,把手藏到身后去。 “你来干啥?”牛大爷冷声冷气,勾了勾嘴角,露出个冷笑,“咋的?让我当狗使唤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等到我落难了,过来嘚瑟显摆?” 牛娃很懵,睁着大眼睛,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冯伟也懵,他是知道实情的,这老头为了小孙子连命都能不要,这咋见了面反倒说这些话? 牛大爷舔了舔嘴唇,突然指着牛娃的鼻子开骂:“别以为老头子落了难了你个小兔崽子就能跳出来嘚瑟,老子再怎么不中用也轮不到你来看笑话!” “赶紧滚蛋!” 他说着,还踹了牛娃一脚。 朝着大腿踹的,使了大劲儿,但是踹偏了,只有脚尖蹭到了牛娃。 他踹完就转身,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牛娃又一次看到了爷爷的背影,忍不住了,咧开嘴哭出了声。 “爷爷……爷爷!” 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也不管自己刚换上的干净衣服,一身灰的去追牛大爷。 他准备了好几天了,他有好多话想要对爷爷讲,他想告诉爷爷他自己干活也能活下去,他想说他会等爷爷回家…… 他想告诉爷爷,他跟贺家婶子学会包饺子了,就是他包的不好看。 牛大爷却像没听见牛娃的哭似的,走得义无反顾。 冯伟总算是品过味儿来了。 他瞥了眼门后头戴着红袖套的人,三两步追上去,把牛娃截住了。 小家伙目前还想不到太多,他只想追爷爷,扭动着身体就要挣开冯伟的手。 冯伟索性把他抱了起来,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他的小屁股,瞪着眼睛低吼:“别闹!忘了伱林姐姐说过啥了?听话!” 牛娃扁起嘴,肩膀颤抖着。 为什么爷爷会推开自己?为什么爷爷会说自己是狗?他想不明白。 冯伟低声说:“你别说话。” 然后他便抬头,喊住了牛大爷:“老牛头,你等会儿!” 牛大爷站住了,拧着眉头回头看他。 冯伟一手抱着牛娃,走到牛大爷面前把包袱递给他吗,加大了音量说:“给,这是你上回立功,派出所给你的奖励。” 听冯伟这么说,红袖套再看牛大爷的眼神温和了些。 牛大爷皱着眉头,迟疑着看着冯伟,并不敢接。 冯伟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啊,嫌少啊?” “不不不。”牛大爷赶紧接过来,不自觉的瞥了眼牛娃。 冯伟觉得他是怀疑这些东西是牛娃买的。 他觉得他应该解释一下,但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有限的智商刚才都用完了。 推敲了半天,冯伟只能说:“你好好改造,有啥困难吱一声。” 牛大爷攥着包袱,边鞠躬边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眼神,看似他在看冯伟,实际他的余光都在牛娃身上。 小兔崽子哭完就吹风,怕是要着凉了。 牛大爷想着。 但没法说出口。 冯伟抱着牛娃走了,他得赶紧把小家伙交给林妹子,他干不来哄孩子的活儿啊。 刚瞧见监狱大门,冯伟就愣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话儿嘛,要不是在你们这儿接受了教育,他哪能改造得这么好?李哥你是实在人,我也不骗你,就上回那事儿,要不是老牛头帮着往回圆,咱们在省城的同事怕是得牺牲了呢!” 门口,林念禾正捏着把瓜子,和门卫大哥嘚吧嘚。 难得一见的是,向来严肃冷漠不近人情的监狱门卫竟然跟她一起嗑瓜子唠嗑。 冯伟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头。 他这是做梦呢吧? “是吧,能帮到你们也算他有点儿贡献了,还没烂到根上。”李哥嘴角向上,颇有些自豪。 “那可不,对了李哥,省城的孙叔……孙旅长您知道吧?”林念禾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知道知道,必须知道。”李哥点头,为表敬重,他还特意站直了些,手里捏着的瓜子都不吃了。 孙旅长啊……他其实不知道。 他就是一个监狱守门的,咋可能知道省城军区的领导姓啥叫啥? 但他不能承认嘛,这时候说不知道,那多丢面? 林念禾点点头,一手挡着嘴巴,小声说:“孙叔叔说了,老牛头这个人有点儿重要,以后还能用得着,千万可别让他闹出来什么病死了,那会给咱们一线的同志带来危险的!” 林念禾这话也不完全是胡说,万一白波又派人来,发现牛大爷死了,保不齐就要多想。 李哥听明白了,用同样小的声音问:“那是要特殊照顾照顾?没有批条也……” 林念禾瞪着眼睛连连摇头:“可没有啊,孙旅长什么交待都没有,你们照章办事就好。” 别人说谎,讲究的是七分真、三分假,这样的谎话听着就像真的,很难被拆穿。 林念禾……林念禾这不能叫说谎,她只是简简单单的玩了个文字游戏。 她有很注意称呼的区别啊。她又没说“孙叔叔”就是“孙旅长”,全国那么多姓孙的呢,省城的孙旅长可能只有一个,但孙叔叔可以有很多个。 至于李哥怎么想嘛……那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 李哥咂摸了一会儿,自觉领会到了其中的关键。 他的眼中闪烁着“我懂得”的神光,说道:“林同志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这也有卫生所的,不会出啥事。” 林念禾慢吞吞的“唔”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的给予肯定: “李哥,你前途大了。” (本章完) 第176章 没完全丢 冯伟抱着牛娃,有点儿质疑人生。 那些话他都没听说过。 是他被排挤到核心任务圈外了吗? 林念禾瞥了他们一眼,朝他们招了招手后又对李哥唠家常似的念叨:“老牛头没有儿孙,这小孩是他捡回去的,虽然比不上亲生的,但到底也能算个牵绊……唉,其实我也就是带他来试试,能拿捏住他最好,不能就算了。” 李哥感觉自己听到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很积极的动脑分析:“养条狗也能有点儿感情,他这样的老棺材瓢子对能给自己送终的肯定有点儿念想。” “李哥,不瞒您说,其实我还挺愧疚的……这孩子也是倒霉,没爹没娘,还摊上这事儿了。” “唉,可不咋地。” “他倒是听话,我告诉他这是为了帮公安同志的忙,小家伙没犹豫就来了。” “那可真难得,歹竹出好笋了。” “也算不上吧,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对对。” 林念禾彻底松了口气,把剩下的瓜子都塞给李哥,笑道:“那李哥您忙着,我们先带他走了。” “哎,行,道上慢点儿。”李哥揣着一兜瓜子,热情又积极。 林念禾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走到冯伟面前,从他怀里接过了牛娃自己抱着。 她微微侧着身,背对着那边的李哥,在牛娃耳边小声说:“乖,什么话都别问,出去了我再跟你慢慢说。” 牛娃轻轻点头,试探着伸出手,搂住了林念禾的脖子。 林念禾在心中轻叹,轻拍着他的背对冯伟说:“冯哥,咱们先回去吧。” 冯胖子这会儿正伤感着,闻言没多说,点了头就跟林念禾往外走。 距离监狱大门十几米外,王淑梅和温岚一人靠着一辆自行车,等得很无奈。 倒不是等得烦了,她们是被林念禾嘚吧得有点儿闹心。 “走了啊李哥,下次见!” 林念禾走之前还不忘维系一下关系。 回去的路上,牛娃抱着林念禾的脖子不撒手。 林念禾索性就抱着他坐在后座,换了王淑梅坐前梁。 多了一个小家伙,岚姐却像感觉不到多了重量似的,依旧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英姿飒爽的样儿,差点儿晃瞎了冯伟的眼。 小胖子忍不住说:“那啥,温同志,要不你们换个人坐我后座上?你这样,挺累的吧?” 温岚睨了他一眼:“伱看不起谁?” 冯伟:“我……看不起我。” 王淑梅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后座上,林念禾没理会他们的机锋,她抱着小牛娃,轻声与他解释爷爷为什么对他冷淡。 林念禾本以为小孩子未必能明白这其中的关跷,谁料,她只说了一遍,牛娃就咧嘴笑了。 “林姐姐,我懂了,爷爷是怕跟我亲近,对我不好。”他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说道,“我明白的,刚才爷爷踢我的时候都特意没踹到我。”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讲着爷爷还爱他的证据。 “对。”林念禾点头,捏了下他的脸蛋,“所以牛娃啊,你乖乖的在家,好好吃饭、好好上学,等爷爷回家,好不好?” “嗯!”牛娃用力点了下头,不过转瞬就失落了。 他下意识按了按心口,小声说:“林姐姐,我没有钱上学。” 声音有些发虚,显然他不能适应说谎这件事。 他是有钱的。 爷爷给他的衣服里藏了钱,但他不敢花,他怕爷爷生病,想给爷爷留着。 林念禾看出了他的心虚,但没拆穿。 经历了这么多变故的孩子,没有安全感很正常。 她说:“没关系啊,我们大队的小学有奖学金的,你只要能考第一,不仅全免学费,还有奖励呢。” 牛娃的眼睛倏地亮了:“真的吗?” “真的。”林念禾很认真的点头,“你好好学习才能有出息,以后带爷爷过好日子……你想念书吗?” 没什么话比一句“带爷爷过好日子”更能让牛娃动容的了。 小家伙眼睛里含着泪珠,用力点头。 林念禾把他抱得紧了些,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吴校长开口说她又捡了个人的事儿。 这事儿……不用说。 也不知道吴校长是从哪听说了九里大队有个小孩子叫牛娃,没爹没娘、爷爷也坐牢去了。 她立即放下了缝书包大业,跑到贺爱民家里念念叨叨: “贺大队长,你看,牛娃没爹没娘,我无儿无女,要不就让我领养了他吧?以后他念书吃饭啥的,我都管……日子说不上多好,有我一口吃的,咋都饿不着孩子就是了。” 贺爱民很忧伤。 他张了好几次嘴,终于赶在吴校长说累了喝水的时候插上了话:“吴校长,我当然相信你的思想觉悟,但问题是……牛娃前儿就跑出去了,找了两天也没找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吴校长的手一抖,半碗水直接洒在了衣服上。 “啥?孩子跑没了?那报公安了吗?” “报了,但是这不……” “铃铃铃——” 自行车铃声在院外响了起来。 与之相伴的是脆生生的京片子:“贺叔在家吗?我是林念禾。” 贺爱民还没反应,吴校长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念禾,念禾!快送我去镇上,牛娃丢了!” 林念禾:“丢……倒也没完全丢。” 吴校长出来一瞧,见林念禾怀里抱着个小男孩,有点儿发傻。 “校长,这就是牛娃,他听说了牛大爷的事儿,去镇上找爷爷正巧被我们碰见了。”林念禾说道,“您别担心了。” “哎呦……”吴校长被吓得脸儿都白了,她三两步走到牛娃身前,拽着他的小手来回看了,又把袖子撸起来看他有没有受伤。 牛娃有点儿懵,他怯生生的伸出手,抹去了吴校长眼角的泪花。 吴校长一把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要找爷爷咋不跟人说一声,这是要吓死谁?” 她说着责备的话,语调却温柔得像五月的微风。 牛娃眨巴着眼睛,小声说:“我错了。” 吴校长想要抱他,奈何身子不济,没抱动。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拉住了他的手,问:“牛娃,我是十里大队小学的吴校长,你跟我去十里大队,我教你念书好不?” 牛娃茫然的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抬头看天。 她琢磨了一路的说辞,白费劲了。 (本章完) 第177章 许愿池里的淑梅姐 “活祖宗啊,你咋就敢往镇上跑呢?” “你也就是命好碰见林知青她们了,要不得死外边。” “牛娃,咱爷们可不能听那帮老娘们瞎扯淡,你说你听就听了,咋还信了呢?信也就信了,咋就还跑了呢?” 牛娃的突然回归,可让贺家的人都松了口气。 吴校长听了一会儿,又提出来刚刚说过的事:“贺大队长,我刚说的事儿,咋样?” 贺爱民看看牛娃,干笑着扯了扯嘴角:“吴校长,我倒不是不信你,就是牛娃是九里大队的人,他家里头出了事,按理说就应该是我们大队帮衬着的,要是把他送走了,我成啥人了?” 吴校长微微皱眉,她拽了拽牛娃的手,蹲下来问他:“牛娃,你愿意跟我去十里大队不?” 牛娃茫然的看着她,片刻后,转头看向林念禾。 他问:“有林姐姐在的十里大队吗?” 吴校长点头:“对,林姐姐在的十里大队。” 牛娃的眼睛有些亮,但他看了眼贺爱民,没说话,也没点头。 小小的孩子,却早早的学会了看大人的眼色。 林念禾见状,上前去说道:“贺叔,这话其实不应该我这个小辈来说的,但是您想想,牛娃还小,九里大队的乡亲们对他家的事情太熟了,以后要是谁在说了什么让牛娃信了……” 她刻意停顿片刻,等贺爱民皱起眉头才继续说:“这回能找回来是我们运气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毫无疑问,牛娃突然跑没影儿这事,把贺爱民吓够呛。 他嘬着牙花子,好半天没说话。 他还记得牛娃被发现的那天,是冬天,下着雪,小崽子被冻得脸都青了,哭声像猫叫似的。 所有人都说,这娃活不了了。 老牛头不信邪,硬把孩子抱了回去。 他说,他已经送走了媳妇儿子,不怕多送走一个孙子。 冰块似的小孩,被他捂在心口,硬给暖了回来。 后来,这小崽子是吃好几家的媳妇的奶长大的,没有奶,老牛头就给他弄米糊吃。 老牛头给他起名叫牛娃,想让他像牛犊子那么壮实。 再后来…… 贺爱民看着牛娃,想到了很多往事。 林念禾悄声走上前,推着牛娃的肩膀来到贺爱民身前。 她说:“贺叔,牛娃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承受那么多,先让他跟我们回去吧,两边离得这么近,您想去看他的话,随时就去,没人会拦着您说三道四的。” 贺爱民没答话,他朝牛娃伸出手。 牛娃抬手握住了贺爱民的手指,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贺爱民小声说:“贺大爷,我见着我爷了,他没死。” 他没死。 他去镇上找爷爷,就是因为有人胡扯说老牛头已经死了。 贺爱民的眼眶湿了。 他吸了口气,把手搭在牛娃的发顶胡乱揉了一把:“行,去吧,好好念书,多帮吴校长干活,有啥事回来找我。” 贺爱民说完就收回了手,别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那个……吴校长啊,这小崽子打小就犟,要是有啥不满意的,你就打几下,别、别打坏了就行……那、那啥啊……你要是不想要了,就给我送回来……” 贺爱民看着灰扑扑的墙,声音在颤抖。 “好。” 吴校长应道。 贺爱民没回身,挥了挥手:“走吧。” 走吧。 牛家,吴校长拉着牛娃的小手帮他收拾行李。 小家伙的东西并不多,衣服上的补丁也歪歪扭扭的,显然是老牛头给缝的。 吴校长没说要帮他拆了重新缝补,只是把它们一一叠放整齐,时不时与牛娃说几句话。 “我想我妈了。” 院子里,三个姑娘排排坐,温岚双手托腮,突然说道。 王淑梅也揉了揉眼睛,小声说:“我也想我妈了。” 她们隔着窗子看吴校长,看她温柔的笑,看她把一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总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林念禾:“……” 她们突然爆发的情感总衬得她格格不入。 她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念禾说话,便都转头看向她,齐声问:“你不想点儿啥?” 林念禾不想,但她们非得让她想。 她就认真的想了想。 然后说:“我想吃烤鸭了。” 王淑梅:“……” 温岚:“……” 林念禾眺望远山,描绘道:“一只鸭子片108刀,片片带肉带皮,蘸点儿甜面酱,就着黄瓜丝和葱丝,用薄饼一卷……啧,想吃。” 温岚:“禾子,你别说了。” 林念禾收回视线,歪头看她,用眼神询问她又怎么了。 她都被迫想出点儿什么来了,岚姐怎么还不满足?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贪婪。 温贪婪继续说:“你把我说饿了。”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问她:“你想吃什么?” “想……想吃水盆羊肉。”温岚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手比划着,“这么一大碗,连汤带肉,把馍掰成碎碎的小块放进去,淋点儿油辣子……” 王淑梅:“你俩都别说了,我也饿了。” 林念禾和温岚都问她:“你想吃什么?” 王淑梅看着她们俩,嘚瑟的笑着:“我想吃的咱这儿都有,气人不?” 林念禾:“那你说你想吃烤鸭。” 温岚:“我觉得你更想吃水盆羊肉。” 王淑梅:“……?” 她张了张嘴,说:“你俩把我当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了?” 林念禾憋着笑回:“不,是许愿池里的龟丞相。” 王淑梅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然后开始撸袖子。 “哎、哎!淑梅姐你自重啊,又不是只有我许愿了的!” “你不能捡着软柿子捏啊!” “你一个东北妹子你不得挑硬茬儿上?单捡着我欺负算怎么事儿啊?” “哎……淑梅姐我错了,可错可错了……我道歉……” 小林老师当了一遭出气筒后,换得了王淑梅同志的体贴。 王淑梅给她摘了一把野菇娘,塞到她的兜里,让她边走边吃。 林念禾嘴里塞着果子,委屈巴巴:“你别以为你给我弄点儿野果子我就能原谅你。” 王淑梅睨了她一眼:“那你想怎么着啊?” 林念禾咽下果子,嘴里甜丝丝的:“再过些天,我那块地里的菜就得收了。” “嗯,我帮你。” 就那巴掌大的菜地,收菜都用不了一个上午。 “我也想存点儿酸菜,但我不会弄。” “行,我整。” 她不说自己也得积酸菜,捎带手的事儿。 “你再匀半个月的探亲假给我。” “林念禾,你是挨打没够吗?” 王淑梅掰着手指,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意味。 林念禾抬头看天,默默转移话题:“哎……其实我今天一直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 王淑梅根本没把这件事当真,随口问:“忘了什么?” “不知道啊,就是感觉忘了件事……” 一直到她们打道回府,看到村口蹲着的那俩人后,林念禾终于意识到,被她忘了一天的到底是什么了。 第178章 今晚干大事 “毛儿,你说大嫂妹子是不是跑了?” “那不能够,我去知青点看了,大嫂妹子除了自行车,啥都没带走。” “那你说大嫂妹子干啥去了?这都一天不见人影了啊。” “不知道啊。” “要不咱去给大哥打个电话?” “打电话说啥?说咱俩把人看丢了?大哥不得整死咱俩?” “那要不……咱给大哥道个歉吧?” “……” 村口,伍根茂和曹石建像俩闲汉似的蹲着,看着漫天霞光,惆怅得想哭。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只是去挑个水的功夫,大嫂妹子就没影儿了。 两个见习菜鸟混混,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直到—— “哎哎哎!毛儿!你快看!” 曹石建突然跳了起来,顺带踹了伍根茂一脚。 伍根茂被一脚踹趴在地,还没来得及骂娘,就看到了夕阳余晖下,慢悠悠朝他们走来的林念禾。 这一刻,他们热泪盈眶。 “唔……大、林老师!” 伍根茂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亲妈了似的朝林念禾狂奔而去。 林念禾还没说话,吴校长先愣了:“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 伍根茂抹了把脸,干笑着摇头:“没咋、没咋,就是一天没看见你们了,想!” 这个理由,成功地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恶心。 吴校长扯了扯嘴角,让他和曹石建推着自行车,自己拉着牛娃的小手说:“我先去跟李大和打个招呼,你们把牛娃的行李送回来啊。” “好。” 伍根茂和曹石建眼巴巴的看着林念禾,想问她去干什么了,但又觉得温岚和王淑梅在场,不应该问。 王淑梅不动声色的挽住温岚的胳膊,默默加快了步子。 又拉开一段距离,伍根茂这才按捺不住,小声问:“大嫂妹子,你今儿去哪儿了啊?” 林念禾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今晚你们两个别回去了,天黑后跟我出去一趟。” “啊?”伍根茂瞬间来了精神,“去哪儿啊?” 他的声音中难掩兴奋,目光灼灼的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严肃回道:“别多问,跟着走就行。” “哦哦!”伍根茂赶紧点头。 这熟悉的感觉,是大哥要去干大事前的样子了! 只是…… 他还得去给大哥报信呢啊…… 伍根茂琢磨着,他每天去给大哥打电话汇报的事情是肯定不能让大嫂妹子知道的,而今天是大嫂妹子第一次要带他们干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 所以他只能对不起大哥了,要辛苦大哥在电话旁焦心等候了。 晚饭后,七点半。 扫盲班准时开课,林念禾这才慢悠悠的从村小溜达出来,身后三米远跟着伍根茂和曹石建。 他俩很紧张,一边咽唾沫,一边四下张望,生怕从幽深的林子里跳出来几十个拿刀的大汉。 他们以前只是最底层的看门小弟,是碰见闹事的第一个冲上去的那拨,也是白波连名字都记不得、可以随时扔出去当刀子使的打手。 所以,他们觉得林念禾大晚上的让他俩跟着出去,必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打架,不抢地盘,没有人会堵着我们。” 前边,林念禾突然开口。 她不开口不行呀,后边那俩的紧张感都快要凝成实质了,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伍根茂“啊”了一声,拽着曹石建快走几步追上去,小声问:“那林老师,咱们到底干什么去?” 林念禾:“搬货。”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引出了伍根茂更多的疑惑。 搬货? 所以大嫂妹子今天出去一天,就是为这事儿? 但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能搬什么货? 伍根茂想问,却被林念禾一句话怼了回去:“不该问的别问,或者你们现在就可以回省城了。” 伍根茂直接闭嘴,还顺手捂住了曹石建的嘴巴。 上山的路林念禾走过许多次了,尤其是在晚上。 她打着手电筒,走得很顺畅,可后边的伍根茂和曹石建却一惊一乍的,时不时就把自己吓一跳。 没办法,这座山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林念禾懒得搭理他们,他们也没胆子跟林念禾抱怨,双方都沉默着,穿梭在黑漆漆的树林里。 眼瞧着距离山洞只有十几米了,林念禾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头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不说话,不许过来。” “好、好好好。”伍根茂和曹石建连连点头。 林念禾自己穿过灌木丛,去到山洞里。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只是比以前干净了许多,看来是钱国柱和孙满仓之前打扫过。 林念禾悄声把空间里早就准备好的油毡布扑在地上,把需要他们两个来回搬三四趟的毛呢料子放好,这才转身往外走。 “你们俩过来吧。” 林念禾站在洞口,朝他们摇晃了一下手电筒。 伍根茂和曹石建立即赶了过去。 看到这个隐蔽的山洞,他们俩都有点儿懵,再看到地上整整齐齐的布料,他们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是见过呢大衣的,不是新的,是别人穿过、又因为种种原因卖到黑市去的。两年里,他们也就见过三四件吧。 而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毛呢料子,应该够做几十件。 伍根茂咽了口唾沫:“大、大嫂妹子,这料子……哦对,你在纺织厂有关系……” 他想起了之前去纺织厂拿碎布头的事儿,下意识的就把那边的关系归结到了林念禾头上。 林念禾由着他脑补,只说:“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辛苦些,天亮之前把这些料子搬回到知青点的后墙外。两个要求,人别出事、货别出事。” 说完要求,她掏出两张五块的纸币,一人一张递过去:“拿着,干活吧。” 周旭之前跟同事打听到,这俩人第一次去邮局打电话,拿的就是十块钱。 从那时候他们的惨样不难推断出,那十块钱必然是白波给的。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要想马儿换槽,那就得给多多的草。 果然,伍根茂和曹石建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五块钱都惊了,看林念禾的眼神仿若看亲娘。 林念禾与他们对视片刻,果断转头不再理会。 不能策反他们。 哪怕他们看上去很容易策反也不能要。 绝对不能! 第179章 难得有用的汇报 “布谷布谷……” 知青点的后院新房里,王淑梅和温岚正忙活着,窗外传来的声响她们都听到了,但下意识的没当回事。 “布谷布谷……” 温岚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有点儿烦:“这啥玩意儿,吵吵个没完,烦死了。” 王淑梅正用盛着开水的搪瓷缸熨衣服,头也不抬的说:“布谷鸟啊,秋收之后就不叫了。” “哎?这只鸟叫得怪怪的,跟禾子说话似的。” “嗯……嗯?” “布谷……布谷……” 王淑梅把搪瓷缸放下,看着温岚咽了口唾沫:“小岚啊,念禾走之前是不是说过,她回来的时候会学鸟叫?” 温岚:“嗯……好像是。” 她俩对视一眼,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去。 后院的院墙上,一个小脑袋正搭在玻璃碴子后边,哀怨的看着她们俩。 “你们俩干啥呢?”林念禾咬牙切齿,“吃大哥的、喝大哥的,大哥叫门你们装死?” 王淑梅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心虚的笑:“嘘……小点儿声,前院的都睡了。”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跳下墙去把伍根茂和曹石建刚搬下山的布料提起来,扔过围墙。 墙那头,温岚张开手臂,稳稳接住。 来回数次,林念禾还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些来充数。 月黑风高,正是暗度陈仓的好时候。 倒腾完布料,林念禾这才小心翼翼的避开墙头的碎玻璃,轻松越过墙头。 事实证明,队长叔加高围墙的举措,不是用来防她的。 林念禾甩着小手跟着进了王淑梅和温岚的小屋,大爷似的坐到门边的椅子上,抖着小脚看她俩干活。 温岚扛着布料回来,拧眉看她:“你能不能找一个不挡路的墙角蹲着?我差点儿没刹住脚把伱拍墙上去。” 林大爷默默地带着她的小板凳,挪到了墙角。 王淑梅和温岚的衣服都不多,布料都塞在了炕柜里,就算别人来也看不出什么。 她们早有准备,很快便收拾利索了。 林念禾这才看到摊放在炕上的大红色衣服,寻常款式,一看就是温裁缝的第一单买卖——王喜喜的喜服。 林念禾拿起衣服,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就这样?会不会太普通了?” 温岚边洗手边回:“特意这么做的,平常还能穿一穿,这么好的料子就穿那一回,那不是造孽么。” 林念禾很自觉的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把它重新放好,又溜达到缝纫机旁。 上边的黑布拼凑出裤子的形状,看尺寸是小孩子穿的。 林念禾心知这是给牛娃做的,殷切的给温岚捏肩膀:“岚姐辛苦啦。” 温岚撇嘴:“这算啥事儿?”说完,她又坐回到缝纫机前。 她踩着踏板,缝纫机便飞快的转动起来。缝纫机是崭新的,声音不大。 王淑梅给林念禾倒了杯水,问她:“今天还有吗? “有,”林念禾回道,“估计他们俩得再背三趟。” “再来三趟?那不得天亮了?”王淑梅有些迟疑,“能行吗?” “到天亮才刚好啊。” 林念禾嘀咕着。 伍根茂和曹石建的确搬了一夜。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俩才把最后一批布料放到后院墙下。 他们俩来回奔波了一宿,挺累的,但一想到兜里的钱,又觉得天天搬也不是事儿。 后院三人组今晚的觉也睡得支离破碎,不过为了赚钱嘛,倒是谁都没有怨言。 林念禾这回是听到声响后从前院绕出去的。 她递给两人一人一个大馒头,说:“辛苦了,你们回去吧,今天就别来干活了,回家去好好休息。” 伍根茂啃了口馒头,问:“大嫂妹子,那这些货怎么出?” “这就不用你们管了。”林念禾竖起一根手指,“在我身边做事,我不说的都别问,懂了吗?” “懂懂懂,”曹石建说,“我最有眼力见儿了!” 林念禾:“嗯,呵呵呵,你说得对。” 曹石建到底懂不懂,林念禾不想纠结了,她不是爱为难自己的人。 把最后一点儿布料运回去,她便让伍根茂二人走了。 从十里大队去镇上要从村东头出去,去胜利大队则要从西边走。 瞧着他俩直勾勾的往东走,林念禾的心情很复杂。 有这样的两个卧底在,他们若不能把白波连窝端了,那就妥妥的属于重大失误,要严厉追究责任。 伍根茂和曹石建颠颠儿的去了镇上,赶在邮局上班的第一时间就去占了电话。 “嘟……嘟……” 白波昨晚没接到汇报电话,着实惆怅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他家吃饭都跟着十里大队的伙食走了,突然没了消息,昨晚上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吃什么才好了。 以致于一大早他听到电话铃时,还有点儿激动。 “喂?” “大哥!” 白波清了清嗓子,问:“昨天出事了?” “大哥,”伍根茂捂着电话筒,小声说,“昨儿晚上,我们接货去了!” “什么?”白波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站了起来,“什么货?有多少?对方是谁?多少人?” 伍根茂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没瞧见有人在看自己,这才说:“就那种呢大衣的布料,对面的给放到山上的一个洞里了,大嫂妹子带我们去背下山的……我跟建扛了四趟,估摸得有一千来斤!” 白波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用“斤”来算布料多少的。 不过……呢料子? 白波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精光。 纺织厂都匀不出来的紧俏货啊。 他定了定神,问:“还有吗?东西怎么散出去的?” “她就让我们放到知青点外头了,没说怎么散,”伍根茂说,“我问了,她也不说。” “行,干得不错,继续盯着,盯紧了,尤其是这两天,知道吗?”白波随手画了个大饼,“你俩好好干,等回来了,南城那边给你俩管。” “好的大哥!谢谢大哥!我们一定好好干!” 电话挂断,伍根茂付了电话钱,拽着曹石建喜滋滋的往外走。 他俩出去时,恰好与分信回来的周旭撞了个正着。 周旭一愣,旋即飞快整理好表情,笑着问:“二位一大早就来邮局啊,有事?” 伍根茂嘿嘿一笑,含糊说道:“没啥事,就今天大队里没有活,我俩瞎转。” “哦,那你们玩。”周旭扯了扯嘴角。 等他俩走后,他立即跑进去,问同事:“刚才出去那俩人是不是打电话了?” 同事点头:“是啊。” “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那没有,我这忙着呢,没听啊。” 周旭拍了下脑门,十分懊恼。 这俩人打电话的时间太固定,他下意识的以为他们绝不会在其他时间过来…… 万幸,想知道这俩一根筋的家伙打电话说了什么很简单。 周旭没再迟疑,一瘸一拐的跑出去,骑上自行车就往十里大队赶。 (本章完) 第180章 首先,我们排除正确答案 白波抽了两根烟,这才压住了心底的兴奋。 他朝老三招了招手,小声说:“兰县那边接货了,呢料子。” 老三一愣,眼睛亮了:“大哥,这可是好东西啊,咱跟纺织厂的关系都弄不到这东西!” 白波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关系不如林念禾,但还是点了头。 他说:“来,你坐,咱研究研究,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稀罕玩意儿。” 老三搬了把凳子在他对面坐下,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白波拿了两根烟,分了一根给老三。 就着老三递来的火点了烟,白波吐出一口白雾,幽幽说道:“首先,咱们排除她自己变出来这些货的可能。” 老三深表赞同,用力点头:“对,她又不是变戏法的。” “其次,”白波瞥了眼外边,“也肯定不是从咱们这儿出来的货,那紧俏东西,谁敢给她匀?” “大哥说的对。”老三继续点头,“那东西那么扎眼,不可能。” “嗯。”白波对老三的赞同很满意,他又瞥了眼北边,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寻思着,不可能是走北边铁路来的,那边有动静咱不可能不知道。” “那……”老三皱起了眉头,“那也没有别的路子了啊,要不我去看看,万一她真是变戏法的呢?” “都说了那不可能了。” 白波对自己最先排除的可能十分肯定。 他挥了挥夹着烟的手,嘴角缓缓扬起:“咱一开始就想岔了——她那天站出来,根本就是为了保钱国柱。” “那不就是个送货的么?不至于吧?”老三不理解。 白波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如果她的东西是从渤海湾进来的呢?别忘了,钱国柱的家在辽省!” 老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妈,大哥,还得是你脑瓜子好使啊!” 白波掐灭烟,不甚在意的挥了下手,继续展示自己的好使的脑瓜子:“不止,这几天伍根茂他俩的汇报你也都知道,品出点儿啥没?” 老三是真的有眼力见儿,他看大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果断选择装傻:“没啊,他俩不就说了一天吃啥么?” 白波翘起二郎腿,又点了根烟:“老三啊,遇到事儿得多想想……伱注意到没?林念禾每天就围着他们大队那个小学转悠。” 这一点老三还真没注意到,他茫然的问:“不是说她是小学老师么?围着学校转也正常吧?” “你缺心眼啊?”白波横了他一眼,“现在是放假,她又不用上课!” “对啊。”老三皱眉思索,“那她干啥呢?” 白波敲了敲桌面,对老三说:“我总觉着这个学校跟她关系不一般,她才来下乡多长时间?就能当老师了?” “嗯……” “老三,你去打听打听,我得知道她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行!” 老三是个行动派,应下了就走。 白波长舒口气,靠到椅背上,又拿了根烟出来。 他还没叼起烟,身后传来郑丽荣的冷哼声。 白波的眼底划过一抹不耐烦,转回头时,却已经挂上了讨好的笑脸:“媳妇儿,咋的了?” 郑丽荣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你别忘了,林念禾救了你儿子,你别丧良心。” “不能不能,”白波扔下烟站了起来,殷切的扶着郑丽荣的胳膊,“媳妇儿,我这也是为了生意不出错,她咋样我都不能动她,你放心吧。” “嗯。” 郑丽荣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手,拿着白小军的脏衣服走了。 白波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抹了下嘴角。 …… “这事儿啊……放心吧周哥,就是之前帮吴校长去纺织厂拿碎布头的事儿,他们误会我跟纺织厂有些关系,这才急着去汇报的。” 林念禾的嘴角挂着浅笑,给出的回答合情合理。 周旭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那他们昨晚怎么没来?” “冯哥没跟你说么?哦对,他也不知道,”林念禾轻敲了下额头,“我们校长收养了九里大队牛大爷的小孙子牛娃,昨儿晚上我们一直忙活这件事呢,他们俩回去的时间就耽搁了。” “原来是这样,”周旭总算是完全放下心来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没事的,”林念禾轻笑着说,“我盯着呢,他们翻不出浪花来。” 周旭有些严肃的说:“林妹子,你可别掉以轻心,不管怎么着,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主。” “行,你也是。” 林念禾笑得灿烂,明媚的笑脸晃得周旭都不好意思多看她,他匆匆告辞离开,继续去送信。 林念禾目送他离开后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转身往学校里走。 还好她算的时间不差多少,要是那俩半夜干完了活儿、回到胜利大队睡一觉再去镇上……说不准就睡过了头,被周旭撞见了。 伍根茂会汇报什么,林念禾不必想就知道。 她同样也知道,如果那些话传入到苏昀承的耳中……那她最迟明天就能看到他了。 而且这个重逢必然不会太美好。 幸亏有吴校长取布头的事顶着,不然她还真不好解释。 林念禾想了想,转身小跑着去到吴校长身边,殷切道:“校长,我帮你干活呀?” 吴校长正在给牛娃做新鞋,闻言头也不抬的说:“你先让让,挡光了。” 林念禾:“……” 吴校长纳着鞋底,余光瞥见她还杵在自己身边,说:“你要是没事儿干,就去帮小海他们播种。” 林念禾抬头看天:“我突然想起来我昨天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做完,校长您忙着,我走了!” 吴校长笑出了声,冲着她的背影喊:“去把书收拾收拾。” “好嘞!” 林念禾脚步一转,跑进了教室。 李二叔昨天晚上刚把书架给他们送过来,每个教室里一个,他们得把适合每个年级的课外书分别放好。 她才进到一年级的教室,就看到牛娃跪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翻看着一本小人书。 听到脚步声,他立即有些慌乱的把书放下,抬头望着林念禾怯怯的说:“林姐姐,我扫完地了,我、我就看看……我没弄坏……” 说着话,他把小人书放到原位,还小心的把书角对齐了。 小家伙从凳子上下来,抱起了那把比他还高的扫把。 “我再去扫一遍院子。” 他小声说。 (本章完) 第181章 叮!开到一个小天才 “不用你扫地。” 林念禾把扫把从牛娃手里拿走,随手放到一边去。 她坐到椅子上,把小家伙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拿过那本他刚刚翻过的小人书。 书是《林海雪原》,从林念禾的角度看,画功实在有些粗糙,但对于牛娃来说,这就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林念禾往他嘴里塞了块大白兔奶糖,捏捏他的小脸儿说:“你先继续看,等我把书收拾好了,教你认字好不好?” “谢谢林姐姐。” 牛娃含着糖,眼睛格外亮。 “林姐姐,那我再看一小会儿就去扫院子。”他认真说。 林念禾本想再强调一句“不用你”,但转念一想,她点了下头:“好,等一会儿再扫院子。” 林念禾把他放下,让他自己看小人书,自己则把适合一年级的小朋友们看的课外书放到书架上。 教室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念禾最近看了全套的小学生网课,从各位特级老师的教学中汲取了无数教学经验,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她人生中的第一课……就被婶子们用“秃露反帐”狠狠地上了一课。 她琢磨着,可以先教一教牛娃,把理论和实践结合一下,这样也能尽早发现问题。 可…… “这个字是‘我’。” 牛娃乖乖跟读:“我。” “这是‘你’。” “你。” “这是‘她’,专指女孩子的‘她’。” “她——专指女孩子的她。” 林念禾把手指挪到第一个字:“牛娃,这个字读什么?” “我。” “这个呢?” “你。” “这个?” “她,专指女孩子的她。” 牛娃眨巴着大眼睛,问:“林姐姐,我说得对吗?”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点头:“那,我们试着写一写?” 这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儿后悔了,毕竟对才认字的小孩子来说,这三个字都有些复杂。 下一瞬,她就看到牛娃学着她握笔的姿势,端端正正的拿起笔,在草纸上学着她的笔画写字。 一笔一划,顺序不错。 除了刚开始拿笔写字,控笔的技巧有些差,笔画有些歪斜之外,整体没有太大的问题。 林念禾:“……?” 是她先天聪慧,就是当老师的命?还是看了全套的特级老师网课后,有了名师buff加成? 牛娃看着自己写的字,扁了扁嘴:“好难看。” 然后,小家伙就把那几个铅笔字擦掉,重新写了一遍。 林念禾注意到,这小家伙第二遍写字的时候,没再迟疑,也没再看课本。 写出来的字肉眼可见的比第一次写得要好。 林念禾:“……!” 牛娃第二次要把字擦掉时,林念禾拦住了他。 牛娃握着铅笔,不解的看着她:“林姐姐?” “走,咱们去给吴校长看看。”林念禾心情复杂的拉起牛娃的小手。 “啊?那我可不可以再写一遍?我觉得不太好看。”牛娃有点儿紧张。 “先不用,给她看看你第二次写的字。” 林念禾拉着牛娃去到院里,吴校长还在纳鞋底。 瞧见他们俩,吴校长问:“怎么了?不是学认字呢?坐不住了?” 她笑着,把锥子放到一边去,朝牛娃伸出手。 牛娃乖乖的握住她的手,回答道:“林姐姐说要给您看看我写的字。” “好,我看看。”吴校长没多想,朝林念禾伸出了手。 林念禾捏着作业本,看着她说:“校长,您可坐稳了啊。” “快别少见多怪了,我看看。”吴校长自诩见过无数学生,什么样儿的字她没见过? 她心中想着,等会儿要跟林念禾说一说,小孩子刚上学,写字不好看很正常,以后可不能……嗯? 吴校长看着本子上端端正正的你我她,有点儿懵:“这是……你写的?”她看向牛娃。 牛娃微微低头,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写得不好看……” 吴校长瞪大眼睛,朝林念禾投去询问的目光。 林念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亲眼所见。” “我的天哎。”吴校长举着本子,满眼惊喜的看着牛娃,“牛娃啊,你这字写得可真好!” 这回轮到牛娃懵了:“啊?可是和林姐姐比……” “哈哈哈,好孩子,你和她比什么呀?她都写字多少年了?”吴校长笑着,捏了下牛娃的小脸蛋,“这张纸送给我吧,我要收着。” 说着,她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在纸页下方空白的地方写下一行小字: “75年8月21日,牛娃第一次写字。” 吴校长站起来,拿着本子回了屋。 她珍而重之的用剪刀把那页纸剪下来,夹到了一本工作笔记里。 林念禾拉着牛娃站在门边,看着她的动作说:“校长,我忘了告诉您……这三个字,我就只教了牛娃一遍,他也只看我写了一遍。” 吴校长的手一抖,本子掉在了桌上。 林念禾拉着牛娃的手,认真询问:“您觉得是我教学有方,还是牛娃天赋异禀了?” 吴校长看了她一眼,果断说道:“当然是牛娃天赋异禀!” 林念禾:“就没有一丝可能是我教得好?” 吴校长不想理她了,直接拉过牛娃在书桌旁,随手翻开了一张报纸,指着上边的字教他:“人——民——日——报——” “人——民——日——报——” 牛娃跟着读。 吴校长翻开本子,对他说:“来,牛娃,你看着我的笔画顺序。” 四个字,吴校长放慢速度写完,把笔交给牛娃。 牛娃和桌子差不多高,微微踮着脚尖儿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那四个字。 吴校长抬头看向林念禾:“你现在还觉得跟你有关系吗?” 林念禾抬头看天,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我的开蒙可真不错啊,一开一个小天才,所以您就是看中了我的本质,这才让我教一年级的对吧!” 吴校长:“……” 真不是。 她只是担心林念禾面嫩,直接让她带大学生管不住。 牛娃小心翼翼的把钢笔帽扣好,看着林念禾用力点头:“林姐姐教的好。” 林念禾腰板儿倍儿直,理直气也壮:“您看您看,学生说好就是真的好!” 吴校长:“念禾,你去,把你王婶给我的铁锹拿过来。” 林念禾:“……” (本章完) 第182章 挨打的距离持续拉近…… 挨打这种事儿,是绝对不能自己递凶器的。 这是被打者最后的底线。 所以林念禾很硬气的没听话。 还从吴校长的怀里带走了小牛娃。 “校长,这是我的学生,您可不能抢啊。”林念禾振振有词,“以后他考上北大了,认得的第一个字也是我教的!” 吴校长:“……” 这事儿还真的没法抢。 一大一小走远了,吴校长在后边喊:“念禾,你慢着点儿教!” “知道啦。”林念禾回头朝她挥挥手。 一堂课的时间,牛娃学会了三十七个字,不包括我你她和人民日报。 下课前,林念禾临时抽考了一下,四十四个字,无一错误。 这个脑子,不考北大可惜了。 林念禾看着牛娃,忍不住揉了下他的头:“牛娃,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 牛娃茫然:“北大是什么?” “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大学。”林念禾认真的说。 “考上北大的话,林姐姐和校长妈妈都会开心吗?” “会,我们会以你为傲。” “那能让爷爷过好日子吗?” “能。” “那我考。” 牛娃笑着,眼睛弯成小月牙。 能让林姐姐和校长妈妈开心,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这就是他简单的心里装着的最重要的事了。 林念禾拿出一个小本子,在第一页上写下牛娃的名字,对他说:“咱们学校的规定哦,小考十次满分可以换本子或铅笔,你今天的满分我先给你记上。” 牛娃满眼期待,说:“还有九次。” 林念禾一怔:“我好像还没教你算数吧?” “一共十次,我有了一次,不是还剩九次吗?”牛娃望着她,习惯性的质疑自己,“林姐姐,我说错了吗?” 林念禾赶紧说:“没错、没错……你是怎么会的?” 牛娃满眼无辜:“以前爷爷做饭,我帮他烧火……爷爷教我数柴禾。” 林念禾:“……” 不愧是刚拿笔就会写字的小天才,数柴禾都能学会加减法。 牛娃问她:“林姐姐,还上课吗?不上的话,我去扫院子了。” 林念禾回过神来,点头:“嗯,去吧。” 小天才也得干活,不能把孩子养废了。 牛娃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听贺大爷的话,多帮校长妈妈干活。 院子里,他挥舞着扫把,把灰尘扫成一小堆。 林念禾在窗边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自己得尽快去刷一下初高中的网课了。 要不然容易教不了他啊。 她当真没料到,当小学老师还能有这么大的压力。 看了一会儿,李大和来了。 他进门瞧见牛娃在扫院子,愣了一瞬后直接看向窗边的林念禾:“你咋让小崽子扫地?” 林念禾:“我说这是新型教育方式,您能理解吗?” 李大和朝她翻了个白眼,但见吴校长在一旁坐着也没拦,觉得这说不准还真是什么新型教育,便也没多话。 他说:“林念禾,你家里来电话了,去大队部接一下。” “啊?来了来了。” 林念禾顺手撑住窗框,利索的跳了出去。 李大和:“……!” 吴校长:“……?” 他俩想骂,但林念禾没影儿了。 李大和看着抱着扫把望着窗框的牛娃,对吴校长说:“要是你不好管,就让红子揍她一顿吧?” 吴校长看着大队部的方向,认真思考李大和的建议。 林念禾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拉近了与挨揍之间的距离,她快步跑进大队部,拿起电话:“您好,我是林念禾。” “闺女!” 老林同志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林念禾换了只手拿电话,揉着被震得嗡鸣的左耳,嘿嘿一笑:“爸爸,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哎呦,那不是想你了么。”老林同志有些幽怨,“你自己算算,你都多长时间没打电话了?” 林念禾算了算,也没多久啊,小半个月。 如今又不是后世,一天不联系都可以被称为“不爱了”。 半个月一次电话,放眼知青点,也就只有她才能用这样的频率与家里联系了。 不过她没跟老林同志讲道理,嘿嘿笑着说:“最近有些忙……爸爸,您和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都好、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们。”老林同志只是短暂的幽怨了一下,便说,“不过这回还真的有事要你办——” “过两三天啊,温家那俩丫头就到你们大队下乡了,你温叔让你帮着先置办点儿粮食,钱给你汇过去了,这两天就能到,票还得几天,你手里头要是够用的话,就先给她们买了吧。你等会儿我看看要买什么啊……” “嗯,找到了,你帮着给买二十斤米和面,鸡蛋和肉有的话就帮着买点儿,挂面给买五斤……蜡烛啥的,你看着帮着买点儿,你温叔给拿了三十块钱,你就按着钱置办吧。” 林念禾听得有点儿懵。 而且……怎么莫名的熟悉呢? 她舔了舔嘴唇,问:“爸爸,我来之前,您是不是也是这么嘱咐昀承哥的呀?” “嗯,是啊。”老林同志应得理所当然,“都是一个大院的,你温叔特意给她俩挑的你们大队,你们互相帮助。” 林念禾缓缓地,舒了口气。 她当初误会苏昀承喜欢原主的真相找到了。 “闺女,你别犯傻啊,拿不动就少买点儿,完事儿把账记清楚,剩的钱和票给温家丫头就行。”老林同志嘱咐道,忍不住抱怨一句,“也就是不赶巧,要是昀承没出去,这事儿也用不着折腾我闺女。” 让自己闺女干活,老林同志想想就难受。 林念禾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事儿的爸爸,我明儿借大队里的牛车去镇上,累不着我,您放心吧。” “行,我闺女办事儿我放心。” 老林同志说完了正事儿,又零零碎碎的问了许多她最近的生活。 林念禾直接说出了小牛娃四十五分钟学会四十四个字的事儿。 老林同志很震惊,震惊过后如是评价:“这孩子不错,比你哥强,但比我闺女还是差了点儿。” 这话,老林同志说得开心,林念禾听过……也就听过了,不能当真。 (本章完) 第183章 我的邻居柔弱不能自理 会有同个大院的小伙伴来同一个大队一起下乡这事儿,林念禾丝毫不觉得惊讶,甚至还觉得只来两个少了点儿。 这就是京城的“圈子文化”了,一个大院的人,上班自然都在一个单位,送孩子上学也顺理成章的往一处凑,下乡这种大事,那更得习惯性扎堆了。后世的京城,很多通家之好的交情开端就是下乡——同吃同住同干活,就算当时有龃龉,等到回了城、忆苦思甜的时候,矛盾也都变成了笑谈。 林念禾挂了电话,靠着桌子回忆温家姐妹俩。 她穿来这儿之后,在大院里住了一个来月才下乡,对于一个大院的邻居们也有些基本的了解。 但由于原主留下来的亲疏不同,她对每个人的了解程度也不尽相同。比如从小和原主一起打架的谢四,林念禾不仅知道他只吃葱花不吃香菜,还知道他喜欢百顺胡同里的关家大姑娘,有事儿没事儿就去百顺胡同晃悠……不过人家关姑娘是温柔娴淑的正经人,只对谢四说过七十二遍“滚你丫的”。 温家姐妹就属于没什么直接交情、相对陌生的邻居小伙伴了,林念禾对她们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林妈偶尔的感慨。 林妈说,温家俩丫头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笑起来也柔柔弱弱的,看着就乖巧又懂事。 林妈还说了,禾禾你用不着硬学,你温姨十六岁进文工团,几十年了没跟别人红过脸,她家是有点儿温柔基因的。 林念禾想着,想着,皱起鼻子,戴上了痛苦面具。 别人家的孩子追来了,这让她有点儿忧伤。 主要是她真的不太会跟这样柔弱范儿的姑娘打交道,这要是哪句话没说对,她俩不得哭好大声? 难搞哦…… 林念禾头疼着,很快,让她更头疼的消息就来了—— “林丫头,后天跟我去一趟火车站,接新知青。”李大和回到大队部,看林念禾还在这儿,便对她说道,“咱大队新来的两个女同志也是京城人,反正你整天闲晃荡没啥正经事,跟我一起去吧。” “啊,我知道啊,”林念禾看向他,表情略有些复杂,“我爸刚打电话就是跟我说这事儿呢,是我家同个大院的邻居。” 李大和的眼睛亮了亮:“那敢情好啊,你们那的孩子都不矫情。” 李大和至今还记得,当初他接到林念禾时,虽然这小崽子一看就是个废物,但从始至终都没抱怨过一句乡下生活苦,也没闹腾过要回家。 林念禾想了想,委婉提醒:“队长叔,我那俩邻居吧,人很好,但性子比较软,也比较柔弱,您多担待。” 林念禾觉得,同是老乡,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不止是照顾温家姐妹,也为了让李大和稳住心态,免得心理落差过大,让本就不富裕的发量再遭横祸。 李大和是了解林念禾的,他拐着弯儿琢磨了一遍她的话,明白了。 李大和捋着日渐稀疏的发顶,惆怅的眺望远方。 好想去掀铁轨,让那趟火车打道回府。 …… 兰县的火车站人向来不多,每逢人头攒动,县里的人就知道——这是又有知青来了。 “唉……” 李大和蹲在牛车边,吧嗒着烟袋叹气。 自打那天林念禾给他提过醒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忧伤中,几次半夜做梦忍不住叹气,差点儿被李婶踹下炕。 林念禾看他这样,没话找话打岔:“队长叔,小山哥和大喜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念禾觉着吧,心情不好的时候想点儿喜事,应该可以抚慰一下队长叔脆弱的心肝,然而—— “唉!” 李大和叹气的声音更大了。 林念禾一脸懵。 儿子娶媳妇都不能让他开心一会儿?只是两个娇弱女知青,杀伤力不应该有这么大吧? 林念禾当然不会知道,如今一提到李小山和王喜喜的婚礼,李大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媳妇。 婚期越近、李婶越暴躁、看他越不顺眼。 以前,李婶还只是嫌弃他不干活,最近几天都开始嫌弃他的头发了——“你可别咕捣你那两根毛儿了,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剃了干脆,还能显得精神点儿,现在这德行,知道的是你儿子娶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快四世同堂了呢!” 李大队长很委屈。 他都秃了十来年了,他媳妇现在才开始嫌弃他,是不是晚了点儿? 委屈归委屈,争辩是一个字都不敢的,否则的话——“呦,就显得你长嘴了是不?你要是能把胡诌八扯的劲儿使在干活上,我能整天念叨你?小山!别说老娘没告诉你,要是以后你就扎俩手是活儿不干,你丈母娘拿铁锹掀你我可没脸管!这也就是我娘去的早……” 当晚,李大和就梦到了故去多年的岳母大人,老人家老当益壮,抡着铁锹追了他一宿。她追,李大和就争辩,终于在天快亮时说服了岳母,老人家感觉很愧疚,建议李大和跟她下去躲躲…… 大队长难做,老爷们儿更难做啊…… 李大和咂吧着烟袋,满肚子牢骚没处发。 他左右看看,瞥到了林念禾。 “带你出来玩的是不?那俩不是你邻居么?赶紧找人,等我喊呢啊?” 林念禾:“……?” 她好像看到了一口飞来横锅,直勾勾的砸在了她的头上。 她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不跟发量堪忧的人一般见识。” “哎你个小兔崽子!” 林念禾直接忽略掉李大和的无能狂怒,一个箭步跳上牛车,踮脚眺望黑压压的人群,寻找着记忆中的温家姐妹的脸。 “我操……你丫的干嘛呢?挤什么挤?想耍流氓啊?” “怎么回事儿?你着急?你急什么啊?赶着投胎去?” 嘈杂中,又急又快却字字清楚的京片子瞬间就抓住了林念禾的耳朵。 声,是女孩子的声,但是这话…… 林念禾琢磨着,不可能是温家姐妹说的啊。 她记得,清楚的记得,那姐俩说话软乎乎的,更像王雪的吴侬软语。 骂街?怎么可能?温家是有点儿温柔的遗传基因在的啊! 她如此想着,视线却不受控制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两个穿着军绿色衣裤的姑娘,巴掌大的脸,眉眼温柔,辫子油亮……最要紧的是,她俩跟林念禾记忆中的温家姐妹长得特别像! 林念禾看着她们,喃喃自语:“首先,我们排除她们俩就是温家姑娘的可能……” “其次,就算她们真的姓温,也一定不是温晴晴和温软软。” “综上,我温叔可能有俩私生女,她们的妈还和温姨长得有些像。” “哦,温叔是个老渣男。” 第184章 人间凄惨谢小四 林念禾还没琢磨透那边骂架的人是谁,一个背着大包小裹的高挑身影冲到了林念禾所在的牛车旁。 “小禾啊!亲人啊!这一路可苦死哥哥了!” 来人身高一米八有余,身形壮实,却长了张娃娃脸,皮肤也白,有一双女孩子似的桃花眼。 林念禾低头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小四?你怎么也来了?” 谢宇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先把水壶递给她:“赶紧,给哥倒点儿水,一天没喝水了!” 林念禾懵懵的拿过自己的水壶,给他倒了些水。 看着他喝水,林念禾问:“你怎么回事啊?我爸前天打电话的时候可没说你也来下乡啊……哎?队长叔,咱大队就只有两个姑娘,对吧?” 李大和没缓过神,但大队长的责任逼着他被迫营业。 闻言他点了头:“是,咱们大队就分到了两个女同志。” 谢宇飞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总算缓过来了几分精神。 他抹去嘴角的水滴,咧嘴笑着先朝李大和打了个招呼:“叔,您好,我叫谢宇飞。” 李大和:“啊,你好、你好。” 他琢磨着,这小伙子跟自己打啥招呼啊? 京城来的娃娃都这么热情? 谢宇飞这才转向林念禾,噼里啪啦的把委屈和辛酸说了一遍: “我家老头儿非得让我下乡么,我一琢磨这事儿也行啊,过来找你呗,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去知青办一问,好家伙,温家那俩姑奶奶把你们生产队的名额给占咯。” “我琢磨着这也不是事儿啊,就去找我家老头儿,说不跟你一个生产队我就不下乡了……足足跪了一宿啊,我老头儿也没松口,但是他说给我挑的地儿离你们大队最近,嘿,以后哥们儿没事儿就来找你啊。” “还有我妈,我的亲妈哎!行李全让我自己背啊,说我爷爷当年走万里路都是自己背的行李,让我别矫情……我这一路连眼睛都不敢闭,就怕人到了、东西都丢了,我水壶里的水喝完了我都不敢去接、腿都让行李压麻了……” 谢宇飞说到动情处,眼眶都红了。 李大和忍不住说:“小同志,你先坐下歇歇,这会儿乱不好找生产队,等会儿我们接了人,我带你找去。” 李大和是真的心疼这小子了。 这也太惨了。 “谢谢叔。”谢宇飞自来熟的把行李放下,然后捂着肚子看向林念禾,可怜巴巴的说,“小禾,我饿了。” 林念禾:“哦,饿了啊,那你再喝点儿水垫一垫。” 说着,她很体贴的把自己还剩下半壶水的水壶递了过去。 谢宇飞:“……” 林念禾不理会他的幽怨,问:“你看见温晴晴和温软软了吗?” 谢宇飞往后一指:“那不在那儿骂街呢么。” 他指向的方向,温家姐妹牢牢占据上峰,仅凭语言的艺术就把那个往她们身上挤的男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林念禾:“别闹,问你正经的呢。” “真的啊!你自己看么!” “……” 李大和眼神复杂的看向林念禾:“你的邻居很柔弱?” 林念禾:“嘘……队长叔您先别说话,我的三观碎了,我拼一下。” 在父母长辈面前乖巧懂事、出了门就骂街干架的孩子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可这姐妹俩十几年如一日、家里家外从未露馅过…… 只能说,有点儿东西啊。 林念禾按了按眉心,对李大和说:“队长叔,您等会儿啊,我去把她们带过来。” 谢宇飞紧随其后:“对对,叔您在这儿歇着,我们去!” 李大和:“……?” 这个小伙子还真是热心又活泼,他的大队长有福气了。 “你不歇着跟我过来干嘛?” “嘿,我怕你跟他打起来啊。” “你是怕打架的时候你插不上手吧?” “不知道好赖是不是?哥这不是怕你吃亏么!” 林念禾不理他,拨开人群来到温家姐妹身边。 她看着她们,仿佛在看陌生人。 温晴晴习惯性的露出个温柔的笑,瞬间恢复了那软乎乎的语调:“念禾,你来接我们啦。” 温软软也笑得像喇叭花:“念禾,谢谢你呀。” 林念禾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不瞎。” 然后又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也不聋。” 温家姐妹:“你说什么呐。” 林念禾朝她俩翻了个白眼:“行了啊,差不多就走了,大队长还等着你们呢。” 她瞥向与她们吵架的男人,只见那男的浑身一颤,然后抱起行李卷就钻进了人群。 瞧他的打扮,不像知青。 温晴晴也看到了他落荒而逃,却也知道再追肯定要误事,便拉起妹妹的手,笑着点头:“好的好的,辛苦你了。”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她不知道说什么,谢宇飞知道。 “哎,你俩挺会装啊,说说,怎么回事儿?” 温软软几不可察的瞪了他一眼,依旧嘴硬:“装什么啊?我们怎么了?” “啧啧,装,你俩接着装!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你俩骂街……” 温晴晴突然停下脚步。 她偏头看向谢宇飞,问:“谢小四,我记得你是胜利大队的吧?你不去报道,跟着我们干什么呀?” “我……” “胜利大队?” 走在前边的林念禾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错愕的看向谢宇飞:“你去胜利大队?” 谢宇飞不明就里,还有心情傻乐呢:“是啊,我老头儿说,胜利大队离你们那最近,串门方便。” 林念禾瞠目结舌。 他们公社下边有十几个生产队,谢宇飞精准的避开了所有富裕大队,选择了一言难尽的胜利大队。 看林念禾表情不对,温晴晴和温软软收起了笑,谢宇飞也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小禾,怎么茬儿啊?” 林念禾沉默片刻,委婉的说:“你……晚上锁好门,别做对不起关家大姑娘的事儿。” 谢宇飞更懵了,紧张得声音发虚:“什么意思?胜利大队到底怎么了?缺房还是缺粮?” “缺大概是缺不到你头上了,你只有多点儿什么的可能。” 比如,多个媳妇…… 林念禾表情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边摇头叹气边转身走向李大和,告诉他这个噩耗:“队长叔,我那个发小,被分到胜利大队了。” 李大和更心疼这个傻小子了! 跟他一比,自己都没有那么惨了呀。 第185章 一个好消息和一堆坏消息 有谢宇飞的倒霉事儿作对比,林念禾都没心思关注俩人四副面孔的温家姐妹花了。 她把科普主讲位让给李大和,自己在旁边站着,不时点点头、帮个腔,用诚挚的表情告诉谢宇飞——这可都是真的! 谢宇飞听完,看着湛蓝的天,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后,问:“所以,我可以自己住一整个知青点?” 林念禾:“……” 李大和:“……” 温家姐妹花:“……” 这一刻,四个人的想法意外统一——你惨,纯属活该。 不正经成这个样子,他经历什么都很难让人同情。 谢宇飞其实还是被吓了一跳的,毕竟他心有所属,关家大姑娘还苦苦守候在百顺胡同等他回城呢——虽然她没明说,但他就是知道。 他只是来下乡的,可不能多个媳妇,不然关姑娘得多伤心啊。 不过谢小爷向来天不服地不怕,除了他爸妈,谁能拿捏住他?是以,胜利大队的事儿,不值得他担心太久。 看他这一副作死的样儿,林念禾轻叹口气,转开话题问:“你带粮食了吗?” 谢宇飞拍了拍行李卷:“带了,五斤大米。” 林念禾:“哦,那就是没带。” 依着谢宇飞的饭量,这五斤大米都不够他吃三天的。 她看了眼手表,思忖片刻说:“得了,你还是先去报道吧,就算他们真有那心思,才来第一天也不会把伱怎么着,晚上的时候我让俩人给你送粮过去。” 谢宇飞满眼小星星,看林念禾的眼神堪比看亲妈:“小禾,还是你对我好。” 林念禾撇撇嘴,不想说话。 谢宇飞是她穿来后的第一个小伙伴,又是能替原主挡板砖的主儿,对他,林念禾还是很宽容的。 李大和看看这傻小子,叹了口气说:“你们仨在这儿等着,小谢,你跟我来,我带你过去报道。” “好嘞,谢谢叔。”谢宇飞扛起了他的行李卷,屁颠屁颠跟着李大和走。 他还不忘回头朝林念禾挥手,傻呵呵的笑着:“小禾,明儿哥去找你玩啊。”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很无奈。 少年啊,你对下乡还一无所知。 车边只剩下了三个姑娘,林念禾沉默片刻,一指牛车对她俩说:“别愣着了,赶紧把行李放上去吧。” 温晴晴看看她,忍不住问:“你不是来接我们的么?” 从见面开始,林念禾连个网兜都没帮她们提,她甚至都没客气的问一句。 讲道理啊,谁家接人是这样的? 林念禾看着温晴晴,认真点头:“是啊,我这不是来了么,甚至都没等你们挨个儿大队找,而是我去找的你们。”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说:我已经很照顾你们了。 温家姐妹对视一眼,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好像很合理。 她们没再说别的,姐妹俩一起,把行李倒腾到了牛车上。 林念禾一手托着下巴,监工似的绕着牛车转了一圈儿,时不时伸出手把行李往里推两下。 煞有介事的绕了一圈儿,她这才点点头:“行了,就这样吧。” 温晴晴和温软软看不懂,但感觉好厉害。 温软软问:“念禾,我们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啊?累不累?” 她看林念禾的气色还挺好的,人也没见瘦,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下来了几分。 林念禾想了想,觉得应该活跃一下气氛:“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那,先听好消息吧。”温晴晴说。 “好消息就是,你们俩可以独占一间宿舍。”林念禾说。 “呼……那还好,我真怕和不熟的人住一起。”温软软松了口气,“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们来得很不巧,马上就要秋收了,留给你们学会和适应干农活的时间不多了,而且秋收后分粮,你们俩的工分注定分不到太多粮食,到明年秋收之前,你们的口粮都得自己想办法。” “……” 温晴晴和温软软同时蔫了。 与这个坏消息一比,好消息简直不值一提。 哦不,这分明是两个坏消息,只是掺在一起说了! 温晴晴有些慌:“秋收很累吗?” “我也没秋收过啊,不知道。”林念禾摇头,“只能告诉你们,我上工的第一天,是被小伙伴扛回去的,哦,说到这儿,那就还有一个坏消息得告诉你们了——能扛得动你们嫩的女同志现在是小学老师,不用上工,所以没人扛你们。” 坏消息如雨后春笋,温软软听得都快哭了,跺脚低声骂了一句,旋即可怜巴巴的看向林念禾:“念禾,我们能不能去当老师?” “没名额了,村小么,用不着那么多老师。”林念禾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咱们大队的乡亲们都很好的,会照顾你们的。” 这话带来的安慰程度有限,温晴晴和温软软像两颗小白菜,蔫头耷脑没人怜爱。 李大和回来的时候,就见她们姐妹俩这般模样,皱眉看向林念禾:“林丫头,咋的了?” “她们么?没事儿,在感怀命运呢。”林念禾上车坐好,眼巴巴的看着李大和,“队长叔,咱们快回去吧,下午我还得来镇上呢。” 她来镇上是为了替谢宇飞买粮。 昨儿帮温家姐妹花买,今天还得帮谢宇飞。 这让林念禾的心情很不好——每次花钱买粮,她都有种守着金山却得去小米堆里扒拉金砂的感觉。 心难受,身体也难受。 提起这事儿,李大和不由得又想起了谢宇飞。 他刚才拐弯抹角的打听了,曹满福的三女儿今年十七,正是准备相看的时候……多巧,谢宇飞送上门来了。 李大和长叹口气。 这孩子是真惨。 他心情复杂的赶着牛车,默不作声的往十里大队走,甚至都没心情去与温家姐妹说句话表示欢迎。 林念禾担起了介绍镇子的责任,把供销社、卫生所、邮局和派出所一一指给温晴晴和温软软。 她们俩听着、看着,两张小脸儿垮得厉害。 这地方,实在太穷了! 她们再看到林念禾的笑脸时,敬佩油然而生。 在这样的地方还笑得出来,林家的小姑奶奶不简单啊。 林念禾自觉把该说的都说了,探头去问李大和:“队长叔,有没有办法……把谢宇飞调到咱们公社来?” 她想了一路,想到的唯一能保全谢宇飞清白的方法,就是把他从胜利大队调走。 (本章完) 第186章 唯一的好消息……是假的 “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李大和摇了摇头,还是说了一句:“明儿我跟红子去一趟公社,问一问。” “辛苦队长叔了。” “我也就是问一句,估计不行。”李大和说,“要想调去建设兵团还能容易点儿,但我估计他受不了那苦。” 这会儿有一句广为流传的顺口溜:部队当兵光荣花,工厂工人幸福花,农村插队向阳花,兵团战士苦菜花。 兵团战士的苦可窥一斑。 林念禾想想谢小爷的德行,摸了摸鼻子说:“队长叔,咱们还是聊一下明儿您去公社说什么吧,要不我陪您去?” “算了吧,你当谁都像我似的,扛得住你气?”李大和嫌弃的瞥了眼林念禾,然后嘬着牙花子低声埋怨,“小谢是真缺心眼,就算要挑大队,他就不好挑九里大队?这听着更近。” 林念禾哑然失笑。 很显然,能知道胜利大队离十里大队最近这个消息,谢宇飞一定是费了大力气去打听的,保不齐还送了礼。 然后他就如愿以偿的把自己送进了坑里。 他们回到十里大队时,正赶上中午下工。 今天有新知青到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队,若说之前林念禾他们来时,乡亲们的迎接态度是假装看不见,那么这回……大家都把怨念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 东北一年一种,秋收过后就没什么活儿了,这时候来的知青拿不到什么工分,未来一年,基本都得靠大队养活。 无亲无故的让他们白养活俩人……搁谁不烦? 万幸牛车上还有个林念禾,乡亲们没直接把白眼扔过来。 温晴晴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她拽了拽林念禾的衣袖,小声问:“念禾,我怎么看乡亲们都不太高兴呢?” 温软软也说:“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我们来是支援农村建设的啊。” 她俩的话被李大和听到了,脸上愁容更甚,差点儿没忍住回头骂两句。 支援建设? 他早就不敢想什么支援了,只求着不添乱就行。 林念禾感觉到李大和僵硬的情绪,赶紧说:“你们快算了吧,农活儿一点儿不会干,你们来支援什么?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明儿上工好好听婶子们教你们,好好干活别添乱。” 说着话,她朝她俩使了个眼色。 到底是有四副面孔的姐妹花,温晴晴和温软软瞬间就懂了林念禾眼神中的意思。 这是让她们夹起尾巴做人呐。 她俩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变脸戴面具是看家本事。 温晴晴立即说:“我们知道的,放心吧,我们肯定好好接受乡亲们的再教育。” “对对,我们肯定不偷懒,肯定。”温软软附和道。 前边,李大和愁容满面,内心毫无波澜。 这话,他三个月前好像听过一次了。 真不愧是邻居啊,起高调的话都差不多。 温晴晴和温软软都以为自己这样表明态度了,大队长对自己的态度应该好些了。 谁料,她们依旧没得到一句好话。 这让温家姐妹花很忧伤,下乡的第一天,一切都不是很美好。 李大和虽然心情不佳,却还是尽职尽责的把人送进知青点,例行去转悠一圈儿,跟刚下工的孙光辉交待几句。 “来吧,就是这儿了。” 林念禾带她们俩去到前些天刚刚空出来的前院小屋,指着墙角放着的米面粮油:“这些是温叔让我帮你们买的,账单我写好了,你们等会儿自己对一下。” 林念禾说着话,把一张纸递给了温晴晴。 温晴晴看着这间小屋已经傻了。 这屋子哪是只给她们姐妹住?这分明是只能住进来她们俩呀! 所以,那唯一的好消息……竟然还是骗她们的。 温软软的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她扶着墙,看着林念禾弱弱的问:“念禾,我们真的只能住在这儿吗?这地方也太小了,转身都要撞墙。” “不错了,你们要是早一个月来,这屋里就得住四个人了。”林念禾耐着性子安慰。 温晴晴和温软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念禾回身看向厨房,正巧苗红旗从厨房出来,她便问:“铁锤,中午你们做饭给她俩带了吗?” “带了。”苗红旗回道,“让她们歇会儿,马上吃饭。” “好嘞。” 林念禾转回身,对温晴晴说:“晴晴姐,前院做饭、收拾园子和侍弄自留地都是俩人一组轮着来的,你们俩听孙光辉安排就好,今天中午的饭他们给你们带份儿了,你们等会儿直接去吃就行,不过记得把粮还给人家。” 温晴晴扶着头,看着林念禾:“念禾……我现在不想吃饭,我就只想哭。” “哦,那你们哭着,我先回去了啊。”林念禾转身就走。 她应付不来美女姐姐嘤嘤嘤,还是赶紧跑吧。 林念禾溜得飞快,温家姐俩都没反应过来。 她们看看彼此,再看看这简陋的小屋,又想想乡亲们冷淡的态度……终于没忍住,哭了。 屋里低低的哭声被其他人下意识忽略了。 除了上一次特别,之前每一回新知青来,都得哭一场。 他们早都习惯了。 李大和也是这会儿才觉出,上一次自己去接知青回来,原来那么省心。 这般想着,他看林念禾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林丫头,下午你去买粮的话,让赵壮实赶车送你吧。” 林念禾看着突然温柔的大队长,僵在原地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她把过去三个月做过什么坏事都想了一遍。 最终,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甜的笑:“队长叔,我错了,我今儿就是嘴快,我其实特别喜欢您这发型……人都说聪明绝顶,您这发型一看就是大聪明。”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今儿在火车站她顺嘴吐槽的那一句话李大和还没跟她算账了。 李大和哭笑不得:“小兔崽子你是听不了好话?” “啊……呼……”林念禾长长的吐出口气来,“队长叔,您要是这么说话,我可就不慌了。” 李大和嘬着牙花子,琢磨着明儿和王红去公社之前,先把她带到知青点来,说啥也得给这小兔崽子几下狠的。 林念禾双手交握背在身后,小模样乖得不得了。 她露出个讨好似的笑,糯糯说道:“队长叔,我认错了啊,您也别生气,就别派赵壮实赶车来折腾我了,我这身衣服今早上刚换的,掉沟里了还得洗。” 那肯定的语气,似乎只要她坐赵壮实赶的车就必然会掉沟里。 李大和:“……” 他就说这小崽子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来给自己道歉,敢情是以为自己在给她穿小鞋。 他这无处安放的关怀啊。 (本章完) 第187章 终究是她错付了 赵壮实赶的牛车林念禾是不敢坐了,她得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队长叔,我下午就自己骑车去吧,我……” “你下午要去哪儿?” 王淑梅和温岚走进院门,恰巧听到了林念禾这话。 林念禾顺口回道:“去镇上一趟,帮我发小买点儿粮。” 她俩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 王淑梅看看温岚:“你没告诉她?” 温岚一摊手:“我以为你说了。” 林念禾:“……?” 王淑梅扯了扯嘴角,略显尴尬:“念禾,校长说下午要带咱们去公社开会的,伱……校长昨天说这事儿的时候,你好像不在。” 林念禾看着她俩,心情很复杂。 三个人两个群,终究是她错付了。 林念禾眯眼盯着温岚手里的一把芹菜,问:“你俩中午吃什么?” “包饺子。”温岚回,“还有点儿猪油渣,正好用来拌馅。” 林念禾:“我要蹭饭!” 王淑梅笑了:“吵吵什么?本来就给你带份了,过来干活。” 林念禾小手叉腰:“我不干!我只带嘴来!” 她被辜负了,她要惩罚这两个女人,她要在她们屋里作威作福,让她们知道事态严重。 就从这顿饺子开始。 温岚:“那就把你的嘴堵上,让你连口饺子汤都喝不着。”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 十分钟后,林念禾坐在后院的小屋门口择菜。 王淑梅边和面边说她:“你说你是不是欠?不想干活你就悄悄的过来,非得梗着脖子嚷嚷,那不是杵到小岚跟前儿找不自在么。” 林念禾瞄了眼井边挑水的岚姐,小声哔哔:“你俩有事儿不告诉我,我想着,怎么着都得补偿我一下嘛。” 王淑梅停下揉面团的手,认真思索片刻后说:“我觉得,不用补偿。” 林念禾:“……” “我猜小岚也这么觉得。” “……” 林念禾觉得,她如今面对的最麻烦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保全谢小四的清白了,她现在急需一票否决权。 也不知道她跑到她俩门口静坐有没有用。 “你个瓜女子干点儿活这个磨蹭呦。” 温岚把水缸挑满水,回头就看到林念禾还在跟芹菜较劲。 她直接把芹菜从林念禾的手里抢走,顺便唠唠叨叨:“等你这口芹菜吃饺子,得明年咯。”说着话,她三两下把芹菜择好,舀水冲洗干净后端着菜盆进了厨房。 等林念禾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屋里已经传出了铛铛铛的剁馅儿声。 林念禾扒着门边,看着她勤劳的小伙伴们问:“那我再干点儿什么?” 温岚一手抡着菜刀剁馅儿,另一只手顺手拿起一头蒜扔给她:“把蒜扒了。” “好嘞。” 林念禾抬手接住蒜,又坐回到她亲爱的小板凳上。 蒜皮随风纷飞的时候,温晴晴和温软软终于哭累了,绕到了后院来。 现在的后院今非昔比,宽敞极了,王淑梅和温岚勤快,把后院清扫得干干净净。 温软软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小跑着来到林念禾面前,问她:“念禾,这是你们的屋子吗?”她指着林念禾身后的新屋问。 “哦,不是,我住那边。”林念禾朝自己的小屋抬了抬下巴。 温软软回头看了一眼,再看林念禾时,眼中写满了同情。 就那巴掌大的屋,一个人住都嫌伸不开腿吧? 她搓着手问:“那这个屋里住了几个人啊?” “两个。”林念禾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怎么?你想来住这儿啊?” “是……” “那可不行。” 还没等温软软话音落下,林念禾就果断拒绝:“这屋子是人家两人自己出钱盖的,只要她们在,这屋就轮不到别人来住。” 当初王淑梅要盖房的时候李大和就说过了,地能给她们用,可是这屋……他们要是回城了,大队可不能把盖房的钱赔给她们。 毕竟,没有哪个大队会给两个知青盖三间房,这开销,他们也承担不起。 王淑梅答应了,但只一个要求——只要她和温岚没回城,这屋就不能塞别人进来。 她的要求经李大和、王红和赵会计开会后表决,通过了。 温软软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回头看向温晴晴,小声喊:“姐。” 温晴晴看着这宽敞的后院也心热,她说:“念禾,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我们姐妹出一半的钱,挪一间屋子给我们住呗?” 林念禾把白胖的蒜瓣放进碗里,回头扬声喊:“淑梅姐,有人要跟你做买卖,你快来跟人家聊聊。” 王淑梅刚把揉好的面团放下,闻言便出来了。 她看看眼生的两姐妹,心知这就是今儿来的新知青——林念禾的邻居。 看在林念禾的面子上,王淑梅的态度很好:“两位新同志,你们好,我叫王淑梅,有什么事吗?” 温晴晴扬了扬嘴角,把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淑梅眸光微转,瞥见林念禾还在事不关己的低头扒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轻笑着摇头:“不成,过些时候我妹妹也要过来的,这是我特意给她盖的,而且我们这房前前后后花了小二百,你们要是只想盖个宽敞点儿的屋的话,三五十就够了的。” 温晴晴和温软软都没想到王淑梅会用这种方式拒绝。 温晴晴微微皱眉——温家不比林家宽裕,她俩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在上学呢,出来下乡,她们兜里拢共只有一百块钱,平均一人五十,而且那是用来买粮的,不能乱花。 温软软则看向林念禾,软乎乎的说:“念禾,你帮帮我们吧,那间屋子太小了,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住。” 扒蒜小妹抬起头,茫然:“那间屋子原本就是住两个人的。” 温家姐妹花:“……” 短暂的沉默后,温晴晴在林念禾面前蹲下,用的是她戴了十八年的温柔面具:“念禾,我们两个才来,人生地不熟的又什么都不懂,你看,咱们是一个大院的发小,王同志的妹妹不是还没来呢么,能不能先借我们住个把月,让我们习惯一下?” 林念禾:“那你问她啊,房子又不是我的,我怎么可能做得了主?” (本章完) 第188章 打死卖油的 房子,当然不可能借出去。 这房子里装着她们的秘密,温裁缝又每晚踩缝纫机,根本不可能让外人进来住。 温晴晴的心思很明显,就是想让林念禾这个熟人帮忙说几句好话。 她看得出,林念禾跟那两个人关系很好,让她来说的话,应该更容易些。 找熟人好办事嘛,这个道理全天下都懂。 可林念禾这个熟人直接拒绝搭话。 温晴晴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小兔子似的,瞧着有点儿可怜。 美人儿垂泪,这谁遭得住? 林念禾轻叹口气。 温晴晴听到这声,觉得事情有缓儿,看林念禾的眼中多了抹期待。 随后她就看到林念禾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对王淑梅说:“淑梅姐,我去拿醋。” 说完,她直接走了,回她的小屋去了,还把门关上了。 温晴晴:“……” 不是,你不打算帮忙的话,刚才那么一脸无奈的叹气干什么啊?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的背影,抿着唇笑了。 她清了清嗓子,吸引到温家姐妹的注意力后说:“不好意思,我们这儿的确不方便,你们找念禾也没用,她……她吃我的喝我的,还能反过来管我吗?” 王淑梅突然想到了那晚在墙头,林念禾随口叭叭的那句话。 这话在这时候用,效果远不止不让出房子那么简单。 王淑梅嘴角噙笑,朝她们点了下头后就转身回了厨房,和温岚一起和馅儿包饺子。 林念禾一直等到温晴晴和温软软离开了才出来,做贼似的拿着醋和辣椒油,踮着脚尖儿来到她们的厨房。 把东西放下,林念禾才问:“怎么样?没纠缠你们吧?” “没有,”王淑梅说,“我说了,伱吃我的喝我的,还能反过来管我?” 这话,林念禾当然听到了。 不过她还是给出个惊喜的表情,挑了下王淑梅的下巴:“淑梅姐厉害呀,这样她们就不可能蹭我的了。” 东西,林念禾不缺,钱,她也有。 但她不能当冤大头啊,只是不太熟的邻居,不到那份上。 真把人惯习惯了,以后麻烦的是她。 林念禾自觉的去洗手,跟着一起包饺子。 她刚包到第六个,温岚就赶她去生火烧水,白净的小手瞬间变成了黑的。 大铁锅煮饺子省事儿,一锅煮出来的就够他们仨吃。 温岚爱吃酸汤饺子,调味时她顺手打开林念禾拿来的辣椒油,还没舀就先说败家:“小祖宗,你弄个油辣子放这些芝麻干啥?我天,这油放的,你打死卖油的了?” 林念禾“啊”了一声,深感无辜。 她的辣椒油是从空间里随手拿的,把标签撕了而已。 一半辣椒一半油,上边还浮着厚厚一层白芝麻。 温岚一边嚷嚷着“造孽”一边用勺子出罐底的辣椒,小心的等油滴落回玻璃罐里,这才把勺子放到汤碗里。 饶是如此,汤碗里也浮了一层油花。 这一顿,温岚把饺子吃了,还把汤也都喝干净了。 最后看着碗上挂着的油花,她翻出了早上剩的窝窝头,掰成小块把碗擦得像舔过似的。 林念禾看着,拍拍她的肩膀:“岚姐,以后咱一定能过上嫌弃油太多的日子。” 温岚瞪圆眼睛:“啥?还嫌油多?这天底下是容不下你了。” 林念禾:“啊对对对,我的梦想是和太阳肩并肩。” “把你能的。” 温岚吃撑了,起身收拾碗筷,她还小声说:“我做完两件衣服了,禾子你等会儿过来瞅瞅。” “好……” “呜呜呜……” 林念禾的应声被前院的哭声打断了。 她的眼睛倏地亮了,继而黯淡:“淑梅姐,快,你去看看,回来跟我说!” 这会儿能哭的人只有两个,这个瓜,不适合她去吃。 王淑梅站了起来,顺手把她也拽了起来:“到底是你家邻居,你躲着不见算怎么回事?传回去了再让你爸妈难做……走吧,有我呢。” 人情世故这方面,王淑梅永远面面俱到,尤其是家长里短这些事,她想得比林念禾还深一些。 温岚早就把碗放下了,王淑梅和林念禾出门时,她已经蹿到前院去了。 她们都以为前院可能有了争吵,谁料,她们到时,没有任何争吵,只有坐在饭桌旁,低低哭泣的温软软、抱着她的肩膀哄着的温晴晴,和一众不知所措的吃瓜群众。 温岚问:“咋了咋了?这是咋的了?” 那兴奋的劲儿,显然是把这当成饭后消遣了。 余香琴面色不虞,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手指都快要戳到温软软的脑门上了:“咋地?饭都给你端眼前来了你还不乐意?还嫌弃?你这是资产阶级大小姐作风!” 温软软今天饱受打击,正感觉前途无望呢,又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顿时被吓得就只有哭得更大声的份儿了。 余香琴的话太重,所有人听完都变了脸色。 温晴晴赶紧说:“不是不是,我妹妹不是嫌吃的不好,她就是太累了、太累了。” 说着,温晴晴拽了温软软一把:“软软,你先回去歇着,行李放那等我收拾,你去睡会儿。” 温软软哭得直打嗝,她看着眼前的窝窝头和玉米糊糊,破罐子破摔的把筷子都摔了:“我不吃这些东西!我不要在这儿住!我要回家!我不会干你们的那些活!我、我……我要回家……我想我妈……” 她一句又一句的回家,惹得温晴晴也红了眼眶。 她和温软软是双胞胎,她就只比她大了几分钟。 她也想家啊。 姐妹俩抱着哭,余香琴看着,皱着眉,小声说了一句“矫情”,就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了。 谁不想家呢?他们也都很想回家啊。 王淑梅戳了戳林念禾,小声问:“哎,你当初来的时候,怎么没哭呢?” 同是京城来的姑娘,林念禾来的那天…… 这么一对比,她坚强得过分了。 林念禾摊了摊手:“哭有什么用啊,哭了,公社领导就能给我变一个回城名额出来吗?” 温软软哭得更大声了。 温岚看向林念禾:“禾子,你把人哄得更想哭了。” 林念禾很无奈。 她只是说了句实话么。 想了想,她熬了碗鸡汤灌给他们:“只要坚强,绝壁也能开出花儿,与其在这儿哭天抹泪做无用功,还不如想想怎么积极面对。” 林念禾说完,自己先被鸡汤恶心得打了个寒战,随后,一个小作文题目浮现在脑海—— 《重生又穿越,我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她正自我嫌弃着呢,突然发现,其他人都用她看不懂的炙热眼神看向了她,其中两双眼睛红得像桃子。 林念禾抱着双肩后退一大步:“你们想干嘛!” (本章完) 第189章 错失衣食无忧 望着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睛,林念禾突然有种开个班讲成功学的冲动。 略一晃神,她赶紧摇摇头,把这个缺德念头抛出脑海。 没经历过海量鸡汤文洗礼的年轻同志们被林念禾一句话激励得热血沸腾,他们晃了会儿神,继而热泪盈眶。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王东,他腾地一下子从桌边站起,回屋拿出他的小竹竿。 王东一手攥着竹竿,手背青筋暴起。他迎着正午的骄阳,挥舞着胳膊把小竹竿高高举起: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写满坚毅,披着烈日金辉,好像即将出征的将军。 是谁最开始附和他的,林念禾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天中午,知青点从思乡情切到激扬愤慨,最后,只余下久久不能散去的一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林念禾记得,故事的开始,好像是她熬了碗鸡汤。 而故事的结束,是吴校长来找他们去公社开会。 “老远就听到你们说话了,这是在集体学习语录精神?”吴校长笑呵呵的进来,看着一张张眼含热泪的年轻面孔,说,“今天先到这儿吧?老师们收拾收拾准备跟我走,得去公社了。” 他们这个村小是刚刚落成的,也是兰县唯一一所通过捐赠盖起来的学校,公社的领导觉得,很有必要在开学前把年轻的老师们召集起来开个会。 李大和也知道这消息,他没与林念禾提,是因为他觉得林念禾知道。 因为林念禾上午的话,李大和特意让关舅爷赶牛车送他们去公社——他也怕牛车再翻了,几个小崽子摔一下不妨事,可吴校长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啊。 吴校长是特意早来一会儿的,她先把牛娃送到王红家里,让王喜喜帮忙看一会儿,本想提前与老师们说几句,但见他们个个激扬,自觉不需要再嘱咐什么了。 “念禾,你哭啥呢?”吴校长有点儿疑惑,“以前学习语录精神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感动啊。” 林念禾抹去眼角的泪花,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校长,您不懂……我就是后悔没把家里的照相机带回来,把同志们的激扬状态拍下来……” 然后,等他们三四十岁的时候,再拿出来。 操作得当的话,这段珍惜影像应该能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尤其是缚苍龙的王东。 可惜她没能拍下来。 她的空间里有十几套全套的哈苏相机和镜头,但她不能拿出来。 她的心啊,比牡丹江凝固的江水还冷。 吴校长当然不懂她的小心思,还很心疼的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事儿,这些画面会永远留在伱们的记忆里,激励着你们前行……” 林念禾看看依旧目光火热的同志们,很自觉的没说出真实想法,以免被群起而攻之。 前院的几位正抓紧扒饭,温岚王淑梅回去换衣服了,只有林念禾蹲在前院门口,一边忧伤,一边思考着——她好像又忘了点儿什么事。 “大嫂……林老师!” 再次看到伍根茂和曹石建,林念禾又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 她朝他俩招招手,等他们走进了,便从兜里拿出二十块钱和一些票递过去:“下午我去公社开会,你们帮我去镇上买点儿米面粮油,鸡蛋、肉或罐头有的话也买一些,蜡烛、劳保手套和草帽也要。” 伍根茂听得格外认真,边听边自己嘟囔着默念。 “买好了之后,你们就把这些东西送到胜利大队的知青点去,”林念禾继续说,“你们大队今天新来了一个知青,叫谢宇飞,把这些都给他。” 伍根茂还没说话,曹石建来了精神:“大嫂妹子,那是你对象吧?” 林念禾:“……?” 曹石建一脸“我很懂”的表情:“用给他买两条裤衩不?” 林念禾:“……!” 曹石建继续说:“我听三哥说,大嫂就爱给大哥做裤衩,大哥每回穿新裤衩都老乐呵了。” 林念禾:“……” 这……这……突然很想找个无人的小角落,让曹石建展开来详细说说。 她甩了甩头,瞪了曹石建一眼说:“别瞎琢磨,那是我发小,再乱说话,让温老师把嘴给你缝上。”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在你们大队下乡,要是能帮忙,你们就帮他一把。” 曹大明白连连点头:“放心吧大嫂妹子,我肯定把你爷们儿看住了!” 林念禾:“……” 她的手,好想拍点儿什么。 不劳她费力气动手,伍根茂一脚把曹石建踹到了一边儿去。 伍根茂嘿嘿笑着说:“林老师你放心,我们这就去买东西,立马给送过去……你不用记挂着,大队长是建的亲二大爷,说句话的事儿啊。” 林念禾看着还算靠谱的伍根茂,点头:“行,辛苦你们了……钱你们一人留两块,剩下的都给他买东西。” “好嘞!”伍根茂更激动了。 以前跟大哥混,一个月到头也见不着一两块钱,现在可好,几天就挣了七块钱。 他们说着话,关舅爷赶着牛车慢悠悠的来了。 林念禾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扔给伍根茂:“你们骑车去吧,明儿早上再把车给我带回来就行。” “好嘞好嘞。” 伍根茂拽着曹石建,喜滋滋的去后院拿了自行车,骑着走了。 路上,曹石建揉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毛儿,你有病啊?踹我干啥?” 伍根茂卖力蹬车,头也不回的说:“你就是彪,大嫂妹子才多大,你跟她唠这些没谱儿的嗑?给大嫂妹子惹急眼了,回头告诉大哥,大哥不整死你?” 曹石建终于想起了和林念禾初见那日。 他打了个寒战,摸了摸脖子:“那啥,那她爷们儿咋办?咱到底照顾不?” “废话!”伍根茂没忍住,把车停下来,回身又给了曹石建一杵子,“你回去赶紧跟你二大爷说,可别想着把曹大月塞过去了,要不然,咱俩没好!” 曹石建对男女之事是有点儿八卦热情在的,他没多动脑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恐怖。 他抬手就勒住了伍根茂的脖子:“那赶紧,咱先回大队,大嫂妹子能看上的爷们儿,我二大爷肯定已经下手了!” “啊?至于吗?” “赶紧、赶紧!我二大爷啥操行我还不知道?再磨叽一会儿,大嫂妹夫的就清白不保了!” 曹石建这次还真没说错。 此刻,正有一个姑娘站在谢小爷面前,含羞带怯的……递过去一个大海碗。 (本章完) 第190章 不止一家 谢宇飞是崩溃的。 很崩溃。 因为他独享的这个知青点……除了炕,啥都没有。 没柴、没水、自留地上也没有一根秧苗。 老鼠来都得哭着出去。 他三天没合眼,好不容易进了屋,却连口水都没有。 谢小爷活了十八年,头一次感觉到饥寒交迫的滋味儿。 先挑水还是先捡柴,先吃饭还是先睡一觉,无数选择萦绕在谢宇飞的脑中,他却觉得怎么选都很难受。 就在他绝望又闹心时,曹大月来了,带着一海碗的鸡蛋汤和四个窝窝头。 曹大月穿着套没补丁但洗的发白的衣服,朴素的脸上染着红霞。 她看着谢宇飞,只觉得这人很好看,演电影的那些人都没他好看。 “那个,这个送给你吃。”曹大月把她娘特意做的热乎饭递给他,娇娇的放软了音调,“俺叫曹大月,俺爹是大队长。” 谢宇飞看着眼前的姑娘,瞬间想起来李叔的嘱咐。 他咧嘴笑了:“谢谢啊。” 然后他就接过了碗。 曹大月的眼睛倏地亮了,正要按着娘教的话说点儿什么,就见这个好看的男同志递过来一张半斤的全国粮票和两毛钱。 谢宇飞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钱票:“我这没啥粮,钱和票你拿着,帮我给你爹娘也说声谢谢。” 他那一口白牙,晃花了曹大月的眼,勾走了小姑娘的魂儿。 曹大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钱票接下来的,反正回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啥?给了钱和票?” 曹满福看着眼前的钱和票,高兴,但也不是特别高兴。 他们惯用的逼婚伎俩就是让自家姑娘或小子给新来的知青送点儿吃喝,混得熟悉了,再下手。 女同志自不必说,名声是顶要紧的,出了岔子她们不嫁也得嫁。 男同志么,不娶就是耍流氓,直接送去蹲笆篱子。 目前,他们的逼婚成功率为百分之百。 没有人不要名声,也没有人想坐牢。 可就是这么最熟悉的手段,今儿却不好使了。 以前也没人拿钱和票啊! 曹满福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对曹大月说:“伱跟你娘过去,就说知青点太破了没法住,让他来家里头搭伙。” 曹大娘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叉着腰:“啥?让他来家住?那得搭进去多少粮?” 曹满福把炕上的钱和票拍得飘了起来。 他冷哼着:“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你懂个啥?那小子是京城来的,人家看得上你这仨瓜俩枣?赶紧,先把人带家里来,可别让别人家抢了。” 曹大娘看着实打实的钱和票,揣着三分质疑,带着闺女走了。 结果,她们娘俩还没到知青点,就听见了里头的说笑声。 “……这活哪是你这老爷们儿能干的?赶紧放下,桂花啊,过来给你谢大哥铺炕。” “哎哎,婶子,这就不合适了啊,桂花妹妹才多大,这不合适。” “婶子在这儿看着呢,有啥?” 曹大娘啐了一口:“老王家的都是耗子精,哪有热乎气儿往哪钻!” 骂完,她拽着曹大月加快了脚步,从走到小跑,从小跑到快跑,黑旋风似的杀进了知青点。 进了门她才发现,她口中的耗子精竟然还不止一家…… …… 关舅爷来接人的时候,刚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温家姐妹再次绷不住了。 她俩一人一边拽着林念禾,满眼不敢置信:“念禾,你也是老师?” 林念禾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嗯,我没跟你们说嘛?” “……” “没说!” “哦,那可能是我忘了。”林念禾拨开她俩的手,“现在你们知道了。” 温晴晴和温软软对视一眼,又一次把她拽住了。 “念禾,你说说,你是怎么当的老师?” “是啊是啊,你看,我们也都不会干农活,要是能当老师当然……当然能更好的发挥作用!” 林念禾摊了摊手:“前段时间村小招老师,考试,按排名选出来的。” 温晴晴满眼惊喜,考试?那她们姐妹可不怕,她们的成绩都很好的。 温软软立即说:“那什么时候还考试?”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念禾还想挣开她们,可这回她俩使了劲儿,林念禾一下子竟没能挣脱。 她一眼看到温岚,抬了抬眉毛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来救自己。 温岚接收到了林念禾的眼神,但没看懂。 “咋了?啥事儿?” 温岚问着话,朝林念禾走来。 林念禾:“……” 看,她就说不能干成功学这种缺德事儿吧,她只是想了一下,这就立马遭报应了。 看着岚姐单纯的双眼,林念禾只能装傻:“我没事啊,你怎么了?” 王淑梅刚正在扶吴校长上牛车,一时晃神没注意到温岚,没想到这就闹出了个尴尬场面出来。 眼见着温岚要开口,王淑梅赶紧扬声说:“小岚、念禾,赶紧上车了,一会儿开会要耽误了。” “哎,来啦。”林念禾长舒口气。 家有淑梅万事足啊。 她顺势挣开温家姐妹花的手,拽着温岚跑向牛车。 她们上车,关舅爷一甩鞭子,牛车碌碌走远。 温晴晴和温软软对视一眼,二人的视线落在了余香琴身上。 余香琴倒是没注意她们的眼神,直接回屋去睡午觉——她下午还得上工呢! 对方单方面拒绝交谈,这让温晴晴和温软软无计可施,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回去收拾行李。 牛车上,林念禾一手托腮,沉默着。 王淑梅往她嘴里塞了块水果糖,问:“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念禾含着糖,含糊的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王淑梅被她说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林念禾轻眯着眼睛眺望青山,沉默半晌才说:“我让那俩货去帮谢四买粮的事儿……我感觉,要出事。” 王淑梅想了想,笑了:“他们还能把供销社抢了?别担心……” 王淑梅自己说完,突然感觉不是这种可能。 那俩货能干出来啥事儿,这谁知道呢? 伍根茂和曹石建当然没抢供销社。 他俩把谢宇飞刚刚充盈起来的宿舍给抢了。 (本章完) 第191章 美丽的误会 “这是谁家的?拿走拿走!” “去去去,都出去!用得着你们过来犯贱?” “都给我滚啊,别怪我翻脸!” 作为打手级见习混混,伍根茂和曹石建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从他俩进了知青点开始,到把那五家过来送闺女……送东西的人家都赶走,总计耗时三分四十七秒。 因为有别样的心思,那五家人都是娘带着闺女来的,乍碰见这俩莽小子,她们还都没招儿,只能先走。 原本,她们都以为这是曹满福家里认准了这个新知青,非得要他来当女婿。 曹大娘和曹大月也是这样想的。 然后,她们娘俩就被曹石建亲手推出了门。 门外,几家人面面相觑。 桂花娘眼神复杂的看着曹大娘,问:“咋的?石头看上谢小哥了?” 曹大娘:“……” 院外的人如何茫然,谢宇飞不知道。 因为他也同样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俩人,问:“你俩谁啊?” 他说着话,视线落到一旁的几块碎石头上。 啧,这穷乡僻壤的,连块完整的板砖都没有。 谢小爷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他就从京城带两块来了。 出门在外,没有趁手的武器哪行? 他的戒备和战意伍根茂和曹石建都没看出来。 他俩并排站着,然后齐刷刷的露出了个缺心眼的笑:“大嫂妹夫好!” 说着话,伍根茂拽着曹石建就鞠了个躬。 谢宇飞:“……?” 啥玩意儿? 大嫂妹夫? 这造孽的称呼是谁想出来的? 哦不,他们这是在喊他? 谢宇飞皱着眉头,很疑惑。 他记得关大姑娘家里祖辈都是京城人,他走之前她也没说在黑省有亲戚啊。 不过很快,谢宇飞就反应过来了——关大姑娘是满族人,所以,这是她家入关前的亲戚? 自觉理清了事情真相,谢小爷笑了。 哎,这姑娘真是的,没定亲呢就跟远房亲戚说了……怪害臊的。 谢宇飞清了清嗓子,赶紧打招呼:“两位小兄弟你们好,叫我名字就成,我叫谢宇飞。” 伍根茂和曹石建在知青点外就听到了那帮婶子大娘喊他名字,暗号早已对上。 曹石建看着谢宇飞,直白说道:“大嫂妹夫,伱可不能对不起大嫂妹子知道不?那帮人哪能和大嫂妹子比?” 伍根茂暗叫不好,刚要去捂嘴,就听谢宇飞深感赞同的说:“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对关……你家大嫂妹子绝对忠贞不二,绝对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谢宇飞觉得,按着他们的叫法来叫关大姑娘更亲近。 妹子妹夫的……多好!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闻言,伍根茂讪讪的放下了手。 他看着狼藉的院子,说:“那、那啥,大嫂妹子让我俩给你置办点儿吃喝,我这就买去,建,你帮着大嫂妹夫收拾收拾院子。” 他原本还有点儿担心这俩人在一起会不妥,但这一看,大嫂妹夫和曹石建还挺能说到一起去的么。 “兄弟,别啊,那多不好意思。”谢宇飞上前来,“要不你们把自行车借我,我自己买去……哦对,十里大队在哪边?” 他琢磨着,自己这里都破成这样了,林念禾那个小娇娇在乡下还不一定活得多惨呢,他这当哥的得去看看她啊。 伍根茂和曹石建对视一眼。 哦,这是要去看大嫂妹子啊! 他们果然没猜错! 想到林念禾说去开会,伍根茂便说:“他们今儿下午开会,你去了也找不到人,那啥,你就歇着吧,我俩肯定给你整利索了!” 说着,伍根茂拽了曹石建一把,扯着他出门。 “建,你可别跟大嫂妹夫说咱大哥的事儿,别乱说话,知道不?”伍根茂嘱咐道。 曹石建挥挥手:“知道知道,你赶紧去镇上……我得先去我二大爷家里头说声,可别让他们又闹腾。” “行!” 他俩分道扬镳。 剩下院子里的谢宇飞沉浸在关大姑娘的爱意中无法自拔。 这美好的误会啊,抚慰了谢小爷不安的心。 …… “阿秋——阿秋——” 公社的会议室里,林念禾坐在桌边,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喷嚏。 说是会议室,实际就是四张桌子拼起来、周围摆了一圈儿凳子的小屋罢了,墙上贴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字迹鲜亮又端正。 王淑梅给她拍着背,皱眉询问:“念禾,你是不是又着凉了?等会儿我带你去卫生所开点儿药吧?” “阿秋——”林念禾揉揉鼻子,倔强摇头,“不,只可能是有人骂我。” 温岚探头看她:“你又干啥找骂的事儿了?” 林念禾:“……?” 挨骂就一定是找骂吗?就不能是有人嫉妒她的才华吗? 林念禾刚想争辩,两个熟人走了进来。 是当时帮着监考和批卷的张琼,以及……玉米地诗人周楚江。 林念禾正看着温岚,只见她的眼神突然一变,坐姿都更端正了。 那样子,特别像好好听课的一年级学生。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想起来那天被小队长误当作是自己的初次磨洋工选手、原稳定十工分获得者温岚同志。 啧……岚姐该不会是桃花开了吧? 这个瓜,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瓜。 周楚江在王东身旁的空凳子上坐下,他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林念禾。 张琼正常得多,她微笑着朝他们挥挥手打招呼,挪了把凳子,坐到了王雪旁边。 “那个……”张琼好像有话要问,但刚张开嘴,就被周楚江打断了: “林同志,我已经申请调到十里大队的小学任职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念禾。 周楚江这一出是为了什么,简直不要太明显! 林念禾:“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啊,我管不了任职调度。” 众人:“……” 这话,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王淑梅在桌下朝林念禾竖起了大拇指。 周楚江的脸瞬间涨红,他咬了咬牙,看着林念禾继续说:“我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林念禾:“哦。”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哦。”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林念禾皱着眉头,煞有介事的认真思索了好半天,最终,她满眼好奇的看着周楚江,问: “您,贵姓?” (本章完) 第192章 表决心环节 林念禾轻巧的一句话,直接让周楚江愣在当场。 他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盯着林念禾。 半晌,他喃喃道:“你、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 林念禾没答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似乎在问: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作为一个善良的好人,林念禾对待别人家的狗子绝不会沾染,如果他非得来蹭她,那她就只能一脚踹开,绝了他的心思了。 林念禾觉得,她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楚江应该不会再对她有丝毫希望了吧。 然而,她却忽略了顶要紧的一个问题。 周楚江之前就被打击过,林念禾和苏昀承的双重打击,甚至回家后,还被男女混合双打了一顿。 这都拦不住他继续往林念禾身边凑的心思,更何况只是那一句“您贵姓”。 周楚江很快就一扫沮丧,坐直了身体。 他理了理衣领,摆出自诩最潇洒的姿态,朝林念禾微微颔首:“林念禾同志,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楚江。” 几个姑娘看周楚江的眼神都变成了钦佩。 这个百折不挠的劲头,不去开荒可惜了。 林念禾有点儿无语,她想说话,张嘴却先打了个喷嚏。 王淑梅突然笑了。 她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林念禾,说:“我看呐,这也不是有人骂伱,是苏同志记挂着你吧?” 林念禾看着用心良苦的淑梅姐,很配合的回以稍带羞赧的笑。 虽然她觉得,这话对周楚江作用不大。 的确,周楚江的内心一片平静。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早就说服自己接受了林念禾可能有个对象的可能,同时,他还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先棒打鸳鸯,再乘虚而入,以后…… 周楚江还没想完全,公社领导和吴校长一起进来了。 领导姓冯,叫冯远山,年近五十,瘦得双颊凹陷,下嘴唇起了两个花生米大的燎泡。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瞧着有些严厉。他梳着大背头,头发一丝不乱,领子大概改过,系上风纪扣后,与脖子严丝合缝,看着有点儿窒息。 冯远山端着个斑驳的搪瓷缸,白底上的红星鲜亮耀眼。 他和吴校长先后坐下,他没立即说话,而是一一看过眼前的七个年轻人,似乎是要把他们每个人的样貌都烙印在心里。 沉默片刻,冯远山开口了:“各位同志,各位年轻的知青同志们,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冯远山的声音有些难听,他的嗓子像是连说了三天三夜的话,嘶哑又低沉。 “十里大队的村小原本就是受好心同志捐赠才得以落成,公社对于这方面的支出的确有困难,相信吴校长已经与各位小同志说过工资和工分的问题了……在这呢,我给大家道个歉。” 冯远山说着,竟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个躬。 “对不起了,我没能耐给你们开公办老师的工资,一个月五块钱的补贴已经是公社能拿出来的最多的钱了。” 冯远山直起身子,眼角有些湿润。 “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担负起老师的责任,好好教育我们的下一代……我知道这样对你们不公平,也知道农村的教育很艰难,但请你们撑住,就当是……就当是为了孩子吧,别让咱们的学校白建,别让咱们的孩子们上学还得翻山越岭。” 或许是有嗓音的缘故在,冯远山说这些话的时候,让人倍感压抑。 冯远山深吸了口气后,笑了。 他说:“以后啊,你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委屈,随时到我办公室来,哪怕你们拍着桌子骂我,我也不说啥……有啥困难就说,我尽全力给你们解决。再有就是回城的问题……” “你们要回城,我不拦着,但是办病退之前一定告诉我,咱还得选新的老师呢……不能让小崽子们一大早上到学校,看不到老师。” 众人听得都有些发傻。 对于十里大队的几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冯远山,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今儿这会竟然会是这样的内容。 会议室内安静得有些压抑。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看了大家又懵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一眼,她笑了。 她说:“领导,以前我们就只有工分,大多数还就只能拿五六个工分,现在既有十公分、又有补贴,待遇真的挺好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继续说:“那公办老师是正式工作,比不了是一定的,我们也没打算比。” 冯远山一愣,看着她,又迟疑着看看其他人。 但见其他人都在点头,很赞同的模样。 “就是,有补贴啊,嘿,我过年能回家了。”第一个搭腔的是温岚,她满心都是过年回家,一提到这事儿就乐得不行。 “领导,我不回城,我没有家人了。”苗红旗攥着衣角,掌心都是汗,“十里大队是我家,他们都回城了,村小也有我撑着呢。” 苗红旗很少在人多的时候说话,说这两句,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是啊领导,城里也没比乡下好多少,咱这儿虽然穷点儿,但是干净。”王淑梅微扬着嘴角,附和着说道。 王雪看看她们,也表了态:“领导,我家没人给我办病退,您放心吧。” 女同志们都说完了,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了王东。 王东很懵。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还有表决心这个环节啊! 他没准备啊! 王东张了张嘴,半晌,挤出一句:“嗯,我也不着急回城,我家没有乒乓球桌。” 几个姑娘向王木头投以鄙夷的目光。 她们其实也不是表决心,只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看冯远山那愁得起燎泡的嘴唇,她们索性就说点儿实话让他安心呗。 谁都没想到王东能把乒乓球桌扯出来。 只能说,感谢乒乓球维系了王东老师的教学生涯吧。 冯远山听着这些话,愣了好半晌,终于笑了。 他这一笑,扯到了嘴唇上的泡,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疼,但他还在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其他人也笑了,笑弯了眼睛,笑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本章完) 第193章 谁说京城没有海? 冯远山每回给当民办老师的知青开会都觉得头疼。 因为几乎每一次,他都是要送走一个能熟练担负教学任务的老师,也就意味着他们还得重新挑选、培养新老师。 这只会让农村教育难上加难。 可他偏偏不能拦着。知青在乡下苦,他知道,哪怕当了老师,农忙的时候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冬天农闲的时候也要讲课。说起来,也不比整日上工好多少。她们好不容易办了病退能离开,艰难是他的事,他不能挡了他们的路。 所以当吴校长说,他们的村小老师都是知青时,冯远山差点儿跟她吵起来。 这样不稳定的老师团队,怎么可能撑得起来一所学校呢? 但不用吴校长说什么,他自己都知道——没有哪个公办老师愿意舍家舍业的去十里大队这个村小教书。 给两个公办老师名额?那更不可能了,一个月三十块的工资,他拿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周楚江自请去十里大队的时候,他没过多犹豫就给他签了字。 冯远山深吸了口气后看向周楚江。 他清了清嗓子,说:“小周老师,你也一样,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实在挺不下去了……也提前跟我说,别撂挑子直接跑。” 周楚江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挺着胸脯说:“领导放心,我爱十里大队的山、十里大队的水,我爱十里大队翻涌的玉米,我也爱十里大队的人!我愿意扎根在十里大队,为了教育奉献终生!” 他说这话,视线往林念禾的方向瞄去。 除了冯远山和吴校长,其他人都看向林念禾,眼神整齐划一:哎,十里大队的人。 林念禾:“看我干什么?我是京城的。” 周楚江:“……” 这个小小的插曲没能影响到冯远山的好心情,他说:“同志们都很有觉悟,我也不啰嗦了,听吴校长说你们是赶牛车来的,正好把教具和课本带回去吧。” 课本并不多,因为学生少,而且又只有两个科目需要课本,几个人一人提一点儿,很轻松。 林念禾刚把手里的书本放到牛车上,想回身去帮着拿粉笔,却被周楚江拦住了。 林念禾:“有事?” 周楚江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问:“林同志,我一直想问你,伱之前说你的梦想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想了好久,京城也没有海啊,你到底想去哪儿?” 林念禾挑了挑眉。 “谁说京城没有海的?”她微扬着下巴,“北海、后海、前海、西海,还有……中*海。” 周楚江的眼睛瞪大了:“这也算?” “这为什么不算?我就乐意管北海叫‘大海’,不行吗?” 林念禾理所应当的耸了耸肩,一甩辫子,走了。 周楚江愣在原地,一时间想不出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林念禾转身上牛车,却发现张琼竟然也坐了上来,她的手边还有个小包袱。 她忍不住好奇:“张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刚才开会的时候可没说张琼也要调去十里大队呀。 张琼展颜浅笑,说道:“我是负责核对学生的入学名单的,要暂住几天,等你们开学,我就走了。” “这样啊。”林念禾转而问,“那你住哪儿?” 张琼望着她:“不能住知青点吗?” “真没地方,今天又来了两个新知青。” “啊……”张琼倒是没矫情,略一迟疑后便说道,“那我问问王主任,看能不能去她家挤一挤。” “那也行,王婶家没地方的话,还可以去别人家借宿。” “是啊,反正就三五天,住哪儿都行。” 牛车上多了课本和教具,再坐人难免坐不下,王东倒是很自觉,没上车。 他还顺手把要上车的周楚江拽了下来:“坐不下了,只能咱俩走回去了。” 周楚江眼巴巴的望着林念禾,想上车,不止因为不想走路。 关舅爷回头瞧了一眼,看女同志们都坐好了,连客套的邀请王东或周楚江都没有,直接赶车离开。 瞧着牛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周楚江很忧伤。 王东不关心他是否忧伤,他只关心一件事—— “周老师,你会打乒乓球不?” …… “姐,我们真的要干农活吗?” 温软软抱着被子坐在炕上,睁着一双通红的桃核眼看着温晴晴。 温晴晴把茶缸递给她,哄道:“喝点儿麦乳精缓缓吧。” 她没正面回答,温软软更绝望了。 她把脸埋进被子,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温晴晴叹了口气,侧身坐到炕沿上,喝了口麦乳精。 温软软突然抬起头,抽搭着问:“姐,不是说苏家大哥也在这边吗?要不咱找他帮帮忙?看能不能也当老师?” 温晴晴一怔,偏头看向温软软。 她皱着眉毛说:“我倒是想这事儿了,但是咱和苏大哥也不熟啊,他能帮咱们吗?” “能不能帮的,去问问呗,林念禾肯定是不会管咱们了,总不能就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吧?我会被晒死的。” 温软软说着,朝窗子努了努嘴。 窗外,阳光遍地,看着就晒得难受。 温晴晴抿着唇想了想,点头:“也是……可是苏大哥在哪儿上班啊?你听说过没?” 温软软摇头:“没,苏伯父苏伯母都没提过。” 温晴晴:“……” 她俩两厢对望,都很无奈。 正这时,外边传来了牛车的声音。 “……你先给大喜送过去,要是不合身再找我。” “好嘞!” 温家姐妹从窗子瞧见林念禾一溜烟跑进来,直奔后院。 温软软:“要不,问问她?” “也只能问她了。”温晴晴把茶缸放下,对温软软说,“你先把麦乳精喝了,哭这么长时间,别哭坏了身体。” 说完,她便快步出去,去找林念禾。 温晴晴刚到后院,就瞧见林念禾抱着一团红出来了。 林念禾看到温晴晴后扬了扬嘴角,客气了一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温晴晴也在微笑,“那个,念禾,我想问问,苏大哥是不是也在兰县这儿呢?” “是啊,”林念禾脚步微顿,“怎么了吗?” “我就是想问问他在哪儿工作呢?”温晴晴瞧林念禾要出去,言简意赅的问道。 林念禾眨了眨眼睛,回:“他在派出所,不过你要找他的话最近是不可能了,他在外边出任务呢。” “公安还要出任务?”温晴晴微微皱起眉头,不太相信林念禾的话。 林念禾耸了耸肩:“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就去镇上的派出所看看,说不准他就回来了呢。” 温晴晴点了下头:“那好,我看什么时候有空,去找他一下。” “行,那你忙着。”林念禾说完就又迈开了步子。 温晴晴随口问道:“你干什么去呀?” “哦,公社有个老师来,得在老乡家里借宿几天,我带她去王婶家。” 林念禾随口一句话,却给了温晴晴灵感。 她目送林念禾离开,然后飞快跑进屋,把温软软拽了起来:“软软!我知道咱们怎么能搬出去了!” (本章完) 第194章 迷路了 温晴晴的办法很简单——学张琼,去老乡家里搭伙。 她觉得,老乡家再差也差不过这间小破屋了吧。 温软软也是这么想的,立即来了精神,抹了把脸就下炕:“姐,我跟你一起去。” “走。” 姐妹俩说干就干,直接跑出知青点去,找住处。 她们的要求不多——有她们自己的房间,比知青点的屋要大,最好一人一间,干净、整齐,没有乱七八糟的亲友关系。 她们在村里走着,越走心越凉。 知青点好歹是红砖房,老乡家却大多是泥巴房,看着还不如知青点呢! 至于别人家的人员关系,这也不是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知青能知道的呀。 走了好一会儿,温软软停下脚步,绝望的看着温晴晴:“姐,咱们还要继续找吗?” 温晴晴也快绷不住情绪了,她咬紧下唇,想盖个房子,却又实在挪不出余钱来。 温晴晴缓缓弯腰,用手撑住膝盖,半晌没动。 温软软看着她,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扬起笑脸,说:“姐,咱们回去吧,就是挤了点儿嘛,没事的,我不怕……再说,咱们在知青点住也挺好的呀,以后也不用天天做饭……” 她吸了吸鼻子,尽可能笑得好看些。 温晴晴被她说得眼角泛红,她直起身子,捏了下温软软的脸:“走吧,咱们回去吧。” 没有办法了,她们只能回去了。 不过这会儿再往回走,心情倒是比来时好多了——有了对比她们才懂得,原来她们的住处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 “姐,你还记得知青点的方向吗?” “嗯……不记得。” …… “王婶在家吗?我是林念禾。” 王红家门外,林念禾轻敲着院门。 “快进来吧,敲什么门呢。”王红的声音传了出来。 “走吧。”林念禾说着话,拉着张琼进了王红家门。 “在大喜这屋呢。”王红又补充一句。 “来啦。” 林念禾对王喜喜的屋子很熟悉,她进门一瞧,王家娘四个都在,炕上摆了好些东西,应该是在给王喜喜收拾嫁妆。 “王婶,这是镇上的老师张琼同志,她来给村小统计上学名单,得在咱们大队住几天,知青点没有地方挤不下了,您家这儿能借宿吗?”林念禾利索干脆的说着话,把怀里的衣服递给了王喜喜,轻声说,“大喜你试试,不合身再让岚姐改。” 王喜喜的衣服前几天就做好了,但王喜喜最近被王红和两个妹妹喂得胖了一圈儿,之前的尺寸穿着有点儿紧,幸亏温岚留了边,拆了放宽些便是了。 王喜喜抱着衣裳,红了脸。 她没立即去试,而是放下衣服,起身去倒了两碗水给林念禾和张琼。 王红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朝张琼笑着点了头:“是小张同志啊,伱不嫌弃就在婶子家住着,就当自己家一样。” “谢谢王主任。”张琼提着小包袱,“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啥。”王红轻拍了王欢欢一下,“去,把你那屋收拾收拾,让你张琼姐住几天,正好你这两天跟你姐亲近亲近。” “好。”王欢欢一骨碌下了炕。 张琼赶紧说:“王主任,不用给我挪房间的,我有个铺就行。” “哎,没事儿,”王红挥挥手,“正赶上我大女儿要出嫁,二丫头这两天一直闹腾着要跟她姐住呢,没啥。” 张琼看向王喜喜,诚恳说道:“恭喜。” “谢谢你。”王喜喜笑得很甜,要嫁给心上人的喜悦怎么都藏不住。 张琼放下包袱,挽起袖子就说:“王主任,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有什么活儿你就指使一声,我姐出嫁的时候也是我帮着忙活的。” “行。”王红答应得很利索,丝毫不见外,“那你先陪大喜去试试衣服,看看大小。” “好。” 张琼和王喜喜去王欢欢的屋里试衣服,王乐乐趴在被摞上自娱自乐,林念禾很自觉的凑到王红身边,问她:“王婶,有事要问我呀?” 王红看了她一眼:“你这心眼子多的呀,是不是我干个啥都得有点儿目的?” 林念禾:“那您没事儿问我的话我可先走咯,学校那还分书呢。” “站那儿!”王红瞪了她一眼,拍了下炕沿示意她坐下。 林念禾嘿嘿笑着坐过去,等待领导问话。 “我听你李婶说,新来的俩丫头是你家邻居?”王红正在做被子,头也不抬的问,“怎么样?她俩还适应不?” “嗯……”林念禾琢磨了一会儿,略有些迟疑,“应该是不太适应,刚来嘛,总要习惯习惯。” 王红抬头看她,眼神很复杂。 林念禾无辜摊手:“我当时也很不适应啊,那几天您不在,没看见。” 王红扯了扯嘴角:“呵。” 林念禾摸着鼻子,破罐子破摔似的与王红大胆对视。 王红白了她一眼,转开话题说:“你家的邻居,你多照顾点儿啊,搞好团结,别关上门来掐架。” “那不能,我们可团结了,真的。”林念禾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知道轻重就行,”王红边缝被边说,“还有个事儿,三天后大喜成亲,你们带她们来吃席,别碍着不熟就把人撂知青点了。” “好嘞,您放心。” “哎,别说,你虽然心眼多人也浑,但是有你在啊,我的确挺放心的。”王红的嘴角微微上扬。 林念禾抿起唇,看她的眼神中多了抹哀怨:“王婶,咱商量一下,下回您就直接说但是,那个‘虽然’,可以不提。” 王红不搭理她,回身从身后的布兜里抓了把水果糖塞到林念禾兜里:“去去去,不是说你们还得搬书么,赶紧走。”一副打发小孩的样儿。 “别呀王婶,我这些天忙着,好几天没来看您了,怪想的。”林念禾不挪步,腻歪着靠到王红肩上。 “那就别走了,晚上留家吃饭。”王红眼中带笑,却把林念禾推开了,“一边儿去,扎了你我可不管。” “吃饭就算了,我……哎?牛娃呢?” 林念禾突然想起来,他们去开会前,吴校长是把牛娃放到王红家里的。 王红回:“下晌赵壮实他们去摸鱼,我让牛娃跟着一起玩去了,要不他老想着帮我扫院。” 牛娃现在见了院子就想扫,拦都拦不住。 林念禾顺势起身,说道:“那我去找他回来,要不等会儿校长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行,去吧。”王红又塞了把花生给林念禾,“你在岸上喊,可别下河找人,你那身子骨自己上点儿心。” “好嘞。” (本章完) 第195章 不愧是林念禾的学生 “鱼!鱼!” “哈哈哈……” 河岸边,牛娃拍着小手,脸蛋红彤彤的。 “牛娃,接着!” 赵壮实故意把一条大鱼扔向牛娃。 牛娃一脸认真的张开手臂,循着鱼的方向往前一扑,牢牢把鱼抱在怀里。 肥硕的大鲤鱼,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鱼尾啪啪的在牛娃脸上拍了好几下。 “哈哈哈哈……”赵壮实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牛娃不恼也不吵,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背篓边,把鱼扔了进去。 做完他才转回身,鼓着小脸儿,一脸认真的对赵壮实说:“壮实哥,你别欺负我,不然我要告诉林姐姐了。” “嘎——” 赵壮实的笑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 他看着牛娃,龇了龇牙:“豆丁大的臭小子,咋不知道学好呢!” 牛娃嘿嘿笑着,跑回到原处又朝他张开手:“壮实哥,我逗你玩呢,我不告状。” 赵壮实的心呐,被两句话闹得忽高忽低。 他看着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小豆丁,索性掬起水,朝他泼去。 “哈哈哈……”牛娃笑着跑开,河水尽数落在草地上。 赵壮实踏着水花朝他跑来,嘴里威胁着:“小崽子你别跑啊,我今儿非得把伱扔河里不可!” “抓不着抓不着……” “你这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欺负小孩!” 他们正闹着,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赵壮实正巧拎住牛娃的后领,作势要把他往水里扔,这画面,看着还真像是在欺负小孩。 他看向来人,眼睛倏地亮了。 姐妹俩,长得八分像。好看,以前没见过。 赵壮实拽了拽牛娃的小领子:“哎,你认识不?” 牛娃老实摇头:“不认识,她们应该是……” 他还没把话说完,赵壮实就把他放下来了,顺手往后一推:“去去去,你先回去,回头哥把鱼给你送过去。” 牛娃茫然歪着头:“壮实哥,你干啥?” “一边儿去,大人的事儿小崽子别管。”赵壮实说着话,用两只湿漉漉的手把头发往后抹去。 牛娃扑闪着大眼睛,看了赵壮实一会儿后摇摇头,倒腾着小短腿,往玉米地跑去。 赵壮实压根儿没注意他往哪边去,咧开个灿烂的笑脸,朝着那俩女同志走去。 “哎呦,同志瞧着面生啊,是新来的知青?嘿,我叫赵壮实,今年二十二,家里一个娘,没娶媳妇……” 赵壮实笑得很荡漾。 自打被打发到牛棚、被关舅爷压制后,他可好长时间没好好的和姑娘说过话了——林念禾不算姑娘,她是祖宗。 如今终于有了两个新鲜面孔,赵壮实那颗躁动的心蹦跶得格外欢快。 温晴晴死死地抓着温软软的手,皱着眉头往后退。 她俩迷路了,迷迷糊糊的就走到了河边,听到这边有动静,她俩本想来问下路,结果就看见一个大人要把小孩子往河里扔。 她们根本没过脑子,直接出声喝止了。 然后那个流氓就盯上了她们。 温软软皱起眉头,眼睛瞪圆了:“你丫的别过来啊!想干什么?耍流氓啊?” “耍流氓”这仨字瞬间勾起了赵壮实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天,也是这条河,也是这样的下午,也是…… “赵婶!赵婶!” “壮实哥让你去河边!”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对,也是这样不要脸的直接喊他娘! 赵壮实身子一歪,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 牛娃这小崽子,可真是林念禾一手教出来的啊! 赵壮实瞬间敛起脸上的嬉笑,一个后跃跳出去近两米,老老实实呆在地上的背篓被他一脚踢翻,好几条鱼扑腾着跳回了河里。 “哎,哎!我的鱼!鱼!” 赵壮实再也顾不上姑娘如何貌美,手忙脚乱的把背篓扶起来,满地捡鱼。 温晴晴和温软软见他忙着捡鱼,姐妹俩对视一眼,立即手挽手,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她们俩生怕在这偏僻的河边被流氓欺负了,跑得急,没看路…… 赵壮实刚把鱼都捡起来,就听见他娘的声音了:“咋的了?我上工呢你喊我干啥?” 赵壮实脊背发寒,回头一看,没瞧见那俩女同志,他竟长长的松了口气。 咧着嘴,赵壮实把背篓往赵寡妇的方向推了推:“娘,我抓了鱼,等会儿我给翠花送去两条,剩下的搁盆里养着,你吃。” “哎呦,还得是我儿子!”赵寡妇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她凑过去看了眼鱼,拍拍赵壮实的肩膀,“留两条,等小山成亲送礼用,剩下的你都给翠花送过去,她从小就爱吃鱼。” “哎,那一顿也吃不了这些,她爱吃我再给她弄。”赵壮实说着,把背篓一提,突然想到什么,问,“牛娃那小崽子呢?” 他咬牙切齿。 林念禾他是不能动了,那可是给他馒头的人,不能得罪。 但他还不能收拾一个小兔崽子了? 让他坏自己的好事…… “哦,牛娃回来的时候碰到林知青了,应该是回学校了。”赵寡妇说。 赵壮实:“……” 一个小兔崽子,收拾他不符合自己前村霸的身份! 赵壮实咬牙切齿,闷声说:“刚牛娃跟我一起抓鱼的,我去给他送两条。” “哎?”赵寡妇有点儿心疼,但转念一想,点了头,“也行,那你去吧。” 给牛娃就是给吴校长,她家翠花怀孕了,可得跟校长处好了,以后孩子上学,校长能让老师好好教! 赵寡妇琢磨一圈儿,感觉自己聪明极了。 她嘱咐赵壮实:“给挑两条大的啊,别糊弄小孩。” 赵壮实有些惊讶:“娘,你脑袋撞墙了?” 就他娘抠门得自己吃都舍不得的样儿,还舍得挑两条大鱼送牛娃? 赵寡妇原本的好心情悉数消散。 她抬头看着河边的柳树,琢磨着哪根柳条子更趁手。 “哎、哎!娘!娘我就是那么一说!嗷!” 赵壮实一路狂奔到了村小时,沾了一身鱼腥味儿的牛娃已经洗干净了。 小家伙的嘴里含着水果糖,抱着大扫把站在院子里,笑呵呵的看着他。 也不知怎么着,赵壮实就觉得牛娃这笑……跟林念禾一个样! 赵壮实眯起眼睛,盯着这张挂着碍眼笑容的小脸儿,抬起脚,迈开步,重重落下,溅起尘土一片。 牛娃眨了眨眼,突然抱着扫把转身跑向一年级的教室。 他的嘴里还喊着: “林姐姐!林姐姐!” “壮实哥来送鱼了!” (本章完) 第196章 承哥好像有点儿绿 “大哥,重要情报!大嫂妹子的爷们儿也下乡了!就在我们大队!对对,京城的,今儿刚到,大嫂妹子让我来帮他买粮……她没去,她们今天去公社开会了,我打听了,是小学要开学的会……” 周旭坐在地上,背靠着柜台,脑瓜子被一个又一个问号塞满。 外边打电话那货,是伍根茂无疑,这声音他几乎天天能听到,简直不要太熟悉。 大嫂妹子,这个造孽的称呼他也知道,是指林妹子。 可…… 林妹子的对象? 还下乡? 他没记错的话,他承哥现在还在省城呢!而且他也不是知青! 周旭感觉,他承哥有点儿绿。 周旭还感觉,他现在面临着一道死亡难题。 这个消息是能告诉承哥吗? 说了,他可能会被灭口; 不说,他可能会被撕了。 周旭把脸埋进掌心。 造孽啊。 …… 白波放下电话后,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直至白小军拿着把小木剑跑过来问他:“爸爸,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白波这才反应过来,哦,伍根茂那瘪犊子今天难得没说他们吃了啥。 他竟然还有点儿不适应了呢! 正这时,出去好几天的老三回来了。 他很长眼色的站在院门旁,静静地等着。 白波揉了把儿子的头,从兜里摸出一毛钱给他:“去,跟你姐买冰棍吃去。” 白小军喜滋滋的跑了。 老三这才进来,脸上带着疲态,却难掩兴奋:“大哥,查出来了,那个小学是林念禾捐款建的!” “你说什么?”白波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六月那会儿,”老三回道,“这事儿兰县公社那边没明说,林念禾也没露面,事儿都是他们的那个校长帮着干的,但是有记录,我还打听到,林念禾和那个吴校长是在卫生所认识的,后来还总去纺织厂家属院,她跟家属院的人都挺热络。” 白波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 半晌,他问:“盖学校她捐了多少钱?” “五百。”老三说,撇了撇嘴,有些酸溜溜的,“也不知道这京城来的姑娘到底想干啥,有这钱,都够吃香喝辣一年半载的了。” 白波挥了挥手,示意他别继续说下去。 他皱眉思索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对了大哥,还有个事儿,”老三舔了舔嘴唇,“那个老牛头的孙子你还记得不?” “嗯,怎么了?”白波没心思管一个小崽子,随口应和了一声。 “他让那个校长收养了,手续都办完了。” “伱说什么?” 白波突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老三:“你确定?”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老三不知所措,颤抖着点了下头:“确、确定啊,就前几天的事儿,听说那小子才五六岁,就在学校里住着……” “哈哈哈哈……” 白波突然大笑出声。 老三:“……?” 完了,他大哥好像疯了。 也是,这老些乱七八糟不搭嘎的事儿堆在一起,他当时听完也快疯了。 白波双眸锃亮,他拿出烟盒,抽了两根烟来,一支递给老三,另一支自己叼住。 “好啊、好!老三,事儿办得漂亮!” 白波说着,竟然亲自划了火柴给老三点烟。 老三受宠若惊,赶紧抬手虚捂住白波的手,把烟点上了。 白波自己也点了烟,喷出口白雾,他看着老三那呆呆的样子,很有作为大哥运筹帷幄的感觉。 “学校、学校!” 白波笑得像个藏不住尾巴的老狐狸。 他坐回到椅子上,拍了拍扶手,盯着老三的眼睛说:“这个林念禾果然不简单,她这是在下一盘大棋!” 老三:“嗯……大哥,啥意思?” “你啊,还是缺历练。” 白波心情好,既想要教一教小弟,也想显摆一下自己作为大哥独有的深谋远虑,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尽数坦言: “学校,学校是关键啊。我之前一直纳闷儿,伍根茂那小子的汇报里,每天几乎都是学校、学校、学校,好像这个林念禾下乡来就是为了当老师的。” “今儿我才明白,林念禾这是要在兰县培养一批心腹!哦不,或许不止兰县,她可能要的更多,上次她来省城,绝对不可能是预想到钱国柱要出事才赶来的……” “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不是说她在书店呆了一下午么?买啥书能用那么长时间?我看,她就是借着去书店的幌子,想在省城也弄个学校!” 老三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合在一起还是不能理解。 他咂吧着烟,小心翼翼的提出质疑:“可是大哥,她盖的是小学,那些小崽子能干成啥事?” 白波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明白”的表情,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声音有些哑:“所以才说她要下盘大棋啊……你想想,那些小崽子被她从小看到大,只要稍微给点儿小恩小惠,他们不得啥都听她的?” 老三总算听明白了。 他找小弟也喜欢家底干净的,免得混进来别家的眼线。 直接放到眼皮底下、从小培养起来的人用着才最放心。 而且,干架的时候不怕老家伙,那帮人早都混得油了,惜命得很。最怕那些刚冒头的小崽子,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干起架来不止下手黑,更是连自己的命都豁得出去。 老三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可是大哥,等那帮小崽子长大,那不得好些年?” 白波嗤笑一声:“她能盖一个小学,难道就不能再盖个初中、高中?到那时候……” 老三琢磨着,是这个理。 他赶紧说:“那大哥,咱咋办?不能看着她做大啊?她不止京城有人,咱这她也……真让她蹦跶起来了,咱怕是不好整。” 白波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蒂狠狠摔在地上,火星四溅。 他咧开嘴,笑了。 “一个黄毛丫头,能翻出来多大的浪花?我都猜到她的心思了,还能让她拿捏住?不过不得不说,京城来的丫头脑瓜子是挺活,这招儿我以前真没想到。” 白波背着手站起身,回屋拿了一兜子钱扔到桌上: “老三,你去,找人盖学校!先弄兰县那边的!” 白波背着手,眼底闪烁着看破一切的睿智的光。 (本章完) 第197章 表演一个迷路 白大聪明要做什么,林念禾目前还不知道。 她正忙着找人呢—— 温家的姐妹花,不见了。 据倒数第二个见到这姐俩的牛娃说,他是在河边见到她们的……大家听了都很着急,害怕这俩人掉河里了。 据最后一个见到她们的赵壮实说,当时他就是想问问她们是什么人,真没想耍流氓,他就是想搞好革命友谊以后共同进步……大家全当他在放屁。 “这可要命了,俩大活人能跑哪去?可别跑进山了。”李大和愁得秀发乱飘,随时准备从他的脑壳上起飞。 一旁的赵寡妇害怕得不行,生怕那姐俩最后出了啥事儿、怪到赵壮实头上。 她拧着眉头,试探着小声说:“会不会是嫌咱这儿太苦,跑了?” “跑?大白天跑啊?”李大和瞪了她一眼,然后一脚蹬在赵壮实屁股上,“小瘪犊子你就不干人事儿!我这些日子没收拾你你皮紧了是吧?从明儿开始,伱给我继续扫牛粪去!” 赵壮实欲哭无泪。 这都是啥事儿啊! 他保证,他以后绝对离女知青远远地——林念禾不算,她是祖宗,跟她混有白面馒头吃。 这会儿还没下工,出来找人的除了村小的老师们,还有几个半大孩子。 可不大的村子找了一圈儿,愣是没找到人。 李大和拧着眉头摇头:“不行,去叫几个人过来,上山找!” 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再磨叽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到那时,更没处找人去。 林念禾看着青山,说:“队长叔,我感觉她俩迷路了也不至于缺心眼到往山上跑。” 李大和摇头,一脸惆怅:“那也得找,万一真的傻透腔了呢。” 林念禾:“队长叔英明。” 与此同时,十里大队通往镇上的泥土路旁,温家姐妹互相搀扶着从那道总会造成牛车翻车的事故沟里爬了出来。 她俩看着两边都差不多的路,茫然对望:“这是哪儿啊?” 姐妹俩刚才跑得急,一不留神就钻进了山里。 幸亏她俩还有点儿脑子,没敢往深山跑,而是顺着山脚一路走……最后终于离开了山,来到了路上。 “姐,他们要是找不到咱们,会不会以为咱们逃跑了?”温软软有点儿想哭,更自责,“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闹,咱们也不会出来……” “说什么傻话呢。” 温晴晴替她把头上的草屑拿开,语调温柔:“别怕,咱们的行李都还在知青点呢,只要解释清楚了,他们不会误会咱们的。” “嗯!”温软软含着一包泪,说,“那咱们等一会儿,找人问路。” “好。” 她们俩累极了,索性在路边坐下,等人。 她们没等太久,很快就看到了慢悠悠走向她们的两个男人。 温软软的眼睛亮了,拽拽温晴晴:“姐,咱们快去问问他们!” 离得远,也看不清楚那俩人的长相,只能看出是男的。 温晴晴不由得又有些紧张,拽紧了温软软的手小声说:“软软你先别急,可别又是刚才那样的……” 赵壮实那流氓样,可给她俩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温软软一听,顿时也紧张了。 她说:“那要不咱俩先回林子里去?等有女同志路过咱们再问?” 温晴晴刚想说好,却随着那俩人走近,她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那是……她们知青点的男同志! 王东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对磨磨唧唧的周楚江很嫌弃:“周老师,你这也不行啊,你看,这才几步道你就走得这么费劲,以后你要去镇上可咋整啊。” 王东对周楚江已经没有耐心了,因为——周楚江不会打乒乓球,而且也不愿意学。 不会打乒乓球的人王叔很喜欢,但不愿意学的……他看着就很烦! 周楚江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喉咙也火辣辣的疼,他有气无力的瞪了王东一眼,不想说话。 王东还想揶揄几句,就瞧见前边跑过来了两个面熟的女同志。 他停住脚步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好家伙,你俩偷煤去了?” 这脏兮兮的姐俩,哪还有中午时候干净整齐的样儿? 温软软原本还想哭,一听这话,顿时恼了:“你丫的会不会说话?我和我姐是迷路了!什么偷煤……我们用得着吗?” 温晴晴拽了她一把,赶紧对王东说:“对不起对不起,王东同志你别理她,她嘴欠不会说话……我们本来想去村里走走的,但是迷路了……可以麻烦你带我们回去吗?” 王东:“带你们回去没问题,但你俩能不能给我再演示一遍你俩是咋走丢的?我好奇。” 温软软:“你大爷……” 温晴晴一把捂住她的嘴,干笑着回:“这个,不合适吧?” 王东也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她俩现在看起来挺累的,怎么着都得等明天了。 他点头:“那行,咱回吧。” 周楚江趁着这空档歇了一会儿,注意到那两个明眸皓齿的姐妹花,也听到了她们口中与林念禾的口音极其相似的京腔。 他擦了把汗,问:“二位同志是新来的知青?” 周楚江模样周正,平时显不出来,但与会让女同志表演一个走丢的王东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完美。 温软软看他就觉得顺眼,回道:“是,我叫温软软,这是我姐姐温晴晴。” “你们好,我叫周楚江,我原本是镇上的语文老师,现在自请调到十里大队的村小,我还是多家报社的撰稿人……” 周楚江说着他引以为豪的身份。 结果,他自豪的身份却一刀戳在了温家姐妹的肺管子上。 公社调来村小的老师? 那不是她们更没机会去当老师了吗? 霎时间,那一点儿因为王东的对比而升起的好感烟消云散。 周楚江还不自知,依旧叭叭的说着话,兴致到了,还想吟诗一首。 “啊……” “哎呦,我的俩姑奶奶哎,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周楚江的诗才开了个头,就被骑着自行车出来找人的林念禾打断了。 于是,在温家姐妹眼里,最可爱的人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林念禾。 不为别的,单就她打断了周诗人的朗诵这事儿,就很值得她们感恩戴德。 “念禾!” “呜呜呜……我们迷路了……” 温家姐妹花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跑向林念禾。 谁料,林念禾却把车头一掉:“那行,你们跟着王东慢慢走着,我先回去报信。” “别呀!带我们一程!” 林念禾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俩:“我真不行。” 温软软拽住她的衣角,满眼渴求:“念禾,求你了,你带我姐姐回去就行,她刚才一直扶着我走,太累了。” 林念禾:“……” 我只是想让你姐走几步路,你却想让她死啊。 (本章完) 第198章 飞来横脚 或许是温软软的眼神太过于炙热,以致于林念禾升起了不该有的自信。 她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这辆自行车的磨合程度……小磕小碰是正常的,就目前来讲,她的自行车还没摔过人呢,事故率约等于零。 她微抿着唇,朝温晴晴自信点头:“来,上来吧。” 温晴晴不舍得妹妹,想让温软软坐自行车后座。 姐俩你让我、我让你,王东看不下去了:“你俩再磨叽一会儿,走都走到了。” 温晴晴和温软软不愧是双胞胎,很有默契的无视了他。 最后,温晴晴还是没犟过温软软,坐上了林念禾的自行车后座。 “那伱们慢慢走,等会儿我来接你们。”林念禾说着,蹬了一下地面,自行车摇摇晃晃向前滑去。 温晴晴被这诡异的摇晃弧度吓了一跳,慌忙抱住了林念禾的腰。 林念禾被她突然的一下闹得浑身一僵,原本就握不稳的车把又来回晃悠了两下。 温晴晴被吓得快哭了:“念禾、念禾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觉得我自己走也不是不行。” 林念禾微皱着眉,咬着牙跟车把较劲:“上了我的贼车,那是你说下去就能下去的?” 自行车载人这项力气活,以前都是温岚干的,她还没试过骑车带人呢。 终于有一个不怕死的,她可得好好珍惜这个锻炼机会。 “念禾……”温晴晴慌得要命,把脸贴在了林念禾的背上。 林念禾赶紧提醒她:“你别把我抱得太紧呀,我都快动不了了。” 温晴晴看看自己抱着的部位,是林念禾的腰。 她问:“你骑自行车还用腰呢?” 林念禾:“十里大队的骑法,要靠腰肌发力的,你不懂。” 温晴晴:“……” 她的确不懂。 但她很确定,林念禾这就是在胡编。 万幸,林念禾在最初摇摇晃晃的骑了百来米后,总算是稳当下来,自行车终于开始走直线了。 温晴晴松了口气,放开了紧抱着林念禾的手。 林念禾又骑了二百米,感觉还不错,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还带着个人了。 她越骑越顺当,一直到拐弯进村,远远地瞧见李大和带着一众乡亲们分配任务,打算进山找人。 “队长叔!找到人了!”林念禾加快蹬了几下脚蹬子,然后利索的在李大和跟前儿停下。 这一刻,看着李大和瞬间服帖的头发和乡亲们长舒一口气的轻松模样,林念禾感觉自己就是英雄。 英雄应该用最漂亮最帅气的姿势下车,哪怕是下自行车。 林念禾一脚撑地,另一只腿往后伸去,打算潇洒的跨下自行车。 “我……” 温晴晴正想下车,突然飞来一脚,直接扫到了她的背上。 她原本就累惨了,腿上没什么力气,这么突兀的一下,直接把她踹趴到了地上。 温晴晴:“……!” 乡亲们:“……?” 林念禾:“我说我忘了后边还坐着个人……你们信吗?”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她,左右眼分别写着“不”和“信”。 林念禾自动忽略了他们左眼中的内容,把车立稳才去扶温晴晴,美其名曰:“我真不是怕车摔了,我只是怕车突然倒了又把你砸着了么?” 温晴晴的睫毛都被泪水打湿了,她的手没什么事,蹭破了点儿皮而已,但膝盖是火辣辣的疼,一定流血了。 她望着林念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她……她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林念禾说出那句“我不行”的时候,她们就应该放弃让她载回来啊! 王红最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来把温晴晴的另一只胳膊扶住了。 林念禾见状便松开手:“那王婶麻烦您先送她回知青点,还有一个在路上呢,她们迷路了,走了好多冤枉路,我得去接她。” 温晴晴:“……!” 王红:“你站住!” 林念禾握着车把,茫然:“怎么了?” 王红拧着眉头冲她说:“你送温知青回去,我去接人。” 温晴晴连连点头。 看着她们如今不信任的眼神,林念禾小小的心塞了一下。 不给人机会怎么能进步呢? 很显然,没人想给她这种机会。 王红问清了他们在哪儿,骑上自行车飞快离开。 李大和也对周围的乡亲们说:“人找着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哎,行,有啥事招呼一声。” “不认道可别乱跑了,眼瞅着要秋收了,消停点儿。” “哎,说这干啥,人都摔了,拉倒吧。” “这批知青可真是最差的一批哦……” 乡亲们说着话,散了。 李大和来到林念禾身旁,拧着眉头看着温晴晴。 他想教育两句,但一想到她刚被林念禾一脚踹下车…… 挥挥手,李大和说:“你俩先回去吧。” 他没提找大夫的事儿,这小磕小碰的,在乡下压根儿不算啥,更况且还有林念禾在呢,王喜喜当时那么严重都能给治好了,这擦破油皮的伤,算啥? 温晴晴面色羞赧,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大队长。” 李大和背着手走着,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脚步未曾停留。 林念禾无声的叹了口气,对她说:“走吧,先送你回知青点。” 林念禾扶着温晴晴回了她们的小屋,把刚铺好的被褥卷起来让温晴晴先坐下,自己回后院去拿药。 她回来时,还给她们姐俩带了几块水果糖。 “念禾,不用的。”温晴晴轻咬着下唇,拒绝。 “这是王婶家的喜糖,你们留着吃。”林念禾利索的给她挽起裤腿,用双氧水冲洗伤口,她说着话,手里动作却不停,“今儿王婶特意交代我,过两天他们家办喜事,让带你和软软一起过去。” 温晴晴恍惚了一下:“王婶是?” “就是刚才扶你的婶子,她是大队的妇女主任,有什么问题找她准没错。”林念禾解释着,“队长叔就是看着严肃,其实心眼很好的,乡亲们是对你俩下乡的时间有怨言,说话可能难听了点儿,你们别往心里去。” 林念禾零零碎碎的说着大队里的家长里短,都是各家婶子长什么样、是什么性子。 温晴晴听着听着,哭了。 她说:“念禾,这话我没法和我妹妹说。其实我也很害怕,很……绝望。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城,我想回去,但是我又害怕我回去了软软自己留在这儿……我怕我挺不下去,随便找个人嫁了……我其实什么都怕……其实下午迷路的时候,我也挺想将错就错,跑回去算了……” (本章完) 第199章 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 温晴晴怕的事,大概每一个知青初到乡下时都会怕的。 他们没有金手指,不知道再过几年就可以高考回城,他们能期待的,只有那个遥遥无期的回城名额。 他们以此为希望,却偏偏都很清楚,那就是止渴的梅子,只能想着咽口水,却根本拿不到手。 林念禾看她这样,感觉不干涉的话,这姑娘容易抑郁。 她斟酌了一下,说道:“你也是真傻,温叔把你们姐俩送下来,能不做好接你们回去的打算?这么如花似玉的俩闺女,他舍得不要?” 她的语调很轻松,全不为未来担忧的模样。 “再说,现在局势变得多快呀,万一过几年恢复高考能考大学了呢?”林念禾漫不经心的随口说着,“到那时候,就算温叔没办法把伱们调回城,你们也可以考大学回去嘛。” 这种毫无依据的话,温晴晴原本是不可能相信的。 但林念禾的语气太肯定、表情太随意,不自觉的就让她觉得,她描述的未来是很有可能的。 林念禾给她膝盖上的伤涂好了药,说道:“今儿晚上别碰水啊,天还热,就不给你包纱布了,明儿早上你上工之前自己缠上点儿,省得再磨蹭到。” 温晴晴轻轻点头,小声说:“谢谢你,念禾。” “没事儿。”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歇着,我回去做饭了。” “好。”温晴晴擦去了眼泪,看着她小鸟儿似的轻快身影从自己窗前划过,心里安定许多。 林念禾可比她们姐俩娇得多,林家的地位也不是温家能比的,她都能如此看得开,必然是林家知道些消息。 温晴晴感觉原本渺茫的回城希望放大了许多,她深吸口气,漂泊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林念禾刚回后院生起火,出去找人的其他四个女同志也回来了。 原本,她们还怨气颇重。 结果听说了温晴晴的摔伤来源后—— 温岚满眼不敢置信:“你个瓜女子,你咋想的呦,禾子自己骑车都费劲你还敢让她带你?” 王淑梅笑容僵硬:“以此为戒吧,那个,我去给你倒点儿水。” 王雪深有感触:“相信我,以后林念禾表现得越肯定,就越不能信她。” 苗红旗看她们都说了话,自己酝酿半天,也说了一句:“有事儿招呼一声。” 温晴晴红着脸,一一接收了她们的善意。 她们回来后不久,王红骑自行车载着温软软也回来了。 她进来看了温晴晴一眼,连威胁带恐吓的嘱咐了她们姐俩一顿,确保她们以后不会乱跑、乱跑也不会进山后才离开。 她把自行车送回到后院,与林念禾招呼一声:“念禾,自行车给你放门口了。” “哎。”林念禾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个碗,“王婶,虾片炸多了,你带回去给欢欢和乐乐吃。” 王红直接拒绝:“留着你自己吃,一天天的净会往外送东西。”她说完就走,丝毫不给林念禾硬塞的余地。 王红走得飞快,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琢磨着,要是所有的知青都能像林念禾这么省心,那得多好?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耳边拂过,她眨了个眼的功夫,前头已经多了辆自行车。 林念禾欠欠儿的声音从前边传来:“王婶,您慢走呀,我去找大喜咯。” 王红:“……” 王红一直到回家都没再看到林念禾,她以为这小妮子是赖在她家跟大喜说话呢,结果进屋一问,人早走了。 很显然,林念禾回知青点是绕路了。 王红捏了块虾片咬一口,笑骂:“这小兔崽子!” 林念禾送完虾片回知青点时,发现不止王东回来了,周楚江竟然也在。 一看到林念禾,周楚江立即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红烧肉罐头。 他朝着林念禾说:“林同志,以后我就住在这儿了,多有打扰、很是愧疚,这个罐头今晚上给大伙加个菜吧!” 周楚江掂着手里的罐头,腰杆倍儿直。 林念禾扫了他一眼,推着自行车边往后院走边说:“铁锤,周老师要给你们加菜,你快出来接一下。” 周楚江看着她的行进方向,一脸懵。 女同志的屋不就在东边么?她这是要往哪去? 林念禾直接绕过东墙,回了后院,再没去前院。 苗红旗听到林念禾的话从厨房出来了,她看了眼周楚江手里的肉罐头,赶紧说:“周老师,你在这儿住是大队的安排,用不着的。” 周楚江猛地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她问:“林同志咋去后头了?” 苗红旗被他突然转头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才说:“念禾住后院啊。” 周楚江:“……?” 所以,支撑他走了一个多钟头的隔墙而居,突然就变成了同院邻居? 咋没人告诉他林念禾是住在后院的呀! 不过,周楚江倒是很快就哄好了自己——后院也没事儿,都是一个院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日久了,他们的关系肯定能飞快发展! 然而,周楚江怎么都没料到,他畅想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竟然能那么难…… 次日,周楚江跟着几个男知青一起起床刷牙。 他呼吸着新鲜空气,边刷牙边往后院挪蹭…… 他还没挪出去三步,孙光辉的大手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干惯了农活的大手有不少茧子,力气很大,直接按住了周楚江继续往前挪的新。 孙光辉看着他,皱着眉头说:“东屋和后院都是女同志,早晚别瞎转悠。” 周楚江回头一瞧,其余五个男知青正在西边院墙底下,面朝着墙,咔咔的刷着牙。 那早就习以为常的熟稔姿势,让他惭愧。 周楚江扯了扯嘴角,解释:“对不住,我就是有点儿不习惯。” 孙光辉倒是没多说什么,点了下头就拽着他一起去西墙根下面壁了。 周楚江默默安慰自己——对,这样才对,他不用担心林念禾吃亏了! 等一会儿吃完饭去学校,这一路上…… “岚姐骑稳点儿啊,我好困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天有功的,总共几步道还得骑车送你。” “哎,岚姐最好了嘛。” “嗖”的一下子,那辆载着三个人的自行车飞快离去。 周楚江看着疾驰而去的人影,僵在原地良久无语。 他摸了摸胸口口袋里别着的钢笔,默默决定——他不能守株待兔了,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本章完) 第200章 嗯?对象? 周楚江紧赶慢赶冲到村小,一进院门就瞧见那抹倩影消失在最西头的教室门边,手里还牵着个小豆丁。 他眼神一喜,刚准备跟过去,教室的门就被关上了。 关门?关门而已,他熟练精通数十种敲门技巧。 “周老师,你过来一下。” 周楚江还没迈出第二步,吴校长就阻断了他展示敲门技术之路。 周楚江依依不舍的瞥了眼紧闭的教室门,认命般的走到了吴校长面前:“吴校长,有什么事吗?” 吴校长的嘴角噙着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来找你谈一谈教学科目的问题。” 这是正经事,周楚江再怎么着也不能对这应付。 他跟着吴校长进了一间空教室,吴校长在他对面坐下,说道:“你也看到了,咱们学校的五个老师都已经安排好了代课科目,只剩下个音乐课他们教不了我来负责的。” “周老师是高中语文老师,教音乐有点儿屈才了,我听老冯说,伱常给报社写稿子,就想着能不能让你另开一门作文课。” 吴校长用的是征询意见的口吻,看周楚江的眼神也很关切,生怕他会闹情绪。 周楚江想了想,点头:“作文课我能教,但是我听王东老师说,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都是林老师教的,要不我再带一门一年级的语文课?” 吴校长依旧笑着,语气却格外肯定:“那不用,念禾能行,她都把教学进度规划好了。” 周楚江想替自己争取一下,却发现吴校长的眼神格外坚定,虽然还笑着,却是完全没得商量的模样。 他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一年级的作文课也是他教的,不怕没有机会! 周楚江想着给吴校长留下个好印象,利索的点了头,没再废话。 吴校长觉得他还是挺识趣的,转而问了几句住处是否适应之类的闲话。 十里大队的知青点环境其实比大多数老乡家里都要好,但和周家还是没法比的。 周楚江短暂的回忆了一下昨晚大通铺的呼噜声、磨牙声,还有回之不散的脚丫子味,打了个寒战。 吴校长看他这样就知道这是不适应了,脸上带着歉意,她说:“学校没有老师宿舍,周老师若实在不能适应的话,可以回家去住,我安排课表的时候可以给你调整一下,第一节课和最后一节课不给你排。” 在某些方面,吴校长倔强到让人窒息,但在其他地方,她又格外宽容。 周楚江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能住得惯,知青点多好啊,我就喜欢跟同志们一起生活学习!” 现在好歹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要是回家去住,那岂不是离林念禾更远了? 吴校长:“……” 刚才他那表情可真不像。 不过她没多劝,只是暗自决定还是不给他首末两节课排课,以免日后周楚江受不了了还要再调整课表。 周楚江看吴校长不说话了,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开始扭屁股。 吴校长很善解人意:“那你去准备上课内容吧,哦对,学校里也没有空余的办公室,别的老师都还好说,他们在班级里呆着就行,至于你——我跟大队长商量了,大队部的空屋给你当办公室。” 周楚江原本想说,他也可以一直在教室里,比如去一年级的教室挤一挤…… 但看吴校长的眼神,他很自觉的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点头:“好的校长,我熟悉一下学校就去。” “嗯,行。” 周楚江离开教室,左右一瞧,操场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开学在即,所有老师都忙着规划教学进度,就连温岚都忙着去跟关舅爷请教更为详细的种田知识,免得给孩子们上劳动课时教错了。 周楚江握着工作笔记,眼睛转了两圈儿,率先去找了王东。 “王东老师,我即将担任学校的作文课老师,我想了解一下各班的教学规划,然后予以配合……” 周楚江都快要佩服死自己了! 这么无懈可击的理由他都找得出来,而且他故意把林念禾排到最后,这样她就不能以“你先去问其他老师”为理由赶走他了。 周楚江在其他四个老师身上总计耗时四十八分钟。 当他雄纠纠气昂昂的敲开了一年级办公室的门后,他还没开口,林念禾便正色说道:“周老师,我正在给牛娃上课,如果没有要紧事,烦请不要来打扰。” 周楚江立即解释:“校长说让我带作文课,我就是想跟你商讨一下教学进度和如何配合,那你先忙,咱们下午再说。” 林念禾很无语。 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挂在门边的“一年级一班”小木牌,提醒:“我教的是一年级,自然要从头开始,周老师按照自己的教学要求来规划就可以了。” 周楚江:“……” 对哦! 她教的是一年级! 周楚江还想说什么,教室的门却关上了。 他略显沮丧,但转瞬就又哄好了自己——没事儿,来日方长! 可来日还没到,他就听到了一个劲爆消息: “林老师,米面粮油都给你对象买了,昨儿下午去得晚,肉和鸡蛋卖没了,我搁大队换了几个给他拿过去了,剩下的钱和票给你。” 伍根茂一进校门就直奔一年级教室,邀功似的趴在窗边对林念禾说。 旁边的周楚江懵了。 啥? 对象? 林念禾也懵了。 嗯? 对象?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边的谢宇飞大爷似的一步三晃进来了。 林念禾更懵了:“谢小四,你不去上工跑我们大队来干什么?” 瞧他这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的样儿,感觉他过得很滋润啊。 不用谢宇飞说话,伍根茂抢着回道:“林老师放心,曹石建替谢哥上工呢!昨儿我俩把谢哥的宿舍也收拾了,柴禾还有水也都弄好了。” 林念禾:“……” 她合了合眼,短暂的总结了一下: 谢四下乡,有人给收拾宿舍、有人给捡柴挑水、有人给送粮油米面、有人替他上工。 这是下乡? 他这是来巡查基层工作的吧? 霎时间,林念禾的妒意比周楚江还重。 谢宇飞双手插兜,慢悠悠的溜达到窗边,从兜里拿出来俩煮鸡蛋递给林念禾:“走之前煮的,还热乎着,你趁热吃。” 林念禾看着那两个圆滚滚的鸡蛋,很想提醒他—— 这是她的钱换的! 伍根茂:“对对,林老师你快吃,我特意煮的溏心蛋!” 林念禾:“……” 好么,还是她的小弟煮的。 (本章完) 第201章 五天之期 一年级的教室里,林念禾把剥好的鸡蛋给了牛娃,然后看着谢宇飞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让伍根茂去给他买个粮,这货怎么成了她对象了?乱点鸳鸯谱也没有这么点的呀! 谢宇飞很是得意,朝林念禾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啊,我家关妹妹知道我要下乡,特意算着日子让她家俩亲戚过来给我送的米面,这俩鸡蛋也是她送的……你啊,提前享了有嫂子的福咯!” 林念禾:“……?”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 谢宇飞兀自说着:“你是没看见,我那宿舍让我家关妹妹的亲戚给收拾得可干净了,我说今儿我得上工,他们还不让,说我干不来农活……小禾,伱说关家这么照顾我这女婿,到结婚的时候,除了三转一响我再给关妹妹拿点儿啥?” 林念禾:“再送个新郎吧。” 送个有脑子的,有利于下一代教育。 谢宇飞耳朵红了:“哎,小禾你说话注意点儿,这还有孩子呢!” 林念禾看了乖乖吃鸡蛋的牛娃,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牛娃咬下一小口鸡蛋,看着林念禾问:“林老师,我可以让校长妈妈看看我做的题吗?” “去吧。”林念禾揉了把他的小脑袋,感动得都快哭了。 小小年纪就有着比谢宇飞高得多的双商,她的学生可真优秀。 牛娃一手举着鸡蛋,另一只手里拿着作业本,一路小跑出了门,还不忘顺手把门关上。 林念禾听到脚步声远去,这才看着谢宇飞说:“伍根茂和曹石建,是我让他们过去给你送粮的。” “啊?” 谢宇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那他俩咋喊我、喊我……大嫂妹夫?难道你对我……” 他的眼神逐渐惊恐,双手护胸往后挪:“你不要这样,我只把你当妹妹!” “我对你个大头鬼!”林念禾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在了谢宇飞的脑瓜子上,把她的手都打麻了。 谢宇飞从小练就了头接板砖的技能,对此只是咧了下嘴,便再无其他表示。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甩着手说:“那俩脑子不好使,你听他们的还能有好?” 谢宇飞“唔”了一声,然后突然忧伤:“所以我家关妹妹没给我安排啊……也对,她那么爱害羞,肯定是不好意思。” 林念禾不想讨论他的感情问题,按了按眉心后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没啊,就瞎侃呗。”谢宇飞耸了耸肩。 “那你跟他们说什么了没?关于我或者昀承哥的。”林念禾又问。 谢宇飞继续摇头:“也没有啊,昨儿我都快累死了,收拾完宿舍就睡了,今天一早又被锣声吵起来,然后就骑车过来了。” 林念禾松了口气,她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要跟谢宇飞交待的。 他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硬嘱咐的话,他这脑子反倒容易说漏嘴。 她说:“那就行,既然他们误会了,你也帮我个忙。” 谢宇飞的眼睛瞬间亮了,掰着手指头问:“你说,揍谁?”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没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我现在就只想揍你……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误会你是我对象了,那你就顺带帮我赶走外边那朵烂桃花。” 她原本是决定无视周楚江到底的,可这人实在太能缠人了,完全是赶不走打不死的小强。 再不让他熄火,她容易按捺不住砍死他的冲动。 苏昀承不在,她又不想沾血,所以只能靠眼前这货了。 谢宇飞听了林念禾对周楚江的介绍后咂了咂舌:“听着是挺烦人,但是你岁数也不小了,真不考虑一下?大不了以后就带他回京城呗,林叔不好安排他工作的话,我让我姐安排他进啤酒厂。” 林念禾:“这话,你最好别在昀承哥面前说。” 谢宇飞一脸单纯,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儿:“嗯?为什么?” 林念禾看着他那傻白甜的嘴脸,感觉自己决定不嘱咐他简直太正确了。 她摇了摇头,指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要给牛娃上课了。” 谢宇飞直接起身,去到教室后排,把几张凳子拼起来一躺:“那我睡会儿。” 林念禾:“……” 好想让温家姐妹花进来看看他,这样就不需要自己动手整死他了。 谢宇飞在教室里就着林念禾给牛娃讲课的声音睡了一上午,中午乐呵呵的去参观了林念禾的小屋,以把她的水缸挑满水为代价,蹭了一顿豆角土豆炖排骨,下午又盯着周楚江那几欲杀人的眼神,跟着林念禾再次回了村小。 下午的时候,贺建军赶着牛车,带九里大队决定上学的小孩来报道领书了。 谢宇飞丝毫没有自己是个外人的自觉,跟在吴校长身边凑热闹帮忙。 吴校长收学费,张琼统计名单,谢宇飞发书。 这条流水线运作得很是顺畅。 周楚江看了半晌,忍不住走过去说:“同志,我才是学校老师,这活儿应该我干。” 谢宇飞直接两手一摊:“哦,那你来。” 然后他就屁颠屁颠的跑向一年级教室:“小禾,咱们出去玩儿会啊?” 周楚江:“……!” 他刚想嘲笑一句,说林念禾还得工作,就见林念禾拿着个红白格子的笔记本出来,朝乒乓球桌旁的温岚说:“岚姐,我出去一趟,我们班的学生你帮我招呼一下。” 温岚收起了乒乓球拍:“行,你去吧。” 周楚江眼看他俩要出院门了,赶紧说:“林老师!你这样不好吧?” 林念禾停下脚步,视线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掠过,看向吴校长:“校长,我出去一会儿哦。” “去吧去吧。”吴校长知道今天又到了林念禾的“五天之期”,心知这会儿不让林念禾走,等会儿李大和也得来喊人。 在周楚江哀怨的目光中,林念禾和谢宇飞理直气壮的走了。 谢宇飞笑嘻嘻的看着林念禾:“小禾,我听说你们大队有条河?咱抓鱼去吧?” 林念禾指了个方向给他:“要去你自己去,我有事。” “啊?什么事?”谢宇飞不解的看着她,“你不是出来陪我玩儿的么?” “你当我是你啊,我正事很多的。”林念禾轻哼一声,脚步一转,进了大队部。 正巧,李大和已经接起了电话,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句:“你等着,林丫头来了。”然后便把电话听筒放到了桌上,自己拿着烟袋背手出去了。 林念禾朝他甜甜一笑,赶紧过去接起电话:“昀承哥。” “嗯,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很好……有件事得告诉你,白波在接洽教育部门的人,他要捐建学校。” 林念禾:“……?” (本章完) 第202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林念禾一直觉得白波能弄出来那么大一份家业,此人必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可白波如今这一出的确是太过出乎预料,精准的躲开了她的全部预判,让她也捉摸不透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突然良心发现想要投身教育事业? 别开玩笑了,白波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有良心。 林念禾握着电话,沉默着,想不通。 她便问:“他是因为自家孩子要上学?” “他女儿在省城的小学读一年级,儿子刚四岁,还不到年纪。”苏昀承回道,“我也想不通他此举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不过目前看来也不算坏事。” “就因为感觉不是坏事,才让人心慌啊。”林念禾轻声嘟囔着,“这不是他会做的事。” “嗯,的确。”苏昀承的声音有些闷,转而安慰道,“你别急,就算他能顺利打通关系,动工也要等到秋收以后了,时间很充足。” “秋收以后?他是要在生产队建学校?”林念禾更疑惑了。 “目前我掌握的消息是这样的,具体位置还不太确定。” 林念禾默然无语。 难不成是哪个好心人突然魂穿了白波?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科学的解释了。 林念禾短暂的沉默一会儿,想起高昂的电话费,赶紧说:“那我回去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行。” 苏昀承今天的情绪不太高,应答的声音有些闷。 “那,没事我挂了?”林念禾觉得苏昀承有心事,但他的心思比白波的做法更难猜,她毫无头绪。 “等一下。”苏昀承喊住了她,“听说,你有对象了?”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用脑袋撞门板或是桌面。 林念禾赶紧解释,语速都加快了几分:“才不是!下乡的是谢宇飞,他分到胜利大队去了,我昨儿就是让伍根茂他俩帮他买点儿粮食,结果那两个奇葩就误会了!我才没有和他……那怎么可能嘛!” 说道最后,林念禾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隔着这么远,这种坑爹事竟然还能传到苏昀承的耳朵里。 “这样啊。” 林念禾明显感觉到苏昀承的情绪好了许多。 她垂下眸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反问:“那你以为是怎么样的呀?” “没、没以为。”苏昀承有些不自在。他很快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几分,说,“念禾,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了?我记不得了。”林念禾用手指缠上电话线,腮边染上一抹红霞。 “你等一下。”苏昀承低声与她说了一句。 然后,林念禾听到他的声音远远飘来:“孙旅,能出去一下吗?” “啧,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怕啥?” “怕你想媳妇孩子。” “……” 不夸张的说,林念禾都感觉到了孙勃的怨念。 很快,苏昀承的声音又近了:“念禾。” 林念禾抿着唇,压下唇边的低笑:“嗯,我在。” “你说过,让我等你长大。”苏昀承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你可以暂时不记得,但不能骗我。” 林念禾的脸更红了,她问:“那我如果就是骗你了呢?你要怎么办?” “倒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苏昀承斟酌片刻,“打他还是可以的。” “打一顿就完了?” 这么看来,苏昀承的脾气真的很好很好了,换做是她,那必须…… “不,出院就打。” 林念禾:“……” 这么看来,“脾气好”是她对苏昀承最大的误解了。 笑声从指缝中溢出,她的眉眼弯成月牙:“没忘、没骗你、也没有喜欢其他人……你等着,我很快就长大了。” “好,我等你。”苏昀承的声音中尽是笑意。 短短的电话线,可以联通两个人的心。 片刻,苏昀承又问:“快开学了,林老师,都准备好了吗?” “其实还没有,挺紧张的。” 林念禾一手托腮,与他轻声念叨着近日的种种。 苏昀承含笑听着,不时给她几句建议。 随着分别时间的不断增加,他们两个打电话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没办法,苏昀承那边不便收信,而且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难不成还要再回省城去取信? 林念禾看着时间,与他说了五分钟,便说道:“昀承哥你忙吧,我这儿没事的,你在外边注意安全。” “好,你自己万事小心些,别乱跑。” “嗯,那,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林念禾又坐了一小会儿整理心情。 等到脸上热浪褪去,她这才拿着记事本站起来。 她一拉开房门,就险些撞到谢宇飞的身上。 林念禾看着他那瞠目结舌的脸,一拍脑门。 她忘了这货是跟着自己一起来的了! 谢宇飞的嘴张大,几乎能塞下个拳头。 他呆呆的看着林念禾,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林念禾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没事儿人似的问他:“你都听到了?” 谢宇飞僵着脖子,点头。 林念禾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到的感觉。 她抱紧记事本,理不直但气很壮:“你别跟我爸妈乱说哦,我和昀承哥还没在一起呢。” 谢宇飞手动把下巴归位,又狠狠地抹了把脸,颤着声音问:“小禾,你以前不是最怕苏哥的么?你怎么敢的啊?”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 “她”以前很怕苏昀承吗?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你说的么,苏哥整天冷冰冰的,看着就吓人。”谢宇飞很不能理解,“怎么茬儿啊?他逼你了?还是吓唬你了?小禾你放心啊,苏姨最讲理了,要不咱直接告诉苏姨吧?” 谢宇飞还是很理智的,至少他没直接拉着林念禾找苏昀承“说清楚”。 林念禾皱眉,严肃更正:“谢四你不要乱说啊,昀承哥很温柔的,以前、以前那是我对他有误会。” 谢宇飞:“……” 完了,这小姑奶奶干活太多累傻了。 她竟然会觉得苏昀承温柔……苏昀承!温柔? 谢宇飞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疼,不是梦。 他看着林念禾,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只能勉强安慰自己——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哥变了性子了? 谢宇飞是很擅长安慰自己的,转瞬间就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放松了,也看到了始终被林念禾抱在怀里的记事本。 他随口打岔:“小禾,你一直拿着这个本干什么?” 林念禾:“……!” (本章完) 第203章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关于总是会忘记找苏昀承算账这件事,林念禾……躺平了、放弃了、不想挣扎了。 她可能就不适合翻旧账吧。 不过这本子里写了什么,她是绝对不会给谢宇飞看的。 她含糊两句把话题掀过,甩着小手往村小的方向走。 谢宇飞跟着她,又有些疑惑:“哎,那有苏哥在的话,你怎么不干脆让他去赶走那个周老师?苏哥出马,肯定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林念禾的眼神颇为哀怨:“他最近在省城。” “这样啊,难怪你俩打电话呢。”谢宇飞双手交握枕在脑后,硬把话题扯回到了河边,“小禾,咱抓鱼去吧?晚上炖鱼吃。” 林念禾满脑子都是白波的异状,哪有心思与他去抓鱼? 她想了想,说:“我不会抓鱼,你和伍根茂去吧,我得回学校帮忙了。” “啧,那也行,等哥给你弄鱼回来吃。” 谢宇飞说完,一溜烟的跑远去找伍根茂了。 说起来,自打那晚搬了一宿布料厚,伍根茂盯林念禾也没那么紧了,或许是他觉得林念禾若有事必然会让他俩去办吧,也可能是林念禾每天生活太单一,几乎都是知青点和村小两点一线。 这么想着,林念禾的脚步慢了下来。 除了知青点,学校的确是她呆得最多的地方了。 她相信,伍根茂每天的无聊汇报里,一定没少提他们的村小。 按照白波的关系网,想要知道这所小学与她的关系应该不太难。 难道他是因为自己捐赠了小学,所以也跟着要盖学校? 林念禾觉得,很大概率就是因为这。 可她还是想不通白波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讨好自己吧? 依照白波的性子,他若想讨好谁,那就直接送东西送钱,干脆利落,绝不可能用这么委婉的办法,除非—— “除非他身边有一个脑子和伍根茂差不多的军师。” 林念禾如是对王淑梅说。 王淑梅看了她一会儿,说:“念禾,有没有可能……白波其实是误会了什么?” “嗯?”林念禾微微皱眉。 王淑梅把她拽近了些,伏在她耳边说:“我跟那些办黑市的人接触比较多,也更了解他们一点儿。他们干这行不能差人,跑腿散货要用、打架抢地盘也要用,所以他们总是变着花样的往自己身边弄人。你说,白波是不是想要借着学校做由头,给自己招揽小弟啊?” 林念禾缓缓瞪大了眼睛。 这算啥?倒买倒卖从娃娃抓起? 王淑梅一手撑着额角,看着林念禾说:“我也就是那么一想,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我觉得你这么一想,想得很有道理。” 林念禾分析着,“他觉得我捐建学校是为了培养亲信,所以他捐学校一是为了跟我抢人,还可以趁此机会把势力铺散到全省,二是要打压我的势力,免得我身边的人太多……这么一说,一切就都合理了。” 林念禾之前想不通,是因为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些黑市头子,经过王淑梅这么一提醒,林念禾瞬间就理清了头绪。 王淑梅倒是没想到打压林念禾这一茬,她微皱着眉,思考片刻后说:“那这样的话,咱们怎么办啊?如果让他用这种方式把势力铺开来,岂不是更难对付了?” “是啊。” 林念禾眉心紧锁。 她轻轻敲打着桌面,片刻后,她的嘴角突然上扬:“或许,这可能是个好事儿呢?” 王淑梅被她笑得瘆得慌。 她问:“你想干嘛?” “不干嘛呀,”林念禾表情无辜,“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王淑梅:“……” 林念禾站起身来:“你歇着,我得去给昀承哥打个电话。” …… 省城。 白波揉着肚腩,闲适自在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夕阳沉入煤山。 他问:“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老三回答:“大哥,这事儿好办得很,一说要给生产队捐款盖学校,那帮人都乐得要死……账算过了,一所小学四五百块钱,中学就俩年级,教室少能便宜点儿,二三百就够了。” 白波眼睛一合一睁,就把账算明白了:“用不着每个大队都盖,一个公社有俩仨的就行,有旧的、或者有空房的,还可以翻新嘛,两万够了吧?” “够,足够。”老三点头,“但是得等到秋收以后了,现在所有生产队都准备抢收,没人有闲工夫整这个。” “行,这事儿着急也没用,”白波敲了敲桌子,从烟盒里拿出根烟来,“你这两天就去各个公社把钱给了、名儿定下,不能让林念禾抢先。” 老三按了按心口,脸上多了几分心疼模样:“大哥,真先给钱啊?” “我还怕他跑了?”白波不屑的笑,“中学就不要盖了,我琢磨了,有闲钱供小崽子上中学的家里头也不差钱,想让他们干咱这行费劲,就都盖小学。” “行,听大哥的,我这就去弄。” …… 林念禾再一次回到村小时,正赶上最后一个学生领完书。 孩子们在操场上玩闹,只是都抱着书,怕弄脏了有些放不开。 他们围绕在乒乓球桌旁,满眼好奇的看着那颗小球往来跳跃。 张琼看着寥寥三十来个学生名字,又看了眼一旁剩了小半的书,轻声对吴校长说:“吴校长,九里大队来报道的学生,和最初统计的名单差了十八个。” 吴校长皱起眉头,她接过名单看了一眼,扬声问道:“建军啊,你们大队的孩子都在这儿了?” 贺建军赶紧过来,说道:“不是,吴校长,牛车坐不下这些孩子,我就把小的分三趟带过来了,大的都自个儿走着,得慢点儿。” “啊,这样啊。”吴校长看着他,催促,“那你再回去迎一迎,这老远该走累了。” “哎,行。”贺建军又看了眼在操场上撒欢的孩子们,迟疑片刻还是说,“那校长,这些小崽子你帮着看一会儿啊。” 吴校长好气又好笑:“这里是学校,你怕啥?快去吧。” “好嘞。”贺建军挠了挠头,赶紧出去赶车接学生。 不多时,贺建军带着最后一些比较大的孩子们来了。 可纵使是加上这些孩子,总数也差了两个。 吴校长看着名单,眉头皱了起来。 (本章完) 第204章 两个孩子 张琼摆弄着报名单,情绪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 少了两个学生而已,这太常见了。 别说只是有两个学生不来报道,上学上到一半回家不念了的也不是个例。有的家长会来学校闹,要求退学费,也有的干脆不吱声,只是不许孩子再来学校。 这个年代,辍学是最常见的。 哪个老师班里没几个辍学的呢? 张琼觉得,这不是大事儿,她只要把多出来的两套课本带回公社去就可以了。 可吴校长觉得,这是大事,顶要紧的大事。 她捏着报名单,看着那两个没来报道的孩子的名字—— 张大虎、沈彩兰。 “建军,你过来一下。” 吴校长朝贺建军招了招手。 贺建军赶紧放下乒乓球拍,跑到吴校长身边:“校长。” “张大虎和沈彩兰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报道?”吴校长问。 “张大虎?不对啊,张家大嫂子今儿还送他出门呢。”贺建军有些慌,四下张望着,叫来一个同样是走着过来的大孩子,“二旺,张大虎呢?” 被叫来的小子叫贺建宇,是贺建军的堂弟,小名叫二旺。 二旺完美继承了老贺家的基因,长得憨憨的,看着就老实。 他知道眼前这个戴着红宝章的就是学校校长,不禁有点儿紧张。 “那、那……张大虎他……”二旺支支吾吾的,明显是:我知道,但我不敢说。 吴校长眉头皱得紧了几分,语气却很和善:“二旺,你放心说,我不告诉张大虎是你说的。”说到最后,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她常年与学生打交道,熟知这些小孩子在意的点。 果然,她这么一说,二旺的紧张消减不少,他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校长,张大虎说他不念书,他要去做买卖。” 吴校长一听,顿觉血压飙升。 这还没开学,先出来了个立志于投机倒把的! 她捏着报名单的手开始颤抖,嘴唇也白了。 贺建军见状赶紧扶住吴校长的胳膊,又问:“二旺,他去哪了伱知道不?” “说是去镇上了,还不让告诉他娘。”二旺有些心虚,“校长,你们带他回来好不?我怕他也去蹲笆篱子……” 吴校长捶着胸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最近心情舒畅、又觉得日子有奔头才好了些,可相应的,她受打击的承受力随之下降了不少。 “我处理,二旺,别怕啊,校长在。”饶是心口胀痛,吴校长还是先安慰了二旺一句,“你去玩吧,就当没跟我说过这些。” “好。”二旺不知愁,跑着离开了。 贺建军依旧扶着吴校长,说:“校长你歇会儿,我这就去把那小兔崽子找回来。” 吴校长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帮我喊念禾过来。” 贺建军还没离开,牛娃拽着林念禾的手过来了。 小家伙机灵,看校长妈妈脸色不好,就立即去找林姐姐了。 他觉着,林姐姐会得多,一定能处理好。 看到林念禾,吴校长笑容苦涩:“念禾,张家那个张大虎你还记着不?” “大喜的表弟?”林念禾反问。 “对,”吴校长点头,示意她走近点儿,“那小兔崽子没来报道,说要去做买卖……你能不能去派出所,让他们帮着把孩子找回来?” 林念禾眸光微暗。 她之前还觉得白波捐学校这事儿多少有点儿脑残,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现状。这会儿的孩子大多早熟,半大的孩子最是不知天高地厚,稍加引导就敢往黑市里钻,打架更是不要命。 林念禾安抚似的拍了拍吴校长的手:“放心吧校长,用不着报公安,最迟晚饭前,张大虎一定回来。” 吴校长眸光微亮:“真的?” “真的。”林念禾点头,又问了一句,“还有别的孩子没来报道吗?” 如果都往黑市里跑了,那就一起抓回来,省得再费一遍事了。 “还有一个,叫沈彩兰。”吴校长看向贺建军,“她是怎么回事?” 贺建军扯了扯嘴角,脖子都红了。 他支吾着回道:“沈彩兰……不会来了,她要嫁人了。” “什么?” 吴校长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了八度:“这孩子也就十来岁吧?” 他们这是小学,孩子再大能大到哪去? 贺建军的脸又黑又红,解释道:“沈彩兰今年十四了,那个……就是之前要娶大喜的那人,这不,大喜不嫁,就、就换了……” 吴校长差点儿一头栽到地上去。 林念禾牢牢地扶住她,一叠声的喊温岚。 岚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见状也不多问,直接把吴校长抱起来,送回到屋里去。 “怎么了这是?”王淑梅也追了过来,“念禾,校长怎么了?” “气着了,”林念禾对她说,“淑梅姐,你先去河边把伍根茂叫回来。” “行。” 王淑梅没细问,紧赶着跑了出去。 操场上的孩子们都有些懵,一个个眨巴着大眼睛,不知所措。 林念禾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赶紧跟着回到吴校长的屋里,趁着温岚去倒水的功夫,从空间里拿了两颗速效救心丸塞进吴校长的嘴里。 “别咽,含着。”林念禾轻声说。 外边,王雪和苗红旗安抚着吓坏的孩子,带他们去后边的自留地看白菜。 吴校长缓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念禾,我得去沈彩兰家里一趟,孩子才十四岁,咋能嫁人了呢?” 一个要弃学从商,一个要嫁人生娃,吴校长一时间都不知道哪个学生更让她揪心了。 “您就歇着吧,我替您去。”林念禾把她按回到床上,给她掖了掖被角,怕她不放心,又说,“我和岚姐一起去,不会吃亏的。” “可……” 林念禾直接拽过了牛娃,对他说:“牛娃,你在这儿看着校长妈妈,要是她哪里不舒服,就去找其他老师。” 她说着掏出五块钱塞进牛娃的手里:“这个钱你拿着,如果要去卫生所的话,就用这钱付。” 牛娃看看面色苍白的吴校长,突然把手里的五块钱塞回到林念禾手中。 他看着林念禾,说: “林姐姐,我有钱。” (本章完) 第205章 第二幸运的事 牛娃有钱,林念禾知道,猜到的。 牛大爷事事都为牛娃考虑周全了,怎么可能不给他留点儿钱呢? 她一直没有说穿,是因为她太知道对于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来说,能够自己支配的钱有多重要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牛娃会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 吴校长也很惊讶,她看着牛娃,颤抖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牛娃扬着嘴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认真:“林姐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校长妈妈的。” 吴校长听着孩子软软的话,堵着的心总算松快了些。 林念禾刮了下牛娃的鼻梁,轻笑着说:“那好,校长就交给你了。” “嗯!” 牛娃用力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被托付做要紧的事情。 “林老师?你找我啊?” 外边传来伍根茂的声音。 林念禾又捏了下吴校长的手,对她说:“您好好歇着,这俩孩子,我今儿都给您弄回来。敢不老实儿上学念书?反了他们了。” “好。” 吴校长的眼眶中有泪光。 她握着林念禾的手指,轻声说:“念禾,谢谢伱。” 遇见林念禾,是她这辈子第二幸运的事。 第一幸运的,是那年遇见她家先生。 “您别只嘴上谢谢啊,要用行动表示感谢,比如——先把铁锹还给王婶行不行?” “哦,那不谢你了,你快去,把事儿办明白,要不然我拍你。” “好嘞,这就去。” 林念禾拉着温岚离开小屋,虚掩上房门。 门边,伍根茂左手两条鱼、右手一桶小河虾,如果背上再有个胖娃娃,那就有了回娘家的味儿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对林念禾报喜:“林老师,谢哥真厉害,那鱼一戳一个准儿,咱能吃个痛快了!” 林念禾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伍根茂把鱼和虾放下,带着一身鱼腥气跟着林念禾往外走。 出了校门,林念禾停下脚步对伍根茂说:“你去镇上黑市,找一个叫张大虎的孩子,八九岁,男孩。” 伍根茂连连点头:“然后呢?” “然后把他带回来,别打他。”林念禾有些不放心,“你能行吧?” “能行!那必须行!”伍根茂拍着胸脯保证,“抓鱼咱是外行,但找人和混黑市,我可是行家!” 林念禾把刚刚给过牛娃的五块钱给了他:“事情怎么办你自己说了算,只一条,今天晚饭前,带他回来。” “好嘞,没问题!” 伍根茂自信满满,撒丫子跑了出去。 对于他千里奔袭的能力,林念禾毫不质疑。 这可是能靠两条腿追汽车的人啊,她替他操心就太多余了。 事实证明,林念禾的放心不是无的放矢。 她都和温岚准备走了,去叫伍根茂的王淑梅才赶回来。 王淑梅来到她俩面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岚虽然一直跟着忙活,却也不知道事情因果,也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对王淑梅说道:“淑梅姐,你留在学校吧,校长那边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留着看着点儿。” “行,那你俩小心些,要不找王婶跟你们一起去吧?”王淑梅建议。 岚姐撸起袖子:“用不着,有我!”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用眼神示意她:把人看住了,可别打死几个。 林念禾默默点头,推出自行车,自觉的坐上后座。 温岚骑车很猛,不过十几分钟,她们就到了九里大队。 温岚在村口停下,回头问林念禾:“禾子,哪家啊?” 林念禾直接指路:“先去贺叔家。” “好嘞。” 贺爱民今天右眼睛一直在跳,跳得他心烦意乱,总感觉要出啥事。 “贺叔在家吗?” 外头传来林念禾的声音时,贺爱民手里的搪瓷缸都掉在了地上。 他挪蹭着从炕上下来,断过的腿有些跛,走路并不利索。 “林老师和温老师来了啊,快进来。”贺婶招呼着她俩,“来,你叔在屋里呢。” 前段时间她们都没少跟着吴校长往九里大队跑,每次来还都不忘到贺家坐会儿说几句话,贺婶对她们很是熟悉。 “谢谢婶子。” 林念禾与温岚进了贺家,贺爱民不等她俩坐下就问:“咋的了?出啥事了?” “是有点儿意外,”林念禾开门见山,“贺叔,沈彩兰是怎么回事?” 贺爱民一听沈彩兰的名字,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他长叹口气,说:“那孩子,去不了了。” 简短的七个字,藏着道不尽的悲哀。 林念禾点头:“我听建军哥说了,是要去结婚了对吧?可是贺叔,这孩子才十四,怎么能嫁人呢?道德方面先不提,这事儿首先它犯法!” 如今是75年,法律规定的婚龄是男20岁、女18岁。 不过在农村,大把的人不领证,摆了酒就算结婚了,邻里乡亲也很少会去举报。 贺爱民扯了扯嘴角,垂着眸子不去看林念禾,只说:“林老师,乡下都是这样,没人管,也管不了。” 他是大队长,管生产、管动员,但管不了两厢情愿的嫁娶。 林念禾老神在在的喝了口水,说:“贺叔,我不管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别人又是怎么处理的,但是我遇到了,沈彩兰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我就必须得管。” 贺爱民被她的执拗闹得有些心焦。 他抹了把脸,没忍住提高了几分音量:“沈彩兰有俩弟弟,老小生下来她爹就死了,她娘前些日子摔破了头没钱送卫生所,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彩兰不找活路,她娘几个咋活?” 听到贺爱民的话,温岚顿时红了眼眶。 她想她大哥和大姐了。她家孩子也多,大哥小学念完就辍学进厂,大姐只读到三年级就不读了,在家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后来也早早的嫁了人。 温岚的心酸溜溜的,她盘算着,自己这几天点灯熬油做了六件呢大衣了,一件五十,她可以分到三百块钱。 她拽拽林念禾的衣袖,说:“念禾,我那有……” 林念禾明白她想说什么,冲她摇了下头:“以后再说,先去沈彩兰家看看。” 贺爱民看她俩还要去,有些无奈:“林老师、温老师,你俩现在去,不是往孩子心窝子里捅刀子么?” “我们去,是帮她解决问题的。”林念禾安抚似的说,“贺叔,想必您也知道,彩兰嫁人也只能解了一时的困境,以后要是再出事呢?她还能再嫁一次?” 贺爱民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好出路,但他们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法子了。 林念禾微扬着唇角,对他说:“您的腿还伤着,就别跟我们去了,您给指个路,我们去看看。” 贺爱民对林念禾的印象极好,听她字句铿锵,心中也多了分期待,在窗边给她指明了沈家所在,便目送着她俩离开。 除了贺家大门,温岚便迫不及待的问林念禾:“禾子,我现在还有十四块六,你说能够给彩兰娘看病不?” 林念禾看向她,轻轻咂舌:“不容易啊,岚姐你的钱自己花都舍不得,却要用来救一个陌生人?” 温裁缝自信满满:“我做了六件呢大衣了!” 林念禾:“那万一卖不出去呢?你可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温岚:“……!” (本章完) 第206章 你不中用啊 温岚拧着眉头,站在原地盘算了好半天,最后说:“没事儿,我还有补贴。” 林念禾:“从九月算起,就算年前发津贴,好像也就只有二十块哦,不够你来回的火车票吧?” 温岚目视前方,梗着脖子回:“那就不回去了么,本来也没觉得能回去啊。”她的音调微微颤抖着,攥紧了拳头,显然也是强压着思乡情绪。 林念禾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见好就收:“好啦岚姐,你要相信淑梅姐的表哥,一定能卖出去的。” 温岚“嗯”了一声,依旧郁闷。 她忍不住敲了敲头。 最近她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还没赚到的钱全部都划归到了口袋里。 她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花了! 林念禾看她这模样,一点儿都不觉得有问题。 就好比老板告诉你下个月薪酬翻倍,99.99%的人在惊喜之后一定会琢磨多出来的钱要怎么花,哪怕还没拿到手。 林念禾看破不说破,加快脚步往沈彩兰家走。 沈彩兰的家是两间泥巴房,很小,但干净利索,院子里散步的两只鸡有些瘦。 院门大敞着,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伱还磨叽个啥?彩礼都给你了,庄大夫也给你娘看过了,你再不跟我走,我可报公安了啊!” 除了男人嚣张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哭声,以及磨牙声。 林念禾一把按住温岚的手,就着她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低声说:“岚姐,我不让你动手你就别打人啊,咱先跟他讲道理。” 温岚瞪着眼睛:“跟这样的狗东西讲啥道理?打死都不嫌多!” “别别别,你是老师,要以理服人。”林念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哄着,“听我的,咱尽可能不动手。” 温岚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她甩着胳膊挣开了林念禾的手,但到底没有冲进去把说话的男人捶掉脑袋。 她扬着下巴哼哼:“行行行,那你先说,你说不明白我可就揍他了。” 林念禾松了口气,迈步进了院子。 她没进沈家家门就扬声喊人:“沈彩兰在家吗?我是学校老师。” 房子里的说话声止住了,只有小孩哇哇的哭声还在继续。 林念禾推门进去,眉头便皱了起来。 炕上躺着的女人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头上碗大的伤口黑黢黢的,应该是扑了草木灰,只是脓水已经溢出来了,显然已经感染。她的手背上扎着针,玻璃吊瓶挂在墙边的钉子上,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缓缓流入她的血管。 她的身边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正努力学着妈妈和姐姐样子,拍着弟弟的背哄着他不要哭。 不大的空地上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容粗狂,络腮胡子,一脸横肉看着就凶。他见林念禾和温岚进来,眼睛顿时迸射出贪婪的光。 林念禾毫不怀疑,如果他认字,那他一定会把“想媳妇”仨字写在脑门上。 墙角里,瘦瘦小小的沈彩兰缩在那儿,十四岁的姑娘,瞧着比十岁的李荷花还小。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只是红彤彤的,少了几分灵气。 林念禾依稀记得,前几次跟着吴校长来九里大队时,这小姑娘躲在人群中看过她们。 林念禾朝她张开手臂:“来,彩兰,到老师这儿来。” 沈彩兰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瞥向那个男人。 男人压根儿没看她,视线依旧在林念禾和温岚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要选哪一个。 这恶心的眼神让林念禾有些反胃,她微皱了下眉,开始琢磨怎么才能顺利聊崩,然后顺理成章的揍他一顿。 沈彩兰却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小炮弹似的冲向林念禾。 她没拉林念禾的手,只是闷着头把她往外推,受到刺激一样,声音尖利刺耳:“我不上学了、我自己不要上学的!我不爱念书,你、你们不要来烦我!” 颤抖的音调里夹着哭腔,听得人心都快碎了。 小姑娘干惯了农活,还真有几分蛮力,林念禾一时不察,被她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幸亏温岚就在她身后,抬起一只手就把她挡住了,不然还真要丢人了。 男人突然伸手拎住了沈彩兰的后领,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提在手里。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是学校的老师啊,彩兰你看你这孩子,快请老师进来坐!”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看都比沈彩兰这根小小的豆芽菜有吸引力。 林念禾的嘴角微扬着,笑着,眸光却冷得瘆人。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男人问:“你是彩兰的父亲吗?” “不不不,”男人连声否认,“我就是她家邻居,这不,彩兰娘磕破头没钱看,我给小丫头拿点儿钱来给她娘治病。” “哦,是乐于助人的好心人啊。” “对对,我最好心了!” 林念禾:“那你施完好心可以走了吧?我们还有话要和彩兰说。” 男人看着林念禾戏谑的笑脸,陡然明白了自己这是被耍了。 他勾了勾嘴角,把沈彩兰放下了。 沈彩兰一落地就想往林念禾身前跑,但却被男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开。 “我……” “岚姐。” 林念禾拦下温岚,示意她再忍一会儿。 温岚咬着牙,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炕上的小男孩赶紧放下怀里的弟弟,下床扶起了姐姐。 “哼,敢耍老子?” 男人阴笑着往前挪步,睨着林念禾说:“老师就牛逼了?我彩礼都给了,这丫头敢不跟老子回去,老子就报公安,告她偷钱!” 林念禾双臂环胸,看着步步紧逼的男人,眸色清冷如霜。 她说:“其实我原本想跟你讲道理的,但你不中用啊,这么恶心的嘴脸,不揍你我都觉得对不起人民。” 男人“哈”了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王红那样的他也怵得慌,但眼前这俩黄毛丫头,他怕啥? “我本来也想给你点儿脸,但是你……嗷!” 男人一句话没说完,林念禾迎面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 顿时,血流如注。 男人还没捂住痛处,左眼又是一黑,紧跟着右眼也开始冒星星。 短短几秒钟,林念禾连出三拳,拳拳打在最脆弱的痛处。 温岚:“禾子,你要是想先揍,你就直说么……气得我差点儿连你一起揍。” 林念禾:“……” 好险。 (本章完) 第207章 场面一度凶残 正常人打架,一般要经历‘互相看不顺眼——口头叫嚣——正式动手’三个步骤。 由于地域特性和当事人性格差别,互看不顺眼和口头叫嚣两部分的时间弹性很大。长的或许要漫长的时间进行仇恨积累,三五年才决定翻脸交恶的不是没有;短的也有,简单的一句“你瞅啥”,足以成为开打的诱因。 像林念禾这种直接打断了第二步不走流程的,少之又少。 太快、太突然。 以致于那个满身横肉的男人被温岚抓着头发拖出屋时,大脑思维还停留在鼻梁上挨得一拳。 沈彩兰呆呆的靠在弟弟怀里,看着林念禾,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念禾拍了拍手,拿出几颗糖塞到她手里,又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彩兰,你先和弟弟在屋里,老师去处理一下那个男人。” 沈彩兰握着糖,眼睛瞪得圆碌碌的。 林念禾展颜微笑,转身出门,还很体贴的把房门带上了。 温岚把男人踹得满地滚,吓得原本还在溜达的两只鸡都躲到了墙角。 林念禾见那俩人都没注意到她,手背到身后,从空间里拿了块板砖。 “嗷、嗷!” 男人吱哇乱叫,抱着头满地爬着闪躲,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他妈的不是老师吗?老师打人了!老师打人了!” 他喊的声音不小,只可惜这会儿是上工的时候,村子里没什么人。 男人还以为自己喊错了话,挨了揍的脑瓜子好似被打开了任督二脉,立即改口:“十里大队的来打人了!十里大队的来打人了!” “喊!伱接着喊。”林念禾握着板砖走上前。 男人突然闭了嘴。 就他打架三十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下要是继续喊,那就得挨更狠的揍了。 林念禾走上前,朝温岚使了个眼色。 温岚这回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踢出去的脚拐了个弯儿,踩在了男人的小腿上,防止他跑了。 林念禾走到男人跟前儿,垂眸看他。 男人满脸开花,瞧着有点儿可怜。 林念禾突然抬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大腿上:“我让你丫的继续喊你个孙子听不见?” 男人:“……!” 喊、喊…… 求助这事儿,也是需要情绪的,情绪不到位,喊人都不知道喊啥。 男人咽下嘴里的血水,颤巍巍的虚弱的喊了一声:“救命啊。” 林念禾又是一脚:“喊得这么应付,看不起姑奶奶?” 男人的嘴唇颤抖两下,加大了音量:“救命啊!” “喊救命?把我当杀人犯了?我说要弄死你了吗?” “……” “装死碰瓷儿?想讹我?” “……没、没有。” “还敢狡辩!” “……” “怎么又没声儿了?” 林念禾怼一句踹一脚,憋闷的心拨云见日。 温岚在一旁看着,咧了咧嘴。 太凶残了。 男人被踹得像只煮熟的虾,蜷缩成一团。 其实林念禾踹来的力道并不比温岚重,但她给男人造成的心灵创伤,比温岚踢十脚还严重。 林念禾看他也差不多了,举着板砖在他面前蹲下:“哎,我问你答,答案让我不满意的话,你就给我表演个铁头功吧。” 这话,如果林念禾是在几分钟前说的,那男人打死都不会信她真敢用板砖呼自己的脑袋。 可现在,他信,他可太信了! 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问、问,姑奶奶你问。” 林念禾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用板砖轻拍了几下他的头以示奖励。 “你给了沈彩兰多少彩礼钱?” 男人咽了口唾沫:“二、二十。” 林念禾:“为什么是二十啊?你对这个数字有什么执念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快哭了:“我、我没有啊……” “没有?这答案太应付了。”林念禾轻轻颠着板砖,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男人想媳妇的时候都没耗费过这么多脑细胞,他拼了命的想,总算憋出来一句:“我合计着,二、二十够、够她娘看病了。” “哦。”林念禾点了下头,话锋一转,“当初拿一百块钱当彩礼想娶王喜喜的人是你吧?” 男人不明白她提王喜喜是想干嘛,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立即点头:“对,是我。” “给大喜就是一百,给彩兰就二十,”林念禾眯起眼睛,露出个邪恶的笑,“孙子,你丫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男人浑身一颤,眼睛都红了:“我没有!我不是!我我我……” 林念禾不理他,把玩着板砖继续说:“你刚才说,你给了彩礼,彩兰就得跟你走,要不然你就报公安对吧?” “没、我没,我我我不要她了行不行……” “那不行啊,你彩礼都拿了,怎么能让你娶不到媳妇呢?”林念禾很善良的看着他,“这样吧,你先去卫生所看伤,总不能带着伤当新郎对不对?” 男人茫然了,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林念禾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对了,我今儿学了个新词,叫‘出院就打’,你猜这是什么意思呀?” 男人……哭了。 挺高挺壮的一个老爷们,趴地上抽搭着,闷闷儿的哭。 一旁,温岚看着林念禾,若有所思的小声嘟囔:“难怪你总不让我打人呢,我以为你是怕我惹祸,结果你是嫌我下手太轻啊。” 林念禾呼吸微滞,朝她皱了下鼻子,示意她闭嘴。 温岚这回倒是没脾气,直接捂住了嘴。 林念禾低下头,用板砖一角戳了戳男人的脸:“哭什么啊?娶媳妇这大喜事儿,怎么茬儿啊?你不乐意啊?” 这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 “不娶了、不娶了……我不敢了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林念禾咂了咂舌:“别呀,我不怕麻烦。” 男人:“我不娶了、我以后见到沈彩兰就绕道走……钱我也不要了……” “这话说得,像我们图你那二十块钱似的。” “没有!你没有!是我主动愿意给的……呜呜呜你放过我吧……” 林念禾看真把人吓得差不多了,从兜里拿出二十块钱扔给他。 “拿上钱,滚蛋,以后再敢动这样的歪心思……后山风景好,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地方埋了。” 林念禾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平淡,比刚才调侃的时候还平淡。 可男人就是从她的眼底看出了嗜血的阴骘,好像杀个把人对她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他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捡起钱跌跌撞撞的跑了。 林念禾蹲在原地没动,她闭着眼皱着眉,烦躁的按着眉心。 太久没碰到人渣,她有点儿应激反应,想起来末世的种种了。 温岚感觉到她不太对劲儿,走上前去问:“禾子,你咋了?” 林念禾没答话,半晌,她长舒口气,睁开眼,眼底恢复了清澈。 随手把板砖扔掉,她朝温岚伸出手,糯糯道:“岚姐,拉我一下,吓得我腿软。” 温岚一把把她的手拍开:“你怕个锤子!” (本章完) 第208章 庸医误人啊 岚姐无情归无情,却还是把林念禾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随手接过林念禾手里的板砖往院外扔,还纳闷儿询问:“你从哪儿摸来的砖头?” “砖嘛,自来处来,到去处去……” 林念禾的话音还没落下,院外传来一阵乒乓声。 林念禾:“岚姐,你是不是砸着人了?” 温岚:“这……咋办?” “出去看看,要是半死的话,就再补一下!” 或许是真怕林念禾会跳出来补刀,院外的人立即出声:“没事、没事!没砸到。” 贺爱民有些狼狈的拄着拐杖从墙后转出,看着林念禾和温岚,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的说:“东西别乱扔。”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贺叔,您怎么跑来了?” 贺爱民瞪了她一眼:“还能为啥?我闲着没事儿出来遛弯!” 他能为了什么? 还不是不放心这俩丫头…… 林念禾笑着迎过去,扶着他的胳膊问:“没伤到您吧?” 贺爱民挥了挥手:“没事,那啥,你俩的话我都听到了,可是这钱……” “等彩兰长大了自己还温老师就好。”林念禾说着,侧头看向温岚。 温岚出来就没带钱,她认真点点头:“对,等以后让彩兰还就行。”她琢磨着,回去先给禾子十四块钱,剩下的发了补贴再给她。 温岚就没想着这钱能还回到她手里,沈家是何模样她看到了,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吃饱都做不到,更别提还钱了。 她想着,给出去的就算白给了吧,她还有一双手,可以挣回来。 可林念禾却一本正经的跟沈彩兰说了前因后果解决方式,还让小姑娘给温岚写了张借条。 温岚茫然的看着林念禾,很不理解。 林念禾没理她,拉着沈彩兰的手说:“彩兰,好好读书,难一时不怕,都会过去的。” 沈彩兰抿着唇,含着眼泪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 “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先找老师。”林念禾又说,“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的,老师可以帮伱一起想办法。” “嗯。” 林念禾替她擦了擦眼泪,起身去看沈彩兰母亲的状况。 她的脸色好了些,但头上的伤口依旧骇人。 林念禾看向温岚:“岚姐,送彩兰娘去卫生所吧,她这伤必须得好好处理,已经感染了。” 沈彩兰眼巴巴的看着林念禾,支吾着小声说:“庄大夫说打完针就能好了……” 林念禾皱眉,下意识的说:“那个庸医?” 九里大队的赤脚大夫就一个,此人姓庄,从业短短几年便先后坑了赵会计和牛大爷。 很显然,林念禾当初的一顿揍没把他打清醒,还敢出来坑蒙拐骗。 沈彩兰点点头:“就是庄大夫给打的针,他说我娘伤得重,用了多的药,要了两块钱……” 林念禾已经不在意多少钱的问题了。 她没记错的话,这会儿最常用的抗生素是庆大霉素,这种有耳毒性的药,救了一代人,也聋了一代人。 林念禾面色微变,她没与任何人解释,直接侧身上炕,拉过彩兰娘的手,拔针。 玻璃瓶里的液体还剩下一半,林念禾替彩兰娘按着手背,对温岚说:“岚姐,快,送彩兰娘去卫生所,彩兰你去问问庄大夫他给你娘打的是不是庆大霉素,快,跑着去!” 沈彩兰不明就里,但眼前的是刚刚救了他们家的老师,她立即跑了出去,没有丝毫犹豫。 贺爱民站在门边听了个完全,他说:“林老师,彩兰娘这样咋去卫生所?庄大夫也还行,平时乡亲们有个大病小灾的,他给打一针就好了。” “贺叔,小病小灾没必要打针,打吊瓶不是好事儿。”林念禾微皱着眉头,语气很严肃,“消炎药用多了对身体没好处,尤其有的药……” 林念禾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还是盼着点儿彩兰娘好吧,毕竟不是所有人用了庆大霉素都会导致耳聋,而且她被注射的药也未必是庆大霉素。 正这时,温岚推着自行车来了,她说:“禾子,让彩兰娘坐横梁,你拿绳子把她绑我身上,坐后座我怕她摔了。” “行。” 林念禾让开地方,温岚直接把彩兰娘抱了出去。 彩兰娘被折腾得恢复了些神智,她勉强睁了睁眼,还没看清抱自己的人是谁,就再一次沉沉的睡去了。 她们刚把彩兰娘固定好,沈彩兰就跑回来了。 小姑娘跑得脸蛋通红,她喘着粗气说:“是、是庆、庆大霉素……庄、庄……说……他给我娘用、用了四、四支药……” 林念禾感觉眼前发黑,她问:“彩兰,你娘是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伤的?” 沈彩兰看看她,又看看温岚,说:“林老师,我和温老师一起去卫生所吧,这些天都是我照顾我娘的,我知道。” 林念禾看她这般模样,心知就算她这会儿不同意,这孩子恐怕也得自己走去镇上。 她点头,把沈彩兰抱上后座,往温岚兜里塞了二十块钱和几张粮票:“岚姐,你跟着照顾点儿吧,我先回去告诉吴校长一声。” “行,天快黑了你不用来,晚上我陪着彩兰。” 温岚说完,脚下一使劲儿,载着沈彩兰娘俩走了。 沈彩兰在后座上朝弟弟喊:“大明你看好小弟,别乱跑!” 林念禾这才想起来,沈家还有俩小的呢。 她回头看看他俩,问:“要不,你们跟我回十里大队?” 沈大明还没说话,贺爱民说道:“你就别操心他们哥俩了,去我家。” 沈大明显然也不想去十里大队,他点点头,很懂事的抱起了弟弟,小尾巴似的跟在贺爱民身后。 两大两小慢吞吞的往贺家走。 贺爱民问:“林老师,彩兰娘没啥事吧?” “我就看她伤口感染了,得好好处理一下。”林念禾想了想,提醒,“贺叔,我说实话您别挑理,那个庄大夫用药太狠了,病人受不了的,而且他之前愣是把牛大爷的风寒感冒诊断成绝症……您明白的。” 贺爱民拄着拐,有些纠结:“可是这十里八乡就他一个大夫,咱庄户人家皮实,而且他给打完针的确好得快。” 林念禾没话说了。 医疗知识不普及,人对于医生好坏的评判就是简单粗暴的病好得快不快。 她凝望晚霞,又想起了苏某人的“出院就打”。 (本章完) 第209章 饭菜召唤术 林念禾是走回十里大队的,途中还遇到了送孩子回九里大队的贺建军。 孩子们坐在牛车上,或开心或害羞的朝她挥手打招呼。 在贺建军折返回十里大队接下一批孩子的时候,林念禾顺利的搭了一段车。 回到学校,王淑梅见她是自己回来的,顿时明白了:“小岚送彩兰娘去卫生所了?” “嗯。”林念禾点了下头,看操场上所剩不多的孩子们,轻叹口气,转而问,“校长怎么样了?” “好多了,牛娃看着她让她睡了一会儿,刚醒来几分钟。”王淑梅问她,“成亲的事儿解决了吗?” “果然呐,什么都瞒不住我淑梅姐。”林念禾有些疲惫,挽着王淑梅的胳膊把头靠到她肩上,轻声说了之前的事。 王淑梅听得哭笑不得,她睨了眼林念禾说:“本来还想着有你在,小岚不会打得太过分,这可好,你比她打得还凶。” “气急了嘛。” 林念禾说着,进了吴校长的小屋。 吴校长正就着牛娃的小手喝水,眉眼间尽是笑意。 看到林念禾回来,她立即问:“彩兰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都解决了,彩礼二十块钱,给退回去了,”林念禾省略掉所有容易导致她挨顿揍的剧情,言简意赅的说,“温岚送彩兰娘去卫生所了,彩兰跟着一起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吴校长轻轻拍了拍心口,又问,“会回来上学吧?” “会的,我跟她说好了。”林念禾给她掖了掖被角,说,“晚上我和淑梅姐做饭吧,伍根茂下午拿了两条鱼回来,咱们做了吃。” “那就把知青们都喊过来,你们这些日子都没少跟着忙活,”吴校长坐了起来,“还有小张和小周,做好了给红子家里送点儿……这老些活儿,还是我来吧。” “您就躺着吧。”林念禾又把她按了回去,“牛娃,伱继续看着校长啊,不让她动。” “好!”牛娃像个小士兵,标枪似的站在吴校长的床边。 “哪就这么不顶事儿了?”吴校长哭笑不得的看着林念禾,“念禾,我真没事。” “那您也歇歇,今儿折腾了一下午,我看着都嫌累。” 林念禾说着就起身出门,拽着王淑梅做饭去。 “晚上炖鱼?我那还有粉条,等我去拿来。” “好啊,有豆腐吗?豆腐炖鲤鱼最好吃了。” “行,我顺路问问……” “那我先杀鱼!” 林念禾搓着手进厨房,一抬头,差点儿就被灶台边的人影吓得尖叫出声。 “谢小四!你干什么呢?” 林念禾瞪着谢宇飞,咬牙切齿的问:“都这会儿了你还不回去?” 谢宇飞相当委屈:“林姑娘,哥今儿给你们抓了四条鱼,留下蹭顿饭都不行?” 看在鱼的面子上,林念禾点头同意。 “那杀鱼的活儿归你。”林念禾直接分配任务。 “行!” 谢宇飞不怕干活,有肉就行。 他也不想想,这四条鱼如果他都拿回去,他完全可以独享。 不多时,王淑梅带着粉条和豆腐,还有一小袋玉米面和刚下工的知青们来了。 林念禾探头看了一眼,温晴晴和温软软两脸绝望,到了学校就坐到板凳上,一动不动。 干活的人多了,做饭也快,很快,鱼炖好了,沿着锅边贴了一圈儿玉米面饼子。那一盆小河虾加了辣椒炒了,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除了周楚江,大家都很开心。 周楚江不开心,完全是因为一直在林念禾身边转悠的谢宇飞。 而他的不开心,也完全没有人在意。 “大……林老师!我完成任务了!” 伍根茂是赶在菜出锅的下一秒回来的。 林念禾喃喃自语:“这算是饭菜召唤术?” 回来得过分及时了啊! 伍根茂看院子里摆了桌子,丝毫不见外的找了个空凳子一屁股坐下,手里还拽着张大虎不放。 林念禾本想和张大虎说些什么,却发现这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格外奇怪。 有种想拜山头的感觉。 林念禾皱了皱眉,瞥向伍根茂。 正这时,牛娃扶着吴校长出来了。 吴校长看到伍根茂拽着个孩子,眼睛亮了:“是张大虎吧?” “嗯。”伍根茂点头,“校长,我把他找回来了!” “行,回来了就行,”吴校长点点头,“先吃饭,跑了一下午,饿坏了吧?” 张大虎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咽了口口水。 不止饿,还馋。 众人分碗筷的分碗筷、拿凳子的拿凳子,牛娃拉着张大虎的手,两个娃去水缸边洗了手。 林念禾回头看到温家姐妹花还靠着墙坐在长凳上,疑惑走过去一瞧,她俩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起床了,吃饭了。”林念禾把她们拍醒。 温晴晴和温软软迷蒙的睁开眼,看到林念禾,两双眼睛顿时都染上红。 “念禾……” “我要死了……” “晚上炖了鱼,还炒了虾,你们确定现在就要死?” 温晴晴:“那……还是先吃饭吧。” 温软软:“其实也没有很想死。” 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饭菜的话,她们也不怕干活了! 姐妹两个昨天还娇气的不想吃饭,今儿就像出圈的猪似的,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直等到填饱肚子,她们俩才注意到—— “谢宇飞?你怎么在?” 谢小爷瞅瞅她俩,撇嘴:“我今儿一早就来了啊,你们吃的鱼还是我抓的呢。” 温软软捂着肚子,仍旧疑惑:“你不上工?” 谢宇飞满眼得意:“嫉妒不?” 何止是嫉妒,温软软简直想把他掐死。 吴校长看着他们,笑得很满足。 她没说什么,仿佛这只是平平无常的一顿饭。 可她的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们,好像能看到光明的未来。 吃完饭,知青们开始收拾碗筷,吴校长刚想叫张大虎过来,林念禾便朝她摇摇头,然后自己拽着张大虎进了一年级教室。 吴校长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没喊住林念禾。 林念禾关上教室门,开了灯后问张大虎:“听说你想做买卖?” 张大虎这一顿饭吃得相当满足,小嘴油汪汪的,他仰头望着林念禾,用力点头:“嗯!我要挣大钱!” 林念禾:“那你今天赚到钱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没找到黑市!” “……” (本章完) 第210章 隐藏大佬闪亮登场 林念禾有直面失败的勇气,但也分情况。 因为找不到门导致的失败…… 但凡她不是老师、但凡暗处没有吴校长看着、但凡张大虎不是个孩子,林念禾一定拎着这小子把他放到黑市门前,再不成功腿打断! 林念禾抿着唇,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态稳下来。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他还是个孩子,自己要有耐心,不能体罚学生…… 不等林念禾再开口,张大虎贼兮兮的问她:“林老师,我听说,兰县的黑市是你管的?你带我去呗?” 林念禾:“……?” 孩子不打不成器! “林老师,你看我,我跑得可快了,我力气也大,伱让我跟你干吧!” 林念禾:“干你个头。” 她想借一下校长的铁锹,如果不借给她的话,赵寡妇的小柳条也行。 这熊孩子是属陀螺的啊,他真欠抽啊! 张大虎仰头看着林念禾眼中的茫茫怒火,眨巴两下眼睛,气弱了三分:“林老师,我可能干了,真的,你信我。” 林念禾看着他那张被晒得黑红的脸,默默提醒自己——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呢?必然是伍根茂那个万恶之源跟他说了不该说的啊! 而且,她也不能当着吴校长的面儿体罚学生,除非她也想挨揍。 林念禾默念了二十遍清静经,终于压下了心里翻涌的火气,也有了主意。 她坐到凳子上,随手翻开桌上的教案,漫不经心的问:“来,那你说说,你都会什么?” 张大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挪蹭到林念禾身边,很认真的说:“林老师,我跑得快,特别快!”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那你是怎么被伍根茂追上的?” “呃……” 张大虎语塞。 伍根茂抓他的时候,他是跑了的,然后就被轻松的抓住了。 张大虎挠了挠脑袋,说:“林老师,他是大人,我是小孩。” 林念禾继续反问:“我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我只要跑得最快的。” 张大虎“啊”了一声,略显失望。 不过片刻后他就又支棱起来了,继续讲述自己的优点:“我力气大,我能背很多东西的!” “你能背得动一百斤的东西?” “……” “我、我……山上有什么野菜我都知道……” “知道的人多了,我还能指望你一个人供应全镇的人吃野菜不成?” “……” “我会打架!” “你?快算了吧,我一只手撑着你的头,你都碰不到我。” “……” 张大虎的小脸儿彻底垮下来了。 他郁闷的看着林念禾,有点儿质疑人生。 林念禾翻过一页纸,仍旧不看他,淡淡的说:“说起来,我倒是缺个算账的。” 张大虎的眼中猛地迸射出亮光,他高举起手:“我来!我来!我行!” 林念禾终于把本子放下了,转头从上到下的认真打量了他一遭,反问:“你能行?” “嗯!我行!我可太行了!”张大虎拼命点头,生怕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林念禾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不太行。” “我真的行!”张大虎有些急了,眉头都皱了起来。 林念禾说:“算账可是要会算数的,你能行?” “行!我以前上学都能考一百的!”张大虎猛猛的点头,都快把自己摇晃晕了。 “那行吧,”林念禾站了起来,“你跟牛娃比一下,我只要最好的。” 说着,她去拉开了教室的门,朝外喊道:“牛娃,过来一下。” 张大虎听到牛娃的名字愣了片刻,旋即就笑开了花。 牛娃啊,他可太熟悉了。 那小子才五岁,连学都没上过。 他拿啥跟自己比? 张大虎挺直了腰板,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胜利。 牛娃原本在扫院子,听到林念禾喊他,先应了一声,然后把扫把放回到墙角,这才跑了过来:“林姐姐。” “来。” 林念禾一手搭在他的头顶,把他带进了教室。 她重新关上门,坐回到桌前,对他们俩说:“牛娃、大虎,你们俩互相出算术题给对方,答对的记一分,答错不计分,出题的人说出正确答案后记一分,说不出的话,出题的人要倒扣一分。每道题用时十五秒,我给你们计时。” “听懂了吗?” “懂了!” “懂了。” 牛娃说完懂了,大眼睛看向林念禾,觑着她的脸色,似乎在问自己要不要让着他。 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但这次是要选出最会算数的那个人,所以你们都不许让着对方,懂了吗?” “懂了!” “懂了。” 牛娃心里有数了,转回头看向张大虎,体贴又无害的说:“大虎哥,你是哥哥,你先来吧。” 张大虎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先出题好还是后出题好,他索性点了头,直接问:“28加39等于多少?”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欺负牛娃了,他一定回答不上来。 但他不后悔,他要跟着林老师混黑市!他要赚钱,赚大钱!谁都不能拦着他! 牛娃:“67。” 林念禾拿了张纸,写下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在牛娃的名字下划了个横。 张大虎没想到牛娃竟然一秒钟就给出了答案,他皱起眉头,表情严肃了些:“你出题吧!” 牛娃:“999加888等于多少?” 张大虎:“……” 张大虎低着头,默默地掰手指头。 一、二、三……手指头不够用啊。 林念禾等了十五秒,看向牛娃:“多少?” 牛娃表情淡淡:“1887。” 林念禾又在牛娃的名字下加了一笔。 张大虎抿了抿唇,思考着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题目:“98减72等于多少?” 牛娃:“26。” 林念禾继续划横线。 “888加777等于多少?” “……” “牛娃你说。” “1665。” “……” 短暂的五分钟,张大虎出了一身汗。 他看着记分单上自己名字下空荡荡的一条横线都没有,嘴一扁,眼眶红了。 林念禾揉了下牛娃的头,示意他先出去。 牛娃鬼机灵的笑了,他没走,反倒是去握住了张大虎的手,说道:“大虎哥哥,你别生气,林姐姐这些天教过我算数的,可简单了,你肯定也一学就会。” 牛娃最近这段时间被养得很好,小脸儿上有了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弯,戳得人心窝都软了。 林念禾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把他抱进怀里亲两口的冲动。 哎,这么聪明伶俐又贴心的崽儿,是她的学生! (本章完) 第211章 牛娃的奖励 张大虎有被安慰到,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林念禾问:“林老师,你也教我呗?我肯定能学会……求你了林老师,我真的能学会,你以后就用我算账吧!” 林念禾一手托着腮,无情拒绝:“我是村小的老师啊,我只能教学校的学生。” 张大虎被林念禾和牛娃成功的诳进了坑里:“我上学!我上学!林老师伱教我!” “嗯,那也行吧。” 林念禾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她的手指挡住上扬的唇,却挡不住眼底的笑。 张大虎拿出了他娘给他的一块钱学费,成功的报了名,丝毫没有被忽悠了的感觉。 就这,他被贺建军接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朝林念禾挥手呢:“林老师,我一定好好学。” 林念禾:“好呦。” 张大虎又对牛娃说:“牛娃,你等着,我以后肯定比你算得快!” 牛娃:“好呦。” 贺建军和张大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林念禾低下头,正巧与抬头看她的牛娃对上了。 林念禾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高高的举了起来,逗得牛娃哈哈直乐。 “牛娃真棒!说说,想要什么奖励,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这世上有的,我都给你弄来。” 林念禾格外有底气。 吴校长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也染上笑意。 牛娃抱住林念禾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林念禾微微一怔,侧头看他:“就要这个?” 牛娃抿着小嘴认真点头:“嗯,就想要这个……可以吗?” “可以,我的大宝贝啊。”林念禾心软得一塌糊涂,用额头顶了顶他的头说,“等着,我这就回去拿。” “谢谢林姐姐,林姐姐最好了!”牛娃笑开了花,悄悄地瞥了眼吴校长。 林念禾把他放下来,也回头看了吴校长一眼。 吴校长:“……?” 这俩小崽子密谋什么呢? 她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在密谋什么,也知道了牛娃要的是什么。 林念禾再回来时,给了牛娃一个小纸包。 牛娃喜笑颜开,握着纸包跑到吴校长身边,张开小手递给她:“校长妈妈,这个是林姐姐下午给你吃的药,你说的吃完就不难受的药。” 吴校长怔住了,她看着牛娃写满期待的眼神,伸出去的手都有些颤抖。 巴掌大的纸包,没有温度,却像烙铁似的,烫到了她的掌心。 下午时,牛娃问她还难不难受,她说,不难受了,吃了你林姐姐给的药就不难受了。 晚上,小牛娃得了他的林姐姐一个承诺,他原本是不想要东西的,可他还是开口了,要了那种校长妈妈吃过就不难受的药。 其实他知道,只要林姐姐在,就一定会给校长妈妈药的,根本不用他开口。 可他害怕万一哪天林姐姐不在,校长妈妈难受了却没有药。 吴校长攥着纸包,缓缓蹲下来把牛娃抱进怀里。 “傻孩子……我真没事的……” 泪水顺着吴校长的脸庞滑落,打湿了牛娃的后颈。 牛娃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他抬手圈住吴校长的脖子,小大人似的拍拍她的背:“校长妈妈不哭哦……” 月色下,这对不是母子的母子静静相拥,拥抱着他们的彼此。 林念禾悄声退了出去,还带走了懒汉似的谢宇飞和万恶之源伍根茂。 谢宇飞打了个哈欠,对林念禾说:“小禾,没啥事我先回去了啊。” “有事,你们跟我过来。” 林念禾闷头在前边走,把这俩人带去了知青点。 她进了自己的小屋,不多时,拿了两个网兜出来。 一兜肉罐头和常用药,还有她之前没用完的半包雄黄粉,给了谢宇飞;另一兜里是两个铝饭盒,给了伍根茂。 她说:“饭盒给曹石建拿回去,给他留的菜。这些你拿着,雄黄粉尽早撒了,包药的纸上边有用法用量,你用得着的时候自己找。” 她还说:“谢小四你明儿老实上工,别欺负人。” 她又说:“伍根茂,你记住了,你因为今天和张大虎乱说话,欠了一顿打。” 谢宇飞疑惑看向伍根茂:“你说什么了?” 伍根茂疑惑看向林念禾:“为啥要欠着?” 林念禾:“……” 她从未见过如此迫切想挨揍的人! 她深吸了口气,抬起手腕点了点手表:“因为到了我修身养性看书学习的时间,而且我这会儿心情好情绪不到位,我怕我下手轻了。” 谢宇飞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贼!” 伍根茂无辜的摸了摸鼻子,试图辩解:“其实我也没说啥……” 林念禾挥手赶人:“行了,你们先走吧,路上小心点儿。”说罢,她递给他们一个手电筒。 他俩走了,远远地还能听到谢宇飞问伍根茂到底说了什么。 林念禾轻轻摇了下头,本想回屋洗澡,但想到温岚还在卫生所里,索性去了王淑梅的屋。 “淑梅姐,干什么呐?” 王淑梅正在桌前写信,见林念禾来了,她也没挡着,示意她关上门,这才说:“你和小岚出去的时候我收到我嫂子发来的电报了,我哥五天后来。” “这样啊。”林念禾轻点了下头,“省城那边肯定不能送了,我估计白波会派人盯着钱大哥的车,你让钱大哥跟他说,这个月没有。” “行。”王淑梅点头,又侧头看了眼温岚的屋子,“小岚已经做了六件呢大衣了。” “嗯,她今儿跟我说了,”林念禾一手撑着下巴,思忖片刻后问,“钱大哥在你们那边的黑市挺熟的吧?” “对。”温岚点了下头,“很熟,我哥之前有回救了那边的大哥,过命的交情。” “那就让钱大哥回来的时候拿货,我给他备四千斤水果,再加上岚姐做的呢大衣,他的车里能放多少放多少,剩下的我让人处理。” “你那边会不会有些麻烦?”王淑梅有些迟疑,“要不就算了吧?” 他们之前要往省城送货,就是因为去时是空车,有多少货都装得下。但回来时就不一定了,少了倒还好说,多了再让林念禾拿走,可就费劲了。 “啧,赚钱还嫌麻烦,淑梅姐你飘了哦。”林念禾摇头示意她安心,“先这样试一下,如果能行的话,以后一个来回不是也能多卖些东西嘛。” “那行,我跟他说。” 这个月送货的事落定,林念禾的心安了不少,又与王淑梅闲说了几句,这才回去洗澡看书。 十点,林念禾准时上炕睡觉。 十点半,她开始做噩梦。 梦里,是她经历过的末世。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些画面了,或许是今天那个男人太恶心,又勾起了她的回忆。 烙印在骨子里的让人绝望的饥饿感,纵使在梦里也格外真实,还有那些绝望的哭嚎和大片的血…… “啊!” 林念禾猛地惊醒,身上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打湿。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伸出被子,死死地扣着炕沿。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确定自己还在七十年代,这个没那么美好、却又格外美好的年代。 “咚咚咚。” 突然,轻轻的敲门声传入林念禾的耳中。 她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本章完) 第212章 不让人看? 瞬间,林念禾的手里多了把黑漆漆的唐刀。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念禾,是我。你怎么了?” 男声。 温柔中带着急切的男声。 林念禾听着这声音,分辨出是谁,却不敢相信。 她微皱着眉,手下意识把刀柄攥得更紧。她迟疑着开口:“昀承哥?” 午后打电话时他还在省城,怎么这会儿就到了她门前了? 门外的人却很快回答:“嗯,是我。” 林念禾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单听声音也分不出有哪里不对。 她把刀扔回到空间,应了一句“来了”就赶紧下炕,她打着手电筒,飞快扫了一下屋内的种种,确定没有不是这个年代的东西后,这才挪开门后的捕兽夹,把门打开一条缝。 月光给门外的男人镀了一层银辉,他站在那儿,深邃的眼瞳比星夜撩人。 林念禾的眼睛转啊转,从警惕到茫然,手诚实的把门完全推开。 她站在门前,微微仰着头,因为做噩梦,声音有些哑:“昀承哥。” 苏昀承听着林念禾微颤的语调,从中品出了几分委屈意味,眉头便皱紧了。 她的脸色很差,额角还挂着细细的汗珠,身上睡衣单薄,如墨的发丝搭在腮边,衬得她的小脸儿不过巴掌大。 他的耳边回荡着每次电话中她的“我很好”,心疼得呦…… “天凉,回屋去。”他说着,把她推进了门。 夜色中,苏昀承迟疑片刻,也跟了进去。 他刚关上门,脖子突然被抱住,女孩软软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背上。 苏昀承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僵在原地,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屋里很暗,只有一缕手电筒的光束,勉强打散了浓稠的黑。 “念、念禾,你……我……我身上凉,你别……” “伱先别说话。” 林念禾轻声打断了他。 她太需要触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用他的体温和呼吸来提醒自己——那些血污都已是过去,她现在的生活,很好。 她把脸贴到他的背上,隔着微凉的布料,感觉到切实的滚烫体温和强有力的心跳。 苏昀承被她抱着,老实的不说话。只是他的脸越来越红,心跳也在不停加速。 半晌,林念禾轻舒了口气,缓缓收回手。 她的双手还没落回到身侧,面前的男人突然转身,把她拥入怀中。 炙热的怀抱像柔软的蚕丝被,轻轻裹住她,驱散了冰冷和无助。 黑暗中,林念禾看不到苏昀承通红的耳朵,她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拥抱,他想了很久很久。 他问:“刚刚做噩梦了?” 林念禾趴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点头:“嗯。” 抱……就抱吧,反正是她先动的手,人家想抱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苏昀承替她拭去额角的细汗,声音略有些低哑:“回去躺着,别着凉了。” “嗯。” 苏昀承有些不舍的松开了手,离开前,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感觉到掌心的濡湿,他又补充一句:“你先换件衣服,我在这等你。” “嗯。” 是得换衣服啊,她的睡衣上还有米奇头的暗花呢,她刚才出来的仓促忽略了,幸亏天黑,他没看到。 林念禾回了屋,抹黑找出白天穿着的衣裤换好,然后才拉亮了灯绳。 知青点原本是没有电的,还是王淑梅盖房子的时候,李大和说电线都扯了,那就顺带给前院和林念禾的小屋也拉了电线。 20瓦的灯泡,聊胜于无。 林念禾还是习惯用她的蓄电池,毕竟存货太多,毕竟不会一言不合就跳闸,毕竟是太阳能的,毕竟太阳大大不会跑来跟她要电费。 但在此刻,这个昏黄的灯泡就很有用了。 林念禾随手把头发扎起来,出去一瞧,苏昀承正挤在狭小的灶台边,身体力行的表示他没有偷看。 她抿唇轻笑,问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刚看了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苏昀承说:“你打完电话后不久就得到消息,白波的人最先要接触兰县这边的公社,这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我得见一下这边的公社领导。” “你坐火车回来的?”林念禾迟疑着问。 这会儿的火车可没有那么多车次,哪是说回就能回的? 苏昀承说:“开孙旅的车回来的。” 林念禾:“孙叔叔真是个好人。” 苏昀承低笑出声,看着她有了血色的脸,仍旧不放心:“只是做噩梦?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立即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现在身体挺好的。” 苏昀承挪了挪步子,来到她身前。 刚刚的拥抱无形中又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苏昀承再揉她头的时候,少了几分试探,亲昵更多了些。 林念禾小猫似的轻眯着眼睛,笑着问他:“你大晚上的回来,不回家去睡觉,跑这儿来干嘛啊?” “明知故问。”苏昀承的手从她的头顶落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儿,“我明天办完事就得走,想……多陪你一会儿。”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不想吵到你睡觉。” “那我今天的噩梦做得还挺及时的。” 如果听不到她的惊呼,他大概会在外边站一夜。 林念禾垂眸笑了,她拽了下苏昀承的衣袖示意他让开,自己去打开碗柜说:“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苏昀承拉住她的手腕,“别忙了,回去睡觉。” “不困,”林念禾摇头,拿了挂面和鸡蛋放到灶台上,“那你自己煮。” 她的确懒得在凌晨时分洗手作羹汤,但欣赏美色的心情还是有的,而且很足。 苏昀承心知自己不吃东西,林念禾一定不会老实去睡觉,便用小煤炉生了火,准备速战速决的煮碗面吃了,讨她一个安心。 他干活麻利,衣袖挽起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 等水开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刚更哑:“念禾,别一直看我。” 小丫头的目光直白不知避讳,盯得他拿挂面的手都在颤抖。 林念禾:“长得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苏昀承:“……!” (本章完) 第213章 害怕……个锤子 灯光下,林念禾看到苏昀承的耳朵飞快变红。 她抿着唇低笑,眼中多了分揶揄。 凑到他身旁,她抬手捏捏他的耳垂:“昀承哥,你是不是着凉了?看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微凉的手指阻止了体温继续攀升,凉丝丝的,像止渴的清茶。 苏昀承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眸色微沉:“不许闹。”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模糊了他们交织的视线。 林念禾醒过神儿来。在这个年代说这种话、做这种事,被以流氓罪判刑她都没脸喊冤。 她眨了下眼睛,飞快掩去眼底的揶揄和撩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些:“我怕你生病么。” 说完她也不给苏昀承反应的机会,一甩辫子回了屋,小声叨叨:“凶巴巴的,不识好人心。” 如果岚姐在,此刻必然会说一句:作!伱就作! 可岚姐不在,苏昀承只会说:“不是,我没吼你,我……路上的确有点儿着凉了,我怕感冒了传染你。” 他怎么能怪她呢?她只是太关心他了呀。 是他自己想入非非,还反过来吼她……他可真该死啊! 屋里,林念禾双手捂住嘴,这才没让笑声溢出唇畔。 她不答话,上炕拉开炕柜,翻找着东西。 苏昀承听不到她回话,还以为把姑娘气狠了,也不管锅里纠缠的面条,紧跟着进了屋。 “念禾,我……” “找到了。” 林念禾拿出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回身看他进来了,便摇摇瓶子,笑着对他说:“维生素,等会儿你拿走,没事儿吃两片。” 苏昀承脚步顿住。 所以她跑进屋,不是跟他闹脾气,只是要给他找药? 在派出所当了两年公安的苏昀承同志此刻全然忘记了——明明是林念禾回屋在前、他说自己生病在后的! 不过估计他就算想起来了,也只会觉得林念禾这是未卜先知。 被爱情这个小妖精迷住眼的人呐,魂儿都跟着心上人飞了。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苏昀承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他点头:“好,我吃。” 他上前接过药瓶,顺势把她按回到被窝里:“听话,躺一会儿。” “好。”林念禾轻笑着眯着眼,拉起被角挡住脸。 她没窝太久,苏昀承的面就煮好了。 他问:“念禾,要不要再吃一点儿?” 林念禾趴在被窝里看书,闻言回道:“不吃,帮我拿杯水吧。” “好。” 苏昀承很快端着面进来,把碗筷放到书桌上,又拿走了她的搪瓷缸。 “坐起来看吧,对眼睛不好。”他把搪瓷缸放到炕沿上,瞥了眼她在看的书。 三年级的算数课本。 苏昀承有些疑惑:“你不是教一年级么?” “是啊,可是我不是跟你说过牛娃嘛,”林念禾说着话,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她伸手拿过搪瓷缸,捧着喝了一口后继续说,“小家伙学东西太快了,我不抓点儿紧,容易教不了他。” 她把自己裹得严实,像个小雪人。 苏昀承把椅子拉到桌侧,这个角度刚好,抬头就能看到她。 他说:“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书,天亮了拿给你。” “好呀。” 林念禾喝水,苏昀承吃面。 林念禾慢吞吞的喝了五六口水,苏昀承已经放下了筷子。 林念禾:“你赶时间吗?” 苏昀承:“习惯了。” “吃太快对胃不好。”林念禾说。 “嗯,下次注意。”苏昀承把碗筷拿了出去,再回来,他对林念禾说,“太晚了,碗就先不洗了,免得吵到别人。” 他现在心虚得很,深更半夜在林念禾的房间里,若被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就毁了。 林念禾点点头:“那你要走了吗?” “嗯。”苏昀承迟疑片刻,点头。 “继续去外边罚站?” “……嗯。” 林念禾轻瞪了他一眼,说:“都已经着凉了还出去等,你就不怕生病了影响任务?” 苏昀承明白她的意思,低声说:“我在这儿过夜不像话,对你名声不好。” “深更半夜的谁会出来?而且……” 林念禾的眼眸亮晶晶的,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勾住了他的衣角:“刚做了噩梦,害怕。” 她一句怕,烧没了他的理智。 苏昀承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选择:“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林念禾点点头:“好呀。” 为表自己没有坏心眼,她说完这话就躺下了。 只是阻止了苏昀承关灯:“别关灯了,黑乎乎的心里慌。” “好。”苏昀承坐在桌边,与躺着的她对望。 半晌,他说:“闭眼睛。” 林念禾摇头:“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呗?” “说什么?” “什么都行。” “嗯,好。” “……” 苏昀承思考着,思考着,眉头都皱紧了。 林念禾看着他,在心中轻叹。 自己还真是太为难他了啊。 她索性自己找了个话题:“你要去找的,是公社的冯远山同志吗?” “嗯,是。”苏昀承点了下头,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冯远山负责教育相关,他以前也没和这人打过交道,没有信任,许多话都不方便说。 林念禾说:“如果是他的话,那应该没问题。” “嗯?你认识他?” 苏昀承有些惊讶。 她才下乡三个月,怎么谁都认识? 林念禾枕着自己的胳膊,把上次去开会的时候,冯远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说到开会,就顺带说起了学校,说起学校,就又聊到了今天报道的风波,还有伍根茂那个万恶之源…… 等林念禾都觉得聊得有点儿累了的时候,她拿起手表一看—— 漂亮,四点十五了。 她说:“可能你真的得走了,他们快起床了,不过你可以出去溜达一圈儿再回来。” 苏昀承这才注意到时间。 他有些懊恼,也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他站起身,问她:“要睡一会儿吗?” “先不睡了。”林念禾抱着被子坐起来,反问,“你要回镇上吗?带我一段吧,我得去看看岚姐和小彩兰。” “好,那我把书给你拿来。” 苏昀承走得有些匆忙,林念禾没出去送,不多时,她听到了翻墙的声音。 她拿出杯咖啡,边喝边疑惑的喃喃自语—— “所以说,队长叔弄的玻璃碎片到底是防谁的呢?” (本章完) 第214章 也是她对象? 四点半,坐落在青山中的村落睡醒了。晨曦和香甜的玉米味儿缠绕,袅袅烟火织出乡亲们对秋收的期盼。 沾着泥的吉普车轧过蜿蜒的乡间小路,停在了知青点院门前。 一闪而过的铁坨子引起不少人注意,车子路过的人家大多叫上家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观瞧。 当初,林念禾骑一辆自行车回来时都引得不少与她关系好的婶子们来摸一摸、看一看,如今开进来一辆镇上都难得一见的吉普车,听到声音出来的人不少,但个个都只敢远观,谁都不敢往前来。 李大和是蹲坑的时候听说村里来了吉普车的,吓得他脚都滑了一下。 “咋的?咋回事?谁来了?哪个领导?” 李大和一边系裤带一边匆匆出来,脸色仍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被吉普车唬的,还是被刚才那一瞬的脚滑吓的。 李婶已经从外头回来了,闻言回了一句:“说是小苏同志,也不知道要干啥,去知青点了。” 人多,消息传得也快,李婶不过出门七八步,就知道了事情因果。 她还急着回来做饭,明儿就是成亲的正日子了,她还有一堆活要做,吉普车再稀罕,也没有她小儿子娶媳妇重要。 李大和听了这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叫了声“不好”,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苏昀承两手提满东西进知青点院门时,前院西墙下正有一排七个男同志在面壁刷牙。 他们也听到了车声,叼着牙刷,齐刷刷的转头看他。 他们的视线先在苏昀承身上停留片刻,继而看向他身后。 嘶……那么老大的一辆吉普车! 羡慕填满了眼眸,他们一动不动,泡沫顺着嘴角滑落到下巴,又掉在前襟,留下一个个白印子。 苏昀承朝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低头往后院走。 东边的两间屋里,几个姑娘也起床了,她们听到车声、穿好衣服急匆匆的出来,便瞧见苏昀承正埋头往自己这边走。 苗红旗三人倒是早都习惯了,不必想就知道,这人来只可能是找林念禾的,扫了一眼就不看他了,一个个目光锃亮的望着院外的吉普车。 温晴晴和温软软今天全身都酸痛得厉害,尤其是双脚,昨儿晚上她们回来,洗脚的时候发现脚底多了好几个血泡。 昨晚,她们是哭着睡着的。 原本觉得前路无望,结果一睁眼,看到了苏昀承。 “苏大哥!” 温晴晴立即上前拦住了苏昀承。 她的眼睛有些肿,头发也还没梳过。 但她顾不了这些了,眼前的人,是她和妹妹的希望啊! 苏昀承没想到自己会被拦下,皱眉后退一步,飞快扫了眼身前的温晴晴,问:“同志,有事吗?” 温晴晴也顾不上琢磨他问这话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赶紧说:“苏大哥,我是温晴晴,你还记得吧?” 苏昀承垂着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温晴晴眸中一喜,继续说:“我和我妹刚下乡,有点儿事想找你帮忙,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稍等。”苏昀承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抬了抬,“我现在有事。” “好、好好好!” 温晴晴没生气,立即让开了路。 能搭上话就好,这就是好的开端呐。 苏昀承绕过她,径直走向后院。 温软软这会儿才一瘸一拐的去到温晴晴身边,小声问:“姐,苏大哥拿那么多东西,是给念禾的?” 温晴晴一怔,想了想,点头:“也只能是给念禾的吧。” 温软软忍着疼,眼睛却格外亮:“他俩处对象了?” 温晴晴:“……!” 经温软软提醒,温晴晴才想起来那天她问起苏昀承时,林念禾的表情似乎有点儿古怪。 温晴晴突然不自在起来,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不小,缩在西墙哆嗦的周楚江听到了。 “啪嗒”一声,他的牙刷掉在了地上。 啥? 他小叔的领导也是林念禾的对象? 也! 周楚江盯着墙缝,眼睛渐渐有些花,他感觉头都跟着晕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反常没人看到,就连紧挨着他的王东和孙光辉都没瞧见——他们都忙着看吉普车呢! 苏昀承去到后院,还没敲门,先与在门口淘米的王淑梅打了个照面。 “早。”王淑梅朝他打了个招呼。 “早。” 苏昀承应下,赶紧敲响林念禾的房门。 林念禾推开房门,看着他笑了:“早呀。” 苏昀承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他朝林念禾抬了抬下巴,语调都轻松了几分:“东西重,我给你拿进去。” 林念禾乖觉的让开门,背着小手跟在他身后问:“伱等会儿就要去公社吗?他们应该还没上班呢吧?” “嗯,所以我想蹭顿饭。” 苏昀承说着话,把左手的袋子放到灶台上,另一个包裹放到了书桌上,他转回身,看着林念禾问,“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念禾早上喜欢吃甜的,甜食带来的满足和幸福感足以抚平起床气。 她刚张开嘴,还没开口就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就是李大和的大嗓门:“小苏同志?是你来了吗?” “嗯,是我。” 苏昀承应了一声,对林念禾说:“你歇着,等我回来做饭。”说罢他便出了门。 李大和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打量着苏昀承,眉头紧锁着:“那个,小苏同志啊,你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情况要了解吗?” 他说着话,紧张的舔了下嘴唇。 他真怕是有什么案子牵扯到了十里大队。 这都开车来了,估计不是小打小闹。 李大和的手掌心都冒汗了,努力思考着最近村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人或事。 他没想明白,苏昀承开口了:“大队长,您多虑了,我是来给念禾送些东西。” “只是送东西?”李大和不敢相信。 苏昀承点头:“只是送东西。” 李大和:“……” 没事闹出来这么大动静干啥? 他以为要抓敌特,都做好配合公安工作的准备了,结果就给他说了个这? 大队长的秀发飘啊飘,很想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小崽子踹两脚。 (本章完) 第215章 林念禾靠在窗边,看着李大和那很想揍个人的表情,心虚的把头缩了回去。 若苏昀承不在,她挨两脚也不妨事,全当尊老了。 但现在她得保持良好形象呐。 只能委屈队长叔了。 林念禾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可别有哪个不开眼的这会儿凑到队长叔跟前儿来找不自在,挨踹可不能怪她呀。 她正想着,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林念禾听得很清楚,是……赵壮实的声音。 “哎我操,这哪来的小汽车?比拖拉机威风多了啊,人呢?开着带咱溜一圈儿呗?” 听着赵壮实的声音,林念禾在心里替他默哀三秒钟。 她再凑到窗边,果真瞧见李大和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林念禾喃喃自语:“只有赵壮实一个人受伤的成就达成了。” 院外鸡飞狗跳,李大和给了赵壮实两脚,让他把留在车前盖上的泥手印擦干净才放人离开。 他还不断挥着手赶人:“都看啥?不做饭了?不上工了?今儿迟到的都扣工分,没商量!” 围绕在吉普车边的乡亲们这才散去。 李大和没再回来,前院也传来了生火做饭的声音。 苏昀承回到厨房,打开了灶台上的布袋,边往外拿东西边说:“给你买了点儿水果罐头,还有省城的香肠,香肠你尽早吃,别放坏了。奶粉也给你买了两袋,还有点儿桃酥和炉果,你不爱做饭就吃点儿,别饿着。” 香肠和点心他买得都比较少,这些东西放不久,水果罐头他倒是没少买,各式各样的,总共二十罐。 他买这么多罐头,还得归功于伍根茂某一日的例行汇报——周旭转达的时候与他说了,林念禾一天吃了两罐糖水罐头。 林念禾看着他把罐头瓶整齐的放进橱柜,说:“那么多甜的,都吃了要变成大胖子了。”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胖点儿好,你太瘦了。” 林念禾撇了撇嘴:“才不呢。” 她说着话,往前挪了两步,低声说:“温晴晴和温软软找你可能是因为她们想当老师,之前她们问过我一回,我没门路弄这些,就没答应。” 苏昀承的手略一停顿,说:“我也没办法。” 林念禾挑眉:“真的?” “真的。”苏昀承关上橱柜的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点头。 “哎?我怎么记得有人之前跟我说,可以给我安排个……” “念禾。” 苏昀承打断她的话。 林念禾乖巧的闭上嘴,笑着回看他。 “你和她们不一样。” 他说。 她需要的话,没有路他也能硬蹚出来一条。别人的话,那就算了吧,他挺忙的。 明晃晃的偏心,不加丝毫掩饰。 林念禾抿唇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衣角,轻声说:“我就是想说,如果你有现成的人脉能搭上话就替她们牵个线吧,她俩真不是干农活的料,昨儿都累得坐着睡着了。” 苏昀承看着她的眼中噙着笑,似乎在问:她们不是,你是? 林念禾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顺手把他推了出去:“有没有你都先去跟她俩说一声吧,省得她们着急。” “好,等我回来做饭。” 等他回来做饭是不可能的,林念禾想着还得给温岚她们带饭,便熬了锅清粥,蒸了馒头。 菜她是真的懒得做了,煮了几个鸡蛋,偷摸开了两袋榨菜,一袋倒进碗里,另一袋放到饭盒里。 苏昀承回来的时候,粥已经熬好了。 他有些无奈,让林念禾回去坐着,自己盛了饭。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 饭后,林念禾收拾好了要带去卫生所的饭盒,出门对王淑梅说:“淑梅姐,我去卫生所给岚姐他们送饭,你帮我跟校长说一声哦。” “行,你去吧。”王淑梅拿了个网兜出来,里边也装着个饭盒,“帮我给他们带过去。” “好嘞。” 林念禾接过网兜,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说:“帮我跟牛娃说一声,上午让他复习一下之前学过的字,我下午回来考他。” “行。” 第二次坐孙勃的车,这回坐的是副驾驶。 林念禾抱着饭盒,侧头看着苏昀承开车。 苏昀承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哪怕前路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他也认真得很,而且车速很慢。 林念禾问他:“昀承哥,你这么严肃干嘛?” 苏昀承回:“你在车上。” 林念禾一怔,笑了。 坐车去镇上果然快得多,十几分钟而已,苏昀承便把车停到了卫生所门前。 林念禾刚要下车就被他拦住了:“你要在这儿待一天吗?” “不啊,我下午还得回去给牛娃上课呢。”林念禾回道,“而且彩兰娘只是外伤,没大事的话今天就能出院了的。” “那我等你。”苏昀承说。 “别,你去忙正事吧,我们有自行车呢。”林念禾笑着朝他摇头,“时间来得及的话,走之前去我那儿一趟,有些东西要拿给你。” “好。” 苏昀承坐在车里,看着她下车进了卫生所,直至看不到她的影子了,他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林念禾提着网兜,找护士打听到彩兰娘的病房,进去一瞧,温岚正靠在病床床尾,一手撑着头睡觉,沈彩兰坐在另一边,握着她娘的手,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着。 也不知这孩子哭了多久,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核。 林念禾放轻步子走过去,见温岚还睡着,她也没吵醒她,把饭盒放到一旁,她才看向彩兰娘。 彩兰娘的头上裹了纱布,睡着,但眼睛和沈彩兰一样,又红又肿。 林念禾看向沈彩兰,低声问:“彩兰,你娘怎么样了?” 沈彩兰看着林念禾,嘴角向下撇去,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 林念禾看她哭个不停,心提了起来。 她快步绕过病床来到沈彩兰身边,边给她擦眼泪边问:“乖,彩兰不哭,告诉我怎么了?” 沈彩兰哭得太久了,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肩膀不停的颤抖,像是伤心,更像是恐惧。 温岚被哭声惊醒,她立即睁开眼睛,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安慰:“彩兰,别害怕,咋的了?” 林念禾这才注意到,温岚的眼睛也红着。 第216章 医者仁心呐! 温岚煎熬了一晚上,如今见到林念禾,她只感觉自己找到了主心骨。 向来正面刚的岚姐嘴角向下,熊扑到林念禾怀里,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吓得旁边病床上腿骨折的大娘差点儿跳起来。 林念禾一手搭在沈彩兰的头上,另一只手拍着温岚的背,还得抽空朝无辜大娘投去个抱歉的眼神。 大娘没生气,看看她们,摇头叹气,眼中多了些怜悯。 她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林念禾看了好几眼彩兰娘——胸脯还在有规律的起伏,没死。 她问:“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彩兰娘到底怎么了?” 她又不会读心术,这俩人只知道哭,她除了递手帕还能干什么? 她俩不搭理她,还在哇哇哭。 最后,骨折大娘看不下去了,抹着眼角对林念禾说:“这个大妹子……听不见了。” 林念禾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昨天就一直在想,彩兰娘注射了过量的庆大霉素后会不会致聋,原本还有些侥幸心理——毕竟彩兰娘岁数大了,而且吊瓶打到一半就被她拔了针,或许不会。 可现实却又一次血淋淋的告诉她,厄运专找苦命人。 林念禾拍了拍沈彩兰的头,低声说:“先别哭了,大夫怎么说?药物导致的轻度失聪是可以治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这么说,沈彩兰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林念禾:“……” 她学聪明了,直接看向骨折大娘:“大娘,能跟我说说吗?” 她倒是想直接去问医生,可温岚抱着她、沈彩兰搂着她,她一步都挪不动啊。 大娘也是个感性人,边为别人的悲痛抹眼泪边说道:“昨儿她们来了之后,这大妹子一直昏睡着,唉……处理完伤口又发烧,折腾到半夜烧才退了,人也醒过来了……” “但是醒过来了之后,耳朵就听不着了,唉……大夫说,是庆大霉素打多了……唉,那药不是救命的药么,我也打了啊,咋就她聋了呢……” 大娘叹气的频率有点儿高,她看看小彩兰,一手捂着腿,又长叹一声才继续说:“大夫说是能试着治一治,但是吧……” 但是沈家根本负担不起医药费,赌不起那个大夫也没明说的治愈概率。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朝大娘道了句谢后拍了温岚一下:“岚姐,你能不能先别哭了?你这么抱着我,我的腰都快断了。” 林念禾现在很钦佩被树袋熊整天抱着的大树,可真是坚强的树啊,换作她,十分钟就自己倒一个,和树袋熊同归于尽。 这句话总算是引起了温岚的注意力,她哀怨的看着林念禾,终于放开了她。 林念禾长舒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把沈彩兰推到温岚怀里,对她说:“行了啊温老师,求你有个老师的样儿,先带彩兰吃饭,我去问问大夫具体怎么说。” 温岚熟稔的抱起小彩兰,朝林念禾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 林念禾离开前又看了温岚一眼。 她单手抱着小彩兰,另一只手已经打开了饭盒。 姿势熟稔,或许在她醒着的时候,她一直是这样抱着她的吧。 林念禾收回视线,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 她对卫生所很熟悉,对办公室里的医生…… “周大夫,早呀,吃了吗?” 林念禾看着这位过分熟悉的医生,扬起个笑脸。 享受她的早餐窝头的周芬洋手一抖,窝头掉进了盛着热水的茶缸里。 周芬洋抬头看向林念禾,眼底酝酿着怒火:“你又是哪不舒服?” 林念禾摇摇头,自来熟的走进办公室在她对面坐下,才说:“我是想问问沈彩兰的母亲的病情如何,能不能治,治病周期多久,治好的几率多大。” 周芬洋拿筷子捞窝头的手顿住:“谁?” 病人登记又不会登儿女的名字,她这么说,周芬洋知道才怪。 “就是那个因为庆大霉素注射过量导致耳聋的病人。” “她啊……” 周芬洋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放下筷子,拿过一旁的病例本说:“庆大霉素的耳毒性导致的中度耳聋,可以通过药物治疗,但是时间和周期都无法确定,能否完全治愈,也不一定。” 周芬洋看着林念禾,问她:“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患者的女儿是我的学生。”林念禾说,“治疗花费很高吗?” “至少对于普通农户家庭是无法负担的。”周芬洋合上病例本,沉默片刻对林念禾说,“我个人不建议继续治疗,她的情况其实在中度和重度之间,痊愈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们家应该也负担不起长期的治疗费用。” 林念禾抿了抿唇,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对了,她们要求今天出院。”周芬洋说,“你要是能劝就劝劝吧,她的头部伤口感染严重,绝对不能回去干活的。” “我会的,谢谢。”林念禾心情不佳,应下后便起身告辞。 周芬洋看着她的背影,默然片刻后叹了口气。 她见过太多生死,太多无能为力,太多绝望和祈求。 见得多了,人并不会麻木,那颗火热的心,依旧会次次抽痛。 周芬洋起身跑出去,追上林念禾,把早准备好的五块钱塞到她的掌心:“我知道你们有困难,这个钱算我捐的,你给她交医药费吧。” 周芬洋有点儿心疼。 她一个月三十块工资,交给家里二十块,她只剩十块钱零花。 五块钱,她三个月别想喝汽水了。 林念禾看着手里叠得整齐的一团钱,又抬头看看周芬洋。 她说:“谢谢你,周大夫。” “哼。”周芬洋朝她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的提醒,“我可不是帮你,我是看小姑娘娘俩太惨了。” 看她这傲娇的劲儿,林念禾忍不住笑了。 她拍拍周芬洋的肩膀,深有同感的点头:“医者仁心,我懂的。” 说完,她飞快收手转身,把钱往窗口一递:“同志,辛苦了,再加五块钱。” 周芬洋一怔,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是在缴费处追到的林念禾。 直觉告诉周芬洋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缴费处那位负责收费的同志问:“一共交三十五块,对吧?” “嗯,对。”林念禾趴在窗口连连点头。 周芬洋:“……!” 第217章 助听器这个小玩意儿 “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收我的钱?” “我不是想着,周大夫思想觉悟高,一定要为了病患分忧嘛。” “你……” 周芬洋发现,跟林念禾讲理就是她今天犯的最大的错误。 她咬着牙,狠狠地跺了下脚,转头就走。 她不是心疼钱,那些钱她本来就决定捐给小彩兰的。 她就是烦林念禾! 从上到下,哪哪都烦! 等周芬洋回到办公室、看到在热水里被泡软了夹都夹不起来的窝头后,她再也忍不住,用筷子狠狠戳到稀烂的窝头上,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林!念!禾!” 林念禾连打两个喷嚏,揉揉鼻子对沈彩兰说:“住院费和药费我都帮你预存过了,婶子的耳朵暂且不提,至少要把头上的伤治好。” 沈彩兰已经被温岚哄好了,她望着林念禾,小声说:“谢谢林老师,可是……” “别怕,”林念禾给她捋了捋头发,说,“花不了多少钱的,你娘用的药都便宜,不信等会儿周大夫来了你问她。” 沈彩兰似懂非懂的望着林念禾,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滑下凳子,朝着林念禾就跪了下去,弯腰就要磕头。 林念禾被吓了一跳,立即跳到一边,拽着小丫头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 她坐到凳子上,双手拽着沈彩兰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说:“彩兰,别跪,别哭,腰板挺直了,什么事都能过去的。” 沈彩兰的睫毛沾着泪花,却听话的没有让眼泪再落下来。 温岚剥了个鸡蛋递给沈彩兰,哄道:“对对,你林老师说得对。” 温岚不擅长讲道理,她有限的带孩子经验是来自于她的妹妹和弟弟——不听话就揍,揍了还不听话,那就说明打轻了。 可她不能打沈彩兰啊,小姑娘什么都没做错,还那么惨。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抱着她,陪她一起哭。 沈彩兰拿着鸡蛋,没吃,她小声说:“我……能不能留给我娘吃?” “还有呢。”温岚给她展示了一下饭盒。 除了林念禾煮的鸡蛋,王淑梅给拿的饭盒里也装着六个煮鸡蛋,还有一小包红糖。 “听话,把鸡蛋吃了,你还得照顾妈妈呢,要是你也撑不住生病了,你娘怎么办?”林念禾轻揉着她的脑袋瓜,认真讲道理给她听。 沈彩兰的眼眶里含着泪珠,她看看手里的鸡蛋,再看看病床上的娘,终于把鸡蛋塞进了嘴里,然后拿了个馒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鸡蛋和白面馒头,都是她平时很难吃到的好东西。 可它们都没有了记忆中香甜的味道,她只尝到了苦味,是流进心里的泪水味道。 林念禾看着她吃东西,心乱成麻。 听周芬洋的意思,彩兰娘治愈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她估计,就算能治,彩兰娘也不会再往自己身上花钱了。 不治疗,那她想要再听到声音就只能靠助听器了。 助听器,林念禾有。 前世囤物资买药的时候,因为有很多处方药不方便直接买,她直接找到一家医药公司,以要开药店为由,顺理成章的买了足够量的药。而医药公司除了药,还顺带卖给了她一堆医疗器械。 那时的林大小姐不差钱,出于保护空间及重生秘密的需要,她来者不拒,只是要了分类中最好的东西,打算用作末世后期资源置换。 其中就包括了助听器。 后世最顶级的助听器,无需听力测试和调配,戴上后可以自行根据患者情况进行自动调适,为使用者提供最清晰的声音。 可, 她能拿出来吗? 她该怎么拿出来? 她能怎么解释这个远超现在科技水平的东西的来源? 林念禾微皱着眉,内心天人交战。 拿出来的话,她会很危险; 不拿出来的话,一个陌生人几乎永远都听不到这个世界。 陌生人。 是啊,彩兰娘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理智告诉林念禾,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不应该圣母,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 她阖上眼,不想看这个世界。 “娘,娘你醒了?” “彩兰……咱啥时候出院啊?” “娘,咱不出院,大夫说你的伤很严重,得好好治。” “彩兰,你别哭啊,不就是听不着么,娘不用听见,听不着也不耽误干活,没啥。” “娘你别起来,你不能出院……” “彩兰呐,你教娘认字吧,以后你想说啥给娘写下来,娘就知道了。” “娘!” “哈哈,就是娘笨,你得慢慢教,可不能嫌娘笨啊,要不我揍你。” 母女俩的对话根本搭不上,一字一句如蛛丝般钻进林念禾的耳朵,缓缓缠绕住她的心。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角微微泛红。 她没回头看沈彩兰,只是说:“彩兰,别哭了,我听说有助听器的,戴上了,就能听到了。” 罢了罢了,就说是京城买来的,再编个理由让彩兰家里别出去说,应该能蒙混过去。 沈彩兰愣了,她呆呆的转回头,看着林念禾,问出的第一句话是: “林老师,这个贵不贵?” 小姑娘沙哑怯弱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戳开了林念禾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她张了张嘴,说:“不贵,我帮你买。” “可是……我怕我还不起……”沈彩兰低头拽着衣角。 她想她娘能听到,但她也怕欠太多钱,自己还不起。 “不急,彩兰,等你长大了,再把钱还给我,就像你欠温老师的钱一样,好不好?” “这……这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 一旁,彩兰娘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能茫然的看着她们。 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她有些惊慌,却不敢表现出来,怕自己的女儿更害怕。 她想说话,却怕自己突然出声会打断他们的谈话,她小心翼翼的,紧张的望着他们。 周芬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画面。 她听她们说助听器,沉默片刻后还是暂时咽下了口中的话,去到彩兰娘病床前,拿了几张画了画的纸一一指给她看。 纸上的画很简单,主要就是告诉彩兰娘不能出院,出院会死掉,还有他们的钱够用。 好不容易哄得彩兰娘暂时放弃了出院,周芬洋对林念禾说:“林念禾,你跟我出来一下。” “好。” 林念禾与她离开病房,走出去老远,周芬洋才转回身问她:“你能买到助听器?” 林念禾:“……?” 这会儿助听器被发明了吗?有卖的吗? 周芬洋继续说:“津市助听器厂的助听器很少的,我们医院都没有,你真的能买到?” 林念禾:“……” 她都打算舍己为人了,结果现在不仅有助听器,国内还有厂? 林念禾决定,她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查一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什么时候发明的。 这种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打死她都不要再经历一遍! “林念禾,你说话啊,你到底能不能买到?” “能!必须能!” 第218章 别管车,先管我 林念禾的心情很复杂。 既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身心轻松,又觉得自己刚才圣母得自己都烦得慌。 她给自己找理由——人嘛,总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她得跟自己和解。 周芬洋的心情也很复杂。 既觉得林念禾能买到助听器是好事,又控制不住的心疼自己刚拿出去的钱。 她想捶死林念禾——有钱买助听器的人,竟然还盯着她的五块钱! 她俩对视片刻,周芬洋一甩头,走了。 林念禾看着她的背影,笑眯眯的问:“周大夫,送你个前程你要不要?” 周芬洋:“你少在我跟前儿晃悠我就谢谢伱了!” “啧……我是真打算送你个前程啊。” “你快算了吧,放过我吧。” “……” 林念禾真的没骗周芬洋。 她回去时,特意买了一张大红纸。 温岚与她一起回了十里大队,因为贺婶来了,她陪着小彩兰,让她们回去休息。 “禾子,那个助听器好买么?我咋都没见过?”快到知青点时,温岚忍不住问道。 “得费点儿劲,我心里也没谱儿。”林念禾说。 她心里盘算着,先找钱国柱帮忙打听一下,不行的话去问问省城好人孙叔叔,再不行就只能问问老林同志了。 她希望不会用到孙勃和林爸,这时候的特权就像一把用丝线悬在头顶的尖刀,不碰都可能掉下来。 “没谱的事你都敢应?”温岚震惊回头,看着林念禾,“我以为京城可多了!” “怎么可能。”林念禾抬头看天,长叹,“先让钱……哎哎哎!” 后语有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可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的报应能来得这么快! 温岚回头看她不看路,她看天没看前方……此般危险行驶,直接导致了自行车一头撞在了墙上,二人双双落地。 林念禾摸着手腕上的小红绳们,欲哭无泪。 她怎么就忘了把温晴晴踹下车后再加一条呢! 温岚嘶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赶紧扶起自行车,心疼的看着瘪掉的前胎:“坏咯坏咯,这可咋整?” 林念禾疼得动弹不得:“你别管车,你先管管我!” 她的左手手掌被划出几道血痕,膝盖更是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必然是流血了。 温岚回头一瞧,见林念禾还趴在地上,愣了一瞬后把自行车靠墙停好,还不忘上了锁,这才回身朝林念禾伸出手。 林念禾眼角微红,弱弱的说:“岚姐,我膝盖摔破了,疼。” “你个瓜女子。” 温岚嫌弃的撇撇嘴。 她也摔了,但是摔下去的瞬间凌空转身,摔的是屁股,疼,但没啥事。 岚姐觉得这是基本操作,对林念禾这样直接扑到地上的摔法很嫌弃。 林念禾看到她眼中的嫌弃,努力辩解:“我是侧着坐着的!姿势不一样!” 她也是挣扎了的,不然她的两只手都得擦伤。 温岚依旧嫌弃,自己先活动了一下,然后在林念禾身前蹲下:“来吧,我背你。” 林念禾吸了吸鼻子,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温岚:“你动一下啊!这我咋背?” 林念禾:“我动得了么我……” 万幸,这会儿是中午,知青点里有人。 苗红旗和余香琴最先跑出来,瞧见她俩惨兮兮的样儿,余香琴先撇起嘴:“啧啧,骑自行车还能摔了,不是好嘚瑟。” 相处久了,她们都习惯了余香琴不会好好说话的德行,倒是没什么小情绪。 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了,人多了,也用不着温岚背林念禾,苗红旗和余香琴力气大,一边一个架起林念禾,把她送回到后院。 王淑梅捡起掉在地上的大红纸,推着自行车回来,问她:“这纸你要干什么用?都脏了。” 她以为林念禾买红纸是给李婶家里准备的,成亲的事要是用了脏的红纸,意头不好。 林念禾靠坐在炕沿上,看了眼红纸说:“写大字报的,没破吧?” “那倒没有。” “那就不耽误用。” 林念禾倒吸着凉气,挽起裤腿一看,两边膝盖都血淋淋的。 “我的天,这怎么伤得这么重?小岚把你踹下去的?” 王淑梅很不理解,为什么从同一辆自行车上摔下来,两个人的伤情能差这么多? 林念禾:“……” 她不想说话,她只想吃顿好的哄哄自己。 王淑梅要帮她上药,林念禾摇头坚持要自己来。 王淑梅给她打了盆水过来,说:“那你这两天别做饭了,我给你带一口。” 林念禾眼巴巴的看着她:“我想吃炸酱面,黄瓜丝切细点儿。” “行,给你做、给你做。”王淑梅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哭笑不得的走了。 伤成这样还想着吃,也就只有林念禾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王淑梅走后,林念禾拿出药来给自己清洗伤口。 这样的事,她做得很熟,比给别人包扎伤口熟练多了。 止血消毒后涂好药,她拿了防水阻菌贴贴好创口,这才用纱布又缠了一层。 感觉不到纱布摩挲伤口的疼痛,林念禾轻舒了口气,从空间里拿出杯杨枝甘露喝了一大口。 这造孽的人生啊。 林念禾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先是知青点的女同志们来看了她,后是木头六兄弟委托王淑梅送来了一小盆山里摘的菇娘果。 再之后就是队长叔和众婶子们,就连李婶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带着李荷花过来瞧她。 “这可遭了罪了,”李婶拧着眉头,把一个油纸包放到炕桌上,说,“吃点儿肉补一补,要不去卫生所看看?让你小海嫂子陪你去?” “不用的李婶,就是摔了一下,不要紧的。”林念禾说,“不耽误明天去你家吃席。” “哈哈哈,你可得来,走不了我来背你。”李婶见她还笑得出来,便说,“那让荷花在你这儿,倒个水啥的省得你下地。” “不用的李婶,你家里事情多,让小荷花跟你忙活吧。我这什么事儿都没有,等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一旁刚跟着吴校长和王红过来的牛娃也说:“没事的李婶,我照顾林姐姐。” 李婶揉了把牛娃的小脑袋:“那也行,你歇着,有啥事别自己挺着,让牛娃去喊人过来。” “好嘞。” 李婶走后,林念禾打开油纸包,见是一片片切得齐整的猪头肉,瞧着有三两重。 她朝牛娃招招手:“牛娃,玩游戏吗?” (本章完) 第219章 学霸和学神的世界 苏昀承在公社与冯远山谈了一上午,中午匆匆吃了口饭,又和周旭冯伟碰了个面,等他再开车回到知青点时,林念禾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听到这事的苏昀承心顿时漏跳一拍,没细问她是伤到哪儿了就快步冲进后院。 “念禾。” “哎,我这颗子本来就是放在这儿……嗯?昀承哥?” 苏昀承臆想中小丫头惨兮兮的躺在炕上泪眼涟涟的画面没出现。 林念禾正在和牛娃下跳棋。 她还在耍赖。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丢失了语言。 牛娃看看林念禾,默默把她的一颗棋子推到她想要的位置。 林念禾:“……” 没看见没看见,她就是没看见。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昀承缓过神儿来,问她:“伤到哪儿了?怎么伤的?” 林念禾抿了抿唇,脸颊微红:“自行车撞墙上了,然后就……摔了。” 苏昀承:“……” 刚才,他以为是白波按捺不住朝林念禾动手了,虽然不合逻辑,却是他的第一想法。 如今这情况,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又问一遍:“伤到哪儿了?” 林念禾回答:“膝盖,手也划到了点儿,包扎好了,没事的。” 她说着,主动把左手递过去:“你看,只是蹭破了皮,不严重的。” 浅浅的蹭伤,苏昀承再晚一会儿来,就要痊愈了。 苏昀承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点头:“那就好,最近小心些,别碰水。” “嗯,放心吧,饭都是淑梅姐和岚姐做的,用不着我动手。”林念禾笑着,顺手拉过牛娃打岔,“对了昀承哥,这个就是牛娃,我和你说过的小天才。” 苏昀承看着他,点了下头:“见过。” 牛娃仰头看着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记得那天,就是这个人带走了自己的爷爷。 他有点儿不喜欢他,但是林姐姐又跟他很熟……牛娃再怎么聪明,也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他还想不通。 林念禾看他这表情,无声的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对他说:“牛娃,帮我去拿一下《林海雪原》那本小人书好不好?” “好。” 牛娃轻咬着下唇,闷闷的走了。 苏昀承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坐到炕沿上,看着林念禾微肿的左手,眉心轻皱。 林念禾指着书桌上的一个小包袱,对他说:“给你准备了点儿吃的,伱等会儿带上。” 她倒是没忘记自己让苏昀承忙完了过来,给他准备了一些肉干。 “别总替我操心,照顾好自己。”苏昀承嘱咐,“天还热着,勤换药,别发炎了。” “好。”林念禾点了下头,问他,“冯叔怎么说?” “都说好了,”苏昀承回道,“白波的捐款会尽数收下,建学校的时间也会尽可能拖延,放心吧。” 他去时,冯远山已经得知了又有“好心人”要捐款给他们盖学校的消息,一直为这些事犯愁的冯远山如闻天籁,差点儿就没忍住立即开始着手准备。 苏昀承表明了身份,又拿了孙勃特意写的文件给冯远山看,看着红彤彤的印章,冯远山不得不信。 冯远山本以为,到手的好事就要飞了,刚精神起来没一会儿的小老头眼见着就又蔫了下去。 结果苏昀承说,钱照拿,只是先不办事,等到省城的事情都了结了,再让他们办事。 冯远山一听,立即表示会积极配合,开心得笑着,嘴都合不上了。 苏昀承低笑着对林念禾说:“念禾,放心吧,你好好养伤,最多再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他说得含糊,林念禾却懂了他的意思——最多再一个月,他就要对白波动手了。 林念禾皱起眉头,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不是说好的么,忽悠白波到兰县来你再动手,在省城的话,风险太大了。” “到兰县来,你的风险就太大了。”苏昀承不由分说的第无数次拒绝她的建议,“念禾,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与你有联系,你做的已经很多了,听话,剩下的交给我。” 林念禾朝他龇了龇牙,试图表现出自己很凶。 然而,这般模样看在苏昀承的眼中,无异于小奶猫亮爪子。 可爱有余,威胁不足。 苏昀承着急回省城,并未在林念禾这儿多留,他又嘱咐几句便开车离开。 他走后不久,牛娃回来了。 小家伙拿着小人书,也不问苏昀承去了哪儿,只说:“林姐姐,我们继续下棋吗?” 林念禾想想自己的败局,并不是很想继续。 她最初要跟牛娃下跳棋,只是想着用正当理由忽悠小家伙多吃几块肉。 第一局,她教会了牛娃规则,放了点儿水,小家伙就赢了。 第二局,她想放水,但牛娃似乎不需要,又赢了。 第三局,她发现自己想赢有点儿困难。 第四局,她耍赖,正好被苏昀承看到了…… 林念禾被虐到了,不得不承认——学霸和学神的世界,也有壁!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说:“牛娃,你刚刚看到的哥哥,是公安。” 牛娃抿紧了嘴唇,轻轻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林念禾示意他上炕,拿了块水果糖塞进他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 她尽可能温和的把牛大爷的事情一一告诉牛娃,最后,她说:“牛娃,不管因为什么,我们都要遵守法律,爷爷做错了事,所以被抓了,这不是公安同志的错,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法律。” 牛娃的眼眶红红的,噙着眼泪,却没掉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的,林姐姐,我知道的……我就是、就是想爷爷了……其实他不是坏人……对不对?” 小家伙看着林念禾,眼中写满期待。 林念禾沉默着,回想着自己和牛大爷的短暂相处中发生的种种。 有些倔的小老头,很不喜欢九里大队的知青,却也没牵连她。他愿意让她搭车,也愿意等她,甚至在她被九里大队的婶子们围攻时,小老头也愿意帮她一把。 他是坏人吗? 应该不是吧。 但他的确做错了事。 林念禾这么想着,也是如此回答了牛娃的问题。 牛娃终于长舒口气,笑了。 他说:“下次公安哥哥来,我要和他说对不起。” 林念禾有些疑惑:“为什么?” “爷爷是为了我才做错事的,我得替他道歉。”牛娃看着她,眼神认真。 “那你要不要给我也道个歉?” “啊?为什么?” “你让我赢一局啊!我受伤了,我的心理很脆弱的!你是男子汉,得让着女孩子。” “林姐姐,第三局我就让过你了。” “……” (本章完) 第220章 我出一个牛娃 当天,十里大队村小收到了林念禾同志的最新捐赠物品—— 跳棋。 吴校长对此很疑惑,完全不懂这跳棋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竟然值得林念禾托着受伤的双腿,一路扶着墙一瘸一拐的特意跑过来塞给她。 直至晚上,牛娃洗干净手脚,热情邀请她一起下跳棋…… 半小时后—— 吴校长:“牛娃,时间太晚了,明天你找念……你找其他老师跟你玩吧。” 牛娃:“好吧。” 第二天,没有人被牛娃祸害。 因为今天所有人都要去参加李小山和王喜喜的婚礼,就算有上工的,也都在讨论这事儿,牛娃找不到人陪他玩。 林念禾起了个大早,先被温岚背到王家里,跟着接亲的热闹了一通,又跟去了李家,被李婶塞了一把喜糖,然后安排她坐在门口写礼单。 李婶还特意拿了个垫着软垫的凳子给她垫腿,免得又扯到伤口。 这会儿的婚礼简单又朴素,像李小山这样,能骑着扎着大红花的自行车去接新娘子的,已经是很高规格的婚礼了。 王红给大喜准备的嫁妆也很体面,一床崭新的被子,还有小夫妻俩一人一身新衣服,这在乡下可是值得被讨论好久的厚嫁。 李婶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席面凑出来四个菜——猪肉炖粉条、红烧兔肉、蒜薹炒鸡蛋、大白菜炖豆腐。酒是关舅爷自己酿的高粱酒,也不多,一人能分半碗。 这样的席面,后世看来是极其寒酸的,但在这儿,却已是顶好的了。 林念禾坐在门口写礼单,身边站着牛娃和李荷花,一个负责接礼,一个负责给林念禾倒水。 这会儿的贺礼什么都有——菜、肉、鸡蛋、馒头、头绳、肥皂盒……直接送钱的极少,林念禾记来记去,只有知青们和周楚江、张琼两人一起每人拿出一毛五分,凑了个两块四的份子。 做主婚人的吴校长送了小两口一本崭新的语录,殷殷教导几句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之类的话。 林念禾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乐得嘴角一直扬着。只可惜她在吃席的时候,刚给牛娃夹了两块肉,转头一瞧,猪肉炖粉条就只剩下粉条了。 林念禾这一桌子都是知青,对她,他们实在提不起来丝毫谦让的心。 林念禾刚整理好心情,伸出手要去夹兔肉,眼睛一花,盘子里就只剩下了土豆。 她瞥了眼另一个盘子,果然呢,鸡蛋也都不翼而飞。 林念禾:“伱们过分了啊。” 没人理她,一个个憋着笑闷头吃饭。 牛娃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林念禾:“林姐姐,这个给你吃。” “呜……还是牛娃最好……好吧。” 林念禾感动了一秒钟,就看到牛娃换了个碗,是其他人给他夹的满满当当的一碗肉。 林念禾相当哀怨,视线一一扫过这群毫不懂谦让伤患的家伙,阴恻恻的威胁:“你们对我记仇的能力真是一无所知啊。” 没人理她,依旧没人理她。 牛娃牢记着昨天林姐姐的教导,默默往她的碗里分肉。 “哎,牛娃你干啥呢,你自己吃,管她干啥?”温岚憋着笑,把自己碗里的肉又夹给牛娃。 牛娃乖巧的笑着,眨巴着大眼睛说了句“谢谢温姐姐”,转头就把肉又夹给了林念禾。 林念禾顿时乐了,朝温岚投去个嘚瑟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哎哎,林念禾你要点儿脸,咋还抢小孩的肉吃?” 众人见行不通,立即改口用言语攻击她。 林念禾:“我没抢啊,这是牛娃让给我的!你们是不是嫉妒啊?” 众人:“……” 的确嫉妒! 牛娃这段时间被养得胖了些,小家伙长得好看又聪明,平时在学校干活也勤快,谁看了不喜欢? 可牛娃的心里,能和吴校长并列的就只有一个林念禾。 失败者的眼神无法刺痛林念禾,她扬着嘴角,对牛娃说:“等会儿你跟他们下跳棋,把他们的糖都赢来!” 牛娃认真点头:“好!” 众人:“……” 是时候向吴校长建议了,可不能让牛娃再跟林念禾继续混在一起,好好的孩子,早晚得被带歪了。 喜宴在笑声中结束,林念禾留下来帮李婶对礼单,温岚和王淑梅等她——等会儿还得把她背回去呢,这事儿不能靠牛娃。 “辛苦了辛苦了。”李婶看着字迹整齐漂亮的礼单,把剩下的水果糖都塞给了林念禾,“拿回去你们吃,今天招待不好,你们都别挑婶子的。” “不会的李婶,饭菜可好吃了。”林念禾笑着回道,“那我们也不多留了,您忙着。” “行,回去路上慢点儿,别磕碰到。” 李婶在门口看她们仨走远了才转回。 路上行人不多,林念禾便与王淑梅说了让钱国柱帮着打听助听器的事情。 昨天她摔过后,她那小屋就成了热门打卡景点,愣是没找到完全没人的时间跟王淑梅说这件事。 王淑梅听了之后眉头便皱起来了:“啥样的东西?我也没见过啊。” 常年混黑市的人都没见过,林念禾对钱国柱能帮忙买到不抱希望了。 林念禾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说:“先让钱大哥问问吧,有的话最好,没有我再想办法。” “行,我跟他说。”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王淑梅还没来得及转达给钱国柱,这件事就有了转机。 晚饭后,温晴晴敲开了林念禾的房门。 “怎么了吗?”林念禾问她。 温晴晴走到炕边坐下,回道:“我听说你要帮学生的母亲买助听器,有这件事吧?” “有,”林念禾有些疑惑,“可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去后院摘菜,听到温知青和王知青说这件事,”温晴晴问她,“你有地方买吗?” 林念禾如实以告:“没有,还在打听呢。” 温晴晴挺直了腰板,朝林念禾扬了扬下巴,一副“你快来问我”的嘚瑟表情。 林念禾看着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别告诉我,你知道哪儿能买到助听器哦。” 温晴晴扬起嘴角笑了:“我当然知道啊,我小姨夫就是助听器厂的副厂长。” 林念禾放下书,往她的方向伸手手:“晴晴姐,你发现没,其实我和软软姐长得挺像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是你们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温晴晴:“……” (本章完) 第221章 老演员相继殉职 林念禾真没想到,温晴晴竟然会带着她小姨夫充当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晴晴姐,买的话需要什么票?会不会给你小姨夫添麻烦?” “我也不太清楚,我平时也不关心这些,等我给家里写封信……发个电报问一下吧。”温晴晴回道,“不过我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听我小姨夫抱怨过,别的厂子逢年过节都能给发厂里生产的东西当福利,就他们那儿,只能给发批条,偏偏有这东西也没用。” 林念禾仔细听着,松了口气。 是了,有的特殊物品是不用票买东西的,靠的是批条——比如,医生就可以给骨折的病人开批条买排骨。 照此来说,温晴晴的小姨夫应该是可以走正常流程给他们批一个助听器的。 林念禾看着温晴晴,片刻后又有些烦闷。 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提前说明:“晴晴姐,老师的事儿……我是真的没有认识的熟人。” 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可偏偏她对她所求的事无能为力。 温晴晴一怔,然后直接朝林念禾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要拿这事儿来要挟你帮忙,我就是感觉那小姑娘挺可怜的,哦对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啊,路子我能帮你找到,但钱可不能差,要是用工业券的话我也管不了,我没钱没券贴补的。” 林念禾也不觉得尴尬,笑呵呵的说:“那就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晴晴姐别生气。” “那事儿苏大哥也跟我说了,”温晴晴没理她的道歉,继续说,“他说他也不认得这方面的人,不过要是有哪里招老师的话,他知道了会告诉我的。” 林念禾咂摸了一下这句话,再代入到苏昀承清冷的声线里……怎么越琢磨越感觉像是推诿呢? 其实,苏昀承那天的开场白是—— “念禾让我先来问问你们有什么事找我,以免你们着急。” 若没这句话,温晴晴大概率也会把苏昀承的话当做是推脱。可他这般说了,再想想这俩人的关系……温晴晴觉得,看在林念禾的面子上,苏昀承至少会帮她们留意一下。 不知其中关跷的林念禾安慰了一句:“晴晴姐,你放心吧,昀承哥说会帮你们留意,就一定会的。” 以她对苏昀承的了解,他是不会用这种拖沓言辞去拒绝人的。 他会直接说:不认识,不管。 “嗯,我知道。”温晴晴笑得温柔。 她忘了解释,林念禾自然猜不透,最终只能以这个年代的姑娘过分单纯、不会多想作为结局。 温晴晴没久留,她上了一天工累得不行,与林念禾说完这事就走了。 林念禾蹦跶下炕,推开窗子朝着斜对门喊:“岚姐!过来一下!” 那边细碎的噪音停了,不多时,温岚就出来了,胳膊上的袖套也没摘。 她小跑着来到林念禾的窗前,直接问:“又要啥?喝水还是去茅房?” “都不是。” 林念禾把温晴晴的话与她说了一遍,最后说,“放心吧岚姐,这事大差不差了,你也能睡个好觉咯。” 温岚眼前一亮,但又忍不住皱眉头:“真的能行?” “九成的把握吧,”林念禾说,“就算最后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再找人帮忙也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力了。” 温岚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笑了。 林念禾拽了拽她的辫子,好奇的问:“岚姐,你怎么对小彩兰的事这么上心啊?” 温岚仰望星空,喃喃低吟:“看到她,我就老能想起来我大姐。” 林念禾:“……?” 看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想念自己大姐…… 你岚姐就是你岚姐,脑回路不是吾等凡人能洞察的。 次日一大早,温岚就推着前胎瘪了的自行车去了李大和家,大队长不愧为大家长,什么难事都能摆平。他上嘴唇一捧下嘴唇,就指使李小山帮着把自行车修好了。 温岚还顺带帮温晴晴请了个假,载她去镇上发电报,自己则赶紧去告诉沈彩兰娘俩这个好消息。 小彩兰和彩兰娘是如何喜极而泣的,林念禾不知道。 她换了药后就坐在炕上抖脚脚,打算安生的当几天宅女。 宅……了半小时后,赵壮实来了。 “林老师,我娘给我小妹炖了鸡汤,她说让给你送来一碗。” 赵壮实隔着老远,探身把手伸进窗户,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到了窗下的桌子上。 林念禾吃了一惊:“你家老演员……啊不是,你家的老母鸡到底还是被杀了?” 赵寡妇家的元老级演员,最终还是没逃过殉职的命运么? “哦,两只都不下蛋了,正赶上我小妹有身子了,我娘给她补身体的。”一提到赵翠花,赵壮实的笑都憨了些。 好么,两只都没了。 林念禾短暂的悼念了一下两位老演员,然后赶紧道喜:“恭喜恭喜……你等一下。” 她说着话,有些费劲的从炕上站起来,倚着炕柜拉开抽屉作势翻找。 实际上,她是借由身体的遮挡,从空间里拿了瓶叶酸片出来,倒进了一个没有标签的玻璃瓶里,还看了眼服用用量。 林念禾捏着药瓶挪蹭下炕,隔着窗子把瓶子递给赵壮实:“这个是维生素,让你小妹吃,对大人和孩子都好的。一天两片,到第四个月就别吃了,吃不完的话平时也别吃,下次怀孕再吃。” “这、这不行,我又没干啥。”赵壮实挠着头,没接。 他帮林念禾办事有白面馒头拿,他心安理得。但什么都没干却拿她的东西,这就让他不得劲了。 林念禾又把手往前递了递,说:“拿着,有事儿要你办的。” 赵壮实“哦”了一声,这才接了过来:“你说,啥事?” “九里大队那个庄大夫你知道吧?”林念禾问。 “知道啊,庄树么,咋了?你想找他给你看腿啊?”赵壮实拧起了眉头,撇着嘴朝林念禾摇头,“林老师,你要是伤得重还是直接去镇上吧,那就是个庸医。” 林念禾:“……?” 她还没开始散消息呢,庄大夫是庸医的事儿就传开了? 赵壮实没看出林念禾眼中的疑惑,叭叭的继续说:“这都传遍了,那瘪犊子把沈家婶子给整聋了,还有啊,他看外伤也不行,赵会计那两条腿可不就是他给整废了的么……” (本章完) 第222章 无知为恶 从赵壮实的转述中,林念禾得知,庄树的名声已经烂透了。 最先带回来这个消息的人是贺婶,她是九里大队里最先了解到彩兰娘病情的人,估计在卫生所也向大夫打听了前因后果。 喏,贺婶一回村,就把事情传开了。 其实原本也不应该顷刻间就传遍十里八乡的,可这不是刚好赶上李小山和大喜的婚礼么,亲朋好友一汇聚,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嗖嗖嗖的传开了。 林念禾还知道了点儿其他消息。 彩兰娘其实不是第一个庆大霉素输入过量导致耳聋的,九里大队的杨裕民去年高烧不退,就是庄树给打的针,三岁大的小裕民退烧后就听不到了。 以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小娃娃发烧烧坏了耳朵;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庄树打错了药。 还有些让人无力吐槽的粘包赖言论—— 被庄树包扎过的脚两年后长了鸡眼,这是庄树没包扎好; 被庄树扔过垃圾的那块地草木不生,这是庄树的药有毒; 被庄树打过退烧针的小火成了懒汉,这是庄树打错了药…… 这些一听就觉得是瞎话的话,偏偏还有很多人愿意相信、愿意去传播。 林念禾问:“那庄树现在怎么样了?” “他?被裕民爹揍得起不来炕了。”赵壮实一脸后怕,“还好我小妹没找他看过病。” “他就没说什么?没为自己辩解一下?” 至少那个长鸡眼的和那个懒汉的养成不能赖庄树。 赵壮实撇着嘴:“他说了啊,一直嚷嚷着他用的药没错,药都是卫生所给发的,反正就不承认呗,翻来覆去就那些屁话。” 林念禾默然无语。 可能,庄树至今都不知道庆大霉素有耳毒性和肾毒性,不能过量使用。 林念禾把这样的人称之为“无知为恶”。 他们的无知酿出悲剧,偏偏他们自己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林老师?林老师?” “嗯?” 林念禾回过神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赵壮实:“怎么了?” 赵壮实拿着药瓶,问她:“你到底让我干啥事啊?” “哦,我想想啊……” 林念禾原本是想让赵壮实把彩兰娘的病情往外散一散的,免得乡亲们依旧不知道轻重,还一味地图省事儿盲目加大药量。 但现在庄树已经是十里八乡热议榜第一了,着实没必要再添把火。 林念禾想了想,拿出三毛钱给他:“你帮我去供销社买几个本子吧。” “行!”赵壮实接过钱,“我给我小妹把鸡汤送过去就去给你买。” “辛苦了。” “没啥。” 赵壮实喜不自胜,欢脱的蹦跶着走了。 林念禾挪回到炕上,打算继续当宅女。 她刚抱着包着书皮的科幻看了三页,牛娃背着小书包来了。 “林姐姐,上课了。” 林念禾:“……” 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他们中任意一人请假,这个班就可以放假了呢。 林念禾没给牛娃放假,拿着报纸教给他二十个生字后打发他去桌上练习写字,然后她便拿出了一套数学题,开始刷题。 学神都在努力,她区区一个学霸还是别嘚瑟了! 接连数日,林念禾都和牛娃在埋头苦读。 一大一小从早到晚抱着书学习,惹得知青点其他人有事儿没事儿也都拿起了书本,就连温裁缝晚上熬夜做呢大衣的时候,眼前的墙上都贴了张报纸。 对此,岚姐如是说道:“咋都得点灯,我多看会儿书不就赚了嘛!” 很现实的实际主义。 他们学习,最乐呵的就是吴校长,最闹心的就是伍根茂。 他已经连续三天给大哥汇报“大嫂妹子在教小孩认字”了! 大哥越来越不耐烦,他越来越慌,总感觉自己再不汇报点儿新鲜事,大哥就要过来整死他了。 终于,在伍根茂拔了五根白头发之后,新鲜事有了! 大货车停在村口,钱国柱拎着个硕大的包袱来了知青点。 “大妹,你嫂子给你做的新棉袄新棉裤,这边冬天可比咱家那还冷,你嫂子特意给你攒的新棉花做的,可暖和了。” 钱国柱解开包袱,拿出一身软乎乎的棉袄棉裤,他又说:“棉花还得攒攒,你嫂子还想给你弄床新被。” 王淑梅抱着棉袄,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却摇头:“快别让嫂子操心了,她还怀着孕呢,别弄这些,我自己能整。” “你可拉倒吧,你打小做这些就费劲。”钱国柱拿了个薄薄的信封出来,“给,前两天带大民和小小去照相了,特意多洗了一张给你拿来看看。” 王淑梅立即扔下棉袄,擦干净手才接过信封。 黑白照片里,哥嫂带着弟妹,笑得很好看。 王淑梅的眼眶泛红,她轻轻摩挲着照片,说:“大民又长高了……小小也胖了……小小这身衣服,是嫂子给做的吧……” 眼泪成串的落下,王淑梅轻声啜泣着,心里记挂着的都是千里之外的弟弟妹妹。 钱国柱哄她:“别哭了啊,再等几个月要过年了,你不就回去了么,到时候哥来接你,我都跟队长说好了。” “嗯!” 王淑梅用力点头,把照片捂在心口,似乎这样就能离弟妹更近些。 她缓了一会儿,低声把之前林念禾的安排告诉了钱国柱。 钱国柱认真听完后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没记错,他才说:“那我就不多待了,对了,包袱里还有你嫂子给你腌的酱黄瓜,你记着吃。” “好,哥,你开车慢点儿。” “行,走了。” 钱国柱走后,王淑梅又拿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把它压到桌子上的玻璃下。 她喝了点儿水,起身去找林念禾。 “念禾……” “钱大哥来了?” 王淑梅还没开口,林念禾便问道。 “嗯。”王淑梅点了下头,“你的腿这样,能行吗?” “能行。”林念禾从题海里抬起头,嘴角扬了起来,“这事儿终于能继续推进了。” 林念禾没猜错,第二天,伍根茂天刚亮就来了,也不知道他是几点钟出的门。 “大嫂妹子,”伍根茂趴在林念禾的窗户底下,做贼似的说,“大哥说让你有空的话给他回个电话。” 窗后,林念禾捧着杯热牛奶,抿着唇笑了。 “好呀。” 她说。 (本章完) 第223章 她还能坑他么? 林念禾膝盖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伤口原本就不深,若非伤在关节处,也不会这样麻烦。如今结了痂,走路慢些就不妨事。 不过王淑梅还是没让她自己骑自行车,腿好着的时候骑车都得小心翼翼的人,淑梅姐怕她半路又掉沟里。 她俩如今请假不仅要对李大和说,还要得到吴校长的允许。 吴校长纳闷儿的问她俩:“去镇上干嘛呀?” 林念禾说出一早准备好的理由:“我去买报纸。” 吴校长指指自己的屋:“你要看啥?我这有。” 林念禾:“瓦罗兰市祖安县友谊日报,您有吗?” 吴校长:“……?” 这份报纸吴校长不仅没有,她甚至都没听说过。 一脸茫然的放人离开,吴校长忍不住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 然后,她就找出了一幅地图…… “念禾,你说的那什么日报,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啊?”王淑梅忍不住问。 林念禾:“巧了,我也没听说过。” 王淑梅:“你挨的每一顿打,都不冤。” 她竟然还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这个报纸上的地方在哪! 林念禾嘿嘿笑着,自信满满的说:“校长才舍不得打我呢,我还伤着呢,再说,我有牛娃。” 王淑梅对着蓝天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她们到邮局时,恰巧碰到了周旭。 周旭问:“林妹子,你怎么来了?” “打个电话。”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不动声色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周旭瞬间了然,笑呵呵的说:“巧了,我有事找你呢,那你先打电话,我等你。” 他说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机旁边的同事支开,自己坐到了那儿。 林念禾拨通了号码,等了一会儿后,电话被接了起来:“喂,谁啊?” 白波那嚣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念禾轻轻一笑:“姐夫,是我呀,你有事找我?” “哎呦,哎呦哎呦,妹子啊!你看我这,没听出来!”白波的态度立即变了,语调慈祥的问她,“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了?好点儿没?要不来省城的大医院看看?” “不用,就是摔了一跤,都快好了。”他不说正题,林念禾就陪着他打太极,“姐夫,我丽荣姐最近还好吗?” “都好、都好,你看你还费心牵挂着,”白波笑了一会儿,问她,“妹子,说话方便不?” 他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仿佛他那边才是不方便的。 “方便,你说吧。” “那行,姐夫就明说了你别挑理啊……那啥,妹子,咱这也快一个月了,你那边的货啥时候到啊?” 果然。 林念禾就知道,钱国柱进了省城后,白波必然会盯上他。 这次没有货送过去,林念禾这边又没有消息,白波不着急才怪。 林念禾笑着说:“姐夫,这就是你为难我了,你看,我这不是伤着呢么,很多事我也顾不过来,而且这些事又不是可丁可卯说是哪天就一定能哪天的,你别急,再等等吧。” 对林念禾来说,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拖。 因为秋收在即,白波的渠道也会受到影响,往年他是怎么熬过这段时间的,林念禾不知道,但今年她给白波夸下了“要多少有多少”的海口,想必他就算有准备也不会太多。 只要她能再拖上半个来月仍没有丝毫动静,白波就必然坐不住要来看看。 就算他不亲自过来,也会派亲信来,那样一来,他身边的人就少了,苏昀承的行动也会更容易。 不管白波如何选择,结果对他们都是有利的。 白波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彷如夜枭,瘆人。 他说:“妹子啊,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但是你这样,姐夫心里不踏实啊,姐夫可就指着你的渠道出菜呢,你要是出了啥岔子,姐夫这儿可就凉咯。” 林念禾的语气中添上抹无奈:“姐夫,我这儿最近事情的确有点儿多,你既然相信我,就踏实住了,我还能坑你么?” 白波有些艰难的叹了口气,似乎想以此告诉林念禾当家的不好做。 片刻后,他说:“妹子,最多半个月,你要是半个月之后还没信儿,姐夫就不能陪你耗着了,以后你那边稳当了,咱再谈。” 林念禾无声的笑了,她沉默着,用安静折磨了白波一会儿后才说:“行,姐夫,我带伤上工也得把这事儿弄明白。” “还是要注意身体,哈哈哈。”白波虚伪的嘱咐了一句,“那妹子,你多费心。” “嗯,好。” “咱都是实在亲戚,姐夫要是说了啥不中听的妹子你别在意,咱和气生财嘛。” 林念禾:“嗯,和气生财。” 电话挂断,林念禾问周旭:“周大哥,多少钱?” 周旭刚才一直在听林念禾讲电话,可是听来听去,他愣是没品出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周旭下意识看了眼通话时间,报出了一个让林念禾甚是肉疼的价格。 林念禾给了钱,默默在心里又给白波记了一笔账。 私仇不论,这个电话费必须得算在白波头上! 周旭看着林念禾,欲言又止。 林念禾笑着问他:“周大哥要去生产队送信吗?” 周旭立即站了起来:“对,我要去生产队送信!” 林念禾:“但是我要去卫生所一趟。” 周旭:“……” 林念禾看他僵硬的表情,扑哧一声就笑了,她朝周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则挽住王淑梅的胳膊,慢慢往外挪。 看她走路也不利索,周旭疑惑问道:“咋了林妹子?受伤了?” “前些天摔了一跤。”林念禾回道。 “啊?那这是要去卫生所换药?”周旭赶紧在心里记下,琢磨着这事可得告诉苏昀承。 林念禾摇了下头:“去探望一个学生的母亲,还要给你姐姐送个前程。” 周旭:“……?” 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跟不上了呢? 难不成是最近总跟胖子一起吃饭,被他带歪了? 周旭还在质疑人生,林念禾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满脸严肃的问他:“周大哥,你也不希望昀承哥有危险,对吧?” 第224章 被捐助者多次拒绝 作为一个侦察兵,周旭自诩对细节的观察至少在水准之上。 可如今…… 他看着林念禾,觉得她说话的方式特别像承哥审讯犯人的时候,用突然切换的话题来降低人的戒备,还有可能得到人下意识的回答。 这样的场面周旭见过很多次,以前也没少这么被承哥套话。 如今,他摆脱了苏昀承,却招来了一个林念禾。 周旭欲哭无泪。 这算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吸了吸鼻子,回忆了下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后点头:“对,我的确很担心承哥。” 他不承认也不行啊,他否认林念禾也不会信呐。 林念禾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周旭被她笑得脊背发寒。 他咽了口唾沫,反问:“林妹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咱直接说行不?” 直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 林念禾一脸坦诚的点头:“当然,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啊,周大哥。” 她的表情太诚恳,眼眸明亮清澈,大大方方与周旭对视,丝毫不显心虚。 这般模样,由不得周旭不信。 他刚要开口,便听到林念禾说:“昀承哥应该告诉你了吧,我一不留神就被白波误会成了黑市的供货商。” 周旭点了下头,眉头皱紧了些。他说:“所以林妹子,伱最好别乱跑,很危险的。” 林念禾扬了扬嘴角:“白波昨天让伍根茂给我带话,问的是什么时候给他送货的事情。他给我的底限日期是半个月,我打算拖着他,拖到他按捺不住亲自过来或派人来兰县。” 周旭思忖片刻,附和道:“他这样的人会提出时间,那就一定是他的供货渠道也有了些问题……哦对,快要秋收了,他能收上来的货也不会太多。” “是,我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他逼出来。”林念禾说完,问他,“周大哥,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周旭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赞同的说:“主意很不错啊,白波能亲自来最好,就算他不自己过来,派来的也一定是心腹,这样在省城动他也容易得多。” “周大哥觉得好就好。” 林念禾笑得意味深长:“所以,你得帮帮我。” 周旭不禁站直了些,他敛起笑容,对林念禾说:“林妹子,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保护好你。” 周旭想得很简单,林念禾这么做的话,自己的危险一定不小,他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林念禾这么严肃的开口是想让自己保护她。 “不至于不至于,不是生死的大事儿。”林念禾摆摆手,笑弯了眼睛,“只是需要周大哥你别把今天我与白波的电话内容完全告诉昀承哥。” 周旭:“……?” 林念禾用食指轻点着下巴,琢磨了片刻后说:“你汇报的时候就与他说,白波催了我供货的问题,但我说短期内没有,就这样吧。” 周旭:“……!” 周旭的脑袋空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林、林妹子,你为啥不告诉承哥半个月的事?你不告诉他,他也不好安排行动吧?” 林念禾:“哦,他不让我这么做。” 周旭呆住了。 他大张着嘴巴,视线都飘忽起来了。 林念禾摊了摊手:“他觉得这样做对我来说太危险了,可是我就在兰县,就算有危险也是可控的么,大不了等白波动身后,我就去派出所住两天,等你们把他抓走了再出来就是了。” 周旭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林妹子,那你咋不跟承哥说明白呢?你这样……我……”我不敢啊! 林念禾:“说了,他不听。” 周旭的脑瓜子嗡嗡的,好像钻进去了一窝马蜂。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突然严肃起来。 她往前迈了一步,微皱着眉头拍了拍周旭的肩膀。 “周大哥,我一个人有点儿危险很容易解决,但如果真让昀承哥在省城抓周旭,每一个参加行动的同志都会有危险,我一个人可以躲起来,但他们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周旭沉默了。 “周大哥,我保证,不管我有什么动作都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平时我也不会跑出去,你看,我就连来镇上都是跟朋友一起的,我能保护好我自己。” 林念禾循循善诱,专捡着好听的说。 周旭终于点了头。 他看着林念禾说:“林妹子,就按你说的那样,我不会告诉承哥时间的事儿,但以后每天我都会去十里大队看看,你有什么问题和发现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和白波再打电话的时候,也得在我在场的时候……我必须得负责好你的安全,不然我也没脸见承哥了。” 林念禾笑得灿烂:“好,没问题。” 一旁的王淑梅始终没说话,她看着林念禾的笑,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能把人忽悠瘸了的笑啊,周旭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你现在是要去……” “去卫生所啊,不是说了么,要给你姐姐送个前程。” “嗯?” 卫生所的宣传栏前,林念禾和王淑梅展开了大红纸,端端正正的把感谢信贴了上去。 感谢信的内容不多,言简意赅的讲明了周芬洋主动捐款救助病人的事。 其中还特别写明了——病人“家属”多次推拒,周芬洋大夫还是硬把救命钱塞给了她。 周旭在一旁站着,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敢置信的问:“林妹子,这真的是我姐干的事儿?” 他姐哎!平时就会从他手里抠钱,少则一根冰棍,多则一双鞋,周旭背地里常说他姐就是钻钱眼里去了……她竟然舍得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五块钱? 林念禾把感谢信抚平,一脸认真的说:“是啊,就是你姐,那天我特别不好意思,一直说不要,但她非得让我拿着……哎,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王淑梅睨着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句话。 感谢信的事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卫生所,周芬洋正给一个发烧病人打针时,同事来喊她:“小周,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周芬洋头也不抬的回:“等着,忙完的。” 这个病人的针打完了,又到下一个……入秋了,生病的人多。 等周芬洋好不容易想起来主任找她这事儿时,主任都开完一场会回来了。 “小周啊,公社领导和我们卫生所一致决定,要推荐你去省城学习,你看,你有什么意见吗?” 周芬洋:“主任,你也发烧了?” (本章完) 第225章 好人就该有好报 之前林念禾说,要送周芬洋一个前程。 周芬洋压根儿就没把这话当回事,转过身就忘干净了。 如今,她拿着介绍信,站在卫生所门口看着宣传栏前边绘声绘色讲述那天她捐款的事情的林念禾,心情很复杂。 她真的给自己写了感谢信,还这么卖力的帮自己……她…… 想想那天自己对她的态度,还有之前两个人的矛盾,周芬洋觉得,自己应该对林念禾道个歉。 “……那可是五块钱呀,我怎么好意思要呢?我就一直拒绝一直拒绝……” 周芬洋:“……” 道歉?还是算了吧。 周芬洋捏着介绍信,走向林念禾。 “林念禾,你跟我来一下。”周芬洋的语气有些别扭,既想要温柔点儿,却又拉不下脸来。 林念禾的激情演讲被她打断,她笑笑,点头:“好啊,我正想当面感谢周大夫呢。” 周芬洋拽着林念禾去了卫生所西边的卖汽水的小摊,她买了一瓶橘子汽水,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 周芬洋看着她,抿了抿唇说:“我们领导推荐我去省城学习了,那个,谢谢你啊。” 林念禾握着汽水瓶,看她这别扭样儿笑弯了眼睛:“就用一瓶汽水谢呀?” “那……我这个月没钱了,学习也不开工资,等我回……等我搁我弟那拿点儿钱请你吃饭吧。” 周芬洋本想说,等她回来再上班的,发了工资请她吃饭。 可转念一想,这时间有点儿太久了,而且花自己的钱好心疼。 还是坑弟弟来得快一点儿。 林念禾笑着摇头:“和伱闹着玩呢,你去省城学习的话,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这事情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懂吧?” 周芬洋皱了下眉头:“啥意思?” “唉……”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搭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路边的树下,这才说:“看在汽水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了啊——这件事好在可以让你有个学习的机会,对你以后工作也有好处,但问题是万一以后总有人找你拿钱看病呢?你给不给?你能给多少?你能帮多少人?” 周芬洋原本就没想这些,现在被林念禾道破,她头疼的皱起了眉头。 “所以你干嘛要这么做呢?” “给你个往上走的机会嘛,”林念禾拍拍她的肩膀,“当然了,其实你学习之后再回来也没什么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都忘了。好事嘛,总是很快会被遗忘的。” 周芬洋看了眼手里的感谢信,片刻后她还是笑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林念禾。” “不客气,周大夫。” 林念禾笑着把瓶子里剩下的汽水喝完,这才问她:“哎,你不喝吗?” 周芬洋当时就绷不住了:“我的钱都给你了!你喝的这瓶还是我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呢!” 她原本想着,以后馋得狠了再买一瓶解解馋呢。 林念禾:“哦,你比我想象中更穷一点儿。” 周芬洋:“……”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大夫。” “……” “你真的全喝了?一口没给她留?” 卫生所走廊里,王淑梅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扶着王淑梅的胳膊往前挪,边挪边点头:“是啊,我帮了她,她感谢我,这不是应该的嘛。不给好人点儿甜头,以后谁还会做好人啊。” 王淑梅咂了咂舌,说:“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儿。” “那当然。” 她俩说笑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沈彩兰正在给她娘擦身上。 瞧见林念禾和王淑梅,沈彩兰立即放下毛巾,站起来:“林老师、王老师。” 彩兰娘也坐了起来,拽着沈彩兰问:“彩兰呐,快,给老师拿凳子。” 她是见过林念禾的,也认得她,王淑梅倒是第一次见,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的笑着,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需要安慰。 王淑梅把手里提着的黄桃罐头放下,问:“彩兰,你娘的伤怎么样了?” 沈彩兰下意识的转了个身,对着她娘的方向说:“周大夫说,我娘的伤好多了,明天就能出院了。” 小丫头说话的语速比以往慢了许多,听着像是拖长音。 不等她们询问,彩兰娘便说:“我现在看着彩兰说话能猜出来点儿她在说什么,老师你看,这听不着也不算啥事么,没啥的。” 她笑着,很努力的笑着。 可林念禾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有迅速消瘦的脸颊。 显然,她的开朗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没有人比她更煎熬。 林念禾扬起笑脸,拉住彩兰娘的手点点头:“对,您说得对。” 她也刻意放慢了说话速度,让彩兰娘“听”得更清楚些。 “老师啊,彩兰跟我说了,说有个那啥……啥器的,戴上了就能听见了是吧?”彩兰娘看着林念禾问。 林念禾点了点头:“对,您放心,这个东西不难买,再过段时间,您就又能听到了。” 句子有些长,彩兰娘没全听懂。 但她并不在意林念禾说了什么,抓着她的手说:“老师,谢谢你这么帮俺们家,但是那个东西啊,就别买了啊,你看,我这听不听得到能咋地,也不耽误啥事么。” 林念禾一怔,回头看向沈彩兰,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彩兰紧紧地抿着唇,眼眶泛红,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看她这样,林念禾还有什么不懂的? 耳边,彩兰娘还在不停的说,说自己没有事,说自己不在意听不到,说…… 她说了很多,林念禾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太贵了,不想花钱。 看她拼命自证,林念禾舔了舔嘴唇,没有与她讲任何道理,也没再劝她,只是点了下头:“好,婶子,我懂了,不给你买。” 这句话,她缓慢的重复了好几次。 彩兰娘一下子就乐了:“对对对,不买、不买,我都这岁数的人了,啥没听过……” 她说着,笑容渐渐僵在了嘴角。 她还没听过孩子们长大后说话是什么音调的呢。 她还没听过小儿子说一句完整的话呢。 她还没听过孙子孙女喊她奶奶。 她也不知道以后的女婿儿媳妇会不会嫌弃她这个老聋婆子…… 未来太远了,她碰不到。 她只知道,在当下、在现在,她不能给这个家再添负担了。 (本章完) 第22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哦,她这样说啊。” 村小里,吴校长坐在桌旁,叹了口气。 她刚刚听完了林念禾和王淑梅的转述,明明是让两个姑娘都红了眼的故事,吴校长却一反常态的平静。 她依旧坐在那儿,静静地,手指还在地图上摩挲,找寻着什么。 林念禾问她:“校长,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吴校长回道。 王淑梅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彩兰娘的事儿,您就不想劝劝她?” 吴校长抬起头,按了按酸痛的脖子回道:“我该怎么劝她呢?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选。” 吴校长说完,转头看向她们俩,眼中带着无奈:“念禾、淑梅,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要助听器,哪怕不需要我现在就拿钱出来。” 林念禾和王淑梅从她的无奈中读出了悲哀。 她们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事换做是沈彩兰,那彩兰娘会不会接受这笔雪上加霜的欠款。 答案…… “林老师?林老师你在吗?” 她们还没想出答案,外边有人喊林念禾了。 这声音陌生得很,林念禾略皱了下眉,应了一声:“我在。” 说着话,她迈步出去,路过王淑梅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推了她一下,示意她留在屋里护着吴校长。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瞧着是夫妻俩。他们穿着破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附近的村民。鬓边斑白,瞧着跟吴校长差不多年纪。男人的脸上还有点儿淤青,像是刚打过架。 林念禾隐约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们,但印象很模糊,一定是没当面说过话的。 她在门前站定,稳稳地挡住了身后的房门。 “您好,我是林念禾,请问有事吗?”林念禾问。 杨大牛局促的搓着手,脸蛋子上的肉抽动两下,咧开了个笑来:“林老师,我听说你们能整到让人能听见声儿的东西,我想问问这东西咋卖的?” 林念禾懵了一瞬,猛地记起来之前赵壮实说过,九里大队还有一个小孩子也失聪了。 她看着眼前这夫妻俩,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父母。 她问:“您二位是?” “哦、哦,我叫杨大牛,这是我媳妇,俺家是九里大队的,我儿子去年被庄树那个瘪犊子治坏了耳朵。”杨大牛赶紧说,“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李大队长,俺们都熟。” 杨家嫂子也连连点头:“对对,以前大喜小的时候,还总跟着我玩呢。” 林念禾听着这些话,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 这会儿的人结婚都早,孩子才四岁,估计他俩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可这样年轻的两个人,却早早的白了发。 至于杨大牛脸上的伤……估计是打庄树的时候不小心蹭伤了。 林念禾心中信了八成,却只能说:“这个助听器能否买到还未必呢,都得等助听器厂子那边回信,多少钱我现在也不知道。” 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杨大牛夫妻俩却放心不下来。 杨嫂子看着林念禾,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迈前几部来到林念禾身前,握着她的手边哭边说:“林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帮帮俺们……我儿子才四岁,他听不到了以后可咋整?多少钱我们都愿意花,砸锅卖铁我也得让我儿子能听见……” 杨嫂子握着林念禾的手颤抖着,她的膝盖一软,抓着林念禾的手就要往下跪。 “别别别!” 林念禾赶紧撑住她的手,努力解释:“嫂子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你……你再跪的话,我真就不管你们了!” 最后这句话,无疑是最管用的。 杨嫂子没再往下跪,但抓着林念禾的手依旧没放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只知道,这是她儿子唯一的希望了。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把他们夫妻俩请到教室里,又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最后才说:“所以,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是否能买得到助听器,更不知道价钱是多少。” 杨大牛和杨嫂子听完她的话,对视了一眼。 他们眼中刚燃起不久的火苗又灭了。 林念禾看看他们,试探着问:“裕民他是完全听不到声音吗?” 杨嫂子叹了口气,抹着眼角说:“有时候声音特别大的话能听到一点儿,有时候声音再大都什么也听不到……” 她抹着眼泪,叹着气,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林念禾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您二位还是带孩子先去省城看看吧,省城的大夫更厉害些,说不准就能治好呢?” 杨大牛脱口而出:“大夫还有啥不一样的?”他现在极其看不上大夫,也不信他们。 林念禾说:“人与人还有不同呢,何况是大夫?杨大哥、嫂子,我也只是听说失聪也有治愈的可能,如果你们不想去省城的医院,那我这边如果有助听器的消息就立刻告诉你们,行么?” 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们再不听,林念禾也没法子了。 “行、行!林老师,只要能买着,我砸锅卖铁也给我儿子弄一个!” “谢谢林老师!” 林念禾松了口气,把他们送走。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吴校长不知何时出来了,轻声感叹道。 林念禾也点了点头:“是啊,难为他们了。” 一旁的王淑梅眸色微暗,并没有说话。 林念禾揉了揉眼睛,说:“不管怎么样,都得等晴晴姐家里回信再说了,校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该做午饭了。” “你等会儿,”吴校长把她拽进了屋里,指着地图满眼求知欲,“念禾啊,你今儿早上说的那个‘瓦罗兰市’到底在哪儿?我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啊。” 林念禾:“……!” 王淑梅:“噗……” 吴校长看着喷笑出声的王淑梅,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一拍桌子:“林念禾,你老实跟我说,你今儿早上是不是骗我呢!” 林念禾被这“嘭”的一声吓得缩了下脖子。 她扯起嘴角,干笑着往后挪:“校长、校长您冷静点儿,气大伤身……您看您这一把年纪了您跟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哈哈哈牛娃!牛娃救命啊!” 今天去医院了,请个假哦,明天补上~ 第227章 两个志愿者 吴校长向来把学生放在第一位,其他所有都可以靠边。 而作为村小目前唯一一个学生,又有养子身份加成,牛娃同学在吴校长心中的地位无与伦比的高。 牛娃从教室里跑出来就看到他的林姐姐正被校长妈妈举着铁锹追得满操场乱蹿。 牛娃:“……” 小家伙叹了口气,摇摇头,继而迈开小短腿跑到吴校长身边,熟稔的抓住了她的手:“校长妈妈,您别生气了,林姐姐的腿还伤着呢。” 吴校长拄着铁锹瞪林念禾:“她要是没伤,我早拍她了!” 牛娃摇晃吴校长的手:“校长妈妈最好了,您就别生气了吧。” 小家伙长得好看,平时总像小大人似的,偶尔撒撒娇,这谁顶得住? 吴校长低头揉着牛娃的头,自己给自己铺台阶:“行吧,看在她还得教你念书的份上,我就不打她了,不过,林念禾,你得给我写个检讨……林念禾?人呢?” 吴校长说着话抬起头,眼前却没了林念禾的影子。 她问:“牛娃,你林姐姐呢?” 牛娃:“跑了。” 吴校长:“……!” 林念禾挪出校门后就撒丫子开蹽,膝盖上那点儿伤根本挡不住她。 该跑的时候就要尽快,免得之后跑不了了徒增麻烦! 这一点,林念禾是很清楚的。 她一溜烟跑回到知青点,与要去上工的余香琴装了个满怀。 “哎哎!” 余香琴一把拽住林念禾,等她站稳了就嫌弃的甩开她,撇着嘴嘲讽:“咋的?让狗撵了?” 林念禾:“……”这话她是真的没法接。 见林念禾不说话,余香琴咂了咂嘴,翻了个大白眼给她后转身半蹲下来:“来吧,活祖宗,一天天的不是好嘚瑟。” 瞧着是打算把林念禾背回去。 林念禾伸手戳了戳她的背:“香琴姐,我没事儿,好多了的。” 余香琴立即站了起来,回头瞪她:“没事儿伱可怜兮兮的矫情啥呢?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林念禾很无辜:“真不是我想装可怜,是你刚才那话我实在没法接。” “咋了?我说错啥了?” “我刚才是被吴校长撵出来的。” “……” 为了堵林念禾的嘴,余香琴付出了四分之一块桃酥的代价。 王淑梅回到后院的时候,就瞧见林念禾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右手捏着桃酥,左手抵着下巴接碎渣渣。 王淑梅有些纳闷儿:“你不是不爱吃桃酥么?” “唔,香琴姐说我太瘦了,非得给我补补。” 王淑梅:“……”在下与同志无冤无仇,同志你为何把我当傻子? 林念禾把最后一点儿桃酥放进嘴里,撇着腿站起来,去到王淑梅身边对她说:“淑梅姐,晚上我出去一趟。” 算着时间,今天夜里钱国柱他们就应该转回了。 “你这腿脚自己能行?要不我陪你吧?”王淑梅皱起眉头,“你别再摔着。” “不会的,放心吧。” 林念禾摸着手腕上的六条小红绳,很安心。 晚上,八点。 王淑梅在墙根底下放了个凳子,和温岚一左一右的扶着林念禾爬墙。 她低声嘱咐:“回来了吱一声,我和小岚接你。” 林念禾还从来没翻过这么憋屈的墙,闻言应了一声:“行,那你俩可得听着点儿,别像上一次似的。” “行行行,快走吧你!” 温岚手上一使劲儿,把林念禾推了上去。 林念禾轻巧的跳下墙,结痂的伤口不太疼,不影响她上山。 她打着手电筒走进林子,不紧不慢的走着那条烂熟于心的山路。 这会儿的人睡得都早,晚上更不会有人进山,林念禾放心大胆的走着,倒也不觉得害怕。 进了熟悉的小山洞,她却在地上看到了两处生过火的痕迹,还有未烧完的柴禾。 这些东西不是她留下来的,也不可能是钱国柱和孙满仓留下的。 要么是伍根茂和曹石建来过这里盯梢等人,要么就是上山打猎的村民在这儿歇过脚。 相比于前者,林念禾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原因很简单——伍根茂他俩几乎整天都在十里大队,而且,他俩也不具备有这种想法的头脑。 为防止意外,林念禾还是出去转了一圈儿,没发现有埋伏的痕迹。 不是他们俩,那就只能是村民们来过了。来也就来了,这山洞又没写他们的名字,只要没在深更半夜撞到他们就不算事儿。 她放心回到山洞,把柴禾踢到一边,拿出准备好的苹果和梨放在角落,又出去检查了一下滑轮。 滑轮倒是没问题,只是林念禾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它至今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有茂密的树叶遮挡,若等到秋后树叶落尽,那这东西可就藏不住了。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东北,有个词叫“大雪封山”。 等到那时候,她真不能深更半夜的爬山了。 就算她能战胜大自然,那些货物放在山洞里半宿……冻梨有市场,冻苹果有人爱吃吗? 林念禾站在山洞口,叉着腰眺望大路的方向。 她发现自己需要一个地窖,还需要两个不会乱说、不会多想、任劳任怨的挖地窖的志愿者。 志愿者很好找。 第二天晚饭后,林念禾就带着伍根茂和曹石建去了大路旁的山脚下。 她说:“我要挖个地窖。” 曹石建问:“埋谁?” 林念禾:“……?” 曹石建门儿清的说:“林老师,我懂的,你们文化人不爱说挖坟么!但是你这地方找的不好啊,万一公安查到你了,这不……” “你闭嘴!”林念禾捂住了眼睛,咬着牙说,“我是真的只需要一个地窖,十米长、十米宽,就在这附近,你们选个合适的地方挖吧。” 曹石建还想说什么,被伍根茂一脚踹到了沟里去。 伍根茂凑到林念禾身边,神神秘秘的问:“林老师,这是用来存货的?” 有曹石建衬托,伍根茂都显得聪明绝顶了。 林念禾的心舒坦几分,她点点头,嘱咐道:“这活儿不能放到明面上,所以只能你们两个半夜干,你们先挖着,需要的砖头什么的,等你们挖出来洞了我再给你们拿来。” “行,林老师你放心,这活儿我们会干!”伍根茂拍着胸脯保证,“以前在省城,我们哥俩挖过好几个菜窖呢!” 林念禾没想到这俩志愿者还是老手,更放心了几分,一人给了五块钱,便放心的回去歇着了。 伍根茂和曹石建看着林念禾的背影,攥着钱泪眼汪汪。 “毛,我觉得跟大嫂妹子混挺好,有饭吃、有钱拿,以后咱一直跟着她呗。”曹石建满眼向往。 伍根茂提醒他:“建,咱俩可是来盯梢的,大哥让咱俩回去咱俩就得回去。你别忘了,三哥当初让咱俩拿脑袋保证过的,大哥活一天,咱就跟他混一天。” “啊……那大哥啥时候死啊?” 月光下,曹石建的眼中写满期待。 (本章完) 第228章 开学啦 地窖不是一两天就能挖好的,大哥也不是说死就能死的。 伍根茂还是把挖地窖的事儿汇报给了白波,也被柜台后蹲着的周旭听到了。 作为盯盯梢的梢的人,周旭在当天晚上就借口送信去了十里大队。 “林妹子,你让他俩挖菜窖干啥?”周旭很是疑惑。 林念禾随手塞给他两根刚摘下来的黄瓜,回道:“哦,就是让白波知道我在准备接货而已,不这样的话,他怎么会信我真的有东西呢?”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周旭松了口气,问她:“那,这件事也不告诉承哥?” “恭喜你,你都学会抢答了。”林念禾笑笑,“放心吧周大哥,等到地窖挖好,白波就更要坐不住了,这事儿快了。” “嗯。”周旭咬了口黄瓜,嘱咐她,“那伱别忘了提前告诉我,到那时候,就必须得告诉承哥了。” “知道。”林念禾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又拿了个布兜给他,“地里刚摘的菜,你拿回去吃。” “哎?”周旭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行。” “就是点儿菜,我这多得是,吃不完就放坏了。”林念禾说,“而且也不全是给你的,替我给大嫂送去些,上次若不是她和周大哥,我这条命都得没了。” 有周晨和周大嫂做挡箭牌,周旭没能推脱成功。 他打开布兜看了一眼,见真的只是菜,这才放心收下。 “行,那我替我大哥大嫂谢谢你。”周旭笑着把布兜挂到了车把上,说,“哦对,我姐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明儿就要去省城了,等她回来请你吃饭。” “好嘞,我等她。” 林念禾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噙着笑目送他离开。 林念禾咬了口黄瓜,清甜的香味儿充斥着口腔。 “哎,我可真是个小天才,菜都能种得这么好吃。” 她轻声感叹着,“这必须得吃个宵夜奖励下自己呀。” 林念禾躲在小屋里啃螃蟹的时候,省城的白波把除了老三的其他心腹都叫了过来。 老三还在外头奔波,忙着在各个公社里当散财童子,目前不在省城。 白波点了根烟,说:“兰县那边已经在挖地窖做接货的准备了。” 站在他右手边的一个黑脸大汉憨了吧唧的说:“那咱等她接到货就直接去抢了吧!” 白波直接把烟盒扔向他,笑骂:“老二你就只有力气没脑子,闲着没事儿抢她干啥?” 老二接住烟盒,拿了根烟叼着,把烟盒传给下一个人。 他说:“不抢她还留着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翻了天咋地?” “抢了一次,以后就都没了,”白波说,“只要她有货,我真拿她当亲妹子供着又能咋的?” 老二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他还是觉得直接抢最好。 点了烟的老四说:“大哥,但是这丫头都一个多月没动静了,她真的能有货?” “我问了,伍根茂说他俩四五天就能把菜窖弄好,到时候让他俩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白波龇牙笑着,眼底闪过一抹阴骘。 “要是她不给咱咋办?现在兰县的黑市可不归咱管,她自己也能往外散。”老四拧着眉头提醒,“大哥,她跟咱可不是一条心的。” “我知道,”白波点了下头,看向老二说,“所以,老二,你最近把能干事儿的都挑出来练起来,她要是真敢耍我,那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老二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凳子都带得摔在了地上。 “大哥你放心!这事儿我最拿手了!” 老二双手握拳对撞,皮肉相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啪啪声,他自己却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很期待林念禾能给他干一仗的机会。 白波看着他,嘴角扬了起来。 …… 白波怎么安排的,林念禾不知道,她另有要事要忙。 准确来说,是村小所有老师都有要紧事要忙了—— 开学了。 开学日的早上四点半,吴校长精神矍铄的来到知青点,拍着手鼓舞士气:“同志们、老师们!你们快清醒一下,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今天可是咱们学校第一天开学,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西墙下,木头六兄弟和周楚江面壁刷牙; 东屋里,女同志们已经起床; 后院…… “你们仨昨晚上做贼去了?这怎么还在懒被窝?快起来快起来,让学生们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呢!” 温岚没做贼,可她昨晚上踩缝纫机踩到了十一点。 王淑梅也没做贼,可她昨晚上算账一直算到了十二点。 林念禾更没做贼,可她昨晚上宵夜吃多了有些撑,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睡着。 温岚和王淑梅前后起来,打着哈欠应声:“校长,放心吧,起来了。” 吴校长满意的点点头,转头一瞧,林念禾的小屋依旧房门紧闭。 她无奈了,去敲门:“念禾,念禾?起床了。” 林念禾裹紧她的小被子,不想吱声。 “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啊!” 林念禾猛地睁开眼,赶紧应声:“起来了、起来了,我起来了!” 她手忙脚乱的下炕,赶紧把房门后头的捕兽夹给收了起来。 看着坚守大门的门栓,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幸亏她反应快,救了吴校长一命啊。 她吸了吸鼻子,被这么一吓,她是彻底没了睡意。 换好衣服梳了辫子,林念禾就着咖啡吃了个三明治,脑子这才清醒了些。 上课时间是七点,吴校长六点半就到村口去了。 三三两两的孩子迎着晨曦结伴走过来,背着的书包五颜六色——那是他们的校长一针一线用碎布拼出来的。 吴校长看着他们,嘴角不禁染上笑,笑得格外满足。 村小的学生并不多,因为胜利大队的孩子都不来念书,他们这儿只有两个大队的孩子,总共九十八个学生。 操场上,学生们按着班级站好排,一个个小娃娃拘谨的站着,乖巧的不说话。 吴校长看着挤满了操场的孩子,嘴角挂着笑,眼底闪烁着晶莹。 今天的天气很好,碧蓝的天万里无云,暖暖的阳光洒在孩子们的脸上,照亮了每个人的面颊。 还有一章,要到凌晨啦,宝子们早点儿睡,明天再看吧~ (本章完) 第229章 卧龙凤雏(一) 原本,林念禾觉得一个教室里只摆十张桌子实在太少了,肯定不够坐的。 但把学生们带回教室、分完座位一看,教室的最后边还空了四张桌子。 也就是说,她的这个班里只有十二个学生。 嗯,比她曾经上过的私立贵族学校的人还少,他们的村小已经和国际一流教学环境沾边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苦中作乐的想着。 在今天以前,她给婶子们扫过盲,也看过许许多多的特级教师教学视频,还给牛娃上过课练过手。 可如今面对一双双澄澈的眼睛,林念禾还是语塞了。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半旧的,有的还打了补丁,不过都洗得很干净,应该是因为今天第一天上学,特意收拾过的。破旧的衣服却挡不住这些孩子的期待,他们像一株株向日葵,微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林老师。 林念禾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了,不然这群小豆丁都快要吓坏了。 她开口,问:“你们,吃早饭了吗?” 坐在第一排的牛娃:“……” “吃了。”“没吃。”“吃的窝头。” 其他孩子倒是很配合的认真回答,教室里一下子就添了无忧无虑的生气。 林念禾就站在牛娃前边,手无意识的搭在桌上,食指轻点着桌面,频率略快,且节奏杂乱。 牛娃左右看看,见他同桌的小姑娘没看自己,就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林念禾的指尖。 小家伙第一次发现,林姐姐的手竟然可以这么冷。 林念禾感觉到指尖被温热包裹,她无声的轻舒了口气,一颗心缓缓落回到原处。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 “同学们好,我叫林念禾,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教你们语文和算术的老师。”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对他们说,“今天的第一节课我们先来认识彼此,大家依次到讲台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林念禾只看过学生名单,名字和脸却完全对不上。 “自我介绍”这四个字对孩子们有点儿陌生,他们茫然的看着林念禾,没人说话。 林念禾读懂了他们眼中的困惑,解释道:“就是说一下伱的名字、家住在哪儿,还有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事,以后想要做什么。” 说罢,她轻轻挣开牛娃的小手,走到靠门的第一排,轻轻点了下左边剪着短头发的小姑娘的桌子:“从你们这排开始吧,大家依次上来,说什么都行。” 小姑娘显然很紧张,但老师说了,她又不能不起来。 她搓着衣角站起来,小脸儿涨得通红。同桌男生给她让了路,她小步小步的挪出去,慢吞吞的挪到讲台前。 她紧紧地攥着衣角,觑了林念禾一眼。 林念禾站在门边,笑盈盈的看着她,还朝她点了下头表示鼓励。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终于开了口:“我、我……我叫关、关素丽……我、我是十里大队的……” 关素丽的脸蛋红得快要滴下血来了,声音也小,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转悠两圈儿,无助的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看到她的求助,便提醒问道:“素丽平时喜欢做什么?” 关素丽想了又想,说:“我喜欢打猪草。”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想、想……想当妇女主任……” 关素丽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其他同学几乎听不到。 “好。”林念禾听到了她的“梦想”,浅笑着为她鼓掌,她说,“素丽说得很好,其他同学就像素丽这样说就可以了。” 她看关素丽还站在讲台前不敢动弹,便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可以回来了。 关素丽这回跑得倒是快,逃也似的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进臂弯。 林念禾用眼神示意她的同桌去做自我介绍,自己则站在关素丽的桌前,把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两下。 关素丽肩膀轻颤了一下,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朝她笑了,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也觉得你以后能和王婶一样厉害呢。” 关素丽壮着胆子与她对视,片刻后,小姑娘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林念禾又揉了揉她的头,直起身子看向走到讲台前的男生。 男孩子的胆子大些,没那么容易害羞,他直接说:“我叫贺建宇,是九里大队的,我大哥是当兵的,我以后也要当兵!” 贺建宇——也就是二旺,腰杆挺得倍儿直,扬着下巴,说完还像模像样的敬了个军礼。 林念禾笑着点头:“不错,以后保家卫国。” “嗯!”贺建宇用力点头,甩着胳膊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来也不忘挺直腰板。 林念禾一视同仁的也揉了下他的头。 贺建宇红了脸,一下子把头埋低了。 再去做自我介绍的是关素丽后座的男生,他长得瘦,下巴有些尖,瞧着像个猴儿崽子。 “我叫王六柱,十里大队的,我平时最爱烧火,烧火就要吃饭了……我长大后想像壮实哥那样,一脚就能给我哥踹到沟里去!” 林念禾:“……” 槽点太多,她不知道从哪吐起。 不过她很确定,必须得找机会让这小子见识一下他的壮实哥被一脚踹沟里去的画面。 林念禾机械的拍着手,硬夸:“那你一定很擅长烧火……呵呵呵,下一个。” 王六柱的同桌跟他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浓眉大眼,走路也稳稳当当的,小大人似的。 “我叫杨军,是九里大队的,我平时喜欢跟我爹下地干活,我能拿五工分的……” 林念禾:“……?” 杨军没感受到林念禾的震惊和郁闷,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以后要当大队里最有劲儿的壮劳力,我要天天拿十工分!” 林念禾捂着被戳痛的心,声音中几不可察的带了些许颤意:“好、好,劳动课你要好好表现,你们的劳动课老师以前就每天拿十工分。” 杨军的眼睛倏地亮了,他问:“那啥时候上劳动课啊?” 林念禾回忆了一下课表,答:“今天下午第二节。” “好!我一定好好表现!” 杨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座位,全没注意到小林老师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渣。 林念禾看了眼这一排四个学生,在心中短暂的总结了一下: 一个立志成为王婶那样能打遍全村无敌手的腼腆小姑娘; 一个预订下一届村霸、梦想是把他哥踹进沟里的憨小伙; 一个是想要扎根黑土地、六岁就能拿五工分的准壮劳力…… 这么一对比,贺建宇想要当兵的梦想因过于正常合理而显得格格不入。 林念禾此刻还不知道,贺建宇的正常合理并不仅是在这一排…… (本章完) 第230章 卧龙凤雏(二) “我叫王小妹,王六柱是我小哥,我爱看他烧火,我以后想和村里的大喇叭一样,我说啥全村人都得听!” 牛娃的同桌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摇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说。 林念禾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说的是村里的广播喇叭。 那个喇叭自打装上去后,李大和一直也没怎么舍得用,他怕用多了就坏了,给搭了个遮雨的小篷子、早晚还得亲自爬上去擦擦灰,待遇之优渥,老黄牛见了都要眼红。 王小妹并不懂得,大家会听大喇叭的话不是因为它是大喇叭,而是每次李大和迫不得已用它的时候,说的都是顶要紧的事儿。 林念禾也没当众说破,笑着鼓掌点头,向每一个不同凡响的梦想致敬。 王小妹走下讲台,牛娃便站了起来,他看了眼林念禾,走到讲台正中央站定。 “我叫牛娃,我喜欢学认字,也喜欢算数,我还喜欢抓鱼和下跳棋,我以后要考北大。” 考北大。 这是林念禾与他说过的。 林念禾没想到自己随口说过一次的话竟然一直被牛娃记在心里,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心里忍不住“埋怨”:这小子,真会哄人。 “牛娃,啥叫考北大?” “北大是啥?” “是和烤地瓜一样的吗?” 林念禾:“……” 牛娃:“……” 牛娃很认真的向他的新同学们解释:“北大是京城的大学,是最好的学校,我以后要去那儿念书。” 这些话是那日林念禾与他说过“考北大”之后,他问吴校长北大是什么时,吴校长告诉他的。牛娃记住了北大是什么,也记住了校长妈妈说,林姐姐的家就在京城。 牛娃看看依旧懵懂茫然的同学,歪头看向林念禾,笑了。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他和林姐姐的小秘密呀。 林念禾觉得,牛娃的梦想是她目前听过的、唯二正常的梦想了。 刚好,一文一武。 “我叫李玲玲,我是十里大队的,我爱看鸡下蛋,我以后要养一大群鸡,天天看它们下蛋。” “我叫赵峰,我是十里大队的,我爱下套子,我长大了要打老虎!” “我叫曲夏,我是九里大队的,我我我……我不爱干啥,我以后想、想……我就想把上学的路砍了,以后出家门就是学校……” “我叫葛一,我也是九里大队的,我爱爬树,长大了我要去找最高的树,我要爬最高的树。” “我叫赵丽,我是十里大队的,我爱看李家二大爷干活,我长大了要打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大的木柜子,比学校还大,把地都装进去,以后干活就不热了。” “我叫孙爱军,我家住九里大队,我……我以后要养牛,养可多可多的牛,然后教它们自己干活,咱就都不用上工了!” “……” 下课了,孩子们跑出去玩,去操场上撒欢,安静了一个多月的学校瞬间热闹起来。 林念禾合上写着十二个稚嫩梦想的记事本,有些恍惚。 她记得,她上一年级的第一课上,老师也问过他们梦想。 她那时的梦想是什么来着? 林念禾记不得了。 末世来临前,林大小姐没什么梦想,她已过了爱谈梦想的年纪;末世来临后,她唯一的梦想就是活着,如果能活得更好一点儿,那就太好了。 穿越前,她的梦想是囤够八辈子用不完的物资,为即将到来的绝望做足准备;穿越后…… 林念禾发现,她根本没想过未来要怎么过、要做什么事。 她倒卖物资,为的是在以后那个风云变化的年代有筹码入局,乘风而起。 而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与梦想不沾边。 她想要什么呢? 林念禾一手托腮,钢笔在指间旋转不休。 “禾子!想啥呢?” 温岚的声音吓了林念禾一跳。 她拍了拍心口,问她:“有事吗?” “没事啊,”温岚从教室前边的书架上拿了本小人书,“我来借本书。” 林念禾转过身,把下巴搭在椅背上,看着她问:“岚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过年回家啊!”温岚脱口而出。 “以后呢?” “以后?没想过。” 温岚或许是想了的,林念禾看到她愣了一瞬,可也仅仅是一瞬,梦想这个严肃的问题根本没牵绊岚姐太久。 温岚转回头,纳闷儿的看着林念禾:“咋的了?突然问这干啥?你以后想干啥?” 林念禾眨了眨眼睛,旋即长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呢,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都没动力啊,人生都没方向了。” 等这一批货的货款拿回来,她就要成为75年的万元户了,她的资本积累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个雪球会越滚越大。 温岚挑了本小人书,撇嘴打量林念禾,半晌,下了诊断:“矫情!” 林念禾:“……” 好吧,她的确矫情了。 人嘛,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就总想着给自己找点儿不自在,比如研究一下梦想和人生。 林老师想了想,觉得做人不应该为难自己,还是为难别人比较适合她—— “哎哎,温老师,你拿我们的小人书干嘛?伱怎么能跟小孩子抢书看呢?” 温岚:“……?” 上课铃救了林念禾一命。 这节是周楚江的作文课,她拿起记事本,打算出去透透气。 孩子们随着上课铃蜂涌进教室,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坐好,小脸儿都红扑扑的。 林念禾等他们都坐好了,这才出门,却恰巧与周楚江撞了个正着。 最近周楚江倒是老实了,既不在她眼前晃悠也不来找她,林念禾过了好一段清闲日子。 她很想继续保持这种清闲,对周楚江微微点了下头,便绕过他走了。 周楚江抿紧了嘴唇,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他最近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问问她,是否介意再多一个对象…… 可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周楚江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林念禾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没事儿,来日方长! 等会儿下课他就借口和她讨论下孩子的作文教学来单独和她说说话! (本章完) 第231章 先定一个小目标 林念禾抱着记事本去了村小后院的自留地,温岚正在那儿拾掇菜地,见林念禾来了,她第一句话就是:“那有凳子,你坐着,别过来。” 林念禾忽然感动:“岚姐,你是怕我累着吗?” 岚姐这么好,她刚才竟然还想把伤害转嫁到她身上。 她可真该死啊! 温岚:“我是怕你帮倒忙,伱摔一下没事儿,可别把我的菜压坏了。” 林念禾:“……” 她刚才似乎没发挥好。 林念禾朝着温岚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溜溜的坐到小板凳上,打开记事本,从里边拿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物理卷子。 梦想,她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了,但她可以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考北大。 就着温润的秋日暖阳和菜叶沙沙的摩挲声,林念禾奋笔疾书。 下课铃声响起时,她还差两道大题没写完。 林念禾没动,继续做题,打算写完再回去。 操场热闹起来了,有好奇的孩子跑到后院,挤在墙边探头探脑。 牛娃也在其中,只是他的目标更明确,直接跑到了林念禾身边。 “林姐姐,周老师在教室里等你呢。”牛娃凑到林念禾身边,小声说。 林念禾“唔”了一声,问他:“他说有什么事了吗?” “没说,”牛娃习惯性的趴到林念禾的背上,探头看她手里的试卷,“林姐姐,这是什么?” 小家伙看得懂那上边的字,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就不懂了。 林学霸突然支棱了一下:“这个啊,这是物理,你还小,长大了就能学了。” 牛学神看看她,眨巴着眼睛问:“林姐姐,你不是说过,学东西不分年纪吗?想要学的话,两三岁可以学,七老八十也不碍事。” 林念禾:“……” 牛娃:“……” 他俩静静对视,片刻,林念禾生硬的转开话题:“牛娃,以后上学时间要叫我‘老师’,知道吗?” 牛娃扑闪着大眼睛,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小表情,他点了点头:“好的,禾禾老师。” 林念禾:“这个称呼……你最近是不是总跟伍根茂他俩在一起玩?” 牛娃:“没有哦。” 林念禾松了口气。 没有就好,好好的北大小苗子,可别被那俩货带歪了。 林念禾揉了下牛娃的小脑袋,低头在最后一题上写下答案,然后把卷子重新折叠整齐,站了起来。 周楚江找她能有什么事? 林念禾不知道。 但从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看来,应该不会又是处对象那点儿破事。 “林老师,我知道你有两个对象了,我不介意当你的第三个对象。” 林念禾:“……” 看着周楚江一本正经的脸,林念禾只恨自己进门前没拿块板砖,不然她现在就可以直接把他拍晕过去了。 亏她还以为这人是终于想开了……没想到他的“想开”,竟然是这么非主流的想开。 周楚江一手按着左胸,发誓似的满眼火热的盯着林念禾:“林老师,接受我的爱吧!” 林念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站这儿别动,我报个警就回来。” 周楚江还是有脑子的,他立即拦住了林念禾。 “林老师,你别这样啊,你看我,我哪儿不好?”周楚江很努力的自夸,“我是公办老师,我还给很多报社写稿,我会好好对你的!” 林念禾捂住眼睛:“那你说,你说说我哪儿好,我改行不行?” “在我的眼里,你哪儿都好!” “懂了,我重新投胎去,告辞。” “别别别……” 周楚江再一次把林念禾拦下。 他满眼不解的看着她:“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接受我?我差在哪儿了?” 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她直接给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理由:“你不是京城人,行么?” 周楚江脱口而出:“我可以跟你回京城啊,只要咱俩领了证,你回城的时候就可以把我带回去啊!” 林念禾听着他的心里话,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她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是冲着她的京城户口来的。 她摇了摇头,正想说话,余光却瞥到门口的小牛娃正在朝她使眼色——学生们要回来了。 林念禾压低了声音,说:“周老师,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可能喜欢。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再在我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然我就报公安说你耍流氓。” 她说完,不再理会周楚江的表情,抬手把他推到一边去,去到教室门口,朝回来的学生们说:“进教室吧,下节课是算术课,准备好课本和练习本。” 周楚江听着她决绝的话,一颗心疼的呦。 他看着牛娃带头进教室,心知不能再继续与她说什么了,只得拿上本子走出教室。 路过林念禾时,他用极低的声音说:“林老师,我不会放弃的。” 林念禾揉揉耳朵。 她最近听力下降了啊,他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到呢。 林念禾打定主意要忽视周楚江的“爱”,可她还是不得不担心——她可没忘记,周楚江在玉米地里念诗那天,温岚可是少有的晃了神的。 而且,那之后温岚再遇到周楚江时,表情也总是很奇怪。 据她吃瓜多年的经验来看,岚姐必定芳心暗许。 这事儿可得好好解决。 为免自己去找温岚可能会有武力冲突,林念禾先找到了王淑梅,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小伙伴。 王淑梅听完之后直接建议:“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跟小岚说明白吧!” 除了玉米地的事她不知道以外,其他时候她也觉得温岚对周楚江怪怪的。 她觉着,得赶在温岚还没做什么以前尽快把这事儿按灭,免得她受伤害。 林念禾用力点头:“好!” 她俩一本正经的去到村小后院的水井旁,拦下了温岚。 岚姐纳闷儿的打量着她俩:“咋的?你俩要结伴跳井?我挡你俩道了?” 林念禾和王淑梅对视一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出了心中疑惑。 温岚茫然了许久,终于想起来玉米地的事。 “那事儿啊……” 林念禾微蹙着眉,挽住她的胳膊宽慰:“岚姐,周楚江不是良配,你可别想不开啊。” 王淑梅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就是,小岚,这人功利心太重了,你跟他在一起会吃亏的。” 温岚:“其实我……” “你要是不开心,我出肉和面,咱包顿饺子吃?” “要不我明儿给我哥单位打个电话,问问他呢大衣卖咋样了?对象哪有挣钱好?” 温岚捏紧了拳头:“你俩能不能听我说完话?” 林念禾和王淑梅立即闭嘴,只是把温岚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温岚叹了口气,肩膀开始轻轻颤抖,片刻后,她的脸也开始涨红。 就在林念禾准备给她递手绢的时候,温岚的嘴角颤抖两下,向上扬起: “那天听他念诗,我突然就想起来我那个上吊的邻居了!” (本章完) 第232章 村小的午饭 林念禾和王淑梅都想不明白,温岚是怎么从周楚江的身上看到上吊的邻居的影子的。 这人虽然有点儿招人烦,但模样还算周正,怎么着都和吊死鬼沾不上边儿呐。 温岚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边笑边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邻居就是给报社写稿的么哈哈哈……他有一回不知道咋的了,就要上吊……哈哈哈……” “他上吊前就念了一首他自己写的诗哈哈哈……然后房梁就断了……” 林念禾:“噗……” 王淑梅:“哈哈哈……” 她们也不想笑的,可是房梁断了哎! 温岚笑得眼角湿润,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那天周楚江一念诗我就想起来他了哈哈哈……我怕当他面儿笑不好,就不敢看他哈哈哈……” 林念禾:“别提他,你先继续说你的邻居。” 王淑梅:“对对,房梁断了之后呢?” “哦,房梁断了之后,房子就塌了呀,伱们说离奇不,他被拍在屋顶下头,愣是只擦破了点儿皮,骨头啥的都事……他被挖出来之后就神神叨叨的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还是活着好。” “噗……” “哈哈哈……” 笑了一阵,温岚突然想起来:“哎,你俩是觉得我能喜欢周楚江?” 林念禾:“有吗?” 王淑梅:“谁说的?” 温岚来回指着她俩:“你俩刚才亲口说的。” 林念禾:“没有吧?” 王淑梅:“没有啊。” 温岚:“有。” 林念禾和王淑梅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继而齐刷刷的转身:“走了走了,热饭吃饭。” “对对,孩子的饭盒也该热了。” 温岚在她俩身后问:“那啥时候包饺子?” “包什么饺子,又不是过年。” “就是,啥家庭啊,闲着没事儿就包饺子哪行?日子不过啦?” 温岚:“……!” 任凭岚姐如何跳脚,这顿饺子都没影儿了。 九里大队的孩子们都是带盒饭来学校的,早上来交到厨房,中午统一热完再发下去。 林念禾今天也带了盒饭来,她琢磨着,这些孩子都是第一天来上学,中午应该陪他们一起吃个饭。 她的饭盒里只装了米饭和炒蒜薹,可她拿着饭盒回到教室,看看她的学生们带的饭,她却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他们的饭盒或搪瓷缸里,装着一个或两个窝头,有的带了点儿家里腌的咸菜,有的是花生米大小的腐乳,还有的只是一点儿酱油…… 林念禾觉得手里的盒饭过于烫了,几乎拿不住。 “林老师,你也在学校吃饭啊?”贺建宇咬着窝头问她。 林念禾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打开饭盒说:“没有,我回去吃的,这不,饭菜做多了,你们帮我吃点儿,要不然晚上就要放坏了。” 说着话,她用勺子把米饭和菜挨个儿分给几个学生。 小家伙们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白米饭和炒蒜薹,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林念禾,谁都没动筷。 林念禾笑着催促:“快吃,一会儿凉了。” 小家伙们齐刷刷的咽了口唾沫,依旧没有人动。 正这时,吴校长端着个菜盆进来了。 她进门就说:“你们咋不打菜就走了?学费里头交了菜钱的不知道?” 吴校长语调自然,拿着饭勺挨个儿给学生打菜。 豆腐炖白菜,还有一人四分之一个鸡蛋。 学生们歪着头,茫然的看着吴校长和林念禾。 他们的学费里有饭菜钱吗?他们也不知道。 吴校长挨个儿盛完了菜,又说:“咱们学校后头的菜地都看见了吧?以后你们吃的菜都是从那儿摘的,所以你们上劳动课的时候可得好好干活,知道不?” 小豆丁们点着头,似乎是觉得校长说的话更有说服力,他们终于拿起了筷子。 看他们吃了一会儿饭,吴校长嘱咐着:“都不许剩啊,谁都不许浪费粮食。” “好。” “知道啦。” “不会的。” 看他们老实吃饭,吴校长放心走了,林念禾多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跟了出去。 她三两步追上吴校长,问她:“校长,又是菜又是鸡蛋的,您那点儿工资不够补贴的吧?” 吴校长很看得开:“能管一天是一天,我要钱也没啥用。” 她孑然一身,存钱也没用。 林念禾还没说话,吴校长又说:“你们班剩下那几个学生的鸡蛋,等会儿你给拿过去分了。” 林念禾拽住她的衣角,说:“校长,咱养点儿鸡和猪吧,让孩子们自己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吴校长稍显无奈:“我倒是想,可是村小没有养鸡和养猪的指标,之前我和大队长提过一次,他说最多就能按着社员的标准来,能养两只鸡。” 两只鸡,近百号人,这两只鸡累死也供不上他们吃的。 林念禾问:“那谁能管这事儿?公社管吗?” 吴校长摇了下头:“以前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公社让养,鸡仔猪仔不要钱的?学校都穷,哪有能耐弄这些?” 林念禾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吴校长皱起眉头,拽过她的手小声说:“你可别再往外掏钱了,你一个小丫头,自己手里得留着点儿钱才行,听话,这事儿你别管,我撑得住——再说,咱还有菜地呢。” 看她那眼神吴校长就知道,这丫头是想自掏腰包贴补。 她一想到这所村小是怎么来的就忍不住替林念禾担心。 啥家庭禁得起这么往外拿钱呐? 林念禾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说:“这样吧校长,下午我们班是体育课,我先去公社一趟,问问冯叔咱到底能不能养鸡养猪,要是他允了,咱们再想法子。” “你……行,你不去也不死心,那你等会儿吃完饭就过去,我替你看着你们班。” “好嘞。” 林念禾笑着朝她挥挥手,拿着空饭盒离开了学校。 林念禾回到知青点,从空间里拿了碗炸酱面吃了,然后便收拾好挎包,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她骑到村口,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这座贫穷却美好的村落。 他们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一定不会。 (本章完) 第233章 谁是真的缺心眼? 冯远山曾说过,所有人都可以随时去他办公室,和他拍桌子骂街。 他当真是时刻准备着挨骂的——他的办公室,房门永远不会挂锁,随推随进,没人拦着,甚至还在门板正中贴了一张写着“不用敲门”的纸,纸边儿微微泛黄,也不知在这儿呆了多久。 是以,林念禾谨遵教导直接推门进去时,发现屋里不止有冯远山一人。 说来也巧,另一人林念禾见过。 在省城,白波手下那个很没有眼色的老三。 林念禾浅浅的扫了他一眼,只给了正常的、恰到好处的关注,便像从未见过他似的,停在门口看着冯远山问:“领导好,请问您是冯远山同志吗?” 冯远山看着林念禾倒笑了:“是十里大队村小的小林老师吧?咱们前几天还见过,你忘了?” 冯远山人逢喜事精神爽,嘴唇上的燎泡消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林念禾愣了一瞬,抬手敲了下头:“抱歉,冯叔,我打小就不记人,您别见怪。” 冯远山笑着点了下头,一指老三:“你先坐会儿,我先和这位同志说完话。” “好。”林念禾双手交握搭在身前,乖觉的退了出去,替他们掩上房门。 屋里,老三的后背掉了一层冷汗。 在这儿看到林念禾,可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万幸她没认出自己来,不然可就要坏大事儿了。 老三暗自松了口气,转而对冯远山说:“同志,那咱就这么定了,秋收之后就动工,也好让孩子们多上一冬的课。” 冯远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很和善的连连点头:“行,我这抢收完就立刻动工,同志你放心,我一定把每一块砖的账都记好,绝对不能让伱们的善款花在别处。” “行,领导办事儿我放心!” 老三松了口气,心说搞教育的这帮人就是好糊弄,一说要捐学校,他们都恨不得管他叫祖宗。 冯远山当着老三的面儿把捐款收好记账,笑容可掬的把他送了出去。 林念禾就在屋外的凳子上坐着,眯着眼睛晒太阳。 老三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和她的视线碰上,他彻底放了心。 冯远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落下,变成厌恶。 他皱了皱眉,抬手抹了把脸,回身看向林念禾时重新挂上微笑:“小林同志,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林念禾睁开眼睛,笑盈盈的站了起来:“好呀。” 他们俩进了门,冯远山给林念禾倒了点儿热水,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小林同志啊,今天是你们村小头一天开学吧?你来是有啥事吗?” 该不会是上课第一天她就受不了了要不干了吧? 林念禾垂眸喝了口水,余光瞥到窗外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逃不过她的耳朵——他在门边停下了。 林念禾眸光微转,转瞬就有了主意。 她放下茶缸,看着冯远山一本正经的说:“冯叔,我必须得说——胜利大队的孩子不能不上学,越穷才越得上学呢!” 冯远山愣了一瞬。 他当真没想到林念禾大中午的赶过来是要说这些的。 片刻后,他苦笑:“这不是我不让他们念书,是他们真的有困难……” “我愿意捐助贫困孩子上学,您看,一个学生一年的学费是一块钱,我一个月有五块钱补贴,一年就是六十块钱,我可以给六十个孩子付学费呢。” “这……” 门外,老三屏气凝神,聚精会神的听着。 “同志,你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吓得老三猛地跳了起来。 张琼怀里抱着书,满眼戒备的看着老三。 老三赶紧说:“没啥、没啥,我钱掉了,找找。” 他说完也不等张琼说啥,自顾自的念叨着“我钱呢”,然后沿着墙根一路走远。 …… “大哥,我在公社遇到林念禾了!” 白波听着这话,眉心狠狠一跳:“你咋回事?这么不当心呢!” 目前来讲,他还不想跟林念禾撕破脸,这种事情被她知道了可不好。 “没事儿大哥,她没认出来我!”老三笑嘻嘻的说,“她是去找那个冯远山的,而且她啊,她也不记人!” “哎?这不和老二一个毛病么。”白波嗤笑一声,接受得很自然,“那就没事儿了,没认出来你就行,不过以后你还是躲着她点儿,省得麻烦。” “行,大哥放心,我知道了。”老三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哥,我在门口听她跟冯远山说,她要捐款给穷人家的孩子,让他们念书!” “嗯?” 白波顿时来了兴趣:“还能这样?” “我听她就是这么说的,说啥越穷越得念书……大哥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家里恁穷了还念啥书?那不得抓紧挣钱么?” “你啊,我当初真应该拿鞭子一天三顿的抽你让你也多念点书!”白波笑骂了一句,“她那是关心穷人家的孩子念不念书么?她就是想拉拢人心,还有,有钱家的娃会想着跑出来弄钱?” 老三恍然,终于明白了:“她咋那老些心眼子呢?” “干咱这行的,除了伍根茂和那个曹石建,谁是真的缺心眼?”白波冷笑,问他,“你手里头还有多少钱?” “还有两千六。”老三如实回道。 “嗯……这样,你把这些钱都给那个冯远山,就说捐款剩下了也不往回拿了,就给穷人家的孩子念书用,剩下的地方我让老四拿钱跑一趟。” 有了经验,白波抄作业抄得格外顺手。 “好嘞,我明儿就去办。” “嗯。” 白波挂上电话,让一个小弟去叫老四过来,自己则回屋去拿钱。 他进了门,却发现家里头放钱的箱子换了把锁,他打不开。 “媳妇?丽荣?” 白波一边喊人一边出去找,还没出去就跟进屋的郑丽荣撞了个对脸。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媳妇,给我拿点儿钱,我有用处。” 他没问郑丽荣为什么换锁,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件小事。 郑丽荣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她伸手把他推进了屋里,回手把门关上了。 白波坐到炕沿上,笑着看她:“媳妇,咋的了?” 郑丽荣皱着眉头,沉默片刻后说:“咱不干这行了,行不?” (本章完) 第234章 一块八啊一块八 白波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他抹了把脸,揉碎了烦躁,仍旧用最温和的声音问她:“媳妇,谁跟你说啥了?” 郑丽荣咬了咬牙,把钥匙攥得更紧了。 她说:“我今早上又数了一遍,咱这些年攒了八万四千块钱呢,足够下半辈子活了……老白,从你干这行开始,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闭上眼睛就是你让公安抓了……咱有钱了,够花了,咱不干了行不?” 她皱着眉头,看着白波的眼中竟然染上一抹祈求。 她这样的眼神,白波只在洞房那晚看到过。 白波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耐着性子与她讲道理:“媳妇,伱想想,二十年前大米猪肉是啥价?现在卖多少钱?珊珊和小军得上学、得结婚……就算这些咱都不想,媳妇,这么些兄弟跟着我吃饭呢,我不管他们?” 郑丽荣咬了下嘴唇,说:“那么多人,老二老三老四都能担事,咋就非得是你呢?” “咱这地方为啥能活着?要不是我撑着……” “那是你撑着的么?那是我爹、我爷爷的学生看在我们老郑家的面子上帮你撑着!” 这话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直接扼住了白波的脖子,堵得他面色通红。 的确,他能搞起来这么安稳的黑市,的确是靠着老丈人留下的关系。 可…… “我他妈为什么干这吃枪子的营生?还不是为了给你爹娘看病吃药?” 白波的眼底涌起血色。 当初啊,当初…… 当初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入赘到郑家,女儿郑珊出生后没几天,家里就出了岔子。 他一个粮店里扛大包的小工,勉强还能养活她们娘俩。可转眼入冬,岳父岳母所在的地方环境恶劣,二老相继病倒…… 他白天扛大包,晚上去附近的村里收鸡蛋,收菜,收山货,再倒腾到黑市卖,一天得走二三十里路,脚底板磨破了一层又一层。 后来,他在黑市碰到了老丈人的一个学生,在食品厂当工会干事的学生…… 再后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已经收不了手了。 能过安稳日子,谁他妈愿意刀口舔血? 想到爹娘,郑丽荣的眼泪掉了下来。 看到媳妇的眼泪,白波有些内疚,他干涩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啥,媳妇,我不是怪爹娘……就是,我现在退了的话,今儿我说不干,明儿我就得死。” “媳妇,我答应你,等你妹子那边的货源稳当了,我就慢慢的跟厂子那些人断了关系,再把事儿都推给老三老四他们……你等着,我肯定你让你们娘仨过上安稳日子。” 郑丽荣抹掉眼泪,把钥匙扔给他,赌气似的扔下一句“你爱咋咋地”,就转身出去了。 她很怕,真的很怕。 尤其是最近,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梦见白波被枪毙…… 白波捏着钥匙,默然片刻,转身打开箱子,从整整齐齐的钱垛里又数出两万块钱来。 …… 门外的声音,林念禾听到了。 她的嘴角不动声色的上扬,清了清嗓子后说:“冯叔,您觉着行么?” 冯远山有点儿懵,片刻后他摇了下头:“捐款也用不着你,你一个月就那点儿钱,自己还不够使的……胜利大队那边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他们缺的不仅是学费。” 林念禾“唔”了一声,她知道冯远山的意思,便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说:“其实今天我来,是想问问您,我们能不能在学校养点儿鸡和猪?鸡蛋可以孩子补身体嘛,而且这也是劳动课里的内容。” 冯远山咂摸了一下,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有些迟疑:“你们学校那么些孩子,要供他们吃鸡蛋,这不得养三五十只鸡?鸡仔……这……没钱啊。” 不是没有学校想过养鸡的事儿,可问题是这钱从哪来? 冯远山又开始犯愁了,习惯性的使劲儿抹了把脸。 林念禾笑着说:“您若是说让我们养,鸡仔猪仔的事儿我们就自己想办法……买鸡仔贵,但是买鸡蛋孵小鸡就没那么贵了嘛,我会挑受精蛋。” 冯远山的眼睛倏地亮了:“真的?你能行?这活儿一般人可干不来的!” “真的,我能,准确率……百分之九十吧。” 林念禾笑得很自信。 她当然自信了,她空间里放着几千颗受精蛋呢! 那本是她在养殖场里随手买的,打算等末世生活实在无聊了,她就养两只小鸡玩玩。专业的孵蛋器她也有,只是不能拿出来罢了。 不过十里大队那么多婶子,肯定有人会孵小鸡仔吧? 冯远山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满眼激动的看着林念禾:“真要是这样的话,你们可以养,鸡棚搭起来,养多少都行!” 林念禾笑得意味深长:“这可是您说的,养多少都行啊。” “行,都行!领导不让我就去他办公室门口静坐!” 冯远山激动的握着林念禾的手摇晃:“只是小林老师,如果你们这儿成功了,能不能辛苦你帮别的学校也弄点儿鸡仔?” “当然可以了。”林念禾笑靥如花,“包在我身上!” “好好好……” 冯远山立即拿出信纸开介绍信,一边写字他一边念叨:“去供销社挑就行吧?一个鸡蛋六分钱,三十个一块八,嘶……” 看他满眼心疼,林念禾忍不住说:“要不,我拿吧?” 一块八! 管着全公社学校的大领导,咱至于吗? 至于,很至于。 当家的才知道柴米贵,全公社的学校都巴巴的跟他这儿要批款呢! 别说一块八了,一分八冯远山都恨不得掰开来花。 冯远山没接林念禾要自掏腰包的话,数出一块八毛钱来,和介绍信一起给了她,万般不舍的嘱咐:“小林老师,这钱你可得收好了,好好挑啊,挑慢点儿不怕,你把准确率往上提一提。” 林念禾:“好。” “你把钱揣里兜里啊。” “行。” “路上走慢点儿,可别丢了。” “嗯……您松下手行不?” “唉……嘶……” 林念禾攥着湿哒哒的一块八和介绍信,一溜烟跑出了公社,生怕冯远山反悔把介绍信要回去。 (本章完) 第235章 少让她去公社 供销社里,林念禾拿着小板凳站在一堆鸡蛋跟前儿,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要是脚滑摔倒掉进鸡蛋堆里,被她压坏的鸡蛋怎么数?怎么赔?是数蛋黄还是拼鸡蛋壳? 旁边的售货员纳闷儿的看着一脸深思的林念禾,忍不住安慰:“小同志,是鸡蛋特别不好挑吗?要不我帮你?” 冯远山给开的介绍信写得很详细,供销社的领导也不在意卖出去的鸡蛋是受精蛋还是什么,只要数能对得上就行,于是大手一挥,让林念禾直接到库房去挑,别在柜台前惹人多瞧。 林念禾回过神来,赶紧说:“没有没有,不难的,我一会儿就能挑好。” 她说着,往售货员手里塞了几颗大白兔奶糖,糯糯问道:“姐姐,我可以再买一些鸡蛋吗?” 售货员有些迟疑:“这……” 供销社里的鸡蛋可是紧俏货,运气不够、机缘不到,一个月可能都买不到一颗蛋。 林念禾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睛好似带着泪光:“姐姐,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些为难您了,真对不起……我只是想着,能给我们村小的孩子买点儿鸡蛋回去补一补身体,我们校长上个星期开始就跟乡亲们换鸡蛋,攒到今天才一个学生给分了四分之一个……” “唉,也是我们实在没办法,乡下穷,孩子一个个瘦的,我教一年级的,我们班上六七岁的小孩一大早饿着肚子走好几里路来上学,我真怕他们扛不住……” 售货员的眼泪掉得比林念禾快多了:“妹子你别说了,你买,我这就去跟领导申请!” 售货员说完,也不给林念禾拒绝的机会,甩着大辫子就跑了。 林念禾看四下无人,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在这儿盯着,自己还真不好偷梁换柱呢。 林念禾数着数,从库房里装鸡蛋的篮子里挑拣着拿出三十颗蛋放进空间,又把空间里的受精蛋放进背篓。 售货员拿着领导的批条回来时,林念禾正像模像样的用手电筒照着鸡蛋观瞧。 她挥舞着手里的批条说:“妹子,伱买,主任给批了五十个!”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林念禾小心翼翼的放下鸡蛋,朝着售货员一鞠躬:“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没事没事,一句话的事儿。”售货员随手一挥,“以后再要买鸡蛋,你就过来找我。” “这……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主任是我二舅。” “呃……” 林念禾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又默默地数了五十个鸡蛋,用稻草隔着放进背篓。 给了钱,又与主任外甥女闲侃了几句,林念禾这才背着背篓离开供销社。 回十里大队的路上,林念禾捡着个路上没人的空档,飞快的把背篓里的鸡蛋都换成了受精蛋。 她回到学校时,刚巧赶上他们班的学生下了体育课。 温岚正站在水缸边,拿着葫芦瓢招呼:“都过来,把手洗干净再去玩。” 林念禾背上背篓,走过去问温岚:“都听话吗?” 温岚睨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在我面前都得老实儿的,何况是你的学生。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随手揉了把距离她最近的曲夏的小脑袋,嘱咐道:“都听温老师的话,把手洗干净再回去哦。” “好。” 孩子们的小脸儿跑得红扑扑的,一双双眼睛分外明亮。 林念禾心情甚好的背着背篓去到吴校长的屋里,见她正在写东西,便说:“校长,我回来啦。” “嗯。” 吴校长先应了一声,把一句话写完才扣上钢笔笔帽,问她:“老冯怎么说?” “冯叔说了,只要咱们能弄到鸡仔,想养多少养多少。”林念禾说着,把背篓放到背上,“喏,这些都是受精蛋,把它们孵出来,咱就有小鸡仔了。” 吴校长听得瞠目结舌。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满满登登一背篓的鸡蛋,问她:“这是多少?” “八十个。”林念禾擦了擦额角的汗,“校长,提前说好啊,孵小鸡我可不会,这您得找队长叔问问哪家婶子有这个本事了。” 吴校长压根儿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一颗蛋,双手捧着,好像捧住了未来。 她问:“老冯真的让咱养这么多鸡?” “唔,他说的么,能养多少养多少,公社有意见他就去领导门口静坐。” 林念禾叉着腰感叹:“冯叔叔可真是个好人呐!” 吴校长的嘴角抽搐两下。 她保证,老冯的本意绝对不是让他们养八十只鸡。 不,应该说,老冯绝对想不到他们能养八十只鸡。 就这,林念禾还说呢:“明儿一早我再去供销社一趟,趁早再挑二十个受精蛋,凑个整。” 吴校长眼神复杂的看向她:“念禾,你确定?” “确定啊。”林念禾点头。 “咋养?”吴校长哭笑不得,“单就喂食也不是个小活,这咋整?” 一百只鸡,累死她也伺候不起。 “这个啊,”林念禾说,“盖鸡棚的时候分六个,一个班按人数分鸡仔,谁的鸡谁自己负责,剩下的您照顾着呗。” “不会闹鸡瘟吧?”吴校长仍有些担心。 从来都没养过这么多鸡,她慌得很。 “校长,您这是因噎废食啦。”林念禾笑着提醒她。 吴校长一滞,旋即拍了下脑门:“可不咋地,闹了再说闹了的事儿,只要养大了能下一个蛋,就不算亏。” 吴校长下意识的忽略了人力成本,因为在这个时候,人干活才是最不值钱的。 林念禾笑了笑,说:“那您去和队长叔研究孵小鸡的事儿吧,我得去上课了。” “行,去吧。” 林念禾看吴校长走了,笑着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搪瓷缸慢悠悠的回了教室。 事实证明,不是吴校长想得多,就连李大和听说了这事儿都吓得差点儿从炕上翻下来。 “好家伙,这不是、这不是……这咋能行呢?林丫头胆子咋就这么大!” 李大和捋着头发,脸皱成了核桃皮。 这回轮到吴校长反过来安慰他了,把冯远山的话一撂,李大和的嘴角也直抽抽。 半晌,他摩挲着烟袋锅子小声念叨:“这领导也是倒了血霉了……以后少让林丫头去公社吧,那几个老头子身体都不咋好,可别让她气走俩。” (本章完) 第236章 想辙,总得想辙 李大和还是谨慎的,他把鸡舍和牛棚规划到了一起,这地儿平时来的人少,不显眼。 尤其牛棚里还有两个空槽,改一下就能养鸡。 孵小鸡的事儿更容易,甚至都没用上婶子们大发神威——关舅爷是个中好手,要了赵壮实来帮忙,就热热闹闹的开工了。 李大和省心又放心,松快不少; 吴校长自觉前途光明,心情愉悦; 关舅爷意识到以后总会有小娃娃来牛棚,相当开心。 只有被抓壮丁的赵壮实满心郁闷,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悲伤。 “他娘的……好事儿想不起来老子,伺候牲口的脏活儿就没落下过我……” “壮实啊,你的思想要放端正,这是伺候牲口吗?这是为了祖国养育下一代,他们都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是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 “舅爷我错了行不?你可别叨叨叨了,你那几句嗑我都会背了!” “哎,背下来可不够,伱得时刻记在心里、想在心里……” “……” 小鸡仔还得二十来天才能孵出来,自留地里的冬白菜也只是小苗子,村小想给孩子们添菜,依旧得靠自己想办法。 每天看着小崽子们面黄肌瘦的小脸儿,林念禾连吃涮羊肉的心都没了。 “得想个辙啊。” 看着在操场上跟着吴校长上音乐课的孩子们,林念禾喃喃自语。 若是再过两年,等到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她有一万种法子带乡亲们发家致富。 但是现在……她弄个鸡舍都得连蒙带骗。 很难呐。 她总不能带着全村人糊火柴盒吧…… 嗯? 为什么不能呢? 这个时候想贴补家用,最常见的就是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零工。 林念禾的思路一下子就开阔了,她没急着想去哪儿找火柴厂的门路,而是翻开记事本,在空白页上先写了个“火柴盒”留作备用。 她前些天翻过地方志,兰县这边一万只火柴盒能换四块钱,这个活儿……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林念禾看着那三个讽刺的字,在它们旁边写下了两个大字—— 外包 对,找那些有外包业务的厂子,做一点儿难度不高但可替代性也不高的活儿。 难度不高是为了普及给乡亲们,可替代性不高是为了让他们保住饭碗。 林念禾边想边写,边写边琢磨这回去薅谁的羊毛…… “林老师!” 窗边突然多了个少白头的脑袋。 林念禾难得因为太过专心而没有注意到周遭环境,被吓了一跳。 她合上本子,皱眉看向伍根茂,语调不善:“干什么?” 伍根茂趴在窗边,小声说:“大哥问你,货咋样了?” 林念禾的语气更不善了:“不是说好了半个月么?这才几天就催?再说,你们菜窖都还没挖完呢,我弄来东西往哪放?放操场上啊?” 伍根茂溜溜的点头:“林老师你别生气,我也是不得不问……你要气就气大哥,是他非得问的,嘿嘿嘿。” 林念禾:“……” 她突然就知道应该薅谁了。 呵,呵呵呵…… 就冲把她吓一跳这事儿,她拐八百道弯也得薅到白波身上! 林念禾的眼中晦暗不明,伍根茂看着都有点儿心慌。 他怎么觉得有人要倒霉了呢? 搓了搓胳膊,伍根茂觉得是自己想岔了,大嫂妹子多好一个人,她生气也不能坑大哥对不? 于是他说:“林老师,还有个事儿,我跟建把菜窖挖得差不多了,那个砖……” “行,你俩挖完了就歇两天,我把砖弄来了再告诉你。”林念禾说着,翻开记事本拿出几张粮票递给他,“我之前忘了,你俩是不是没粮票?拿着吧,不够了再跟我说,我想办法给你俩换点儿。” 伍根茂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大嫂妹子,你、你……以后你说啥是啥,我绝对没二话!今儿晚上我跟建就能把菜窖剩下的活儿干完,你放心吧!” 跟着大嫂妹子混,有肉、有饭、有钱、还有票! 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儿就是那天扒了火车…… 林念禾扬了扬嘴角,对他说:“行了,不急着这一两天的,你们也别干得太累。” “嗯!那我去给自留地浇肥。” 伍根茂跑了。 林念禾看着他,又叹了口气。 对这俩货,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拿他俩怎么办才好了。 当自己人吧,他俩是白波的小弟; 当外人吧,他俩干活是真实诚,跑前跑后从没怨言,就连深陷狼窝的谢宇飞都被他俩照顾得好好的,至今还为关大姑娘守身如玉。 再过半个月,让他俩也跟着白波一起去吃枪子? 林念禾有点儿于心不忍,这俩就是最底层的、没脑子的跑腿小混混,甚至连赵壮实这个前村霸的威风都没有过。 “又得想个辙啊……” 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另一个问题就来了。 人啊,就是生活的程序员,时刻准备着解决莫名其妙出现的bug。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孩子们的歌声传来,林念禾侧头看去,瞧着那围绕在吴校长身边的一张张认真的小脸儿,她忍不住笑了。 “林老师,为什么歌里唱大豆高粱,但是我们种苞米啊?” 课间,几个小崽子跑回教室,问林念禾。 林念禾:“这个问题问得好啊……你们怎么不问校长呢?” 小崽子们:“才想起来!” 林念禾:“……” 为什么他们种的是玉米呢? 林念禾也想知道。 看她不回答,牛娃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林姐姐……哦,禾禾老师现在这样,好像她下跳棋下不过自己要耍赖的时候啊。 牛娃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温老师,这是劳动课的内容呀!” 其他人眨巴着眼睛:“是这样吗?” 牛娃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哦。” “那我们去找温老师!” 小家伙们又跑了出去。 牛娃没跑,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小手扒着桌沿,下巴搭在手背上,笑呵呵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揉了把他的小脑袋,拉开抽屉拿了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的嘴里:“就你机灵!” 牛娃含着糖,眼睛更弯了。 他说:“禾禾老师,张大虎问了我好几回了,问你啥时候教他算数。” “嗯?” 林念禾拍了下脑袋。 这两天她净想着孩子们的吃饭问题了,倒是把一心想当会计的张大虎给忘了。 她问:“那你怎么说的?” 牛娃嘿嘿一笑,朝她张开手臂:“林姐姐,抱一下我再告诉你。” (本章完) 第237章 神仙小宝贝 牛娃最近活泼了许多,日常最喜欢的就是林姐姐抱抱。 他也喜欢校长妈妈抱抱,只是又怕校长妈妈累到,要求抱抱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小家伙今天穿着身军绿色的衣服,仰着又软又白的小脸儿,像个剥开一角的小粽子。 林念禾被萌到了,轻轻啧了一声把他抱起来,揉捏着他的小脸儿说:“小崽子,还会讲条件了是吧?” 牛娃也不争辩,窝在她的怀里嘿嘿的笑。 他乐了一会儿,拉过林念禾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松子放到她的掌心:“中午和二旺去捡的,嘿嘿。” 林念禾的心呐,软得都快化了。 她看着牛娃,脑海弹幕似的飘过几万条“这是什么神仙小宝贝”。 牛娃看她不说话,低头翻兜。 他好不容易从衣缝里又找出一颗松子,放到林念禾的手里才说:“今天没有啦,明天我再上山给你找。” 林念禾:“……!” 她攥紧了松子,另一只手搭在牛娃的小脑袋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牛娃,姐以后一定给你买条街!” 牛娃:“……?” 他的眼中难得闪过一抹茫然,不过很快就又弯成了两弯弦月:“姐姐什么都不用给我买,我也和你第一好。” 林念禾:“两条!” “真的不……” “别说了,再加码可能就买不起了。” “……” 75年9月4日,林念禾许诺要给牛娃买两条街。 她反复做了数次深呼吸,这才勉强冷静些,终于想起来了:“哦对,伱刚刚说,张大虎那儿你是怎么说的?” 牛娃伸手拉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回道:“我跟他说,这两天才开学你很忙,让他耐心等几天。” 林念禾点了下头:“行,我等会儿给他出张卷子。” 牛娃皱了下眉,抓着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林念禾垂眸看他:“你也有课外作业哦。” 牛娃的眉头舒展开来,笑了:“好!” 零碎的脚步声近了,是其他学生回来了。 牛娃一扭身从林念禾的怀里滑下,倒腾着小短腿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没事儿人似的翻开作业本开始做作业。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也就是给孩子们写作业用的——他们的家里有的甚至没有桌子,写字都得趴到炕上写。吴校长几乎走访过每一个学生家,看到这些后就在课表上加了一堂自习课。 林念禾在桌边坐着,看小家伙们一个个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来,轻笑着问:“温老师怎么说?” 贺建军正巧走过她身边,闻言回答道:“温老师我们闲得瞎琢磨,让我们帮她拔草。” 林念禾:“……” 不得不说,岚姐的教育理念很有时代特色。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鸡娃教育,也没有什么快乐学习的理念,教育心理学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老师和家长的教育方式都简单粗暴——不听话就打、考不好就打。哦,记得往屁股上打,屁股肉厚打不坏。 这会儿的孩子可不金贵,家里一堆孩子,整日为口粮奔波劳碌的家长哪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周全?温岚之前就讲笑话似的说过一次,她弟弟有一次离家出走,走了两天,爸妈愣是都没发现家里少了个孩子。 林念禾看这帮小家伙一个个习以为常的模样,估计这样的话他们平时在家也没少听。 她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说:“估计温老师正忙着呢,不过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儿为什么种玉米不种高粱,要不我去请大队长来给咱们讲讲?” 求知欲是人的天性,小家伙们一听她这么说,立即都点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那我去了哦,你们在教室写作业,谁都不许扰乱课堂纪律。” “好!” 林念禾离开教室,先去隔壁二年级找了一下王雪。 “雪姐,我去找一下队长叔,你帮我留意一下我们班呗。”林念禾指了指身后。 王雪朝她点点头:“没问题,去吧。” 林念禾快步出去,直奔大队部。 李大和正咂吧着烟袋,满面愁容。 林念禾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先问了一句:“队长叔,您这是怎么了?” 李大和正烦着,见有个人来,也没管林念禾能不能帮上忙,忍不住就叨叨了起来:“下午去公社开会,胜利大队的猪闹病了,我怕咱的猪也出岔子……唉,难得今年光景好,猪也吃得饱,这要是病了……” 林念禾看着他愈发稀疏的脑壳,问:“没有兽医去看看吗?” “去了,给配了药,但是猪掉膘啊。”李大和狠狠的嘬了口烟,老烟枪愣是把自己都呛着了,“咳咳……没法子,就盼着咱的猪不能有事吧。” 国家鼓励养猪,“猪多肥多,肥多粮多,粮多猪多”的标语每个生产队都有。他们这儿的任务是“一亩一猪”,就是有多少亩地就要养多少头任务猪,除去要交的任务猪,个家想养、能养也是允许的,出栏上交还能得布票。 养猪可不是个轻省活儿,在这个没有猪饲料、人吃饱都难的时代,猪身上的每一两肉都来之不易,在大多数人眼中,猪生病可比人生病严重多了。 林念禾来了十里大队后就没去过猪圈,只是听说打猪草一大背篓是两工分,喂猪的活儿则是几个下不了地的大娘干的。 林念禾想了想,说:“治猪瘟我不会,但是预防我还是懂一点儿的。” 李大和的眼睛腾地亮了:“真的?你真会?你能行?” 林念禾背着小手:“队长叔,您这怀疑的眼神让人很受伤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李大和:“那你详细说说那八十个鸡蛋是咋来的?” 林念禾理直气壮:“供销社买的。” 李大和:“呵。” 林念禾还想辩解,李大和却说:“行吧,你跟我说说法子,我看能不能办。” “我也得再琢磨一下,这是大事不能含糊,这样吧,我今儿晚上弄,明儿一早给您。”林念禾说,“急也不急这一宿嘛。” 李大和其实想说,一分钟他都急。 可林念禾说得有理,他只得点了下头:“那行,明儿一早你可得给我啊。” “放心吧,”林念禾连连点头,“那您这会儿也没事儿,能不能去我们班,给我班孩子讲一下为什么咱们这儿种玉米不种大豆或是高粱?” “这还能为啥?公社给的就是苞米种子啊!” “……” (本章完) 第238章 我就不是那忽悠人的人 林念禾考虑了土壤、气候、日照、环境……一系列因素,结果李大和告诉她,他们种苞米是因为公社给发的就是苞米种子。 林念禾站在原地,足足半分钟没动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大和瞧了她一眼:“咋想起来问这了?” 林念禾愁得差点儿揪头发:“今天校长教孩子们唱歌,他们回来就问我为什么歌里唱的是大豆高粱,但是咱们种的是玉米。” 李大和笑骂:“这帮小崽子闲的作妖呢!” 林念禾嘴角轻颤:“您和温岚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真别说,温丫头真对我脾气,敞亮、麻利!关舅爷前两天还跟我夸她,说……” “哎哎,行了啊,”林念禾拦住他的话头,“并非我嫉妒岚姐要被夸了,但是队长叔,您老想想,能不能从利国利民的方面给孩子们解释一下?” 李大和:“……” 林念禾看着李大和,满眼鼓励和期待。 她觉得吧,公社发种子肯定也不是随便发的,只是农学家们的研究不会挨个儿告诉广大农民同志为什么要种这种作物。哪里种什么,其中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李大和看了林念禾半晌,说:“你也是闲的。”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垂眸摆弄着指甲,慢悠悠的说:“您要是帮我这忙,今年冬天农闲的时候,我应该能给乡亲们找点儿活干,比如糊个火柴盒什么的……” 李大和扑哧一声就笑了:“你这丫头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火柴厂的活儿那是谁都能干的?城里人都抢不到好差事,还能轮得到我们?” 别看只是一万只火柴盒四块钱的活儿,就这,多少人想干还找不到门路呢。 林念禾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抠手手:“校长跟您说想在村小养鸡,您只能让养两只,我去公社溜达了一圈儿,冯叔让我们随便养。”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那是他让你忽悠了。” “您就说结果是不是好的吧。”林念禾歪着头,一副无赖相。 “行,就算是好的,那和伱弄到火柴厂的活有啥关系?” “您办不成的事儿,我能。”林念禾嘿嘿一笑,“几句话的事儿嘛,对您也没太大的损失对不对?” 李大和点了点头,但是没动。 林念禾问:“还不行?您是不知道说什么么?要不我帮您编……啊不是,要不我帮您想想?” 李大和摇了摇头,依旧不动。 林念禾皱眉:“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李大和嘬了口烟,缓缓吐出,一脸愁容:“我就是觉得你也在忽悠我,但是我想不出来你是咋忽悠的。” 林念禾瞪圆眼睛,捂着心口一脸委屈:“我这么善良的一个好人,我能忽悠您么?” 李大和:“你可太能了!” 林念禾:“……” 李大和到底还是跟着林念禾去了村小。 他实在想不出来林念禾能怎么忽悠他,也想不出来这事儿会对十里大队有什么不妥的。 就算最后不成——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就当他哄这帮闲的作妖的小崽子和小小崽子们玩呗。 他俩回到一年级的教室时,小豆丁们都老老实实的在写作业,没人说小话,也没人到处乱跑,他们甚至都没注意到林念禾回来了。 林念禾不禁挺直了腰板,嘚瑟的朝李大和扬了扬下巴。 看,她班学生多乖呢!老师在不在都一个样儿! 李大和真有些吃惊,看林念禾的眼神都带了点儿佩服。 这帮皮猴儿多能闹腾他比谁都知道,爹娘都管不住,如今却能老实儿的在教室里写作业。 因为猪染上的愁容散去了一些,李大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勉强能称之为慈祥的笑。 林念禾轻轻拍了两下手,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她等小家伙们都看向自己,这才说:“同学们,大队长很愿意为大家解答疑惑,特意放下工作赶过来亲自来向大家解释,大家鼓掌欢迎。” 学生们立即乖乖拍手,眼巴巴的看着李大和。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走上讲台,端的是生产队大队长的平稳气场。 他说:“都想知道为啥咱们种苞米是吧?” “是——” 孩子们扯着长音齐声回答。 李大和说:“咱的种子是公社给发的,公社为啥发苞米种子不发高粱米种子?那是因为国家需要我们种苞米,我的地、我们的汗,都是要为国家奉献的!” 李大和的声音抑扬顿挫,激情澎湃。 学生们的眼睛越来越亮,看着李大和并不高大的身影,他们张大小嘴,满眼认同。 李大和又背了几句语录,最后说:“好好学习,以后为国家做贡献。” 他背着手,朝林念禾投去一个“还得是你队长叔吧”的眼神。 林念禾朝他竖起大拇指:“要么您能当大队长呢。” 虽然还是没解释明白为什么他们这里要种玉米,但是起到了很好的激励作用。 看看,小家伙们写字都坐得更直了。 李大和朝林念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他问:“火柴盒的事儿?” 林念禾门儿清的说道:“放心吧队长叔,九成把握。” 李大和皱了皱眉:“那剩下的一成……” “剩下的一成留给火柴厂不争气导致停业关张的可能。” 李大和眉心一跳,作势要踹林念禾:“你那张破嘴可别瞎白话了!让人听见我可护不住你!” 林念禾笑着躲开,朝他挥挥手:“辛苦队长叔啦,我回去咯。” 李大和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却没回大队部,而是转身走向二年级教室。 林念禾有些懵:“队长叔,嘛去啊?” “哦,我觉得我刚才说得挺好,去跟别的学生也说说。” 林念禾:“……” 好吧,队长叔他演讲上瘾了。 林念禾抿着唇笑了,回到教室去,补充说道:“咱们要种什么庄稼,是农业研究者决定的,他们知道哪里的土更适合种什么庄稼,也能培育出更高产的种子。” “所以呀,想要种好地也要有文化呢,你们听大队长的话,好好学习,以后为国家做贡献。” 牛娃握着笔看她,好奇问道:“研究好的种子能有多高产呢?” 林念禾猛地想起一位作古的老人。 她的眼角微微泛红,深吸了口气后说:“或许,水稻亩产量可以到一千八九百斤呢。” “哇,那是不是要把粮仓都塞满啦?” “那是不是可以每个月都能吃大米饭啦?” 一群小吃货,听到吃就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林念禾看着他们,用极轻的声音回答:“可以的……就怕以后你们得吃烦了呢。” 禾禾想带全村人致富这事儿,其实涉及到她对十里大队的感情变化(不是圣母心作祟哈)。写到这儿了也可以简单总结一下禾禾的心态变化过程了:初到大队时候的提防——雨天发烧大家把她从山上送到医院的感动——朝夕相处的慢慢融入,还有扫盲的时候,她也是真的想让乡亲们变得更好(关于王婶和吴校长在劝说扫盲这件事上依赖禾禾这事,以后的剧情也会有交待和反转的哈,这就是另一个变化的点了),以及现在帮乡亲们搞钱和小彩兰的事儿,这是她因为身份的转变——从知青变成老师,多了对学生的责任感导致的,而这份责任感其实是受吴校长和冯远山的影响导致的。 其实在这本书里,禾禾作为女主在影响很多人,但相对的,其他人对她的影响和改变也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没有乡亲们的照顾、没有吴校长的影响,林念禾都不会是以后的林念禾。这其实就是一个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的故事,大家都在往前走,都在慢慢改变……读者宝贝们慢慢品吧哈哈~比心~ (本章完) 第239章 年度大戏 李大和挨班转悠了一圈儿,在五年级演讲完毕,刚巧放学的铃声响了。 他便没走,背着手在操场上,看着那些小崽子一个个背着书包和背篓,三五成群的往外走。 “大的都等等小的,别光顾着自己走……别跑!跑啥跑?再栽沟里去!……都给我离河远着点儿,谁敢下河摸鱼,腿给你打断……” 李大和想起来一句嘱咐一句,就那么几句话,他颠来倒去一直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学校。 “你怎么……哦,牛娃啊。” 李大和本来想说,你咋这么磨叽,结果定睛一看,是小牛娃。 牛娃乖乖的喊了声“大爷”,然后熟练的跑去抱起了大扫把。 李大和瞧他这小小的个子却努力扫地的样儿,顿时舍不得了,他三两步走到牛娃身边,按住扫把说:“伱这小崽子干啥活?去,学习去,我……王东,过来把地扫了!” 在分派劳动任务这方面,李大和是专业的。 刚拿着乒乓球拍出来的王东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说:“这活儿是牛娃的。” 刚从教室出来的林念禾听到这话,立即回去拖出来一个长条凳,还顺口招呼同样刚出来的王雪:“快坐,有人要挨收拾咯。” 屋檐下,五个女老师加上牛娃排排坐,剥着吴校长下午炒好的花生观赏年度大戏——《王东挨揍记》。 “一个大老爷们让小崽子干活,你咋当老师的?” “哎哎,这脚漂亮!” “一天天的净知道玩……我让你玩、玩!” “哦嚯!” “说,你是不是天天欺负牛娃?还敢说没?你承认不?” “啧啧……” 牛娃被几个姑娘拽着塞花生,没一会儿,小手里就攒了满满一捧花生。 “怎么不吃呢?”王雪问他。 牛娃笑得眼睛弯弯的,他把花生米放进兜里,摇着头说:“等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先不吃。”说完,小家伙就跑到林念禾身边,爬到她的怀里。 所有人都没多想,直至—— “禾子你兜里是啥?咋鼓鼓囊囊的?” 回去的路上,温岚瞄着林念禾的衣兜,疑惑询问。 林念禾“唔”了一声:“这个啊……” 她默默拉开与温岚的距离,然后捂紧衣兜撒腿就跑。 那速度快的,温岚都没反应过来。 温岚茫然转头,看向王淑梅:“梅子,她咋了?” 王淑梅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说:“估计小牛娃是吃不到花生了。” 众人:“……!” 林念禾跑回屋,把门拴上之后才长舒口气,把兜里的花生仁和松子掏了出来。 刚才在大家观赏王东挨揍记的时候,牛娃一点一点儿,把其他人给他剥的花生仁慢慢挪到了林念禾的兜里,还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回去再拿出来哦。” 林念禾拿了两个小碗,把它们分别装好,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捏了个松子,刚剥开,温岚和王淑梅回来了。 她俩特意拐了个弯儿从林念禾的窗前路过,异口同声的扔下了一句:“你可真出息。” 林念禾:“……” 她俩才走,王雪也来了,她没说话,端着菜盆,看着林念禾又是咂舌又是摇头的,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林念禾:“……” 她才把松子仁放进嘴里,苗红旗也来了。 铁锤同志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她抿着嘴笑,把一小碗花生米放到了她的窗台上:“呐,慢慢吃。” 林念禾瞬间感动,泪目望着苗红旗:“铁锤,还是你最好!” 苗红旗已经对“铁锤”俩字免疫了,她指了下窗台上的碗:“碗腾出来给我,我还得用它吃饭呢。” “好嘞。”林念禾赶紧把碗里的花生倒出来,把空碗还给了苗红旗。 “唉……牛娃咋那么偏心呢,我之前就跟校长说过,这孩子根本就不用读一年级啊。” “我觉得他可以直接读四年级。” “但是没办法啊,牛娃就要跟着念禾。” “哎我,屁股疼……大队长最近踹人的劲儿是越来越大了……” “你活该。” 这一晚,知青点怨念颇重。 与这里的气氛格外相似的是九里大队。 “呵,野回来了?你看看人家张大虎,再看看你!放了学就知道疯跑!” “人家大虎回了家可一直学习呢!你呢?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你俩一个班的,咋他又学了恁长时间?你是不是没写作业?” “让你上学是学骗人的?赶紧的!写作业去!” 四十八个小学生,四十七个都在挨骂。 他们一脸懵的拿出书包,看着已经写完的作业,实在不知道张大虎为啥还没写完作业,更不知道能写点儿啥应付暴躁的爹娘。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顶上“别人家孩子”光环的张大虎此刻也很忧伤。 这张写着六道数学题的纸是放学时林老师给他的,说明天要给她看的。 他原本自信满满,甚至还觉得林老师她太看不起自己,竟然只出了六道题。 他回到家,用了一个小时做完了第一道题,用了四十分钟做了第二道题,第三道题……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张大嫂子看着煤油灯下的儿子,忍不住问:“大虎,你白天是不是犯错误让老师罚了?这作业咋还没写完?” 她听说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就写完作业了,他家这小子是咋回事? 张大虎握着笔,苦着脸说:“没有,这是林老师给我单独出的题,可难了。” 张大嫂子纳闷儿的看着他:“你班老师不是姓苗么?咋换了?” “林老师是教一年级的……” “啥?一年级的题你都不会做了?” “不是……哎呀娘,你就别问了,我做完就睡觉。” 张大嫂子不懂,但很担心——儿子以前挺聪明的啊,学习也挺好,老能考一百,怕不是被家里的事儿闹腾的把以前学过的都给忘了吧?还是因为自己家的事儿让老师说了? 这么想着,张大嫂子睡不着了,在炕上翻来覆去烙了一宿的饼,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 她找出个布口袋,里边是她前几天上山采的榛蘑,已经晒干了。 她抓出来了一多半,想了想,又放回去一把,这才提着另一半出了门。 黑黢黢的天,蜿蜒崎岖的路,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朝十里大队走去。 今天整理了一下大纲,先更一章哦,明儿补上 (本章完) 第240章 自卑的母亲 张大嫂子赶到十里大队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她知道胜利大队的知青点是地主大院,循着找到,院门还紧闭着。 她也不敢敲门,拎着小布兜在门口等着。 等了十来分钟,终于听到里头有生火做饭的声音了,她这才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轻飘飘的敲了几下院门。 今儿轮到温晴晴温软软姐妹俩做饭。她俩最近白天上工,晚上回来吃了饭洗漱完倒头就睡,虽没哭过,但日子也过得格外煎熬。 如今一大早起来,姐妹俩彼此间都懒得说话,用凉水洗了把脸,便钻进了厨房。 早饭倒是好做,昨儿晚上苗红旗蒸窝头的时候特意给带出来了今天早上的,热一下就能吃,再熬一锅玉米面糊糊,切个咸菜就成。 温软软生火的时候还在打呵欠,整个人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 突然听到一丝敲门声,她还有点儿不确定:“姐,是有人敲门吗?” 温晴晴正在切咸菜丝,闻言放下菜刀,用围裙擦着手往外走:“我去看看——软软你醒着点儿,可别把头发燎了。” “嗯……”温软软又打了个哈欠,依旧打不起精神。 温晴晴去开门的时候,苗红旗出来了,她依旧不多言语,默默地走进厨房,把温软软从灶坑前拽开。 温软软很不好意思:“苗姐,不用,我能烧火,你再睡会吧。” 苗红旗利索的套上围裙,挽起袖子回:“没事,我都干习惯了,你俩白天还得上工,比我累。” “可是……” 温软软还没继续拒绝,温晴晴回来了,见苗红旗在,她说:“苗姐,正好伱醒了,你们班的学生家长来找你。” “啊?” 苗红旗错愕,赶紧站起来捋了捋头发,紧张的问她俩:“我这样能行不?” 不算大队里的叔婶,她这个新手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学生家长,一时间紧张得不行。 温晴晴给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又拿下了她的围裙,这才说:“行啦,快去吧。” 苗红旗局促的出门,不比外边的张大嫂子松快多少。 “同志你好,你是?” 看着外头的女同志,苗红旗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小了。 张大嫂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老师,她的态度格外谦卑,连腰都弯下去了。 她局促的回着话:“老师好、老师好,我是张大虎他娘,我……”她搓着手,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 苗红旗点了下头:“大虎娘你好,是大虎出啥事了吗?” 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张大嫂子连连摇头,想了想,先把手里的小布兜递向苗红旗:“苗老师,这是我上山采的榛蘑,你留着吃。” 苗红旗哪经历过这些?她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往后躲:“别别别,大虎娘你可别这样,到底有啥事你就直说呗?能帮的我肯定帮。” “这、这……” 张大嫂子也没经历过送礼送不出去的情况呀! 她一想,这肯定是老师烦死张大虎了,要不然咋能连东西都不收了呢? 这么一琢磨,张大嫂子的眼眶又红了。 她举着布兜,满眼恳切和哀求:“苗老师,以前的事儿啊,千错万错都是俺家婆婆男人的错,大人的事儿大虎一个小孩也插不上手对不?他以前学习挺好的,真是个好孩子,你看这……” 苗红旗听得更懵了。 她不明白,这怎么又扯到了以前的事情上? 早在开学头一天,王红就来找过她,很明确的直接说了——“张家那小子你该咋教就咋教,他爹干的破事儿我不跟他一个小崽子计较……苗儿你好好管他,别让他以后跟他爹一个死德行就行。” 苗红旗这些天一直是很平等的对待张大虎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为啥他娘却是一副孩子遭了针对的样? “大虎娘,你这话说得怎么像红旗欺负你家儿子了似的呢?”王雪一边编辫子一边走出来,她语调轻快,还带着点儿刚睡醒的慵懒,“大虎娘,你不妨直接说说,到底是谁传了什么闲话,还是大虎在学校让人欺负了?你这么说,咱们谁都听不懂呀。” 她说完,辫子编好了,也走到了苗红旗身边。她随手就把苗红旗拨到了身后,笑盈盈的望着张大嫂子:“要是大虎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你就说,是老师的错咱就找校长、找公社,要是是学生说了什么,我们肯定帮着管好他们。” 张大嫂子看看王雪,又看看苗红旗,想了又想,说:“是这,大虎昨儿晚上回家啊就一直写作业,到大晚上了还点灯熬油的写,我看别人家的孩子也没写这么晚啊,问他吧,他说不会做……老师,俺家大虎以前学习真挺好的,你看……” 她说着,从贴身的兜里掏出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卷子,展开来继续说:“你看,他上回考试还考了一百呢!” 王雪接过试卷,递给苗红旗的时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苗红旗下意识的说:“大虎昨儿是第一个写完作业的啊……” 转瞬间她就想到了,拍了下额头说:“那是念禾特意给大虎出的算术题,她跟我说了。” 王雪的眼睛转了转,回头笑着对张大嫂子说:“大虎娘,你看,这是别的老师特意给大虎出的题,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所以回家就没写作业。” 张大嫂子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依旧有些茫然的模样。 王雪说:“这样吧,你等会儿,我去问问林老师是怎么回事,让她给你解释,你看行不?” 张大嫂子是真的没咋听懂,她自卑的心里就是觉得是自己家的破事儿牵连到了孩子……这样的事儿,自打她家出事以后,她经历过太多回了。 王雪拍了拍苗红旗的肩膀,自己转身快步往后院走去。 她到林念禾的小屋时,林念禾刚推开窗子,正一脸茫然的靠坐在桌沿上,周身上下笼罩着浓郁的起床气。 看到王雪,她眨了两下眼睛,脑子没转,嘴巴本能开合:“吃了吗?” 林念禾昨晚上查了大半宿的养猪指南,本想着今天多睡会儿,结果一大早就听到前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硬生生的把她从睡梦中薅了起来。 睡不好,心情不好,她现在才是全知青点怨念最重的那个人。 (本章完) 第241章 大队长牌石狮子 王雪把前院的事给林念禾说了,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到底咋回事?要是不好说,我就跟她说你今天生病了不舒服,把她打发走。” 林念禾的脑子难得转得慢了半拍,等王雪说完后十几秒她才说:“啊,没事儿。” 说完,她也没动弹。 王雪在窗外看着她,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催:“没事儿你就快出去跟大虎娘说清楚啊!红旗那闷葫芦性子哪顶得住?” “啊?哦,好。” 林念禾晕乎乎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王雪去了前院。 她真的太困了,去到张大嫂子跟前儿时,脚下不留神踩到一块石头,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直接扑进了张大嫂子的怀里。 张大嫂子:“……” 林念禾:“……” 四目相对,俩人都很懵。 苗红旗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问王雪:“伱是把她从炕上薅起来的?” 王雪干笑着回:“那倒没有……不过看来她的心还在炕上没跟过来。” 张大嫂子看着眼前这个面颊白净、瓷娃娃似的姑娘,下意识的先问了一句:“闺女你没事吧?” “没、没事儿,”林念禾站稳了,揉揉眼睛才说,“您就是大虎娘吧?我是林念禾,昨天大虎做的卷子就是我给他出的。” 张大嫂子顿时又紧张起来了,她又要把布兜往前递,手刚抬起来就听林念禾继续说: “大虎这孩子肯上进,之前就找过我,说想多学点儿算术,我给他出的题比课上教的难了点儿,他不会做吗?” 张大嫂子望着林念禾无辜中带着一丝迷蒙的脸,总算是彻底相信了——老师们这不是看不起她家大虎,是真的对他好啊! 张大嫂子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透了,她支吾着,嘴角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你看我这、我这还……”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哎哎,大虎娘,您可别这样。”林念禾清醒了些,反应过来去按她的手。 “我、我……我不知道好赖啊,还以为你们也……”张大嫂子的眼眶里有了泪光。 家里人不干人事儿,闹腾得孩子也不得安生……王喜喜那事儿,其实她是没参与的,不然也不会只改造了一个多月就放出来。 可她经历的,远比还在牢里的那些人艰苦得多。 她遭着白眼,所有的谩骂加诸到她一人身上。娘家不搭理他们,以前只能拿六个工分的她,如今咬着牙干八九个工分的活儿,可也只够娘仨勉强活下去。若不是她还有几块钱的积蓄,张大虎连上学都是奢望。 这样的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是为他们好。 张大嫂子的眼泪掉了下来,被林念禾握着的手颤抖着,嘴唇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念禾朝她露出了个温暖的微笑,她说:“大虎娘,您别担心,大人的事儿连累不到孩子,我们也不会为难他的。” “嗯、嗯……你们、你们……”张大嫂子琢磨半天,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你们都是好人。” “您放心吧,大虎孝顺,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大嫂子有被安慰到,她抹着眼泪,非得要把那半兜子榛蘑塞给他们。 林念禾不难想象他家的日子如今是怎样,她只能说:“大虎娘,我们有纪律的,不能拿学生家里的东西,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真不敢犯错误。” 如此,张大嫂子终于放弃了把榛蘑硬塞给她们的打算,抹着眼泪千恩万谢的走了。 她回到九里大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有人问她一大早上的去哪儿了,张大嫂子终于挺直了腰板,笑着说:“这不,昨儿晚上大虎回家写作业写到八点多,我合计是不是这孩子惹祸让老师罚了,就去问问老师。” “啊,惹祸了啊,那可得好好收拾,可别像他爹似的。” “老师说了,是大虎上进,老师才特意给他多留了作业出了题。” “……” 打听消息的人被噎住,等回过神来,张大嫂子已经走出去十来米了。 那人憋了半天,最后只能忿忿的说一句:“稀奇了,这歹竹还能出好笋。” 歹竹什么的,张大嫂子不在意,她看开了,她儿子好就行。 在家里出事后,她第一次挺直腰板在村里走路,有人再说啥她也不在意——老师说了,她儿子以后能有出息! 林念禾也想不到,她的安慰之言竟然还能对张大嫂子起到这样的作用。 她解释完了就回到小屋,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个回笼觉,六点半,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王淑梅连拉带拽的从炕上扯了起来。 看着淑梅姐无奈的脸,小林老师的嘴巴很自觉的打招呼:“吃了吗?” 王淑梅嘴角轻颤,敲了下她的脑袋说:“早都吃完了,给你留了粥,过来吃饭。” “好哦。” 林念禾应着,坐着没动弹。 “咋的?还得让我喂你啊?”王淑梅有些哭笑不得,回身去弄了个凉毛巾,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把毛巾捂在脸上,半晌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清醒了。 她问:“今早上是不是有人来了?” 王淑梅:“……” 淑梅姐不想回答她,把饭端来了,嘱咐她说:“赶紧吃饭,我们先去学校了。” “好。” 林念禾飞快的吃了早饭,看时间不多了,骑着自行车直奔学校。 她骑得急,路过一个蹲在校门口的人影时,自行车带起来的风把他头上那几根头发吹得摇摇欲坠。 林念禾按住手刹,一脚撑着地,疑惑询问:“队长叔,这一大清早的……您跟这儿装石狮子呢?” 李大和黑着脸,把不听话的头发往一边捋好,瞪着她问:“猪的事儿!有眉目了没?” “瞧您这话说的,我都说有法子了,您怎么还不信呢?”林念禾从自行车上下来,说道,“您等会儿啊,我先去班上瞅一眼,您回大队部吧,我一会儿就来跟您汇报工作。” 李大和没走,继续装石狮子。 林念禾进了教室,看作业本已经整整齐齐的放到了她的桌子上,小家伙们正像模像样的在念课文。 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写满口算题的纸,递给牛娃说:“今天的数学课前先做个小测验,牛娃你把题抄到黑板上,大家做题,我二十分钟后回来检查。” 安排好了学生,林念禾这才跑出去,见大队长牌石狮子依旧坚守岗位,她无奈轻叹:“队长叔,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儿信任?我还能翻墙跑了?” 李大和:“你可太能了!” 还有一章,要凌晨啦,宝子们先觉觉吧~ (本章完) 第242章 养猪专业户 在研读了《养猪场操作规范》、《有效防治猪瘟指南》、《母猪的产后护理》等众多著作后,林念禾自觉可以给出合理的预防猪瘟指南。 唯一为难的就是这会儿的猪瘟疫苗还处于研究阶段,普及更是天方夜谭。 如此,就只能从外部环境来预防了。 林念禾给李大和的建议是:“队长叔,这会儿正是换季的时候,人都容易生病呢,猪也是一样的。我建议要把猪圈从里到外全部打扫一遍,食槽之类的也要用开水烫过,如果条件允许,用消毒水当然是最好的。” “还有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最好改善一下猪的伙食,吃得好了,它们也不容易生病。” “再在猪圈隔出来一个单间,如果发现猪有生病的迹象,就赶紧把它和其他猪隔离开。” 李大和听完,咂摸了一会儿后说:“打扫猪圈和隔单间都好说,但是喂得好……那是真没这个条件。” 人吃饱都费劲,还给猪改善伙食? 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啊。 李大和抹了把脸,有些忧愁:“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家家户户都没啥余粮,剩下的还得紧着秋收的时候吃,要不然人扛不住。” 这一点林念禾也想到了,她没过多惊讶,点点头表示理解,便说:“那咱们就从环境入手吧,就算是人,住在脏兮兮的地方也容易闹病的,趁着秋收前把猪圈打扫一遍,平时再搞卫生也轻松些。” “行,”李大和站了起来,“正好关舅爷昨晚上说鸡棚整好了,让赵壮实带几个小子去忙活猪圈……我去公社一趟,看能不能弄到点儿消、消毒水。” 林念禾跟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提醒:“石灰粉也行的,都没有的话,白醋也行。” “行,知道了。”李大和点着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问她,“丫头,你昨儿说的那个零工的事儿……真能行?” 林念禾满眼无辜的看着他:“这不得等我去镇上或者省城看看才能确定么,要不队长叔,您给我开个介绍信,我专门去给您办这事儿?” 李大和:“你别逼我踹你。” “哎,队长叔您这样真的不好,哪有只指使人干活但是不给好处的?要不这样吧,我也不提去省城玩的事儿了,您也别小气——今年过年的探亲假,您多给我批一个月怎么样?” 李大和:“伱咋不上天呢?” 林念禾:“买飞机票……也得介绍信。” 李大和打量着眼前这小崽子,估摸着如果自己给她一脚的话,容易直接把她踹进卫生所。 他反复深吸气,试图压下澎湃的怒火。 偏偏林念禾不自觉,还往他跟前凑:“队长叔,考虑一下呗?反正冬天农闲,我天天在您眼皮底下晃悠您也烦得慌不是?您看,一个决定而已,既能给乡亲们贴补点儿家用,也能给您落个清净,多好呢!” 李大和气得直翻白眼:“小祖宗,知青的探亲假都是有数的,一笔一划都得往你档案上写的!你是真不怕以后回不了城啊。” 林念禾相当坦然:“回城名额不给我就不给呗,咱们这儿多好呢,我愿意在这儿呆着。” 这话说得李大和瞬间没了火气。 他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嘴角都控制不住上扬。 林念禾继续提建议:“队长叔,我真不是矫情,我今年要回去真的有事的,要不您把明年的探亲假给我预支一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大和纳闷儿的看着她:“你有啥事?” 林念禾微皱着眉,表情严肃了下来:“不能说,但真的有事。” 李大和难得看她这么严肃,沉吟片刻后只说:“不说我就不问你了,探亲假的事儿么,到时候再说。” “行,我听您的。”林念禾知道这不是小事,哪能是随口一说李大和就同意的? 她不再磨叽,与李大和挥手告辞,就快步回了村小。 李大和看了眼她的背影,有些纳闷儿,转而却笑了。 他快步回家,取了自行车就往公社赶。 最近胜利大队的猪瘟闹得整个公社都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怕这事儿落到自家头上,让大半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相比之下,曹满福这个当事人反倒有些看破红尘的摆烂心态了。 第一次灾祸,他也着急害怕,也闹心烦躁,可第二次、第三次……老天爷没完没了的磋磨胜利大队,已经让这儿的人都疲了、倦了、看开了。 相比于早两年一下子埋了半边田的山体滑坡和烧了半个村的山火,闹猪瘟竟显得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看着公社里派来的兽医忙碌不休,曹满福背着手回到家,喝了半缸子凉水,打了个嗝儿之后突然说:“我看猪圈那边挺忙活,谢知青干农活也不行事,让他去猪圈干活吧。” 曹婶没说话,一旁的曹大月先尖叫出声:“爹!谢宇飞那么干净,咋能干猪圈的活儿?” 一提起谢宇飞,曹大月的脸就开始泛红。 曹满福瞪了她一眼:“吵吵啥?我还能害你咋的?” 曹婶也拽了曹大月一把,小声说:“哪那么多事儿,猪圈埋汰点儿咋了?那不比下地干活轻快啊?” 曹大月着急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咋能一样,猪圈里全是粪,谢宇飞可是从京城来的,咋能去那呢?” 在曹大月眼中,谢宇飞就算穿着脏兮兮的跨栏背心也是全村最干净的小伙。 曹满福撇着嘴冷笑。 在他看来,这小子太不识抬举,不给他点儿教训就学不老实。 他把剩下半缸子水喝了,说:“你要想招他当爷们,这活儿就得他干。” 曹大月的眼泪憋回去了。 她琢磨了好半天,眼睛亮了,嘴也咧开了个笑:“爹,还是你有主意!” 曹满福轻哼一声,也乐了。 一个城里的小崽子么,到了他这儿,还不得随便他搓弄? 谢宇飞听到让他去扫猪圈的消息时,人是懵的。 “猪圈?养猪?那养不好我能宰了它们吃肉吗?” 谢小爷舔着嘴唇,目光火热。 (本章完) 第243章 人比猪多 “你确定这话是谢宇飞说的?” “确定。” “你确定是他当着你们的面儿、亲口说的?” “确定!” “……” “大嫂妹子,咋的了?” “快,赶紧,伱们骑我的自行车回你们大队去,把谢宇飞盯住了,绝对不能让他杀猪!” 村小里,林念禾难得变了脸色,声音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 她把自行车钥匙塞给伍根茂,表情格外严肃的催促着:“快去!再晚就真的要出事了!” 伍根茂握着钥匙,仍旧觉得不可能:“这个……大嫂妹子,他一个人,咋能杀了猪呢?再说,那可是任务猪,得多大的胆子才敢自己杀了吃肉啊。” “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开玩笑,但他谢宇飞是真敢干这事儿!你们快回去!就算把人敲晕了也得拦下他!” 伍根茂还有些犹豫,曹石建已经拽着他走了:“让你去你就去,大嫂妹子说话你咋能不听呢?” 曹石建现在是一门心思想跟着林念禾混,林念禾说啥他听啥,从来不问原因。 伍根茂就跟他恰恰相反,他习惯把事情问明白,好像不问清楚就不会干活了似的。 林念禾看着他俩走远,眉头越皱越紧。 就谢宇飞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别说是村里的任务猪了,他馋急眼了,后海里的红鲤鱼他也不是没抓出来烤过……不然他那一身伍根茂都佩服的抓鱼本事是从哪儿练的呢? 胜利大队的猪可闹着猪瘟呢,谢宇飞敢吃,小命怕是都要保不住。 林念禾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盼着曹满福可别对谢宇飞太放心,可不能给他单独和猪相处的机会。 再怎么担心也没用,林念禾索性趁着这会儿悄声离开村子,去了距离村口不过二百米远的地窖。 不得不说,伍根茂和曹石建挖地窖的手艺当真在水准之上,林念禾在林子里找了半天,差点儿都要趴到地上去了……足足十分钟,她这才在一棵需得一人环抱的大树后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他俩的掩饰工作做得真的很好,挖出来的土均匀的撒在附近,地窖的木门上还盖了一层土和落叶,不仔细找很难发现。 林念禾打开地窖的门,在旁边坐着等空气流通了一会儿后才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地窖挖得很深,黑黢黢的,林念禾打着手电筒照了一圈儿,没瞧见什么不该存在的玩意儿,便从空间里往外拿砖头。 转头她多得很,留足了砌土墙的砖头和一些沙子,她才离开了这里。 重新把入口处遮掩好,顺带把脚印也都清理了,林念禾躲在林子里把手脸上的灰尘都擦干净了才绕一大圈儿回了知青点。 她回去时,其他人已经吃完午饭在午休了。她悄声回屋,从空间里拿出两个菜,一边担忧着胜利大队的猪和谢宇飞是否都健在,一边吃完了一碗大米饭。 胜利大队的猪还活着。 谢宇飞是真的没找到机会和猪独处。 不是因为曹满福长了心眼,而是因为—— 伍根茂和曹石建进到猪圈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进了女澡堂。 一个个勤劳的姑娘挥舞着各色工具,勤勤恳恳毫无怨言的打扫着猪圈。她们人多,力量大,愣是把猪圈打扫得比一般人家的堂屋还干净利索,就连猪食槽都让她们抢着刷洗了好几遍。 自有猪圈以来,这是头一次出现猪圈里头人比猪多的场面。 “好家伙,全村的姑娘都搁这儿挤着呢吧?”曹石建咽了口唾沫,僵硬的转过头,看向大爷似的在猪圈门边坐着的谢宇飞,“大嫂妹夫,你给她们灌迷魂汤了?” 谢宇飞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回:“说什么呢?我教她们认字、她们帮我干活,用劳动换取知识,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谢小爷很无奈啊。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些姑娘都抱着什么心思,可他早就认准了关大姑娘,必须要洁身自好,不能被这些人迷了眼。 偏偏她们有事没事儿就往他跟前凑,要么替他干活,要么给他送吃的。谢宇飞来下乡带了不少钱和票,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他只能另辟蹊径,从十里大队的村小得到灵感—— 他教她们认字念书! 干点儿活就当交学费了! 如此,也算周全了他为关家大姑娘守身如玉的心思。 曹石建挠了挠脑袋,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桂花,试探着说:“花儿,我也认字,我教你呗?” 他在村小干活也不是只干活的,吴校长每天都会抽出来一个小时专门教他和伍根茂认字念书,如今的伍曹二人已经不是昔日的文盲了。 可桂花连看都没看曹石建一眼,捏着抹布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曹石建看向伍根茂:“毛儿,你说桂花老这么害臊可咋整?要不我直接让我二大爷去她家提亲吧?” 伍根茂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看在是自己兄弟的份上,他到底还是没把实话说出来。 伍根茂懒得搭理他,他直接对谢宇飞说:“大嫂妹夫,林老师说了,让你不许杀猪,还让我俩看着你。” 谢宇飞看着猪,不置可否。 伍根茂看他还盯着猪,总算知道心慌了,他扯住谢宇飞的衣服,声音中都带了点儿哀求的味道:“谢哥,那都是咱大队的任务猪,你不会真的想宰了它们吃肉吧?” 谢宇飞舔了舔嘴唇,应付的挥了下手:“那不能,我是那没溜儿的人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这么说,伍根茂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 谢宇飞强迫自己吧视线从猪身上收回来,随口问:“小禾干啥呢?” 伍根茂见他总算不盯着猪了,立即回答:“林老师上课呢,哦,这会儿吃晌午饭,唉……吴校长今儿炖了土豆豆角,还贴了大饼子……” 伍根茂的眼神有点儿哀怨。 要不是他有要杀猪的风险,他这会儿就能啃着大饼子吃土豆炖豆角了。 谢宇飞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身体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树上。 他说:“挺长时间没去看小禾了,怪想她的。” 此言一出,猪圈里所有关注点在谢宇飞身上的姑娘同时齐刷刷的向他看来。 那些眼神太过凌厉,吓得谢小爷一激灵,差点儿从板凳上仰过去。 距离他最近的曹大月问:“谢同志,小禾是谁啊?” 谢宇飞立即回:“我妹妹。” 伍根茂和曹石建同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不等他俩发表意见,曹大月便笑了,然后拍着胸脯说:“那你就去看看她呗,猪圈这有我呢!” “什么有你?你能干啥活?谢同志你走吧,这边有我呢!” “有我、有我!” “我……” 看着一众姑娘争先恐后的要打扫猪圈,伍根茂和曹石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钦佩。 (本章完) 第244章 就是个祸害 在今天之前,林念禾一直担心着谢宇飞的贞洁问题。 而在今天之后,谢小爷的脑门上被林念禾贴了个硕大无比的“海王”标签。 林念禾打量着谢宇飞,认真且严肃的评价:“谢宇飞,你丫就是个祸害。” 忽悠得人家全村未嫁的姑娘帮他干活,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这操作,林念禾看了都想说缺德。 谢宇飞很无辜,很茫然,很委屈。 “小禾,我这明明是逼不得已,”谢小爷振振有词,“我不能对不起我家关姑娘啊。” 林念禾无语了。 说他是个花炮吧,他偏偏对关大姑娘一往情深,哪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沾花惹草; 若说他是个君子……林念禾只想代表胜利大队全村的未嫁姑娘啐他一脸。 谢宇飞笑嘻嘻的剥着花生,朝林念禾抬了抬下巴:“小禾,忙着不?没事儿的话陪我去镇上转转呗?” 林念禾直接给了他一对白眼:“自己玩去吧,我还要上课呢!” “哎,那我也听听!”谢宇飞兴致勃勃的站起身,要跟她进教室。 “滚你丫的,离我班学生远点儿!”林念禾抬脚就踹,一脚蹬在谢宇飞的屁股上,把他踹向温岚的方向。 “岚姐!他敢跟学生胡说瞎侃,你就把他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替天行道!” 温岚瞬间来了精神:“好!嘞!” 谢宇飞:“……!” 林念禾一甩辫子,转身进了教室。 谢宇飞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双眼锃亮的温岚,建议:“姑娘,哥带伱去抓鱼啊?你出个背篓,剩下的我来,得了鱼你做我吃,怎么样?” 谢小爷是真的馋肉啊! 十里大队河里的大肥鱼让他念念不忘。 温岚打量着他,眼中带了抹怀疑:“你?你能行?” “嘿,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抓鱼能不行?逗我呢?走着,哥给你看看什么叫后海鱼见愁!” 温岚不自觉的舔了下嘴唇,想想自己没有课了,便控制不住双腿,跟着他走了。 岚姐琢磨着,去抓鱼也行,这样就更不怕谢宇飞能和学生们瞎白话了。 在抓鱼这件事上,谢宇飞真的没吹牛。 当晚,他们就吃了香喷喷的鲤鱼炖粉条。 这直接导致了温岚看谢宇飞的眼神里写满了崇拜。 用岚姐的话说就是:“他就弄了个带尖的木棍!一扎一个准、一扎一个准……我大哥抓鱼都没他厉害!” 谢宇飞没心没肺的大包大揽:“妹子,啥时候想吃鱼了让伍根茂给我带个话儿,哥过来帮你抓!” “嗯!下回你教教我呗?” “行啊,这不算事儿。” 看他俩谈笑风生,林念禾默默地又咬了一大口鱼肉。 谢小爷就是有这自来熟的本事,温岚又是个没心眼的,俩人一拍即合……也在情理之中。 吃饱喝足,谢宇飞问伍根茂:“啥时候回去?” 伍根茂瞧了眼林念禾,表情纠结。 温岚和王淑梅做饭的时候,林念禾与他说了,砖头都已经放到了菜窖里。 他本来想着,吃完饭就和曹石建去干活的,但如果要送谢宇飞回去…… 林念禾喝了口水,说:“饭都吃完了,你们就尽快回去呗,时日还长着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这话说得委婉,谢宇飞只以为林念禾是在下逐客令,并未多想;伍根茂也听懂了,大嫂妹子这是让他们明天再干。 如此,他们便没再多留,急匆匆的走了。 夜幕微垂,却有很多人不曾入眠。 李大和带着几个壮小伙连夜收拾猪圈,扫猪粪刷食槽,他还弄来了石灰粉。 铁锹碰撞声中,还有极小声的骂骂咧咧: “老子就是伺候牲口的命了,这他娘的……舅爷你行行好,这二半夜了你能不能回去睡觉?我这不干着活呢么,用不着你监督……” 月影渐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伍根茂和曹石建翻山越岭来到了菜窖。 他俩琢磨着,大嫂妹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又给钱又给票的,这事儿必须得尽快干利索了才行,可不能耽误林念禾的大事。 之前挖土不能在白天干,现在砌砖可不怕啥了,于是两人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哎,建,你看这砖,是不是跟砖厂烧的不一样?”伍根茂拿着一块砖用手电筒照,仔细端详着。 “砖头能有啥不一样的?”曹石建撇了撇嘴,并不把这事当回事。 “我说真的呢!你仔细看!”伍根茂踢了曹石建一脚,示意他跟自己上去。 俩人爬出菜窖,借着晨曦打量着手里的砖头。 “哎,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感觉比砖厂烧的密实。”曹石建也看出不对劲儿了。 他俩在省城没少干这些砌墙盖屋的活,对砖头还是很了解的。 眼前的这块砖,明显比砖厂烧的看起来结实得多。 “乖乖,大嫂妹子这路子够硬的,”伍根茂咽了口唾沫,“大哥那的砖都是厂子里直接拉过去的,大嫂妹子整到的砖比厂子里的还好……” 曹石建双眼锃亮:“大哥要是能早点儿死就好了。” 大嫂妹子的门路这么硬,人又好,他可太想跟着她混了。 就差死一个大哥了! “阿秋——阿秋——” 白波从一早起来就开始打喷嚏,震得白小军直捂耳朵。 郑珊望着他问:“爹,你病了?” “没,”白波摆了摆手,擤了把鼻涕,声音有些发虚,“没啥,呛着风了。” 郑丽荣端着稀饭进来,刚想给白波找药,屋外响起老三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郑丽荣拉开抽屉的手一顿,扬手又把抽屉关上了。 她片腿上炕,拿了碗给两个孩子盛饭。 白波也不在意,应了一嗓子起身出去,还对他们娘仨说了句:“你们先吃。” 郑丽荣懒得搭理他,连句话都没回。 白波出了屋,先拍了拍老三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兄弟”,然后便递了根烟过去。 老三接过烟,没点先乐:“大哥,都整完了,利利索索的,就等到秋收完事儿开工了!” 白波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搓着手,连声说了几个“好”,又说:“老四那边昨晚上也给我电话了,他那也都顺利……现在就看林念禾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了。” 提起林念禾,老三脸上的笑落下去了几分,他说:“大哥,我搁兰县多耽误了几天,我听说了点儿关于林念禾的事儿……” (本章完) 第245章 那张照片 “大哥,我走之前去找佟老头洗了一张林念禾的照片,佟老头给了我两张,说是她和这人一起来的,你瞧瞧吧。” 老三说着话,拿出两张照片来递给白波。 至于他为什么要跑去洗林念禾的照片,这话老三可不想说。 白波是了解他兄弟的,自觉的没问原因,直接把照片接了过来。林念禾那张他只是扫了一眼,看到另一张照片时,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半晌,白波说:“咋看着有点儿眼熟?” 老三点了下头,邀功似的说:“我也觉着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刚开始我也没当事儿,就揣着了,前两天我打听清楚林念禾的来处才想起来他是谁。” 白波有点儿急了,抬腿蹬了他一脚:“别磨叽!赶紧说!”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很烦躁。 老三挨了一下,又找回了那有眼色的感觉。 他立即说:“这男的的具体身份我没打听出来,但是兰县那边的人说,林念禾之前总和一个公安在一块,还一起吃过饭,那男的前段时间还开车送她去了卫生所——吉普车,省军区的车牌子!很多人都看到了!” 兰县那小地方,一年到头也开不进一辆吉普车来,所以见到的人都印象深刻,好多人都还记得车牌。 “操!” “怎么是那个煞星!” 白波瞬间就想到了这人是谁——两年前,他曾夹起尾巴过了小半年日夜惊慌的惶恐日子,只因为他的人脉告诉他,省城军区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 他姓苏,叫苏昀承。 二十岁的少校,放眼全国也是独一份的。 白波记得一句诗,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首诗是他岳父还没出事的时候在家里念叨的,他只说过一遍,白波却一直记得。 当他第一次听到苏昀承的名字时,想到的就是这句诗。 人脉给了他一张苏昀承的一寸照,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无数遍,还让手下也都把这个人记住,只一句——见了他,绕路走。 那段时间他一直很小心,直至人脉告诉他,没事了,苏昀承退伍转业了。 脖子上无形的铁索松了,白波很快便把这个人忘到了脑后,继续做他的买卖。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两年后的今天,他竟然会又一次见到这个人的照片,听到“省军区”三个字。 两年前的照片与手里的这张相差不大,有了提醒,白波自然认得出。 老三望着白波惨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说:“大哥,还有个事儿……十里大队的那个村小里头,还有个周连长的亲侄子,估计是上边派过去保护她的。” 白波咬着后槽牙,捏着照片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还有吗?” “没了。”老三摇头。 白波盯着手里的两张照片,倏尔笑了。 他笑得狰狞,手指缓缓收紧,把照片攥在了掌心,捏成一团。 “这是布了个大局来弄我啊……” 他的手攥得咯咯作响,突然,他抬手抓住老三的衣领,把他扽到自己跟前儿。 白波用头抵着老三的脑门,他的双眼猩红,盯着老三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让老二过来,先他娘的弄死这丫头,给苏少校祭旗。” 老三连连点头,快步离开。 而等他带着老二回来时,白波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的脚边散落着四五个烟头,嘴里还叼着半截烟。 老二挠着脑皮,问:“大哥,这就弄她?” 白波拿下烟头,中指和食指一弹,把它远远丢开。他看着老二,声音很平静:“你带五十个能打的兄弟去兰县,把林念禾和姓周的小子都给我绑过来。” 短短的几分钟,白波已经冷静下来改变了主意。 弄死林念禾的确可以解一时之气,但她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白波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林念禾又是盖学校收买人心又是挖地窖的,这年头的公家也都穷,做戏怎么可能这么下血本?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若林念禾与苏昀承相识只是巧合,其实没人想要动他,那他就趁机拿到林念禾手里的货源; 若林念禾和苏昀承真的是联起手来做戏要整死他,那林念禾就是最好的人质。 老二没问大哥为啥改了主意,只是有些担心:“大哥,那你身边就没啥人了。” 白波很平静的挥了挥手:“没事,我这几天不出去。” 白波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他心里清楚,就算这是个套,他们要的也是活着的自己,是他手里攥着的人脉,只要他们拿不到消息,他就不会死。 老二没绕明白这些,还是劝:“大哥,收拾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我自己去都能行,用不着带那么些人走,伱和嫂子身边不能没人。” “都带去吧,那边咱路子少,多带点儿人以防万一,”白波挥了下手,“手脚干净点儿,坐今儿中午的火车走,弄完了就连夜回来,找老钱给你们弄火车票……对了,再去佟老头那一趟要几张林念禾的照片,别认错了。” 老二见他主意已定,琢磨着自己只走一天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大不了他就整一辆自行车,活儿干完了他就连夜骑车回来。 老二这般想着,就没再劝,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找人弄介绍信了。 老三留在院里没走,对白波说:“大哥,这几天我跟着你。” 白波抬眼看他,啐了一声:“滚蛋,这么些天不着家,回家陪老娘去。” “老娘平常有大嫂照顾,哪用我操心?”老三拽了把凳子坐到白波对面,死倔的模样,“我不走,不看着你我的心老提溜着。” 白波看了他一会儿,咧嘴笑了。 他倾身重重的拍了下老三的肩膀:“好兄弟,有饭一起吃,有坎咱一起迈。” 老三呲着大牙,笑得没心没肺:“没事儿大哥,咱有啥怕的。” “对!” …… 孙勃的办公室里,他刚倒了开水泡好一杯茶,还没喝一口,房门被一把推开,铜制的门把手磕到了墙上,推着门板又嵌回到门框里。 就这么一开一合的工夫,苏昀承已经到了孙勃的办公桌前。 孙勃看着他,无奈极了:“你啥时候才能学点儿规矩呢?我是你的领导吧?哪有直接闯领导的办公室的?你这……” 苏昀承压根儿没搭理孙勃,沉着脸拿起了他桌上的电话,飞快拨通号码。 孙勃:“……” 他这领导当的,可以说是毫无威严了。 “您好,我找周旭。” 苏昀承面沉似水,等了片刻,听筒里传出声音,他便直接说:“今天下午四点,从省城到兰县的火车上预计会有五十个白波的人到兰县,你现在立刻去十里大队,把念禾接上,让冯伟把她放审讯室里。” 电话那头的周旭愣了:“啊?这么快?” 苏昀承眯起眼睛,反问:“快?” 事情的确突然,若不是他一直关注黑市的动静,也不会知道白波的人弄了五十张火车票。 可这话不应该是周旭说的。 电话那头,周旭的心跳都快停了。 果然,下一秒,苏昀承冷声喝问:“念禾跟你说什么了?” 周旭:“……” 这里外不是人的活儿咋就让他摊上了呢! (本章完) 第246章 我知道,你舍不得嘛 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周旭琢磨着,白波那边都出来人了,林念禾的算计也可以宣告成功,那也不用再瞒着苏昀承了。 于是,他就把林念禾之前与白波打过的那通电话内容告诉了苏昀承。 最后他说:“承哥,林妹子说咋都得半个月才能有信儿,这才过去五天……” 苏昀承攥紧了拳头。 这小崽子是真有能耐,都能让周旭帮她瞒着自己了。 等事情了了,必须得好好收拾她。 他心里这般想着,说的却是:“不是你们那边的事,应该是我这边漏了。” “啊?”周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什么玩笑呢?他承哥能出岔子? 周旭的震惊没得到回应,苏昀承挂断了电话。 孙勃拧着眉头看他:“咋回事?” 苏昀承继续拨电话号,闻言回道:“刚才老周给我回信,说他的人看到白波手底下的打手去了照相馆,又找人弄了火车票。” 孙勃摇头,并不赞同:“那也不一定是冲林丫头去的么,他们来回进货也都是这样。” 苏昀承抬眼看了他一眼:“上次念禾来省城,我跟她拍了张照片。” 他之前的确没想过照相馆的师傅会跟白波有往来,毕竟那里与黑市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孙勃摇头的动作僵住,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白波的关系网之广,远超他的想象。 他还想发问,苏昀承已经对着电话说: “您好,劳驾帮我找一下林念禾同志。”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熬人,苏昀承感觉过了一个钟头,林念禾笑呵呵的声音才在电话那头响起:“昀承哥吗?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啦?” 软乎乎的音调,微微上扬的尾音,好似在撒娇。 苏昀承冷硬的语气瞬间转柔:“念禾,你现在立刻向大队长请假,周旭和冯伟等会儿会去接你,伱跟他们走。” “嗯?”林念禾愣了一瞬,旋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兴奋的问,“是白波来了吗?” 这激动的语气,听得苏昀承脑仁生疼。 他勉强说服自己现在不是教育她的时候,说:“不是,是他手下的人,他们弄到了五十张去兰县的火车票,实际去的人可能会更多,你先跟周旭他们去派出所,那里安全。” “人还挺多的。”林念禾问,“什么时候的火车票?” “今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到兰县。” “哦,那你跟周大哥他们说下午再来接我呗,我还得上课呢。” 苏昀承:“……” 他不知道别的姑娘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怎么办,但他的小姑奶奶语调平稳、内心平静,甚至还想上完课再躲起来。 苏昀承按了按额角,压低了声音:“念禾,你别不上心,这是会要人命的大事。” “我知道呀,要白波的命嘛,”林念禾的笑显得没心没肺,“昀承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在村里人缘那么好,他们来几十号人就想把我从三百多口人里带走?做什么美梦呐。” 苏昀承:“……” 他现在很纠结,想说些重话让她别那么轻敌,却又怕说太多把她吓到了。 林念禾继续说:“对了昀承哥,你可别等那些人一走了就动白波呀,好歹让我……好歹让周大哥他们试探审问一下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白波的主力小弟再说。” 苏昀承揉着额角,声音中满是无奈:“念禾,现在危险的是你。” “可是你会把我安顿好的,不是么?” 苏昀承不自觉的站直了几分,回答得很认真:“是,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有事,我保证。” “那我还怕什么呢?”林念禾笑嘻嘻,“昀承哥,咱们都到了这一步了,可不能前功尽弃呀。” 苏昀承知道自己说不过林念禾,一直知道。 他定了定神,想再说些什么,林念禾却再一次开了口,这回,她的声音很严肃: “昀承哥,如果现在的我是你,或者是你的战友,你会不顾后果的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对白波进行抓捕吗?其实你知道的,我建议你的是最适合现在的办法。” 苏昀承语塞:“念禾,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嘛。”林念禾又笑了。 苏昀承耳根通红,他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喝茶看热闹的孙勃。 孙勃咧着嘴角,竟然还在笑。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的说:“我不会立即动手,但是你必须立刻跟周旭他们去派出所。” 林念禾:“行,我都听你的。” 这乖巧的小模样,好像她真能听话似的。 挂断电话,苏昀承看向孙勃:“您还笑得出?” 孙勃一摊手,坦然至极:“我觉得林丫头说得没错啊,虽然有些突发情况,可发展是好的。白波手底下拢共二百多人,这一下就去了四分之一,估计还是正经能打的那一拨……情况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有啥笑不出来的?” 苏昀承懒得与他掰扯,皱着眉头朝他要车:“车借我开几天。” 孙勃这回笑不出来了:“干啥啊?我明儿还得去开会呢,你总不能还让我走着去吧?” 自打他给苏昀承发布任务开始,他都因为走路瘦了一圈了! 苏昀承:“孙旅,大局为重。” 孙勃:“……” 听他这意思,自己若是不借他车,反倒是不懂事了? …… 林念禾挂断电话后,在大队部冷静了三分钟,然后她就像没事儿人似的甩着小手回了村小,继续给学生上课。 一堂语文课上完,林念禾这才扔下粉笔去找吴校长请假。 她的确不能留在大队里,更不能在村小呆着,免得出了事连累到乡亲们和孩子们。 “校长,我得请一天假。”林念禾开门见山的说。 吴校长看林念禾有些严肃,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咋了?出啥事了?” “嗯,我得去派出所一趟,配合公安同志办案。”林念禾实话实说,“估计今晚上回不来,如果明天上午我还没回来的话,您还得帮我安排下找别的老师代课。” 吴校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伸手握住林念禾的手:“念禾,你跟我说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你别害怕,有啥事我替你顶着。” 粗糙的手牢牢握着林念禾的手,吴校长满眼认真。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她扬起嘴角,笑着说:“真不是大事,只是之前去省城的时候,帮公安同志抓了个小偷,那个小偷跑出来了,公安同志怕我有危险,这才让我去派出所,是要保护我的。” 吴校长看她神色坦然,信了这话。 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忍不住埋怨她:“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逞啥能呢?真让人报复了咋整?你这……我也走不开,我去找红子,让她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林念禾赶紧按住了她,“让伍根茂和曹石建陪我一起去吧,他俩跑得快,不管是报信还是抓小偷,都用得上。” 吴校长想了想,点头同意:“那也行,这俩孩子挺实诚的,能保护好你……哎?他俩人呢?今天怎么没过来呢?” (本章完) 第247章 下次别研究了 伍根茂和曹石建正在研究前途和未来。 “毛儿,你说咱俩要是能整出来这样式的砖,去砖厂当工人应该能行吧?” “我觉着咋都得当个车间主任……副主任吧。” “哎呀我的娘,能这么样么?” “能,我估计能……哎,说这些干啥,你说这事咱告诉大哥不?” “让大哥去砖厂当主任啊?那他一个月能给咱割斤肉不?” “月月供着咱?你想啥呢?咱大哥啥操行伱不知道?他是那大方的人么?” “啊……那告诉他干啥?咱俩自己研究呗,然后去当主任。” “那大哥咋办?” “咱俩当上主任了一个月给大哥一斤肉?” “嗯,那也行啊。” “以前没发现,你俩真是人才啊。” 林念禾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俩做白日梦都格外谨慎的家伙,感慨了一句。 伍根茂和曹石建刚才一直专注于思考未来,并没听到任何声音。林念禾这样突然开口,吓得他俩嗖的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手一抖,砖就砸在了脚面上。 “嗷!” “卧槽!” 看着俩人一人捂着一只脚单腿蹦跶,林念禾不厚道的笑了。 等他俩消停下来,林念禾指了下地上的砖头说:“你们俩如果真的能烧出来这种砖,别说是车间主任了,让你俩当厂长都行……但别想了,这种砖不是土窑能烧出来的。” 伍根茂和曹石建听到“厂长”的时候双眼锃亮,但等林念禾说出后半句话,他俩瞬间就蔫了,甚至都没考虑林念禾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在骗他们。 伍根茂坐在地上,手还捂着脚,仰头看着林念禾问:“林老师,你找我俩有啥事?” “哦,你们把手上的活儿停一下,等会儿跟我去镇上一趟。”林念禾说。 “好嘞。” 伍根茂和曹石建互相搀扶着起来,他俩一个伤了左脚、一个伤了右脚,兄弟俩互相搀扶着,好像在玩两人三足。 林念禾带他俩回了知青点,很厚道的没给他们安排工作,还给他们拿了云南白药。 他俩在院里涂药,林念禾回屋收拾东西。 过了半个来小时,知青点外响起了周旭熟悉的喊声:“林念禾同志在吗?” 林念禾应了一声,背上塞得满满登登的挎包出去,还不忘招呼伍根茂和曹石建:“走吧。” 看到出来了三个人,周旭的眉头不禁皱了一下:“林妹子?”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几不可察的朝他摇了下头,笑着说:“一起去吧,这两个兄弟能帮上忙的。” 周旭想想这俩人的脑子,点头:“那行,你俩坐我和胖子的后座,林妹子,你骑车在前头带路。” 周旭还是有些担心这俩人提前知道了什么会突然闹出事情来的。让林念禾走前边,真出了事他和胖子也能挡一会儿,林念禾能跑。 “好。” 林念禾没跟他们矫情,骑上自行车往前走。 这一路,周旭和冯伟的心始终提着,全副心神都挂在后座上的人身上,甚至都没太注意路。 直至他们看到了眼前的铁门,这才意识到林念禾竟然没去派出所,而是带着路到了苏昀承家。 迎着周旭和冯伟错愕的眼神,林念禾不紧不慢的翻着挎包:“他说让我们先在这儿……哎,我忘了带钥匙了。” 林念禾抬头看他们,满眼懊恼:“你们谁会开锁吗?” 伍根茂立即举手:“我会!这个我会!” 说着话,伍根茂就上前来,他把钥匙圈的铁丝掰直了,蹲在铁锁前捅咕了一会儿,手一扭,门应声而开,铁锁上连个划痕都没有。 伍根茂推开门,邀功似的咧着嘴笑。 林念禾:“果然是个人才。” 冯伟打量着他,把这个人的脸牢牢记在心里。 以后要是有啥盗窃案,他第一个来找这小子。 伍根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公安同志的心里挂了号,没心没肺的笑着,一瘸一拐跟着进了院子。 苏昀承这间屋一个来月没人住了,院子里有不少落叶。 林念禾随手把院里的扫把扔给伍根茂和曹石建:“你俩坐了一路的车,先扫扫院子吧。” “行、行。” 看他俩身残志坚的卖力扫院子,林念禾去到周旭和冯伟身前,低声说:“周大哥,你先去找一下周大嫂,让她和小芬晚上别回来……撞见我们的话也假装不认得。” 周旭站那儿没动,压低声音对她说:“林妹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承哥让我带你回派出所保护你的安全!” 冯伟也跟着点头:“是啊林妹子,你这里虽然是家属院,但是也没多安全,咱快走吧,我都把审讯室安排好了,你在那儿呆着就行。” “他们人都还没到呢,急什么?”林念禾说,“而且,到底来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是扒火车过来的你知道吗?那些人你见过吗?都抓得住吗?” 四个直击灵魂的问题,直接堵住了冯伟和周旭的嘴。 林念禾回头瞄了伍根茂和曹石建一眼,说:“能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事儿啊,最后还得落到他俩身上……” 林念禾说话的声音更小了,被扫院子的沙沙声掩盖得十分完美。 周旭和冯伟听完她的话,对视一眼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发自肺腑的感慨—— 承哥和林妹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在与干架相关的所有事上,糙汉子老二都会瞬间变成心细如发有勇有谋的兼顾军师属性的领头羊。 所以,他在出发前便把四十九个兄弟分成五组,他和四个最能打的一人带九个,在上火车前就化整为零,尽可能的降低别人的关注。 火车叮叮咣咣的摇晃了一路,晃悠得人骨头都麻了。 老二带着跟着自己的九个人下火车,他们又分成了三组,不远不近的走着,与普通旅客融为一体。 老二一出火车站就吐了口唾沫。 一抹嘴,他嗤笑:“这穷逼地方……赶紧干完赶紧走。” 他朝身边的人说:“去打听一下,十里大队往哪走。” “行,二哥你等着。” 小弟还没走,突然有个人远远地蹦跶起来朝他们的方向挥手。 “二哥!二哥!” 老二定睛一看,那人长得年轻,但一头头发却是灰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他还是单腿蹦的。 (本章完) 第248章 伍根茂的选择 伍根茂跳得狠了,又误伤到挨了一砖头的脚丫子,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又怕二哥看不到自己,只能单腿蹦跶。 他和二哥的眼神对上后,就立即扬着一只手,一瘸一拐的来到了二哥面前。 他龇着大牙乐:“二哥,大哥让我来接你们!” 老二皱了下眉头,明白了:“你就是盯着那丫头的小子吧?” “对对对,”伍根茂连连点头,“二哥,我叫伍根茂。” 老二不在意他叫什么,他张望着四周,状似不经意的说:“大哥没跟我说让你来接我啊,他啥时候跟伱说的?” “就一个来小时之前。”伍根茂说,“大哥说你们来的人多,直接过去怕让公安瞧见,让我给弄了辆货车……二哥,咱走吧?” 老二挑了挑眉:“你在这儿混得还挺开,货车都能弄到?”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老帮校长去纺织厂要布头,这不一来二去就熟了么,”伍根茂回道,“他们厂子正好要去接货,我给了开车的两包烟,让他们拉咱一段。” 老二之前听白波叨叨过伍根茂的例行汇报,看他一脸讨好,又问了一句:“大哥不是让俩人盯着她么?那个呢?” 伍根茂挠了挠脑袋,理所当然的回:“他跟着林老师呢啊。” 老二终于放心了,他朝身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分散的人叫回来,跟着伍根茂上了路边的大货车。 司机一看这么多人,不乐意了:“咋这老些人?这点儿烟收的可不值当。” 他的态度更让老二放松,他随手把自己的一包烟扔给他:“行了,别磨叽,赶紧开车。” “哎,行!”司机乐了,赶紧把烟揣好。 老二站在车边点齐人数,最后一个上了车。 伍根茂也跟着上去了,他缩在车门边,看着一众以前连个好脸儿都不会给自己的人们,习惯性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二大喇喇的在他对面坐下,边拆烟边问他:“那丫头干啥呢?” “啊?”伍根茂意识到二哥这是在主动询问自己,赶紧回答,“她上课呢。” “哦。”老二嗤笑出声,对身边的第一打手说,“这回好整了,她不跟咱走的话,就捏死俩小崽子。” “到时候那帮村民不得直接把她绑了扔到二哥面前?估计都不用咱动手。” “哈哈哈……” 伍根茂听着、听着,感觉出不对劲儿了。 他忍不住插嘴:“二哥,你们来……到底是要干啥啊?” 老二被打断谈话,侧头瞥了他一眼,喷出口烟问:“咋的?大哥没告诉你?” 伍根茂摇了摇头:“大哥就让我整辆车来接你们。” “哈哈哈……” 老二又笑了。 车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笑。 伍根茂抱着膝盖坐着,看着那一张张笑脸,不知所措。 老二随手扔给伍根茂一根烟,说:“看你瘸个腿,等会儿你就在村外头呆着,我们去把那丫头弄过来,咱就走。” 伍根茂的眼睛瞪大了。 啥? 弄过来? 他好歹混过两年,很明白这个“弄”是啥意思。 他不自觉的想起来他走之前林念禾对他说的话—— “我刚给你大哥打了个电话,他说让你弄一辆车去接你二哥他们,说是人还不少……哎,你能弄到吗?用不用我找人帮你?……没事儿,你办好差事就行,别让他怪你……我么?我回学校啊,你忙完了就回来,给你留饭。” 话是她带的、车是她帮忙弄的,她还要给自己留饭……可他现在正带着一堆人,要去抓她。 伍根茂的眼睛红了,他低下头,想起来很多事。 那天早上的铁锹和馒头,那天夜里的布料和五块钱,那天下午的埋怨和粮票…… 在林念禾身边的这段日子,他干了不少活,比以前每一天都累。 但是她会笑,会给他们留饭,会让他们歇一歇。 还有闲着没事儿就教他们认字算数的吴校长,帮他们倒水扫院子的牛娃,老爱找茬挑理但从来没赶走他们的李大爷,喜宴上塞糖给他们的王主任……还有那一张张孩子们的笑脸。 他们刚才说什么?如果她不跟他们走的话,就弄死几个小崽子。 伍根茂猛地抬起头,盯着老二的眼睛,他说:“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式儿的,林老师又没把大哥咋,你们绑她干啥?” 车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二慢悠悠的吐出口烟,然后突然把红艳艳的烟头掷向伍根茂的眼睛。 以前老有人说,大哥供你吃供你喝,大哥的拳头你就得乐呵呵的接着。伍根茂以前没躲过大哥们的打,从来没有。 他看着烟头朝自己逼近,突然偏头躲开。 烟头把他的几根头发烫卷了。 “操,盯梢的还盯出来忠心了。”老二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笑了两声之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伍根茂,“你别回去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仿佛只是要顺手碾死只蚂蚁。 正这时,车停了。 伍根茂眸光一紧,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扑到车门前,硬是把左手塞进两个门把手,当起了门栓。 他咬着牙,腿止不住的打颤,他看着老二,颤着声音说:“不行,你们不能这么干,不、不行……” “操,这小子要反啊!” “二哥,怎么整他?” 老二不耐烦的拍了拍手,又点了根烟:“这老些山呢,随便刨个坑埋了吧。” 一个个人先后站起,一张张狞笑的脸逐渐逼近。 拳脚雨点儿似的往下砸,伍根茂很快就被打懵了,他的右手本能挥舞,毫无作用的抵挡着。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出去, 孩子们还上课呢。 “小逼崽子你挺硬啊。” 老二站了起来,看着虚垮的跪坐着、左手却还固执的当门栓的伍根茂,突然抬起脚,一脚朝着他的左臂踹去。 “啊——” 痛呼声掩盖住了骨头断折的声音。车门被踹开,伍根茂被老二一脚踹了出去。 他摔在尘土里,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哪一处更疼。 他努力把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了熟悉的树,熟悉的路……是离村口不远的路。 他琢磨着,都到了这一步了,他不能放弃啊。 他吐出嘴里的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林老师!快跑——” 他的声音或许很大,又或许很小,他已经分不清了。 伍根茂太累了,他闭上了眼睛。 在所有的意识统统离他而去的前一秒,他好像听到了林念禾的声音。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被包围了。” (本章完) 第249章 你们被包围了 老二有三个疑问。 第一,被包围这种事算什么好消息? 第二,这是谁家的小崽子跑出来发疯了? 第三,这小崽子一个人凭什么敢包围他们一车人? “二哥,是林、林念禾。” 亲信小弟凑到老二身旁,无奈的低声提醒。 临行前,老二听从白波的话,把林念禾的照片发给了每一个人。 他自己当然也看过,可他是真的脸盲,别说只是看照片了,就算林念禾本人不在他面前连续晃悠上三个月他都记不得她。 老二狐疑的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林念禾。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又一遍……最后,他从裤兜里拿出白波给他的照片,举起来,让视线中的照片与林念禾的脸平行,从眉毛眼睛到嘴巴,一一对照。 林念禾看着对方的举动,脑海中一切念头都清空了,只剩下六个圆润漆黑的大圆点。 要不是伍根茂还在地上趴着,她真要怀疑自己堵错人了。 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林念禾的手背在身后,开始后悔。 她也是闲的,好端端的加什么戏呢?现在这二货不搭茬,她该怎么往下演? 马路旁的林子里,冯伟搓着手,满眼紧张的盯着林念禾。 他用手肘捅了下周旭的腰,低声问:“哎,他们咋不吱声呢?让林妹子吓着了?” 周旭:“你瞎啊?” 吓着了?就林念禾那一句话? 别说是人了,村口的大黄狗都不可能被吓到吧。 冯伟继续搓着空落落的手:“那咱上不?” 周旭:“没给信号,等着。” 他很确定,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林念禾没有危险。 “那……” 冯伟还要说话,就听到那头僵持的局面被一声暴喝打碎。 “就他妈你叫林念禾啊?” 林念禾揉了揉耳朵。 终于可以继续了么? 她抬眼扫了老二一眼,点头。 老二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他站在车门边没动,大有让林念禾先跑三十九米的意思:“行,整挺好,省得老子去找你了。” 他说着话,把手指头掰得咔咔作响,脸上的狞笑格外骇人。 林念禾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好像在看村里头的傻狗。 “咋的?吓傻了?”老二终于享受够了被仰望的感觉,膝盖弯了一下,跳下车,他龇着大牙,“啧,对了,伱们学校还有个姓周的小子是吧?是这,你把他给老子弄出来,老子不绑你了咋样?” 林念禾眉心一皱。 周楚江? 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儿? 老二在看到林念禾送上门的那一刻开始,体内的粗犷基因就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这真不是他爱嘚瑟,而是他实在很难对这么个小崽子提起来半点儿警惕。 他看林念禾还僵在那儿不动弹,耐心耗尽,他舔了舔牙花子,蒲扇似的大手就朝林念禾的脖子伸去。 林念禾的手比脑子反应还快,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抬起,老二的眉心就被一个黑洞洞、冷冰冰的玩意儿顶住了。 他的笑还挂在嘴角,却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我说了,你们被包围了。” 林念禾看着他,唇角缓缓上扬。 “操,快救二哥!”车上的亲信小弟急了,腿一弯就要往下跳。 林念禾没看他,只是冷声呵斥:“谁敢动,我就崩了他!”说着,她还用枪口顶了顶老二的脑门。 “都别动!” “嘭!” 老二紧张的呵斥与亲信小弟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空气,再一次凝滞了。 一滴冷汗顺着老二的额角滑落。 亲信小弟站在地上,双腿依旧弯着,维持着落地时候弯曲的姿势,胳膊张开,保持着大鹏展翅的古怪姿势。 他嘴唇没动,极其别扭的说:“我没想动……但是跳出来了……我停不下来……” 林念禾:“……” 怪地心引力咯? 她瞥了眼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伍根茂,心知不能再跟他们废话,右手握枪抵着老二的脑门,左手轻飘飘的打了个响指。 “哗啦”一声,从林子里一下子就蹿出来了几十道黑影,他们穿着制服,手里还有枪。 这回,这一车的人是真的被包围了。 老二还真是条硬汉,他瞥见公安之后,刚才那一丝慌张也没了。 他恨恨的看着林念禾,咬牙切齿的说:“你还真是公安的人。” 林念禾不答反问:“你们找周楚江干什么?” 找她、绑架她、弄死她,这都很正常,但是周楚江……怎么着,白波看到他写的诗之后想替天行道了? 老二哼了一声,一扬下巴,硬汉范儿十足的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打死我我都不可能告诉你一句话!” 林念禾:“哦。” 老二依旧扬着下巴,那悍不畏死的嘚瑟劲儿,看得林念禾很想用板砖拍他一脸。 冯伟上前,把老二的胳膊反剪到背后拷上,让两个同事过来抓着他,自己把他身上的兜都翻了一遍,找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了一个大麻袋里。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林念禾:“林妹子,枪能还我了吧?” 林念禾的胳膊也举累了,她看老二已经被绑得跟粽子似的,便把枪还给了冯伟。 她去到被抬上担架的伍根茂身边,对周旭说:“周大哥,麻烦你们尽快送他去卫生所,医药费算我的,一定得把他治好。” 周旭点了下头,安慰道:“林妹子你放心吧,除了胳膊断了之外,剩下的都是外伤,这小子挨打还是挺有经验的,没伤到要害。” 林念禾无奈轻叹。 真是辛酸的经验啊。 周旭让同事赶紧送伍根茂去卫生所,自己则站在林念禾身旁保护她。他看着那一个个被拽下车的家伙,不由得对林念禾生出一丝钦佩。 这么多人,要不是林念禾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们聚集到一起、又自己站出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顺势控制住老二,就凭他们带来的这三十来个人,怕是真的要跑了几个。 老二看林念禾转回,气焰依旧嚣张:“别以为你抓了我就能咋样,我可什么都没干,公安也不能……” 林念禾:“你的介绍信是假的吧?” “呃……” “你刚才打人了吧?” “……” “你威胁我、吓唬我、还要打死我,这些都是真的吧?” “我……我有吗?” (本章完) 第250章 挂电话,又挂电话 白波坐在电话机旁边,盯着它,等待它响起。 老三蹲在一边啃冰棍,含糊不清的说:“大哥,二哥那边咋都得晚上动手,这才五点多,不能这么快有消息。” 白波摇头:“老二着急回来,不能等晚上。” 老三咯吱咯吱的咬着冰,说:“没事大哥,外头的兄弟们都回来了,咱没事……我就是怕二哥又认错人了。” 他这么说,白波也不自觉的开始担心。 老二那不认人的毛病的确耽误事儿…… 他还没多担心一会儿,电话机响了起来。 白波立即把所有担忧都抛到脑后,电话响到第二声,他就接了起来:“喂,咋样了?” 他心急啊,甚至都没来得及问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快的笑声。 是女孩子的声音。 清脆、悦耳,山间的清泉似的。 白波的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合了合眼,尽可能用平稳的语气问:“妹子?是你吗?” “呵呵,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林念禾的轻笑声传入白波的耳朵,“你的二弟吗?” 白波的表情僵住了。 他认出林念禾的声音时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盼望着是她恰巧要给自己打电话,希望是她还没碰上老二。 可如今…… “姐夫,你不厚道呀,要是有事找我,打个电话让我过去不就行了?伱这突然派了五十号人来找我,吓死我了呢。” 白波咽了口唾沫。 对方已经精确的说出了人数,那就只能是—— “你把老二他们怎么样了?” 林念禾轻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会把他们怎么样呢?” 白波沉默了。 他阖着眼,努力思考林念禾究竟是什么身份。 林念禾不给他太多思考时间,淡淡的说:“你想见我,我刚好也想见你,不过我最近懒得动,你来兰县吧。” “哈。”白波笑出声来,“我不可能去。” 不管林念禾是什么身份,他现在都不可能去兰县。 林念禾“唔”了一声,毫无气愤模样,只是平淡的继续说:“两天后的这个时候,如果我还见不到你,那五十个家伙我就撕票了。” “你……” 白波很想说,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么? 可林念禾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白波握着听筒,没说完的话噎得他不能呼吸。 林念禾付了电话费,慢悠悠的甩着小手走出邮局。 路上没人等她,她径直回了苏昀承的房子。 她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儿,周旭便回来了。 他问:“林妹子,白波真的能来么?” 林念禾剥着松子,闻言回道:“当然不可能,所以你们一定得把那些人捂好了。” “行,你放心,胖子最擅长盯梢,他带人看着,不会有事的。”周旭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只是又有些迟疑,“就是他们吃饭这事儿……你说那地方只能进不能出,我们的人手不够。” 他们这边有三十多人,再加上那五十号人,实在腾不出人来送饭,他们总不能不吃不喝吧? 林念禾说:“没事儿,我离得近,我给你们送饭。” “行,”周旭点了下头,又说,“卫生所那边说了,伍根茂没啥事,胳膊也接上了。” “那就好。”林念禾松了口气,她把松子皮扔到角落里充当垃圾桶的铁皮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对他说,“卫生所那边就麻烦你看着点儿了,我先回大队。” “我送你。” “嗯……也行,辛苦你了。” …… 两天后。 白波搓着脸蛋子,不确定的问:“真的打听清楚了?不在监狱、不在派出所、也不在兰县?” “是。”老三拧着眉头,“二哥他们出了兰县就没回去过。” 白波嘬着牙花子,两天没睡的他脑子转得有点儿慢。 老四在一旁委婉提醒:“大哥,林念禾如果是公安的人,他们抓了二哥他们之后也就只能送到这些地方去。” 白波眯着通红的眼睛,喃喃自语:“那她能把老二弄到哪去?” 两天了,伍根茂那俩货也没再打电话给他,很显然,他们也被林念禾控制住了。 老三看了眼老四,摇头:“她要不是公安,咋能把二哥他们抓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有枪咋地?” 老四被反驳了也不着急,再次提醒:“三哥你别忘了,她是京城来的,按着大哥之前的推断,她的货可是从北边来的……能干这种买卖的人,她有啥都不奇怪。” 老三沉默了。 老四又说:“如果她真不是公安的人,那二哥他们就危险了。” 白波听着他们的话,愁得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叮铃铃——” 电话铃又响了。 白波浑身一颤,伸手拿起听筒。 “喂?” “看来你也不是很想见我,那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林念禾轻飘飘的声音传入白波的耳朵。 他眸光一紧:“我兄弟呢?” 林念禾理所应当的回:“撕票了啊。” 白波拍案而起,他的动作过大,把电话机都扯得晃悠了几下。 他对着电话怒吼:“哪个王八蛋让你撕票的?” 林念禾:“你个王八蛋让我撕票的。” 白波双眼猩红,瞪着灰扑扑的墙,目龇欲裂。 两天前她说,如果两天后没见到他,就撕票。 如今,她告诉他,已经撕票了。 白波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六点半,比两天前她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晚了一个钟头。 时间,刚好。 林念禾轻笑了一声,继续说:“白波,你不会觉得我是靠吃斋念佛干这行的吧?我给了你机会,但你不中用啊,我就只能按规矩办事咯。” 她的语调中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五十条人命在她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白波只觉得喉咙干涩,他攥紧拳头抵住桌面,咬着牙咧出来个笑:“妹子,干得好!” “哦?”林念禾声音戏谑,“你不会要告诉我,这回的事儿是你兄弟自作主张吧?” 白波用拳头碾着桌面,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是”。 他的脑袋飞快转动着,琢磨着如何自圆其说。 他愿意想,林念禾却懒得听。 她慢悠悠的说:“你想继续合作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的货我要多分三成利,我还要你那儿的一成半净利,按月结算,我要看账本的……想继续合作,你来兰县找我谈,我只等你三天。” “咔哒”一声,电话又一次挂断了。 (本章完) 第251章 既定的轨道 “林妹子,你的这些要求……白波不可能同意的。” 周旭望着林念禾,眼神中带着无奈。他觉得林念禾还是年轻了点儿,不了解白波这样的人——白波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台阶,至少得让他面子上过得去。 林念禾却笑着反问:“他凭什么不答应?” “啊?”周旭被她问懵了。 凭啥不答应? 这还用问? 林念禾提出来的条件,那就是要从白波的身上往下剜肉啊。在这种死了兄弟又被剜肉的情况下,白波若是真答应了,他这老大也不用当了,手底下的人必定造反闹事。 看着周旭无奈的眼神,林念禾耸了耸肩:“竞争么,赢家通吃,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他没得选。” 白波的确没得选。 “大哥,这条件咱可不能同意,她这就是不给咱活路!”老三梗着脖子嚷嚷,“现在又没有二哥压着,要是减了底下人的钱,他们肯定得闹!” 老四拦了他一下,冲他使了个眼色:“你别吵吵,听大哥的。” 白波缓缓松开拳头,关节处通红一片,还有些肿。 他面无表情的活动着手指,说:“兰县,我必须得去。” “大哥!” 白波没理老三的声音,自顾自的说:“我得把老二接回来。” 老三的嘴还张着,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俩出去忙吧,我自个儿呆一会儿。”白波坐了下来,声音有些疲惫。 老四把还想说话的老三拽走,一直出了院子,他才低声说:“不能让大哥自己去,三哥,这几天伱留着照顾家里,我跟大哥走一趟。” 老三咂吧着嘴,斜眼打量着老四说:“你可拉倒吧,算账我是算不过你,但是出去办事,十个你也顶不上一个我。” “之前搞捐款的事儿不就是我去办的?”老四说。 “那是我先走了一趟把关系都打通了。”老三睨着他,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行了,你就跟家呆着吧,算好你的账,外头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 说罢,老三甩着膀子走了。 老四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遇到蹦蹦跳跳的白小军,小家伙笑呵呵的喊了声“四叔”,张开手臂就抱他的大腿:“四叔,我渴了。” 老四低笑一声,按着他的脑袋瓜揉了一把,从兜里摸出来一毛钱给他:“去,自己买汽水去。” “四叔最好了!” 白小军喜滋滋的攥着钱跑了,眼睛弯成小月牙。 老四看着小崽子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 …… 晚上,白波躺在炕上,枕着胳膊,盯着黑黢黢的房梁,头疼得厉害,眼睛也酸痛,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你真的要去?” 身边,郑丽荣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低声问。 白波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她,咧嘴笑了一下:“得去,得把老二接回来。” 郑丽荣深吸了口气之后轻轻吐出,半晌,她说:“你已经把人得罪狠了,你再送上门去……她不得往死里整你?” “不能,”白波肯定说道,“她提的那些条件我琢磨了,这丫头就是图财,只要给的够,她不能把我咋,除非她不想在省城做买卖。” 白波也翻了个身,面向郑丽荣继续说:“她要是啥条件都没提,那打死我都不敢去,她说了,我反倒放心了……” 郑丽荣抿了抿唇,沉默良久之后才说:“孩子还小,不能没爹。” 白波呼吸一僵,片刻后他说:“我知道,放心吧。” 郑丽荣点了下头,想到在黑暗中他看不到,她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白波伸出胳膊,把她搂到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肩膀说:“丽荣,老二不能白死,我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黑暗中,他眸光冰寒。 他要给兄弟们交代,要给老二报仇。 他也要林念禾的货源,要她的命。 他的怀里,郑丽荣猛地瞪大眼睛。 她没动,没再说话,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被子上,晕开一片湿痕。 …… 次日,中午。 白波带着老三上了去兰县的火车。 只有他们俩,这让老三有点儿不安。 他俩找了个人最少的车厢,坐在最靠近车门的座位上,良久无言。 半晌,老三说:“大哥,你睡会儿吧,我盯着。” 白波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脑瓜子嗡嗡的,比火车的叮咣声还响。 他习惯性的摸着光头,冒出来的头发茬刺得手心难受。他摇了下头,声音嘶哑难听:“睡不着。” 心悬着,想睡太难。 老三想了想,问他:“大哥,咱咋弄她?” 白波皱了下眉头,抬眼看他。 老三龇牙笑了:“看我干啥,我知道你咋想的……老四还说要跟你出来,就他那瘟鸡似的德行能干啥?大哥,你说吧,咱咋整?” 白波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说:“不咋弄,她要的就先给她,咱先把老二他们带回家,剩下的以后再说。” 他知道,这一时之气自己必须得忍,不忍住就没有给老二报仇的那天。 老三拧起眉头,小声哔哔:“直接干她就完了呗……大哥,我不怕。” “知道你不怕,但是没用,兄弟们不能再死人了。”白波的声音很低。 “怕死我就不干这行了,搁家种地多消停……” “老三,”白波的表情严肃了些,“我带你们是要挣钱的,你自己合计……咱还有学校、有那帮穷小子,老二还有媳妇儿子,咱死了,以后的人没人管,以前的事也都白干。” 老三张了张嘴,琢磨了好半天,闷闷的“嗯”了一声。 白波吐出口浊气,点了根烟。 他与老三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他劝自己的? 底下人没了,不要紧,秋收之后就开始建学校了,给穷学生的捐款也散出去了,他要多少人就能弄来多少……老二回不来了,他的媳妇儿子他一定给照顾好……等到时机合适,他一定把林念禾整死…… 两个人没再说话,火车沿着铁轨,一丝不苟的沿着既定的轨道行驶。 四点二十,老三拍了拍白波:“大哥,快到了。” 白波合眼休息,闻言“嗯”了一声,睁开眼睛。 他搓着脸,试图揉碎脸上的疲惫。 等他把手拿开,余光瞥到自己身边多了道人影。 他没看清身旁的人是谁,先看到了老三惊恐错愕的表情。 白波缓缓转过头。 他看到了一张年轻且冷峻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人面对面。 但这张脸,他见过无数次。 (本章完) 第252章 一天三趟 “操!大哥,跑!跳窗户!” 老三从座位上弹起,张开手臂就扑向苏昀承。 他听过太多这个人的故事,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个儿,但他想着,能替大哥挡一会儿也是好的,至少兄弟俩得有一个能回去。 白波在他骂娘的时候就去掰车窗了,入秋了,没人乐意被冷风吹着,窗户关得很严实。 他的额角涌出汗水,余光却瞥到苏昀承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没阻拦他,好像确定他跑不了。 这让白波的汗流得更多了。 飞扑向他的老三被一脚踹回到座位上,动脚的却不是苏昀承。 周连长从侧面扑过来,蹬了老三一脚后,直接掏枪抵住他的头:“不许动!”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就完成了。 老三被踹到肚子,倒下时脑袋又撞到车厢壁,眼前的一片金星好不容易散去,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他一把握住周连长的手腕,撕心裂肺的吼:“大哥!跑!别管我!照顾好我老娘!” 白波,坐回去了。 老三转动眼睛看到他的动作,眼睛顿时更红了:“大哥?大哥!” 白波朝他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苏昀承,声音中是数不尽的疲惫:“你知道我们要坐在这儿?” 窗户被锁死了,打不开。 可他想不明白,这座位是他们自己挑的,怎么可能就会这么巧?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这辆火车里的每一扇窗户都是锁死的。” 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赌。不然他就在火车刚开动的时候就出现来抓他们了。 等了一路,无非是想让这两个人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让他们放松些许而已。 白波看着苏昀承,突然狂笑出声。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挤出了眼角。 “行啊、行!挺好!”白波狞笑着,夕阳余晖穿过车窗洒在他的大光头上,有点儿晃眼,他似乎看开了,捏着拳头,破罐子破摔似的如困兽般低吼,“我能让苏少校这么费心费力,值了!” 苏昀承:“你想多了。” “嗯?” “我要抓的是矿区的副主任、粮站的站长、食品厂的……你,是人证而已。” “……” 苏昀承没说谎,孙勃当初给他的任务名单很长,涉及到省城数个单位的领导。这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厂子,就只有一个交汇点——省城黑市。 挨个儿抓这些人,必定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很难确保能把这群蛀虫一网打尽,更有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导致不得不把其中的某些家伙放了。 相比之下,直接抓了白波显然更简单。 证据?黑市里成堆的物资和账本都是铁证,再加上白波这个人证,足以给他们定罪。最关键的是,白波这边闹出来再大的动静也只会被当成打击黑市,并不会让那群坐在高台上的家伙动容。 白波以为自己在和苏昀承博弈,实际上,他只是苏昀承选择的简单方式,仅此而已。 …… 林念禾扶着树,喘着粗气朝不远处的冯伟挥手:“冯大哥,快、快来帮我一下……背不动了……” 冯伟飞快的跑过来,提起林念禾背着背篓,闻着里头的香味,他忍不住问:“林妹子,做的啥?” “发糕。”林念禾坐到一旁的大石头上,挥着小手给自己扇风。 近百人的饭,就算只送干粮咸菜也够她受的。 得亏有空间,她都是背着粮食出门,进了林子后就把背篓里的东西收进空间,快到了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累得不行。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一天三趟的往山上跑啊! 冯伟提着背篓,招呼两个同志过来分干粮,自己则很有眼色的拿一片宽大的叶子给林念禾扇风,嘴里还讨好的说着:“辛苦林妹子了,等这事儿了了,哥请伱吃饭!” 以前,他们出任务的时候都是啃凉馒头的,运气不好的时候,饿上两天也是有的。 林念禾送来的饭虽然简单,但好歹是温乎的,按时按点又能填饱肚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林念禾装了一会儿柔弱,扶着树站了起来,对他说:“对不住啊冯大哥,这事儿我也不能找别人干,我自己又背不了那么多……发糕你们一人一块,那些家伙四个人分一块,让他们饿着吧,省得吃饱了有力气作妖。” 这几天的饭始终是这么分配的——看守的能吃饱,被看管的饿不死。 如今他们一个个饿得眼冒金星,别说反抗了,站起来都头晕。 冯伟嘿嘿笑着,点头:“行,林妹子你放心,那你歇会儿就赶紧下山,等会儿天该黑了。” 他们这些看守的也有规矩,许进不许出,他不能带头破坏规矩去送林念禾。 “嗯,我去看看他们。” 林念禾说着,跟着冯伟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小山洞。 山洞里,挤挤插插的塞着五十个被绑着手脚的人,他们有的靠在旁边人的身上睡觉,有的双目无神盯着洞口,还有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大口大口的咽唾沫。 唯一一个还有点儿人样的就是老二了,他靠着墙坐着,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人生。 而在洞口处,有十五个端着枪的同志把守,他们分成两班轮换,休息的那班又会分成两部分,轮换着放哨。 林念禾看着被充分利用的山洞,发自肺腑的觉得,如果这个山洞拟人化,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房租拿来’! 她瞥了眼假寐的老二,状似不经意的对冯伟说:“冯大哥,你们再撑一段时间,那边始终不给我回话,这些人还不能换地方。” 冯伟不甚在意的说:“我们没啥,在野地里待一两个月都行,但是你——你还能行吗?” 他看林念禾这三天就瘦了一圈儿的样,很担心。 既担心林念禾会病倒,又担心承哥回来看到这般模样的林妹子把他踹死。 林念禾瞥见老二睁开眼睛看向自己,那眼神中的错愕和不敢置信格外明显。 她全当没看见,笑着对冯伟说:“我努力。” 说完,她再没看老二一眼,与冯伟打了个招呼便下山了。 老二抻着脖子看林念禾走远,想把她叫回来问个清楚,问明白什么叫“不给她回话”。 大哥不回话是啥意思?不管他们了? 老二的心沉了下去。 林念禾下山的速度不快,这是她今儿第三趟爬山了,腿像灌了铅似的难受,脚也胀痛。 天色暗了,她打着手电筒,扶着树前行。 “沙沙……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林念禾立即停下脚步,屏气凝神朝声源处看去。 那里,有一道高挑的人影。 (本章完) 第253章 白波的举报 月亮还没升起,林子里黑黢黢的,只有手电筒的光束扩散开,照亮了一方天地。 暖黄的光在人影身上定了一瞬,便开始没有规律的跳跃起来,比夏日里的萤火虫跳得还欢快。 “昀承哥!” “慢点儿、慢点儿。” 苏昀承赶紧加快脚步迎过去,生怕林念禾多跑了几步就会摔着。 这条路,林念禾走过太多次,几乎每次都是在晚上。 不夸张的说,她闭着眼走都不会摔倒,只会撞树。 二人相距不远,十秒钟后,林念禾左脚一滑,却没摔向左边,而是直勾勾的砸进了苏昀承的怀里。 幸亏苏昀承早有准备,稳稳的把她接住了。 见面就拥抱……这应该能算是拥抱吧?不管算不算,反正苏同志的耳根子红透了。 林念禾笑眯眯的搂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问:“你是要去找冯大哥他们吧?我带你去。” 苏昀承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来接你的。” 他到知青点就被王淑梅告知林念禾上山去了。 他不必多问便猜到了——他们是把那群人藏在了山上。 为防止有人走漏风声,便也只能是林念禾来往去送饭了。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苏昀承哪放心得下?水都没喝一口便上山来找人了。 林念禾嘿嘿笑着,问他:“白波抓到了?” “嗯,暂时送去派出所了。”苏昀承揉揉她的头,“审问完我就带他回省城,最多再一周,我就回来了。” “好。”林念禾笑得弯了眼睛。 “伱瘦了。”苏昀承打量着她,眉头皱起。 林念禾撇了撇嘴:“本来是没瘦的,这两天一天爬三次山,想不瘦都不行。” 苏昀承心疼了,心里骂了冯伟周旭一句,转身在林念禾身前蹲下:“来,我背你。” “啊?这能行吗?下山的路可不好走。” 林念禾嘴里拒绝着,身体却格外诚实的向前倾,趴到了苏昀承的背上。 苏昀承担心她害怕紧张,安慰道:“没事儿,和负重越野差不多。” 林念禾:“……” 安慰得好,下次别安慰了。 她勾着苏昀承的脖子,用手电筒照亮他脚下的路。 苏昀承走得很稳当,脚步不疾不徐。 听着虫鸣,林念禾都有些困了。 她打起精神,问:“白波这事儿不会牵连到他的妻子吧?” “不会。”苏昀承顿了一下,还是没告诉她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纪律大过天,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 林念禾暗戳戳的暗示他:“伍根茂和曹石建也立了功呢,伍根茂被揍得断了胳膊,现在还在卫生所里躺着呢。” 苏昀承“嗯”了一声:“我听周旭说了,他们两个只是最底层的小混混,又有立功表现,这次的事儿牵扯不到他们。” “那就好。”林念禾轻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苏昀承背着她下了山,到山脚下时,他便停了脚步,把她放了下来。 “哎?”林念禾有点儿懵,“累了?” “不是。”苏昀承认真解释,“时间还早,别被人看到了。” 林念禾倒是没考虑这茬儿,闻言吐了吐舌头,老实的自己走路。 苏昀承还有很多事要做,把林念禾送回到知青点后,他就又上山去了。 林念禾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便把自己裹进被子。 白波这事儿结束得有些猝不及防,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突然,这两天睡得也不太好。 直到苏昀承出现在她眼前,告诉她,白波已经被关起来了,她悬着的一口气才松下来,终于睡了个好觉。 不止她睡了个好觉,白波今晚也睡得格外香。 纵使是在派出所里,他的鼾声也震得门都在晃荡。 “他竟然睡得着?”值夜班的小同志被吵得头疼,相当不能理解为啥白波还能睡着。 他不应该像隔壁那个家伙似的心焦气躁么?这个反应不正常啊! 刘建军端着搪瓷缸,呲溜呲溜的喝着热水,闻言说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枪毙,那可不就能睡踏实了么。” 年轻的小公安不理解,茫然的看着刘建军:“啊?啥意思?” 知道要死了还能睡踏实?这人有病吧。 刘建军拽了个板凳在他身边坐下,继续呲溜喝水,断断续续的回:“在外头的时候老得怕这怕那……看着不缺吃喝……嘶,其实心里头没一天好日子过……唉……” 刘建军被烫了一下,倒是更精神了些。 “那干啥整这些买卖呢?” 刘建军嘶哈着,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活腻歪了。” 白波这一宿睡得格外熟,正如刘建军所说,他知道自己要死,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他只是不放心郑丽荣。 家里头的钱倒是够他们娘仨吃喝,但要是有个啥变故……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一直在劝郑丽荣改嫁。 郑丽荣给了他俩大嘴巴子。 白波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媳妇打醒的,还是被公安啪啪拍桌子的声音吵醒的。 他猛地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笆篱子里了。 他挠了挠头皮,看着眼前的年轻小公安,哑着嗓子说:“拿根烟。” 小公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要不我再给你拿俩白面馒头四个菜?” 白波靠到墙上,吐了口痰又问:“苏昀承呢?” 小公安没搭理他,翻开工作笔记准备做记录。 “你他娘的是……” 白波刚骂了一半,苏昀承进来了。 骂声顿时止住。 苏昀承坐到同事身边,朝他点了下头之后看向白波,淡淡的说:“你可以开始交待了。” 白波仰着头,耷拉着眼皮看他:“我交待啥?我有啥好处?你能放了我还是咋的?” 苏昀承:“放你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哈。” 白波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行啊,那也行,我交待,我坦白。” “我举报!林念禾和苏l来往密切!她的东西都是从北边来的,走海路从渤海湾进来的!” 白波狞笑着看着苏昀承,烟瘾犯了,他的手指习惯性的摩挲着。 他咳嗽两声,继续说:“我还知道,她是从京城走的关系,和她老子脱不开关系!” (本章完) 第254章 “如果白波把你咬出来怎么办?他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拉下去一个算一个……而且,我要是他,我最恨的一定是你。” 菜地旁,王淑梅小声对林念禾说。 林念禾做着物理题,头也不抬的说:“他肯定得编排我,这不用想就知道。” “那你还有心情做题?”王淑梅伸手抢走了林念禾手里的笔,“搞不好要把伱爸妈都牵扯进来的。” “肯定的,他恨不得把我八辈祖宗都牵扯进来。”林念禾伸了个懒腰,看着在菜地里辛勤耕种的岚姐,感慨了一句,“岚姐是真厉害,整天这么干活还活蹦乱跳的,要是我,人都得没。” 王淑梅无奈至极,她头疼的看着林念禾,拽着她的辫子迫使她看向自己。 她盯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林念禾,你可长点儿心吧!”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依旧无辜:“我知道啊,可是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我又不能去堵住白波的嘴。” “那你怎么办?现在能干什么?” “现在么……”林念禾一手托腮,思忖片刻后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衣服,说,“我得回去做饭了。” 王淑梅:“……” 她就很想把温岚叫过来,先把她揍一顿,然后把她扔到大兴安岭里,让她避一避风头。 林念禾甩着胳膊回了知青点,蒸了两锅窝窝头。 等待时,她有些苦恼。 她之前还想要薅白波的羊毛贴补乡亲们呢,他现在进去了,这个计划怕是没办法完成了。 林念禾还有心思想薅羊毛的事儿,却不知道白波如今已经秃了。 “财产没收充公,这是必须的,他的妻子也是知道这些事的,要一起办了么?” 电话里,孙勃如是问道。 “我调查过,郑丽荣并没有直接参与过黑市的经营,而且她与你给我的任务没太大关系。” “嗯……那他举报念禾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孙勃有些担忧,“这要是闹到京城去,大院得翻天。” 苏昀承:“哦,构陷军属,罪加一等。” 孙勃:“……” 他是想听结果吗? 他是想知道调查结果啊。 很显然,苏少校觉得这事儿不需要调查,也和他的任务没关系。 孙勃沉默良久,试探着问:“那我这边就抓人了?” 他看开了,既然把任务交给了苏昀承,那别管是谁,就都得做好听安排打下手的准备。 “按着我之前安排的十二个小队同时出队,四十分钟之内完成抓捕。”苏昀承说,“您下个命令就行,我已经安排妥了,抓捕后带到军区分别关押,我回去后再审。” “行。” 孙勃是个合格的工具人,应了一声后就挂断电话,颠颠儿的去当个没有感情的传令机器。 苏昀承挂了电话,转身就看到了刘建军。 他点了下头:“刘叔,辛苦。” 刘建军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白波那伤,咋回事?” 苏昀承:“他自己摔的。” 刘建军咬着后槽牙:“在审讯室里摔的?” 苏昀承:“嗯。” 刘建军感觉自己脑仁转着劲儿的疼。 他看着苏昀承,快把牙咬碎了也没挤出来一个字。 苏昀承说:“有差池也是孙旅担着,兰县派出所只是配合抓捕,与咱们无关。” 刘建军:“嗯……审讯室的地不平啊,回头我去整一整。” 苏昀承点了下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后说:“山上的犯人还得先关在兰县监狱,刘叔,安排辆车吧。” “行。” 二号工具人赶紧去协调找车。 苏昀承到村小时,林念禾正在上语文课。 “……来,我们一起读:遵、纪、守、法。” 他站在窗外,看着讲台前的她,嘴角微微上扬。 孩子的读书声传入耳中,苏昀承的眼中尽是温柔。 “叮铃铃铃——” 电铃声响起,下课了。 林念禾没有拖堂的习惯,说了声下课,便放孩子们去玩了。 她用湿手帕擦着手指上的粉笔灰,转头对窗外的人挥挥手。 苏昀承低笑一声,迈步走进教室。 林念禾的办公桌很整洁,除了学生的作业本,就只有一个搪瓷缸、一支钢笔,和他之前送她的红白格子记事本。 林念禾把手帕叠好放到桌角,喝了口水后问他:“忙完了吗?” “来接山洞里的犯人。”苏昀承回道,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她的桌子上,“晚上我就得回省城,来看看你。” 林念禾抿着唇笑了,她问:“白波说什么了吗?” “没有。”苏昀承答。 听他这么说,林念禾就放心了。 她没提那些事,只说:“那你要小心些,等你回来,我包饺子给你吃。” “好。”苏昀承点头应下,又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嗯……”林念禾想了又想,说,“要是还有菠萝罐头,帮我买几瓶吧。” “好。” 把五十个饿了四天的犯人押到山下是个耗时间的活儿,苏昀承又听林念禾上了一节数学课才离开。 走之前,他说:“念禾,等我回来。” “好。”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朝他挥着手。 苏昀承要走,却被牛娃拦下了。 牛娃仰头看着他,小脸儿染上红晕。 “怎么了?”苏昀承问他。 牛娃眨巴两下眼睛,朝他鞠了一躬:“苏哥哥,对不起。” 苏昀承微怔,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只是笑,并不说话。 牛娃直起身子,仰着头看着苏昀承,小声说:“我爷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提到爷爷,牛娃就红了眼眶。 苏昀承听他如此说,明白了这份道歉是为何。 他严肃点头,说:“你要以此为戒,遵纪守法。” “嗯!” 牛娃红着眼眶,让开路。 苏昀承又瞧了林念禾一会儿,直至时间快要来不及,他才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牛娃拽拽林念禾的衣角:“禾禾老师,苏哥哥又去抓坏人了吗?” “是啊,他又去抓坏人了。” 林念禾把手搭在牛娃的头顶,声音中藏着一抹失落。 又要好长时间看不到这张她喜欢的脸了,有点儿忧伤啊。 牛娃抬头看看她,突然跑回到他的座位边,从书包里拿出来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递向她。 林念禾疑惑:“干什么?” “禾禾老师,”牛娃哄她,“吃颗糖就不难过了。” (本章完) 第255章 体育老师生病了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烦心事儿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不,没有,一颗糖足够了。 林念禾吃了有牛娃光环加成的大白兔,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看林念禾露出了笑,牛娃掐着腰,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小大人似的模样彻底逗笑了林念禾,她弯腰捏了一下牛娃的鼻子,问他:“你准备好下节课要用的书了吗?” 牛娃眨了眨眼睛,很无奈的委婉提醒:“禾禾老师,温老师说,这节课要教我们打乒乓球。” 林念禾:“……” 嗯……原来下节是体育课。 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使用一下主科老师的特权,便认真说:“哦,体育老师生病了,下节课上语文。” 牛娃眨巴着眼睛,视线缓缓移向林念禾的身后。 “林念禾!你个瓜女子说谁有病了?” 林念禾:“……” 人生啊,处处都是巧合。 “岚姐你听我解释,我今天的内容没教完……” “那伱咋不去抢校长的音乐课呢?” “今天我们班没有音乐课……” “那你就抢我的?” “我这也是怕你累着……” “我看你是怕我狠不下心捶死你!” “……” 林念禾其实很想告诉她,身体太好当不了体育老师。 但是温老师不想听她嘚吧嘚,招呼着孩子们去上体育课了。 牛娃又一次长叹口气,翻找出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了林念禾的手里。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俩谁才是小孩子。”王淑梅拿着书走过来,看着林念禾满眼无奈。 林念禾把大白兔奶糖放进衣兜,转而问她:“没课吗?” “周老师的作文课。”王淑梅回道。 “那进来坐会儿吧。” 林念禾把王淑梅让进教室,她们靠着窗子坐着,透过玻璃能看到外边上课的学生们。 王淑梅低声问:“苏同志说什么了没有?你要被判多久?” 林念禾错愕的看向她:“淑梅姐,你就不能盼着点儿我好?他来之前你还只是担心,他来之后,我怎么就要蹲监狱了?” “本来我也没觉得太严重,可他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看怎么像诀别。” “呸呸呸!” 原本还没怎么在意的林念禾瞬间炸毛,捂住王淑梅的嘴,她的眼睛都瞪圆了:“说什么呢淑梅姐!怎么就诀别了?我昀承哥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这么咒一个人民公仆很不好的!” 王淑梅:“……” 她拽开林念禾的手,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说:“首先,我是觉得——要死的是你;其次,你一个知识青年,宣扬这种唯心言论才是很不好的吧?” 林念禾杏眸圆瞪:“这太平世道,我怎么可能会死?” 王淑梅满头黑线:“所以死的就得是苏昀承?” 林念禾:“嗯。” 王淑梅:“……” 淑梅姐朝她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得亏苏同志走得早,要不然听到你这话……他真的会被气死。” 林念禾拍了她一巴掌,还没忘刚才的事儿:“你先呸呸呸,这话不能乱说!” 王淑梅满脸抗拒:“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整这套。” 林念禾盯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也曾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唯物主义里没写重生,没写穿越,也没有空间……她实在唯物不起来。 林念禾琢磨着,不行就掰开王淑梅的嘴,逼她呸三声好了。 她摩拳擦掌。 王淑梅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你想干啥?” “淑梅姐,你要理解我的担忧啊……”林念禾朝她伸出了罪恶的小手,露出手腕上的一排小红绳。 “哎哎,你……算了,怕了你了!” 王淑梅左右看看,又探头瞧瞧窗外,没见到有人注意她们这边,她这才别过头,应付的呸了三声。 林念禾觉得她实在太应付,但看淑梅姐那一脸“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的眼神,到底没再为难她。 只是她这颗心呐,总是放不下来。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觉得苏昀承的这个任务涉及到的事情,远不仅仅是她看到的这么简单。 林念禾不了解事情真相,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京城,景山大院。 “林秉辉!你给我解释解释,苏昀承抓敌特,怎么把念禾也牵扯进去了?”林妈气势汹汹的冲进家门,指着老林同志的鼻子开骂。 老林同志打了个寒颤,嘴角扯了扯,挤出个笑脸来:“子瑞,你冷静,这、这谁多嘴告诉你的……你别着急,这、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你女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一阵风就能把她吹病半个月,她抓敌特?那些坏分子用不着动她,她自己就能先病倒了!” 林妈怒气冲冲,她咬着牙,红着眼,短发有些凌乱。 她盯着老林同志,一字一顿的说:“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把念禾送出去,乡下虽然苦,但她过得也能自在些,可如今呢?怎么就牵扯到这些事情里了?这是她能干的事儿吗?” 林爸看媳妇要哭,赶紧起身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 林爸很有眼色的到了杯水给她,腆着笑脸说:“子瑞,你别生气,孙勃在电话里与我说过了,念禾好端端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别担心她,咱们女儿聪明着呢,而且昀承办事也利落,不会有问题的。” “不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林妈端着白瓷杯,手都在微微发抖,“怀洲刚生下来你就去前线了,一岁多刚会走路就跟着我们做炒面,三岁了还没见过爸爸……他十六你就把他送到部队去,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这也罢了,好男儿自当为国效力,但是念禾、念禾……” “我怀她七个月的时候,他们说你死了……女儿生下来刚三斤四两,猫崽子似的……这些年她生过多少病?吃药都比吃饭多!我说带她进文工团,你非说我搞特殊化,非要把孩子送到东北去……那边有多冷你不是最清楚吗……” “要只是吃点儿苦也就罢了,如今这怎么又、又……” 林妈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老林同志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红了眼眶。 他握着妻子的肩膀,咬了咬牙,他说:“子瑞,知青下乡是国家需要,咱们得起带头作用……这……这样,我现在就去给孙勃打电话,详细问一问念禾的情况,好不好?” 林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抹着眼泪,她的声音有些哑:“算了,孙勃那边也忙,别为了咱们家这点儿事儿打扰他。” 老林同志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林妈的肩膀。 自己的媳妇自己知道,她就是担心坏了,这才骂几句痛快嘴。 林爸拍着林妈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她。 她担心,他又何尝不忧虑? 闺女那身子骨……也不知道吓着了没有。 “林部长,念禾打电话来了,说不要打扰您工作,就是报个平安。” (本章完) 第256章 孝感动天 林念禾还在大队部跟李大和讨论猪的问题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李大和压根儿没伸手,朝林念禾努了努嘴,示意她接。 林念禾接起电话,乖乖的说了声“您好,请问找哪位”,然后她就听到了林妈压抑的哽咽声。 林念禾一惊,脱口而出:“怎么了妈妈?我爸死了?” 林妈:“……” 林爸:“……” 李大和:“……” 隔了好一会儿,林爸才感叹道:“我闺女每天教书育人还担心我的安全,我闺女孝顺啊……” 林念禾听到老林同志的声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妈妈,那您哭什么?我哥……” “你哥也没死!”林妈急匆匆的打断她的话。 “哦。”林念禾的心彻底安了下来,“那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妈被问愣了。 对哦,她哭什么来着? 林妈冷静了好一会儿,想到了自己在伤心什么,但感情却死活续不上了。 她只能用过分平淡的语气问:“禾禾,你还好吗?” “我很好呀,胖了三斤,嘿嘿。”林念禾回道,“我在大队部跟队长叔谈养猪的事情呢,旁边生产队闹了猪瘟,我们正在加紧预防。” “猪瘟?这可是大事,禾禾,你没养过猪,不懂这些事情就要多向乡亲们学习,积极接受教育,可不能想当然,给乡亲们添乱。”林妈嘱咐道。 “放心吧妈妈,我知道的。”林念禾瞄了一眼李大和,“我可听话了。” 李大和:“……” “好好好,那就好……” 林妈听出女儿语调里的轻快了,知道她没生病,应该也没吓到,放心了不少。 她琢磨着,或许女儿根本就不知道她卷入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如此糊涂也未必不是好事,林妈索性不特地强调说明,问了一些衣食住行相关的问题,又问她缺不缺吃喝钱票,得到答复后,她才说:“好,那就好,禾禾,伱下乡就好好工作,没事儿别往外跑。” “好的妈妈,”林念禾品出了点儿别样意味,她垂下眸子,轻声说,“我不会乱跑的。” “嗯,就算要出门去买东西,也别自己走,昀承忙的话,就找宇飞陪着你。” “好,我记住了。” “行……你找你爸爸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最近一直忙着上课,很久没给你们打电话了,这会儿学生们上体育课,我刚好有空,就打电话来问候一下。” “好好好,你好好教孩子们,有什么困难就跟妈妈说,妈妈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遇到事情不要激进冒险,你自己在外边,万事都要小心。” 第三次被嘱咐,林念禾依旧笑盈盈的应下,只是眼底的疑惑却愈发浓郁。 实锤了,白波那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事情不简单,苏昀承却没告诉她。 很显然,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林念禾想通了,却没多问一句,与林妈说了几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刚放下话筒,就对上了李大和复杂的眼神,视线下移,她看到了队长叔不停抖动的脚。 默默往后退去,林念禾说:“队长叔,您看,猪圈打扫干净了,猪闹不闹病先不说,至少没那么大的味儿了不是?对它们好不好不知道,但对乡亲们都挺好……” 李大和按住自己的腿,看着林念禾问:“你爹就不想再重生一个闺女?” 林念禾:“……?”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别扭。 为避免挨踢,林念禾没追究队长叔很不妥当的言辞,溜了。 出了大队部,看着碧蓝的天,她喃喃自语:“要变天咯……” 林念禾想得没错,省城的确变天了。 苏昀承带着周连长押着白波回了省城后就直奔军区,连夜审问那些被孙勃抓捕的犯人。 这些人都身居高位,虽然干着背叛勾当,却没一个是硬骨头。 两天而已,苏昀承就把厚厚一摞罪证和名单给了孙勃。 接下来的几天,省城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都上演着抓捕戏码,约有百余人被戴上镣铐。 孙勃配合公安部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苏昀承反倒是闲下来了。 他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补了个觉之后便去供销社,扛了一箱子糖水罐头回来。 苏昀承获准离开省城那天,刚好是那十六个主犯枪毙的日子。 与其他人相比,白波反倒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了。 大卡车的前头挂了个“刑车”的木牌,白底黑字。卡车在路上开,道路两旁站满了人,他们挥舞着拳头,对着胸口挂着牌子的死刑犯破口大骂。 十六声枪响,伴随着的是一片叫好声。 郑丽荣没去看行刑,还把两个孩子都关在家里,也不许他们跑出去。 “娘,收拾东西干啥?”白小军抱着小木枪,不知愁的问。 他的小木枪是爹给做的,他可稀罕了。 郑丽荣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有些空洞。 郑珊在一旁看着,抿了抿唇,凑过去,抱住了郑丽荣的胳膊。 小丫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她。 郑丽荣的眼角突然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女儿抱进怀里,轻声说:“去你爷家。” ‘去你爷家’。 每一次黑市出乱子,白波都会用这个借口让她带孩子走,虽然那个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老人在等他们。 白小军“嗷”了一声,问:“那爸爸去不?” 顿了顿,他扁起嘴,小声说:“爸爸好几天没回来了……” 郑丽荣的眼睛更红了,她喘气的频率开始变快,无力感把她包裹。 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脾气,想骂儿子,想让他别再念叨他爹…… “大嫂,大嫂?” 门外,传来老四的声音。 郑丽荣的身子僵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对郑珊说:“珊珊,看好你弟弟。” 说罢,她就逃也似的出了门。 老四站在院里,看到郑丽荣出来,沉默片刻后低声说:“大嫂,那边已经完事儿了……我给收尸的塞了点儿钱,他会把大哥安顿好的。” 郑丽荣咬着牙,点了下头。 老四看看身后,低声说:“省城得乱些时候了,大嫂,趁这会儿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你带珊珊和小军先去乡下吧,别让……” 老四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本章完) 第257章 落井下石 “哎哎,嫂子还在啊,这咋也没去送老白最后一程呢?好歹让孩子送送爹啊。” “看看这冷清的,说是白老大的场子都没人信呐……嫂子,这么大的场子你一个女人也撑不起来,我给你五百,你把地方转给我吧。” “五百?哈哈哈伱也真好意思说出口,没看四哥的脸都黑了么?” “哈哈哈哈哈……” 一行六七个胖子大哥在五六十个瘦子小弟的拥护下甩着膀子溜达进了院,他们打量着冷清的黑市、看着眼前的小院和院子里的女人,好像已经把她和它们都已经视作私有物品。 郑丽荣看着那一张张恶心的嘴脸,突然明白了白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今儿我说不干,明儿我就得死。’ 郑丽荣怎么都没想到,这些总会挂着笑脸喊她嫂子的人,会在她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上门来找事。 她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但这样……她的确没想到。 郑丽荣是被保护得极好的,父母都有文化,没因为她是女孩就埋怨过,白波在外边吆五喝六,关上门也是由着她使性子。哪怕家中巨变,白波也没让她多操一分心。 可以说,除了生孩子,郑丽荣几乎就没遭过罪。 如今,她的所有依仗和保护伞都没了,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最中间的胖子站了出来,缺了一颗门牙,还咧着嘴笑:“嫂子,你别听他们瞎白话,我们咋能要你这地方呢,老白虽然人没了,但是咱咋能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对不?” 郑丽荣扯了扯嘴角,冷笑。 这胖子的门牙是当年被老二一拳头砸没的,这些年他就跟自家别劲,她傻了才会信他的话。 胖子双手插兜,摸索出一张纸抖落着:“咱来是有正经事的——老白去年借了我五万块钱,这人虽然死了,但债可不能消,不是有那么句话么,父债子偿!白小军还小,这钱,嫂子你还了吧?” “你胡说八道!”老四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就你那俩子,我大哥会管你借钱?你见过五万块钱长啥样么你!” 老四料到了会有人来闹事,但他既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快,也没料到他们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胖子往老四脚下吐了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他娘的就是老白的一条狗,他给你脸叫你声兄弟,你还真敢跟老子装犊子?” 那嚣张嘚瑟的劲儿,就像以前毕恭毕敬喊四哥的人不是他一样。 胖子率先撕破脸,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起来: “欠债还钱!到哪说都是这个理!” “这钱必须得还!不给钱咱就不走了!” “你们……” 老四气得手都在抖,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还从里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树倒猢狲散。 老四悲凉的笑了。 他回头朝郑丽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会儿乱起来就带着孩子赶紧跑。 至于他么。 他没有二哥那本事,但豁出命去,咋都能替他们娘仨拖延上一时半刻。 以后咋样,他管不了了。 郑丽荣看着老四那诀别的眼神,心沉了一瞬。 就在老四要拿家伙什的时候,郑丽荣突然拽了他一把。 老四不明就里,拧眉看着她。他低声说:“嫂子,干啥呢?赶紧走啊!” 郑丽荣摇了下头。 她说:“老四,你做的够多了,这些事……不能再让你扛着了。” 说完,她就绕过他走到胖子面前,伸手拿过了那张借条。 歪七扭八的字,还有几个错别字。 这借条明显是假的,甚至这假都没用心去做。 郑丽荣勾了勾嘴角,把手里的纸抖得咔咔作响:“胖子,我家的钱和东西都被没收了,你跟我要五万?你咋不上天呢?” 别说她现在根本就没有五万,就算有,也不能给他们。 胖子似乎早料到会如此,狞笑着就朝郑丽荣伸手:“那你就得跟我回去了,我得看着你还钱啊!你家这地方也得押给我,你啥时候把钱还上,我啥时候还给你……” “啪!” 郑丽荣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开胖子的手腕。 这一巴掌就像点燃捻线的火苗,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顿时兴奋得红了眼,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郑丽荣攥着拳头,没管那些人是啥眼神看着自己,而是回身推了老四一把。 “珊珊和小军……你能管就管,管不了你就掐死他俩,我和你大哥都不怨你!” 她知道,自己一个女人,想带着俩孩子跑出去难如登天。换成老四还有点儿可能。 毕竟,这些人不想要两个小崽子,对老四也没兴趣。 郑丽荣的眼底一片灰败。 就在胖子的肥爪子第二次伸向她时,外边突然跑来了三十来个小伙儿。 他们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棍子,有的赤手空拳啥也没拿……这些脸,郑丽荣很熟悉,几乎每天都会见到。 “嫂子快走!” 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句,他们就以悍不畏死的架势冲进了绝对劣势的战团。 郑丽荣怔怔的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还没走? 老四拖着郑丽荣的胳膊把她拽走,他把她塞回到屋里,自己操起个长凳挡在门前,红着眼睛挥舞着凳子,朝不断逼近的家伙们吼着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音节。 屋里,郑丽荣把两个孩子的脸按到自己怀里,她的手抖着,看着窗外的乱战,眼底猩红一片。 打斗并未持续太久,不仅因为实力差距悬殊,也因为那些家伙是来打秋风的,并不想蒙受太大的损失。 胖子捡了块石头,砸碎了玻璃。 玻璃碎片划过郑丽荣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胖子吐了口血唾沫,指着郑丽荣说:“三天,三天之内要么拿钱,要么把地方给老子腾出来,不然的话,我炖了你的俩崽子!” 他们的身上也大多挂了彩,尤其是那几个墙头草,挨了最狠的揍。 等他们骂骂咧咧的滚了,挨了揍的小伙儿们才一个个腿软跌倒。 他们刚才也是硬撑着,这会儿没了危险,一个个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有力气的还不忘指着天吵吵几句三天后照样打这帮狗娘养的。 郑丽荣从包里翻出仅存的一包钱,分了一半出来,拿着出了门。 老四就坐在他的武器上,靠着墙,朝郑丽荣咧嘴笑了一下。 他的头被打破了,血糊了一脸。 他说:“嫂子,赶紧带俩孩子走,我让兄弟们散了,他们找不到人,也不能把咱咋……这地方,反正也干不下去了,他们爱要就给他们吧……” 老四的眼底闪过一抹泪光。 这地方,是大哥带着他们一点一点儿拼出来的。 给出去……真不甘心啊…… 郑丽荣把钱塞到他手里,低声说:“老四,你先把钱给兄弟们分了,他们能回来……不能让他们白挨打……” 老四还没说话,旁边地上躺着的一个小子说话了:“嫂子,俺们都皮实,挨两下算啥事?你别管俺们了,赶紧带俩孩子走。” “就是嫂子……别让大哥断了后了……” “你们赶紧走,别回来了……” 老四看看他们,又看向郑丽荣。 他把钱攥住,朝郑丽荣点了下头:“嫂子,我安顿他们,你们走吧。” 他咳嗽了两声,把火车票掏出来递给郑丽荣。 郑丽荣看着沾了血的火车票,又看看躺了一院子的人,沉默片刻,她缓缓把火车票撕了。 “老四,我去趟兰县,你们好好养伤,在家等我。” (本章完) 第258章 还作数吗? 今天是周日,忙活了一星期的林老师终于得了空,坐在村小的长板凳上,边吃菠萝罐头边跟李婶闲侃。 村小的院墙外,李大和正在用嘴写标语。 “哎对,就搁这写……你手抖啥呢,稳当点儿,横平竖直——” 被指使得团团转的王东感觉自己咋整都不对,建议:“大队长,要不你给写一个?” 李大和瞪眼睛:“我要是能干,还用得着看你磨叽?” 院里,李婶直接翻了个白眼,和林念禾抱怨:“你叔就是自己不行事,要求还贼拉多,早晚得让人套麻袋踹一顿。” 林念禾咬着菠萝,咯咯的笑。 她看李婶纳鞋底的针脚格外密实,便问:“李婶,秋收之后咱们是不就没啥活了?” “是没啥活了,”李婶说,“磨完苞米面,积酸菜,上山砍柴,得整够一冬的,不然大雪封山了,可就没处弄了。” 林念禾盘算着,问:“这些都弄完,得十一月了吧?” “差不多吧,砍柴这事儿赶早不赶晚,谁知道啥时候就下雪了呢。”李婶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一点儿不耽误。 林念禾喝着罐头水,脑袋瓜转得飞快。 也就是说,冬天农闲得有三四个月的功夫,能做不少事了。 她在心里拨算盘,拨了一会儿就听到李大和喊她:“林丫头,有人找你!” 林念禾“哎”了一声,和李婶打了个招呼,抱着她的罐头瓶就跑了出去。 她以为是苏昀承,或者是谢宇飞,连周大嫂她都想到了,结果看到来人,还是震惊了一瞬。 郑丽荣带着郑珊和白小军站在村小门口,娘仨脸上都带着倦容。 郑丽荣只背了个小包袱,瞧着也装不了什么东西。 看到林念禾出来,郑丽荣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她望着林念禾,半晌才轻声喊了句:“妹子。” 林念禾回过神来,赶紧打招呼:“丽荣姐,你们来了啊。” 李大和瞧了她们一眼,见是女同志来找林念禾,便也没多想,继续指挥着王东干活。 林念禾说:“姐,先去我那坐一会儿吧。” “行。” 郑丽荣带着两个孩子,沉默着跟在林念禾的身后走着。 林念禾带他们回了知青点,先给倒了水,又开了个罐头给两个孩子分了,这才生火做饭。 郑丽荣坐在院里,沉默着,始终没说话。 林念禾煮了面条,做了鸡蛋酱,还拌了个黄瓜丝。 午饭吃得很沉默,两个小家伙初来乍到,却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似的,只是闷着头吃饭,连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 郑丽荣也有些食不下咽,数次停下筷子看向林念禾,但见她吃得专心,她便也不说话了。 郑丽荣琢磨着,林念禾这样就是在拒绝了。 她的心事更重,更吃不下了。 两个孩子吃得慢,林念禾等他们放下筷子,便说:“我给你们拿小人书看好不好?” 郑珊低垂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白小军倒是看了看林念禾,但只是瞄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怯怯的不说话。 郑丽荣皱眉:“你俩怎么回事?说话啊。” “没事、没事,”林念禾赶紧说,“孩子坐了一路的车,累了。” 说着,她便放下筷子,把两个孩子拉进了屋里。 她把炕桌放好,让两个小家伙脱了鞋上炕去,她给他们拿了牛娃遗落在这儿的小人书和糖果,又倒了水。 “珊珊,你带着弟弟玩一会儿,要是你们困了,就把被褥铺好再睡,”林念禾用最温和的声音对郑珊说,“我和你妈妈就在外边,你们有事的话就喊我们,好不好?” 她说话时,郑珊依旧低着头,直等到最后被问到,她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林念禾一眼,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真乖。”林念禾笑着揉了下她的头,转而对白小军说,“小军,听姐姐的话,别在炕沿边玩。” 白小军给反应的速度倒是快了些,只是同样没说话。 林念禾出了门,又坐回到小板凳上。 郑丽荣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之前跟我说,有事情的话可以来找你……还作数吗?” 林念禾敛去笑意,看着她,很认真的点头:“算。” 郑丽荣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似乎放松了些。 她望着林念禾,沉默片刻说:“我想把珊珊和小军送到你们村小来念书。” 林念禾皱起眉头:“那你呢?” “我得回省城。”郑丽荣说。 她不能让那些还乐意护着他们的人没饭吃,也不能把未来的希望放在仅存的、侥幸没被搜走的两千块钱上。 她不喜欢黑市买卖,但现在,她只能干这个。 变故削去了她的喜好,让她做什么都行。 林念禾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问她:“你有货源吗?” 郑丽荣眸光微闪,说:“我不干那个。” 林念禾笑了,她说:“姐,白波会倒,不是因为他跟我做买卖,而是因为他哄抬物价操控市场,还有……” 郑丽荣的眉心轻轻颤抖,她眼角微红,打断了林念禾的话:“别提他了。” “行,不提他。”林念禾喝了口水,说,“我是真的有货源,只是要求会很多。” 郑丽荣苦笑:“你觉得,我敢从你这儿拿货吗?” “为什么不敢呢?”林念禾看向她,“除非你也想哄抬物价,或者再一次成为别人的眼线或钉子,把不该说的事情告诉不该知道的人。” 郑丽荣沉默了。 “他们为什么能判得这么快,你在省城,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对,”林念禾一手托腮,看着远处的青山说,“有的事可以做,但有的,碰了就得死。” 郑丽荣没答话,转回头去看向屋里的两个孩子。 郑珊依旧坐在原处,低垂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白小军弯着腰,摆弄着怀里的小木枪,也不动弹。 “妹子,我是真想恨你。”郑丽荣低声说,“如果不是你,这会儿那个瘪犊子应该还活着。” “但是我也真恨不着你……就算没有你,他干的这些事儿也早晚都得死……我没管住男人,怨不了别人。” 郑丽荣声音微颤,泪珠从眼角滚落。 (本章完) 第259章 还得是淑梅姐啊 恨也好,爱也罢,林念禾都无所谓。 她只在意小钱钱。 如果能把郑丽荣和那个黑市重新拉拔起来,那她这两年就可以坐着数钱、躺着数钱、趴着数钱……想怎么数就怎么数。 只是很显然,郑丽荣一点儿都不想跟她做买卖。 林念禾有些郁闷,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好的说辞说服她。 毕竟人家家里是真的在自己这儿栽了个大跟斗,哪还能直勾勾的又闭眼往里跳呢? 林念禾绞尽脑汁的思考时,前院传来了爽快的笑声。 那声音欢喜得好像是弯腰系鞋带的时候顺手捡了两张大团结,主音调是王淑梅的,其中夹着调门矮半截的声调,林念禾没听过。 她回头张望,正瞧见王淑梅拉着个小姑娘绕过东墙。小姑娘瞧着十三四岁,眉眼与王淑梅五分像。她的小脸儿白白净净,梳着两根小辫子,身上穿着新衣服,估计一路走来都很小心,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 她们身后跟着扛着大包的钱国柱,他咧着嘴,看着前头的姐俩也在乐。 “念禾,这是我小妹,王小小。”王淑梅没见过郑丽荣,也没太当回事,乐呵呵的朝林念禾介绍,还不忘对王小,“小小,这是你念禾姐。” “念禾姐。”王小小乖巧喊人。 林念禾常听王淑梅念叨自己的弟妹,也见过她桌上的照片,瞧见王小小的样貌就认出来了。 她笑着起身,迎过去捏了下王小小的脸蛋,笑问:“你来看你姐姐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我哥跟同事挪了一天休息,这不,正好小小也放假,就带她来看看我。”王淑梅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搂着妹妹不撒手,“我嫂子还给伱和小岚一人做了双棉鞋,你等着啊,我给你拿。” 她说着,转头看向扛着包的钱国柱。 她这才看到,钱国柱竟然不知何时没了笑模样,拧着眉头盯着坐在桌边的郑丽荣。 “哥?”王淑梅略显疑惑。 钱国柱“嗯”了一声,却没收回目光,依旧满眼戒备。他低声问:“林妹子,她来干啥?” 他刚在路上就听王淑梅说了白波被枪毙的事,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谁料,心还没安稳一会儿,他就又看到与白波有关的人了。 郑丽荣瞧见钱国柱,心里不免发苦。 这小伙和另外一个那天被揍的时候她也在,虽然她没动手,但到底是自己家对不住他,要是他记恨想报复,她自己倒是没啥,就是怕又吓到两个孩子。 她站了起来,琢磨着和他商量商量,有啥事出去说,至少别当着孩子的面儿。 不等郑丽荣走近,林念禾便说:“是来看我的,没别的事。钱大哥,那天的事情你们的确受苦了,但是这与她和孩子都没关系。” 说话间,郑丽荣已经走到了近前来。 她没躲到林念禾身后,而是直面魁梧的钱国柱,她说:“大兄弟,那天的事儿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俩,你看,孩子还在屋里头,咱有啥事出去说成不?” 钱国柱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就连王小小都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她抱着王淑梅的胳膊,下意识的往她怀里缩去。 王淑梅伸手拽了下钱国柱,低声说:“哥,干啥呢?吓着小小了。” 钱国柱侧头看了眼鹌鹑似的王小小,抹了把脸说:“没啥,没啥。” 他又看向郑丽荣,朝她点了下头说:“我的事都了了,那天你也帮着劝过,我怪不着你身上,以后就别提了。” 郑丽荣松了口气,还是跟钱国柱说了声“对不住”。 钱国柱没再说什么,依旧跟在两个妹妹身后,默不作声的绕过郑丽荣,跟着回了王淑梅他们的小屋。 “哥,钱呢?”王淑梅一进屋便问。 钱国柱瞧了眼窗外,小声说:“等她走了的吧。那人你不认得,是白波他媳妇。” “我猜到了,”王淑梅说,“所以我才跟你要钱啊。” 钱国柱狐疑的看着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件事里有什么联系。 “赶紧的,一会儿就不妥了。”王淑梅有些着急,要不是不知道钱国柱把钱放到哪儿了,估计她都要自己上手翻找了。 钱国柱心里疑惑,却还是从紧贴着胸口的地方扯下来一个布兜,里边装着两个信封一个纸包。 他把纸包推到王淑梅面前:“这是林妹子的,这俩是你和温同志的。” 王淑梅拿起纸包就出了门,开门的时候,还不忘对王小:“小小,等一会儿啊,姐给你找好吃的去。” 王小小一直都懵着,闻言点点头,点了头之后又赶紧摇头:“姐,不用,我不饿。” 王小小想追出去,却被钱国柱揪住了后领,拽了回来。 “别拦了,你姐有正事。”钱国柱朝王小小摇了摇头。 王小小歪着脑袋瓜,并不能理解哥哥姐姐的世界。 王淑梅拿着纸包,闲庭信步似的溜达到林念禾身前,她把纸包往她怀里一扔,笑呵呵的说:“掌柜的,卖两瓶罐头给我呗?” 林念禾挑开纸包一角,看到是钱后便笑了:“客官您等着。” 她笑呵呵的拿着钱进门,找了个布兜出来,各样罐头都给装了两个,还随手装了点儿零嘴。 她把布兜还给王淑梅,问她:“小小什么时候走?” “晚上的车,能呆一下午。”王淑梅笑着说,“你们先聊,晚上去我那吃饭,我哥拿了不少好吃的呢。” “行。”林念禾一口应下,坐回到小板凳上。 王淑梅提着罐头袋子走了,顺手还把屋门也给关上了。 院子里重归安静,林念禾喝了两口水之后才说:“丽荣姐,你不用担心,钱大哥刚才也不是记恨你,就是怕又出什么事儿。” 郑丽荣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该不会真的是干这行的吧?” 她刚才看到了,那一包都是钱。那么厚的一摞,得好几千。 而且她也知道,钱国柱上回去省城可没带货过去。 林念禾望着郑丽荣,在心里第无数次的感慨—— 还得是我淑梅姐啊!这助攻,绝了! 她心里欢喜,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无奈:“是啊,我刚才就与你说了的。” “那你还掀了我男人的摊子?” “我也说了,那是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事儿。” “……” 郑丽荣没话说了。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本章完) 第260章 讲一个故事 原本,郑丽荣只是想把两个孩子放到十里大队来的。这里有林念禾护着,至少那些为难他们的人不敢找上门来。 原本,郑丽荣是不敢再信了林念禾的货源的,生怕自己也落得与白波一样的下场。那样的话,孩子们就成了孤儿了。 可如今,她来是巧合,钱国柱也同样,这不可能是算计好的,毕竟就连她自己,在昨晚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来这儿。 郑丽荣之前没少听白波念叨过林念禾的货有多好、多稀罕,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能和林念禾合作…… 林念禾看她表情变化不停,嘴角微微扬起,说道:“丽荣姐,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也不想劝你什么,你自己考虑吧。” 郑丽荣考虑了一会儿,问她:“如果我不跟你合作,伱也会去省城找别的人是吧?” 这事儿,林念禾以前想过,毕竟省城市场大,她真有点儿舍不得。 但郑丽荣来了之后她就彻底打消了念头。 看郑丽荣娘仨这逃难似的样子就知道,必然是白波死后不久,昔日的同行就找上门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 她宁可少赚点钱,也不能和这样人品有问题的人合作。 不过么…… 林念禾战术喝水,沉默片刻后含糊的说了一句:“在商言商。” 郑丽荣合理的把林念禾的话理解为:对,我会跟别人合作。 她无奈苦笑。 “你看,我现在根本就没得选。”郑丽荣摊开手,她盯着自己的掌心,缓缓说,“如果我不从你这儿进货,那等胖子他们起来了,得把我们娘三个骨头都嚼了,但如果我和你……” 她说不下去了,侧头看向林念禾。 那眼神好像在说:跟你合作,我好像也随时会死。 林念禾无辜的眨巴着眼睛:“丽荣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绝对不会对付你……其实我也想要一个更熟悉的合作方啊,省得我还得再往省城跑一趟了。” 这话乍听起来有点儿安慰的意思,但仔细一琢磨,郑丽荣就只剩下苦笑的份儿了。 自己不与她合作的话,带给她的后果只是“再往省城跑一趟”。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郑丽荣抿着唇,琢磨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说:“家里的钱几乎都被没收了,我没什么钱。” 林念禾毫不在意的说:“嗯,没事儿,可以先给你货。” 郑丽荣错愕的看向她,眼中尽是震惊。 林念禾:“你都把两个孩子放这儿了,我还怕你跟我赖账?” 郑丽荣:“……” 所以,她这是自己主动送了两个人质过来? 林念禾噗嗤一声就笑了,她伸手拍了拍郑丽荣的肩膀,说道:“姐,这对你来说是个大事儿,你慢慢想,但你放心,两个孩子,我一定帮你照顾好。”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回屋去看郑珊和白小军。 郑珊还与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有不时眨动的眼睛还表明这孩子依旧活着。 白小军抱着小木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林念禾去到白小军身边坐下,揉揉他的头说:“困了吧,先睡个午觉好不好?等你睡醒了,我让村子里的哥哥带你抓鱼去。” 白小军望着她,小嘴微张着。 林念禾把被褥铺好,拧了个温热的毛巾给白小军擦干净手脸,让他进被窝去睡午觉。 白小军躺下了,林念禾才问郑珊:“珊珊,你累不累?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郑珊抬头看看她,几不可察的摇了一下头后,就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林念禾看她这模样,心中不免泛酸。 她看了郑珊一会儿,伸手拿过一颗水果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郑珊又抬起头,看着林念禾的眼中满是迷茫。 “我的一个弟弟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颗糖,会好很多。”林念禾轻声说。 郑珊仿佛根本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的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没再说什么,她往郑珊身后塞了个靠枕,让她能舒服点儿,自己便去到躺着的白小军身旁。 小家伙无措的缩在被子里,抱着他的小木枪,眼睛里尽是不安。 林念禾轻拍着他的背,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小军的眼睛转了转,看向她。 “在距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太阳还远的赛博坦星球上,住着变,呃,汽车人……” 林念禾是想讲一个老少皆宜激励人心的励志故事来哄一下两个孩子的。 结果她才开了个头,两个小家伙竟然都睡着了。 林念禾怕吵醒了郑珊,便没有挪动她,只是用另一床被子把她裹严实了。 她拉好窗帘,悄声出门。 刚迈出房门,她没来得及与郑丽荣说话,就先对上了两双写满求知欲的眼睛。 曹石建:“擎天柱真的来咱这儿了吗?我咋没见过呢?” 伍根茂:“他们啥时候来,能不能直接把小鬼.子都轰死?” 林念禾:“……” 这俩货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了眼郑丽荣,见她还托着腮看着天边出神,便知道伍根茂他俩必定来了好一会儿了。 林念禾把房门关好,这才看着伍根茂那打着石膏的左手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大夫允许了吗?” 伍根茂挥舞着左手的石膏,咧嘴笑得很憨:“在卫生所也没啥事,整天就是躺着……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非得让我躺着干啥?” 曹石建也帮腔:“就是,搁哪躺着不是躺着,在卫生所里躺着还花钱。” 林念禾:“生命的奇迹啊。” 被打得都没人样了,一个来星期就又活蹦乱跳的,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她扶额,沉默片刻后问:“胳膊还疼不疼?” 伍根茂龇着牙:“疼,但是不耽误事儿。” 林念禾说:“等会儿我给你找点儿止痛药,疼得厉害了你就吃。” “不用,费那钱干啥?”伍根茂嘿嘿笑着,“我皮实!” 林念禾不想跟他们掰扯,便说:“你俩先去一边儿歇会儿。” 伍曹:“不用!我俩不累!” 他俩是来找新大哥的,怎么能怕累呢? 林念禾看着这两双满含期待的眼睛,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真别说,他们来得挺是时候。 (本章完) 第261章 小伍子和小曹子 林念禾最近一直在思考伍曹二人组的去处,虽然有俩小弟很方便,但总不能让他俩一直跟着自己闲晃吧?这两年倒无所谓,可等她回了京城,他俩该怎么办? 如今,倒是有了个极好的差事——帮郑丽荣照顾一双儿女。 相当于无痛当东宫总管,干得好的话,前途肯定比烧砖好。 林念禾打量着小伍子和小曹子,看着他俩眼中清澈的愚蠢,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别说是东宫总管了,给他俩加起来封个一万八千岁,他俩都干不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 她可真是知人善用啊。 晚上得加顿顶配宵夜犒劳自己。 林念禾回头看了眼还在思考人生的郑丽荣,打算先跟二人组商量一下。 “哎,你俩以后就不走了吧?”林念禾明知故问。 “不走啊,肯定不走。”曹石建把胸脯拍的砰砰作响,急于表忠心,“林老师,以后我俩就跟着你了!” 伍根茂还是比曹石建多了点儿心眼的,又补充一句:“你去哪我俩去哪。” 林念禾望着他俩,又问:“我让你俩干什么你们俩就干什么?” “那必须的!” “你说打谁就打谁!” 林念禾实在不想再忽悠他俩了,会愧疚的。 她立即切入正题,指着自己身后的房门说:“丽荣姐想把郑珊和白小军送到咱们村小来念书,他们两个孩子若是来了,以后你们照顾他们行么?” 伍根茂:“……” 曹石建:“……” 他俩对视一眼,然后伍根茂立即说:“林老师,你不用考验我们了,我们真的想跟着你!” “对对,别说是大嫂了,就是大哥又活过来了,我俩也不跟他了!”曹石建又说。 林念禾:“……” 伍根茂举着自己断了的胳膊,情真意切的说:“林老师,以前我俩不明白事儿,但是现在懂了,他们干的都不是好事,我们不能和坏分子在一起。” 曹石建:“对对对。” 伍根茂继续说:“我们要跟他划清界限,给多少钱都不掺合他们家的事了!” 曹石建:“对对对。” “我俩……” “停!” 林念禾按着额角打断伍根茂的话:“首先,不是丽荣姐让你们照顾孩子的,是我的意思。” “啊?” “哦。” “其次,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能把火气撒到孩子身上对不对?” “啊?” “哦。” “所以,你们俩给句痛快话,到底能不能照顾这两个孩子?” “啊……啊,行、能行,你说让我俩干啥我俩就干啥。” “对对对。” “你们……说什么呢?” 林念禾转回头,正对上郑丽荣困惑的眼睛。 她趁热打铁,指着二人组说:“我琢磨着你那边应该分不出人手过来照顾孩子,就打算让他俩帮着照顾珊珊和小军。” 郑丽荣“啊”了一声,她看看二人组,说:“你俩以前是跟着老三的吧?叫……伍根茂和曹石建,我没记错吧?” 伍根茂和曹石建齐刷刷愣住。 他俩真没想到郑丽荣会记得他俩的名字。 他们不知道的是,郑丽荣虽然不管黑市的买卖,但她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他们家里有啥难处,哪怕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见习小混混。 郑丽荣说:“没事,珊珊也大了,能照顾弟弟,不用非得人管着,你俩不乐意也没啥。” 伍根茂又看了眼曹石建,沉默片刻后,他才说:“大嫂,林老师让我俩干啥我俩就干啥。” 郑丽荣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摆了下手:“那就以后再说,这事儿也不急。” 说罢,她又对二人组说:“你们俩先回去歇着吧。” 伍曹:“不用,我俩不累!” 林念禾:“……” 不给他们安排个007的工作表出来都对不起他们的工作热情。 她说:“那你俩就先守着门,别让人吵着两个孩子睡午觉。” “好嘞!没问题!” “守门是我俩的老本行了,绝对专业!” 林念禾:“……” 他俩不会跟要进她屋的人要门票吧? 应该……不会吧? 林念禾揉着胀痛的额角,转而问郑丽荣:“姐,咱是在这儿说,还是出去说?” 郑丽荣下意识看了眼斜对面的小屋,说:“出去说吧,这里人太多了。” 她要出去说,林念禾瞬间就不觉得头疼了。 “妹子,我想好了,我还是想从你这儿拿货。” 小树林旁,郑丽荣以极低的声音对林念禾说。 正如她刚才说过的,她没得选。 与林念禾合作,她可能会死; 不与林念禾合作,她一定会死。不止她会死,家里头的三十来个兄弟,老二的媳妇儿子、老三的老娘……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男人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她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些人。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行,但是我也有要求。” “你说。”郑丽荣明白,她决定合作,只是一切的开始而已。 林念禾把郑丽荣的紧张表情尽收眼底,她笑了笑,说:“之前伍根茂他俩帮我挖了个地窖,等会儿我带你去认一认地方,我会把货放到地窖里,你派车来取——只能是在晚上,而且不能一次弄太多车过来。” 郑丽荣连连点头,认真记下。 “货款你可以押一次再结给我,你把钱放在地窖里就行,我自己会去拿的。”林念禾说,“以后,除了你来村里看孩子,我们就没必要见面了。” 郑丽荣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们不见面,就意味着林念禾会很安全,同样的,她也不会落把柄给林念禾。 “行,听你的。”郑丽荣连连点头,“我现在啥都不知道,等我回去和老四商量一下,确定个固定拿货的时间,以后咱就连电话都不用打了。” “嗯。”林念禾说,“我还有最重要的两点要求。” “你说。” “第一,你的黑市里,粮食加价不能超过供销社价格的百分之二十,其他东西加价不能超过百分之四十。” “第二,你们之前捐建学校和资助学生的钱不能要回去,也不能让那些学生进黑市,但你以后可以不再继续捐款。” 林念禾望着郑丽荣,眸底一片清冷。 第262章 和……合作愉快 林念禾盯着郑丽荣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些别样情绪。 郑丽荣没什么情绪,她轻点了下头,说:“你不说我也是要降价的,之前那价格……”想到以前那翻倍的价码,她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又一次想到白波,郑丽荣的神情稍显落寞。 片刻后她便转开话题:“捐出去的钱我是不会要回来的,我也没想着把摊子弄多大,现在的人手也够用了。等过了这段、缓过劲儿来了,我也会继续帮他们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看到的更多,也更容易共情。 远的不提,就他们那黑市里,十五六岁的小孩是最多的,都是娘生爹养的,她看到他们,就不免想到自己的孩子。 她对两个要求都没有异议,林念禾反倒有些紧张了。 她说:“丽荣姐,按着这个售价,你的利润跟以前是没法比的。” “我知道,”郑丽荣点头,“够我养活俩孩子就行,就当是……就当是替老白赎罪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眼角微红。 林念禾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郑丽荣抹去眼角的湿润,笑了。她吸了下鼻子,说:“钱兄弟那边,你让他照常往我那送货吧,你正常价给他,我按着卖价给他算,不挣他的。” 林念禾有些惊讶:“你一分不赚?” “之前那事儿挺对不住他和小孙兄弟的,”郑丽荣说,“不能再砸了他们的饭碗么。” 林念禾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她笑了。 “行,我跟他说。”林念禾朝郑丽荣伸出右手,“丽荣姐,合作愉快。” “和……呃,合作愉快。” 郑丽荣想说一句“和气生财”来着,但不知道怎么着,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四个字说出来就要出事。 “你最近有什么货?粮食有吗?” “粮食你就别指望我了,这个我是真弄不来,不过……豆油倒是能弄来,你要么?”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要,我要。” “嗯,最近比较多的就是肉和苹果,红枣和茶叶也有一些。” 郑丽荣看着林念禾,眼神逐渐变了:“妹子,你还真没骗我,就你的这些东西,绝对不缺销路的。” 林念禾扬起嘴角,说:“那你就踏实卖,赚钱嘛,细水长流。” “嗯!” 林念禾带郑丽荣去地窖那儿认了个门,这几天曹石建没闲着,把几面墙都砌好了,还打扫得干干净净。 郑丽荣盘算了一会儿,说:“这里都装满的话,有一辆车也能装下,我估计着,这会儿一星期拿一回货应该就够了,等我回去卖着试试,要是不够的话咱再商量,行吧?” “行,”林念禾努力控制住上扬的唇角,点头应下,“你来找我的话就说来看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嗯。”郑丽荣捂着心口处缝的暗兜,看着林念禾说,“不瞒你说,我这回去了也得不少打点的,还得顾着珊珊他俩,钱我倒是还有点儿,但是……妹子你放心,姐肯定不能赖账。” “我知道。”林念禾拍了下她的肩膀,“来日方长,我不急的。” “行!” 他们没在这儿多待,郑丽荣要去联系车和打点关系,还要给郑珊白小军办学校的事儿,从地窖出来便去了镇上,林念禾目送她走远后便回了知青点。 她一到后院,果然瞧见她的门口蹲着俩门神。 “孩子们醒了吗?”林念禾走过去,轻声问。 伍根茂摇头:“没动静。” 曹石建点头:“嗯。” 林念禾把门缓缓推开,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两个小家伙应该是太累了,还睡着。 她把被他俩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又撕了张纸,包了十来颗止痛药。 出门后,她把药包递给伍根茂:“疼的时候吃,一天最多吃两片,记住了没?” 伍根茂接过药包,泪眼汪汪的看着林念禾:“林老师,谢谢你。” “没事儿。”林念禾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今天真没什么事,学校也放假,你们俩回去歇着吧。” 伍根茂和曹石建刚要摇头,林念禾便说:“刚才不是还说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么?转个头的功夫就不听话了?” 这话比什么威胁都管用,二人组立即没意见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溜达去了王淑梅的屋。 钱国柱不在,王淑梅姐妹俩正依偎在一起说话,俩人都红着眼睛。 林念禾把小脑袋探进去,问:“我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快进来。”王淑梅吸了吸鼻子,朝林念禾招手,“小岚带我哥去捡柴了,我俩正琢磨晚上弄啥吃的呢……你来的正好,试一下鞋,我嫂子给你和小岚一人做了一双。” 王淑梅说着,把炕梢放着的新棉鞋递给林念禾。 “小小,回去了帮我谢谢嫂子啊。”林念禾笑着接过,给了王淑梅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对王小。 王小小用力点头:“好。” 嫂子做的棉鞋格外厚实,还是高帮的,下雪都不怕。 王淑梅看林念禾试鞋,解释道:“我嫂子说,你跟小岚都没在东北呆过,怕是家里头也不知道这边的冬天有多冷不好准备……大小行吧?我嫂子做得大了点儿,大的话就垫个鞋垫。” “行,正好。”林念禾穿着棉鞋,在地上跳了几下,“嫂子手艺可真好。” 王小小凑过来,说:“大嫂攒了好久的棉花呢,她说要是不赶紧做出来,等生了孩子就不好动针线了,她还说让我给两个姐姐带好,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姐。” 王小小和王淑梅是两个极端,后者八面玲珑,一颗心有八十八道弯,前者什么心眼都没有,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这大概就是当家的大姐和从小被保护的小妹的区别了。 王淑梅抿着唇笑,揉揉王小小的头说:“跟她们不用这样客气,你回去告诉嫂子,以后别弄这些累人的活儿,小外甥的衣服我帮她做。” “嗯!”王小小用力点头,两根小辫子晃啊晃。 林念禾看着她们姐妹俩互动,不禁有点儿羡慕。 家人在身边,真好啊。 她刚酝酿起想家的情绪,就听外边传来牛娃的声音:“禾禾姐姐,你回来了吗?” 第263章 炸虾片 “哎呦,瞧我这记性,”王淑梅拍了下额头,对林念禾说,“你刚出去没一会儿牛娃就过来了,校长找你呢。” “嗯,那我先过去。”林念禾还不忘对王淑梅说,“等会儿回来,我跟钱大哥说一下省城那边的事。” 王淑梅拽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说:“你不用和郑姐说什么,我哥往老家那边送货也一样的。” “是她主动提的,”林念禾安抚道,“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看看校长有什么事。” “那行,回来再说。” “嗯……淑梅姐,珊珊和小军在我那睡着呢,等他俩醒了伱照顾一下哦。” “行,放心吧。” 林念禾跑出门,先捏了下牛娃的小脸儿,然后问他:“你知道校长有什么事吗?” 牛娃摇头,嘴角还沾着油:“不知道,校长妈妈心情很好呢。” “那就好。” 今年的秋老虎有点儿凶,短短一段路就热得人直冒汗。 村小校门两边的墙上,用红漆分别写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大字,横平竖直仿佛用尺子量过。 “队长叔领导有方啊。”林念禾看着那字,抿着唇低笑,“真是辛苦他们了。” 牛娃抬头看她,小声说:“王东老师是用竹竿抵着写的。” 林念禾张了张嘴,改口:“真是辛苦竹竿同志了。” 牛娃捂着嘴咯咯的笑,不过转瞬间他就疑惑了:“禾禾姐姐,队长叔说要写秋收标语,为啥写这八个字呢?” 林念禾认真思忖片刻,答:“因为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啊,队长叔是想时刻提醒我们!” 牛娃双眸明亮:“哦哦,队长叔领导有方。” 恰逢李大和从村小出来,瞥了他俩一眼,说:“那是因为你们这两堵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边写四个字正好。” 林念禾:“……” 牛娃:“……” 他俩默默抬头,看着天边的白云,默然无语。 良久,林念禾拽拽牛娃的小手:“牛娃,你看,那朵云是不是特别像对号,它都觉得我说得对。” 牛娃握紧林念禾的手指:“嗯嗯,禾禾姐姐说得对。” 李大和:“……” “你俩……” “嘘……”林念禾竖起食指搭在唇边,一本正经的说,“队长叔,您别耽误我给牛娃上思想教育课。” 牛娃跟着点头,一副“我很认真听讲”的表情。 李大和的嘴角抽了两下,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忍住一人给一脚的冲动,背着手走了。 林念禾捂着心口,拉着牛娃进了村小,不想再去看那八个大字。 “校长,我来啦。” “哎,在厨房呢,过来。” 林念禾拉着牛娃走向厨房,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油香。 灶台边的搪瓷盆里,盛着一盆底的虾片。吴校长系着围裙,正把一小把虾片扔进油锅。 “我的天,今儿过年了嘛,您怎么舍得炸虾片了?”林念禾笑着走过去,挽起袖子说,“我来吧。” “用不着你。”吴校长一指装着虾片的盆,“吃,刚出锅的。” 林念禾没多想,拿了两片虾片,递了一片给牛娃。 他俩站在灶台边,咔嚓咔嚓的嚼虾片,像两只小耗子。 吃完了一片虾片,林念禾这才问:“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啊?总不会就是让我来吃虾片的吧?” 吴校长拿着笊篱把油锅里膨胀开的虾片盛出来,小心翼翼的把油沥干,转头看着林念禾点头:“是啊,就是叫你来吃虾片的。” “啊?” 林念禾瞪大了眼睛。 吴校长把虾片放进盆里,把盆往她怀里一塞,说:“你俩回屋吃去,别跟我这碍事。” 林念禾一脸懵,低头看向牛娃。 牛娃回以同样茫然的眼神,还摇了下头。 林念禾看着吴校长把铁锅里的油盛到碗里,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您到底干嘛呀,这样我很慌啊。” “啧。” 吴校长把碗盖好,又把剩了个油底的大铁锅也盖上,这才摘了围裙,边推着林念禾往外走边说:“咋的,我还不能哄着你了?一天天的,人不大,心思倒是重,想这想那的干啥?” 林念禾抱着盆,怕把虾片撒出去,也不敢不走,只能说:“这么突然,换成是谁都得慌呐,不怪我。” 吴校长拽着她回了自己的屋里,等她把盆放下,这才敲了下她的头。 林念禾满眼无辜的望着她,眼中满是询问。 吴校长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后说:“淑梅的哥哥妹妹来看她了,这不,我合计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林念禾:“……?” 淑梅姐家里来人了,给她做好吃的? 这个因果关系,她看不懂啊。 吴校长伸手把林念禾鬓边的碎发拂开,看着她的眼底多了抹心疼。 “淑梅家离着近,她哥没事儿就能来看看,小岚大大咧咧的,虽然整天把回家挂在嘴边上,但这样说出来才没事……就你,啥事都藏在心里头,瞧着像没事人似的,就数你心事最重。” 吴校长拽着林念禾让她坐下,拍着她的手说:“行了,把虾片吃了,等会儿去大队部给家里头打个电话。” 林念禾望着她,抿起唇,说不出话来。 所以,校长她是怕她想家,这才特意给她炸了虾片哄她。 林念禾鼻间泛酸,眼尾红了。 她想的家,电话打不通的。 就算时空垂怜,让她侥幸拨通了号码,也不会有人接。 “哎呦呦,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等会儿牛娃笑话你呀。”吴校长说着话,伸手把林念禾抱进怀里。 她拍着她的背,像妈妈哄女儿一样。 “好了,不哭了,你看,眼瞅着就要秋收了,秋收过去再没几个月就要过年放探亲假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家去了……” 林念禾靠在吴校长的肩头,泪珠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轻轻点头,低声应着:“嗯,我没事。” 抹去眼泪,林念禾直起身子,朝吴校长露出个笑脸来。 吴校长捏了下她的脸,催促道:“快吃吧,多吃点儿。” “嗯!” 林念禾捏起一片虾片,却送到了吴校长的嘴边。 “哎?这是干啥?我不爱吃这玩意,咸了吧唧的……” “吃嘛吃嘛,您不吃,我也不吃。” “对呀,您不吃,我们也不吃。” “哎你们两个小祖宗……行了行了,吃了,可不许再往我嘴里塞了……” (本章完) 第264章 心理阴影 林念禾没在村小待太久,知青点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呢,她怕他们两个醒来后看不到一个熟人会害怕。 她没忘与吴校长说一下他俩要来村小上课的事情。 吴校长对于学生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哪怕听林念禾说了他们的身世,她也只是皱了下眉头,叹息了一句“父母造孽,最先遭罪的就是孩子”。 对此,林念禾深表赞同。 不说以后的生活如何,单看两个孩子现在的模样便知道,家中的巨变已经给他们两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白小军倒还好些,他年纪小,还不懂事。郑珊就…… “珊珊,你在干什么呢?” 林念禾回到知青点,一眼就瞧见了郑珊。 她坐在小板凳上,低垂着脑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发呆。 在她身边不远处,白小军一手攥着小木枪,另一只手里拿着根木棍,正蹲在墙角挖蚂蚁洞。 林念禾看白小军自己玩得挺好,便先去到郑珊面前蹲下,轻声问她。 郑珊抿着唇,抬头看了林念禾一眼后就迅速把脑袋耷拉下去。 林念禾微微皱了下眉头,心中的担忧更多了几分。 她刚要再与郑珊说几句话,衣袖被拽了拽。 回头一瞧,是王小小。 王小小看了眼郑珊,趴到林念禾耳边小声对她说:“林姐姐,这个妹妹好像是病了……我跟她说了好多话她都不回答,温姐姐把她从屋里抱出来,她就一直在这儿坐着。” 林念禾瞄了郑珊一眼,见她还在搓弄衣角,眉头也皱紧了。 她朝王小小点点头,说:“妹妹不是不舒服,她只是有点儿怕生,没事的,我陪她。” 林念禾与王小着话,注意力却都在郑珊身上。 她瞧见在她说到“怕生”的时候,郑珊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松快了些。 王小小还想说什么,林念禾却朝她几不可察的摇了下头。 王小小“嗯”了一声,退后两步,想了想,她还是朝郑珊挥挥手:“妹妹,那等你想跟我玩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郑珊没抬头,没说话,没反应。 王小小也不恼,又跑回去黏着王淑梅了。 等她走后,林念禾才问郑珊:“珊珊,你不喜欢人多是不是?要不我们进屋去?” 郑珊搓弄衣角的手指停住了。 她飞快的瞄了林念禾一眼,却还是抿着唇不肯说话。 林念禾把手递到她面前,柔声说:“伱如果想回屋去,就拉我的手。” 郑珊盯着林念禾的手,沉默着,像个小木头人。 林念禾不主动碰她,也不催她,就那么举着手,等待着。 半晌,林念禾的胳膊都举酸了,郑珊才终于慢吞吞的伸出手,试探着、轻轻地把手指搭在林念禾的掌心。 林念禾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地把她从小板凳上拉了起来。 她拉着郑珊进屋,让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则跑出去从王淑梅的屋里借了把椅子搬回来,也坐到桌子旁。 林念禾在郑珊的手边放了水和糖,然后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和铅笔放到她面前。 她说:“珊珊,如果你想,你可以画画。” 郑珊靠在椅背上,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似乎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林念禾心里担忧,但面上不动声色。她随手拿出一套物理试卷,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郑珊身上转移,开始做题。 笔尖碰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把时间拉长,伴随着鸟鸣虫吟,让人的心渐渐静下来。 林念禾做完半张试卷的时候,听到了另一道沙沙声。 她微微侧头,余光瞥到郑珊握起了铅笔。 林念禾没再看她,垂下眸子继续写字。 她们两个各做各的事,没有丝毫交流,但林念禾分明感觉到郑珊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过了大半个钟头,外边传来说话声,是捡柴的温岚和钱国柱回来了。 “禾子,干啥呢?”温岚满头大汗,从窗子把搪瓷缸递过来,“你那有水没?给我倒点儿。” “有的,等一下。” 林念禾接过搪瓷缸,倒水回来,状似不经意的瞥了眼郑珊的本子。 小姑娘在温岚过来的时候就放下了笔,又一次缩回到了椅子里。 本子上,她的画里有四个人,还有一条河。她画得并不好,林念禾猜测,他们一家四口或许是在抓鱼。 林念禾只扫了一眼便没事儿人似的把搪瓷缸递给了温岚,等岚姐喝了两口水,林念禾才说:“岚姐,我中午那会儿答应带小军去抓鱼,你累不累?” “不累,走吧。”温岚扬着下巴,嘚瑟极了,“我上回看谢同志抓鱼,我感觉我也学会了。” 在干活这方面,林念禾是绝对不会质疑温岚的。 她怕脸疼。 “行,那你等我会儿,我收拾一下。” “嗯,我去问问小小去不去。” 温岚走了,林念禾便笑着对郑珊说:“珊珊,咱们去抓鱼吧。” 郑珊抿了抿唇,抬眼看她。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迟疑和犹豫,还有一丝恐惧。 林念禾说:“我中午答应了小军的,不能食言,你不想下河的话,咱们俩可以在岸边玩。” 郑珊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林念禾的手。 林念禾了然,又一次朝她伸出了手。 这回,郑珊没让林念禾等着,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指。 林念禾拉着她出去找白小军,白小军一听说要去抓鱼,胖乎乎的小脸儿上顿时写满期待。 他却没立即答应,四下看看,没看到郑丽荣,就只能问郑珊:“姐,咱能去不?” 在火车上到处乱跑的小胖墩学会了询问意见,林念禾看着,却不想夸他懂事。 郑珊对白小军还是有些反应的,她点了点头,抓着林念禾的手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 林念禾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回给她温暖。 听说他们要去抓鱼,钱国柱不放心,放下柴禾跟着一道去了。 蜿蜒的小河边,林念禾和郑珊并排坐着。 王小小换了王淑梅的衣服,衣袖裤腿折了两折,她踩在河水里,笑声乘着水流飘远。 她自己玩得高兴,另一只手还不忘拽着白小军,俩人像捣蛋鬼,吓得鱼都绕着他们飞速游走,惹得想大展拳脚的温岚想抓鱼都找不到目标,岚姐索性放弃抓鱼,用木棍挑起水花,往两个小的身上泼。 他们笑闹成一团,衬得林念禾和郑珊这边有些冷清。 林念禾剥开两颗大白兔奶糖,递了一块给郑珊。 郑珊含着糖,定定的望着笑闹的三人。 林念禾说:“珊珊,你要不要也去玩一会儿?我陪你。” 郑珊轻颤的睫毛顿住,上扬分毫,又落了下去。 她缓缓低头,小手又一次捏住了衣角。 (本章完) 第265章 岚姐藏钱 郑珊最终也没下河去玩儿。 她抱着膝盖,小刺猬似的缩成一团。 林念禾没强迫她,只说:“那你什么时候想玩了就来找我,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郑珊的眼睛转了转,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郑丽荣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吃完晚饭。 “丽荣姐,你吃了没?” “没吃,不饿。” 郑丽荣拉过白小军和郑珊,对林念禾说:“我先带他俩去招待所住一宿,明儿再回来。” “行,伱等一下。”林念禾说着,拿出早准备好的饭盒,“给你留了饭,你到招待所里用开水热一下再吃。” 天都快黑了,留她吃饭反倒误事。 “谢谢妹子。” 郑丽荣的脸上写满疲惫,她勉强扯了下嘴角,低头看到白小军手里还拿着不知名小木棍,赶紧催促:“去,把东西放回去,手洗干净,要走了。” 林念禾顺势说:“珊珊也和弟弟一起去洗洗手吧。” 郑珊虽然不理人,但是很听林念禾的话,闻言便不作声的也去洗手。 林念禾趁机把郑丽荣拉到一边,轻声问她:“丽荣姐,珊珊是一直不爱说话,还是只这两天才开始不爱说话的?” 郑丽荣愣了一瞬,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对不起啊妹子,珊珊这孩子平时挺懂事的,就是这两天吓着了,给你添乱了是不?我回去就说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念禾看她的眼神有些严肃,“丽荣姐,珊珊她可能是……可能是被吓坏了,孩子的情绪有些敏感,你得多注意。” 林念禾不是心理医生,不能给出诊断,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郑珊的心理一定出了问题。 小孩子被吓到,正常反应应该是像白小军那样的,会害怕,但能被新鲜好玩的事转移开注意力。小孩子的情绪波动频繁,也就是所谓的“小孩子不记事”。 郑丽荣扭头看了眼郑珊,小小的姑娘正在给弟弟洗手,胳膊腿都齐全灵活,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郑丽荣没太放在心上,“啊”了一声后说:“估计就是这两天累着了,能吃能喝的,能有啥事?” 林念禾原本还想劝她别把郑珊放到乡下了,可瞧郑丽荣这般模样,她便咽下了嘴边的话。 二十一世纪尚且有无数人把抑郁症称为矫情、脆弱,何况是还没有心理疾病这个概念的七十年代呢? 林念禾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说:“可能是我想多了,那明天你忙完了就送孩子过来,我明天要上课,你去村小找我就好。” “行。”郑丽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对了,你骑我的自行车吧。” “啊?不用……” “没事儿的,我也不用,天都快黑了,你们快回镇上去吧。” “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嗯,注意安全。” 郑丽荣带着两个孩子走了,林念禾的话还是有些预警作用的,郑丽荣多观察了郑珊一会儿,真觉得这孩子变了样……可是她太累了,实在没精神与郑珊说些什么,晚饭都没吃就抱着女儿睡着了。 郑丽荣走后不久,钱国柱也带着王小小要去赶火车了。 临行前,林念禾找钱国柱说了往省城送货的事情。 钱国柱的脸有些红,他挠了挠脑袋说:“其实我也觉得往老家那边送也一样,但是我大妹说,要是郑丽荣把孩子放到十里大队,那我不往她那送货她恐怕也不安心。” “所以我大妹说,让我继续往她那送货,让个五分一毛的利……郑丽荣心里好受,我俩也能多点儿进项,谁都不算亏。” 林念禾:“还得是我淑梅姐啊。” 人情世故这点儿事,可是被她玩得明明白白的。 林念禾觉着,王淑梅比她可厉害太多了。她是重生又穿越,王淑梅却是实打实的只有十八岁……说好的建国后不许成精呢?这个人精怎么没人管管? 他俩说话间,王淑梅搂着王小小出来了。 王小小红着眼睛,扁着小嘴抱着王淑梅的腰不撒手。 王淑梅搂着她,低声哄道:“别哭了啊,咱不是说好了么,等你高中毕业姐就接你过来。” 王小小的眼睛更红了:“我才上初中……还得好几年呢……” 看着姐俩谁都不舍得放开谁,林念禾上前去,拍了拍王小小的头说:“别哭啦,等你放假的,就让你大哥带你过来多住些时候,再说,再过几个月你姐就要放探亲假了,可以回去陪你很久的。” 王小小的眼睛亮了起来,泪意散尽,她抱着王淑梅的脖子摇晃:“姐、姐,我放假了就能过来吗?” 王淑梅搂着她,笑着点头:“行,放假了就过来、放假了就过来……” “姐姐最好了!” 王小小的沮丧一扫而空,垫脚亲了王淑梅一口后放开她,转身又抱住了林念禾,“林姐姐,等我下回来,给你带刀鱼!” “行,我等着。”林念禾揉揉她的头,笑道,“快回去吧,等会儿赶不上火车了。” “哎,行!” 王小小蹦蹦跳跳的跟着钱国柱走了,王淑梅三人在村口看了他们很久,直至实在看不到人影了,这才慢慢转回。 转回身,王淑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温岚拍着王淑梅的大腿说:“你个瓜女子哭个啥哦,挣那老些钱,以后还不是想啥时候回家就啥时候回家?” 岚姐已经乐了一天了。 她一共分了三百五十五块钱,比她爸一年工资还多。与王淑梅分摊了盖房子的钱、还了林念禾给彩兰娘治病的钱后,还剩下二百二十三块。 她把这钱翻来覆去数了几十遍,然后满屋翻腾找地方藏钱。 没找到。 他们这屋子盖得结实,连个耗子洞都没有。让她从墙上挖个洞出来藏钱……她又舍不得房子。 最后,还是林念禾友情赠送了她一个带锁的木匣子。 林念禾和王淑梅眼睁睁的看着温岚把钱放进匣子,又把木匣子裹进棉袄里,又把棉袄放进包袱里,又把包袱放进炕柜里…… 最后在炕柜上挂了巴掌大的一个大铁锁。 林念禾:“贼如果这还不知道该偷什么,那他真该转行了。” 王淑梅:“别说是贼了,正常人进来看到这把锁也知道值钱东xz哪儿了啊。” 温岚认真听取经验:“嗯?那我再挂几把锁?” 林念禾:“……” 王淑梅:“……” (本章完) 第266章 必须尊重大队长 在林念禾与王淑梅的一致反对下,岚姐最终还是没用十把大铁锁锁住炕柜。 她听取了藏钱前辈王淑梅同志的指点,踩着凳子把木匣子藏到了房梁上。 林念禾:“这回我是知道你俩的钱都藏在哪儿了。” 王淑梅:“……” 温岚:“……” 这一夜,温岚前前后后起来了七八次,那把崭新的小铁锁被她一晚上就盘包浆了。 这一夜,王淑梅彻夜未眠,翻来覆去的想着王小小,想她上车了没有,睡着了没有,火车上人多不多、冷不冷…… 这一夜,林念禾找出好几本心理学相关的书,点灯熬油就着烤串和小龙虾吃……看到午夜。 次日。 林念禾从炕上爬起来,本想喝杯工作伴侣冰美式提神,结果刚从空间里拿出咖啡,抿了一口之后就冷得打了个寒战。 这从内之外的凉啊,惹得林念禾赶紧翻出来一件毛衣穿上。 “有这么冷吗?”王淑梅拽了下林念禾的毛衣,“这才九月你就穿毛衣,等到冬天你怎么过?” 林念禾:“随缘过。” 冬天怎么过她不知道,她就知道这会儿再不穿厚点儿,她连秋天都过不去了。 温岚撇了撇嘴,满眼嫌弃:“菜豆腐都比伱硬实。” 林念禾:“……” 她们三个去到前院,刚好碰到了要去上工的余香琴和温家姐妹花。 余香琴:“昨儿不还去河边嘚瑟呢么,咋的,今儿才想起来冷啊?” 林念禾:“……” 温晴晴伸手贴住林念禾的额头:“念禾,你生病了吗?” 温软软的眼中闪烁着吃瓜人独有的精光:“要不我帮你去给苏大哥打电话?” 林念禾:“……” 林念禾哆哆嗦嗦的去到村小,吴校长一看到她这打扮就有些紧张:“咋穿这么厚?感冒了?” “没有,”林念禾搓着胳膊,“就是感觉挺冷的。” 吴校长憋着笑说:“还行,冷了知道添衣裳,不傻。” 林念禾:“……” 她倒腾着小碎步快步回了教室,倒了杯热水捧着。 没一会儿,牛娃抱着小书包来上学了。 “禾禾老师,你很冷吗?” 林念禾这一早上已经被吐槽得心累了,她看看牛娃:“对,冷,所以穿毛衣了。” 牛娃“哦”了一声,放下小书包后跑到她身边,手脚并用的爬到她怀里,抱住她的脖子软乎乎的说:“校长妈妈说我是小火炉,我给禾禾姐姐抱着。” 林念禾:“……!” 还得是她的神仙小宝贝呀! 林念禾抱起牛娃就出了教室,先去吴校长跟前儿转悠一圈儿:“校长,牛娃看我冷,说他身上热,让我抱着他呢。” 吴校长:“……” “淑梅姐,你看,牛娃看我冷,说他给我暖暖。” 王淑梅:“……” “岚姐,你看,牛娃看我冷,让我抱着他暖身体呢!” 温岚:“……” 从始至终,牛娃都格外配合的用小手捂着林念禾的脸,给她取暖。 林念禾原本是想去玉米地也转悠一圈儿的,结果刚迈出校门就碰到了李大和。 李大和:“干啥呢?牛娃病了?” 林念禾格外熟练的说:“队长叔,你看,牛娃看我冷,让我抱着他取暖呢!” 李大和:“冷你还跑出来瞎嘚瑟?回屋呆着去!别逼我踹你啊!” 林念禾:“……” 林念禾回屋了。 因为尊重大队长是每个知青应该做的。 …… 郑丽荣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十里大队时,刚好是下午第一堂课,一年级上音乐课,林念禾闲着。 “妹子,我都安排好了,”郑丽荣一手拽着一个娃,对林念禾说,“公社那边给了批条,让两个孩子在你们这儿上学。” 她说着就把批条拿了出来给林念禾看。 林念禾接过纸,对郑丽荣说:“校长上课呢,昨儿我跟她说过了,她知道这件事。我先带你去找大队长吧,得给两个孩子找个住处。” “哎,行!” 李大和不在大队部,林念禾找人问了一圈儿,最后在猪圈找到了他。 李大和顶着相互排斥的头发,眯着眼睛认真看了一遍批条,又回大队部给公社打了个电话,确定信息无误后才点了头:“行,孩子可以留在村里,但是他俩粮食关系不在我们这儿,队里可不给分粮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郑丽荣连连点头,“这事我们自己解决。” “那就行。”李大和看了看两个小家伙,皱起了眉头,“他俩自己能行么?” 林念禾适时开口:“队长叔,他们家里真的有困难,不过伍根茂和曹石建跟他家熟,以后他俩照顾两个孩子吃喝。” “啊,你们有安排就行,那我就不操心了。” 李大和说是不操心,却还是琢磨了半天,最后把两个孩子安排到了关舅爷家的空屋里去。 关舅爷是老兵,老伴是他的战友,去得早,也没留下个孩子。他守了一辈子,膝下空空,最喜欢小孩子了。 而且关舅爷也擅长管小崽子——赵壮实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管是两个小孩,还是伍根茂和曹石建那俩货,交给关舅爷管着,李大和都很放心。 他说:“关舅爷这房是村里挺好的了,他家也简单,俩孩子在这儿住着你就放心吧。” 关舅爷也很开心,他看着两个孩子,笑得脸都皱成了核桃皮。 他说:“东屋没人住,给丫头住吧,小子岁数小,跟他姐或我睡都行。” “老爷子,给你添麻烦了,”郑丽荣上前去,“以后每个月我给孩子送口粮,平时就辛苦你了。” “不算啥,这都不算啥。”关舅爷不喜欢客套,直接说,“我去给丫头把炕烧起来,那屋时间长没人住了,得烧一烧,省得潮。” 郑丽荣没拦着,悄悄地往关舅爷的枕头底下放了十块钱,然后便拧了抹布去收拾东西。 郑丽荣一边擦炕一边对两个孩子说:“你俩在这儿……长点儿眼力见,多帮舅爷干活……好好念书,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 她说着话,炕上多了几点水渍。 如果可以,哪个当娘的愿意把孩子送走啊。 她也舍不得。 可想想家里头那一堆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郑丽荣觉得,让两个孩子在这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知道分别在即,白小军扁起嘴,泪眼汪汪的抱着小木枪,眼巴巴的看着郑丽荣不说话。 郑珊的情绪更差了,整个人都好像被一层灰雾笼罩,很丧气。 林念禾看看他们,沉默片刻后打岔说:“丽荣姐,那事儿你安排好了吗?” (本章完) 第267章 你听我编 郑丽荣揉了揉眼角,直起身子看向林念禾:“安排好了,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那就明天晚上吧,你带人去那儿取东西就好。”林念禾扬起嘴角,“你应该也没有太多时间吧。” “嗯……行,那就明天晚上。” 郑丽荣的确没有太多时间,她再不回去,恐怕麻烦就又要上门了。 她也有些疑惑,为何林念禾能这么快准备好东西,但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她的手里也压了不少货物吧。 事关曾经,郑丽荣不愿细想,更没有询问。 这一晚,她留在了十里大队,搂着儿女,彻夜未眠。 关舅爷家距离知青点有些距离,是以,她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阿秋——咳咳咳……阿秋——” 午夜,林念禾“送货”回来,翻过墙头回到小屋,还没洗澡就开始打喷嚏。 “要命,这会儿的东北竟然这么冷……” 她冷得手脚冰凉,赶紧从空间里拿出两个取暖器,直接开到了最大。 屋子小也是有好处的,没一会儿,室内温度就升了起来。 林念禾感觉头有些昏沉,简单洗漱后就换上毛茸茸的厚睡衣钻进了被窝。 半梦半醒间,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凭借多次生病经验,她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从空间里拿出退烧药吃下,又给自己加了床被子,就又倒回到炕上。 一口冰咖啡,撂倒了林念禾。 “还真让岚姐说中了……菜豆腐都比我硬实……” 次日,林念禾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就着王淑梅的手边着小米粥边哑着嗓子念叨。 “你快少说几句话吧,”王淑梅说她,“等会儿我去找大队长,大喜要是不下地的话,找她陪你去一趟卫生所吧。” “不用。”林念禾摇头,“吃过药了,我再睡一会儿就能好。” 王淑梅打量着她,并不相信林念禾的话。 别人感冒吃片药就能好,林念禾么…… 王淑梅建议:“那要不给苏同志打个电话,请他来照顾你?” “别别别,他也得上班呢。”林念禾又把被子裹紧了些,“淑梅姐,我真没事,不骗你。” “你……行吧,那我下课了回来看你。” “嗯,好。” 林念禾吃完饭就又躺到了炕上,磨蹭两下,没一会儿就再次睡着了。 王淑梅替林念禾请了病假,吴校长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睡着,便只能先回村小去替她上课。 吴校长走了没一会儿,郑丽荣也来了。 她是送郑珊和白小军去学校之后得知林念禾生病的事的,安顿了两个孩子,她便立即来了知青点。 “妹子、妹子?你醒醒,我带你去卫生所。” “唔……” 林念禾晕乎乎的睁开眼睛,隐约分辨出说话的是郑丽荣,她摇了下头,把脸埋进被子里:“我没事的丽荣姐……睡一会儿就行……” “说什么胡话呢?你这都烧得烫手了。”郑丽荣说着就要给林念禾找衣服。 林念禾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拽住了她的手指。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咽了口口水后才说:“别,我去卫生所的话……昀承哥肯定会知道的……你今天晚上拿货会有麻烦的……” 郑丽荣一怔,感觉握着自己指尖的手格外烫。 她咬了咬牙,说:“那就等明天的,再不行,等你病好的。” “你没时间了……” 林念禾喃喃说完,眼睛就再次合上了。 郑丽荣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听着林念禾急促的呼吸声,在原地停留片刻,便快步跑了出去。 林念禾再次睁开眼时,果然看到了卫生所那熟悉的天花板。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用力闭上——起猛了,她竟然感觉自己在卫生所。 “生病了怎么不说?” 林念禾闭着眼,眼珠转啊转。 呵呵,烧出幻觉了,她竟然听到了苏昀承的声音。 “唉……” 一声轻叹后,微凉的大手贴在了林念禾的额前。 凉丝丝的触感让她的大脑被迫清醒,林念禾抿了抿唇,睫毛轻颤两下后,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卫生所的天花板,而是那张长在她心窝窝里的脸。 “昀承哥。”她满眼无辜,才睡醒似的。 苏昀承挪开手,看着她说:“还有些烧。” “嗯。”林念禾乖巧点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转了转眼睛,没看到其他人,便试探着问:“是谁送我来的呀?” “温知青。”苏昀承回道,“冯伟在路上碰到了她,我才知道。” “这样哦……” 林念禾松了口气。 不是郑丽荣送她过来的就好。 “念禾。”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 林念禾拽着被角,脸不自觉的开始泛红,声音也虚了几分:“我、我没有啊……” 苏昀承看着她,目光幽深:“你刚刚说梦话了。” “啊?我我我说什么了?” 林念禾的冷汗唰的一下子掉了下来。 若非身体不允许,她就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了。 梦话哎! 她到底说了什么?不会是把空间和穿越全都说出来了吧? 苏昀承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一直在说‘不要让昀承哥知道’,念禾,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林念禾:“啊哈哈哈你说这个么,哈哈哈你听我编,啊不是,你听我狡辩……啊呸,你听我说!” 苏昀承:“行,你编。” 林念禾扁了扁嘴,瞄了他一眼,说:“我能不能先喝口水?嗓子好干啊。” 这种岔话方式委实算不得高明,但苏昀承还是先给她兑了温水。他一手托着她的后颈扶她起来,另一只手把搪瓷缸递到她的唇边。 林念禾磨磨唧唧的小口小口抿着水,因为发烧略显迟钝的大脑拼了命的转,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把这句话糊弄过去。 苏昀承看她含着水不咽,便挪开搪瓷缸,问她:“编好了吗?” 林念禾:“……” 她“咕咚”一声咽下嘴巴里的水,抬眼盯着苏昀承的眼睛,小声说:“我怕影响到你工作。” 苏昀承点点头,说:“重新编。” 林念禾盯着他噙着笑的眼睛,脸突然红了。 她垂下眼睛,咬了咬下唇,蚊子哼哼似的小声说:“我就是怕你会嫌弃我身体太差……” 苏昀承:“……!” (本章完) 第268章 你听我继续编 臂弯里的小丫头红着脸,眼中含着水雾,含羞带怯的小声说怕他嫌弃她。 这一刻,苏昀承的脑海里瞬间涌入无数想法。 她怕自己嫌弃她身体不好,是担心他会因为这种原因不想娶她么?还是觉得她会成为他的累赘才会被嫌弃?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处理白波的问题时一直否定她的想法,让她有了不好的感觉? 不管是哪种,苏昀承的心都被击中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地把她放下,伸手拨开她腮边的碎发,迎着她惊慌的目光,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林念禾的确很慌。 要是这样还糊弄不过去,那她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编才好了! 苏昀承的手指在林念禾的腮边停留片刻,试探着贴住她的脸颊。 他说:“净说傻话,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这是信了? 应该是吧? 以防万一,林念禾微微眯起眼睛,偏头枕在苏昀承的掌心磨蹭两下,很不要脸的用了美人计。 苏昀承感受着掌心的细滑,看着小猫似的林念禾,大脑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一刻,就算林念禾告诉他,她是赛博坦星球的先行兵,他都敢信。 他甚至还会自发的觉得她是带着友好来的。 林念禾瞄到苏昀承通红的耳朵,挪蹭着转过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兢兢业业的演完了最后一场戏:“哎……你讨厌死了,非得逼我说出来……” “慢点儿,慢点儿!”苏昀承回过神来,赶紧按住她打针的手,“别乱动,还打针呢。” “唔……晚了。” 林念禾抬起手,针头被扯到,手背上已经鼓起了包。 “忍一下。”苏昀承微皱着眉,托着她的手替她拔掉针。 “嘶……” 林念禾很配合的倒吸凉气,语气波澜不惊的说:“好疼哦。” 如果岚姐在场,必然会朝她翻个大白眼,再附赠一句:你疼个锤子哦。 不过岚姐不在,所以林念禾可以放心大胆的随便发挥。 林念禾抬眼看了下玻璃吊瓶,药水只剩下一指高了。 她拽了拽苏昀承的衣袖:“只剩一点点了,不打了行么?” 苏昀承也看了眼所剩不多的药水,再看看林念禾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不自觉的就点了头。 林念禾笑靥如花:“昀承哥最好了。” 苏昀承:“……!” 因为林念禾一句“昀承哥最好了”,苏昀承没有任何迟疑的就答应了她晚上留在卫生所陪她。 他是在午夜时分才回过神来的——林念禾这次竟然没闹着要出院。 他心中刚提起一丝疑惑,垂眸便看到林念禾的小手不知何时伸了出来,还软乎乎的勾住了他的衣袖。 苏昀承:“……” 不想了,怎么着都行吧,银河系炸了都跟他没关系。 次日,中午。 王淑梅代表全村老少三百口来看林念禾。 “苏同志,麻烦你去打一点儿热水好吗?念禾出了很多汗,得擦洗一下。”王淑梅找的借口合理又恰当。 苏昀承点了下头,端着盆离开。 看他离开病房,王淑梅便在林念禾耳边低声说:“丽荣姐已经走了,她让我告诉你,货已经取走了。” “那就行。”林念禾长舒口气,又问,“昨天是怎么回事?” “丽荣姐去看你,发现你烧得严重,她就去村小找我了,说你不愿意跟她去卫生所。”王淑梅瞄着病房的门,语速飞快的说道,“我琢磨着你应该是怕取货的事有麻烦,就让小岚送你过来了。” “我原本是让她去派出所找苏同志的,没想到她在路上碰到了冯同志,倒是赶巧儿了。” 林念禾看着王淑梅,满眼钦佩。 她朝王淑梅竖起大拇指:“淑梅姐,还得是你啊。” 王淑梅朝她挑了下眉,随后问:“你怎么样了?” “昨晚上就退烧了,硬赖在这儿不敢走呢。”林念禾说,“你要是不来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再磨蹭一天了。” 王淑梅抿着唇低笑,小声说:“这回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林念禾笑着,撑着床坐了起来。 发烧后身上的酸痛让她苦起脸。 林念禾勉强伸了个懒腰,活动肩膀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了关节摩擦的声音。 “哎?” 王淑梅突然朝她伸出手。 林念禾茫然的望着她,视线随着她的手落到自己的衣服上。 王淑梅揪着林念禾的衣领,满眼困惑:“说起来,我昨儿就想问你,你这件衣服……是怎么做的啊?” 林念禾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珊瑚绒的睡衣,眼睛眨啊眨啊眨啊…… 前天晚上,她感觉冷,就随手从空间里拿了件厚睡衣出来。 然后呢? 然后她就发烧了,晕乎乎的,怎么被温岚带到卫生所来的她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会换衣服? 林念禾刚想说是在京城买的,病房的门却开了,苏昀承端着水盆进来了。 林念禾:“……”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不想见到苏昀承。 王淑梅戳了戳林念禾的脸:“念禾?” “啊?哦,你问这件衣服啊。”林念禾硬着头皮笑呵呵,“这,我自己做的啊。” 王淑梅满眼错愕:“你一个连缝衣服都不会的人,还有这本事?” 林念禾瞥了眼苏昀承,果然从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疑惑。 显然,他对这件衣服也有疑问,只是被美人计忽悠得头晕脑胀,还没来得及问。 林念禾点点头:“这个跟缝衣服不一样啊,你听我慢慢……说。” 王淑梅的眼睛微亮,格外认真的看着林念禾。 她觉得这件衣服很好看,而且看起来就非常暖和。 不管是什么年代,女孩子对漂亮衣服都是没有抵抗力的,王淑梅也不能免俗。 林念禾揪着衣袖,咬着牙硬编:“这个是要用毛线和兔毛一起系成小束,然后一点点梳开,弄成,嗯……蒲公英那样的,你知道吧?” 王淑梅连连点头:“嗯嗯,你继续说。” “然后、然后……然后要把它们钩到打底的毛衣上……” 林念禾编不下去了。 智商有两位数的都不能信她的鬼话吧! 第269章 姐姐、姐姐 王淑梅,信了。 “哦,我懂了,毛衣得用细线平针织是吧?不过这也太麻烦了点儿,也就你有这耐心做了。” 苏昀承,也信了。 “身体本来就不好,以后少做这些费心费力的活儿,你喜欢的话……下次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林念禾,懵了。 这俩人啥毛病啊! 这话都敢信? 直等到出了卫生所,苏昀承带她们俩去国营饭店吃饭的时候,趁着他去点菜,王淑梅才解了林念禾的疑惑。 “还好我反应快,这要是换做小岚,就直接说你胡说八道了。”王淑梅捏了捏林念禾的衣领,用只有她们俩听得到的声音问,“外边来的吧?还有吗?看着就暖和,我想给小小买一套。” 林念禾看着迪化的淑梅姐,笑容僵硬:“你……猜到了?” “废话,你说的那做法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那你还赞同……” “我不说能做出来,你怎么跟他交代?”王淑梅说着,瞄了一眼苏昀承的方向。 “唔,这样啊。” 苏昀承是不可能会织毛衣这些的,林念禾编的瞎话是否可行他也不会知道。既然王淑梅都说可行了,他自然不会多想。 王淑梅用手肘碰了碰林念禾:“说吧,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林念禾:“……?” “要不是你非得问,我会那么说?” “你才是始作俑者啊,你竟然还要我感谢你?” “淑梅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王淑梅:“……” 这人怎么能……哦,这人是林念禾,那就合理了,很合理。 眼见淑梅姐一脸想和自己同归于尽的表情,林念禾很识相的岔开话题:“这会儿是没有的,你想要的话,我跟他们说一下,下次带进来。” “嗯,行。”王淑梅眼底的杀气散了,“帮我买大一号,小小还得长呢。” “行。”林念禾很敬业的提醒,“这个可不能在外边穿,被人看到了会有麻烦的。” “嗯,我知道。”王淑梅点头,“我就是感觉这毛茸茸的一定暖和,小小从小就怕冷,让她穿在棉袄里边也行。” 王淑梅每次一提起妹妹,就像有操不完的心,把“长姐如母”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念禾侧头看着她,说:“小小有你这样的姐姐可真幸福。” 王淑梅看她眼含羡慕,伸手揉捏着她的脸说:“来,叫姐姐,我也让你体验一下小小的幸福。” 林念禾:“姐!” “……” 林念禾:“姐姐!” “……”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 “姐姐我也想要毛茸茸的暖和衣服。” “……” “姐姐我想吃桃罐头和红烧肉。” “……” “姐姐贴贴……” “想吃红烧肉?” 苏昀承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红烧肉”。 看到他回来,王淑梅长舒了口气,用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淑梅姐自被苏昀承从黑市拎出来之后,头一次用此般眼神看他。 苏昀承略感疑惑,却也懒得询问。他把两杯开水放到两个姑娘面前,在林念禾对面坐下,继续说:“刚退烧不久,别吃太油腻的,过几天再吃吧。” 林念禾抿着唇低笑,收回看王淑梅的视线,转头对苏昀承说:“嗯,我知道的,随便说说而已。” 苏昀承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并未把她的“随口说说”放在心上,默默记下了红烧肉的事。 饭后,苏昀承说:“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林念禾说着,靠到了自行车后座上,还拍拍前座示意王淑梅来当车夫,“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快回去歇一歇吧。” 她昨晚醒了好几次,每次睁开眼都能听到苏昀承问她是不是要喝水,或是哪里不舒服。 王淑梅跨上自行车,朝苏昀承点了下头说:“放心吧,我带她回去就行。” 这会儿是大中午,路上人多,除了翻车掉沟里之外实在不存在什么危险。 苏昀承却也骑上了自行车,说道:“无妨,刚好我有东西要给周楚江同志。” 他这般说,两个姑娘便不拦他了。 林念禾倒是想起来另一件被她遗忘许久的事:“对了,之前白波让人来抓我的时候还要把周楚江也抓走,他是因为什么啊?” 苏昀承的嘴角微微上挑,回道:“他以为周楚江是被他叔叔派过来保护你的。” “啊?” 林念禾愣了一瞬,旋即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这也真是够倒霉的。 还好没真的把周楚江牵连进来,不然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秋收在即,乡间的小路上都弥漫着玉米的甜香,它们随风飘洒,传递着丰收的讯号。 三人回到十里大队时,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二十分钟。 王淑梅把自行车停在知青点门口,对林念禾说:“你回去歇着吧,我去上课了。” “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 “啊?你能行?” “能行、能行。”林念禾边往后院跑边说,“吴校长的气管炎不能总吸粉笔灰,我也不烧了,能上课。” 王淑梅想喊住她,可转眼间,林念禾已经跑到后院去了。 她转头看向苏昀承:“你就不劝劝?” “硬留下她她也睡不安稳,记挂着学校,反倒耗心费力,倒不如让她亲眼看着。”苏昀承说,“下午三节课,她应该可以。” 王淑梅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没说出来。 她也不得不承认,苏昀承说的对。 还不到五分钟,林念禾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她依旧穿着黑裤子、白衬衣,衬衣外加了一件浅蓝色的开襟毛衣。秋风拂开她鬓边的碎发,给她苍白的小脸添了几分生气。 苏昀承眸光微亮,不自觉的迈前一步,手臂微微抬起。 林念禾笑着走到他身前,把手里的书本递给他。 苏昀承本能似的接过书,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林念禾瞄了瞄四围,没瞧见温岚的影子,她松了口气,软乎乎的说:“手软,没力气,拿不动。” 苏昀承“嗯”了一声,认真说:“我拿。” 王淑梅:“……” 这会儿不是抱着牛娃满学校嘚瑟的她了是吧! (本章完) 第270章 唯心的好处 因为还没打上课铃,林念禾三人还没到村小,她回来的消息就传到了村小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以,当他们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到学校时,校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其中就包括满眼担忧的吴校长和苏昀承要找的周楚江。 “退烧了?开药了没?吃饭了没?看你这脸白的,不好好歇着跑过来干啥?听话,好利索了再回来上课。” 吴校长拽着林念禾的胳膊,试了她的体温后又觉得林念禾脸色不好,拧着眉头催促她回去休息。 林念禾笑呵呵的挽住她的胳膊:“我没事的校长,昨儿晚上就退烧了,午饭也吃过了,在国营饭店吃的小鸡炖蘑菇……您看,我能跑能跳的,不耽误上课,大不了我就坐着讲课嘛。” 吴校长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先觉得喉咙发痒,别过头去捂着嘴,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林念禾赶紧给她拍背,说道:“您看看,还说我呢,真正应该休息的人是您才对。” 吴校长咳嗽几声,缓过气儿来,兀自嘴硬道:“我这就是呛着了,啥事没有。” 她这咳嗽是老毛病了,最近天凉,咳嗽得更频繁些罢了,比起往年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不用林念禾开口,王淑梅便把自行车停好,扶住了吴校长的另一边胳膊:“呛着了也得好好休息么,大夫都说念禾没事了,您也别担心她了。” “就是就是,我没事的啊……” 她们俩一唱一和的说着话,把吴校长扶进了她的屋子。 周楚江的视线随着林念禾的移动而移动,还没看几眼,眼前被一片土黄色占据。 他退后两步,定睛一看,是个信封。 顺着拿信封的手看去,苏昀承的脸映入眼帘。 周楚江干张了半天嘴,愣是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苏昀承把信封递到他身前:“你叔叔托我给你带的信。” 周楚江惊讶不已。 他那个只会骂他的大老粗小叔竟然会给他写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周楚江怔怔的接过信,看到信封上那歪歪扭扭的字,嫌弃撇嘴。 这种每一笔都能落到意料之外的字,的确是他小叔的笔迹。 他没看信,瞥了眼散开的学生们,又看看苏昀承。 他舔了舔下唇,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困扰他多时的疑问:“那啥,苏同志,你和林老师是在处对象吗?” 周楚江在知青点也不是白住的,至少他知道了谢宇飞和林念禾就只是发小,好朋友而已。 那么苏昀承…… 周楚江想着,既然谢宇飞都是误会了,苏昀承为什么就不可能也是误会呢? 苏昀承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愣货,心底涌出浓郁的、想一巴掌抽死他的冲动。 “昀承哥。” 林念禾软糯糯的声音在苏昀承身后响起。 苏昀承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转身看向她问:“怎么了?” “你下午有事吗?忙不忙?”林念禾走到他身前,微仰着头望着他。 她的嘴角染着笑,附近有很多人,她的眼里却只有他。 苏昀承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周楚江的问话,也并不在意。 他说:“不忙,工作都做完了,最近没什么事情。” 在下一个任务出现以前,他都会很清闲。 林念禾满眼期待的看着他:“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挪一下我们班教室里的桌子?李二叔用料太扎实了,我搬不动。” 苏昀承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好,走。” 林念禾刚扬起嘴角,就听到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句:“搬不动个锤子呦……这会儿不是你个瓜女子抱着牛娃满哪嘚瑟的时候了?” 林念禾的笑容僵了一瞬后便继续扬起,她没事儿人似的望着苏昀承,似乎在问:我搬得动,但是我就想让你帮我,行不行? 苏昀承似乎也没听到温某人的话,他拿着林念禾的书,问她:“这会儿来不及了吧?要不我等下节课课间的时候再帮你搬?” “好呀,那你在哪儿等我?” “去你班教室行么?” “你不会无聊吗?” “不会,我喜欢看你……讲课。” “那好呀。” 他俩旁若无人的走了,留下周楚江捏着信站在原地,静静聆听心碎的声音。 他的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他的心碎成了无数片。 有学生路过,看他一脸悲怆,关心道:“周老师,你没事吧?” 周楚江回过神来,努力保持坚强本色:“没事,我就是想我小叔了。”说着,他为了配合自己的言辞,立即撕开信封。 薄薄的一张信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狗爬字。 “小免崽子,你他娘的给老子离林同志能有多远滚多远,人家咕娘有对向了,你在敢往他跟前凑和,老子把你腿打折……” 周楚江看完这封连署名都没有的信,格外确定这就是出自他小叔之手。 这语气、这脏字、这错别字、这一言不合就要掰腿的作风……只能是他小叔的手笔。 周楚江捧着信,突然有种全天下都在与他的爱情为敌的感觉。 啊! 他的爱人! 还未触碰就已远走! 啊! 他的悲伤! 比被麻雀吃掉的稻谷还大! …… 一年级教室里,林念禾突然打了个寒战。 苏昀承问她:“冷了?” 林念禾摇头:“没有,就是有种被怨念盯上的感觉。” 苏昀承哑然失笑,轻声说:“别信那些唯心主义的说辞。” 林念禾回过头,看着他小声说:“唯心主义也是有些好处的。” “嗯?”苏昀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什么好处?” “比如——” “我可以期盼来生还能与你相见。” 林念禾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眼底的自己的倒影。 霎时间,苏昀承只觉得林念禾的这句话不停地在他的耳边盘桓,一遍又一遍的叩击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可能也发烧了,呼出的气都格外滚烫。 他的耳朵红了,脸也红了。他看着林念禾,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偏偏林念禾不放过他。 她问:“你觉得这个好处如何?” 苏昀承的呼吸更急促了些。 他的嘴唇翕动着,纵使还没想好,他还是先低低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嗯”。 他生怕自己回答慢了会让她误会自己不想与她再见。 但回答之后他又不满意,如此简单的一个字,感觉很应付。 可他本就不善言辞,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该如何回给她更好的表达。 苏昀承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本章完) 第271章 不止来生 “叮铃铃铃——” 电铃响起,林念禾回过神来,微红着脸朝苏昀承说:“你先去后边坐吧,要上课了。” 苏昀承低咳两声,别过头去快步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的板凳上坐下。 他盯着刨制平整没有木刺的桌面,只觉得有很多字不停地在眼前飘过。它们试图组成字句,可总是失败。 林念禾则自顾自的整理课本。她发现她的桌子上有个饭盒,不知道是谁的。 她没去碰,等了一会儿后又看了眼时间。 上课铃已经响过两分钟了,他们班的学生怎么一个都没回来? 就算别人会玩过了头,牛娃也一定会按时回来的呀。 林念禾皱了下眉头,双臂环胸走出教室,打算给这些玩疯头的小崽子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一二一……一二一……” 操场上,一年级的小孩子们排成两排,跟着温岚边喊口号边跑步。 林念禾:“……” 是她错了。 他们班怎么可能会有玩到忘了上课的学生嘛! 只可能是体育老师拴住了他们! 林念禾在教室门口站着,在心里向孩子们道了歉,并暗自庆幸——幸好她没直接吼出来,不然就真的要吓坏小家伙们了。 “体育课?” 苏昀承的声音在林念禾身后响起。 “啊?”林念禾被吓了一下,拍着心口回头看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对不起。”苏昀承立即道歉,丝毫没有辩解一下的意思。 林念禾脸颊微红,她用手背挡住嘴,低咳了两声说:“嗯,体育课,我给忘了。” 她也是烧迷糊了,都忘了今天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苏昀承说:“那你就坐着,告诉我怎么挪桌子。” “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 苏昀承说着话,握着她的肩膀让她去办公桌后坐下,自己则挽起了袖子。 林念禾的确没什么力气,索性就不跟他瞎客套了。她一手托腮,指挥道:“我是想把用不到的桌子都推到教室后边,挨着墙放,以后可以用来放书本或是别的东西。” “好。” 苏昀承轻松的搬起桌子,一张张挨着墙壁放好。 因为白小军也来了一年级,他们班从原本的十二个学生变成了十三个,用了七张桌子。余下的三张桌子和书架整齐的排在教室最后方。 这点儿活对苏昀承来说根本就算不得活,林念禾喝口水的功夫,他就把事情都做好了。 教室里的桌椅每天都有值日生仔细擦拭,很干净,苏昀承挪完桌子手上也没沾染分毫灰尘。 他却还是做着掸灰的动作,缓步走到林念禾的桌前。 林念禾抬头看他,把自己的杯子推向他:“要喝吗?” 苏昀承摇了下头,一手撑着桌沿,垂眸看她。 林念禾被他看得心跳加速。 他该不会是职业病发作,想以流氓罪逮捕她吧? 林念禾胡思乱想着。 “念禾。” “到!” 苏昀承:“……” 幸亏他受过专业训练,不然真的会忘记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 他尽可能的说服自己忽视掉林念禾那紧张又别扭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有几份报告要写,不能留太久。” “嗯呢,”林念禾用力点头,放下手里的钢笔就要站起来,“那我送你。” “不用。”苏昀承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了回去,“我自己走就好,你好好休息,晚上记得吃药。” 林念禾点了下头,格外乖巧:“好,我记住了。” “晚饭就不要自己做了,找别人搭伙的话,记得带粮食过去。” “好,我知道的。” “早晚比较冷,村小上学没那么早,你早上多睡一会儿,出门记得加一件外套。” “好,放心吧。” 苏昀承又看了她一会儿,实在没想出来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他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行至门边,他停下了脚步。 林念禾目送着他,见他停了步子,下意识开口:“昀承哥?” “念禾。” 苏昀承转回头。 他逆着光,林念禾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只听到他说—— “不止来生。” 林念禾品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门边的人已经走了,她只听到自行车的声音欢快的渐行渐远。 林念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这是被撩了?” 这、这这这…… 苏昀承是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撞了头、开了窍么? 这个问题,林念禾一直想到下课也没想明白。 体育课大概是学生们最喜欢的课程了,他们洗好手后竟然没有继续享受课间十分钟,而是一窝蜂的跑回到教室里,围住了林念禾。 “林老师,你好了吗?” “林老师,打针疼不疼?你哭了吗?” “林老师,我们昨天可听话了……” 林念禾把苏昀承的脑子问题抛到脑后,笑着一一揉过孩子们的头,问了吴校长昨天讲了哪些内容后便乐呵呵的听他们说话。 牛娃从人群中挤进来,仰头看了下林念禾桌子上的饭盒,问:“禾禾老师,你没有打开饭盒吗?” 林念禾这才想起来,指尖轻点着饭盒问:“对了,这个是谁的饭盒?” 孩子们一个个红了脸,你推我搡的往后躲,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还是牛娃用一双月牙眼看着林念禾说:“禾禾老师,你打开看看嘛。” 林念禾瞧他们的表现,心中不免有了些期待。 她拿过饭盒,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饭盒里,有松子,有榛子,还有几个红彤彤的小沙果和两个鸡蛋。 林念禾看得出,松子榛子和沙果都是山上捡的,但是鸡蛋…… 她问:“这些都是你们找来的?” 牛娃笑着点头:“我们昨晚上去打猪草,在山上捡的。哦对,鸡蛋是三年级的沈彩兰姐姐让我给你的。” 林念禾微怔,旋即笑了。 原来是小彩兰啊。 她合上饭盒盖子,再一次一一揉过这些小脑袋瓜,真诚道谢:“谢谢你们呀,辛苦大家了。” 小家伙们一个个笑开了花,有的凑到林念禾身边说话,有的害羞的扭身跑回到位子上。 教室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声响起。 林念禾笑着催他们回到座位上,随后便按着课表拿起语文书,走上了讲台。 “老师,你坐着讲课吧。” “对呀对呀,你坐着嘛。” “我娘说了,有病了就得歇着,要不我们再去上一节体育课吧!” 林念禾:“我知道你们想上体育课,但你们先别想。” 第272章 林念禾站在讲台上,一眼扫过学生,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白小军呢?”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校长说让他在咱们班,但是他一直往三年级跑……” “没事儿老师,等会儿苗老师就把他送回来了。” “他好像是去找他姐姐去了……” 林念禾微微皱了下眉头,放下书本,她说:“大家先复习一下昨天和前天学的生字,等会儿回来我要听写的。” “好——” 孩子们拖着长音,软乎乎的回道。 林念禾快步离开教室。 三年级这节课是体育课,操场上却没有郑珊或白小军的影子。 林念禾皱了下眉,赶紧去了三年级的教室。 苗红旗正站在一张桌子旁,桌后,坐着低头不语的郑珊和满脸倔强的白小军。 “铁……红旗,怎么了?”林念禾去到苗红旗身边,问她。 苗红旗长叹了口气,把林念禾拉到一边说:“白小军和郑珊今儿被校长安排插班的,本来白小军年纪是不够的……算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白小军特别黏着他姐姐,一下课就往这边跑,上课了也不肯走,怎么说都不听……” 苗红旗当老师以后不得不说很多话,口齿比以前伶俐了许多。 林念禾听完,回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姐弟俩一眼。 她低声问:“那他今天一直没回去上课?” 她听班里同学的意思,白小军应该是回去了的。 “温岚同志把她拎回去的。”苗红旗回答。 林念禾:“……” 别说,还真是个很简单的办法。 苗红旗也回头看了眼姐弟俩,把林念禾又拉远了些,这才说:“白小军倒也罢了,他本来年纪就小,耽误一年也没啥事,问题是郑珊……” 苗红旗的眉头皱紧了,她朝外边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对林念禾说:“一天了,这孩子一个字都没说过,提问她也没反应,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教的东西她到底会不会。” “有点儿棘手啊……” 林念禾的眉头皱紧了些。 郑珊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 苗红旗的眼中也尽是担忧,她点头应是:“是啊,也就只有白小军与她说话时,她偶尔还能有一丁点儿的反应,不然我都要以为她听不到声音了。” 林念禾想了想,说:“我跟她聊聊。” “行,你去吧。”苗红旗让到了一边去。 林念禾走到郑珊的桌子前,在她前桌的凳子上坐下。 她弯腰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说:“珊珊,我昨天发烧了,没能来接你,对不起啊。” 郑珊微颤的睫毛停滞片刻,抬眼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朝她扬起嘴角,说:“我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郑珊轻轻眨了下眼睛,又要看向桌面。 林念禾赶紧说:“珊珊,你去我们班念书好不好?” 郑珊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念禾。 这是林念禾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在郑珊的眼中看到如此浓重的情绪。 她读懂了她内心所想——期盼,还有质疑。 林念禾嘴角的笑容不减,继续说:“我觉得我们比较聊得来,而且我们班的学生也更少,三年级的内容我也会,我可以私下里教你的,就我们俩,好不好?” 林念禾看到,郑珊的眼睛亮了。 她笑着朝她伸出手。 她又一次把自己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掌心。 林念禾对一直当背景板的白小军说:“小军,帮你姐收拾书包,咱们回教室。” 白小军用力点头:“好!” 一旁的苗红旗都看傻了! 她是想让林念禾与郑珊聊聊,看能不能开解一下,或者让白小军别总往三年级的教室跑也是好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林念禾是把白小军带走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她这儿。 可问题是,她怎么把郑珊也带走了呀! 苗红旗赶紧拦他们:“念禾,这样不行的吧?” 林念禾握着郑珊的小手,感觉到她手指僵硬,似乎有些紧张。 她笑着搭住郑珊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对苗红旗说:“没事儿,校长那边我去解释。” 苗红旗仍有些迟疑,她提醒:“别的事都好说,但是关于学生的教育问题,校长不会让步的。” 林念禾把郑珊抱紧了些,底气十足的说:“校长不允许我就去她屋门口静坐!我就闹她!反正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苗红旗:“……” 林念禾搂着郑珊,身后跟着抱着书包的白小军,三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一年级教室。 她让白小军先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搂着郑珊的肩膀对其他同学说:“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郑珊,白小军的姐姐,以后她就在我们班读书了,大家鼓掌欢迎。” 同学们纷纷拍手,满眼好奇的看着郑珊。 学校人少,他们早就知道了郑珊是白小军的姐姐,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三年级的郑珊要到他们一年级来念书。 林念禾没再说别的,也没让郑珊开口自我介绍,她搂着郑珊的肩膀让她坐到白小军的身边。 揉了揉她的头,林念禾轻声说:“你可以自己看一会儿书,放学了我再给你补课,或者你也可以画画,都可以的。” 郑珊微抿着唇,望着她。 郑珊依旧一言不发,可是在林念禾听写生字的时候她也拿起了笔,在林念禾讲课的时候她也仰头听着,在林念禾说“放学”的时候她也开始收拾书包。 林念禾却对她说:“珊珊,你等我一下好不好?咱们等会儿一起走。” 郑珊停下了背书包的动作,坐在座位上,无声的答应了。 林念禾拿起饭盒里的两个鸡蛋,小跑着出了教室。 三年级的教室门边,沈彩兰背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背篓,正往外走。 “彩兰,等一下。” 林念禾喊住她,快步走了过去。 沈彩兰看到林念禾手里的鸡蛋,脸腾地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攥紧了衣角,唇瓣嗫嚅着,看着林念禾一步一步走近,眼中尽是紧张。 林念禾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摊开手,笑着问她:“彩兰,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沈彩兰看着那两颗圆碌碌的鸡蛋,脸色涨红,做错了事似的,绞着手指头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 第273章 小鸡破壳 鸡蛋是彩兰娘在听说林念禾生病请假后,特地去贺爱民家里用工分换的,今儿一早煮好了,让沈彩兰带来给林念禾的。 沈彩兰没见到林念禾,但看到了一年级的弟弟妹妹们拿了饭盒,想要让吴校长帮忙给林念禾送到卫生所去。 她怕鸡蛋放坏了,便把鸡蛋也放了进去。 现在,瞧着林念禾笑盈盈的眼睛,沈彩兰紧张得攥紧了衣角。 她和张大虎是一个班的,早就听说过张婶去给林念禾送东西却被拒绝。 她怕林念禾也把鸡蛋还给自己。 她娘说了,必须得把鸡蛋送给林老师。 林念禾伸手捏了下沈彩兰的脸蛋,笑着说:“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娘,这次我就收下了,不过下一回可不许了,知道了吗?” 沈彩兰的眼睛倏地亮了。 “嗯!” 她笑了,用力点头,比自己吃了鸡蛋还满足。 林念禾问她:“你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全了,”沈彩兰回道,“只是还听不到……不过我在教我娘认字,不耽误事的。” 不耽误是不可能的,只是彩兰娘千叮咛万嘱咐,说如果老师问起来,一定得说自己没事才行。 沈彩兰抿着唇,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诚些,她没说过谎,很紧张。 林念禾没刨根问底,很配合的做出相信的样子:“那就好,如果生活上有困难,记得告诉老师。” “好。”沈彩兰用力点头,她扯着背篓的带子,红着脸对林念禾说,“那林老师,我得回去了,我还得打猪草呢。” “行,路上慢一点儿,小心些。” 林念禾站起身,顺手提了下她的大背篓,趁着背篓脱离沈彩兰的肩膀时,她往里扔了一包一斤重的红糖。 林念禾放下背篓,感慨似的说:“你这个背篓可真大,背着就很重吧?” 她这么一说,沈彩兰还真觉得背篓比平时更重了点儿。 小姑娘拽着带子颠了两下,憨憨的笑着:“大背篓可以算两公分的,更划算。” 林念禾笑着点点头:“行,快回去吧,背不动了就少割一点儿,别逞强,要不然该不长个儿了。” “好。” 沈彩兰背着背篓,快跑几步追上小伙伴,消失在了林念禾的视野中。 林念禾笑着往回走,路上还与几个小家伙打了招呼。 她回到教室,就看到白小军像屁股长了倒刺似的,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白小军今天第一天上学,他没有哭闹,也没有找妈妈。他笨拙的学着握笔,学着数数,除了总想去郑珊身边,他在上课时连句小话都没说过。 林念禾笑着朝他们两个伸出手,掌心躺着两颗糖。 她说:“恭喜你们,第一天上学的任务完成了。” 白小军原本消耗殆尽的耐心瞬间又恢复满格,他把两颗糖都拿走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含了一会儿后,才把另一颗塞到了郑珊的嘴里。 他很认真的对郑珊说:“吃吧,姐,是好吃的。” 郑珊极低的“嗯”了一声,林念禾都差点儿没听到。 看白小军那试毒的阵仗,林念禾不禁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 她深吸了口气,朝他们俩伸出手:“走吧,咱们回家,关舅爷该等急了。” 关舅爷的确等急了。 他们才走出村小几十米,林念禾就看到关舅爷背着手,正弯着腰跟张大虎说着什么。 她停下脚步,郑珊和白小军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关舅爷与张大虎说完话,扶着腰起来的时候,眉心还是紧锁着的,看表情还有些紧张,像是第一次去开家长会的家长。 他看到不远处的三人后,眉头先是舒展开,旋即便皱得更紧了。 “林丫头,咋是你带他俩出来的?他俩惹祸了?”关舅爷问着林念禾,视线却落在郑珊和白小军身上。 林念禾说:“没有,他们都特别听话,我就是怕他俩初来村子不熟悉路,找不到家。” “啊,这样。”关舅爷扯了扯嘴角,“本来我要等下课点儿来接他俩的,正赶巧了,有只小鸡仔破壳了,这不,耽误了。” “小鸡孵出来了?”林念禾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很多吗?” “刚有三只。”关舅爷说,“剩下的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您可真厉害!”林念禾捧了老人家一句,然后弯腰对郑珊和白小军说,“这些小鸡都是要你们养的,以后生了蛋,就给你们吃。” 郑珊面无表情,白小军眨巴着眼睛,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太多激动。 这两个孩子,在白波死以前几乎就没吃过苦。别的孩子不到年节或是生日都吃不到一个鸡蛋,他俩却想吃就能吃。 如今这落差…… 林念禾懂,很懂。 前世因为末世降临,她突然从一个富二代变成大米饭都吃不上的可怜虫时,也是这般大起大落。 林念禾只能问:“要去看看吗?” 郑珊依旧面无表情,白小军依旧眨巴着眼睛。 幸亏白小军还是有好奇心的,他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可是爸爸不让我养鸡。” 小家伙提起爸爸,旋即眼眶就红了。 赶在他哭出来之前,林念禾说:“这是学校让养的,你爸爸也不能拦着,走吧,咱们去看看小鸡仔,你可以挑一只你最喜欢的,以后就由你负责照顾它了。” 关舅爷也说:“走,看看去,想吃就得自己养,想要啥都得付出劳动。” 白小军的眼泪刚涌出来就咽了回去,对爸爸的想念被好奇心暂时盖了过去。 四个人去到牛棚,进门就看到赵壮实正看着三个毛茸茸的嫩黄色小团子发呆。 白小军“哇”了一声,小跑着过去,踮起脚尖儿问:“这就是小鸡吗?我可以摸一摸吗?” 赵壮实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哪来的小崽子,摸啥摸?摸死了咋办?” “咳咳。”关舅爷站在赵壮实身后,咳嗽了两声。 赵壮实的脊背瞬间僵硬,他看着要哭出来的白小军,张了张嘴,硬是改了口风:“你随便摸肯定不行,过来,我教你!” 林念禾不禁感叹:“关舅爷教导有方啊。” 一听到林念禾的声音,赵壮实抓向白小军的手都柔弱了下来,由拎转成抱,小心翼翼的把白小军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生疏的拉过他的小手,语气都软了好几度:“来啊,老……哥教你,你就这样轻轻地……” 林念禾:“……” 她竟然有这样的威慑力? 关舅爷看赵壮实像模像样的哄孩子,满意的点了下头。 他转头对林念禾说:“林丫头,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第274章 必然有大瓜 林念禾先朝关舅爷点点头,然后低头对郑珊说:“珊珊,你和弟弟一起看一会儿小鸡仔,我和关舅爷说几句话就回来,好不好?” 郑珊默默地把手从林念禾的掌心抽走,又往白小军的方向挪了一步。 林念禾揉了下她的头,心中无声轻叹。 她说:“珊珊,我很快就回来。” 郑珊扭头看她,片刻后,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点儿反应让林念禾有些恍惚。她努力保持面色不改,好似不管郑珊给没给她回应都是正常的。 林念禾跟着关舅爷离开牛棚,走出几米,关舅爷便停下脚步。 他伸出一直紧握的右手,摊开来,掌心是一张被捏皱了的大团结。 “这是昨儿晚上我搁枕头底下找到的,”关舅爷说,“应该是珊珊娘给留下的。” 林念禾点头:“嗯,应该是的。” 郑丽荣手头不宽裕,但她不可能白让两个孩子住别人的房子。十块钱,如果只是租房子肯定是过多的,但她还是愿意拿出这些钱来,或许是为了让关舅爷看在钱的面子上,对两个孩子更好一点儿吧。 关舅爷说:“林丫头,你受累,帮我把这钱给人汇过去,一间空屋子么,哪用得着拿钱?” 他皱着眉头,摇晃着头强调:“这不行,这肯定不行。” 他本来是想让李大和跑一趟的,但转念一想,这大概也算私下买卖,让李大和帮着还钱还是不好。他知道林念禾认识郑丽荣,让她去还,她也不会到处去说,平白惹麻烦。 林念禾想了想,说:“关舅爷,您不要的话,丽荣姐肯定更记挂着,而且这俩孩子又不是只住十天半个月的,这么长此以往,就算您心里踏实,丽荣姐也总觉得落人情了不是?” 关舅爷拧着眉头,倔到底了似的:“这算啥人情?帮一把的事儿,也不费啥,再说,我一个寡老头子,有俩孩子在我跟前儿转悠我乐意还来不及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嘛,”林念禾笑着说,“您心善,愿意帮忙,可丽荣姐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占您便宜不是么?当娘的,儿女不在自己眼前,她总会怕孩子会受委屈的。” 关舅爷咂吧着嘴,看着手里的钱,他有些烦躁:“可这、这是犯错误啊……” “那您就当是丽荣姐让您帮着给孩子攒的。”林念禾笑着说,“等以后再说。” 关舅爷很无奈。 他刚才顺着林念禾的话琢磨了一下,想想,如果是自己把孩子放到别人家……别人不要钱他也同样得硬给。 他长叹了口气,点头:“那行吧,我就给他俩攒着。” 这话换作别人说,林念禾可能都会怀疑一下,毕竟十块钱真的不少了。 但关舅爷这般说,林念禾却丝毫不觉得他会把钱眯下。 关舅爷把钱收了回去,林念禾心中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关舅爷,珊珊这孩子……最近他家不是出了不少事么,孩子有点儿接受不了,平时不太爱说话,要是她有什么事,您随时让小军去找我。” 关舅爷一愣,随后拍了下脑门:“我还以为这丫头就是不爱说话呢……行,我知道了,我多看着她点儿。” 他们两个短暂的交流完便回了牛棚,白小军已经“学会”该怎么轻柔的摸小鸡仔了,正试图教他姐姐这项技能。 郑珊表情淡淡的,并不想配合。 林念禾适时说道:“小军,小鸡仔该睡觉了,咱们也回家吧。” 白小军茫然:“天还没黑呢,它们就要睡觉了?” “它们才刚刚出生嘛,”林念禾顺口胡诌,“睡觉的时间要比咱们更早一些。” “哦哦。” 白小军很认真的朝小鸡仔挥了挥手:“那你们睡觉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说完,他便从赵壮实的腿上跳了下来。 赵壮实松了口气。 白小军仰头看他,认真说道:“谢谢哥哥教我。” 赵壮实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别扭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没啥,你、你赶紧回家吧!” 林念禾抿唇低笑,对他说:“辛苦你了,等小鸡仔都孵出来,来村小吃饭。” 赵壮实的尴尬瞬间被白面馒头取代,他咽了口唾沫,按住馋虫先客气了一句:“没、没啥,都记工分的。” 林念禾:“这样啊,那要不就算了?” 赵壮实:“……!”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她说:“到时候我来喊你。” 赵壮实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到原处。 他捂着心口揉了两把,突然想起来一件很要紧的事儿。 “林知青!” 林念禾都拉着郑珊的小手迈出牛棚了,闻言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向赵壮实:“怎么了?” 赵壮实挺直腰板,对林念禾说:“我已经认了三百个字了!余香琴昨儿考过我了!” 林念禾朝他伸出大拇指:“算你厉害!” 赵壮实瞬间心满意足,感觉牛棚的味儿都没那么难闻了。 林念禾又说:“再接再励,继续努力!” 她说完就要走,赵壮实却再一次喊住了她:“等会儿!你还没教我一句话呢!” 当初他和林念禾的约定是,他学会三百个字,林念禾要教他一句不带脏字却能把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的话,并且还得算他厉害。 林念禾刚才只说他厉害了,可还没教他一句话呢! 林念禾瞪了他一眼:“孩子都在呢,明儿再说。” “啊?这……” 赵壮实相当失落。 要不是关舅爷说今天小鸡破壳要有人盯着,他早都跑到学校去找林念禾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林念禾却要因为两个小崽子让他再等一天? 看他这样,林念禾只能说:“再说了,我昨晚上又不在村里,我得回去问问香琴姐是不是真的。” 赵壮实又支棱起来了,挺着胸脯说:“随便你问,反正我没骗你!” “行呗,那等明天的。” 林念禾挥挥手,拉着郑珊的小手离开了牛棚。 把两个孩子送回到关舅爷家,林念禾自己往回走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出不对劲儿来。 三百个字,余香琴考的? 最近准备秋收,扫盲班都暂时停了,余香琴是什么时候考他的? 吃瓜人的直觉告诉林念禾,此处必然有大瓜! 第275章 我们都想知道 在吃瓜大帝的庇佑加持下,林念禾拖着虚弱的身体一路小跑回到知青点,中途甚至都没停下来喘口气。 看她跑进院门,余香琴随口就是一句:“你让狗撵了?” 这话说出口,余香琴立即捂住了嘴,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林念禾看到余香琴,眼睛顿时就亮了:“香琴姐!” 余香琴只觉脊背发寒,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她往后退一大步,满眼戒备的盯着林念禾:“你别过来啊,我可没有桃酥了!” 上次因为嘴欠说一句话被林念禾讹了四分之一块桃酥,余香琴心疼至今。 林念禾三两步去到余香琴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笑容甜得余香琴想喊救命。 林念禾怕她跑了,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问:“香琴姐,我刚刚听赵壮实说,他学会三百个字了?有这回事吗?” 余香琴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只是要问这件事?” 林念禾果断点头:“对啊,我就是要问这件事的。” 余香琴长长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她说:“是啊,昨儿他找我考生字,的确是三百个,他都写对了。” 她说完,就发现林念禾的眼睛亮得好像灯泡。 余香琴又紧张起来:“你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我真的没有桃酥了。”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盯着余香琴的眸子,试图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儿什么来:“香琴姐,你上工那么累,还要考他生字,很辛苦哦。” 余香琴搓着胳膊:“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念禾:“你俩在哪儿考的?这些字都是你教他的吗?为什么他要找你考呢?为什么他找你你就同意了呢?” 余香琴:“……” 林念禾把她的胳膊抱紧了几分:“香琴姐,求求了,这些问题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我可太想知道了!” 知青点的窗户后、门后、墙后、灶台后接二连三冒出来一个个脑袋,她们整齐点头,目光灼灼的望着余香琴:“对!我们也想知道!” 就连一旁的木头六兄弟和周楚江也不自觉往余香琴这边瞟。 余香琴:“……” 她飞快的扫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家伙,脸开始泛红。 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余香琴很陌生的,她用手背挡着脸,用力清了清嗓子,用一如往昔的大嗓门冲那些家伙喊着:“知道啥?有啥好知道的?你们想咋的?” 其他姑娘一看自己已经暴露,索性也都不躲了,一个个跑出来,把余香琴围住了。 “说说呗,咱们都是自己人,你怕什么呀?” “对呀,说起来,赵壮实最近一段时间也改好了呢。” “我之前还看到他带牛娃玩,挺有耐心的。” “香琴啊,你也不小了……” 余香琴:“……” 是她的声音不够大,镇不住她们了? “哎哎,我知道了,有男同志在,香琴姐不好意思了。”温软软拽住余香琴的另一只胳膊,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走,咱进屋说!” 塞三个人都费劲的女知青屋里,愣是冲进去了八个人。 余香琴被按在炕上,挣扎出了一头汗都没能摆脱:“你们不做饭了?” “做!但是不急这一会儿!” 余香琴颤颤巍巍的伸手指了下房门:“还有男同志呢……” “让他们等着去!” 余香琴彻底没话说了。 她咬了咬牙,脸更红了。 对着七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余香琴支吾了一会儿,小声说:“那同志之间,帮个忙不是正常的么……” “这话你自己信么?” 余香琴呼吸一滞,她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似的吼道:“他给了我一个鸡蛋!行了吧?” 众人:“……” 她们都琢磨着该怎么把余香琴嫁出去了,她却说了个这? 温软软实在不想面对这个悲催的现实,不死心的提醒:“就只是为了鸡蛋?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没再说点儿什么?” 余香琴推开林念禾,翻了个白眼说:“还说啥?一个鸡蛋还不够啊?就是几个生字么,换个鸡蛋吃,我不亏!” 众人:“……” “散了散了。” “做饭去。” “好挤。” 吃了个索然无味的瓜,林念禾郁闷得晚上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她还切了个西瓜。 “唔,好甜!” 林念禾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想吃口甜甜的瓜可真不容易。 次日,太阳似乎都因为没吃到瓜而有些懒怠,磨磨蹭蹭的不肯从云后出来。 五点半,林念禾从炕上起来,生病带来的疲乏因为昨晚的热水澡和好梦消散,她迎着含羞带怯的太阳,在院子里做了一会儿简单的拉伸运动,出了点儿薄汗,身上也热起来了。 上工的人已经走了,林念禾想起还没跟吴校长说郑珊的事,便与还在吃早饭的王淑梅和温岚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出了门。 她背着小手,溜达在乡间小路上。 还没到学校,她先看到了校门口蹲着的赵壮实。 “这……你不会在这儿等了一宿吧?”林念禾看着赵壮实泛青的眼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赵壮实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哼哼道:“我是那心急藏不住事儿的人么?” 林念禾:“是。” 赵壮实张大的嘴僵了一瞬,合上嘴时,腮帮子明显发出“咔哒”一声。 他梗着脖子说:“我困是因为昨晚上在牛棚盯着那群小鸡仔了!” 关舅爷说,这会儿夜里凉,刚破壳的小鸡仔怕冷,要是冻一宿,保不齐就得死了。 关舅爷岁数大了熬不住,他晚上瞪着眼睛守了一宿。 林念禾眼前一亮:“又有小鸡仔破壳了吗?” “嗯,”赵壮实有些得意,“二十三只!” “真好!”林念禾由衷感觉到开心。 这就是他们村小的“蛋票”啊! 赵壮实那总是混不吝的眉眼间竟然也温和了几分,他说:“按着关舅爷说的,剩下的也就这一两天了。” “嗯,等你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行……哎,不是,我来不是要说这个的啊!”赵壮实终于反应过来,看着林念禾问,“你问余香琴了没?” “这个啊,问过了,她说的确是这样。”林念禾赶紧点点头。 “那你快教我啊!”赵壮实兴奋得直搓手。 林念禾:“……” 就这,还说自己是藏得住事的? “行,那你听……” “念禾!念禾!我姨夫给我发电报了!” 第276章 只有赵壮实受伤的世界 温晴晴举着电报,兴奋的跑了过来。 林念禾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即迎过去,扶住气喘吁吁的温晴晴问:“怎么样?能行吗?” 她看着温晴晴,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温晴晴喘着粗气,朝林念禾露出笑脸,直奔主题:“他说可以买到!问我们需要几个!” “太好了!” 林念禾忍不住跳了起来。 温晴晴也很开心,张开手臂抱住林念禾,笑声把吴校长和牛娃都惊动出来了。 温晴晴抱着林念禾乐呵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真的很贵,一个要二百块钱呢。” 林念禾微皱了下眉。 “念禾,你要几个?我好给我姨夫回信。” “等我一下吧,我去九里大队问一下。”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上工,中午的时候我去镇上一趟,替你把电报发了。” “行,那我先回去了。” “嗯!” 林念禾应了一声转身就往知青点跑。 吴校长听她们说话,也大概猜到了是为了谁,便只是笑笑没拦着。 她看林念禾跑远,收回视线时瞥到门边的赵壮实。 “壮实,你怎么哭了?”吴校长纳闷儿的看着赵壮实,满眼不解。 赵壮实:“我……我他娘的太高兴了……” …… 林念禾取了自行车,努力朝着九里大队赶,她得赶在上课前回来才行。 她不认得杨大牛的家,便直接去了贺家。 贺爱民已经不需要拐杖了,只是走路还有些慢。 “贺叔,早上好。” 林念禾下了自行车,朝在院子里练习走路的贺爱民打招呼。 贺爱民擦去额角的汗,问她:“一大早过来,有啥事?” “之前杨大牛同志来找我问助听器的事儿,那边回了消息了,我来告诉他。”林念禾说,“只是我不知道杨家在哪儿,就来问问您。” “大牛和他媳妇这会儿都上工呢,”贺爱民说,“你等着,我用广播喊他回来。” “行。” 林念禾跟着贺爱民去了大队部,贺爱民去广播了,她便在院子里等着。 不多时,杨大牛和杨大嫂急匆匆的过来了。 看到林念禾,他俩脚步微停,然后立即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林、林老师,”杨大牛紧张得握紧了拳头,“是不是俺儿子的事儿有信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俩,点头。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下地干活的粗布衣裳,好几处都打着补丁,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可他们在听完林念禾的话后立即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行、行行行!”杨大牛攥紧了拳头,激动得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抹了把眼睛,手上的泥土蹭了满脸。 他说:“孩儿他娘,快回家拿钱去!咱儿子能听见了!” 杨大嫂的眼泪哗哗往下掉,她颤抖着手抹去泪花,用力点头:“哎!行!” 她说完就要走,林念禾却先一步拦住了她:“嫂子,您稍等一会儿。” 杨大嫂的笑容僵住了,她怯怯的看着林念禾的眼睛,试探着问:“咋地了林老师?有啥要求是不?” “倒也不是,就是价格高了点儿。”林念禾有些说不出口。 二百块钱。 对于温岚来说,做四件呢大衣就能换来; 对于王淑梅来说,把几千斤苹果送到黑市就行; 对于林念禾来说,饭后遛弯时去菜窖一趟,往里放点儿她用不完的物资就可以了。 可对于眼前这对夫妻来说,这些钱……或许是他们全家两三年都赚不到的。 杨大牛看林念禾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很豪爽的一挥手:“没事儿林老师,我就是砸锅卖铁都得给我儿子换个助听器回来!你就说多钱吧,我肯定能凑出来!” 他说得很干脆,也一点儿都不心疼。 那可是他儿子的耳朵啊,他当然不会心疼。 林念禾看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杨大牛被震惊了,不禁倒吸口凉气:“二十块钱!真贵!” 二十块钱,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高的价格了。 杨大嫂抹去泪花,对他说:“家里的钱倒是够,但是……那就一点儿都不剩了。” 因为杨裕民的耳朵,这两年他们都很努力的在攒钱。 杨大牛说:“没事儿,家里也没啥事,先给儿子买了助听器,让他能听见才行……钱么,再挣呗!” “嗯!”杨大嫂笑了,又要迈步。 林念禾合了合眼,实在不忍告诉他们真相。 二百块钱。 他们大概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种价格吧。 “林老师?”杨大嫂觉察出不对劲儿了,她试探着问,“是俺们猜错了?不是二十块钱?” 她小心翼翼的问着,紧张得掌心冒汗。 二十块钱都需要他们掏光家底,如果再贵,那就得拉饥荒了。 林念禾看着杨大嫂,默然片刻,松开了手。 她缓缓扬起嘴角,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没有,就是二十块钱,我是担心你们如果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就支应不开了。” 杨大嫂虚脱似的长舒了口气,她拍着自己的心口,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她努力的笑着,说:“没啥,啥事都没有裕民能听见重要……再说,这不是快要秋收了么,秋收之后就分粮了,没啥,能挺过去。” 她也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对林念禾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反正这样说完了,她也觉得好受不少。 “行,你们有决定了就好。”林念禾点点头,“那我等你。” “行!”杨大嫂痛快点头,“林老师你等一会儿啊,我这就回去拿钱!” 林念禾看着她快步跑远,那急切的样子,生怕会错过这一次机会似的。 林念禾无奈苦笑,喃喃自语:“她这样……就不怕我是骗子么?” 杨大牛听到林念禾在说话,但却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他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问林念禾:“林老师,你说啥?” 林念禾回过神来,看着他说:“我说,咱们应该去找贺叔签一个证明凭证,你们就不怕我是骗子,拿了你们的钱却没给你们买到助听器吗?” 杨大牛一愣,冷汗唰的一下子掉了下来,把衣服都浸透了。 那可是他儿子救命的钱啊! 如果真的被骗了…… 杨大牛也顾不上面子好不好看了,赶紧说:“那行,咱签个证明,让大队长作证!” 林念禾轻巧的点了下头:“走吧。” 第277章 无愧于心 “哦,要签证明啊,”贺爱民看了林念禾一眼,转头对杨大牛说,“大牛,我的钢笔落在家里了,你跑一趟,帮我取过来。” “哎!行!” 杨大牛的眼眶还红着,可人乐呵呵的,精气神都与以前不一样,完全没有即将掏空家底的郁闷。 他迎着朝阳,迈着大步跑远。 贺爱民背着手,看了杨大牛一会儿后,转头问林念禾:“丫头,你说实话,这个什么助听器到底值多少钱?” 林念禾扭头看他,满眼无辜:“二十块啊。” 贺爱民翻了个白眼:“大牛没见识,你当我也是傻?这可是耳朵,咋可能就值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林念禾试探着问:“那,二十五?” 贺爱民:“……” 难怪每回去公社开会,李大和一提起林知青都会拼命蹭地,脚痒似的。 上回开会碰到冯远山,他硬是拽着李大和夸了半个钟头的林念禾。等冯远山收了神通,李大和刨出来的坑都快把他的膝盖埋了。 那会儿贺爱民还以为李大和是有啥毛病,现在看来——他大概只是得了一种提到林念禾就想踹人的病。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贺爱民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曲起食指叩了一下林念禾的脑门:“说实话!” 林念禾哀嚎一声,捂着头脱口而出:“二百!” 贺爱民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眼睛缓缓瞪大,满眼不敢置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僵硬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说:“这咋恁贵……这咋买得起啊……” 贺爱民想到了助听器不会只值二十块钱,但没想到竟然会那么贵。 林念禾望着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后说:“所以贺叔,别告诉杨大哥到底多少钱,孩子如果听不到声音,学说话也很难的,这是一辈子的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补救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人,永远都是比钱重要的。” 林念禾此刻格外庆幸。 庆幸她穿来后没有因为不缺吃喝就选择躺平,或者是心安理得的啃老。 钱是她自己赚的,她有底气随意支配。她可以朝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伸出手,就像其他人拉拔她那样,她也能把别人拉出深渊。 贺爱民拧着眉头打量着林念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丫头,你啥意思?剩下的你要给他家垫上?你……你和他们也不熟吧?” “是不熟,”林念禾点头,语调轻松,“但也未必就要很熟吧,就当行善积德了。” 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帮一把陌生人,这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处,但能让她晚上睡个好觉,能让她在多年以后想起来这件事时露出会心的微笑,能让她不会因为见死不救置之不理而羞愧。 别人如何权衡其中利弊,林念禾不知道,也不想去管,她只知道,她不管的话,一定会睡不好觉。 就算说她圣母又如何?她只求无愧于心。 贺爱民看着林念禾的眼神很复杂,似乎在问:你咋这么有钱? 林念禾背着手,踮了踮脚。她笑得很轻松,解释道:“我来时,我爸妈给了我很多钱,他们也说让我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一定要伸出援手。” 贺爱民皱着眉头,问:“丫头,你能管多少人?这样不行的。” “我管不了太多人,但既然看到了,便不能装作看不到;既然能管,就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林念禾说,“所以贺叔,别告诉他们助听器其实值二百块钱的事,免得他们心里不……” “咣啷!” 搪瓷碗掉在地上的声音打断了林念禾的话。 林念禾转回头,正瞧见杨大嫂呆呆的站在墙后,双眼空洞无神。她的脚边是摔掉漆的搪瓷碗,不远处还滚落了两个煮鸡蛋。 煮鸡蛋磕破了皮,白净的蛋白沾了尘土。 林念禾呼吸微滞,眉头皱了起来。 贺爱民嘬着牙花子,侧头看向林念禾。 他想着支走杨大牛,却没想到杨大嫂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估计是怕有变数,来回都是跑着的吧。 杨大嫂看到林念禾在看自己,她的嘴角抽动两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她仓皇的避开林念禾的视线,弯腰去捡鸡蛋。 边捡,她边念叨:“唉,好好的鸡蛋……咋都埋汰了呢……咋能这么贵呢……这咋、咋办呢……” 她的手抖得厉害,鸡蛋都因为她的颤抖重新掉在地上好几次。 好不容易捡起来,她捧着鸡蛋,努力想把上边的尘土拍干净。可蛋白还是灰扑扑的。 她没哭,双眼空洞无神。 这样的眼神,林念禾很熟悉,它叫绝望。 林念禾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走到杨大嫂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杨大嫂,我没告诉你们真相,其实就是没打算跟你们要这个钱。” “那不成、不成……我儿子,我家的事,咋能花你的钱呢……而且这又不是五分一毛的……”杨大嫂的眼睛很红,眼眶里却没什么眼泪,很显然,二百块钱已经把她吓得不会哭了。她只是摇头,颤巍巍的摇着头,“不行啊……这、这……我家砸锅卖铁都还不起……不敢借、不敢借啊……” 她仰着头,看着灰扑扑的天,很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一条好路呢? 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落入斑白的鬓角。 林念禾抬起手,握住她粗糙的手,轻声说:“杨大嫂,我爸参加过cx战争,他跟我说,那时候他们吃的炒面、穿的棉袄,都是全国同志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点灯熬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杨大嫂转回视线,茫然的看向林念禾。 她不知道林念禾这会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记得,她小时候奶奶也曾说过,当年他们全村都把能拿出来的粮食捐了出去,自己家的棉袄放到一边,先给军人同志做棉衣,担心棉衣不结实,他们把棉袄行了一趟又一趟,比给自己家孩子做的还精心。 “我爸说啊,如果没有你们支持,他肯定不能活着回来。” “所以,你们既是恩人,也是同志,当年你们能不管自己帮助我父亲,如今你们有困难了,我们帮忙不应该吗?” 我估计这段剧情一定会有人说禾禾圣母。请有这种想法的宝子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二百块钱对于禾禾来说算什么?她现在有淑梅姐的稳定销售渠道、岚姐卖衣服她也有分成、还和郑丽荣搭上线,那可是一整个黑市的供货……一个月躺着赚万八千的人,她再计较这二百块钱才不合理吧?且之前的章节就已经有过伏笔,禾禾在末世到来前就一直在做慈善。 再次强调一遍,这本书不是家长里短的撕逼文,禾禾她也不是利己无情的女主,想看一言不合就杀全家的读者尽快删书绕路,我会耽误你的时间的。简介其实写得挺明白了,禾禾不止现在建学校做慈善,以后她会做得更大更多(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不缺饭吃也要专注搞钱的原因呀!搞事业要启动资金,做慈善也得要钱呐,她又不是那慨他人之慷的人)。 (其实不管是彩兰娘还是杨大牛,以后都会还了这笔钱的,具体怎么还的我就不剧透啦。) ps:七十年代助听器的具体价格实在没查到,家里长辈也不了解这方面的价钱,所以二百块钱是我编的,如果有宝子知道,可以告诉我一下~ (本章完) 第278章 一碗水 杨家大嫂听得有点儿懵。 林念禾的话她听懂了,互帮互助的意思嘛,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感觉怪怪的。 杨大嫂不明白哪里不对劲,但她知道—— “不行,不能让你拿钱。” 杨大嫂皱着眉头,认真又倔强。 林念禾:“……” 她这么推心置腹的打感情牌,依旧给不出去钱…… 坑人的事如有神助,闭着眼睛干都能成;想做点儿好事却连当事人都拒绝她。 想做个善良的好人可真难呀! 林念禾看向贺爱民,用眼神求助。 贺爱民低头看地,拒绝接收讯号。 这个主,贺爱民不敢做,也不能做。 这不是仨瓜俩枣,是实打实的二十张大团结。 杨大嫂低头看着手里的两个鸡蛋,咬了咬嘴唇,还是把鸡蛋塞到了林念禾的手里。 她说:“家里实在没有别的东西了,林老师你别嫌弃……那啥,洗洗还能吃……” 林念禾握着鸡蛋,笑容有些苦涩:“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敢收啊。” “不是、不是,”杨大嫂连连摇头,“等以后的,等我攒够钱的,再给我儿子买……到时候还得找你。” 她咬着嘴唇,唇瓣渗出了血丝。 她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依旧很努力的扬着嘴角。 只是那双眼睛啊,盛满了绝望。 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给儿子买助听器呢? 她家这掏空家底的二十块钱,攒了一年半。 要等到十五年后再给儿子买助听器吗?那个时候,会不会更贵了?他们会不会还是买不起? 杨大嫂不敢想。 她感觉有一座大山压着她,山上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密密麻麻的写着“穷”字,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杨大牛就是这会儿回来的。 他的嘴还咧着,粗糙的掌心握着贺爱民的钢笔。 “大队长,给你笔。”杨大牛的额角带着汗,喜滋滋的说,“你给写吧!” 贺爱民接过钢笔,却没动。 杨大牛抓了抓头皮,突然有些紧张:“咋的了?不给卖了?还是让别人买走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些,盯着林念禾的脸,他的声音都在抖。 杨大嫂拽了下他的衣角,低声说:“大牛……那个助听器,其实要二百块钱……” “啥?” 杨大牛使劲揉了把耳朵,“你说啥?” 丈夫回到自己身边,杨大嫂的眼泪终于畅快的掉下来了,她捂着脸蹲下去,抱着肩膀嚎啕痛哭。 杨大牛被她哭得心慌,一叠声的追问:“你哭啥啊?有啥话你说明白!不是二十块钱吗?咋一转身就涨价了?” 杨大嫂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把脸埋在臂弯里,颤抖着,哭泣着。 杨大牛急得团团转,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掉。 贺爱民长叹口气,走上前来,对杨大牛说:“林老师是看你们家拿不出这些钱,才跟你说就要二十块钱的,其实得二百……她说可以借你们钱,借不借、买不买,你们俩商量吧。” 杨大牛傻眼了。 他僵在原地,眼神逐渐放空。 林念禾看着他眼中与杨大嫂如出一辙的绝望,清了清嗓子说:“杨同志,我不缺这些钱,原本是想瞒着你们直接垫上的,只是不巧被嫂子听到了……我是愿意借钱给你们的,你们可以慢慢还,我不急。” 杨大牛的嘴唇嗫嚅着,半晌才喃喃挤出一句:“这咋能那么贵呢……”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 她说:“杨同志,没什么事比孩子更重要,如果等到十几年后再让孩子听到,那对他的影响是无法挽回的,所以……” 杨大牛打了个激灵,他红着眼睛,把脸埋进掌心。 “借不起、用不起……还不起啊……” 他缓缓蹲下来,绝望的捂住脸。 “这就是命啊……” “我认了……” 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到底还是被现实击垮了。 “唉……” 林念禾骑上自行车准备离开九里大队时,还能听到贺爱民的叹气声。 她突然停下车,回头问贺爱民:“贺叔,杨家在哪儿呢?” “啊?你问这干啥?”贺爱民有些不解。 “想看看杨裕民,我还没见过这个孩子呢。”林念禾回答。 贺爱民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片刻后,给她指了路。 杨家离贺家不算远,两间土屋,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 杨裕民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家里就只有他一个,杨大牛和杨大嫂崩溃后也只是哭了一会儿,就擦干眼泪去上工了。 他们还得养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 林念禾没有进门,只是隔着篱笆看着杨裕民。 小家伙很瘦,小脸儿不像总在外边跑的乡下孩子那样黝黑,而是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手里的树枝很细,似乎再粗一点儿他就拿不动了。 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杨大牛的褂子改的,许多地方都磨得发亮了。 杨裕民突然停下手,转头看向门边,瞧见了林念禾。 他歪头看着林念禾,片刻后扔掉树枝,蹬蹬蹬的跑回屋。 林念禾合了合眼,强迫自己转回身,打算先离开。 就在她要跨上自行车时,杨裕民又出来了。 他这回没有跑,走得很慢。他的手里端着一只盛着水的豁口碗,慢吞吞的挪到了门边。 他把碗递向林念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似乎在说:你喝吧。 他,把她当成路过讨水喝的人了。 林念禾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清水。 杨裕民歪着头,看着她,咧嘴笑了。 林念禾垂下眸子,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她抿了抿唇,迎着杨裕民期待的眼神,把水喝了。 杨裕民笑得更甜了,他伸手指了指碗,又指向水缸。 林念禾轻轻摇头,把碗递还给他。 杨裕民接过碗,往回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林念禾还在,便转回身,歪着头看她,蔓延困惑。 林念禾望着他,想到了牛娃,想到了白小军,想到了村小里许许多多的孩子。 杨裕民看起来与他们一样。 可如果他一直听不到的话,那他很快就会与他们不一样了。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井水的甘甜还在唇齿间萦绕。 “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这无数滴水,不还你一个动听的世界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啊。” (本章完) 第279章 首先,排除…… 林念禾自诩不是个骗子。 她是个善良的好人。 “可是……你真的要买两个?” 温晴晴皱着眉头望着林念禾:“他们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实际上,温晴晴在得知助听器的价格之后,根本就没觉得这件事还会继续下去。 二百块钱,双职工家庭都未必凑得起,何况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林念禾点头:“你写电报,我去发,顺便汇款。” 温晴晴张了张嘴,迟疑片刻,还是问:“这钱是你拿的吧?” 林念禾没打算骗她,点了下头。 温晴晴不是傻子,这种事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也瞒不了人。 温晴晴不禁咂舌,片刻后她又释怀了:“也对,林伯父拿五级工资,伯母的军衔也不低,你家就你一个不挣钱的。” 林念禾:“……?” “我怎么不挣钱了?我一个月有五块钱的补贴呢!” 温晴晴:“哦,真多。” 每月五块钱的补贴,跟只能拿工分的普通知青比的确不少,可跟林爸林妈的工资比…… 温晴晴有点儿好奇:“林伯父的工资是你的多少倍?有四五十倍了吧?” 林念禾:“我知道你好奇,但你不要好奇。” “你哥现在是少校吧?那一个月的津贴也有一百二十块哦。” 林念禾:“你刀法这么好,秋收的时候队长叔不让你去砍玉米杆我第一个不答应。” 她真的好怀念那个永远说话细声细气的温姐姐啊! 好想把温叔温姨都召唤过来,让这个刀刀精准、专门扎人心的家伙被迫开启装乖模式! 温晴晴看林念禾那咬牙切齿的德行,扑哧一声就笑了,她说:“你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我姨夫写电报。” 林念禾:“嗯。” “电报钱你拿啊,我没钱了。” 林念禾:“我一个月就赚五块,你还跟我要钱?” “这是怎么个话儿啊?我一个月分毛没有,您这是还想让我倒贴?” “……” 林念禾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想做点儿好事能这么不顺,好像全世界都在跟她对着干。 首先,排除她不是好人这个可能。 其次,排除她没有做好事天赋这个可能。 所以…… 所以她没想明白。 发了电报、汇了款,林念禾在电话机的柜台前驻足片刻,还是拨通了林爸办公室的号码。 “您好,我是林秉辉。” 林爸的严肃语调从听筒中传出。 林念禾回以同样严肃的声音:“林部长您好,我是林念禾。” 林爸:“……” 短暂的怔愣后,林爸清了清嗓子,和蔼又严肃的问:“念禾啊,怎么了吗?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那语气,官方极了。 林念禾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他的办公室里。 她说:“没有困难,就是想问候一下我敬爱的父亲。” 林爸:“……” 他还以为是十里大队或兰县又出了什么事,他闺女是当着领导的面儿给自己打电话呢! “闺女!你可吓死你爸了!”林爸放松下来,严肃一扫而空,他看了眼时间问,“怎么中午打电话来?吃饭了没有?钱够不够用?” “够的、够的,”林念禾也笑了,“您呢?吃饭了吗?” 林爸沉默了。 要不是林念禾打电话来,他都忘了中午要吃饭。 林念禾没听到回复,立即就明白了:“爸爸,身体是g命的本钱,您不能不吃午饭。” “好好好,我等会儿就去食堂。”林爸很享受闺女的嘱咐,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不要只顾着担心我,你自己才要好好吃饭,不要因为麻烦就胡乱对付。” 林念禾应下,与他拉了会儿家常才说:“爸爸,前段时间我们学校有个学生,她母亲因为过量注射庆大霉素导致了耳聋……” 林爸听得很认真,在得知了彩兰娘和小裕民的遭遇、自己闺女和温晴晴的操作后,他说:“念禾,你们做得对,你们不止是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也要对乡亲们伸出援手、帮助他们。” “您不觉得我乱花钱就好。”林念禾笑眯眯的说。 “怎么会?我永远以我善良的女儿为荣。” 林爸还想多夸闺女几句,但已经有警卫员来提醒他了:“部长,该去开会了。” “好、好,”林爸应了一声,然后语速飞快的对林念禾说,“我让你妈妈给你汇款,你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得去工作了。” “爸爸,我就是要跟您说这事的,”林念禾赶紧说,“我知道晴晴姐一定会跟温叔说,我是想告诉您,我有钱的,妈妈每个月都给我汇款,我花不完的,这是我想帮助他们,不用你们拿钱给我。” 林爸爽朗一笑:“那好,听你的!有困难的话就给爸爸打电话……对了,省城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嘿嘿……爸爸再见。” “再见。” 林爸挂断电话,边往外走边对身边的警卫员说:“等一下你替我给子瑞那边打个电话,让她把念禾这个月的生活费先汇过去。” “好的。” 林爸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同样要去开会的苏爸。 他拽着苏爸:“来,咱俩坐一辆车,不要浪费啊!” 苏爸:“……”感觉这老家伙没好事儿。 车上,林爸拍着苏爸的肩膀嘚瑟:“我刚要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念禾的电话。” 苏爸:“……”他就知道! 林爸打量着他:“昀承上回给你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苏爸瞥了他一眼,回:“孙勃汇报的时候,他说了几句。” “哎?那得小一个月了吧?啧啧……儿子就是不靠谱,我家那小子也是,一两个月没个电话。”林爸一副感同身受的嘴脸,“还得是女儿贴心,隔三差五的就给我打个电话,总怕我不放心。” 苏爸:“呵呵。” “你没女儿,体会不到。” 苏爸:“……” 当年和这货打仗的敌人都是被贱死的吧? “我家念禾啊,前些天和温家两个姑娘一起联系了津市助听器厂,帮他们那儿的两个老乡买了助听器,念禾特意跟我说那些钱是她存下来的,让我别为她担心,我闺女孝顺呐……你说说,这孩子一个月就只有民办教师五块钱的补贴,哎,我闺女总是这么舍己为人啊!” 苏爸:“……” 想跳车。 很想。 第280章 这个事儿挺复杂的 林念禾付电话费的时候突然有点儿想去趟派出所。 没别的,就是单纯的觉得也应该告诉一下苏昀承这件事。 或者让他跟周旭说一声,如果有温晴晴的包裹一定要尽快送到。 这个理由很不错,林念禾骑上自行车就要去派出所。 “小林老师、小林老师!” 林念禾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立即停下自行车。 循声看去,只见冯远山朝她挥着手,脸上洋溢着笑容,示意她过去。 林念禾:“……” 耽误她看帅哥……哦不,耽误她办正经事。 她抿了抿唇,见冯远山身边还有几个人也在看她,自觉装没听到已经来不及了,便只能推着自行车去到他们面前。 “冯叔,您好。”林念禾乖乖打招呼。 “你好、你好。”冯远山喜笑颜开,看林念禾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大宝贝,“来,小林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说着,就一一指着几个人对林念禾说: “这是兰县高中的张校长、这是兰县初中的王校长、这是桦树大队小学的李校长……” 三分钟,林念禾把兰县公社的所有校长都认识了。 她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侧头低声问冯远山:“冯叔,吴校长呢?” 别的学校校长都在这儿集合,怎么偏偏没有他们的吴校长? 怎么着? 职场排挤啊? 冯远山没感觉到林念禾眼中酝酿着的整顿职场的冲动,笑着说:“我们这就是要去十里大队学习的,小吴身体不好,就没让她特意过来折腾一趟。” 林念禾:“……?” 一大群校长跑到他们刚成立两个月的村小学习? 学啥啊? 卧龙凤雏养成指南? 抡铁锹的正确姿势? 怎么精准避开每一颗飞向自己的乒乓球? 林念禾心中的疑问刚冒出头,桦树大队小学的李校长就上前一步,满眼激动的看着林念禾说:“小林老师,你帮十里大队村小挑鸡蛋孵小鸡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这可是很不错的建设方向。” “是啊,这样的劳动不止可以给国家建设做贡献,也能时刻提醒学生们——劳动最光荣!” “我们高中也打算从孵小鸡开始,让学生们在课后多多劳动!” “不止是养鸡,我觉得还可以让城里的学生在休息日的时候参加务农劳动,以及春耕秋收……” 林念禾:“……” 如果她以后在兰县被套麻袋,那一定是眼前这几位的功劳。 她会被全城的学生恨死吧? 从此,兰县的学生圈里流传着一句话:没打过林念禾的不算兰县的学生…… 冯远山依旧没感觉到林念禾的心慌,说:“走吧,咱们这就出发,去十里大队。” 他看着林念禾说:“小林老师,你没什么事情了吧?咱们一起去吧,路上你也给我们讲一讲经验。” 林念禾瞄了眼近在咫尺的派出所,再看看冯远山那干瘦的脸。 也不知道冯远山哪来的那么多上火事,嘴唇上又起了火泡。 林念禾忍痛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看不到她喜欢的脸了。 她决定晚上加两个菜,哄哄自己。 “小林老师,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养鸡的?” “因为买不起小鸡仔。” “小林老师,听说你们大队的小鸡仔基本都孵出来了?我去农场问过了,这样可是很难得的,这是怎么做到的?” “唔,这个得问我们大队的关舅爷了,是他负责孵小鸡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懂。” “可是鸡蛋是你挑的啊。” “这……的确是。” “那你是怎么挑的?” 林念禾望着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沉吟片刻,说: “这个事儿挺复杂的,我也不是专业的,我就简单的说两句,大家明白就好,这个事儿呢,其实具体的你们也都看得到,总而言之,他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这其中牵扯到很多细节问题,我只想说懂的都懂,详细情况还是专业人士更有发言权,在这儿我就不多说了。” 众人:“……” 他们好像听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哦。 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呢。 冯远山的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问她:“小林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帮大家挑一下鸡蛋?” 他已经不想知道鸡蛋是怎么来的了,他就想知道他们能不能拥有同款鸡蛋。 林念禾:“哦,可以。” 只要不让她解释她是怎么挑的就行。 同样大脑空白的校长们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他们刚才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如今知道他们也可以用省钱的孵小鸡方法得到小鸡仔,他们的耳朵咋样他们已经不关心了。 接下来的路,校长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问林念禾问题。 无他,保护耳朵。 眼见着就要到十里大队了,林念禾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村口的吴校长和李大和。 “吴校长、李大队长。” “你们好啊。” “打扰了打扰了……” 七嘴八舌的寒暄中,林念禾站在人群后,朝吴校长和李大和做了个她想溜的手势。 吴校长几不可察的朝她点了下头,李大和斜眼示意她赶紧走。 林念禾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但她听话,推着自行车沿着人群外围溜了。 等到冯远山想起林念禾这个人,张望了一会儿后才发现,人没了。 “哎呦,小林老师呢?这还得让她帮忙挑鸡蛋呢!”李校长搓着手,很着急。 吴校长一副惊讶的表情:“挑鸡蛋?农场那么多老把式,你们让她挑?” “唉,农场的同志也有他们的工作嘛,而且咱们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为了给学生贴补跟人农场也不搭嘎……” 李大和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敷衍:“那你们也不能指望林丫头一个人啊,这么些学校,不得挑五六百个鸡蛋?村里有的是养鸡的,我就不信整个公社找不出来会孵小鸡的。” 吴校长跟着附和:“老冯,念禾的身体可不好,这下乡还没半年,人都住了三次院了。” “林丫头是我们大队的知青,我得对她的身体负责任。” “念禾真经不住这么折腾,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冯远山清了清嗓子,提醒:“她刚才同意了。” 李大和:“……” 吴校长:“……” 第281章 问题只有一个 吴校长和李大和不想林念禾去帮忙挑鸡蛋的原因很简单—— 怕她死在外边。 就她那豆腐渣身板,风大点儿李大和都怕把她吹没了。 虽然这小崽子费头发又费鞋,但是他也不能眼瞅着她往死路上奔不拦着呐。 他们俩让林念禾尽快离开也是这个原因,只要林念禾没被围住,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他们怎么都没料到,林念禾竟然已经同意了。 李大和看着乐呵呵的冯远山,咬牙切齿的说:“老冯,你唬弄一个小崽子有意思么?” 冯远山咧了咧嘴,扯到嘴唇上的泡,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他左右看看,没瞧见外人,这才说:“这也没有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农场那边我去过好几回了,人家没工夫管咱这事,说急了就说咱这是不务正业……找乡亲们也不是不成,但这不是拿不出来工分补贴他们么。” 既请不动农场的人,也拿不出钱来找老乡。 归根结底,冯远山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 没钱。总没钱。一直没钱。 冯远山看着李大和,又瞧了眼吴校长,继续说:“我也知道这事儿挺为难小林老师的,但我实在没啥法子了,我再去农场闹腾,他们就敢把咱这事儿给搅和黄了。” 吴校长拧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如果是让她去挑鸡蛋,那她肯定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但林念禾……她总有些舍不得。 李大和的视线从冯远山和校长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迎着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他说:“你们也别想太好,鸡养得多了,事儿可不少,要是闹鸡瘟了,啥都白搭。” “知道、知道,所以我们来学习一下你们的先进经验么!”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鸡仔子刚孵出来,哪来的经验?” 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很恶劣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跟他生气,甚至还有会来事儿的拿出工作笔记,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模样。 李大和被他们这打不怕骂不走的样儿闹得实在没脾气了。 他只能带着这群人去了牛棚改建的鸡舍,又让关舅爷详细的给他们说了一遍孵小鸡的流程。 关舅爷背着手,咂吧着嘴,琢磨好半天,说: “这活儿可不简单,那不是我说一说、你听一听,然后回去就能整成了的,这事儿……唉,不好说啊,非得让我说的话,那我就简单说两句,这活儿咋说呢,就是得心细你知道吧?得好好看着,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了吧?” 众人:“……” 他们总感觉这些话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听过类似的。 冯远山抹去额角的冷汗,拿着工作笔记看着关舅爷,试探着问:“老关同志,那等我们要孵小鸡的时候,能不能请你亲自去指导一下?” 关舅爷:“哦,那行。” 只要别让他再跟这帮教书的讲怎么孵小鸡就行。 姜还是老的更辣的,关舅爷虽然答应了,但也提出了好几条要求: “你们看见俺们这鸡舍了吧?你们要是要养的话,回去得弄差不多的,要不然没法弄,闹了鸡瘟都得死。” “我就管孵鸡仔啊,养活啥的你们可不能让我满哪跑,闹病了也别找我,那些玩意儿我整不明白。” “哦对,还有个事儿,不管去哪我晚上都得回来,我家里头还有俩小崽子呢。” 他的要求冯远山一一点头,答应得很是干脆。 问题最后又落到了林念禾身上。 冯远山转向吴校长,语重心长的说:“小吴啊,都是为了孩子,你就放人吧。” 吴校长想了一路,也说出了几点要求: “这事儿要让念禾干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不能着急要,一天最多让她挑五十个鸡蛋;” “要么就等秋收以后弄,要么就赶在秋收之前整完,反正不能让她一边秋收一边忙活这事;” “她要是累着了,或者是有哪不舒服了,就必须停下。” 不止冯远山点头,其他校长也连连点头:“行行行,应该的、应该的!” 吴校长:“最后就是,干不干得她说了算,反正这是我的要求,她有什么要求老冯你再问她。” 冯远山脱口而出:“我没钱!也没工分补贴她!” 吴校长很想说,你那点儿钱林念禾应该看不上。 但她没说,让老冯自己害怕去吧! 李大和倒是想起来一茬,他咂吧着烟,等冯远山紧张得薅头发了才慢悠悠的说:“没钱没工分不要紧,你给她多批点儿探亲假也不是不行么。” 他想起来之前林念禾说的,有事要回京城,让他多给点儿探亲假的事情了。 李大和不给批,那是怕林念禾的档案不好看,但要是冯远山能给批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拦着的。 想想,要是十里大队没有林念禾……那日子得多消停啊! 他都想亲自把她送上车了呢! 冯远山:“只要不让我掏钱,别的都好说!” 大不了他就拿根麻绳去领导办公室闹! 脸么,哪有过分干净的兜重要? 冯远山想了想,说:“那我这就去跟小林老师谈一谈,得尽快……” “哎,你急啥?”李大和拦住了他,“来都来了,你这个领导不得去学校瞅瞅?村小自留地种得也可好了。” 冯远山顿时来了兴致:“走!赶紧走!” 李大和难得有礼貌的把所有人一一请出门,顺理成章的落后了一步。 他朝关舅爷努了努嘴,飞快的跟他说了句话,这才跟着出去。 关舅爷望着李大和的背影,忍不住骂娘:“老子光明磊落一辈子,到老还得让你个瘪犊子拽着干坏事儿!” 关舅爷是不想违背他的良心干通风报信的破事儿的。 于是,他叫来了赵壮实。 当冯远山一行人被忽悠着去村小溜达了一大圈,差点儿把每一颗白菜长啥样都记住之后,他们终于如愿见到了林念禾。 冯远山有些紧张的搓着手,问:“小林老师,咱公社的困难你也知道,所以你帮着挑鸡蛋这事儿啊,我也是真的拿不出啥补贴来……” 虽不厚道,但他还是没直接说探亲假的事儿。 林念禾一本正经的点头:“嗯嗯,我知道咱们公社有困难,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都是为了学生们嘛,我很能理解您的难处。” 冯远山顿时松了口气。 还得是跟年轻同志说话省心!看看他们这小同志的觉悟…… “但是您也知道,我身体不大好,我想趁着过年回京城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可是这探亲假只有一个月,除了来往在路上的时间和过年……时间不够呀!” 冯远山:“……” (本章完) 第282章 熟悉的嘱咐 所谓互利互惠,大概意思就是双方都不觉得自己吃了亏。 冯远山以为,在农闲的时候让一个知青回城多呆上一个月不是啥大事,能用这样的条件换回来全县学校的小鸡仔简直不要太划算; 林念禾觉得,来往镇上和村里的路程完全可以当做是日常运动健身,用空间里的受精蛋给自己换到一个月的假期实在是物超所值。 他们俩都觉着自己赚大了。 其实,在李大和提出探亲假这事之前,林念禾就已经在琢磨该怎么跟冯远山开口讨要多一个月的假期了。 她没想到李大和竟然还记得这事,而且还替她开了口。 毕竟当初队长叔可是要踹她的。 当天晚上放学,林念禾便堵住了李荷花,往她的小书包里塞了用油纸包着的一斤五花肉,以示感谢。 李婶拿着肉,听闻了事情原委后琢磨了半天,摘了豆角炖了一大锅,然后盛了一大碗放到菜篮子里,让李荷花给林念禾送了过去。 “林姐姐,我娘说,你是京城人不会积酸菜,她让你别着急,等到时候她和我嫂子来帮你弄,要不然冬天没菜吃。”李荷花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林念禾说,“我也可以帮忙的。” “荷花真厉害,那到时候你教我好不好?”林念禾笑着揉她的头,顺手往小姑娘的衣兜里放了两块糖。 李荷花没注意到林念禾的小动作,望着她红了脸:“好呀,我教你。” 能教老师东西,应该是小孩子有限的世界里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谢谢荷花。”林念禾笑着说,“也替我谢谢李婶。” “嗯!” “快回家吧,路上小心点儿。” “嗯!” 李荷花蹦蹦跳跳的走了,她蹦得太欢,兜里的糖掉了出来。 她捡起糖,看是大白兔,赶紧捂好了跑回家。 “娘、娘!林姐姐给了我大白兔!” 李荷花捧着糖,笑得格外灿烂。 李婶呼吸一滞,瞪她:“给你你就要啊!” “我当时不知道……”李荷花瞬间蔫了,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脑袋瓜耷拉了下去。 李婶无奈轻叹,忍不住对一旁盛饭的王喜喜说:“林丫头办事儿真是啥毛病都挑不出来,你没事儿跟她多走走。” 王喜喜笑着应声:“娘,我知道。” “嗯。”李婶点了点头,小声念叨,“你爹这回可算办了件人事儿,让林丫头回城里头好好养一养,咱这的冬天可不好熬。” 王喜喜不免有些向往,轻声问:“娘,京城是不是可好了?” “这我哪知道?我又没看见过……以后有机会了,你们去看看,回来告诉娘。” “娘,你跟我们一起去。” “哈哈哈,我这老骨头还往哪走?你们去吧。” 李大和在院里听着婆媳俩的话,忍不住接了一句:“京城是你说去就能去的?去干啥?我咋给开介绍信?净瞎琢磨。” 当晚,十里大队的大队长李大和同志因挂心小鸡仔的健康情况,去牛棚住了一宿。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 所需受精蛋的数量送到林念禾这儿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冯远山格外谨慎,为此特意开了两天的会,最终商议决定——每所学校第一批养鸡三十只,一共要三百只蛋。 这个数字并非是根据学校的养殖能力计算出来的,而是冯远山只能拿出来这些钱。 老冯同志数钱的时候,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了。 那心疼的样儿,看得林念禾都忍不住问:“冯叔,我听说之前有人捐了好大一笔钱呢,您怎么还这么穷?” 冯远山理所应当的回:“那捐款是给咱盖学校和给贫苦学生交学费的,咋能乱动?” 林念禾不禁朝他竖起大拇指,说道:“冯叔,我祝您步步高升,以后去省城教育部当领导。” 冯远山不甚在意,低头把一沓毛毛钱数了一遍又一遍:“这些都无所谓,当领导也好、当老师也好,我在哪都行。” 林念禾说:“冯叔,您这么想才是错的啊……您想想,您这么事事为了学生的领导,只有您能管更多的人、更大的事儿了才能更好的庇护更多的学生对不对?” 她倾身向前,神神秘秘的朝冯远山挑了挑眉:“您现在只能管着兰县的捐款不挪为他用,但是别的地方呢?说不准就有哪个坏分子把这些钱揣进自己的腰包了不是么?” 冯远山数钱的手顿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毛票,眉头皱紧了。 林念禾没再说下去,没事儿人似的等着冯远山自己去想。 她是希望这种好领导能步步高升的,他升得越高,能做的事就越多。 冯远山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数钱,他没回答林念禾的话,但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数了八遍,冯远山终于依依不舍的把钱递给了林念禾。 “小林老师,这钱你可得收好了,好好挑啊,挑慢点儿不怕,你把准确率往上提一提。” “好。” “你把钱揣里兜里啊。” “行。” “路上走慢点儿,可别丢了。” “嗯……您松下手行不?” “唉……嘶……” 离开公社,林念禾边摇头边感叹:“冯叔这言辞匮乏程度,想升到市教育部都得有联合国的关系撑着。” 老冯同志的前途如何林念禾暂时没空想,她拿着钱,快步走进供销社。 有冯远山的批条,又有供销社主任的外甥女帮忙,林念禾很顺利的跟一大堆鸡蛋会师。 按照吴校长的要求,林念禾每天只挑五十个鸡蛋。 她没敢把所有的鸡蛋都换成空间里的受精蛋,每天随机剩下一至三个,把准确率控制在正常偏高且不会让冯远山太过心疼的标准。 最后一天,林念禾背着五十个鸡蛋进了冯远山的办公室。 不过今天没人有心思与她多说话,来往的人都忙忙叨叨的,一张张脸格外严肃。 林念禾看了眼窗外,天没塌,太阳也好端端的在天上挂着。 她没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把鸡蛋交接完毕,她便问冯远山:“冯叔,出什么事了吗?” 冯远山长叹口气,刚结痂的嘴角被扯得冒出血珠子:“胜利大队的猪死了三头了。” 林念禾先是疑惑这事儿跟冯远山有什么关系,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猪哎,死一头是一家的大事;死两头是全生产队的大事;死三头,那就足以成为全公社的大事了。 林念禾对养猪实在不在行,本想赶紧离开不添乱,可她刚迈出去一步,突然想到了胜利大队的那个祸害。 “冯叔,确定只死了三头猪吗?确定没有人吃过那些猪的肉吗?” (本章完) 第283章 谢小爷大发神威 林念禾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 别说是贫困的胜利大队了,就算是其他大队,在总得勒紧裤腰带和一年难见荤腥的前提下,谁见着三头大肥猪都不能冷静。 人饿狠了,树皮草根都能啃,何况是病死的瘟猪? 林念禾甚至有些担心那些去胜利大队支援的兽医了。 “猪都死了,不让卖还不让吃?” “不就闹点儿病么,煮熟了不都一样?” “我看这猪就是你们给治死的,你们是想拿走自己吃吧?” “你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胜利大队的猪圈外,红了眼的村民们把医疗队围住,七嘴八舌嚷个没完。 年轻的小护士被骂得呜呜直哭,带队的李大夫把她们挡在身后,扯着嗓子跟村民们说吃瘟猪肉是要闹病的,说不准还会死。 可他一个人的声音哪压得过那么多人? 尤其村民们都觉得他说的都是假话,纵使听到了只言片语也根本不愿意相信。 李大夫无计可施,只能满眼求助的抓住曹满福,对着他的耳朵喊:“大队长!这猪肉真不能吃!你跟乡亲们说说!” 曹满福的脸又习惯性的皱成核桃皮,他支吾着,不说话。 他虽然不觉得猪是兽医们治坏的,但也确实觉得这帮大夫没事找事了。不就是闹了点儿病么?干啥不让卖也不让吃? 李大夫看着曹满福那闪烁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发凉。 旁边的村民们看曹满福不吱声,顿时底气更足,他们不仅声音更大,包围圈也开始压缩…… “咣咣咣!咣咣咣!” 突如其来的刺耳噪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声音和脚步,他们捂住耳朵,看着手拿擀面杖和铝盆的谢宇飞一边敲盆一边从人群外挤进来。 “咣咣咣!咣咣咣!” 谢宇飞阴沉着脸,在闹腾得最凶的几个人跟前着重转悠了几圈儿,震得他们耳膜生疼才满意离开。 谢宇飞的手都有些麻了,他晃悠到李大夫身前,挑衅似的举着盆在曹满福眼前又狠敲了几下,这才把盆扔到一边去。 他从自己的耳朵里取出来两坨棉花,用擀面杖指了一圈儿,睨着曹满福骂全村:“瞅瞅你们一个个那操行,听不懂话是吧?楞不怕死是吧?自己脏心烂肺看别人也都是黑的……想吃肉?行啊!曹石建,拖出来头瘟猪,让他们吃,签了生死状随便他们吃!” 谢宇飞骂街,效果立竿见影,至少围堵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言语了,一个个的低下头,好像自己只是被家里人硬拽过来跟着胡闹似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挤进来的曹石建应了一声,赶紧进了猪圈。 一分钟后,他就跑出来了。 “谢哥,拖不动!” 他的脸还因为用力过猛涨红着,显然是真的卖了力气了。 谢宇飞很是无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那你怎么没让别的猪帮你一把呢?” 曹石建挠着脑袋:“谢哥你这话说的,猪也听不懂我说啥啊。” 谢宇飞拍着他的肩膀,又睨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曹满福:“那你二大爷能听懂你说啥不?” “这肯定能!” 曹石建没心没肺的凑到曹满福身边,拽他:“二大爷,走啊,跟我拖猪去。” 曹满福:“……” 这个棒槌咋就没死在外边呢? 曹满福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弹,谢宇飞瞧见了,冷笑着说:“怎么着啊大队长,乡亲们都等着吃肉呢,你这个大队长不得帮着去把死猪弄出来?” 他这话一说出口,围住他们的乡亲们立即把视线转向曹满福。 曹满福见状,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后跟着曹石建进了猪圈。 没一会儿,俩人就拖着一头死猪出来了。 这头死了还不得消停的猪一出现在阳光下,瞬间吓得所有人齐刷刷的惊呼出声。 它的外皮格外苍白,身上有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腹部还有一大片紫斑。 曹满福一瞧见死猪的样子,立即“嗷”了一嗓子,松开手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猪圈里光线昏暗,他刚才根本就没看清楚这头猪是啥样的。 现在看见了,他吓得拼命搓手,感觉自己也要死了。 曹石建也被吓了一跳,松了手之后满脸嫌弃:“操,这玩意儿,狗都不吃。” 李大夫看村民们都被吓到了,赶紧说:“乡亲们、同志们,瘟猪真的不能吃,这能吃死人的……” “李大夫,你管他们呢?”谢宇飞扯着嘴角,从兜里拿出来一张纸,抖落着说,“来来来,谁想吃猪肉,过来把字签了,不会写字的就按手印。” 李大夫听了他这话,伸手想去拽他,却被谢宇飞一个闪身躲过去了。 他想劝阻,却发现刚才还叫嚷得热闹的村民们一个上前的都没有。 李大夫张了张嘴,明白过来之后只有无奈苦笑的份儿了。 谢宇飞倒是有精神,瞪着眼睛举着那张墨迹刚干的生死状,挨个儿村民眼前晃悠,他走着、嘚瑟着,嘴里还不消停: “签啊,不是要吃肉么?” “怎么着?刚不是说人大夫骗你们么?” “好说好商量听不懂话,看见正主儿知道恶心了?” “钱大爷,你丫刚才不是说树皮你都吃过么?赶紧的啊,签字,你往后躲啥呢?” “……” “管管吧,他这嘚瑟劲儿,我都想打死他了。” 人群的最外围,林念禾拽拽苏昀承的衣角,小声说。 苏昀承“嗯”了一声,侧头对冯伟说:“管管。” 冯伟检查了一下枪,转头没看到苏昀承有动作,纳闷儿的问:“承哥,你不去?”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带着些许不耐烦:“一群没武器的村民,你怂什么?” 冯伟觉得做男人绝对不能怂,尤其是认识温岚之后。 小胖子想到温岚,立即斗志满满,抬手对着天就开了一枪,然后边喊着“我是公安”边冲进了人群。 “别动、都不许动!” “不许碰死者……哦,死猪,人群退后五步,大队长过来!” 听着冯伟那“井井有条”的指挥,林念禾轻舒口气,坐在自行车座上甩了甩腿。 幸亏她反应得快,从公社出来就去找了苏昀承。 不然谢小爷今儿非得因嘚瑟而成为这个年代唯一一个有三头猪陪葬的人。 还有一章,得凌晨更啦,宝子们先睡吧,明儿再看~ 第284章 您好,我叫林念旧 有公安在场,乱局很快被稳住。 看到了瘟猪模样的村民们也不闹着要吃猪肉了,一个个唉声叹气的耷拉着脑袋散去。 他们散开,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墙后的苏昀承和林念禾。 迎着那一道道古怪的眼神,林念禾默默往苏昀承身后挪了挪。 “这闺女是哪家的?” “镇上的吧?不像村里人。” “是不是新来的知青啊?” “啊?嘿嘿嘿……” 苏昀承没说话,掏枪,检查弹夹。 周围的人呼啦一声散开,跑得可比刚才快多了。 苏昀承收起枪,侧头看着林念禾低声说:“以后别来这边。” “嗯,之前队长叔就不让我们过来,今天忙得忘了这茬。”林念禾点头,晃着酸痛的双腿说,“等会儿我得绕回到大路上再回村,可不能让队长叔看见我是从这边回去的,不然他非得……” “我他娘的踹死你!” 林念禾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天:“啊,我好像听到了我最敬爱的队长叔的声音。” “你个不知道死活的小兔崽子,啥地方都敢来!” “啊啊,真的很像队长叔的声音哎,一定是我太思念我们那为了乡亲们抛头颅洒热血、奉献了心血和头发的队长叔的缘故。” “林念禾!” 林念禾的脑袋瓜被拍了一巴掌,被迫低头,和咬牙切齿的李大和对视。 林念禾沉默一秒钟,问:“同志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李大和:“……” “您刚刚是喊‘林念禾’吗?不过我叫林念旧,您可能认错人了。” 李大和:“……” 林念禾默默挪下车,往苏昀承的另一边挪蹭。 她满眼求助意味的望着苏昀承,意思很明显——救我! 苏昀承难得见林念禾这么怂的样子,他微抿着唇,眼中尽是笑意。 当着苏昀承的面儿,李大和能拍林念禾一巴掌已是极限。 他想让林念禾赶紧走,但左右看看,又实在不放心她自己离开。 偏偏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支应不开人手去送她。 李大和只能指着墙角:“老实儿呆着,回去再跟你算账!” 林念禾看李大和没有继续踹她的打算,也不提“林念旧”的事儿了,乖顺的“哦”了一声,去墙角蹲着。 她在墙角碰到了熟人。 伍根茂朝她挥挥打着石膏的左臂:“林老师,你也来了啊。” 林念禾问他:“你们村的猪真的只死了三头吗?没有被其他人吃了的吧?” 伍根茂果断说:“那没有,他们看得可严实了,这三头猪一早上死了之后,那些白大褂就不让人进猪圈了。” “那还好。”林念禾轻舒了口气,提醒他,“你们别犯浑啊,瘟猪肉吃了真的会死人的。” 伍根茂对林念禾的话言听必从,他连连点头:“放心吧林老师,我刚才看见那头猪是啥样了,狗都不吃。” 林念禾有些惊讶:“你这胳膊……刚才也挤进去了?” “那怎么可能?我这打着石膏呢,咋能往里挤?” “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坐墙头上看的啊。” 伍根茂朝眼前的墙头努了努嘴,“我看公安同志来了才下来的。” 林念禾:“……” 因为打着石膏不能往人群里挤,所以他坐到墙头上去了。 这因果关系可真感人! 林念禾不想说话了,靠在墙边,她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李大和来这儿主要是想看看瘟猪到底是什么样的,虽然十里大队的猪猪们目前还好好的,可他还是担心。 李大和打着手电筒去猪圈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出来后又是恶心又是心疼。 恶心的是那些活着的猪看起来也没比死了的好多少,心疼的还是那些猪。 李大和咂吧着烟,拧着眉头去到曹满福身前,问他:“这咋办?” 曹满福眼底猩红,他抬眼看了李大和一眼,丢了魂儿似的反问:“我能咋办?” 李大和呼吸微滞,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能咋办? 他也不知道能咋办。 李大和琢磨半天,只能说:“好歹人没事,今年年景还可以,庄稼收成差不了。” 曹满福使劲抹了把脸蛋子,闷闷的“嗯”了一声。 胜利大队的劳动力少,年景好跟他们能有多大关系? 全村就指望着这几头猪添油水,猪却不争气。 李大和看曹满福一副要哭的样儿,自觉自己再在这儿杵着无异于往曹满福的心窝子里捅刀,他拿着烟袋,转身悄么声的走了。 回到小兔崽子寄存处,李大和看着四个蹲在墙角的小崽子,很懵。 他只送来了一个呀!那仨是咋回事? 谢宇飞笑嘻嘻的看着李大和:“叔,我去你们大队蹭口饭行不?” 伍根茂和曹石建也跟着点头:“对对,蹭饭。” 李大和:“……” 这算啥?跟他要寄存费? 这冤枉钱李大和是不可能花的,他一指林念禾:“蹭饭找她。” “走走走,回家,难得休息日,下午抓鱼去!” 林念禾瞄了一眼李大和,继续说:“多抓几条给乡亲们分了,为秋收做准备!” 李大和睨着她,冷哼。 她以为这是几条鱼的事儿? 这还真不是几条鱼的事儿。 当晚,林念禾就第二次在睡梦中被杀猪似的惨嚎声吵醒了。 听着院墙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打了个哈欠,裹上厚外套才拉开房门。 这次与上回不同,先冒头的不是木头六兄弟,而是距离更近的岚姐。 “小岚!你快回来!”王淑梅跟着往外跑,想拽温岚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 温岚随手操起了墙角的斧头,直指墙根底下的几道人影,也不知是惊惧手滑还是兴奋过度,岚姐这么一挥手,斧头打着旋儿的就飞了出去,蹭的一声插到了泥土里。 叫喊声戛然而止。 木头六兄弟到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几道黑影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多喘口气就会被那一招从天而降斧头大法给削掉脑袋。 孙光辉瞥见墙根底下那一堆黑影,只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 他拧着眉头看向王淑梅,低声呵斥:“你一个姑娘跑出来干啥?回屋去!” 王淑梅:“……?” 她瞧了瞧后院里的知青点其余七朵花,只庆幸这会儿出了事,大家的关注点不在她身上。 (本章完) 第285章 不愧是他 知青点第一次被翻墙,所有人都很怕。怕清白不保,怕影响不好,怕没了先进,怕少了邻居。 知青点第二次被翻墙,所有人都很怕。怕贼被夹死,怕贼被打死,怕公安来晚,怕知青成了共犯。 事发地在知青点后院,第一批出来的自然是后院三人组,第二批是前院的,第四批是大批村民。 李大和是在村民们之前赶到的。他被狗叫声惊醒,一骨碌从炕上爬下来,披上衣服就是个百米冲刺,跑赢了好几条狗。 队长叔带着全村的狗组成了第三批。 大队长同志人没到,声音先到了:“都住手!先让我看看是谁!” 他喊着话,冲进了知青点。 然后他和狗就都齐刷刷的怔在原地。 半晌,队长叔问:“你们瞅啥呢?” 正在对趴在地上满身老鼠夹的黑影们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的知青点众人听到李大和的声音,立即七嘴八舌的汇报: “队长叔您看,有流氓翻墙头!” “大队长,这几个人不是咱大队的!” “大队长,秋收之前出这种事,他们不会是想对咱们的玉米地做什么吧?” “叔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这帮狗日的把我的小竹竿压折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啊啊!” 那此起彼伏吵吵嚷嚷的声音,吓得狗都不敢叫了。 他们刚吵吵完,乡亲们也赶来了。 “咋回事?闹贼了?” “没伤着人吧?那几个丫头呢?都吱一声!” “大家离墙根远点儿,有老鼠夹子。” “这回可不是我啊!我今晚上一直在家里头呢!” 李大和被夹在人群中,一个头两个大。 “行了、行了、行了!” 李大和踮起脚挥舞着他被惊醒时本能抓在手里的烟袋锅子,嚎了好几声才把其他人的声音压下去。 他先数了一遍知青的人数,没见着少人或是哭嚎的; 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村民,在里边看到了赵壮实; 最后他又看看脚边的几条狗,就属它们最老实。 “都别瞎嚷嚷,”李大和随手拿过一人手里的手电筒,点了几个壮小伙和自己一起往墙根底下走,“我看看是哪个瘪犊子不学好!” 其实李大和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下意识的不想把事情往麻烦的方向想。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那几人的脸,李大和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伴随着手电筒的光亮,乡亲们中也有认出来是谁的了。 “这不是胜利大队的钱三宝吗?这三更半夜的他们咋跑来了?” “没憋好屁呗!大老远的跑过来翻知青墙头,能有好心?” “这几个都是胜利大队的吧?别是他们那的猪瘟死了过来给咱们的猪下药吧?” “给猪下药来知青点干啥?” “那就不兴他们缺心眼走错路了?” 李大和看着地上躺着的四个家伙,气得脸都黑了。 这帮瘪犊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安分,白天刚看见林念禾,晚上就憋不住跑过来爬墙…… 林念禾站在屋檐下,捧着杯热水慢吞吞的喝。 东北的秋,夜里可真冷啊。 她拽了拽衣领,挡住冷风。 “所以你下午回来就一直忙活,为的就是这?”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林念禾身边,低声问道。 林念禾回来之后在屋里翻了一会儿,然后就拖着个大麻袋出来,沿着知青点的墙根围了一圈的老鼠夹。 她还特意拽着其他人参观了一遍布防图,免得他们睡懵了往墙根底下走。 王雪瞄了眼墙根,仍有些不解:“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要翻墙头?” 林念禾捧着搪瓷缸,慢吞吞的回道:“我不知道啊,本来就只是想到了才随便防一下的,没想到还真有人拉帮结伙的过来。只是……可惜了。” 林念禾说着话,瞟了眼分散在最不起眼的暗处的两个捕兽夹。 那可是她认真研究了院墙、挑出来的两个最适合被当作翻墙点的地方,谁料,这帮不专业的竟然没挑这俩地方。 林念禾心疼又无奈,却只能无声叹气。 这就是实力不对等导致的思维不同频呐。 她们俩的窃窃私语被淹没在吱哇的惨嚎声里。 李大和让几个小伙子把钱三宝四个人身上的老鼠夹子取下来,用麻绳把人捆严实了,李大和这才问:“你们来干啥的?” 他们四个都耷拉着脑袋,谁也不说话。 李大和瞪起眼睛,声音拔高了八度:“说话!” “……”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沉默。 这种时候就能显示出有村霸的好处了。 赵壮实拨开人群,撸起袖子走上前:“李大爷,我来!” 李大和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瞧瞧那几个蔫头耷脑的家伙,让到了一边。 林念禾很好心的提醒:“赵壮实,你先把斧头拿到一边儿去,别磕碰到人。” 温岚也想起来要紧事:“对对,你们上一边去,别压着菜地!” 也不知道是“斧头”二字勾起了他们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是温岚的声音让他们想到了什么,只见他们整齐的打了个寒战,不等赵壮实走近就招了个干脆: “他们说十里大队有个女知青长得好看!” “我们就是来看看的!” “想和她交个朋友!” “我们真没干啥!” 赵壮实看着还没挨揍就交待干脆的几个小子,愣了片刻后扬起了下巴。 不愧是他,威慑力就是这么大! 赵壮实转回身,对李大和说:“大爷,他们是来耍流氓的!” 李大和被他这回答气得直翻白眼。 他还不知道这几个小子是来干什么的? 只是既然是抱着那种心思来的,想必就…… 李大和拧着眉头,回身看了眼几个女知青,又看了看村里的姑娘们。 片刻后,他说:“壮实、小海小山,你们几个留下,剩下的人都各回各屋,该睡觉睡觉,嘴都闭严实了。” 乡亲们满脸疑惑,都想知道这事儿要咋办,但看李大和那拧眉瞪眼的严肃模样,一个个便都闭上嘴,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王红慢了一步,说:“让几个丫头今晚上我家住吧,你们闹腾,别吓着她们。” “嗯,也行,那你们就……” 李大和转头一瞧,看着知青点八朵花,再一次丢失了语言。 (本章完) 第286章 这不得打一架? “咔吧咔吧……” “咔嚓咔嚓……” “咯嘣咯嘣……” 月色下,夜风中,几个姑娘挤在一起,边互相取暖边……嗑瓜子吃花生剥核桃。 李大和:“红子,你刚才说怕她们咋地?” 王红:“怕她们噎死。” 她可真傻,真的。 她竟然会害怕这几个丫头会被吓到。 她怎么就不想想,那些老鼠夹子都是哪来的呢? 王红无奈扶额,感觉这知青点的风气是越来越偏——某些男同志在抱着根破竹竿干嚎,某些女同志直接把知青点布置成了个全村最大的陷阱。 她瞥了眼宽敞的后院,感觉自己还是保守了,这至少是全公社最大的陷阱,都够把后山的野猪灭族了。 林念禾感觉到王红的哀怨目光,往前挪了两步,伸出小手:“王婶,要吃吗?” 王红:“……” 她咬牙、再握拳,又咬牙、把拳头松开。 深呼吸数次,王红总算平静了些:“三更半夜的别吃那老些东西,要是烧心睡不着觉,明儿我保准把你们挨个儿从炕上薅起来!” “好嘞,不会的。”林念禾笑得乖巧,把瓜子塞到她手里,一面还往外推她,“王婶您就快回去吧,欢欢和乐乐自己在家要害怕的。” 王红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要不去我家住?” “不用不用。” “王主任您别担心我们了,没事的。” “对对,小岚醒着呢,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王红看看温岚,后继有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你们有啥事就上家喊我,再不行就大点儿声喊一嗓子,今晚上大家伙都醒着神呢。还有,你们几个,要睡觉的话把门反锁了,再不然就拿凳子堵上门。” 王红走之前又不放心的嘱咐着。 如果不是家里只有两个小的,她今晚真不打算走了。 等王红离开,李大和这才清了清嗓子,瞥着被捆成粽子的四个人,对他们说:“都回屋去,灯关了,我守着。” 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看着李大和。 林念禾问:“队长叔,这事儿要怎么处理?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大和挥了挥手,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 等什么? 天刚擦亮,他们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哎呦呦!快过来看啊!十里大队的女知青偷.人都偷到我们胜利大队了!” “下乡了还不老实劳动!这必须得上报给知青办,让她们都接受审查教育!” “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头!快给我开门!” 知青点的大门外,突然响起了嚷嚷声。 这声音来得有多突然呢?就好像他们都是踮着脚尖儿凑过来的,直等到所有人到齐才一齐开嗓。 在男知青屋里凑合了一宿的李大和站起来,拧着眉头就要出去。 “队长叔,”林念禾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他,“您还是先别出去了。” 李大和皱眉,低声说:“来的都是胜利大队的泼妇,我不出去你出去?” 林念禾满眼诚恳:“叔,他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不仅要欺负我们,这还要坏我们的名声,打他们一顿,不过分吧?” 李大和:“……!” “队长叔,为了您的名声考虑,您最好先翻墙出去,迂回一圈儿再来。” 李大和:“……” 这丫头是不是太看得起他这老胳膊老腿了?再说,那满墙头的玻璃碴子,他怎么翻? 李大和万万没想到,他精心设计的围墙,第一个防住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李大和愣了一瞬后赶紧伸手去拽林念禾:“哎!可不兴打架……” 他连林念禾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外边的叫骂拍门声还在继续,就在刚睡醒的乡亲们操起家伙什打算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在搞事的时候,知青点的院门被猛地推开。 门外,为首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的嘴角刚刚上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继而就感觉到鼻尖一阵刺痛酸麻。 抬手一摸,一手的血。 她这才看见,随着院门打开,第一个冲出来的不是哪个知青,而是一把菜刀。 菜刀的冷芒后,林念禾的白嫩小脸儿上挂着正义凛然的笑:“这些败类还真没说谎,果然有同伙来救他们——同志们!揍丫的!” 林念禾的话音还没落下,抡着小板凳的温软软第一个从她身边蹿了出去。 她跑得急,还把林念禾撞得歪斜了一下。 紧跟着,温岚从林念禾的另一边跑出去,她赤手空拳,脸颊红扑扑的。 还没稳住身形的林念禾又被她撞向另一边。 两个温姓姑娘,开了一个并不温柔的头。 林念禾只瞟见一道道人影从自己身边掠过,每次都好死不死的碰她一下,让她原本就稳不住的身形旋转得如陀螺一般。 她被迫旋转,晕得连手里的菜刀都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磕坏了个角。 林念禾:“……” 问题来了,等会儿让这帮找事的赔他们一把菜刀不过分吧? 还有,这架打完,她一定要跟队长叔说——知青点的院门必须扩建! 等她终于站稳了、不晕了,抬头就看到眼前的战局竟然不容乐观。 对面来了六个人。 温岚对上的女人粗胳膊粗腿,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的好手,幸亏岚姐自己也不弱,略占上风; 余香琴性子泼辣,拽着那个被林念禾划破鼻尖儿的女人一边摇晃一边抽她,那个女人大概是被林念禾那一下吓着了,反抗得并不激烈,余香琴尚且能掌控局面; 温软软和一个矮个儿女人撕扯着,她没什么打架经验,但估计是在京城的时候没少偷看别人打架,把小板凳当板砖使,凭借武器优势和对方打了个五五开; 王淑梅和温晴晴一起对付两个,四个人拉拉扯扯,你给我一下、我给她一下,看得人头晕眼花; 至于王雪和苗红旗么……这俩人一个没什么战斗力、一个就没跟人红过脸,俩人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按着揍。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俩最菜的凑到了一起去。 林念禾一眼扫过,瞬间明白了战况。 她撸起袖子,立即加入王雪和苗红旗那边的战局。 林念禾是很有实战经验的,只可惜现在这副身体太不争气,她努力健身了好几个月,效果约等于零。 不过打架嘛,靠得是巧劲儿。 她嗖的一下子蹿过去,一把薅住那女人的辫子。 (本章完) 第287章 王婶是懂劝架的 女孩子打架,掌控了对方的小辫子就等于掌握了大局。 林念禾揪着她的头发,朝王雪和苗红旗喊:“你俩别愣着,去帮淑梅姐她们!” 苗红旗有点儿不放心她,提醒:“念禾,她可厉害了,你小心点儿!” 然后,苗红旗就看到那女人被林念禾薅着头发还不肯服软,抬脚就要踹林念禾。 林念禾扯着她的头发来回蹦跶,把女人疼得嗷嗷叫唤,她还欠儿欠儿的嘚瑟:“哎你踢不着,踢不着踢不着……略略略,气死你!” 苗红旗:“……” 院里,李大和捂住了眼睛。 他特意在这儿守着,怕的就是这种冲突。 那些老娘们一个比一个彪悍,这帮小丫头碰到她们,那能落得了好? 偏偏这时候他还真不方便出面,只能跺着脚对其他人说:“都愣着干啥呢?赶紧去把人拉开!” 孙光辉第一个冲出去,然后很快就跑了回来。 李大和气得直哼哼:“咋的?吓着你了?” 孙光辉摇头,诚恳道:“大队长,真插不上手。” 李大和:“……?” 这个插不上手,是他理解的那个插不上手吗? 李大和瞥了眼旁边的院墙,最终还是没敢比划,他这副老骨头还是别嘚瑟了,老贺头刚离开拐杖,他可不想接拐。 他是这么打算的——他就从正门出去,如果被问起来,就直接说明情况,反正是对方理亏,就算面儿上不好看,那他们也得憋着。 李大队长想得很周全,甚至连腹稿都打好了,结果他走到院门前,愣是没一个人看到他。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孙光辉所说的“插不上手”是什么意思。 战局已经不是几分钟前的战局了。 闻声而来的婶子们加入其中,当然,她们是很理智的,没有帮着姑娘们动手打人,她们只是在拉架——很认真的拉架。 李二婶力气大,从背后抱着跟温岚打架的那个最壮实的女人,她的胳膊跟铁箍似的,牢牢地把那女人困住。 她还嚷着呢:“丫头,你别打了,别打了!” 壮实女人被她喊得脑瓜子嗡嗡的,忍不住回头骂:“那你他娘的倒是拉着她啊!” 李二婶没听见,依旧很认真的劝说温岚。 温岚也没听见,依旧把巴掌轮得虎虎生风。 赵寡妇穿梭在人群中,一会儿刚好拽住某个胜利大队想要抡巴掌的人的胳膊,一会儿又刚好伸出腿把某个胜利大队想要上前的人绊倒。 她不在某一固定小战场,但每个小战场都有她的身影。 李婶扑向那个头发还攥在林念禾手里的女人,她一头撞在了女人的腰窝上,让她本就艰难的境地雪上加霜。 她去势不减,一个腿绊直接把女人扑倒在地。 这回,就连王雪和苗红旗俩菜鸡都有踹两脚报仇的机会了。 李大和:“……” 好像少了谁。 “都他娘的给老娘住手!” 王红一铁锹拍在距离她最近的挨个儿女人的屁股上,沉闷的声响后,是女人“嗷”的一声堪比杀猪的惨叫。 王红是懂劝架的,很懂。 她的劝架方式简单粗暴——撂倒、撂倒,一个一个的全撂倒。 李大和:“齐了。” 等王红劝服了六个人,这场由十里大队女知青们发起的晨练活动到此为止。 王红扬着下巴,把八个姑娘一个一个揪到自己身后,老母鸡护犊子似的。 然后她便拄着铁锹站在她们前头,指着第一个爬起来的女人问:“老钱家的,你们想干啥?” 被点名的钱婶子就是被林念禾一刀划破鼻尖的那个,也是后院捆着的钱三宝的娘。 她一脸的血,身上全是脚印,大大小小谁的都有。 钱婶子抹了把脸,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指向王红身后的女知青们:“你们十里大队的女知青勾搭我们村的小伙!我要揭发!我要告到公社去!让他们全都滚去农场改造!” 挨了一顿好揍,也没让她忘记此来的目的。 王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头也不回的问:“念禾,人呢?” “赵壮实!把那几个流氓带上来!”林念禾立即回身朝着后院喊。 男同志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七手八脚的把那四个一身伤的家伙从后院拎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惊起惨嚎一片。 他们四个昨晚上就被老鼠夹子好好伺候过,一身青紫疼得要死,这会儿再被摔,伤上加伤、疼上加疼,顿时嚎得比他们的娘还惨。 六个妇女顿时懵了。 其中四个立即扑上去,儿啊肉啊的喊个不停,一边还尝试着去把捆绑着他们的麻绳解开。 王红冷笑着睨着他们:“翻知青点墙头,呵,你们胜利大队的小流氓昨晚上可是闹腾得我们全大队的人不消停,现在还敢来诬陷我们大队的知青?” “我们大队的女知青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良又老实!她们连你们胜利大队在哪都不知道,会去勾搭你们家的穷小子?” “谁说的?她昨天就去我们大队了!” 抱着钱三宝的钱婶子直勾勾的瞪向林念禾。 她那双吊梢眼里盛着阴狠,嘴角还上扬着:“我都看见了!就是她朝我儿子搔首弄姿的,这就是个祸害!妖精!” 林念禾挑了挑眉:“这么多的乡亲在场,你说的每一个字可都有人记下来的,我劝你别乱讲。” “哎呦!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钱婶子直接跪倒在地,拍着大腿嚎,“这么多人在这儿,这个外来的还威胁上我了!你看不上我儿你干啥跟他说让他过来找你?我儿子咋不去找别人呢?” “就是就是!我们咋不去别人家说这话呢?就是你们勾搭我们村的小伙了!” 林念禾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勾搭你儿子?我图他什么?图他穷、图他流氓、图他半年不洗澡?还是图他有一个会撒泼的娘?” “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昨儿是跟着公安同志去你们大队处理瘟猪的问题的,你说我勾搭你儿子了是吧?行啊,我这就去请昨天在我身边的公安同志作证!” “哦,只找公安还不够,我还得去公社告状,看你们到底是有人见色起意,还是有人故意毁坏知青名声!” “我们是支援农村建设来的,这件事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闹到知青办,县里不管我就去省城,省城管不了我就去京城!” 林念禾扬着下巴,小嘴噼里啪啦的,说话又快又密,其他人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 她说完就直接转身,进院推出了自行车。 (本章完) 第288章 错 胜利大队的人嚷嚷着要报公安,那只是嘴上说说。 林念禾说要报公安,不仅说了,还要去,不仅要去,还要骑车去。 钱婶子的嘴角勾着冷笑,她丝毫不觉得这是威胁,仰头对着林念禾嚷嚷:“你还敢报公安?你名声不要了?我看到时候闹大了谁敢娶你!” 她拿出了百试百灵的法子。 这个法子,虽然很缺德,但的确有用。 “名声”二字就像一条沉重的镣铐,从女人的降生那一刻起就牢牢束缚着她。 ‘你这么懒以后谁敢娶’、‘搔首弄姿的看着就不正经’、‘结婚了还擦脂抹粉的想勾搭哪个野汉子’、‘谁家媳妇不是伺候老小的’、‘馋娘们就知道往自己嘴里划拉’、‘儿子都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偏偏少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包括女人自己。 她们喊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当着家里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却唯独忘了驱散心底的卑微。 有人把镣铐当成武器,遇到事了勒一勒,就能轻易地让一个女人臣服。 钱婶子不懂这些,她只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不怕这些,城里的知青又如何?还不是得一个个乖乖嫁给他们大队的小伙? 她打量着林念禾,撇嘴。 身板弱,脾气还这么大,娶回家了可得好好给立一立规矩。 林念禾背对着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让她恶心反胃的眼神。 她停下脚步,转回头,眸光清冷,看得钱婶子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战。 钱婶子在心里叨咕了一句邪性,别开视线想去寻摸一个更好欺负的,结果却好死不死的对上了王红的眼神。 钱婶子:“……” 不等钱婶子找第三个目标,林念禾便开口说道:“照您这话的意思,女同志被流氓欺负反倒是女同志的错了?” “咋地?我还说错了?我儿子咋不翻别人的墙头呢?”钱婶子梗着脖子,斜睨着林念禾又撇起嘴,“就你这样的,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的出去就不劳您费心了,”林念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而且,我们是来接受教育建设农村的,可不是过来找对象的。这位大娘,原本我以为您只是年纪大了被老旧思想束缚住了,没想到你竟然连知青下乡的真正用意都不知道,看来你对领导的误解很深啊!” 钱婶子听着这话,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可太知道这种问题有多严重了——绝对不比耍流氓轻。 “你个死丫崽子胡说八道什么?我撕了你的嘴!”钱婶子扔下钱三宝就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林念禾扑。 “哎呦哎呦,乡亲们看她,这是要灭我的口啊!” 林念禾后退两步,不小心踢出去一颗石子刚好滚落到钱婶子脚下,她脚下一滑,直勾勾的拍在了地上,溅起灰尘无数。 林念禾得理不饶人:“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这里还有几百位乡亲听到了你的话、看到了你做的事,你的错误永远不可能被掩盖!” 钱婶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听了这话差点儿气死。 谁要杀人了? 她只是想让这丫头闭嘴而已! 然而她却发现,周围十里大队的人都满眼敌意的看着她,李二婶伸胳膊一划拉,直接把林念禾挡到了她身后。 钱婶子急了:“你们别听这死丫头胡说八道!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就连她的亲儿子都开始往后挪了,那急切的想要与她拉开距离样子,看得她心都凉了半截。 钱婶子终于慌了。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如此慌张。 她的前两个儿媳妇也都是知青,一个省城的,一个沪市的。她们娘家到了年节会寄钱或者寄东西来,不管是钱还是东西,两个儿媳妇都会乖乖的送到她面前来。有时寄的少了,她就能在屋门口骂到下次孝敬寄来为止。 有这俩儿媳妇供养着,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根本不用干重活,混混日子也能吃得饱。 至于那俩女人么,饿不死就行了嘛! 她这么干了许多年了,却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这是思想有问题。 她的思想有问题吗? 他们大队都是这么干的呀! 那些知青没一个会干活的,除了岔开腿生娃,还有什么用? 钱婶子很茫然,不懂十里大队这些村民为什么都如此愤怒的看着自己。 “行了,都别吵了。”李大和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走上前来主持大局,“红子,你陪林知青去公社,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汇报给领导,对了,记得把昨天的公安同志也请过去。” “赵壮实,你带几个人先把这几个翻墙头的关到空仓房里去,请关舅爷过来帮着看着他们。” “你们几个女同志也别瞎吵吵了,昨晚上这几个小子翻进院就被耗子夹给夹住了,这里头没有你们儿媳妇!都跟我走,去大队部等着!” “小山,你去一趟胜利大队,让曹满福过来领人。” “孙光辉,你去村小一趟,把事儿跟吴校长说一下,你缓着……算了,王淑梅,你跟他一起过去,怎么说你自己合计。” “其他人都回家做饭去,该干啥干啥,别耽误大人上工孩子上学。” 李大和适时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僵局,让事情可以继续推进下去。 林念禾第一个应声,果断让出自行车车把,自己坐上了后座。 王红把铁锹递给温岚,上车载着林念禾就朝公社奔,甚至都忘了家里还有俩小的还没吃早饭。 乡亲们没有立即散开,几个力气大的婶子有意无意的围着钱婶子一行人,眼神中写满戒备。 一旁,李婶拽了下王喜喜,低声交待:“大喜,你让老二把欢欢乐乐接家吃饭去,今儿先别让她俩出去了。” 王喜喜点了头,旋即皱眉:“娘,那你干啥去?” 李婶一指知青点:“我看那几个丫头都挨了几下,我瞅瞅她们,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让你二哥给你爹把饭送过去,你和你嫂子都别出门,搁家看孩子吧。” 李婶说罢,已经跟着进了知青点。 (本章完) 第289章 我妹啊! “打架了?” 苏昀承听完这事后,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他伸手拽起林念禾的手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检查:“伤到哪了?” 林念禾瞧着一旁偷笑的王红,脸颊也开始泛红。她赶紧说:“没伤到,从来只有我打人的份儿,谁能打我?” 苏昀承的眉头依旧皱着。 纵使看过林念禾抡菜刀的英姿,他也还是担心。 他绕着林念禾转了一圈,没瞧出来哪儿受了伤,这才问:“谁?” 谁? 是谁? 是谁欺负了他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丫头! 一想她故意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事,苏昀承就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深更半夜被翻墙头,她肯定吓得哭到天亮吧? 一大早就被泼妇找上门打架,她一定是强撑着跑来找自己诉苦的吧? 林念禾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眼神,总感觉昀承哥他在想奇奇怪怪的事情。 王红看着他俩腻歪,按了按额角,提醒道:“去公社吧,胜利大队的事拖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也不好插手,如今倒也算个机会,先跟领导说明情况吧。” 胜利大队的事情就连李大和都知道,领导们自然也关注过。 只是每次他们发现都是婚事已成的情况,再问那些知青,没有一个选择检举揭发的。 苦主不肯开口,别人还能怎么办? 如今,终于有一个……哦不,是九个联名举报的苦主——王东觉得他的小竹竿才是本次事件的最大受害杆,他必须得为他的小竹竿发声。 公社领导完完整整的听完了事情经过,再看看身上还沾着灰的林念禾,立即拍板决定: “查!必须查!必须把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不管是女知青还是男知青,绝对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事情却远没有想象中容易。 被扣在十里大队的四加六人组倒是被直接带到公社去调查了,流氓罪和帮凶,有十里大队老少三百口作证,他们逃不了。 可胜利大队的那些已经结婚的知青,依旧没有一个人开口诉苦。 “啊?那都过去多少年了……我孩子都两岁了……领导,我现在挺好的,没啥要诉苦的。” “自愿的啊,肯定是自愿的,不然我还能耍流氓么?” “领导,我挺好的,感谢领导关心我的生活……” 来走访调查的公社领导们绕了一大圈儿,把胜利大队历年来的知青都问了一遍,愣是没得到一丁点儿线索。 直至有个人提醒:“胜利大队还有个男知青吧?他下乡也一个多月了,去问问他吧!” 然后,一众公社领导就坐在知青点空荡荡的院子里,听谢小爷给他们生动形象的讲述了一个他是如何在被全村姑娘婶子围追堵截明示暗示的情况下,依旧为了百顺胡同里的关家大姑娘守身如玉的故事。 领导们喝了两壶开水,听得眼神都涣散了。 最后,还是一个小干事打断了谢宇飞的嘚吧嘚,总结道:“所以谢同志你的意思是,从你来胜利大队之后,就一直被女同志骚扰?” 谢宇飞连连点头:“对,来第一天就是,四五家婶子带着他们姑娘来我这啊,大队长还让他女儿给我送饭呢!要不是我的心里只有关姑娘,我就……” “行了、行了!”领导打了个寒战,赶紧挥手制止了谢小爷的话。 可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他都想去百顺胡同看看那位关姑娘到底是何等人物了。 另一个领导顺势转开话题:“小谢同志,你的举报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尽快核实,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们。” 这话,原本就只是一句类似于结束语的客套话。 可谢宇飞不想客套。 他耽误上工跟这儿嘚吧了半天,可不止是为了告状的。 “领导,那我现在就有困难。”谢宇飞也不等领导反应,直接说,“其实胜利大队什么样领导们心里早就有数了,为了我的安全和清白,我想换个生产队。” “这……” 领导们面面相觑。 插队知青去兵团可以,但是换生产队? 这在以前可从没发生过。 谢宇飞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直接说道:“我知道这事儿以前没有先例,但是胜利大队的情况不一样啊,我要是再在这儿呆着,保不齐哪天就得被谁拖进玉米地,我得为关姑娘……” “停停停!” 领导现在一听到“关姑娘”仨字就头痛。 清了清嗓子,为首的领导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胜利大队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再分配知青……但是把你调去哪儿呢……” 谢宇飞:“我去十里大队也行。” 领导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 十里大队,那可是公社数一数二的富裕大队,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这俩人在公社和知青办面前就没说过一句知青不好。 “你倒是会挑地方!”领导被他气乐了。 谢宇飞满眼无辜,理直气壮的说:“我妹在那儿,我这当哥的不得照顾她么。” 领导有些纳闷儿了:“十里大队也没有姓谢的知青啊。” “啊,我妹叫林念禾。” “你亲妹子?” “不是啊。” “那是表妹?” “也不是啊。” “那是什么妹?” “我妹啊!” 领导:“……” 领导的头疼的呦,像塞了个马蜂窝进去。 “换生产队的事情不是你说要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也得看人家生产队要不要你,”领导琢磨半晌,说道,“这样,你把行李收拾了跟我们走,我们尽快安排你。” 谢宇飞今天说了这么多,肯定是瞒不住人的,让他继续留在这儿,保不齐就要出什么事情。 领导琢磨着,先把他带回去,问一问各生产队有没有人乐意要,没有的话再指派。 第一次有知青要换大队,可不能闹得天怒人怨,要是捅到上边去,他们都得有大麻烦。 领导们已经做好了为这件事磨破嘴皮子跟各个大队长做思想工作的准备,谁料,谢宇飞抱着包袱卷,又可怜又贱的朝李大和喊了一声“叔”,李大和竟然就点头同意让他去十里大队了! 领导们:“……” 感情他们白打腹稿了? (本章完) 第290章 热情洋溢的同志们 “同志们好!我是谢宇飞!以后我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 十里大队知青点的前院,谢宇飞迈前一步,喜气洋洋的朝一众人打招呼。 知青点众人正在院子里磨镰刀。 他们对谢宇飞这个蹭饭常客很熟了,他们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转头去看李大和: “大队长,胜利大队的事儿咋说?” “大队长,那些人不会被放了吧?” “大队长……” 谢宇飞:“……?” 就没有人想要欢迎他一下吗? 的确没有。 大家想的只有胜利大队的事情。 李大和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烟袋,他嘬了嘬牙花子,闷声说:“钱三宝他们倒是好判,但是剩下的……他们不吱声,领导能咋办?” 这话说得含糊,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受害者不肯发声,胜利大队的事再一次被掩埋。 “怎么能这样?就放任他们这个流氓村不管?” “现在不管,以后说不定要有多少人挨欺负呢!” “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他们为啥不说?” “大队长,我的小竹竿就白折了?” 知青们不乐意了,七嘴八舌的声讨。 李大和由着他们发泄情绪,等到都说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以后都注意点儿,尤其是女同志,不许再往胜利大队去,嗯……你们那老鼠夹子挺好,留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 看来,这事儿还真的就这样过去了。 李大和走后,议论声再一次响起: “要不咱们再挖两个陷进吧?我这心里直突突……” “往哪挖?可别再把墙挖塌了!” “那咋办呢?他们肯定记恨咱们,报复咱咋办?” 谢宇飞:“……” 真的没有人想要欢迎他一下吗? 林念禾望着愁容满面的一众人说:“其实不用担心,他们大概率不会再对咱们动歪心思了。” 温软软侧头看她,问:“为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来报复?” 王淑梅用手掬起一捧水,洒到磨刀石上。她垂着眼睛,回道:“因为他们本质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人,这回在咱们这儿踢到了铁板,当然不敢再来。” “啊?” 林念禾接口继续解释:“他们敢对知青动歪心思,就是仗着知青们人生地不熟,身边也没有家人在,好欺负。他们之前怎么从来不敢用这种手段坑害别的村子的姑娘呢?真敢那么做,人家姑娘家里不得拆了他们?” “在大队里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不过以后出去的时候咱们还是结伴吧,安全一点儿……哦对,雪姐和铁锤你俩一起出去也不行。” 王雪:“……” 苗红旗:“……” 除了她们俩感觉有被冒犯到,其他人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很多事情,不是一点儿小事就能颠覆的。但每一件小事的作用都不能被磨灭,它们终将汇聚在一起,掀翻大船。 谢宇飞在一旁站得有些累了,他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是都没看到我吗?我也算新知青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唰唰的磨刀声,以及—— “看见了看见了,欢迎。” “你又不是第一天下乡,怎么那么多事儿呢。” “男同志的宿舍在哪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收拾铺盖去。” “还得我们给你组个鼓号队,再在一边给你喊加油啊?” 谢宇飞:“……” 说好的出了门邻居就是最亲的人呢? 说好的十里大队知青点是事儿最少、最团结的集体呢? 他现在回公社去跟领导说再换一个生产队的话,领导会不会把他踹出来? 谢宇飞觉得,会。 于是他默默的拎起包袱卷,自己安排自己。 孙光辉等他们闹完了,抬头对谢宇飞说:“谢同志,你先把行李放下,我磨完刀就帮你。” 谢宇飞瞬间泪目:“兄弟!你可真是个好人!” 孙光辉憨憨一笑,又说:“水壶里有水,你自己倒。” “哎!” 谢小爷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同志的温暖,很听劝的喝了两大缸水。 他捂着喝撑了的肚子回到院里,溜达到林念禾身边蹲下,问她:“小禾,干什么呢?” 林念禾举起镰刀,视线从刀锋下穿过望着他:“是我磨刀磨得不够明显,还是你眼睛有问题?” 谢宇飞莫名其妙的感觉脖子有点儿凉,他捂着脖子搓两下,问她:“磨镰刀干啥?” 林念禾放下镰刀,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眼神看着他:“切菜。” 谢宇飞惊讶得跳起来:“镰刀还能切菜呢?” 林念禾:“……” “小禾,你给我试一试呗?” “……” “噗……” “哈哈哈……” 看着一个个笑喷的好同志,谢宇飞总算明白过来了:“小禾!你竟然骗我!” 林念禾:“嗯,的确是我的错。” 别管怎么着,欺负傻孩子总归是不对的。 谢宇飞没想到林念禾竟然就这么直接的认了错,一时间有点儿懵,再瞥了一眼其他人,他也觉着自己刚才的问题挺傻的。 他挠了挠脑袋,辩解道:“其实我是想问你们为什么凑合到一起磨镰刀。” 林念禾叹了口气,给他当真人版十万个为什么,一本正经的说:“因为快到秋收了,要先把镰刀磨锋利才不会耽误干活。” 其实……是因为秋收在即,第五小队的小队长总算想起来还有几个新知青还没参加过秋收,更不会用镰刀,就赶紧给他们发了镰刀,先从磨刀练起。 小队长原本是打算亲自教的,但教了一会儿后他自己都有点儿不会磨刀了,就把他们托付给了孙光辉。 孙光辉人憨,但很有原则。这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比如现在,他被一群新手围着,竟然还没被带歪。 这些事,谢宇飞注定不会知道。 孙光辉倒是想起来了,对一边试图用麻绳抢救小竹竿的王东说:“东子,你带谢宇飞去领一把镰刀吧。” 王东蔫蔫的从板凳上站起来:“哦,好,走。” 自打小竹竿没了之后,王东整个人都不好了。 饭不想吃、觉不想睡,砍柴都力不从心。 就连心爱的乒乓球都治愈不了他。 看他俩离开,王雪叹了口气,说:“王东这样不行啊,他这精神恍惚的,可别秋收的时候再被镰刀割了。” “是得想个办法。”林念禾微微皱眉。 “办法?哪有办法呀,给他找了好几根竹竿了,他非说跟他以前的不一样!” “上哪给他找一模一样的小竹竿去啊!” 林念禾咂了咂舌,放下镰刀蹬蹬蹬跑回到后院去。 没一会儿,她就拿着个塑料小瓶出来了。 第291章 数钱真是个辛苦活 王东蔫头耷脑的带着谢宇飞去找了赵会计领镰刀,又拖拖沓沓的领着他往回走。 看他这一副爹死娘改嫁的德行,谢宇飞不禁开始怀疑这货是不是心上人跟人跑了。 谢小爷还是很善良的,没直接问出口,而是拍着王东的肩膀说:“兄弟,路要往前走,人得往前看。” 王东:“……” 他不想走,也不想看,他就想要他的小竹竿。 王东长吁短叹着迈进知青点大门,打算继续努力拯救他的心上竿。 院子里仍旧飘荡着磨刀声。 王东没看他们,径直去到他的小角落,拿起了他的小竹竿…… 嗯? 嗯? 王东握着竹竿,用力揉了揉眼睛。 一整根,完完整整的一根! 他下意识以为是谁换了他的小竹竿,但仔细一看,竹竿末端上那个“东”字还在,是他写的! “谁帮我修好的?”王东猛地转回身,双眼迸发出璀璨的亮光。 孙光辉低笑着回答他:“是林同志帮你粘上的,这事你得好好谢谢她。” 王东握着竹竿,嗖的一个箭步冲到林念禾面前,朝着她就是个108度的深鞠躬:“林老师!谢谢你!” 林念禾的手一抖,镰刀发出“噌”的一声刺响。 吓她一跳。 她说:“虽然那个胶水号称什么都能粘,但是你用着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儿,别又折了。” “嗯!嗯嗯嗯!”王东宝贝似的抱着他的小竹竿,笑得像二傻子,“林老师,以后有啥事你就知会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就在林念禾身前蹲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镰刀:“来!我给你磨!” 孙光辉无奈皱眉:“东子,这是在学习,你今天帮她,以后还能都帮她?” 王东熟稔的磨着刀,头也不抬的说:“天天帮就天天帮!就冲这事儿,我给林老师磨一辈子的镰刀!” 林念禾:“……” 谢谢,她并不想用一辈子镰刀。 她还是觉得用联合收割机来收庄稼更好。 林念禾想拿回镰刀自己来,牛娃一溜烟的跑了进来,喊道:“禾禾姐姐,有你的电话。” “好,来啦。” 林念禾朝王东道了句谢,然后拉着牛娃的小手就朝大队部去。 打电话来的是郑丽荣。 她问了几句孩子如何,得知郑珊和白小军如今在林念禾的班级上课后,她放心不少。 “妹子,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家里来了亲戚,今儿早上才到,我得去看看他们……你们那边快秋收了吧?我让人给你捎了点儿东西,你记得吃。” 林念禾秒懂,立即应道:“行,姐你忙着吧,不过秋收的时候两个孩子也得下地干活,你可别心疼呀。” “有你看着我还心疼啥,你比我会带孩子。” “哈哈,其实他们也干不了太多活,等有了具体的安排我再跟你说,家里边都好吧?” “都好,都好,放心吧。”郑丽荣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似乎想用语气来告诉林念禾她那边发展得一切顺利,最后,她说,“那你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五天之后我家亲戚回老家能路过你们那边,你要是有啥要的,我让他给你捎过去。” “行,有的话我给你打电话。” “哎!” 当天晚上,林念禾在所有人都睡下后就轻巧的翻出墙,去了地窖。 打开地窖门通了会儿风,林念禾便迫不及待的爬了下去。 角落里放着两个麻袋。 林念禾打开一瞧,一袋子里是大米和白面,另一袋里是水果罐头和一个挂着锁的木箱子 林念禾直接拿起木箱,用郑丽荣留下的钥匙打开锁,整整齐齐、满满登登的大团结映入眼帘。 林念禾:“……!” 她把木匣子和麻袋都放进空间,紧赶慢赶的回了知青点。 一回到小屋,她便把门栓挂上,又随便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住了门。 做完这些,她才美滋滋的去到桌前,重新拿出来那个小木匣。 数钱! 没有什么是比不怎么辛苦的过了一天之后偷摸数钱更让人开心的了! 林念禾乐呵呵的数了五分钟,累了。 大团结的面额是十块,她数了五分钟,数出来四千三百六十块。 望着匣子里剩下的一大半钱,林念禾默默拿出来一个点钞机。 科技的美妙啊! 科技很快告诉了林念禾她的收入:一万零八百。 林念禾拿出账本,添上这一笔后,她目前有三万两千块。 看着这数字,林念禾无奈感慨:“我有点儿过于优秀了,这让别的穿越者怎么活?” 前世坐拥百亿资产的她如今正在为了三万多块沾沾自喜,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这种事,林念禾是绝对不会提醒自己的。 日常夸夸自己完毕,她这才想起来还有米面和罐头要处理。 林念禾心里清楚,郑丽荣给她拿大米白面八成是因为她说自己这儿的货源里没有粮食,所以郑丽荣才会觉得她也不好买细粮,以此补贴; 而罐头…… 看着那占据总数一半以上的水果罐头,林念禾觉得这大概率是伍曹二人组还当眼线的时候,把她爱吃罐头的事儿捅出去了。 林念禾把米面放到一边,又样样数数挑出来各种罐头各一罐,打算明天给关舅爷家里送去。 她倒不是贪这一口吃的,只是东西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她完全可以带两个孩子来她这儿打牙祭,没必要惹麻烦。 做完了这一切,林念禾便累得直接躺到炕上,睡了。 次日,王淑梅来敲门喊她时,林念禾刚想应一声“进来”,便想起昨晚上用来堵门的东西都还没收呢。 她手忙脚乱的把堵门的东西收好,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四套珊瑚绒睡衣从空间里拿出来,这才去开了门。 王淑梅纳闷儿的问她:“你磨磨唧唧的干啥呢?” 林念禾直接把她拽进门,神神秘秘的低声说:“衣服拿回来了。” “啊?我都没听见动静。”王淑梅有些惊讶,先摸兜,“多少钱?” “用不着,”林念禾随意挥挥手,“这衣服在外边可便宜了。” 说着,她把包裹递给她:“三套是你的,小小和你都有,还有嫂子的,她不是怀孕了么,坐月子的时候穿,别冻着。还有一套是给岚姐的,这东西不方便邮寄,等她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再给她弄。” 王淑梅下意识的往外掏衣服:“我用不着,我身体好着呢不怕冷。” 林念禾瞪她:“穿着!冻着的话……到老了都得落病!” 王淑梅的手顿住,看林念禾的眼睛红了。 林念禾往后退了半步:“你干嘛?” 王淑梅:“我想我姥了,这话她也老爱说。” 林念禾:“……” 第292章 秋收,别抬头 作为小伙伴,林念禾自觉很有必要安慰一下淑梅姐。 她扶住王淑梅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淑梅姐,我很能理解你想家人的心,作为你的好朋友、好妹妹,我很愿意帮你排忧解难,所以——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姥姥,我不介意的。” “我管你叫姐,你管我叫姥,咱各论各的!” 王淑梅:“……” “新·史记·十里大队本纪: 乙卯年丙戌月,开镰日。晨光初显之时,有二女追逐于田野之上,生机盎然欢呼不断。后人称其为十里丰收之吉兆焉。” 以上,由林念禾同志被王淑梅同志追着跑遍半个村后,被迫编撰。 “唉,淑梅姐你真是的,秋收难道不比打我重要?你看看,这还没上工呢,我已经废了。” 林念禾坐在小板凳上,边啃馒头边埋怨的看着王淑梅。 王淑梅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闻言回瞪了她一眼,轻声哼道:“你可别掉链子,学生们都看着呢,让他们知道他们老师那么废物,肯定笑话你!” 林念禾朝她龇了龇牙,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起身进屋,还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啦。” 衣服是要换的,更重要的是——防晒霜! 秋收的厉害她没少听,前世听过,最近也没少听,尤其是村里的婶子们,每次一提到秋收,看到她都是一脸心疼惋惜,好像秋收之后就看不到她了似的。 林念禾想想刚才那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打了个寒战。 她把全身上下都涂上防晒霜,拿出许久未用的草帽和劳保手套,想了想,还是把那条红纱巾也带上了。 往水壶里灌了水,又往挎包里塞了杂七杂八一堆零食。为了避免意外,她还整理了一个小药箱,除了急救的酒精纱布创可贴,还放了十支葡萄糖。 她又拿出来了一个麻袋,装了整整一麻袋的绿豆放到了门后。 准备好一切,林念禾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 “加油!” “活着回来!” 门外,刚抬手准备敲门的温岚:“瓜女子。” …… 秋收,意味着收获,意味着分粮,意味着想想就头皮发麻的艰苦。 现在的秋收可与后世不同,没有大型收割机,也没有其他辅助机械。麦田收割尚能有部分可以依靠拖拉机,但玉米么…… 林念禾前些日子特意查了,玉米收割机和脱粒机是在八十年代才有的,如今,他们只能依靠勤劳的双手。 秋收是大事,不仅生产队老少齐出动,学校和各个单位也都有秋收假。正如林念禾之前提醒郑丽荣的那样,他们学校的学生们也都要干农活的。 林念禾回头看看乖乖排在她身后的小豆丁们,只觉前途堪忧。 “乡亲们,同志们!抢收就要开始了……” 李大和站在最前方,拿着铁皮卷的大喇叭讲话,他格外激动,慷慨激扬的说了一分钟,然后就跳下来,接过用红布裹着把的镰刀跳下田地,利索的砍断了一根玉米杆。 他举起镰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开——镰!” 收玉米的方式有很多种,地区不同、地理因素不同,方法自然也不同。有的是先把玉米掰下来扔进背篓,最后再把玉米杆割倒;有的则是边掰玉米边把玉米杆踩倒; 十里大队这边收玉米是先用镰刀把玉米杆齐根割断放倒,后边的人跟着掰下玉米,再运输出去。 这样收玉米的好处是每个人只管一样活干得快,也不必一直背着背篓感受逐渐加重的分量。而且壮劳力负责割玉米杆的话速度更快,掰玉米的活儿年岁大的人也可以干,小孩子可以来回帮着搬玉米,全村齐出动,一个都不落下。 村小师生被编入到第五小队,因为是抢收,不能把熟练的劳动力浪费在帮助知青上,所以这一回,第五小队的成员格外单一——除了知青就是半大孩子,一队里有百分之九十都只能算半个劳动力。 李大和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的,分给第五小队的任务地相对其他小队小了不少。 纵使如此,林念禾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还是觉得她今早上的许愿太唐突了。 小队长看着他们,认真说道:“都小心点儿,尤其是新知青,别被镰刀划伤了,学生们别紧跟着大人,尤其不能往人左边走。最要紧的一点——干活的时候别抬头!” “千万记住,别抬头!” “开干!” 小队长一声令下,知青们便挥舞起镰刀,开始砍玉米杆。 “老师加油!” “加油加油!” 学生们尚不被允许下地掰玉米,小家伙们也不知道累,一个个在田野边扯着嗓子喊。 砍玉米杆不像收麦子,说道没那么多,砍断了就行。只是玉米杆更高,玉米叶也宽大,很挡视线。 林念禾的镰刀被王东磨得很锋利,一刀下去,两根玉米杆齐刷刷的断了。 林念禾:“感觉不太难哎,我又觉得我行了!” 她旁边的王淑梅也有此感觉,摒弃前嫌附和道:“是啊,感觉还行。” 温岚:“俩瓜女子。” 这是才开干,还不知道害怕呢! 林念禾挥舞着镰刀,唰唰唰的边砍边往前走。 渐渐地,她的耳边好像只剩下了砍断玉米杆的声音。 腰开始酸,胳膊也开始酸。人缩在玉米的海洋里,风透不进来,汗水很快便顺着额角往下掉,然后粘住纷飞的草屑,痒得厉害。 林念禾感觉自己砍了一个世纪的玉米杆。 抬起手腕一看时间—— 很好,过去十分钟了。 她长叹口气,直起身子擦汗的时候,刚巧看到王淑梅也满眼疲惫的望着她。 俩人不约而同的忘记了第一镰后的豪言壮语,丝毫不觉得尴尬。 她俩一起转头看向温岚的方向。 没人。 林念禾探头一瞧,岚姐已经比她多砍出去十米了。 林念禾回头汇报:“岚姐在十米外。” 王淑梅:“小岚真的是人吗?” 林念禾:“这很难说。” 说完,她捶了两下腰,弯下去继续砍玉米杆。 唰唰、唰唰…… 又过了两个世纪,林念禾的眼睛都开始冒金星了。 她感觉自己这两垄地应该快到头了,便忍不住直起身,踮起脚尖儿看去—— 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若不是有山挡着,恐怕都要于天相交了。 林念禾愣了半晌,脸垮了下来。腿一软,她直接坐倒在刚被撂倒的玉米杆组成的垫子上。 王淑梅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擦了把汗说:“念禾,累了就歇一会儿,喝口水。” 林念禾转回头,颤巍巍的指着前方,眼尾红了半边:“淑梅姐,我、我以为我快到头了,我就没忍住看了一眼……” 王淑梅一怔,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阳光下,她被吓得打了个寒战。 “哎呦你看它干嘛呀,”王淑梅搓着胳膊,埋怨道,“小队长不是说了不让看么。” 她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小队长特意强调不让往前看是啥意思。 真的会绝望的。 林念禾也懂了婶子们为什么总用见一面少一面的眼神看自己了。 她是真的可能挺不过这个秋收。 就在她绝望的思考自己是现在死还是受完罪再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念禾。” (本章完) 第293章 让赵会计滚两圈儿 林念禾觉得,她的身体替她做出了选择——现在死,因为她已经出现幻听现象了。 她朝镰刀伸出手,打算再砍两根玉米杆,表现一下她坚韧不拔的精神,以及我命连我都不由的离谱意志。 林念禾还没碰到镰刀,身后的人已经来到了她身前。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昀承皱着眉头,满眼担忧的望着她:“念禾?头晕了?” 林念禾伸出去的手转了个弯儿,掐住了苏昀承的腿,她问:“疼吗?” 苏昀承看她这反常的举动,心里担忧更甚:“不疼,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哀嚎一声,松开手:“果然是做梦!” 她就说嘛,苏昀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算是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糖吗? 也行吧,至少她又看到了这张她喜欢的脸。 苏昀承:“……” 行吧,他知道了,小丫头这是累崩溃了。 他在她身前蹲下,拿出颗糖剥开塞进她的嘴里,问:“甜么?” 林念禾咂吧咂吧嘴,点头:“甜。” 苏昀承低笑着捡起她的镰刀,说:“甜就不是做梦,去后边掰玉米吧,我来。” 林念禾想猛地站起来表示惊讶,但她猛地使力,结果只弹起来了几公分。 “昀承哥,你怎么会来?”她问。 苏昀承穿着件海魂衫,他边挽袖子边回答她:“我最近也没什么任务,来支援秋收。”顿了顿,他又解释了一句,“冯伟也来了,你们生产队知青多,又很多都是新来的,领导担心完不成抢收任务。” 这多余的解释也不知道他是说给谁听的。 他垂眸,看到她仰头望着自己,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看救世主。 苏昀承的心抽痛。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苏昀承没再管别的,低声对她说:“干不了就别勉强,我来做。” 林念禾是真的很想哭。 秋收这件事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太多,又不是用脑力能解决的,她根本找不到完成它的方法和希望。 她抹了把眼泪,点头说:“我去喝口水,你累了我换你。” “去吧。”苏昀承应了一声,补充说道,“你班的孩子年纪小,你看着他们点儿,别受伤。” 他想着,让她跟孩子在一起,应该可以轻松些。 林念禾撑着地爬起来,地上铺满了玉米杆,踩上去像是踩到了棉花里。 她看到五年级的几个男孩也拿起了镰刀,看到大点儿的孩子正坐在玉米杆上掰苞米,看到他们班的小娃娃正拖着背篓,捡起哥哥姐姐们掰下来的苞米,两人或三人一组抬着往田埂边运。 她看到小队长一马当先,速度飞快的收割着玉米杆;看到关舅爷赶着牛车,把一筐筐玉米倒在车上,然后送去晒谷场。 她甚至看到了赵会计,他的轮椅放在田埂边,而他就坐在玉米杆上,和其他人一起掰苞米,需要挪动的时候他也不用别人帮忙,就地滚两圈,就到了下个地方。 她还看到吴校长正在男孩子那边,边嘱咐他们注意安全,边挥舞着镰刀,她咳嗽着,却没有慢下来。 玉米啊,最后浇灌它们的是汗和泪。 林念禾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脚不受控制的朝着吴校长那边走去。 “校长,这灰尘大你干不了,我来。” 她挡下吴校长的手,把镰刀抢了过来。 “哎?”吴校长纳闷儿的看着她,刚要开口,先是一阵咳嗽,“咳咳咳……你咋过来了?你那边干完了?” “派出所的同志来帮忙了,”林念禾朝一边搬玉米的牛娃招招手,“牛娃,你来,送校长妈妈回去。” “好!”牛娃应了一声,跌跌绊绊的朝他们跑来。 吴校长听到“派出所”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抹了把汗,说:“我没事,念禾,真没事,我能干。” “知道您能干,但是犯不上,”林念禾说,“校长,天这么热,乡亲们很容易中暑的,您去我那屋,门后边有个麻袋里是绿豆,是郑珊娘捐给咱们大队的,您去拿了,给乡亲们熬绿豆汤喝吧。” 她说着话,掏出家门钥匙塞进吴校长手里。 吴校长说:“这活儿让那几个怀孕的女同志干就行,我还是留在地里。” “您不能忽略了后勤工作呀,再说,那几个嫂子都是七八个月的身孕,她们弯腰烧火都费劲,您快去吧。”林念禾把她交给牛娃,“乡亲们喝了绿豆汤有劲儿干活,一人多挥一镰刀,都比您干一天还多。” 吴校长想拒绝,但张嘴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了。 牛娃扶住她的胳膊,泪眼汪汪的说:“校长妈妈,你听禾禾姐姐的话吧,病倒了就更什么都干不了了。” 在劝吴校长这事上,牛娃才是无往不胜的。 吴校长权衡片刻,终于点了头。 但她没让牛娃陪,自己拿着钥匙离开了。 林念禾又开始挥镰刀了,不过这一次,她心里的抱怨少了许多。 每次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她就让赵会计在脑海里滚两圈儿,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承哥,林妹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冯伟接过了王淑梅的镰刀,跟在苏昀承身后说。 “嗯?”苏昀承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一瞧,果然没在掰苞米的队伍中看到林念禾的身影。 他刚要去找人,牛娃背着小背篓过来了。 “苏哥哥,禾禾姐姐在帮校长妈妈干活,她让我告诉你一声。”牛娃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鼻尖上挂着汗珠。 苏昀承松了口气,掏出颗糖给他,说:“你去告诉她,干不了就别逞强,注意安全。” 牛娃接过糖,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姐夫!” 苏昀承:“……!” 他的耳根瞬间红透,立即向周围看去。 万幸,他的附近就一个冯伟。 嗯,没人。 他无视掉目瞪口呆的冯伟,摘下劳保手套掏出一块钱递给牛娃:“咳,买糖吃。” 牛娃笑得更灿烂了:“谢谢姐夫,姐夫你真好,我这就把糖给禾禾姐姐吃。” 牛娃笑着跑走,冯伟站在原地,看着苏昀承那慈祥的眼神,吓得嘴角直抽抽。 真不愧是林妹子的学生啊,这也太厉害了吧! 他正感叹着,突然感受到苏昀承的死亡凝视。 冯伟扯了扯嘴角:“呵呵呵,承哥……” “话不会说,活儿也不会干?”苏昀承扔下一句话,便转回身继续砍玉米杆。 冯伟:“……” 他好像因为那个小崽子更遭承哥嫌弃了呢! 牛娃不仅把糖给了林念禾,还把她的水壶也带来了。 “禾禾姐姐,你喝些水吧。”牛娃伸手接过她的镰刀,“我帮你拿着。” “谢谢你。” 林念禾揉了把小家伙的头,仰头喝水。 牛娃说:“糖是苏哥哥给你的,他还给了我一块钱。” 林念禾错愕:“为什么?” 这么突然的给牛娃钱干什么? 牛娃眨眨眼睛:“因为他给我糖的时候,我道谢了。” “所以他就给了你一块钱?” “嗯!” 林念禾:“……” 她今天有一万句谢谢想讲。 (本章完) 第294章 滚啊滚 赵会计在林念禾的脑海里滚了几百圈后,王淑梅过来了。 “念禾,你去歇会儿,我替你。”王淑梅站在林念禾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喊她。 林念禾“啊”了一声,手又机械式的挥了四下,这才收住惯性。 她扶着腰直起身子,茫然的看向王淑梅。 总是灵动的大眼睛如今蒙了尘,只剩下茫然和疲惫。 王淑梅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说道:“快去歇会儿,喝口水,你先坐着掰一会儿苞米,我不行了就喊你。” “啊,好。” 林念禾已经懵了,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了思考能力。 她颤巍巍的往回走,心里止不住叹息。 她想要收割机,想要脱粒机,想要现代化种植! 她还想要……想要啃俩大螃蟹…… 林念禾已经忘了自己的挎包水壶放在哪儿了,便问牛娃:“牛娃,我的水壶呢?” 牛娃没给她指方向,而是小跑着去把水壶拿过来递给她。 天热,水壶里的水都被晒得热了,挺难喝的。 但林念禾管不了这么多了,大口大口的喝着水,喝了半壶才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她扶着牛娃的小脑袋往回走,边走边问:“咱们班的同学都还好吗?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我看着他们呐。”牛娃像个小大人,“郑珊姐姐一直在掰苞米,小军太小了,我就让他给大家送水喝……嗯,我也给苏哥哥和冯哥哥送水了。” “真棒,辛苦你了。”林念禾揉揉牛娃的头,心里松快了些。 她又说:“你也悠着点儿,别把自己累坏了,小心不长个儿。” 牛娃一愣,第一次从林念禾的手下逃脱。 他捂着头,格外认真的对林念禾说:“禾禾姐姐,那你以后别按我的头了,我也要长很高,像苏哥哥那么高。” 林念禾笑了:“长那么高干嘛啊?” “帮你干活!” 林念禾瞬间被戳中心窝窝,她说:“想长高还得多吃饭,我的挎包里有吃的,你饿了就拿去吃……哦对了,我包里有糖,你和小军拿去给大家分一分。” 林念禾是真怕这些小家伙们会中暑或低血糖,现在家家户户都吃不好,干这么重的农活,大人尚且挺得住,小孩子就未必了。 她这老师当的,跟娘似的。 牛娃应了声,扶着她去到掰苞米的大军中,看她坐下了才离开。 玉米杆和叶子堆到一起,坐上去有点儿咯,但比起弯腰砍玉米杆可舒服太多了。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感觉自己又行了。 她看了眼远处的苏昀承,嘴角微微扬起。 回过头,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郑珊,说:“珊珊,累了就歇一会儿,别逞强。” 郑珊咬着下唇,用力掰下一棒玉米。 听到林念禾的话,她抬头看着她,点了下头。 郑珊最近给林念禾的回应多了许多,具体表现是——点头的幅度大了不少。 林念禾朝她笑了笑,也开始在玉米杆里找寻玉米棒。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站起来往下一阵地挪,反复两次后,她开始蹲着挪,再然后…… 林念禾完美的复刻了赵会计的滚地大法。 赵会计是不能走,林念禾是走不了。 林念禾觉得自己掰了一个世纪的玉米,滚地起身时,她看了眼时间。 真好,又过去了十分钟。 她侧头看向苏昀承,发现他比刚刚又远了许多。 林念禾哀嚎一声,刚支起来的身子泄了力,直接趴到在玉米杆里。 累了,毁灭吧! 她提着最后一丝力气对郑珊说:“珊珊,我歇会儿,你累了也歇一会儿啊。” 这话说完的一瞬间,林念禾的耳边所有的声音就消失了。 天为被地为床,林念禾给郑珊表演了一个一秒睡。 郑珊:“……” 李大和带着公社的一个干事和一个瘦瘦小小面色蜡黄的姑娘走到第五小队所在的任务地。 走近了,他瞧见牛娃拿着一袋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正在挨个儿给同学们分。 他便问:“牛娃,干啥呢?” 牛娃乖乖的喊了声“队长伯伯”,然后说:“禾禾姐姐怕同学们晕倒,特意拿了糖让我给大家发。” 李大和顿时感动。 这秋收时节,家里头的大人都只顾着干活没心思管孩子咋样,难为这小崽子还记挂着。 他问:“小林老师呢?” 牛娃回过头,一眼瞧见了趴在地上的林念禾。 他愣了愣,面不改色的对李大和说:“禾禾姐姐晕倒了。” 李大和:“……!” 李大和小跑着绕过玉米杆时,林念禾已经被郑珊拍醒了。 她撑着地坐起来,眯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太阳掉进了玉米地,还在不停地朝她奔来。 林念禾本能的把郑珊捞进怀里,想跑。 万幸她的视线恢复了清明,看清楚了“太阳”的真面目—— 哦,是队长叔的脑袋瓜啊。 李大和跑过来,打量着林念禾问:“咋样了?还行不行?”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弱弱的说:“我没事的队长叔,刚才就是晕了一下,不要紧的。” 李大和看她脸色泛红,松了口气,直起身子说道:“累了就歇一会儿。” 林念禾应了一声,与郑珊对了个眼神,赶紧继续掰玉米。 好险啊,要是队长叔知道她刚才睡着了,得一脚把她踹到玉米地尽头去。 牛娃拎着三个水壶过来了,一个给林念禾,另一个给了郑珊,第三个谁也没给,自己抱着。 林念禾抿着水,瞥见李大和走了,又瞧见田埂边站着的两个人,便问牛娃:“牛娃,队长叔来干什么的?” 牛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念禾今天实在没有吃瓜的心思了,她拧上水壶盖,打算去给苏昀承也送点儿水喝。 她才站起来,牛娃就把怀里的水壶递给了她:“禾禾姐姐,这是苏哥哥的水壶。” 林念禾感觉,这小家伙快成精了。 她接过水壶,顺手捏了下牛娃的小脸。 苏昀承干活极其麻利,比起村里的老把式也不差分毫,他早就远远地甩开了冯伟,一个人闷头在玉米地里前行。 “昀承哥。” 林念禾抱着水壶来到他身后,脆生生的喊道。 苏昀承立即收住镰刀,直起身子回头,见林念禾站在距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这才放心。 林念禾走到他近前,把水壶拧开递给他:“喝点儿水吧。” “好。” 苏昀承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脱下手套,接过水壶的时候,不自觉的又想起了牛娃的那句“姐夫”,耳朵立即就又红了起来。 他赶紧仰头喝水,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林念禾等他喝完水,眨了眨眼睛,说:“昀承哥,谢谢你。” 苏昀承:“……?” 给他送水还跟他说谢谢? 这姑娘是累懵了? 第295章 打一架吧! 苏昀承望着林念禾沉默了片刻,对她说:“你等一会儿。” 林念禾:“……?” 他说罢便把水壶放下,拿起了镰刀。 苏昀承绕过三行玉米,挥舞镰刀砍了一小块出来。 他把玉米掰了放到一边,尽可能用玉米叶把地铺平。 做完这些他才出来,对林念禾说:“你先去躺一会儿,这边没人,冯伟还得十几分钟才能追上来,我给你看着他。” 林念禾:“……?” 她就是想忽悠一块钱,结果他给她弄了张床? 林念禾盯着苏昀承的眼睛,提醒:“昀承哥,我刚刚说谢谢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苏昀承想了想,答:“不用谢?” 林念禾:“……” 苏昀承不知道牛娃是如何跟林念禾解释一块钱的,一如林念禾不知道牛娃是说了什么关键词才得了一块钱的。 俩人对视着,都有些懵。 一个在想她为什么还不去躺一会儿,另一个在想是不是自己说谢谢的姿势不对。 半晌,林念禾放弃了。 她今天没有思考能力,不想动脑子。 她说:“我没事的,大家都干活儿呢,我也回去了。” 苏昀承见她要走,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微蹙着眉,说:“念禾,你身体弱,干不了这些活的,听话,去歇一会儿,不差你一个。” 差的话,他也会补回来。 林念禾感受到他掌心的滚烫,红晕悄悄地爬上脸颊。 她回头瞄了一眼身后,两旁的玉米叶摇曳着挡住了她的视线,外边的人大概也看不到她在干什么。 她说:“他们都看到我来给你送水了,要是待太久的话……” 她的心跳得飞快,声音有些飘忽。 苏昀承猛地醒过神来,赶紧松开手,说:“那、那你慢点儿干,干不完就放那儿,我这边做完了去帮你弄。” “嗯,好,”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你也别太累了,我可以的。” 苏昀承笑了:“放心,我以前也跟着老领导种过地。” “那、那我走了。” “嗯,慢点儿,小心脚下。” 林念禾抱着水壶仓惶离开,她感觉得到苏昀承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把水壶放回到田埂边,正巧听到李大和在与公社的小干事说话。 “行,那她就先在我们这儿,你们啥时候来领人提前说一声就成。” “那就麻烦李大队长了。” “没啥。” 小干事转身走了,李大和便递给那个瘦弱姑娘一把镰刀,指着两垄地说:“那你就砍这两垄地的玉米杆吧。” 说罢,他也背着手转身了。 林念禾有些疑惑。 那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也不像是干过农活的样子,李大和竟然就直接让她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甚至都没让人去教她一下。 这不像是队长叔的作风啊。 更让林念禾惊讶的是,那个小姑娘竟然没半点儿抱怨,也没提任何要求,直接就下地干活了。 林念禾探头打量她。 三秒钟后确定——比自己还不如,确定是萌萌的新人无疑。 “看啥呢?”温岚回来喝水,随手拍了林念禾一下。 林念禾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岚姐,你看。” 温岚瞟了那边一眼,撇嘴:“咋还不如你呢!” 林念禾:“……” 她哀怨的瞪了温岚一眼,然后从小药箱里拿出一支葡萄糖,掰开来递给她:“喝了。” “我又没病。”温岚抗拒,“别糟践东西。” 林念禾说:“都打开了。” “瓜女子。” 温岚嘀咕了一声,接过小瓶仰头干了。 “哎?还挺甜。”温岚咂吧咂吧嘴,又把瓶子凑到嘴边,仰头用力往嘴里倒。 最后一滴落入口中,温岚眯起一只眼盯着瓶口,似乎想灌点水进去涮涮瓶子。 林念禾赶紧把空瓶抢过来,说道:“葡萄糖,补充体力的,还有的是,但是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喝太多了。” “糖啊,”温岚说,“下回你提前告诉我,我慢点儿喝。” 林念禾无语了。 温岚问她:“你活干咋样了?” 林念禾想了想,只能说:“我已全力以赴。” “哦,那至少得剩下三分之二。” 林念禾:“……” 但凡她能跟温岚打个五五开,她真的就上了,绝对不犹豫的那种! 打不过。 林念禾鼓起腮帮子,学河豚。 温岚瞥她:“你牙疼?” “噗……没有。” “那你整这死出干啥?” “……” “温岚!我们打一架吧!” 林念禾迈开弓步,双手握拳,大有要为了尊严而战的架势。 面对砸到脸上的挑衅,岚姐沉静如老狗:“你一天不挨捶就皮痒是不?” 不知道哪个大好人提醒:“念禾今天不是挨过一次揍了么?还来?” 林念禾刚刚提起来的勇气,泄了。 算了算了,为了友谊! 温岚挑挑眉:“不打了?” 林念禾吸了吸鼻子,哼哼道:“这回我就原谅你了,下次你可不许说我了啊。” 温岚:“……” 显得她还挺大度。 林念禾注意到,在她们说笑打闹时,新来的姑娘一直没说话,也没看她们一眼。她就闷着头干活,一次切不断,她就砍两次,既不发问,也不抱怨。 这是绝对不符合人的行为逻辑的。 林念禾碰了碰温岚的胳膊,低声问:“岚姐,你说,她是谁啊?” 温岚:“我哪知道。” 林念禾:“……” 是她想瞎了心,竟然会选择问温岚这种需要动脑子的问题。 王雪这时走了过来,见林念禾和温岚在看那边,她立即挡在了她俩跟前,低声说:“别张望,那是被下放的。” 林念禾错愕:“啊?” 温岚皱了皱眉,问:“为啥啊?” 王雪无奈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我也是凑巧听到公社的同志跟大队长说的。” 看她们俩还往那边看,王雪皱起了眉头,嘱咐道:“你俩别昏头啊,可不能往跟前凑合,要惹麻烦的。” 对待下放的人,不搭理他们已经是最善良的举动了。 往他们跟前儿凑?那不是自己找麻烦嘛。 说话间,关舅爷赶着牛车来了,牛车上还放了两个大桶,后边坐着吴校长。 吴校长远远地就招呼道:“都过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喝完绿豆汤再继续干活!” 第五小队这边立时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农具,朝着牛车围去。 第296章 那也得喝绿豆汤呀 绿豆汤。 多么充满诱惑力的三个字呀。 牛车边围满了人,吴校长和关舅爷笑着,给他们一个个打绿豆汤。 吴校长对同学们说:“这是郑珊和白小军的母亲给咱们大队捐的绿豆,等下回郑婶娘来了,大家记得要道谢。” “好!” “记住啦!” “小军,你娘可真好,我娘都不给我熬绿豆汤。” 郑珊和白小军有点儿懵,郑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白小军的脸倒是红了起来。 知青们都是自己带了水壶的,吴校长给他们一人灌了一壶,还安慰道:“多一瓢水的事儿,喝吧,都累坏了。” 吴校长挨个儿看,瞧见地里还有道身影不动弹,便招呼道:“那个小同志,过来喝绿豆汤了!” 她说了话,却仍不见地里的人动弹。 吴校长没多想,盛了碗绿豆汤就去找她。 “姑娘,别干了,先喝碗绿豆汤。”吴校长看着这个连镰刀都不会使的姑娘,把她归结到了新知青的行列,心中不免有些埋怨知青办不靠谱。 赶着秋收第一天把人送来,这不是让孩子白遭罪么? 瞧她,蹲在地上,拿着镰刀当锯子使,不仅费力气,还容易伤着自个儿。 那姑娘听到吴校长的声音,下意识缩起了脖子,愣了片刻,她咬着下唇,没听见似的继续剌玉米杆。 吴校长有些无奈了,她想伸手,却怕洒了手里的绿豆汤,便回身喊道:“小岚,来帮我一下。” “来了!” 温岚放下水壶跑过去,抹着嘴问:“校长,啥事?” “帮我把这个小同志的镰刀抢下来,小心点,不要伤到你俩。”吴校长无奈的笑着。 温岚的脑子,在可动可不动的时候向来选择不动,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吴校长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看准机会伸手就把镰刀从那个姑娘手里抢了下来。 吴校长松了口气,弯腰把绿豆汤递了过去:“小同志,先歇一会儿喝点儿绿豆汤,你用镰刀的方法不对,等你喝完,我教你。” 姑娘听着吴校长过分温柔的声音,怯怯的抬起头,望着她小声说:“我、我爸爸是……我不能……” 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不安的小兽。说完这话,她的脸都白了,下意识闭起眼睛,把头低了下去。 吴校长愣了一瞬,随后又笑了:“不管你爸爸是谁也得喝绿豆汤呀。” 姑娘的颤栗停止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 吴校长端着碗,示意她赶紧接下。 姑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伸出手,她的睫毛不住颤抖,随时准备着会被这一碗绿豆汤泼一脸似的。 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安稳的接过了绿豆汤。 “喝吧,喝完了我教你用镰刀。”吴校长笑得温和,伸手从温岚手里接过她的镰刀,“你这么使镰刀是要出事的,你的镰刀我就先没收了,等一会儿再拿给你。” 姑娘捧着碗,满眼震惊和不解的望着吴校长。 吴校长只是笑了笑,便提着镰刀走了。 她把镰刀放到牛车上,跟关舅爷一起去给下一个小队的乡亲们送绿豆汤。 “校长真是个温暖的人啊。”林念禾捧着水壶,轻声说。 “是啊……”王淑梅应了一声,转而紧张起来,她站直了,对周围的人说,“哎,刚才咱们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了吗?” 几个姑娘纷纷抬头看天,七嘴八舌的念叨: “看到什么啊,什么都没看见啊。” “绿豆汤这么好喝,谁还有心思乱看啊!” “就是就是,哎呦我手疼……” 王淑梅又看向新木头七兄弟:“你们呢?” 这话问完,她自己都觉得多余。 七个男知青和周楚江都已经没人样了,一个个眼睛直愣着,显然根本就没注意到刚才发生了啥。 王淑梅咂了咂舌,满意的坐回到田埂旁。 众人喝着绿豆汤,沉默着,谁都不想说话。 第一次经历秋收的新知青只觉得绝望,而老知青……他们只想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次秋收。 他们的未来,与眼前的玉米地一样,根本看不到希望…… “手套摘了,我看看。” “嗯?看什么……哎,红了,好像要起水泡。” “给,涂上。” “什么啊?” “薄荷膏。” “你竟然连这都有?” “嗯,给你带的。” “嘿嘿……谢谢昀承哥。” “快涂吧。” “我说,谢、谢!” “不用谢。” “……” 田埂旁,一众思考人生与未来的知青缓缓转头,看向那两个很煞风景的人。 谢宇飞甩了甩头,直接伸手:“承哥,也给我点儿呗?我的手都起泡了!” “矫情。”苏昀承冷眼看他。 他的视线从谢宇飞身上掠过,看向王淑梅她们说:“等她涂完,你们分一下。” 他把东西拿出来,就没打算带回去。 既能替林念禾巩固与他人的关系,又可以避免有人眼红。 “谢谢苏同志!” “谢谢苏大哥。” “呜……念禾,秋收后你就嫁过去吧!” 林念禾错愕的看向她们:“一盒薄荷膏你们就把我嫁出去了?” 众姑娘:“是啊,既能报恩,又能……反正是一举两得嘛!” 林念禾:“有能耐就把你们省略的话说出来!” “哎哎,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能说……” 林念禾瞪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到苏昀承的脖子都红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捏着薄荷膏的小铁皮盒子,糯糯的说:“昀承哥,你帮我涂一下药呗?我不好弄。” 苏昀承猛地呛住,别过头去咳嗽不止。 温岚:“你连大喜那么重的外伤都能包,自己俩手爪子不能涂药?” 不等林念禾瞪她,其他姑娘七手八脚的把她按住了,尤其是嘴,捂了好几只手。 要不是岚姐生命力顽强,她今儿就要憋死在十里大队的热土上了。 苏昀承止住咳嗽转过头,正对上林念禾含着笑的眼睛。 他低咳两声,故作镇定的擦干净手接过薄荷膏,挑起一点儿涂在林念禾的掌心上。 他的眉心紧锁着,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疼么?” “不疼了,凉凉的。” “疼了跟我说。” “好。” 一旁,冯伟看着他俩,嘴角直抽抽。 他想起来之前有一次,他的脚掌被枯树枝贯穿,疼得他嗷嗷直叫唤,他承哥很直接的用毛巾把他的嘴塞住了,美其名曰:别影响卫生员包扎。 如今…… 冯伟眼巴巴的瞅着,委屈成了二百零八斤的小胖子。 第297章 她又不是那不厚道的人 林念禾的手情况尚可,是那种去医院包扎会被医生踹出去的程度。 可问题是她只干了两个小时的农活就搞成了这样,一天下来,必定会起水泡。 林念禾心疼自己的小爪子了。 借口去厕所,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从空间里拿出两条纯色丝巾,把手掌仔仔细细的包裹起来,这才再次戴上劳保手套。 她顺带还补了层防晒霜,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到玉米地。 她回来时,刚好大家准备再次开工,薄荷膏剩下一小半,谢宇飞硬是顶着苏昀承厌烦的目光,把俩手爪子涂了一遍。 被女同志打趣,他还振振有词:“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怕我家关姑娘心疼!” 林念禾很惨,听到了这句话。 一旁的温软软看到林念禾回来,好奇追问:“谢小四,你什么时候谈对象了?之前怎么没听念禾提起过?” 林念禾过来拿镰刀,无奈回道:“说什么呀?我总不能告诉你谢家小爷只是单相思吧?我是那不厚道的人么?” 温软软抑扬顿挫的“哦”了一声,望着谢宇飞的眼中尽是揶揄。 好家伙,她还以为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了呢,结果是谢宇飞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谢宇飞梗着脖子争辩:“你们外人不懂,我家关姑娘和你们几个疯丫头可不一样,她温柔又婉约,灵动又调皮,就像北海里的锦鲤……” 林念禾:“所以就勾起了你的抓鱼职业病?” 谢宇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嘎”的一声后,就再也没声了。 林念禾不再跟他多说,拉起郑珊的小手,招呼学生们继续掰玉米。 她掰着玉米,时不时瞥一眼那个资本家女儿的方向。 她被吴校长没收了镰刀,茫然了一会儿后,也开始掰玉米。 她也不往其他人身边凑,甚至还有意往旁边躲,不会干活也不敢发问,就咬着牙硬干。 林念禾在心中叹了口气。 时代的眼泪啊。 过了小半个钟头,吴校长回来了,带着镰刀。 林念禾立即站了起来,朝她们走去。 “校长,您忙活一圈儿也累了,我教她吧。”林念禾说。 吴校长:“你?” 看着她眼里的怀疑,林念禾就挺无语的。 她真的会用镰刀,真的会! 为表示自己不是来添乱的,林念禾抡起镰刀,咔咔两下,砍倒了两根玉米杆。 她看着齐整的切口,满意的扛着镰刀转身,朝吴校长嘚瑟的扬了扬下巴。 吴校长颇为意外,点了下头表示赞扬:“没想到啊,你用镰刀还像模像样的。” 林念禾心说,跟刀沾边儿的她玩得都挺好。 但这话没法说,她只能说:“说得像我干别的活有多差劲似的,校长,您不放心的话就去田埂边坐着,我教她。” 吴校长看了眼一旁小鹌鹑似的姑娘,又看看林念禾,说:“我不用歇着,你教吧,我就在这儿看着。” 她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好怕的,可林念禾还小呀。 林念禾知道吴校长是不想让她俩独处,便也没多劝,直接开始教她怎么用镰刀。 吴校长跟在她俩身后,时不时就插一句话:“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孙、孙亚菲。” “多大了?” “十六。” “哪儿的人啊?” “沪市。” “我多嘴问一句,你父亲是民族资本家还是买办资本家?” 吴校长用最不经意的语气问出了最要紧的话。 孙亚菲干活干得有些发懵,脑袋没转就直接回道:“我爸是民族资本家。” 吴校长暗自松了口气。 她说:“这些事我多少懂一些,民族资本家一般不需要下放,你家是?” 孙亚菲的肩膀颤抖两下,突然就不说话了。 林念禾看到她红了眼眶,眼泪砸在黑土地上。 正这时,王乐乐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到吴校长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校长婶婶,我娘找你呢。” “哎呦,”吴校长抱着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给王乐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问她,“你娘在哪呢?” “大队部。”王乐乐又往吴校长的怀里蹭了蹭。 “行,我这就过去。”吴校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问,“乐乐今天上工了吗?” 王乐乐用力点头,目光明亮:“我跟着牛娃哥搬苞米了,还给大家送水……队长大爷说,可以给我一工分呢!” “真的呀,咱们乐乐真厉害。”吴校长对她说,“去吧,继续努力。” “好!” 吴校长站起身,朝林念禾招了招手。 林念禾跑过去,也学着王乐乐的样儿往她怀里一趴,嬉皮笑脸的问:“校长妈妈,干什么呀?” 吴校长:“……” 差点儿被她扑倒。 她不轻不重的拍了林念禾的背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看孙亚菲应该一直没吃饭,等会儿你找机会带她去吃点儿东西。别害怕,民族资本家没那么大罪过,她家应该是在当地得罪人了,以后要是有人知道这事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的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念禾直起身子,朝吴校长做了个鬼脸:“我才不害怕呢,我从来不怕坏人。” “不怕坏人,你怕什么?” “怕好人呀,”林念禾笑眯眯的看着她,“您看,我平时多听您的话呢。” 吴校长:“……” 最怕林念禾突然的嘴甜。 总感觉她憋着坏呢。 吴校长直接转开话题:“红子找我应该就是要说她的事儿,你俩快去快回。” “行,知道啦。”林念禾扶她上了田埂,又挥挥手,“校长,您慢着点儿。” “知道了。” 目送吴校长走远,林念禾这才转身回到孙亚菲身边,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跟我来一下。” 孙亚菲望着她,满眼困惑,没敢走。 林念禾直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玉米地。 听着耳边玉米叶哗哗的声响,林念禾有些无奈。 第一次跟人钻玉米地,竟然是个小姑娘。 她正怅然若失,拨开一片玉米叶后,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林念禾手比脑子快,扬起镰刀就要砍下去。 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而她也看清了突然出现的人。 “昀承哥,你吓死我了!” 第298章 正经的为民除害 苏昀承松开她的手,又瞥了眼她身后的孙亚菲,问:“干什么去?”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不答反问:“现在是昀承哥在问我话,还是公安同志在问我呢?” 苏昀承哑然失笑:“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有。”林念禾扬着下巴,黑亮的眸子盯着他。 “那如果我是以公安的身份问你呢?”苏昀承没来由的就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了。 林念禾大义凛然的说:“她是资本家的女儿,思想肯定有问题,我去给她开个帮教会!” 孙亚菲肩膀轻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苏昀承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看着林念禾:“那如果以我个人的身份问呢?” 林念禾相当老实:“她好像一直没吃饭,我带她吃个饭去。” 听她如此说,苏昀承没半点儿意外,倒是孙亚菲震惊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的背影。 她听到了什么? 带她……吃饭? 可这是上工的时候呀!而且她们还被公安同志发现了! 孙亚菲的脸色顿时惨白,她往回抽手,小声说:“同志,这、这是上工时间,不好去吃饭的呀……” 林念禾握着她的手腕不撒手,笑呵呵的望着苏昀承,问他:“苏同志,我们可以去吃个饭吗?” 苏昀承瞧了惊慌失措的孙亚菲一眼,点头:“走吧,我陪你一起。” 孙亚菲:“……?” 她彻底懵了。 从她爸爸妈妈被带走、她也被安排离开沪市后,就从来没有人主动问过她一句是否吃了饭、是否会干活。 没有人在意她是怎么想的,她只有被动接受安排的份儿。 虽然这次吃饭也是被动接受安排,可她的心很暖,是久违的被关心的感觉。 有苏昀承陪同,林念禾直接带着孙亚菲去了知青点。 林念禾给了她一个小板凳,让她在院里先坐着,她给她倒了杯水,解释道:“我这屋小,一做饭就烟熏火燎的,还不如在外边坐着。” 孙亚菲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搪瓷缸,软软的说了句“谢谢”。 苏昀承在水缸边洗干净了手,他舀了一瓢水,对林念禾说:“念禾,先过来洗手。” “哦,来了。” 林念禾说着话,把劳保手套摘了,露出手掌上缠着的丝巾。 苏昀承满眼疑惑。 林念禾一边接丝巾一边说:“刚才偷跑回来了一趟,嘿嘿,丝巾比较软嘛,隔着点儿,就不怕磨手了。” 一旁的孙亚菲都看傻了。 她是识货的,那两条被林念禾随手扔到窗台上的丝巾可比供销社里的好太多,估计不是一般地方买得到的。 用丝巾缠着手,只因为担心手掌被镰刀把磨到? 这娇气做派,她这个资本家小姐都自愧不如。 偏偏那个公安同志还一脸欣慰的点点头:“挺好的。” 孙亚菲呆呆的看着他俩,连水都忘了喝了。 林念禾就着苏昀承舀的水洗了手,她又招呼孙亚菲来洗手洗脸。 孙亚菲茫然的听着她的话动作,仍旧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洗好了手,林念禾对苏昀承说:“昀承哥,你也歇一会儿吧,我去热点儿包子。” “我来,你歇着。” 苏昀承哪能看着林念禾干活? 他特意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支援秋收。 林念禾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今早特意拿出来放着的包子一边说:“我今天也没干多少活,反倒是你,一直在干……” 她端着碗转身,正瞧见了苏昀承在生火。 得,拦不住。 苏昀承生起火,往锅里舀了水问她:“你吃点儿吗?” “我不饿。”林念禾说,“你吃两个吧?” “我也不饿,中午再吃吧。” 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的,吃了的话,中午必然吃不下什么,下午干活肯定会饿。 林念禾没劝他,热了四个大包子,又拿出奶粉冲了三杯。 她把奶粉端给孙亚菲,对她说:“懒得给你熬粥了,你先喝这个吧。” 孙亚菲闻着奶香,受宠若惊。 这、这…… 林念禾没多说什么,看苏昀承看着火呢,自己便进屋翻找起来。 她拿出一个崭新的水壶,拎着它去了院子里。 林念禾坐到孙亚菲身边,把水壶按在墙上蹭来蹭去,直至外皮斑驳了她才拿水把它洗干净。 孙亚菲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好好的一个新水壶弄成这样,想问,却下意识的把话咽了回去,没敢说出口。 林念禾把水壶里灌满水,拧严了盖子递给她:“这个水壶我没用过,你拿着用吧,它现在这么旧,也不显眼了。” 孙亚菲的眼睛倏地红了。 她抿着唇,望着林念禾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别哭了,”林念禾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都会过去的。” 孙亚菲抹着眼泪,小声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出身也没有错。”林念禾安慰道,“你别害怕,咱们大队的领导和乡亲们都很好的,他们不会为难你。” 孙亚菲抱着水壶,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哭了一会儿,情绪安稳了些才小声说:“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的……我是要去农场的……等秋收完,我就要走了……” 如果可以,她多想留在这儿啊。 林念禾错愕。 农场? 她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呐,至于连她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她想问,但刚张开嘴,苏昀承端着包子出来了。 林念禾只能说:“先别想这些了,你先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孙亚菲大概是饿了许久了,她红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咬着包子。 肉包子很香,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都是。 林念禾靠在墙上,捧着杯子慢吞吞的喝着奶粉。 苏昀承拿了小板凳在她身边坐下,问她:“你还行吗?” “还行,”林念禾点头,转头问他,“昀承哥,你也种过地吗?” “种过,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种过。”苏昀承回道,“所以你不用逞强,我替你干。” “嗯……谢谢!” 林念禾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苏昀承微皱着眉,终于问出口:“念禾,你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她一直在跟他说谢谢、谢谢……难道是不想让他等她长大了? 苏昀承顿时心慌,眉头拧得更紧了。 “因为牛……” 林念禾刚打算讨要一下小钱钱,突然听到前院传来脚步声。 苏昀承也听到了。 这会儿正是抢收的时候,村子里几乎没有人,谁会在这时候回来?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么丁点儿的声音,林念禾似乎也听到了。 他看向林念禾,林念禾却转头看向了东墙。 李大和背着手绕过院子,看到在后院坐着的仨人,又看看捧着大肉包子啃的孙亚菲,头顶的秀发又少了两根。 他咬着后槽牙,问:“林丫头,你干啥呢?” 孙亚菲已经吓傻了,捧着包子一动不动,连嘴里的都不敢咽了。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我……我听说她是被下放的资本家小姐,想、想……想为民除害。” 李大和被她气笑了:“这就是你的为民除害?” 肉包子哎! 他也想被她除一下! 林念禾:“嗯……我想看看能不能把她撑死……” 第299章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李大和的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个没完,额角的青筋一颤一颤的,脚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刨地。 林念禾小声哔哔:“那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还能把她怎么样?” 李大和:“……?” 手无缚鸡之力? 这会儿不是抡着菜刀跟人干架的时候了? 他把牙咬了又咬,这才勉强忍住没直接一脚把这小兔崽子踹回到京城去。 李大和喘着粗气拽过个小板凳,在孙亚菲对面坐下了。 孙亚菲那一口包子还含在嘴里,脑袋瓜不受控制的往下埋,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李大和看她这怂样子,只能骂林念禾:“她不明白事,你脑子也坏了?吃饭就吃饭,弄得满院子的肉味你是怕谁不知道你们在这偷懒开小灶?” 林念禾委屈巴巴:“那我这儿就只有包子是现成的么……” “咋的?你还挺有理?不让说了?”李大和瞪眼睛。 林念禾直接投降,笑嘻嘻的表示:“别,您说,您随便说。” 不让队长叔把心口的闷气撒出去,小老头儿得仨月睡不好觉。 她是个善良的好人,她得为队长叔的身体健康着想。 李大和的眼睛瞪了又瞪,看她那嬉皮笑脸的样儿,实在有点儿骂不出口。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孙亚菲:“你先吃,吃完了再说。” 孙亚菲瑟缩着望着他,含着包子不敢咽。 李大和拧紧了眉头:“瞅啥?吃!” 孙亚菲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立即大口大口的开始啃包子。 林念禾看李大和这态度,心里也有底了,她赶紧把孙亚菲没喝完的奶粉递过去,一边还拍着她的背:“哎哎,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了。” 孙亚菲很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连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队长叔,您干嘛呀,看把她吓的!”林念禾朝李大和连连使眼色。 李大和瞥了眼东墙,拧着眉头低声斥责:“你弄出来这一下子的味儿,不让她赶紧吃完,把人招回来咋整?” 林念禾张了张嘴,没话说了。 孙亚菲吃完了手里的包子就不敢拿了,她想掏手帕擦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帕揣回到裤兜里,没敢擦。 林念禾瞥见了她的小动作,没说话。 李大和倒是没在意这些,看她不吃了,就指使林念禾:“去,把桌子收了。” 孙亚菲只吃了两个包子,林念禾端着碗回了厨房,拿了张油纸出来,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包了起来。 外边,李大和已经开始跟孙亚菲“谈心”了。 “闺女,公社那边告诉你了吧?这会儿全国都在抢收,没人也没车把你往农场送,你就先在我们这待着,也趁这时候学学咋干活,要不到那边要吃大亏。” 李大和咂吧着烟,眉心写了个“川”字。 他吐出口白雾,有些干哑的说:“按理说你应该住牛棚的,但是你一个小丫头,住牛棚也不安全,我就搁牛棚放一卷铺盖,有人来你就去那待着,没人的时候,晚上上我家住去……这事儿你捅出去了我可不能给你担着,我们村老少三百口,我不能拿他们的脑袋换你一个。” “我也不指望你帮啥忙,能学点儿啥就学点儿啥,到了农场少遭罪。” 李大和说得很慢,话说完,一袋烟也抽完了。 林念禾站在门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难怪她觉得刚才的队长叔冷漠得不像他呢,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她刚想说什么,隐约又听到了脚步声。 “去你家算啥事?你家往哪住?” 王红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她和吴校长一起转过东墙,继续说:“去我家住吧,也用不着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我要教育这丫头的思想。” 李大和眉心的川字更深刻了:“你跟这掺和啥?往你家里送,你家俩小的不管了?” 王红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回:“咋了?我是烈士子女,我爹娘都是战争英雄,谁敢怀疑我的思想有问题?再说,这丫头的问题不也是妇女问题?不归我管?” “你个虎老娘们!”李大和拿烟袋锅子指着王红,气得脸都红了,“这咋能混到一起去?” “我说能就能,”王红走到林念禾身边,吸了吸鼻子问她,“包的肉包子?” 林念禾嘿嘿笑着:“为了秋收补充体力嘛!” 她也吸了吸鼻子,心中纳闷儿,真的有这么大的味儿?她怎么没感觉到呀。 她当然闻不出来,顿顿吃肉的人哪能理解一年到头闻不见肉味儿的人对肉的味道能有多敏感呢? 李大和有气没处撒,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怼了一句:“你这就是贴秋膘!” 林念禾:“您骂,您随便骂,反正这里就我最好欺负也最扛骂。” “你拿念禾撒气干什么?”吴校长不乐意了,护犊子的说,“念禾今儿干活可好了,她还教孙亚菲用镰刀了呢。” 李大和狐疑看她:“你让的?” 吴校长点头:“是啊。” 李大和:“你是咋想的?” 吴校长:“……” 他看向林念禾:“你咋敢教的?” 林念禾:“……” 他又看孙亚菲:“你咋敢跟她学的?” 孙亚菲:“我、我……我听从安排的……” 李大和认真的说:“把那些糟粕都忘了,明儿我教你。” 林念禾:“……” 怎么说呢? 就……挺想把脱毛膏装进洗发水的瓶子里送给队长叔的。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队长叔提前感受一下未来科技。 这个念头在林念禾的脑海里萦绕不休,想想那画面,她就爽得想连做十八个后空翻。 李大和:“你憋着啥坏呢?” 林念禾猛地从美梦中惊醒,她清了清嗓子,赶紧岔开话题:“我就是在想,她一个小姑娘,就算她爸爸真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她才多大?又能参与什么?怎么着都不至于被下放到农场吧?” 这话出口,他们都沉默了。 半晌,吴校长才去到孙亚菲的身边蹲下,她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孙亚菲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眼眶先红了。 王红性子急,催促道:“说呀,你不说,我们咋知道能不能帮你?” 孙亚菲瑟缩着擦去眼泪,她看看这一院子的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我……我爸爸其实什么都没做……伊拉就说阿拉娘舅……” 孙亚菲断断续续的讲述着自己的经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等她好不容易说完,李大和、王红和吴校长三人都茫然的互相对望。 “她说的啥?” 继温岚之后,十里大队第二次发生了语言屏蔽事件。 (本章完) 第300章 家学渊源 林念禾听懂了。 孙亚菲的意思是,那些人拿她当过大学老师的舅舅作为突破口,把她家里给抄了。实际上,她父亲除了有个资本家的名头之外,那些人什么证据都没有。 而主使者是与孙家有旧怨的一个邻居,这事儿就是纯纯的公报私仇。 林念禾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又闭嘴了。 这会儿的她应该也听不懂沪市话才对。 她有样学样,也摆出来一张茫然脸。 眼看事情因为语言障碍推进不下去,一直沉默的苏昀承说话了:“大队长,她的意思是她家因为得罪了人才被报复的。” “公报私仇?”王红拧起了眉头,“我就说么,她爸是民族资本家,咋可能把她也弄到农场去?” 李大和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这样才更难办。” 如果有地方卡着,他们就算想帮忙都没法子。 苏昀承看了眼林念禾,见她眼中带着忧虑和烦闷,便站起身说:“我有办法,但是大队长,您确定愿意接收她么?” 李大和一愣,咂摸了片刻后说:“要是不牵扯到大队,多她一个又能咋?” 他们大队里还怕多一个小废物?一个小废物是赶,两个小废物也是放…… 王红也连连点头:“有办法最好,这小姑娘要是去了农场……” 她说不下去了,怕最后事情办不成,反倒先吓坏了孙亚菲。 孙亚菲被吴校长抱着肩膀,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和善面孔,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想起来在深更半夜悄声往她家里扔食物的阿姨,想起了在路上看她没有鞋子,把自己的鞋偷摸塞给她的女知青,想起来悄悄给她塞了很多药包的卫生员…… 她看过恐怖压抑的黑暗,也看到了穿破乌云的光束。 她抹去眼泪,站起来朝大家深深鞠躬:“谢谢、谢谢侬……” “哎哎,你这闺女,这是干啥呢?” “不至于啊,伸把手的事儿,都是有儿有女的,谁还能眼瞅着不管咋地?” “别怕,咱们这儿离你们家那么远,就算没法子直接把你的关系转过来,你在这儿装病,咱就拖着呗!” 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她,眼眶都有些发烫。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拉着苏昀承走到一边说:“小苏同志,你要是真有啥办法,我们这没话说,肯定配合你。” “我知道了,”苏昀承点头,“那我去打个电话。” 林念禾扬起手:“我跟你一起去!” 他俩并肩离开,出了院门,林念禾才问苏昀承:“昀承哥,这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我心里有数。”苏昀承微笑着说,“而且,你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吧?” 林念禾微怔。 所以,他管这事儿,说到底只是为了让她的心里好受一点儿? 苏昀承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伸手按着林念禾的头揉了一把,然后便利索的转身,大踏步往前走。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瞧见他身上的海魂衫上蹭了不少尘土。 她笑了,小跑着追上去。 苏昀承放缓了步子,但没回头。 去到大队部,苏昀承示意林念禾把门关上,自己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 林念禾有些好奇,不知道他要打给谁。 省城好人孙叔叔?他应该管不了这事儿吧? 还是要打到京城去?现在这局势,想管也难吧? “您好,我是苏昀承,帮我接谢宇国。” 林念禾:“……?” 她没事儿人似的站着,大脑都快转冒烟了才想起来,谢宇国是谢宇飞的大哥。 再多的她就想不起来了。 苏昀承等了一会儿,听到电话的声音换了人才应声:“嗯,是我。” 谢宇国哈哈笑着:“稀罕了,苏少校难得打电话给我,有指示?” “不敢,”苏昀承说,“有件事,你帮我核实一下。” 谢宇国利索的回:“说。” “我在兰县这边碰到个沪市来的同志,是要被送去农场的……” 苏昀承言简意赅的把孙亚菲的遭遇说了,最后总结:“你跟地方打个招呼,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必须严厉打击。” 谢宇国听懵了,半晌才笑骂:“苏昀承,你不忙着抓敌.特,管地方的事儿干什么?再说,你管也管黑省的,这还管到沪市来了?” 苏昀承:“你不能办?” “能,那可太能了,”谢宇国回道,“但是你总得告诉我那个同志叫什么名儿吧?要不然我怎么查?” “叫……” 苏昀承看向了林念禾。 林念禾小声说:“孙亚菲。” 苏昀承对着电话转述:“叫孙亚菲。” “哎?还是个姑娘?”谢宇国更惊讶了,“苏昀承,你不对劲儿!别说我没提醒你,不管她家是什么资本家,你都不能跟她有牵扯啊,你前途不要了?” 苏昀承皱起了眉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只是看不惯这种行为!” 谢宇国:“哦,所以你就跟一个女同志侃了这么多?苏少校你扪心自问,这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说没看上人家姑娘谁信啊?” 苏昀承咬了咬牙,瞄了眼一旁正在踮脚脚的林念禾。 他说:“是那个孙同志暂留到十里大队,念禾在大队长的要求下向她了解情况,这才得知这些的——谢宇国,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弟弟的腿掰了。” 谢宇国愣了一会儿,不敢确定的问:“念禾?林家的小姑奶奶?” “嗯。”苏昀承合了合眼,很是无奈。 也不知道谢家是什么家学渊源,他家的人对情啊爱的格外热衷。苏昀承不用想就知道,谢宇国的狗脑子里必定编排出了一场堪比红楼西厢的爱情大戏。 果然,谢宇国倒吸了口凉气之后说:“苏昀承啊苏昀承,你真是……你以前不是最烦那几个小疯丫头么?怎么茬儿啊?一起共苦过,所以日久生情了?” 苏昀承一听到前半句话心就提了起来,赶紧看向林念禾。 果然,踮脚脚的林念禾身形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墙。 他拧起眉头,声音冷了几分:“别废话,说正事,到底能不能办?” “行行行,为了小四的腿我也得给你办明白了啊,哎你说我家小四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跑到你眼皮底下去了呢?他最近怎么样?还活着么?” “现在还活着,你再不去办事,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苏昀承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按了按眉心,走到林念禾身前,觑着她的表情问:“念禾,你刚刚……听到了?” 林念禾“唔”了一声,抬眼看他:“你是指哪句?你烦我的那句吗?” (本章完) 第301章 亲,买保健品吗? 苏昀承的脑子“嗡”的一声,霎时间,就只剩下了先掰谢宇飞一条腿祭天的心思。 林念禾却在笑,她双手交握搭在身前,慢悠悠的说:“不过你讨厌的是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没什么关系吧?” 这话,乍听起来多少带着点儿哲学思想,真实含义只有林念禾自己懂得。 苏昀承是不懂的,所以他的心凉了。 她今天,先是一直一直跟自己说谢谢,现在又说讨厌她也没关系。 而且她还在笑。 凭他多年抽丝剥茧的经验,这就是她不想跟自己继续发展关系的前兆啊! 苏昀承的嘴角缓缓落下,他盯着林念禾的眼睛,艰涩开口:“念禾,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林念禾:“……?” 她明明是在安慰他啊!这怎么反倒把人安慰得抑郁了? 是她安慰的姿势不对?还是他俩的思维突然不同频了? 苏昀承的眼底闪过一抹落寞,他继续说:“你今天一直跟我说谢谢,你以前不会跟我这么客气的。” 林念禾:“……” 万恶的金钱啊,贪图它果然要惹麻烦! 眼见着苏昀承要深陷情伤无法自拔了,林念禾赶紧说:“说谢谢这事儿,我可以解释的……” 她尽可能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慢吞吞的把牛娃的话说了一遍。 最后问:“所以你为什么给牛娃不给我?是我不配了吗?” 倒打一耙,理直气壮。 苏昀承从怔愣到茫然,继而是狂喜,最后又开始担忧。 他问:“那你想跟我说多少句‘谢谢’?” 林念禾被他飞快变化的表情晃得头晕脑胀,嘴一松,大实话秃噜出来了:“先定一个小目标,说上一万句。” 苏昀承认真点头,把每个兜掏了一遍,总共翻出来十五块钱。 他把钱塞进林念禾掌心,认真说:“出来干活没带多少钱,剩下9985块,我回家取了钱给你。” 林念禾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给呀! 她赶紧摇头,要把钱还给他:“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 苏昀承不接,反手握住她的手,说:“是我疏忽了,别人都拿到了,你也得有。” 林念禾红了脸,小声说:“可是我还没说那么多句……” “别说了,我怕你累着。” 一万句,两万个字,说完了嘴巴都得破皮吧? 而且他也实在不想听她讲谢谢。 林念禾满眼复杂的看着他,由衷感叹—— 国家反诈app在2021年才上线,实在是有点儿晚了! 林念禾攥着掌心里的钱,觉得这钱她收着也挺好,被她忽悠走了至少比以后去买保健品好呀。 她说:“那我帮你收着,你什么时候用钱再拿给你。” 苏昀承揉揉她的头,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不用,你花吧,我……我喜欢给你花钱。” 林念禾:“……” 她想自首。 就在林念禾备受良心谴责的时候,苏昀承突然说:“其实我给牛娃钱不是因为他向我道谢了。” 林念禾下意识问:“那是为什么?” 苏昀承看着她,深邃的黑眸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说:“他喊我姐夫。” 林念禾:“……!” “得给改口钱。” “……” “念禾,你生气的话,我现在就去把钱要回来。” “……” 林念禾听着这货一本正经的茶艺发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让他去找牛娃把钱要回来?脸不要了? 说自己不生气?那岂不就是承认了…… 林念禾的脸烫得厉害,她瞪了他一眼,攥着钱转身就跑。 这男人,果然是惑乱君心的小妖精。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落荒而逃的背影,黯淡的眸子终于又亮了。 “念禾,跑慢点儿!” 他喊了她一声,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精神在作祟,谢宇国的动作格外麻利,下午三点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打回来了。 李大和难得用了村里的大喇叭,喊苏昀承去接电话。 苏昀承路过掰玉米掰得眼睛都发直了的林念禾,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念禾有气无力的回:“打电话的是谢家大哥吧,要叫,你也叫谢四一起去啊,叫我干嘛,又不是我哥……” 苏昀承点点头。 懂了,小丫头想哥哥了。 他快步跑去接了电话,刚说了一句“我是苏昀承”,电话那头就传来谢宇国激动的声音:“昀承,你神了啊!我上午还以为你只是为了哄林姑娘,没想到这里边还真有事儿——” “我特意去了孙亚菲家的街道办一趟,你猜我发现什么了?好家伙,半寸厚的举报信,全被压着不上报,我的人还在走访,目前得到的消息,那孙子没少干这种公报私仇的事儿,具体的我这还得再查查,这个月吧,能有结果。” “我用专线给你们那边去消息了,等会儿应该就会通知到你们公社。她的事具体要怎么办就是知青办做主了,我管不了。” 说完,谢宇国嘿嘿一笑:“兄弟,我才反应过来,东北那边抢收呢吧?你这是去支援秋收了?” 苏昀承不理会他的揶揄,直接问:“怀洲最近在哪儿呢?” “你这关心大舅哥是不是忒晚了?”谢宇国噗嗤一声就笑了,“怀洲的调令都下来了,你才想起来问?” 苏昀承心说,要不是刚才小丫头念叨了一句,他关心林怀洲一个爷们干什么? 不过听谢宇国话里那意思,林怀洲这是从京城军区调走了? 他问:“他调去哪儿了?” “大西北。”谢宇国说,“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跟你的差事差不多。” “走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是昨儿有事找他听说的,估计也就这两天。” “知道了。” “哎哎,你别挂电话!” 谢宇国喊住了苏昀承,抱怨道:“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急,说说,你跟林姑娘发展到哪步了?我记着这姑娘比小四还小一岁呢,你好意思?” 苏昀承觉得自己浪费了十秒钟,为了不再继续犯错误,他很果断的挂断了谢宇国的电话。 放下电话,他对守候在一旁的李大和说了结果。 李大和长舒口气,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那就好、那就好,挺好一个小姑娘,受这罪就造孽了。” 李大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仿佛是为了自家孩子在高兴。 苏昀承等他乐呵够了才说:“大队长,我有些私事,打个电话可以吗?” 李大和直接点头:“行,你打。” 苏昀承拿起听筒,迟疑片刻后还是拨通了一串号码。 “您好,我是苏昀承,帮我接林怀洲。” 第302章 被偷家 林念禾得知林怀洲要与她讲电话时,还在掰玉米。 她茫然的看着地头的李大和,问:“我哥?” “你哥,快去。”李大和笑眯眯的望着林念禾,等她走近了又低声补充一句,“你跟小苏同志说,晚上来我家吃饭。” 林念禾:“……?” 队长叔这慈祥的笑脸让她很是紧张呐! 林念禾满脸惊慌,皱着眉头问:“队长叔,您这么反常是要干什么?我最近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吧?这大秋收的,您不至于要借口请我吃饭把我毒死吧?” 李大和:“……” 他就知道,就不能给这小兔崽子好脸! 李大和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脚,开始蹭地。 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小孙的事儿有着落了……再说,我是想请你吃饭么?你就是个蹭饭的!” 小老头儿气得直哼哼。 虽然他知道,如果不是林念禾在这儿,苏昀承必定不会管这种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想给这小兔崽子泼盆冷水! 林念禾果然很享受这盆凉水,闻言便笑了,惊慌一扫而空:“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放心,我晚上一定到!” 李大和翻了翻白眼,又补充一句:“把小谢知青和小冯同志也一起叫上。” “好嘞!” 想到晚上不用做饭,林念禾有了精神,幅度极小的蹦跶着去了大队部。 “……那边情况复杂,我没打算告诉禾禾,免得让她担心,你替我兜着点儿,别让她知道了。” “嗯,知道了。” “嗯……反正我把照顾我妹的重要任务交给你了,要是她回来跟我告状说你欺负她了,我可不惯着你,别忘了啊,我现在是正经的团长,你是光杆司令,一人一脚都踹死你。” 林念禾去下乡前半个月,林怀洲就开始见天儿给苏昀承打电话,把二人的友情夸大无数倍念叨了几百遍,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咱这铁瓷,我妹就是你妹,你得好好照顾。 苏昀承想起来那件很重要的事,语气都变得好了无数倍:“咳,林团,我有个事儿得跟你汇报一下。” “呦呵,苏少校什么事啊?”林怀洲有点儿奇怪了,苏昀承能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可真是罕见。 “我和念禾……” “昀承哥!” 林念禾蹦跶进大队部,乐呵呵的问:“队长叔说有我的电话。” “嗯,你哥的。”苏昀承把听筒递给她,还给她拿了个板凳。 林念禾坐下来,接过电话甜甜的喊了一声:“哥,我是念禾。” “哎哎,禾禾。”林怀洲瞬间就忘了苏昀承,呲个大牙嘎嘎乐,“刚才听昀承说你秋收不怕苦、不怕累,很努力,咱家禾禾真厉害。” “哪有,我是什么样你知道的,只能说是拼尽全力少拖后腿吧!”林念禾笑呵呵的回。 因为知道林怀洲在部队,她就一直没给他打过电话,以免耽误人家正经工作。 “哈哈哈,不拖后腿很重要,你的身体更重要!”林怀洲笑得合不拢嘴,乐了一会儿才说,“禾禾,我昨天又给你汇了些钱,你注意查收,钱不够用的话就跟哥说,别自己硬撑着。”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轻声应道:“好,哥你放心吧,我在村里花不了什么钱的,爸妈也每个月给我汇款,用不完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 “咱家的小丫头长大了,”林怀洲甚是欣慰,又问,“你过年有没有假?能回家吧?” “能。” “行,记得提前请假,一定要回家过年。”林怀洲的语气郑重了几分。 林念禾觉得林怀洲的语气有些古怪,但又想不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 林念禾的脑子已经被玉米塞满了,没多想,便说:“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回家过年,到时候给你带东北特产呀。” “好,哥等着!” 林怀洲吸了口气,故作爽快的笑着。 妹妹在东北,他又要去大西北了,家里就剩下爸妈。如果他和禾禾都不能回家过年…… 他怕被林念禾听出来声音不对,便赶紧说:“哥这边还有点儿事,禾禾,你好好照顾自己,缺钱了跟哥说,生活上的事儿就找苏昀承,他敢不办你就跟哥说,哥收拾他!” “好,哥你安心工作,我没事的。” “嗯,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林怀洲用力抹了把脸。 沉默好半晌,他的心情才平复过来。 以身许国,心之所向。 林怀洲舒了口气,嘴角向上扬起。 刚露出三分笑,他就觉出不对劲儿了。 禾禾想他,怎么是苏昀承打的电话? 还有,今天又不是休息日,那家伙为什么会在十里大队? “苏昀承你大爷的!” 苏昀承摘去林念禾头上的草屑,对她说:“谢宇国打电话来了,孙同志的事已经开始调查,她大概率不会去农场,不过具体去向还要由公社决定。” 林念禾笑着点头:“刚才队长叔和我说了,还有,他让你晚上去他家吃饭,还让把谢四和冯伟哥也带上。” “嗯。”苏昀承看了眼门外,没人,他便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先去干活。” “我不累,我跟你一起回去。”林念禾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路上,林念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怎么感觉我哥有点儿奇怪呢?他刚才还强调让我过年一定要回家,好像有什么事情。” “可能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年心里难受。”苏昀承替林团长瞎掰。 “也对。”林念禾没多想,问他,“昀承哥,你过年能回家吗?” “看情况吧,不一定。”苏昀承有些无奈。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说:“我希望你能回去,我还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的回家过年。” 他们都能回家过年,就证明四海安泰。 秋收的火热还在继续,看着一片片倒下的玉米地,所有人都发自肺腑的开心。 公社的电话是下工前打来的,言简意赅的表示孙亚菲的事情有变故要严查,让十里大队先把人收着,具体情况查明后再说。 “谢谢、谢谢大家。” 李大和家里,孙亚菲站在桌边,朝着桌边众人认真鞠躬。 她满脸是泪,眼睛红彤彤的。 吴校长和王红一左一右把她拽着坐下,边给她夹菜边说:“这是好事儿,哭啥?” “你就踏踏实实的在我家里住下,他们不敢把你咋的。” 饭间其乐融融,几个男同志还喝了酒。李大和听说苏昀承和冯伟整个秋收都会在这儿帮忙,说什么不让他们再回县城去住,把自家的屋挪出来一间让他俩住。 苏昀承推辞不过,便同意了。 饭后,苏昀承看着黑了的天对林念禾说:“我送你回去。” 林念禾刚要点头,就听谢宇飞大着舌头嚷嚷:“承哥,不用,我也得回去,我肯定把小禾送回她那小破屋,看她进门我再走……你……你放心吧!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林念禾:“……” 不合时宜的勤快可真烦人! 第303章 王婶的恋爱行为标准 对于谢小爷的多管闲事行为,李大和给了他一脚,冯伟勒着他的脖子捂住了嘴,李小海和李小山兄弟俩把他往屋里拖,就连牛娃和荷花都撇撇嘴,一个嫌弃得直摇头,另一个朝他做了个鬼脸。 王红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还朝吴校长使眼色。 吴校长抿着唇笑,小声说:“年青人嘛,再说,小苏是有分寸的。” 王红没想到吴校长也会这么说,啧了两声之后伸手拽过再一次想开口的林念禾,生拉硬拽的把她拖到了一边去。 林念禾:“……” 辛苦嘎玉米一天的林师傅还不能跟小哥哥一起压马路,生活真是艰难。 王红把林念禾拽到后院去才松开手,一脸严肃的问她:“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小苏是不是处对象呢?” 林念禾挠了挠鬓角,憨笑:“您说呢?”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王红拍了她的手一下,瞪她,“说实话!” 林念禾很诚实的说实话:“还没有。” “还没有你俩整天拉拉扯扯腻腻歪歪的?”王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他又是给你送东西又是帮你干活的,这样还没处对象?” 林念禾怕挨揍,赶紧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王红的胳膊,轻声说:“我跟他说了,我还小,等我长大的。” 王红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点了下头:“还行,不缺心眼。”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认真说:“王婶,您得相信我。” 她怎么可能缺心眼呢? 不夸张的说,她和温岚加起来有一万个心眼子,她一万零一个,岚姐倒欠一个。 “信你?你们小年轻的没个轻重,我敢信?” 王红头疼的扶住额角,她瞄了眼前院的方向,又拽着林念禾往远走了几步。 她握住林念禾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念禾,婶子没把你当外人,我也一直挺稀罕你的,把你当大喜的亲妹妹看。” 林念禾连连点头:“我知道的王婶,您想说什么就说,咱娘俩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红再次瞄了一眼前院,低声对林念禾说:“小苏人不错,工作也好,还当过兵,部队里的孩子都错不了……关键你俩还都是京城的,知根知底的比啥都强……你要求长大些再确定关系是正确的,很正确!我作为十里大队的妇女主任,必须得夸奖你的正确做法!做得好,坚持住,别被他两句话就忽悠得忘了。”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等待着王红的但是。 “但是——” 王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在你俩平时的相处中,拉拉手可以,这个我没意见,年青人处对象嘛,正常。” 顿了顿,她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叹了口气:“抱一下也成,算是情理之中吧,哎,我说的是冬天啊!夏天不兴抱!” 林念禾纳闷儿:“为什么?这还分季节?这算是东北独有的地域民俗吗?” 王红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懂”的表情,扯了扯嘴角说:“咱这冬天冷得要死,穿得贼拉厚的,抱就抱呗,能抱出来个啥?” 林念禾:“……” 这理由……还真是朴实无华。 王红轻拍了一下林念禾的手背:“别插话,听我说。” 林念禾用力点头,认真聆听王主任教诲。 “亲嘴不行,绝对不允许!他求你也不行,跪下来求你都不行!一次都不行!” 林念禾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婶!您这……我都说了还没确定关系呢……” 王红瞪着眼睛:“那也不许,反正就是不许!” “好好好……这事儿都说完了,那我能回去了吗?”林念禾满眼哀求,“我干了一天活,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最重要的还没说呢,你急啥?”王红左右看看,没见着别人,这才说道,“没结婚的时候,那事儿绝对不许做,记住没?” 林念禾秒懂,但瞪着双迷茫的大眼睛装好奇宝宝:“王婶,‘那事儿’是啥事儿呀?” 王红拧着眉头,满脸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形容了。 想了想,她只能说:“就是不能跟他一起睡觉,不能怀孕有孩子!” 林念禾很配合的“哎呀”一声,捂住脸低下头:“王婶!哎呦……羞死了羞死了!” 看她这反应,王红放心不少。 她拍了下林念禾的头:“行了啊,都是大姑娘了,早晚得合计这事儿。” 林念禾低头踢小石子,控制不住的想笑。 为避免此刻笑出声被王红怀疑,她突然“哎呀”一声,满眼惊恐的看向王红:“王婶,我完了!” 王红被她吓了一跳,赶紧问:“咋的了?他真欺负你了?” 林念禾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满眼求知欲:“在卫生所的时候,他有次给我守夜来着,那不就是一起……嗯,睡觉了么……” 王红:“……” 她这一颗心呐,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王红拍了林念禾的屁股一巴掌,详细指导:“那不算!是不能躺一张炕上睡觉!” “哦哦,吓死我了,您看您也不说明白。”林念禾拍拍自己的心口,又揉揉眼睛,糯糯的问,“王婶,那我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王红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也得带孙丫头回去了,折腾一天,啥都没收拾呢……” 她边说边念叨,把林念禾交到苏昀承手里时,还不忘指着林念禾的鼻尖儿威胁:“记得我跟你说的话,敢不听老娘把你腿打断!” 林念禾抿着唇用力点头,还给她敬了个礼:“王主任放心!” 王红满意了,放心了,挥挥手:“走吧。” 林念禾与其他人一一告别,这才打着手电与苏昀承踏上回知青点的路。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问她:“王主任与你说了什么?” “你想听吗?”林念禾停下脚步,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星辰似的光遮去了零星的揶揄。 苏昀承点头:“嗯,想听。” 林念禾憋着坏笑,看附近没人,便掰着手指头说:“王婶说,牵手可以、拥抱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许接吻,更不许跟你……一起睡觉。” 苏昀承:“……!” 他刚抬手想去拉林念禾的手,就听到她慢悠悠的继续说:“哦,她说的是处对象以后、结婚之前的要求。” 苏昀承:“……” 林念禾看着他的眼神从惊诧到欣喜再到郁闷,很不厚道的笑弯了腰。 苏昀承喉头滚动,哑声问:“念禾,明年你就算长大了吧?” 长大了,就可以当他对象了,可以牵手、拥抱…… 林念禾笑够了,直起身子看向他。 月色下,他的眼瞳深邃,像静谧的夜空。 林念禾突然迈前一步,踮起脚尖儿在他腮边极轻的亲了一下。 女孩娇软的唇瓣扫过脸庞,苏昀承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大脑也一片空白。 鼻间萦绕着不知名的香味,像花香,又像奶香,是她身上的。 他想拥抱她,但手僵硬着不受控制; 他也想亲吻她,可理智撕扯着他的神经,声嘶力竭的吼着让他控制住自己。 她微微偏头,呵出的气烫到了他的耳朵。 “可是我打小儿就不爱听人劝,这该怎么办呢?” 第304章 禾禾、苏昀承、孙子 不听话的小孩该被怎么惩罚呢? 苏昀承觉得吧,林念禾是不听王红的话,那就不应该他来惩罚。 至于告发什么的……他就不是那打小报告的人。 嘿嘿嘿…… 林念禾想到苏昀承那呆愣傻乐的样儿,心里乐开了花。 让他下午的时候说什么“姐夫”、“改口钱”之类的扰乱君心! 她一个看过二百本的人能让他拿捏? 必须得报复回去! 林念禾在苏昀承的注视下跑进知青点,发现前院的灯还亮着。 她循着声音去到温家姐妹花的屋子,就见苗红旗左手捏着一把黑色的线似的东西,右手捏着针,正在给叭叭掉眼泪的温软软挑水泡,旁边还等着温晴晴和温岚王淑梅。 “你们干嘛呢?”林念禾问。 “挑水泡啊。”王淑梅回,又朝她招手,“你来,你的手怎么样?” 林念禾伸出手,摇头:“没起泡。” 有丝巾保护,她的手只是被磨蹭的有些红,倒是没起泡。 “没事就好。”王淑梅微笑着,对她说,“你快回去歇着吧。” 林念禾没走,疑惑的看着苗红旗用针刺破了温软软掌心的水泡,针眼挂着的黑线穿过水泡,留下尾巴似的两条。 她问:“为什么弄一根黑线啊?” 苗红旗回答:“这是马尾巴。” “呃……为什么要穿马尾巴?” 苗红旗的手一顿,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下乡第一年的时候李婶教的,这样就不会感染烂手。” 原来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呀。 林念禾还是建议:“我那有药,要不还是涂些药吧?” 温软软的眼泪糊了一脸,闻言抬头,催促:“那你倒是拿去呀。” 马尾巴穿过水泡的时候会划到皮肉,蹭得火辣辣的疼。 有药的话,谁愿意遭这个罪? “得嘞,几位姑娘稍等,我这就回去拿。” …… 与此同时,京城,火车站。 “爸、妈,我和领导提出申请了,以后我的津贴您二老帮我领,一半你们留着,剩下的给禾禾汇过去。”林怀洲咧着嘴笑,语气轻松却郑重,“以后儿子不在京城,您二老注意身体……爸,您别总跟妈犟,以后可没人帮你哄了。妈,您别跟我爸一般见识,生气了就打两下,别生闷气。” 林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整理着林怀洲本就服帖平整的衣领,声音微微颤抖着:“怀洲,好好完成任务,别记挂着家里,你的津贴妈给你领,攒着,等你回来给你娶媳妇。出门在外……遇到事情别逞强,你打小儿性子就冲,这回得改改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先冷静下来才能有好办法……” 林妈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几个月前,在这个月台,她送走了女儿。 几个月后,还是在这个月台,她又要送走儿子。 林怀洲也红了眼眶,他捧起母亲的脸,替她擦去眼泪,认真说道:“妈,报效祖国是儿子的梦想,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饴。” “妈知道、妈知道,”林妈故作释怀的笑着,她抹去眼泪,摸着儿子的脸说,“去吧,妈在家等你。” 林爸也抬起手,郑重的拍了拍林怀洲的肩膀,严肃道:“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月台的灯光下,林怀洲看到父母亲微白的双鬓和染上细纹的眼角。 林怀洲迈前一步,用力抱住父母。 林妈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抱着儿子,眼泪落入发间。 林爸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行了,上车吧,要开车了。” 林怀洲闷闷的应了一声。 他深吸了口气,从父母的怀抱中离开。 后退三步,他挺直腰杆,敬礼:“父亲、母亲,儿子将要奔赴边疆,申请上车!” 林妈的眼泪刚被抹去就再次涌出,望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她只能拼尽全力压下不舍,缓缓抬手,回礼。 林爸也回以军礼,他看着儿子,缓缓开口:“批准。” 前些天,就是他亲手在儿子的调令上签了字。 有同志来劝他,说此行九死一生,怀洲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出了什么事…… 林爸记得,当时他说:我儿子不能死,别人家的儿子就能死了?我不能送别人的儿子去死,怀洲如果真有什么事……要怪就怪我吧。 林怀洲上了车,随手把行李卷放到铺位上,他便开了窗,探身出去再看一眼爸妈。 列车缓缓启动,林妈还拽着他的手不松开,她跟着火车跑,身后是同样在跑的林爸。 “怀洲啊,别怪你爸……”林妈攥着林怀洲的手指,颤抖着声音说。 林怀洲笑了,他说:“妈,这是我自己递的申请,爸能批准,我很开心。” 这些年来,他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四岁时才第一次见到父亲。记忆中,爸爸妈妈总是很忙,他对爸妈最深切的记忆是他们的背影。他学会了自己吃饭、睡觉、上学,后来还学会了带妹妹。 妹妹啊,软乎乎、白嫩嫩的小姑娘。 她和爸爸妈妈不同,她总是跟在他身边,她和他一起吃饭,守在门边等他放学回来。 妹妹说想爸爸了,他就抱着她去爸爸的单位,守在门口等着。这样一天下来,他们可以来来回回看到好多次爸爸。偶尔爸爸不忙,还可以抱他们一下。 妹妹很乖,不哭也不闹,她总怕给爸爸妈妈添麻烦,生病难受老是自己撑着,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拽拽他的衣袖,小声告诉他自己哪里不舒服,然后还不忘安慰一句:哥哥你别担心,我只是有一点儿不舒服,一点点而已。 妹妹……妹妹! 林怀洲猛地想起来妹妹身边那头狼,急了。 他把身子探出车窗,声嘶力竭的吼:“妈!让禾禾离苏昀承那孙子远点儿!” 林妈已经追不上火车了,列车把她儿子的手从她的掌心扯走。 她举着手,还想再看儿子一眼。 火车的轰鸣声把林怀洲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林妈擦着眼泪问林爸:“秉辉,你听到怀洲刚才说什么了吗?” 林爸想了又想,拧着眉头说:“好像是说禾禾和苏昀承……还有孙子什么的……” “让禾禾跟昀承给咱们生个孙子?” “啥?这不纯胡闹么!林怀洲这混小子也不想想我闺女才几岁!她自己还是小孩呢!” 第305章 冯地震 林小孩贡献了伤药后又拿了条床单出来,在余香琴一句句“败家”的声音中,和王雪一起把它扯成两寸宽的布条。 她们把全知青点的镰刀都收了过来,用布条把镰刀把缠住。 余香琴一边缠一边心疼得掉眼泪,念叨着:“这可造孽了……” 林念禾:“你就说是不是不磨手了吧。” 余香琴握着镰刀感受了一会儿,点头:“是。” 林念禾朝她翻了个白眼,由衷的说:“香琴姐,你要是不会说话的话,一定比现在招人喜欢多了。” 好好的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余香琴没反应过来,依旧自顾自的心疼叨叨叨:“好好的床单撕了,败家死了……磨点儿茧子怕啥……” “那句口号你们都忘了?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磨一手老茧……这是咱奋斗的奖章!” “哎,布够用不?给那个资本家小姐留一条吧?别看我,我是怕她用手破了当借口躲避劳动!” 众人:“……” 行行行,你话多、你说了算。 这一夜,有人彻夜难眠,有人睡得人事不省。 太阳照常升起,它永远守时,不会因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停留分毫。 “上工了——” 开工前,余香琴骂骂咧咧的把孙亚菲的镰刀抢了过去,缠上了布条。 孙亚菲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小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侬。” 余香琴直接一甩头发,走了。 林念禾:“干好事还不让人念着好,香琴姐的觉悟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王淑梅:“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损了。” “林念禾、王淑梅!秋收了还唠?你俩想咋地?” 小队长的熟悉咆哮声传来。 林念禾:“……” 王淑梅:“……” 温岚:“瓜女子。” 经过第一天的磨砺,新知青们再干活时都沉默不语。 机械似的挥镰刀、掰玉米,脑子都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黎明前的黑暗实在难熬,没人有心思说话,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到曙光。 冯伟今天上午没来干活,他回县城去了,收拾了他和苏昀承的衣物,还带回了口粮。 苏昀承说了,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能占粮食上的便宜。 于是冯伟不仅带了粮食,还买了鸡蛋和肉罐头。 他娘都说他瘦了!得补补! 冯伟跳下田埂,震得距离他最近的李荷花栽歪一下,小姑娘被吓得直喊:“地震了地震了!” 惊恐会传染,吓得孩子们一个个抱着玉米棒四散奔逃,哇哇直哭。 吴校长只能哭笑不得的挨个儿哄。 一时间,玉米地人仰马翻。 冯伟的外号正式从冯胖子改成了冯地震。 如此独具一格的外号,出自某林姓取名小天才之口。 日子一天天的过,玉米地里伫立的玉米杆逐日减少。知青点里的门板上,王东用土坷垃算着日子画正字,每多一笔,就意味着胜利又近了一天。 当还有十分之一的玉米没收完时,天边翻卷来乌云。 乌云又黑又重,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压抑。 “这是……要下雨了?”林念禾喘着粗气,眼巴巴的看着天,问,“那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温软软的眼睛也亮了:“是啊,总不能顶着雨干活呀。” 事实证明,她俩真的想多了。 “快!都麻利点儿!” “要下雨了,先把地上的收了!剩下的拿背篓,直接掰!” “都别停!” 李大和拿着大喇叭,从地头喊到地尾。 豆大的雨点儿砸落,瞬间驱散了燥热,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这样大的雨,用不了多久拖拉机就会陷到泥里,牛车也用不了,所有的玉米运输都得靠人力来背。雨幕又会阻挡视线,泥泞更让人寸步难行,体力耗费得更快了。 林念禾背着背篓,一边掰玉米一边对跟着她的牛娃大声说:“牛娃,让同学们回家,把湿衣服换掉,再喝点儿热水,别跑出来!” 牛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她:“那你呢?” “我没事,”林念禾回头朝他笑了笑,“牛娃,交给你一个任务——带校长回去,别让她出来。” 牛娃绷着小脸儿认真点头:“好!” 林念禾抹了把脸,不再与他说话,转过身掰玉米。 弯了多日的腰直起来,倒有些不适应呢。 这样收玉米实在慢,掰下来一个还要把玉米杆踩倒,手要使力,脚也要使力气,稍微不注意,脚下就会打滑。 林念禾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背篓不断加重,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念禾,给我。” 苏昀承不知何时来到林念禾身边,伸手拿过她的背篓,把她背篓里的玉米都倒进了自己的背篓里。 林念禾看到他,扬起嘴角笑了。 她问:“昀承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不知道,”苏昀承摇头,“总归是不能等的,要不然庄稼都要烂在地里了。” 林念禾皱眉看向剩余的玉米,咬牙加快了掰玉米的速度。 她刚掰下来两根,胳膊就被拽住了。 “你咋还在这儿?赶紧回去!” 林念禾茫然转头,正对上李大和的眼睛。 “队长叔,我没事的,我能行。”林念禾说着就挣开了李大和的手。 刚下雨的时候苏昀承就说让她回去,被她拒绝了。 她觉得她能行。 李大和一把又给她抓住了,拽着她就往外拖:“磨叽个啥?就你那小身板,再让雨浇一会儿不又得进卫生所?你要是出了啥事,我咋和你爹娘交待?” 说话间,他又路过了一个村里的姑娘,又是伸手把她也拽住:“张小翠你也给我滚回家去,显摆着你了是不?” “那几个女知青,也都给我回宿舍去!” “还有那个孙亚菲……咋地,你不是知识青年啊?还得我挨个儿点名是不是?” “都别跟老子犟,别跟这儿挡道,都滚蛋!” 李大和就像护犊子的老母鸡,在风雨来临时,把他觉得的身体差的小鸡仔都赶回了窝。 他却顶风冒雨,挑着扁担,一趟一趟的往仓库送玉米。 关舅爷在仓库里,赵会计也被送来了,他俩忙活着往地上铺塑料布,把被雨水打湿的玉米棒铺开晾着。 “这可咋整啊,之前还说今年年景好,紧赶慢赶还是落了雨了。”关舅爷拧着眉头,愁容满面。 赵会计捂着双膝,疼得嘴唇都发白。他的这双腿,一到下雨天就疼痛难忍,与当初摔断时差不了多少。 他强忍着疼痛安慰道:“咱们收得快,现在收上来的已经和去年的收成一样了……再抢回来的,就都是多出来的了。” 关舅爷望着翻涌的乌云,满面愁容的念叨着:“龙口夺食啊,能抢一点儿是一点儿。” 第306章 你竟然是这样的队长叔 “快,我生火,过来个人切姜,多切点儿得熬好几锅呢。” “香琴你先把湿衣服换了,我来弄。” “一边去吧,我皮实,火烤着也不冷。” “红糖来了,让让、让让。” “哎呦,姐,你把门口那地上的水扫一下呗?太滑了,我刚才路过把脚崴了,可别再把谁摔到了……” “小岚你去把暖壶都拿过来,我出去再借几个。” “淑梅姐,把雨衣穿上!”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汤熬浓点儿,好了都先喝一碗,谁都别嫌辣。” “淑梅,我也去,你去东边,我去西边。” 知青点里忙忙活活,几个姑娘从回来就没闲下来过。前院的两口大铁锅都生起火,熬了红糖姜汤,屋里屋外都是既甜又辣的味道。 林念禾把红糖倒进锅里后才回了屋,她拿出浴桶泡了一会儿,驱走寒意后又提前吃了两片感冒药。 这可不是她乱吃药,实在是对这副身体有了准确的认知和判断。 就今儿这场雨,她若没有生病的迹象才奇怪了呢! 趁着风雨大作,她拿出吹风机把发根尽数吹干,留下微湿的发梢,免得让人起疑。 林念禾把毛衣翻出来穿上,还穿了双厚实的毛线袜,又在小腹处贴了个暖宝宝。 换上雨靴,穿上雨衣,戴上帽子又撑了把伞,她这才拎着自己的两个水壶出了门。 温岚早换好了衣服在厨房里忙活,瞧见她,赶紧放下菜刀把她拽了进去。 “禾子你咋样?难受没?”温岚担心的试了下林念禾额头的温度。 林念禾闻着她手上的姜味儿,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她刚摇了下头,温晴晴就端着一海碗红糖姜水过来了,她把红糖姜水递向林念禾:“喝!” 林念禾:“……” 咱就是说,这一碗喝下去,医生都得按着她打胰岛素吧? 林念禾赶紧说:“晴晴姐,这太多了,我也喝不完啊,一半、一半就够了。” 温晴晴格外坚持:“你身体弱,多喝点儿没坏处!” 林念禾:“多喝点儿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撑死。” 温晴晴:“……” 在林念禾的坚持下,这一碗红糖姜水她们三个人分了。 就这,她仨还都喝撑了。 红糖姜水喝下肚,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 “走吧,去给大家伙送红糖水!” “有伞拿伞,没有伞的带块塑料布,省得倒水的时候落进去雨水。” 林念禾说:“我去仓库那边吧。” “哎?你去咱小队呗?”众人揶揄的看着她,起哄。 林念禾拽着衣襟说:“我可不去,昀承哥看见我肯定要说我,哎,你们看见他也别说啊,我刚才提前吃过感冒药了,又喝了红糖水,这回真的没事儿。” 王淑梅想了想,说:“你去仓库也行,就在里边等着啊,他们有人过去送玉米了就给他们喝,可别跑出来吹风。” “行!” 仓库路远,不过不需要在外边倒水,也就省去了打伞的必要步骤。 林念禾一手拎着两个死沉的暖水瓶,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幕中行走。 她们是分好工的。林念禾去仓库和村小,温晴晴挨家挨户敲门,给刚才回来的小孩灌红糖水,崴了脚的温软软留下来继续熬汤,剩下的就分散去各个小队,一人负责一队。 林念禾先去了村小,进门一瞧,不止吴校长和牛娃在,郑珊和白小军也在。 吴校长看到林念禾过来就皱眉:“不让我出去,你咋还往外跑?你身体又比我好多少?” 林念禾在门口抖落掉雨水,这才说:“来给你们送红糖姜水嘛,我刚才吃过药了、也喝了红糖水,岚姐还试过我的体温了,我没事的。” 她有些气喘,放下一个暖水壶说:“校长,他们仨你就照顾着吧,我还得去给仓库那边送水呢。” “你等会儿!”吴校长喊住了她。 她翻出来一个体温计,非得给林念禾量一量体温。 林念禾无奈,只得夹着温度计,和仨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白小军有点儿被吓到了,蔫蔫的坐在炕上,歪靠在牛娃肩头,听他讲故事。 郑珊依旧没话说,只是微皱着眉头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问她:“珊珊,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郑珊摇了下头。 吴校长走了进来,端着一碗油茶:“你就别挂着他们了,回来我都给擦洗干净量体温了,再说,就算有事,这不是有我呢么。” “我更怕您生病。”林念禾问她,“药还够吗?” “够,放心吧。”吴校长有些心急,先试了下她的额头温度,没感觉到烫,她才放心些,把碗往她那儿推了推,“先喝碗油茶。” 林念禾:“……” 真的喝不下了呀! 林念禾不肯喝,吴校长不肯放人,最终,林念禾直接破罐子破摔,拽着吴校长的手往自己的胃部贴:“您摸摸、您自己摸摸,我这肚子鼓的,再喝就要撑死了。” 吴校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放过了她。 林念禾拿出温度计,很完美的36.8度。 吴校长怕自己看不清楚,又让牛娃看了好几遍,这才放林念禾离开。 她站在门边看着,忍不住喊道:“念禾,把水送过去就赶紧回来,哪儿不舒服了让人来跟我说,他们忙,我带你去卫生所。” “好!校长您快回去吧!” 林念禾放下暖壶,回身朝她挥了挥手。 仓库里,李大和把湿漉漉的玉米棒倒在门边的塑料布上。 他抹了把脸,瞧着一旁面色惨白的赵会计,拧着眉头说:“小赵,我先送你回去吧?你这腿得在炕上烙一会儿。” 赵会计强扯出个笑脸:“没啥,这么些年早就疼习惯了,我和舅爷在这儿呆着,省得你们还得分心管我。” 说罢,他赶苍蝇似的连连挥手:“忙你的去吧,我正好把账算了。” 李大和看赵会计难受得冷汗直往下掉,忍不住骂了一句:“就赖庄树那个瘪犊子!听说他现在在牛棚,等秋收完了的,让赵壮实去九里大队一趟,弄俩小鞭扔他屋里,崩不着也吓他一跳!” “噗……” 林念禾提着暖壶过来,迈进门就听到了李大和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队长叔。 (本章完) 第307章 哥,我还没老 做长辈的,最怕的就是自己琢磨坏事的时候被小辈撞见。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被蔫坏还特爱叭叭的小辈的撞见。 李大和难得慌张,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并选择先发制人:“你咋又嘚瑟出来了?不闹病心里头不舒坦是不?让你回屋躺着是听不明白话咋的?” 林念禾很识时务的收起笑,放下暖壶说:“我们在知青点熬了红糖姜汤,来给乡亲们送汤的。秋雨寒凉,要是不喝点儿姜汤,以后准落病。” 她说着,提起一个暖壶问关舅爷:“关舅爷,有茶缸吗?” “有、有,不过就这一个。”关舅爷拿了个茶缸过来,把里边的水倒了,伸手接过林念禾手里的暖壶。 这会儿的暖水壶重得要命,林念禾一路拎过来,胳膊都有些发抖。 她没拒绝关舅爷的帮助,在一旁甩着手腕。 关舅爷瞧着红糖姜水的颜色,不禁连连咂舌:“你们几个丫头是把所有的红糖都给用了吧。” 瞧这红糖姜汤的颜色就知道,这群姑娘没少往汤里加红糖。 这会儿的红糖可是稀罕物,只有坐月子的女人或重病号才能得点儿红糖票。乡下人家得了红糖,放成梆硬的糖砖都舍不得喝,那都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关舅爷看了李大和一眼,眼中含着笑。 人嘛,都是相互的。他们把这些知青当自家小崽子看,这些孩子也都把他们当亲叔亲大爷。 来来往往,心就暖了。 李大和也有些动容,却依旧没好气儿的说:“一群老爷们喝啥红糖水?整点儿姜就得了呗,净祸祸好东西。” 林念禾笑着说:“这怎么能叫浪费呢?咱们村的粮食可都指望着男同志们抢收呢,你们可不能病倒,不然才是真的浪费粮食了呢。” 关舅爷把茶缸端给赵会计,回过头对林念禾说:“别搭理你叔,他就是心疼你们。” 李大和咬着牙硬犟:“我心疼这帮小兔崽子?我心疼他们干啥?” “对对,您不心疼,您就是怕我们送水的时候万一摔了碰了烫了,以后没了红糖,万一病了晕了难受了……” “那可不,我就是嫌你们给我找事儿。”李大和随口应下,转瞬间就觉出不对劲了。 怕这怕那的,说到底还不是担心。 他无能怒瞪林念禾。 林念禾就像没看到似的,甩着小手去到赵会计身前,关切问道:“赵叔,您腿疼了?” 赵会计一口气喝完茶缸里的红糖姜水,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捂着膝盖说:“平时啥感觉没有,一到阴雨天就疼……我就是个废人啊,除了添乱啥也不会干。” “瞧您这话说的,不就是腿断了坐个轮椅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林念禾语调轻松,完全不避讳赵会计的废腿,直接说,“远的不说,人家孙膑也是双腿残疾,不照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赵会计:“……” 这还不远?你还想说多远? “赵叔,我可听我班的学生说了,他们最开始学算术可都是您教的,”林念禾笑盈盈的望着他,“要不是您给他们开蒙,我可得多费不少力气呢!” 赵会计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些:“林丫头,你说真的?我教孩子们的算术真有用?” 他平时就负责记录大队的账目,因为身体条件受限,去公社开会的活儿总是能推就推,这就让他有了不少的空闲时间。 有对算数好奇的孩子来找他,他便能教就教一点儿。 他总想着,自己是个废人,要是能给孩子留下点儿什么,也算没白活。 “那当然了,”林念禾认真点头,“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糊弄您呢?” 林念禾还真没胡说八道,他们班里几个十里大队的孩子都或多或少的跟着赵会计学过简单的加减法。 小孩子嘛,在课堂之外学到的东西总能让他们印象深刻。跟赵会计学过算数的孩子与完全没学过的在最初几堂课上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赵会计很激动,苍白的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话语却又哽在喉间。 他看向李大和,似乎在说:大哥,你看,我好像还是有点儿用的。 李大和的眼眶也有些发烫。 他这小老弟自打自打双腿废了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明明他是全村唯一一个老三届的高中生,可他却还是觉得自己能当会计师村里人可怜他。 安慰的话,村里人越说越是往赵会计心窝子里扎刀。 林念禾说却不一样了,她刚来没多久,跟赵会计也不熟,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儿。 人嘛,总是这样的。陌生人的善意和安慰总是比亲近人给的更香、更有说服力。 李大和上前用力拍了拍赵会计的肩膀,说:“早跟你说了几百遍,村里没你不行,我说话你当放屁,这小崽子一张嘴你倒是就信了。你个老小子,从小就跟着我跑,到老了倒不信我了。” 赵会计满眼感动,他握住李大和的手,抬头看着他稀疏的头顶,说道:“哥,我还没老。” 李大和:“……” 林念禾死死地按住嘴巴,生怕笑出声了挨踹。 她拢了拢雨衣,直起身子说:“这边离不开赵叔,我回去一趟,给你弄个热水袋捂一捂。” 赵会计满心澎湃,都忘了腿疼了。 闻言他抹了把湿润的眼角,第一次在痛苦难忍的时候露出了笑:“林丫头,我没事,你就别折腾了。” 他现在浑身是劲儿,根本不觉得难受。 “没事儿赵叔,几步路而已。”林念禾戴上雨衣帽子,说,“关舅爷,您别忘了给来送玉米的乡亲们灌红糖水呀。” “行,去吧。”关舅爷乐呵呵的,朝她挥挥手,“路上慢点儿,别摔了。” “好嘞!” 林念禾跑进雨里,瘦弱的身影逐渐模糊。 关舅爷倒了一茶缸红糖姜水递给李大和,望着林念禾离去的方向,轻声感叹道:“都是好孩子啊。” 李大和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后咂吧砸吧嘴,冲着雨幕吼了一嗓子: “甜!” (本章完) 第308章 闲着也是闲着 林念禾回到知青点时,温软软正一条腿跪在凳子上,身残志坚的切姜。 她显摆似的朝林念禾挥了挥菜刀:“念禾,我聪明吧?” 林念禾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问:“你为什么不把菜板放到凳子上,然后坐着小板凳切呢?” 温软软:“……” 是啊,她为什么不呢? 林念禾憋着坏笑问:“是因为你喜欢单腿跪吗?” 温软软扔下菜刀,骂街的话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大爷!” 在京城,“大爷”真的很忙,每时每刻都被人挂在嘴边。 林念禾:“你品味这么独特,我温姨知道吗?” 温软软:“……” 看温软软那哑口无言的样儿,林念禾决定原谅她的冒犯。她帮她把战地下挪,等她坐安稳了又烧了壶水,自己回到后院去找热水袋。 她的行李里就有两个热水袋,是临行前林妈给她新买的。一个红的、一个蓝的,林妈说了,怀里抱一个、脚下踩一个,免得冻着。 林念禾把热水袋找出来,有些不放心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拿出体温枪量了一下体温。 依旧是36.8度。 她放松下来,拿着两个热水袋和一包止痛药出了门。 水刚好烧开,林念禾小心翼翼的提着水壶,往热水袋里灌水。 热水袋被烫出一股塑料味儿。 温软软等林念禾灌好了一个热水袋才问:“念禾,你不舒服了?用不用去卫生所?” “没,赵叔腿疼,我给他送过去。”林念禾解释道。 “那你拿毛巾包一下,别烫着。” “嗯,我知道。” 没一会儿,林念禾就抱着两个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出了门。 雨好像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儿砸在人身上,生疼。 林念禾跑到仓库时,李大和已经不在了,地上的玉米又多了些。 关舅爷笑呵呵的望着她,问:“咋样?没摔着吧?” 林念禾站在门口把身上的水甩了又甩,笑着回:“没有,我走得可小心了。” 说罢,她便把两个热水袋给了赵会计,又拿了片止痛药:“赵叔,这药是止疼的,您吃一片。” 赵会计捂着热水袋,一边倒吸气一边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疼。” 说不疼是假的,他就是不想糟蹋药。 林念禾去倒了水,笑着说道:“我家有亲戚在医院,这些药家里多的是,都不花什么钱的。”说着,她把药和水都递给赵会计,“赵叔,别的时候我不管,这会儿您可不能倒下,快吃吧。” 赵会计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道了谢把药吃了。 大概是心理作用,药刚划过喉咙,他就觉着腿没那么疼了。 林念禾把药包放进兜里,觉得还是给赵婶更好些。以后他再不吃药,就让赵婶把药片碾碎了放到水里,骗他喝下去。 关舅爷看林念禾没什么事儿了,便催促道:“丫头,你回去吧,这边用不着你。” 林念禾却脱下了雨衣挂到门边,边挽袖子边说:“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儿,这些玉米都得摊开晾着吧?我来弄。” 玉米都湿着,如果不尽快晾干,肯定是要发霉的。 关舅爷看她精神头挺足,不像要生病,又琢磨着这会儿知青点也必定人荒马乱的,估计她病了也没人发现得了,这么一想,他觉得还是让这丫头在自己眼皮底下呆着更好些,最起码他能第一时间知道她是不是病了。 林念禾一边把玉米棒摊到塑料布上晾着一边没话找话:“舅爷,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这哪说得准,幸亏咱今年抢收快,我昨儿听壮实念叨,胜利大队那头还剩下一大半没干完呢。” “啊?那怎么办呐?” “能咋办,冒雨抢呗。”关舅爷拧着眉头,眼中带着愤恨,“曹满福就是个拎不清的,他们大队那些人,一个个眼睛里头都是自留地的那点儿东西,集体的活儿谁都不出力……这就是在给四个现代化建设拖后腿!是国家的蛀虫!” 土地是最公平的,你为它付出多少汗水,它就回馈给你多少粮食。 可总有人不信邪,总想着不劳而获。 林念禾等关舅爷骂够了才问:“舅爷,那他们交不上粮食,是不是就得吃救济粮了?” “他们哪年不吃救济?”关舅爷继续撇嘴,“今年再加上猪的事儿,他们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胜利大队的人和事儿,林念禾实在同情不起来。 她不跑过去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她随口找了个话题:“雨下得这么大,这些玉米一时半刻的也干不了呀,要不我拿个毛巾擦擦水?” 关舅爷弯下的腰僵了片刻,抬头问她:“你咋不拿个扇子扇呢?” “这样也行?”林念禾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慢了?” 关舅爷直翻白眼:“你也知道慢啊,那挨个儿擦就不慢了?” 林念禾看了眼地上数不清的玉米棒,弱弱的说:“闲着也是闲着么。” 闲着也是闲着。 别说,还真有道理。 于是,包热水袋的两条毛巾被关舅爷和林念禾瓜分了,赵会计被烫得嘶哈嘶哈直抽冷气,差点儿就跳起来给他们表演一个生命的奇迹。 闲着也是闲着,关舅爷开始给林念禾讲他打仗时候的故事。 林念禾坐在小板凳上,听得津津有味。 关舅爷说累了,问她:“你爹娘不也是当兵的么,他们平时没少跟你说这些事吧?你也给我说说。” 林念禾想了想,摇头:“他们平时工作忙,很少有讲故事的时间。” 关舅爷的眼中迅速涌起心疼。 林念禾赶紧说:“不过我之前听昀承哥说过一个他的故事。” “哦?说说。” 林念禾刚要开口,当事人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苏昀承挑着满满两大筐玉米,穿过雨幕进来。 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头发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雨水。 林念禾立即扔了玉米棒,起身去给他倒红糖姜水。 苏昀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起一个筐,用力把上边的水甩下来。 林念禾拿着水壶走过来,等他把玉米倒到塑料布上才上前,没看出来他眼底氤氲的火气似的,满眼关切的问他:“昀承哥,冷不冷?有没有哪里难受?” 说着,她踮起脚尖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苏昀承看到林念禾的瞬间,很想把她拎起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去躺着。 可她的手正贴着他的头,还满眼关切的望着他哎。 她一定是担心他,所以才在这里等着他的! 第309章 人类的本能 关舅爷与赵会计对视一眼。 一个是走过草地爬过雪山的老兵,一个是看过起落历经跌宕的老高三,这一老一少曾经是全十里大队最有见识的组合。 他们两个都很确定,小苏刚看到林丫头的时候,是带着火气的。 他俩都打算帮着林念禾说两句好话了,谁料,这丫头只用了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满面冰寒的小苏瞬间缓和了神情,跟自家养的大狼狗似的。 一时间,他俩齐刷刷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能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哄好,这是把姑娘放到心尖尖上了。 林念禾没理会后边俩人的眼神,仰着小脸儿问苏昀承:“昀承哥,你住在队长叔家的哪个屋?我去给你拿身衣服,再找一件雨衣,你这样会生病的。” 苏昀承喝着林念禾倒的红糖姜水,哪怕明知道是一锅熬出来的汤,也感觉比之前在地里时温岚给他的更甜。 他说:“不用,你别跑出去了,我以前在雪地里都能趴一宿,这点儿雨不算事儿。” 因为刚才要给关舅爷讲故事,林念禾不免又想起来了苏昀承一个人被敌军俘虏的事儿。 那个故事苏昀承一直没机会讲完,林念禾至今还脑补着他被各种虐待殴打却死不松口的悲壮画面,每每想起来就心疼得不行。 现在再听他说曾在雪地里趴一宿…… 瞬间,浑身湿透的大狼狗叠满了所有的光环。 林念禾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感觉自己现在还能看到苏昀承都是老天爷格外关照。 她皱了皱鼻子,说:“那不是没办法么,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怎么能不注意身体呢?” 声音里染了哭腔,听起来格外软糯。 这还是苏昀承第一次看到林念禾红了眼眶。 独在他乡,她没哭; 生活艰苦,她没哭; 生死一线,她也没哭。 可她却因为他掉了眼泪。 苏昀承顿时慌了,他擦去手上的泥污,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别哭,念禾,你别出去,我听你的,我这就回去换衣服,好不好?” 林念禾:“……” 完了,她好像发烧了。 体温飙升的速度有点儿快呀! 心脏也咚咚咚的急速跳跃……这回真是病得不轻了。 苏昀承没有哄女孩的经验,只能笨拙的给林念禾擦眼泪,那几句话翻来倒去的念叨。 林念禾在心里默念了一万遍“色即是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她垂下眼睛不再看苏昀承,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吸了吸鼻子说:“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记得穿雨衣。” “好好好,我这就去。”苏昀承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冲进了雨里,连扁担都忘了拿。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直至瞧不见他,她这才转过身,甩着毛巾打算继续当人工甩干桶。 结果一回头,她就看到关舅爷和赵会计谁都不干活儿了,一人一把瓜子,两脸玩味的看着她。 林念禾:“……” 这俩人是没她不会干活吗? 一把年纪了,怎么就能这么没正事儿? 啧,仓库小分队没她得散啊。 林念禾脸颊微红,默不作声的回到她的小板凳上,埋头擦玉米。 “林丫头啊,小苏还是很不错的,你得珍惜啊,别闹脾气。” “你看看,他在咱这儿干活一没有工资、二没有工分,图啥?不就是怕你干不完落埋怨,特意来帮忙的嘛!” “虽然说城里有秋收假,但他又不是农村人。” “这些天我可都看着了,小苏干活是真不含糊,比咱村里的小子也不差啥。” “不过你俩可不能着急结婚,你是知青,要是在这儿结婚了,就会自动脱离知青身份,以后就不能回京城了。” “丫头,你听我俩说啥了没?” 林念禾:“……” 她只是被色相迷了心智,可他们都替她想到了结婚。 真是……沉重的关爱啊。 向来能聊的林念禾在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是话题不好,而是聊友不对! 这要是王婶或吴校长跟她说这些,她都能顺着聊两句,可他俩…… 林念禾的嘴巴张了又张,来来回回琢磨半天,最终只干巴巴的说出了一句:“听到了,记住了,明白了。” 关舅爷还有些不放心,盯着她的眼睛问:“真听见了?” “真听见了。” “真记住了?” “真记住了。” “真明白……” “舅爷,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林念禾赶紧打断他。 关舅爷下意识问:“什么事?” 林念禾哪有什么问题?她左右看看,瞥见门外的大雨便问:“这雨下得这么急,应该不会下太久吧?就不能等到天晴了再收玉米吗?” 涉及到农耕问题,关舅爷瞬间就忘了小辈谈对象这点儿事。 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答反问:“你知道什么时候雨能停吗?” 林念禾眨眨眼:“不知道啊,可不是都说老一辈的人看雨势就能估算出来么?” “小林啊,”赵会计插话说道,“经验主义是最会坑人的,狭隘的个人经验不是普遍真理,这些你在政治课上应该都学过吧?” 林念禾:“呃,学过……”吧? 关舅爷接过话茬继续说:“要是能停咋都好说,要是连着下雨就是不停呢?等到玉米秧子被泡烂在地里,那得损失多少?一年到头了,不能赌啊。” 林念禾缓缓点头,懂了。 不是他们不能推测天气变化,而是就算推测出来,也不敢赌晴天的可能。 他们会做最坏的打算,只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收成。 林念禾抿了抿唇,看着地上黄澄澄的玉米棒,陷入沉思。 她正胡思乱想着,苏昀承回来了。 他换了衣服,穿着黑色的雨衣,是来取扁担和筐的。 他的双手也洗干净了,往林念禾的嘴里塞了块大白兔奶糖,又把藏在雨衣下的外套拿出来披在了她的肩头。 “不舒服的话及时说,别硬撑着。”他嘱咐道。 “嗯。”林念禾含着糖,笑得眉眼弯弯。 苏昀承又与关舅爷和赵会计客套了两句,这才拿着扁担和竹筐走了。 林念禾一抬头,不出所料,那俩人又在满眼玩味的看着自己。 林念禾:“……” 果然,吃瓜才是人类的本能。 第310章 口出什么狂言 林念禾以为,这个瓜吃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 结果…… 不知道苏昀承跟谁换了工作,他不收玉米了,一趟一趟的往仓库运玉米棒。 大约每隔十分钟,他就会来仓库报个到。 林念禾头一次如此想念李大和。 队长叔,来管管他呀!或者管一管那俩住在瓜田里的猹舅爷和猹叔叔! 林念禾忍了又忍,忍不住了,拽着苏昀承的雨衣一角问:“队长叔呢?” 苏昀承抹去脸上的雨水,回道:“路上泥泞,大队长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利,我就跟他换了工作,他现在在收玉米。” 林念禾:“……”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队长叔的腿脚不便利? 被他从村头踹到村尾的王东同意吗? “林丫头,小苏说得没错,你李叔那腿啊,一到下雨天就不会走道。” “对对,他那把老骨头,摔一下可还得了?” 林念禾:“……” 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队长叔还怕摔? 每天都要被他爬两遍的电线杆答应吗? “念禾?念禾?” 远远传来的呼唤拯救了林念禾。 她循声看去,只见两道披着雨衣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她们边四处张望边朝仓库的方向慢慢走来。 她赶紧扬起手:“岚姐!淑梅姐!我在这儿!” 温岚和王淑梅收回在路边水沟里找寻的视线,看清楚真的是林念禾,她俩赶紧加快脚步,小跑着冲进了仓库。 来不及脱下雨衣,温岚和王淑梅就一左一右的把林念禾的手抓住了。 “你没事吧?” “干等你也不回去,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望着小伙伴的关怀眼神,再想想她俩刚才在下水沟里找寻的动作…… 林念禾:“虽不应该,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俩刚才为什么要往下水沟里看。” 所谓的下水沟,其实最宽的地方都不足三十公分,最深的地方也就四十公分。 她得用什么姿势才能把自己团起来塞进去啊! 王淑梅和温岚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温岚刚想开口,王淑梅就一把把她的嘴捂住了。 她朝林念禾挤出个笑脸:“念禾,知道不应该问,你就别问嘛。” 林念禾:“……” 今天,她的母语是无语。 她怀疑她的身上有一个“雨天必倒霉”的负面状态,否则她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每到下雨天她就会如此凄惨。 林念禾虽然不想说话,却有别人愿意替她询问缘由。 猹舅爷:“你们俩咋跑来了?” 猹叔叔:“知青点出啥事了?” 王淑梅抖落着雨衣上的水珠,回道:“没有,大家都挺好的,就是一直不见念禾回来,怕她路上出事,我和小岚就出来找找。” 林念禾用力拧毛巾,关节都泛白了。 她忍不住怼了一句:“这并不是你们俩在下水沟里找我的理由。” “哎?这点儿事过不去了么?”温岚伸手戳了下林念禾的脑门,“要不我陪你打一架?” 林念禾看看她,再看看自己。 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岚姐你说什么呢?现在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吗?你看不到这一地湿漉漉的玉米?集体财产都有可能遭受损失了,你竟然还有心情打架?” 温岚:“……!” “禾子!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拿毛巾!” 岚姐一声怒吼,转头就冲进了雨幕。 林念禾长舒口气。 好险。 不多时,温岚带着一众女知青过来了,就连孙亚菲都没掉队。 她们人手一条毛巾,好像要结伴去澡堂子。 人多了,活儿也好干。 她们说说笑笑的干着活儿,看得关舅爷满眼笑意,兴致到了,还给他们讲起了长征的故事。 没一会儿,吴校长带着三个孩子来了,还带过来一筐热腾腾的馒头。 “好家伙,白面的?”关舅爷看向吴校长,“小吴,你那点儿白面都拿出来了吧?” 吴校长笑着说:“没,我还有呢,我二妹厂子里发的富强粉吃不完,她给我送来了两袋。” 这话纯属胡说八道,吴校长的二妹是纺织厂工人,平时年节发东西也多是布料,一年到头最多也就能发十斤大米或白面。 关舅爷看破不说破,拿了个馒头掰开,大半给了赵会计,小半自己留着。他往仨孩子的嘴里一人塞了一块,最后落到自己嘴里的,也就红枣大的一小口。 吴校长在门边守着,看到有人来送玉米就招呼着让他们拿几个馒头,自己吃完给地里干活的乡亲也带过去几个。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大雨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仓库迎来了最后一批送玉米的年轻人。 李小海放下扁担,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对关舅爷说:“舅爷,我爹说天黑了先不收了,他让你们先回去。” 关舅爷问他:“你爹干啥呢?” “他带人挖排水渠呢。”李小海拿起墙边的铁锹,“我们这也要过去了。” 关舅爷嘱咐:“都看着脚底下,别栽水洼子里去。” “哎!舅爷你回吧!” 这一晚,十里大队的喧嚣一直持续到午夜。 林念禾回到小屋时,已经十二点了。 她只觉得腰酸背又痛,也不知道是因为一直弯腰干活还是因为感冒了。 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量了体温又吃了两片感冒药,便钻进被窝沉沉睡去。 雨声哗哗,吵得人心慌。 次日一早,林念禾就睁开了眼睛。 雨,依旧没停。 吃早饭的时候孙光辉说,经过昨天的抢收,地里剩下的玉米不多了,估计今天就能收完。 这就算坏消息云集的情况下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大家都很有干劲儿,各自穿上雨衣,拿上工具又出了门。 “林念禾。” 林念禾刚出院门就被喊住了。 她循声看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个子不高,很瘦。 林念禾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她微皱起眉头,问:“您是哪位?” “丽荣姐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女人说着话,瞧了眼她身后的一群人,指向一旁的墙角说,“咱们去那边说吧。” 林念禾挑了挑眉。 “好啊。” 她应了一声,却先转回身朝王淑梅伸出手,把自己手里的毛巾递给她:“淑梅姐,你帮我拿过去,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前,飞快的朝王淑梅比了几个手势。 第311章 和气生财2.0 王淑梅把林念禾的动作尽收眼底,脸上却一点儿多余表情都没有,轻笑着接过毛巾,还嘱咐了一句:“你快点儿啊,去晚了大队长肯定又要来揪你。” “行,我知道了。” 林念禾笑笑,背着手跟着那女人拐过了墙角。 温岚拽了把王淑梅,低声问:“禾子刚才那比比划划的是啥意思?让我跟过去一板砖拍那女人的后脑把是不?” 王淑梅嘴角轻颤,她拽住了蠢蠢欲动的温岚,回头对其他人说:“没什么事,那人是珊珊娘的朋友,估计是找念禾问问珊珊和小军的情况的。你们先去上工吧,我和小岚跟过去看看就行。” 听她这么说,众人便也没多想,拖沓着酸痛的步子顶着雨去上工了。 等他们走远了些,王淑梅立即拽着温岚进了知青点,随手拿起门边的铁锹,就从另一边墙绕了过去。 林念禾跟着那个女人走了几步便停下了。 她轻笑着问:“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现在没别人了,说实话吧。” 女人微怔,转回头勉强的笑着:“丽荣姐啊,她让我给你拿点儿东西。” 林念禾嗤笑出声,她偏着头,望着女人的眼中尽是揶揄:“郑丽荣如果要来,肯定会提前给我打电话,如果是走不开派人过来,也同样会给我打电话。你不想说不要紧,我猜猜啊……听说省城有个胖子,在白波死后就想吞了他的黑市,他找我有事吗?” 女人的表情瞬间僵硬,她皱了下眉,重新打量了一遍林念禾。 林念禾由着她看,嘴角依旧轻扬着。 女人把林念禾从头看到脚,然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墙:“人家都猜到了,你就出来吧。” 墙后传出一声轻笑,一个胖子迈着四方步晃悠了出来。 他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咧开嘴,门牙缺了一颗。 “哎呀,找到你可真是不容易。”胖子溜达到林念禾身前,朝她伸出肥腻的爪子,“我叫张长江。” 林念禾无视掉他的手,只问:“找我有事?” “有啊,有大事!”张长江的眼角抖了抖,因为林念禾的不给面子行为,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之前我就听说白波弄到了好货,现在他媳妇更牛逼,一黑市都是好玩意儿,这不,我来看看高人是啥样。” 林念禾面色平淡,垂眸摆弄着指甲,不答话。 张长江继续说:“没想到竟然就是个小丫头,还是个知青。可真让我意外啊!” 林念禾吹了吹指甲,不耐烦的说:“看完了么?看完我就走了。” 昨儿关舅爷的故事讲了一半,她还得去蹲后续呢。 “别啊妹子,急啥?” 张长江贱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那个女人也站到林念禾身后,堵住了她的退路。 林念禾懒散的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对眼前的威胁浑不在意似的,不咸不淡的问:“你有事就说,磨磨唧唧的像裹了小脑。” 张长江一愣。 裹了小脑? 她是想说裹了小脚吧? 她说自己像个娘们儿? 张长江的眼睛都红了,短粗的肥手攥成了拳。 他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突然又咧开个笑脸:“行,那我就直说了!” 他来可是有正事儿的,可不能一时上头把这小丫头掐死。 她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张长江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妹子,明人不说暗话,郑丽荣给你多少,我加一成,以后你只给我供货,咋样?” 林念禾终于正眼看向他。 她瞥了眼张长江握紧的拳头,反问:“你是来谈生意的,因为一两句话就要置我于死地,不合适吧?” 张长江立即松开拳头,哈哈笑了两声:“不合适、不合适!” 林念禾慢悠悠的又问:“我如果因为可怜白波的家事就把你赶出去,也不合适吧?” 张长江面色一喜,声音更大了:“那可太不合适了!” 林念禾点了下头,嘴角上扬:“那你空着俩爪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我只给你供货,是不是特别不合适?” 张长江脱口而出:“不合适、绝对不合适!” 林念禾挑眉。 行了,她对这人的智商已经有了判断了。 张长江张了张嘴,朝林念禾身后的女人一努嘴:“愣着干啥呢?表示!” 女人闻言立即走上前,从挎包里拿出两摞大团结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嗤笑一声,曲起手指轻弹了一下那摞钱:“我差你这万儿八千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是个商人,又不是打劫的。 张长江感觉到林念禾的表情有所松动,赶紧说:“那妹子你说,你想要啥表示?” 林念禾又开始摆弄指甲了,她慢吞吞的说:“我什么都不缺,没什么想要的。” 张长江笑逐颜开:“我懂、我懂,妹子你放心,哥不差事儿,保准让你满意!” 林念禾:“哦。” 张长江搓着手,问她:“那货……” “等着吧,这又不是大白菜,还能说有就有?”林念禾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张长江用力点头:“我懂、我懂!那郑丽荣那边……” 林念禾轻笑,瞥了他一眼含糊说:“看你表现吧。” “懂了!明白!” 张长江激动万分,就差给林念禾敬个礼了。 如果林念禾一口答应,那他肯定会觉得林念禾这就是缓兵之计,拖着他要跟郑丽荣联合起来整死他。 可她在拖,说是看他表现,其实不就是要看看他和郑丽荣最后谁输谁赢? 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嘛! 张长江笑嘻嘻的拿过女人手里的那摞钱,硬塞到了林念禾的手里,说:“妹子你拿着,这是预先给的货款,哥咋都不能让你给我垫钱对不?” 林念禾拿着钱,反问:“预付款?” “对对对!” “哦,那行吧。” 她是个商人,不能打劫,但是可以拿预付款。 张长江见林念禾握住了钱,嘴咧得更开了。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一统省城黑市的美好画面了! 张长江搓了搓手,再次朝林念禾伸出手来:“和气生财!” 这四个字可是他在来时的火车上,跟一个夜校老师学的,据说是表达友好的词语。 林念禾:“……?” 第312章 踩缝纫机养你呀 张长江走了,带着友好的光芒。 林念禾等他们走远后才说:“你俩也出来吧。” 温岚手握铁锹从墙后跳了出来,她眼巴巴的看着张长江离去的方向,问:“禾子,要不我现在追上去把他俩拍沟里?” 王淑梅拽住她蠢蠢欲动的小手,皱着眉头问林念禾:“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她俩刚才也不敢离得太近,只听见了那男的说了好几句“不合适”,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合适。 “这个人有点儿难评价……”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钱,“可能是散财的。” 她想起张长江特意强调的话,又说,“也可能是想自杀。” 王淑梅:“……?” 温岚:“……!” 温岚瞪圆眼睛,看着林念禾手里的钱惊呼:“他是想把你买了?你……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不值这价啊!别说是你了,全村的猪加起来也不值这些啊!” 林念禾:“……?” 王淑梅:“……” 温岚扔了铁锹,握住林念禾的肩膀用力摇晃:“禾子你别犯糊涂啊!你要是缺钱就跟我说,我多做两件衣服!” 林念禾被晃荡得头晕脑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岚姐这是要踩缝纫机养她呀! 她不由得笑了,搂着温岚的脖子扑进她怀里:“岚姐,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呐。” 温岚突然被抱,很惊慌。她扎着手,眼睛都瞪大了:“我啥时候说喜欢你了?我就是怕你个瓜怂把自己给坑了。” 对于此等扎心言论,林念禾向来主张不信谣、不传谣,左耳进、右耳出。 她嘿嘿笑着,勒着温岚的脖子不撒手。 王淑梅看着她俩闹,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她们笑着,闹着,突然,王淑梅清了清嗓子,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林念禾身后。 雨声太大,遮掩住了来人的脚步声。 林念禾瞧见王淑梅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是谁来了。她皱了皱眉,只觉得手里的钱格外沉重。 她倒是能把它收进空间里,但是眼睁睁目睹这场面的王淑梅会不会吓疯了? 她抱着温岚没撒手,大脑飞快转动。 能在这时候来找她们的,除了李大和就是苏昀承。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能让他们看见这些钱。 王淑梅突然迈前一步,一手抵住温岚的背,笑着说:“别闹了,苏同志都来找你了。” 她说着话,手已经悄么声的接过了林念禾手里的钱。 借着温岚的身体做掩护,王淑梅飞快背过手,把钱藏在了身后。 林念禾这才像刚知道有人过来了似的,笑呵呵的松开抱着温岚的手,转身看向缓步走来的苏昀承。 苏昀承不是一个人来的,路边还站着冯伟。 冯伟站在两辆自行车旁边,一辆车的后座上还绑着个大包袱。 林念禾笑盈盈的迎上去,站在苏昀承跟前儿问他:“你来找我吗?刚才有学生家长过来。” “嗯,没事就好。”苏昀承点了下头,又问她,“生病了没有?” “没。”林念禾摇着头,脸蛋红扑扑的,“走吧,咱们去上工。” “你去吧,”苏昀承说,“刚才所里打电话来,让我们回去一趟,有些事。” 林念禾皱起眉头:“可是你刚忙完秋收,都没好好休息一下呢。” “没事,不累。”苏昀承看她面色红润,便也放心了些,他说,“如果哪里不舒服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去卫生所。” 经历了这个秋收,让苏昀承对林念禾的了解更多了几分。 她就是嘴上娇气,实际比谁都坚强。 他真怕她会因为怕给乡亲们添麻烦而隐瞒病情。 “好,我知道了。”林念禾笑呵呵的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分心记挂我。” 苏昀承的工作是最不能分心的,别人摸鱼会带来快乐,他摸鱼会没命的。 苏昀承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他又看向王淑梅和温岚,客气道:“辛苦你们照顾她,下次到镇上,我请你们吃饭。” “行,”王淑梅一口应下,对林念禾说,“念禾,你去送送苏同志吧,我替你跟大队长说一声。” 林念禾懂她的意思,顺水推舟走到苏昀承身侧:“走吧,我送你们到村口。” 苏昀承没想太多,与王淑梅和温岚说了声再见,便与林念禾一起走向大路。 冯伟骑车在前边,苏昀承推着车走在林念禾身侧。 林念禾怕他发现什么,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 苏昀承脚步微顿,侧头看她:“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太连累你了,”林念禾眼含歉意,“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跑来干这么多农活。” 闻言,苏昀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支援秋收本就是应该的,我最近没什么事,在所里也是闲着。” 林念禾抿着唇笑,似乎在问:你猜我信不信? 苏昀承又低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说:“你秋收之后就好好歇着,别跟着他们上山捡柴,到时候我给你送煤过来。” 林念禾怕他又长篇累牍的教育自己耽误回去的时间,便点头应下:“好,我不去。” 苏昀承见她如此听话,嘴角扬了起来。 他指了指眼前的大路,说:“别送了,回去吧。” “嗯,路上小心。”林念禾朝他挥挥手,站那儿没动。 苏昀承骑上车,刚踩了一下脚蹬子就又停了下来:“秋收之后你们应该能放几天假,如果你想去省城的话,我陪你。” 林念禾想了想,回道:“我还不知道村小是什么安排呢,如果学校也休息的话,咱们就去。” “好。” 苏昀承又一次成功地约到了林念禾,心满意足的走了。 林念禾目送他走远,看他追上了冯伟,这才转身朝着仓库走去。 走在路上,她微皱着眉回忆刚才和张长江说的话。 她还真的得去一趟省城,不过等到秋收结束就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队长叔能不能放她走呀…… 不管李大和是怎么想的,今天都不是说这事儿的好时机。 又是一天冒雨抢收,下午的时候,雨短暂的停了一个小时,但就是这关键的一个小时,成功地让收玉米的工作在今天晚上结束了。 仓库门前的晒谷场上,李大和操着嘶哑的嗓音说:“抢收这就结束了,明儿大家都歇一天,后天开始搓苞米!” 听说可以休息一天,精疲力尽的人们极其轻微的欢呼了一声。 “不过湿苞米得有人守着翻晾,今儿晚上我和老二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子守夜,明天早上开始,半天一轮换,按着小队顺序,一次来六个人,直到苞米都干透了为止。” 李大和终于说完了,自己先长舒口气,然后挥挥手:“都散了吧。” 众人互相搀扶着,挪腾着步子慢吞吞的往家走,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不过他们的嘴角都微微上扬着。 不管怎么说,粮食抢回来了呀! 第313章 充分的理由 林念禾睡了下乡以来第一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大懒觉。尤其其他人也在睡懒觉,知青点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吵她。 醒来已经是十点半,拉开窗帘一看,雨竟然还在下,院子里的菜地都蓄了不少水。 她这才想起来,玉米地是收完了,但自留地的菜还没收呢! 她站在窗边沉默良久,一把拉上窗帘,转身爬回到炕上,重新钻进被窝。 起猛了,她竟然又看到了没完成的农活。 在炕上赖了半个钟头,林念禾决定要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之前,她先把窗帘严丝合缝的固定好,洗漱后拿出按摩椅、汉堡炸鸡薯条可乐……最后又拿出来一个平板电脑,就着动画片啃汉堡。 十一点是吃饭的时间,现实也不能改变。 吃饱喝足,林念禾就不是很想面对现实了。 毕竟现在没有必须起床的理由了嘛! 她从按摩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酸痛的肌肉得到充足按摩,舒服极了。 就在林念禾纠结是应该睡个午觉还是睡个回笼觉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趁着今天摘了吧,要是雨不停,菜不都得烂在地里?” “那行呗……唉,我的腰啊……” “你们把堂屋收拾出来,等会儿放菜。” “行!” 林念禾咂了咂舌。 得,有人把现实推到她面前来了。 她认命的穿上毛衣和雨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门。 她一出门才看见,她的那块巴掌大的小菜地里已经有了两个人影。 温岚抬头看了她一眼,挥手:“你回去吧,我俩给你弄。” 王淑梅也说:“是啊念禾,这些天已经够折腾的了,你别再病了。” 她们一直觉得,林念禾至今还没病倒,真是个奇迹。 林念禾拿起筐,走进了菜地说:“没事儿,我休息好了,正好活动活动。” 王淑梅问她:“没发烧吧?” “没。”林念禾展颜浅笑,“我是不是越来越争气了?” 王淑梅:“嗯。” 温岚:“啧。” 林念禾假装看不到她们的敷衍,摘菜。 她的这块菜地不大,三个人不到一小时就都收完了。 “先放我俩那屋晾一晾吧,要不都得呕烂了。”王淑梅说。 “行。”林念禾和她一起抬着筐,去了他们俩的小屋。 王淑梅趁机拽住她,把昨天那两摞钱拿出来给她:“给,昨儿回来就睡了,倒是忘了这事。” 林念禾拿着钱,颠了两下之后低声对她说:“我得去省城一趟。” 王淑梅点了下头:“我陪你去吧?” 温岚拎着筐进来,听到她俩的话说:“你去有啥用?我去!” 林念禾示意她小点儿声,这才说:“得先问问队长叔啊,他老人家不松口,咱们谁都走不了。” 王淑梅皱着眉头说:“虽然玉米收完了,可还得脱粒呢,这时候大队长不太可能会放人。” 林念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撑着下巴说:“那就得看我能给他个什么理由了。” …… “队长叔,我就不是那逃避劳动的人,我这不也是为了尽快给乡亲们找到零工嘛。” 林念禾站在李大和家的屋子里,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个理由,很充分! 李大和咂吧着烟,嗓子仍是哑的:“你真能找到活儿?” 他有点儿不信。 就算林念禾的父母是京城的领导,但这里是黑省啊。 不管是糊火柴盒还是拆线头,那可都是紧俏活儿,多少人抢着干呢!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林念禾认真点头:“不敢说一定能,但至少有九成把握。” 李大和喝了口水,琢磨了一会儿后又问她:“小苏陪你一起去?” “不,他有工作的,走不开。” “你自己去?那可不行。”李大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要是搁外头出啥事咋办?” 林念禾皱着眉头认真说:“队长叔,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现在都十月中了,工厂生产也是要有安排规划的,要是等十一月再去,咱们这一个农闲时间不得拖没一大半?再说,咱们这儿冬天的雪多大呢,要是东西被风雪堵在路上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大和的眉头都快系成死扣了。 他想说找个男同志陪着林念禾,话没说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合适。 让女同志陪她?万一她们被一窝端了不是更糟? 得找一个能打又有主意的、秋收又不是非她不可的女同志…… 如果现在不是秋收时间,李大和会直接让王红陪林念禾走一趟。 可如今…… 林念禾试探着说:“那您要是不放心的话,让淑梅姐和岚姐陪我去吧?” 李大和的眼睛亮了。 温岚能打,一般老爷们扯吧不过她,王淑梅有主意,为人处世也周到。 李大和一拍桌子:“行!你仨去!” 林念禾心中窃喜,面上却丝毫不露:“好的队长叔,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促成这件事。” “嗯。”李大和拿了稿纸本出来给林念禾写介绍信。 他一边写一边念念叨叨:“路上别跟人起争执,每天往大队部打个电话报平安,事儿不成也别硬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怪你……” 林念禾听着他的嘱咐,心里暖暖的。 她接过介绍信收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队长叔,如果活儿多、咱们大队的乡亲们做不完的话,可以给九里大队那边也分点儿吗?” 李大和扑哧一声就笑了:“多?你能找到我就烧高香了,能有多少?” 林念禾说:“万一呢。” “行,能拉拔一把就拉一把呗。” 李大和根本没把林念禾的话当回事儿,全当她是这两天干活干懵了,脑瓜子不清楚。 活儿是那么好找的?还是年轻不知道人世辛苦啊。 李大和这次给了她们七天假期,次日一大早,三个姑娘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林念禾要去跟苏昀承汇报行程顺便把自行车放到他那儿,买火车票的活儿就交给了王淑梅和温岚。 林念禾推着自行车去到派出所门口,先跟门房刘大爷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问:“大爷,苏昀承同志来了吗?” 刘大爷摇摇头:“不在,他去市里开会了,咋了闺女,有事?跟大爷说。” 林念禾想了想,说:“我要和几个同志一起去一趟省城,想着跟他说一声,还有,自行车得放到他那儿。” 刘大爷很随意的挥挥手:“车先放我这儿,我给你看着,等小苏回来了让他给你带家去,你给他留个条吧,等他回来我给他。” “得嘞,谢谢大爷!等我回来给您带省城特产。” 第314章 关家大姑娘 林念禾给苏昀承留了字条,特意写明是与王淑梅温岚一起去的,原因没敢详细写,只说是大队长让她们去办事。 她问了刘大爷苏昀承大概回来的时间,得知他要明天才能回来,她便又写了明天中午给他打电话,如果那时他还没回来,那就晚上五点钟再打给他。 放了车、留了字条,林念禾与刘大爷告别,去了火车站。 王淑梅和温岚正在火车站门口等她,一见到她人,便一左一右的冲过来,拽着她就往车站里跑。 “快快快,今儿就这一趟车!” “赶紧走,再有十分钟就开车了!” 林念禾跟着她俩一路狂奔,愣是忘了问她们买的是什么票。 她们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买卧铺是不可能了,估计就是硬座吧。 结果,上了车林念禾才被告知—— “座?你想啥呢?这是知青专线,梅子拿着介绍信求了好半天人家才卖给咱三张站票!” 林念禾懵了。 站票? 站四五个小时? 她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 火车开了。 林念禾看看窗外,放弃了跳车的想法。 站四五个小时未必会死,但跳下去的话全村就能吃席了。 王淑梅安慰她:“行啦,咱们去找找,说不定就有空座呢。” 林念禾很绝望:“不是说这是知情专线么?能有空座?” “呃……万一呢?” 怀揣着一丝希望,三个姑娘开始找座。 连着走了三个车厢,也没见到一个空座。 林念禾说:“要不咱找列车员要几张报纸,在地上坐会儿吧?” “哎,禾子、梅子,那边有空座!” 走在最前边的温岚突然兴奋的拍了下王淑梅的大腿。 王淑梅:“……” 不过有座就是好的,她们三个立即朝着温岚所说的空座走去。 那是车厢最末的一个四人座,只坐着一个低头看书的姑娘。 温岚小跑着过去,问:“同志,这边有人吗?” “没有,您坐。” 姑娘说着,抬起了头。 林念禾最初只觉得这姑娘的一口京腔格外亲切,等她看清了姑娘的长相后,整个人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这位姑娘有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明眸皓齿,长相英气。 她看到林念禾也愣了,手里的书掉到了小桌子上。 温岚已经挨着姑娘坐下了,王淑梅注意到林念禾的反常,拽了她一下,问:“念禾,认识?”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声音中尽是不敢置信:“关、关大姑娘?” 眼前的这个,不就是谢宇飞心心念念的百顺胡同关家大姑娘吗! 关曼菱张了张嘴,笑了:“林念禾?好巧。” 她合上书,朝自己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坐下吧。” 林念禾盯着她,挪着僵硬的腿坐到她的对面。 王淑梅和温岚对视一眼,视线也都落在了关曼菱身上。 关曼菱朝她们笑了笑,说:“你们好,我叫关曼菱。” “你好,我叫王淑梅。” “我、我叫温岚。” 林念禾等她们互相介绍完,便迫不及待的问:“关姑娘,你这是……下乡?” 她记得关曼菱和谢宇飞同岁,可她上学晚,今年还在读高一。 这怎么就下乡了? 关曼菱笑了笑,说:“我进兵团了,去北大荒。” 林念禾:“……!” 温岚满眼羡慕:“兵团知青?听说你们的工资好高的哦!” 关曼菱微笑着说:“算上地区补助这些,一个月大概有四十块钱。” 温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忍不住念叨:“真好啊,过年回家的火车票就不用愁了。” 关曼菱无奈笑笑:“火车票是不用愁,可我们管得严,想要申请探亲假很难的,不像你们插队知青那么自由。” 温岚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念禾打断了:“关姑娘,你为什么要去北大荒啊?” 就算烦谢宇飞,也不至于跑到北大荒去吧! 关曼菱笑得甜蜜又幸福,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轻声说:“我和兵团的十连男兵排排长处对象了,所以我就来找他了。” 林念禾在心里替谢宇飞默哀了三秒钟。 可怜的谢宇飞,他们昨天收完菜,这货还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给关大姑娘写信呢。 信没寄出去,姑娘已经有对象了。 关曼菱看林念禾不说话,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她问:“那个……我听说谢宇飞也在你们公社插队,他,还好吗?”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说:“他和我一个大队,人还好,就是昨晚还在给你写信呢。” 闻言,关曼菱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摩挲着书本,轻声说:“我走之前给他写了信,把我处对象的事情告诉他了,不过我没说我是去北大荒,我怕他做什么傻事。” 林念禾松了口气,点头:“嗯,说开了就好了,不告诉他也对,我们这儿离你们那边也不算太远,保不齐他脑子一抽就跑过去找你了,到时候又要给你惹麻烦。” 谢宇飞单恋关曼菱的事儿,关曼菱实在无辜。她从头到尾就没给过谢宇飞一丁点儿正面回应,还对他说过七十二遍“滚你丫的”。 就这,谢宇飞还有事儿没事儿就去人家姑娘家门口转悠,关曼菱至今没报公安抓流氓已经很善良了。 林念禾沉默片刻,扬起笑脸说:“你别有压力,我不会告诉他你在北大荒的。” 不告诉谢宇飞,对关曼菱好,对他更好。 人家姑娘都能为了对象跑到北大荒了,谢小爷想竞争纯属痴心妄想。 “嗯,谢谢你。”关曼菱笑了。 她看着林念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立即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了她的箱子。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递到林念禾面前,笑着说:“我从家里带了枣花酥,你下乡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想这一口儿了吧?来,吃点儿。” 枣泥的甜香弥漫开来,林念禾笑了笑,伸手拿了一块:“谢谢。” “没事儿,”关曼菱又把油纸包递向温岚和王淑梅,“你们也尝尝。” 在关曼菱的一再邀请下,王淑梅和温岚也都拿了一块。 关曼菱自己也拿一块枣花酥慢悠悠的吃着,温岚好奇兵团的事,她便很有耐心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几个姑娘说着话,没人再提谢宇飞。 林念禾看着关曼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抛除谢四单方面失恋这事儿不谈,和漂亮姐姐贴贴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儿呀! 第315章 现用现交 火车一路前行,因为有关曼菱在,林念禾和王淑梅也没机会讨论什么,只能安下心来听她讲能把谢宇飞的心扎成筛子的爱情故事。 关曼菱和男兵排长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排长是个有文艺细胞的排长,他拍摄的有关北大荒的一组照片被京城的报纸选中,发行后就被关曼菱看到了。 关大姑娘被照片震撼了,毫不犹豫的就按着报纸上留的兵团地址给排长同志写了信,表达了欣赏和钦佩,还表示自己大受震撼,以后也要进兵团。排长给她回了信,告诉了她了报名和审核的流程,还给她寄了几张没有发表的照片…… 一来二去,俩人从笔友发展成了对象。 关曼菱拿出一个小相册,里边都是排长同志拍的照片,她给她们看:“你们看,他拍的照片多好看。” 她的眼睛很亮,有星星。 这个年代的爱情简单又纯粹,与工作无关,与房子车子票子无关。 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你,你的身上有吸引我的闪光点。 他们会为了爱情奉献全部,把他/她的梦想也变成自己的。 林念禾看着关曼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声音轻却坚定:“关姐姐,你一定要幸福。” “嗯。”关曼菱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她说,“我会的。” 于她而言,能与喜欢的人日日相见,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外在条件或许会很艰苦,但他们的心是挨着的,是热的。 火车在省城站停下前,林念禾给关曼菱留了地址,她说:“你一定要写信给我,如果有什么需要也跟我说,写信的话就留姐夫的名字吧,我回信给你也写他的名字。” “好。”关曼菱笑着点头,她把她们送下车,朝她们挥手,“你们小心些,钱和介绍信都收好。” 她们仨在站台上与关曼菱告别,直等到火车开走,关曼菱还在窗口朝她们挥手。 王淑梅轻声感叹:“多美好的爱情啊。” 温岚低声念叨:“多高的工资啊。” 林念禾:“要不把你俩也送去?” 俩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然后连连摇头。 爱情很美好,工资也比工分香,可兵团生活又苦又累,所以……还是算了吧。 当好插队知青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王淑梅说:“我又没有在兵团的对象。” 温岚说:“我现在又不缺钱。”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但是你俩可以为了建设北大荒做贡献呀!” 王淑梅:“你咋不去?” 温岚:“她想去人家也不能要。” 林念禾:“……”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丢出去的攻击早晚会返还到自己身上。 她只是没想到,这攻击还是个急性子,两句话的功夫就颠儿回来了。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指着出站口说:“咱们去找招待所吧!” 王淑梅和温岚也没再继续为难她,仨人手拉着手,离开了火车站。 林念禾上次来省城,是孙勃给他们安排的铁路招待所,据说比很多招待所条件都好,而且地理位置也很不错,这回么…… 林念禾带着她俩直奔铁路招待所,秉承着一回生二回熟的理念,乐呵呵的跟服务员套磁:“同志您好,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前台的服务员看着林念禾,满脸疑惑:“你是?” “您贵人多忘事,我叫林念禾,上次和孙旅长一起来的呀,就住在你们招待所,”林念禾说着话,从挎包里掏出一小包榛子递过去,“上次我住在这儿多亏你照顾,那回我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这回特意给你带了我们大队后山上采的榛子,你尝尝,可好吃了。” 王淑梅在一旁听着,嘴角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榛子?后山上采的? 没记错的话,那是好早之前苏昀承送来的吧! 服务员原本是一点儿都没想起来林念禾是谁的,但听她说起孙旅长,又说上回也住在这儿,心思就动了几分。 她赶紧站起来,笑着对林念禾说:“是林同志呐,你看我这记性……我这每天来往的人太多了,脑子一懵就没记住,你别生气啊。” “嘿嘿,可以理解。”林念禾连连点头,双脚扎了根似的站在前台前一步不挪,“我的运气真好,一下火车就想着来找你,还真让我碰上了。” 服务员笑着说:“是呢,真巧,再晚一会儿我就要去换班吃饭了。林同志,这回你要住几天?” 林念禾直接递上三人的介绍信:“先住三天吧,要是事情没办完我再续。” “行!” 服务员利索的给她们仨开了房间。 这会儿没有房卡,只有钥匙。 服务员把钥匙给她们的时候还轻声说了一句:“你们的房间是挨着的,住你们旁边的是我们领导家的亲戚。” “好,谢谢你。” “没事,有啥事你就找我。” 她们三个上了楼梯,温岚就忍不住拽了拽林念禾的衣袖,问她:“她刚才说的是啥领导?管啥的?” 林念禾低声说:“岚姐,你稍微动一下脑就知道了——这是铁路局的招待所,肯定是铁路局的领导呗。” 温岚“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铁路局招待所不是不招待外人么?咱咋能住?” 也不等林念禾说什么,她又第二次后知后觉:“哦对,你跟那个同志认识。” 王淑梅长叹了口气,低声说:“认识什么啊,人家不记得念禾,她也根本不记得人家。纯属现用现交。” “啊?” 温岚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样? 王淑梅拍了拍她的肩膀,憋着笑说:“想不明白是好事,咱是好同志,不跟她学。” 温岚用力点头:“嗯!” 林念禾睨着她俩:“咱们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出门,肯定是安全第一啊,铁路招待所条件好也更安全,而且又在火车站附近,离哪儿都不远。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安全嘛,你们俩这么说我就是没良心了啊。” “唉……心好痛,好委屈,这么被误解,可不是一顿饺子就能安慰好我的。” 温岚:“……” 王淑梅:“……” 第316章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智商 关于“为什么要嘴欠招惹林念禾”这事儿,温岚和王淑梅争论了十分钟,最后以温岚独自思考“为什么要嘴欠招惹林念禾和王淑梅”画上句号。 她们三个回了房间休息片刻,就打算去吃饺子——岚姐请客。 离开招待所之前,林念禾找她的“熟人”借了电话。 “队长叔,我们到了……嗯嗯,一路都很顺利,我们坐兵团的车来的,同志们很照顾我们……您放心,您交待的任务我们一定尽全力完成……好,我们住在铁路招待所,您记一下电话,有事的话就打给我……” 挂断电话,林念禾朝熟人服务员同志灿烂一笑:“谢谢你,给您添麻烦了。” 服务员听到了她讲电话的内容,不自觉就想得更偏了。 她的笑愈发真诚,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等会儿就跟我的同事说一声,如果有人打电话找你,一定记录下来。” “太感谢了,我一定给你写表扬信!” 服务员满心欢喜,差点儿就要拽着林念禾来个义结金兰。 三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饺子,温岚现在有钱了,倒也没心疼太久。 只是一边吃一边念叨:“以后别嘴欠……以后别嘴欠……” 她决定了,以后绝对不嘴欠,能动手就别叭叭。 饭后,王淑梅问:“念禾,先去找丽荣姐?” “嗯,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林念禾说。 “那哪行?你这瓜怂德行,再让人拆吧了。”温岚第一个不同意。 王淑梅也说:“黑市那地方你自己去多危险,万一又碰到那个胖子……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不用,真不用,”林念禾摇摇头,“我自己去目标小,他们的那个黑市就在招待所对面,很近的。再说,就算真有什么事,以我翻墙的手艺,打不过也跑得了。” 林念禾去意已决,说什么都没让她俩跟着。 王淑梅和温岚也没回招待所,而是在通往黑市的路口等着。俩人都竖着耳朵听动静,打算稍微有点儿闹腾的迹象就冲进去。 林念禾熟门熟路的绕过小巷,看到了两个守门的小弟。 她不自觉的就想起来了伍根茂和曹石建。 啧,当初就是在这儿见到他俩的。 然后她就把他俩拐上了贼船……哦不,是豪华大游艇。 守门的小弟看到林念禾走近了,压低声音问:“买还是卖?” 林念禾:“……” 她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长叹口气。 不愧是一个黑市出来的,智商都是一个样。 她没心情与他逗闷子,直接说:“我叫林念禾,我找郑丽荣。” 小弟愣了一瞬,拧着眉头打量她:“我们大嫂是你说找就能找的?” 林念禾按了按眉心:“那你就去问一声,万一她也要见我呢?” 小弟觉得,林念禾说得有道理。 他们俩对视一眼,一个留下来继续看门,另一个拔腿跑了进去。 过了十来分钟,郑丽荣直接出来了,身后跟着报信的小弟。 郑丽荣瘦了许多,眼睛也不似最初见面时那般澄澈。 她拽过林念禾的手,低声说:“快,先进去……你看你,有啥事你就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就完事儿了,你过来再让人看见了给你惹麻烦……” 她念念叨叨的拽着林念禾往里走。 林念禾低声说:“有急事,而且正巧我也有事得来省城一趟,就直接来找你了。” 郑丽荣紧张了起来,先问:“是珊珊和小军出事了?” 林念禾摇头:“没有,他们俩挺好的,就是最近秋收,俩孩子跟着干了不少活,瘦了点儿。” 听说不是孩子的事儿,郑丽荣松了口气。 只要孩子没事儿,那就都不算大事。 “咱回家说。”郑丽荣带着林念禾往黑市里走。 几个月不见,这个黑市已经大变样了。 以前那显眼的煤山不见了,多出来了许多带着背篓或竹篮的零散卖家。 这里的客人也比以前更多,有不少都是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的。 林念禾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了些。 有穷人能来,就意味着郑丽荣的定价很合适。 她没多说什么,也没去问价格,跟着郑丽荣去了那个小院。 郑丽荣给她冲了杯糖水,便问:“妹子,咋了?” 林念禾抿了口水,把张长江来找她的事儿说了。 郑丽荣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紧了许多。 林念禾说:“丽荣姐,他一直针对你?” “大大小小的事儿闹了不少,”郑丽荣说,“他觉得我一个女人撑不起来这么大的摊子,明里暗里没少找麻烦……那些都好说,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林念禾问:“以前跟着你们的人,是不是有人去了他那儿?” “嗯。” 林念禾了然点头。 这就说得过去了,她当初是跟白波有过直接接触的,估计就是被有心人探听到了她的姓名身份,把她当成投名状,告诉给了张长江。 郑丽荣舔了舔嘴唇,看向林念禾问:“妹子,你咋想的?” 林念禾笑笑,说:“珊珊最近的情况好了点儿,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但肢体语言生动了些。小军也挺聪明的,虽然年纪小,但是学东西很快。” 提起孩子,郑丽荣的眼底闪过一抹温柔,因为张长江带来的烦闷和紧张也消散了许多。 “秋收之前我挺担心他们俩的,怕他们受不了这份苦会哭闹,但是俩孩子都表现得特别好。” “丽荣姐,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他们,我不想因为一个人渣毁掉他们的生活。” 郑丽荣原本还有点儿纳闷儿林念禾提孩子干什么,听到她最后说的话,郑丽荣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握住林念禾的手,认真说道:“妹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输给张胖子。” “我知道。”林念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说,“不过我不建议你跟他硬拼,他那人……不值得跟他硬碰硬。” 郑丽荣微微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后说:“我也不想硬拼,这些都是一心跟着我的兄弟,他们谁受伤我心里头都不好受,但是这事儿……说实话,除了硬拼,真的没啥好办法。” 她说完这话,就看到林念禾正笑眯眯的捧着茶杯喝水。 那小模样,像极了摇尾巴的小狐狸。 第317章 高端的商战 在林念禾看来,张长江真不配一句“和气生财”。 但他非得说。 这就不能怪她了。 郑丽荣看林念禾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安了几分,却又忍不住好奇:“妹子,你有办法就赶紧说,别让我这一颗心提溜着。” 林念禾立即收了神通,不装了。 她说:“其实挺简单的,你去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大娘,天天堵张长江的黑市门口骂街,就说在他这儿买的东西把人吃坏了,他们要是回嘴就往死里骂,敢抬巴掌就直接往地上一躺说打死人了。” 高端的商战,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法。 郑丽荣听完之后,打了个寒战。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是她遇到这种事,一定觉得头疼。 可—— “这样就行了?这种闹事的我也见过,动不了根本。” “兼职闹事和全职闹事是有本质区别的。” 林念禾笑眯眯的说,“姐,你想啊,如果你是卖货的,一见到这种阵仗,是不是得转身就跑?你要是买货的,听说他们这儿卖出去的东西把人吃出病了,别管是真是假,你还敢在这儿买东西吗?” “久而久之,卖货的不敢去,买货的自然就少了。而张长江呢?他既不能让下边的人饿着,上边也会盯着他,他手里的货又卖不出去没有进账……他能挺多久呢?” 郑丽荣设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林念禾的这个主意——是真损啊。 她又问:“那如果张长江发觉到是咱们使坏,也用这种方法对付咱们呢?” “那你就直接给钱,五块不行就五十,五十不行就一百,”林念禾说,“所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丽荣姐,你找的这几个大娘必须得是完全信得过的,绝对不能被收买。当然了,保护好她们也很重要,别被敲闷棍了。” 说到这儿,林念禾灵光一现:“对了,你可以闹两天之后就让其中某个大娘不去了,直接罪加一等。” 郑丽荣听得瞠目结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老白死得不冤。 郑丽荣就着林念禾的提醒琢磨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了详细的安排,她点头:“行,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吧。” 林念禾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脚。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就是怕他们两边硬拼起来会闹出人命嘛。 她可真是个善良的好人啊…… 郑丽荣喝了两口水平复心情,缓了一会儿后才问:“妹子,你来省城还有啥事?”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算电话里不方便说,她也完全可以让伍根茂他俩跑一趟。 林念禾说:“要帮我们大队的乡亲们联系点儿零工,糊火柴盒之类的。” 坐在这儿说这话,林念禾颇感唏嘘。 找零工这件事,当初她可是打算绕八百道弯也得薅到白波身上呢! 奈何白波作死,没给她薅羊毛的机会。 郑丽荣不知道林念禾曾经的打算,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我倒是认识火柴厂的人,想干这活儿打个招呼就行,可问题是你们大队离得太远了,这一来一回,挣那点儿钱都不够路费的。” “没办法啊,兰县没有火柴厂。”林念禾耸了耸肩,然后问,“丽荣姐,我跟你打听一下,你知道省城纺织厂主要是做什么的么?” 糊火柴盒从来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郑丽荣被她的问法问得有点儿懵,下意识的说:“纺织厂么,除了织布就是做成衣,还能做啥?” 林念禾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个答案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啊。 她只能问得更具体一些:“我是指头花那些零碎的小东西,咱们这边的纺织厂会做吗?” 这个问题郑丽荣显然没了解过,她说:“我也不太清楚,这样吧,我给你打听一下,你在哪儿住着呢?” “铁路招待所。”林念禾说,“那就麻烦你了。” “咱姐俩客气啥。”郑丽荣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她说,“我就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你在招待所等我,有消息了我去找你。” 郑丽荣不留林念禾吃饭,当然不是舍不得那一顿饭,而是不想她在这里久留,以免出什么差错。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念禾站了起来,“姐,我只有一周的假,不能在省城呆太久。” 郑丽荣起身送她,点头应道:“我知道,最晚明天,我给你信儿。” “好嘞。” 要到黑市门口时,林念禾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说:“对了姐,前段时间我这边来了三百斤绿豆,数量不多,我也懒得往外卖,就用你的名义捐到我们生产队了,正赶上秋收,给乡亲们熬绿豆汤喝了。” 郑丽荣瞬间就懂了林念禾的意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握着林念禾的手说:“妹子,谢谢你……” 林念禾的确拿她当挡箭牌了,但乡亲们却会实打实的记住她的好,就会对两个孩子好。 林念禾笑呵呵的把她刚说过的话还给她:“咱姐俩客气啥?” 郑丽荣扑哧一声就笑了,她把林念禾送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我就不远送了,你小心点儿,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 “行。” 林念禾朝她挥挥手,走了。 溜达回路口,她就看到王淑梅和温岚一人踩着一块砖头,貌似随时都能抓起来拍人。 林念禾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提醒:“你俩看清楚啊,是我,别拍。” 温岚看到她全须全尾的走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又擦了擦额角:“没事就好,可算是出来了。” 王淑梅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见有人跟出来,便一手拽一个,走出去一条街才停下脚步。 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好解决吗?” 林念禾笑呵呵的,满脸轻松:“挺顺利的,丽荣姐这就去帮我打听找零工的事儿了。” 王淑梅很是无语:“我是问你那个胖子的事儿!” “哦,他啊,他那个瓜子仁大的脑子能有什么不好解决的呢?”林念禾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我脑子多转两圈儿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他。” 王淑梅:“……” (本章完) 第318章 找工作……难啊 郑丽荣知道林念禾着急,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她送走林念禾后,就立即去了两家厂子找熟人。也是她运气好,她要找的人今天都在厂里。 问完该问的事情,下午五点的时候,郑丽荣就到了铁路招待所。 服务员听说郑丽荣要找林念禾,立即满脸堆笑的请她稍等,先给倒了杯热水,然后自己上去喊林念禾。 郑丽荣拿着水杯,懵了。 铁路招待所不对外营业,这里边的服务员都傲气得很,如今怎么……而且,林念禾也不是铁路上的人啊,她是怎么住到这儿来的? 郑丽荣抿了口水,不自觉的想歪了,觉得这一定是林念禾的家世背景的缘故。 的确,没哪个正经人能想到,林念禾能住在这儿,全靠一张嘴。 林念禾三人很快就下来了,服务员同志走在林念禾身边,笑得像朵喇叭花儿。 因为林念禾说了,像她这么好的同志,表扬信不仅得送到招待所,铁路那边也得送一份才行,所有人都应该以她为榜样。 这个时代的一封表扬信,意义是相当重大的。 不管是评优评先进,还是升职上大学,都很有用。 因此,服务员同志看林念禾的眼神仿若在看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不仅把她们送到门外,还连声嘱咐她们路上注意安全。 郑丽荣看傻眼了。 她忍不住问林念禾:“妹子,她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么?” 这样的过分殷勤已经不能用关系来解释了呀! 郑丽荣觉得,那个服务员看到她的领导都未必会有这般笑容。 林念禾噗嗤一声就笑了,她只说:“人家那是有职业道德,为人民服务!” 郑丽荣:“……” 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不过她没再追问,对三个姑娘说:“到饭点了,姐请你们仨吃饭去。” 郑丽荣带着她们三个去了省城最好的一家国营饭店,她问了三个人想吃什么,见每个人都跟她客气说随便吃一口就行,便自己去点了四个硬菜和一盆汤,又要了四碗大米饭和四瓶汽水。 她知道林念禾她们来主要就是为了找工作的事儿,便也不磨叽,等菜的时候就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火柴厂那边我问过了,他们厂长跟我说,糊火柴盒的活儿给你们大队干可以,一万只四块钱,但是厂子这边不能管接送货,没有这样的先例。” “纺织厂那我也问了,咱们省城的纺织厂主要就是生产布料和衣服,头花这种小玩意儿他们不做,不过他们厂长告诉我,兰县纺织厂是会做头花的。” 郑丽荣有些尴尬:“妹子,兰县那边我没啥认识人,怕是帮不上忙了。” 郑丽荣心中叹气。 火柴厂不管运送,这活儿就没法干,不然赚那点儿辛苦钱全得搭在火车票上。纺织厂那边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没啥能干的。 她瞧着三个姑娘,感觉她们白跑了一趟,又懊恼自己帮不上忙。 林念禾三人却都笑了。 郑丽荣不明就里的看着她们:“怎么了?” 林念禾说:“姐,我们校长的妹妹是纺织厂的,那边我再想法子就行了。” “这样啊,那可就太好了。”郑丽荣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说了,妹子,纺织厂那边跟我说了,兰县纺织厂虽然做头花,但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去多少,他们这活儿不外包,内部员工自己就能给分完了。” “不过纺织厂都有捡线头的活儿,一斤几分钱,你可以问问这个。” 林念禾心中了然,点头应道:“行,谢谢姐,我知道了。” 郑丽荣眼含歉意:“对不住啊妹子,我也没帮上啥忙。” “姐,你别这么说,”林念禾喝了口汽水,说,“我想见一见火柴厂的厂长,您看方便吗?” 郑丽荣一愣,明白林念禾是不想放弃这个工作,便说:“行,他是我爸的一个老同学,跟我亲叔差不多,明儿我就带你去他家。” “好。” 话说完了,菜也做好了。 四个人都没再提找工作的事,而是说起郑珊和白小军的趣事,倒也不算无聊。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擦黑了。 郑丽荣送她们三个回到招待所,与林念禾约好了明天晚上来接她去火柴厂厂长家的时间便离开了。 三个姑娘上了楼,王淑梅和温岚齐刷刷的挤进了林念禾的房间。 “念禾,我刚才算过了,要是刨除来回路费,糊一万只火柴盒最多能挣一块八。”王淑梅给自己倒了杯水,叉着腰说。 温岚在凳子上坐下,朝王淑梅伸出手,示意她给自己也倒一杯。她说:“其实这也不少了啊,一个月咋都能挣个五六块钱,一年就是六七十,快赶上壮劳力半年的工分钱了。” 十里大队富裕,工分也值钱些——一工分六分五。 一年能多赚六七十块的话,对绝大多数人家来说都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王淑梅把水杯递到俩人手里,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少,但总比没有强。” 农家人最不怕的就是干活。 林念禾却摇摇头:“不能这么算——其实只有冬天农闲的几个月大家能全神贯注的糊火柴盒,等到春播秋收的时候,谁还有力气干这些?而且,这么搞的话,那不成了乡亲们辛辛苦苦点灯熬油,最后那点儿辛苦钱全给铁路局了么。” “没办法啊,谁让兰县没有火柴厂呢。”王淑梅坐下来,叹了口气。 温岚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还是觉得可以干,这活儿又不难,小孩都能做。”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问她:“你要见厂长,是想说服他让厂子负责接送货?” 林念禾一手撑着下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温岚:“瓜女子。” 王淑梅:“你是想做但知道不可能,还是有别的想法?” 林念禾扬起嘴角,朝她俩灿烂一笑:“这种亏本生意我不做,廉价劳动力也不能这么廉价啊!所以,接送货的活儿必须得他们来干。” “不过我找他不止为了这事儿,我是打算让火柴厂在咱们那儿开个分厂的。” 温岚:“你咋不想上天?” 王淑梅:“火柴厂厂长也有把柄落你手里了?” (本章完) 第319章 亲,这边建议您开个厂 火柴厂的厂长姓田,叫田清源。他当然不可能有把柄落在林念禾手里,他根本就没见过林念禾。 所以,当林念禾以一种“你不能拒绝我”的表情提出“你应该在十里大队建个分厂”的建议后,田清源在短短十秒钟内思考了过去五十多年他干过的所有亏心事。 哪一个都不应该被这个小丫头知道呀! 田清源转头看向郑丽荣,问:“大侄女,你的这个小朋友是……”脑子不好? 郑丽荣没想到林念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嘴角颤抖两下,笑容有些僵硬:“田叔,念禾不会乱说话的,你慢慢听。” 说完,她赶紧拽了把林念禾的手,示意她有话赶紧说,可别把小老头吓着了。 林念禾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说:“田叔,您别急,听我给您分析。” 田清源:“……” 分析?瞧这姑娘也就十六七,她能分析出来个啥? 他喝了口水,看在郑丽荣的面子上,还是点了下头:“你说。”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十里大队是公社数一数二的富裕大队,几乎每年都能拿到先进,这和乡亲们的勤劳和朴实是脱不开关系的。您在省城,见识多,一定知道有很多生产队生产能力低下并不是因为土地贫瘠之类的客观原因,究其根本,还是社员们不为集体考虑,懈怠、不肯认真上工。” 林念禾的语调平缓,不卑不亢的挺着腰板,丝毫没有求人办事时的低三下四。 这般气度和话语让田清源高看了她一眼。 田清源点了点头,示意林念禾继续说。 “据我所知,黑省就只有您领导下的这一家火柴厂,一家厂子要负担全省的火柴供给,不管是生产还是运送,都需要您来统筹调度。”林念禾浅笑着,“咱们这儿的冬天风大雪厚,冬季的运输困难很高吧?” 这话直戳田清源的肺管子。 可不就是运输难度大么! 黑省的冬天漫长又寒冷,赶上寒冬,雪能从十月下到来年四五月。有时候雪埋了铁轨,火车都得停摆。 偏偏火柴怕潮更怕湿,一到雪天,他就得犯头疼病。 林念禾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没说错,她不等田清源抱怨,说道:“这就是我建议您建立分厂的原因——把生产地点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扩散开,这样就能极大程度的降低运输难度。不仅可以保障老百姓用火柴的稳定,也可以为厂子省下一大笔的运输费。” 田清源乍一听觉得这话相当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就直接摆手:“哪来的钱弄分厂啊,生产线不要钱?厂房不要钱?” 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 她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您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田清源没想到她还有话说,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闭上嘴等着林念禾说话。 勾起了田清源的好奇心,林念禾的笑愈发灿烂:“您没必要把生产线挪到每一个分厂里,总厂负责生产火柴和火柴盒,分厂负责糊火柴盒和装盒打包,其实就是把那些零碎活儿外包出去。” 田清源皱起眉头:“这样来回运送,不也照样解决不了冬天的运输问题?” “您把零活儿外包出去了,厂子里的工人总会有一部分能闲下来吧?工人可以制定倒班制度,人停机器不停,很快就能把生产追上来,这样您就可以在冬天到来之前,把原料送到分厂去。” “由分厂打包完毕往附近的供销社运送,总比从省城送过去近得多也容易得多吧?就拿我们十里大队举例子,我们送货到县城的话,有两辆自行车就足够了。” 林念禾本想说,有辆牛车就足够。但想想大队里总不得闲的老黄牛,还是没提。 林念禾叭叭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喝了口水,又喘了口气才说:“分厂只做零工的话,其实根本不需要另建厂房,有一个仓库就足够了,这事儿您其实可以和公社谈一谈,大多数的公社都是有空闲屋子可以当仓库的吧。” “而且,一盒火柴总是装不满的,运输火柴棍和纸板可比运送生产好的整盒火柴节省空间,货车可以装得更多,这同样可以节省运输成本。” 田清源的眼睛亮了几分。 是他看走眼了,这小丫头还真不是脑子坏了,她的建议真的很不错! 只是要借用公社的屋子当仓库的话,这事儿可不好办。 而且他们这也没有开分厂的打算,突然提这事,领导八成不会批准。 田清源拧着眉头,认真思考。 看到他这般表情,郑丽荣松了口气。 还好,田叔听进去了,没把林念禾当缺心眼的,这样至少十里大队的糊火柴盒的活儿黄不了。 林念禾抿着唇,慢悠悠的喝了半杯水,吊了田清源一会儿后才说:“我知道,公社那边一定不太好谈,所以我才建议您先在十里大队开设一个试点分厂,原因有两个——” “其一,我们大队的村小是新建的,可以用来存放货物。而且我们大队的大队长开明又负责,不会给您使绊子,也一定会严格把控好生产质量;” “其二,就算最终的试验结果表明这样做对火柴厂的利益有限,厂子的损失也可以忽略不计,相反,如果最终您发现这样做很有效果,那么用我们大队作为例子,您也可以很轻易的得到领导的支持,有了领导支持,公社那边再去谈就容易得多了。” 田清源越听眼睛越亮,嘴角止不住上扬。 原本他们就需要往兰县那边送货,所以是送成品火柴还是送半成品的差别并不大,货车的油钱怎么着都得花。 而林念禾这边既不用建厂房,又有先进大队做背书,他只需要派过去两个会计算账就行了。 这个试验点,几乎相当于零成本呀! 田清源琢磨了一会儿,点头:“我个人觉得可行,不过还是得等明天去厂子里开个会来决定,小林同志,你放心,我一定把利害关系说清楚,我相信我们厂子的同志们也会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的!” 林念禾笑着点头:“好,我等您消息。” 她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双手递给田清源:“田叔,我住在铁路招待所,您这边有结果了可以打电话给我。” 田清源与郑丽荣一样,听到“铁路招待所”后便有些纳闷儿,不过他没多问,直接接过了纸条:“好,我这边开完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呃……” 林念禾面露迟疑,她轻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田清源随口问:“怎么了吗?你明天还有别的事?” 林念禾尴尬一笑,说道:“明天上午我得去省军区一趟,我家长辈让我去探望一位叔叔……您可以下午再给我打电话吗?” 田清源:“……!” (本章完) 第320章 甩锅是个技术活 田清源到底是一厂之长,短暂的愣神后就笑着说:“行、行,那我下午三点给你打电话。” “谢谢您。”林念禾很认真的朝田清源鞠了个躬,然后笑眯眯的说,“那我就不叨扰您了。” “行,要是顺利,以后咱们经常能见到。”田清源说着,把她俩送出了门。 林念禾往前走着,在心中默数:3、2、1—— “大侄女,你等下,哎,你婶子给珊珊买了条纱巾,你过来拿一下。” 田清源叫住了郑丽荣。 郑丽荣应了一声,对林念禾说:“妹子你等我会儿。” “行,你去吧,不着急。” 林念禾笑眯眯的下楼梯,溜达到家属院里的大树下,凑到了一群唠闲嗑的婶子们身边。 田清源把郑丽荣拽回屋,关上门就问她:“大侄女,你之前说小林是知青?” 郑丽荣“嗯”了一声:“京城知青。” 田清源又问:“那你知道她爸妈是干啥的不?” “听说是军人。”郑丽荣心里有点儿想笑,她又补充一句,“我记得她哥哥也在部队。” 田清源舔了舔嘴唇,有些心慌:“大侄女,她脾气咋样?这事儿要是没成,她能报复我不?” 这个问题着实把郑丽荣问住了。 林念禾的脾气好不好? 说好呢,她能把白波弄死; 说不好呢,她又能不计前嫌为她的事费心奔波。 郑丽荣皱眉思考。 田清源看她不说话,顿时就急了,冷汗都开始往下掉:“大侄女,这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啊!虽然我是厂长,但火柴厂又不是就我一个管事的,我不能搞独断专行那一套啊!” 郑丽荣回过神来,中肯的说:“田叔,你别担心这个,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就算不行,念禾也一定能理解的。她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人。” “真的?” “真的。” 田清源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他觉得林念禾的提议很不错,但一个人想到的总不可能比一群人多,万一谁想到了不对头的地方呢?他不可能拿火柴厂的集体利益来满足林念禾的私心呀! “田叔,纱巾……呢?” “……” 郑丽荣拿着纱巾离开田家后,找了好大一圈儿才在树后看到了林念禾。 她看着正和婶子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林念禾,有些错乱。 她来田家的次数不少,也认得了几个邻居。 可那仅仅是点头之交,碰到了就打个招呼而已。 但如今看林念禾……感觉她像是这些人从小看着长大的。 郑丽荣嘴角抽了抽,喊道:“念禾。” “哎!” 林念禾朝她挥了下手,然后笑着对几个婶子说:“婶,我姐出来了,我们先回家啦,下次我再来看你们。” “行,赶紧回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好嘞,您忙着,下次见。” 林念禾甩着小手去到郑丽荣跟前儿,随手挽住她的胳膊,用婶子们刚好听得到的声音说:“姐,田叔家的邻居们可真好,我都想来火柴厂上班了!” 郑丽荣:“……” 郑丽荣这会儿根本没料到,从今往后每一次她再来田家,都会有婶子问她的那个妹妹近况如何——比真正的邻居还亲热。 她们俩坐上回火车站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不多,她俩在后排并肩坐着。 郑丽荣想了又想,还是低声说:“念禾,这事儿能不能成还得听一下厂子里其他人的意见,田叔也不能完全说了算。” 林念禾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着说:“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就算最后不行,我也不怨田叔,我相信他肯定会尽心尽力的。” 搬出来黑省好人孙叔叔,其实只是林念禾想要让田清源尽心一些,可别像某些国营厂似的,高高在上懒得改变。 郑丽荣想想田清源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 毫无疑问,田叔必定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林念禾回了招待所后,就赶紧借了电话,给苏昀承打了过去。 中午的时候她就打过一次了,但苏昀承还没回去,接电话的同志说是市里还有事情,耽搁了。 这次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苏昀承的清冷声音:“您好,兰县派出所,请问找哪位?” 林念禾听他这语气,心就提了起来。 听起来,昀承哥的心情不大好啊。 她清了清嗓子,没绕弯子,直接说:“昀承哥吗?是我。” 苏昀承:“嗯。” 他的确有些生气。 根据孙大爷的转述,这小姑奶奶是一大早去的派出所,那封介绍信显然是前一天拿到的。可她却没提前与他说一声,就算懒得跑到镇上去,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还有,就算他脱不开身不能陪她去省城,那她也不能找两个姑娘一起去吧?谢宇飞是腿断走不了路? 隔着电话线,他不想跟她发脾气,也不想讲大道理让她心烦意乱,免得她分神,原本没什么情况也因此闹出来了事。 苏昀承正努力控制着情绪,就听到林念禾委屈巴巴的问他:“昀承哥,你去市里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呢?我那天早上去找你没见到你的人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昀承:“……” 嗯…… 是啊,他怎么没告诉她呢?就算没时间去十里大队当面告诉她,也应该打个电话啊! “念禾,我……” “你都不知道,我可惨了,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有火车可以坐,站票还是兵团的同志看我们真的有事,才匀给我们的呢!” 苏昀承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猛地收紧。 站过去的? 她竟然是站过去的! “唉……昀承哥,我发现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会把自己折腾得很惨哎。” “念禾,对不起,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的,那时候任务急,就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对不起,我应该到了市里之后找机会给你打电话的。” 林念禾:“……?” 她只是想卖个惨,免得苏昀承骂她。 可他…… 这剧情发展的方向不太对啊! 林念禾摸着手腕上的小红绳,良心难得的痛了一下。 (本章完) 第321章 语言的艺术 林念禾实在猜不透苏昀承到底脑补了什么出来,她赶紧说:“没有没有,你有正经事啊,这怎么能怪你呢?而且也是队长叔心急,要不然我就能提前和你商量了。” 苏昀承没答话,只感觉小丫头过分体贴懂事。 他问:“你的事情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最近有要紧事不能离开兰县去省城接她,但他可以给她安排好舒服的卧铺票,再去车站接她。 “大概完成了,要等明天田厂长给我回个消息才能完全结束,最迟三天后我就回去了。”林念禾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这就是跑跑腿的活儿,不难的。” “行,车票你不用操心,我给你安排,返程的时间定下来告诉我就好。”苏昀承说,“孙旅的办公室电话你还记得吗?事情不好办的话就找他。” “我记得的,你放心,我住的还是铁路招待所,这儿的同志记得我,特别关照我呢。”林念禾笑呵呵的说,“对了,明天上午我没什么事,打算去探望一下孙叔叔,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苏昀承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找孙勃帮忙,便说:“孙旅爱喝酒,你替我带两瓶酒给他吧。” “好,我懂了。”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不过瞥到一旁的服务员,她只能说,“昀承哥,我是在招待所借的电话,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忙工作也别忘了休息,好好吃饭。” “行,你注意安全。” “嗯,再见。” “再见。” 苏昀承挂断电话后,自责了三分钟,然后就拨通了孙勃办公室的电话。 “喂,我是孙勃。” “孙旅,我是苏昀承。” “啊?你小子咋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啥事?” “念禾在省城,说明天上午想去探望您。” “哎呦,这丫头有心了,果然还是小姑娘细心……” “她是和两个知青同志一起去替生产队办事的,目前住在铁路招待所,我这边有任务走不开,麻烦您照顾些。” “那肯定,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孙勃的照顾相当直接,第二天,林念禾出门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和司机张哥。 张哥笑呵呵的对她说:“小林同志,孙旅早上有个会,他让我来接你。” “辛苦张哥了。”林念禾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点儿的袋子给他,笑眯眯的说,“这是我给你带的一点儿土特产,不值什么钱的,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上次来省城就麻烦您了好几天,我回去之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呢。” 张哥受宠若惊,客套着接过了那袋不值钱的土特产,他随意瞄了一眼,愣了—— 一瓶茅台酒。 他怎么不知道十里大队的土特产是茅台呢! 这瓶酒还真是林念禾提前准备好要送给张哥的。 她前世好歹也是个富二代,没少与大人物接触过。她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尤其是领导的司机,那可是最亲近的人,有些时候,司机说一句话,比别人唠叨十句还管用。 人情往来嘛,就要有往有来,一味地索取,再亲近的关系也会崩塌。 林念禾看着张哥吃惊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笑笑:“张哥别嫌弃哦。” 张哥张了张嘴,想往回退,但瞥见门边的服务员,只能把它当成聊表心意的土特产收了。 没法还呀!不然就让别人猜到这里边不是寻常东西了啊。 他琢磨着,还是等到了地方,趁没人的时候再悄悄地把东西还给林念禾。 可等到了孙勃的办公室所在的楼门前,张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选了个最差的地方。 这会儿正是上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只能转回头,对林念禾说:“小林同志,这个酒……” “张哥,孙叔叔的办公室在几楼呀?我自己这样上去可以吗?”林念禾打断了他的话。 张哥顺着她的问题拐了弯儿:“孙旅的办公室在四楼,这边管得严,我带你上去。” “好,麻烦您了。” 张哥把林念禾带到孙勃的办公室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是想跟林念禾说,这个酒太贵重了他不能收。 看看关上的门,他只能决定等会儿送林念禾回去的时候再说这事儿。 办公室里,林念禾笑呵呵的把装着四瓶茅台酒的袋子放到孙勃的办公桌上:“孙叔叔,昀承哥听说我要来看您,特意让我替他给您带了两瓶酒,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也买了两瓶酒,您可别贪杯呀。” 孙勃:“……?” 苏昀承那小兔崽子还知道给他送酒? 他侧头看了眼窗外。 太阳竟然在东边。 孙勃愣了好一会儿,才对林念禾说:“你这丫头弄这些干啥?跟我客气什么?” 他的语气平常,心却往上提了提。 昨儿苏昀承说让他照顾一下林念禾,又说林念禾是来省城办事的,难不成这丫头是找他办什么事的? 估计是,要不然苏昀承不可能给他送礼。 四瓶酒的礼……这俩小兔崽子不会是想把他的车借走一年半载的吧? “嘿嘿,”林念禾站得倍儿直,说,“我来道歉的嘛,肯定得拿点儿赔礼不是?” 孙勃更懵了:“道歉?你咋的了?” 四瓶酒的赔礼,她是把天捅漏了么?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懊恼的说:“孙叔叔,我这次来省城是为了帮乡亲们找点儿零工补贴家用的,昨天我跟火柴厂的田厂长谈这事的时候,田厂长有意向在十里大队做个试点的分厂,就是把半成品送到我们那儿去,再有乡亲们加工做成成品后送到邻近的供销社。” “咱们这儿的火柴在冬天运输很困难嘛,这样一来,就可以极大程度的减轻运输压力和成本。而且先在一个生产队试验的话,成本也很低,对火柴厂的发展不会有影响。” 林念禾发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只是省略了这个建议是她提出来之后、田厂长才“有意向”的那段废话。 孙勃听得很认真,边听边点头,还赞同道:“的确不错,老田挺有想法。” “是啊,我也觉得田厂长很厉害,便保证一定与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沟通,积极配合厂子的安排发展,可是……” 林念禾绞着手指头,怯怯的觑了孙勃一眼,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孙勃被她瞧得心都软了,用只对媳妇女儿才有的温柔声音问:“咋了?出啥事了?你说,我尽力给你办。” “倒是没什么意外,就是我们聊得太愉快了,我一不留神就说,今天想来探望您……孙叔叔,我这么说,会不会给您惹麻烦啊?” (本章完) 第322章 两片茶叶 孙勃看着林念禾,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嗯,还好,她没桶天,只是把他当枪使了。 嗯……嗯? 孙勃仔仔细细的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有问题,但不大。 他指着林念禾,哭笑不得的说:“难怪你跟苏昀承能玩到一起去,你俩还真是、真是……” 真是一样的算盘精! 林念禾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满脸担惊受怕:“孙叔叔我错了,对不起!要不我等会儿就去告诉田厂长,分厂的事还是别弄了,运输那点儿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以前一样继续克服就好了……” “只是这样乡亲们就不能做零工了,您可能不知道,糊一万只火柴盒才四块钱,这四块钱对您来说没什么,但对农民同志来说……孙叔叔,我过来之前特地看过我们大队的账本,我们生产队三百多人,公账上只有四百八十六块三毛二。” “我们大队的村小负责三个生产队的小学教育工作,但总共只有九十八……哦不,现在是一百个学生。三个大队,一百个学生……孙叔叔,他们不是不想送孩子来上学,是真的负担不起。” “我们之前算过,如果我们需要往省城送火柴盒,那么糊一万只火柴盒最多只能有一块八的收入……但我估计还是有很多乡亲愿意做,因为这就是孩子一年的学费和书费。” 林念禾原本是想以退为进卖个惨的,但说着说着,她自己的眉头先皱起来了。 孙勃也沉默了,他拧着眉头,伸手拿过水杯。 拿开杯盖一瞧,上边竟然还飘着两片茶叶。 两片茶叶泡的茶应该是喝不出什么味道的,但孙勃却感觉,这茶又苦又烫。 轻柔的水化作钢刀,划得他的喉咙火辣辣的,脸也臊得烫手。 林念禾轻垂下眸子,声音低了几分:“我们校长的妹妹是纺织厂的工人,开学之前,她帮忙弄了四大筐碎布头,您猜是做什么用的?呵……孩子们没有书包,校长带着我们几个老师,用碎布头给他们缝书包。” “我们大队离九里大队八九里路,这些孩子每天上下学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们中最小的才六岁……他们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没有公交车,也没有自行车,他们连牛车或拖拉机都坐不了,他们靠的只有自己的双腿。” “孙叔叔,不管您信不信,我都没有用您的名号去胁迫火柴厂办事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们能郑重的分析评估办分厂这件事——不止我们生产队需要这样的机会,其他的生产队也同样需要。” 她没添油加醋,也没用任何谈判技巧。 她只是平铺直叙的、毫不隐瞒的把当下的困境摊开来摆在孙勃面前。 林念禾说完了,静静地看着孙勃,等待他的抉择。 孙勃并不负责基层事务,对这些虽有耳闻,却不了解详细情况。 林念禾虽然没有说很具体的事,但他也能推测出些许真相。 孙勃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念禾,别道歉了,你做得没错。这样,我这边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你这次回去把我的车开回去吧,送孩子们上下学。” 林念禾:“……” 这倒也不至于。 孙勃觉得,一辆车,接送孩子可比接送他重要多了。 虽然他不能给每个地方的孩子都弄一辆车,但帮一个是一个。 林念禾真不是冲着车来的,那辆稀罕的吉普车对公社的作用还不如一辆拖拉机呢。 她以“没有人能开”和“耗不起油”为由,强硬拒绝了孙勃的捐赠。 林念禾说:“孙叔叔,我知道您心系孩子们,您放心,我们大队长说了,如果这件事能成,明年就多养两头牛,用牛车送孩子们。” 孙勃这才放了心。 他对林念禾说:“念禾,你放心,这事儿叔给你兜着,等会儿我就给火柴厂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进展!” 林念禾拒绝,但孙勃非得掺一脚。 他不仅热情友好的给田清源打了个让他心脏咚咚蹦跶的电话,还挨个儿办公室砸了一圈儿的门,把人都聚集到走廊里…… 最后,他拿了一摞零钱递给林念禾: “念禾,我也没数这些有多少,都是同志们捐的。你拿回去,给孩子们买书包,买本买笔。” 这一摞钱,最大面值是五块,小的还有一毛一分的。 大家都把兜掏空了。 林念禾估计不出这些钱有多少,但她感受得到这些钱的重量。 这年月,没有哪家是特别富裕的。 孙勃尚且只能喝有两片茶叶的“茶”,何况他人? “小林同志,收下吧,替我们给乡亲们问好。” “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军民鱼水情嘛!” “对对,快收着……” 林念禾的眼眶有些发烫。 她深吸了口气,郑重的从孙勃的手里接过钱,然后朝满眼期待的同志们鞠了个躬。 “我替乡亲们和孩子们谢谢大家,大家放心,这儿的每一笔钱,都会花在孩子身上,绝不挪作他用。” …… 林念禾回到招待所时,王淑梅和温岚也刚巧回来。 这俩人上午没什么事,去供销社了。 她们这次来除了办事,还肩负着帮大家买东西的重任。吃的用的一大堆,着实把王淑梅和温岚累够呛。 王淑梅看林念禾拿着一把零钱在数,随口开玩笑:“你不是去军区了吗?这怎么像刚打劫回来似的?” “这和打劫是有本质区别的,”林念禾说,“这些是军区的同志们捐的钱,给孩子们买书包纸笔的。” 王淑梅赶紧拍了下自己的嘴,表情懊恼。 温岚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纳闷儿的问:“为啥捐钱?你跟人家说啥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大家听说乡亲们生活困难,主动捐的。”林念禾数完了钱,在小本子上记下数字:298.67元。 温岚一瞧,震惊了:“这么多!” 的确很多。因为孙勃找的都是干部,有几位还特地跑回家去取了钱来。 王淑梅问她:“你打算给孩子们买什么?” 这么多钱,就算每个学生都给买一个书包,也还能剩下一多半呢。 林念禾用纸条把钱捆好,说:“当然是买他们最需要的了……岚姐,你歇会儿,等接完田厂长的电话咱们再出去一趟。” 温岚:“……” 她宁可下地干活也不想出去买东西了! (本章完) 第323章 这是智慧和善良! 田清源的电话卡在三点整打来。 他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经过举手表决,厂里同意了在十里大队开设临时分厂的决定,并会派出一个会计和一个质检员负责分厂工作; 坏消息是,十里大队分厂需要负荷兰县公社的全部火柴加工和运输任务,并保质保量稳定完成。 这两个消息在林念禾听来,就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 那是任务吗? 不,那都是钱。 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干不完,不是还有九里大队么?算上九里大队也做不完?那还有其他大队呢! 要是所有大队都动员起来了还是做不完……那她就要去做一下《为四个现代化开源节流——从节省一根火柴做起》的演讲了,这一定是浪费的问题,要追究责任。 林念禾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掷地有声的说:“田叔您放心,我们一定保证产品的质量和数量,运输的问题您也不必担心,就算是趟风冒雪背着送去各个供销社,我们也不会耽误供货时间。” 田清源笑着说:“行,那你明天有空的话来我这儿一趟,虽然是临时分厂,该有的程序文件还是要有的。” “没问题,明天八点,我去火柴厂找您。” “行。” 林念禾挂断电话,又拨通了大队部的号码。 李大和这几天可能一直在电话旁边守着,电话刚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喂,是林念禾吗?” “是我,队长叔。” “哎哎,咋样?没遇到啥麻烦吧?没和人打架吵嘴吧?在外头能吃饱不?”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她笑着说:“我们三个都很好,您放心吧,我是要跟您汇报一下火柴厂的事儿。” “都好就行……啊,那你说,咋样?让咱给他们干活不?”李大和松了口气,旋即清清嗓子,又摆出大队长的范儿来。 林念禾的声音有些迟疑:“干活倒是可以,只是咱们要配合一下火柴厂这边的要求。” 李大和心头一凉,却还是说:“配合、完全配合!他们让咱咋配合?得给他们送货是不是?能行,这些都不是事儿……林丫头,你跟他们好好说说,只要让咱干,给少点儿钱也行。” “那倒不是,”林念禾憋着笑,“就是他们想在咱们大队办一个临时分厂,让我们负责整个兰县的火柴供给……唉,队长叔,您说这是不是太累了点儿?” 李大和总算听出来林念禾声音中憋着的坏笑了。 他瞪了瞪眼,又咬了咬牙。 但凡林念禾这会儿在他跟前儿,他肯定一脚踹过去。 净会拿他开涮! 李大和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你说啥?他们要在咱这儿办分厂?那个厂长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有啥把柄落你手里了?” 林念禾:“……” 就没有一个人往她的智慧和善良这两个方面想一想? 她是那种会用威胁做手段来满足自己需求的人嘛? …… “岚姐,你要是非不想去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可能就会因为拿了太多东西导致两条胳膊酸痛,然后睡不踏实起不来床,然后没办法去跟田厂长谈买卖,然后咱们的活儿就吹了,然后……” 温岚:“闭嘴,走!” 王淑梅默默朝林念禾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 林念禾甩了下麻花辫,拽着王淑梅,屁颠屁颠的跟着温岚出了招待所。 这是威胁嘛? 不,这是合理的分析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三个人坐上公交车去书店,王淑梅终于想起来问一句:“念禾,劝火柴厂办分厂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念禾说这话的时候她真没觉得事情能成,结果火柴厂竟然同意了。 她除了觉得不可思议,还觉得这件事或许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林念禾坦然已告:“没怎么想啊,这样就不用往省城送货了么,赚得多。” 王淑梅:“……” 因为不想往省城送货,所以劝厂子在他们家门口开了个分厂。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林念禾靠在椅背上抖脚脚,嘴里念叨着:“明天去火柴厂谈一下工资,糊火柴盒是糊火柴盒,运送是运送,可不能混为一谈含糊过去。” 王淑梅:“……” 她这是要把火柴厂往死里薅啊! 林念禾继续念念叨叨:“这边弄完了,回去之后我再找机会去纺织厂溜达一圈儿,咱们大队不少女同志都会做裁缝活儿,接点儿做头花的活儿也不错。” 王淑梅:“……” 行吧,火柴厂并不孤独,又一个受害厂即将登场。 王淑梅如今只有一个念头——活该林念禾挣钱! 林活该带着她俩去了书店,因为上一次的大手笔,书店的售货员还记得她,一瞧见她进门,先提醒了一句:“同志,我们这儿六点下班。” 这会儿可没有加班的概念,她不可能陪着她又折腾三四个小时。 林念禾笑呵呵的说:“没事,这次买的少。” “那就好,你挑吧。” 一小时后,售货员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颤巍巍的说:“一共一百七十二块八毛。” 这叫买的少? 她算账都算得胳膊疼了! 温岚比售货员的表情还悲怆,无他,这些书,有一半都得她扛着。 她就说她不想跟这俩人出来买东西嘛! 林念禾付了钱,笑呵呵的用手肘碰了碰温岚:“岚姐,你……” “知道了,我拿!”温岚朝她俩翻了个大白眼,弯腰扛书。 她难道还能指望这俩瓜女子搬么? 林念禾看她抱起一半书,说:“我是想说,你和淑梅姐在这儿看着书,我去找辆三轮车来。” 温岚:“……” 找三轮车是好事。 可为什么不在她搬起书之前说呢? 为了安抚岚姐的心情,也为了自己不挨揍,林念禾让温岚坐着三轮车带着书一起回招待所,自己则和王淑梅挤公交车。 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公交车上的人特别多,挤得林念禾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王淑梅拽着她去到一个小角落,俩人勉强能站稳。 她俩刚站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旁边坐着的人和身边人抱怨:“也不知道厂长咋想的,干啥要跑到那么个小破地方办厂子……” 第324章 试想一下…… “以前还说没赶上下乡,这回可好,厂子这是生怕咱俩有遗憾啊!” “可不咋地,我前两天刚把小儿子送走,没承想,我也得走了。” “你说弄这幺蛾子干啥,整一帮农民干活……虽然加工火柴不咋难,但他们平时还得干农活,咋可能完得成指标?” “一个家拆成俩,那点儿工资也不够使的啊。” “唉……” “唉……” 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越说越心酸,差点儿情绪崩溃抱头痛哭。 林念禾和王淑梅对视一眼,尴尬得不知道应该说点儿啥。 他们的心情,她俩很能理解。 试想一下—— 天朗气清的一天,你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抖着脚、看着报,突然就被告知要外派到一个农村里搞一个分厂。 而且还没有熟练工、没有工资补助,只有看起来就很让人头秃的生产任务指标。 换谁谁不得心态炸裂? 万幸,这两位在两站后就下了车,瞧着是去供销社的,大概是要为突然的外派做准备。 林念禾和王淑梅继承了他俩的座位,坐下来对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 王淑梅低声提醒:“得跟大队长打个招呼了,至少得给他们安排个住处。” 人还没到十里大队呢,心就凉了,以后的工作会很难进行的。 “不用,队长叔会安排好的,”林念禾说,“我对他有信心。” 她可太了解队长叔了,他全身上下除了一张嘴是硬的,剩下的零件都是棉花糖。 林念禾看着窗外,微皱着眉头轻声说:“要准备的不是咱们这边,而是厂子那儿……” …… 次日。 在你来我往一翻唇枪舌战后,最终定下来了一万盒火柴五块钱的工钱。其中不仅包括糊火柴盒的费用,还包括装盒、打包和运送。 林念禾一副“我们吃了大亏”的表情,代表十里大队在协议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其实她的心里乐开了花。 装火柴并不难,一盒二十根,熟练后几乎不用数,费不了什么时间。 至于送货,让他们往省城送货都没怨言,何况只是送到镇上的供销社? 以此为由增加了一块钱的劳务费,林念禾相当满足。 她可真是个商业小天才,不负最秀穿越者的荣光。 田清源也很开心。 他们昨天的最终讨论价格定在了一万盒火柴五块五,如今只要五块钱,他很满意。 田清源把协议收好,笑着朝林念禾伸出手:“小林,和……” 林念禾一把握住他的手: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那四个字可不兴说啊! 田清源愣了半晌,笑着点点头:“对,合作愉快,但是我想说,和数量相比,我更在意质量,千万不要出质量上的问题。” 数量不够还能从厂子调货过去,但如果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林念禾长舒口气。 吓死她了。 她立即点点头:“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应付差事的。说句实在话,其实我们比火柴厂更在意这次合作。” 田清源笑了,了然点头。 也对,挣工资的确比挣工分好点儿。 田清源端起茶杯,想要送客。 林念禾却当看不出来他的暗示,说道:“田叔,您要派几个同志来帮忙指导我们工作?” “两个,”田清源见她还有正事要问,便放下了茶杯,“一个会计、一个是质检员,都是我们厂子的老员工,业务能力没的说。” “谢谢您如此为我们考虑,只是以后就要辛苦这两位同志了,我们那儿条件跟省城比不了,他们的粮食关系也不在我们那儿,以后生活上肯定会有许多困难。”林念禾话锋一转,乐呵呵的说,“不过有您这样体贴的领导,一定会给他们安排好生活的。” 田清源:“……” 他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觉得这些困难都不是困难,而是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一天赶着一天,他压根儿就还没想到外派补助的事儿。 试想一下—— 平平无奇的一天,你在家里,喝着茶、抖着脚、看着报,突然就被告知应该办一个分厂了。 而且还有一个惹不起的小姑娘笑呵呵的催着撵着让你赶紧办事。 换谁谁不懵? 如今被提醒了,田清源清了清嗓子,说道:“都是为了厂子的建设嘛,相信我们厂的同志一定不会有怨言!” 林念禾在心中默默撇嘴。 怨言可大了呢。 她都亲耳听到了。 田清源继续说:“我们厂子是有外派补助的,虽然还会有些困难,但可以缓解一二。” 林念禾总算替那俩冤种外派员松了口气。 她眨了眨眼睛,满眼崇拜的看着田清源:“田叔,您可真是个为了厂子和工人同志们着想的好领导!” 田清源很是受用,在林念禾走后,他就立刻叫来那两个外派员,告诉了他们补助的事。 “我知道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困难肯定是有的,厂子这边一个月给你们十块钱外派补助,这个是确定的数儿变不了,以后你们家里要是有啥困难,就直接跟我说,我尽全力帮你们解决问题……” 两个外派员对视一眼。 突然感觉昨天骂得太脏了,田厂长是个好领导呀! …… 大队部的电话响起的瞬间,李大和就接了起来:“喂,是林丫头吗?” 随着他这一声,屋里坐着的王红和赵会计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看向他。 “是我,队长叔,我刚刚从火柴厂出来,已经与他们谈好工钱了。” “快说!”李大和难掩激动,手都不自觉的抠住了桌沿。 “我们的工作包括糊火柴盒、装盒、打包和运送,一万盒五块钱。”林念禾知道李大和心急,言简意赅的说道,“要保证质量和数量,厂子那边会派来一个会计和一个质检员帮助我们工作。” 李大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五块钱!” “你是不是拿着菜刀去跟人家厂长谈事的?” “丫头,你赶紧去跟人家道歉,可别让人抓了蹲笆篱子!” 林念禾:“……” 第325章 岚姐的逛街恐惧症 在李大和有限的眼界中,糊一万只火柴盒就给四块钱,已经是天大的好活了。 可如今林念禾告诉他,只要再把火柴装一下、送到供销社去,一万盒就能多挣一块钱。 一块钱! 那是十五六个工分,是孩子一年的学费,是……是很多很多。 李大和记不得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挂断电话的了,他只记得,他把这事转达给王红和赵会计的时候,看到他俩的眼睛都红了。 他抹了把眼角,又清了清嗓子,尽可能保持着大队长应该有的平稳气场,说道:“那啥,先别嘚瑟了,咱商量一下这钱该咋给乡亲们分。” 生产队的公账上是要留钱的,抓猪崽、修缮村子,都得靠公账上的钱。 可怜他们的账上只有四百多块,想盖两间好点儿的仓房都不够。 王红的眼睛红红的,说的却是:“这回好了,以后谁家媳妇怀孕了不能下地,在家里头做工也不少挣……谁再敢说不让女孩上学,就让孩子自己供自己。” 赵会计看着自己的腿,也说:“嗯,老弱病残的都有了活路,好事儿啊……” 他的触动是最大的,因为他以前几乎什么活儿都干不了。 春种他不行,平时伺候庄稼也干不了,就只有掰苞米、搓苞米的时候,他才能帮上忙。 他家的自留地,全靠他媳妇和乡亲们帮衬。 李大和没插话,由着他俩感叹,自己也偷偷地搓着烟袋锅子平复心情。 仨人缓了好一会儿,不想哭了,只想笑。 不知道是谁笑了第一声,整个大队部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好啊!好啊!” 李大和站了起来,捋了一把秀发后说:“多亏了林丫头她们,她说她们明天回来,等会儿我让小海和小山去山上转悠一圈儿,看能不能套两只兔子回来。” 王红笑着应和:“我攒了十四个鸡蛋了,明儿给你拿过来,这几个丫头一定累得不轻。” “我家里还有点儿大米,给她们蒸点儿大米饭吃。”赵会计也说。 李大和没拒绝他俩,把话题又扯了回去:“那你俩说,这五块钱入公账多少?” 赵会计算了算,说:“要不入两块吧,明年多养点儿猪,再把仓房修了,都得不少钱呢。” 王红不太赞同,摇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大家伙多分点儿吧,这是咱头一年有别的进项,也让大家过个好年。” 他俩各有各的理,李大和在屋里绕了好几圈,最后说:“听红子的,入一块,今年大家伙都不容易,秋收又赶上龙口夺食,过个富裕年,明年干劲儿更足!” 赵会计想了一会儿,点头:“也对,咱得让乡亲们有积极性,别耽误了人家厂子的事儿,找活难,干长久更难。” 李大和深表赞同,朝他俩一挥手:“走,跟乡亲们说一说这个事儿!” …… 林念禾回到招待所时,苏昀承已经让人把明天的火车票送来了,三张卧铺票。 温岚和王淑梅都没坐过卧铺,拿着车票看来看去,兴奋了好一会儿。 但转瞬间她俩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们这两天没少买东西,除了帮乡亲们和知青们带的,还有她们自己买的。 如今有了钱,又有郑丽荣的关系,罐头、香肠、桃酥炉果槽子糕……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再加上那一百多块的书。 怎么拿,这是个问题。 林念禾看她俩不乐了,便问:“怎么了?” 温岚捂着胳膊,惊恐又慌张:“禾子,咱买了这老些东西,咋往车上拿啊?” 王淑梅也有些后悔,只能说:“要不去邮局寄回去吧?” 林念禾看看她俩,很平淡的挥了下手:“没事,明天我找熟人借个板车,咱直接拉到站台上去。” 温岚:“……” 王淑梅:“……” 懂了,又是现用现交的熟人。 有林念禾这话兜底,王淑梅和温岚很快就一扫沮丧。 王淑梅说:“好不容易来省城一趟,咱们出去转转吧?” 林念禾想了想,的确是没什么事要做了,便笑着点头:“走呗,去公园?” “好啊!” 她们俩都准备出去了,只有温岚还赖在床上不挪地儿。 林念禾问她:“岚姐,你怎么了?” 温岚蜷着身体,满眼抗拒:“我不想跟你俩出去溜达,累死个人,比秋收还累。” 短短几天,岚姐得了逛街恐惧症。 陪女人逛街很恐怖,陪两个女人逛街……那就是灾难。 “哎呀,岚姐,咱们去公园,不买东西。” “来都来了,总不能哪儿都不去吧?等你过年回家了,你弟弟妹妹问你省城啥样你都说不出来。” “走吧走吧,我保证,绝对不让你抗东西!” “对对对……” 温岚到底还是信了这俩人的鬼话,跟着出了门。 她觉着吧,公园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太沉的东西让她抗,很安全。 她们仨坐着公交车往公园去,下了车没走多久,一阵骂街声就传入她们的耳朵: “哎呦喂,吃死人了啊!这个地方的人都是投机倒把的坏分子,他们卖的东西吃死人了啊!” “咋地?你还想动手?来,你打,你打我一个试试!老娘不扒了你的皮就跟你个小瘪犊子姓……” 温岚对这种事最有兴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迈步就要往那边冲。 林念禾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手比脑子反应快很多,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温岚,阻断了她的去路。 “禾子?”温岚纳闷儿回头。 林念禾把大半张脸都藏到温岚身后,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声源处。 事发地中心是在一个黑洞洞的巷子口,很窄,没有人围着的话,路过八百次都不会多看一眼。 看着就很像黑市该有的样子。 再听听大娘们骂街的话…… 怎么听着这么像她编的剧本呢! 林念禾趴在温岚的背上,用胳膊挡住脸,低声说:“岚姐,别看,赶紧走。” 王淑梅反应得更快,她不动声色的扶住温岚的胳膊,把林念禾挡在两人身后,转身就往马路对面跑。 第326章 的确不是东西 这次来省城,林念禾并没打算与张长江见面。出了那样的馊主意,她的确应该绕着张长江走。 可事实再一次证明,出损主意是要遭报应的。 她只是想跟小姐妹逛逛公园,结果就能撞到人家家门口。 万幸现场足够乱,万幸这里人很多,万幸—— 林念禾摸着手腕上的六根小红绳,喜极而泣:“终于有一次起了作用啊!” 温岚:“难道不是因为我挡得严实?” 王淑梅:“难道不是因为我反应足够快?” 好吧,的确跟她俩也有点儿关系。 林念禾眨巴着婆娑泪眼,吸了吸鼻子:“那我请你们喝汽水吧。” 岚姐和淑梅姐都已经不是差一瓶汽水的人了,于是,她们买了炒花生,买了绿豆冰棍,买了汽水又买了小饼干。 她们俩买买买,林念禾跟在后边掏钱。 逛公园行动摇身一变,成了野餐。 三个人抱着一堆吃的租了艘小船,打算体验一下轻舟碧波荡的闲适自在。 划船的人很少,偌大的湖上,就只有她们这一艘小船。 “真清静啊,感觉整个湖都是咱们的。” 十分钟后—— 林念禾用四根手指捏着汽水瓶,弱弱的问:“你俩不冷吗?” 王淑梅吸着鼻子,声音有些软:“我就说刚才租船的同志为啥特意说提前回去了也不退钱……是早料到了湖上更冷啊!” 难怪湖上没有其他船,原来不是因为工作日,而是因为冷啊! 林念禾往王淑梅的身后挪了挪,缩着脖子把自己藏起来躲避寒风攻击:“咱回去吧。” 卖力划桨的温岚没感觉到冷,她嫌弃的看看她俩:“你俩至于不?我咋就不冷呢?” 林念禾和王淑梅看看她手里那两根手腕粗的船桨,都不是很想说话。 这要是还能冷,那才奇怪了呢! 偏偏她们俩都不会划船,想用这种方式取暖都不可能。 花钱买罪受,说的就是他们了。 林念禾想回去,温岚觉得完全不冷,王淑梅左右摇摆,纠结着做不出决定。 林念禾只能说:“那咱们先去桥洞下边商量一下呗,那边好歹能挡点儿风。” “行吧。” 温岚应了一声,把船嗖嗖嗖地划了过去。 “你俩这样的,冬天可咋过?”温岚一边划船一边念叨她们俩,“禾子也就算了,梅子你不也是东北人么,咋也怕冷?” 王淑梅好气又好笑:“我家是东北的,可是我家在东北的南边啊,冬天哪有这么冷?再说,哪儿的人都得怕冷……哎!”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挺挺的砸在了她们的船上。 “咚!” “啪嚓!” “嗷——” 小船摇摇晃晃,船上的人手忙脚乱。 温岚用船桨别住桥墩才勉强稳住了船,她一脸懵,看着躺在船上惨嚎的男人问:“你是故意砸我们呢?还是跟我们里的谁有仇呢?” 林念禾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碎了一船的汽水瓶,最后看向那个男人:“首先,你得赔我一瓶汽水,其次,这艘船被损坏的钱也得算你头上。” 王淑梅死死地扣着船舷,顺着林念禾的话往下说:“最后,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 跳湖的男同志捂着被玻璃碴子扎了的屁股,视线从三个姑娘的脸上一一划过,震惊得都忘了嚎了。 他是碰到魔鬼了吗?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他的伤势? 他捂着屁股,弱弱的说:“我就是没站稳,不是想跳湖……你们能不能送我上岸?我……嘶……” 林念禾闻到了血腥味,根据味道的浓郁程度她就推测出这男人伤得不轻,她赶紧朝温岚说:“岚姐,先送他上岸吧,好歹是条人命。” 温岚这会儿犯起聪明劲儿了,握着船桨不动弹,朝男同志挑挑眉:“哎,我们刚玩了十分钟,这个船票钱也得算你的啊!” 男同志:“……” 还不如让他直接栽进湖里呢! 虽然会冷,但不会被扎了屁股又落一身饥荒啊! 他挺不想答应的,但瞧温岚那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划船”的阵仗,他只能捂着哗哗淌血的屁股,含泪点头。 温岚顿时来了精神,双臂使劲儿,又把船嗖嗖嗖的划回到了岸边。 这位男同志的身上除了摔伤,屁股上还扎了四块玻璃碎片,血把船板染红了一块。 早有人注意到了湖上的事,他们的船刚靠岸,看船的同志就推来了一辆板车,让他们把伤员扶上去。 可他们的小船本就不大,连坐带躺挤了四个人已经是极限,王淑梅和林念禾倒是想先上岸挪地方,却被躺着的男同志挡住了,想上去都难。 岸上的人便想着把他拽上去。可他们一使劲儿,被扯到伤口的男同志就嗷的一嗓子又嚎了出来。 拖是不敢硬拖了,不说人能不能受得住,动静稍微大一点儿,小船就摇晃个不停。 温岚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把一堆手挡开,自己绕过玻璃碎片走到男同志身前,拽起他的胳膊就把他背了起来,长腿一迈,稳稳当当的下了船。 围观的人都愣了,片刻后开始齐刷刷的鼓掌。 温岚的脸都憋红了,咬着牙低吼:“别干看着啊!搭把手!”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把男同志接下来挪到了板车上。 温岚站在人群外,活动着胳膊转身看向还在船上摇摇晃晃的俩瓜女子。 “完了,估计小岚以后再也不会跟咱俩出来了。” “就是说呢,没扛东西,扛了个人。” “她不会把这事儿也算在咱俩头上吧?” “嗯?你在想什么?我岚姐怎么可能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温岚把牙磨得咯咯作响,她一手叉腰,一手来回指着林念禾和王淑梅的鼻尖儿:“我再跟你俩出来,我就跟你俩姓!” 王淑梅和林念禾看着温岚,整齐划一的扬起嘴角,乖觉的露出了个讨好的笑脸。 “小岚,消消气,这是突发情况嘛,而且你背的……的确不是东西。” “就是就是,岚姐别生气,再说,你也不能跟我俩姓啊,这怎么论呢?一三五姓王,二四六姓林,星期天你还姓温?这……以后出门开介绍信还得开三份,多麻烦啊。” 温岚:“……!” 第327章 人生处处是巧合 三个姑娘都觉得从天而降的男同志只是一个小插曲,三人谁都没想太多,看他被平板车拉走后就继续在公园里闲逛,吃完晚饭才回到招待所。 她们仨刚说笑着踏进招待所大门,就瞧见楼梯处有两个壮实的男同志抬着个担架,慢吞吞的往上走。 担架上那人—— “嘿!船钱!” 温岚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男同志。 林念禾和王淑梅也很惊讶,两个人互相看看,忍不住感慨:“还真是巧啊。” 担架上的男同志脸色本就苍白,一瞧见她仨,连嘴唇都白了:“你、你……怎么是你们……” 他就说怎么刚才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呢,感情是要碰见债主子了。 楼梯只有一条,林念禾三人跟着他们慢慢上楼,三人还不忘关心他呢: “你的伤怎么样?” “公园让你赔船了吗?” “今天的公园人也不多啊,你是怎么被挤下桥的?” 男同志:“……” 不想回答,一个字都不想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啊?” “是太疼了么?” “还是你本来就不爱说话?” 男同志:“……” 他为什么不想说话,她们心里真的没数么?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跟她仨说几句话的时候,楼梯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一声:“我的天呐,这是咋弄的?这好好的处个对象,咋还整一身伤回来了?小孙呢?她去哪儿了?” 一个打扮干净的短发女同志从楼上跑下来,瞧着应该是跳湖男的母亲。 顿时,三个的姑娘的眼睛都亮成了灯泡。 有瓜! 担架上,男人的脸红了几分,他瞄了眼楼梯下的三人,低声说:“妈,你别这么大声嚷嚷,还有别人呢。” 婶子一瞧楼梯上挤了好几个人,赶紧让开路:“那快回屋说,快。” 抬担架的同志们上楼了,婶子也跟着上去了。 只留下闻到瓜味儿却没吃到瓜的三个姑娘,悲伤得不能自已。 那么大、那么大的一个瓜,没了。 她们仨对视一眼,只能长长叹气,强忍住凑热闹的本能,认命般的低头往楼上走。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她们仨刚到了她们的房间所在楼层,就看到了抬担架的两个同志拎着空担架出来了。 熄灭的八卦之火重新点燃。 三个姑娘尽可能冷静的走回到她们的房间门前,正瞧见对门的房门大敞着,里边还传来说话声。 “……她就这么不管你了?咱两家好歹是十几年的邻居了,就算没看上眼,也不能不管你死活啊!” “妈,你就别说了,我这不是没啥事么……” “没啥事?你还想有啥事?要不是那几个姑娘心善救了你,你今儿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哎对了,你问没问那几个姑娘叫啥名?哪个单位的?” “呃……没问,但是刚才在走廊上,就是那三个女同志。” “哎?她们也是铁路上的?这可巧了!你躺着,我去问问她们住哪屋……” ‘……住你们旁边的是我们领导家的亲戚……’ 入住当天,服务员的嘱咐突然在林念禾的耳边回响。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刚才那位婶子就又出来了。 她一瞧见林念禾三人,立即就笑了:“哎呦,我正想找你们呢!” 说着,她就热情的伸出手,和她们仨一一握手:“小同志,谢谢你们救了我儿子,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来省城是学习还是公派?我叫李娟,我家那口子姓陈,也是铁路上的,以后有啥事跟婶子说,婶子肯定不含糊。” 这一刻,三个姑娘都想了很多。 温岚: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船钱赔一下。 王淑梅:熟人这就送上门了……明天借板车的事不用愁了。 林念禾:报答什么的都往后放一放,您先把我没听到的瓜再讲一遍可好? 这般想着,林念禾反手握住李娟的手,满眼诚恳的说:“李婶,助人为乐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别太客气了,陈大哥的身体还好吧?没什么后遗症吧?” 李娟大喇喇的一挥手:“一个男同志,扎两下算啥事?不用管他,你们吃饭了没有?你们住哪个屋?” 林念禾一指身后,笑着说:“说来也巧,我们就住这儿。”她说着话,掏出钥匙把房门打开,“我们是吃过饭回来的,李婶,要不您进来坐会儿?” “哎呀,这可真是有缘。”李娟笑得眼睛都弯了,把屋里还趴在床上的好大儿完全抛到了脑后,跟着林念禾她们就进了屋。 林念禾给她倒了水,闲话几句,就把陈家的瓜刨出来了。 这事儿说来也可笑——陈明有个青梅竹马的孙妹妹,两年前陈叔外派去了辽省,陈家就搬走了。可两个人的联系没有断,友情也渐渐发展成了爱情。 这回李娟带陈明回到省城,就是想给两个孩子定亲的。 谁料,孙妹妹要去上大学了,觉得陈明配不上自己了,就把他约出来打算私下里说清楚,别闹得太难看。 陈明不理解啊,陈明想挽留啊,陈明……心急了,脚滑了,栽桥下了,砸船上了。 三个姑娘听得瞠目结舌。 她们刚听过关曼菱千里追夫的感人爱情,这会儿再听这样的故事,着实有点儿质疑人生。 爱情还是那个爱情,只是因为参与的人不同,发展出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李娟叹了口气,揉了揉微红的眼睛,说道:“我也不怪小孙,人往高处走,我也不能拦着她……但是她也不能看着小明受伤自己跑了吧?就算不能成亲,那好歹还哥哥妹妹的叫了这么些年呢,做人咋能这么狠……” 王淑梅微笑着安慰道:“李婶,您也别太伤心了,这也幸亏发现得早,要是结了婚才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那才麻烦呢。” 李娟抹了把眼泪,点头:“是这个理儿,今天多亏有你们仨,要不然小明这条小命就得没了……哎,不说那糟心事了,你们仨来省城干啥的?听口音不像咱黑省的人啊。” “我们是知青,在兰县插队,这回过来是队里有些事要办。”林念禾接过话茬,说道,“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李娟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啊?这就要走了?我都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 李娟想了想,问:“火车票买了吗?” “买了。” “我能弄到卧铺票,给你们换一下吧?你们仨小姑娘,卧铺安全些。” “不用的李婶,我们的就是卧铺票。” “你们的事办咋样?没成的话我帮你们找找关系。” “都办好了。” “那你们买啥东西不?我在供销社有熟人。” “也买好了。” “……” 李娟沉默了。 想报恩,但好难。 第328章 撩完就跑 为人民服务的心是拦不住的。 次日,李娟就给她们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说什么都得让她们收下。 “你们现在不拿,我转头就给你们寄过去,我可是问了服务员的,你们仨是十里大队的对吧?我有地址的,你们跑不了!” 无法,仨姑娘只能把李娟的感谢收了下来。 李娟找人借了板车送她们上火车,还不忘把自家地址留给她们。 隔着车窗,李娟嘱咐道:“丫头,以后路过辽省记得来婶子家里坐坐,有啥事就给婶子写信,别跟婶客套。” 意外的小温暖,让林念禾三人的嘴角都扬了起来,回去的一路都在傻笑。 “说起来,李婶家里离我家很近呢,坐火车也就一个半小时。”王淑梅说,“等过年回去了,我去看看她。” “那好呀,到时候帮我给她带点儿东西。” “就是,白拿了人家这么多好东西,心里亏得慌。” 火车沿着既定路线前行。它带她们离开,又送她们回家。 温岚和王淑梅都是第一次坐卧铺,俩人黏在铺位上一动不动,似乎这样就能值回票钱。 林念禾睡了一觉,醒来时见她俩还瞪着眼睛不动弹,纳闷儿问道:“你们没睡一会儿?” 温岚从上铺探出头:“头次坐卧铺,睡着了不白瞎票钱了么!” 林念禾:“……” 咱就是说,卧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旅客能安稳睡觉么? 她坐起来,重新把辫子编好,打着哈欠说:“昀承哥应该会来接咱们,等会儿咱们把行李从窗子递出去就行。” “嗯。” “好。” 林念禾看看一动不动的二人,提醒:“快到站了,下来拿行李呀。” “嗯。” “好。” 依旧一动不动。 林念禾扶额。 算了,她还是自己来吧,打扰了这二位享受卧铺,她容易被打死。 温岚和王淑梅最后在铺位上赖了五分钟,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床。 她们三个一共有十二个包袱,一个比一个重。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竟堆满了两个铺位。 火车减速进站,林念禾赶紧打开车窗,趴到窗边去找寻苏昀承的身影。 苏昀承在哪儿都显眼,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苏昀承……和他身边那个锃光瓦亮的脑袋瓜。 “昀承哥!队长叔!” 林念禾朝他们挥手。 苏昀承也早就看到了她,迎过来跟着火车走。 他刚一凑过来,林念禾便把一个最小的包袱扔了过去,还不忘补充:“东西可多了,你先帮我们拿。” 苏昀承一把把包袱接住,笑着说:“好,别急。” 火车停稳,包袱一个接一个的被塞出车窗。 苏昀承和李大和接着包袱,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疑惑,最后他俩只有一个问题—— 难不成火柴厂让她们仨直接把半成品背回来了? 十二个包袱先一步下车,三个姑娘这才背着小挎包,蹦跶着下了车。 “大队长!” “您也来啦!” “哎哎,行了啊,别起腻,东西拿好往外走,关舅爷在外头等着呢。” 几个人分拿起包袱,乐呵呵的往外走。 林念禾和苏昀承走在后边,她的手里就提着个小网兜,剩下的都被苏昀承拿走了。 她歪着头看他,问:“昀承哥,你想我了没?” 苏昀承的脚步一僵,原本还在瞄她的视线瞬间转向李大和的后脑勺。 他清清嗓子,又低咳两声,支吾半天才低促的“嗯”了一声。 林念禾抿着唇笑,伸手握住他的小指:“我也想你了。” 苏昀承:“……!” 他刚感受到女孩软乎乎的掌心,手指便被松开了。 顿时,心都跟着空了一块。 林念禾浅撩了一下苏昀承便撒开手,小跑着追上李大和,笑嘻嘻的与他说话。 她回头瞄了一眼苏昀承,看他一副呆呆的模样,笑得更欢了。 车站外,关舅爷坐在牛车上等他们,看他们大包小裹的出来,眼睛都瞪大了。 “好家伙,咋带回来这老些东西?这都是啥东西啊?得亏来接你们了,要不你们打算咋回去?”关舅爷说着便迎上来,接过王淑梅手里的东西放到牛车上。 林念禾说:“军区的同志们给咱们村小捐了款,给孩子们买了些书,还有一部分是我们刚好救了个人,人家非得送谢礼。” 听她们三言两语说完了救人经过,三个男人都有些发懵。 出去游湖还能救个人,这可真是…… 关舅爷愣了一会儿就开始表扬她们,从助人为乐到为国效力,一套一套的特别流畅。 林念禾悄声退到苏昀承身边,轻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苏昀承刚从方才的心动中回过神来,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又漏跳了一拍,他点了下头:“嗯,是有些忙。” “看出来了,你都瘦了。”林念禾皱了皱眉,说,“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不过都在包袱里放着,明天收拾一下,我再给你送过来。” 苏昀承的心又暖又熨帖,他说:“不急,你累了这么久,好好休息,过两天休息了我去找你,你再给我。” “好。”林念禾点头,“那我等你。” 因为李大和与关舅爷来接人了,苏昀承便也没再送她们,所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他不能耽误太久。 不过他把林念禾的自行车带来了,林念禾便骑着自行车跟在牛车旁,一边骑一边与李大和他们说着火柴厂的事。 李大和反复确定了林念禾既没有拿把柄拿捏田厂长,也没有带着菜刀去谈判,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说:“给两个外派同志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是村里头的一个空屋,柴火啥的都给备上了,你二叔给弄了桌椅板凳,来了就能住。我和乡亲们商量了,菜啥的就各家拿出来点儿,够他们一冬吃了。” 林念禾朝王淑梅挑了挑眉。 看,她就说队长叔一定会安排好的吧。 她们今天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村。村口,牛娃和白小军正眼巴巴的看着大路等待着。 一瞧见熟悉的自行车,牛娃就对白小军说:“小军,你快去告诉大家,禾禾姐姐他们回来了。” 白小军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跑了两步才转头:“牛娃哥,你不去吗?” 牛娃一本正经的说:“告诉大家好消息的机会让给你了,我就在这儿接他们吧。” 白小军感动不已,感觉牛娃哥是最好的哥哥。 等他跑走了,牛娃立即迈开小短腿,朝着林念禾狂奔。 “禾禾姐姐——” 第329章 舍命文学 林念禾停下来,下了自行车就弯腰把扑过来的牛娃抱住了。 牛娃搂着林念禾的脖子,笑得像朵太阳花:“禾禾姐姐,我可想你了!” 牛娃的话有关舅爷作证:“可不咋地,这小子一天三趟往村口跑,怕万一你们提前回来了没人接。” 林念禾笑着捏了把牛娃的小脸儿:“我也想你了!” 牛娃笑着把脸贴在林念禾的肩头,望着王淑梅和温岚眨巴扎把眼睛:“岚姐姐、淑梅姐姐,我也可想你们了。” 王淑梅和温岚笑着挪开个空地儿:“过来,上车坐着,咱们回去再说。” 牛娃搂着林念禾的脖子不撒手,说道:“我再坐上去车就太重了,牛会累的。” 温岚哑然失笑:“那你想走回去吗?” 牛娃看看林念禾的自行车,又看看林念禾:“禾禾姐姐,要不你骑车带我吧?” 王淑梅:“这孩子,打小就胆大。” 温岚:“你为了你禾禾姐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啊!” 林念禾刚想把牛娃放到后座上,听到这俩人的话后,伸出去的胳膊又收了回来。 嗯……做人不能不信命。 她手一转,把牛娃放到了车座上,推着自行车说:“我推着牛娃走,这肯定是安全的!” “那你慢点儿,别推着也翻了车。” “……” “咳咳,牛娃,要不你下来,咱俩慢慢走回去?” “好呀,我听你的。” 对于林念禾的提议,牛娃向来不会说“不”。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绕到林念禾身边,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林念禾刚想跟王淑梅温岚嘚瑟一下她才是牛娃不会嫌弃的真爱,关舅爷就一甩鞭子,赶着牛车走了。 林念禾咂了咂舌,推着自行车慢悠悠的往回走。 她问:“校长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牛娃认真点头:“挺好的,我每天早上都给校长妈妈冲秋梨膏,校长妈妈很久没有咳嗽了。” “那你呢?” “我?”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干活累不累?”林念禾垂眸看他。 牛娃嘿嘿笑着,点头:“好好吃饭了,最近一直在搓苞米,不累的。”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手绢,小心翼翼的打开来递给林念禾:“禾禾姐姐,我给你砸了榛子。” 手绢里,是一捧白净的榛子仁,果仁上的细皮都剥干净了。 “你先吃,我屋里还有,没都砸了,怕潮了不好吃。” 林念禾:“……!” 她的神仙小宝贝哎! 他俩溜达回村的时候,乡亲们都已经接到消息赶过来了,正围着王淑梅和温岚嘘寒问暖。 瞧见林念禾也回来了,他们把刚问过一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林丫头,在外头能吃饱不?” “住的咋样?招待所里有炕吗?” “省城冷不冷?没感冒吧?” “有人欺负你们没?没吃亏吧?” “饿了没?路上没吃饭吧?快来,婶子给你们蒸包子了。” “……” 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是最朴素的关怀,有家的感觉。 林念禾一一应答着,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知青点的,手里还拿着两个大包子。 她咬了一口,白菜馅的,还掺了剁碎的猪油渣。 李大和把其他人赶回去上工了,他自己在前院转悠着,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林念禾直想笑。 她走过去,问:“队长叔,火柴厂的事儿要不我再给您详细汇报一下?” 李大和的眼睛亮了,但他很快掩饰好,清了清嗓子说:“我本来是想让你们收拾完东西再说的,既然你着急想说,那就先说这事吧。” 林念禾:“要不我还是收拾完东西再去找您吧。” 她不急,真的。 李大和直接忽略了她的话,毫不尴尬的问:“咱们到底有多少任务?完不成是不是要赔的?农闲的时候倒是没啥,但春种秋收的时候,谁都没劲儿再干这活儿啊!种地是咱的根本,可不能断了。” 林念禾拿了两个小板凳,请李大和坐下来之后才说:“因为火柴厂那边还要核算,具体的数量还没告诉我,田厂长倒是给了个大概数目,因为要供应整个兰县和下属的生产队所用,一个月至少需要二三百万盒火柴,实际数量可能更多。” 在这个火柴是主要引火工具的时代,一个吸烟者一个月大概就需要十盒火柴,一个五口之家烧水做饭一个月也至少需要六七盒火柴,生产任务不可谓不重。 “啊?这老些?”李大和慌了,眉头拧了起来,“咱大队老少都算上也就三百口人,一人一个月做一万盒,一天三百多……” “队长叔,”林念禾说,“这个活儿想长久的干下去,只靠咱们大队是不行的,熬一两个月还可以,熬一两年的话,乡亲们的身体也受不了。我是想着,分一半任务给九里大队,虽然赚的少了点儿,但既不会耽误厂子的任务,也不会让乡亲们太过辛苦。” 李大和点了点头:“之前你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觉得不至于,但要是这么多的话,咱咋都是干不完的,不能耽误正常上工干活啊。” 虽然把钱送给别人挣很难受,但如果他们非得咬牙硬干,最后完不成任务,那就连一半的工钱都没有了。 而且,地里的活儿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这是他们的根本。 孰轻孰重,李大和拎得清。 “再有就是时间的问题,春种秋收的时候肯定是没能力顾及这个活儿的,咱们得在农闲的时候把生产任务抢出来。” “行,回头让你赵叔算算,把活儿咋干安排好。对了……去九里大队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过去,这事儿是你牵的头,你跟老贺头说。” 李大和眯着眼睛眺望远山,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半晌,他说:“丫头,谢谢你。” 他没看林念禾,声音也很低,林念禾却听得很清楚。 她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满眼惊恐的看向李大和:“队、队长叔,您好好的,您这么说话我害怕。” 李大和:“……” “您有事就吩咐,突然这么客气我心里发毛。” “……” “队长叔您是不是病了?还是最近秋收累着了?要不我送您去卫生所看看?” “小兔崽子你想挨揍就直说!” “啊……这就对了嘛……熟悉的队长叔又回来了。” “……” “您忙着,我回去收拾东西啦。” “赶紧滚!” 第330章 单纯的关心你 今天的十里大队,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都高兴得像过年似的。 乡亲们在眺望美好的未来,知青们的开心则更实在—— 好吃的太多,比过年还丰盛。 当晚,前院凑了一桌好饭好菜,给带货三人组接风。不仅有他们做的,还有李大和他们三家送来的红烧兔肉、炒鸡蛋和大米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听王淑梅和温岚讲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林念禾瞥着自己身边的谢宇飞,心情很复杂。 关曼菱应该早就到北大荒了,也不知道她的信什么时候到…… 她吃一口饭、瞄一眼谢宇飞,看得谢宇飞寒毛都竖起来了。 “小禾,有事你就说,你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向来刚正面的谢小爷被林念禾看怂了。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她给谢宇飞夹了几块肉:“没事,你多吃点儿。” 关曼菱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宇飞开口。 她只能对他好点儿了。 没什么事儿是一碗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不,没有,一碗肉足够了。 林念禾的反常举动吓坏了谢宇飞,他捧着碗,连饭都不吃了,惊恐万分的看着林念禾:“小禾,到底怎么了?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啊!” 短短几秒钟,谢宇飞他跟林念禾相处的十七年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最终确定,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旧怨落在林念禾的手里。 这就让他更慌了! 难不成他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得罪了林念禾? 林念禾:“……” 她突然就对下午时队长叔那想踹死自己的心情感同身受了。 她现在也很想踹死谢宇飞。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坏心眼,林念禾索性站起来和王淑梅换了个位子,然后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我真没事,单纯的关心你一下。” 谢宇飞将信将疑的咬了一小口肉,嚼了半天,肚子不疼,也没有要死的感觉。 所以……她真的只是关心自己一下?就这么简单?她闲着没事儿关心自己干什么? 直觉告诉谢宇飞,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林念禾一定要对他做什么。 林念禾觉得谢宇飞疯了。 她夹菜,他盯着她; 她喝水,他盯着她; 她拉窗帘,他竟然还趴在窗外盯着她! 林念禾死死地攥着窗帘,擦去额角冷汗由衷感叹:“关姐姐的决定可真对啊……” 就这玩意儿,谁敢要?好日子不过了?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她第二天一早推开房门,看到的竟然还是谢宇飞那张大脸。 林念禾:“……!” 她发誓,她是真的想要善待谢宇飞的,她想用友情的温暖治疗他在爱情里受的伤。 但这货不配! 谢宇飞看着林念禾的巴掌越来越近,最后落到他的脑瓜子上—— 谢宇飞的心随着身体原地旋转,终于踏实了。 这就对了啊! …… 晒谷场上,王淑梅瞄了一眼不远处笑容荡漾的谢宇飞,悄声凑到林念禾身边问:“念禾,谢宇飞是被你一巴掌抽傻了吗?” “不,他傻跟挨打没有任何关系。” 林念禾低着头,不看谢宇飞一眼。 她累了,不想搭理他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可你这么打他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好的要哄着他顺着他安慰他吗?” “哦,是我认知错误,这个人有受虐倾向,不能给他好脸。” “你……确定?” “确定!” 林念禾坐在小板凳上,一手玉米棒、一手玉米瓤,咬牙切齿的较着劲。 因为还要尽快把玉米脱粒交工,所以她们三个今天就跟着大部队按时来上工了。 林念禾本以为搓玉米是个轻松活儿,谁料,她努力奋战了五分钟,玉米瓤还是玉米瓤、玉米棒还是玉米棒,除了她自己的双手泛起了红,没有丝毫改变。 其他人都有说有笑的搓着玉米,好像只有她征服不了这小小的玉米棒。 她刚才看过别人搓玉米了,他们就轻飘飘的一搓,玉米粒就乖乖的排队掉进麻袋。 她这…… 林念禾把手里的玉米棒举到眼前,皱眉打量着它:“同志,你有点儿叛逆啊。” 这个玉米棒有自己的想法! 这些玉米粒过于团结! 李婶在林念禾身边坐着,看她那牙齿都在使劲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绕到林念禾身后抓住她的手说:“来,你跟着我使劲儿。” 李婶的手带着林念禾的手,一别一搓,玉米粒就掉了下来。 李婶笑着问她:“会了吗?” 林念禾:“眼睛会了。” “手呢?” “手也会。” “那就……” “脑子说它俩胡说八道。” “……” 对林念禾,李婶还是很有耐心的,她足足教了十分钟,林念禾终于勉强能自己把玉米粒搓下来了。 只是效率么…… 大概是李婶的五分之一。 李婶已经满足了。 她坐回到小板凳上,安慰林念禾说:“这就是个熟练工,你慢慢来,搓多了就好了。” 林念禾哭唧唧。 相比于熟练,她更想搞一个脱粒机,哪怕是手摇的都行! 可这也只能想想了,她查过资料,我国进口第一批脱粒机是八十年代的事,如今么,压根儿没有,想买都没地方买。 看着眼前的玉米山,林念禾只觉得前途无望。 她这一冬天不会都要耗在搓玉米上了吧? 林念禾琢磨着,今晚上回去不能刷剧了,她要找找机械类的书籍,抄也要抄出来一个脱粒机。 别人穿越,抄诗、抄歌、抄、抄电影,她穿越,抄脱粒机…… 听着就特为国为民! 晚上必须得加俩菜。 当晚,林念禾边啃螃蟹边翻出来一堆机械类的书,想要找出玉米脱粒机的图纸。 找着找着……她就睡着了。 梦里,她还在搓玉米,搓得胳膊生疼。搓着搓着,眼前的玉米山变成了谢宇飞。这货哭得跟爹死娘改嫁似的,抽抽搭搭的跟她诉说失恋的痛苦。 林念禾猛地睁开眼,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林念禾哀嚎出声—— “造孽啊!” 第331章 吱一声 林念禾这两天很烦躁。 白天,她要看着谢宇飞顶着那张渣男花炮脸胡吹瞎侃;晚上,她又要听他寡妇似的甩着手绢哔哔哔哭个没完。 她不知道谢宇飞到底有没有分裂,她只知道如果这事再没结果,谢四收到信之前就会被她砍成八瓣。 为了不把日子过得太刑,林念禾打算请一上午假去找苏少校。 然而,她刚到大队部喊了一句“队长叔”,李大和就急吼吼的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林念禾说:“来得正好,赶紧跟我去接人,火柴厂的同志到了!” 林念禾“啊”了一声,被迫跟着往外,嘴上说着:“队长叔,接待的活儿用不着我吧?我来其实是想……” “红子今天去公社开会了,你赵叔身体不方便,你让我当光杆司令啊?”李大和的脚步慢了几分,回头朝林念禾瞪眼,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再说,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牵头的,你跟厂子里的同志多交流,以后我也好多给你往档案上写几句好话。” 虽然当初是王淑梅和温岚一起陪着林念禾去的省城,可李大和心中清楚,这事儿不管是找关系还是具体商谈,大半都是林念禾的功劳。 他等林念禾走近了,把声音放得更低:“知青回城名额有限,让谁回不让谁回得从好些方面比较,你才来,这一半年的时间里有名额是咋都轮不到你的,不过得为以后做打算么……你老实儿跟我去,要是火柴厂的同志也能给你说两句好话,那就更好了。” 李大和这话可是掏心掏肺说的,完完全全只站在林念禾一个人的角度上考虑未来。 他是很感谢林念禾的,所以不想把她困在乡下,纵使他心中清楚,如果林念禾一直在这儿他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林念禾没想到李大和已经为自己考虑到回城的问题了,她有些发傻,看着李大和满眼感动,感动呼唤:“队长叔……” 李大和被她软乎乎的眼神看得忍不住蹭地。 他虎着脸瞪她:“咋地?别捏个嗓子跟我说话,有啥事直说!” 林念禾:“……” 队长叔可能对感动过敏。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半心里话:“队长叔,其实我为乡亲们做这些不是为了回城,我这身子骨想回城的话,办个病退都不用装。” 李大和转身继续往前走,只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孩子。” 林念禾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问:“那您就不问问我图什么?” 李大和头也不回的说:“你那巴掌大的心上头长了一万个心眼子,我哪知道你图啥?” 林念禾:“……” 李大和不等林念禾埋怨就继续说:“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祸害俺们。” 林念禾转怒为喜,笑了。 她背着小手,状似不经意的说:“队长叔,我跟您说句真心话……” “你搁我跟前儿白话了小半年了,这才说真心话?” 林念禾呼吸一滞,干瞪了两下眼后咬牙说:“行了,这一句真心话也说不出来了。”让他一句话堵没了。 “说不出来正好,我就不爱听真心话。”李大和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以李大和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而言,一般来说,以“我说句真心话”开头的,最后要么落到吹破天的牛皮上,要么就得落到以命相托的大事上。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低笑着小声嘀咕:“岁数大的就是不好忽悠。” 李大和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林念禾。 他背着手,逆着光,头顶一片朝霞。 他问:“真不说了?” 林念禾想了想,摇头:“不说了,过几年再说。” 以后的路还未可知,或许她落不到那一步呢。 “啧……磨磨唧唧的。”李大和嘟囔了一句,转身走了。 他面朝朝阳,走得飞快。 林念禾刚想迈步跟上他,就听到小老头说: “不管咋样,你在咱大队待过,就是咱自己家的小崽子,以后有啥事儿,吱一声。” “你这帮叔婶大本事没有,养活你一个小崽子还是不费啥劲的。” 林念禾错愕抬头,望着李大和并不高大的背影,愣了。 半晌,她笑了,小跑着追上去,跟在李大和的背后,呲着小白牙:“吱——” 李大和:“滚!” “哈哈哈哈……” 火柴厂的两个外派员坐的是大半夜的火车,李大和带着林念禾,骑着全队唯二的两辆自行车去接他们。 “同志您好,我就是林念禾,这位是我们十里大队的大队长。”林念禾很自如的切换到小秘书的职位,兢兢业业的向两个人介绍。 “大队长你好,我是火柴厂的会计刘能。”刘能乐呵呵的朝李大和伸出手,他个子矮,生着张圆脸,皮肤黝黑,看着就很憨厚。 “大队长你好,我叫袁华,是火柴厂的质检员。”袁华又高又瘦,梳着大背头,咧开嘴笑时,露出一对兔子牙。 “你们好、你们好。” 李大和跟他俩握手,他端着大队长该有的平稳气场,说着感谢火柴厂信任和两位同志支援的话。 林念禾听到二人的名字后就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她怕自己突然想哼歌。 她还觉得,就冲队长叔这个发型……他就很容易和刘能同志见天儿干架。 李大和却没注意到林念禾的反常,手朝她一挥,介绍道:“林念禾同志是我们大队的知青,火柴厂和咱们大队的合作就是她促成的,这孩子脑子聪明,懂得也多,以后你们有啥事可以和她商量。” 林念禾:“……?” 别捎带她啊,她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忍耐上了。 李大和看她不说话,心里纳闷儿这平时百精百灵的小崽子咋突然哑火了,嘴上却说:“小林同志就是、是……谦虚,哈哈哈,来,咱们先回大队。” 刘能和袁华都没多想,一边跟着李大和往车站外走一边说: “大队长,厂子里的半成品还得过两天才能送到。” “我俩这回过来带了些火柴盒的纸板,你看啥时候把乡亲们聚集起来,我俩统一教一下该咋干这活儿?” (本章完) 第332章 周旭来了 刘能和袁华原本是看在补助的份上才对这份外派的工作没有怨言的。 可当他们俩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一看就是新打的桌椅、院子里成垛的柴火、堂屋里的蔬菜后,他们终于发自肺腑的觉得这活儿其实还不赖。 乡下虽然没有城里好,但他们看得出来,这些人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与这样的实诚人们相处,会轻松自在许多,他们的工作也能更顺利的开展。 李大和说:“咱大队有木匠,你俩要是有啥要用的就说一声,木头都是山上的,不要你们钱……今儿中午就来我家里吃,你们要是没带口粮,我让我小儿子陪你们买去。” 袁华赶紧说:“不用的大队长,我们都带了口粮来的,以后要是去买啥,走两步就到镇上了,不费事。” “哎,也就是这些天秋收,村里的牛车挪不开空,平常你们要买啥的话,坐队里的牛车去镇上就成……” 李大和嘱咐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先收拾东西,自己先带着林念禾离开了。 他出了院门就问林念禾:“你咋的了?哑巴了?” 从接到这俩人之后,林念禾除了介绍他说的那一句话后,就几乎没再开过口。 李大和很懵——这完全不像是林念禾的行事风格啊! 林念禾抿了抿唇,问:“队长叔,您觉得刘能同志怎么样?” 李大和琢磨了一会儿:“看着挺老实厚道的一个人,咋了?” 他不禁有些怀疑,难不成林念禾在省城听说了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 “没,”林念禾摇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那你们以后好好相处,别吵架。” 李大和:“……?” “你到底咋了?” “没事,就是有点儿想唱歌。” “……?” 李大和觉得,林念禾可能是最近累懵了,脑瓜子都出毛病了。 于是,他给林念禾放了两个小时的假,让她下午再去上工。 林念禾得了假,却实在寂寞。 唉……没有人懂她啊…… “叮铃铃!” 一阵自行车铃声打断了林念禾的寂寞。 她抬头一看,正瞧见了她最近既想见到又怕见到的人——周旭。 周旭骑着自行车,背着装信的挎包,停在知青点门口朝林念禾挥手:“林妹子!” 林念禾下意识的看看四周,没瞧见谢宇飞,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跑过去,林念禾急切询问:“周大哥,有没有谢宇飞的信?” “啊?”周旭一愣,摇头,“没有啊,你们大队就只有一个包裹,温晴晴的。” 林念禾瞬间就把谢宇飞那点儿破事抛到了脑后,眼睛亮成小灯泡:“是从津市寄过来的吗?” “对。”周旭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林妹子,你们上工呢是不?能带我过去找她吗?” “可以可以。”林念禾赶紧推出自行车,“她就在晒谷场那边呢,我带你过去。” 说罢,她使劲儿一蹬脚蹬子,蹿了出去。 “哎?” 周旭不理解林念禾为什么这么着急,他其实想说,溜达过去就行。 但见林念禾已经骑出去好远了,周旭赶紧追了上去。 他问:“林妹子,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林念禾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嗯,知道。” 周旭没多想,只以为这可能是林念禾托人买的东西。 距离晒谷场还有十几米,林念禾就开始喊人:“晴晴姐!温晴晴!你的包裹来了!快来拿!” 黄澄澄的玉米中,温晴晴的脑袋瓜冒了出来。 她看林念禾一脸兴奋,瞬间就想到了包裹里的东西是什么,立即扔下手里的玉米棒,小跑着过来。 她到林念禾面前时,周旭恰好也拿出了包裹,温晴晴接过来后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徒手就撕开了包裹外边的塑料布……油纸……塑料布……油纸…… 足足拆了六层,两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才露出来。 温晴晴看着那两个小玩意儿,嘴角也扬了起来:“念禾,快,给他们送过去吧。” 林念禾小心翼翼的从温晴晴手里接过两个助听器,笑得合不拢嘴:“终于到了,而且到的时间刚刚好,要不是今天,我还真得再等几天才能给他们送过去呢!” 周旭忍不住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啊?林妹子,你这买的啥?” “帮别人买的。”林念禾把小盒子给他看,“助听器。” 周旭对十里八乡的事了如指掌,瞬间就想到了前段时间九里大队的事情。 他有些惊讶:“你这是帮沈家嫂子买的?咋还买了俩?” “还有小裕民呢。”林念禾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问温晴晴,“晴晴姐,你跟我一起去吧?这事儿也多亏了你。” 要不是有温晴晴这层关系在,想买到这两个助听器还真挺麻烦的。 林念禾琢磨着,不能让温晴晴白出力啊,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这事儿是谁在帮忙才行。 温晴晴笑着点头:“好啊,我之前看过我姨夫弄这些,我去帮他们戴。” 她琢磨着,林念禾应该是不会弄助听器的,她跟过去可以帮忙。 林念禾立即拽着她往自行车边说:“那走,咱们去跟队长叔请假!” 温晴晴一看到自行车,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她拼命往后退,一边还拍着林念禾的胳膊:“念禾!念禾咱有话好说!你等会儿!” 林念禾被拽得趔趄,她停下脚步疑惑询问:“怎么了?” 温晴晴满眼惊恐的盯着林念禾扶着自行车车把的手,弱弱的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应该做好事不留名,要不你还是自己去吧……” 林念禾的视线随着她的目光缓缓转移,落到自己的手上。 突然就想到了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林念禾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把自行车往温晴晴的方向推了推,满眼诚恳的建议:“那要不,你来带我?” 温晴晴打量了一下林念禾的小身板,点头:“那也行,不过你抱紧我啊,我也不太会骑车带人。” 林念禾没多想,应了一声就坐上后座。 她是不太担心的。 再不会还能比她不靠谱? 的确……能。 晒谷场上辛勤劳作的乡亲们听着一阵吱哇乱叫的喧嚣渐行渐远,一双双眼睛里写满担忧。 “这俩丫头……还能回来吗?” 第333章 谢宇飞,你的信 “哎?你来得正好,跟我去趟九里大队,刘能同志刚跟我说了,火柴厂给咱定的任务指标是一个月三百五十万盒,我得赶紧去找老贺。” “助听器?给沈家弟妹的?俩?杨家的小崽子你们也给带份儿了?这,你俩这……行、行,一起过去!” 周旭看到李大和拦下了一路摇晃的两个姑娘,他们说了几句话,就一起走了。 他不由得有些佩服林念禾。 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混得跟从小在这儿长起来的一样,真不是一般人呐。 想想林妹子,再想想承哥,周旭觉着,能养出来这样的人的大院肯定非同凡响。 他正感慨着,耳边突然传来贱兮兮的男声:“爷们儿,有我的信没?” 周旭被吓了一跳,扭头就瞧见谢宇飞正傻呵呵的冲自己乐。 周旭认人还是有一套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谢宇飞,说道:“谢宇飞同志是吧?没有你的信。” “啊?” 谢宇飞眼底的光黯淡了,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看他这样,周旭只能说:“着急啊?那有你的信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谢宇飞乐了,真诚邀请:“谢了啊,你看我这还给你添麻烦了……要不你抓把玉米走?我亲手搓的!” 周旭:“……” 一个大院百样人啊! 第五小队小队长被气笑了:“谢宇飞!你要拿集体的东西送人?” 谢宇飞“啊”了一声,混不吝的呲牙乐:“您看您这急脾气,我不是手头没有现成的东西么,回头我给补两把还不行?” “那能一样么,要是谁都像你……” “那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玉米,你要是非得说不一样,那等分粮的时候你少分我两把。” “你个小兔崽子……” 周旭听着俩人掰扯,扯了扯嘴角打算离开。 走之前,他习惯性的整理了一下挎包里的信,然后就发现一封被卷在最下边的褐色信封。 信封被压皱了,应该是收拾信件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折到下边去的。 周旭随手拿出来,一瞧,乐了。 “谢宇飞,你的信。” …… 九里大队,贺家。 贺爱民满眼小星星,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大和:“老李大哥,你说真的呢?没忽悠我?这好活儿真的给我分一半?” 李大和咂吧着烟,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淡然回道:“我能拿这大事儿糊弄你?人家厂子的同志都到了,你这边抓紧干地里的活儿,过两天我带两个同志来教你们咋弄。” “哎、哎!”贺爱民还有些没缓过劲儿,只老实儿听李大和安排,别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大和睨着他,说:“丑话说前头,这活儿可是林丫头她们仨费老大劲儿才弄下来的,你们要是偷奸耍滑,以后没活儿了不说,还得赔火柴厂的损失,老贺,你可得盯紧了,别出岔子。” 如果九里大队的大队长还是王伟,那李大和累死都不会找他们一起干活。 但如今的九里大队今非昔比,有贺爱民盯生产,他很放心。 贺爱民下意识的回道:“老李大哥你放心,我就是不睡觉都把这活儿盯好了,保准不掉链子!” 他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说出的话都是本能使然。 这样的话却更真心,也更让人放心。 李大和等贺爱民回过神来才指向林念禾和温晴晴:“老贺,还有个事儿,沈家弟妹和裕民那小崽子不是都听不见了么,这俩丫头找关系给弄了俩助听器,你让他们两家人过来吧。” 贺爱民:“……!” 也就是贺爱民身体好,不然非得被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给吓傻了。 他张着嘴,眼圈儿泛红。 嘴唇翕动半晌,他才小声说:“丫头,那东西一个二百,他两家哪买得起……” 助听器的价格贺爱民牢记于心,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做梦都是二百长二百短的。 林念禾笑了,说道:“贺叔,原本是不太可能,但这不是刚好有了火柴厂的活儿嘛,他们干点儿零工,一年半载也就攒出来了。” 贺爱民愣了。 他定定的看着林念禾,心中五味杂陈。 他怎么感觉火柴厂的活儿最后能分给九里大队一半,多少跟那两家的事有点儿关系呢?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与一碗水有关,与两个鸡蛋也有关。 贺爱民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贺建军:“建军!建军!你快去,把彩兰娘和杨大牛两口子都叫过来……让他们把裕民也带来!” 不多时,贺家的院子里就多了五个人。 沈彩兰不放心她娘,跟着一起来了。 看到林念禾,沈彩兰眼前一亮,乖乖的喊了一声“林老师”。 杨大牛夫妻俩张了张嘴,都扯起嘴角,露出了个难看的笑。 没办法,他们一看到林念禾就不自觉的会想起来那山一样重的二百块钱,实在笑不出来。 杨裕民躲在杨大牛的身后,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敢露头。 他很少离开家,外边的世界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害怕。 贺爱民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才说:“两个事儿……算了,林丫头,要不你们先给他们弄上那东西?” “哦,可以。”林念禾朝温晴晴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上。 温晴晴应了一声,在众人或疑惑或期待的目光中,率先走向彩兰娘。 彩兰娘不知道咋回事,有点儿慌,她下意识握紧女儿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彩兰,别让婶子躲,是好事儿。”林念禾对沈彩兰说。 沈彩兰不知道是什么好事,但她相信林念禾。 小丫头拉过母亲的手,在她的掌心慢慢的写着字。 彩兰娘看懂女儿的意思,不躲了,满眼紧张的望着面前鼓捣着一个小铜盒的温晴晴,咽了口唾沫。 温晴晴没让彩兰娘等太久,很快就拾掇好了助听器,给她戴上。 风声,水声,树叶的哗哗声,远处的说笑声,无数声音涌入彩兰娘的耳朵。 还有她熟悉的、女儿的急切声音: “娘,娘?你咋了?” 是久违的、有声音的世界。 彩兰娘缓缓低头,看到小彩兰满眼担忧的在自己手心写字,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她看着女儿的头顶,声音干涩:“彩兰,娘没事……” 沈彩兰的手指僵住。 她还没写完字呢。 小丫头正懵着,就听到她娘颤抖着说: “彩兰,娘……娘能听见了……” 第334章 养老问题有着落了 沈彩兰眨巴着眼睛,看着满脸泪水的母亲,愣了好一会儿后,小丫头突然转身,朝着林念禾的方向跪了下去。 “林老师,谢谢你!” 彩兰娘也明白了,这就是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林老师跟她说过的助听器。 她跟着软了膝盖,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她还有些怕,这么重的情、这么多的钱,她以后怎么还呐…… 林念禾赶紧躲开,绕过去把小彩兰娘俩从地上拽了起来。 沈彩兰满脸泪痕,仰头望着林念禾说:“林老师,我、我……这、这钱我一定还,我、我我我……我好好念书,挣、挣钱还给你……” “好、好,”林念禾笑着替她擦去眼泪,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对彩兰娘说,“婶子,您别急,等会儿贺叔还有好事情要告诉你们呢,这点儿钱真不算什么,人好了就比什么都强。” 彩兰娘大抵是没听清楚林念禾说了什么的,她紧紧握着林念禾的手,反复念叨着“谢谢”。 另一边,杨大牛夫妻俩看着这边的事,也都有些紧张。 他们是淳朴,但不傻。 他们看到了彩兰娘戴上助听器,大队长又特意让他们把裕民也带来…… 杨大牛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温晴晴,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颤巍巍的摇着头,声音干涩的说:“我、我买不起……” 话出口,这个结实的汉子就掉了眼泪。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什么是比救儿子的机会在眼前他却拿不出钱来更让人绝望的了。 温晴晴扬了扬嘴角,对他们夫妻俩说道:“大哥、嫂子,这个助听器已经买了,念禾垫的钱。买都买了,给孩子用吧。” 杨大牛张着嘴,拒绝的话在嘴边转啊转,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只要他不拦着,他儿子就也能听见了,能学说话,能上学。 可他…… 他回手把杨裕民拎起来抱到怀里,淌着眼泪往后退。 “贺叔,我没本事,这玩意儿太金贵,我干十年都买不起……我、我……我没能耐……我没能耐啊!” 杨大牛无助的看着贺爱民,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无力的蹲了下来,抱着儿子嚎啕痛哭。 “儿子啊……爹对不起你……” 他哭,杨大嫂也哭。 自从杨裕民失聪后,这个家的眼泪就没断过。 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也曾想抓紧机会给儿子换一双能听到的耳朵,可……可那真的太难了…… 贺爱民抹了把眼泪,拄着拐杖走过去,弯腰拍了杨大牛一巴掌:“大老爷们儿嚎什么嚎?你起来,听我说!” 杨大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实在收不住眼泪。 如果不知道有助听器,如果没亲眼看着彩兰娘瞬间就能听到声音,他大概是不会这样难过的。 可他知道了、看到了。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有机会能听到,但他做不到。 贺爱民看他还哭个没完,抡着拐杖给了他屁股一下,瞪着眼睛吼:“给老子憋回去!都听我说!” 这一嗓子,让院子里哭个没完的几个人都止住了眼泪。 贺爱民看了他们两家人一会儿,说:“我刚就说了有两件事,林丫头和温丫头帮你们买了助听器是一件事,另一件事是,省城火柴厂要在十里大队办分厂,生产任务要分咱大队一半。” “都有手吧?糊火柴盒能干吧?整一万盒人家厂子就给五块钱,这么好活儿给咱了,明白啥意思不?” 两家人都懵了,石化似的呆呆的站在那儿,连眼睛都忘了眨。 贺爱民也用“你少见多怪”的眼神一一看过杨大牛夫妻俩和彩兰娘:“除了上工,都给我好好干,一年半载不就攒出来了?嚎什么嚎?道都给你们指出来了,没长腿不能走还是咋?” “干!能干!我能干!” 杨大牛猛地嚎了一嗓子,他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拽着媳妇,也朝着林念禾跪。 “哎?咱别都这样啊!” 林念禾哭笑不得,索性跳到了李大和身后。 贺爱民等他俩跪完才对儿子说:“建军,把他俩扶起来。” 贺建军“哎”了一声,老实的听从老爹的指令,把俩人扶了起来。 “别整那些没用的,”贺爱民用力拍了拍杨大牛的肩膀,“好好干活,这娘俩还指望你呢。” “哎、哎!”杨大牛抹了把眼泪,咧嘴笑了。他朝着林念禾说,“林老师,你就是俺家恩人,以后有啥事你知会一声,我命不要都给你办了!” 想了想,他感觉这么说太虚,拎着杨裕民往前一递:“要不我让裕民认你当干娘吧,以后让他孝顺你!” 林念禾:“……?”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养老问题这就有着落了?这合适吗? 显然不合适。 贺爱民又拿拐棍给了杨大牛一下,笑骂道:“胡说八道啥玩意呢?林丫头才几岁就给你儿子当干娘?” 杨大嫂也拧了杨大牛一把,她抹着眼泪走上前,拉住林念禾的手说:“妹子,嫂子啥也不说了,这钱嫂子记着,肯定还给你……以后、以后有啥事能用得上嫂子的就说,只要你吱声,嫂子绝对没二话!” “好好好,”林念禾笑着点头,“你们赶紧给裕民戴上吧,然后尽快教孩子说话,别耽误了。” “好、好……” 一阵喧闹终于渐渐落下了帷幕,贺爱民想要留他们在家里吃午饭,李大和摆着手:“吃啥吃,队里头还一大堆的事儿呢,你别整这些……” “李大爷、大爷!” 院外突然传来了急切的男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赵壮实呼哧带喘一瘸一拐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喊着:“大爷,你们赶紧回去看看吧!谢宇飞疯了!” 林念禾的心猛地一沉,不等李大和问她就迎了出去:“怎么了?谢宇飞怎么了?” 赵壮实看见人出来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肿得像馒头的脚踝说:“我、我也不知道到底咋、咋的了……他、他就收、收了一封信……然后就……” 李大和拧着眉头:“啥意思?信上写啥了?他家出事了?” 他还没得到回答,余光就瞥到一道黑影骑着自行车嗖的一下子从自己身边掠过,带起的风吹得他头顶的几根头发飘飘欲落。 “我先回去看看!” 远远地,林念禾的声音传了回来。 第335章 谢小爷的初恋 谢宇飞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关曼菱的场景。 那天,天很蓝,很蓝很蓝。 电影院在放映《列宁在十月》,林念禾让他陪着去看电影。他买了电影票,买了汽水,要去找林念禾的时候却听到一边的胡同里有吵闹声。 痞里痞气的男声和小辣椒似的女声,姑娘一对多,嘴皮子利索,丝毫不落下风。 谢小爷觉着,这事儿他得管啊。 他这么想着,也就去了。 胡同里的姑娘穿着件白底蓝花的的确良衬衫,眼睛又黑又亮。她被四个小痞子围着,却没一点儿慌张,小嘴开开合合,引经据典把那几个小痞子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谢小爷觉着,这姑娘可真好看。 他这么想着,抬脚就踹。 行伍之家出身,又是从小抡板砖的,谢小爷揍四个痞子就像揍三孙子。 小痞子被他打跑了,汽水瓶也碎了一地,姑娘的的确良衬衫上沾了几点橙色。 谢小爷觉着,这衬衫他得赔啊。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说了。 想象之中英雄救美后美人以身相许的画面没出现,姑娘把他当成比只会嘴上花花的小痞子更可怕的大混子了。 姑娘说,滚你丫的。 然后,姑娘踢了他小腿一脚就跑了。 姑娘一脚踹进了谢小爷的心坎里。 谢宇飞坐在仓房顶上,眺望京城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 其实他也不确定他看的方向到底是不是京城,但他觉得是。 京城啊,有天安门,有家,还有关姑娘。 定了亲的关姑娘。 想起关曼菱,谢宇飞就不自觉的想笑,但想到她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孙子拱了,谢宇飞就开始磨牙。 院子里,一群人看着他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跳下来,还是想把仓房压塌。 “这咋办啊?信上到底写啥了?是不是小谢他家里出啥事了?” “看着不像啊,要是家里出事了他咋还笑得出来?” “小谢啊,你听叔说,不管有啥事咱都下来说,天大的事也得人没事才能有法子!” 赵会计安抚了谢宇飞几句,转头对乡亲们低声说:“你们都别吵吵,可别哪句话说岔了更让他糟心!褥子啥的拿过来没?地上多垫点儿苞米杆子,然后再铺褥子。” “牛娃,你去村口迎一迎大队长他们,让他们直接过来。” 赵会计的话音落下,牛娃还没转身,人群后就传来了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 不等众人转头,林念禾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谢宇飞!你在这儿哭天抹泪是想感动谁?谁能看见?我告诉你,你今儿就算哭死在这儿,关曼菱都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林念禾看见谢宇飞那死出的瞬间,一颗心就提起来了。 如果谢宇飞大吵大闹,她还不会那么担心,情绪能发泄出来就是好的,可他这一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德行,好像随时要化身青春疼痛片的男二,纯纯的爱情绝缘炮灰相。 她一担心,嘴就没把门的,甚至忽略了现在的她应该不知道谢宇飞失恋的事。 万幸,谢宇飞此时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撑他意识到这个瑕疵,他梗着脖子,瞪着林念禾反驳:“怎么可能!你别胡扯!关姑娘才不会这么冷血!” 林念禾:“那你死一个试试?要是她哭了,我去你坟头道歉。” 谢宇飞:“……” “哎!” “念禾!” “你别刺激他!” 众人七手八脚的拉林念禾。 林念禾甩开他们的手,瞪着谢宇飞说:“没事儿,他就是欠骂,真当自己是大团结似的人见人爱啊!” “谢宇飞你就作吧,就你这没长大的操行,牛娃都比你成熟能担事儿,你就继续这样吧,你这样,不止关姑娘不待见你,李姑娘王姑娘赵姑娘谁都不会搭理你。” “你坐那么高想干嘛?想歌颂你纯洁不可侵犯的爱情,还是你想跳下来摔得半死不活让关姑娘愧疚得回头嫁给你?你先把话说明白,要不然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你这怂样儿转达给她。” 谢宇飞很想忽略掉林念禾,好好缅怀一下他那逝去的爱情。 可林念禾声音太大,他捂住耳朵都能听到。 他双眼通红的看向林念禾,扁了扁嘴,委屈的说:“我就是想看看京城……我没打算跳下去……” 他那么那么伤心!那么那么难过!这丫头还往他伤口上撒辣椒面! “你怎么那么会挑地方呢?全村那么多房子你非得挑仓房?屋顶压塌了怎么办?全村老少一年的辛苦是能让你糟蹋的?” 林念禾更有理了,叉着腰,不容分说的指挥:“甭跟那儿装孙子,赶紧像个人似的给我滚下来!” 谢小爷……滚下来了。 他觉得他再不自己下去,林念禾非得扔块板砖上来把他砸下去不可。 这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他打破相了咋整? 一看谢宇飞往下走,孙光辉几个男知青立即冲上去扶住梯子,生怕他脚步不稳摔下来。 谢宇飞的脚刚沾到地,耳朵就被拧住了。 “哎、哎?小禾你撒手,撒手!” 林念禾拧着他的耳朵,气得眼睛都红了:“谢宇飞你是真长本事了,都学会跳楼吓唬人了是吧?” “我没……” 林念禾不搭理他,揪着他的耳朵又踹了他两脚,然后一路扯着他的耳朵去到目瞪口呆的乡亲们面前,按着他的后脖子朝乡亲们鞠躬。 “给大家添麻烦了,叔、婶,你们放心,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谢谢大家体谅他。” 林念禾说着,自己也朝大家鞠了个躬。 因为私事连累得大家在秋收这当口放下农活来哄他,又差点儿压坏仓房屋顶,这事儿处理不好的话,以后谢宇飞保准落埋怨,说不定还得在档案上添一笔。 正是因为如此,林念禾才必须得骂他揍他,让大家都觉得她过分了,谢宇飞这事儿才会被掀过去。 人群中传出王淑梅压低的声音:“小谢才多大?遇到事儿了一时半会想不开大家都能理解,念禾你也少说他几句吧,他也没做错啥。” 有了十佳队友淑梅姐带动群众情绪,乡亲们立即接二连三的应声: “是啊念禾,这算啥事,小谢人没事就比啥都强。” “林丫头你先带小谢回去歇会儿,有啥事就知会一声。” “对对……” 林念禾满眼感动的鞠躬道谢,直起身子后又一脚踹在谢宇飞的屁股上:“知道错了没?” 谢宇飞:“……知、知道了。” 他敢说他不知道吗? 不,当然不。 第336章 心不苦,命苦 林念禾揪着谢宇飞的衣服离开人群,带他回了知青点。 大概是被林念禾吓着了,谢宇飞一路都没说话,也没再摆出来寻死觅活的样儿。 林念禾也没说话,带他回了后院,让他上炕坐着,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拿了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瓶茅台酒出来,直接放到了炕桌上。 谢宇飞呆坐在炕沿上,双目无神。 林念禾一边开酒一边说:“你是真缺心眼,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今天把仓房的屋顶压塌了,肯定得落得全村埋怨,就算没这茬儿,你耽误大家干活,队长叔回来了得怎么说你?” 她的语气恢复如常,不再像个小炮仗似的骂他了。 她放缓语调给他分析利弊:“全场就我跟你最熟,我不打你骂你,别人心里的怨气就撒不出去,坏人我做,你出去了就说又挨了我一顿好揍。” 谢宇飞垂着眼睛,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抿着嘴不答话。 林念禾倒了两杯白酒,一杯推向他:“来吧,75年的茅台,喝不喝?” 这可是她留着等升值的,也就是谢宇飞,换别人她真未必舍得。 谢宇飞的睫毛颤抖两下,抬眼看向林念禾。 他的眼睛很红,小声说:“小禾,关曼菱定亲了。” “嗯。”林念禾点点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放弃了她一棵歪脖子树,往前迈一步就会发现还有一整片大森林等着你。” “可是我只想要她。”谢宇飞接过杯子,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仰头就干了。 林念禾:“……!” 她用来装酒的可是平时喝水用的白瓷杯,虽然没倒满,但也得有三四两。 谢宇飞以前没喝过白酒,龇牙咧嘴了好半天,再抬头时,他的眼睛已经迷离了。 林念禾:“……” 事实证明,喝酒真的不能一粒花生米都不吃。 “小禾、小禾啊!” “嗯。” “我的爱情,今天死去了!” “哦。” “小禾……小禾你说,我的优点那么多那么明显,为什么她就不喜欢我呢?” “……” “啊!我的爱情啊,今天我埋葬了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爱上别人!” “……” “呜呜呜……小禾!禾啊!哥心里苦啊!苦啊!” “我就和你不一样了,我心不苦,命苦。” “啊?你也有闹心事啊?来,哥陪你喝一个!” “……” “说说,你为啥啊?” “你丫的心里没数?” “有啥数……小禾,哥的爱情,今天死去了……” “……” 李大和回到十里大队听完了事情经过,来到知青点找人时,听到的就是谢醉鬼哼哼唧唧的抱怨声。 李大和:“……” 首先,他想知道“爱情死去了”是一个什么形容; 其次,他想知道这小崽子几个菜喝成这死出; 最后,他想知道为什么大队长如此难做…… 他背着手,在秋风里思考了三分钟人生,未果。 抬手敲门,李大和说:“林丫头,你在不?” “来了。” 林念禾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看到如期而至的李大和,林念禾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对不起队长叔,又给您和乡亲们添麻烦了。” 李大和挥了挥手:“都听说了,小谢的对象跟别人定亲了是不?” 林念禾:“……?” 对象? 转瞬她就懂了,这个谣应该是王淑梅造的。 说是对象总比单相思好听点儿,也更能让人理解和同情。 林念禾顺着这话点了下头,轻叹口气说:“谢宇飞真的特别喜欢那个姑娘,他这才下乡没几个月就……心里有些过不去。” 李大和点了下头,瞥了眼屋里:“小谢现在咋样?” “喝了点儿酒,还是想不开,”林念禾侧身让过,“队长叔,要不您帮着劝劝?” 李大和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没犹豫太久他就点了头,跟林念禾进了屋。 炕桌上,一瓶白酒,一盘花生米。 “一盘花生米就喝成这德行?” “实际上,他没吃花生,干喝的。” “……” 林念禾把自己没用的那个杯子递给李大和,说:“队长叔,您陪着他唠唠吧,我再去给您炒个菜。” 酒香勾人,李大和不自觉的就接过了杯子。 林念禾又放了瓶酒在桌上,趁机脚底抹油逃离现场。 她是真不想听谢宇飞哭唧唧的抱怨了,他已经在她的梦里嚎了好几宿,她怕自己忍不住砍了他。 林念禾有意磨蹭,愣是在厨房磨出来四个菜后才回去。 “叔,你听老弟跟你说啊……” “大侄子,你听大哥说一句……” 林念禾:“……” 首先,她想知道这俩人的辈分到底是怎么论的; 其次,她想知道等会儿该怎么把这俩醉汉弄走; 最后,她想知道如果给他俩拍个照留念,自己后半生是不是都有饭辙了……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走过去放下菜盘子。 她扫了眼纹丝未动的花生米,又晃了晃两个空空荡荡的白酒瓶,问:“队长叔,你俩还喝吗?” 李大和的舌头都大了:“喝、喝,我还得给大侄子掰扯结婚这点儿事儿呢……丫头啊,叔给你说,大队长难做啊……比大队长更难做的是你婶的老爷们啊……” 林念禾:“叔,您详细说说!” 李大和没能耐详细说,往后一倒,鼾声就响了起来。 林念禾一口咬空,没吃到瓜。 她咂了咂舌,刚想去看看谢宇飞如何了,就听到另一道呼噜声开启了二重奏模式。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从空间里拿出相机对着这俩人就是一顿狠拍。 就算照片不能拿出来,也可以留作纪念嘛。 “关姑娘啊……姑娘……别走……” “大丽啊……丽啊……” 小屋里,酒香中,两个醉汉念念叨叨说着梦话。 林念禾又录了一段视频,收起相机喃喃自语:“爱情啊,真是磨人的小妖精。” 被小妖精吸了精气的两个醉汉被下工回来的男知青运走了,林念禾赶紧推开窗子通风,散一散这满屋的酒气。 前院,谢宇飞时不时嚎一嗓子的梦话。 后院,王淑梅满脸凝重跑到林念禾面前,对她说: “念禾,我回来的时候又看到那个胖子了。” 第337章 牛娃哥人怪好的嘞 林念禾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 “他看到你看到他了吗?” 王淑梅觉得林念禾的眼神很奇怪,没来由的感觉脊背发寒。 她摇了下头:“应该是没看到,我就看到了那个胖子的背影,他钻林子里去了,你知道的,上次我一直看他的背影,印象深刻。” 林念禾微抿着唇,脸色和缓了些:“嗯,那就好。” 王淑梅问她:“那胖子这会儿来咱们这儿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 林念禾真不知道。 不过她也有所猜测。 要么是她去省城的事漏了,张长江意识到自己是和郑丽荣一国的,想要直接弄死她,一来可以报复,二来可以从根本上断了郑丽荣的货源;要么就是张长江想跟郑丽荣拼死一搏,还要从自己这儿拿货。 林念禾是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的,毕竟张长江这样的人不太可能自己出面来做脏事,他只要甩出去两千块钱,敢替他办这种事的人就能组成两支足球队。 可后者显然比前者更难处理。 货没到只能拖延一时,她要稳住张长江给郑丽荣争取时间,这个理由还真不好找。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满眼担忧:“念禾,我给你请个病假吧,你这几天就在知青点里别出去了。” “能批假的队长叔现在正在梦里跟李婶诉衷肠表忠心呢。” 林念禾扬了扬嘴角,安慰道:“小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有数是假的,但做什么生意担什么责任,她的事不能让别人跟着摊风险。 王淑梅盯着她的眼睛,半晌轻点了下头:“那行,有啥事你喊我。” “嗯……对了,赵壮实的脚扭了,你找个男同志帮我送点儿药酒给他。”林念禾说着,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和一包桃酥递给王淑梅。 赵壮实去九里大队报信的时候脚就扭到了,只是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关心谢宇飞,把他忽略了。 “行,我找人给他送去。” 林念禾靠在窗边目送王淑梅离开,沉默片刻后关上了窗子又拉好窗帘。 这小破窗通风效果实在有限,半天了,屋里还是一股散不去的酒味,闻得她都要醉了。 林念禾前世的酒量是很好的,今天她本打算陪谢宇飞喝点儿,可端起杯子一闻,那反胃的感觉就提醒她,这具身体对酒精敏感度忒高,不适合喝酒。 她从空间里拿出个空气净化器出来。在科技的作用下,屋内的酒味很快消散于无形。 在此期间,林念禾沉默的打扫了一遍屋子,边干活边思考该怎么搪塞张长江。 她今天被吵得脑子有些乱,右眼皮也跳得她心慌。 林念禾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 牛棚里,小鸡仔们长大了不少,白小军扒着围栏,白胖的小手沾满泥土,捏着几只菜虫往里扔。 “你们多吃点儿哦,快点儿长大。”白小军扭头去看关舅爷,“舅爷,它们什么时候才能下蛋啊?” 这个问题,白小军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 关舅爷不厌其烦的回答:“还得再等两个来月。” 白小军掰着手指头,想算算那是多少天。 小家伙把十个手指头都掰完了还是没算明白。面对困难,他果断选择寻求外援:“我去问问牛娃哥。” 关舅爷问他:“对了,牛娃今天咋没陪你一起过来?” 自从秋收那会儿牛娃接了照顾白小军的任务后,俩人几乎形影不离。 白小军如今最爱黏着牛娃,牛娃哥说啥他信啥,还总感慨牛娃哥人怪好的嘞。 白小军看着关舅爷,摇晃着小脑袋回道:“我姐被宇飞哥吓到了,校长妈妈让牛娃哥陪她一会儿,牛娃哥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抓虫子照顾小鸡仔,我觉得也是。” “哈哈哈……那你咋不陪你姐呢?”关舅爷乐了,顺手把白小军拎到自己怀里抱着。 白小军扭了扭身子,表情有些别扭,他小声说:“我姐……我姐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我有点儿害怕她……” 关舅爷心疼这俩孩子,揉了揉白小军的头说:“你跟你姐是亲姐弟俩,她现在这样,你更得多陪她,照顾她。” 白小军低低的“哦”了一声,他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看了眼小鸡仔,他点头:“我懂了,我这就给我姐抓虫子去。” 关舅爷:“……” …… “大哥!” “你看看,是这俩崽子吧?” 曾经充当过临时关押点的山洞里,几个小弟围坐在火堆旁烤兔子,瞧见张长江回来了,为首的一个立即指着角落里的两个孩子问。 角落里,两个孩子被麻绳捆得像粽子似的,嘴里还都塞着布,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女孩长得好看,但眼睛里没什么光彩,呆呆的像个小木头人;男孩不算胖,大眼睛长睫毛,正眨巴着眼睛望着山洞里的人。 张长江瞧着俩孩子愣了一会儿,旋即暴怒一脚蹬向身边最近的小弟:“你他娘的眼眶里塞的是玻璃球啊?白小军胖得跟球似的,你绑回来的这是个啥玩意?” “啊?” 小弟被踹翻,却不敢喊疼,赶紧辩解:“大哥,这俩小崽子在一个屋里,而且那小崽子说他叫白小军啊!” “啥?” 张长江眯起眼睛打量两个孩子,半晌,他走到男孩跟前蹲下,伸手拿出塞在他嘴里的布,问:“你是白小军?” 张长江之前在省城见过白小军几次,印象中这小崽子胖乎乎的,可再多的也没了。那是白波的儿子又不是他的种,他没细看过。 眼前的小男孩虽然脸上也有点儿肉,但绝不是他记忆中的小胖墩。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嘴一撇,哇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他哭得震天响,但眼泪总共只掉出来两滴。 张长江被震得耳膜生疼,扬手一巴掌甩在牛娃脸上,他虎着脸吼:“给老子闭嘴!再嚎一声就把你舌头割了!” 牛娃直接闭嘴,泪眼婆娑的抽搭着往郑珊身边靠了靠。 张长江搓了把脸蛋子,放缓声音又问:“你到底是不是白小军?小子,你说实话,我们找的是白小军,你要不是我们这就把你送回去。” 牛娃飞快的眨动着眼睛,把心慌都写在了脸上。 张长江喝问:“说!” “我、我是。” 第338章 孩子还小 张长江盯着牛娃,突然咧嘴笑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脏兮兮的冰糖块,递到牛娃面前:“小军是吧,别害怕,叔跟你爹是好兄弟,来,吃糖。” 哪怕亲耳听到牛娃说自己是白小军,张长江也还是不信的。 他又瞥了眼牛娃的衣服,干净,但料子一般,而且下摆还被勾破了好几处,看着乱七八糟的。 白波活着的时候可是把他的儿子当眼珠子疼的,小崽子咋可能穿破衣服?咋可能突然瘦这么多? 如果他不是白小军,那就只能是村里的孩子了。 村里的孩子家里穷,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时连糖水都喝不上一口,他手里这颗沾了灰尘的冰糖对他们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 张长江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牛娃,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火热。 牛娃瞥了眼那块冰糖,眉头拧起来,直接别过头去,把脸贴在了郑珊的肩膀上。 那抗拒又嫌弃的小样儿,像极了不好伺候的挑食小少爷。 张长江呲牙笑了。 他随手扒拉了牛娃的脑袋一下。 牛娃没设防,小脑袋瓜撞到了粗粝的墙上,蹭破了皮,血流了下来。 张长江就像没看到似的,把冰糖扔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嚼一边回到火堆旁坐下。 被他刚踹倒的小弟已经爬起来了,屁颠屁颠的把烤好的兔子撕开,递了一大块肉多的给张长江。 张长江接过兔肉咬了一大口,吧唧着嘴嚼得那叫一个香。 啃了半只兔子,他才抹了把嘴上的油说:“下午你们把这俩小崽子看好,我去找林念禾唠唠。” 他刚才下山就是想找林念禾的,但他在墙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林念禾,眼见着人越来越多,他没办法,只能先回来。 他琢磨着,下午的时候再去找林念禾,大不了就直接去他们上工干活的地方找,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怕被这些人看见。 “行嘞,大哥你放心!” …… 林念禾觉得,她还是得跟张长江见一面。 既然不管对方出什么招她都得接着,那么拖时间就没有丝毫意义。 这般想着,她又一次把苏昀承给她的匕首绑在了小腿上,检查了一遍空间里各式各样的防身武器后就出了门。 她才推开门,王淑梅就喊她:“念禾,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个电话。”林念禾随口说道。 “我陪你吧?” “不用。” 林念禾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知青点。 正是午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只有零星几个孩子还在疯玩。 林念禾专门捡着人迹罕至的地方溜达,生怕张长江瞧见她不敢喊。 她走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张长江,却瞧见了撅着屁股挖虫子的白小军。 林念禾纳闷儿的问他:“小军,你干什么呢?” 白小军吸溜着鼻涕,抬头朝她咧嘴傻乐:“舅爷让我好好照顾我姐。” “呃,然后呢?” “我挖虫子照顾她呀!” 林念禾:“……” 郑珊抑郁绝不仅仅是因为亲爹的死!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说服自己这叫童真、这叫孩子小不懂事。 她随口岔开话题:“你吃午饭了吗?” 因为伍根茂的胳膊断着,最近东宫总管就只有曹石建一个。 “还没呢,”白小军摇头,“石建哥说要去买肉,一大早就出门了。” “那你……” 林念禾刚想带两个孩子回自己那儿吃,话还没说出口,曹石建就一路狂奔跑了过来:“林、林老师!林老师!” 他喊得撕心裂肺的,好像被嘎了腰子。 林念禾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眼皮又狠跳了两下。 曹石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林老师!郑珊不在家!我里外都找了,没找着!” 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林念禾脑中混杂的人和事一个个归位,穿成一条完整的线。 张长江的黑市被闹得天昏地暗,他不难查出来是郑丽荣动的手脚,所以要来报复。而两个孩子,就是郑丽荣的软肋。 拿捏住两个孩子,郑丽荣必然会退让…… 不对,如果是为了用孩子威胁郑丽荣,张长江不需要露面。 林念禾攥着拳头,皱着眉头阖眼继续想。 排除王淑梅看错了这种侥幸可能,林念禾尽可能把事情往严重了想。 张长江会来,那一定有必须他来才能做的事情…… 林念禾按住太阳穴,些许胀痛让她的头脑更清楚了些。 她猛地睁开眼睛。 张长江是要捏着这两个孩子让郑丽荣让出货源! 想明白了,她直接把白小军塞进曹石建的怀里,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心一意看着小军,形影不离,去厕所都得跟在他一起,绝对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懂了吗?” 林念禾的声音有些冷,曹石建听着,不自觉的站直了些。 他点点头,抱紧白小军:“行,我明白了。” 林念禾又补充一句:“你们俩别自己在家,先带他去队长叔家里,就说家里菜刀摔了去蹭个饭……等到上工的时候,你就带他去晒谷场,总而言之,你们身边的人越多越好。” 曹石建连连点头:“懂了!” “快去。”林念禾瞥见白小军的眼神有些惊慌,勉强按住了翻腾的心,揉了一下他的头说,“别怕小军,我这就去找你姐,不过这件事儿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白小军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又说:“我不怕……我姐不会有事的,牛娃哥陪着她呢!” 林念禾:“……!” “你说什么?牛娃跟她在一起呢?” 林念禾的声音都变了调。 白小军点点头:“我姐被宇飞哥吓到了,校长妈妈让牛娃哥陪我姐。” 林念禾在心里把谢宇飞骂了一万次。 她深吸了口气,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问曹石建:“你在舅爷家那边看到牛娃了吗?” 曹石建摇摇头:“没看见……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牛娃可能已经回村小了。” “嗯、嗯……对。”林念禾咬了下下唇,说,“我去看看,你别管了,照顾好小军。” 她说完就朝着村小的方向跑去。 “牛娃?我让他去陪珊珊了,这孩子今儿被吓着了,我瞧着情绪有点儿不好,就让牛娃陪她玩会儿。” 吴校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乐呵呵的对林念禾说。 第339章 热门景点 “您好,我找苏昀承,我叫林念禾。” 林念禾履行了她对王淑梅说的话,真的去打了电话。 “林妹子?”电话那头传来冯伟的声音,“承哥去刘叔那儿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吧。” 林念禾皱了下眉,利落干脆的说:“不用了,你告诉他,有几个从省城过来的人绑走了郑珊和牛娃,其中一个是个秃头胖子,叫张长江,具体人数不确定,大约半小时前张长江在我们大队出现过,其他人的位置不确定。你让他安排人去火车站守着,我在大队这边找人,找到的话互相电话告知。” 冯伟:“……!” “听清楚了吗?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听、听清楚了。” 冯伟回过神来,林念禾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他搓了把脸,转身就往刘建军的办公室跑。 他连门都没敲,推开就朝苏昀承说:“承哥!你小舅子让人绑了!” …… 林念禾有些慌,但不太慌。 她相信牛娃的小脑袋瓜足以让他暂时保全自己,也相信这两个孩子对张长江的重要性,他不可能撕票。 她没敢让乡亲们一起找人,以免闹出太大的动静刺激到张长江,让事态朝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林念禾先去了关舅爷家。 因为赵壮实今天扭了脚,关舅爷得在牛棚里照顾牛和鸡,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锅冷灶,灶台上放着一条五花肉,屋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她去了郑珊住的小屋,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脚印,也不知道是张长江的小弟留下的,还是曹石建找人的时候留下的。 地上掉了支铅笔,笔尖已经摔断了。炕桌上还放着两个翻开作业本,语文课本也在。两个孩子应该是在家里写作业。 林念禾突然走过去,拿过其中一个作业本。 田字格上,最末端潦草的写着一个极浅的“4”。 4? 四个人? 看着牛娃熟悉的字迹,林念禾快把牙都咬碎了。 他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遇到这种事,一定怕死了…… “别怕啊,禾禾姐姐一定能找到你。” 林念禾攥着牛娃的作业本喃喃自语。 她没再耽搁,快步离开关舅爷家。 她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小路,一路往山的方向走一路四处寻找,试图找到一点儿痕迹或线索。 她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山脚下每天来往的人太多了,捡柴的、打猪草的、捡野货的……乱七八糟的痕迹数不胜数,想要从那些杂乱无章的脚印里找到他们是从哪儿上山的难度极高。 可林念禾还是找到了,并且很确定牛娃他们就是从这儿被带上山的。 因为那片挂在树枝上的全村独一份的藏青色格子布是她买的。 那会儿牛娃刚被她带回十里大队,几乎没一件完整衣服。她买了布,温岚做了衣服,王淑梅熨烫平整后才穿到了牛娃身上。 林念禾攥紧布条,义无反顾的上了山。 …… 知青点里,王淑梅转悠了好几圈后,还是没忍住敲响了温岚的房门。 温岚正愉快的踩着缝纫机,听到敲门声她头也不抬的说了句“进来”,等王淑梅进来后她还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穷讲究。” 王淑梅皱着眉头,对她说:“小岚,你停一会儿,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呗,”温岚继续踩缝纫机,“天塌了都不能耽误我干活。” 王淑梅只能说:“我今儿看到之前来找念禾的那个胖子了……念禾刚才出去,说是要打电话,但这么半天没回来,我这心里实在放不下。” 温岚手一抖,在呢子布上画出来了个半圆。 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个瓜女子,这大的事儿咋不早说嘞!禾子那小胳膊小腿的,她再让人打死咯!” 说着,温岚迈步就要往外跑。 王淑梅赶紧拽住她的胳膊:“你干啥去?” “我去找她啊!”温岚说,“你都说了她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八成是让人给带走了!我去找大队长,让乡亲们帮着找找。” 王淑梅使劲儿拽着她,急得额角都冒汗了:“你疯了!咱们做的什么事儿?让别人知道了不得蹲笆篱子去?” 温岚讪讪的收回了脚,眉头也拧起来了:“那你说咋办?要是禾子出事儿了咋整?” 王淑梅现在也觉得自己唐突了,她就应该想好办法再直接找温岚执行,而不是试图与她分析问题。 情势逼着王淑梅果断,她说:“我看那个胖子是往山上去了,这样,咱俩现在村里找找,要是没找到,咱俩带上镰刀上山看看去。” “行!” …… 林念禾越走越感觉这条路很熟。 行至半途,她几乎可以确定目的地了。 “得亏挖了菜窖……果然,隐蔽的地方最后都会成为热门景点……” 林念禾望着山洞,已经听到了聊天打屁的笑闹声。 她放轻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躲到一棵树后藏好身形。 她深吸了口气后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仔细分辨山洞里传出的音色。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至少五个人,应该都是男的。 不过她不需要对付五个。 林念禾睁开眼,没再等待,踩着落叶大大方方的走向山洞。 “……今儿晚上我带小六走,你们几个带着这俩崽子进深山,等两天再把他俩宰了。办完事你们跟车回省城,在家里眯着别出来。” “行嘞大哥,咱心里都有数,就是去跟车进货了嘛!” “嗯,手脚都干净点儿,别出岔子。” “放心,这山上有狼有虎还有熊瞎子,骨头都给他们嚼了。” “嗯……哈哈哈……” 张长江看着他的四个小弟,满意的笑了,他喷了口烟,烟雾迷了他的眼睛,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后,突然看到山洞口多了道纤细人影。 林念禾双臂环胸,冷眼睨着张长江,淡淡开口:“聊着呢。” 张长江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林念禾,他一口烟哽在喉咙里,呛得他咳嗽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咳咳咳……” 半晌,他拍着心口总算缓过了气儿,哑着嗓子狐疑的问:“你咋找来了?” 林念禾不答反问:“你在我眼皮底下办事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不合适吧?” 她说着,迈步进了山洞。 第340章 是你爹 牛娃看到林念禾时,眼睛先是亮了,随后小家伙的眉头就拧了起来,林念禾每走近一步,他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清冷的眸底多了抹戾气。 牛娃的小脑袋上糊着血,眼皮上都沾了血红。 林念禾迫使自己转开视线,又瞧了郑珊一眼。 郑珊还是老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林念禾。 林念禾看他俩只是受了点儿皮肉苦,便没说什么,收回视线俯视着张长江,朝他抬了抬下巴:“问你呢,是不是不合适?” 张长江缓过神来,咧嘴笑了。 他一骨碌站起来,看着林念禾说:“林姑娘手眼通天呐,这么点儿小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的确,这事儿没跟你打招呼是不合适,那你画个道儿,哥认罚。” 他起身,其他四个小弟也都站了起来,有两个默默后退,守在了山洞口。 张长江不自觉的瞥了眼林念禾的身后。 他可不觉得林念禾是一个人过来的。她都能第一时间找过来,那肯定是手底下有不少人。 “这事不急,以后再说,”林念禾和缓了神色,微微扬起嘴角,“你来是有事找我?” “妹子通透!” 张长江朝林念禾竖起大拇指。 他放松了些,示意另外两个小弟去山洞外把风,自己朝旁边的石头一指:“妹子,坐下说?” 林念禾随意的坐了下来,再没往两个孩子那边看一眼。 张长江又点了根烟,嘿嘿笑了两声后说道:“妹子,我来是进货的。” 林念禾:“没有。” 张长江眯着眼睛,斜睨着林念禾:“妹子,我定金都给了,你再说这话不合适吧?” “真没有。”林念禾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淡淡的说,“你给了定金,郑丽荣给的可是全部货款,未来两个月的货都是她的。” “她一个娘们儿能有这么多钱?”张长江不信,打量着林念禾。 林念禾却不接话茬,轻眯着眼睛说:“她的钱是怎么来的我不管,你想要货,后边排队。” 张长江张了张嘴,旋即又笑了:“你把给郑丽荣的货给我,货款我照结。” “她同意了?”林念禾终于侧头看向他。 张长江一指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她敢不同意?我等会儿回省城,会带着小丫头的手。你说她会不会同意?” 林念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眼两个孩子。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说:“你的手比我想象中更脏。” “哈,”张长江浑不在意,眯着眼睛抽烟,“都是出来混饭吃的,各凭本事呗。” 林念禾斜睨着他:“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这两个孩子跟我可没有关系。” 张长江一愣。 他看着林念禾,把烟蒂远远弹开,溅起一片细碎的火星子。 他说:“妹子,你跟我闹呢啊?是,你是供货方,是大哥,你说啥我都得听着。但你要非得给我使绊子,我也能让你的货一两都撒不出去——东西都烂手里的话,你也不好受吧?” 张长江收起了脸上的嬉笑,看林念禾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威胁。 林念禾缓缓转头,微蹙着眉看他:“你在威胁我?” “我这是说实话。”张长江不退不让,“郑丽荣我一定按死,你要是非得跟她绑着,我只能连你一起收拾。” “呵。” 林念禾笑了。 她笑着眯起眼睛,眼底冷意乍现。 “张长江,我给你个机会,你仔细想想,供货方到底应该是你的谁。” “供货方……哈,我供着你,你就是大哥,我不捧你,你就是孙子。” 张长江也是当了多年大哥的,他根本就没把林念禾的威胁放在心上——实际上,他平等的看不起所有女人。 他说完,习惯性的摸出烟盒。 叼了支烟,他划亮火柴。 就在他低头点烟的瞬间,他眼前的火光被一刀斩碎,下一秒,他的脖子上就横了把冰冷的匕首。 “我操!” 张长江被吓了一跳,嘴一松,烟掉在了地上。 林念禾右手握着苏昀承的匕首,刀锋紧紧地贴着张长江的脖子。 她的眼瞳异常冰冷,仿佛只要她手轻轻一动就会丧命的不是人,而是头畜生。 “看来你还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啊,”林念禾说,“我这个供货方,是你爹。” “大哥!” “妈的死丫头,放手!” 守在山洞口的两个小弟最先反应过来,想冲过来,可看到大哥脖子上的刀,又不敢上前。在外边把风的两人也冲了回来,可同样不敢上前,只能堵在洞口,咽着唾沫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左手拎着张长江的衣服喝道:“站起来!” 张长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一言不合就拔刀。冷汗从额角滑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妹子,我错了、错了,你是爹,我亲爹,行了吧?” 说着话,他很配合林念禾的拉扯,站了起来。 洞口的小弟很配合地说:“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了吧?你赶紧放了我大哥!” 林念禾挑了挑眉,看着张长江说:“你这几个小弟不错,比你会看眼色。” “呵呵呵……”张长江干笑着咽了口唾沫,说,“妹子,咱有话好好说行不?你这弄个刀架我脖子上,咱还咋唠嗑?” “你想跟我聊聊?” “想!” “可是,我不想啊。” 林念禾死死地盯着张长江,对后边两个崽崽说:“你们俩把眼睛闭上。” “嗯!” 牛娃很努力的发出个鼻音,然后乖乖的闭上眼睛。 林念禾没回头确定这两个孩子有没有闭上眼睛,她没给自己任何一丝分神的机会。 她心里很清楚,她一个人对上五个男人,唯一的机会就是手里的张长江,稍有不慎,他们仨都得死在这儿。 “你没赶上好时候,如果是以前的我,会给你个痛快。”林念禾很诚恳的说了句实话。 然后她飞快抬脚,把刚才瞄了好一会儿的柴禾朝洞口的方向踢去。 柴禾带着火焰扑向四个小弟,刺眼的光和灼人的热把他们逼退。 与此同时,林念禾手里的刀锋一转,锋利的匕首没入张长江的右肩。 “嗷——” “砰!砰砰砰!” 杀猪似的嚎叫和枪声同时响起。 第341章 全靠胆儿大 山洞口的四个小弟应声而倒,捂着哗哗淌血的膝盖与他们的大哥一起惨嚎。 山洞一下子就亮堂了。 “别动,公安!” 林念禾攥着匕首瞥向洞口,旋即笑了。 “昀承哥!你来啦!” 她说着话,有些激动,手就不留神攥着匕首转了三十度。 张长江嚎得像案板上的猪。 苏昀承握着枪迈进山洞,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地上的四个人:“敢动,崩了你。” 他声音冰寒,是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肃杀。 那四个小弟立即不敢乱动了,连哭嚎都变得小心翼翼,除非实在忍不住,他们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想发出。 苏昀承这一路上想了一万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料到林念禾会直接拿把刀把罪犯捅了。 他扫了眼洞内景象。 两个孩子没大事,四个小弟被打碎了一侧膝盖,那个领头的右肩上插着刀。 唯一一个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是孤身一人来救人的林念禾。 苏昀承沉默半晌,走到林念禾身边。 他瞥了眼刀刃尽数没入血肉的匕首,拧眉叹了口气后说:“祖宗,劲儿不小啊。” 林念禾眨眨眼,把手上的血污蹭到张长江的衣服上,满眼无辜的说:“我也是没办法嘛,他说要把珊珊的手砍了,我心急了。” 说话间,跟着苏昀承来的公安已经围住了山洞,有人来绑那四个被吓破胆的小弟。 林念禾松了口气,不等苏昀承再说话,她便反问:“你怎么找来的?” 苏昀承想说她几句,但嘴巴不受控制的回答了她的问题:“路上碰到王淑梅和温岚了,这座山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你也留下了痕迹,不难找。” 他是受过专业训练且野外经验丰富的,痕迹是新是旧、大概是什么人留下来的,他一看便知。 林念禾点点头:“火车站没人守着吗?” 苏昀承:“刘叔带着冯伟去了。” “那……”林念禾抿了抿唇,弱弱的问,“你吃了吗?” 这件事她真的没有办法给苏昀承一个完全合理的交代。 张长江被捕后,一定会把她咬出来,到时候她该怎么说?说这只是白波事件的后续影响的话,智商有两位数的都不会信吧? 苏昀承的智商不止两位数吧? “没吃。” 苏昀承回了一句,掏出手绢递给她,琢磨半晌,撂了句自以为最狠的话给她:“等着,待会儿跟你算账。” 林念禾:“好哒。” 林念禾满眼感动的望着他。 承哥这是给她时间让她慢慢编呀! 苏昀承:“……!” 她这么满眼感动和依赖的望着自己是想干什么? 所以……还是吓坏了,女孩子被吓坏的时候用刀捅个人什么的很正常吧? 苏昀承要去抓张长江的手折返回来,落到了林念禾头顶。 他揉揉她的头,语气恢复柔和:“先去和牛娃他们在一起,等我忙完了来接你。” 林念禾:“……?” 刚刚那几秒钟他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这个变脸不去继承非遗可惜了哇。 她一脸懵的被苏昀承赶到了牛娃他们俩身边。 苏昀承还不忘安慰她:“别怕。” 张长江:“兄弟,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害怕了?” 他疼得脸色灰白,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他真没力气说话。 苏昀承收回视线,再看张长江的时候,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怒火。 他没把匕首拔下来,以免这家伙失血过多在路上人就没了。他抬手卡住张长江的脖子,冷声喝问:“拐卖的?” 张长江被扣着脖子,呼吸艰难。 他现在不止呼吸艰难,选择也很艰难。 承认自己是拐子?那肯定得蹲大牢。 说自己是绑架的?那肯定也得蹲大牢。 既然左右为难,那就—— 张长江瞥了眼正在给两个孩子松绑的林念禾,嘴角抖了抖,向上扬起:“我、我……我是开黑市的……这丫头手里有货,我来和她谈买卖……” 既然左右都得蹲笆篱子,那就拽一个! 他又不瞎,这个公安肯定和林念禾有事儿。 如果他想办自己,那他就死咬住林念禾不放,要死一起死! 如果他想保着林念禾,那他不仅不能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还得老实儿的哄着自己,不然他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他已经到这儿了,还有啥可怕的? 张长江的话让山洞里忙活的公安都不自觉的停下手,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刚把牛娃和郑珊身上绑缚的麻绳解开,闻言满眼无辜的抬头:“是之前那个事儿,不知道他从哪儿道听途说的,就来找我了……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郑珊在这里,她不想提白波。 她说得隐晦,可苏昀承懂了,其他公安也懂了。 兰县的派出所并不大,这里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之前参与过抓老二的事,对白波案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大家都感觉很多地方不对劲,但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继续忙活手里的活儿,连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苏昀承瞥了眼张长江,已经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厌烦的掐着张长江的脖子把他甩给同事,嘱咐道:“路上看严点儿,带回去等我审。” “行嘞,苏队放心。” 应声的公安直接用一个手铐把自己和张长江捆绑在一起。 张长江的肩膀上插着刀,后脑勺被枪口顶着,连一点儿逃跑的希望都没有,只能被两个公安架着离开了山洞。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突然恍然大悟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念禾: “我明白了,郑丽荣是鬼!你也是!这是你们给我挖的坑!” 林念禾:“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她用看智障的眼神目送张长江离开,有无数句吐槽想讲。 这得是什么脑回路才能说出来郑丽荣是鬼的话啊! 郑丽荣如果是公安的人,那白波被判算什么?大义灭亲? 她想不通,真的,这么个智商只有个位数的人到底是怎么撑起来那么大一个摊子的呢?凭他一百四十斤的体重长了一百三十九斤的胆? 林念禾脑中思绪纷杂,余光瞥到了苏昀承朝自己走来。 第342章 关于害怕这件小事 苏昀承在林念禾身前停下,垂眸看着他们仨:“他们没事吧?” 林念禾正一手搂着一个娃,她看看郑珊,又看看牛娃,回答:“显然都有事。” “你呢?”苏昀承又问。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软糯糯的回:“我也快要被吓死了,好害怕。” 这话说完,她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禾子!” “你咋样了?” 林念禾:“……” 她就知道,“害怕”俩字就是岚姐召唤术的秘钥。 温岚和王淑梅比苏昀承他们来得晚了一些,刚才怕误事,王淑梅一直按着温岚不让她进来。这会儿见公安带着绑匪走了,她们俩才过来。 林念禾侧头看看温岚,没敢重复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幸而苏昀承已经听清楚了,他伸手拉起她,又把两个孩子拽了起来,说道:“我先送你们回去,顺便做个笔录。” 这话听在林念禾的耳朵里,就是她的个人公堂要开庭了。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头:“好。” 几个人都没说太多,苏昀承背着郑珊、温岚抱着牛娃、王淑梅扶着林念禾,六个人下了山。 这会儿已经上工了,知青点里除了还在炕上打鼾说梦话的谢宇飞之外就没别人了。 两个孩子也被带回到知青点,王淑梅说:“大队长还醉着,我去跟小队长请个假。” “你和岚姐去上工吧,我没事的。”林念禾朝她摇了下头,“帮我请个假就好,再跟校长和曹石建说一声,就说牛娃和珊珊在我这儿。” 王淑梅想了想,点头:“行。”她又瞄了眼不远处的牛娃,低声说,“你别跟孩子生气,他也吓坏了。” “嗯,我知道。” 她俩走后,林念禾拽着牛娃和郑珊进屋,先给两个孩子一人冲了杯麦乳精,然后拿出伤药来给牛娃处理伤口。 牛娃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林念禾小声解释:“禾禾姐姐,他们把我当成小军了……我不跟着一起去的话,姗姗姐更得害怕了,他们还得把小军也弄走。” 救下他们后,林念禾就一直没跟他说话。 林念禾认真给他处理着伤口,抿了抿唇,她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只有七岁,你也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果他发现了你不是小军,你该怎么办?” 其实她一直没和牛娃说话的原因就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吼他几句。 如果这事儿换成她自己被绑架,她都不会怕。 但看到牛娃作业本上的字迹时,她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半。 如果冷静理性的去处理这件事,那最好的解决方式根本不是她一个人进去与张长江他们周旋,而是折返回去,再给苏昀承打电话,让他们来。 可她冷静得了吗? 她不能。 所以她宁可冒险,也要第一时间把仇恨拉到自己身上,以确保两个孩子没事。 牛娃听出了她声音中的颤抖和哽咽,他伸出手,软乎乎的掌心贴住了林念禾的脸颊。 “禾禾姐姐,其实我好害怕。” 林念禾:“……!” 她突然就懂了苏昀承每次听到她说害怕时的感受! 这谁能扛得住呀。 她实在说教不下去了,只能叹口气,把牛娃额头上的伤处理好,嘱咐道:“这两天洗脸的时候要避着点儿伤处,尽量少动,别流汗。” 牛娃一直没喊疼,乖乖的点点头。 他很懂事的对林念禾说:“禾禾姐姐,你去跟苏哥哥说话吧,我照顾姗姗姐。”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把东西收拾好后也没立即离开,而是去到郑珊身边坐下,拉过她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说:“珊珊,别害怕,我这里很安全,我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好不好?” 郑珊望着她,紧抿着的嘴唇松动了些。 她张了张嘴,吐出干涩的一个字: “好。” 小姑娘应该是太久没说话,声音很小,很哑。她说了一个字后就又闭上了嘴,睫毛轻颤几下,又低下了头。 林念禾眸光微闪,她按捺住欣喜,完全没有惊叹于郑珊竟然开口说话了的表现,她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揉揉郑珊的头,仿佛她说不说话都没关系、都是正常的。 她回头看牛娃,说:“你也一样,有什么事不要自己逞强,来找我。” 牛娃乖巧点头:“好。” 林念禾这才走了出去。 苏昀承就在院子里,在她哄孩子的时间里,他把她门口的水缸挑满了水。 看林念禾出来,他说:“牛娃一直在学你。” “嗯?”林念禾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处事,思想,”苏昀承说,“他在学你。” 林念禾仔细想了想,还真的从牛娃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她突然有些紧张。 她不会把一个小神童给带歪了吧? 苏昀承带她去了院子的另一边,两人坐在小板凳上,苏昀承才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林念禾抿了抿唇,答:“白波死了之后,张长江就去郑丽荣那儿闹过事,郑丽荣被逼得没路走了,就把两个孩子送到了我这儿来,然后她找了新的货源,重新支起黑市。张长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我和白波的牵扯,来找我,想要我给他送货。” “我当时就想着拖着他,后来郑丽荣跟我说,她能对付张长江,我就没告诉你……但是没想到,张长江会来绑架两个孩子用来威胁郑丽荣。” 林念禾避重就轻,把能说的说了。 她并不觉得郑丽荣重新支起黑市的事会逃过上面人的眼睛,这事儿也没法子隐瞒,那么大的一个黑市就在那儿呢,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昀承问她:“为什么没告诉我?” 林念禾眼巴巴的望着他:“我说我是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你信吗?” 这个理由合理也不合理。 林念禾琢磨着,如果他不信,那她要不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昀承却叹了口气。 他说:“省城的那个黑市,之前孙旅跟我提起过。他派人去查过了,价格还算合理。” 林念禾一怔。 她猜到了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却没想到黑省好人孙叔叔已经派人查过一遍了。 她不自觉的捏住衣角,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她?” 第343章 闲着没事,较个劲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瞧她微皱着眉,似乎在权衡什么。 他朝她伸出手,揉了把她的头:“法理不外乎人情。我可以理解。” 这话说完,他分明感觉林念禾松了口气。 他索性又给了她一个安心丸:“而且我主管的也不是这种事。” 林念禾抿了抿唇,心说不管挺好,要不然他还得思考要不要抓自己这个问题。 她刚松了口气,苏昀承突然问:“你沾了?” 他很给面子的用了疑问语气。 林念禾:“……” 老狐狸! 她一手托腮,歪头望着他,反问:“我有必要沾吗?” “理论上讲,你没有必要,”苏昀承说,“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判断不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她,而是望着泛黄的远山。 林念禾看着他的侧颜,又问:“那如果我真沾了,你会抓我吗?” “都说了我不管这事。”苏昀承面色平淡。 “那如果非得让你抓我呢?” “闲着没事儿跟我较劲儿是吧?” 苏昀承咬了咬牙,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她。 林念禾笑呵呵的,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好像恋爱中撒娇耍赖的小祖宗。 苏昀承被迫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那我不干了。” 他是了解自己的,面对她,他不可能说出那个字。那他选择不干了,当她的同伙,然后跟她一起自首。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伸手拍了拍苏昀承的肩膀,说:“这么紧张干嘛?你理智的分析一下,我以前在京城上学,现在来下乡才几个月?按着张长江说的,我是郑丽荣的供货商,我从哪儿弄那么多东西给她卖呀!别说拿东西出去卖了,我自己吃饭还得从供销社买粮呢。” 她的底气来源于她就是个bug。 这可不是网络泛滥的年代,苏昀承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这世界上会有空间和穿越这些玩意儿。 只要她不作死自爆,她就是安全的。 苏昀承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他皱眉:“没做过这些事刚才问我那种问题干什么?” 林念禾满眼无辜,把他的话还给他:“闲着没事儿,较个劲儿玩玩。” 苏昀承:“……” 他真的很有必要给她好好讲一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及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还没张开嘴,就瞧见林念禾眼尾红了半边,泪眼汪汪的望着他:“昀承哥,还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今天就要死掉了。” 苏昀承:“……” “其实我知道我应该赶紧下山去再给你打电话,可是我在外边偷听到他们说要把珊珊和牛娃带到山里去喂老虎……我是他们的老师,我不能不管他们。” “……” “你要是晚来一会儿,可能他们也会把我的手给砍了,然后一起扔去喂老虎……昀承哥,还好有你。” “……!” “我把张长江捅伤了,你们会不会抓我啊?” “不会。” 苏昀承认真说道:“你是为了救人,就像我打伤那几个人一样,不会有事的。” 林念禾相当好哄,他说一句话她就破涕为笑:“嗯,你说的我都信。” 苏昀承:“……!” 这还有什么可教育的? 她只是因为要救学生所以心急了啊。 苏昀承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珠,柔声说:“没事了,我会跟孙旅打招呼,把你从白波的事里摘出来,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别害怕。” “嗯!” “不过以后也别逞强,保护学生很重要,但保护好自己同样重要。” “好,我记住了。” 眼瞧着她没了刚才和自己较劲的作人样,苏昀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坐那儿没动,说:“我得回去了,张长江的案子我会处理,绑架的事……” 林念禾很有眼色的问:“珊珊自从白波死后就一直不怎么说话,要不我让牛娃来跟你说说?” 苏昀承想了想,摇头:“算了,他也吓坏了。” “那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该回去了。” 苏昀承说着要走的话,还是没动。 林念禾抿了抿唇,伸手勾住他的小指。 她很懂事的说:“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昀承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然他就走不了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握着林念禾的手站起身。 “我走了,你别送我,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林念禾没送他出去,她现在不想离开两个孩子。 总感觉自己一错眼两个崽崽就又要出事。 苏昀承骑着自行车,飞快的回到镇上。 他刚进派出所,冯伟就迎出来了:“承哥,张长江他们的伤都处理好了,在卫生所。” “嗯。”苏昀承微皱着眉,眼底带着冷意。 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要拿工作笔记。 冯伟跟着他往里走,继续说:“张长江的胳膊废了。” “嗯?” 苏昀承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他。 冯伟叹了口气:“林妹子那一刀捅的地方太巧了,扎的又深,大夫说张长江的右胳膊不可能恢复如初,估计以后用筷子都不利索。” 苏昀承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瞧着冯伟说:“那的确很巧。” 冯伟捏着烟盒,没心没肺的回:“是啊,不过也算那狗东西罪有应得,干这种事,活该!” 苏昀承没搭话,问:“刘叔去审他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俩也是刚从火车站回来,”冯伟回,“他这会儿在卫生所呢,让我回来喊你。” 闻言,苏昀承连口水都没喝,快步跑了出去。 冯伟苦不堪言的跟着他跑,嘴里念念叨叨:“这一天天的,比秋收都累……” 他咣咣咣的往外蹽,派出所的二层小楼跟着晃啊晃。 “胖子!别跑了!我犯人还没审完呢,一会儿楼塌了!” 此等言论对冯地震同志造不成任何伤害,他回头朝喊话的人扒眼皮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继续往外跑。 某审讯室内,嘴硬了三天的犯人突然慌张:“我操,我不就是和几个小兄弟一起掏了点儿粮么,你们犯不着开坦克过来轰我吧?我交待、我交待还不行?” 当天下午,兰县粮库盗窃案告破,冯伟同志获得所内颁发大红奖状一副,上书—— “为保护集体财产奔跑” (本章完) 第344章 两个选择 “……对对对,就是她!还有那个抓我的公安,他们都是一伙的!同志,我坦白、我交待,我的确干了倒卖的事儿,但是你们可不能只逮我一个啊!” 苏昀承赶到卫生所的时候,正听见张长江叭叭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刘建军就站在病床边,瞧见苏昀承急匆匆赶来,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个别扭的笑:“来得比我估计的快啊。” 苏昀承瞥了眼张长江,说:“刘叔,出去说?” “你等着。” 刘建军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长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看到刘建军这个态度,苏昀承的眉头就皱紧了。 刘建军对林念禾的印象一直不好,上次还直接审问过她。如今张长江把什么话都说了,刘建军非得犯轴硬审林念禾的话,还真不好处理。 张长江看苏昀承表情严肃,顿时就乐了,他呲着大牙,很是嘚瑟:“没了领导,就这些!” 刘建军这才回头看向苏昀承,指着张长江似笑非笑的说:“这老小子说你家林姑娘是倒腾黑市的,还是个供货的大户。” 苏昀承看到他这笑,心反而安稳下来了。 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站在门边,表情淡漠的看着他们。 张长江这会儿特嘚瑟,捂着肩膀上的纱布用力点头:“对!对对对!” “他还说你跟她是一伙的,有包庇嫌疑。” “对!对对对对!” 张长江阴恻恻的笑着,朝刘建军说:“领导,你看他那德行,这是不服啊,你可得管!” 刘建军转回头,相当和善的对张长江说:“管,肯定管。昀承,我这儿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判死他,二是你把人领出去自己动手,我打抓捕意外报告。” “你要是想弄狠点儿,就得再找人了,我弄不了,你自己搞。” 刘建军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张长江的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儿。 张长江的笑僵在嘴角,傻眼了。 他听到了什么?这话是啥意思? 这个情况发展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啊! “不是,领导,你、你这是啥意思?”张长江的冷汗哗哗往下掉,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更白了。 “我啥意思?你说我啥意思?”刘建军睨着他,“你以为你污蔑的是谁?林念禾是促成兰县火柴厂分厂建立的好同志!是你一个满身黑的狗东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说闲话的?” “老子没直接崩了你,那他娘的是因为我今天出门没带枪!” 张长江彻底傻眼了。 什么火柴厂?什么分厂?他在说什么? 他没明白刘建军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这回彻底栽了。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那他绝对不会跑到十里大队去绑那两个小崽子。 但没有后悔药,他现在怎么想已经晚了。 张长江呆呆的看着两个公安进来,把他从病床上薅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的跟着他们进了卫生所旁边的派出所。 “昀承,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办?” 刘建军站在派出所门口,点了支烟。 苏昀承瞥了眼张长江狼狈的背影,淡淡的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过执行还是得送回省城去,我有用。” “行。”刘建军吐了口烟,看苏昀承的眼神略有躲闪,“咳咳……我今天找你就是为火柴厂的事儿……” 中午的时候,刘建军接到了公社的电话,说省城火柴厂在十里大队办的分厂今天已经开始筹备了,过两天他们要送原料过来,让派出所这边派两个人帮着押车,免得出什么差错。 刘建军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听了这话满脑子浆糊,就多问了几句。 公社领导正开心,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其间就提到了林念禾在此次办分厂事件中的重要作用。 刘建军是很犟,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母亲的死而对所有与这种案子相关的人和事格外严苛。 可这样的人也很简单,只要他觉得你好,那这个人所有的不足他都看不到。 刘建军说完,颇显埋怨的睨着苏昀承:“这事儿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嗯,”苏昀承大方承认,“念禾跟我说了。” “那你咋不早说呢?也让我……也让我早高兴几天。”刘建军又干咳了两声,揉了把鼻子说,“回头等小林同志忙完了,你带她到家里吃饭,我让你婶给你俩包饺子。” 苏昀承没推辞,低笑着应下:“行。” 刘建军没让他走,继续说:“公社那边的意思是,咱兰县本来只有一个纺织厂,这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厂子,哪怕是分厂也得重视,意思是让咱派两个公安去十里大队常住……你看,你有没有推荐的人?” 苏昀承:“我去,也行。” “也行?”刘建军睨着他,撇着嘴阴阳怪气的说,“苏少校你可别为难,你这么大一少校,派去生产队守厂子大材小用了啊!” 苏昀承:“……” “我看还是从二队调两个人过去吧,他们一天天闲的五脊六兽的,去帮着乡亲们忙活忙活也挺好。” “……” “哎你说小李咋样?他没对象没成家,没牵挂啊!”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打断刘建军的话,认真说道:“小李爸妈身体都不好,还是让他在家里照顾老人吧。我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没牵挂,我去。” 正这时,二队小李路过。 他满脸懵的看着苏昀承:“苏队,我爹娘身体挺好的啊,有啥任务让我去么?不耽误。” 苏昀承侧头看他。 小李:“哎呦刘所你是不知道啊,我爹都咳嗽仨月了,脚疼得都下不了炕啊!” 刘建军被这转折闪了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小子是真有前途!” 小李嘿嘿笑着,退后两步撒腿就跑。 刘建军笑骂了一句,回头对苏昀承说:“我也是想让你过去,所里平时就你没啥事,你去正好,等上头有任务给你的时候你再走,我另派人过去。” 苏昀承这次直接干脆的应了下来:“好。” “让冯伟跟你一起过去吧。” “我自己可以,不用帮忙。” “他他娘的再不走,老子这栋楼早晚得让他蹦跶塌了!人当初是你带来的,现在赶紧给我带走!” (本章完) 第345章 理由很充分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又见到了苏昀承。 她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三轮车。 车上有被有褥,有碗有盆,还有一位大娘。 大娘怀里还抱着只鸡。 林念禾满脸问号:“你这是?”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公社说分厂的事是大事,让派出所安排两个公安来长期驻守。” 林念禾挑眉:“所以他们派了你来?” “嗯,刘叔说别人都忙。” 林念禾:“……” 啊对对对,别人都忙,就他这个整天和敌.特打交道的人最清闲。 苏昀承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又补充一句:“如果我有任务,所里会临时安排别人过来。” 林念禾:“……” 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夸一句刘叔思虑周全呗。 “咳咳,”苏昀承战术咳嗽,岔开话题说,“念禾,来打个招呼,这是冯大娘,冯伟的母亲。” 冯伟是老来子,冯大娘生他的时候都四十岁了。她今年六十一,身体硬朗,也胖乎乎的。 冯伟的父亲去年过世了,只剩娘俩相依为命,如今冯伟要长期住在十里大队,不放心老娘一个人在家里,索性和所里打了报告,把老娘一块儿带来了。 “大娘好,”林念禾乖巧上前,“我叫林念禾。” “哎哎,你好、你好。”冯大娘张嘴就是笑模样,握着林念禾的手说,“常听我家小伟说起你,你这孩子长得俊的嘞,小模样可人疼。” 冯大娘拉着林念禾的手,转头看向苏昀承,笑呵呵的说:“昀承啊,你可不能仗着念禾岁数小就欺负她,她要哭了我可揍你啊。” 这两年多的时间,冯大娘没少拽苏昀承去家里吃饭,最初她是感激苏昀承在部队里对自己儿子多加照顾,后来慢慢的就把他也当自家孩子看待了。 苏昀承又咳嗽了几声,侧头一瞧,林念禾正握着冯大娘的手,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看着他。 那小得意劲儿,仿佛在说:我有办法治你了哦。 苏昀承眸光温柔,低声说:“不用哭,我不欺负你。” 冯大娘乐呵呵的看着他俩,满眼笑意。 冯伟在一旁擦干了汗,终于有机会插话了:“承哥,咱总不能就在路边站着吧?林妹子给咱安排一下呗?” 林念禾回过神来,先回头看了眼前院男知青的宿舍。 里边,谢宇飞还哼哈的打呼噜呢。 也不知道队长叔醒酒了没。 她说:“我们大队长今天工伤了,先让大娘去我那屋里歇一会儿,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醒了没有,然后问问怎么安排。” 冯伟赶紧问:“大队长咋了?” 他秋收那段时间与李大和处出了深厚的感情,乍一听“工伤”俩字,他想象到的全是不完整的李大和……缺胳膊的、缺腿的……还有彻底秃了的。 “他中午那会儿陪谢宇飞喝酒,俩人都喝大了,不知道这会儿醒酒没。” 冯伟:“……” 他都准备随份子了,结果她说只是醉酒? 林念禾想想那俩人称兄道弟的场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扶住冯大娘的胳膊,说道:“大娘,您先去我那儿坐会儿,我那还有两个孩子在玩,您帮我看他俩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闺女,给你添麻烦了。”冯大娘一手握着林念禾的手,一手抱着鸡,从三轮车上挪了下来。 “您可别客气,冯大哥平时就很照顾我,像我亲哥一样……” 林念禾边说边扶她去了后院。 冯大娘看四面都有墙,就先把怀里的鸡放了下来。 “牛娃,珊珊,”林念禾推开门,对两个孩子说,“这是你们冯伟大哥的母亲,你们叫大娘。” “大娘好。”牛娃从书本里抬起头,乖乖的喊了一声后便下了炕,扶住冯大娘的另一只手。 郑珊也抬起头,她看着冯大娘,嘴角几不可察的向上扬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珊珊不爱说话,您别见怪。”林念禾笑着解释了一句,扶着冯大娘坐到炕上。 “没事,这闺女长得也怪好看的,就是瘦了点儿。”冯大娘笑着朝郑珊说,然后她又看向牛娃包着纱布的小脑袋,“这孩子是咋的了?摔着了?” “嗯,”牛娃嘿嘿笑着,瞧了林念禾一眼后说,“我不小心绊着了。” “这可遭了罪了。”冯大娘心疼的揉揉她的头,然后对林念禾说,“闺女,麻烦你了,我们这来得突然……” “没事儿的大娘,您先坐。”林念禾笑着回话,“我去找一下大队长,然后看看给你们安排在哪儿,不过我们大队条件跟镇上比不了,恐怕要委屈您了。” “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讲究啥?”冯大娘不甚在意的说,“你去吧,我看着俩孩子。” “行,那我走了,您有什么事就指使牛娃。”林念禾揉了把牛娃的小脑袋,“给大娘倒碗水,别怕。” “好。” 林念禾出了门,看到前院的两个人,她说:“要不你们留下来陪大娘?” 苏昀承说:“冯伟你留下。”然后他就迈步走到林念禾身边,显然是要跟她一起去。 冯伟:“好嘞。” 林念禾不置可否,甩着小手出了门。 苏昀承跟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说:“我得给大队长看看介绍信。” 林念禾抿着唇笑:“嗯,理由很充分。” 她瞥见苏昀承泛红的耳朵,很善良的没再继续调侃他,径直去了李大和家。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林念禾停下脚步:“看来没必要进去了。” 苏昀承问:“那去找王主任?” “王婶今天去开会了,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说道,“赵叔应该在晒谷场,咱们去那边吧。” “行。” 赵会计的确在晒谷场,这是他一年里最能胜任的农活,他自然不会缺席。 林念禾到了晒谷场就瞧见曹石建还带着白小军在这儿,她脚步一转,赶紧过去告诉他们:“珊珊和牛娃找到了,你们别担心。” 白小军点点头:“嗯嗯,王老师告诉我啦。” 林念禾有些纳闷儿:“那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曹石建一脸无辜:“啊,你也没说找到他们了我们就能离开了啊。” 林念禾:“……” 第346章 常住十里大队 跟死心眼的人打交道,就要随时做好被他轴死的准备。 林念禾盯着曹石建看了好半天,最终只干巴巴的说出了一句:“那、那行,你俩现在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儿了。” “好嘞!” 曹石建立即把白小军拎起来,念叨着:“饿死我了,回去做饭去!”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无比钦佩。 宁可饿肚子也要把她的话坚决贯彻,这样的小弟她还能挑什么刺呢? 林念禾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之后快步走到赵会计身前。 “赵叔。” “哎,咋了?” 赵会计抬起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依旧搓着苞米粒。 林念禾说:“因为建分厂的事,公社那边安排了两个公安同志来咱们大队常住,队长叔这会儿还醉着,您看,怎么安排他们的住处?” 赵会计闻言一愣,往旁边一瞧,就见苏昀承正站在林念禾身后一米远,手里还拿着张信纸。 赵会计笑了,朝苏昀承点点头:“小苏同志,又见面了。” “您好。”苏昀承走上前,把介绍信展开来递过去,又说道,“因为冯伟的母亲年纪大了,家中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我们只能带她一起过来,还请您谅解。” “行、行,这都没啥。”赵会计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有些为难的说,“只是我们这儿现在就剩下一个老屋还空着,那间屋都好几年没人住了,屋漏,院里也都是杂草,炕好像都塌了。” 这……就肯定没办法住了呀。 赵会计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是这,你和小冯还去大队长家里,让大娘先在我家里对付一段时间,咱们尽快把老屋修好,这样行吧?” “听您安排。”苏昀承对住在哪儿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有些麻烦赵会计,“只是太麻烦您了。” “没啥,”赵会计笑着挥挥手,把介绍信还给他,“我家就我和我媳妇,就是跟镇上比不了,大娘得吃点儿苦了。” 赵会计说完也不等苏昀承回话,问林念禾:“你李叔还没醒酒呢?” “嗯,还睡着呢。”林念禾低声回道。 赵会计扑哧一声就乐了:“到底是啥好酒啊,能让他醉到这时候还不醒?行了,林丫头,你等会儿回去顺路跟火柴厂的两个同志说一声,晚上上我家吃饭来。小苏,你和小冯、冯大娘也一起过来。” 村里有了客人来,哪怕他们都是因为工作调度过来的,那他们也得好好招待人家呀。 李大和肯定是起不来炕了,那就他来招待呗。 “行嘞,正巧我那还有两瓶酒,等会儿给您也尝尝。” “哈哈哈……我这身子骨可不敢喝酒,让他们喝吧。” 赵会计招呼自己媳妇和李婶一起去安顿苏昀承他们,李婶和赵婶一左一右的挽着林念禾的胳膊,娘仨乐呵呵的说着话。 “林丫头,你想吃啥?晚上婶子给你做。” “对对,我攒了八个鸡蛋,等会儿都给你们炒了。念禾,你记得把淑梅和小岚也叫来,厂子的事儿都是你们仨的功劳。” 林念禾笑着摇头:“我跟淑梅姐她俩说,让她们过去,但是我就不过去了。” “咋了?嫌婶子做饭不合口?”李婶虎着脸,不乐意了。 “不是……” 林念禾还是把牛娃和郑珊出事的事告诉了她们。不过没提黑市的事,只说是有拐子要拐卖小孩。 她最近也看明白了,或许是这会儿家里孩子都多,家长对孩子的安全问题可以说是相当不在意。 小孩子们不上课就满村满山的瞎跑,磕了碰了也没人当回事,有时候到了饭点还不见人回来,家长最多也就是扯嗓子喊几句,再不回来,那就是‘不知道跑哪野去了,饿了就知道回家了’。 这年头拐子虽然不多,但山上是真的有野兽的,河也是真的危险。 林念禾打算趁机做一个儿童安全教育的课题,提醒各位家长都长点儿心。 天管四季更迭,可不管养孩子。 李婶和赵婶听了之后果然都震惊不已。 李婶瞠目结舌:“好家伙,家里那老些嘴还喂不活,咋还能要别人家孩子?” 赵婶满眼困惑:“就是呗,这些年就听过扔孩子的,也没听说过谁家孩子让人拐走了啊。” 林念禾轻声说:“有的人家想要儿子,或者是没有孩子想抱养一个,再或者哪家想要童养媳的……哪怕世界上只有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一定会有一群拐子。” 李婶和赵婶都拧紧了眉头,不过李婶显然更愁一点儿,因为赵婶没孩子,而荷花还小呢,又是女孩,真让人拐走了…… 李婶打了个寒战,呸了一声:“瘟大灾的狗玩意儿,都他娘的应该让雷劈死!” 她骂骂咧咧,与全天下每一个母亲一样,就算没看见,也恨不得把所有的拐子都生撕了。 赵婶安慰了她几句,岔话问林念禾:“那和你不能过来吃饭有啥关系?” “珊珊吓到了,我想陪着她。”林念禾说,“她本来就不喜欢热闹,我担心见到生人太多让她不自在。” “唉,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李婶拍了拍林念禾的手,仍说,“那你晚上也别做饭了,我让荷花给你送点儿过来,你跟郑家丫头一起吃。” “行,谢谢婶子。” “啧,咱娘俩客气啥。” 她们说着话回到知青点,与冯大娘见了面,又把安排说了一遍。冯大娘特别不好意思,连声说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其实她回镇上也行。 最后还是赵婶说:“大娘,你这是嫌我们这儿不好吗?要是这样,那我就让村里的小伙送你回去。” 冯大娘急得脸都红了,拼命摆手解释自己不是这意思。 “那你就跟我走吧,小冯是来保护我们大队的,你要是回去了,他不得分心啊?到时候干不好工作咋整?” 赵婶大概是受了赵会计的熏陶,讲道理格外有说服力,冯大娘再怎么不好意思,也到底跟着赵婶去了她家。 剩下的行李就好收拾了,李婶带着冯伟骑着三轮车去了她家,还是住秋收时他们借住的那个屋子。 安顿好一切,林念禾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到小屋,牛娃还在看书,郑珊靠着炕柜坐着发呆。 林念禾坐到郑珊身旁,揪了揪她的小辫子问:“珊珊,今晚你和我睡好不好?” 郑珊茫然抬头,疑惑的望着她。 “我……” “林丫头?念禾?在家吗?” 林念禾刚想解释,院里传来了王红的声音。 第347章 知错和能改是两件事 王红在门外招呼了一声就推门进来,瞧见屋里一大两小,她皱起眉头,抱怨似的说:“我就出去了一天,咋出了这老些事?” 她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李婶和赵婶,从上午谢宇飞闹腾一直听到俩孩子被绑架,一度怀疑自己不是走了一天,而是走了一年。 林念禾搓着手问她:“王婶,正巧您回来了,要不咱再去揍谢宇飞一顿吧?” 王红:“……” 林念禾不提的话,她还真打算等会儿去踹谢宇飞两脚的。 但她一看林念禾那明亮的小眼神,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可拉倒吧,别作妖了。” 她自己下手还能有点儿分寸,林念禾?她怕这丫头脑子一热就直接操菜刀把谢宇飞砍了。 王红片腿上炕,看看牛娃,眉头皱了皱,又看看郑珊,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红顺手把郑珊搂进怀里,拍着她的小脑袋低声哄着:“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 郑珊自闭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对于外界的态度一直是不看、不听、不知道,随便你们怎么摆弄我,我都行。 所以她老老实实的靠在王红怀里,不挣扎,也不发表意见。 王红把歌谣念叨了一遍,这才对郑珊说:“丫头,晚上上我家住吧,婶子搂你睡。” 郑珊和林念禾都懵了,齐刷刷抬头,满眼困惑的看着王红。 林念禾懵,是因为她没想到王红会又一次站出来揽事儿,毕竟她家里已经住了个孙亚菲,而且郑珊年纪更小,这一住,可真不知道会住到什么时候。 郑珊懵的理由就很简单了,小姑娘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今天他们都想跟自己睡…… 王红没得到回话,狐疑的看看两个呆愣的丫头:“你俩咋了?” 林念禾回过神来,赶紧说:“王婶,我刚才还跟珊珊说,今晚我陪她睡呢。” “你?”王红打量了林念禾一会儿,笑了,“你可拉倒吧,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你能照顾好她?带孩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没三天你再累病了……再说,万一这丫头跟你睡习惯了,你哪天突然回城了,她咋办?” 林念禾有些无语,只能委婉的说:“王婶,您家里没空地方了吧?” “咋没空地方?我带着珊珊和乐乐睡,她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占多大地方?”王红不甚在意的说,“你就是生到好时候了,以前那会儿家里困难,一个炕上睡五六口人都不耽误事。” 林念禾被堵得没话说了。 她想坑人的时候如有神助,想干点儿好事替人分忧的时候总是一步一个坎。 她都习惯了。 林念禾看向郑珊:“珊珊,你想跟我睡还是想去王婶家?” 郑珊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 从她的本心来讲,她肯定是想跟林念禾一起的,她们更熟悉,她也总是下意识的想离林念禾近点儿。 可王红说的话她听懂了,她要跟林姐姐一起睡的话,好像会给她添麻烦…… 郑珊缓缓伸出小手,拽住了王红的衣袖。 这就是选择了。 林念禾看她那表情,心里明白了几分,凑过去揪揪她的小辫子,轻声说:“没事的珊珊,我喜欢跟你一起睡,你只管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行。” 王红想说什么,但看林念禾那表情认真的和小孩子讲道理、让她自己做选择,她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郑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依旧拽着王红的衣袖。 林念禾无奈轻叹,捏了下她的小脸儿说:“那行,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回关舅爷家了,或是想来跟我睡,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好不好?” 郑珊望着她的眼睛,点了下头。 王红松了口气,搂着郑珊又拍了两下:“跟婶子回家,让你欢欢姐带你玩,你在我那儿还能有个伴儿。” 王红哄了郑珊一会儿,抬头对林念禾说:“丫头,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林念禾一听王红让自己出去,身体本能的开始往后退。 上一次王婶找她单独谈,说了一大堆恋爱守则,这回她想说啥?再重申一遍? 王红压根儿没给林念禾拒绝的空间,右手快准狠的抓住林念禾的手腕,拽着她出了门。 林念禾扒着门框,小脸儿皱成苦瓜:“王婶,事无不可对人言,您非得躲着俩孩子干什么?” 王红使劲儿一拽:“出来吧你!” 林念禾手一滑,踉踉跄跄的被拽出了屋。 王红站在院里,叉着腰皱着眉,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搓了搓胳膊,满眼戒备:“王婶,您到底有什么事?” “咳咳,”王红清了清嗓子,盯着她,“我听说,小苏被派过来长住了?” 林念禾:“……” 从她跟李婶赵婶分开到王婶进门一共也没过去几分钟啊,她们俩到底是用什么语速跟王婶八卦的啊! 王红看林念禾不说话,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啥不?”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知道知道!做梦都不敢忘!” “那就行。”王红满意点头,也不想再唠叨一遍那些要求,转开话题说,“珊珊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都养了仨女儿了,咋管她我心里有数。” “啊?” 林念禾没想到王红这么快就岔开了话题,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王红轻瞪了她一眼,教训道:“你说说你,岁数不大,一天操的心倒是不少,村里这么些女同志,咋也轮不到你带孩子。” “还有,你这脑袋到底是咋长的?咋就敢自己去找人?不知道招呼一声?这也就是公安同志来得及时,要不然……你自己合计,你这模样的,不比俩小崽子好卖啊?” “你就是心事太重,有啥事都搁心里憋着,咋地,你是铁人啊?啥事儿都能自己扛着?” 林念禾挨着骂,嘴角却不自觉的往上扬。 王红:“乐?还有脸乐?找削是不?” 林念禾的笑脸刷的落下,扁着小嘴一副知错样儿:“王婶,我错了。” “认错比谁都快,就没见你改过!” 王红虎着脸,又伸手戳了戳林念禾的脑门,怼得她脑袋一晃一晃的。 (本章完) 第348章 很有眼色 王红教育林念禾的中心思想就是让她别活得太累,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该求助就求助、该找人就找人。 她其实一直挺想不通的,林念禾这样的家世,又很受爸妈宠溺,怎么可能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她当然不会知道,林念禾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能信任的只有她自己。她早已习惯了孤军奋战,平时倒显不出来,但遇到一些大事的时候,她还是会习惯性的下意识拒绝求助。 林念禾今天很累,感觉这一天过得比一星期还漫长。 可队长叔的话、王婶的话,都不停的在她耳边萦绕,两个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却用最温暖的话语把她心底紧锁着的那扇门撬开了些。 林念禾拉着牛娃,王红拉着郑珊,四个人出了知青点,打算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去。 林念禾还拿了两瓶酒,打算顺路给赵会计家送过去。 路上,他们碰到了苏昀承和冯伟。 “王主任!” 冯伟乐呵呵的朝王红打招呼。 “哎,”王红点了点头,“你们都安顿好了?” “嗯,刚去看了眼老屋,合计着咋修房子呢。”冯伟回道。 苏昀承则走到林念禾身边,伸手接过了她提着的袋子,问她:“干什么去?” “珊珊晚上去王婶家住,我帮着收拾下东西,这两瓶酒你刚好给赵叔拿过去。”林念禾回道,“我今天太累了,晚上就不过去了。” “行,我跟赵叔说。” 苏昀承提着酒走在她身侧,他看到牛娃,不由得就想起来冯伟那一嗓子“你小舅子被绑了”,耳朵不免开始泛红。 王红侧头看了他俩一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后快走几步,对冯伟说:“你说的是村西头的那个屋吧?那地方想收拾明白住进去可得费点儿劲,你跟我说说那边现在是啥情况。” 冯伟很有眼色的跟在王红身边,走在距离苏昀承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叭叭的开始汇报那个小院目前的模样。 牛娃的眼睛转了转,松开林念禾的手,笑嘻嘻的说:“禾禾姐姐,我去找小军。” “哎,你……”林念禾想喊住他,可小家伙一溜烟跑远了。 苏昀承安慰道:“没事,已经下工了,村里人多。” 林念禾看着牛娃的背影,小声嘀咕:“这孩子都快成精了。” 苏昀承的耳朵更红了。 他们俩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隔着半米远,要不是他们都红着脸,估计别人都得以为他俩只是刚好同行的路人。 他们先去关舅爷家里收拾了郑珊的被褥和几件衣服,有冯伟在,也用不着别人费力气搬东西,他一手一个大包,拎着东西健步如飞的跟着往王红家走。 这会儿已经下工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炊烟,阵阵饭菜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王红家里也已经开了火,做饭的是王欢欢,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干活特别麻利,一个人又烧火又做菜,忙得有条不紊。 他们几个人到时,孙亚菲刚挑水回来,她如今已经可以担着扁担走得稳稳当当了,不过她力气有限,两桶水都只装了一多半。 孙亚菲最初到王红家时,也曾想帮忙做饭。她做了个菜,除了她自己没人觉得好吃。从那之后,她就再没往厨房去过,而是担负起了挑水劈柴这些活儿。 孙亚菲提着水桶把水倒进水缸,脸都憋红了。 她把两桶水都倒好,这才松了口气,朝林念禾笑了笑。 林念禾走过去,问她:“你最近怎么样?还习惯吗?” 孙亚菲连连点头,声音不大,软糯糯的:“嗯,我都好,谢谢你们。” 孙亚菲是挺惨的,不仅仅是因为孙家的家事,还因为她一到这儿就赶上了秋收。据余香琴所说,她那双手就没好过,血泡挑破了又磨破皮,反反复复的磨,怎么都长不好。 她干活生疏,但是肯学,又卖力。除了上工干活,回到王红家里也不少干,最初几天,每天晚上都得王红一脚把她踹进屋门她才肯歇着。 她说,她出身不好,受了乡亲们很多照顾,她得好好表现,不能让大家失望,也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说,她想争取一下,争取能以知青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留在十里大队。 谁都没听过她哭,只能看到她咬着牙干活。 王红看看她被麻绳蹂躏得伤口崩开渗血的手掌,熟稔的抬脚把她踹回去:“歇着去,搓苞米本来就费手,咋就又显着你了。” 林念禾也瞧见了孙亚菲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她皱了下眉,问王红:“王婶,我之前给大喜留下的伤药还有吗?” “早都给她拿过去了,”王红朝孙亚菲住着的屋子扬了扬下巴,“但就她那么折腾,这手一时半刻的是好不了了。” 林念禾拽拽王红的手,轻笑着说:“她也是想留下来嘛,要不是逼不得已,哪个小姑娘愿意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您看她,这才下乡几天呐,都黑了一圈儿了。” 她提起这事儿,王红倒是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她伸手捏了捏林念禾的脸,纳闷儿的说:“说起来,你下乡也五个多月了,咋就没见你黑呢?”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满眼无辜:“是嘛?没黑嘛?” 王红很肯定的点头:“没黑。” 林念禾心说,她不黑是靠科技啊,是靠无数美白产品和防晒霜硬护住的肤色啊。 但这话绝对不能说,她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可能是天生丽质,太阳也拿我没办法……哎,说起来真的很苦恼啊,我这样白白嫩嫩的回家去,我爸非得以为我干活偷懒了呢!” 王红:“……” 这嘚瑟劲儿怎么就这么让人想用铁锹拍她呢? 王红瞥了眼墙角,这才想起来她的铁锹早都转让给吴校长了。 心中轻叹一声,王红决定明儿得倒腾把铁锹回来,再不然就把吴校长那把要回来,反正她拿着也没有用。 林念禾瞄见王红的眼神,果断后撤一步,那利索的动作,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反正不是因为总有人想揍她就对了。 是也不是。 她不认! 第349章 送你去挖井 林念禾对危险的嗅觉是最灵敏的。 所以她看到王婶跃跃欲试的手后撒丫子就蹽,苏昀承差点儿没追上她。 苏昀承低笑着跟在她身后,脚步不快不慢。 林念禾感觉离开了王婶的威胁区就缓下脚步,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左右看看,便停下脚步回头问他:“你不是要去赵叔家吃饭么?找不到路吗?” 这都过了去赵会计家的岔路口了,他怎么还跟着自己? 苏昀承说:“我送你回去。” 林念禾瞥了眼西边那半片夕阳。 苏昀承看出了她的无语,又给出了一个更合理的理由:“你不是累了么,晚上我给你做饭。” 他想着,他都到这儿来了,肯定是要好好照顾她的,不然他不是白来了么。 林念禾听了这话,更无语了。 她拒绝去赵会计家吃饭,一是因为今天的确累了,再凑一个吵闹的饭局她的头非得炸了不可; 二是因为她今天想开个小灶,今天做了这么多事,耗费了这么多体力,她至少得啃两只螃蟹才能补回来。 苏昀承没得到她的应答,语气略显迟疑:“怎么了?不方便?” 林念禾赶紧笑笑:“没啊,我就自己一个人,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嗯,我就是觉得你今天也很累了,再给我做顿饭,太辛苦了。” “没事。”苏昀承的嘴角复又扬了起来,“走吧。” “行、行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除了点头答应,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只是今天的螃蟹是绝对吃不下去了。 林念禾与苏昀承并肩走进知青点时,知青们已经都下工回来了。屋里的鼾声终于没了,谢宇飞一脸忧伤的坐在小板凳上,杵着下巴看夕阳。 孙光辉很厚道的在旁边劝他,手里还拿着个南果梨,试图用吃的安慰一下谢宇飞。 林念禾一看到谢宇飞,火气蹭蹭蹭的往上飙。 别的都不说,单就吓着郑珊这口锅,他是无论如何都甩不脱的。 把村里闹腾得鸡飞狗跳,他还有脸在这儿玩忧郁? 林念禾嗖的蹿到谢宇飞身边,一脚踹飞了他屁股下的小板凳。 谢宇飞沉浸在忧郁里,没设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愣了三秒钟,抬头看到林念禾,“嗷”了一嗓子后蹦起来,指着林念禾的鼻尖开喷:“小丫头片子,哥是不是给你脸了?你丫的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没完没了是……呵呵呵,承哥,你啥时候来的?” 谢宇飞只是失恋了,不是傻了。 看到苏昀承的那一瞬,他对林念禾的所有不满立即烟消云散。 开玩笑,这小丫头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就是单纯的想提醒他起来跟承哥打个招呼嘛! 苏昀承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谢宇飞:“你给谁脸了?” “啊……呵呵呵……我就是……” “你跟谁‘你丫的’呢?” “这个这个……” 谢宇飞的冷汗哗哗往下掉,体内残存的一丁点儿未散的酒意彻底散干净了。 苏昀承话锋一转,语调也温和了几分:“我记得你小时候挺爱挖土?” 谢宇飞不明就里,挠了挠脑袋,“啊”了一声后干笑着回:“小时候瞎玩么……” “我听说西北的一些村子极度缺水,要不你去挖井吧?” 谢宇飞:“……!” 苏昀承很体贴的说:“调动的问题我解决,我二叔在那边,打个电话的事儿。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算物尽其用。” 谢宇飞的脸都白了,他哭丧着脸,直接朝着林念禾说:“小禾、禾姐!我错了!” 他满眼哀求的看着林念禾,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赶紧帮自己说句话。 别人或许会当苏昀承这是在开玩笑,他却完全可以确定,承哥他是真的敢直接把他扔到大西北挖井去啊! 而且他还会给出一个完美的理由,让他亲爹都说不出来半个不字。 林念禾翻了翻白眼,摆弄着指甲漫不经心的说:“刚才不是还挺刚的么,这怎么突然就怂了?” “我错了,真错了,我就是喝懵了脑子不好使,你别跟我计较哈哈哈。”谢宇飞很不要脸的凑过去,干笑两声后说,“小禾,你是知道的,今天是我的爱情的葬礼啊,我都这么难受了,你就让着我点儿呗。” 他不提这话还好,他一提,林念禾就又一次想起来了郑珊。 她一脚踹在谢宇飞的大腿上,瞪着眼睛吼他:“你那点儿破事还没闹够?你知不知道,珊珊因为你闹腾被吓坏了,小丫头本来就情绪敏感,你还跳出来吓唬她,你……” “不是,禾姐你轻点儿踹,我的事儿她害怕什么?” “你说呢?你要是不往屋顶上跑,她能吓到?别说是珊珊了,村里哪个孩子没被你吓一跳?村里的狗见你都绕路走你没看到?谁不怕你想不开了往下跳却把自己砸着?” “吓着孩子我认,但你说我吓到狗就过分了啊……行行行,你是姑奶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认了。” 谢小爷其实不想认,一个都不想认。 但苏昀承就在一边阴恻恻的看着他,似乎在说:你不认就去挖井。 这还需要犹豫么? 他肯定选择被林念禾踹啊。 林念禾却不想踹他了,太累。 她又瞪了谢宇飞一眼,没好气的提醒他:“你明儿去给孩子们买点儿糖,道歉。” 谢宇飞倒也明白事,知道林念禾这是为他好,赶紧应了一声。 他看林念禾似乎消气了,瞄着板凳小声说:“那你要是没事儿了,我就……” “你等会儿,”林念禾看他又要变成忧郁男二,眼睛转了转,说,“牛娃想学《黄河大合唱》,你教他行么?” “啊?”谢宇飞满眼忧愁眺望远方,“小禾,你看我现在这样,我像是有那个心的样儿么?” 林念禾:“那你有挖井的心么?” “……” “教!现在就教!不就这么点儿事儿么,一个小时我就教会他!”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说:“吃完饭的吧,等会儿你去找他。” 说完,她就转回了身,朝苏昀承挑了挑眉。 当日晚饭后,村小响起了铿锵的歌声。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次日,谢宇飞精神矍铄的找到了林念禾: “小禾!我想去当兵!” 今天家里事情多,请个假哈,明儿补上~ (本章完) 第350章 小小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 林念禾让谢宇飞教牛娃唱歌,原本只是想找个事儿给他做,省得他闲下来就想东想西。 可她怎么都没料到一首《黄河大合唱》竟然有这么强的感染力。 看着谢宇飞那紧攥的拳头和眼睛里闪烁的小星星,林念禾被自责和愧疚包裹了。 对不起,给国家添麻烦了! 她错了! 谢宇飞还在她跟前儿嘚瑟:“小禾,你看看,我这身不错吧?是不是有承哥当年那味儿了?” 他今天穿了套军装,是谢宇国以前穿过的。这回下乡,他的呢大衣小衬衫都没带来,谢妈给他带了件军大衣,还有家里几个哥哥的旧衣服,其中就包括了这套军装。 谢宇飞比谢宇国瘦两圈,大哥两年前的衣服他穿也正好。 林念禾打量着他,想的却是苏昀承。 苏少校穿军装肯定比这个逗逼穿好看一万八千倍。 “小禾?小禾你说句话。”谢宇飞催促道,“你快说话啊!” 林念禾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你想当兵就当兵,你当你是大院太子爷啊。” 谢爸以前是有打算过让几个孩子都当兵的,但随着谢宇飞越长越大,他的这个念头也就自行消散了。 他一生为国,绝对不能给国家送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 所以谢爸连兵团都没给他报,直接踹出家门来插队。 估计谢爸也不会想到,这小子在乡下还能搞出来这么多事。 谢宇飞满眼无辜的望着林念禾,认真说道:“我不是太子爷啊,那也不耽误我当兵吧?” 林念禾有些无语,她发现了,谢小爷在自我认知这方面有点儿障碍。 她想了想,突然笑呵呵的对他说:“我觉得是这样,你先去找昀承哥,让他练一练你。反正今年的征兵已经结束了,你再怎么想也得等到明年,你先跟昀承哥练着,你要是不行,咱就趁早放弃,你要是行呢,就继续练,以后当新兵营最狠的崽。” 小林同志这话里是带着点儿甩锅意思在的。 她急需一个苏少校来把这家伙带走。 谢宇飞没听出来她想甩锅,还嘿嘿傻乐呢:“小禾,还是你对我好,那我这就去找承哥!我要当新兵营之狼!”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高举起攥着拳头的右手,用力摇晃了两下,好像在给自己打气。 林念禾:“嗯嗯,对对对,你加油。” 她就差把“敷衍”俩字写在脸上了,谢宇飞却根本没看见,雄纠纠气昂昂的踢着小正步走了。 林念禾心中还是存了点儿疑惑的,这家伙就真的放下失恋男二的人设了? 她赶紧吃了口早饭,然后出门去找牛娃打听消息。 相比于谢宇飞的神采奕奕,小牛娃蔫头耷脑的,好像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 “呃,牛娃,你昨晚没睡好?”林念禾心虚的看着他。 牛娃扁了扁嘴,操着沙哑到让人心疼的声音说:“昨天晚上,谢大哥拽着我唱了两个小时的歌,我嗓子疼。” 林念禾很不解:“他让你唱你就唱?” 牛娃摸了摸鼻子,小脸红了:“就……唱呗……” 他能说他也唱激动了嘛?不,他不想说,会被禾禾姐姐误会他是和谢大哥一个样的。 林念禾:“造孽啊。” 她昨天累得不行,吃完晚饭洗了澡,就戴上隔音耳塞上炕睡觉了,那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林念禾在挎包里掏啊掏,实际是从空间里找出一片含片塞到牛娃的嘴里。 牛娃不习惯含片的味道,苦着小脸儿想吐出来。 林念禾赶紧说:“含着,对嗓子好。” 牛娃只能又闭上嘴,含着含片含糊的说:“谢大哥昨晚上还哭来着,说什么……哦对,他说,虽然他的爱情死了,但他保家卫国的心被点燃了,要去报效祖国。” 林念禾沉吟半晌,望着初升的骄阳喃喃自语:“我的错,我应该教他唱分手快乐……” “嗯?那是什么歌?” 牛娃哑着嗓子,眼睛亮晶晶的。 “……” “牛娃,听话,以后离谢宇飞远点儿。” “啊?可是不是……好哒,我明白了。” “昨天的事是我想简单了,我错了,以后你别搭理他。” “嗯!” ……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昀承站在李家院子里,拧眉看着谢宇飞。 谢宇飞腰板倍儿直,满眼坚毅的重复道:“承哥,我觉得我应该去当兵!” 苏昀承:“你应该去什刹海喂鱼。” 谢宇飞虽然对自己不了解,但他很了解自己在大哥们面前是个什么形象。 听了苏昀承这话,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依旧笑嘻嘻的:“小禾说了,今年征兵的时间也过了,可以先让你练一练我,为了明年做准备!” 苏昀承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小祖宗烦了,直接把人扔给他了。 小祖宗烦,他也烦,他来十里大队又不是为了操练谢宇飞的。 苏昀承略一思忖便转头喊道:“冯伟。” “哎,承哥。”冯伟啃着窝窝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 苏昀承一指苏昀承,意味深长的对冯伟说:“这小子想当兵,你先提前练练他,记住——我怎么练你,你就怎么练他。” 冯伟刚开始还觉得这活儿没啥意思,但听完后半句话,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宿醉后的头疼都没了:“真的吗承哥?真的你咋练我我就咋练他?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嘛?” “可以。”苏昀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谢宇飞说,“冯伟以前是我手下的二连长,你跟着他。” “是!连长好!” 谢宇飞很上道的朝冯伟敬了个礼。 苏昀承懒得看他,拿上外套出门去找林念禾。 冯伟笑眯眯的望着谢宇飞,搓着手笑得很慈祥:“来来,小谢啊,做事不能急,咱们先从热身开始。” 谢宇飞用力点头,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连长,我得请个假,今儿我还得去镇上买点儿东西呢。” 冯伟笑得像只大尾巴狼:“没事没事,咱这也不是正规训练,在哪儿都一样练。” “你今天第一天训练,咱就别负重了,热身准备——” “五公里跑!目的地:兰县!” “啥?” 谢宇飞傻眼了。 你家管五公里跑叫热身啊? 冯伟右手挥出,一声令下:“跑!” “不是,连长你这……” “麻溜的!再不迈腿我骑车创你!” 第351章 你要吗?你真的想要吗? 谢宇飞还没当上新兵营之狼就先成了十里大队之狗。 他拎着两袋子大白兔奶糖,看到村口的树后,一头栽倒在十里大队的热土上。 彼时,已经是中午了。 林念禾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吃着酸酸甜甜的南果梨,看着舌头都掉出来的谢宇飞,很善良的提醒他:“谢小四啊,你刚跑完步,不能直接躺下,对身体不好。” 谢宇飞呼哧呼哧喘着气,翻着白眼看林念禾。 瞧见她手里还有半个梨,谢宇飞调动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朝她伸出手。 林念禾往后一躲:“你干嘛呀?” 谢宇飞颤巍巍的说:“梨……” “嗯,的确是梨,可好吃了。”林念禾憋着坏笑。 “梨……” “嗯嗯,我知道你知道这是梨。” 谢宇飞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咬着牙又挤出来两个字:“给我……” “哦,你也想吃梨啊,那你要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呐?你得说了我才知道你想吃梨嘛。你看,如果你早就说了,那我不是早就给你了么,但是你不说我又不知道你想吃梨,所以就不能给你呀,万一你对梨过敏我却硬给你吃,那不是害了你嘛!” 谢宇飞:“……” “谢四爷您到底要不要吃梨啊?” “要……” “哦哦,那你倒是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 谢宇飞眼睛一翻,晕了。 林念禾咂了咂舌,抬头看向一旁骑着自行车的冯伟,认真说道:“冯大哥,你看,这是不是练得太狠了?他都累晕了哎。” 冯伟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林念禾,诚恳说道:“我觉得他是被你气晕的。” “嗯?不应该吧?我说什么不好的话了嘛?”林念禾说着话,侧头看向一旁的苏昀承。 苏昀承:“没有,你说的都很有道理。” “是吧,我也觉得!” …… 在挨了揍、喝了酒、唱了红歌、跑了十几公里后,谢小爷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要遭这些罪的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想喝点儿水,却感觉胳膊都抬不起来。 “呐。” 脑袋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宇飞眨眨眼睛,转头看去,就见林念禾正坐在他旁边,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个搪瓷缸。 林念禾把手里的搪瓷缸又往前递了递:“不喝?” “喝。” 谢宇飞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酸痛让他龇牙咧嘴。 他喝了半茶缸的水,抹了把嘴懵懵的问她:“我怎么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村口呢,他就记得他两眼发黑的跑了回来,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念禾放下书,一脸认真的对他说:“你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着了。” “真的?” “真的。” 谢宇飞捂着脖子搓了两下:“那我怎么觉得我快死了呢?” 林念禾依旧摆着一张认真脸:“你想多了,你死不了。不过昀承哥说了,这只是最基础的训练,但你的身体状况好像并不能承受,所以……” 谢小爷人炸了:“你说啥?这叫最基础的训练?你家热身跑十几公里啊?这要真是基础热身,那冯胖子为啥骑自行车?他怎么不跟我一起跑呢?” 林念禾:“人家都退伍了,跑什么?” 谢宇飞:“……” 可真是……有道理啊! “事实证明,你这个身体素质就别当兵了,你都活不过新兵期。”林念禾合上书,笑呵呵的冲他说,“保家卫国的方法有很多种啊,你换个赛道吧。” 谢宇飞呲着牙,忍着酸痛又拿过搪瓷缸,喝了两口水后,他虚弱的靠在墙上问:“那你说,我能干啥?” 他缓缓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落寞。 “小禾,我好像干什么都不行……上学的时候念书不行,追姑娘也追不到……我连跑步都不行。” 谢宇飞的睫毛颤抖两下,声音更低了:“我就是个废物。” 林念禾皱了下眉,安慰道:“至少你饭量挺好……打呼噜的声音也挺大。” 谢宇飞:“……?” “都别拦我!让我死了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哎哎哎,你看看你,脾气怎么这么急呢!” 林念禾赶紧把他薅住:“别闹啊,粮仓的屋顶可禁不住你再上去嘚瑟一回了。” 谢宇飞看着林念禾,眼泪淌得很粗壮。 他的嘴唇颤抖两下,弱弱的说:“小禾,你到底是想让我死呢?还是想让我死呢?” “我要是想让你死,早就一脚给你踹河里去了。”林念禾拽着他的袖子一使劲儿,“你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谢宇飞被她搡着坐了下来。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委屈巴巴的像被恶婆婆磋磨的小媳妇:“那你说吧。” 林念禾抱着书,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我今天跟香琴姐商量了一下,她做扫盲班的老师挺难的,因为村小的教室根本就装不下那么多人,她以前上课都是分班上的,每个人一周最多只能上两次课。” “不用我说你也能知道吧,这样的扫盲进程很慢,而且效果也不好,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为扫盲出一份力。” 谢宇飞没想到林念禾要说的竟然还真的是正经事,他皱眉想了片刻,点头:“行,我虽然成绩不咋地,但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念禾点点头,又补充一句,“不过这活儿既没有工分也没有钱,纯义务的。” 谢小爷对钱倒是没兴趣,随意一挥手:“我还差那点儿?” “那我就去告诉吴校长了,让她来安排这件事。” “嗯。” 正事说完,谢小爷又要开始抑郁了。 林念禾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把自己手里的书递给他:“给,借给你看。” 谢宇飞没什么兴趣的随手接过,把书放到了一边。 林念禾继续说:“谢宇飞,人得往前看,是喜是悲、是福是祸,都得用平常心看待,虽然我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仔细想想,就算你把自己折腾死了,关曼菱也看不到对不对?” 谢宇飞倒是想争辩,可林念禾的话把路全堵死了,逼着他不得不想一想。 半晌,他点了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又沉默片刻,他看向林念禾:“小禾,那你说,我该做点儿什么?” 林念禾满眼欣慰:“你先放平心态,跟我学学,遇事不骄不躁不慌不忙,这叫平稳气场,懂不懂?” “不太懂。” “啧,那你就多看多学好了,总之,你先彻底的冷静下来再说以后,先跟我学。” “你真的能遇到什么事都特别冷静?” “那当然,我连揍你的时候都很冷静。” “……” 林念禾说完就走了,谢宇飞坐了一会儿,刚想起来洗把脸,就瞥见林念禾给他的书里掉出来一枚书签。 书签上,是锋芒毕露的两行字: “少年尚未佩剑,出门已是江湖。” 谢小爷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箭击中。 他捏着书签,手指微微颤抖,鼻子也酸得厉害。 在挨了揍、喝了酒、唱了红歌、跑了十几公里后,谢宇飞终于因为一句话而意识到,他真的应该正儿八经的想一想余生江湖路该怎么走了。 就从练习平稳气场做起…… (本章完) 第352章 孙亚菲的去处 “你说什么?让她去哪儿?北大荒兵团?不是说好了让她留在十里大队么,你们怎么说变就变?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儿信任了!” 公社的小干事看着张牙舞爪的林念禾,后退三步后才看向李大和:“李大队长,你们大队的知青这是……”他说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几圈。 这个精神状态,有毛病吧? 一旁,谢宇飞满脸懵的看着林念禾。 说好的平稳气场呢?他才观察到第二天,她就破功了? 林念禾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情冷静了,她瞧了眼面色惨白的孙亚菲,皱着眉头握住她的手。 孙亚菲的手冷得厉害,还在微微颤抖。 她真的很想留在十里大队,她为了这个目标,每天努力干活,努力让大家喜欢自己……她以为她家的事解决了,她就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可到头来,她还是躲不开被安排的命…… 李大和没理会小干事的话,皱了皱眉头后,尽可能用平稳的声音说:“你看这事儿闹得,我们之前还想把孙亚菲同志培养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你们这么突然的就要把人要走,这也不合适啊。” 小干事扶了扶眼镜,说:“李大队长,我也就是个送信的,你跟我说再多我也做不了主。” 李大和碰了个软钉子,眉头皱紧了些。 他只能说:“现在秋收都要完事儿了,她去兵团能干啥?” “咱们这儿的秋收快结束了,北大荒可还有无数大豆没收完呢,再说,兵团肯要她,她还有啥不满意的?”小干事瞥了孙亚菲一眼,不咸不淡的说。 在很多人看来,去兵团挣工资可比在生产队挣工分好得多,他们不会去想,有的人不想要钱,只想要一点儿家的温暖。 “你们这也太……” “大队长。” 李大和还想替孙亚菲争取一下,话没说完却被她打断了。 孙亚菲轻轻挣开林念禾的手,走上前去,眼神沉静如水。 她看着李大和,看着王红,看着吴校长……看着问询而来的乡亲们,笑了。 “这段时间多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既然公社都说让我去兵团了,那我就去。大队长,您别再为我的事奔波了。” 她争不过了,她听话。 她的表情很平静,旁人看着却格外揪心。 这姑娘的经历实在让人心疼。她就像山间的野蔷薇,明明应该受到很好的照顾,却要经历风吹雨打。 小干事听她这么说,立即松了口气:“行,你自己都同意了就行,收拾行李跟我走吧。” 王红红着眼睛瞪他:“咋地,是今天就得赶火车啊?” 小干事很怵王红,又后退了两步,摇头:“明、明天的火车。” “那你急着带人走干啥?收拾行李不得些时候啊?”王红把孙亚菲拽到自己身后,像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明儿几点的车?到时候我给她送过去。” 小干事苦了脸:“王主任,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我今天必须得带她去公社……” “我还能把人给你弄丢了咋地?”王红气势不减,咄咄逼人的又往前迈了一大步,“你现在带她去公社,晚上在哪住?搁你们那打地铺?你们连床铺盖都没有,让姑娘冻死啊?” 小干事被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认命的连连点头:“那你们得给公社去个电话说明情况,要不然我回去也没法交差。”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和领导说明情况。”李大和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行了,该回哪回哪去吧。” 小干事擦去额角的冷汗,没再多说一个字,调头就跑。 这活儿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啊! 小干事走了,气氛却没有缓和。 孙亚菲揉了揉眼睛,走上前朝着乡亲们鞠了一躬。 “行啦,别整这些,”王红红着眼睛,不等她说话就上前拽着她的胳膊让她起来,然后对李大和说,“李大哥,你去给公社打电话,我带孩子回去收拾东西。” 李大和闷闷的抽着烟,点头:“行。” 王红拽着孙亚菲走了。 关上家门,王红从炕柜的角落里找出来一个旧包袱,打开来,里边都是些衣服。 她一边翻着旧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你就带你现在铺盖的那套被褥走,我再给你找一套换洗的床单,旧的,你别嫌……大喜还有几套穿不了的衣服,我看你穿应该差不多,你等我给你找找……” 孙亚菲站在一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伸手按住王红的手,小声说:“王婶,您别给我拿东西了,我已经很受你们照顾了,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了……” 王红虎着脸瞪了她一眼:“咋地,真嫌弃我的东西破啊?” “不是……” “不是你就拿着,”王红打开她的手,继续翻衣服,“哪有孩子出家门啥东西都不带的,你到了那边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宁可带着沉,也不能等用的时候缺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件衣服在孙亚菲身上比划着。 孙亚菲抿着唇,眼泪在掉,却没发出声音来。 “红子,我进来了啊。” 说话间,李婶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赵寡妇在内的其他几个婶子。 她们的手里都拿着东西,有的是旧衣服,有的是鸡蛋。 “这闺女来这儿就没带啥,这要走了,咋都得凑身衣裳出来。”李婶说着,把一个小棉袄放到炕沿上,然后拉着孙亚菲的手说,“大队部的电话你记好了,咱这儿比你家离着近,有啥事就来电话。” 旁边的婶子把手里的鸡蛋和菜放下,对王红说:“红子,明儿早上给丫头煮两个鸡蛋带上,路可远,别饿着了。” “我家还有三两白面,明儿早上给孩子包顿饺子,出门饺子进门面,这可不能忘了。” “这是我家大闺女的衣裳,你带着穿……” “以后有探亲假的话,路过了就回来看看,再回来就不让你干活了。” 孙亚菲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哎呦……” 李婶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抹着眼泪低叹:“挺好的闺女,可遭了罪了……” 其他人也都掉下了眼泪。还不懂事的王乐乐看看大家,也咧开嘴,哭了。 正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林念禾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她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个,都哭着呐?” (本章完) 第353章 知青点的风气 后来,李大和在写林念禾的档案评价时,忍了几百次才控制住手,没写下那句“她挨的每一顿打都不屈”。 后来的后来,李大和对林念禾的评价是:我这一辈子看过无数的小崽儿,就她,我看走了眼……我最开始的时候以为她是个软包子来着,我还怕她死在乡下……就为这事儿,我丈母娘托梦损了我八百回。 林念禾的到来就像是给悲痛的气氛突兀的按下了一个暂停。 婶子们无语的看着她,那一双双含着泪的眼睛似乎在说:你最好有正事。 林念禾朝她们讨好一笑,也不往屋里走,依旧只探进来个脑袋瓜,双手紧紧扒着门框,好像随时准备要跑。 “婶子们,我们有几句话想跟亚菲讲,要不等我们讲完了你们再接茬哭?” 婶子们不想哭了,想揍人。 “嘿嘿,婶子们别搭理她,”林念禾的头被扒拉走了,门缝里又探进来个脑袋瓜,王淑梅笑得温婉和善,“我们凑了些东西,想给亚菲带过去。” 王淑梅的话音才落下,门缝里嗖嗖嗖的又挤进来好几个脑袋,冒秧子似的。 “对对,我们是来送东西的。” “禾子这两天脑瓜子有毛病。” “是她自己欠儿的。” “婶子你们打了她可就不能打我们了啊。” 婶子们:“……” 以前的知青点时不时会闹点儿小矛盾出来,也闹出来过知青和老乡起冲突的破事。李大和很会处理这些事,说过罚过也就都过去了。 可现在的知青点嘛……小矛盾倒是都没有了,只是这些丫头怎么变得一个比一个皮呢? 也不知道是被谁带歪了。 孙亚菲抹干脸上的泪珠,轻声对婶子们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然后便走了出去。 王红家的院子里,知青们都在。 姑娘们围成小圈,木头七兄弟在外围。 孙亚菲一出来就勉强扬起嘴角:“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的照顾……” “哎,谢啥谢,”温岚把一个大布包塞给她,“都是大家凑的,你拿着吃。” 王雪在一旁说:“听说兵团都是集体开伙吃饭,就没给你带粮食,都是些小玩意儿,你留着解馋。” “嗯,你挺过这俩月等到发工资就好了,以后你才是大户,我们可不管你了。”余香琴顺口接了一句,一如既往不改本色。 孙亚菲有些费力的抱着布包,眼泪在眼圈里转啊转:“你们、你们……” “别哭了,去兵团也没什么不好的,”王淑梅上前安慰她,“你在兵团里,以后你家里人出去了也有面子。” 温岚也跟着点头,满眼小星星:“就是,干活累点儿就累点儿呗,能挣工资啊,之前我们去省城的时候正好碰到了……” 王淑梅赶紧接过话茬打断她的话:“是啊,我们之前去省城就是坐兵团知青的火车去的,听他们说啊,一个月能有四十块钱的工资呢,还给发衣服。” 说完,她侧头看了温岚一眼,不动声色的朝她使了个眼色。 岚姐的冷汗都掉下来了,下意识捂住了嘴。 好险!差点儿说漏嘴! 孙亚菲倒是没想太多,后边谢宇飞被人群挡着也没看到两个姑娘间的眉眼官司,依旧杵在那儿当背景板。 孙亚菲眼眶通红,反复道了几遍谢,然后说:“等我能出来的,我一定回来看大家!” “行,我们等你。” “在那好好的,别逞强,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说话。” “哦对,包袱里有几个布条,你自己缠镰刀把啊,别又把手整得跟车轱辘轧过一样。” 说起布条,余香琴就忍不住心疼。那可是她从自己的床单上撕下来的啊! 姑娘们说着说着,也都红了眼眶。 虽然与孙亚菲相处的时间短,但一起抢收过的情意格外坚实,也算共患难了。 尤其孙亚菲这一走,就是真的前途未卜了。没人知道她的家世会不会让她在兵团受欺负,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听说兵团的知青要五年一换,但具体要多久么,没人说得准。 想到孙亚菲不知道何时能回城,他们就也联想到了自己。 兵团知青不好做,他们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一时间,院外也哭起来了。 门边,赵寡妇探了个头出来:“你们也哭着呐?” 众人:“……” 突然就懂了刚才婶子们想捶林念禾的心情了呢! 看着众人哀怨的眼神,赵寡妇哈哈一笑,挥挥手说:“都别嚎了,婶子给你们炖鸡吃,晚上都别回去了,一起吃个饭。” 林念禾说了孙亚菲出来后的第一句话:“赵婶,您家那老母鸡还活着呐?” 这个演员也太长寿了点儿吧! 赵寡妇一摆手,大大咧咧的说:“啥呀,早都给翠花炖了,我闺女这不怀了么,前些日子我跟人……跟人换的。” 村里有了来钱的门路,赵寡妇也大方了,还真把前些日子她用自己织的土布换来的老母鸡炖了一只。 在王红家吃了晚饭,林念禾给王淑梅使了个眼色,然后把孙亚菲拽进了屋。 “亚菲,你帮我个忙。”林念禾说。 孙亚菲都没问她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就点了头:“行,你说吧。” 林念禾从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后压低说:“你到了兵团后打听一下,有一个叫关曼菱的女同志,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她。” 孙亚菲念叨了几遍关曼菱的名字,然后点头:“行,我一定尽快帮你转交。” “嗯,”林念禾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都说北大荒很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写信,我认识的人多,说不准就能帮你办了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今天下午那会儿我让昀承哥往你家那边打了个电话问你这事,那边说,你的情况有些特殊,让你去兵团的决定不能改。不过估计你在北大荒待个一两年就能离开。你年纪也还小,没事儿多看看书,说不准以后回来了还能上大学呢。” 孙亚菲抿着唇,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其实她对上大学不报任何期望,她觉得啊,能让她回家,或者是能让她回十里大队就是最好的了。 未来太远,她不敢想。 第354章 送别 次日,王红一大早起来,给孙亚菲包了饺子,猪油渣白菜馅儿的。 关舅爷亲自套了牛车,赶车到了王红家门口。 牛车应该是被擦过,比往日干净许多。 李大和默不作声的把两大包行李放到牛车上,他眯着眼睛看着孙亚菲,沉默半晌,说了一句:“去那好好干,有事打电话。” 他就像个要送远行孩子的老父亲,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讲,到了嘴边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 王红搂着孙亚菲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挎包上,嘱咐道:“干粮和介绍信都在包里,你可看仔细了。鸡蛋就给你揣了两个在挎包里,剩下的在行李卷里,道上别睡觉,别露财,行李都看好了,自己上点心,出去了谁都别信。” 孙亚菲的心情很沉重,抿着唇,轻轻地点着头。 她极力忍着泪意,不想在最后道别的时候还泡在泪水里。 “行了,上车吧,一会儿赶不上火车了。”关舅爷坐在牛车上,闷声说了一句。 “嗯,对,走吧。”王红吸了吸鼻子,松开了手。 “等会儿,等会儿!” 关舅爷还没扬起鞭子,远远地传来了吴校长的声音。 吴校长一路小跑赶过来,手里拿着个崭新的水壶。 孙亚菲刚坐稳,见到吴校长想下车,却被她按住了。 吴校长把水壶塞到孙亚菲的怀里,嘴角噙着笑说:“一早熬的绿豆汤,带着路上喝。” 孙亚菲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资本家的女儿也得喝绿豆汤呀。’ 那是她来十里大队的第一天,吴校长就是这样笑盈盈的端给她一碗绿豆汤。 “别哭了孩子,快走吧,没事了回来看看。” 吴校长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着冲她挥手。 “校长、王婶、大队长……” 孙亚菲抱着水壶,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泣不成声。 关舅爷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后一甩鞭子,载着她离开。 牛车慢悠悠的走着,家家户户的门接连打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边。 他们朝她挥着手,说着嘱咐的话,让她有事打电话,让她到了兵团好好团结同志,让她没事了就回来看看……说再回来,就不让她干活了。 乡亲们跟着牛车走,想多送她一段路。 牛车拐过村口的大树时,乡亲们停下了脚步。 孙亚菲颤抖着声音说:“关舅爷,您停一下,就一下……” 关舅爷又叹了口气,停了车。 孙亚菲不等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她望着这些努力温暖过她的人,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她弯下腰,以额触地。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报答他们,但她知道,她是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这里。 哪怕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却真正的把这儿当成了家。 她久久的跪着,眼泪砸进尘土,哭得站不起来。 最后还是关舅爷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说:“行了闺女,走吧,再耽误真的要赶不上车了……以后你啥时候想回来,啥时候回来就得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孙亚菲被关舅爷连拖带拽的弄上了牛车。 牛车走远,渐渐地,她看不清乡亲们的脸了。 可她知道,这些人,这些事,这段记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以后,她就有两个家了。 孙亚菲到兵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去车站接她的是九连的连长和女兵排排长。 他们对她的态度很和善,排长告诉她,宿舍里已经给她留好铺位了,还给她做了面条。 这让孙亚菲悬着的心放松了几分。 孙亚菲被分到了九连,从车站到九连要坐将近一小时的车,路很远。 路上,排长与她说了很多北大荒的注意事项。包括但不限于不能乱跑,尤其是晚上,因为可能踩到深不见底的水泡子;镰刀不能离身,不止为了干活,更为了自保…… 孙亚菲努力记着,等排长都说完了,她才问:“排长,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关曼菱的女同志?” 排长一愣,随后笑了。 她探头看向九连连长,笑着对孙亚菲说:“这你可得找连长同志了,他更熟!” “咳咳,说这干啥。”连长黝黑的面庞红了,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车窗外。 孙亚菲不明就里,满脸茫然。 排长笑着对她说:“曼菱跟你是一个宿舍的,她是你们班的班长,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孙亚菲觉得,这是她今天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到了九连,连长帮着把孙亚菲的行李提到女宿舍门口就离开了,那逃也似的模样,好像生怕再被排长逮住嘲笑几句。 宿舍里的女知青们听到声音就一蜂窝的跑了出来,鼓着掌笑着说欢迎。 孙亚菲没想到这么一个宿舍里竟然住了十来个人,顿时拘谨:“大、大家好,我叫孙亚菲……” “你好,孙亚菲。”关曼菱上前一步,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叫关曼菱,是女二班班长,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孙亚菲看着关曼菱英气漂亮的面孔,连连点头。 “来,刚给你煮的面条,进门先吃面。”关曼菱说着话,拉着孙亚菲往屋里进。 孙亚菲被簇拥着吃了碗面,然后拽拽关曼菱,轻声问:“班长,你认识林念禾吗?” 关曼菱一愣,然后点点头:“认识啊,怎么了吗?” “她让我给你带封信。”孙亚菲赶紧从挎包里找出平整的信,递给了关曼菱。 关曼菱拿着信,没直接打开,而是先问了一句:“你是从十里大队来的?” “嗯。”孙亚菲乖乖的点头。 “那个……”关曼菱皱起眉头,迟疑片刻后还是问,“谢宇飞最近怎么样?” “他么……”孙亚菲想想这两天的风波,措辞好半天,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说,“他还活着。” 关曼菱:“……” 她立即撕开了信封,赶紧看信。 林念禾的信不长,先告知了关曼菱谢宇飞的近况:闹了、作了、也喝大了,但是最终活过来了。 关曼菱看完这段后松了口气,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继续看信。 (本章完) 第355章 那一声声“姐夫”呦 林念禾的信里废话不多,除了说明谢宇飞的情况让关曼菱安心外,剩下的就是请她帮忙,在合理的范围内关照一下孙亚菲。 她没写明孙亚菲的身世,这个敏感问题还是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其他人比较好。 关曼菱看完信后,心里有了数。 她笑着合上信,伸手拍了拍孙亚菲的肩膀说:“念禾是我的同乡,她托我照顾你。” 孙亚菲一怔,眼圈儿又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可能都是为了遇见她,遇见他们,遇见这世上最单纯的善良和美好。 “别哭了,”关曼菱大姐姐似的拉过她,“到了这儿,咱们就是一家人,壶里还有热水,你泡一泡脚,然后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的。” 这一夜,孙亚菲睡在大通铺上,鼻间还萦绕着被褥的皂角香。 是王婶家的皂角的味道。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还在十里大队。 …… 一晃七天过去,到了交粮的日子。 这一天,村里的牛车、手推车、木板车齐出动,载负着一袋又一袋苞米粒往公社去。 天朗气清,日头正好。 乡间的路上排起长龙,都是送粮的车和人。 生产队没那么多车,年轻小伙儿们或扛着或挑着粮袋子嗖嗖的走路过去把粮食袋子送到最前头的关舅爷处,然后迅速折返。 车队中间,林念禾在前边拽,王淑梅在后边推,俩人吭哧吭哧的拽着一个手推车,脸都憋红了,连句话都不想说。 她俩旁边,温岚自己推着个手推车路过。 她还有闲心瞥她俩一眼,撇着嘴,咂咂舌,嫌弃的扔下一句:“瓜女子。” 林念禾不答话。 王淑梅不吭声。 她俩都怕一开口就泄了力,再也走不动了。 温岚却停下来了,她从车上扯下根麻绳:“过来,帮我绑一下,我拽着,你俩推。” 林念禾憋着气,咬牙,摇头:“算了,你快走。” 温岚皱眉,很质疑:“你俩能行?” “能行,这就快到了。”王淑梅咬着牙挤出一句。 温岚回头看看距离他们不过三十来米的村口大树,默然无语。 她想了想,没坚持,推着车快步走远。 她还是赶紧把车送过去,然后回来再管这俩铁废物吧! 温岚走了,李婶接过鼓励棒,对林念禾和王淑梅说:“丫头,挺住,不能停,停了更费力气。” “嗯!” 李婶继续说:“今儿弄完就分粮了,就能歇着了,加把劲儿,过了今天就完活儿了!” “嗯!” 一想到今天熬过去后就有长长的假期,王淑梅绝望的心重新注入血液。 然后她就听到前边的林念禾幽幽的说:“可是我们还得上课。” 王淑梅:“……” 一直干活可怕吗?不,那不可怕,因为大家都一样。 可怕的是别人放假你还得干活啊! 就在王淑梅绝望得想要一脚把林念禾踹沟里时,旁边的路上匆匆赶来一个挑着四麻袋粮食的汉子。 “林老师,你们歇着,我来!” 来人是杨大牛。 他也不多说啥,把自己扁担上的粮袋子放到手推车上,然后把王淑梅赶到一边去,自己咬着牙就推动了手推车。 “啊?这……”林念禾愣了好半天,赶紧追上去说,“杨大哥,您忙着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杨大牛咧嘴憨厚一笑:“没事,我能行,你们跟着我走就行,送到了也还得排队等验粮,到时候你们等着,我还得回去。” 于杨大牛而言,林念禾是他们家的恩人。 他没什么能回报的,除了赶紧还钱,就只有这一把子力气。 杨大牛怕耽误事,使了大力气,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超过了温岚。 温岚看着嗖嗖路过的手推车,再看看后边跟着小跑的那俩熟悉的瓜女子,愣了半天,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感叹了一句:“我还是不行啊。” 杨大牛把林念禾两人的手推车送到地方后,又小跑着回去,把温家姐妹花的车也推了过来,干完活,他咧嘴一笑,抽出自己的扁担说道:“我媳妇让我跟你们说,秋收完了你们就歇着,木柈子我给你们整。” 林念禾赶紧说:“杨大哥,您就不用费心了,我们知青点的柴火都是大家一起弄的,您照顾好家里就行,不用管我们。” 温晴晴也跟着帮腔:“对对,我们都有分工的,您别这样。” 杨大牛只是嘿嘿的笑,挠了挠脑袋不说话。 王淑梅把一瓶汽水递给他,笑着说:“辛苦你了,喝点儿水吧。” 杨大牛立即后退了一步,一边摆手一边说:“不用、不用,那你们等着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比刚才还快。 几个姑娘都有些无奈。 她们猜到了杨大牛不会要汽水,本来想用孩子当借口的,可他也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呀! 王淑梅把汽水瓶递给林念禾:“呐,你拿回去吧。” 林念禾对这会儿的汽水很无感,摇头:“我不喝,太甜了。” “你家牛娃不喝?” “哦,你们等着,我再去买几瓶。” “啧啧啧……” 瞧着林念禾的背影,王淑梅忍不住问温家姐妹:“念禾是八辈子没有过弟弟么?”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温软软是个爱吃瓜的,她拄着下巴,大眼睛转啊转:“对啊,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念禾对牛娃真的很好哎,好得都离谱了——我估计苏大哥平时没少泛酸。” 王淑梅想了想,撇嘴:“那可不一定,牛娃灵着呢。”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到牛娃熟悉的声音: “姐夫你喝不喝水?” “姐夫你真厉害。” “姐夫你说禾禾姐姐在哪儿呢啊,她不应该走得这么快吧?” 三个姑娘齐齐转头,瞧见了在一声声“姐夫”中迷失的苏昀承,和屁颠屁颠跟在他身边的牛娃。 温晴晴瞠目结舌:“我第一次见苏大哥对别人笑得这么……慈祥。” 温软软咽了口口水:“大队长今早上不是说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今天都不许出村么,他怎么把牛娃带出来了?” 王淑梅由衷感慨:“英雄出少年啊。” (本章完) 第356章 那我可精神了啊 牛娃一见到王淑梅眼睛就亮了,他小跑着上前,左右瞧瞧,笑着问:“淑梅姐,禾禾姐姐是去买东西了嘛?” 王淑梅揉了把他的小脑袋:“对,去给你买汽水了。” 牛娃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不会的,禾禾姐姐一定是给大家买的。” 王淑梅喃喃自语:“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呐!” 说话间,林念禾抱着几瓶汽水回来了。 她看到苏昀承和牛娃就乐了:“你们来得刚好,我买了汽水。” 说着,她递了两瓶给苏昀承。 苏昀承只接了一瓶,随手用扁担一段别开瓶盖,递给牛娃。 “谢谢苏大哥。”牛娃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接过汽水瓶,牛娃没喝,而是又递到林念禾面前:“禾禾姐姐,你喝,我不渴。” 林念禾揉揉他的头,笑着说:“你喝吧,我喝过了。” “好。”牛娃这才捧着汽水瓶,小口小口的抿着汽水。 林念禾问苏昀承:“你不渴吗?” “太甜了,不爱喝。”苏昀承回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我这儿还有水,”林念禾把自己的水壶拿了过来,“你要喝吗?” 用她的水壶喝水么?这个……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耳朵泛起一丝红:“嗯,也行。” 林念禾没多想,直接把水壶递给了他。 苏昀承觉着吧,这个水格外甜。 林念禾笑眯眯的问他:“甜不甜?” 苏昀承的耳朵更红了,飞快的点了下头。 林念禾:“我加了葡萄糖。” 苏昀承:“……”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问她:“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太累。 林念禾把杨大牛帮忙的事告诉了他,苏昀承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交完了粮就在一旁等着,回去我给你推车。” 林念禾赶紧摇头:“快算了吧,你来来回回扛着粮食走这么久,一定累坏了,空车而已,我们能行。” “不累。” 苏昀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把水壶还给她,重新拿起扁担:“我走了。” 他没问牛娃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因为他心里清楚,这小崽子就是来找他的禾禾姐姐的。 交粮的过程不复杂,先由粮站的同志来评判粮食等级,然后称重入库。 但交粮的人多,需要等很久。十里大队的乡亲们把几个女知青都赶到了前边去,让她们先弄完先回去。 乡亲们嘴硬,非得说是孩子们都在村里,让她们赶紧回去看孩子。实际哪用他们操心呢?吴校长一早就把全村的孩子都叫到学校去了,开故事会。 几个姑娘很快就从刚开始的站着,到蹲着,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牛娃很听话的坐在林念禾身边,不到处乱跑让她费心思照顾。 今天太阳大,林念禾用草帽遮着阳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家闲聊,无聊得直打哈欠。 “哎,有的人呐,下了乡也不安分,竟然还弄什么火柴厂,说什么为了推动生产队发展,我看就是为了躲避劳动,想多挣钱呢!” “这就是思想有问题!就应该把她送去上学习班!” 不远处传来一道尖酸中带着嘲弄的声音。 林念禾扑棱一下子就坐直了,目光灼灼的看向声源处。 王淑梅看到她这反应,顿时无奈扶额。 她还没发表意见,余香琴先捂着心口念叨了一句:“你说说,这背后说谁坏话不好,非得说她的,说也就说了,还好死不死的让她听着了——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呢么!” “你快闭嘴吧。” 王淑梅先朝余香琴使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拽了把林念禾:“念禾,得了啊,今天交粮是正经事,咱忍一时,别耽误了大家的正事。” 林念禾眼巴巴的望着那边:“可是我真的很无聊啊。” “那要不让小岚陪你练练?”王淑梅翻了个白眼给她。 温岚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来,谁要跟我练练?” 林念禾看看她的手,缩了缩脖子,把她按了回去,软糯乖巧无公害的说:“岚姐,没谁要跟你练,你做噩梦了。” “这咋能叫噩梦呢?”温岚撇了撇嘴,很失望的靠回到推车边。 她们这边闹腾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却没停下,似乎觉得她们不敢说什么,声音还越来越大了。 苗红旗皱着眉头瞄了那边几眼,垂下眼睛轻声说:“那是九里大队的知青,都挺不好惹的。” 九里大队的知青。 林念禾听贺爱民提过他们几次,略有印象。 每次提起他们大队的知青,贺叔都皱眉嘬牙花子,一副多说一个字他就去跳河的架势。 林念禾眼睛亮晶晶的,拽着苗红旗问:“铁锤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惹?” 苗红旗琢磨了半天,反问:“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赵寡妇是怎么闹的吗?” “记得啊。” “她们哪个单拎出来都比她能闹。” 苗红旗说完,朝林念禾摇摇头,示意她还是避其锋芒比较妥当。 王雪突然想起了什么,插了一句:“我听说咱们村的村小刚成立那会儿她们就闹过一次,说学校都在咱们大队建了,那老师应该从他们那儿选。” “然后呢?” “然后就因为太能闹腾,被取消了资格啊。” 王雪撇了撇嘴,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儿:“我看她们就是因为老师的事儿记恨咱们呢,还是别跟她们闹了,这十里八乡的老知青都知道这帮人比最刁的老太太还难搞——老太太最多就是撒泼,她们还能动手呢!” 林念禾认真听完,眼睛更亮了:“你们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精神了啊!” 等待如此无聊,有人搞事陪她玩儿还不好? 林念禾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朝着阴阳怪气的几个女知青走了过去。 她精准的捕捉到其中的领头人,嘴角噙着笑走到她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领头的女知青早就从同伴的挤眉弄眼里得知了林念禾过来的情况,她故意没回头,就是想等她先开口。 被拍了肩膀,她这才不耐烦的边念叨着“谁啊”边转过身。 她还没完全看清楚林念禾的模样,迎面就是一巴掌抽了过来。 清脆的巴掌声传入附近人的耳朵。 世界安静了。 第357章 禾禾姐姐挨打了 所有人都知道林念禾要搞事,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这次竟然这么直白。 看客们懵了,挨打的也懵了。 只有林念禾没懵。 她扬着下巴叉着腰,盯着这个据说很不好惹的女知青,眼底燃烧着兴奋的小火苗: “说话声儿不小啊,九里大队怎么没把你吊在电线杆子上当大喇叭使呢?有能耐嚼舌根怎么没胆子再走两步到我跟前儿叭叭呢?腿不好使?你早说啊,贺叔的拐杖也快完成任务了,你去借过来用啊!” “瞧瞧你这阴阳怪气的,黑土地都教不会你直爽豪迈是吧?你刚刚说什么?哦对,说我帮着十里大队建分厂是为了自己赚钱,那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就跟我去公社,咱当面告诉领导,这厂子不弄了,怎么样?” 怎么才能把吃瓜群众变成自己的同伙呢? 其实很简单,把一个人的得失变成大家的利益就可以了。 周围的乡亲们一听林念禾这话,顿时就不干了。 “厂子不建了咋行?这好不容易有个活儿,可不能搅和了!” “人城里来的知青哪能差这块八毛的,我家二旺可说了,小林老师是最好的老师!” “段虹梅!你快闭上你那张破嘴吧!当谁都跟你似的脏心烂肺啊!” “小林老师你别跟她一样的,她就是眼馋,看不得别人好……” 一时间,有人帮腔,有人表明态度,有人来哄林念禾……而这些人基本都是九里大队的。 十里大队的婶子们在干什么? 她们能干啥呢,也就是突然想找个棍子石头之类的拿着,可能是想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吧! 段虹梅总算回过神来了,她摸了把火辣辣的脸,表情逐渐狰狞。 “你敢打我?” “啧,”林念禾一咂舌,“这话新鲜,打都打了,你还问我敢不敢?” “我打死你!” 段虹梅嗷的一嗓子,挥手就往林念禾的脸上挠。 林念禾穿越后打架向来走技术流,快准狠的把对方手腕捏住,利索的扯着她的手腕往后一别。 段虹梅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反剪到了身后,动弹不得。 她当然不服,嘴巴开开合合,含妈量极高的骂骂咧咧。 “你大爷的,还敢动手?”温软软双眼放光,拎着刚喝完的汽水瓶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上次在知青点门口打架,就像是开启了温软软的某种基因,这姑娘现在听到“打架”俩字,反应绝对不比温岚弱。 温软软气势惊人,一手甩着汽水瓶,抡向要抓林念禾的人—— 瓶子没碎,脑袋没打到,准确来说,她都没打到人。 汽水瓶底擦着对方的胳膊划过,对方没感觉到疼,但着实吓了一跳。 这速度,要是真砸到自己胳膊上了,那胳膊不都得折了? 温软软尴尬了一瞬,刚想再动手,眼前的对伙已经被后赶来的温岚一巴掌拍得后退了三步。 岚姐蔑视的瞥了眼段虹梅,掏了掏耳朵。 “禾子,松手。”岚姐轻飘飘的说道。 林念禾相当乖巧:“好哒。” 林念禾的手刚松开,温岚一脚踹在了段虹梅的屁股上,直接把她踹到了沟里。 段虹梅能成为十里八乡最不好惹的女知青,自然是有几分道行在身上的。 她在沟里跌倒,就在沟里坐下,比当初赵寡妇的声调还高的指着林念禾一边嚎一边骂。 中心思想就是,林念禾做的这些收买人心的事儿就是把大家往坑里带,是违背艰苦朴素精神的,是毒害广大善良乡亲的。 她嚎得抑扬顿挫,骂得酣畅淋漓。 可惜没啥人听。 九里大队的乡亲们苦段虹梅久矣,都懒得搭理她;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则有些埋怨的望着温岚——咋就非得把人往沟里踹呢,现在这阵仗,要是再上去揍她,那不显得她们欺负人了嘛! 王淑梅不知何时到了林念禾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你打算怎么收场?” “这事儿必须得干,要不然她闹的声音大了,说不准真会影响到咱们的厂子。”林念禾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等着吧,队长叔应该快到了。” 王淑梅皱了皱眉:“原因我当然能明白,可是……” 虽然他们这儿吵得厉害,但今天是什么日子?大队长要在前边忙活着交粮,怎么可能注意到他们这边? 李大和当然注意不到,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可架不住有人来告状啊! 牛娃拧着小眉头,一路小跑来到队伍的最前边,他看到李大和,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干嚎:“大爷,禾禾姐姐挨打了!” 李大和顿时虎起脸、瞪圆眼:“你说啥?哪个瘪犊子敢打俺家孩子?” 人在无意识时的行为往往最容易暴露内心。或许李大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早就把林念禾划在自家人范围内了。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粮站都安静了。 旁边坐在板凳上的贺爱民都顾不上腿疼,站了起来:“咋回事?牛娃?你把话说明白!咋打起来了?” 说着,他又安抚似的对李大和说:“老李大哥你先别着急,那么多人都在呢,林丫头不能吃亏。” 牛娃仰着小脸儿可怜巴巴的看着李大和:“就是几个女知青骂禾禾姐姐,说禾禾姐姐不应该弄什么厂,禾禾姐姐跟她们讲道理,然后她们就打人了!” 牛娃拽着李大和的衣服晃啊晃:“大爷您快去救救禾禾姐姐吧!” 李大和一听是女知青打架,第一反应就看向贺爱民。 十里大队的知青点现在其乐融融,斗嘴倒是有可能,但打架是绝对不存在的。今天来交粮的就只有十里大队和九里大队,不是他们这边内乱,那就只能是九里大队的知青打林念禾了。 贺爱民的脸都黑了,他咬着牙骂骂咧咧:“一天天的干活不行事,闹事儿找茬倒是一个都落不下!” 李大和不接这话,恶狠狠的威胁:“我告你,要是林丫头有个好歹的,我肯定把你拐棍撅成八瓣!” 说完,李大和随手捞起牛娃,快步往后跑。 贺爱民想跟过去,奈何他现在还得靠着小拐棍,想快也快不了。 他瞥见旁边呆愣愣的同村后生,拧着眉头骂:“杵那干啥呢?赶紧过来,背我过去啊!” “木头似的……咋比一个小崽儿脑袋还慢呢!” 第358章 《如实汇报》 李大和一路狂奔,生怕自己救驾来迟。 他心里是不太信林念禾会真挨揍的,毕竟她就不是那吃亏的性格,毕竟附近还有那么多人,毕竟…… 可不管有多少个“毕竟”,他仍旧会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就她那小身板,挨一巴掌不得哭半天? 李大和旋风似的,人没到,声先至—— “都给我住嘴手脚!” …… “领导、领导!粮站那边打起来了!” 公社里,小干事急匆匆的跑进领导办公室报信。 领导一愣,顿时怒了,一拍桌子呵斥:“现在是啥时候?秋收是多大的事儿,咋这么能给我上眼药呢!” 他气得要命,喘了两口气才问:“谁和谁打起来了?咋回事?” “是、是……”小干事表情复杂,“是十里大队的林念禾知青和九里大队的女知青,因为火柴厂的事儿,先吵了几句,然后就动手了。” 领导拍桌子的手僵在了半空,片刻后,转向旁边的茶杯。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才拧着眉头说:“小张啊,你跟着我也三年多了,遇到事情怎么还学不会如实汇报呢?” 小干事:“……?” 他是如实汇报的啊!很实! 领导背着手,不厌其烦的指导:“那能叫打架吗?那是小林同志被欺负了!” 小干事:“……” “谁先动的手啊?” “林、林知青。” “啊……那一定是对伙骂得太狠了,她应该只是被迫制止。” “……” “你这个表情是啥意思?我说错了?” “哦不不不,领导你说啥都对!” “嗯……对方也动手了?” 小干事的额角滴落一滴冷汗,他张了张嘴,说:“是的,对方毫不知错,甚至还敢还手反抗。” …… 建分厂这么大的事儿,当然不是田清源和林念禾说两句话就能决定的。田清源这个厂长先和省城汇报、又和兰县取得联系、公社再通知生产队……一系列流程很是繁琐。 而在联系的过程中,田清源也把林念禾推到了台前来,几乎在每一个领导面前他都着重提醒了这是林念禾提出的建议。 他这么做当然不止是大公无私或提携后辈。一来他是冲着林念禾背后的关系,想要个绿灯;二则是为了万一这件事最后不成,也有一个人能跟他一起背锅分摊伤害。 他的想法省城的领导自然是懂的,也乐意顺水推舟,把更多的责任推到林念禾身上——点子是你们公社的知青提的,真有啥事,你们可不能全赖我们啊! 可到了公社,一切就都变了味儿。 那些甩锅的话听在公社领导的耳中就自动变成了——他们兰县的第二个厂子是小林同志千辛万苦给他们拉来的! 这哪是知青,这是大宝贝啊!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如果分厂经营不善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因为基层的领导看到的是今年农闲的几个月里,乡亲们有活干、有钱赚。至少,他们能过个好年。 以后分厂经营不善要撤出兰县?那一定是他们活没干好! 小林知青都把挣钱的机会甩在他们脸上了,这要是还把握不住,那不就都是棒槌了嘛。 由于以上种种巧合,林念禾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公社领导心中的第一号红人。 不夸张的说,她就算把公社的瓦全揭了,领导也只会担心小林同志站得稳不稳……估计为了避免小林同志累着,还会亲自上阵来帮忙。 所以,当领导听说林念禾和别的知青因为火柴厂的事儿打起来时,顿时就炸了。 何人胆敢动兰县的大宝贝?这是要反天啊! …… 林念禾想到了队长叔肯定会来,但没想到公社的领导竟然也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了。 看着俩小老头在前冲锋,你一言我一语的从集体利益出发、以建设发展为主题,有理有据有身份的把段虹梅骂得缩在沟里头都抬不起来,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完料,闹大咯。” 王淑梅依旧站在她身边,闻声侧头看她,眼神很复杂:“你敢说你一点儿都没想到?” 林念禾满眼无辜:“嗯?什么意思?我能想到什么?” 王淑梅扔给她一对白眼。 王淑梅刚才就觉得奇怪——如果林念禾只是为了保证火柴厂分厂的顺利建立,那也不至于要动手啊!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林念禾的嘴足够稳定乾坤。 如今,看到领导的反应,王淑梅总算明白了林念禾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在打架吗?不,她是想试探领导对她的态度。 顺利的话就像现在这样,领导冲锋在前,她在后边乐呵呵;不顺利的话她也吃不了亏,毕竟这是段虹梅挑事在前,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写检讨。 王淑梅:“你那心啊,都快成筛子了吧?” 林念禾:“彼此彼此。” 前边,领导训斥完了段虹梅、罚她写检讨后,顺势转身对围拢的乡亲们说:“火柴厂为什么要在咱们兰县建分厂啊?这与咱兰县公社年年都是先进有关,与咱乡亲们的勤劳朴素有关,与小林知青敢为人先也有关!” “我希望大家珍惜这次机会,在干好农活的基础上,全力支持火柴厂工作,为国家建设再出一份力!” “目前来说,生产任务是你们两个生产队的,两个大队长要负起责任……” 领导慷慨激昂的演讲了十分钟,卖力调动大家的劳动情绪。 最后,他带头举起右拳,喊了三轮口号。 乡亲们个个情绪激扬,搬粮食都更有劲儿了。 领导抹了把额角的汗,四处看看,没瞧见林念禾的身影,他便问:“老李,小林知青呢?” 李大和瞄了一眼,一指收粮的地方:“交粮呢。” 领导:“啊!小林知青真是个勤劳的好同志啊!” 李大和睨着他,不咸不淡的提醒:“她是我们大队的知青,你把她夸上天她也不可能去公社干活的。” 领导一皱眉:“咋的?去我那不比在你这干农活好?我那有工资、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傻子都知道咋选吧?” 李大和点上烟,吐了个烟圈才慢悠悠的说:“在我这,她能回城。” 领导:“……” 第359章 意识流表扬 “吵架的过程不重要,我们追求的是结果——看,他们都闹着,咱们这不就不用排队了嘛!” “我有理由怀疑你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拴住九里大队的人,然后咱们可以趁机交粮。”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是那么损的人?” “是。” “此情非所愿,一切都只是顺势而为。” “呵呵。” “真的!” 林念禾推着空空如也的手推车,一边努力自证清白一边往回走。 说话间,她瞧见李大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领着笑容可掬的公社领导走来了。 “小林知青呀,”领导搓着手,笑得一脸褶子,“你们交完粮了?要回去了?” 领导虽然只喊了林念禾,可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脚步。 林念禾笑着点了下头:“嗯,交完了。” 她压根儿就没解释为什么领导在冲锋,而她在暗戳戳的交粮。 领导不仅不想追究责任,甚至还想夸夸她:“哎呀,老李,你看看,还得是小林知青觉悟高,什么时候都得以集体为先啊!” 李大和:“……”夸,你就硬夸吧! 领导笑得很慈祥,眯着眼睛望着林念禾:“小林知青啊,咱们公社就需要你这样的好同志,来公社工作吧,我们很需要你!” 李大和:“……!”是他刚才拒绝得还不够明显,还是这人连脸都不要了? 李大和拧着眉头,朝林念禾使眼色。 林念禾眨眨眼睛,没看到李大和的眼神似的,笑眯眯的回答:“谢谢领导。” 领导的脸上顿时扬起了笑,他刚想朝李大和嘚瑟嘚瑟,就听林念禾慢悠悠的继续说:“不过我还是选择留在十里大队,孩子们不能没有老师。” 领导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李大和朝他扔去了一个嘚瑟的眼神。 领导清了清嗓子,朝林念禾招招手:“小林知青,你过来。” 林念禾“哦”了一声,很听话的跟着他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 “小林呐,你是不是担心回城的问题?”领导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的说,“你放心,就算你来公社工作,有回城的机会我也一定会留给你的!” 去公社工作,坐办公室,有工资,还可以回城。 任谁听了都拒绝不了吧? 领导很有底气,已经开始琢磨该把哪个办公桌分给林念禾了。 然而,林念禾对这种大饼提不起丝毫兴趣,她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一本正经的回道:“领导,或许您误会了,我留在十里大队并不是为了回城。我家只有两个孩子,我哥早就当兵去了,所以如果我不想来,我是根本不用下乡的。” 领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说了呀,为了孩子们,他们需要老师。的确,您可以调镇上的老师来村小,可您能确保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吗?其实您知道的,但凡他们心里有一丝不满,最后受影响的一定是学生。” “孩子们好不容易能上学,为了供他们,哪家哪户不是省吃俭用拼尽全力?我不能让他们冒着风雪来到学校,却突然发现换了老师。” 领导纯意识流的捧道:“你这孩子,我一直觉得你行!” 林念禾:“……” 倒也不至于。 领导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顿时尴尬。 他是来挖墙脚的呀,怎么就顺着她的话往下夸了呢!这还怎么继续挖人? “那、那……” “您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吧?”林念禾眨巴着大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没什么是比学生的教育最重要的对吧?” 领导尴尬的扯着嘴角,很不想认可他的话。 林念禾心里明白领导让她去公社是为了什么,便轻笑着说道:“领导,我觉得您现在还是专心于火柴厂分厂的建设比较好,其实我觉得啊,我们分厂的规模其实可以进一步扩大的,以兰县为圆心,辐射到周围的几个镇子和市里都是可以的。” 领导的眼睛倏地亮了:“哦?” “毕竟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普及的难度很低,”林念禾继续说,“不过目前来说我们需要评估一下产量问题,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领导满眼期待的望着她,暗示性十足的问:“那火柴厂能同意吗?” “如果情况真的允许,我可以去跟田厂长谈谈。”林念禾心里很有数的回道。 “好嘞!”领导一锤定音,笑得褶子都深了许多。 林念禾说的他自然早就想过,也满心期待这个分厂能越做越大。可他们分的产量越多,人家总厂的份额就越少,他们会同意? 他想把林念禾拉到公社去的主要原因就是想让她全权负责这件事,她都能说服火柴厂开分厂,努努力再要点儿份额也不是不可能嘛! 如今林念禾都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了,他还有什么说的呢? 林念禾把领导哄得嘎嘎乐,走之前,她状似随意的说:“对了领导,能给咱们村小也批点儿煤吗?您看这冬天也快到了,我们学校的孩子又都小……” 领导笑得牙花子都在晒太阳,闻言一口应下:“行!没问题!一切以孩子为主嘛!” 别说林念禾只是跟他要点儿煤了,她想吃他的肉他都能笑着问她想吃哪块儿啊! “谢谢您,您可真是最好的领导!” “哈哈哈……” 领导心满意足,笑得格外开心,走路都一颠一颠的。 李大和看他乐成这样,心里就开始咚咚打鼓。 他拽过林念禾,瞪着眼睛问她:“你答应他啥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啊,你要是真去了公社,以后想回城可就难了!别听汪小抠跟你瞎白话!” 林念禾无奈叹气:“队长叔,您怎么能质疑我对十里大队的热爱呢?我怎么可能丢下大家去公社呢?” 李大和瞥了眼领导嘚瑟的背影,狐疑询问:“你要是没答应他啥,他汪小抠能乐成这德行?” “哦,您说这个啊,”林念禾满眼单纯,“领导说了,要给我们村小特批一些煤,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他可真是个有大爱的领导。” 李大和:“……” “您不信?” “我信你奶奶个腿儿!” (本章完) 第360章 过冬准备 纵使李大和心中有一万个不信,汪小抠还是给村小批了十吨煤,不管送。 李大和拿着批条琢磨了半天,突然看向林念禾:“丫头,汪小抠杀人让你瞅着了?” 林念禾:“……” 她按了按额角,指着批条说:“队长叔,就算不管校长,村小也还有五间教室呢,这十吨煤哪够使的?” 十吨煤,都不够烧三个月的。 李大和把批条仔细收好,说道:“啥条件啊,还敢全烧煤啊?得让学生带柴火来。” 李大和觉着,有就比没有强。以他对汪小抠的了解,这十吨煤都得让他心疼仨月。 也就是林念禾面子大,换别人开这口,他得一脚把人踹出去二里地。 李大和捂着藏在胸前的批条说:“等他们把粮都交完咱再去领煤,要不然这一路得解释八百遍。” 十里大队是最早一批交粮的,后边还有好几个大队没交呢,是以,去往镇上的路还得堵好几天。 林念禾对此没有意见,她拿着麻袋站在那儿,等吩咐。 李大和:“愣着干啥呢?袋子拿过来啊,不要粮了啊!” 林念禾早就习惯了干啥都挨喷的状态,把两个麻袋递给了小队长。 赵会计乐呵呵的算着工分,然后说:“一百七十斤。”说完,他把记分册推给林念禾,示意她签字。 林念禾五月中才来,能分到这些粮,主要是因为当了老师后每天有十个工分,要不然…… 小队长把装得满满登登的两个麻袋直接递给一旁等待的苏昀承,完全忽略掉了林念禾。 苏昀承毫无压力的一手拎一个,对林念禾说:“走吧。” 林念禾乐呵呵的朝大家挥手道别,跟着苏昀承往外走。 她背着小手,笑眯眯的说:“都是我的劳动换来的粮食哦,磨了玉米面请你吃呀。”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点头:“好。” “再拿回去些给我爸妈尝尝。” “好。” “让我哥也尝尝。” “那你吃什么?” “呃……” 一百七十斤玉米,最后能磨出来的玉米面不到一百五十斤,要想吃到明年秋收分粮根本不可能。 林念禾笑嘻嘻的回:“我请你们吃玉米面,你们都不回我点儿什么吗?” 苏昀承笑了,说道:“你想分给谁就分给谁,分完了我养你。” “哎?那多不好意思。”林念禾眨眨眼,“而且,我可不好养了。” “我工资挺高的,养得起。” “真的吗?” “真的。” “那我可得跟你打好关系,走吧,晚上请你吃涮羊肉。” 分粮的快乐足以抚平秋收的痛苦。尤其今年十里大队大丰收,工分更值钱了点儿,大家分得的粮食都比去年多一些。 家家户户都做了顿好的,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新一轮的活儿就又开始了。 秋收后村小也没立即恢复上课,因为秋收太累,老师们也得缓缓,吴校长做主给了他们两天假。 放假的第一天,分粮;放假的第二天,积酸菜。 林念禾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掰白菜帮一边哀怨的念叨:“我怎么一点儿放假的感觉都没有呢?这活儿就没停下来过。” 王淑梅正在烧水,闻言很不厚道的说道:“我得提醒你一句,咱们还没捡山货呢,榛子、核桃、木耳……多捡点儿够吃很久的呢。” 林念禾掰白菜的手顿住。 温岚把去除了老帮的白菜搬进厨房,毫不在意的说:“下了课就上山呗,那又不费啥劲。” 林念禾:“……” 这些东西她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正忧伤着,李婶来了。 “哎呦,你们都弄上了啊。”李婶是系着围裙来的,进门也不多说废话,撸起袖子就帮忙。 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几个丫头不能会积酸菜呢,淑梅这弄得还挺像样。” “以前在家里也是我弄。”王淑梅笑着回道,“李婶您来我就踏实了,帮我把把关。” “行,咱一起弄。” 李婶和王淑梅一人占着一个灶,用两根筷子插在白菜里,先烫一会儿帮,再掉个儿烫一下叶,然后放到一边晾凉。 他们的白菜不多,林念禾掰了一会儿就没活干了,她把菜帮子都归拢到一起,问:“这些菜怎么办呐?” “你们这也没养鸡,给牛棚送过去吧。”李婶回了一句,“你放那放着吧,我回去的时候顺手捎过去。” 林念禾看看她们正在进行的技术流工作,自觉这事儿自己干不了,就说:“我送过去吧,省得您还得跑一趟。” 说罢,她就背上装满菜叶子的背篓,离开后院。 村里炊烟袅袅,大家都在积酸菜。前院亦是如此,女知青们在积酸菜,木头七兄弟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上山砍柴去了。 林念禾慢悠悠的去到牛棚,还没进门就听到白小军的笑声。 她探头一瞧,牛娃也在。 白小军满手满脸的泥,牛娃却干干净净。 “禾禾姐姐。”牛娃一见林念禾就笑,小跑着绕到她身后,伸出小手帮她举背篓。 白小军也笑,想伸手,但看到自己脏兮兮的小爪,又把手放下了。 林念禾放下背篓,看牛棚里只有他们俩,便问:“舅爷呢?” “舅爷拉木头去了。”牛娃回道,“壮实哥也上山砍柴了。” 除了积酸菜,准备过冬的柴火也是顶要紧的大事。现在不准备充分,等到大雪封山了再想弄柴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冬天没柴火,那可是要冻死人的。 十里大队这边是集体一起去砍柴的,除了男人,力气大的女同志也会一起去。等到忙完家里的活儿了,基本所有人都会上山去捡柴。 林念禾把背篓里的菜叶子倒到一个空食槽里,对他俩说:“最近喂鸡可以用菜叶子,你们把叶子扔进去就好。” “行。”白小军对喂鸡很感兴趣,立即去捡了两片白菜叶扔进去,然后把着栏杆看小鸡吃菜,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呼。 林念禾看了他一会儿,轻笑着转回视线问牛娃:“珊珊呢?” “姗姗姐在王婶家,我们来之前去看过她了。”牛娃就像个小管家,对一切事都门儿清。 林念禾揉了把他的脑袋瓜,又朝白小军伸出手:“小军,咱们先回去吧,今天晚上要放电影呢,回去了我给你们弄些吃的。” 牛棚离村子远,现在村里的人又少,她实在放心不下。 白小军一听说有吃的,立即扔下了小鸡,扑向林念禾的怀抱。 第361章 大家一起受伤的世界 每年秋收后,十里大队都会请人来放电影,算是精神犒劳。 天还没黑透,晒谷场上就聚起了人,不止有十里大队的乡亲,九里大队的也来了不少。大家都带着小板凳或是马扎,大家等着电影播放,七嘴八舌的唠着家常。 “哎,为什么没看到胜利大队的人啊?”林念禾拽拽苏昀承的衣角,轻声问。 “你不知道?”苏昀承下意识反问了一句,而后解释道,“抢收下雨的时候,胜利大队的人偷懒了,最后有四分之一的粮食都泡烂发霉,他们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林念禾的眼睛瞪大了:“他们就不心疼吗?” 哪有农民不心疼粮食的?别说,还真有。 “他们都忙着抢自家自留地里的东西,集体的地自然都要往后放。”苏昀承声音清冷,“今年又得吃救济了。” “虽不应该这么说,但——”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有的人穷真是活该。” 苏昀承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转头看向她:“不去前边?在这儿应该看不到什么。” 前方人头攒动,他们俩站在最后边,四方的电影幕已经拉开了,不大,站在他们这儿很难看清楚。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说:“不看了,最近太累了,我今晚想早点睡,明天还得上课呢。” 她这短暂的假期,就在积酸菜中过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的话……估计明儿王婶就得找我谈心了。”林念禾捂着嘴乐。 “今天村里外人多,不安全。”苏昀承说,“送你回去后我就回来,在王主任眼前站着。” “哈哈哈……辛苦你啦。” 林念禾回了知青点才发现,没去看电影的不止她一个。 岚姐也没去,她还勤劳的踩缝纫机呢。 苏昀承微眯着眼看着那边明亮的窗,眉头皱了起来。 林念禾眨眨眼睛,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轻声唤道:“昀承哥。” “嗯?”苏昀承转回头,眉头没舒展开。 林念禾握着他的手指,声音很轻:“岚姐家里困难,她要是不帮人做衣服,想凑够过年回家的火车票都难。” 苏昀承在这儿常住,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尤其是温岚的缝纫机。 不过这事儿不算太违规,城里也有人收钱替人做衣服,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人会做衣裳,也不是谁都买得起成衣。 苏昀承轻点了下头,只说:“那你告诉她一声,别太明目张胆。” 林念禾俏皮的朝他敬了个礼:“苏少校放心,一定转达到位!” 苏昀承被她逗乐了。 他的手指试探着收起,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咳……念禾,你快过生日了。”他垂着眸子,指尖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林念禾的脸也有些发烫,原主的生日与她的一样,都是12月8日,的确快到了。 过生日倒是其次,主要是她过了生日,就十八了。在这个年代,是可以领证结婚的年纪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没继续往下说,也没把手抽回去。 她的反应似乎就是回答,苏少校手不抖了,心不紧张了,他说:“那到时候……咳,我给你煮长寿面。”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 “好。” 林念禾盯着脚尖儿,继续点头。 苏昀承的手很热,他轻轻捏了下林念禾的指尖,说:“快回去睡吧,好好休息。” “嗯。” 林念禾回了屋,关上门却没听到苏昀承离开的脚步声。 她用背抵住房门,轻轻地舒了口气。 虽说她早就料到了今年生日的时候她会多个男朋友,可真快到了这天,她还是挺不适应的。 她上辈子就没谈过恋爱,对此毫无经验可谈,心里实在没底。 于是—— 小林老师翻出了一摞言情,自己给自己补课。 再连续翻了十来本开篇要么是“啪啪啪”,要么是“啪!啪!啪!”的后,小林老师觉得不学也罢。 于是—— 小林老师把言情扔回到空间最角落,正儿八经的翻开了机械制造的书本。 …… 次日,天朗气清。 村小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学生跑进教室,叽叽喳喳的和同学分享放假的日子。 经过一个秋收,几乎所有学生都黑了一圈儿。 林念禾站在教室门口,迎接着她的学生们。 她今天来得早,本想把教室打扫一下,却发现这里早就被吴校长收拾干净了。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好”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萦绕在村小上空,久久不散。 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林念禾笑眯眯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题目:“来,把本子拿出来,第一堂课考试。” 同学们:“……” 停课将近一个月,这帮小崽子一点儿不出林念禾所料的交出了让她差点儿背过气去的答卷。 为了不把自己气昏过去,她把牛娃的卷子放在眼前,每次血压飙高她就赶紧看一眼那漂亮的一片对号。 林念禾看着那一张张满是“x”的纸,很费解的喃喃自语:“这也没毕业啊,怎么就把刚学完的东西都还给我了呢?” 还得有点儿早吧! 她当年好歹也是等到高考后才还给老师的嘛。 林念禾很庆幸自己第一堂课用来进行摸底考试了,不然她继续往下讲的话,这帮孩子估计一点儿都听不懂。 她用了两节课的时间把以前讲过的内容给他们复习了一遍,总算是把被他们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知识都挖了出来。 林念禾没忘记提醒她的同事们,其他四个年级也纷纷进行了摸底考试。 然后么……大家一起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今天的村小,学生们个个蔫头耷脑,除了温岚以外的老师们个个质疑人生,吴校长也跟着犯愁,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把他们聚集起来开会。 “都检讨一下吧,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吴校长一边吃饭一边说,“学生的确有责任,但你们做老师的是不是也有工作上的疏漏?” 众人沉默不语。 王东的嘴角起了两个小火泡,他皱着眉头说:“校长,放假前就留了作业,但这帮小崽子要么是放假前两天写完的,要么就是临开学前写完的,咱们又都忙秋收,还能挨个儿去家里按着他们写啊。” 第362章 教育和挣钱的矛盾 “不要有情绪,”吴校长朝王东说,“有问题是正常的,咱们分析解决就行了。你也怪不得学生——你们自己上学的时候不是这样?” 众人再次沉默。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当老师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教自己的老师有多难。 吴校长看他们都不说话,便问:“念禾,你怎么想的?” “啊?” 林念禾有些无奈。 她能怎么想?她对这种状况也没有经验啊! 她接受的教育,那是上学的时候有老师,放学回家有家教,假期更是卷中卷的日子,各种补习班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想忘,老师也不允许呀! 可如今呢? 家长还要上扫盲班呢,想要辅导孩子做功课……既没能力,也没时间。 吴校长看林念禾不说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没两个月就要放寒假了,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咱们的学生不是城里孩子,每个人能上学都不容易,不能让他们花了钱最后啥都学不到。” 林念禾琢磨了好半天,试探着说:“要不在假期的时候让学生集中起来一起写作业学习呢?大队部应该能用吧?” “咱们这儿好说,有你们能看管着,九里大队的孩子呢?”吴校长说,“没有个老师看着,他们凑合到一起去不得闹翻天?” 林念禾试探着问:“贺叔?”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贺叔是大队长,不可能每天都有时间来看着学生们写作业,而且他也未必能给出有效的辅导。 吴校长摇了下头,想了半天没结果,只能说:“再琢磨琢磨吧。” 距离寒假还有些时间,他们应该可以想出来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其实,现在绝大部分学校都不会管学生的假期是如何度过的,甚至连成绩都不太在意。毕竟现在一没有升学压力,二也不能考大学。 缺乏压力,没有竞争,人自然会懈怠。 林念禾算过,他们村小最大的一批学生,是会参加80年的高考的。 那时候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可以改变一家子的命运的。 可偏偏这些话她都不能说,想灌鸡汤给他们都不行。 林念禾看着空空荡荡的操场,眉头紧锁。 校长说得没错,的确得琢磨琢磨…… “嗯?今天怎么没人?学生都哪去了?”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她推开窗子,探头朝隔壁教室喊:“雪姐,学生们都跑哪儿去了?” 回答她的却是四年级教室里探出头的王淑梅:“都去晒谷场学糊火柴盒了。” 林念禾指了指隔壁:“他们也去了?” “嗯。” 林念禾:“……” 眼前的钱的确比遥远的未来更香啊。 教育路上的绊脚石竟然是挣钱,这话说出来实在讽刺。 哦不,准确来说,教育路上的绊脚石应该是没钱。 林念禾抹了把脸,长叹口气:“难啊!” 她沉默片刻后站了起来,快步朝晒谷场走去。 她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 今天的十里大队格外热闹,不仅因为村小开学,还因为火柴厂送来的原料到了。刚空出去不久的仓房被一箱箱原料填满,乡亲们聚集在晒谷场,先跟着袁华学怎么糊火柴盒,然后去刘能那儿登记领材料。 乡亲们都喜滋滋的,扛着大包小包,说笑着往家走。 他们说这活儿真不难,有手就能干;他们说能赶着年关前多挣点儿,今年能过个好年;他们说那谁家里有七个孩子呢,肯定挣得最多…… 他们在路上碰到林念禾,还不忘笑着朝她道谢。 林念禾的笑有些勉强,脚步飞快的往晒谷场走。 晒谷场旁,苏昀承和冯伟都在,有他俩在那儿站着,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人闹事。 苏昀承看到林念禾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中午不歇一会儿?” “没心情。”林念禾随口应付了一句,脚步不停,朝着袁华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袁华的身边有许多孩子,瞧他们那一张张认真脸,可比上课的时候认真多了。 林念禾面色微沉,皱着眉头走过去:“快上课了,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的声音有些冷,不大,却立即让学生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林念禾在学校几乎没发过火,正是如此,她突然冷脸,学生们瞬间都不敢吱声了。 林念禾敲了敲桌面:“都给我记着,不管是哪个班的,敢把与火柴相关的任何东西带到学校,我让他把五个年级的教材从头到尾抄一遍。” 她的声音清冷,不容置疑的语气不仅让学生们安静下来,而且连那边排队领材料的家长也都闭上了嘴。 林念禾没理会身后,朝学生们说:“现在,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回去上课。” 学生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把手里的纸壳片放回到桌上,飞快的往学校跑。 林念禾没跟着回去,而是转身看向排队等候的乡亲们。 她微皱着眉头,沉默片刻,自觉这话不应该自己来说,便转身进了大队部。 一旁,冯伟对苏昀承说:“承哥,林妹子生气的时候挺吓人的啊。” 苏昀承心说,这有什么吓人的?这都没见血。 冯伟欠欠儿的又问了一句:“承哥,林妹子跟你发过火吗?” 苏昀承睨了他一眼,平淡的回:“我没惹过她。” 冯伟:“……?” 没惹过。不是没发过火。 他突然感觉,这一刻的承哥真的很怂。 林念禾进了大队部,正瞧见李大和与贺爱民正在乐呵呵的抽烟,旁边还坐着公社领导——也就是李大和口中的汪小抠。 汪小抠本名汪潇,他比李大和小五岁,却早早的白了头。 瞧见她绷着小脸儿,汪潇立即问:“小林呐,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工作不到位?还是咱们这个流程有问题?” 李大和:“……” 贺爱民:“……” 虽然他们已经见识过汪小抠是咋臭不要脸的捧林念禾的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想问他一句脸是不是落家里了。 林念禾依旧紧绷着小脸儿,严肃且直白的问:“领导,如果制作火柴的事会导致学生辍学的比率加重,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第363章 四个老头一台戏 家长让孩子辍学糊火柴盒赚钱。 这种现象会发生吗?会,一定会。 这种想法有错吗?有,也没有。 于当下绝大多数的农民而言,读书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城里的孩子、就算念到了高中,最后不也得到乡下来种地?那他们让自己的孩子直接种地,这不是少走了好多年的弯路嘛! 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不用脑子、不费力气、只要肯干一个月就能赚十几块钱的活儿放在眼前诱惑着他们。城里工厂的学徒工一个月也就十来块钱,农村人一大家子的一年总收入最多不过百来块。 与此相比,要付出很多却看不到前景的读书更显得鸡肋。 与只求果腹的人谈未来、理想和奉献纯属耍流氓。 可有些事,总有人要说,也总有人要当那个坏人。 大队部里,汪潇听着林念禾的话,皱起了眉头。 汪潇并不是指派的公社领导,十年前他就是兰县县长,当初的兰县人少,也穷,他是乡亲们投票投出来的县长。他带着乡亲们开荒地、种粮食,带头从牙缝里省出钱来求爷爷告奶奶硬赖出来一个纺织厂。其实他也没读过几年书,但踏实肯干,很受乡亲们支持。 后来,县长变成了公社领导。 他是个抓生产的好领导。他敏锐的发现了火柴厂建分厂这个渺小的火苗,他制定了完善的计划,预计在明年春播前就能把火柴厂的活儿散到每一个生产队去,他还订好了做零工与上工的时间比例标准,几乎可以完全杜绝因为做零工导致没人种地的现象。 他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届时,公社一定会更进一步,社员们的生活也会更好。 可他忽略了孩子上学的问题。或者说,在生产面前,读书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觉得吧,还是抓生产更重要。 汪潇清了清嗓子打哈哈:“那个,小林呐,你先坐下,别累着,这个事儿咱坐下来慢慢唠……” 林念禾看着他略有些躲闪的眼神,没坐下,慢悠悠毫无威胁意味的说:“领导,我只是提出这个可能而已,具体的利害关系我也不太懂,要不还是请冯叔来跟您说吧?” 汪潇:“……!” 冯叔?冯远山啊? 汪潇一想到冯远山就头皮发麻。 那个货是他们几个老家伙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念的还是啥文学。可他真是半点儿文人风骨都没有,一缺钱就跑到他的办公室里撒泼骂街,那动静大的,半条街都能听见。再不就弄个小板凳坐在他门口堵着,整得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想跟他动手又不行——公社里九成的人都曾是他冯远山的学生,他一横楞眼珠子,一排人都得溜溜的贴墙立正。 他汪小抠岂是浪得虚名?想从他这儿要钱,那不就是从他身上往下割肉? 可—— 他讲道理,他就耍流氓;他耍流氓,他就谈法律;他谈法律,他就说人情;他说人情,他就讲道理! 汪小抠这一头银丝,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冯远山白的。 一听到林念禾提冯远山,汪潇就偏头疼。 他咧了咧嘴,说:“小林,这是生产的事儿,老冯那么忙,咱还是别让他跟着搅和了吧。” 林念禾:“这明明是教育的事儿啊,冯叔心系兰县每一个学子,肯定不会嫌麻烦的。” 汪潇捂着脑门,转头看向李大和,朝他挤眼睛。 那眼神里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管管!这是你们大队的小祖宗,你赶紧管管! 李大和吧嗒着烟袋,随手装烟丝的小布包里捏出一撮递给贺爱民:“老贺,你尝尝?我刚剪的烟丝。” 管?他敢管? 他不用想都知道,他今儿但凡敢向着汪小抠说一个字,这小兔崽子就敢去王红那告黑状,说他也支持让孩子辍学糊火柴盒! 就王红那虎劲儿,不得把他的烟杆子给撅了? 贺爱民瞄了李大和一眼,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很配合的接过烟丝,随口说:“还得是老哥你的手艺好,看这烟丝剪的……一根是一根的。” 汪潇看着他俩,有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 汪小抠两眼泪汪汪,看着林念禾说:“小林,来,你先坐下,咱有话好商量。” 领导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念禾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应了一声就坐在了他对面,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大有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的头发薅成大队长同款的架势。 汪潇被盯得脑壳冒凉风,他尴尬的咳嗽一声,说:“你看,这个事儿咱这么想,乡亲们让孩子回家干活,那还不是因为家里穷嘛,等有了钱再念书是不是也一样?那时候家里头轻快了,孩子念书也没顾虑了对不?” 林念禾直接问:“有多少钱才算有钱?一千?五千?还是一万?” 汪潇:“……” “没这个活儿的时候,省吃俭用也能供孩子念书,怎么现在有了来钱的路子,反倒要让孩子辍学了?这个逻辑您觉得合理吗?” “……” “您不想与冯叔谈,可以的,您是领导,我尊重您的想法。”林念禾的嘴角轻扬着,笑得有些瘆人,“不过既然这个活儿是我联系的,那我也得把我的底线说清楚——第一,不能因为做零工耽误地里的活儿,第二,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任何一个孩子辍学,而且,所有参与工作的家庭里的适龄儿童都必须上学。” 汪潇拧着眉头,搜肠刮肚的想插句话。 可不等他开口,林念禾就继续说:“这两点是我的底线,但凡有一条有疏漏……我能联系到这个活儿,也能把它搅和黄了。办好事不容易,但想做坏事可简单极了。” 汪潇一听这话,腾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那哪行?那哪行!” 林念禾慢条斯理的跟着站了起来,嘴角依旧扬着笑:“您若不想兰县的第二间厂子就此夭折,那就尽快想想办法理出个章程吧。我还得上课,先走了。” 林念禾说完,轻飘飘的甩着小手走了。 汪潇瞪着她的背影,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他转头看向李大和,指着林念禾离去的方向,不敢置信的问:“这是你惯出来的?她这也太不拿领导当干部了!” 李大和瞥了他一眼:“打住啊,我可从来都没哄过她,是你先把她当姑奶奶惯着的。” 贺爱民看热闹不嫌事大:“嗯,我作证,老李大哥每天照三顿削她。” 汪潇的手都开始抖了:“那她咋跟我这么冲呢?” 李大和:“你贱皮子。” 贺爱民:“你自找的。” 汪小抠气得直蹦跶:“还说不是你们惯出来的!说话都和你俩一个德行!不行、不行……就算她有功劳,我也不能让她一个小丫头拿捏了,我必须得教育教育她,让她深刻的意识到什么才是她应该做的!得让她检讨、反思!” 第364章 一呼百应 “小林呐,这是我大闺女做的酱骨头,我特意给你带的,你尝尝。最近你可太辛苦了,看你瘦的,得好好补一补!” 放学铃刚响,汪小抠就拿着个饭盒进了一年级教室,笑容可掬的把饭盒放到了林念禾的桌子上。 他搓着手,笑眯眯的。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一定会不停的摇啊摇。 林念禾挑了挑眉,突然灿烂的笑了。 “牛娃,你去校长那拿把刀,大家都等会儿走,把饭盒拿出来,领导伯伯给大家送肉来了。” 小家伙们闻到了肉香,早都迈不动步了,一个个眼馋的看着饭盒。 牛娃去拿刀之前,还不忘带头说了一句:“谢谢领导伯伯。” “谢谢领导伯伯!” “谢谢领导伯伯!” “……” 汪潇咧了咧嘴,尴尬极了。 牛娃很快拿了刀回来,林念禾接过刀,把骨头上的肉剃下来,分到孩子们的饭盒里。 她一边把刀甩得银光缭乱,一边漫不经心的跟汪潇拉家常:“领导,让您见笑了啊,我们这儿的孩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肉,这也就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带人种了菜,要不然他们顿顿都得凉水就窝窝头,别说肉了,连口菜都吃不上。” 汪潇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 他随手揉了揉身边的牛娃的小脑袋,对林念禾说:“所以啊小林,只有生产抓得好,孩子才能不吃苦遭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不阻止您抓生产,甚至可以帮忙,但不能用牺牲孩子上学的时间来搞生产。”林念禾垂着眸子,突然手抖,一刀砍断了一根剔得一丝肉都看不见的棒骨。 汪潇一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牙疼似的咧着嘴,倒吸着凉气夸了一句:“好、好刀法。” 她应该只是不小心刚好砍断了一根骨头吧?应该不是在威胁他吧? 应该不是,绝对不是,是也不是。 林念禾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而后看向牛娃:“牛娃,你喜欢读书吗?” 牛娃毫不犹豫的说:“喜欢。” “如果让你每天吃肉,但不许再读书,你愿意吗?”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转身把自己装着几块肉的饭盒递到汪潇面前,泪眼汪汪的说:“领导伯伯,我不吃肉了,您让我继续读书吧!” 牛娃一带头,白小军立即跟上,嗷嗷哭着求汪潇让他继续念书。 白小军压根儿就没想过牛娃哥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知道牛娃哥做的总是对的,牛娃哥人那么好,他永远跟着牛娃哥走! 白小军的哭声很有感染力,几个小姑娘嘴巴一扁,也哭了。 “领导伯伯,你让我们念书吧,求求你了!” “伯伯,我奶说不好好念书就让我嫁人,我不想嫁人呜呜呜……” “……” 汪潇被一群小孩子包围了,他们七手八脚的拽着他的衣服,一声声恳求的话语落入他的耳朵,听得他心都酸了。 他突然有点儿理解冯远山了。任谁看到这么一群渴望读书的孩子,都会忍不住想要给他们修好上学的路啊。 汪潇被吵得有些头疼,实际上,自从林念禾“威胁”过他以后,他的头就一直很疼。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在冯远山骂街的时候。 他举起双手,无奈投降:“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小祖宗们……我保证,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能继续读书。” 孩子们眨眨眼睛,抹去泪花,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谢谢领导伯伯!” “领导伯伯真好!” 汪潇被恭维得直翻白眼,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白小军的脑袋瓜,赶人:“行了,都回家去吧,别磨叽。” “领导伯伯再见!” “林老师再见!” 孩子们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捧着宝贝饭盒离开。 等到他们都走了,汪潇这才抹去额角的汗珠,长舒了口气指着林念禾说:“你可真是……” 让孩子来对付他,可真够缺德的! 林念禾把最后一块肉递给他,笑弯了眼睛:“汪叔叔,其实您心里也清楚,抓生产其实也用不着非得让孩子动手,他们那小胳膊小腿的,能做多少活儿?您只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让乡亲们不满,最后闹起来跟公社唱反调,对吧?” 汪潇听她软乎乎的喊自己“叔叔”,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肉。 他没吃肉,而是捏着肉块在林念禾眼前晃悠:“小林,乡亲们饿太久了,你把一块肥肉放到他们面前,却告诉他们要等两个月再吃……这是要出问题的,大问题。” 是他不想让孩子上学吗?说句难听话,学校就在那儿搁着,一间教室里坐一个学生和坐一百个学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学生越多,学校的支出就能自给自足,他也巴不得孩子都来上学呢! 可问题是,他该如何说动那些蠢蠢欲动的乡亲们支持这个决定? 一个人闹,可以见天儿盯着他讲道理,直到把人说服为止;十个人闹,就要考虑影响和后果;一百个人闹……那没理也会被他们吵成有理的。 “乡亲们可以只看到一块肉,但您是领导,您得替他们看到肉后边的猪。”林念禾浅浅的笑着,“只要您能确保孩子们有学可上,这个坏人我可以做。” 汪潇皱眉:“你想做什么?” “背黑锅呗,”林念禾把只剩下骨头的饭盒扣好递还给他,“您就说是我这个当老师的说的,如果他们不让孩子按时上学,我就把厂子搅和黄了。” “他们能信吗?” 林念禾笑得意味深长:“您觉得呢?” 汪潇拧着眉头琢磨半天,最后咬了咬牙,捏着拳头说:“行吧,为了孩子,为了以后。” 林念禾望着他,眼底终于染上笑意,她轻声说:“汪叔,其实吧,我还有个事儿得跟您汇报……” 半小时后,汪小抠带着一饭盒骨头走了,周身萦绕着视死如归的大无畏光环。 林念禾站在操场上,眯着眼睛看着那颗洁白的脑袋渐行渐远。 “你让汪小抠说的那些话,乡亲们能信吗?” 林念禾转回头,正瞧见李大和咂吧着烟,拧着眉头看她。 林念禾依旧在笑:“您觉得呢?” 李大和拿烟袋指着她:“要是真信了,你出门一步就得被人套麻袋!” 林念禾抿着唇低笑,不答话。 坏人,的确得有人来做。 只是这个人嘛,不会是她。 第365章 黑锅的归属 汪潇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两张通知就贴在了十里大队和九里大队的宣传栏上。 通知以公社的名义提出两点要求:第一,不能因零工耽误上工;第二,每一户做零工的家庭都必须把学龄儿童送去上学。 李大和把乡亲们都叫到晒谷场上,把通知大声朗读了三遍,还逐字逐句认真解释了一通。 乡亲们的内心一片平静,没有发表半点儿怨言。 “第一条是应该的,咱可指着地吃饭呢!” “第二条有啥说的,没这活儿的时候不也得送小崽子上学?” “那可不,晚一天红子就上门……” 王红:“知道就好!” 她清了清嗓子,上前去接过了李大和的话茬,说道:“大家伙都长点心,多干活多攒钱,都铆足劲儿供孩子念书!别一个个的都老说念书没用,你们自己看,为啥林丫头她们去趟省城就能把火柴厂开到咱大队?你们去省城咋连火柴厂的门儿在哪都找不着呢?” “挣钱的路子都给你们铺到家门口了,以后都给我好好供孩子念书,上初中、上高中,要是谁家出了个大学生,咱全村的人面儿上都有光!” 大学生哎…… 这个饼太大,乡亲们不敢吃。 他们只能打哈哈:“供、供供供,红子你说啥是啥。” 王红是了解大家的,一看他们这应付的样儿,立即就明白了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说:“前两天我去开会,公社的冯主任可说了,以后咱们兰县报送工农兵大学不看推荐,统一考试,排在前头的就去念大学!” 通过考试再报送工农兵大学的单位不少,尤其是兵团那边,有上大学的机会时总会先让大家选举,然后统一考试排名。 这并非开创先河,而且相对于由各个生产队推荐选人来说反倒更容易操作。 一听到王红这么说,乡亲们瞬间沸腾了,立即抓过自家满场乱蹿啥都不知道的小崽子,先照着屁股给两巴掌,然后才语重心长的念叨他们要好好学习,以后上大学。 孩子们被家长抓在手里,茫然不知所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啥突然就挨了巴掌……至于老爹老娘后边说了啥,被疼盖住了,没听见。 乡亲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散去,虽然他们也怀疑自家的大儿子大闺女到底是不是上大学的料,但……人嘛,总是要有念想的。 乡亲们散去后,王红进了大队部,刮了下林念禾的鼻梁:“没想到啊,老汪竟然乐意配合你,你到底许给他什么了?” 林念禾转着铅笔,满眼认真的说:“我这孑然一身的,有什么可许给领导的?王婶您误会了。” 王红撇了撇嘴,探头看了眼她画的东西,疑惑问道:“这是啥玩意儿?” “头花。” 王红“咦”了一声,伸手拿起林念禾的本子,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点点头:“还怪好看的。” 林念禾笑得意味深长:“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她说着站了起来,拿过本子说:“王婶您忙着吧,我找岚姐去了。” “你们俩丫头又折腾啥呢?” “好事!” “慢点儿跑,有狼撵你啊!” 王红笑骂一声,看林念禾跑远了才转回头问李大和:“大哥,你说老汪图啥呢?” 李大和一努嘴:“他敢把这得罪人的活儿揽到自己脑袋上,肯定是林丫头又许给他好买卖了呗。” 王红满眼疑惑:“咱这就这么点儿玩意儿,还能有啥好买卖?” “我要是知道,汪小抠早把我也当祖宗哄着了!” 今天请下假哈,突发肠胃炎被撂倒了……夏天到了,宝子们吃凉有度t^t (本章完) 第366章 送上门来 知青点里,温岚看着林念禾的画稿,拧着眉头琢磨了半天,问:“禾子,你整的这花里胡哨的是啥玩意儿?” 林念禾咯嘣咯嘣的磕榛子,闻言含糊的回了一句:“头花啊,不明显吗?” 温岚把纸转了好几圈儿,愣是没分出来怎么看才是正着的。她满脸不理解的看着林念禾,伸手扯了扯她的麻花辫:“你又不缺钱,想要头花去供销社买现成的不好么?费这劲干啥呢?” 林念禾伸手把纸拿正,指着花样说:“你不觉得这个比供销社卖的更好看吗?” 岚姐撇着嘴研究了半天,勉强点了下头:“是比供销社的强点儿。” “那你能做出来吗?”林念禾懒得跟她解释,直接问。 温岚眯着眼睛又看了好一会儿:“我能试试,但是你这连个样子都没有,我可不确定能给你做出来一样的。” “行行行,”林念禾连连点头,“我相信岚姐的手艺!” “拉倒吧,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头花这种小玩意儿跟衣服又不一样,这是个精细活儿,温岚没见过成品、以前也没做过类似的小玩意儿——准确来说,温岚以前都没近距离看过成品头花,她家的条件买不起头花,她之前用的玻璃丝还是她妈觉着她要离家下乡了,这才咬牙给她买的。 除了这些外在原因,林念禾画的图样还就是个成品图,能做成什么样,全看岚姐的发挥。 岚姐……没发挥好。 温岚拿着那团红纱,在林念禾的辫子上比了又比,语气有些虚:“咳咳……禾子,要不你凑合戴?” 林念禾:“要是我自己用……我自己用也凑合不下去呀!” 这个成品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若非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个头花,那就算严刑拷打四十九天也没脸说它是个头花。 温岚自己也有点儿看不过眼,她拧着眉头拿起小剪子,打算把它拆开重组。 “等着啊,我还就不信了……” 王淑梅端着个搪瓷盆走进来,里边是刚洗好的梨。 她随手把盆放下,招呼道:“忙活半天了,吃点儿梨……哎?小岚你把好好的红纱搓弄成抹布是干啥?” 温岚:“……” 林念禾:“噗……” 温岚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大姐学裁缝活儿,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小小的头花上栽跟头。 她捏着小剪子,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王淑梅很理智的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寄信,你、你俩玩着,我先走了!” 林念禾心里骂了一句“没义气”,也默默地往门边挪:“岚姐你先弄哈,我我也有封信……” “坐下!” 温岚一瞪眼。 林念禾老实儿的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温岚翻了个白眼给她,咬牙切齿的拆线。那模样,不像是要做活,反倒像是在肢解仇人。 林念禾看得背后发凉,干笑着劝道:“岚姐,要不你歇歇?这活儿其实不急,而且还是给纺织厂找的差事,我把图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做也行。” 温裁缝觉得这是她职业生涯中的挑战,她还觉得自己能行。 林念禾叭叭了好一会儿,见温岚还在咬牙跟头花较劲,索性不劝了,随手翻开本子,继续用铅笔勾勾画画。 这些头花,就是她许给汪潇的“好处”。 那天,她未说完的话是—— “汪叔,其实吧,我还有个事儿得跟您汇报……之前我们村小没开学的时候,我们校长从他们那儿拿过一些碎布头,那些布头我都看过,别说京城或者沪市的纺织厂了,它的质量距离省城纺织厂的产品质量都差了一大截。” 汪小抠对此也很头疼,捂着脑门解释:“咱们厂子的那套设备是省城纺织厂淘汰下来的,我倒是想生产高质量的布,但那不是没钱引进新的设备嘛!” “我有个法子,不需要换设备,但却能让兰县纺织厂的产品卖到省城甚至京城去。”林念禾笑盈盈的说。 汪小抠一听说不用花钱换设备,顿时就来了认真聆听的兴致:“你说说,我听听。”说着,他拿出了工作笔记,比学生听讲还认真。 结果林念禾只慢悠悠的说了两个字:“头花。” 汪潇认真写下两个字,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便满眼小星星的问她:“然后呢?” “没然后了,”林念禾说,“头花对布料质量的要求不高,所以不用换设备,我可以给纺织厂画设计图,只要东西做得好,在大城市是不愁卖的。这种小玩意儿虽然看起来价格低,但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汪潇琢磨了一会儿,迟疑着说:“可是再好看的头花也就只是头花,能有多少人买?” 林念禾:“您不懂女人。” “这个这个……” “汪叔,您信我么?” “那必须信啊!” “那就让我试试吧,反正也不用投入多少。” 汪潇咬着牙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头:“行!” 生产头花这事儿林念禾早就想过了,灵感来源于班上的几个女孩子对郑珊扎辫子的小头花满眼羡慕。 她最初是想找省城的纺织厂合作的,因为省城纺织厂的布料花样的确更好一些。但她从郑丽荣的意思里听出了人家厂子对这小玩意儿不感兴趣。 硬赖着不算买卖,蹭不到资源,她就只能自己扶一个“家乡企业”出来了。 原本,林念禾是想等火柴厂这边稳定了再找机会和吴校长提这事儿,让她二妹牵线搭桥找门路的,但汪潇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嘛…… 画头花的设计图并不难,她的空间里有几乎涵盖了三百六十行的资料,在当下的主流审美里加上一丁点儿的创新,就足以打败现有的头花了。 “禾子!你又画啥呢!” 温裁缝一声惊恐的低呼,把林念禾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看看手里的画纸,又看看岚姐那要哭不哭的表情,心虚又尴尬:“另、另一个头花……” 温岚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本章完) 第367章 隐藏大佬登场 温岚觉得吧,禾子可能是脑瓜子有病,弄这么一大堆头花的图样出来,她要么是闲的闹心,要么就是吃得太饱。 虽然觉得烦,但岚姐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俩字。 以前,她在没课的时候会去村小的自留地侍弄菜地,现在菜都收了,没活了,她就把针线篓带到了学校来,没课就钻到吴校长的屋里,继续琢磨林念禾的破头花。 短短几天,岚姐看啥都像头花。 林念禾倒是想把图样拿回来直接送去纺织厂让他们研究,可看到温岚一副和头花杠上了的劲儿,她就没硬抢。 并非不敢,她主要是怕这点儿事会成为岚姐的心魔…… 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好人。 这一日,赵婶来给吴校长送鞋,是用碎布头拼凑出来的鞋,给村小里几个家里困难的孩子做的。 “吴大姐,鞋我做好了,”赵婶把包袱打开,笑着说,“我没做大太多,这帮小崽子天天走的路多,没俩月就磨坏了。” “辛苦你了,”吴校长满眼感激,“要不是你,我自己可做不来这老些。” “顺手的事儿,不算啥。”赵婶笑着摇头,“你再有碎布头了就喊我,我平时在家也没啥事。” “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吴校长瞥见在炕沿上咬牙切齿的温岚,眼睛突然亮了,“弟妹你过来,小岚这两天弄那啥头花呢,一直说不成,你帮着给瞅瞅。” 赵婶见温岚拿着针线,便没推拒,笑呵呵的走上前坐下,问:“闺女,整啥呢?” 温岚“啊”了一声,骂林念禾的话说得格外流畅:“禾子那个瓜女子,非得整啥头花,她还说不明白咋整,就扔给我一张图,一天天的就是闲的没事干,欠捶找揍……” 吴校长在一旁抿着嘴乐,替温岚向赵婶解释:“我听念禾说这个头花做得好了以后是要送到纺织厂让他们量产卖的,小岚也是心里着急。” 赵婶探头看看那张被揉成团后又展开来的图样,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说:“闺女,来,让婶子试试。”说着她就朝温岚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针线。 赵婶是村里的裁缝,她手巧,收的钱也少,谁家有个活儿都爱找她做。当初李婶要给王喜喜做结婚穿的衣服时,本来就是想找赵婶做的,可赵婶手里有急活,又赶上赵会计腿伤复发,这才找到了温岚。 赵婶到底比温岚有经验,平时也没少给小孩改衣服做裤子,看着温岚的半成品,对着图样琢磨了一会儿,就动手开始做了。 温岚在一旁看着,眼神从心累到充满希望。 吴校长看她俩忙活了片刻,就回到书桌前坐下,拿出稿纸本开始写东西。 时间静悄悄的溜走,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赵婶这才咬断了棉线,朝温岚说:“小岚你看看,念禾要的是这样的不?” 红白格子布做的发圈,上边缀着几个棉线做的小毛球。褶皱精致,毛球也修剪得圆润可爱。 温岚接过头花,小心翼翼的看了好几遍,说:“这样的她要还敢挑刺,我把她腿打折!” 林念禾刚迈进门就听到了温岚这话,腿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到吴校长的怀里。 林念禾站在门边,琢磨着自己是跑呢,还是跑呢? 岚姐最近过分暴躁,她惹不起啊! 她犹豫的时间有点儿久,被岚姐看到了。 温岚跳起来,捧着头花蹿到林念禾面前,瞪着微红的眼睛说:“来!你再挑个刺试试!” 林念禾唇角轻颤,清了清嗓子辩解:“岚姐,我之前也不是挑刺,是……”真不行。 大实话可不兴说,林念禾自觉的把它们尽数咽回到肚子里,伸手拿过了头花。 她的眼睛亮了,声音中都添了抹兴奋:“对对,就是这样的!” 真不能怪她不稳当,实在是这段时间她过得也很煎熬。 她试了试头花的松紧,抬头看见赵婶,瞬间就懂了——这不是岚姐突然开窍,而是真正的隐藏大佬来了。 林念禾满眼小星星:“赵婶,这是您做的?” “嗯,”赵婶笑着说,“小岚做得差不多了,有她做的我也就好弄了。” “赵婶的手真巧!” 林念禾拽着温岚走过去,挨着赵婶坐下,又拿了几个温岚还没来得及研究的图样给赵婶看,然后说道:“赵婶,您看看这些图样,这几天您要是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和岚姐一起研究一下?” 赵婶点了下头:“我倒是没啥事,就是这些头花做出来真的有人买吗?” “您放心,我一定能把它们卖出去,”林念禾笑着说,“我还打算跟纺织厂谈一下,把一部分头花生产的任务给乡亲们分一分,这个活儿应该比糊火柴盒赚得多。” 赵婶倒是没想太多赚钱的事儿,笑着应下:“那我就跟小岚一起研究,你们忙的都是正事,能用上我我也高兴。” 有赵婶帮忙,温岚的心魔总算散去了。 不过两天,她们两人就把林念禾画的十四张图样的头花都做了出来。 林念禾挨个儿看了一遍,自觉完成得很好,没什么问题,便把它们包好放进挎包,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就骑上自行车去公社了。 她刚骑车绕过村口的大树,后边就传来了自行车铃声。 还没回头,苏昀承已经到了她身边。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今天不忙吗?” 苏昀承有些哭笑不得:“我哪天忙?” “前两天你不是还跟乡亲们上山砍柴呢么?都砍完了?” “还没,”苏昀承说,“今天去领点儿玻璃,修房子要用。” 人多好办事,村里的那个空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前两天重新盘了炕,已经快干透了。只要再把玻璃和门窗修一修,他们就可以搬出去了。 林念禾笑着说:“你们还挺快的……对了,家具什么的怎么办?” “把镇上的拉过来就行,”苏昀承回道,“也用不了太多东西。” 林念禾点点头,突然笑了。 “怎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我刚来的时候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林念禾看着这条如今她闭着眼睛都能绕开坑洼的路,笑弯了眼睛。 她笑着,鼻尖儿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 下雪了。 (本章完) 第368章 不要钱的头花 林念禾下乡的第五个月,下雪了。 她停下自行车,仰头看着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雪花。 东北的雪和东北的人一样,直爽又干脆。象征性的用几片零星雪花友好提醒初雪到来后,一团团柳絮似的雪便乘着西北风扑向黑土地。 林念禾伸手接雪,雪没接到,手心里多了一副厚得压手的棉手套。 “嗯?” 她茫然的看着苏昀承从包里掏出一条灰色的毛线围巾,忍不住问:“你还随身带围巾手套?” 这两天的确冷了许多,但还远不到要戴这么厚的棉手套的程度。 “昨天听大队长说这两天应该就要下雪了,”苏昀承说着话,用围巾把林念禾的头脸裹住,“你今天要出去,我就带上了。是我的,你先戴着。” 苏昀承的围巾又厚又长,还有好闻的皂角味儿。这条围巾一定是离冯伟远远地放着的,不然准保得染上烟味。 林念禾把脸埋在围巾里,看着他给自己戴手套。 苏昀承垂着眼睛,边给她戴手套边说:“我给你弄了件军大衣,在村里了,等会儿回去拿给你。” 林念禾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说:“我妈给我寄了的。” “知道你有,”苏昀承抬眼看她,“这边的冬天比京城冷得多,而且你平时在教室里,一直坐着更容易冷,穿一件盖一件,别冻病了。”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她用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苏少校天不怕地不惧,就怕平日里鬼精鬼精的小姑奶奶卖乖。那颗心啊,瞬间柔软。 他低低的笑了,满眼温柔。应了一声后说:“走吧,一会儿雪下大了。” 雪落下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地染白了。到公社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汪潇一瞧见林念禾就招呼:“快快快,过来烤会儿火,可别冻着了。” 他屁颠屁颠的站起来,给林念禾倒了杯热水。 林念禾道了谢,接过后也没喝,赶紧拿出了她重新整理过的图样和头花样品,放到了汪潇的桌子上:“汪叔,头花的图样和样品都做好了,您瞧瞧。” 汪潇没看先夸:“这头花做得可真好!小林你的手真巧!” 林念禾:“那是我们大队的婶子和其他知青做的。” 汪潇眨了眨眼,丝毫不觉尴尬,换了句话夸:“这样子可真好看,比省城供销社里卖的还好看,咳咳……小林啊,这个总是你弄的了吧?” 林念禾抿着唇乐:“嗯,是。” 汪小抠松了口气,这才拿起图样和样品,一个个对比着看。 之前他只是习惯性夸奖林念禾,这会儿仔细一看,只觉得自己刚才夸少了。 “好好好,我这就让纺织厂的小赵厂长过来,抓紧安排生产,然后送到供销社去卖。”汪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汪叔,咱爷俩不是外人,我有什么就直接说了啊——”林念禾烤着火说,“省城的供销社能听您的吗?” 汪潇:“……” 那当然……是不会听的了。 林念禾全当看不见他的尴尬,一边搓手一边说:“我能让他们主动找到纺织厂,要求售卖咱们的头花。” 汪潇:“……!” 汪小抠虽然和林念禾打交道时间短,但特别懂这丫头的行事风格。 他直接问:“闺女你说,叔得做点儿啥?” 林念禾就爱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她笑呵呵的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给乡下手巧的婶子嫂子们找个零活儿。” 汪潇点点头,继续看她。 林念禾:“没了,就这事。” “你就不要点儿啥?”汪潇迟疑着问。 “我想再要十吨煤,您能给吗?” “这个这个……这个不是我不给,是真没有!真没有,你把我骨头敲了也没有!” 汪小抠一副你再要煤就是要我命的视死如归表情。 林念禾抬了抬眼皮:“那还说什么啊,就给有手艺的乡亲们找个更好点的活儿,加工一个头花的工钱不能低于一毛钱。” 汪潇一听这个价格,顿时心疼,好像被扎了一刀。他觑着林念禾的表情,试探着问:“这、这个工钱有点儿高了吧?” “头花的出厂价底线是四毛钱,原料成本最多不过五分钱,能卖到这个价格,除了设计外全靠人工。”林念禾不厌其烦的讲道理,“您可别以为这点儿小东西做起来简单,就您看到的这些,可是我们村最好的裁缝研究了一个来星期才做出来的呢。” 后边的大道理汪潇都没听到,他只记得了“四毛钱”。 “四毛?放到供销社去咋不得再添一两毛钱?都能买大半斤猪肉了!”汪潇瞪着眼睛,拿头花的手都有些哆嗦,“小林,叔不是不信你,但是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的,能有人买吗?” “您这话也就关上门跟我念叨几句还行,出去了可别说,露怯。”林念禾搓着手,“一瓶汽水一毛钱,喝了还不解渴,不是照样有的是人买?红豆冰棍五分钱,吃了不是也不顶饿?咱们这头花虽然乍听起来有点儿贵,但用个小半年不成问题,您算算,那平均一天才多少钱?” 汪小抠在算钱这方面很有天赋,林念禾随口一问,他下一秒就回答了问题:“三厘钱!” 林念禾:“……” 她甚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厘”是个什么单位。 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忽悠:“是啊,三厘钱,四舍五入,约等于不要钱。” 汪小抠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你这个账算的,赵会计应该把账本让给你啊。” 他不禁设想了一下林念禾算的账—— 化肥支出:0元 农具支出:0元 修缮支出:0元 …… 总支出:250元 真他娘的是个算账小天才啊! 林念禾:“您还挺会阴阳怪气的。” 说着,她站起身,随手拿了个头花推开门,朝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同志招招手:“同志,您看这个头花您喜欢吗?” 女同志走过来,看到精巧的头花后眼前一亮:“真好看!这是供销社新进的货吗?多少钱呐?” “六毛钱。” “啊?这可有点儿贵……” “可这个头花是纯手工做的,一个大概能用小半年,您算算,这合着一天才三厘钱,三厘钱能买什么?” “啊!这不是不要钱嘛!” 汪小抠:“……” 他不懂,但大受震撼。 (本章完) 第369章 我闺女又给我打电话了 有了佐证,汪潇没再继续纠结于头花定价的事儿。他琢磨着,他肯定是不如女同志懂女人的,她们都觉得这玩意儿是不要钱的了,那他就别啰嗦了吧! 他本打算直接把样品和图样送到纺织厂去,却又被林念禾拦下了。 “汪叔,先每样做出五十个给我,”林念禾说,“我得提前说好,这七百个是要白送的。” “白送?”汪潇的肺管子被戳到了,声调不自觉拔高,“送谁?” “省城军区文工团。”林念禾慢悠悠的说,“要是文工团的同志出去演出的时候戴上咱们的头花,那就不止省城的供销社会找咱们进货了。” 汪潇懂林念禾的意思,可他还是心疼:“那白送七百个是不是有点儿多了?能不能少点儿?” 林念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您知道省城文工团有多少人吗?您知道有多少军属吗?您知道他们中的谁与供销社有关系吗?” 汪小抠弱弱的说:“不、不知道……” 林念禾心说,巧了,我也不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汪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您要是觉着我的法子不行,大可以亲自去省城供销社一趟,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售卖咱们的头花。” 汪潇一边摇头一边拼命摆手:“算了算了,省城供销社的人都傲得要命,买东西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呢,让他们卖东西……还是用你的办法吧,我也能省两张火车票。” 林念禾:“……” 打死她都想不到,汪叔叔对她的信任就值两张去省城的火车票。 林念禾不想发表意见,她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汪叔,借个电话呗?” 汪小抠绝不是舍不得小钱的人,只是在他眼里,一厘钱都是大钱。听林念禾说想用公社的电话,他下意识回复:“你们大队不是有电话嘛?” “哦,那您不着急的话我就回大队了再打电话安排这件事,我倒是没什么着急的,就是突然想到京城大院我更熟,把头花给他们邮过去一部分也可以,只是一来一回的可需要不少时间……” “打!随便用!” 汪潇不仅咬牙说出了“随便用”,还自觉的离开了办公室,给林念禾把门关上了。 林念禾挑了挑眉,拿起电话,先给孙勃打了一通电话。 “孙叔叔,我是林念禾,您好!”林念禾笑盈盈的对着电话说,“我给您打电话是想汇报一下军区同志们的捐款花费,除了给学生们买书包文具,还给他们买了一些课外书,我们校长特别嘱咐我让我感谢同志们的善举。” 孙勃一听这话,也笑了:“好、好好,能让孩子们过得好点儿就比什么都强!” “嗯,还有一件事,”林念禾顺势说道,“我们兰县纺织厂开辟了头花生产线,我们领导特别感谢军区同志们的支持,特意拿出了一些头花送给大家。” “不用不用,那是你们的产品,我们不能要乡亲们的一针一线……” “这些都是我们村小的孩子家长代为加工的,也是他们的一份心意,你们不收的话,乡亲们的心里也不好受。”林念禾说出一早想好的托词,情真意切的说,“乡亲们没什么送得出手的,只是一点儿心意而已,你们一定得收下。” “这……”孙勃迟疑着,“这不合规矩啊!” 林念禾故意迟疑片刻,说:“我们纺织厂的头花还没正式送到供销社去售卖,您就当是帮我们打开销路了,这样可以吗?” 孙勃只当她这是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收下乡亲们的谢礼,琢磨着几个头花也不值什么钱,便应了下来:“行,那我做主,替大家收下来!” 他琢磨着,如果头花真的好,那他就帮着往供销社送一趟,总归是不能白占了乡亲们的便宜的。 挂断电话,林念禾又拨通了林爸的电话。 “您好,我是林秉辉。” “林部长您好,我是林念禾。” “……” 熟悉的沉默后,林念禾笑出了声:“爸爸,您和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林爸也笑,回答道:“都好、都好,你最近怎么样?秋收结束了吧?” “都结束了,今天下雪了呢!”林念禾笑着回道,“最近我有些忙,就一直没给您打电话。” “哈哈,要以工作为重,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 “嗯。”林念禾笑呵呵的说,“那我给您汇报一下我近期的工作?” “好啊!我听听我闺女都干了什么事!” 林念禾便把火柴厂和纺织厂的事说了一遍,为防止汪小抠等会儿抱着电话哭,她尽可能的言简意赅,少占通话时间。 林爸上次接到林念禾的电话还是在秋收前,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他闺女竟然能干出来这么大的事儿! 林部长愣了好半天,这才说:“闺女,你能为乡亲们做这些事爸爸真的很高兴……之前我一直担心你在乡下会有诸多不适应,但现在看来,你与乡亲们相处得是真的很好,你也把他们当成了亲人。” 只有对亲人才会这般不怕奔波麻烦,才会从根本上想要把他们拉起来。 林爸揉了揉微红的眼睛,笑得很骄傲。 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抹温柔,说:“大家对我都很好,这边的领导也都很好,都是投身于生产和建设的实干派……我想为他们做点儿事。” “嗯,这样很好。”林爸肯定道,“闺女,爸爸以你为荣。” “嘿嘿……”林念禾笑了,“爸爸,过段时间我会给家里寄个包裹,里边有一些头花,麻烦您让妈妈分给咱们家的邻居呗?” “嗯?什么意思?” “就是单纯的让京城的同志们看看我们兰县纺织厂生产的头花。” 林爸瞬间就明白了林念禾的意思,接口道:“要是有人喜欢就会去供销社问、供销社循着源头打听一下,最后去兰县进货?” 林念禾瞪着眼说瞎话:“爸爸,您真的太英明了!我都没想到那么多!” “哈哈哈……你个鬼机灵!行,寄过来吧,爸爸给你办——不过要抓好质量,明白吧?” “明白明白,爸爸放心!” 林念禾又与林爸说了几句家常,赶上有人来喊林爸去开会,这才挂断了电话。 林爸放下电话,拿好工作笔记,一推开门就豪气干云的喊了一嗓子:“老苏!” (本章完) 第370章 糊窗户 苏爸的怨念传不到兰县,林念禾打完这两通电话后就带好自己的东西出了门。 一推开门,她就看到汪潇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林念禾:“省城军区那边同意了接受咱们的头花,京城方面我也打点好了,汪叔,要严抓质量、尽快生产了。” 汪潇搓着手,满眼期待的问:“小林呐,那个工钱,能不能……” 林念禾:“不能。” 汪小抠:“……”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汪叔,做买卖和种地道理差不多,卖得太贵没人买,而工钱低了也会让工人的生产积极性降低。您想想,若是工人对工钱不满意,到时候偷工减料,最后败坏的难道不是纺织厂的名声?” “再说,工钱太低,谁乐意点灯熬油给您干活啊。到那时候,就算咱们的头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也没用——生产跟不上,没有货物,您拿什么卖?” 汪潇咬了咬牙、握了握拳、最后又是一跺脚,这才含着眼泪忍痛道:“行!那就一毛钱!” 那模样,跟嘎了他二十斤肉似的。 “唉,汪叔您这样想,咱们这不也是给乡亲们添进项嘛?什么都没有老百姓过得好重要对不对?” “对!” “那我走了,下午还得上课呢。” “行,下雪了路滑,小林你慢点儿骑车,注意安全,没事儿就来叔这儿玩会儿,来家吃饭啊……” 汪小抠一路把林念禾送到了大门外。 苏昀承已经领好了玻璃,在门口等着了。 玻璃被纸壳包着,绑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上边还有一大卷透明塑料布。车把上还挂着两个网兜,一个里边是两个饭盒,另一个里头是一兜橘子。 雪下得更大了,他的肩头染了抹白。 苏昀承看林念禾把围巾扯下来了,便上前给她拽了拽围巾,说道:“我去了趟国营饭店,买了红烧肉和小鸡炖蘑菇,晚上就别做饭了。” “好呀。”林念禾笑着点头,“咱们回去吧。” “嗯。事情办得顺利吗?” “挺顺利的。” “那就好。” 路上,苏昀承没话找话,与林念禾说起了这两天砍柴的事。 十里大队囤积冬天需要的柴火是集体干活的,因为冬天没柴火真的会冻死,而有的人家负担重、劳动力少,只靠自家无论如何都是要挨冻的。所以李大和便让大家一起干,然后把柴火合理分配。 这样的分配方式注定会有人吃亏,为防止干活多的心存不满,他们还特地制定了相应的工分计量方式。 柴火得平均分配,但工分是实打实的。 如此一来,十里大队的冬天从没有出现过谁家柴火不够用冻死人的情况。 苏昀承说,上山的时候,男人砍树,女人劈柴,力气再小点儿的就拾树枝,每个人都有活儿干。 林念禾听他说得热闹,倒是有点儿遗憾自己没能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干不了什么活儿,但不妨碍她有颗凑热闹的心嘛。 他们俩说笑着回了十里大队,正遇到砍柴归来的乡亲们。 乡亲们忙得热火朝天,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离远了就听不清了。 苏昀承瞥见林念禾满眼向往,按着她的头揉了一把:“想凑热闹也先回去把大衣穿上,别冻着了。” “好!” 林念禾一口应下,一踩脚蹬子就拐进了知青点。 前院有些热闹,原来是余香琴下山的时候滑了一跤,脚崴了。 她这会儿走路明显有点儿跛,偏偏她自己不当回事儿,还拿着个扫把想扫雪。 “香琴姐,你等会儿啊,我回去给你拿点儿药酒。”林念禾推着自行车说。 “不用,糟蹋那好东西干啥。”余香琴是个连自己都不心疼的主儿,随意甩了甩伤腿,“我没事,这都不耽误走道。” 林念禾没听她的,拿了药酒过来直接塞给王雪,对付余香琴,王雪最有办法,用不着别人操心。 林念禾回屋翻出林妈给她寄的军大衣,又厚又重,还有毛领,看着就暖和。 她换上棉袄棉裤,看着军大衣和一旁她的红围巾陷入沉思。 这个配色,她本能的想抗拒。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念禾,换好衣服了吗?” 苏昀承的声音传入林念禾的耳朵。 林念禾没再犹豫,应了一声后赶紧穿上军大衣,还把红围巾挂在了脖子上。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入乡随俗”,一边跑去开了房门。 苏昀承看她老实的穿了棉衣,这才点了下头。他举了举手里拿着的一卷塑料布和纸壳,说:“我给你糊窗户。” “啊?” 林念禾满眼困惑。 这个操作超出她的知识范畴了。 苏昀承解释道:“不把窗子糊上,冬天漏风,太冷了。” 他说着,示意林念禾让他进屋。 林念禾站在门边没动,两只小手牢牢地把着门框。 糊窗户,那肯定得挪她的桌子,她的书桌柜子里藏着蓄电池,桌子后边粘着插线板! 不能挪、不能挪,绝对不能挪! 苏昀承疑惑:“怎么了?” “我、我……”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声音低如蚊讷,“我刚才换完衣服还没收拾呢……你等会儿!” 话说完,她直接把苏昀承推出去,然后一把关上房门。 门外,苏昀承愣了片刻,脸也红了。 林念禾拴上房门,赶紧跑回去把不该有的全部收回到空间,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再次拉开房门。 她忙得脸颊通红,这般模样看在苏昀承的眼中,反倒成了她刚刚真的在害羞的证明。 他清了清嗓子,说:“那、我进去了?” “嗯嗯,进吧。”林念禾侧身让开。 苏昀承把她的书桌挪开,腾出地方来把纸壳剪成细条,用以固定塑料布,然后把它紧贴着窗框用铁钉钉牢固。 “我就说你刚才怎么还买了那么多塑料布呢,原来还要挡窗户。”林念禾没话找话的说。 她其实没觉得太冷,她每晚回屋后都会拿出取暖器,这屋子小,用不上十五分钟就能升到二十来度。 “我找人多买了些,富余的给你的朋友们了。”苏昀承解释道。 林念禾一怔,笑了:“昀承哥,谢谢你。” 他总是能把所有事都替她考虑好,包括人情世故这些小事。 苏昀承笑笑,没答话,手里的锤子又稳又准,利索的给窗子蒙上了一层塑料布。 里屋两扇窗干完了,他便说:“你去上课吧,外边还得再糊一层。” “一层还不够?”林念禾很惊讶。 苏昀承解释道:“里外都糊上更结实,也暖和。” “好吧。” 林念禾对自己不懂的事儿向来抱有“少掺合、不指挥”的行事准则,闻言她便收拾好东西,重新围好围巾出了门。 雪没停,晒谷场上很热闹,他们在劈柴,还叫嚷着说要比赛。 “……来来来,劈柴这事儿老子从小干到大,就没服过谁!用镰刀我可能比不过你,但玩斧头,十个你也不是个儿!” 这村霸味儿十足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赵壮实。 第371章 劈柴伐木 晒谷场上,两排木头排列整齐,赵壮实和李小山一人占据一排。 旁边还有一群年轻人围着起哄,村小的孩子们更是蹦跶着来回跑。本该枯燥无聊的活计,却被他们玩出了花儿来。 赵壮实扛着斧头,贼笑着对李小山说:“哎,咱赌点儿啥的呗?要是我赢了,你媳妇的红纱巾给我小妹咋样?” “滚蛋!”李小山瞪着眼珠子,“别动我媳妇东西的歪心眼嗷,那是我攒好几年的钱给她买的!” “啧啧,把你抠的,”赵壮实抹了把鼻子,又搓了搓手,“那你要输了给我买盒大前门!” 大前门烟一包三毛五,在乡下绝对算奢侈品了。 果然,李小山不答应:“你还要大前门,你咋不上天呢?最多赌一包大经济!” 经济烟一盒八分,这是李小山能接受的极限了。 “抠死你得了!”赵壮实骂骂咧咧。 李小山不搭理他的激将:“不赌拉倒!” “赌!谁说不赌了!大经济就大经济,你可别不认账!” 赵壮实面上委屈,心里却乐开了花。别管是啥烟,有就比没有强嘛! 李小山不放心的又提醒一句:“你输了也得赔给我一盒大经济。” “知道了知道了,还能差你的咋地?”赵壮实毫不在意,“再说,我还能输给你?” 李小山哼了一声,攥紧了斧头。 他们俩人的赌局在一众乡亲们的见证下成立,围观的人笑嘻嘻的说着话,就着纷飞的雪花,都乐得看热闹。 “来啊,先劈完的赢,准备——开始!” 随着某位临时充当裁判的看客一挥手,两把斧头开始上下翻飞。 让人牙酸的劈柴声不绝于耳,包裹着褐色树皮的木头被锋利的斧头轻巧切开,啪嗒一声分落两旁。 赵壮实和李小山手上挥斧头,脚下挪着步,俩人就像劈柴机器,一路向前。 李小山是干活的好手,可赵壮实真不愧是从小劈柴到大的,行程过半,他就把李小山甩在了身后。 “加油加油!” “小山快点儿!” “加把劲儿!” 围观的人们吆喝着,视线随着斧头移动。 “咔——” 赵壮实最后一次挥下斧头,回身一瞧,李小山比他慢了五根。 “嘿,输了吧?服不服?”赵壮实喘着粗气,脑门直冒热气。 李小山把最后五根木头劈完,这才直起身,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瞪了他一眼:“输我认,但是不服你!” “哎我操,以前咋没看出来你小子嘴还挺硬啊!” 李小山不搭理他,翻了个白眼说:“明儿砍完树就去给你买烟,不欠你的!” “行嘞,我等着!” 赵壮实得了好处见好就收,乐呵呵的也不嘴贱了,生怕把李小山惹急眼到手的烟就飞了。 晒谷场上热闹得不行,有人帮着把散落一地的柈子拾掇起来,说笑了几句后,就该干啥继续干啥。 次日,雪停,砍柴大队又准时集结上山。 山路上有积雪,但没人在意。几乎每年砍柴的时候都得趟几天雪,他们早就习惯了。 老师们是不用上山砍柴的,村小还得上课,他们有正经事要做。 其他知青就没这样的特权了,扛着斧头跟着大队伍往山上走。 余香琴也在队伍中,温晴晴和温软软一左一右的扶着她。 她本来是可以不来的,可她不舍得工分,说啥不肯请假。 “香琴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温软软不太理解余香琴的做法,皱着鼻子劝道。 余香琴把牙咬得都发酸了,说话时都在倒吸气:“崴了一下而已,又不是折了,干一天能挣五工分呢,我没事。” 她要是有家人每月给寄钱寄粮票,她也不乐意遭这个罪啊! 可她没有,她不得不看重每一个工分。 今天疼一点儿,明年就能多分一口粮! 温软软还想说什么,却被温晴晴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们跟着走到砍树的地方,等男同志把树砍倒再干活。 温晴晴看到一旁有块大石头,便说:“香琴姐,你现在那边坐一会儿吧,等会儿干活了再起来。” 余香琴是真的疼,没拒绝,一瘸一拐的去坐下了。 温家姐妹花把她安顿好,便结伴去附近捡柴。她们力气不大,劈不动柴,跟着上山就是捡掉落的树枝的。余香琴能挣五工分,她俩一人只能挣三工分。 余香琴坐在大石头上,隔着棉裤揉了揉脚腕。 “哎,你这德行咋还跑山上来?” 余香琴一愣,抬头就看到赵壮实正叼着根树枝倚着树干,瞧见自己看他,他还嘚瑟的挑了挑眉。 余香琴翻了个白眼:“咋的?你都能来,我不行?” 赵壮实蹦跶了两下,很欠抽的德行:“我腿脚可没事,不像你,道都走不利索。” 余香琴被气得不轻,咬着牙说:“你等着,以后你再想让我考你生字我可不干了!” “哎?这咋说两句就上脸了?”赵壮实一听她不管自己了,赶紧讨好的从兜里摸出两个烤熟的板栗扔给她,“我错了行吧?余老师别跟我一样的。” “哼。”余香琴轻哼了一声,咬开栗子含糊说,“算你认错快……这回就饶了你了。” 赵壮实躲在树后偷懒,他抖着脚,突然想起来:“哎,上回考生字林念禾欠我的那句话还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远处突然传来惊恐的喊叫声,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惊呼。 “哎哎!那边的快躲开!” “跑啊!快跑啊!” 余香琴下意识抬头,正瞧见一棵粗壮的树朝着她这边倒来! 树倒了其实很好躲,有经验的都知道只要往旁边跑两步就不会有事。 可轻松躲避的前提有两个,一是有经验,二是能跑。 余香琴下乡多年,每年都会跟着乡亲们上山伐木,经验是有的。但她的脚钻心的疼,走路都得慢慢的,何况是跑? 她捏着栗子,眼睁睁的看着大树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操,你他娘的傻杵在那儿找死啊!” 余香琴只听到耳边传来暴躁的骂娘声,然后她的身体就被斜蹿过来的人影扑倒,摔进了雪堆里。 “嘭!” 树木倒地,砸起的雪雾迷了余香琴的眼。 树下,雪被染红。 第372章 别告诉我娘 “牛车呢?快把牛车赶过来!” “别搁这杵着,你们先抬着人往村口去,车来了追你们!” “老赵、老赵!赶紧!把账上的钱都拿上,去卫生所!” “赵寡妇呢?去家报信了吗?” “大爷,赵婶今儿去九里大队看她闺女了!” “去个稳当的报信,红子?红子呢?” “王婶今儿去妇联了,说是纺织厂那边有啥事……” “这……去村小!找吴校长,这些事让她安排!” 村里吵闹着,焦躁的情绪在村子上空弥漫。 用不着别人去喊,吴校长早就听到动静出来了,她见本该去砍柴的人回来了不少,顺手就把距离自己最近的谢宇飞拽了过来,问道:“小谢,出啥事了?” 谢宇飞的眼神有些飘忽,闻言回道:“赵壮实出事了……有棵树没按着预想的方向倒……赵壮实救人,就、就把脚给、给砸了!” 他说得不甚清楚,却比说得条理清晰明明白白更吓人。 “我的天!” 吴校长面色一白,腿软往前踉跄两步,扶着谢宇飞的胳膊才站稳:“人咋样了?是磕碰到了还是把腿砸折了?” 谢宇飞咽了口唾沫,没答话。 他那会儿距离赵壮实他们不远,看得真真的,血色中,白惨惨的骨头都刺出来了。 吴校长看谢宇飞不吱声,心里明白这一定是赵壮实伤得不轻。 她呼吸有些急促,用力掐了下手心才说:“小谢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别走!” 说完她就跌跌拌拌的跑回到自己屋里,没一会儿就攥着个洗得发白的蓝手绢出来了。 她把手绢塞给谢宇飞,说道:“你去,快点儿跑,把这钱给大队长送过去。” 谢宇飞攥着手绢,看吴校长的眼神有些迟疑。 因为林念禾总念叨,他知道吴校长身体不好,她又没有丈夫孩子,自己过日子能攒下点儿钱实在不容易。 吴校长看谢宇飞呆愣着不动,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催促:“快去啊!治病的事儿不能马虎!再告诉他一声,村里的事儿我张罗,让他们有信了打个电话回来。” “啊,哦、哦!” 谢宇飞回过神来,转身跑向人群密集处。 吴校长拧着眉头,脑子有些乱。 “校长,怎么了?” 她闻声转头,正瞧见几个老师都出来了,一个个担忧的看着她。 吴校长舔了舔嘴唇,朝林念禾说:“念禾,你、你先别上课了,你先九里大队一趟……” …… 赵壮实在陷入昏迷前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 “操,早知道这么疼,老子才不管你。” 另一句是: “我没事,别告诉我娘……我小妹怀孕呢,别吓着她俩……” 然后,他就眼睛一闭,晕了。 赵壮实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撩寡妇逗姑娘的事儿也常做,救人倒是第一次。 只是这第一次就疼得他悔不当初,昏迷着都在骂自己欠。 他是被疼昏过去的,也是被疼醒的。 一睁眼,他就看到双眼通红的赵寡妇,正定定的看着他,满脸都是泪。 赵壮实咧了咧嘴:“娘……哭啥啊?我不就不小心让砸了一下么,又不是啥大事……” “还不是大事?你还想怎么着?” 赵寡妇一巴掌拍在赵壮实的脑袋上,声音都在抖。 林念禾去找她的时候,当着赵翠花的面儿只说是赵壮实在山上把脚崴了,让她回家去照看着点儿。 出了九里大队,林念禾才告诉她,赵壮实其实是被树砸了脚,人已经送去卫生所了。 赵寡妇一听这话就淡定不下来了,人都去卫生所了,能是小事? 她拼了命的让自己往好处想——可能只是砸了一下,最多就是断了骨头,一定没大事…… 结果到了卫生所,大夫告诉她,赵壮实的左脚脚踝粉碎性骨折,命能保住,腿和脚也都能保住,但以后就算恢复得好,走路也不会太利索。 她悔啊! 早知道她今天就该拽着儿子一起去看闺女啊! 赵壮实看着赵寡妇这反应,总算反应过来了点儿:“娘,我……伤得挺重?” 赵寡妇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强忍着心疼说:“让那么老粗一棵树砸了还能有好?腿都折了!” 赵壮实想想也有点儿后怕,“嘶”了一声咧着嘴说:“我就说咋恁疼呢!” 赵寡妇咬着牙,又给了他轻飘飘的一巴掌:“就你能!就你能!你咋就……”咋就非得救人呢? 她一点儿都不想自己儿子当什么英雄,她倒宁可当时的赵壮实怂了、蔫了、自己跑了…… 赵寡妇忍不住了,捂着脸掉眼泪。 她一想到儿子那血淋淋的伤就忍不住后怕,这要是慢一步,那树砸到脑袋上……他还能有命在? “哎、哎,娘你别哭了啊,要不你再打我两下?”赵壮实想坐起来,但他一使劲儿才发现,自己的左脚打着石膏,被高高的吊了起来。 他刚动一下,脚就疼得要命。 “你别动弹!”赵寡妇一看他要动,赶紧伸手把他按住了,她吸了吸鼻子,咬着牙说,“我就是让你气的,干点儿活还能把腿砸着。” 她不舍得告诉儿子真相,她想着……拖一时是一时吧,万一被他知道了真相不好好治病了可咋整? “哎,没事儿啊,”赵壮实耐着性子哄他娘,还咧着没有血色的嘴傻乐,“我皮实,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 “嗯、嗯……能好,肯定能好。” 赵寡妇忍着泪意点头,把所有的心酸都压在了自己心里。 正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李大和带着还在卫生所里的几个人走了进来。 他拿着一摞单据,对赵寡妇说:“行了,别嚎了,好好照顾孩子,钱啥的你别操心。” 李大和的眼睛也红着,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崽子,以后得落个跛脚,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赵寡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接过单据,颤声说:“这钱我尽快还给队里……” 看病的钱都是大队公账上的钱垫付的,花了一百多。她听说李大和来的时候把大队的钱匣子都抱上了,生怕钱不够大夫不给治。 这份恩情,太重了。 李小山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的衣服上还沾着血,之前就是他和另外几个小伙儿轮换着把赵壮实背下山的。 他把一包大前门塞到赵壮实的手里,抿了抿唇,他说:“哥,我服你。” 第373章 没心没肺的病患 就在昨天,李小山输了劈柴比赛都没对赵壮实说一个“服”字。 可是今天……他是真的佩服赵壮实。 赵壮实捏了捏烟盒,拿起来一看,愣了:“你小子……这算啥?可怜我啊?” 李小山别过头,干咳两声说:“不是,供销社里没有大经济了,就、就……下回咱俩再打赌,输了我就不给你买烟了。” 赵壮实是一根筋的直肠子,压根没看出来李小山的不对劲,没多想就点了头:“啊,那行,算你三回的!” 李小山的眼眶有些红,点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赵壮实拿着烟,咧着嘴傻乐,完全没把受伤这事儿放在心上,甚至都没问问自己救下的余香琴现在怎么样了。 别人看着他心里都难受,却又不敢说,只能勉强的配合着露出笑容。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又被推开,林念禾拎着几罐黄桃罐头和两个饭盒进来了。 她拍打着肩头的雪走到病床边,把罐头和饭盒放到桌上,扶着赵寡妇的肩膀说:“赵婶,这都两点多了,你们也得吃点儿东西,我买了点儿饭,有些凉了,您弄点儿热水热一热吧。” “我……”赵寡妇哪吃得下饭?但看看儿子苍白的脸,还是点了头,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行,我去弄。”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拿饭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她的背明显比之前佝偻了。 林念禾抿了抿唇,心情很复杂。 她来了卫生所之后本想着如果这边治不了,就找关系把赵壮实送到省城去,或者军区医院也行。可大夫给她看了x光片,赵壮实的左脚几乎被砸成了碎渣,这样的伤根本耽误不得,若是硬挺着坐火车送到省城去,说不准就得因为感染和坏死直接截肢了。 在这个全国只有一两万辆救护车的年代,想要跨区域抢救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卫生所的老所长是个老军医,对骨科手术很在行,他听说赵壮实伤成这样,亲自操刀给做了手术,保住了他的脚。 赵寡妇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林念禾回过神来,侧头对李大和说:“队长叔,我刚给队里打过电话了,香琴姐撞了头,这会儿还迷糊着下不来炕,别的都还好,没什么事。” 余香琴被赵壮实扑倒之后又一次扭了脚,后脑勺还磕到了石头上,肿起来鸡蛋大的一个包。吴校长说她一直头晕,还吐了两回,应该是脑震荡了。 李大和拧着眉头:“要不把她也接过来吧?可别出啥事了。” “校长说她的意识还清醒,应该没大事。” “唉,那就行。” 李大和叹了口气。 他今天真挺愁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伤的不轻,而且又下雪了,柴禾也还没弄完。 一桩桩一件件,倒显得花出去的一百多没那么重要了。 钱花了能再赚,人还活着就比啥都强。 林念禾看他们一张张悲戚的脸,沉默片刻后扬起嘴角,朝赵壮实说:“你快点儿好啊,等你好了,我多教你一句话。” 赵壮实瞪她,相当委屈的埋怨道:“你欠的那句到现在还没教我呢!” “哎?这不是忘了么,”林念禾干笑两声,“一时半刻的没灵感,你容我想想。” 赵壮实学会了三百个字后,倒是很激动的去找林念禾来着,可偏偏每次他提这事儿的时候总会有更重要的事情打断。 后来又是秋收又是火柴厂的事,时间长了,他自己都快忘了。 林念禾看他那表情,琢磨着无论如何都得把欠的账还了。但吐槽这事儿情绪不到位真是说不出来,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赵寡妇都热饭回来了,她还没想出来。 饭是林念禾在国营饭店买的,萝卜炖排骨和大米饭,还有两个煮鸡蛋。 赵壮实一边吃萝卜一边乐:“这伤得值啊,比过年吃得还好!” 以前他打架受伤可没这样的待遇,受了伤回家,最好的结果就是不会再挨他娘一顿揍。 赵寡妇咬着牙,眼泪掉在饭盒里。 李大和朝林念禾使了个眼神,然后对赵寡妇说:“弟妹,你先陪着壮实,我回去让你嫂子收拾点儿东西给你送过来。”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别上火,用钱就吱声。” “嗯、嗯。”赵寡妇放下饭盒,吸着鼻子说,“我送你们。” “别动了,他这边不能离人。”李大和挥了挥手,示意她别送。 林念禾离她近,顺势扶住她的胳膊,把自行车钥匙塞到了她的手里:“赵婶,车我就不骑回去了,您先用着,来回也方便些。” “这、这……”赵寡妇拿着看着掌心亮闪闪的自行车钥匙,看林念禾的眼中噙满了泪。 “您别送了。”林念禾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都会好的……纺织厂那边最近会有做头花的活儿,您要是能做,我让他们给您留个名额。” 赵寡妇得在医院护理赵壮实,糊火柴盒的活儿是肯定干不了了,要是她的针线活不错,倒是可以做这个。 赵寡妇灰暗许久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她握着林念禾的手,颤巍巍的点着头:“林丫头……谢谢你,婶子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以后咱事儿上见。” “行,您也别太难过了,家里还都指着您呢。” “嗯、嗯!” 赵寡妇是坚强的,不然她也做不到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遭逢这样的巨变,她就像吞了二斤黄莲似的,但她还能撑住。比这难的日子她也过来了,这次她也一定能挺过去。 送走了几人,她深吸了口气后搓了把脸,露出来个笑脸来转过身。 她的好大儿这会儿正端着饭盒狼吞虎咽,呼噜呼噜的扒饭声让人听着就觉得……他好像也没啥事。 赵寡妇坐回到板凳上,正想勉强往嘴里填几口饭,就瞧见她的那个饭盒里,堆了一小堆排骨。 赵寡妇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上来了,她夹了块排骨往赵壮实的饭盒里递,嘴里还说着:“你吃你的,娘不爱吃排骨。” “你一天啥都不爱吃。”赵壮实一扭身,躲过去了,他又扒了两口饭,突然转头看向赵寡妇,“哎娘,我腿折了卫生所是不是得给开票买排骨?你弄点儿给我小妹送过去呗?” 赵寡妇手一顿,点了点头:“行,等会儿我去找大夫。” “那你再问问我啥时候能出院呗?我这就折了一条腿,也不耽误走道。” “你着急出院干啥?好好养着呗,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嗷,今儿上山的时候跟二墩他俩定好去打牌了。” “滚!老娘给你好脸了是不?” “哎,别打人啊,我都受伤了……那你让他俩过来,我搁这玩也行。” “……!” (本章完) 第374章 只是想烧个炕 林念禾他们是坐牛车回去的,车板上还有血迹,看着就揪心。 这时节坐牛车很遭罪,西北风呼呼的吹,刀子似的割在脸上,脸都是麻的。 林念禾出来的时候忘了戴围巾,只能把军大衣的衣领竖起来,揣手缩成一小团。 一路上都很沉默,快到村里了,李小山才问:“爹,壮实哥以后真的好不了了吗?” 李大和的眉头颤抖一下,含糊的说:“不知道。” 李小山想了想,侧头看向林念禾。 他琢磨着,林念禾见识多,应该能知道吧。 林念禾觉察到他的眼神,抿了抿唇,假装没感觉到。 她不是专业的大夫,但在末世那么多年,外伤见过太多了。像赵壮实这样的伤,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能保住脚不截肢已经很不错了,跛脚的可能大概得有九成。 好半晌,李大和说:“等他出院的,让你赵叔教他认字算账,下不了地也能有个出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看着漫天白雪,愁得脸都皱成了核桃皮。 林念禾想了想,说:“队长叔,要不先让他去看仓库?火柴厂这边货越来越多,肯定是得有人看着的。赵叔岁数也不大,赵壮实想接他的班……怎么不得几十年之后?” 李大和一噎,这才想起来赵会计才三十来岁,的确是早了。 “嗯,那也行。” “不过让他好好学习是应该的,如果他是学习的料,以后说不准能考上大学呢。”林念禾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宽慰李大和,“到那时候,您就不用操心他以后了。”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考大学?咋考?凭他认识那三百个字?” “哎,人不是都说越淘气的孩子越聪明么,万一呢!” 李大和睨了林念禾一眼:“你是说你自己呢吧?” “叔,咱说赵壮实的事儿呢,您捎带我干什么?”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话间,牛车停在了知青点门口。 林念禾瞧见在路边等她的苏昀承,立即起身往下跳。 她站起来得太急,没觉察到腿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了,落地的时候才觉出来双腿不听使唤,腿一软,斜歪着朝路边的雪堆摔去。 车上的几个人都想拽她,但事发突然,他们只来得及伸出手…… 然后他们就看到苏昀承一把把林念禾捞进了怀里。 林念禾被吓得不轻,趴在苏昀承的怀里,眼尾都红了半边:“吓死我了!” 她发誓,这次她是真吓着了! 苏昀承拍拍她的背,柔声哄着:“没事,别怕……这边冬天路滑,以后走路做事都慢点儿。” “嗯!” “咳咳!” 李大和下了车,瞧着还抱在一起的俩人,脸都黑了。 林念禾扶着苏昀承的胳膊转过头,软糯糯的问:“队长叔,您呛风了?要感冒药吗?” 李大和:“……” 呛风?他还喝雪了呢! “你俩给我分开!像什么样子!”李大和的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右腿习惯性的开始蹭地,刨起来一片雪雾。 林念禾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被苏昀承抱着呢,赶紧活动活动腿,老实儿的退后半步,满眼乖巧的看着李大和。 李大和瞪了林念禾一眼,转身进了知青点,还不忘对车上的几个人说:“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余知青。” 林念禾看他进去了,这才舒了口气,回头对苏昀承说:“大夫说,赵壮实以后大概会跛脚。” “起码保住命了。”苏昀承说,语气并无太大波澜。 他见的伤情生死都太多了,面对这些事,他总会比寻常人显得更冷血一点儿。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问他:“王婶回来了吗?” “还没有。”苏昀承扶住她的胳膊,“校长说今天的课她替你上,你先回去歇一歇。” “我先去看看香琴姐。” 林念禾的腿已经恢复如常了,但她没说,由着苏昀承扶着她往屋里走。 苏昀承把她扶到余香琴她们的屋门口就松开了手。 “你进去吧,扶着墙慢点儿走。” 林念禾看着他,嘴角扬了起来,故意问道:“你不进去看看?” 苏昀承一本正经的回道:“女同志的屋子,我进去不合适。” 林念禾从兜里掏出她的小屋钥匙,问:“那你要不要先去我那儿待会儿?” 苏昀承:“嗯,也行。” 林念禾满眼戏谑的看着他:“我的屋子你进去就合适了?” 苏昀承:“天冷,我先去给你把炕烧起来。” 林念禾双手抱拳,钦佩道:“你这个理由找的,王婶听了都说不出来一个错字。” 苏昀承耳尖微红,从她手里拿过钥匙转身就走。 他能有什么坏心眼?他真的只是想先烧炕。 林念禾看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肩膀都轻轻颤抖。 笑了一会儿,她轻叹口气,推门进了屋。 余香琴还在炕上,不过这会儿她已经坐起来了,靠着被摞,脸色苍白。 李大和问了几句,得知她没那么晕了,这才嘱咐道:“有事去找我,该去卫生所就去。” “谢谢大队长,我没事。”余香琴的声音都虚了,瞧着很没精神。 李大和挥了下手,转身差点儿跟林念禾撞到。 林念禾侧身让开路,笑着说:“队长叔您别担心了,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去告诉您。” “嗯。” 李大和应了一声,离开了。 林念禾这才去到炕边,侧身坐下来问余香琴:“香琴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还有点儿,没大事。”余香琴说了一句,便问,“赵壮实咋样了?” 旁边的王雪和苗红旗也都看向林念禾,等待她回答。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把赵壮实的情况如实以告。 王雪听了之后低呼一声,捂住了嘴。 苗红旗皱起了眉头,瞄了一眼余香琴。 余香琴瞳孔紧缩,一把抓住林念禾的手:“你说真的?那么严重?” 她在山上的时候就摔得晕乎乎的了,只知道赵壮实被砸到了,但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 林念禾皱着眉,严肃的点了下头:“真的。” 余香琴的脸色更白了。 她皱着眉头,眼圈儿红了。 “怪我、都怪我……我今儿就不应该上山……我咋就非得贪那几个工分呢!我、我……我对不起他啊!” (本章完) 第375章 年轻的村霸呦 如果说谁对赵壮实的伤最愧疚,那肯定是余香琴。 他是为了救她才伤成这样的,她的心里比自己伤了还难受。 余香琴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撕心裂肺,堪比赵寡妇。 林念禾趁着她哭,掀开被子给她检查了一下被二次伤害的脚踝。 她伤的是右脚,脚踝处青紫一片。苗红旗给她用药酒揉过了,林念禾借着挎包阻挡,从空间里拿出一片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给她贴上。 做完这些,她才伸手拍了余香琴一下,打断了她的哭声:“行了,别哭了,想点儿正经事吧。” 余香琴抽抽搭搭,哭得头更疼了。 是啊,她得想点儿正经事——赵壮实这伤一时半刻的也不能出院,就赵寡妇一个人照顾他肯定撑不住。 她吸了吸鼻子,挪蹭两下,躺下了。 她得赶紧好起来,她得去照顾他。 闭着眼睛,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 王雪轻叹口气,伸手戳了戳余香琴:“香琴,我这还有点儿钱,你要用的话就说。” 苗红旗也跟着点头:“我这也有。” 她们俩想着,赵壮实伤得那么重,药费肯定多,余香琴一定凑不出来那么多。 余香琴缓缓睁开眼,双眼空洞的盯着房梁:“多少钱能换一条腿?” 王雪和苗红旗都沉默了,互相看看,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余香琴愣愣的躺在那儿,好像不会思考的木头人。 半晌,她突然开口: “我嫁给他吧。” “啥?” 赵壮实满眼惊悚的看着余香琴:“你嫁给我?你有毛病啊!” 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了三天,余香琴终于能下地了,也能自己慢慢行走。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王红来了卫生所,直接对赵壮实说出了她的想法。 她这话一出口,不止赵壮实震惊了,赵寡妇和王红也都懵了。 余香琴看到赵壮实那样儿,原本是很愧疚的,但一听他说自己有毛病,脸不红了、心也不打鼓了,眼睛倒是瞪起来了:“我咋的了?我差哪了?我能干活,还是知青。我虽然二十一了,但比你还小一岁呢!” 赵壮实:“所以我才说你有毛病啊。” 他太知道自己是啥名声了,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给他啊! 王红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余香琴是因为什么才想要嫁给赵壮实,她觉得不妥,但劝说的话她没法说呀。 赵寡妇看到余香琴的时候其实挺烦的。儿子因为她变成这样,说不怨是假的。可听了她说要嫁给儿子,她这……又挺不好意思的。 “你!”余香琴攥着拳,瞪着赵壮实。 她一个大姑娘,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他不给答复就算了,竟然还说她有毛病! 她、她…… 赵寡妇扯了扯嘴角,把掌心的汗蹭掉,站起来拽着余香琴说:“那啥,余知青,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面对内心认定的准婆婆,余香琴听话的跟着她一瘸一拐的缓慢挪出了病房。 赵寡妇出门后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大脑已经飞快的把余香琴这些年的各种事儿想了一遍。 这姑娘干活的确挺麻利的,干净,也能吃苦,听说父母是双职工,但家里头有仨弟弟,不咋拿她当回事。而且她嘴不好,跟炮仗似的……这性子倒是能管住男人。 赵寡妇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实在没有路了才停下脚步。 她转身一瞧,就见余香琴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跟着。 赵寡妇瞧她这模样,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以后,以后她儿子走路是不是也得这样啊……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是问了一句:“你这腿还没好呢啊?” “没事儿,就是崴了一下,”余香琴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挪蹭到赵寡妇跟前儿,问,“婶子,你要说啥?” 赵寡妇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沉默半晌,她拽着余香琴在凳子上坐下,盯着白墙说道:“我说不怨你是瞎白话,我也知道你说嫁给壮实是想报答他,但是……他这腿以后要是落毛病了……你、你是城里姑娘,要是在这儿结婚了,以后你就回不去了,我、我……” “余知青,你要是想报答,就把药费拿了吧,要是你一时半刻的拿不出来缓缓也行,你用不着……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别耽误自己了。” 面对一个送上门的知青儿媳妇,赵寡妇是心动了三秒钟的。 但转瞬一想,她是为了报答儿子的救命之恩才要嫁给他的,这样的心思能维持多久?以后她看到别的知青回城了,会不会后悔?后悔了之后,她不得埋怨赵壮实? 那日子还有得过? 余香琴攥着衣角,低声说:“婶子,这不是钱的事儿。他是因为我才……是我对不住他,我要是嫌他,那我成啥人了?” 这三天,知青点的几个姑娘都或委婉或直白的劝过她了。 她自己也想了很多。 越想越坚定。 赵寡妇缓缓收回视线,狐疑的看着她:“你真要嫁给他?” “嗯。” 余香琴点了点头,脸微微泛红:“其实,这不是他头一回帮我了……” “不是第一次?啥意思?” 村小里,几个老师挥着扫把扫雪,扫着扫着,就开始八卦了。 林念禾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大扫把,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四处散,目光灼灼的望着苗红旗:“铁锤,快说说!” 王雪也有些纳闷儿,疑惑问道:“是啊,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会儿你还没来呢,”苗红旗一边扫雪一边说,“那回真的把我俩吓坏了……” 余香琴和苗红旗是一批下乡的,那会儿十里大队的知青还少,女知青更是只有她们俩。 当年的苗红旗还是苗玉兰,当年的余香琴也不像现在这么泼辣。 当年,比现在更穷。 当年的知青点闹过一次贼,粮食被偷了,钱被偷了,就连余香琴的一条破了洞的红围巾都被偷了。 后来,围巾找到了。 余香琴去镇上寄信的时候找到的。 她的围巾戴在了另一个姑娘的脖子上。 她认定了那个姑娘就是偷他们东西的人,脑子一下没转,冲上去就拽着对方的辫子要拽她去派出所。 然后毫无意外的,余香琴让姑娘的一堆哥哥揍了。 再后来,年轻的村霸打听到了那家人是胜利大队的,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就杀上门去。 他抢回了粮,要回了钱。 红围巾重新戴回到余香琴的脖子上。 第376章 “大姐” 故事讲完了,雪地上也落了一片瓜子皮。 苗红旗回头一瞧,看那四个就杵在那咔咔嗑瓜子,顿时无奈:“我在前边扫雪讲故事,你们在后边听乐嗑瓜子?” 王雪嘿嘿一笑,随手拿扫把扫了两下,感叹道:“没想到啊,原来他们俩还有这么一段呢,我就说之前香琴怎么乐意给赵壮实开小课教他认字呢!” 温岚对情啊爱啊的都不感兴趣,刨根问底的追问:“对方多少人?赵壮实带了几个过去的?咋打的?” 只有王淑梅有点儿正事,她沉吟片刻,客观的说道:“照这么看来,香琴要嫁给赵壮实的心思是一定拦不住了。” 她们几个都发表完了自己的看法,转头看向林念禾。 平时最能嘚吧嘚的人突然沉默,她们还挺不习惯的呢! 林念禾嗑完最后一个瓜子,评价道:“以我对赵壮实的了解,他当初会选择打上门,大概率是觉得他的村霸权威被挑衅了。” 众人:“……” 好像……有道理…… …… 赵寡妇听完余香琴的讲述,心情更复杂了。 她儿子的成名战她当然记得,那脸让人打得跟猪头似的,回家还有脸说他以后就是守卫生产队的大侠……谁家大侠顶俩大黑眼圈啊! 余香琴揪着衣角,垂着眼睛小声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拿命救我啊。” 赵寡妇早年间常听人说书唱戏,她最爱听英雄美人的故事、最爱看《状元媒》,可她儿子不是状元,好像也……现在倒是能勉强算个英雄了。 赵寡妇回味了一下当年听书时候的心情,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余香琴的手背:“这事儿你别着急,和你爹娘商量商量吧……我家和你们城里比不了,壮实这一病,花了队里一百多,我家里头的钱都还了也差一大半,你嫁过来肯定得受苦。” 赵寡妇会过日子,也能干活,赵壮实以前虽然不咋上工,但他摸个鱼、逮个兔子,总能换些钱回来。可她再怎么会过,一个寡妇带俩孩子,想攒钱是真难。 赵寡妇说完自家的情况就站起来了,她说:“你和壮实说吧,我回家里拿点儿东西。” “行。” 赵寡妇把王红也拽走了,病房里就剩下赵壮实和余香琴。 余香琴垂着眼睛剥鸡蛋,剥好了递给赵壮实。 赵壮实浑身不自在,想往后躲,但一动弹腿就疼,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你咋了?我去喊大夫给你瞅瞅。”余香琴赶紧把鸡蛋放到饭盒盖里,起来就要出去。 “哎哎,没事儿。”赵壮实喊住了她,“就疼一下,矫情啥。” 余香琴看他真不像有事的样儿,这才又坐下来了。 赵壮实浑身不自在,心里头相当纳闷儿—— 以前他逗小寡妇的时候也没这么闹心啊,这会儿咋就跟生了虱子似的了呢? 余香琴又把鸡蛋递给了他。 赵壮实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不、不饿。” “哦。”余香琴把鸡蛋放回去,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想吃。” “我想吃你就给啊。” 赵壮实:“……” 对呀,她想吃他就给啊?他咋不拦她呢?那可是鸡蛋啊! 他没想明白,只能干瞪眼。 余香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 她朝他扬了扬下巴,问:“你啥时候能下地?咱去打结婚证。” 赵壮实:“……!” 余香琴瞪他:“咋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把我抱了,不想负责要耍流氓啊?” 赵壮实满眼震惊:“我他娘的那不是为了救你吗?” “是啊,”余香琴说,“你就说你抱没抱吧!” 赵壮实大张着嘴,半晌才咬着牙挤出来一句:“泼辣娘们儿!跟你说不明白!” 依旧年轻的前村霸栽了,栽在一个泼辣娘们儿的手里。 从这一天后,余香琴直接跟赵寡妇开始一天一换的去照顾赵壮实,有好事儿的婶子问起,她脸不红气不喘的直接说一句: “我俩处对象呢,马上要结婚了。” 这话一出,没人再说闲话了,都说赵壮实这一下挨得值,砸回来一个媳妇。 余香琴也没闲着,给她母亲的单位打了电话,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顺带还暗示了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 远在呼市的余妈愣了三天,哭了三天,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家大女儿要嫁给一个乡下汉的事实。 因为余香琴在电话里特意强调了好几次救命之恩的事儿,余妈和余爸商量到半夜,最后把老人留下来的一对玉镯子偷偷卖了,又搭上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凑了二百块钱,先给余香琴汇了过去。 余香琴收到汇款单的时候,人都傻了。 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得带弟弟,刚开始带一个,后来是两个。爸妈都得上班,家里的活儿她干得最多,俩弟弟就会张嘴喊姐。 闯了祸,爸妈第一个骂的肯定是她;有矛盾,他们说的也一定是“你是当姐的”。 她下乡的时候,她妈给她拿了五十块钱,反反复复从出家门一直念叨到上火车,让她把钱拿好,丢了家里也没钱给她了…… 她一直觉得,她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孩子。 她又一次拨通了母亲单位的电话,还没开口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好像一直在电话旁边等着。 “妈……” “哎,钱收到了吗?” “收到了……” “你听我说啊,你先把药费给人家拿去,这个事儿不能欠着,要不然以后你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剩下的你先留着,收好了别乱花,我这给你换布票和工业票呢,凑够了就给你寄过去,你自己买点儿红布裁衣服……你结婚的日子定下来就告诉我,我和你爸得提前请假,老二在兵团,肯定是去不了了,我也不打算让老三跟着,火车票怪贵的……” 听着母亲细碎的唠叨,余香琴红了眼眶。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曾感觉到的那些不公和苦累,其实是每个“大姐”都得经历的。 “你姥还给你拿了二十块钱,到时候我给你带过去,哦对,老太太还给你弄了奶酪,整了一大袋子……闺女,你再想想,不想结婚的话,就把那二百块钱都给他家,算咱谢谢他……” 第377章 做头花 余香琴最终还是决定要和赵壮实结婚。 回城遥遥无期,她早就不盼着了。就算能回城,她爸妈只是普通工人,她根本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家里吃闲饭。 那样的话,家里的压力就太大了。 而且赵壮实…… 虽然他挺混蛋的,乱七八糟的毛病也一大堆,但瞧他对他娘他妹妹的周到关切,这人也没坏到骨子里。 余香琴不是个磨叽的人,决定了之后便不再多想,一边照顾赵壮实,一边准备婚礼。 他俩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因为赵寡妇听说余家几乎掏空了家底,琢磨着余香琴今年应该是没钱回家过年了,便不再多等,早早把人娶进家门,也让姑娘有个家。 余家给赵壮实拿药费的事儿赵寡妇没瞒着,大咧咧的说这是老丈人疼女婿。 这话传得十里八乡人尽皆知,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的是余香琴不会担上一个因为赔不起药费把自己卖了的名声; 坏的是赵壮实因此成了为吃软饭不惜舍了一条腿的软饭男。 赵寡妇早都听惯了闲言碎语,她又能撒泼,等闲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儿说三道四,背后说的她也不在意。 至于赵壮实么…… 他还沉浸在突然多了个媳妇的茫然中,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这个前村霸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对此,赵寡妇说了,反正他在卫生所里,听不到。就算听到也不怕,反正他现在没能耐再跟人打架。 赵寡妇自己也没闲着,除了张罗结婚用的糖和肉,还去找李二叔订了大衣柜和书桌。 她早就说过要给儿媳妇打个大衣柜,至于为什么多加了个书桌么—— 赵寡妇又说了,她儿媳妇是知青,又是扫盲班的老师,没事儿看个书写个字,那不得有个桌子嘛!那老贺家的小学老师儿媳妇不也有个书桌么?啥?扫盲班老师用不着?咋用不着,她说用得着就用得着! 别人都说,赵寡妇这是八辈子没见过儿媳妇,恨不得给她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余香琴听着、看着,嘴角的笑逐日增多。 因为她要结婚的事,知青点也忙活起来了。她不是第一个结婚的知青,却也是难得的喜事。 星期天休息这天,几个姑娘挤在前院的炕上剥花生。郑珊也被林念禾接过来了,小姑娘挨着林念禾,占据了炕桌一角写作业。 她们正叽叽喳喳的时候,王红推门进来了。 “哎,可冻死人了。” 王红快步进来,把手贴在炕头,随口招呼一声:“都在呢,正好,我有事找你们。” “王婶,吃花生。”林念禾抓了一小把花生仁递过去。 “不吃。”王红摆摆手,坐到炕上就说,“纺织厂那边要招会做针线活的,做头花,做一个就给一毛钱,那活儿我看了,不咋难,你们干不?” 纺织厂这事儿折腾了好几天了,条条框框要求一大堆,把王红累得不轻。 这事儿后院三人组都没兴趣,尤其是温岚,她现在一听到“头花”俩字脑瓜子就疼。 温晴晴和温软软对视一眼,兴趣不高。她们俩在家就没做过针线活,而且一毛钱一个的工钱,对她俩真没有诱惑力。 余香琴瞬间就从傻乐的状态中回过神,高高的举起了手:“我干、我干!” 王红看着她,抿着唇乐,揶揄道:“行,我给你记上,你和你婆婆一起干也是个伴儿。” 余香琴的脸象征性的红了一下。 这样的话她最近听得太多了,早就免疫了。 王雪和苗红旗俩人对视半天,最后还是王雪开口问道:“王婶,这个活儿有数量要求吗?” “没有,能做多少领多少,交多少发多少钱。”王红知道她俩担心什么,继续说,“你俩要是会针线的话就做呗,针线都给发,又不用你们添啥。” “那行,我做。”苗红旗立即说。 “我也能做。”王雪也说。 “行,给你们都记上。”王红垂着眼睛记名字,“你们呢?我记着小岚手可巧了啊。” 温岚连连摆手:“别,可别算我,我让禾子闹得想起来头花就脑袋疼!”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我还是做吧,算我一个!” “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呢?到底做不做?” “做、我做!” 温岚的眼神坚定了。 她刚才也是想起被林念禾支配的恐惧昏了头了。做头花好呀,东西小,也不怕人看见,她可以拿到学校去,没课的时候就做呗! 一毛钱不也是钱嘛! “那你们呢?”王红看向始终没说话的四个人。 林念禾往郑珊的小嘴里塞了粒花生:“王婶,您看我像是会做针线活的人嘛?” 王红:“不像,下一个。” 王淑梅最近在忙着给王小小织毛衣,笑着表示现在不行,等这段时间忙完的再说。 温晴晴和温软软与林念禾状况一样,都说不会做针线活。 “那行,你们忙着吧,我去别家了。”王红在本上记下名字,起身往外走。 她刚掀起门帘推开门,就听到外边有人喊:“林知青在吗?” 王红探头一瞧,愣了片刻后认出来了:“是珊珊娘啊,快进屋,念禾珊珊都在这屋呢!” 郑丽荣带着一个大箱子和一个麻袋,进门后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眼睛就黏在了郑珊身上。 几个月不见,她闺女黑了、胖了,穿着干净的粉色碎花小棉袄,梳着整齐的小辫子,发尾还扎了两个小蝴蝶结。 郑珊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泛起一丝红,她抿了抿唇,唤道:“娘。” 郑珊上次被绑架后就开口说话了,不过她的话很少,基本都是跟林念禾说的,偶尔也能对白小军蹦出几个字,比如——走开、别吵、闭嘴。 林念禾作证,这真不是郑珊这个当姐的问题,而是白小军真的欠教训。 林念禾甚至感觉郑珊的脾气太好了,要是她有一个天天试图把各种虫子往自己嘴里塞的弟弟,她能把他吊房梁上用皮带抽。 “哎、哎!” 郑丽荣红了眼眶,迈前几步,却没敢伸手抱郑珊,而是先使劲儿搓手,怕自己身上的寒气染到孩子身上。 她有意躲闪,郑珊却敏感的误会了,小丫头的眼睛更红了,抿了抿唇,小手颤巍巍的把刚放下的铅笔又拿了起来。 她刚要低头,小辫子就被林念禾揪住了,抬头一瞧,正对上林念禾含笑的眼睛。 “别往你娘身上扑啊,她身上全是雪,冷着呢。” (本章完) 第378章 吃心眼 郑珊只是不爱开口,不是傻了。 被林念禾提醒了一句,小丫头眼里的泪珠掉了下来,却咧开嘴,笑了。 郑珊来十里大队几个月了,这却是林念禾第一次见她笑。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小姑娘漂亮的笑脸,她就扔下铅笔跑到炕沿边,眼巴巴的望着郑丽荣。 郑丽荣再也忍不住,把身上沾满寒气的军大衣脱了,喊了声“闺女”,就把郑珊抱进怀里。 郑珊搂着郑丽荣的脖子,一声声的喊着娘。 小丫头清脆稚嫩的哽咽声调喊得人心酸,屋里的几个人都红了眼眶。 林念禾眨了眨眼睛,睫毛沾了点儿水雾。她默不作声的把摔断了笔尖的铅笔捡起来,绕过几个人下炕,对郑丽荣说:“丽荣姐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把小军找来。” 郑丽荣看女儿干干净净就知道林念禾他们一定对这俩孩子极好,满眼感激的看着林念禾点点头,随口问道:“小军干啥去了?咋不陪着他姐点儿。” “呃……” 不是去抓虫子了,就是去喂小鸡仔了,再不然就是去雪地里乱刨。 林念禾正琢磨着该怎么向郑丽荣解释她儿子可能有点儿长歪了的事实,房门又被敲响了。 “禾禾姐姐,我们可以进来吗?” 是牛娃的声音。 听了这声音,王淑梅忍不住瞧了林念禾一眼。 这小子在林念禾的身边耳濡目染,已然快成小人精了——别的七岁小孩怎么可能会敲别人家的门却喊林念禾的名字? 林念禾早都习惯了牛娃的操作,没多想就应了一声:“快进来。” 房门被拉开,两个小家伙从门帘后钻了出来。 林念禾一看他俩,乐了:“我倒是省事儿了,不用去找了。” 郑丽荣看到白小军,愣了。 白小军穿着件黑色的半旧皮袄,腰上还系着根麻绳。头上的雷锋帽歪斜着,小脸儿依旧很圆,但是又黑又红,还挂着两管鼻涕。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嘴旁边一圈都是黑黢黢的。那双手也不知道抓过什么,脏得没眼看。他从头到脚就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活像是刚从泥地里滚了八圈爬出来的。 白小军看到郑丽荣后眼睛顿时就亮了,傻呵呵的喊了声“娘”就要往她怀里扑。 郑丽荣看着小乞丐似的儿子,再看看干净漂亮的女儿,心情很复杂。 这小煤球真的是她儿子? 林念禾看郑丽荣那质疑人生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想笑:“丽荣姐,小军年纪还小,平时也学不了什么,就跟着村里的孩子玩,村里不像城里玩得精细,我就没让给他穿好衣服,省得糟蹋了……安全倒是没问题,曹石建每天都跟着他的。” 郑丽荣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看郑珊这模样她就知道,林念禾他们肯定是没亏待两个孩子的,她儿子这死样绝对是自己作的。 林念禾笑着揉了把白小军的头:“过来,我给你兑水洗洗手。” “好!”白小军也感觉自己有点儿脏,打算去洗干净了再找娘抱抱。 林念禾披上军大衣,带着牛娃和白小军去了厨房,倒了暖壶里的热水给他俩兑了热水洗手洗脸。 他俩洗完第一遍,水盆里的水都成了黑的。 林念禾咂了咂舌,把水倒了又兑了一盆。 洗了三遍,白小军终于勉强能看了。 他俩洗手的时候,林念禾哭笑不得问牛娃:“你们俩到底干什么去了?” 今天的白小军格外脏。 牛娃的眼睛亮晶晶的,回道:“我们去抓麻雀了!” “然后呢?抓到了?”林念禾有些好奇。 “没有。”牛娃说,“铁柱的法子不好使,然后苏大哥路过看到了,就绑了个弹弓帮我们打了几只。” 林念禾:“……!” 苏昀承还有打麻雀的手艺?之前她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她想到了他开过的那几枪,枪枪精准,想打膝盖就绝对不打小腿,想打左边就绝不碰右边。 这么一想,打几只麻雀纯属合理的常规操作了。 白小军的眼睛在冒小星星:“林姐姐,苏大哥好厉害,我好喜欢他!” “你是想……”跟他学怎么打麻雀? 林念禾的话还没问完,白小军就说:“他烤的麻雀真好吃!” 林念禾:“……” 白小军,姥爷是桃李满天下的教授,老娘如今是省城的风云人物,老爹曾经也算个大哥,可……他怎么就只长了个吃心眼呢? 突然感觉遗传学也不是很靠谱。 林念禾无语的把他俩的手脸都擦干净,这才领着俩孩子离开了厨房。 她在门外招呼:“丽荣姐,去我那儿说话吧。” 前院这两个屋子都不大,挤着一群人转身都费劲。 “哎,行。” 郑丽荣隔了一会儿才抱着郑珊出来,连她带来的箱子和麻袋都没拿着。 林念禾的小屋很暖和,她刚去前院不久,走之前才关了取暖器,炕也还热乎着。 林念禾给郑丽荣泡了杯红茶,给仨孩子拿了零嘴、冲了麦乳精,这才朝郑丽荣解释:“小军刚才跟他们去抓麻雀烤麻雀吃了。” 郑丽荣扑哧一声就乐了,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脸问:“你还会抓麻雀呢?” 白小军喝着甜甜的麦乳精,眼睛更亮了:“不是我抓的,是苏大哥……” 他又把烤麻雀多好吃描述了一遍。 他讲得绘声绘色,那欢喜的模样,听得人无奈扶额。 林念禾:“丽荣姐,我说他其实一个星期至少能吃两顿肉您信么?” 白小军从来都没亏过嘴,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鸡舍里的鸡开始下蛋了,村小里的孩子每天都有鸡蛋吃,城里的孩子都比不了。 郑丽荣笑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贪嘴……” 郑丽荣对此也很无奈,这些年来,不管家里是穷是富,从来都没亏过两个孩子的吃食,怎么白小军就永远看到吃的就双眼放光呢? 白小军站在一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黑黢黢的衣兜里掏出来半只已经冻硬了的烤麻雀就要往郑珊嘴里塞,还嘚瑟呢:“姐,我给你留的,你快吃!” 郑珊:“……!” (本章完) 第379章 眼力见儿 白小军在见到他娘的第十七分钟,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挨了打,白小军老实了,手又一次泡在热水盆里,扭着小脑袋望着灶坑,满眼惋惜的看着麻雀的火化现场。 郑丽荣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去前院把箱子和麻袋拿了回来。麻袋里是吃的,箱子里是她给两个孩子带的衣服。 她拿出一身衣服放到炕头暖着,伸手去解白小军腰间的麻绳。 林念禾赶紧解释:“这是村里的婶子说短袄灌风,系上点儿更暖和,村里的人都这么系……其实本来我是给他找了个布条的,但是半天就给刮断了。” 她也是前段时间看到班上的学生腰间都有这么一根麻绳,问吴校长才知道的。棉花和布都是紧俏货,供销社里的大衣贵得让人望而却步,大多数人都穿不上,只能穿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棉袄棉裤。 西北风专治矫情,在冰天雪地里没人还有心思管好不好看。 “我知道,”郑丽荣抬头朝林念禾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这么系着的……京城没这么冷吧?你还受得了吗?” “还行,我这屋小,炕烧起来一会儿就暖和了。教室里有炉子,人也多,凑合在一起就不冷了。”林念禾“顺口”提了一下学校的情况。 郑丽荣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抿着唇笑了笑,没再说别的,解开了白小军的脏皮袄。 看到白小军皮袄下的衣服,郑丽荣的心总算不堵了。衬衣毛衣领子都干干净净,棉袄棉裤柔软合身。 果然是因为他太能作才只能在外边穿破衣服啊。 郑丽荣给他换了外裤外衣,又往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笑骂道:“你离了我就撒野了是吧?你就是仗着没人揍你!” 白小军挨了久违的打,眨巴眨巴眼睛,咧嘴乐了。 他往郑丽荣怀里一钻,拽着她说:“娘,我养的小鸡都下蛋了,今天的我吃了,明天的给你吃呀。” 郑丽荣的心瞬间就软乎下来,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抱住女儿,眼眶红红的。 林念禾看看他们娘仨,侧头瞧向牛娃。 牛娃:“禾禾姐姐,我有道题不会做。” “走,咱们去前边。”林念禾顺势站起来,把牛娃的衣扣系好,对郑丽荣说,“丽荣姐,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去给牛娃讲道题。” “哎、行!”郑丽荣满眼感激的望着林念禾。 她怎么会不知道林念禾这是给他们娘几个说体己话的机会呢?她只是有点儿惊讶——这借口竟然是那个小孩提起来的。 林念禾穿上大衣,拉着牛娃的小手出了门。 郑丽荣看他俩离开,转头问白小军:“小军,刚才跟你一起玩的是你的同学?” “那是牛娃哥,牛娃哥人可好了……” 林念禾没带牛娃回前院,她拉着牛娃的小手离开知青点,思忖了片刻后问他:“牛娃,想不想去看爷爷?” 牛娃一愣,停下脚步抬头看她。 林念禾也停下来,低头看着他,嘴角轻扬着说:“之前没经常带你过去,是因为你爷爷涉及到的事情还在风口浪尖上,你经常过去的话对你也不好,最近整个公社都忙着火柴厂和纺织厂的事儿,估计你爷爷那事儿也没什么人关注了,我找个地方,让你们见一见,好不好?” 牛娃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想了想,说:“禾禾姐姐,小军的娘过来看他们我不难受,要是会有麻烦的话……我可以不见爷爷。” 牛娃懂事得让林念禾心疼。 她蹲下来,捏捏牛娃的小脸儿说:“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牛娃……我们都是真的喜欢你,你想哭就可以哭,想闹也可以闹,有什么不开心的你都可以说,没人会因为你闹脾气就不喜欢你的。” “真的吗?” “真的。” 牛娃歪着头,在林念禾的掌心蹭了蹭脸,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也真的喜欢禾禾姐姐。” 小家伙目光澄澈,一眼就能看到底。 林念禾也笑了,捏了下他的脸蛋说:“今天我得招待小军娘,不能陪你去镇上,我们下周休息日的时候去看爷爷,好不好?” “好!” 牛娃用力点头,伸手搂住了林念禾的脖子。 林念禾感觉到脖子湿了。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拍了拍牛娃的背,把他抱起来。 牛娃小声的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问她:“禾禾姐姐,我们去哪儿啊?” “找你苏大哥去。” “找他干嘛呀?” “打麻雀!我还没见过苏大哥用弹弓呢!” “……” 分给苏昀承和冯伟母子俩的小院已经修缮好了,他们前几日就搬了过来,冯伟母子俩一个屋,苏昀承一个屋。家具是用牛车拉过来的,院子里干干净净,冯大娘带来的那只鸡养在了后院。 林念禾带着牛娃到时,冯大娘正在屋里糊火柴盒,老人家特别喜欢干这活儿,总念叨着自己可算是也能赚点儿钱了。 冯伟今天在仓库值班,这会儿不在家,苏昀承正在院子里劈柴。 听林念禾说了来意,他便放下斧头,笑着应道:“行,带你去。” 因为想看他用弹弓的人是林念禾,苏昀承觉得打个麻雀可不行。 于是,他把枪揣进兜里,拿上弹弓和麻绳,对林念禾说:“回去换双靴子,带你上山打兔子和野鸡。” 林念禾满眼崇拜:“真的吗?弹弓也能打兔子?” “能。”苏昀承相当享受小姑娘的崇拜眼神,又补充一句,“要是能抓到白兔子,给你做个兔毛的围巾。” 林念禾兴奋的往回跑:“好!等我呀!” 牛娃看看她的背影,迈前一步拽住苏昀承的衣角,仰着小脸儿望着他:“姐夫,那打到的是灰兔子的话,它的毛可以给我嘛?” 苏昀承:“给!” “那姐夫,你带禾禾姐姐上山吧,我回去写作业了。” 苏昀承:“晚上给你烤兔子。” “好!” 林念禾很快就换好靴子回来了,她没看到牛娃,有些疑惑:“牛娃也回去换鞋了吗?” “他回去写作业了。”苏昀承如实回道。 林念禾:“……” 她上次见到这么有眼力见儿的人还是今早上照镜子的时候。 晚上还有更新的哈~ (本章完) 第380章 可爱兔兔和又看热闹的傻狍子 这几天下了好几场雪,山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树枝包了冰,风吹动枝桠,冰晶相碰发出细碎的悦耳声响,风铃似的。 苏昀承在前边走,林念禾踩着他的脚印跟着,走了一会儿,她伸手拽住了苏昀承的衣角。 苏昀承立即停下来,回头问她:“累了吗?我背你?” 林念禾回头看看蜿蜒了二十来米的路,实在想不透苏昀承为什么敢说她累了。 她呵出白雾,笑着说:“不累,就是怕走丢了,想拽着你。” 苏昀承的眼底写满温柔,他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抓着自己的手。 两个人的手隔着手套相握,林念禾跟得紧了些。 雪在他们脚下破碎,咯吱咯吱的求救。 林念禾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臂弯处,一边走一边说:“下周我打算带牛娃去看看牛大爷,现在风声过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苏昀承认真想了片刻,点头:“是没什么问题了,休息日去?我提前跟刘叔打个招呼。” “嗯,休息日,不过你先别跟刘叔叔说,我去汪叔那转悠一圈儿,回来再说。” 林念禾没清楚自己想干什么,苏昀承却立即问:“你想让他们在监狱外见面?” “在你跟前儿真是一点儿秘密都没有,”林念禾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没丝毫不快,她解释道,“监狱里人多眼杂的,他们爷俩想说句体己话都难,而且我也不想牛娃总去监狱。” 苏昀承点了点头,笑道:“别人提这种要求大概不可能,但你的话,应该没问题。” 以汪潇对林念禾百依百顺的程度,他甚至能亲自去监狱把牛大爷接出来。 他们俩一边走着一边商量这事的细节。 山上的雪很厚,已经可以没过脚踝了。苏昀承依旧在前边趟路,林念禾踩着他的脚印,偶尔踩歪,靴子就被雪蹭出一片白。 林念禾忍不住感慨:“这还不到十二月就这么大的雪,再过段时间,这山是不是就真的不能来了?” “再下几场雪,山上的雪就能没过膝盖,踩空了能把人都埋了,”苏昀承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所以最近上山的人挺多的。” “看来等明天的时候,呼,我得给班上的同学强调一下不要上山了……” 雪深,走路格外费力气,林念禾有点儿气喘。 “等一下。” 苏昀承突然停住了脚步。等林念禾站稳后,他便松开她的手,从包里拿出了弹弓。 林念禾一眼就看到了雪地里的白兔子,它几乎与周围的雪融为一体,像调皮跑出来的小精灵。 林念禾满眼放光:“好可爱的兔兔!” 苏昀承已经拉开了弹弓,听到她这么说,他的手偏了几分,瞄准的地方从兔子的脑门转移到了后腿。 石子嗖的一声飞射而出,小兔子被打到了后腿。它感觉到危险来临,想逃跑,却因为腿伤挪不动步。 “你在这儿站着,别乱动。” 苏昀承嘱咐了一句,便飞快的跑过去把兔子耳朵揪起来,提着它回来了。 他把兔子递到林念禾的眼前,说道:“它只伤了腿,没大事。” 她刚才说它可爱,应该是想养着的吧?不过野兔子不容易养活,要是死了…… 苏昀承正琢磨着如果兔子被养死了他该怎么安慰她,就听到她说:“这么可爱的兔兔,红烧一定很好吃!” 苏昀承:“……” 虽然他不理解兔子可不可爱与好不好吃有什么关系,但他觉得她说得对。 苏昀承试探着问:“那把它弄死?” “行啊,要不然它跑了怎么办。”林念禾毫无心理压力的点头。 因为是在林念禾面前,苏昀承放弃了见血的粗暴办法,他转过身,背对着林念禾随手一拧,可爱兔兔就咽了气。 二人继续往前,林念禾突然问:“昀承哥,你之前说乡亲们都会在大雪封山前上山,那这山上的狼啊虎啊的,会不会也赶在这时候下山觅食啊?” 如今的山可不是后世猴子都能当土匪的山,这儿是真的有狼又有虎! 苏昀承以为她害怕了,安慰道:“我带枪了,没事。”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左前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树枝抖动声。 林念禾自然也听到了,她轻蹙着眉看过去,就见到一头似鹿非鹿、傻不愣登的四脚兽正在朝他们这边张望。 林念禾一眼就认出它了:“傻狍子?” 她第一次跟温岚王淑梅上山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神奇动物,后来她发烧了,听说她们偶遇的那头傻狍子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来看热闹……然后就被上山找他们的乡亲们一窝端了。 想想这家伙以后把自己作成了保护动物,林念禾觉得应该放它一马。 她说:“昀承哥,我看它长得挺傻的,吃了会变笨的吧?” 苏昀承已经摸出石子了,听她这么说,他手指一松,石子又落回到口袋里:“那就不打它了。” “嗯,反正它也没什么威胁,让它看呗。” 林念禾想放它一马,可狍子不答应。 它被他俩的脚步声惊扰,跑走了,没一会儿……又跟上来了。 那清澈的眼神好像在问他俩:你俩为什么不打我? 林念禾很无语,轻声感叹:“物竞天择啊。” 苏昀承以为林念禾喜欢狍子,任凭它来来回回的往他俩身边凑,也没动手弄死它。 这头狍子就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物种,嘚嘚瑟瑟的在他们俩附近跑来跑去。 林念禾第一次有种被动物当猴看的感觉! 而且它还没拿门票! “要不把它整死算了,晃悠得我眼晕……” 林念禾的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 她听到了除了傻狍子的嘚瑟脚步声以外的声音。 更重,更慢,更沉闷,像蓄势待发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 她还没出声提醒,苏昀承已经拔枪,他把手里的兔子往旁边一扔,对林念禾低声说:“你顺着脚印往回跑,快走!” 林念禾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到一头身长近两米、黑黢黢长着獠牙的野猪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没有狼,也没有虎,但是他们踏进了野猪的领地。 第381章 看似简单 野猪,群居杂食动物,速度快、攻击力强、防御力强,堪称野生动物里的六边形战士。 遇到野猪不能装死,这家伙连腐肉都吃,装死只会让自己丧失逃跑的时间。打它也不简单,它皮糙肉厚,就算有枪,除非打到它的头,否则很难对它造成致命伤害,而野猪又是个极其强悍的物种,别的动物受了伤会跑,它受伤后只会更加疯狂暴躁、更想弄死让它受伤的人。 林念禾没跑,她脱下手套,从挎包里拿出了那把苏昀承给她的匕首。 不等苏昀承发问她就轻声解释:“这么大的雪,我跑也跑不快,要是再遇到别的野猪,更危险。” 苏昀承见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遇到点儿危险就慌张失措,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欢喜。他“嗯”了一声,语调温和仿若眼前的危险并不存在:“那你站远些。” “好。” 林念禾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一手攥着匕首,静静地盯着那头野猪。 “砰砰!砰!” 三枪。 两枪打碎两颗眼珠,一枪正中眉心。 六边形战士嘶吼一声,轰然倒地。 没有厮杀,没有惊心动魄,就这么看似简单的结束了。 实际上,若非苏昀承枪法精准,人遇到野猪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不远处,傻狍子哒哒哒的跑了回来,歪着脑袋瓜望着他们。 苏昀承把兔子捡起来,转身走到林念禾身边:“走,下山。” “哎?猪不要了?” 战斗比林念禾想象中快太多,她还没把匕首捂热乎,就又把它塞回到了挎包里。 苏昀承拉着林念禾的手往回走,解释道:“这附近应该会有它的同伴,先走。而且它得有三四百斤,咱们两个弄回去太慢。” “哦,好吧。” 苏昀承生怕被野猪群围上,他只有一把枪,子弹也有限,真被围了,很难保护好林念禾。 他拉着林念禾走了几步,索性把她背了起来,脚步飞快的往山下走。 林念禾自觉只能给他提供点儿情绪价值,便在他耳边说:“昀承哥,你真厉害,你是我见过的打野猪最厉害的人。” 她没说谎,因为她就见过他一个打野猪的人。 苏昀承脚步微顿。 突然觉得再来十头野猪他也能一枪一个把它们都崩了! 他的目光格外坚定:“有我在,绝地不会让你受伤。” “嗯,”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用力点头,“我相信你。” 他们两个其实没走太远,苏昀承一路跑下山,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他把林念禾送回知青点,嘱咐道:“你们不会削兔子皮的话就先放那儿别碰,我带冯伟去找大队长,一起去把野猪弄下来。” 林念禾闻言皱了皱眉,把他的匕首拿出来给他:“你带着吧,小心些。” 看他那表情她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把野猪抬下山,那他完全没必要带着冯伟一起去。 苏昀承揉了她的头一下,转身快步离开。 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估算过了,他们遇见野猪的地方距离山脚下不过四五里路,这么近的距离,野猪群很有可能是要进村子的。 这事他没与林念禾说,怕吓到她。 林念禾猜到了,也没说,她怕岚姐控制不住小宇宙上山砍野猪去。 她故作淡定的拎着兔子回了后院,在门外招呼一声,得到郑丽荣的应答后便进了屋。 “好家伙,你上哪去了?瞧这小脸儿冻的。”郑丽荣赶紧给林念禾倒了杯热水。 “上山了,打了只兔子。”林念禾避重就轻的回道,她没瞧见两个孩子,便问,“珊珊和小军呢?” “他俩困了,我就送他们回关舅爷那睡了。”郑丽荣说,“我有事和你说。” “嗯,我也有事想找你。”林念禾说着话,把大衣脱了下来,“你要是不过来,我还琢磨着过段时间让伍根茂他俩去趟省城呢。” “啥事?” “不要紧,你先说。”林念禾喝着热水,示意郑丽荣先说。 “张长江判了,”郑丽荣说道,“三十年。” 林念禾咂了咂舌:“竟然没枪毙。” “他右胳膊废了,活着比死了遭罪。”郑丽荣笑了,“说起这事儿,如今省城黑市里都在传我上边有人,有的还说老白也是我弄死的。” “啊?”林念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郑丽荣无所谓的笑笑:“随便他们咋说,反正现在没人敢招惹我了,总算是清静了。” “那也是好事,”林念禾说,“这种时候担个恶名比说你良善好得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郑丽荣顿了顿,说道,“妹子,我是想问问你,货能一次再多点儿不?” “怎么了吗?” 郑丽荣笑着说:“我那卖的便宜,来买东西的人就多,这不,有点儿支应不开了。” 林念禾微皱着眉做沉思状,半晌才说:“行,不过这两回肯定不行,我尽快打好招呼。” 她当然能做到今天就给郑丽荣加货,可这样做完全不符合货物流通的时间和逻辑。 “行、行!”郑丽荣连连点头,“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 “嗯,”林念禾见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便说道,“还有件事,我今年过年探亲假有两个月,我不在他们不会交货,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多运你那儿一些货,反正现在天冷,都冻着也坏不了,你这边能行吗?” 郑丽荣没想太久便点了头:“行,我那空着好几个库房,能放下。” “那就好,到时候我这边定下来了具体章程就让伍根茂过去一趟,跟你当面说。”林念禾说,“货款你也不用着急,等我回来再结账就行。” 合作这么多次,她是很信任郑丽荣这个合作伙伴的。而且她自信郑丽荣不会跟她耍心眼,除非她也想去找白波。 “行!”郑丽荣一口应下,“我把账记好,你随时看。” “我信你,”林念禾笑着说,“还有个事儿得求你帮帮忙。” “咱姐俩说啥求不求的,”郑丽荣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说,我给你办。” 林念禾笑着说:“等伍根茂过去的,我让他给你带百来个头花过去,你认识的人多,帮我往外送一送,可以吗?” 郑丽荣满眼困惑:“啥意思?” “我们纺织厂新开了头花的生产项目,这不是想卖到省城去嘛,”林念禾说,“姐你也知道,省城的供销社门槛太高,所以我就想先让群众提出需求——你帮我把头花分一分,尤其是各个厂子的家属院的人。” 郑丽荣如今也是做生意的,瞬间就懂了林念禾的意思,笑着点头:“行,到时候他们问起来,我就说是兰县纺织厂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来找你们。” 她语气轻松,心里却又一次被林念禾震惊到。如果是兰县纺织厂拿着东西去省城,供销社的人都未必会搭理他们,但她这样一操作,就轮到省城供销社上门来求兰县纺织厂了。 生意场上,谁最先主动谁就得站在下峰。 她是在 “对,我就是这个……” 林念禾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外边远远地传来了枪声。 第382章 野猪群下山 枪声很近,似乎就在山脚下。 郑丽荣猛地跳了起来,大衣都没穿就要往外跑。 林念禾赶紧拽住她:“姐,是野猪,刚才我们上山的时候碰到野猪了,应该是野猪群下山了,你别出去!” 要是野猪群进了村,贸然跑出去哪还能有命在? “不行,珊珊和小军还在家里呢!”郑丽荣一下甩开了林念禾的手,推门就冲了出去。 她哪里管得了野猪群有多凶?她只知道,自己的俩孩子还睡觉呢,要是他俩凑热闹跑出去了,出事了咋整? “哎……” 林念禾被甩得一趔趄,背撞在了门板上,她也顾不上疼痛,赶紧回屋把军大衣穿上,抱着郑丽荣的大衣就追了出去。 郑丽荣是真的慌了,出门就绊了一跤,她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关舅爷家的方向狂奔。 林念禾哪跑得过她?眼瞧着越追越远,自己又气喘得紧,只得放缓步子,侧耳细听枪声来源。 万幸,枪声虽还在继续,但距离稍远,离村子有段距离。 她咬了下干涩的嘴唇,脚步一转,朝着声源处跑去。 她也不知道苏昀承和冯伟的子弹够不够用,若真有什么事,她空间里还有麻醉针,有刀有弓有棍棒,最最不行,她那还有无数板砖呢! 冬天的空气冰凉,大口吸入肺腑瞬间就让她遍体生寒,喉咙疼得厉害。 幸亏十里大队的乡亲们都勤快,路上的雪早都被扫到了两边,林念禾一路跑,倒是没踩到雪壳子里。 她跑了三五分钟,枪声便止了,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焦灼的静谧。 林念禾下意识停下脚步,额角有冷汗滑落。 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擂擂作响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苏昀承是打空了子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爽快笑声。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是队长叔的,这笑声她听过,上回他这么笑,还是村里要建厂的时候。 有了这一声笑起头,那边接二连三的响起笑声和说话声,听那热闹样子,堪比过年。 林念禾彻底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疲乏。在冬日里奔跑实在遭罪,她这会儿还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背后酸疼,一时间难受得要命。 她腿有些软,抱着郑丽荣的大衣就在路边蹲下了。 山脚下的吵闹声自然也引起了乡亲们的注意,他们最初也没在意,以为是哪家孩子在作妖,可听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这便穿上外衣出门来。 “这是咋……哎?念禾丫头?你咋在这?这是咋的了?” 林念禾听到声音,却喘着粗气没什么力气说话,只得抬手挥了两下示意眼前人自己没事。 与林念禾说话的恰巧是她班上学生王小妹的母亲王婶,她本想去看看热闹,一出门就瞧见林念禾在不远处蹲着。 林念禾身子骨弱全村都知道,王婶看她那样哪敢不管,赶紧跑上前去,双臂穿过林念禾的腋下,一使劲儿就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王婶半抱着她往家里走:“先去我家里头坐会儿,你这是咋的了?发烧了还是跑急了?” 她看林念禾面颊通红,感觉像是跑急了,但想想林念禾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她还是没敢大意,问了一句是否发烧。 林念禾刚才跑得急,又吸了不少凉气,喉咙干涩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她舔了舔嘴唇,用力咽了口口水,勉强说:“婶子……我、我没事……” “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王婶听林念禾说话声音都变了,心急火燎的把她带回屋。她用胳膊把炕上糊好的火柴盒往旁边一扫,扶着林念禾坐下,让她靠到被摞上。 “小妹,去给林老师倒点儿热水,兑点儿凉的,别太热了。”王婶一边指使女儿干活,一边把林念禾手里的大衣接过来,抖落开来盖在了她的腿上。 王小妹原本正在小桌一角写作业,听了话立即跳下炕,小跑着去给林念禾倒了碗水。 林念禾接过碗,小口小口喝完了才缓过气来,长舒口气对王婶笑了:“谢谢王婶,我没事,真的就是跑得急了。” 王婶听了直瞪她:“大冬天的你有啥急事非得跑?再呛了风了,不得肚子疼啊?” 她说着,接过林念禾手里的空碗,去给她倒了一整碗开水,这回没兑凉水:“赶紧趁热喝,去去凉气。” “谢谢婶子。”林念禾双手接过,乖巧的喝热水。 直看到林念禾的额角都冒汗了,王婶这才松了口气,乐了。 “哎对了,外头咋回事?我咋听着跟打仗了似的呢?”王婶的眼中又涌出担忧。 林念禾揉着王小妹的脑袋瓜,闻言回道:“可能是野猪下山了,我听声音应该是打死了,不过婶子您和小妹先别出去,等队长叔的广播。” “啊?这会儿咋能有野猪群下山呢?那些畜生这会儿……” 不等王婶说完,外边响起了人肉喇叭声—— “爷们儿都出来干活!打着野猪了!分猪肉!” 林念禾不由感叹:“队长叔的底气是真的足啊。” 就冲这嘹亮的嗓门,队长叔起码能活到九十九。 王婶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乐得都能看到后槽牙:“哎,这咋悄么声的就打着野猪了呢!哈哈哈……真好、真好!” 一头野猪咋不得二三百斤?去了下水皮毛后按着人头分,一个人也能分个半斤呢! 王婶喜得亲了王小妹一口,对林念禾说:“念禾丫头你在家里歇着啊,我出去瞅瞅!小妹你在家里陪老师……念禾你别着急走,晚上搁家吃饭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人都跑出去了。 林念禾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说笑声,嘴角也扬了起来。她低头看到王小妹正舔着嘴唇,满眼期待的望着门外,伸手捏了下她的小脸蛋:“要出去看看吗?” 王小妹的眼睛倏地亮了,却说:“可是我娘让我……” “没事,咱们一起去。”林念禾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腿,重新抱起郑丽荣的大衣,带着王小妹出了门。 原本在家里糊火柴盒的乡亲们都跑出来了,有的拿着盆,有的拿了杀猪刀。 他们笑着,嚷着,打听着,为这从天而降的野猪肉开心得像过年。 第383章 带过最差的一届大人 野猪肉其实并不好吃,肉膻,口感也不好。 可那也是肉啊,尤其还是那么多的肉。 最初,乡亲们都以为是打到了一头野猪,跑过去一瞧,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地的野猪。 六头大的,四头小的,挨了枪子后喉咙又被割开,死得透透的,再也造不成威胁。 “嚯……这要不是提前发现了,咱可就要遭罪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霎时间,所有人都后怕起来。 野猪可不是好性子,从不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在乡间地头上干活、没招谁没惹谁都有可能被野猪攻击。它们下山应该是为了找食,现在田里一片白茫茫,它们找不到吃的不就得往家里冲? 几个活泼不知愁的小孩嘴里喊着“肉、肉”,蹦跶着要去碰一碰死了的野猪。 还没迈开步,就被家长拎着脖领子拽回来,啪啪往屁股上给两巴掌,打得孩子都懵了才想起来说:“看见没,这是野猪,能拱死人的!它那俩牙,咬你就是俩窟窿!再看见了赶紧跑!” 冬天穿得厚,屁股上挨两下一点儿都不疼,小孩子们又满眼都是肉,家长的话还没进耳朵就被西北风吹散了。 林念禾拉着王小妹的手跟着乡亲们的步伐往事发地走,她俩刚走到地方,还没看清楚到底有多少头野猪,林念禾的视线就被挡住了。 苏昀承站在她身前,微皱着眉头说:“别过去了,还没收拾完。” 他满身血腥气,衣服上也沾了雪,看来刚才与野猪群的较量并不轻松。 林念禾问他:“你受伤了吗?” “没有。” “其他人呢?” “也没有。” 冯伟蹲在一边的墙根下,叼着烟,捂着哗哗淌血的左手,弱弱的说:“承哥,我不是人啊?” 他满头满身的雪,看起来狼狈极了。 苏昀承睨了他一眼:“废物。” 林念禾瞥见冯伟的手,赶紧把身旁的王小妹推到旁边的李二婶怀里让她帮忙照看,自己快步去到冯伟身前,语调急切:“野猪咬伤的?那得赶紧去卫生所,得打疫苗。” 野猪一身的病菌,被它咬伤了可不是小事。 冯伟脸一红,支吾着不说话。 苏昀承:“他摔雪壳子里了,被树枝划的。” 想起当时的场面苏昀承就来气。 原本,他们两个人、两把枪,冯伟掩护、他击毙野猪应该是很轻松的。结果刚开始这家伙就自己把自己埋了。 他突然消失在雪地里,不仅让本就吓坏的乡亲们彻底傻眼,野猪都被吓懵了一瞬! 苏昀承现在特别不想承认这货是自己带出来的兵。 林念禾:“……” 她已经在回忆这时候有没有普及狂犬病疫苗、并思考怎么把自己空间里的疫苗合理的拿出来救人了,结果冯地震同志是自己摔伤的? 林念禾无语的站直身体,说:“我那还有酒精和外伤药,等会儿给你拿。” 二百一十斤的小胖子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林妹子,你就不能这会儿给我拿?我这也挺疼的!” 林念禾还没答话,苏昀承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还有脸指使别人干活?” 小胖子稳如泰山,更委屈了。 “从明天起,每天十五公里负重越野,再打两小时拳。”苏昀承冷声说。 “啊?跑几天啊?承哥你总不会让我一直跑到死吧?” “到你把一身肥膘减下去为止。” 冯地震:“……!” 这不就是让他跑到死为止的意思么? 苏昀承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林念禾说:“念禾,你跟我来一下。” “好……等会儿,我先去把衣服给丽荣姐送过去。” 冯伟眼巴巴的看着他俩的背影,想哭,但没脸。 牛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小家伙递给他一块手绢,满眼惋惜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冯伟用手绢裹住左手,看牛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咋了?” 牛娃皱着小眉毛,诚恳说道:“冯伟哥,你刚才真不应该让禾禾姐姐现在就去给你拿药。” 冯伟:“……?” 这个小豆丁是在教他做人吗? 牛娃摇晃着小脑袋,背着手走向远方:“唉……大人真不好带……” …… 野猪被抬到了晒谷场,烧水烫毛、割肉分肉,几乎全村人都聚集在了这儿,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李大和笑得看不到眼睛,站在最前方说:“今天的野猪,是小苏同志帮忙打的,他是部队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同志……小苏,上来说两句……嗯?小苏呢?” 李大和看了一圈儿,没找到苏昀承。 再看一圈儿,也没看到林念禾。 李大和直接不找了,话锋一转就描补回来:“小苏同志累了,就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杀猪、分猪肉!老规矩,按人头平分,十岁以下的小崽子算半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算一个半!一家来一个,排队!” 晒谷场上热热闹闹,乡亲们都很开心。 而苏昀承则陪着林念禾先去关舅爷家把大衣给郑丽荣送去,然后便带着她沿着山脚走。 林念禾问他:“昀承哥,你找什么呢?” 苏昀承从一旁的树根下捡起一个灰土土的橡子果,递给林念禾:“你看。” 林念禾:“这是……什么?” “橡子。”苏昀承说,“野猪爱吃。” “嗯?”林念禾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你的意思是,野猪群不是追着咱们两个下山的?” “我最初以为遇到野猪是巧合,或许是我们闯进了它们的领地,”苏昀承表情严肃,“但你想想咱们去的地方,那里距离村子并不远,按理说不该有野猪。” “嗯……的确,平时乡亲们捡柴也会走到那儿,从没听说谁遇见过野猪。” “而且现在是冬天,雪下埋着野果,还有冻死饿死的鼠类和狍子,野猪并不缺少食物,本不应该下山。” 林念禾看着手里的橡果,眉心微蹙:“所以你怀疑是有人故意把橡子撒到雪地上,引野猪下山?这……图什么呢?” 苏昀承把橡子从林念禾的手里拿走,随手扔回到树下:“我只是觉得奇怪,略有怀疑而已,先找找。” 林念禾看着橡子画出的抛物线,觉得苏昀承怀疑得对。 (本章完) 第384章 不着调的对抗野猪办法 当他们在知青点的墙根下、大门口找到不少散落的橡子后,林念禾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得罪人的事儿啊,这又是哪冒出来的仇家?” 苏昀承:“就不能是冲别人来的么?” 林念禾:“……” 是哦,就不能是冲别人来的么?就不能是谢宇飞太嘚瑟得罪了人吗? 林念禾想想谢宇飞,觉得他不配别人花这么大力气来对付。 她咳嗽两声,试探着建议:“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知青点距离山脚很近,他们顺着山脚下找寻,第一个肯定是知青点。 苏昀承点了下头:“走吧。” “哎哎,等会儿!”林念禾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村子这么大,就咱们俩找?” “冯伟受伤了。”苏昀承眼含歉意,很客观的说,“你的视力和听力都很好,我需要你帮我。” 林念禾:“……” 果然,在他面前真的没秘密。 她只能点头:“那走吧。”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瞧见白小军正在和小伙伴们连滚带爬的打雪仗,他那一身新衣服……已经没眼看了。 林念禾掐指一算,这孩子今天要挨打。 “林老师!” 有个孩子喊了一声。 然后—— 一堆夹着笑声的雪球就朝林念禾扔了过来。 “哎?你们这是要造反呐!” 林念禾嗖的一步跨到苏昀承身后,还不忘解释自己的卖队友行为:“昀承哥你顶一会儿,我立刻组织反击!” 苏昀承:“……” 他其实更想选择战术撤退。 随手拍散了第一波袭来的几个雪团,苏昀承问林念禾:“你组织好了吗?” “马上!” 林念禾说完没多久,双手举着个脑袋大的大雪团站了起来。 童子军们一看到林念禾手里的大雪团,立即夸张的“嗷”了一嗓子,迈着小短腿四下乱蹿找掩体。 苏昀承看到林念禾托举着的“巨型炮弹”也愣了一瞬。 她…… 她团雪团的速度可真快,不愧是她。 林念禾瞄着地面扔出雪团,她的这个雪团本来就团得松散,飞行过程中散了一部分,掉在地上后立即散开,只有溅起来的部分碰到了几个跑得慢的孩子的小腿。 “嗷!林老师好厉害!” “快跑呀哈哈哈……” 小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林念禾随手抓了把雪,团了个小雪团在手里扔来扔去:“都别跑,过来,我有事找你们!” 孩子们嬉笑着想跑,林念禾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小孩,把手里的雪球砸在了他的屁股上。 “赶紧过来,要不然我一个打你们一群!”林念禾笑呵呵的又握了团雪,“放心吧,不给你们加作业。” 听她这么说,孩子们这才放心跑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苏昀承问她。 “你了解罪犯,我了解孩子。” 林念禾轻轻一笑,边弯腰把几个雪人似的小崽子身上的雪拍干净边说:“你们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 林念禾又把几个孩子戴歪了的帽子扶正:“村子里除了知青点以外的地上有一些橡子,你们帮我找到——不用带回来,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找到了我给你们糖吃,我在这儿等你们。” “好!” 孩子们一听说有糖吃,立即撒开小腿四下散去。 林念禾在后边喊:“都跑慢点儿!别摔了!” 她笑着看他们跑远,回过头对苏昀承说:“苏少校,要善于利用群众的力量。” “他们才这么大一点儿,能行吗?”苏少校略有怀疑。 “找东西这种事儿,除了算卦的,就属孩子们最擅长了。”林念禾笑呵呵的说,“现在没有算卦的,所以他们最厉害了。” “真……” “林老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苏昀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孩子跑回来了。 他满眼小星星的望着林念禾:“我找到的在队长大爷家门口,十七个呢!” 林念禾瞧了苏昀承一眼,似乎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她揉了揉小男孩的头,记得他家里还有个妹妹,就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四颗大白兔给他:“辛苦你啦,去吧,拿回家给妹妹也分两块。” “谢谢林老师!”孩子捧着糖,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林念禾不等苏昀承开口询问就说:“我只带了这四块,你在这儿等他们,我回去拿糖。” 她倒是想陪苏昀承等一会儿,可如果她从大衣兜里掏出来几十块糖,用不着苏少校怀疑,孩子们都得把她的衣兜当成取之不尽的糖罐子。 苏昀承点头:“行,那我让他们去知青点找你。” “好。” 林念禾对孩子们的了解是没错的,不过十五分钟,这帮孩子就把村里翻了个遍。 代价就是林念禾散出去了二斤半的大白兔奶糖。 林念禾的小屋里,苏昀承喝着热水,说:“知青点、大队长家、王主任家、赵会计家和村小都有大量橡子,还有十几户有零星的几个。” 橡子并不好吃,村里人采它也只是为了喂猪,那些橡子收下来就放到猪圈的仓房里了,突然在村里的地上出现这么多,答案不言而喻。 林念禾嚼着奶糖,念叨了一遍那少量的十几户,说:“这些家应该不是故意扔的,很可能是在路上掉了,他们几家都在来往的路上。” “目标很明确。”苏昀承眸光微寒。 “冲着村里的干部来的?”林念禾皱眉,“可村小和知青点是为什么?” 苏昀承默然片刻,问她:“你最近真的没得罪人?” 林念禾:“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咳咳,”苏昀承清了清嗓子,“是谢四。” “哼。” 林念禾轻哼一声,沉默片刻,她突然皱起眉:“昀承哥,会不会还有野猪循着橡子来村里?这么大一座山,不会只有它们一窝野猪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苏昀承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们养个野猪的天敌当镇村神兽怎么样?”林念禾很不着调的建议,“野猪的天敌是什么?” “虎、狼、熊……挺多的。” “哦,那的确有点儿麻烦……你觉得省城动物园的东北虎能借咱们养几年不?” “……” “或者问问有没有哪只老虎想来咱们村上班?” “……” “我个人给它开工资,一个月两块五!管住不管吃!” “……” 老虎愿不愿意不知道,但村民肯定不愿意就对了。 (本章完) 第385章 收集情报 养老虎这个绝世好主意,苏昀承甚至没敢跟大队长提。 他担心小老头一口气喘不匀,全村吃席。 李大和被拽回大队部,咂吧了一袋烟,这才拧着眉头问:“啥意思?你再说一遍。” 苏昀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组合到一起,这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啥橡子?啥引下山? 脑瓜子让全公社的驴踢一遍也干不出来这损事儿吧? 林念禾看他一脸不信的表情,只能拿过桌上的稿纸本,一边画一边掰开揉碎又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李大和听完,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听懂了。 其实他有什么听不懂的呢? 只是—— “小苏啊,我不是不信你,但这个事儿它没道理你明白吧?这是图什么呢?这……” “队长叔,您这就是不信。” 林念禾很善良的提醒。 然后挨了李大和一脚。 “咳咳……”李大和愁得连捋三把头发,瞧着指甲上刮断的头发,小老头的脸皱成苦瓜,“我是相信我们村的乡亲们的,大家伙这么些年一起过来,都知根知底的……是,我承认,他们谁都有点儿小毛病,但你说他们想杀人害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大和的语气很坚定,表情与他头顶至今还没离他而去的几根头发一样坚定。 “我也不觉得这件事会是村里人做的,”苏昀承说,“我是想问问您,最近村里是否有人与别人交恶,或是有行径鬼祟的人来。” “这……” 李大和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最近一段时间他忙得头秃,还真没注意过这些小事。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苏昀承便说:“如果可以,我想与乡亲们谈一谈。” 李大和牙疼似的嘬着牙花子,点头:“行吧,这事儿没个结果也不踏实,那你……” 林念禾举起手:“要不还是我去问吧。” “你?” “不就是打听一下最近村里有什么人来过了嘛,”林念禾把围巾系好,说道,“昀承哥是公安,你问个什么乡亲们肯定紧张,到时候就跟队长叔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是我去吧,也省得让大家担心。” 她说着,朝苏昀承挥挥手:“等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她跑得快,苏昀承没拦住,只能转头问李大和:“大队长,您觉得……” 李大和拧着眉头打断他:“我先不觉得,你先觉得一下——我想不起来是因为紧张吗?” 苏昀承:“……” 不等苏昀承开口,李大和直接把他的无语当成了默认,一拍大腿:“就是的么,这小兔崽子一天天的净会胡咧咧,我紧张?我能有啥紧张的?” “……” 林念禾出了门,溜溜达达直奔晒谷场。 晒谷场上已经开始分野猪肉了,带着冰碴的血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一条条深红色的肉被割开,没人觉得肉腥味难闻。 “哎呦,林丫头你咋才来,过来,上我这来,你怕冷,别冻着了。”站在队伍前端的李婶朝林念禾用力挥手。 林念禾揣着小手走过去,乐呵呵的说:“不用的李婶,我穿得厚,不怕冷。” “你看你这孩子,咋还不听话呢,”李婶直接动手,把林念禾揪到了自己身前去,她还不忘朝左右的婶子看看,扯着大嗓门说,“咱们可都听说了,这几头野猪都是小苏打的,要不是他,咱们哪能吃得上肉?不说多给你们点儿,让你们先分还不是应该的?” 李婶这么一招呼,周围人不管男的女的,就连剁野猪肉的都不挥刀了开始应和: “对对,让林丫头先领!” “就算跟她没啥关系,让小崽儿先挑能咋的?” “就是,林丫头你去前头,别又冻病了,咱们早都习惯了这天,你赶紧。” “哎你听话,还得给孩子上课呢!” 林念禾就说了一句“不”,然后便被乡亲们一人一把推到了前边去。 面对乡亲们的善意,林念禾既想笑又无奈。 她不是来领猪肉的呀! 还有正事儿呢! 但气氛已经推到这儿来了,林念禾只能先领了自己那一份猪肉。 不领不知道,一领吓一跳。 算上山上那头野猪一共有十一头,最大的三百六十斤,最小的也八十多斤,按着十里大队的规矩分下来,一个人头能分到十三斤肉。 不夸张的说,这比城里人一年的肉票都多。 幸亏这是冬天,室外就是天然的冷冻库,倒不怕放坏了。 林念禾看着那红艳艳的一提肉都有些犯愁。 一愁她该怎么拎着这些肉办正事,二愁应该怎么吃完这么多。 大队部里,苏昀承正琢磨着今天这桩古怪的野猪案,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然后林念禾就掀开门帘进来了。 “问完了?” 苏昀承和李大和同时问。 林念禾把野猪肉递给苏昀承,状似无奈的说:“还没呢,我都还没说话,婶子大爷们非得怕我排队太累让我先领肉,我拒绝都不行……大家太心疼我了,我受之有愧呀!” 那嘚瑟的小模样,似乎在问李大和:叔,您出去了能有这待遇不? 李大和:“滚!” 林念禾:“好嘞。” 林念禾把肉放下就赶紧又滚出去了。 不滚不行啊,她都看见桌子底下队长叔那蠢蠢欲动的脚了,不抓紧滚非得挨踹不可。 林念禾这次在外边多呆了一会儿,估计二十多分钟后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兜里全是瓜子花生,还有点儿榛子。 她坐在炉子边,一边烤火一边咔吧咔吧嗑瓜子,粉嫩的小嘴开开合合,还不耽误向苏昀承汇报情报:“最近一星期呢,贺叔带着贺建军来了咱们大队三次,为了交货和领原料,他们一共交了二十七万盒火柴……除了他们俩,九里大队那边除了上学的孩子就再没人过来了。” “倒是胜利大队来了几个小子,三天前的晚上,王婶那天睡觉梦见家里的酸菜烂了被吓醒了,十点多钟出去看酸菜,正巧看见了几个小子,她怕是贼就喊人问,他们说是来找赵壮实的,王婶还告诉他们赵壮实伤了的事儿,那几个人和王婶招呼了两句就走了。” “王婶说领头的那个她认得,是曹大队长的外甥,叫刘军。” “哦对,还有,王婶家的酸菜没烂。” 第386章 不缺头发的时候…… 打听情报这种事,不同的地方是一定得用不同的方法的。 想从某些人口中得知些消息,十八般武艺齐上可能都撬不开他的嘴;但从另一些人口中想知道点儿什么,只要在一起唠上二十分钟,他家里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能了解得明明白白。 前者很难,后者也不容易。 毕竟人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跟别人交心的,想用聊天的方式套取到对自己有用的情报,不仅得有一张妙嘴,还得会引导交谈的话题以及挖掘对方的记忆。 苏昀承自信能干好前一种工作,但后一种么……他是真不行。 李大和朝苏昀承抬了抬下巴,指着林念禾小声说:“当初我的确想把她捐给派出所来着,你看她这张嘴,不用来审讯是不是白瞎了?” 苏昀承:“是。” 若是在战争年间,她进最高等级的情报部门才不算人才浪费。 李大和感叹了一句后就转回正题:“老贺他们送货拿货都没啥说的,难不成还真是胜利大队要害咱们?他们……” 那句“为啥”李大和没说出来。 他当然知道应该是为什么。 上回胜利大队的钱婆子几人在十里大队栽了大跟斗,可不就是结了仇了? 思及此,李大和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是真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偏偏他又是最没办法躲的那一个。 林念禾转头看向苏昀承说:“其实我也不确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真就是他们,所以……我打算让曹石建带着野猪肉早些回去,然后把咱们村打死了十几头野猪的事儿宣传出去。” 苏昀承与她对了个眼神便知道她这打的是什么算盘,立即站起来说:“我去盯着他们。” “你晚饭还没吃呢!”林念禾有些着急,“这冰天雪地的,你……” “没事,”苏昀承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头,“这点儿活儿不算什么。” 林念禾抿了抿唇,说:“那也不急这一会儿,让曹石建晚一点儿回去也可以嘛。” 在与林念禾重逢以前,苏昀承出任务之前可没人与他说过这些细碎的嘱咐话语,看着她担忧的眼神,他的心就暖了起来。 他说:“好,放心吧。” 苏昀承还是没浪费太久的时间,吃了碗冯大娘煮的面条后就换上一件白色的军大衣出了门。 他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就与漫山遍野的白融为一体。 林念禾趴在大队部的桌子上,望着李大和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队长叔,今天晚上往仓库多安排几个人吧。” 李大和拧着眉头,自从林念禾说起胜利大队后,他就格外沉默。 听到林念禾如此说,他也只是低沉的“嗯”了一声,寻思了半晌才说:“今晚上我带着几个小子在仓库睡。” 他想了很多事,与曹满福有关,与他们年轻的时候有关。 那会儿的十里大队还叫十里村,胜利大队叫曹家屯。 那会儿的曹满福的腰还是直的,那会儿的李大和也还不缺头发。 那会儿的他们,想吃口饱饭都是奢望。 他们几个壮小伙正是饭量大的时候,肚子里没油水,整天整宿的饿。 他们一起上山套兔子打狍子,摸鱼抓虾,有点儿吃的就乐得跟什么似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和曹满福在一起玩了呢? 李大和记不太清了,可能是他们俩相继当上大队长的时候,也可能是胜利大队三不五时遭灾的时候,还可能是知青下乡的时候……他只记得,后来每次见到曹满福,他的话就少一分,总是佝偻着腰,像是被生活压垮了。 年轻时候的兄弟,终究渐行渐远。 李大和想了很久,想起来了。 他最开始疏远曹满福,是他把他们一起打到的狍子皮偷摸卖了二十块钱的时候。 曹满福没告诉任何人,李大和也一直装作不知道。 直到现在。 一袋烟烧完了,李大和还没来得及抽一口。 他沉默着磕着烟袋锅子,对林念禾说:“丫头,你跑趟腿,把这事跟吴校长和红子说一声,老赵那边你不用管,我去找他。” 林念禾看着李大和心事满满的样子,乖觉点头:“行,我这就去。” “嗯……小冯手上的伤咋样了?” 林念禾:“……!” 她忘了给冯伟送药了! 冯伟手上的伤不算重,口子划得长,但是不深,林念禾再晚一会儿把他想起来,这伤口应该就结痂了。 林念禾想着要速战速决,拿着碘酒就往冯伟手上倒,疼得他龇牙咧嘴,还不敢大声抱怨,生怕自己的抱怨声能把不知道在哪儿的承哥召唤出来。 “冯大哥,”林念禾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说,“昀承哥怀疑野猪群的事情不是巧合,已经去胜利大队调查情况了,所以你今天晚上得辛苦点儿了,带着枪在村子里多走走。” 冯伟瞬间摆正脸色,都觉不出手上的疼了,他立即问:“怎么回事?林妹子你说得具体些!” 林念禾便把前后发生的事与他都说了一遍。 冯伟听完后也是点头:“行,我知道了,今晚上我在村里巡逻。” “能让吴校长和牛娃来家里和冯大娘挤一挤吗?村小太大了,就他们两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行,没问题,等会儿咱俩就过去。” “好……我也过来,陪着他们。” 吴校长和牛娃是林念禾最担心的,这一老一小战斗力为零,又守着偌大的村小,安全指数实在不高。 吴校长听完前因后果后也没矫情,立即说:“行,那我和牛娃就过去,省得你们办正事还担心我。” 冯伟帮着安顿吴校长和牛娃,林念禾赶紧去告诉王红这事。 不出她所料,王主任一听这话就炸庙了:“他娘的谁敢算计咱们村?老娘一锹拍扁了他!” 林念禾赶紧抱住她的胳膊拦人:“王婶、王婶咱冷静,只是怀疑!” 王红虎着脸:“你甭哄我,好么样的能冒出来这老些橡子?脑瓜子让门挤八遍也不能信这是凑巧!” 林念禾:“……” 她怎么感觉王婶这话是在骂队长叔呢…… 王婶握着她送人又拿回来的铁锹,很有将门虎女的风范。 “来,老娘倒要看看,哪个瘪犊子敢在我跟前儿耍大刀!” 林念禾望着她,很配合的拍手手:“王婶威武!” 第387章 激动人心的保卫村子大任务 野猪群的事只有少部分的几个人知道,他们默不作声的把散落在村子里的橡子捡起来,然后装出没事人的模样,心焦的等待着答案。 晚上,冯伟不在家,哆嗦着四处巡逻。吴校长和冯大娘带着牛娃住一屋,旁边苏昀承的房间里搬进了林念禾。 林念禾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腿上盖着被,肩上披着军大衣,借着蜡烛昏暗的亮光趴在炕桌上写教案。 她越写越觉得烦,这会儿的教材里真没什么东西,还不如十年前的。她索性把课本扔到一边,打算根据平板电脑里特级教师们的网课内容挑选适合的教给孩子们。 她刚在稿纸本上写了个标题,就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念禾,还没睡呢?” 是吴校长的声音。 “校长,您进来吧,我没睡。”林念禾应了一声。 吴校长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马灯。 她披着旧袄子,手里拿着稿纸本和一本书。 “看你还没睡,我来你这儿借个光。”吴校长笑着说。 作为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吴校长实在睡不着,而且她也担心林念禾——这丫头向来胆大,她怕她大半夜的跑出去,看她这屋还亮着灯,索性过来陪着她。 她把马灯放到炕桌上,多了个光源,屋子里立即更亮了。 “您快上炕。”林念禾把腿缩回去,“盖被,别冻着。” “嚯,真暖和。”吴校长上了炕,在林念禾对面坐下。 “冯大娘把炕烧得旺呢。”林念禾说着,披着大衣下炕说,“您坐着,我给您倒杯水。” 吴校长没拦她,笑着拿过她的稿纸本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个“新课程计划1.0”。 吴校长:“……?” 什么玩意儿? 林念禾倒了杯热水,又灌了个热水袋让吴校长抱着,她说:“您这咳嗽最怕凉,牛娃可说了,平时您早上起来总得咳嗽几声,就是被凉风吹的。” “老毛病了,不要紧。”吴校长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她更在意林念禾写的东西,“念禾,你琢磨什么呢?” 林念禾手脚并用爬上炕,把腿伸进被子里才回答道:“我是觉得现在的教材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就想按着以前我上学时候的教材……” “你不要命了?”吴校长脸色微变,“这是你想用就能用的?”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不答话,只是浅笑着看着她。 暖黄的灯光下,吴校长默然片刻,拿起被林念禾放到一边的语文课本。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课本的封皮,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教材的确是没什么东西……小学倒罢了,高中课堂上,要么读报、要么辩论,正经的学问倒是没人研究……” 吴校长每多说一个字,眉头就皱紧一分。 教育界的现状是她最忧心的,她想做的很多,能做的很少。 林念禾看她那表情就心疼,她说:“校长,其实我有个主意……” …… 曹石建带着野猪肉回到胜利大队后直奔他和伍根茂住的小院,他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毛儿,赶紧烧火!今天大队里打了野猪,分了野猪肉!十好几斤呢!” 伍根茂一脸懵的走出来:“啥野猪能分十好几斤肉?野猪吃化肥了啊?” 曹石建杵在院子正中央,扯着嗓子喊:“那好东西还能给野猪吃?是打到了一群野猪!十了头!” “我操!” 伍根茂吓了一跳,看曹石建的眼神颇为哀怨:“有这热闹你咋不回来喊我呢?” “前后拢共没用上十分钟,我飞回来喊你?”曹石建白了他一眼,然后想起林念禾交待的正事,一面朝他挤眉弄眼,一面搂着他的肩膀就要进屋。 伍根茂:“你眼睛抽抽啥?” “啧……你这个脑子真的是……” 曹石建小声抱怨着,把伍根茂拽进了屋。 他的动作很急,差点儿把伍根茂马上就要康复的胳膊又来一次灭顶伤害。 把伍根茂拖进屋里,曹石建这才满眼兴奋的把林念禾的指示告诉了他。 伍根茂越听眼睛越亮。 他最近在胜利大队养伤,骨头都酥了!曹石建也没好到哪里去,东宫总管不好当,和带孩子的大妈没啥区别。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听起来就激动人心的保卫村子大任务,他们俩哪能不高兴? 虽然……保卫的不是他们的户籍所在村。 “毛,这任务咱俩一定得好好完成!” “建,咱要努力!绝对不能掉链子!” 伍曹二人组热泪盈眶,俩人一边烧火炖肉一边小声商量这个任务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完成…… “你俩小子发财了?竟然还炖肉了!” 他俩商量得热火朝天时,门外传来了曹满福的声音。 曹石建:“……?” 他俩还没商量好计划呢,大队长咋就来了? 曹石建赶紧说:“二大爷你先别进来,你出去转一圈儿再过来!” 这人太不配合了,他应该等他们商量完再来啊! 伍根茂到底比他聪明点儿,赶紧给了他一杵子打断话茬,干笑着迎了出去:“曹大爷,你咋来了?” “满村都是肉味,我过来瞅瞅,”曹满福背着手,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儿,“根茂,你俩咋回事?是不是偷摸上山套兔子了?” “我可告诉你,别说是一只兔子了,就算一根兔毛,那也是集体财产!吃独食就是侵占集体财产、损害集体利益!” 不知何时,院外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厨房咽唾沫。 似乎只要伍根茂承认他们的肉是从山上来的,这些人就会立即冲进去分肉。 伍根茂咧着嘴,不动声色的走到扁担旁边,这才说道:“曹大爷你看你,咋不问明白就唱高调呢!这是十里大队今天打到野猪了,曹石建不是一直在那边干活么,人家给分的!” 曹满福探头看了眼灶台上剩下一大半被切成条打算冻起来的野猪肉,眼角抽了两下。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咳嗽两声说:“你俩瘪犊子别糊弄我,啥野猪能给你俩分这老些肉?” 伍根茂很随意的挥挥手:“他们那打了十好几头野猪呢!说是野猪群下山,都给打死了!” “你说什么!” 第388章 人性 曹满福面色阴沉,站在院里一动不动。 曹石建缓过劲儿来,没心没肺的问:“二大爷,你寻思啥呢?” 曹满福一肚子火气正没出发,看傻侄子自己送上门了,他立即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瘪犊子玩意儿放着集体的活儿不干天天去十里大队要饭,你还要点儿脸不?你再这样式的,干脆把粮食关系也转过去得了!我老曹家就当……” 曹石建:“真的?二大爷你说真的?那你给我写介绍信呗?” 他满眼小星星,搓着手两三步蹿到曹满福跟前,大有要压着他现在就去写介绍信的架势。 他还不忘好兄弟:“你给毛儿也写一份,我俩一起走!” 曹满福:“……” 这倒霉玩意儿是真没听出来自己是在骂他? 他一脚把曹石建踹到一边去,甩了甩手,回身往外走。 看到院外还围着人,他怒吼一声:“都瞅啥?眼馋你们也滚去十里大队要饭,看人家能给你们一口下水不!” 说完,他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离开。 村民们闻着野猪肉焯水时散发出来的腥臊味,留恋着不肯散去。 今年胜利大队收成不好,好些粮食都因为大雨烂在地里了,他们分到的粮食不多,再加上闹猪瘟,他们今年过年都难尝肉味。 如今看到那么多肉,他们一个个就像狼似的眼冒绿光,哪怕只是闻闻味儿,也不愿意走。 寒风中,有几个人悄么声的跟上了曹满福,其中就包括钱三宝的老爹。 院子里,伍根茂把被踹得四仰八叉的曹石建拽了起来,拉着他进了屋。 把门关严,曹石建揉着屁股问伍根茂:“毛,咱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应该算吧,”伍根茂琢磨着回道,“林老师不是说让他们知道咱那打了野猪就行了么……这不都知道了么?” “我刚热血沸腾,这咋就完事了呢!”曹石建撇着嘴抱怨。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咱得走了!”伍根茂拎起刚收拾好的包袱,示意曹石建赶紧走。 “那锅里的肉咋办?” “林老师不是说让咱别管肉和粮食、人走了就行么?听她的!” “那这些肉带着不?”曹石建眼巴巴的看着灶台上那些没煮的肉。 “啊……扔了白瞎了,带上呗,也不费啥劲。” “好嘞!我拿着!” 天黑了,守在院外闻味儿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迈开脚,他们推开木门,进了院。 房门被好几只脚踢开,灶台上的肉空空如也,锅里的肉倒是还煮着,只是水都快干了,火也快要熄灭了。 厨房里没有伍根茂和曹石建的影子,也没人在意他们去了哪儿,那些人一个个双眼放光,不怕烫似的直接伸手去抓锅里的肉。 很快,锅里的肉没了。 没抢到肉的人盯上了其他人手里的肉…… 黑漆漆的山路上,伍曹二人背着包袱、提着肉,披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十里大队赶。 曹满福的家里,几个男人凑在一堆抽烟,一个个都快把牙咬碎了。 “他娘的,他们十里大队运气咋就能好成这样?野猪群都能让他们给打没了,这帮人忒生性!” “打啥打啊?那玩意儿有一头都得搅和没半个村,肯定是野猪踩冰上整大劈叉了,让他们捡现成的了!” “靠,这帮瘪犊子点真正……” 曹满福听着那一句句抱怨中带着羡慕的话,挥了挥手说:“行了,别研究这事了,都当啥事没有,嘴都闭严实了、出去谁都别胡咧咧,明白不?” 钱三宝的爹支棱着眼睛,吼道:“凭啥?咋都啥都是他们的?我娘们儿子还都蹲笆篱子呢!他们凭啥吃肉?” “那你想咋地?”曹满福黑着脸,“野猪都整不死他们,你还能怎么地?” “我不管!”钱爹拍着炕沿,眼珠子瞪得溜圆,“反正不能让他们好过!” 曹满福冷笑:“行啊,你有能耐,你是爷们儿,你直接去烧他们的仓房得了呗!到时候让他们毁了火柴厂的东西,把全村赔给人家厂子都不够!让他们家破人亡!” 钱爹呼吸一滞,脸涨得通红。 他攥着拳头,梗着脖子吼:“我怕啥?我有啥不敢的?老子去烧他们全村!” 旁边一个同样是儿子翻知青点的墙被送进派出所的男人拽了钱爹一把:“老钱,你彪啊,三宝都进去了,你还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咋地?” 其他几个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起来。 可有些时候人是不能劝的,别人越劝他越来劲。 钱爹直接甩开众人的手,拿起炕桌上一包刚打开的火柴就冲了出去。 “你个瘪犊子!”曹满福作势要去追,结果脚刚着地就是一崴,他“哎呦”一声,捂着腿就坐地上了。 “老曹大哥!” 屋里的几个人想扶他,却被曹满福挥着手甩开了:“别管我!赶紧把他追回来,可别让他干糊涂事!” 几个人应了声,先后跑了出去。 只是速度都不快,甚至在明知道钱爹目的地的情况下,他们还是选择了分散开去找。 等到身边只有自己,他们这才一个个咧着嘴笑了。 “呵……拦他干啥?出了事也是他自己担着,我落个便宜不好么……” 曹满福等他们都出了门,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坐回到炕沿上,点燃了烟。 曹婶推门进来,看他那德行,撇了撇嘴:“你就做损吧!” 曹满福不以为意,冷哼道:“我咋了?话赶话说到哪了,我那是气话,再说,我不是拦他了么?公安来了也说不出来我一个不字!” 曹婶撇着嘴,伸手拧了他的胳膊一把:“哎,曹石建那小瘪犊子咋回事?咋不知道给咱送点儿肉过来呢?那老些肉他也不怕撑死!” 一提到这傻侄子曹满福就脑瓜子疼,他正要说话,曹大月从外边跑进来了。 煤油灯下,曹大月一脸的血。 曹婶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抱自己闺女,想看看她是哪受了伤。 “爹、娘!杀人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谁把你打了?” 曹大月被吓得直哆嗦,眼泪哗哗往下掉,嘴唇颤抖着念叨:“他、他们抢肉、就、就……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杀人了、好多血……” 曹婶终于看到了曹大月的伤在哪——她的头磕破了,别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伤痕,算不幸中的万幸。 她回头朝曹满福说:“快去啊!你快去看看!” 曹满福也站了起来,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又回来坐下了。 “你干啥啊?赶紧过去瞅瞅啊!” “傻老娘们儿!这黑灯瞎火的谁都看不清谁,我过去不是找揍呢?那老些肉呢,咋都能分上一口……” 第389章 前不知、后不晓 最禁不住考验的不是学渣的成绩,而是人性。 仓禀实而知礼节。人在吃不饱的时候,埋藏在心底最阴暗的种子就会迅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曹满福趴着窗户坐着、等着,他竖着耳朵听动静,想等到外边的声音消停了再出去“主持公道”。 他等啊等,没等到吵闹声变小,反倒是那嘈杂声朝着自家来了。 他心里纳闷,想了想站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嘴里嚷着:“都干啥呢?要造反啊?乡里乡亲的为啥事吵成这样?那往上数七八代,咱可都是……” “亲戚”二字还没说出口,黑洞洞的门后伸出一只大脚,一脚蹬在了曹满福的心窝上。 “你个老瘪犊子!整天自己个儿塞得五饱六饱的,就知道从俺们这儿划拉粮食!” “他娘的,不让老子活,你个狗日的王八蛋也别想好!” 曹满福还没从雪地里站起身,一只又一只大脚就落在了他身上。 这回他是真不用装瘸了——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咔咔折断的声响,听得他直打哆嗦。 这帮人抢红了眼,也不管是头还是腚,逮着了就是一顿踹,压根儿没想到会不会闹出人命来。 曹婶在屋里刚给曹大月擦去脸上的血,瞧见外屋的场面,脸顿时就白了。 她把闺女往大衣柜里推,嘴里念叨着:“别出来、你别出来……遇到啥事都别出来!” 她说着话,还拿了把大铁锁把柜门锁上了。 曹大月在里边急得直拍门:“娘!娘!你放我……” “闭嘴!” 曹婶吼了一嗓子,操起针线篓里的大剪子就冲了出去。 “都给老娘滚蛋!我看谁敢抢!” 月色下,她操着剪子往聚在一起踹曹满福的人身上狠戳。 很快,曹家的雪地上多了几点红。 …… 钱家老爹今儿晚上喝了点儿酒,身上热烘烘的,裹着破棉袄也不嫌冷。他的掌心还攥着那盒火柴。也不知道这盒火柴是谁糊的,或许是心急,也可能是舍不得,浆糊没涂好,他捏了两下,火柴盒散架了。 钱老爹根本没注意到,捏着变了形的火柴盒继续往前走。 他更注意不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白的苏昀承。 他琢磨着、想象着,想等会儿得找个背风的地方点了柴火再……哦对,他还得找柴禾,凭这几根火柴可不好把仓房烧了。哪有柴禾呢?每家都有,但是不能进去拿,最好也别碰外边的,要是弄出动静惊了人,人家把他当贼扭起来就麻烦了…… 钱老爹觉得,他得提前准备好柴禾。 所幸两边都是林子,他随手折了两根枯树枝,看了看,感觉还行,就一边甩着树枝一边继续赶路。 他走得快,没一会儿就瞧见前边隐约有两个背着大包小裹的人影。 做贼才心虚,钱老爹立即钻进林子,小跑着绕过那俩人好远才敢重新上了大路。 他刻意躲人,跑得远,自然也没听清楚那俩人在念叨什么。 “……饿死了,早知道应该吃口肉再走啊!” “吃啥吃?刚下锅还没熟呢!唉……赶紧走吧,林老师肯定给咱俩留饭了……” 伍根茂和曹石建走着,往前不知道有人要放火,往后不知道村里已经大乱。 今晚上最省心的也就是他们俩了。 钱老爹到十里大队时,已经九点多了。村里人几乎都睡着了,没睡的也都在自家炕桌上糊火柴盒,除了满村晃悠巡逻的冯伟,外边一个人都没有。 赶巧冯伟正在王红家附近巡逻,与钱老爹没碰上。 钱老爹好不容易把还有些潮的树枝点燃,正举着火苗要点仓库的木门时,他的后脖子突然一凉。 是金属,比冰雪更冷,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谁?” “别动,手举起来。” 咔哒一声脆响,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钱老爹以前看露天电影时听过这动静,去镇上凑热闹看枪毙的时候也听过这种声音,他的腿瞬间就软了,裤管一片湿热缓缓向下。 “你、你是谁……你你你干啥,我我还啥都没干……” 仓库里的人听到脚步声,顿时一个个屏气凝神,悄无声息的挪了过来,然后一脚把门踹开。 钱老爹被门板拍了个正着,鼻子一酸,鼻孔就喷出血来。 “你他……哎?小苏?”李大和操着镰刀,正要举刀向前,忽然看到了钱老爹身后的苏昀承,他手一转,用镰刀指着钱老爹骂,“老瘪犊子你别嘚瑟,我们这可有公安!” 钱老爹本就被吓了又被拍了,如今听说自己后边的是公安,彻底傻眼了。 李大和的后边,李小山带着几个壮小伙拿着捆猪的麻绳冲出来,把钱老爹捆了个结实。 “爹,他尿了!”李小山撇着嘴,分外嫌弃。 李大和踹了钱老爹的小腿一下:“就你这点儿出息,还跑出来作妖?”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转身对李小山说:“把他弄火盆边上去,别把俩腿冻废了。” 这种天气,若是还把钱老爹放在外边,那裤子就得和皮肉冻在一起,时间稍微长一点儿必然会大面积冻伤,到时候命都未必保得住。 李大和安置好他们,转头问苏昀承:“小苏,真的是……真的是他们吗?” 李大和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烦得厉害。 他是真不愿意看到曹满福变成这样。 苏昀承把在曹家听到的话告诉了李大和,最后说道:“我先审这人,争取今晚拿到足够指控曹满福的口供,然后尽快抓人。” 李大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点了下头:“行吧,这些事还得你们公安说了算,要不是你们,恐怕今儿我们村就……” 他狠狠地吸了口烟,只觉得这口烟辣嗓子。 “小冯在村里头巡逻呢,我去喊他回来……你先喝点儿热乎水暖暖身子,我、我……哦对,林丫头今儿去陪老冯大姐他们了,应该在你那……我去告诉红子他们一声,省的他们心里记挂着……” 李大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背有些佝偻。 第390章 审讯这门艺术 林念禾还在与吴校长秉烛夜话,一老一小低声商量着她俩那胆大妄为的计划,两个人的眼睛都格外明亮。 微微摇曳的烛火在结了冰花的窗户上映射出点点火焰似的金光。 “林妹子,承哥回来了,人抓到了。” 冯伟压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屋子隔音差,他这话吴校长都听到了。 林念禾一怔,赶紧放下笔应了一声,然后一边披衣服一边对吴校长说:“校长,您歇着,我过去看看,回来再告诉您。” “我跟你一起过去。”吴校长也下了炕,“不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外边冷……”林念禾想阻止她。 吴校长把热水袋揣进怀里,朝她说:“没事,走吧。” 林念禾心知犟不过她,便拿了手电筒与她一起出了门。 “等会儿,小苏刚回来,仓库那边应该没啥吃的,你冯大娘给他留了饭,你去拿过来。” “好嘞。” 林念禾去了厨房,果然在锅里找到还温着的玉米面饽饽和一碗炖酸菜。她拿了个平时冯大娘送饭用的棉套子把饭盒装进去,把它捂在大衣里才跟着吴校长出了门。 这会儿又下雪了,她俩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到仓库,没进门就闻到点儿倒胃口的味道。 林念禾皱了皱鼻子,扶着吴校长的胳膊绕过了门口的一小块冰。 仓库里的审问还没开始,不过李小山他们都走了,冯伟也不知道被打发去了哪儿,就只有苏昀承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面无表情的挑弄着炉子。 他不说话,钱老爹反倒更紧张了,身上生了虱子似的在地上蹭来蹭去,汗也流了满脸。 林念禾推开门,瞟见这模样便没再进门,只在门口喊道:“昀承哥。” 苏昀承抬头看她,起身瞥了钱老爹一眼,连句威胁他别动的话都没说,直接转身走向林念禾。 背过身去,苏昀承的脸色和缓下来。他走到林念禾身前,轻声问她:“怎么还不睡?” “冯大娘给你留了饭,我给你送来。”林念禾把套着棉垫的饭盒给他,又拿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的衣兜,这才问,“都解决了?” “嗯,路上碰到伍根茂他们,他们两个走得慢,应该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苏昀承接过饭盒,以极低的声音对林念禾简单说了一下胜利大队的种种。 “好。”林念禾点点头,搂着吴校长的胳膊想替她挡去一些寒风,“那我就不多留了,今天校长和牛娃与冯大娘一起睡,我、我怕他们害怕,就睡在你的房间了。” “行,睡吧,”苏昀承的嘴角微扬着,“不用等我。” 他向来爱干净,房间收拾得整齐利索,也不怕林念禾过去看到什么。 “好。”林念禾点点头,扶着吴校长的胳膊对她说,“校长,咱们回去吧。” “行、行,”吴校长终于开了口,“没伤到就行。” 她非得跟来就是担心苏昀承会伤到,她不想被瞒着,就算她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在林念禾想哭的时候替她擦擦眼泪。 她们俩回去了,苏昀承拿着饭盒回到炉子边,把饭盒放在炉子上热饭。 一旁的钱老爹刚才一动未动,生怕自己挪动一寸苏昀承就会觉得他想跑似的。 仓库里静得厉害,酸菜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林念禾和吴校长刚回屋没一会儿,外头又传来声响,林念禾侧耳细听,赶紧对吴校长说:“校长,是伍根茂他俩回来了,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他俩可能没吃饭,我跟你过去,去村小给他俩整一口吃的。” “行。” 伍曹二人组本想去知青点找林念禾,也亏得他俩一边走一边研究怎么才能把粮食关系弄到十里大队的事儿,要不就得错过了。 村小的厨房里,林念禾给他们俩煮了两碗面条,等他俩填饱肚子吴校长便说:“你俩今晚上就在我这对付一宿,等明儿消停了再找大队长给你们安排住处。” “好嘞!” 伍根茂和曹石建乐呵呵的应了。 “拴好门,炕烧热了再睡,暖壶里有热水,你俩自个儿当心点儿……” 吴校长像嘱咐自家孩子似的嘱咐着他俩,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 她跟林念禾又回了小院,坐在炕上,两个人看看写了许多页的稿纸,都有些疲倦。 林念禾整理好稿纸又把炕桌挪开,便和吴校长铺好被褥,并排躺下了。 缩在被窝里,林念禾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莫名感觉心里不踏实,好像要出什么事。 吴校长倒是很快睡着了,只是她睡得也不好,时不时就咳嗽两声。 仓库里,在经历了死一般让人绝望的寂静后,钱老爹撑不住了,哭丧着脸对苏昀承说:“公、公安同志,你你你有啥想问的你就说行不?” 比严刑拷打更难熬的就是沉寂。钱老爹都把自己三岁时抢哥哥鸡蛋的事儿想起来了,只等着苏昀承来问他。 偏偏苏昀承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你问啊!你想知道啥我都告诉你还不行?” “你、你你……是曹满福让我来烧仓库的,我说了、我交待了!你吱一声行不行?” “……” 一个酒后被激着逞强的人罢了,他的心理防线就像初冬的清晨水缸里结的冰,根本无需重拳击溃,只轻轻一碰就四分五裂。 次日,天亮时雪也停了。 李大和一早就把村里的爷们儿聚集起来,带领大家上山去。名为套兔子,实则是想让大家伙找找,看临村的地方还有没有散落的橡子。 冯伟押着钱老爹去了派出所,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十来个公安,打算一起去胜利大队抓人。 昨晚上钱老爹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都给交待了,甚至连村里哪户人家逼着知青结婚的事都给吐了出来。 这一回铁证如山,涉及到这些案子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苏昀承吃了早饭,略休息片刻,就与同事们一起去了胜利大队。 他们刚踏上胜利大队的土壤就都变了脸色。 原本应该升起炊烟的村子静得如坟墓一般,好几户人家屋门大敞,雪地里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到铁锹镰刀,小到柴禾菜刀,路上还有几个明显凸起的雪堆。 像被土匪扫荡过。 第391章 惨案 下了一夜的雪,盖得住血污,却遮不住暴行。 苏昀承站在雪地中央,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战场。 小李站在他身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发颤:“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没上过战场的,当公安还是接了他爸的班,平时处理的都是小偷小摸的活儿,如今见到这阵仗,腿都有些哆嗦了。 苏昀承没看他,微侧过头对冯伟说:“你带几个人,找出活口。” 冯伟到底是老兵,见此情景倒还算冷静,他掏出手枪,子弹上膛,点了几个老公安挥了下手:“跟我来,别乱走乱碰破坏现场!” 他们走了,苏昀承则对其他人说:“分两个人守住村口,遇到要出去的先按住,其他人搜尸。” 那一个个人形雪包,下边埋着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是!” 小李几个年轻公安脑子都有点儿懵,扒拉雪包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这次平平无奇的抓捕会变成了处理血案。 苏昀承检查了两具早就冻硬了的尸体,拂开手上的雪,对身旁跟着的小李说:“记录。” “承哥,这咋、咋记啊?”小李脱了右手手套,拿着钢笔问。 “村内械斗。” “啊?” 小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环视一圈儿,嘴唇没了血色:“这啥仇啥怨啊,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打死了这老些口?” 苏昀承没答话,循着凌乱找到了伍根茂的家。 这里作为混乱的源头,比外边惨烈得多。玻璃被砸,血珠溅在泥墙上。厨房里更是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人,最惨的那位脑袋都塞在了灶坑里,肩膀以上烧得面目全非,看他身上棉袄结的冰和漏了的铁锅,那火应是锅里的汤汤水水扑灭的。 小李干呕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绊到门槛上,一屁股坐在了雪里。 苏昀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加以指责,还朝他伸出了手。 小李颤巍巍的拽着苏昀承的手站起来,眼眶红彤彤的问:“承哥,他们这、这是,干啥啊?” “抢东西。”苏昀承回道。 “抢东西咋还杀人呢?”小李很不理解。 “因为,”苏昀承回头看了眼厨房,“他们饿了。” 小李:“……?” 更不理解了。 苏昀承没再解释,只让小李他们把尸体都抬到空地上以便后续处理统计。 小李几个人一边干呕一边干活,忍不住了就去墙根吐一会儿,然后擦干净嘴回来继续干。 冯伟很快就回来了,他快步去到苏昀承身边,拧着眉头说:“活口六十八个,十六个男的,剩下的都是女人和小孩。他们的口供统一,只说昨晚打起来了,具体时间因为没有手表不确定。” “我离开的时候是七点三十五分,那个时候还没动静。”苏昀承接了一句。 “嗯,他们大多是躲在家里不敢出去的,所以对情况不了解。”冯伟看了眼乱七八糟的伍根茂家,说,“除了这里,大队长曹满福的家里也很乱……而且,已经找到了曹满福的尸体。” “去看看。” 曹满福的家里比伍根茂家更乱,尸体也更多。 冯伟指着曹满福扭曲的尸体说:“我检查过了,骨头基本都折了,应该是活活被踹死的……也可以说是疼死的。” 曹家的地窖大敞着,地上还散落着几个土豆和萝卜。 而距离曹满福不远处,是曹婶的尸体,血在她的脸上冻住,蒙上一层红色的冰,她的手里还攥着把钝了尖的剪刀。 苏昀承皱了皱眉,迈步进了曹家。 地上的泥脚印杂乱无章,一时间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来过这儿。里屋的东西倒是没缺多少,只是桌椅板凳倒了几个。 显然,那些人是冲粮食来的,都奔着地窖和厨房去了,这才让里屋躲过一劫。 “承哥,这里边应该……”冯伟跟着进来,正要说话,却被苏昀承抬手制止了。 冯伟也不知道苏昀承发现了什么,只是本能的闭上嘴,甚至还很配合的放轻了呼吸。 苏昀承眯了眯眼,迈步走向那个被铁锁锁着的大衣柜前。 他拎起铁锁,看了看铜扣。 铜扣上结了一层抹不掉的物资,没有经常开锁留下的金属痕迹。 他退后一步,对冯伟说:“把门弄开。” “哦。”冯伟握着枪就要崩锁。 “别动枪,”苏昀承说,“里边有人。” 冯伟不知道苏昀承是怎么隔着木门确定里边有人的,他老实的收起枪,一脚抬起抵着柜门,两只手握住铁锁,咬牙往后一扯—— 锁连着锁扣,硬生生的被他扯了下来。 冯伟顺手拉开柜门,瞧着里边的人倒吸了口凉气,回身朝苏昀承竖起大拇指:“承哥,还得是你!” 苏昀承没理会他,走到柜子前,俯视着蜷缩在里边的曹大月问:“谁把你关在这儿的?” 曹大月面色惨白,听到有人说话,立即又往角落缩了缩。 苏昀承心知她应该是知道些事情的,耐着性子说:“我是公安,你现在是安全的。” 曹大月嘴唇颤抖着,依旧不答话。 苏昀承看她这样,知道一时半刻是问不出话了,便对冯伟说:“把人带出去,看好了。” 说罢,他就转身出去了。 胜利大队的现状太惨烈,他们需要善后,也需要调查清楚真相。可活着的那些人口径统一,都表示自己没出去过。 苏昀承听了几十遍这种言辞,终于没了耐性。 他眸底冰寒,问:“你们都没出去,外边的人也没活着,那曹家没的粮在哪?” “不、不知道啊……”答话的是个怀孕的女人,她一手扶着后腰,眨了两下眼睛,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立即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起来。 “对啊,不知道啊,他们干架,我们不出去还有错了?” “我们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惹不起还躲不起?” 苏昀承正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冯伟的声音:“我操!你跑啥?” 回头一瞧,曹大月甩开了冯伟的手,一边疯子似的喊着“都死了”一边在雪地里狂奔。 “抓住她!” 随着苏昀承的命令,小李带着几个人追了上去。 第392章 想了四年……没想明白 曹大月当然跑不过身体素质更好的公安同志。 只是公安想抓她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稍微离得近一点儿,曹大月就尖叫着喊“流氓”。 一时间,男同志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围着曹大月,不让她继续跑。 苏昀承这会儿也跟了上来,看他们围成圈不动手,眉头皱了起来:“不抓人干什么呢?” 小李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承哥,她到底是个……”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昀承已经迈步上前,伸手拎住曹大月的后领子,直接把人按在了雪堆里。 众人:“……” 苏昀承:“绑了。” 为避免曹大月再跑,冯伟直接用手铐把自己和她的手腕拷在了一起。 冯地震宛如定海神针,任凭曹大月怎么折腾,他自巍然不动。 小李看看曹大月脑门上磕出来的大包,小声问冯伟:“冯哥,承哥他咋能下得去手呢?” 他敢对着红星发誓,刚才那一瞬间,承哥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直接就把人家女同志的脑袋瓜子按在雪地里了!他甚至都没避开石头! 冯伟叼着烟,摆出老前辈的姿态,撇着嘴说:“你跟着承哥的时间短,不了解他——除了林妹子和苏家婶子,他眼睛里就没有女人。” 小李:“……” “你现在还觉得他下手狠么?” “不,一点儿都不!” 冯伟喷了口烟,瞥见小李敬佩的眼神,突然有了摆资历提点后辈的心思:“哎,我跟你说啊,当年文工团来我们这儿演出,人家的台柱子找承哥,问他喜欢什么舞,你猜他咋回的?” 小李满眼好奇:“承哥咋说的?” “他说,喜欢敌人的脑袋漫天飞舞。” 小李:“……” 冯伟牙疼似的龇牙咧嘴,痛心疾首的捂住心口:“四年了,这事儿我想了四年了……我他娘的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当时是咋想的!” …… 在得知苏昀承带回来六十九个嫌疑犯后,刘建军惊了。 他一溜烟的从办公室跑到门口,看着有老有少的小七十口人,瞪着眼珠子问最近的小李:“咋回事啊?不是去抓曹满福么?这咋带回来这老些人?” 小李想到曹满福的死状,又干呕了一下,他捂着胃说:“领导,胜利大队出大事了……曹满福死了,还有很多人,都死了。” 刘建军错愕的看着他:“啥意思?死了多少?” 小李指着那六十九个人,手指都在抖:“除了这些人,都、都死了。” 刘建军揉了揉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在原地杵了半晌,扯着嗓子喊:“苏昀承!苏昀承!” 苏昀承刚写好收押的单子,放下笔去到刘建军面前:“刘叔,进去说。” 刘建军没动,先问了一句:“真的都死了?” “嗯。” 刘建军眼前发黑,差点儿昏过去。 不管在哪个年代,一夜之间死了七八十口人都是足以震惊世人的大案。 汪潇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跟林念禾扯皮,听到这事儿,他的手都哆嗦了。 林念禾是来找他“借”油印机的,有生之年未必能还的那种借。 她虽然不差钱可以买,但这东西是统购统销的,她想买也没地方买,只能来找汪潇。 林念禾已经想好了下一轮的谈判辞令,却看到汪潇变了脸色。 她很识大体的放下自己的小事,递了水杯过去问道:“汪叔,怎么了?” 汪潇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他没接水杯,下意识回道:“死了……都死了……” 林念禾皱起眉头:“谁死了?怎么回事?” 汪潇喃喃自语:“胜利大队村……死了八十三个……” 林念禾瞬间错愕。 昨晚那种不祥的预感终究还是照进了现实。 只是苏昀承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伍根茂和曹石建也没提过村里有矛盾的事,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林念禾皱着眉头暗自思忖,片刻后,她突然想到了伍曹二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野猪肉。 林念禾的手一抖,搪瓷缸掉在了桌上,水洒了一桌子。 ……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活着的人怎么说?” 汪潇一路小跑冲进派出所,进了门就一叠声的问。 刘建军迎了出来,他瞧见汪潇身后跟着的林念禾,却没心情与她说什么,只对汪潇说:“活着的一共六十九人,除了一个疯的,剩下的人都说自己躲在家里没敢出去,但是苏昀承说,那些被抢了的粮食并没找到,所以这些人……” 汪潇猛地拍了下桌子,蹦着高骂:“曹满福就是个废物!刚秋收完分完粮,咋还能因为抢粮干起来?” 林念禾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疯了一个?” 刘建军点了下头:“一个女同志,苏昀承说是曹家的,被关在大衣柜里了,她应该是知道全过程的。” “我可以去和她谈谈吗?”林念禾问。 “这……”刘建军有些迟疑。 汪潇倒是回过神来,对林念禾说:“那你去问问,之前老李就老说要把你捐给派出所。” 林念禾自动过滤掉后半句话,问清了曹大月在哪个审讯室,便快步朝那边走去。 苏昀承正在审讯室外听冯伟汇报其他人说过的废话,瞧见林念禾过来,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去找汪叔借油印机,正好在,就跟他一起来了。”林念禾问他,“汪叔和刘叔让我来跟那个女同志谈谈。” 苏昀承直接摇头:“她情绪不稳,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才过来,有些话女孩子和女孩子更好说,”林念禾抿了抿唇,低声问,“昀承哥,他们是不是因为……野猪肉打起来的?” 苏昀承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他抬手揉了下林念禾的头:“念禾,这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昨天,是林念禾让曹石建带着野猪肉回胜利大队散播消息的,想要以此来引出真凶。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也是苏昀承同意的。 胜利大队会因为抢肉打起来,这种事谁能料到?谁能控制? 苏昀承生怕林念禾会因此自责,看她的眼中尽是担忧。 林念禾迎着他忧虑的目光,直白的说:“嗯,我也不觉得这是我的错。” 第393章 自作孽 昨天的肉只是一个钩子,作恶的是人,病了的是胜利大队。 同样的肉,放到别的地方也会惹人眼馋,或许他们也会有“那些肉如果是我的就好了”的念头,可敢想与敢抢之间,隔着的不止十万八千里。 对于这些人的死,林念禾的心里并未升起丝毫愧疚或惋惜。不夸张的说,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罪有应得。 抢人东西的人不无辜,没有第一时间制止的曹满福不无辜,就连那些幸存者也没几个是无辜的。 再往前说,因为嫉妒报复、设计野猪群下山的人不无辜,不尊重土地、任凭粮食烂在雨水里的人不无辜,为了一己之私、以阴暗手段强迫知青与村民结婚的人也不无辜。 林念禾平等的尊重每一条生命,所以平等的想弄死每一个作孽的人。 她看到苏昀承眼中的讶异,也明白自己这样的淡然反应有些格格不入。 她垂下眼睛,淡漠的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她轻轻推开苏昀承,进了审讯室。 冯伟在一旁探头探脑,小声问:“承哥,林妹子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对?”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冯伟:“……?” 他就算再不懂也知道正常人听说一夜之间邻村死了八十来口人绝不可能这么淡定啊! 苏昀承懒得理他,转身跟着进了审讯室。 那个曹大月都能从冯伟的手里跑了,他可不放心林念禾与她共处一室。 他那弱不禁风的小青梅啊,要是被吓着了不得哭好大声? 林念禾听到苏昀承的脚步声也没回头,依旧定定的望着曹大月。 此刻的曹大月宛如惊弓之鸟,眼睛四下乱转,一听到声响整个人都跟着发抖。 林念禾看了她一会儿,拽了把椅子放到她的面前坐下。 林念禾调整了下姿势,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额角。她看着曹大月,缓缓开口:“昨天晚上,胜利大队飘起了肉香。” 她语调平常,讲故事似的。 “胜利大队今年收成不好,养的猪也都死光了。你们想吃肉,那就只能是从山上弄,可山上的野物也都是集体的,谁家吃了独食呢?” “所以你们就出了家门,去找这个集体的小偷算账。” 曹大月眨动眼睛的频率加快了,也终于第一次飞快的瞥了林念禾一眼。 林念禾全当自己没注意到她的微表情变化,慢条斯理的继续“讲故事”:“你们很快就找到了是谁在煮肉,可偏偏他们俩的野猪肉是从十里大队拿来的,你们再怎么眼馋也分不到,不过么——” “那么多的猪肉,他们两个又吃不完,乡里乡亲这么多年,吃他家一口肉不过分吧?再说,你们这么多人呢,就算他俩不乐意报了公安,公安还能把全村一百多口人都抓走?” 曹大月猛地抬起头,看林念禾的眼神仿佛在看知己。 显然,她、他们,昨天晚上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虽然说不出“法不责众”这类言简意赅的词语,可他们知道,只要人多,公安也拿他们没办法——上回他们要从兽医手里抢野猪,还打伤了几个护士,最后公安不是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嘛! 什么批评教育,他们可不在意,到嘴的肉才是实在好处。 林念禾的嘴角缓缓上扬,声音中带着蛊惑的好奇语调:“然后你们就进门去抢了,是吗?”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苏昀承从现场的情况推测出来的,但只有推测远远不够,他们需要人证。 曹大月攥着拳头,身体前倾,她伸着脖子,努力拉近与林念禾的距离。 “你也觉得我没错对吧?曹石建可是我小哥,他从省城回来还喝了我家两碗苞米面糊糊,我吃他一口肉咋了?他就应该给我!” 曹大月的眼底尽是血丝,恶鬼似的盯着林念禾的眼睛,试图得到认同。 林念禾听到身后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心中稍定,她继续说:“他的确应该分给你们家,可是其他人呢?他们也给过曹石建恩惠?” “放屁!” 曹大月扯着嗓子骂:“他们凭啥分肉?那些肉都应该是俺家的……但是、但是……” 她的眼底涌出恐惧,嘴唇颤抖两下,像是想到了昨夜的可怖场景。 她蔫了,缩在椅子上,眼泪开始往下掉,声音极低:“但是他们都抢肉,他们都疯了、疯了!他们打我……我、我我跑了,我回家了……” “他们打我爹,我娘把我锁大衣柜里了……他们抢我家的粮……他们抢疯了、疯了、都疯了!” 曹大月的声音猛地拔高,震得林念禾的耳朵嗡嗡作响。 林念禾微皱了下眉,强忍住往后挪一挪的本能。她深吸了口气,让牛娃可爱的小脸儿在自己脑海里晃悠三秒钟,然后伸出手,轻轻揉着曹大月脑门上的肿包,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没事了,别害怕,他们打你是他们的错,跟你没关系,我不会处罚你的……” 她当然不会处罚曹大月,她只是路过来帮忙问问话的,怎么判决她管不着。 她可没骗她。 林念禾本想安抚一下曹大月的情绪,谁料,曹大月突然哆嗦了一下,目光短暂的恢复了清明。 她满眼惊惧的看向林念禾身后正在写笔录的苏昀承,压低了声音对林念禾神神秘秘的说:“这块是他打的,他也不是好人!” 林念禾手一抖,按得曹大月嗷嗷叫。她没理,回头看向苏昀承。 苏昀承:“……” 林念禾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哀怨,似乎在说:你没事儿打她干什么?这情绪被打断了多耽误审问啊! 苏昀承赶紧解释:“抓捕需要。” 林念禾朝他皱了皱鼻子表达不满,然后转回头,没事儿人似的掀过这页,继续试图挖出曹大月的记忆:“你知道最后是谁抢走了粮食吗?他们是突然停手的,还是有其他人来捡了便宜?” 曹大月还沉浸在被苏昀承一下子按在雪地里的恐惧中,哆嗦着念叨着“他也不是好人”。 情绪续不上了,林念禾无奈的收回手,起身对苏昀承说:“让她歇一会儿吧。” “嗯。”苏昀承合上笔记本,跟着林念禾站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审讯室,迎面就对上了眉头紧锁的刘建军和满眼期许的汪潇。 汪潇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纸壳给林念禾扇风,嘴里叨叨叨:“小林啊,辛苦了辛苦了,问得怎么样啊?暂时问不出来也别灰心,你喝口水再进去努力一下!” 林念禾:“汪叔,冬天,我冷。” (本章完) 第394章 油印机和火 刘建军的办公室里,汪潇把纸壳塞进炉子。 炉火更旺了。 刘建军看完笔录,皱眉问苏昀承:“那那些粮食到底都哪去了?总不可能都吃了吧?” 苏昀承说:“冯伟已经带人查过幸存者的身体,没有斗殴导致的外伤。” 汪潇抬头说:“小林问的那些已经很有用了,但是还得继续挖,小林呐……”他满眼希冀的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抿了口热水,垂着眸子缓缓开口:“前人栽种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 说着话,她抬眼看向苏昀承。 果然,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他的想法与自己一样。 苏昀承看着她说:“他们不是幸存者,是胜利者。” 林念禾轻轻点头。 汪潇来回看看他俩,一个头两个大。 他只擅长抓生产,担责任背黑锅也行,可断案这活儿他的确干不了。 汪潇觉得,屋里四个人,听不懂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于是他看向刘建军:“你听懂没?” 刘建军拧着眉头,看着他说:“领导,那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处理?” 汪潇:“……?” 咋地?听他这意思,还真就是只有他自己没明白呗? 幸而汪潇只是反应得慢了点儿,不是真的傻。他前后想了一遍,加上林念禾和苏昀承似是而非的两句话,总算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你们是说,现在在所里的这群人是在他们打完了、抢完了之后,又上去把人那些人抢了?”汪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他们身上咋一点儿伤都没有?” 刘建军很理智的没有戳破领导的尴尬,解释道:“那些人打了一晚上群架,中途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怎么可能是后来者的对手?再说,他们早有准备,肯定带了趁手的家伙,加上天黑,背后敲闷棍,没有受伤也在情理之中。” 汪潇彻底懂了,他搓了把脸蛋子,眉头拧成一团:“那咋整?都关了?那胜利大队不就绝根了?” 全部都关起来是不可能的,最终,汪潇做主把女人和孩子放回去,那十六个男人暂时被扣押在派出所里,以抢劫罪论处。 原本他们还以为这些人会吵会闹,会嚷着让他们放了自家男人,结果他们只是在派出所门口停留片刻,就一个个头也不回的走了。 汪潇抱着膀子站着,感叹道:“也还行,没在派出所门口闹,还是有基本的道德意识的。” 林念禾在他身旁不咸不淡的说:“他们是赶着回去把绝户人家的粮都搬到自己家里……而且您没注意到么,他们中大多数女人以前都是知青。” 汪潇抬头看天,不想说话。 林念禾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汪叔,此间事了,咱爷俩继续讨论一下油印机的问题如何?” 汪潇:“……” 他都忘了林念禾为什么会站在他的身边了! 半小时后,林念禾带着公社里的油印机踏上了回家的路。 汪小抠站在门口送她:“慢点儿走啊小林,雪大,没啥事你就别过来了……” 林念禾由衷感谢:“谢谢领导关怀,那以后缺纸了我给您打电话。” 汪小抠:“……” 林念禾骑车拖着板车还没走出去十米,苏昀承就追了上来。 他拦下林念禾,把板车拴在了自己的自行车后,与她一起往回走。 路上,有些沉默。 林念禾知道自己今天的反应不对,但她那时真的不想装。 现在也不想。 她蹬着自行车,没像以前那样套路撩拨苏昀承,沉默着不说话。 她不吱声,苏昀承也没开口。 直等到把油印机搬进村小,林念禾要回教室的时候,苏昀承才喊住了她。 “念禾。” 林念禾停下脚步,没转身,只是偏过头问他:“怎么了?” 苏昀承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说:“这件事与你没关系,就算没有昨天的肉,未来的某天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许会更严重,或许会牵连到更多的人。” 林念禾:“……?” 她不是说过自己没有自责了么? 他是不信还是忘了? 苏昀承眉眼温柔,继续说:“你别想太多,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本就够枪毙的,只是碍于证据不足才一直没有处理。” 林念禾呼吸微滞。 她抿了抿唇,终于把想了一路没敢问的问题说了出来:“如果我说我真的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 他若觉得她冷血,她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没经历过她经历过的末世,不理解她对人命的淡漠也在情理之中。 可若他真的那样觉得的话,她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所以她没问,想当一会儿鸵鸟。 林念禾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苏昀承。 苏昀承笑了。 他把她不久前说过的话还给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如果林念禾非得把这件事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他才要觉得头疼呢。 她与他的想法一致,态度也如出一辙,这让他很欣慰。 林念禾只觉得压在心口的郁气随着这句话消失殆尽,她的嘴角缓缓扬起,终于笑了。 苏昀承伸手把她略有些松散的围巾系好,声音温和:“后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得回镇上,晚上或许回不来,你怕的话就去和吴校长一起睡。” “嗯。”林念禾从兜里掏出块大白兔给他,“再忙也记得吃饭。” “好。” 苏昀承没说错,他今晚没能回来。 不止是他,整个派出所的人都没能回家。 胜利大队,着火了。 报案的是李大和,他今天知晓了胜利大队的血案后就一直睡不着,害怕吵着李婶,就披了大衣去院子里抽烟,烟还没点着,远远地就看到西边火光冲天。 李大和以为是起了山火,一边往大队部跑一边扯着嗓子嚷,把乡亲们从睡梦中喊了起来,自己则去打了派出所的电话。 “女人在家里头待着,自己家的小崽子自己看好!红子,你带着大家往东走!老爷们都跟我走,救火!” 短短几分钟,整个村子都醒过来了。 离得远,没人知道到底是哪儿着了火,可谁也不敢耽搁,生怕来阵风火舌就卷到了眼前。 男人们拿着各色东西迎着大火狂奔,女人们紧赶着把家里的钱和粮都收拾好。村里的老人被安排到了牛车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冯大娘也被拉上了牛车。 对了,她是第一个被安置到车上的。 当时是李二婶冲进屋,把她从被窝里薅起来,背起她就往外跑,嘴里还念念叨叨:“老嫂子你可不能有事,要不俺们都没脸和小冯交待……哎我知道你能走,但用不着你自己走。” (本章完) 第395章 世人皆如此 “人都齐了没?自己都数数孩子的数对不,大的拉小的,跟着你们娘走!知青点这边人齐了没?” 王红的嗓子都哑了,忙得焦头烂额还不忘问一句知青点的情况。 王红不问还好,这一问才注意到,知青点那几个木头都跟着去救火了,那几个姑娘……嗯,人呢? 王红自己得主持大局,走不开,只能扯着嗓子喊:“大喜、大喜!” “哎,娘!我在这儿!”远远地,王喜喜一手抱着王乐乐,一手拽着王欢欢,踮着脚尖儿回应。 “你去知青点看看那几个丫头哪去了!” “好!” 王喜喜应了声,把王乐乐塞到王欢欢的怀里,对王欢欢说:“欢儿,你带着乐乐跟着大家走,别让娘操心。” 王欢欢到底还小,更没见过这场面,眼睛里含着两包泪,眼巴巴的看着王喜喜:“大姐,我、我害怕……” “你……你怕啥啊!”王喜喜也心疼妹妹,但这会儿乱七八糟的,她得帮娘办事,不能带着她俩。 “闺女,你帮我看孩子,我去知青点。”郑丽荣从人群中挤出来,把郑珊和白小军推给王喜喜。 她说完也不等王喜喜答应,松开拉着孩子的手就朝知青点跑去。 知青点里,林念禾站在围墙上,手里拿着望远镜,屏气凝神眺望远方。 围墙下,几个姑娘担忧的看着她,七嘴八舌的问: “你看清楚了没?到底哪着火了?” “要不就别看了,你先下来,咱跑吧!” “哎,你站稳点儿啊,可别掉下去。” “要掉你也往里摔,我们在下边接着你。” 林念禾被她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她放下望远镜,本想揉揉眼睛,结果她随意往下一瞥,愣了:“我不是让你们去跟王婶说一声我们在哪么,怎么你们都在这儿?” 墙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 林念禾刚才是说了这话,她们也应了,可她们都下意识的觉得别人会去,就……所有人都没去。 “愣着干嘛?赶紧去一个啊!”林念禾在墙上直跺脚。 “哎哎哎,禾子你稳当点儿!” “我去、我去,念禾你别乱动啊!” 王淑梅还没跑出院就和郑丽荣撞了个正着,郑丽荣一把拽住她,急赤白脸的说:“你们干啥呢?赶紧出来啊,东西别收拾了,以后缺啥了我给你们弄来!” “没,都出来了,”王淑梅说,“姐你跟王婶说一句,我们肯定能跟上。” 郑丽荣疑惑:“出来了现在就走呗,你们等啥呢?” “等……”王淑梅下意识回头看向墙头。 郑丽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终于瞧见了墙头上站着的人。 “我的天爷,这干啥呢?” 郑丽荣傻眼了。 “念禾她……” “别跑了!不是山火!” 墙头上的林念禾终于看清楚了远方的情况,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嗓子,然后利索的跳下墙来,被墙下边举着双手的温岚抱住了。 林念禾站稳了便对她们说:“山上没着火,看情况应该是胜利大队着了。” “啊?” 林念禾没继续解释,朝外跑去:“我去告诉王婶!” 王红在哪儿很好找,她的声音一直在,不停的安排嘱咐,像个移动的大喇叭。 林念禾拨开人群跑到她旁边,略有些气喘的说:“王婶,不是山火,我瞧见了,山上没火苗,应、应该是胜利大队烧起来了。” 她说着,抬了抬手里的望远镜,表示自己有据可依。 黑黢黢的夜里,只有零星几个手电筒的灯光,别人也看不清她手里的望远镜上的英文。 王红愣了一瞬,拧紧了眉头喃喃自语:“胜利大队就那么几个人,咋还能着了火了……”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说道:“那也别大意,今晚都别回家,去最东头的几家挤一挤,东西啥的就放车上,有啥事咱就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事是赌不起的。 “牛车先过去,先让老爷子老太太进屋,老二家的,你带孕妇也过去,和小崽子们隔开别磕碰着!” “嫂子你和校长把小崽子们带老王家去!” “去家里头把被褥拿过来,先紧着老的小的用!” 林念禾退到人群外,看着明明惊慌却有条不紊的乡亲们,颇感震撼。 世人皆如此,家怎能不旺、国怎能不强? 她没看太久,转身又回到全村最高墙头上,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顶着寒风当人肉瞭望塔。 …… 李大和带人赶到胜利大队的时候,这里的火都快灭了。 毕竟昨夜刚下过雪,白沉沉的雪成为了最好的天然防火带。 可胜利大队就…… 这儿的房子大多老旧且年久失修,泥巴、木头和稻草是它们的重要组成部分,火一来,那些本就靠着房子该有的尊严才勉强不倒的房子瞬间抛弃脸面,倒的倒、塌的塌。 此刻的胜利大队处处焦糊,火苗吞噬了房子和粮食,也吞掉了血肉。房梁躺在地上,有风吹过,火星翻飞。 “大队长,这、这……还能有活人吗?” 不知是谁颤抖着问了一句。 李大和回过神来,抡起铁锹铲了雪就往火苗上盖,嘴里还嚷着:“快,救火、救人!” 他也不知道这儿还能不能有活人,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身后有小伙子不满的嘟囔:“大爷,他们都要整死咱了,还救他们干啥?” 李大和握着铁锹的手停顿片刻,转身就一脚踹了过去。 他拧着眉头瞪着眼,指着身后一帮不服不忿的小伙子吼:“他们不是人,你们也不是?” 李大和当然也恨,在得知曹满福死后,他也抹着眼泪骂了好几声“活该”。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他只知道,着火了就得救火,人伤了就得救人,至于人是好是坏、该不该死,那可轮不到他来判,得公安说了算。 李大和看着被火光照红了脸的乡亲们,喃喃说道:“都是老乡,咱不跟他们一样的。” 一众老爷们咬了咬牙,没再说别的,默不作声的拿着家伙冲上去,铲了雪往火上盖。 村子被烧得一片狼藉,猎猎的火声中时不时又传出几声坍塌巨响,听得人绝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道披着火光的身影从浓烟中冲了出来。 笑声刺耳,听得人汗毛倒竖。 “疯了、都疯了!” “都去死吧!” 她朝着救火的乡亲们跑来,似乎想把身上的火传到他们身上。 她半边脸上都是血,脑门正中还有个大肿包,狰狞可怖。 李大和站在人群最前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忘了动弹。 “爹!” 李小山和李小海同时惊叫,可他俩离得远,拼了命跑过去也来不及救人。 第396章 不后悔吧 “叔,你往左!” “哗——” 李大和本能抬腿,堪堪往左迈出一步,一大桶雪就擦着他的脸扑了出去,兜头浇在女人身上。 他转回头,正对上谢宇飞没心没肺的笑脸。 “嘿嘿,叔,不后悔把我带回家吧?” 李大和瞧着谢宇飞,突然低骂了一句,一个箭步蹿到他身前,把他踹进了雪堆里。 “哎?嘶……” 谢宇飞本来还觉得委屈,自己救人怎么还被踹了呢? 可他听到一阵扑哧嘶啦的声音自自己的腿上传来,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火苗,幸亏队长叔踹他及时,不然他也得变成火人。 谢宇飞拍了拍烧得焦糊的棉裤,没感觉出来哪特别疼,继续朝李大和傻乐:“叔,我没事。” 李大和的心咯噔一下,赶紧冲上去把谢宇飞的裤子撕开。 倒是没烧伤,只是小腿上有书页大的一块皮都被烫得起了泡。 谢宇飞:“嘶——” 李大和:“才想起来疼?” “没,就是觉得应该疼。” 谢宇飞满眼无辜,“叔,太冷了,没感觉。” 东北的冬夜,他的棉裤被撕了半截,有麻醉作用的西北风瞬间让他的下半身都体会不到除了冷以外的任何感觉。 李大和打着手电照了一圈儿,见只是起泡了,就没再说啥,把自己的棉袄脱了捂住他的腿,说:“老实儿呆着,别嘚瑟。” 谢宇飞看他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毛衣和坎肩,想把棉袄还给他,他还没拿起棉袄,李大和已经朝着刚才那个朝他扑过来的女人去了。 “谢哥你坐着,别管了。”李小海一边脱棉袄一边对谢宇飞说,他跟着李大和的步子跑过去,把自己的棉袄捂在了他身上,然后搀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拽了拽。 “爹,你别过去。”李小海一边拽一边说。 他刚才可看清楚了,这人就是想弄死他爹啊! 李小海的牙都快咬碎了,他恨不得再往那个趴在地上痛苦蠕动的人身上再补两脚。 “爹,救这样的人干啥?死一万回都不多!” 李大和拧着眉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他用手电筒照向地上人的脸。 她的头发都被燎成了灰,一半脸血肉模糊,大半脸皮都被烧焦了,而另一半—— “大月!” 李大和终于认出了这个疯癫的女人是谁。 她小时候他还抱过她呢。 …… 用望远镜的普通模式看不到火光后,林念禾又调到热感模式,见热源只剩下零星的小红点,她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举着望远镜的手。 王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仰望着她问:“咋样了?还烧着不?” “应该是灭了。”林念禾说着,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的手冻得有些僵,一不留神就把望远镜撞到了墙角上,镜片顿时碎了一地。 王红:“……!” 林念禾:“哎呀。” 这个望远镜已经出现在很多人的视线中,是绝对不能留下的,现在天黑大家都看不出来什么,要是白天……摔就摔吧,反正林念禾不心疼,这玩意儿她还有一箱子。 王红却心疼得不行,摸索着捡起两个碎片,努力往一起拼:“这粘上还能用不?” “应该不能了吧。”林念禾看王红表情太过心疼,便顺嘴安慰道,“没事的王婶,等我回京城的时候去修一下,换个镜片就行。” “啊……能修就行,这好东西可别糟蹋了。”王红说着,用力搓了搓林念禾冰凉的脸蛋,“快回屋去,我让人把你们屋的炕都烧暖了,暖壶里有热水,你赶紧去喝点儿。” “哎,好。” 林念禾吸着鼻子,挽着温岚和王淑梅的胳膊回了屋。 她在墙上站了多久,她们俩就在下边陪了她多久,她举着望远镜,她俩举着手,时刻准备着接住从墙头掉下来的她。 林念禾看到的没错,一个来小时后,去救火的男人们回来了。 这一夜,十里大队除了精神不济的老人和孕妇小孩外,无人安睡。 听到外边的声音后,她们立即从最东边的几个屋子里跑出来,迎过去询问到底是哪儿着火了。 李大和的脸被烟熏得黢黑,只有眉心有两道略白的竖纹。 他说:“胜利大队着火了……都烧了,人,也没剩下。” 话音落下,十里大队的人全都沉默了。 李大和疲惫的挥了挥手:“都歇着吧。” 他没有太多时间悲伤缅怀,作为第一个发现火势的人,他得向公社汇报,得配合派出所写报告,村子里的事儿反倒都推到了王红和赵会计肩上。 一个村子,两个晚上,没了。 这是件大事,派出所忙,公社也忙。 汪潇急得起了满嘴的泡,硬着头皮向上报告,一边挨骂一边绞尽脑汁研究后续应该如何安置。除了村民遗骨,胜利大队还有几十亩农田呢,这必须得在春播之前想出办法,决不能让它荒在那儿。 外边忙碌不堪,村小也不消停。 昨儿晚上吴校长一听说着火了,没拿衣服、没管钱,先把林念禾死乞白赖借来的油印机弄到推车上,又把各个教室里的书都搬到了地窖去。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把这些事做完的,反正今天把书搬回去是全体老师一起干了半个钟头才弄完的。 有学生不理解,问老师:“老师,不是说着火了就得赶紧跑吗?为什么校长不听话?” 林念禾回答她:“因为校长担心你们以后没有书可以看。” “书比命重要吗?” 林念禾望向吴校长的小屋,那里正躺着受凉病倒的吴校长。 她沉默许久,郑重回答:“重要的不是书,是未来。” 学生还小,不懂她的意思,歪着脑袋瓜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明白。 “念禾?念禾。” 郑丽荣的呼唤把林念禾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林念禾转头看到她,抱歉一笑:“对不住了丽荣姐,这几天事赶事,也没好好招待你。” “说这干啥,我还能挑你咋的,”郑丽荣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中午的火车,这就要走了,你说的头花弄好了就给我送过去,我知道该咋办。” “行,估计也就是这五六天的事儿,到时候我让伍根茂跑一趟,给你送过去。”林念禾意有所指的说。 郑丽荣瞬间明白,点头应下:“那我等你信儿。” “好,我这还得上课,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到了给大队部打个电话。” “别送,我自己走就行。” 郑丽荣走之前还给林念禾塞了一包药,说是给吴校长的,是她从省城医院开的,本想着给两个孩子留着备用,正巧可以先给吴校长用。 吴校长是风寒感冒,倒也不用抗生素,林念禾拿着药去找她,背过身的时候顺手把纸包里的药换了。 “校长妈……您这么不听话,是想让我请王婶过来盯着您领会‘好好休息’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吗?” 林念禾看到吴校长在干什么的瞬间小脸就板了起来。 吴校长坐在炕上,披着棉袄,正握着铁笔刻蜡纸。 第397章 技术活 吴校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握着铁笔朝林念禾笑:“我这不是……咳咳,这不是没啥事么,也没发烧,就咳嗽两声,感冒而已。” 她小心翼翼的把铁笔放好,继续说:“我这不是想尽快把蜡纸刻好,也能给学生们多教点儿东西嘛……咳咳咳……” 林念禾望着她,满眼无奈。 那夜秉烛夜谈,吴校长和林念禾“密谋”了一件大事。 教材不好,那他们就摒弃教材,参照十年前的教材把真正有内容的知识教给学生们。 这无疑是很冒险的,若非知道暗夜将尽,林念禾也不敢干这种事儿。 当然,她们敢做这事,也与汪潇和冯远山对待教育的态度分不开。 冯远山自不必说,汪潇嘛…… 油印机是从他那儿借的,蜡纸和印刷纸也都是他批的。 他是领导嘛?不,是同谋! 林念禾有自信,只要她能把纺织厂盘活了、把兰县的经济拉起来,她去汪潇家里印圣经他都敢给她扇风打下手。 从昨天林念禾把油印机搬出公社的那一刻开始,汪小抠就莫名其妙的被拽上了贼船。 林念禾给吴校长的茶缸里续了点儿热水,然后直接抢过铁笔和蜡纸,连桌上的铁板都一起拿走了。 她一甩辫子:“您这咳嗽的毛病就别往油印机跟前儿凑了,油墨味道重,呛着太不舒服。我们这么多人,还能弄不好这些?” “念禾……” “您得掌舵呢,”林念禾看着她笑了,“来日方长,您可不能倒下。” 吴校长很想再挣扎一下,但心知自己是肯定说不过林念禾的,只得认命似的躺下来,朝她挥挥手:“你忙去吧,我睡会儿。” “行,”林念禾说,“那个感冒药是丽荣姐给您拿的,省城开的药,您记得吃。” “知道了。” 林念禾离开后,吴校长躺了一会儿又坐了起来,拿起纸包。 上边写了用量,一次一片,一天三次。 她没犹豫,拿了两颗药咽了。 她得快点儿好起来。 林念禾拿着东西回到一年级办公室,这节是体育课,学生们被温岚带着在操场上跑步,教室里很安静。 她微蹙着眉看着蜡纸和铁笔,满脸忧伤。 油印机的操作是全手动的,得先用铁笔在蜡纸上刻出印刷内容,然后用油墨一张一张的印。 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太难了。刻蜡纸的时候一笔不能错,稍有疏漏就会把蜡纸划破,印刷的时候就会留下墨点;印刷的时候也很有讲究,油墨不能多也不能少、力道不能大也不能小,费力不说,还是个技术活。 林念禾是真的不会干这活儿。不止不会干,昨天之前,她连油印机都没见过。 纠结片刻,她硬着头皮拿起冰凉的铁笔。 第一划,轻了,蜡纸没破。 第二次写第一划,又轻了,只在蜡纸上留下一道泛白的笔痕。 第三次写第一划——漂亮,划破了,扯开个三角形的口子。 她没把这张蜡纸直接丢掉,而是继续练习。 另起的第一划,又重了; 再来,轻了…… 继续…… 十分钟后—— “让我去砍苞米吧啊啊啊!” 二十分钟后——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三十分钟后—— “……” 四十分钟后—— “这个笔克我。” “这个纸也克我。” “这个油印机好像就不应该被发明出来。” 一年级的学生们看着他们念念叨叨的林老师,一致同意让牛娃去关心她一下。 作为全班的希望,牛娃从小书包里翻出一块特意给林念禾留的水果糖走到她身边:“禾禾老师,吃糖。” 林念禾揉着酸痛的脖子,抬头朝他勉强笑了笑:“我不吃,你留着吃吧。”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探头去看她手里的纸,然后……小家伙也沉默了。 这张蜡纸的确经历了不该承受的磨难,一张纸上,完整的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破洞多得就像芝麻烧饼上的芝麻。 牛娃不知道林念禾这是在干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禾禾姐姐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他劝道:“禾禾老师,休息一会儿再做吧,你不是说过嘛,一件事做不好的时候就去做点儿其他事,换个心情更容易有灵感呢。”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被攥热了的铁笔。 她的确不能再继续了——下节是她的课。 刻蜡纸的事儿始终萦绕在林念禾的心头,没办法呀,吴校长身体不好,这费神费力的活儿她是绝对不敢交给吴校长的。 放学后,她就带着一沓蜡纸和纸板铁笔一起回了知青点。 王淑梅看她拿的东西,不禁“哎”了一声,问:“我才想起来,你弄个油印机回来干什么?” 林念禾有些蔫儿,懒懒的回:“印东西呗。” “印卷子?”王雪接了一句,“那也用不着把油印机带回来呀。” 公社里的小学和部分初高中都是没有油印机的,要印什么东西都是去公社借用,他们村小可是全公社第一个有油印机的小学呢。 林念禾抿了抿唇,说:“走,回去开会!” 改教材的事儿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老师。 王淑梅贡献了她的屋子,把王东和周楚江也叫了过来。 林念禾站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才说:“咱们村里的学生家里条件都不好,供他们上学都是每家每户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我觉得,我们作为老师有义务教给他们更多的知识,所以我向吴校长建议,参考十年前的教材,调整教学内容。” 众人听完,眼睛都瞪大了。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这事儿是我的主意,跟吴校长无关,要是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 别人都没说话,周楚江站起来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林念禾:“林老师,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你会有大麻烦的!” 林念禾面不改色:“我知道,所以如果各位有什么意见或者顾虑,你们使用的教材可以不变,我能理解。” 别人依旧没开口,周楚江却做出了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拍着胸脯,踌躇满志的咧着笑脸:“我不怕,我早就觉得现在的教材都是一堆废话了!用这样的课文教学生,怎么可能培养出新时代的作家和诗人呢?我这就回去写新教案!” 他搓着手就要往外冲。 林念禾很震惊。 自打周楚江被她接二连三的拒绝后,这人就变透明了似的,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连诗歌都不朗诵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本次“教改”的人竟然是他。 第398章 人不如狗 周楚江被林念禾拦下了,她说:“周老师您先别忙着走,还有其他事呢。” “哦哦,行!” 周楚江坐到角落,拿出工作笔记趴在炕沿上写字,好像真的在写教案。 林念禾收回视线,看向其他人。 “其实,只要咱们不往外说、学生也不乱说,就不会有大问题。”王淑梅说着,看向林念禾,“油印机你是找谁借的?” “淑梅姐通透。”林念禾抿着唇低笑,“油印机是我从汪叔那儿借来的。” 王雪扑哧一声就笑了:“有领导首肯,那咱们还怕什么?出了事也有个儿高的顶着呢!” 她笑得很开怀,不仅仅是为了学生。 对于大部分知识青年来说,下乡最苦的不仅是要干农活,还有长久的没有书读。 若用后世的生活来比对,大概就是——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一切娱乐项目,还得每天干活。 在这种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条件下,哪怕只是回味和探讨以前学过的多彩知识也是弥足珍贵的。 王东一把抓起炕桌上的铁笔,高高举起来,仿佛真的在举一把红缨枪:“我在家就是看我哥的课本长大的,要说有啥问题,我早就有问题了!为了下一代、为了未来,干了!” 苗红旗有些胆小,不过她没反对,只说:“我和大家一起。” 她现在所有的都是眼前这群人给的,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她也甘愿共赴。 唯有温岚一直没发表意见。 林念禾问她:“岚姐,你有什么顾虑吗?” 温岚眼神复杂,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要改教材,我没意见,但你们倒是先给我一本教材啊!我从当上老师之后就没见过教材长啥样,你们让我咋改?改啥?” 众人:“……” 让体育老师改教材,的确是他们唐突了。 “这不是……得尊重每一位老师的意见么……”林念禾嘿嘿干笑,边笑边往墙角挪。 温岚朝她翻了个大白眼:“瓜女子,净耽误事。” 她说着就要起来,想回屋去做头花赚小钱钱。 林念禾把她也叫住了,然后说:“既然意见统一,那我就说难处了——” 她把蜡纸和铁笔拿起来,颇有些尴尬的说:“印教材得刻蜡纸。我下午试了,失败了。” 众人皆沉默,就连一直埋头写教案的周楚江都抬起了头。 林念禾满眼希冀的问:“你们谁会?” “这嗑唠的……” “你不会,我们也没碰过啊!” “刻蜡纸都是老师的活儿,咱们哪干过?” 林念禾:“好的,难题出现了,那就攻克一下吧。” 难题之所以称之为难题,就代表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解决的。 众人轮换着尝试刻蜡纸。 温岚性子急,第一个拿起铁笔。 要不是大家拦得快,她都能把铁笔撅了。 这个活儿没有一定经验真的做不来,众人凑在一起忙活了快一个钟头,愣是没一个人写出来一个完整的字的。 越写不出来,他们越是不想放弃,尤其每次都感觉只差了一点点,总觉得快成了,然后就毁在某一个笔画上。 那滋味儿…… 他们也想把铁笔撅了。 “哎,你们凑一堆干啥呢?不吃饭了啊?” 房门被直接推开,余香琴叉着腰走进来,习惯性骂骂咧咧:“一个个的咋都这么有功呢?吃个饭还得人过来请,我直接端你们眼前来喂你们得了呗?” “那倒也不至于。”林念禾回了一句,满眼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余香琴看他们凑在一起,也有些好奇,凑过来瞧了一眼:“呦,你们把蜡纸祸祸成这样是干啥?跟它有仇啊?” “村小要印卷子,这不,我们都不会刻蜡纸,练着呢。”王雪回道。 “啧,一群铁废物,这玩意儿有啥难的?”余香琴翻着白眼,把铁笔从王东手里抢过来,随手在蜡纸上写了几个字。 铁废物们:“……!” 余香琴把铁笔一扔,问:“看明白没?” 铁废物们:“没有。” 余香琴:“……” 她不耐烦的挥着手:“行了行了,先吃饭去,吃完饭了我教你们。” 余香琴上高中的时候写字好看,她的班主任又是个岁数大的老太太,老人家眼神不好,精神头也不够,刻蜡纸这活儿就交给了余香琴。 余香琴说:“这活儿简单,多写俩字就会了,等会儿我教你们,最多半个小时,肯定就会了。” 一小时后—— 余香琴怒吼响彻十里大队:“你们那手爪子是刚长出来的还是鸭子蹼不分瓣儿?往蜡纸上放个馒头狗都能学会了,说你们是铁废物都是抬举你们了啊!” 众铁废物抬头的抬头、看脚的看脚,一个个认真挨骂,不敢还嘴。 教过孩子写作业的人大概都会有过替他把作业写了的冲动,只是出于教育考量不能实施而已。 余香琴没有这个顾虑,直接代劳,三下五除二就把八首古诗端端正正的刻在了蜡纸上。 林念禾看着她娟秀的字迹,忽然灵光乍现,捏着嗓子用最柔软的嗓音唤道:“香琴姐姐。” 余香琴拧着眉头瞥了她一眼:“你齁着了?” 林念禾:“……”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嗓音:“香琴姐,我去给你弄个后勤老师的职务怎么样?以后你专管刻蜡纸印东西。” 余香琴眼睛一亮:“啥待遇?” “估计是民办老师的待遇。”林念禾没敢把话说死。 “一天十个工分和每个月五块钱?”余香琴的眼睛分外明亮,“能干,必须能干!就这么点儿活么,没问题!” 林念禾怕她有所顾虑,把他们印的是新教材的事儿告诉了余香琴,并强调了这个活儿其实一点儿都不轻松。 余香琴毫不在意,大手一挥:“给钱就行!” 林念禾:“好嘞,明儿我就去找冯叔。” 遇到难题不要慌,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次日中午,林念禾吃了个包子就骑车直奔公社。 见到冯远山,林念禾没直接说来意,而是问:“冯叔,各个学校的鸡舍如何了?我们那儿的鸡可是每天都下蛋,学生们每天都能吃到鸡蛋呢!” 一提到鸡舍,冯远山顿时笑开了花:“小林,说起这事儿我必须得代表全兰县的学生感谢你!你帮大家解决了大问题呀!现在不仅学生们能吃上鸡蛋,部分学校还能把鸡蛋卖给供销社,极大程度的缓解了教学资金不足的问题呀!” 林念禾笑靥如花。 感谢就好。 第399章 “最好的” 林念禾笑眯眯的望着冯远山,依旧没说来意,而是先给了个大红枣:「这样很好呀,等过四五个月,我再帮忙挑一批鸡蛋,这样等到老母鸡产蛋量降低时,新一批小鸡也开始下蛋了,到时候把老母鸡卖给供销社,收入也不低呢。」 「到时候您可以统计一下各个学校的养鸡数量,有了这次经验,下一批应该可以多养一些。」 冯远山双眼锃亮,看着林念禾用力点头:「行行行!那可太好了!相信再过不久,咱们兰县的学校就再也不用为了经费发愁了!」 冯远山搓着手,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看到了欣欣向荣的校园,看到了认真读书的学生,看到不必用石头垫瘸腿桌子的未来。 林念禾陪着他乐呵了一会儿,才说:「冯叔叔,我来还有一件小事要向您汇报——我们村小需要一个后勤老师,您也知道,我们那儿老师少,就连热饭菜都得吴校长来做,您说,校长整天被这些杂事拉扯着脱不开身,那正经工作谁来做?」 「哎呦,」冯远山严肃了下来,「难怪最近小吴都不咋来我这了,要找后勤老师的事儿也让你过来说。」 「吴校长最近病了,咳嗽得厉害。」林念禾说道,「不过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推荐的人就是我们十里大队的扫盲班老师余香琴,冯叔您可能不知道,余香琴也是知青,从办扫盲班开始她就义务教乡亲们认字,任劳任怨一个工分都没拿过。」 「当时老师考试的时候她是排第七名的,成绩也不差,乡亲们在她的认真教导下,已经认识三百多字了,扫盲很成功。」 冯远山倒是知道余香琴,他说:「我记得小余同志,小吴跟我提起过,是个认真干事儿的好同志。」 林念禾搓搓手:「那这事儿就定了?」 冯远山:「……?」 他就夸了余香琴一句,这事儿怎么就定了? 不过想想十里大队村小现在的状况和吴校长的身体,冯远山没迟疑太久就点了头:「行,那就她吧。」 「冯叔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教育部门领导!」 关于「最好的」,林念禾总能用各种各样的定语使这句话无愧于心。 再过上几年,她的「最好的」可能会变成——「最好的京城什刹海东边第三棵树第四根杈上的三分紫七分绿的破壳六个月零三天的小喜鹊」。 想想那画面,林念禾打了个寒战。 人不创新求变果然会给自己带来***烦。 她还是琢磨点儿新鲜词句来拍马屁吧。 她揣着冯远山给的任命书往回走的时候,隐约瞧见前边有个骑自行车的人特别像队长叔,他戴着帽子,林念禾不能完全确定。 她没追,甚至还刻意放慢了蹬自行车的速度。这两天队长叔跟火药桶似的,逮谁炸谁,她不想送上门去找喷。 林念禾回到十里大队时,刚巧听到了李大和的广播最后几个字—— 「……请乡亲们积极配合,热烈欢迎。」 林念禾:「……?」 配合什么? 欢迎什么? 又有知青要下乡了? 以她对队长叔的了解,这种事他是不可能舍得动用大喇叭的。 林念禾没猜错,不是知青下乡,是胜利大队的事。 在汪潇连轴转开了两天一夜的会后,上级表示已经与兵团取得联系,他们将派来一个连队的兵团战士驻扎在原胜利大队,负责重建、耕种及开荒。 在他们重新盖好房子以前,十里大队和西边的红星大队要负责给知青们提供住宿。 林念禾听到这个消息后冒了一层冷汗,她抓着与自 己分享消息的王淑梅问:「来的是哪个兵团的?不会刚好是九连的吧?不会凑巧里边有个姑娘姓关吧?」 王淑梅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胳膊:「大队长路过的时候说村里没处安排,不行就让知青们晚上在村小的桌子上挤一挤,我特意问了,说来的都是老知青,在北大荒呆了七八年的那些人,也算变相的让他们歇一歇吧。」 「呼……吓死我了。」 林念禾拍着心口,长舒了口气。 她刚才以为关曼菱要来了呢! 谢宇飞刚正常一段时间,要是关曼菱来了,不又得旧病复发? 林念禾问:「那兵团的人什么时候来啊?」 「说是后天。」王淑梅说,「他们要赶在春种前把房子盖好呢,要不得耽误播种。」 林念禾很惊讶:「这大冬天的怎么盖房子?」 王淑梅同样困惑:「不知道。」 「果然都是战士,不惧一切艰辛呐……」林念禾小声念叨着。 「念禾,这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住在村小了,那咱们的新教材怎么办?」王淑梅把林念禾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来往的人多了,万一有哪个发现不对劲了,咱们不就完了么?」 林念禾咂了咂舌,颇为不满:「哎,汪叔这是给我上眼药呢啊。」 这背刺一刀当真打得她措手不及,虽然汪潇不是故意的,但也不能妨碍她把锅都甩到他的头上去。 王淑梅替汪潇叫了句屈:「人领导又不知道你在这儿琢磨着要捅天呢。」 林念禾:「领导都不知道下属在搞什么事,他还有理了?」 王淑梅:「……」 领导可真难做,她这辈子都不想当领导。 林念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有点儿大,我先琢磨琢磨吧。」 「不行就先放一放,他们盖好房子就走了。」王淑梅安慰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她没建议林念禾直接与汪潇摊牌,因为她不用想就知道,那样的话,汪潇肯定会直接把油印机拉走,让他们别折腾。 「嗯。」 林念禾点了下头。 她是不想放弃的,她能在十里大队的时间并不多,她得用这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事,不止为了十里大队,也为了她自己。 林念禾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做好事必经坎坷的循环里,刚解决了印刷问题,又来了兵团知青……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难得林念禾有点儿质疑人生。 难不成她真的没有做好事的天赋? 显然不,这只能是汪潇的问题。 公社里,汪潇连打了七八个喷嚏,抹着眼泪念念叨叨:「这是谁想我呢……阿嚏——」 第400章 孙亚菲的包裹 面对眼前的难题,林念禾并没有想到绝对稳妥的办法。 她自己是不怕,但不得不考虑其他人。 为了大家的安全,教改计划只能暂时停止。 不过嘛,事情也不是无法推进的。 据李大和估计,兵团知青要在他们这儿借宿三四个月的时间,村小的老师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教材整理出来,让余香琴先进行印刷工作。 「油印机不好放在村小,被看到了还得解释。」 「放知青点也不行,大家都是知青,他们来串门的话还能不让进门?」 「香琴姐姐,咱赵婶家里似乎有间空屋哦……」 「嘶,你别起腻!瘆人!」 最终,在除余香琴之外众人一致赞同下,油印机被搬进了赵寡妇家里的一间小屋。 那个屋以前是赵家二老住的,后来老人没了,屋子就一直空着,平时放点儿杂物之类的,不过赵寡妇干活利索爱干净,这个屋子纵使没人住也被拾掇得很干净。她听说这个油印机是余香琴当老师做工作要用的,立即弄来了耗子药洒在墙根下,生怕有老鼠钻进来碰坏了机器啃了纸。 要说余香琴当上民办老师这事儿除了她自己之外谁最高兴,那一定就是赵寡妇了。她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立即宰了一只鸡,配着土豆蘑菇一起炖了。鸡肉全捞给余香琴,让她务必请林念禾一起吃,至于土豆和蘑菇嘛…… 当天的赵壮实很纳闷儿,他娘现在做饭忒厉害了,土豆炖蘑菇竟然有鸡肉味儿。 兵团知青到的那天,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把雪照成金色。他们背着行囊,腰间别着镰刀,排成两列,迈着整齐的步子进了村。 林念禾混在乡亲们中间,在村口等着。 她看着那一张张脸,生怕看到关曼菱的面庞。 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没看到,林念禾很庆幸。 其他人也在看,时不时念叨一句:「你看那个像孙丫头不?」 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没看到,乡亲们很失望。 「唉……」 他们叹着气离开,回家去糊火柴盒了。 林念禾领着牛娃回了知青点,因为要接待知青,村小今天停课了。 「实在对不住,我们村里人多,住不下这老些人,我挪出来几个屋,让女同志住进去挤一挤,男同志们只能委屈在学校里拼桌子睡了。」李大和一边带人进村小一边说,「教室里有炉子,后院有井、有柴,大伙凑合凑合吧。」 带队的连长是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汉子,叫祝卫强。他朝李大和敬了个礼,笑容憨厚:「谢谢大队长!我们不怕吃苦,给乡亲们添麻烦了!」 顿了顿,他又问:「大队长,我们住学校,那学生不上课了?」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回道:「今天特殊,你们也得收拾东西,就让学生放假了。我合计你们白天要是得干活的话你们就正常上工,要是你们休息,就去大队部歇着,再过一个来月学生放假了,这地方就都给你们使,你看行不?」 祝卫强连连点头:「行、行,我就怕耽误你们正常生活。不瞒您说,我们的任务是年前盖好房子,得加紧干活,白天闲不了。」 李大和「哎呦」了一声,说:「这活儿可不好干,地早都冻结实了,不好弄。」 「没事,比这更硬的地我们也刨过,这都不叫事儿。」祝卫强眼神坚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还得借个厨房。」 「村小就有,」李大和说,「我看你们带了锅来,要是嫌不方便,我让人给你们垒个土灶也行。」 「那就谢谢乡亲们了!」 祝卫强连 连道谢,客气了一通后,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说:「这是九连的孙亚菲同志让我带给一个叫林念禾的知青的,麻烦大队长带我去找她可以吗?」 李大和一听到孙亚菲的名字,眼睛亮了亮:「行,她应该在知青点里呢,你跟我来。」 路上,李大和说了几句闲话才状似不经意的问:「孙亚菲在兵团表现咋样?没犯错误吧?」 祝卫强和孙亚菲不是一个连队的,根本没见过面也没接触过,哪知道她表现得好不好呀。 他摸了摸鼻子,说:「应该挺好的,这个包裹还是九连的连长给我拿过来让我转交的。」 李大和一琢磨,心里踏实了。 要是表现不好,领导咋能帮她托付人捎东西呢? 他没再说闲话,带着祝卫强去了知青点,看木头七兄弟正在院里劈柴,他直接问:「林丫头呢?」 「她在后院,」谢宇飞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吃烤地瓜,闻声回道,「刚才来给我换药了。」 「你腿咋样了?」李大和问。 「结痂了,」谢宇飞说,「没啥事。」 「那就行,好好养着。」李大和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他吃烤地瓜吃得香,说,「我家里头的地瓜多,乐意吃上家拿去。」 「哎,行。」谢宇飞一点儿都不客套,答应得比谁都快。 李大和没再说别的,带着祝卫强去找林念禾。 站在屋门口,他喊道:「林丫头,兵团的同志给你捎信来了。」 「哎,来啦。」 门里传出林念禾脆生生的声音,很快,门就开了。 她从祝卫强的手里接过包裹,微笑道谢:「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没啥,捎带手的事儿。」祝卫强笑了笑,朝李大和说,「大队长,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你忙,有啥事就找我。」李大和直接没提送他离开的事儿。 祝卫强也没在意,顺着来时的路就走了。 李大和看着林念禾手里的包裹,没走。 林念禾忍着笑问:「队长叔,您找我还有别的事?」 李大和抹了把脸:「啊,对,是有事。」 林念禾拎着包裹,也不请他进门,只满脸认真的说:「那您说。」 李大和:「……」 他能有什么事儿呢?就是想知道从自己村里出去的孩子现如今咋样了。 偏偏这平时百精百灵的小兔崽子不接话茬,他总不能腆着老脸要看她的包裹吧? 李大和拧着眉头,抬头就看到林念禾满眼揶揄的笑。 「小兔崽子你皮痒了是不?」 第401章 目光所及,皆是熟人 「队长叔,您看您,脾气总这么暴躁哪行?气大伤身嘛……」 「您说您想看包裹您就说嘛,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想看呢?我又不会读心术对不对?您看您,又急了,控制下情绪……队长叔您不要蹭地嘛,您这个姿势会让我误会您想踢我的……」 李大和:「你没误会,老子就是想踹你。」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闭嘴了。 大意了,忘了近日的队长叔惹不得。 她老老实实的把包裹打开,果然里边是两封信。 一封写着孙亚菲的名字,另一封没有署名。 她把孙亚菲的信放到炕桌上推给李大和,自己拿着另一封信说:「这是我另一个朋友写的,就不给您看了。」 李大和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拿起了信封。 他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把信纸拿远些,眯着眼睛轻声念道: 「念禾,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在北大荒已有月余,这边劳动更多,不过同志们都团结友爱,我受大家诸多照顾,一切安好。大姐是我的班长,平素……哎,「大姐」是谁?」 李大和抬头问林念禾。 「是我的那个朋友。」林念禾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您就别问了,更别往外说,就当没看到这句话。」 李大和愣了一瞬,拧着眉头低声问:「和咱这的人……和小谢有关系?」 李大和处理乡里乡亲的杂事多年,早练出一双慧眼,看林念禾那表情就知道,这人必定是与她身边的人有关系的……与她有关,又不让往外说,那除了曾经要死要活的谢宇飞,他也想不出这人还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了。 林念禾从信纸中抬起头,朝李大和点点头,回道:「就是他的爱。」 「嘶……」 李大和倒吸了口凉气。 谢宇飞那要死要活的劲儿他还记在心里,赶紧说:「那可不能让他知道,你那信看完就烧了!」 「嗯,我知道。」林念禾点着头,「您可得帮我瞒着。」 「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提。」 二人一拍即合,李大和低头继续念信: 「……请你务必向叔伯阿姨们转达,我一切都好,不要让大家记挂。」 「北大荒下了数日雪,雪已没过膝盖,是我以往从未见过的,同志们堆了雪人站岗……哈哈哈,这群小崽子倒是能闹腾。」 「我发了工资,买了些罐头给乡亲们,数量不多,还请长辈们莫要嫌弃……这小兔崽子,手里有俩钱咋就胡乱花呢,咱这大丰收,哪用她惦记?林丫头,你写回信的时候一定替我说说她!小姑娘家的,手里不存点儿钱哪行?是,她现在吃喝都在兵团,那以后呢?还能在兵团一辈子啊?」 「好好好,我一定把大队长的深切教育转达到位,语气我都给您写上。」 「兵团里很多同志都得了雀盲眼,我和大姐都没有得,晚上的时候……」 「队长叔,雀盲眼是什么病?」 林念禾听到这句,抬头插了句话。 李大和拧着眉头,解释道:「就是眼睛上的病,一到晚上啥都看不见,早年间咱这也闹过,大夫说就是菜吃得少了。」 「夜盲症?」林念禾皱着眉。 「哎对,也有叫这名的,不过咱这都叫雀盲眼。」李大和抖了抖信纸,说,「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般到了开春就好了。」 林念禾依稀记得,夜盲症多是缺乏维生素才会得。东北一年一种,冬天蔬菜数量有限,生产队尚有自留地的菜可以吃,也可以去挖野菜采蘑菇,可兵团里主要任务就是种小麦和大豆 ,吃的是大锅饭,菜少得可怜。 所谓的「到了开春就好了」,大概是因为开春可以挖野菜了,维生素补充起来,这病慢慢的也就好了。 她轻声说:「别人都得了,估计亚菲也快了……要是能弄到些维生素片给他们就好了。」 维生素她倒是有,ad几十箱子,可没过明路,偶尔拿出来一两瓶倒还能搪塞过去,但多了就太危险了。 「上哪整那么多药片去?你在医院有亲戚啊?」李大和随口说,「要供一个兵团的药片,咱这小卫生所可不行,省城的医院才能弄到这么些药。」 「您这话说的,我哪有医院的亲戚,我连认识都不……哎,别说,我还真认识一个!」林念禾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眼睛亮了。 李大和压根不信,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对对,全天下都是你熟人。」 林念禾挺直腰杆,一本正经的说:「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同志,目光所及,皆是亲朋!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李大和:「……」 「叔您继续看信哈,包裹里的罐头是乡亲们的,拿包糖是我的,您帮我放一边就行。」林念禾急匆匆的收起信,穿上军大衣就要出去。 「哎,你干啥去?」李大和跟着站了起来。 「找人问问我熟人的电话!」 林念禾说着话,人已经跑出去了。 伴着自行车的声音,她还说了一句:「您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呀。」 李大和站在门边目送她远去,完全不能理解:「你熟人的电话你还得找别人问?」 的确得找别人问,因为林念禾与她只通过几封信,并没留过电话。 「我姐?」周旭纳闷儿的看着林念禾,「林妹子,你找我姐有事?」 林念禾的医院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她一封表扬信送去省城学习的周芬洋。 「有事儿,买药。」林念禾点点头,「我们大队不是有个姑娘去兵团了嘛,她写信回来说他们那很多同志都得了夜盲症,我想托她帮我买些维生素,事情有些急,不然我就给她写信了。」 后世有人为了拥抱喜欢的人把全班同学拥抱一遍,她现在属于是想给两个人送药,结果把所有人都送了一遍。 不过林念禾没什么经济负担,她手里还有张长江死前留给她的「定金」,她一直没想好这笔钱该怎么花,建学校的活儿已经被白波承担了,一时间真没有什么好项目。 用这笔钱给兵团的同志们买些药,也算做善事了。 林念禾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劫富济贫的侠客。 甚至还有些期待再来个大户跟她说句「和气生财」呢! 第402章 喜糖 周旭听了林念禾的话后赶紧拿出电话本,翻出周芬洋所在医院的电话打了过去。 没一会儿,周芬洋就接起了电话,周旭与她寒暄两句,就把电话给了林念禾。 「芬洋姐,我是林念禾。」 「嗯,怎么突然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周芬洋到省城后与林念禾写过几封信,两人的关系也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不得不说,没有男人在中间夹着,女孩子的友情是相当美好的。 「有的……」 林念禾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 周芬洋听完后说:「维生素片我们医院倒是有不少,等一下我去找院长说明情况就行,不过兵团那边得及时汇款过来。」 「钱我给你,你买好了帮我给他们寄过去,不用兵团那边另出钱了,他们走流程打报告等批准不知道要多久,还是先以治病为重吧。」林念禾解释说,「我有两个朋友都在那儿,我担心她们。」 「得一二百块呢。」周芬洋提醒,「一个连队都有这种情况,只买几瓶药是一定不够的。」 「嗯,我知道的,我带钱了,等一下就给你寄过去。」 「那行,我和院长说明情况,先给兵团寄药。」 「好,谢谢芬洋姐。」 「得了,别客气,你把地址和名字给我说一下,我弄完了给你朋友寄过去。」 「好,那你记一下……」 记好地址后,周芬洋也没再啰嗦,说去办事便挂断了电话。 林念禾放下话筒,轻舒了口气后从挎包里拿出在路上准备好的三百块钱,对一旁瞠目结舌的周旭笑笑:「谢谢周大哥,我去给芬洋姐汇款。」 周旭:「呃,好。」 他目送林念禾去汇款窗口,很不能理解:「林妹子跟我姐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是有经验的老侦察兵了,更了解自己大姐的为人,从林念禾的话里他就能推断出周芬洋都说了什么。 他想不通,明明这俩人以前见面就掐,他姐还经常被气得说梦话都在骂林念禾。 这怎么几个月的功夫,她俩就好得跟亲姐俩似的了?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林念禾汇了款,与周旭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邮局。 她顺路去供销社买了些本子和笔,他们班的小豆丁们作业本已经见底了,她最近得多小考几次,把这些本名正言顺的发下去。 她本打算直接回去,但一想到关曼菱给她的糖,脚步一转便去了卖糖的柜台。 「同志您好,帮我称两斤喜糖。」 售货员接过钱和糖票,看看林念禾,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句「恭喜」。 林念禾看出她的纠结,笑眯眯的说:「我帮别人买的。」 「哦哦,」售货员瞬间放松,「我就说呢,看你也就十六七,不像要结婚了。」 林念禾浅笑着,接过糖后无奈轻叹。 幸亏余香琴要结婚了,不然那糖…… 「哎,谢四,吃糖。」 林念禾随手把几块红艳艳的喜糖扔给谢宇飞。 谢宇飞拿着喜糖,疑惑看她:「你去哪吃席了?没听说有人结婚啊。」 林念禾「唔」了一声,说:「香琴姐不是要结婚了么。」 「哦,也对。」 谢宇飞没多想,剥开糖纸就把糖塞进嘴里。 林念禾看着他,问:「甜么?」 「甜啊,糖当然甜。」谢宇飞没心没肺的回。 林念禾又扔给他一个小油纸包:「那你就多吃点。」 「 哎?」 谢宇飞这回感觉出不对劲了:「余香琴的喜糖给我这么多?」 「喜糖是我去买的,不知道随什么礼,刚好我这有糖票,就给她买了喜糖。」 「哦哦,这样啊,那我就收下了,反正是吃你的。」谢宇飞乐呵呵的捧着糖进屋。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气。 关曼菱给她写的信内容很简单,除了告诉她孙亚菲一切都好之外,只说了一件事——她上个星期与九连连长结婚了。她送了糖来,委婉的表示请「他们」尝一尝。 谢宇飞吃的,是关曼菱的喜糖。 或许以后他会知道今天的糖是心上人的喜糖,或许那时他已经忘了这糖是什么滋味,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以后如何林念禾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她,替谢宇飞承担了e的痛。 今天的十里大队,除了林念禾和苏昀承之外大家都挺开心的。 林念禾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场无疾而终的虐恋有些烦闷,苏昀承是因为林念禾不开心而不开心。 乡亲们原本因为孙亚菲没能跟着回来有些难过,但李大和把孙亚菲送来的罐头切开分给各家各户后,大家又开心了。 一边骂这小丫崽子不知道存钱,一边抹着眼泪松了口气。 东西不贵重,但他们知道,孙亚菲在兵团过得应该还不错,不像插队知青,苦兮兮的一年到头也难买一个罐头。 当晚,肉罐头的香味伴着笑声顺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飘出。 「念禾,冻梨化好了,你吃一个。」 苏昀承端着碗进来,里边放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梨。 林念禾正在写回信,闻声抬头:「冻梨?听说过没吃过,好吃吗?」 「酸甜的,你尝尝。」苏昀承把冻梨上的水甩了甩,递给她。 林念禾放下钢笔,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顺着咬破的皮涌入口腔,凉丝丝的,像冰镇过的梨汁。 林念禾只觉精神一震,笑了:「好吃。」 苏昀承垂眸看着她,说:「我买了休息日的电影票,你不是说要带牛娃去见他爷爷么,见过面后,去看个电影吧。」 「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林念禾疑惑的看着他。 「最近事情多……」苏昀承顿了顿,还是直接说,「你不太开心。」 林念禾有些惊讶。 她只是不开心了这一会儿,他都看出来了? 她赶紧说:「其实我没事,就是今天……」她瞄了眼窗外,压低声音才说,「今天我收到了关曼菱的信。」 「因为谢宇飞?」苏昀承微微皱眉。 「算是吧,」林念禾轻抿了抿唇,说,「她结婚了,托人带了喜糖给谢宇飞……想想还挺难受的,谢四虽然人不着调,但也是真的喜欢关大姑娘。听王东说,他经常半夜还念叨关大姑娘呢……唉,这凄美的爱情啊……」 苏昀承:「……」 今儿就算谢宇国跪在他面前,也休想保住谢宇飞的腿。 第403章 一个敢吹,一个敢信 北大荒。 「亚菲,有你的包裹!」 「哎,来啦!」 孙亚菲放下钢笔,戴上帽子小跑着出去。 不多时,她拖着个***袋费力的回到屋里。 几个姑娘立即围了上来,满眼好奇的看着那个麻袋。 「哎?这么大的袋子,是什么呀?」 「是你家里给寄的东西吗?」 「打开看看呀……」 孙亚菲笑着拿了剪刀,把麻袋剪开一瞧,里边全都是褐色的玻璃药瓶。 「这……」姑娘们面面相觑,「这怎么全都是药?」 「是呀,我看看有没有信。」 孙亚菲也很懵,寄出地址是省城,可她也不认得省城的人呐,怎么会有人给她寄包裹?偏偏收件人的名字就是她的,地址也对。 她翻了又翻,找到了一张不起眼的字条。 「受林念禾所托,寄150瓶维生素给孙亚菲同志,此药有助于雀盲眼恢复,暂时无症状也应每日服用。」 孙亚菲捧着纸条,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只是在信里当闲话提了一句,主要还是说她和关曼菱每晚都要扶全班的姑娘上厕所,当趣事闲话说一嘴而已,她却记在了心里,还给他们送了药来。 「亚菲?」 旁边的姑娘戳了戳孙亚菲的肩膀。 「是我家里的姐姐,听说我们这儿的同志得了雀盲眼,特意给我们邮的维生素片,说是对病很有用的。」孙亚菲抹去泪花,转头对关曼菱说,「班长,是念禾姐。」 「是她呀。」关曼菱有些惊讶,旋即问,「她有没有说别的?」 「应该是她托人买的,是别人写的字条。」孙亚菲吸了吸鼻子,对关曼菱说,「班长,给连长送去吧,让他统一分配。」 关曼菱看了她一会儿,弯腰从麻袋里拿出两瓶药来塞到她手里:「这是念禾给你寄的,不管别人怎么分,你都得有。」 「我又没得病……」 「得了再吃就晚了。」关曼菱揉了一把她的头,「你跟我来,趁这机会让连长借电话给你。」 孙亚菲顿时乐了,用力点头:「好!」 「这批药真是及时雨,原本我们想请青市那边帮助弄一些海带来,可那边的同志说,老乡们收的海带都上交了,家里剩下的不多,还要供养全家,大概是收不上来的……孙亚菲同志,实在感谢,你为大家解决了大问题!」 孙亚菲心不在焉的听着连长的表扬,眼神不自觉的往电话机上瞄。 关曼菱不等丈夫说够就打断他:「这药是亚菲的姐姐给的,无论如何都得给亚菲留下足够的药,她平时吃的就少,再不吃一些维生素,她也要的雀盲眼了!」 「对对对,应该的,」连长连连点头,「孙亚菲同志,你一定要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 「好……好。」孙亚菲又瞄了一眼电话。 关曼菱推着她的肩膀,朝丈夫说:「药收到了,该让亚菲打个电话回去的。」 「啊,行,行吧。」连长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 孙亚菲的家庭问题虽不严重,却是存在的,她打电话时旁边不能没有人。 孙亚菲不在意这些,抿着唇乐了,飞快跑过去,按下了那串在心中默背过无数遍的电话号码。 在梦中,她拨过很多次这个号码,现实里却是第一次,手都有些抖,好几次险些按错。 电话响了两声,她终于听到了「咔哒」一声。 「喂,十里大队。」 电话那头是大队长的声音,孙亚菲认得出。 她刚张开嘴,眼眶就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喂?喂?谁啊?」 「……」 孙亚菲急喘了几口气,想平稳下来赶紧答话,却又怕大队长心急把电话挂断,一着急,更说不出话来了。 她正急得心口闷痛时,听到大队长试探着问:「是……孙亚菲?」 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桌上。 她「嗯」了一声,终于开了口:「队长叔,是我。」 「哎、哎……咋了?出啥事了?」 「没、没什么事……」 「没啥事打啥电话,钱多烧的?」 「……」 「哎呀,您真是……亚菲吗?是我,林念禾。」 电话被抢走了。 「念禾姐姐……」孙亚菲唤了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药、药收到了……」 「这么快收到了吗?你自己留两瓶,别都发出去给别人了,每天按时吃药,可以预防的,要是不够的话你千万给我说,我再帮你们弄。」林念禾一边温温柔柔的对孙亚菲说话,一边嫌弃的朝明明担心却非不好好说话的李大和做鬼脸。 「好、好……」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 孙亚菲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话都说不利索了。 关曼菱在一旁看着,无奈接过电话来,说道:「念禾,我是关曼菱,亚菲没事,就是想你们了,一打电话就掉眼泪。」 「啊……曼、曼菱姐啊。」这回轮到林念禾说不出话了。 她是有些埋怨关曼菱的。 虽然她崇尚恋爱自由,也理解关曼菱嫁给喜欢的人的开心,可你大老远的还寄喜糖给谢宇飞这就有点儿诛心了。 关曼菱似乎没意识到林念禾的尴尬,说道:「让亚菲缓一缓再与你说话,念禾,谢谢你帮忙寄药,这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你不知道,我们连队有一半的知青都得了雀盲眼,有些活儿做起来特别不方便。」 「帮上忙了就好,再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告诉我。」 「嗯,行……对了,喜糖收到了吗?」关曼菱语调轻松自然。 林念禾皱了下眉,干笑着说:「收到了,也给谢宇飞吃了,不过……」 「怎么了吗?」 林念禾垂眸片刻,还是说:「不过曼菱姐,以后这种事还是别做了吧,你也体谅一下谢四的感受。」 「嗯?」关曼菱愣了一会儿,侧头瞄了丈夫一眼,说,「可……谢宇飞给我的回信上说,让我结婚了一定要给他寄喜糖的。」 「啊?」 林念禾瞠目结舌。 「是啊,他给我回信,说他下乡后就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姑娘,他们很快确定了关系,已经告知双方家长谈婚论嫁……念禾,他是骗我的?」 林念禾:「……」 志同道合的对象? 年轻未婚姑娘没有,村里的婶子们倒是挺稀罕他的…… 谢宇飞,你是真敢吹呀! 第404章 被套路的汪小抠 谢小爷总有能耐让林念禾在最心疼他的时候升起这货纯纯活该大冤种的感觉。 林念禾的大脑瞬间全速转动,这才没让谢小爷的瞎话被戳破:「没,他……我就是没想到他会与你说这事儿。」 「真的吗?」关曼菱有些怀疑。 「他们俩之前瞒得挺好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林念禾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了,继续圆谎,「那个姑娘人不错,就是醋劲儿有点儿大,偏偏谢宇飞是个猪脑袋,总看不出来喜乐……我之前以为你不知道,就想着用那事儿当借口,免得他们小两口又吵架。」 「哦哦,这样啊,吓死我了……」关曼菱拍了拍心口,笑着说,「放心吧念禾,我心里有数,我也结婚了,不会再与他有什么联系,这次的喜糖是我没想周到,抱歉,让你为难了。」 「没有、没有没有,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么呵呵呵……」他要求的自己找罪受! 林念禾捏着电话线,仿佛在捏谢宇飞的脖子。 「那……亚菲好些了,你们说吧。」 电话又还给了孙亚菲,林念禾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定了定神,把村里最近的变化说与她听。 孙亚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听得格外认真,生怕自己漏了一个字。 半晌,她才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林念禾放下电话后深吸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李大和在后边喊她:「你干啥去?」 林念禾头也不回的吼:「打架!」 「打谁啊?」 「谢宇飞!」 「哦,那你去吧。」 「……」 谢宇飞是必须得挨顿揍的,不过得巧立名目,不能让他再想起来关曼菱。 于是,当天,谢小爷因为左手先拿烤地瓜让林念禾踹了两脚。 理由找得相当充分。 反正谢宇飞认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认可了这个理由,还是因为苏昀承就站在院子里。 休息日。 一早,林念禾就把牛娃抱到了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上,小家伙被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还系着条红围巾,像个小年画娃娃。 围巾是吴校长给他织的,针脚细密,还是双层的,用的是没染好的瑕疵毛线。吴校长手巧,把有瑕疵的线都藏在了里边。 小家伙还背着他的小书包,林念禾知道,里边装着的是他的一沓满分考卷和攒下来的小零食。 三人两车,朝着镇上骑去。 阳光下的积雪是金色的,牛娃拽着苏昀承的衣角,还不忘朝林念禾说:「禾禾姐姐,你慢一些,不着急的。」 在下雪之前,林念禾觉得她已经驯服了自行车,可路上结了冰后,她瞬间就知道是她感觉错了。 林念禾目视前方,全神贯注的盯着村口的大树:「没事儿,我可以的,你好好坐着。」 苏昀承侧头看她:「要不你坐我后座,让牛娃坐大梁?」 林念禾:「好!」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冰面上骑自行车不是生存必备技能,她没必要必须掌握。 「而且我主要是担心村子里有什么事,万一他们要用自行车呢?」 林念禾坐在后座上晃脚脚,言之有据的说。 苏昀承:「嗯,雪大,乡亲们如果去镇上骑车更方便。」 牛娃:「禾禾姐姐想得最周到了。」 小林老师在某二人的超厚滤镜下逐渐迷失,由衷感觉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苏昀承骑车很稳当,林念禾几乎没感觉 到颠簸。他还特意坐得更直,替她挡去大半寒风。 到公社门前时,苏昀承特意在一处没有雪、没有冰、没有泥的地方停下车,对林念禾说:「慢点儿。」 林念禾应了一声,轻巧的跳下车,去前边把牛娃抱了下来。 「你们先进去,我昨天让周旭在国营饭店订了些吃的,我去取过来。」苏昀承说。 「好,那你路上慢点儿。」 「嗯。」 林念禾和牛娃目送着苏昀承离开,一大一小手拉手进了公社。 她熟门熟路的直奔汪潇的办公室,门开着,汪潇正坐在办公桌后,一本正经的看着报纸。 「汪叔。」林念禾笑盈盈的朝他打了个招呼。 「哎,小林来啦。」汪潇立即放下报纸,笑着朝她招招手,「快过来,烤烤火。」 「汪叔叔好。」牛娃乖巧的朝汪潇问好。 汪潇一看他这小模样,刚板起来的脸瞬间崩塌,生怕这声「叔叔」掉地上似的,一连应了三声。 「好好好,看着孩子冻的,小脸冰凉。」汪潇搓着牛娃的小脸蛋,转头对林念禾说,「你要的人已经去接了,估计快到了。」 「谢谢汪叔。」林念禾在炉边烤着手。 「不过小林呐,下不为例,让别人知道我把监狱的犯人带到这儿来,影响不好!」汪潇给了牛娃一块桃酥,让他去旁边坐着,自己去到林念禾身边低声与她说。 林念禾搓着手,抬眼看了他一眼。 汪潇清了清嗓子,改口:「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咱以后少做,不要太频繁。」 林念禾从挎包里拿出几张头花设计图,随意抖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手抖把它们扔进炉子。 汪潇:「办!你啥时候想见他咱就啥时候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畏一切流言!」 第一批头花已经收上来了,纺织厂厂长特意每样拿过来给他看了。那天正巧他小女儿也在,挨个儿试了一遍,闹着说全想要。十六岁的姑娘,差点儿因为几个头花满地打滚,最后还是他拍着胸脯保证开始卖了就一定给她买才把小姑奶奶哄好。 他从女儿的反应里预见到头花畅销的未来。 所以,林念禾捏着的那是设计图吗?不,那是他的命,是兰县纺织厂的未来! 林念禾笑眯眯的拿着设计图,问:「头花做了多少了?」 「收上来了六百个,正在做质量检查,今儿下午应该就能完。」汪潇利索的说,有些邀功的意思,「小林,我们是真的很上心了,你看这才几天?从组织生产队伍到学习制作,每个人都很尽心的!」 「还行吧,比我预想中慢了六天,但可以接受。」林念禾不咸不淡的说。 汪潇:「……」 这还慢吗?他感觉已经很快了呀! 林念禾一脸严肃,不动声色的画饼给他:「汪叔,您想想,咱们的头花以后不仅要卖到京城和沪市,还要卖到全国的,这是多大的生产量?就算我把您组织队伍的时间抛除,您觉得用七天的时间做出来六百个头花够卖吗?」 汪潇:「啊这这这……」 「唉,算了,我帮您想想办法提高生产力吧。」 林念禾一副替他有操不完的心的表情,眉头紧锁。 汪潇看看她,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个刚有点儿成绩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领导。 第405章 以队长叔的头发起誓 提高生产力的办法,林念禾的心里早有打算。 但她没说,就那么皱着眉头坐着,一副冥思苦想的表情。 这世上最不能惯着的人有两种——熊孩子和领导。 就吊着他吧,不给足他时间思考和碰壁,他怎么能舍得钱采用她的建议呢? 牛大爷被带进屋的时候,林念禾终于睁开了眼睛。 汪潇瞬间兴奋,搓着手想问她想到了什么,还没开口他就听到林念禾说:「牛大爷,这儿没有外人,您和牛娃好好说说话吧。」 汪潇:「……」真心错付原来是这种感觉。 牛大爷很拘谨,人比上次见又瘦了许多,头发花白满脸沧桑。 看到干干净净的牛娃,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手搓着衣角,脸上尽是局促和紧张。 上次见面,他可是把能说的狠话都说了,回去后他就狠狠地大病了一场,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起来。如今再见…… 牛娃像是没感受到老人家的不安,喊了声「爷爷」,含着两包泪就扑进牛大爷的怀里。 「别、别……我这、这……」牛大爷想抱抱他,但瞥见自己黑黢黢的手,就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牛娃拉过牛大爷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掌心,扁着小嘴蹭了蹭,又朝他伸出手:「爷爷,抱。」 牛大爷的嘴唇翕动良久,终于忍不住,抱住牛娃嚎啕出声。 爷孙俩相拥着痛哭,闻者无不动容。 汪潇抹了抹眼角,长叹口气。 他拿自己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到牛大爷身前:「老爷子,一路过来渴了吧?喝点儿水。」 牛大爷下意识站起来,立正。 他看着水杯愣了一会儿,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杯子。 汪潇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一副「你们聊、我聋」的模样。 正这时,苏昀承拿着几个饭盒回来了。 他随手拿过汪潇没看完的报纸垫在桌子上,把饭盒放在上边。 林念禾上前对牛娃说:「牛娃,你和爷爷先吃饭,咱们不急,你们慢慢说。」 牛娃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点点头,拉着牛大爷的手让他坐下,自己去打开饭盒。 牛大爷很是拘谨,只搭着凳子边儿坐了一点点,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却始终盯着膝盖不敢乱看。 林念禾看他如此,便对汪潇说:「汪叔,咱们换个地方吧?」 汪潇看看牛大爷,眉头皱了起来:「小林,这个这个……」 「我想到提高生产力的办法了。」 汪潇:「你们爷俩慢慢吃、慢慢唠,我们去旁边那屋!」 说罢,他就一马当先离开了办公室。 林念禾走在最后,顺手还拿了两块汪潇的桃酥。 办公室门外,小李在守着,今天就是他以「配合审讯」的理由把牛大爷从监狱带出来的。 林念禾把房门掩上,朝小李道了句辛苦,把手里的两块桃酥给了他:「小李哥,这是领导给您的,您吃着玩。」 小李满眼感激,接过来之后说:「你们放心,我在这看着,不会有岔子!」 屋里,牛大爷看着饭盒里的白米饭和小鸡炖蘑菇、红烧肉,拿筷子的手都在抖。 他看到牛娃高了、也胖了,心知他过得应该是不差的,如今这些饭菜也是最好的证据。 牛娃给他夹了块肉,说:「爷爷,我现在在念书,禾禾姐姐说我以后能考北大,到时候我挣大钱,咱们去京城住。」 他把包里的卷子拿出来,献宝似的捧到牛大爷面前:「爷爷你看,我考了好多一百分。」 牛大爷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这才接过卷子,一张张的翻看。 他不认字,但看到了一个个红色的对号,看到了一个又一个「100」。 「好、好好好……」牛大爷的眼泪掉在了卷子上,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湿润抹去,他看着牛娃说,「娃儿,好好念书,别、别跟爷学!」 一句「别跟爷学」,藏着数不尽的悔恨。 「爷爷,吃饭,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呢!你都瘦了好多……」 「没事,爷不累,平时就干点活,比在家里还轻快。」 「爷爷……」 如今的房子不隔音,他们说了什么,林念禾在旁边的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汪潇眼巴巴的看着她,搓着手问:「小林呐,咱说说提高生产的事儿呗?你是怎么想的?」 林念禾不答反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汪潇立即把自己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生产不够那就再招人呗,现在厂外的生产队伍里就只有三十六人,多招点儿人就行了吧?」 汪潇很自信,因为这就是他们最常用的解决生产力不足的办法。 生产得慢,那就用人顶上嘛!多简单的事儿。 他觉得,林念禾肯定挑不出来刺,这是重新树立他领导威望的好时候…… 林念禾:「您打算招多少人?三百人?三千人?还是三万人?招这么多人,质量把控怎么做?人员培训怎么做?这些隐性成本您考虑了吗?」 汪潇:「……」 他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领导。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怕自己太打击汪潇的自信,便说:「您说要扩大生产队伍这一点是没错的,想要生产出足够的头花,只靠这么点儿人是一定不够的,不过细节方面还要考虑——先从纺织厂内部来扩大队伍,把那些看着热闹的生产线上的工人都撤下来做头花吧。」 「先把他们培训成熟练工,然后让他们分当小组长,三个人带十个编外工人,以小组为单位把控质量。对厂内组长,每个月进行轮组换岗,让他们麾下的组员每月更换,以免人情裙带关系,其次还要制定团队奖励制度、个人奖励制度以及末位淘汰制度,当然,这个淘汰可以是罚奖金,现在技术型人才都金贵,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对于编外工人,实行分级奖励制度,比如,每月做一百个头花可额外获得一块钱奖金,做一百五十个头花可额外获得两块钱奖金……做得越多奖金越多,前提是质量合格,质量有问题或出现原料数量有问题要罚款。」 汪潇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连窗边的苏昀承都转过身看向林念禾,眼中含着些许探究。 汪潇舔了舔嘴唇,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其他生产线上的工人都撤下来,那厂子里的被套啥的不做了?」 林念禾直接问:「纺织厂去年净利润是多少?」 汪潇脱口而出:「五千九百七十二块三毛六!」 林念禾:「……」 兰县的经济支柱,一年净利润还不到六千块? 难怪汪叔叔早生华发,难怪冯叔叔一块八都舍不得,难怪、难怪…… 林念禾叹了口气,说:「您先不必招编外工人,只让纺织厂的工人撤下来做头花,三个月若达到三千块净利润,以后纺织厂就别做被套了。」 三个月三千块? 汪潇再怎么相信林念禾都不敢信这话,他咽了口唾沫,问:「那要是达不到呢?」 「达不到?我以我们十里大队大队长的头发起誓!达不到的话您去把他头发剃了。」 汪潇:「……」 好狠的誓言! 第406章 坐怀不乱 汪潇是知道李大和多宝贝他那几根头发的,所以对林念禾的话深信不疑——如果李大和因为这事儿没了头发,那都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自己就能把林念禾从村头踹到村尾。 有此毒誓,汪潇不再迟疑,立即就去找纺织厂的厂长说撤工人做头花的事。 纺织厂的工人都是老手艺人了,学做头花不是难事,估计一半天就能全部学会。 厂长却很担心,拽着汪潇问个不停:「领导,咱真的不做被套了?咱就指着卖被套活着呢啊!咱不做被套了咋办呀?」 汪潇对他摆出了林念禾对自己的嚣张态度:「你一个厂长能不能稳当点儿?这不是告诉你了,先做头花、做头花!你那被套少做仨月也不耽误啥,反正都是卖不出去。」 厂长:「……」 「新欢」刚露面就嫌弃他的被套了?这会儿不是拍着他的肩膀说「咱们纺织厂的被套全世界最好」的时候了? 今天领导气势颇足,压得厂长无言以对。既然领导都这么安排了,那他就这么做呗。 厂长咽下哀怨,很识相的把检查好质量的头花拿了出来,问:「领导,这些头花质量检查都过关,那我这就给供销社送过去?」 「送供销社干啥?这些不卖,我有用处!」汪潇说着,一手一个拎起了麻袋。 厂长懵了,快哭了,拽着汪潇的衣角不撒手:「不卖?领导,我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做出来的,算上原料一共花了九十八块钱呢!」 「你那眼皮子就能瞅到脚前半米,」汪潇撇着嘴,很是嫌弃的扒拉开他的手,「行了,你就抓好生产吧,不能让厂子亏了就是了。」 他说完就拎着两个麻袋走了。 厂长站在原地,掰着手指头叨咕:「还不亏呢,这就亏了九十八了……」 汪潇一阵风似的回到公社办公室,来不及暖暖手就殷勤的对林念禾说:「小林!头花质检完了,你看,我知道你着急,自己就给你拿回来了!」 「谢谢汪叔,您辛苦了。」 林念禾立即放下水杯站起来,打开了麻袋。 麻袋里是一个又一个小布包,按不同款式装着头花。 林念禾打开一个看了看,点头:「还不错,和我预想的样式差不多。」 汪潇就像终于被老师表扬了的小学生似的,咧着嘴笑得格外开心。 林念禾把麻袋拖到桌边,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说:「对了汪叔,我刚才想着,咱们卖的头花不像现在有的这些便宜货,所以我打算给它弄个包装袋。」 「啊?啥意思?」 林念禾拿过一张纸,撕了几次后又折了几折,用潇洒漂亮的字体写了一个「蘭」字,又在上边各个边上写下尺寸。 她把手工纸袋递给汪潇,说:「找印刷厂订一批纸袋,上边印上这个字,正式售卖的时候把头花装进去。」 汪潇拿着纸袋,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有点儿好看,可—— 「有必要吗?这买纸袋不也得花钱嘛?这么弄有啥好处?」 林念禾懒得跟他讲什么叫品牌效应,直接说:「好处就是,您可以一个头花多卖两分钱。」 「哦哦哦,那我这就去找印刷厂!」 「行,我今天就把头花邮出去……哦对,一万只纸袋最多给十块钱,第一次别订太多,最多十万只。」 「好嘞!」 兰县是没有印刷厂的,但市里有,汪潇去市里开会的时候与印刷厂厂长打过几次交道,立即就带着林念禾的手工样品纸袋去了火车站。 万幸,十几分钟后就有一趟去市里的火车,不然汪潇能沿着铁轨跑过去。 公社 里,牛大爷抱着牛娃在说话,隔壁,苏昀承正帮着林念禾把头花分作四份。 林念禾是准备送出去五百只头花的,现在这里有六百个,余下的一百个她也不打算送出去,暂时放着就是了。 苏昀承一边分头花一边说:「剩下的不如给谢宇国寄过去?他在沪市也还有些分量,让他送去文工团。」 他是有些担心林念禾的军令状的,想着若能让谢宇国把头花传到沪市那边,总归是能多卖出去一些的。 「沪市那边不急,等京城卖起来了,他们自然会找过来。」林念禾说。 「你刚刚说的那些制度……」 苏昀承抬头看向林念禾,眼中带着些许疑问:「不是学校教的吧?」 「嘘……」林念禾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是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 「这可不能说。」林念禾笑弯了眼睛,「别问了嘛,反正那本书现在也不在我手里,我看的时候也没人看到。」 苏昀承按了按眉心,提醒她:「以后别人问起,就说是你自己想的。」 「跟别人当然那样说了,可问我的是你呀。」 苏昀承:「……!」 他就知道,她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林念禾看他耳朵泛红,打算添把火。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说:「好冷啊,手都快冻僵了。」 苏昀承看着眼前又细又白的小手,心神激荡。 片刻后,他拿过手套给她戴上了。 林念禾:「……?」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拉个小手么? 他给自己戴手套是几个意思? 苏昀承很体贴的说:「你歇着,去烤会儿火,我来弄。」 林念禾:「……」 她是应该夸他坐怀不乱,还是应该怨他坐怀不乱? 林念禾不想夸也不想怨,戴着手套拨弄着头花,继续干活。 男人太难懂,她还是更会赚钱。 下午,小李带着牛大爷离开了,老人家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嘴角都扬着。 他看到林念禾,极其郑重的朝她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林丫头……当初是我错了,谢谢你们照顾娃儿……看到他现在过得好,我就是、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丫头,这恩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林念禾心头微颤,赶紧把他扶起来,低声说:「您别这样,您得好好活着,牛娃还等着您呢。」 「嗯,对、对……」 牛大爷走时,步子不再沉重,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 牛娃看着他的背影,抹去了眼角的泪花。 他今天答应了爷爷很多事,要好好吃饭、好好干活、好好学习……不做错事。 他能做到的,一定都能做到。 他噙着泪,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 他突然感觉头顶多了只手,抬头一看,果然是禾禾姐姐。 林念禾低头看他,微笑着说:「要是太难过的话,咱们就回屋子里去哭一会儿,在外边哭不好,眼泪会冻住的。」 牛娃抿了抿唇,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珠。 他仰头看着林念禾,语气坚定:「禾禾姐姐,我要考北大!」 「好!考北大!」 林念禾应着牛娃的话,望着一片白茫茫中牛大爷,眉头不禁皱起。 第407章 人肉气象台 牛大爷是在当晚病倒的。 他的心里压了太多事,之前撑得住,或许是因为记挂着外边的牛娃,或许是因为想要再看看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一眼。 他今天看到了,看到他学习很好,看到他吃穿无忧,看到他比在自己身边时强一百倍……强撑着的那口气散了,身体就承受不住了。 混沌间,他的脑袋里一直有两道声音在吵闹,一道嚷着说就这样闭眼吧,他死了,就不会给牛娃添累赘;另一道声音清脆柔软,她说,您得好好活着,牛娃还等着您呢。 两道声音像打擂台似的互不相让,吵得他头疼欲裂。 疼痛或许能让人思绪清明,他疼着、痛着,想起来很多很多事。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牛娃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娃儿,脸都冻青了,猫儿似的哭都哭不出动静;他想起来他抱着牛娃挨家挨户讨奶喝,牛娃小时候很省心,没有奶也没有米面的时候喝玉米糊糊也行,从来不挑嘴;他想起来那天牛娃硬塞到他嘴里的饺子,想起来小崽子那一张张一百分的考卷,想起来他哭着喊爷爷,想起来他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没走…… 他舍不得呀! 他是贪心的,他还想再多看牛娃几眼,他想看他长大,想看他上北大,想看他结婚、生子……小崽子没有爹娘,以后靠自己得多累啊……哦对,万一过两年林知青回城了,牛娃不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么……还有啊,孩子学习好要上大学,念大学肯定贵,他留的那点儿钱也不够啊…… 他或许还能帮他一把,做饭烧火也好、带孩子洗尿布也好……小崽子不能没个能靠着的人呐! 牛大爷猛地睁开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的眼底一片猩红,瞪着黑黢黢的墙,嘶哑着声音喊出了一声「救命」。 同个牢房的狱友被惊动了,狱警被叫来了,后来,大夫也来了…… 牛大爷生病的事原本是传不到十里大队的,对于监狱来说,这只是一个犯人生点病的小事而已,没必要也没理由向别处汇报。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苏昀承打电话去问牛大爷的情况时,监狱长疑惑了很久。 疑惑归疑惑,监狱长还是很快叫人去瞧瞧牛大爷,得到的答案是,人烧了一宿,打了庆大霉素,这会儿退烧了。 苏昀承挂断电话,回头问林念禾:「要带牛娃过去吗?」 林念禾咬着下唇,心中天人交战。 她昨天就觉得牛大爷的状态不对劲,与身体上的病痛无关,她是觉得一直吊着牛大爷命的那根线断了,所以她才特意说了那句话,就怕牛大爷想不开寻死。 要带牛娃过去看看他吗? 老人家大概是不愿意让孩子去监狱的。 林念禾想了又想,说:「我去看看他吧。」 「我与你一起。」 趁着村小午休的时候,苏昀承带林念禾去了一趟监狱。 牛大爷已经退烧了,但身上疼得厉害,还起不来炕。他穿着棉袄裹着被子,看到林念禾很是惊讶:「林、林知青?」 「您还好吧?」林念禾把一包红糖和两瓶黄桃罐头放到他的枕边,自顾自的说,「今天早上我们往监狱这边打了电话,才知道您病了。」 「老了,不中用了。」牛大爷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林念禾按住了肩膀。 「您躺着,别着凉了。」林念禾说,「我没告诉牛娃您病了的事,但是昨天我答应了他,以后尽量每个月都让你们见一面。」 牛大爷眸光微亮:「对对、别告诉他,千万别告诉他,我就是感冒了,啥事没有。」 顿了顿,他又说:「见面啥的……还是少见的好,我这……别耽误他了 。」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又黯淡了几分。 「我刚才问过了,您和牛娃没有血缘关系,您的事影响不到他。」 林念禾撒了个小谎。 不过这事还真的影响不到牛娃,当初牛大爷带牛娃回家可没办什么收养手续,他不懂得这些,那时候九里大队管事的还是王伟,他更不懂,就在牛娃五岁开始打猪草的时候往记分册上添了个名字,什么正经手续都没办。 还是吴校长决定收养牛娃的时候才给他办的手续和正式户口。从这方面来说,牛娃和牛大爷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不会受到他的影响。 林念禾没把这些事告诉牛大爷,以免老人家以为自己和牛娃连一丝关系都没了,在他本就脆弱的心窝里伤上加伤。 牛大爷一听林念禾这么说,情绪不免有些激动:「林知青,你可别骗我,真、真的吗?」 「真的,我问清楚了的。」林念禾点点头,「您就放心吧,好好养身体,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儿放出去。」 「嗯、嗯!」 牛大爷的眼睛很亮,似乎又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林念禾陪着他说了几句话,临走前说:「下回我带牛娃到镇上拍两张照片,给您送来。」 「林知青!」 牛大爷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看着林念禾,眼眶通红。 他颤抖着抬起手,双手握在一起朝作揖:「谢、谢谢你……」 林念禾朝他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牛大爷看着林念禾离去的方向,直至再看不到她人了,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把一边早放凉了的窝头拿起来,用力往自己嘴里塞。 离开监狱时,林念禾轻舒了口气,说:「他应该能活下去。」 苏昀承把她的帽子压了压,瞥了眼酝酿着大雪的天,说道:「先回去吧,要下雪了。」 苏昀承就像天气预报似的,他俩刚到十里大队,雪就落下来了。 林念禾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他的这种预判天气的能力,让她很有把他捐给气象台的冲动呀! 有他在,估计天气预报能靠谱许多,最起码不会出现雨都落下来了天气预报还死犟着说今天是大晴天的现象。 苏昀承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怎么了吗?」 林念禾脱口而出:「想把你捐给国家。」 苏昀承:「……?」 一个人还能捐两次? 第408章 婚期将近 那天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天冷得厉害,学生们的体育课倒是没停下,不止没停,还发展出了新的教学科目,成为了村小课改计划中第一个完成改变的科目。 这事儿要从冯伟说起。 野猪群下山后,苏昀承因为太过嫌弃他,给他制定了不亚于当年在军中的训练安排。苏昀承原本是打算让冯伟从第二天开始练的,可事赶事太忙,就耽搁下来了。 如今万事落定,苏昀承一没任务,二在村子里也没什么事,就又把对冯地震同志的专项训练提上日程。 第一天,冯地震顶着寒风背着行囊跑完了十公里,刚喘口气就又被踹去晒谷场打拳; 第二天,依旧; 第三天…… 第四天,晒谷场上的雪太厚了,冯伟满心欢喜的以为今儿不用打拳了,结果苏昀承说村小的操场每天都有人扫雪,直接把他带去了操场一角。 冯伟欲哭无泪。 如今天冷,乡亲们又忙着在家糊火柴盒很少出门,在晒谷场上他挨踹也没人看得到,可操场就不一样了,这儿全是孩子,他要是挨踹…… 为了面子,冯地震同志把拳打得虎虎生风,格外卖力。 学生们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不知道是谁开始跟着学,再后来,温岚直接找到了冯伟,让他在体育课的时候教孩子们打拳。 岚姐说,好多孩子都想当兵,从现在练起,对以后有好处,就算不当兵,那也是强身健体呀! 岚姐说,不管男孩女孩都得练,你看,咋没人敢惹王婶呢?武力威慑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 岚姐说,你要不想教我就去找禾子,等她跟苏同志说了……你不仅没得选,还得再挨两脚。 于是,原本每天只需要打拳两小时的冯地震同志每天打拳的时间无限延长……因为竟然还有学生下课后来请教他! 再后来,不止是村小的学生,村里的小伙也开始来找他…… 偏偏他还怪不了温岚——他每天教学生打拳的时候,她学得比谁都认真!甚至他还好几次看到她在没课的时候也会自己练。 「我觉得啊,岚姐找冯大哥教拳一定是有私心的。」 知青点里,林念禾一边拿着红纸剪喜字一边说。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间,距离余香琴的婚礼就只剩下三天了。该准备的东西不少,最近他们下了课都在忙活这些事。 温软软唰的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念禾你什么意思?温岚姐和冯伟……」 林念禾茫然看她:「啊?我的意思是,她这明显是自己特别想学。」 温软软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眨巴着眼睛问:「就不可能是他们两个……嘿嘿……」 「不可能,」林念禾直接摇头,「绝对不可能。」 这事儿若换个女主角,林念禾早就去吃瓜了。可这是岚姐哎,听情诗都能想起上吊的邻居的岚姐哎! 瓜?快算了吧,岚姐只有可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武力值。 温软软叹了口气,恹恹的又拿起了剪刀。 「香琴姐的爸妈明天就要到了吧?」温软软闲不住,没一会儿就又抬头问道。 「是,」回答她的是王雪,「王婶给挪了个空屋出来,她带着欢欢乐乐去大队长家挤几天。」 「说起来,香琴姐的行李是不是要提前搬过去啊?还是结婚那天再搬?」 「我家那边是结婚当天一起带过去。」 「我老家那是提前三天。」 「等会儿问问香琴吧。」 「问过了,她说她也不记得……」 几个未婚的姑娘 ,叽叽喳喳的一边干活一边操心别人的婚事。 她们偶尔拌嘴,时不时打闹,早都忘了初见时是怎样的针锋相对。 天边飘下雪花,屋里的红纸红布把窗棂上的雪都映红了。 次日。 赵寡妇借了李大和与林念禾的自行车,和余香琴一起去火车站接余家爸妈。 可能是因为连日大雪,火车晚点了。赵寡妇从里兜里摸出一块钱塞给余香琴,指着不远处的国营饭店说:「闺女,你去吃碗面,我在这等。」 余香琴摇头,又把钱塞回到她手里:「你又不认识我爸妈,要等也是我等着,再说,我也不饿。」 「不饿就去喝碗热汤。」 「那不是闲的么,花钱灌一肚子水干啥。」 「……」 她们俩相处得久了,说话也随意起来,余香琴经常管不住嘴,赵寡妇也时不时撒个泼。 总体来说……挺和谐的。 她们俩在西北风里等了大半个钟头,余香琴这才看见人群里的爸妈。 她爸穿着他最体面的那件黑皮袄,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着,应该是下车前刚整理过,只是背上背着大包、手里也拎着两个硕大的麻袋,瞧着挺有趣; 她妈穿着那件她出嫁时候才穿过的红色的呢大衣和黑皮鞋,手里只拿了个网兜,看到余香琴,她也不管余爸跟不跟得上,小跑着就来了。 「闺女、闺女呀……」 抱着女儿,余妈红了眼眶。 余爸快步走来,他没说什么,只红着眼睛把余香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余香琴吸了吸鼻子,拍了拍余妈的后背:「哭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赵寡妇赶紧打断余香琴未说完的话:「亲家,冷不冷?还受得住不?」 赵寡妇把自行车推过来,笑着说:「对不住啊,本来应该让我儿子来接亲家的,但他前些天刚出院,走道还不利索,你们别挑理。」 余妈抹去泪花,看向赵寡妇。 从心里说,她是不满意的。她当然想女儿能回城嫁个城里人,而不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可…… 余妈笑了笑,说:「你好呀亲家母,辛苦你来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不要说这样的话,孩子的脚好些了吗?」 她其实比赵寡妇更怕对方挑理,毕竟以后自己女儿就得在人家家里过活,逞一时之快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天天在这儿给女儿撑腰。 「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不耽误啥事。」赵寡妇搓着手说,「亲家吃饭了没?咱先去国营饭店吃一口吧?」 她为了这一顿,还特意拿鸡蛋找林念禾换了粮票。 她也不知道城里人是啥规矩,但她琢磨着,肯定不能让人下了火车就空着肚子赶路吧。 第409章 香琴姐的嘴 赵寡妇的饭票没花出去。 余家两口子只是普通工人,本来就没有下馆子的习惯,而且也知道乡下想攒几张饭票不容易,还是回家吃更实在。 四个人两辆自行车,余爸载着余妈,赵寡妇载着余香琴。 「闺女,要不还是下馆子吧?我这……我做饭糙,你爹娘不能爱吃。」赵寡妇坐在后座上,拽拽余香琴的衣角低声说。 余香琴烦躁的回:「哎呀,这车轱辘话你都念叨了一道了,都快到村里了你还说这干啥?我爸妈不挑、不挑!还要我说几遍啊!」 「哎你个死丫头咋不知道好赖呢?」赵寡妇戳了余香琴的腰眼一下,犹不解气的给了她肩膀一下,「咋跟我说话呢?你爹娘来了你腰杆子硬了是吧?」 余香琴翻了个白眼:「我哪天不是这么说话的?平时不吱声,现在我爸妈来了你倒是想起来告状了。」 「还成我的不是了?我这不是怕你爹娘吃不好么?你娘家人来了我给你撑场面你还不乐意了?」 「行行行,我不知道好赖,行了吧?」 「不是,香琴啊,听我的,咱调头回去……」 「哎你烦不烦啊……」 西北风把她俩的吵声传入余爸余妈的耳朵,二老对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己女儿自己知道,他们家这老大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软乎性子,坏心眼没有,但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那是痴心妄想,别人家的闺女会腻歪着撒娇,他家闺女五岁就敢往马背上蹿。 余妈默默擦掉了眼泪。 她知道自己对不住大闺女,他们两口子平时得上班,余香琴是老大,照顾弟弟的活儿可不就落到了她身上?这些年来,她干得最多,得的最少……当妈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呢?可她心疼又有什么用?不上班在家里照顾他们姐弟仨?那用不上俩月,一家子就都得饿死。 这个年代,似乎每一个「大姐」和「大哥」的命运都是这样,他们担负得更多,不管是家务事还是奔生计,他们不是父母,却也不得不早早的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的确不公平,但没得挑拣。 余妈看到余香琴和未来婆婆这么吵闹,酸了一路的心勉强放下了几分。 很快,两辆自行车先后拐过村口的树,迎面就对上了在寒风里等待的李大和、王红和赵会计。 「哎呦,大队长,你们咋还出来接了?」赵寡妇也不知道李大和他们是不是来接他们的,但不耽误她把漂亮话说出来嘛! 李大和几人还真是特意在这儿等他们的。 知青点好几年没有喜事了,余香琴之前帮乡亲们扫盲,那也是实实在在帮助了大家的,值得他们给她撑个面子。 余爸余妈听赵寡妇喊「大队长」,立即下了自行车,有些不明就里。 这……难不成还真的是来接他们的? 李大和笑着迎上去,朝余爸伸出手:「老余同志,欢迎你。」 赵寡妇赶紧说:「亲家,这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李大和。」 余爸赶紧跟他握手:「李大队长,你好你好,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家老大。」 「哎,应该的、应该的。」 王红上前来笑着与余妈握了握手:「嫂子,我是妇女主任王红,你叫我红子就行,欢迎你们来。」 「王主任,你好你好,辛苦你们教育香琴。」 「香琴是个好同志,她不仅平时积极劳动,还利用空余时间给乡亲们扫盲,是你们教育的好,帮助了我们十里大队!」 「啊这……」 「这是咱们村的会计,他腿脚不方便,但是一听说二位要来 ,非得要跟着一起来接你们。」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实在抱歉,我只能「坐迎」二位了,别见怪、别见怪啊!」 「不会不会,您快坐着。」 「乡亲们本来也要来的,但是我怕天冷,没让他们出来凑热闹,咱还是正经先回去歇着,这几天你们就先住红子家,当自己家一样,别客套!炕烧热了,饭菜也下锅了,咱赶紧过去暖乎暖乎。」 「好好好……」 余爸余妈都有点儿傻眼。 这个大队的风气跟他们固有印象中的农村不大一样啊! 他们此刻的吃惊只是开始。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喊了一声「余老师回来了」,沿途几乎家家户户都开了门,他们有的出门来说话,有的在院子里朝他们挥手,还有的把自家的瓜子花生拿出来。 余爸余妈哪见过这阵仗?突然感觉自己不是来送嫁的,而是来视察的领导。 到了知青点就更热闹了,原本要直接去王红家的小分队愣是被截住了,温软软和温晴晴一边一个,搀着余妈就往屋里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婶儿,您快进来先喝口热水,一路过来累坏了吧?」 「婶儿,您来看看我们给香琴姐准备的东西,要是有什么和你们老家不一样的,我们也有时间改呢。」 「婶儿,您可真年轻,要不是香琴姐今天说是去接爸爸妈妈的,我还以为是她姐姐来了呢!」 「婶儿,我下乡晚,香琴姐比我亲姐还照顾我,我有什么不会的都是她教我的,您怎么这么会生女儿呀……」 余妈在一声声「婶儿」中逐渐迷失。 王红在后边听着,脑瓜子嗡嗡的。 她错了,她以前忽略温家这姐俩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姐俩的嘴竟然也这么能说,这你一句我一句的,比林念禾也不遑多让。 难不成……京城的大院还***孩子说话? 余爸余妈被请进了余香琴她们的屋子,因为她要从知青点出嫁,今儿一早王雪和苗红旗就把铺盖搬到了王淑梅的屋里,今晚她们俩住那边,王淑梅和温岚睡一个屋。 村小今天还在上课,温家姐妹俩和男知青担负起布置屋子的工作。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木头兄弟上阵把墙重新糊了一遍,墙上炕柜上都贴了红喜字,还有几朵用红纸剪的大红花。 炕上有两个小竹篓,一个里边放着花生、红枣和桂圆,另一个里放了瓜子和喜糖。就连炕桌上的烛台都摆了两个,插着簇新的红蜡烛。 余妈一看这般布置就红了眼眶,回身把余香琴抱进怀里,眼泪蹭了余香琴一脖子。 余香琴:「妈,干啥啊?饿了咱就吃饭去,你哭啥?」 余妈:「……」 第410章 下一秒打脸 虽然是亲生女儿,虽然两年未见,虽然她明儿就要出嫁了……余妈还是没控制住,给了她两巴掌。 这两巴掌不痛不痒,余香琴还以为是余妈在帮她拍灰,完全没反应。 一旁的温晴晴和温软软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挂着如出一辙的温柔微笑,心里已经翻了不知道朝余香琴多少个白眼。 若说之前她们说的话是恭维,那么现在,她们是发自肺腑的由衷感觉余妈脾气真好——但凡换一个脾气大一点儿的妈,余香琴刚学会说话就应该被打死了。 她俩不吱声,赵寡妇倒是开了口:「啥?亲家母饿了?那咱快去吃饭去,她们这边没准备吃的,咱去红子家里吃。」 她刚才和王红在外边说话,进门时只听到余香琴说啥饿的。 亲家母饿了可还行?她不吃也不能让她饿着呀! 余妈很无语。 她现在是真的不担心自家大闺女会有啥婆媳矛盾了,这俩人的性子比亲母女更像亲娘俩。 余妈突然就开始心疼她那未曾谋面的女婿了。 这孩子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呦…… 余妈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赵寡妇架着胳膊走出知青点了。 「亲家母,你看,这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部,省城火柴厂在我们这儿建了个分厂,我们大队和旁边大队都能糊火柴盒,你看旁边那个仓库,就是火柴厂的……」 「你看那个新建的大院,那个是我们村的小学,晚上就开扫盲班……要说咱村小的校长真是好样的,她以前是镇上高中的校长,因为身体不好才退下来的,这不,村里新盖了小学,她就到我们这儿来当校长了嘛……」 「我们大队还有个纺织厂的生产队,就是给他们做头花,做一个头花给一毛工钱,我和香琴都在……哦对,香琴现在不光是扫盲班的老师,还是村小的老师,一个月给五块钱津贴,每天还有十个工分……」 余妈听着、看着,满心惊讶。 糊火柴盒的活儿她也干过两个月,每天晚上下班之后干,一个月能多挣十来块呢,不过后来被火柴厂一个小队长的小姨子顶下去了。 余妈有些疑惑:「糊火柴盒的活儿你们全大队都能干?」 这要是农闲的时候,全家人干这活儿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十吧?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这收入都快赶上双职工家庭了。 「是呀,」赵寡妇笑眯眯的点头,「我们管糊火柴盒、装盒和打包,再把做好的送到供销社去就行,一万盒给五块钱。」 「这可真不赖。」余妈由衷的说,「比一般工人挣的都多了,而且你们还能挣工分分粮。」 「可不呗,」赵寡妇停下脚步,拉住余妈的手说,「亲家母,你放心,我家跟你家比不了,但香琴在我家里头肯定饿不着……我现在一天做头花能挣七八毛,我儿子这会儿腿还没好利索干不了重活,一个月糊火柴盒也能挣一二十块,香琴念过书,有文化,以后家里的钱都让她管。」 「我合计再过一二年,攒些钱,或是让他们小两口自己盖新房住,或是给香琴弄一个公办老师的工作,你看行不?」 赵寡妇叭叭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就是为最后这两句话铺垫的。 她家底子薄,赵壮实这一病,余家拿了二百块钱出来,赵寡妇既怕亲家心里不乐意,又怕人家挑拣他们是农村人,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儿子有啥让人城里姑娘非得嫁给他的优点,就只能从钱上说事了。 赵寡妇很真诚,眼巴巴的看着城里亲家,急切的想要得到认可。 余妈着实被感动了,她握着赵寡妇的手,称呼都热络了:「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都同意香琴嫁过来了,自 然也是盼着他们小两口过得好的,但让他俩自己住的事儿以后可不要说了,壮实是你儿子,香琴和他就应该给你养老。」 赵寡妇揉了揉眼睛,红着眼眶望着余妈,更用了几分力气去握她的手:「大妹子,啥也不说了,你就看我以后咋对香琴的就完了……我要是对不住这闺女,你随时过来抽我!要是壮实敢欺负她,用不着你动手,我先把他腿打折!」 「嫂子!」 「大妹子!」 她俩执手相看泪眼,正无语凝噎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墙后传来说话声: 「我爱你!我愿把你奉为心头肉、掌中宝!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 赵寡妇一听这声音脸就黑了。 自己儿子的声音,她隔着二里地也不可能听错! 赵寡妇往后一瞧,余香琴正和余爸一起慢悠悠的往这边走着。 所以,和赵壮实在墙后头情啊爱的人是谁! 赵寡妇刚赌咒发誓完,如今这么快被打脸,那是绝对忍不了的。 只是她现在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亲家母刚对他家满意一点儿就出这事儿,明天的婚礼可该怎么办? 她把牙磨得咯咯作响,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如今这状况该怎么处理。 实在不行就当没听出来?反正这也没看到人脸…… 「停停停,赵壮实你等会儿!」 墙后传出另一道说话声。 赵寡妇心态崩了。 这真是怕啥来啥! 余妈刚才听到那露骨的话还有些面热,正想装听不见走掉,突然就听到她女婿的名字了。 她的脸顿时挂不住了,看着赵寡妇,她拧着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队还有另一个赵壮实?」 赵寡妇见瞒不住了,直接撸袖子:「大妹子你等着,我这就去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在这儿裹乱!」 她说着,随手从旁边人家的柴火垛里抽了一根胳膊粗的柈子,脚下生风冲向围墙。 「这个「掌中宝」还是换一个词吧,我听见这仨字就饿得慌……嗯?赵婶?」 赵寡妇的胳膊都举起来了,刚要落下,就看清了那个小妖精的面容—— 林念禾。 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火气也尽数消散了。 哦,林知青啊,那肯定是有误会,她不可能看得上她家好大儿。 余妈此刻也阴沉着脸跟过来了,她一看到赵壮实腿上的石膏和手里的拐杖,顿时确定了眼前这个绝对是她女婿本尊,再林念禾娇俏的模样,她的眉头顿时就皱紧了。 她打量着林念禾,眼中还带着一抹困惑。 挺好看的小姑娘,看打扮估计也是知青,这……不应该会和赵壮实有瓜葛呀! 第411章 心头肉……膻了 林念禾看看眼前俩人,眨巴眨巴眼睛,瞬间就明白了原委。 她直接绕过赵壮实,三两步上前走到余妈身边,也不管人家现在还黑着脸,直接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小嘴叭叭的像连珠炮: 「您就是余家伯母吧?伯母您好,我叫林念禾,也是知青,和香琴姐一个院儿住着的。香琴姐和您长得真像,只是您也太年轻了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香琴姐是姐妹俩呢!」 余妈:「……」 她怎么感觉自己不久前刚听过这些话呢? 「余伯母,您可千万别误会,」林念禾笑眯眯的贴近余妈,压低了声音说,「赵壮实来找我问那些话是他想在明天跟香琴姐说的,您可别得帮您家姑爷保密呀。」 余妈悬着的一口气总算咽到了肚子里。 赵寡妇顺手把柈子扔了,拍拍手又挂起笑脸来,走到余妈的另一边指着林念禾说:「大妹子,这林知青是京城人,她对象也是京城的,人两家是邻居,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 赵寡妇的话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她就差指着赵壮实的鼻子告诉余妈:放心,人家姑娘有对象了,可瞧不上他。 林念禾的脸红得恰到好处,她软乎乎的「哎呦」了一声:「赵婶别乱说,我还小呢,不说这些。」 她这样,比直接承认自己有对象还让余妈放心。 赵寡妇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林丫头,等会儿小苏忙完了你带他来家吃饭,你余婶子见识多,让她给你把把关。」 林念禾低头踮脚脚,含羞带怯的应了一声:「好呀。」 她俩一唱一和,在赵壮实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余妈哄好了。 赵壮实用腋窝夹着拐,满脸茫然的挠了挠脑袋。 赵寡妇一看他这愣了吧唧的样儿,只后悔自己把柈子扔早了。 她最近也很纳闷儿,好大儿伤的明明是脚,可为什么她总感觉他的脑瓜子也不好使了呢? 她拍了赵壮实一巴掌,瞪他:「愣着干啥呢?这是你丈母娘!」 「哦、哦!」赵壮实点头哈腰,看着余妈脱口而出,「妈!」 余妈:「……?」 今儿就改口了? 她是应呢?还是应呢? 「哎!好孩子、好孩子……」余妈直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乐呵呵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关切的问,「壮实啊,你的腿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 赵壮实最近一直卧床,除了上厕所基本就不下炕,人胖了一圈儿。 这时候能胖可是很难得的,可以间接说明家庭情况。 而且赵壮实虽然人混,但他个儿高人壮,卖相很不错,又有女婿身份的光环笼罩,余妈越看他越满意。 三言两语,刚才那点儿质疑不快就彻底掀了过去。 赵寡妇拍了拍林念禾的胳膊,朝她投去个感激的眼神:「林丫头,晚上来家吃饭,明儿你别着急,踩着点儿过来,婶子给你留个好座。」 明天若去得早了肯定要帮着干活,赵寡妇让林念禾晚去,倒是心疼她了。 「晚上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一家子了,」林念禾笑眯眯的说,「明天我早点儿去。」 「那行,明儿你和我家翠花一起陪着香琴。」赵寡妇朝她挥了挥手,「你先忙着,我带你余婶子吃饭去。」 「好嘞,路滑,余伯母您慢走。」 赵寡妇拉着余妈走了,赵壮实左看看、右瞧瞧,没动弹。 他问:「林老师,你刚才说那个「掌中宝」换成啥?」 林念禾原本是欠他一句骂人不带脏字的漂亮话的,可他琢磨着,他现在更需要一句哄 媳妇的漂亮话,于是就找林念禾提出更换要求。 林念禾一口答应,没过脑子就说了一句前不久在某本里看到的情话。 她说的时候没在意,赵壮实背诵复述的时候……她才感觉到饿。 突然很想吃炭烤掌中宝。 林念禾想了想,说:「你就改成「心头明月、掌中明珠」。」 「哦哦,行!」 赵壮实一口应下,重新背: 「我爱你!我愿把你奉为心头肉、心头明月、掌中明珠!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 林念禾:「「心头肉」删了。」 「我爱你!我愿把你奉为心头肉膻了、心头明月……为啥肉膻了?余香琴是属羊的?」 林念禾:「……」 她要是把赵壮实的拐杖塞灶坑里,应该不算缺德吧? 下午,林念禾放学后特意去仓库找苏昀承。 苏昀承和冯伟的日常工作就是看仓库和巡逻,以及处理十里大队附近的突发事件。村里事少,他们两个一般就在仓库里留一个人,这两天冯伟总得在村小教学生们打拳,苏昀承便多在仓库里呆着。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了个竹编的躺椅过来,他坐在躺椅上看书,悠闲得像退了休的老大爷,衬得旁边记账和做质检工作的袁华刘能二人格外忙碌。 听到脚步声他便抬起头,看是林念禾便笑了:「下课了?」 「嗯。」林念禾小跑着去到他身前,说,「来找你送我回家。」 苏昀承笑了,他把书放下,起身说道:「走吧。」 苏昀承一边系围巾一边对袁华二人说:「袁叔、刘叔,我出去一趟。」 「哎,行,」袁华忙里偷闲,抬了下头,「你甭回来了,明儿村里办喜事,今天来交货的少,等会儿我俩锁门就行。」 「那行,辛苦您二位了。」 苏昀承朝他们点了下头,这才与林念禾出去。 苏昀承把林念禾怀里抱着的书接过,出了门才说:「我听说余同志的母亲今晚也要去知青点住,你若嫌吵,就来我这儿,和冯大娘一起睡。」 「不用的,我在后院,他们也吵不到我。」林念禾笑呵呵的回道,「昀承哥,你今晚在我那儿吃饭吧?」 「行,」苏昀承以为林念禾今天不想做饭,便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也不是饶你做饭……」 林念禾瞄了他一眼,把今天被余妈误会的事说了。 苏昀承听罢,笑了:「好,我懂了。」 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笑,林念禾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412章 这人好像开屏了 林念禾自以为是了解苏昀承的。 可她发现……有些时候,她也不是特别了解他。 比如今天,这家伙为了要给她劈柴,已经去前院溜达四趟了。 第一趟,借斧头; 第二趟,借磨刀石; 第三趟,换了把斧头; 第四趟,问谢宇飞用不用给他们也劈点儿柴。 苏少校是怎么问的来着? 「谢四,你们这儿缺不缺柈子?我要给念禾劈柴,顺手给你们带点儿?」 那语气温和的,吓得谢四以为苏少校疯了,好悬没扛着自行车跑到镇上给他找医生。 劈完了柴,苏少校要做饭了。 做饭中他倒是没去前院转悠——大概是因为林念禾这儿的锅碗瓢盆酱醋茶实在太全,他没找到借口。 做完饭,林念禾刚以为这就算消停了,结果她刚拿起筷子,就见苏昀承端着个海碗说:「你先吃,我给前边送个菜。」 林念禾:「……」 这人怎么像个开屏的孔雀? 苏少校本就长得好,那身军大衣穿在他身上,军人独有的正气展露无疑,余妈在他第一次来前院时就注意到他了,看他来回忙碌,眼中尽是好奇和赞许。 这会儿他又来给他们送菜,余妈按捺不住好奇,顺势问道:「小苏啊,你是哪年下乡的?」 余妈对苏昀承的了解只是赵寡妇的只言片语,她还以为苏昀承也是知青呢。 苏昀承闻言微微一笑,回道:「伯母您误会了,我不是知青,我以前当兵,后来转业做公安,最近大队里办火柴厂需要公安,我就申请过来了。」 「这样啊,」余妈有些惋惜,「那你和小林以后想回京城可不容易,但好赖也能回城里去。」 「也不难,」苏昀承把菜倒进他们的碗里,「等念禾能回城了,我就让我父亲把我调回京城。」 余妈到底也是老工人了,一听这话就意识到苏昀承家里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想到这儿,余妈彻底安心了——林念禾除非脑子有问题,否则绝不可能与赵壮实有瓜葛。 苏昀承把该说的话说完,朝余妈微微一笑:「伯母您忙,我先回去了。」 「好好好,多谢你们。」余妈赶紧点头,还把苏昀承送出了门。 苏昀承回到后院,见林念禾正坐在桌旁写字,桌上的饭菜都没动,他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顶:「不是说让你先吃么?」 「我想等你一起吃。」林念禾把纸笔放到一边,等苏昀承坐下了才拿起筷子。 苏昀承的厨艺不错,二人吃完了饭,苏昀承直接把林念禾面前的碗收走,不让她洗碗。 「那你用热水洗。」林念禾探头嘱咐。 「知道,你自己玩一会儿。」 林念禾没玩,在屋里走了一会儿便坐回到书桌前,把刚刚推开的稿纸又拿了过来,继续写字。 苏昀承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洗完了碗,他又烧了壶开水把暖壶灌满,这才回到里屋。 瞧见林念禾在写字,他倾身过去看。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怎么想起来写这个了?」 林念禾抬起头,反问:「我说我闲着没事儿写着玩的你信不?」 苏昀承一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林念禾伏案写字的时候二人尚无接触,可她坐直身体抬起头,便像是落到他的怀中一样。 苏昀承耳朵微红,清了清嗓子,收回搭在椅背上的手说:「嗯,你说我就信。」 林念禾抿着唇笑了,她说:「是要教给学生的。」 「嗯?」 「现在不教,等兵团的同志们走了的。」林念禾说着,把钢笔合上了。 他们要教给孩子其他内容,这事儿最不可能瞒得过的就是苏昀承。 他的洞察力林念禾是知道的,与其到时候被发现,还不如现在就说了。她相信,就算苏昀承不赞同,也不可能跑去告密。 林念禾以为苏昀承会直接反对,然后再给她讲一通大道理。 谁料,他只是点点头,语调很平静的说:「这样啊。」 他赞同,林念禾反倒不自在了:「你不反对?」 苏昀承看她的眼中噙着笑,他说:「你无非是觉得现在的教材没什么内容,想把更多的知识教给学生,我明白的。」 林念禾继续疑惑:「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儿安全第一之类的话?」 苏昀承漫不经心的反问:「这有什么危险的?」 「呃……」 「放心教,真有人举报你,我也一定能把你捞出来。」苏昀承看着林念禾,手有些痒,没忍住又揉了把她的小脑袋。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问:「因为这是民心所向吗?」 苏昀承:「因为兰县管这些事儿的人叫孙军,他以前是我的兵。」 林念禾:「……」 「教吧,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苏昀承再次手痒,再再次揉了揉林念禾的脑袋瓜。 林念禾捏着钢笔,小声嘟囔:「你早说呀,早知道我就不把汪叔叔拉下水了。」 苏昀承:「……?」 林念禾看到他眼中的疑惑,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小光芒,把自己是怎么把公社一把手变成同谋的与他说了一遍。 苏昀承听完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有汪先生担着,你们教学生讲英语都没人敢管。」 林念禾相当吃惊:「汪叔叔有那么大的能耐?」 苏昀承:「因为孙军是汪先生的外甥。」 林念禾:「……」 她以前是不是对汪叔叔说话太大声了? 明儿要不拎二两茶叶去给他老人家赔个罪? 苏昀承看她拿着笔凝眉苦思,还以为她是不知道要继续写什么内容,便说:「你先别着急,明天我去镇上一趟,给你找一套十年前的教材回来。」 「这都能弄到?」 「嗯,孙军……」 「……」 要不顺带再送孙军同志二两茶叶? 他们俩正商量着茶叶……哦不,是教材的事,林念禾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林知青,是我。」 余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念禾赶紧应声,起身去开了门。 余妈笑呵呵的站在门外,把一个油纸包递给林念禾:「林知青,这是香琴她姥做的奶酪,这边买不到的,你尝尝。」 林念禾还没伸手,肩头便是一重。 苏昀承把军大衣给林念禾披上,说:「进屋说吧,门口冷。」 第413章 出嫁 只要关乎林念禾的身体,苏昀承总是格外小心,哪怕她只是去开个门,那也得把军大衣穿上才行。 他怕极了她会被一阵风吹病了。 林念禾早就习惯了苏昀承的体贴,裹着大衣往旁边让:「余伯母,您进屋坐会儿。」 他们俩自然又自在,余妈倒是有些不习惯,她赶紧说:「不用不用,我那还有一堆活儿呢,就给你送点儿吃的,你们快回屋吧!」 说罢,她把油纸包塞给林念禾,便挥挥手示意她关门,神情恍惚的转身离开。 回到前院,她忍不住问余香琴:「哎,林知青和小苏没结婚呢吧?他俩这就住一块了?」 「啥啊?」余香琴纳闷儿的看了余妈一眼,「林念禾那小屋小炕,她自己住都嫌挤,咋可能他俩住?」 「那我看他们怎么……」余妈欲言又止。 「你可别想东想西的了,啥事都管,你咋跟咱家那居委会的王大妈似的,」余香琴撇着嘴,「人家俩人从小一起长大的,说不定早都定亲了……有时间操心别人的事,你能不能先管管我?」 余妈被噎得没话说,她瞪了瞪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余香琴没听清楚。 这一晚,余妈和余香琴并肩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和遥远的狼嚎,余妈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伸出手,探进余香琴的被子。 她还记得香琴刚出生的时候,瘦得像只小猴子,但哭声特别响,她姥姥总说,这孩子是来报恩的,好养活。 这孩子的确是来报恩的。 小时候就省心,别人家孩子三两个小时就醒,她能一觉睡到天亮,睡醒了也不哭,就瞪着双大眼睛看她。再后来,她长大了些,老二落地了,是个小子,她踩着板凳给弟弟换尿布…… 再再后来,老三也大了,她带着两个弟弟,先把小的送去育红班,再和老二一起去上学,中午老三在育红班吃,她回家还得做姐弟俩的饭。 后来呢?后来她高中毕业,家里安排不了工作,余妈琢磨着,不行她就退下来,让闺女接班,可她还犹豫着呢,她就自己去知青办报了名。 余香琴本来是要去蒙省兵团的,恰逢那会儿他们街道的一家孩子刚在兵团出了事,套马的时候没坐稳,被马活活拖死了……余妈哪敢再让余香琴去兵团?求爷爷告奶奶把她换成了插队知青。 余妈的眼泪哗哗往下掉,一想到明天就要把闺女嫁出去了,她这心呐……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大闺女,从小到大都是。 余妈二十多年前结婚的时候,那天晚上她的母亲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娘俩说了一宿的话。她如今才知道,妈妈当年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 「哎妈,你摸***啥?」 余香琴扑棱一下子从炕上弹了起来,她甩着手,声音中尽是刚睡醒的茫然:「我的老天爷,我以为蛇进被窝了呢!可吓死我了!」 余妈:「……」 黑暗中,余妈朝她翻了个水雾弥漫的白眼,然后就翻身背冲她,咬着牙说了句「睡觉」,忿忿的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没亮人就醒了。 余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坐在炕沿上,没什么精神。 「婶儿,您快来,」温晴晴很有眼力见儿的凑过去,挽着余妈的胳膊给她找事儿干,「您得陪我去把叔叔接过来,这会儿天还没亮,村里路不好,叔叔那边应该是没有手电筒的,咱们去接一下。」 「哎……」余妈看看余香琴,又有些不想走,「我还是给香琴梳头吧。」 「可拉倒吧,我小时候你给我梳头哪回不揪得我脑仁疼?」余香琴直接拒绝,朝温晴晴摆摆手,示意她快带 余妈走。 余妈瞪了她一眼,穿上大衣跟温晴晴走了。 余妈走后,余香琴这才长舒口气。 她探头想看看余妈,但玻璃被塑料布糊着,外边又黑得很,她什么都看不清。 「香琴姐,心里不舒服干嘛还让余伯母走呢?她也不开心的。」林念禾轻声说道。 「唉……你不知道我妈,我要是跟她说软乎话,她能哭到明年这时候。」余香琴垂着眼睛梳头发,「我二弟两年前去兵团,那天早上给我妈剥了个鸡蛋,从他走到现在,我妈只要看到鸡蛋就想我二弟。」 林念禾沉默着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帮她梳头发。 「说起我二弟……其实我以前挺烦他的,要不是他,我以前哪用干那么多活儿?嗯……也不知道他在兵团咋样了,我妈昨儿又给了我一百块钱,是我二弟给我的,他这些年,每个月津贴给家里寄二十五块,自己留十块,估计这一百块钱是他这两年攒的全部了。」 「那小子是真的皮……我们家那边的兵团和北大荒这边的不一样,我们的兵团知青主要工作是放牛羊、养马,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的草原大的呀,一眼都看不到边……你说说,他哪会养马呀,百十匹马跑起来,人要是掉下去能活活被踩死,救都没办法……」 「当初就说不让他去,和我一样插队就得了呗,他非说插队知青都是空把式,我还不知道他?他就是不想挣工分,想挣工资……」 余香琴絮絮叨叨的说,林念禾默默的听,给她盘起了头发,又把赵婶帮着做的红头花给她戴上了。 王雪拿着个手绢进来,里边是几根细细的炭条。 她扒拉了一下余香琴:「行了啊,大喜的日子,你想想你丈夫,别寻思你弟了。」 她把余香琴的下巴掰过来,捏起炭条说:「别动啊,我给你画眉毛。」 余香琴不动了,闭嘴了,只是眼睛滴溜溜的转,似乎在问王雪到底有谱没谱。 王雪还是很靠谱的,三两下就替余香琴画好了眉毛。 余香琴拿起镜子一照,满意的点点头。 她拿了块红纸,舔了舔嘴唇后用红纸上的浮色把嘴唇染红。 镜子里的人,比平时好看许多。 余香琴看了一会儿,放下镜子,转身拉住王雪和苗红旗的手,故作轻松的说:「以后你俩就享福了,没人和你俩挤了……以后……」 「以后你们没事儿了记得来看看我啊……好歹一个屋里住了这么多年,你们可不许把我忘了……」 第414章 吃席吉祥物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短暂的沉寂后,屋子里突然炸开: 「矫情个什么劲儿啊,从知青点到你家,拢共用不上十分钟!」 「你又不是不上班啦,每天都能见到你至于嘛?」 「你不会是舍不得地窖里的半缸酸菜吧?要不给你拿两棵当嫁妆?」 「你快别嚎了啊,明年开春多种点儿黄瓜,我们好去你家菜地偷菜。」 余香琴的眼泪刚酝酿起来就被噎回去了。 也就是她们挡着门,不然她都用不着赵壮实来接亲,自己就跑到赵家去了。 这知青点现在是没一个好人了呀! 几个姑娘笑闹着,把嫁人前那丁点儿忧伤冲得消失殆尽。 天渐渐亮了,今天天气极好,太阳像过年时候的大红灯笼。 赵壮实是坐着牛车来的,牛车被红纸铺着,老黄牛的脑门上开着朵大红花。 他今天难得羞赧话少,红着脸从兜里掏出烟给大家散。 人群里的李小山也拿到了烟,是大前门。 因为赵壮实还拄着拐,知青点的几个姑娘也没太为难他,象征性的堵了一会儿门,让赵壮实的两个跟班——李二墩和王三柱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就把人放进来了。 赵壮实看着炕沿上的余香琴,攥紧衣角清了清嗓子。 在一众人的期待目光中,他张开嘴——又清了清嗓子。 众人:「……」 「那个,」赵壮实揉了下鼻子,「我来接你了。」 「大哥,你来接谁啊?」李二墩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怼了赵壮实一下。 赵壮实涨红了脸,他瞥了眼其他人那揶揄的眼神,自觉不能堕了前村霸的威风,扯着嗓子喊: 「我来接我媳妇!」 这一嗓子,院外的人都听得真切。 顿时,全村都哄笑出声。 余香琴捂着脸往一边倒,嘴里直念叨这可没脸见人了。 「哈哈哈哈哈……」 鞭炮声中,众人簇拥着两人上了牛车。 因为余香琴是知青,娘家只来了父母,这酒宴索性就一起办了。 如今是冬天,席面不能摆在外边,便在赵家和大队部分摆了两摊。赵家的亲属不多,就把村里的干部和吴校长都请到了家里去,其他乡亲们则去了大队部。 赵寡妇两头忙活,赵翠花和她婆家的人也来帮忙。两边都热闹,因是农闲不用干活,众人是撒开欢儿的闹腾。 这回吃席,林念禾长了记性,左边牛娃右边郑珊,抿着小嘴望着眼前的一众「敌人」,似乎在质问他们的心灵:你们好意思和孩子抢吗? 对于林念禾此等行径,温岚如此评价:「瓜女子,脸都不要嘞。」 林念禾直接无视了岚姐的话。 脸在不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吃饱。 守着两个吃席吉祥物,林念禾这回没可怜兮兮的看着菜汤发傻。 吃饱喝足,他们赶紧腾地方。 林念禾一手拉着郑珊,一手牵着牛娃,白小军这个小尾巴不乐意让林念禾拉着,他还是更喜欢他的牛娃哥。 白小军是闲不住的,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儿就跑去和其他孩子一起在满地红纸屑里找没点燃的小鞭。 林念禾拽拽牛娃的手:「你不去吗?」 牛娃皱着眉头,抬眼看她,似乎在说:我像那么幼稚的人吗? 林念禾被他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揉揉他的脑袋瓜,问他:「那你今天想干什么呢?」 牛娃很认真的说:「苏大哥借给我的 《红岩》我看了一大半了,我想今天看完。」 林念禾:「……」 说真的,教牛娃的压力真的很大! 自从这孩子学会查字典后,他就不用别人教他认字了。一本书或一张报,再来一本字典,他能自学。 就在前两天,这小子还拿着报纸一本正经的对林念禾说:「禾禾姐姐,我觉得这篇文章写的不好……怎么能只说好听话呢?明明还有好多人吃不饱呀!」 林念禾终于确定,这小子不止能认字,他还能看懂;他不止看得懂,他还会思考! 林念禾听着牛娃的今日计划,想了想说:「今天放假休息,别看书了。」 牛娃「啊」了一声:「看书不就是休息吗?」 林念禾:「……」 林念禾正无语着,白小军带着满满登登一兜小鞭颠颠儿的跑了回来。 他扯着自己的衣兜向牛娃显摆:「牛娃哥,你看,我捡到了好多!」 林念禾看看那满兜红,不禁惊讶。 恐怕有90%的小鞭都被他捡到了吧? 白小军的脸蛋红扑扑的,拽着牛娃的袖子:「牛娃哥,我们一起玩。」 牛娃拍了拍他的脑袋瓜:「不行,你太小了,放鞭会炸到你的。」 「啊?」 白小军失望的张着小嘴。 片刻后,他蹿到了郑珊身前:「姐!你放鞭,我听响就行!」 郑珊:「你走!」 白小军的小鞭到底还是都放完了,以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 「小军,我帮你放一个!」 「小军,我也帮你放一个!」 「小军……」 他捡的那些小鞭,就被其他人「帮」着放完了。 孩子们很开心,因为他们没捡到鞭也放着玩到了;白小军同样开心,因为他听见响儿了。 林念禾:「得暗示下丽荣姐多攒点儿钱了……这脑子,得钱治了。」 郑丽荣当然不知道她儿子干的傻缺事儿,她正忙着往外散头花呢! 林念禾是在接到孙勃的电话后又等了两天才让伍根茂和曹石建去给郑丽荣送头花的。 在林念禾的特意操控下,省城的头花潮流先从文工团刮起,他们刚巧有个演出,爱漂亮的姑娘们戴着新头花一露面,瞬间吸引了同样爱美的姑娘。 姑娘们等到演出结束就直奔供销社,却被告知根本没有什么新头花。 她们琢磨着,这可能是文工团自己做的,所以供销社才没有。 她们失落,她们难受,她们心痒痒。 正在这时,她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学校里、厂子里、家属院里,竟然有人戴上了和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一样的头花! 说好的没有新头花呢?说好的只有文工团的同志才有的呢? 刚刚歇了心思的姑娘们又一次围住了供销社柜台。 「新头花!你们不能卖别人不卖我们呀!」 「我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工人,你们不能区别对待!」 「对……」 省城供销社的主任听着这些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向国旗发誓,他真的没见过一个所谓的新头花! 办公室里,主任死的心都有了,他捂着心口骂骂咧咧:「这他娘的是哪个搅事精搞出来的玩意儿?让我知道了非、非……非求他给我供货不可……」 第415章 就怕小林不喊叔 省城的供销社向来傲气,他们这儿的东西不愁卖,那些厂子供货不及时还得看他们脸色。翟华元作为供销社主任,在省城比大多数厂子的厂长更有牛气的资格。 可他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他曾经给老师写信,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封问候信而已,把信塞进邮筒后他突然想起来有个标点写错了,愣是回家拿了一摞证件返回,守在邮筒边等到邮局开邮筒,拿着证件自证身份后成功把信拿回去重新写了一遍。 他管着偌大的供销社,一分钱的账目对不上他都能和会计一起查三天三夜,直到把那一分钱找回来为止。 如今有人说他区别对待同志、说他藏着新头花只卖给领导家属……这口大黑锅他可不敢背! 于是,翟华元开始到处打听新头花的来源,想要自证清白。 他与很多厂子的厂长都认识,倒是很快就得知了这批头花的来源——郑丽荣送的。 翟华元没犹豫,直接问了郑丽荣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郑丽荣此刻正着手安排小弟们去散布头花源头的消息呢,她刚开了个头,翟华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郑丽荣不认得翟华元,听他自报家门后,她迟疑片刻,微笑着说:「翟主任,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这头花是哪个厂子生产的,是我一个知青妹妹送我的,我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些花哨东西,就送给了几个叔伯家的妹妹。」 翟华元顿时失落。 他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就这样断了? 那可不行! 他只能又腆着脸问:「郑同志,能问问你妹子在哪下乡吗?」 「倒是不远,兰县,十里大队,她叫林念禾,您要是……」 「好嘞,谢谢你!」 电话挂断了。 郑丽荣握着电话听筒,无奈轻叹:「这翟主任就不会多问一句电话号码?」 她低笑着摇头,拨通了十里大队的号码。 接电话的还是李大和,没等多一会儿,林念禾就来了。 「喂,丽荣姐吗?」 「是我,妹子。」郑丽荣笑着说,「刚才供销社的翟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我把你在哪儿下乡告诉他了,估计他会派人过去找你问。」 林念禾疑惑:「他没问大队部的电话?」 「没问,听到地址就火急火燎的撂电话了。」 「啧……急脾气呀。」林念禾眨巴着眼睛,笑了。 急脾气的人好呀,特别好。 「用我再帮你添把火不?我这人都聚起来了。」 「可别,别再因为一个头花闹出来大事,这样就挺好。」 「那行,珊珊和小军听话不?没少给你添乱吧?」 「没有,他们俩特别乖,哎对了,我给你说,前两天咱们村办喜事,小军他……」 林念禾捡着两个孩子的趣事给郑丽荣讲了,与她闲扯几句才挂断电话。 她放下听筒就对上了李大和灼灼的目光。 林念禾自觉交待:「头花的事儿,订单找上门来了。」 李大和搓着手,有些紧张:「就那小玩意儿,不顶吃不顶喝的,真能卖出去?」 「您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呀,」林念禾说,「要是真卖不出去,我敢让纺织厂停了被套生产线来做头花吗?您就擎好吧,说不准呐,咱们的头花还能出口创汇呢!」 「净胡诌,能卖到省城去就不错了!」 李大和完全不相信一个小小头花还能出口创汇。 林念禾也不和他争,拿起电话拨通了汪潇的号码。 「你好, 我是汪潇。」汪潇的声音很严肃。 「汪叔叔中午好,我是林念禾。」 一听这话,汪潇的语调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弯:「哎呦!小林呀,你可好些天没来了,是不是天凉不爱出门?我还想着过两天休息了去看看你呢!」 林念禾说:「谢谢汪叔叔关心,我很好,只是最近村里办喜事,一时忙着脱不开身。」 「恭喜你们呀!」汪潇也不问是啥事就直接恭喜,他笑了两声,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说,「小林,这么些天过去了,这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他倒是想当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领导,可他这心里就像猫挠似的,完全冷静不下来。 林念禾笑了笑,说:「我给您打电话就是为这件事,省城的供销社这两天应该会派人过来,如果找到咱们纺织厂,您就……」 「小林!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 电话又挂断了。 林念禾看看听筒,又看看李大和,无奈叹气:「不是我背后编排领导,但汪叔真是太容易激动了,不像队长叔您这么稳重。」 李大和朝她翻了个白眼:「别跟我这儿拍马屁!」话是这般说,他的嘴角却扬了起来。 汪小抠当然和他比不了,这不比秃子脑袋上的虱子还明显嘛! 汪潇到十里大队的时候,林念禾正在上语文课。 他根本没多想,推门直接进了一年级的教室。 「小林,你先……」 汪潇一对上林念禾凉飕飕的眼神,赶紧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先上课、先上课……我去后边等着。」 汪潇可怜兮兮的去到最后边的空座上坐下了。 林念禾收回视线,继续上课。 汪潇盼望着、盼望着,感觉过了一个百年才听到电铃声。 他就像班级里最顽皮的那个学生,下课铃一响就蹿了出来,与差生不同的是,他的目的地不是操场,而是林念禾。 林念禾看他那急切的模样,故作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孩子们说:「先下课吧,剩下的内容明天再讲。」 「老师再见——」 孩子们一个个合上书本,戴上帽子跑出教室。 林念禾这才对汪潇说:「其实剩下的内容两分钟就能讲完。」 汪潇搓着手嘿嘿乐:「我的错、我的错,要是这回和省城供销社谈成了,我再给咱村小批十吨煤!」 还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 林念禾面不改色的吹了吹手上的粉笔灰,撇嘴:「我懂了,领导的意思是,我们村小想要过得好点儿,全得看纺织厂效益如何……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村小是纺织厂子弟学校呢。」 汪小抠现如今最怕的不是他闺女跟他撒泼,而是林念禾不叫「叔」。 他的笑僵在嘴角,一拍大腿,赶紧改口:「你看我,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是说,等咱爷俩今儿商量完省供销社那点儿小事,我就回去给咱村小再送十吨煤过来……苦天苦地也不能苦了孩子嘛!」 第416章 倒霉的翟华元 汪潇觉着,这十吨煤得算在纺织厂的账头上,毕竟他是为了纺织厂的事儿奔波,哪能让公社掏钱呢?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舒坦了。 林念禾瞬间挂起个比太阳花还灿烂的笑脸:「我就说呢,汪叔叔才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嘛,再说,就算我们村小真的是子弟学校,那也得是火柴厂子弟小学呀。」 汪潇:「……」 她好像是在提醒自己火柴厂也是她拉来的。 汪潇突然就想开了——就算纺织厂只能维持现状,那他们兰县也多了个火柴厂呀!今年的工商税收得肯定比去年多就对了! 纺织厂是未来,火柴厂却是现在,他赶紧问:「小林,火柴厂送出去多少货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等会儿您可以去仓库那边问问会计。」林念禾说着话,拉开凳子请汪潇坐下,直接开始说正事,「省城供销社的翟主任是个急性子,我估计他明天就会到,很有可能是亲自过来。」 「真的?」汪潇眸光锃亮。 「现在省城因为头花正闹着呢,买不到头花的姑娘说他藏私,这事儿他哪能认?肯定急着解决。」林念禾喝了口水继续说,「他目前只知道头花是从我手里流出去的,来了也会先找我,我到时候会说服他进货,让他去纺织厂谈。」 汪潇把工作笔记掏出来,一边记录一边应和:「嗯嗯!」 林念禾说:「您让纺织厂的厂长躲他两天,就说他被京城的人请过去了。」 汪潇:「……!」 「晾他两天,然后再谈。」林念禾说罢,问道,「现在做出来多少头花了?」 「最近生产速度提升了许多,我来之前给老计打电话问了,已经生产出三千八百七十二个了。」汪潇不无得意的说,「质检过关,按着你说的,都装在定做的纸袋里了——别说,小林还得是你,那头花往袋子里一装,比以前更好看了!」 「嗯,辛苦您了,」林念禾敷衍的夸了夸领导,「今天就把货送到供销社去摆上,另外,给初高中的女学生一人送一个,让她们这些天务必戴着,被问起来就说是供销社买的。」 「还有火车站、招待所和国营饭店的女同志,也都送一送。」 汪小抠的心在哗哗淌血。 他看林念禾的眼神中带着哀求:「短头发的是不是就不用送了?」 林念禾:「……」 她按了按额角,说:「算了,把零头送出去就行了。」 「哦哦,就送两个啊!」 林念禾不说话,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汪潇忍着心疼咧开个笑:「我和你闹着玩呢哈哈哈,我知道,七十二个!」 林念禾:「八百七十二个。」 汪潇腿一软,差点儿从凳子上栽下去。 他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小林!那可是四五百块钱!」 「成本还不到一百块。」林念禾直接戳破,「汪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这也是发给自家人的,就当是给乡亲们谋福利了。」 汪潇按着心口,疼的呦。 林念禾实在看不过去了,说:「您知道为什么省城的反响会这么大么?」 汪潇下意识应声:「为什么啊?」 「因为文工团的女同志们戴着这些头花去演出了。」林念禾说,「送去京城的那一批头花也会先在文工团的演出中亮相……」 汪潇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心不疼了、腰不酸了,感觉自己头发都要变黑了。 「小林!我是完全相信你的,你说啥就是啥!我这就回去发头花!」 汪潇说着就要站起来 。 林念禾赶紧拉住他:「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哦哦哦,你说、你继续说。」 汪潇再次拿出他的小本本,认真记录。 「等到计厂长与翟主任见了面,您让他这么谈……」 翟华元下了火车就急匆匆的往外走,突然,他瞥见一个女同志的头发上戴着那把他折腾得不轻的头花。 他最近对头花格外敏感,看见了就想挤过去问问,结果人太多,那位女同志消失在了人海。 翟华元按着心口小声念叨:「没事、没事……去十里大队就能问清楚了……」 确定了目标,翟华元不再左顾右盼,找了个男同志问道:「同志你好,请问十里大队怎么走?」 「十里大队啊,在南边,你出了镇子顺着路一直往南走,约莫二十来里路,看到棵三人抱的大榕树……哎,不用费劲了,你看见那辆牛车没?那辆车就是十里大队的,你去找他们。」 「好好好,谢谢同志。」 翟华元是幸运的,因为他碰到了十里大队来送货的牛车,可以免去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辛苦; 翟华元也是不幸的,因为今天来送货的事伍根茂和曹石建。 生人、省城来的、要找林念禾。 这仨关键词凑合到一起,就连曹石建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家伙都警惕起来了。 曹石建眯缝着眼睛,手已经拿起了捆货用的麻绳。 伍根茂到底比他机灵点儿,拽了他一把说:「那行,你上车,咱一起回去。」 「好好好,多谢你们。」翟华元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直接上了牛车。 牛车一路前行,直到翟华元看到那棵三人抱的大榕树,琢磨了一路的伍根茂才开口:「我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张长江不?」 前几天他和曹石建去省城给郑丽荣送头花,他俩办完事还和以前的兄弟吃了顿饭,从兄弟们的口中得知,因为郑丽荣「恶名在外」,当初那些白波一死就跑了的如今混得一个比一个惨,他们想填饱肚子都难,更别提来找林念禾报仇了。 所以伍根茂分析得出结果——这人可能是和张长江有什么瓜葛。 他直接问出口,也不怕惊了对方。 开玩笑,都到了他们的地方了,他还想跑? 翟华元愣了愣,念叨了一会儿「张长江」这三个字,一拍大腿:「认识、认识,我小舅子的小舅子就叫张长江!咱这也算是……」 「熟人」俩字还没说出口,翟华元就被一个绳套套住了脖子。 伍根茂腾地一下子弹起来,一个大鹏展翅把翟华元抱住,借着冲劲儿就把他扑下了牛车,俩人直接摔进了路边的雪堆里。 翟华元:「……?」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这是怎么了? 第417章 十里大队唯一的好人——林念禾 「建!去仓库!喊姐夫!」 伍根茂骑在翟华元的肚子上,右手攥着麻绳,勒牲口似的。 「咳咳、你、你们这是干啥……我我我……」翟华元的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伍根茂左手抬起,朝着他的肚子咣咣就是两拳:「装!你还装!我这么聪明还能让你骗了?」 幸运的是,伍根茂左手的伤才好,使不上太大的力气,不然这两拳也够翟华元受的了。 不幸的是,曹石建一边赶车一边扯着嗓子嚷嚷,他很听伍根茂的话,很努力的喊姐夫——「姐夫!姐夫!抢小孩的又来了!」 姐夫离得远、来得慢,倒是听到动静的乡亲们率先冲了出来。 翟华元还没缓过神来就瞥见一群操着各色武器、表情愤怒的村民们朝自己扑了过来……他哪有挨揍的经验?愣是连护住脸都给忘了。 翟华元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脚,幸亏冬天穿得厚,乡亲们又怕把人打死了问不出话下手掂着分寸没打要害,他这才没大事。 在被苏昀承用枪顶着头解救出来后,翟华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出自己的一摞证件和介绍信,声泪俱下的控诉: 「公安同志!我是省城供销社的主任,我来找林念禾同志是有正当理由的!我咋可能和抢小孩扯上关系啊!」 不等苏昀承说话,伍根茂呸了一声:「那你咋认识张长江?你们就是一伙的!」 翟华元冤得都快哭了:「我小舅子的小舅子的确叫张长江啊!」 苏昀承直接问重点:「你说的张长江今年多大?在哪个单位?」 翟华元:「八岁!他在酱油厂小学念二年级!」 众人:「……」 在遍地星火的七十年代,重名率高得离谱。 不过为了全村乡亲们的安全考虑,苏昀承还是给孙勃打了个电话,七拐八绕的确定了省城酱油厂小学二年级的确有个学生叫张长江,这个小张长江也的确是翟华元小舅子的小舅子。 误会解除,李大和代表全村村民向翟华元诚挚道歉。 翟华元也在上药的过程中得知了那一个张长江干了什么好事,含着满腹辛酸接受了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没事……就是点儿外伤,你们这样……也是谨慎。」 「唉……」李大和抹了把脸,「村里有小学,孩子多,乡亲们都被之前的事吓坏了。」 翟华元点点头:「可以理解。」 将心比心,换作是他也得这样。 莫名其妙的挨了顿揍,翟华元也没忘了正事,又一次朝李大和说明来意,提出要见林念禾。 「已经去叫了,你喝口水,等会儿。」李大和有点儿不放心他,「要不还是去卫生所看看吧?」 李大和想着,这省城来的领导肯定金贵,别真让他们打出个好歹来。 翟华元不在意的挥挥手:「没啥,以前我也当过民兵,摔打两下的算啥事。」 他说着,端起茶缸喝了口热水,扯到痛处,他忍不住倒吸凉气。 而在村小里,林念禾已经傻眼了。 「打了?真打了?打成什么样了?人还能要么?」 苏昀承:「不重,没事,磕碰几下而已。」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安慰自己,林念禾松了口气,然后对旁边蹲墙角面壁的伍根茂和曹石建说:「你俩跟我走,去给翟主任道个歉。」 「哦。」 「好。」 伍曹二人组蔫头耷脑的跟着林念禾去大队部。 林念禾进门前特意调整了下 表情,可一推开门看到翟华元那五彩斑斓的脸,她的表情管理顿时就失败了。 苏昀承管这叫磕碰几下? 说他连撞八堵墙她都信! 林念禾转过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苏昀承。 苏昀承回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完全不理解她这是什么意思。 林念禾:「……」 可能在苏少校的世界里,除了没命,其余的伤都不算重。 她揉了揉心口,勉强扯起来一个微笑,对翟华元说:「翟主任您好,我是林念禾,今天的误会很抱歉,我让人送您去卫生所吧?」 她说着,把伍根茂和曹石建推到前边来,示意他俩道歉。 伍根茂和曹石建认错态度良好,鞠躬的角度接近180度。 林念禾赶在他俩鞠第三个躬之前眼疾手快的把他俩拽到了一边去。 翟华元倒没在意这些细节,他摸了下嘴角的淤青,把茶缸放下朝伍曹二人组挥挥手:「没事儿,不要紧,都是误会……林同志,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要问问。」 林念禾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也不避人,直接问:「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您的吗?翟主任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念禾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麻花针毛衣,戴着同色同花的围巾手套,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嫩,或许是刚被风吹过,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宛如山林中的小鹿。 她就那么乖乖的站着,小白兔似的,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翟华元看着乖巧软糯又懂礼貌的林念禾,突然就泪目了。 从进十里大队到现在,他终于、终于、终于遇见个好人了! 一旁的李大和瞧见他这表情,不由得撇了撇嘴。 啧,又是一个被小兔崽子的卖相蒙骗的糊涂蛋。 翟华元当然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的一个坑,他慈祥的看着林念禾,声音都软乎了许多:「小林同志,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给你姐送了许多供销社没有的新头花?」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睁着眼说瞎话:「我是送过我姐姐头花,可那些头花都是我从供销社里买的呀。」 「怎么可能?」翟华元下意识反驳,「我就是省城供销社的主任,我们供销社都没有的东西,你是在哪儿买的?」 「就是在镇上的供销社买的呀,我们兰县纺织厂生产的,别的地方没有嘛?」 林念禾回答迅速、语气诚恳、表情到位。 她觉着,她都这么卖力演出了,翟主任应该不会怪她没说实话的。 「兰县纺织厂……他们不是做被罩的么?质量不咋地,没人买。」翟华元摸着下巴喃喃低语。 林念禾:「……」 这话你也就是在这儿说说。 你去公社念叨一句试试。 汪叔叔能因为你脸上淤青不对称把你崩了。 第418章 她那么好欺负的…… 看翟华元满眼困惑,林念禾直接把一边站着的苏昀承拽了过来:「公安同志作证,我真的是在镇上的供销社买的。」 翟华元满眼求知欲的望向苏昀承。 苏昀承瞧着抓着自己手的两只白乎乎的小手,大脑空了一瞬。 「嗯……」不要这样,有外人在! 「您看!他说是的!」 林念禾刚听见了个鼻音就打断了苏昀承的话,她没注意到苏昀承通红的耳朵,专心致志对付翟华元。 「翟主任,您也要买头花吗?」林念禾问。 「啊?哦,那倒不是……」翟华元看着林念禾,不知道怎么着,嘴一松,就把省城因为头花闹出来的乱子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懵了,他不是个嘴松的人呀,怎么就控制不住嘴巴把这丢人事儿说出来了呢? 翟华元很懊恼,却不得不咬牙硬撑着,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嘲笑。 林念禾没笑。 她微微皱着眉,戴着连指手套的双手捂住心口,满眼钦佩的望着翟华元:「所以您特意来我们兰县九十为了解决头花货源的问题吗?您这样不辞辛劳的为了满足老百姓的需求奔波,这样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太让我感动了!」 「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供销社主任!」 翟华元腾地一下子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看林念禾的眼神仿佛在看失散多年的知己。 「是啊、是啊!群众们有需要,我作为供销社主任,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他们的!还有人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这样积极,随便他们怎么说去!为官一任,我只求问心无愧!」 翟华元三两步蹿到林念禾的面前,握着她的手狠命摇晃:「小林同志,你是能理解我的,对吧?」 林念禾现在是真的信了翟主任没大事——瞧这力道,都快把她晃散架了! 她被摇晃得有些发懵,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 这在翟华元看来,那可不就是小林同志都因为他的作为感动得哭了吗? 啊!要是省城的群众们也能这样理解他,他现在死都能阖上眼! 呜呜呜…… 小林同志真是个好人,大好人! 他果然没看错她! 翟华元兀自感动着,握林念禾的手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气。 他刚想再感慨几句,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背。 苏昀承面色清冷,阻止了翟华元继续晃悠林念禾。 他说:「松手。」 翟华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抓着女同志的手不放,老脸一红,赶紧把手松开:「对不住、对不住……」 林念禾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右手,憨憨的笑着:「没事儿,翟主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有幸能见到这样的好领导也同样激动呀!」 「呜……小林同志!」 「翟主任!」 半小时后,翟华元雄纠纠气昂昂的拿着林念禾问吴校长、吴校长问她二妹、她二妹问……绕了一圈儿才问到的纺织厂厂长的办公室电话走了。 那腰板儿直的,完全不像是刚挨过一顿踹。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得知了李大和的电话本上就有纺织厂计厂长的电话……他还能这么乐呵不。 林念禾脱下手套,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手印咂舌:「老当益壮啊。」 苏昀承眉头紧锁:「打轻了。」 乡亲们还是不专业,一脚把人胳膊废了是很难的事吗? 他心疼的给林念禾揉手,心里琢磨着是时候让冯伟再多教乡亲们几招了。 李大和送翟华元回来就 瞧见这俩人在大队部里拉小手,顿时支棱起眼珠子:「咳咳!」 林念禾转头看他,关切询问:「队长叔,您又呛风了?」 李大和剜了她一眼,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桌面:「你俩,手爪子抹浆糊了?给我撒开!」 林念禾「哦」了一声,把手从苏昀承的掌心抽出来,递到李大和面前展示那个红手印:「队长叔,您看看,我这也算是为了咱们兰县负伤吧?您可得让汪叔给我点儿补偿。」 李大和一看那印子,眉头顿时皱起来了:「这娇气的……」 话是这么说,小老头儿还是心疼,在心里把翟华元骂了一通,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不知道哪年的狗皮膏药给林念禾:「贴上。」 林念禾乐呵呵的接了过来,揣着队长叔的关怀说:「队长叔,您最近把咱们村的婶子嫂子组织起来,纺织厂快要再招做头花的工人了,咱们提前学一学,到时候上手快。」 李大和今天看到翟华元的激动才终于意识到林念禾没骗他,他点了点头:「嗯,等会儿我就跟红子说去。」 他不是会计也能算明白,做头花肯定比糊火柴盒挣得多。 「还有件事,」林念禾说,「我之前建议汪叔让纺织厂的正式工人做生产小组的组长,您看,咱们村有王婶有赵婶,要是她们能做好监督和质检工作,我就找汪叔提一句,咱们大队的生产组独立成组,不用纺织厂派人过来管着。」 「能这样肯定最好,主要是咱们大队实在安排不下人了。」 「是呀。」 李大和突然问林念禾:「你呢?」 「我?」林念禾茫然。 「你不当个官儿?」李大和又问。 在大队的副业队里干活倒不会耽误她回城。 林念禾哈哈一笑:「快算了吧,我和人握个手都能负伤,而且我也做不来这些活。」 「你能看出来好坏就行了呗。」李大和还是想给林念禾安排个职位,这样写在档案里也更好看。 「队长叔,」林念禾继续摇头,「您想想,队里的都是我的奶奶婶子嫂子姐姐,您让我怎么管人?说轻了没有用,说重了……我也不是那能说重话的人呀,我这么好欺负的……」 李大和:「滚!」 「好嘞!」 林念禾乐呵呵的站起来,一边系围巾一边说:「我还是更适合当孩子王,我要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李大和朝着她的背影翻白眼:「你不把村里的小崽儿都给我带歪了我就烧高香了!」 林念禾假装没听见,甩着小手往外走。 选择性耳聋是一个很好的「病」,得了之后幸福感直线上升。 她乐呵呵,独行在漫天白雪里的翟华元却正在迈入另一个大坑。 还是微笑着、期待着、激动着、迫不及待的往坑里跳。 第419章 翟主任上头了 「对不住呀老同志,我们厂长上星期就去京城了,不在厂里。」 「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上了火车,应该再两天就回来了……老同志,要不我先送您去卫生所?」 「不用了、不用了……」 「……」 「哎呦,翟主任啊,久仰久仰……你说头花?那是我们兰县纺织厂的新车间,不过这事儿我管不了,你得等老计回来的。」 「他得两天才能回来?」 「对,昨儿一大早上的火车,后天中午能到……翟主任,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去卫生所吧?」 「不用了、不用了……」 「……」 「老同志,您这伤……要不等会儿我陪您去趟派出所?」 听了这话,翟华元额角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赶集似的走了快三个小时,谁见了他都让他去卫生所,他现在到卫生所了,又让他去派出所? 翟华元郁闷得不行,却也知道人家大夫是好意,咬了咬牙,他强忍着烦躁说:「不用了,我这就是……我刚从派出所出来。」 他原本想说自己只是摔了,可转念一想,大夫是专业的,他这是什么伤,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为了避免多费唇舌,他选择说另一个谎。 也不能算说谎吧,十里大队的确有公安。 翟华元上了药,去国营饭店吃了饭,给供销社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们自己得晚两天回去,这才拖着一身酸痛去找招待所。 两天后。 翟华元一大早就醒了,在国营饭店吃了两个窝头就大街小巷的转悠。 他其实很想直接冲去纺织厂门口等着,可他知道,从京城到兰县的火车得中午才能到,现在去了也是白去,事儿办不成,还会给纺织厂的同志添麻烦。 这两天他过得着实煎熬,用心急如焚来形容一点儿都不夸张。这种时候,身体上的疼痛反倒救了他,一阵阵的疼比任何事都能转移注意力,这才让他勉强好过了些。 走着走着,翟华元突然看到了供销社。 他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他也是被打懵了,竟然忘了来供销社看看! 兰县的供销社可比省城供销社小多了,卖的基本都是生活必需品,好些柜台还都空着。 翟华元找到售货员,问她:「同志,我听说有新头花?能让我看看吗?」 售货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的把一个一尺来长、打磨光滑还刷了清漆的木头桩子放到了柜台上。 翟华元:「……?」这是啥意思? 售货员正在织毛衣,头也不抬的说:「卖没了。」 「这……」 翟华元无奈了,看看那木头,一时间没想明白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正准备走,售货员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到他那一脸伤,眼神闪了闪。 她清了清嗓子,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继续织毛衣,嘴里的话却多了起来:「我说同志,你来得也太晚了点儿,头花前天就到货了,你这会儿才来?」 翟华元的脚步停住了,他错愕的看着售货员,出于职业本能的问道:「你们进了多少货?」 「这哪能说?」售货员不咸不淡的说,「告示贴出去之后没半个钟头,队就排了几十米……你再晚来一会儿,木头都看不见了。」 翟华元习惯性拿出证件,目光灼灼的望着售货员:「同志,我是省城供销社主任,我问你销售情况也是为了工作,你就当配合我工作、互帮互助,行不行?」 「哎?省城供销社的?」售货 员放下了毛衣,接过证件仔细看了起来。 翟华元满眼期待,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得到答复了。 结果转头售货员就又耷拉下脸,阴阳怪气的说:「那你直接去找我们主任啊,问***啥?我就是一个小售货员,还是守着一堆空柜台的售货员,可不敢跟你这大主任互帮互助。」 翟华元:「……」 他就说吧! 全兰县就林知青一个好人! 翟华元深吸口气平稳心情,问她:「那你们供销社的主任在哪儿呢?」 「去市里了,」售货员继续阴阳怪气,「我们这小破地方可比不了省城供销社,你们那有无数厂子上赶着送货过去,我们这想多进点儿本啊纸啊的都得我们主任求爷爷告奶奶。」 翟华元:「……」 咋的? 全兰县的领导就汪潇一个在? 售货员继续抱怨:「可怜我们这儿的孩子哦,没生在大城市好地方,好不容易念个书,买本买不着,一个本正着写、反着写、橡皮擦了当新本子用……我们这儿的农民兄弟啊,平时想买个劳保手套都得凭运气,一年半载也买不到一副,农具坏了就更难受了,压根儿就买不到新的……更别提那啥麦乳精雪花膏了,听说过没见过哦……」 翟华元:「……」 他是最讨厌抱怨工作的,因为抱怨没有用,有这时间不如去想办法解决问题。 可,这个女同志的抱怨怎么就这么让他心酸呢? 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往小地方的供销社送的,因为根本卖不出去。可学生连个本都没有、农民想要一件新农具都难如登天…… 翟华元上过大学,读过很多书,他见过很多人,知道很多事。 可在这一刻,他还是上头了。 他拿出兜里的工作笔记,写了自己的单位电话,又写了现在住的招待所,想了想,还把自己家的地址也写下来了。 他把纸撕下来递给售货员,诚恳说道:「同志,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你们主任,就说……让他缺什么货跟我说,我从省城供销社的份额里给你们拨,让他回来了联系我。」 他想要从各个厂里多进些货容易得多,他的一个电话,可能比这个小供销社的主任跑断腿还管用。 售货员的目光倏地亮了,她瞬间挂上笑脸,双手接过纸捂在掌心:「您放心!我一定转交给我们主任!他今天下午就能回来!」 翟华元:「……?」 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他刚才是不是冲动了? 就在翟华元思考人生的时候,售货员小姐姐乐呵呵的解答了他最初的问题:「前天我们这儿进了三千个头花,一上午就卖没了。」 翟华元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 第420章 忽悠,组团忽悠 兰县有多少人呢? 一万五左右。 其中百分之六十都是生产队的农民。 这样的小地方,能一上午卖出去三千个头花? 那头花是镶了金边还是戴了能长生不老百毒不侵? 对此,售货员小姐姐的解释是:「我们这儿有火柴厂分厂,农民兄弟们现在不止靠工分吃饭,手里都有余钱,而且纺织厂现在效益好,招了不少女同志做头花呢!」 翟华元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当然不知道,售货员其实说谎了,那天一上午的销售额是九百六十三个头花,只是卖了一上午后就宣告售罄了。 他更不会知道,今天不管他问供销社里哪个售货员,他们都会用同样的冷淡语气抱怨出那么长那么长一通,最后告诉他,三千个头花都卖完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好主意」就是他心里的兰县唯一好人提出来的。 一个人想要骗另一个人,那一定是有难度的,因为人有本能的戒备心; 一群人想要骗另一个人,难度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 当一个地方的人整整齐齐统一口径想要骗另一个人时,就算他是武侯转世也迈不出去这个坑。 因为他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编排好的,既有售货员小姐姐这样明面上的忽悠,又有他这几天看到无数次的女同志们戴新头花的画面给的心理暗示。 所以,当翟华元走出供销社,看到几个上学的女学生头上戴着的新头花时,他瞬间就完全相信了售货员的话。 这小玩意儿,是真的不愁卖呀! 翟华元这一上午都在镇里晃悠,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个或几个戴着新头花的女同志路过。 那鲜艳的颜色,在以黑灰蓝为主色调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翟华元终于在下午见到了「从京城回来」的计厂长。 计厂长先是和他握手,然后道歉,说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来,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翟华元很好奇计厂长为什么要去京城。讲道理,他一个县城纺织厂的厂长去京城能干什么?去买京城纺织厂淘汰的生产线?就他这厂子那点儿家底,他也买不起呀! 翟华元到底还是个谨慎的人,没把好奇问出口,只是说:「没关系,是我来之前没有与你沟通,这事儿怪我。」 计厂长哈哈一笑,端的是不卑不亢的大将之风,完全没有要求他卖货的模样。 他问:「翟主任来找我一定是有事吧?」 「是。」 翟华元直接承认,然后直奔主题:「兰县纺织厂做的新头花已经传到省城去了,不少人都对你们的新头花很感兴趣,想要购买,所以我想和你签一个供货协议。」 「啊?省城供销社也要啊……」计厂长皱起了眉头,很是为难的模样。 翟华元精准的抓住了这个「也」字。 他问:「难不成还有别的供销社也要?」 「唉,您不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计厂长一副无奈中带着显摆的语气,「我们公社有几个京城大院的子弟来下乡,他们是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阔绰,朋友也多。一看我们厂子做了新头花,那几个知青二话没说,把我们第一批货都包圆了,直接邮到家里去送人。」 「那可是京城的军区大院呀!文艺兵、医疗兵、广播员……京城这一下子就热闹了,这不,几个电话就把我叫过去了,让我抓紧生产、尽快供货,合同都签了。」 翟华元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以前只能生产破被套的纺织厂是走了什么运?靠着几个知青搭 上了京城的供销社?要不是亲耳听说,再加上计厂长这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儿,打死他都不敢信啊! 他不会知道,此刻的计厂长面上嘚瑟,心里却紧张得要命,手心都冒汗了。 他更不会知道,远在京城的林爸到现在还没收到邮寄出去的头花呢,大院里安安静静,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头花热。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好主意」也是他心中的兰县唯一好人出的。 翟华元张了张嘴,问:「那……那你还能给我供货吗?」 「翟主任,说实话,这也就是你问我,换个人我都不接话……这些年我们厂不争气,你还愿意卖我们的被套,我知道,省城供销社不缺被套,你这是照顾我。」计厂长继续按着汪潇转达给他的台词往下说,「我跟你说实话,你千万别往外说——」 「京城供销社在我这儿订了每个月五万个头花的合同,我最多最多能给你再匀出来每个月三万个头花,再多真不行了,这个数我们都得把缝纫机踩冒烟。」 「三万个?」 翟华元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您也别嫌少,」计厂长赶紧说,「我知道,省城二百多万人,省城人也阔绰,这点儿肯定不够卖,我跟你保证,一定尽快扩大生产队伍,等生产力进一步加强,我一定第一个给你加货,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年照顾我们的恩情了!」 翟华元:「……」 他是嫌少吗?他是觉得有些多了。 现在的省城的确热闹,因为新鲜,可一样的头花卖上三个月就不新鲜了啊! 计厂长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三万个头花啊,按照他们平均一个头花五毛钱的价格卖给供销社,那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块! 他把被套生产车间停了,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开辟这条新路线,如果不成…… 计厂长猛地想起来领导反复强调的最重要的一条,赶紧说道:「对了,我们的头花款式每个月都有更新,现在在做的那一批和你之前看到的已经不一样了。」 一句话,直接堵住了翟华元心中的担忧。 如果每个月的头花都不一样,那三万个还真不多。 他动了心,问:「多少钱?你这还有样品吗?」 「有!」 计厂长心中一喜,赶紧拿过早准备好的道具——出差用的箱子。 他打开箱子,在几件衣服里拿出来个布包。 打开布包,露出了十来个印着「蘭」字的纸袋。 那些纸袋明显不是新的,应该是被反复打开过,边角有些皱。 为了忽悠翟华元,他们真的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了。 计厂长熟练的一边打开纸袋从中取出头花,一边解释道:「我们厂的头花都是带包装的,我闺女之前还跟我说这袋子好看,装个零钱啥的也挺好……翟主任,这个是四毛钱,这个五毛五,这个六毛……」 翟华元:「……!」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价格! 第422章 这是想要她的命呀 「你疯了吗?这价格都能买大半斤猪肉了!」 翟华元看着计厂长,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计厂长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翟华元,一本正经的说:「翟主任,我们的头花用的布可都是新花纹,你去市面上看看,哪有跟我们一样的布料?」 翟华元张了张嘴,没说话。 的确,就眼前的几种头花用布来看,的确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图样。 「而且我们的头花都是工人们一针一线缝的,后续还要经过三道质量检查,不仅好看,质量也没得说!」 翟华元:「……」 刚才是谁说的一个月生产八万个头花得把缝纫机踩冒烟的?怎么还没到五分钟就变成一针一线缝的了? 「最关键的是——」 计厂长慢悠悠的靠到了椅背上,下巴微微扬起,嘚瑟又欠揍: 「神州大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我们厂的头花独一份。」 翟华元一肚子的反驳言辞尽数咽了回去。 前两条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呐! 可翟主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拿起一个头花翻看了一下,冷笑:「这小玩意儿也不难做,省城纺织厂用不上三天就能扒出来。」 计厂长咧着大嘴嘎嘎乐:「翟主任,咱说实在话,你想让省城纺织厂搞头花无非是觉得我这儿的贵了,那你凭啥就觉着人家省城纺织厂乐意重新开一个头花车间、再搞一个生产线来配合你工作呢?人家的布可是全国顶尖的,他们还能放着大买卖不做,和兄弟单位争这仨瓜俩枣的?」 「再说,」计厂长脸上笑眯眯,手心的汗都快滴到地上了,「你总不会就想做这一单买卖吧?我们人穷肯干,给点儿钱就往死里钻营,人家大厂子能每个月换花样哄你吗?」 翟主任老脸通红。 他是有面子,但面子也没大到让省城纺织厂全力配合的地步。 可是这个价格…… 供销社的确没有销售要求,可若是货物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那他们其他产品的进货款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计厂长始终盯着翟华元的表情,看出他表情松动,他立即说:「我知道你是嫌贵了,可咱这头花本来也不是卖给穷人家的啊!人京城人都稀罕的花样,你还愁卖不出去?」 翟华元舔了舔嘴唇。 省城二百来万人,吃下三万个头花应该不难吧? 一个月卖不出去,可以卖两个月、三个月…… 看翟华元正在全力权衡利弊,计厂长的心跳得就像有一万只狍子住在里边瞎蹦跶。 千万要成啊、千万要成啊……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哪怕就成一个月呢,那也比之前一年挣得要多了啊! 或许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下一秒,翟华元抬起头,对他说:「我们这虽然是省城,但到底和京城比不了,老计,你卖我个面子,先订一个月的让我试试,要是能卖出去,咱再续……续半年。」 计厂长狂喜! 脑中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牢记住那天汪潇与他说过的话,他压着喜悦紧锁眉头,半晌才一咬牙:「那行吧,毕竟这些年我们厂能活下来全靠你照顾,就先签一个月的——这事儿你可不能往外说,要不我这得有天大的麻烦!」 他说着,拿出稿纸本,一边写字一边问:「那你看看这几样头花,是你选择多少还是我平均给你配货?哦对,翟主任,我们厂垫不起这么多货的生产费,我帮你、你也帮帮我,先把三成定金付了……」 他深深低着头,在翟华元看不到的角度笑得很欢乐。 翟主任「嗯嗯」应着,拿起几款头花挨个儿看。 老爷们儿哪懂得这些?他看这些玩意感觉都差不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些女同志们能为了它排长队。 他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与之前和其他厂谈供货的时候一样,说道:「那你就给我平均配货吧,但是得快点儿,一星期之内能给我不?」 「啥?」 计厂长把笔停下了,他抬头看着翟主任,满眼震惊:「翟主任,我就算没日没夜的干,一个星期也不可能给你凑出来三万个啊!」 「那咋整?我们那的老百姓可都巴巴的等着呢!」 「一个星期……我最多能给你做出来一万五千个,这还是把京城的货往后挪了的。」计厂长说,「剩下一万五月底给你。」 「这……也行吧,你把交货日期写上,我回去要贴告示的,可不能再晚了。」 「行嘞!」 翟主任离开了,带着一纸合约和一脸青紫走的。 他上火车之前还特意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两瓶桃罐头和半斤红糖,托来送他的汪潇给他唯一认可的全县好人送去。 「时间紧任务急,我就不再去看小林同志了,老汪,你一定帮我转达谢意,要不是她,我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办成。」 「好好好,你放心,我今天下班就给她送过去。」 汪潇提着网兜,看着翟主任的背影,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眼见着火车驶离,压抑了好久的计厂长终于忍耐不住,在月台上就蹦跶了起来:「领导!领导!一万五千块啊!一个月顶咱以前干二年了!我从当厂长以来还没有过这么好的成绩……」 汪潇瞥了他一眼,呵斥:「稳当点儿,你一个厂长,猴蹦子似的像啥样?」 看着汪潇那冷静的神态,计厂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还得是领导!看看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平稳气场,果然不是他能比的! 「小林!你可真是我们兰县的福星!」 「合同签了!签了!一个月,三万个,一万五千块钱!」 「要不是不合适,我都想给你磕一个!」 村小的一年级教室里,汪潇关上门,一蹦三丈高,差点儿撞到房梁。 林念禾:「汪叔,您是领导,能不能稳当点儿?万一让孩子看到了,多影响您的形象啊!」 汪潇哪稳当得下来呀! 纺织厂是国营厂,按照8级超额累进税率计征税费,去年全年纳税额1417.17元。如今呢?单这一笔买卖,就得纳三四千块的税! 这才是一个月呀! 汪潇觉得自己已经很稳当了,他都没抱着李大和哭一通呢! 汪潇抹了抹眼角,手背一片湿润。 林念禾看着堆了半桌子的东西,问他:「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哦哦,」汪潇收拾好心情,把装着两瓶桃罐头和半斤红糖的网兜单拎到一边去,「这是翟主任送你的,说如果没有你他不能把事办的这么顺利,说谢谢你。」 「那其他的?」林念禾望着剩下的东西问。 说真的,汪潇不把那个网兜拿走的话,她都没注意到。 「我给你买的呀!」 汪潇顿时来了兴致,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二斤红糖和红枣干,你平时没事儿冲水喝,你这孩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总操心,可得好好补一补!」 「这是你婶昨儿五点起来在供销社排队买的苹果,你平常不往镇里去,想买水果也买不到,别不舍得吃,下回买到了我还给你送来。」 「这是槽子糕和桃酥,你平 常不爱做饭了也别饿着,得注意身体……」 林念禾看着这么多礼物,突然紧张。 经验告诉她,送重礼必定所图匪浅,所以—— 汪叔不会是想要她的命吧? 第422章 居委会小林 汪潇当然不想要林念禾的命,他哪舍得呀! 他只是不能让翟华元那个老家伙自己在小林面前卖好。 咋地? 显摆你会来事呗? 你还能有我舍得? 汪小抠下了血本,誓要把翟华元狠狠地踩下去,绝对不能让他钻空子把小林的心忽悠到他那边去。 在汪潇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之后,林念禾勉强收下了这些礼物。 然后,汪潇就看着她拿着桃酥和槽子糕,把它们分给了孩子们。 汪小抠看得泪眼汪汪,边抹眼泪边感叹:「还得是小林呀,有点儿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孩子和乡亲们。这叫什么?这就叫无私奉献!」 李大和斜睨着他:「你往前站,风大,她听不见。」 汪潇没动弹,但声音高了八度:「我说这些话又不是为了恭维小林的!我是有感而发!」 李大和:「脸都不要了。」 两个加起来都凑不出一把黑头发的小老头在村小门口斗嘴,谁都不让谁,比新婚小两口话都多。 林念禾给孩子们发完了吃的,把红糖和红枣分成六份,拿了一份给吴校长,剩下五份递给李大和:「队长叔,村里有几个嫂子怀孕了,这些红糖红枣给她们补身子,她们几家我不太熟,劳烦李婶帮我走一趟呗。」 李大和一皱眉:「你自己不会留着喝?自己弱得风大了都得往裤腰带上栓石头,你还操心她们?」 林念禾:「……」 想从队长叔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的难度不亚于从她口中听实话呀。 汪潇跟着劝:「是呀小林,你自己身体就弱,就算给别人,你自己也得留点儿嘛!」 林念禾用明示的眼神看汪潇,说:「汪叔叔,您就别顺着队长叔的话说了,您送这么多东西来,不就是为了给孩子和乡亲们添福利的嘛,我懂、乡亲们也懂。」 汪潇看着林念禾朝自己挤眉弄眼,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一个公社领导,带着这么多东西上门送礼,这是犯错误的! 汪潇瞬间泪目,眼泪婆娑的望着林念禾:「小林啊,还是你对我好,你最懂我!」 看! 看看! 小林的心就是向着他的! 林念禾笑眯眯的把红糖和红枣干塞给李大和,然后对汪潇说:「汪叔,咱们进屋说话吧,供销社那边的情况您还没告诉我呢。」 「哦对对对!」 汪潇搓着手,朝李大和投去一个嘚瑟的眼神:「老李啊,你去送红糖吧,我和小林要谈正事了。」 李大和直接翻了个白眼。 谈正事? 呵,你猜她是不是想卖了你? 种种迹象都表明,林丫头的心是向着他们十里大队的。 汪小抠还是看不破,林丫头的心在哪儿不能看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看她没坑过谁。 李大和神情自若的接过了红糖和红枣干,看汪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 「领导,那我就代表乡亲们谢谢你了啊,你看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来着,来就来呗,你拿啥东西……这点玩意儿也不够分的,下回多带点儿。」 汪潇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难怪这老头不长头发呢,吃那点儿苞米面全养心眼子了! 「你……」 「汪叔您快进来呀,屋里暖和!」 林念禾再次当起了和事佬。 汪潇眼睛一亮,给了李大和一个嘚瑟的眼神,跟着关心他的小林进了教室。 李大和:「缺心眼。」 李大和的吐槽汪潇听不到,林念禾却听得真真儿的。 她就很无奈。 别人穿越,要么是和将相名臣斗权谋,要么是被八十个男配捧上天,再不就和无数漂亮姐姐贴贴抱抱。 她呢? 她整天周旋于谢顶的、白头的、断腿的、一毛钱掰八瓣花的……各色小老头之间,时刻准备着调节他们的关系。 穿越大半年,她已熟练掌握了居委会大妈的工作内容。 小林同志心里苦呀。 偏偏白头的那个完全没看出来她的忧伤,凑过来问:「小林呐,咱爷俩唠点儿啥正事?」 小林脑瓜子嗡嗡的,回头问他:「供销社那边不是拿到翟主任的联系方式了吗?您回去让他们准备好要货的清单,等头花送到省城之后,卖两天就能跟他们要货了。」 「好嘞!这个我明白,你放心吧!」汪潇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林念禾算了下时间,又说,「您催一下计厂长那边,让他一定加紧生产,我估计京城那边要的货不止每个月五万,提前把货备好,省得生产压力太大。」 存货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现在是农闲,生产队的乡亲们不用上工,基本每天醒来就能做头花,等到开春了,要下地干活了,精力分散肯定会影响到生产。 「啊?」 汪潇懵了:「京城还真的能跟咱这儿进货?这不就是忽悠翟主任的吗?」 「汪叔!」 林念禾满眼控诉的看着汪潇:「您觉得我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我提前告诉翟主任这件事只是担心他迟疑太久,等到京城的大单来了,他想进货都进不到,我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了咱们省的发展和建设!」 汪潇:「是……吗?」 林念禾阴恻恻的反问:「不是吗?」 「是!」 「必须是!」 「翟华元敢说不是那就是不知道好赖!」 林念禾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我就想说这件事,您这两天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汪潇不想走,搓着手建议:「小林,咱晚上去老李家里吃一顿吧?我知道他藏着瓶酒,咱给他喝了!」 林念禾:「头花车间的组长选拔和工人培训做了吗?扩大生产队伍的准备做好了吗?针线布料橡皮筋准备妥当了吗?招工章程和奖励标准都制定公布了吗?」 汪潇:「……」 「汪叔,签了订单只是最简单的第一步,这么多重要的工作都还没做呢,您是领导,可不能贪图享乐,得起带头作用啊。」 汪潇吸了吸鼻子。 他果然是个有一点儿成绩就沾沾自喜的废物领导。 他羞愧,他对不起全县人民的期待! 汪潇抹着眼泪扶着墙离开了村小,着急忙慌的往公社赶,把自行车蹬得都快冒火星子了。 林念禾在教室里坐着,默默算计着头花邮寄的时间。 估计也应该到京城了吧? 第423章 我闺女、我闺女、我闺女只是我闺女 林念禾没算错,头花的大包裹的确已经送到林家了,只是林爸这两天工作繁忙一直在办公室里没回家,林妈最近有妇女工作,去沪市出差了。 这不,林爸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家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包裹。 林爸拆了八张油纸,忍不住和旁边同样是媳妇不在家没人给做饭的苏爸说:「你看,我闺女心多细,这两天京城雨水多,要是不包这么严实,肯定得淋湿了。」 苏爸掀了掀眼皮:「啊对对,闺女好,等禾禾回来的,我就把她拐走给我当闺女去。」 林爸拆包裹的手停住了。 他看看苏爸,突然不小心从腰间掉了把手枪出来。 苏爸:「……」 当年他哄着林怀洲叫自己爷爷的时候这家伙都没掏枪,如今他只是想让禾禾叫自己一声爸爸他就要翻脸? 林爸阴恻恻的笑着,弯腰捡起枪拍在茶几上:「哎呀,你看看,岁数大了还手抖了呢!」 苏爸清了清嗓子,生涩的岔开话题:「我前两天听说文工团年后就要招人,禾禾这次回来,就不让她走了吧?」 林爸见自己的威胁已经被领会,便不再纠结这事,说道:「是,老温今天还找了我,他打算把他家俩姑娘也送文工团去。」 「那俩姑娘说话从来细声细气的,唱歌好像不错?」 「是,温家的姑娘像弟妹,性子软,老温就想把她俩放身边,在眼前也不怕孩子受欺负。」林爸点着头,继续拆另一个油纸包,「不过文工团那边要三月份才招人,老温琢磨着给她们办病退呢。」 苏爸靠在沙发上,喝了口茶才说:「要说病退,还是应该禾禾先办,这孩子打小就多病,等这回过年孩子回来,就别让她回去了,在家养一养,等三月份文工团招人就过去……我记着禾禾拉小提琴特别好,这大半年没碰琴弓了,等她回来了你想法把她送文工团去先跟着练一练吧。」 「嗯,我和老温说了,到时候让温家弟妹把她带团里去。」林爸说到这儿,不禁长舒了口气,「说实在的,怀洲在外边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我闺女刚上火车我就开始想她了……」 说着话,林爸的眼眶都红了。 他伸手比了比,声音微微发颤:「我第一次见到我闺女的时候她都三个月了,就这么大一点儿,还没人家刚生下来的孩子大……要不是那时候我重伤吓到子瑞了,她也不会早产,她们娘俩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苏爸伸手拍了拍林爸的肩膀:「行了啊,孩子都大了,当年那事儿也不能怨你。」 林爸抹了把眼睛,继续说:「我对不起我闺女,我本来打算着,让她高中毕业就进文工团,谁曾想今年就这么赶巧,一个名额都没有……其实子瑞那会儿都找到人换名额了,我没让……我闺女这大半年得遭多少罪啊!」 苏爸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友,他是知道林爸的,念禾就是他的眼珠子、心尖子,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哪舍得把孩子送走? 苏爸只能说:「行了行了,再没俩月孩子就要回来了,这回回来就不让她走了,有啥事不好办的你跟我说,咱哥俩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林爸一秒冷静:「我闺女就是我闺女,你再跟我出生入死四十年我闺女也不可能是你的。」 苏爸:「……」 林爸抹去眼角的泪花,把最后一层油纸拆开。 这一包里却不是头花,而是一包饱满圆润的榛子。 老林同志顿时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苏爸的肩膀上:「嘿!你看、你看你看,我闺女给我邮榛子了!」 苏爸:「……」 他今天就不应该来! 老林同志拿了颗榛子,放嘴里用后槽牙咬开,捡了榛子仁放进嘴里,笑得像弥勒佛:「哎呀,我闺女孝顺呀,还得是东北的榛子香,真香呀……老苏你干啥?你家不缺榛子吧?昀承在东北两年多了,你找你儿子要去啊!」 苏爸咬牙切齿,嘴角挂着冷笑:「怀洲去西北也好几个月了吧,他给你邮西北的特产了吗?」 「啊?你提醒我了,明儿我得问问,这小子好几个月没来个电话,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你这个心态就很好,这些年我也一直当那混小子死外边了。」 被亲爹以为死在外边的俩人此刻的境况不尽相同。 苏少校这会儿正在温暖的小屋里帮心上人开罐头,那瓶盖太紧了,林家小姑奶奶虽然能一刀废了人一条胳膊,但开不开瓶盖也是很正常的呀。 林少校这会儿也在开罐头,不过他身边既没有火炕也没有姑娘—— 「最后一个罐头了,再冲不出去,咱用不着等他们攻上来就先饿死了。」 他瘦了一大圈儿,嘴唇没有血色,左脸上一道寸许长的血道子已经冻住了。 「来,把干粮都拿出来,吃饱了咱就去掀了孙子们的老窝!」 林爸连嗑二十几个榛子,腮帮子都酸了才停下来。 闺女的爱呀,真香,就是有点儿费牙。 苏爸瞥了他一眼,起身去门口,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锤子。 林爸嫌弃的撇撇嘴:「一看你就是没有闺女的人,我闺女的关爱怎么能用冷冰冰的锤子敲开呢?」 苏爸:「……」 林爸乐呵呵的把榛子壳扔进垃圾桶,擦了擦手之后拿起一个「蘭」字纸包,打开来一瞧,直接说:「真不愧是我闺女弄的头花,好看的呦……」 苏爸翻了个白眼,说:「你让我挑挑,我媳妇喜欢这些东西。」 「哎?你这是明抢啊!」 「就明抢了,有能耐你崩了我……」 「老苏你这样就不对了……你把那个放下,那个子瑞戴肯定好看!」 「好几百个呢!你非得抢我媳妇的这个干什么?」 「……」 「阿秋——阿秋——」 林念禾捧着桃罐头,打喷嚏打得鼻子酸酸的。 苏昀承原本想走,一听到她打喷嚏便又折返回来,他把手贴到她额前试体温,皱眉问道:「着凉了?」 「没有,可能是我爸想我了。」 林念禾揉揉鼻子,握着勺子小声嘟囔:「我突然有种被安排的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第424章 缸:我自爆一个给大家助兴 苏昀承坚持觉得林念禾感觉背后发凉是因为着凉了,灌了她一大碗红糖水就赶她上炕睡觉。他不仅给她盖好被,还把军大衣压在了被子上。 原本,林念禾今晚是想做一下纺织厂的发展规划书的,但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她就不想起来了。 男人啊,果然是影响她搞事业的小妖精。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林念禾发现她被困在房子里了。 门,冻上了。 她趴在窗户上,透过里外两层塑料布只看到外边白茫茫一片,看来昨夜又下了大雪。 在十里大队待得久了,林念禾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放松,她已经习惯了夜里的各种细碎声响,早已不会再因为一点儿声音就吓醒。 林念禾把自己裹成个球,戴好手套帽子后才拿起门栓,用力沿着门框砸了起来。 冰裂的声音让人牙酸,林念禾感觉到门外的冰掉落,却没听到声音。 不用想就知道,必定是外边积雪过厚,这才听不到冰掉在地面的响动。 林念禾想到了外边的雪会很大,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那雪能那么大! 门刚开了一条缝,外边没过膝盖的雪就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瞬间就盖住了林念禾的脚面。 与此相伴的还有对门温岚的一声哀嚎:「我的缸!」 林念禾探出个脑袋瓜,一眼就看到对门门口的大水缸已经消失不见,看附近积雪的形状,应该是碎了。 入冬以来,放在外边的大水缸就几乎不能用了。在零下三十来度的夜里,一晚就能把水缸里的水冻成冰坨子,想用也用不了。 幸亏后院就有水井,用水很方便,她们三个就偷了懒,没把水缸搬进厨房去——也是因为她们的厨房都太小,实在摆不下一口大水缸。 林念禾被温岚吓了一跳,赶紧探出身去看自己门口那口大水缸。 它已经被没过一半,却依旧坚挺的伫立在严寒风雪中,一丁点儿要裂开的趋势都没有。 不愧是她花了五块钱的水缸!就是比对门两块钱的耐用! 王淑梅闻声出来,没看到水缸,懵了:「我缸呢?」 缸呢? 那么大那么大的一口缸呢? 林念禾实在没忍住,接了个茬:「想不开,自爆了。」 大概是她最近心情太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过分愉悦,让王淑梅和温岚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瓜女子,我捶死你!」 岚姐叫得热闹,但刚迈出去两步就栽到了雪里。 林念禾顿时乐了,在家门口嘚瑟的蹦跶跳舞:「你过来呀,你过来打我呀,哎你过不来,略略略……」 温岚:「……!」 王淑梅把温岚从雪里抠了出来,说:「念禾,你是觉得春天不会来了么?其实也用不着等开春,等会儿就要去学校呢!」 林念禾:「……」 如果只是一个温岚,那她记仇也记不到开春,最多三个小时她就忘干净了。但加上王淑梅……这个仇只要没报,那她非得记到地老天荒去不可。 林念禾的手僵在半空,眨巴眨巴眼睛,她抬头看天,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哎?我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在睡觉吗?啊,一定是我的梦游症又犯了,我得回去吃个药……」 王淑梅:「……」 温岚:「……」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林念禾一句梦游,成功躲开了一顿揍。 温岚还有点儿担心呢,问:「梅子,禾子那啥梦游的是不挺严重?要是大半夜没穿衣服跑出门了,不得冻死啊!」 王淑梅被她清澈的愚蠢气笑了:「她林念禾除了骂自己之外,哪句话是真的?」 岚姐想了好久,好久好久……问:「她啥时候骂过自己?」 王淑梅:「……」 她后悔刚把温岚抠出来了。 正这时,孙光辉拿着个大扫把,一边往两边扫雪一边缓慢开路过来。 他飞快抬头,看看王淑梅,刚咧开个笑,突然纳闷儿:「淑梅,你们的缸呢?冻炸了?」 王淑梅看他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呆样,气得直翻白眼:「扫你的雪去!别瞎打听!」 孙光辉完全没听出来王淑梅在生气,憨憨的笑着:「好嘞。」 王淑梅:「……」 她常常因为身边的人太憨而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还是去找林念禾吧,她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她的「梦游症」。 昨夜的雪格外大,浅的地方没过成人膝盖,深的地方能直接埋到脖子。 这样的天气,村小是不可能上学的了,贺爱民与李大和打了通电话,商量好了村小停课的事后,又开始愁火柴该怎么送货。 牛车肯定是用不了了的,他们两个大队都没有马或马车,送货成了难题。这难题不是一时的,从现在到开春,这个问题会一直在。要不是因为送货难,火柴厂也不可能被说动开分厂。 「那就背着送货吧。」 最后,他们如此决定。 风啊,雪啊,冷啊,吃苦遭罪啊,他们都不怕,只要能挣钱,苦点儿累点儿算什么?吃苦受累总比饿肚子强。 况且,他们早就做好了下大雪后用双腿送货的准备了不是么? 李大和用广播喇叭通知了村小停课的事后,就打算去仓库把事先准备好的油毡布拿出来。 用两条腿送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得把火柴都裹严实了,以免沾了雪把火柴打湿。 为了冬天送货,他们不止准备了油毡布,还准备了稻草编的席子,打算用这两层保护火柴。至于这样做会导致一个人背负的火柴减少问题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力气是最不值钱的,背的少了,那就多跑两趟。 在没过膝盖的大雪地里走路很费力,李大和刚把一条腿从雪窝里拔出来,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阵欢笑。 定睛一看,是一群小崽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破门板,正趴在上边从坡上往下滑,每次滑下去都会荡起一片雪雾和欢笑。 村里的孩子就是这样,弄根木头柈子都能玩半天。 「小兔崽子。」 李大和笑骂了一句,继续揪着裤腿拔萝卜。 「哎哎,这回到我了,你们让开啊,姐姐给你们表演个踏雪无痕!」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李大和猛地抬头。 然后他就看到一年级孩子王轻快一跳,踩着门板晃悠两下,站在门板上就往下滑! 李大和瞳孔紧缩:「兔崽子你作死啊!」 第425章 又抠一人 想当年,林念禾也是能在瑞士连滑好几个山头脸不红气不喘的滑雪大师。 想当年,她虽然不够格参加奥运会,但也足以被称一句民间大佬。 想当年…… 林念禾发誓,她想了那么多次的当年,绝对不是想提当年勇,她只是想表明——如果不是队长叔一声吼,她绝对不可能一头栽进雪堆里。 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队长叔的错,还跟门板有关、跟没压过的雪有关、跟风向风速空气湿度都有关……哦对,还可以把锅甩到鞋子上! 王淑梅一边把林念禾往外抠一边抱怨:「我今儿这一早上就没干别的……净往外挖人了。」 林念禾把嘴里的雪往外吐,不禁庆幸——得亏这会儿没什么污染,要是在后世,吃这么一口雪轻则肠胃炎,重则重金属中毒。 她拽着王淑梅的手从雪堆里爬了出来,她现在就感觉脸上冷得发麻,脖子也一样,雪从衣领灌进去了,全身都凉飕飕的。 王淑梅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掸雪,催促着:「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肯定都湿透了。」 「嗯。」林念禾揉揉冷得发酸的鼻子,转回身一本正经的朝几个看呆了的学生说,「都看见了吧,滑雪是很危险的,这也就是我,要是你们的话,掉进雪窝子里了连个鞋底都露不出来,想挖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孩子们茫然疑惑又无助。 禾禾老师不是说要表演踏雪无痕嘛,这怎么突然就变成安全教育了? 林念禾挽着王淑梅的胳膊,全凭一腔为人师表的热血才忍住没打哆嗦,她继续说:「所以啊,你们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身边必须有两个小伙伴,如果谁掉进雪里了,一个留下挖人,另一个去最近的人家找大人帮忙,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孩子们拖着长音齐声回答。 吓死他们了,他们还以为禾禾老师要把他们的门板没收了呢! 林念禾挥挥手:「玩去吧。」 她说完,回头看到队长叔还在不远处缓慢移动,她踮起脚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拽着王淑梅火速离开尴尬现场。 要是等队长叔挪过来,肯定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已经很尴尬了,可不能再挨骂。 路是她们来时就蹚出来了的,顺着原路往回走就轻快了许多,速度也不慢。 林念禾一路小跑回了知青点,对王淑梅说了一句「我擦洗一下换衣服」就钻进了屋子,把门栓好了。 王淑梅在门外问她:「你有热水吗?」 「有!」 「够吗?」 「够!」 「那你有事喊我。」 「好!」 林念禾应答的时候已经把窗帘拉严实了,她拿出四个取暖器,都开到最高温度,小屋的室温嗖嗖上升。 把湿了大半衣服脱掉,林念禾腾出地方拿出装着热水的浴桶,尽可能无声的坐了进去。 热水包裹住身体,赶走了寒冷。 林念禾坐在浴桶里拿出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闭着眼睛仰头就干了。 泡了十几分钟,鼻尖儿都冒汗了,林念禾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她洗好澡,换了套棉睡衣,收拾好屋子把炕烧起来,这才拉开窗帘拿着书本上了炕。 她今儿不打算出门了。从今早上开门就被雪埋了鞋她就应该料到的,今天的她不适合出门,再出去保不齐就还得被埋。 再被埋一次的话,她肯定得去卫生所报道。 林念禾刚写了一行字,外边就传来了王淑梅的声音:「念禾,换好衣服了吗?」 「好了 ,门没锁,你进来吧。」 林念禾应了一声,把肩头的棉袄穿上,挡住了睡衣。 王淑梅右手提着个暖水壶,左手拿着针线篓,看她已经缩到炕上,松了口气:「还行吧?着凉了没?」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暖壶里的水倒进林念禾的暖水壶里。 「没大事,喝了姜汤。」林念禾朝她招招手,「上炕坐。」 王淑梅不放心,又试了一下林念禾额头的温度。 体温没什么变化,王淑梅给她的杯子里倒上热水,这才坐到林念禾的对面开始织毛衣。 林念禾撑着下巴看她,那线是灰色的,她便问:「给大民织的?」 「是啊,」王淑梅十指飞快,「半大小子长得快,我就趁着有空多给他织两身。」 「之前听你说想送大民去当兵?」林念禾又问。 「嗯,我也不求他能做军官,把铁碗饭端稳当了,以后也好找对象。」王淑梅的嘴角噙着笑,操心着弟弟妹妹的前途,「之前我还想让小小毕了业来我身边下乡,现在嘛,我合计着给她买个工作。」 以前她是没钱,根本不敢想买工作的事儿,现在荷包鼓了,更好的选择便浮出水面了。 「小小刚上高一吧?」 「嗯。」 「让她好好学习,说不准等她毕业的时候就能考大学了呢。」林念禾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王淑梅眼前一亮,朝林念禾挑挑眉毛:「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林念禾家在京城,若真有变动他们肯定最早知道。 林念禾说:「还没有,不过我琢磨着,肯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咱们没事儿了也多看看书,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嗯,回去我催催小岚,她都快长在缝纫机后边了。」 「大民当兵的事儿你也别急,到时候我问问我爸。」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事关弟弟妹妹的前途,王淑梅没和林念禾假客套,直白的说:「大民明年才十八,要是有啥不行的我就跟你说。」 「行!」 「咚咚咚!」 「林丫头!」 听到李大和的声音,林念禾一惊。 不会吧,队长叔这是追过来骂她的? 林念禾一把捂住嘴,连喘气的声音都没了。 好像知道林念禾怕什么,李大和在外边就喊:「你爹的电话!」 「哦哦!来了来了!」 林念禾赶紧套上衣服,裹严实了才出门。 她一开门就被李大和戳了脑门。 「小兔崽子!一天天的不是好嘚瑟!你还踏雪无痕!你咋不上天呢?」 林念禾:「……」 要命哦,队长叔都开始玩心眼了,竟然用老林同志的电话忽悠她开门! 第426章 老林同志即将抵达 作为最好的大队长,李大和真没忽悠林念禾,老林同志的确打电话来了。 不过碍于今天雪路难行,李大和先挂了电话,说让林念禾来了再给林爸回拨过去。 林念禾挨了一路的骂,不过一句话都没进耳朵——被西北风吹散了。 李大和一边翻白眼一边灌了个热水袋,没好气的扔到了林念禾的怀里。 林念禾朝他笑,糯糯的说:「谢谢队长叔。」 「行了,赶紧打吧。」李大和说,「我还得去仓房拿草席和油毡布。」 林念禾的手搭在电话机上,却没拨号,而是问:「是送货的事儿?」 「可不咋地,雪太大了,牛车走不了,这就得用两条腿咯。」李大和轻叹口气。 「不然做个雪橇呢?」林念禾问,「李二叔应该会做的吧?」 「这么大的雪,雪橇也不咋好使,」李大和摇了摇头,「队里没有马,不好整。」 林念禾琢磨片刻,笑了:「您先别急,我和供销社商量商量,他们有货车,让他们来接。」 李大和:「你咋不上天?」 「您先别问了,我打完电话跟您说,再磨蹭一会儿我家老林同志得以为我死路上了。」 「岁数不大一天天的别老把死啊活的挂嘴边。」 「好嘞!」 林念禾没再说什么,拨通了老林同志的电话。 「你好,我是林秉辉。」 「您好,父亲同志!」 「闺女!」林爸的严肃声音瞬间柔软,老父亲好像还挂着泪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电话啊?我听大队长同志说你们那下大雪了,你不会摔雪堆里了吧?」 林念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老林同志还真是了解她。 她尴尬的笑了笑,说:「没有,就是路上的雪还没扫完,不太好走,这才慢了些。」 「好吧,你一定要多穿些,这样的天气就别出门去了。」 「好,您放心。」林念禾笑呵呵的,「爸爸,头花和榛子收到了吗?」 「收到了、都收到了!」老林同志眉开眼笑,「我主要就是要与你说这件事——你妈妈最近去了沪市出差,我不好给女同志送这些东西,不过我今天上午开会,正巧与你黄伯伯说起了头花的事。」 林念禾转着眼珠回忆了一下,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黄伯伯应该是外贸部的。 「他觉得你们纺织厂的头花做工和款式都很新颖,不仅可以在供销社售卖,也可以尝试放到友谊商店去卖给外国人,出口创汇!」林爸的语气难掩兴奋,「我和你黄伯伯这就准备出发去找你,我们开汽车去,估计两天就到了。」 林念禾:「……!」 不愧是军人出身,雷厉风行呀。 「闺女,你跟纺织厂的同志说一声,不用安排招待,给我们准备好头花的样品就行,你黄伯伯与外宾打交道更多,他懂这些,看到样品更好给你们提建议。」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林念禾回过神来,赶紧说,「爸爸,我们这边雪很大,你们路上开慢点儿,不然还是坐火车来吧,更安全些。」 「没事儿,放心吧。」 老林同志大概是真急着走,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林念禾放下电话,有些懵。 她曾经的确觉得头花是可以出口的,这样的小商品其实很受欢迎,而且也好卖,她只是没想到,提出这件事的人并不是她。 果然,当领导的没一个是草包。 林念禾没时间感叹,以她对老林同志的了解,他们估计会带两个司机,二十四小时轮 换开车,肯定用不上两天就能到。 这是个大机会,若能把产品放到友谊商店,兰县纺织厂必定扶摇直上九万里。 林念禾略一思忖,放下热水袋就往外走。 看来,她今天是绝不可能宅家了。 她才推开门就被李大和拦住了,问她:「你刚说的供销社是啥意思?」 「哦,这事儿啊,我不是帮他们搭上翟主任了么,换个人情,」林念禾说,「队长叔,我先不跟您说了,我得赶紧去找一下汪叔和计厂长,我爸说外贸部的同志觉得咱们的头花可以卖给外国人,这就开车往咱们这儿来呢。」 李大和:「……!」 他的眼睛里写满震惊。 之前林念禾就说过一次要用头花出口创汇,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嗯……不提也罢! 林念禾急匆匆的要离开,却被李大和拦下了:「你回屋去,这老大的雪你一个小丫头折腾啥?让他俩过来就得了呗!」 林念禾眨眨眼,笑了:「还是队长叔最疼我!」 「行了,你回去吧,我给汪小抠打电话。」 「好嘞。」 林念禾没推辞,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她一路小跑回了知青点,进门后见王淑梅还在织毛衣,她也没多话,脱了外衣就跳上炕,随手把稿纸本翻到背面,拿了红黑两色的铅笔开始画头花图样。 王淑梅被她雷厉风行的一串动作震得有些懵,等林念禾画了好几笔才想起来问:「你这么着急干嘛呀?你爸爸有什么要紧事?」 「是,说是想要把头花放到友谊商店去卖。」林念禾头也不抬的说,「我得赶紧画几个外国人偏爱的样式,尽快做出样品来。」 王淑梅:「……!」 林念禾回忆着七八十年代外国电影,按着那些贵妇人的打扮画头花设计稿。 王淑梅愣了好半晌才缓过神儿来,问她:「你还知道外国人喜欢什么样的头花呢?」 「在京城见过几次外国人。」林念禾随口回道。 「你画着,我去叫小岚和赵婶过来。」王淑梅放下毛衣下炕,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她,「让他们带什么东西来?」 「把针线和手头有的布料都带上,对不上数了我跟计厂长解释。」 「行!」 与此同时—— 林爸正在把一袋又一袋东西装上车,就连车座下都塞了东西,全是给他闺女带的吃的用的; 李大和按捺住激动的心给汪潇打去电话,故作平静的转达了头花有可能出口创汇的好消息,勒令他赶紧把手头的工作都放下,带着计厂长一起来; 汪潇在办公室里蹦跶了十几下,脸涨得通红,让干事给计厂长打电话通知这事儿后他就蹿上自行车,带着一串雪雾往十里大队赶。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只有林念禾有些头疼—— 「很好,现在缺塑料珍珠、锆石、包金链、蕾丝……这去哪儿坑……咳咳,找去呀!」 第427章 大鹅祭天 这些在后世九块九包邮一大包的小玩意儿如今是不可能手指一点就轻松买到的,而且林念禾也不爱做手工,这些半成品并不在她的囤货清单。 平价替代品是不可能找到了,如今只能找到更贵的—— 珍珠、玉石…… 铅笔在她的指间旋转,问题绕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这些东西该去哪儿坑……找呢? 短时间内第二次想到「坑」,这可把林念禾吓了一跳。 是最近给翟主任挖坑的过程很完美、结局更完美导致的吗?她怎么不受控制的就想要坑人呢?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摸着良心……闭上眼睛摸着心口喃喃低语: 「我是个好人,我是个善良的好人……从元旦开始,我一定要做个好人。」 说着,她从空间里拿出一根小红绳系在了手腕上。 一二三四……八根。 不能再系了,手腕留给她的机会不多了。 温岚抱着针线篓进门时,就看到林念禾神神叨叨的盯着自己的手腕念念叨叨。 岚姐大受震惊:「你画花样的时候还念咒?」 林念禾:「……」 「你是在给资本家下诅咒吗?」 「……」 「这咒有啥用?」 「……」 「你会念让我踩缝纫机更快的咒吗?」 「……」 是什么让岚姐做白日梦都这么保守? 直接念个「西北风往我家刮大团结」咒不香吗? 林念禾无语的看着温岚,把衣袖拉下去,挡住了手腕上的小红绳们。 她本能的想要怼温岚两句,但看看两个人的距离…… 一定是因为她刚才的举动太惹人误会! 是她的问题! 林念禾往里挪了挪,示意温岚坐下来,把刚画好的一张图样给她看:「岚姐,尽快做出来,急用。」 温岚看了一眼,指着一处质疑:「这玩意儿是啥?麦穗?」 林念禾:「羽毛。」 「啥毛?」 「大白鹅的就行。」 「我上哪给你找去?」 「李二叔家不是有两只大白鹅嘛,岚姐你去和大鹅商量商量,跟它借几根。」 「大鹅拧我咋办?」 「跑!」 林念禾的建议……还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只是温岚操作的时候失误了,李二叔家那只养了两年的大肥鹅被她拧着脖子掐死了。 为了不让李二叔蒙受损失,林念禾与计厂长说明情况,以供销社最高收购价把这只鹅买了下来。 计厂长也是没想到,自己才进门就拿出去了八块八毛钱和五尺布票。 林念禾很善良的安慰他:「计厂长,这也是为了出口创汇嘛,投资都是必要的。」 计厂长感觉不太对劲儿——他们要的难道不是鹅毛吗?为什么要买一整只鹅呢? 他刚想争辩,就被汪潇一巴掌拍哑火了:「老计,你磨叽啥?不就是一只鹅嘛!领导都亲自来了,就算不用鹅毛,你弄只鹅招待下不应该?」 计厂长还是感觉不太对劲儿——招待领导这种事儿不是应该公社负责的嘛?公社不是有专门的款项吗? 汪潇对钱多敏锐呀,他一眼就看出来计厂长把心思打到自己头上了,立即说:「行了老计,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咱们先谈谈出口创汇,这才是大事儿!」 汪潇今儿红光满面,打了鸡血似的。 他做梦都不敢 想啊,他汪潇竟然还有为祖国挣外汇的一天! 汪潇搓着手,越过林念禾直接吩咐计厂长:「你回去就把手艺最好的工人选出来,单独成组,专门负责做出口的头花。质量检查要再提升一个等级!还有,那个……」 汪潇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缓缓转头,看到林念禾的眼神,赶紧咧开个笑脸:「小林,你懂这些,你来安排工作。」 林念禾敷衍的笑了一下,说:「手艺最好的工人还是留着做咱们内销的头花吧,质量检查按照咱们现在的标准就已经足够了。头花是消耗品又不是让他传三代的,做得跟钢筋似的我坑……咱们以后的货卖给谁去?」 汪潇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可是质量不好的话,还能卖出去吗?」 「我又不是让您偷工减料,正常做就行,」林念禾说,「卖货的问题您甭管了,我琢磨。」 「好嘞!」 「那我就说正事了。」林念禾说。 汪潇心虚的捋了捋头发。 小林现在才说正事不会是因为他刚才自作聪明提了不靠谱的建议吧?应该……不是吧? 林念禾很善良的没有埋怨汪潇。 汪潇对待出口货物的态度与现在大多数人的态度一样——恨不得把最好的捧到外宾眼前随便他们挑,生怕自己有一丁点儿的瑕疵就耽误了挣外汇。 这是因为国家现在缺外汇,所以各个厂子才铆足了劲儿哄外商。 林念禾懒得惯着他们,秉承着「你若老实购买,那就万事大吉;你若敢挑刺,我就坑得你倾家荡产」的服务理念,制定了一个「非我族类,少坑一分都算亏」的作战计划。 不过这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非得吓得汪潇眉毛都白了。 林念禾开始安排工作了:「第一个问题,咱们的布料的确需要改一改,除了棉布的料子花纹要改动之外,还得从别处定一批绢纱,具体从哪个纺织厂订购就交给计厂长您来协商了。另外还需要一些网状布料……这个我觉得找蚊帐厂就行了,买点儿原料来。」 计厂长拿着小本本认真记录,写到「蚊帐厂」的时候,他的手明显颤抖了两下。 蚊帐,头花。 他怎么觉得这俩东西根本不挨着呢? 林念禾没时间解释太多,继续说:「第二件事,得定一批一毫米粗的包金链,以及咱们「蘭」字的金属牌,数量、大小和尺寸我写好了,汪叔叔,这个您去找厂子做吧。」 汪潇接过纸,手也哆嗦了两下——上次订纸袋的时候他差点儿被印刷厂撵出去,因为订的数量太少,人家懒得接,现在这个更夸张,让厂子重新弄模具浇筑。 汪潇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 林念禾:「汪叔,我知道这事儿挺为难的,但这个真的很重要,除了您我也想不到其他人能办成了,您辛苦些。」 汪潇:「……!」 果然! 他才是小林眼中最有能力的叔! 第428章 明明可以直接抢 「第三件事,我们还需要一批珍珠和玉石,珍珠不用太大,圆的就行,玉石不用太好,假的也可以,或者玉髓、葡萄石都行,要是手艺到位能把玻璃磨得亮晶晶的就更好了——这一块主要就是便宜、常见。」 汪潇实在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小林,我之前去市里开会的时候听领导说,这些东西好像都得最好的才能放进去。」 林念禾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好料难得,咱们买的只是头花而非珠宝,给他们用真玉就算良心卖家了,还想要好的?惯得他们。」 「小林同志,」计厂长插了一句话,「你的意思是,这些镶嵌了珍珠或者玉石的头花也会按照普通头花的价格卖?」 那的确不能用好料子,不然他们得亏死。 林念禾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咱们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珍珠和玉石,和普通头花能一样吗?就算他们把头花戴坏了,珍珠和玉石抠下来还是珍珠和玉石!原料成本在那儿放着呢,这类的头花最少要卖十五块钱!」 汪潇:「……!」 她这是……这是要把外商当肥羊宰啊! 林念禾喝了口水,慢悠悠的说:「当然了,不仅对外要提价,咱们厂的内销头花如果加了这些原料,也是要提高价格的——嗯,暂定两块钱吧,毕竟成本高。」 汪潇:「……」 计厂长:「……」 林念禾看到他俩异样的眼神,不乐意了:「干嘛这么看我啊?我还不够善良吗?我明明可以直接抢外商,却还是选择了给他们一个头花,这还不能证明我的高尚品质吗?」 「那……他们要是不买呢?」 「我看谁敢这么不要脸!」 林念禾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友谊商店上,去友谊商店的外宾更喜欢瓷器和丝绸制品,他们的头花现在摆上去了也不会有大作为。 她盯着的是每年春秋两次的广交会,那来的才是正经要做买卖的外商。 等「蘭」牌头花在国外打出名气了,才有可能在友谊商店占据一席之地。 这些打算林念禾暂时没与汪潇和计厂长解释,她打算等到黄伯伯来了之后,与他要到一个广交会的展位后再向他们说明。 原料采购需要时间,林念禾贡献出了自己的蚊帐当原材料,让温岚和赵婶随便折腾,只求赶在老林同志他们到之前做出几个样品。 林爸和黄部长是打电话后的第二天晚上七点多到的。 林念禾没猜错,他们的确带了两个司机,四个人轮流开车,昼夜不歇的一路赶来,这才在开了三十多个小时后到了十里大队。 他们俩坐的是林爸的吉普车,村里上次有吉普车开进来,还是苏昀承开孙勃的车回来那次。 「村里人睡得早,咱几个得打扰老乡休息了……」林爸正说着,眼睛就被前边的手电筒光亮晃了一下。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影影绰绰有二三十人! 黄部长也瞧见了,皱眉:「这是抓子嘛?啷个多人!」 林爸拍拍他的肩膀:「你坐着,我下去看看。」说着,他戴上帽子下了车。 林爸还没开口问,就听见人群中传出犹如见到亲爹的一声喊:「林叔!」 老林同志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炮弹似的朝他扑来,他本能的伸出手,利索干脆的把人擒住了按在车门上。 他嘴里还说呢:「老乡,别紧张,我是军人,来这儿是找人的。」 谢宇飞趴在冷冰冰的车门上,都快哭了:「林叔!是我啊!谢宇飞啊!」 车里的黄部长拿起手电筒一照,林爸这才看清,还真是谢宇飞。 他干咳了 两声,松开谢宇飞替他拍了拍衣服,又在他肩膀上捣了一拳:「臭小子,就不能稳当点儿?」 但凡这里不是生产队,他刚才都要掏枪了。 谢宇飞欲哭无泪,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咧着嘴朝林爸竖起大拇指:「林叔,不减当年啊。」 「那当然!」 林爸哪有心情和谢宇飞絮叨啊,他张望着人群,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禾禾呢?」 「扫盲班刚下课,」谢宇飞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院子,「林叔,知青点在那,我带您过去。」 「行!」 林爸迈步就往知青点走,把谢宇飞都甩在了身后。 车里,黄部长咂咂舌,跟着下了车。 谢宇飞还没进门就嚷嚷:「小禾!小禾!林叔到了!」 林爸健步如飞的进了院门,一眼就看到朝他飞奔而来的影子是他闺女。 「闺女呦!」 「爸爸!」 林念禾一阵风似的跑来,搂住老林同志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爸红了眼眶,用力抱了抱林念禾,又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连声说:「瘦了、瘦了……」 不管孩子在外过得有多好,父母总是会把世界上最凄惨的事联想到孩子身上,总会觉得他们在外吃遍了全天下的苦和累。 林念禾的眼睛也有些干涩。 她知道,这事儿原本不需要老林同志过来,他必然是找借口跟来的。千里而来,为的就是看看她。 知青点的其他人也都出来了,整齐站成两排打招呼: 「叔叔好!」 「你们好、你们好!」老林同志收敛好情绪,拉着林念禾的手走到他们面前,很感激的说,「谢谢你们照顾禾禾,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给你们带了些京城的特产,你们尝尝,要是有喜欢的就跟我说,我回去了再给你们寄过来!」 「谢谢叔叔……」 林爸是正经从战场上厮杀过的,身上的铁血气质格外压人,知青点里一群小崽子在他面前一站就乖乖的,谁都不敢嘚瑟。 林爸总觉得自己这样与他们说话有点儿领导训话的感觉,立即叫停:「天冷,你们快回屋去,不用招待我。」 然后他又对温家姐妹花说:「你们妈妈让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都在车上呢,我和念禾先去拜访大队长,你们自己去找小赵拿。」 「好,谢谢林伯伯。」 「辛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林念禾看着这姐俩的温柔面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好久没听到她们俩这细细弱弱的黛玉声调了呀。 第429章 父女相见,分外……眼红 在得知林爸要来后,温家姐妹花比林念禾这个亲闺女还紧张忙碌。 只是她们与林念禾忙的是不大一样——林念禾忙着搜罗吃的打扫房间,温家姐妹俩着急忙慌的吊嗓子找寻扔了好几个月的面具。 毫无疑问,她们俩是成功的,因为老林同志在和林念禾出门后就摇头感叹:「温家这俩姑娘的性子太软了,不像咱大院的孩子。」 林念禾干笑:「呵呵呵……」您那是没见着她俩放飞自我的时候。 老林同志带着林念禾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碰到了黄部长。 林念禾甜甜的喊人:「黄伯伯您好,一路辛苦了。」 黄部长是看着林念禾长大的,笑眯眯的背着手问:「幺儿,有饭不?」 「当然有啦,听说您要来,我们这几天打了好几只兔子,等会儿用辣椒炒了,再温二两白酒,给您接风洗尘。」林念禾笑着回道。 黄部长是川省人,喜辣,好酒。 据说他当年打仗的时候,只要酒壶在手,天大的劣势他也能打赢了。 不过据他的老战友说,其实当年黄部长的酒壶里只有水。 「要的、要的!」黄部长笑弯了眼,「好安逸哦。」 他们三个一边说话一边往李大和家走,行至一半,李大和就来了,后边还跟着苏昀承和冯伟。 「首长好!」冯伟双眼放光,立正敬礼。 林爸和黄部长赶紧回礼:「你好!」 冯伟兴奋得很,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苏昀承看着林爸,竟然有些紧张。 咳……他想了两天,至今也没想好如今该用什么身份与林爸相处。 他只能按着以前的称呼打招呼:「林叔、黄伯父,辛苦了。」 「哎。」 俩人与苏昀承熟,随口应了一声,都朝李大和伸出手: 「老同志,您好呀。」 李大和看看伸到自己眼前的两只手,一手一个握住了,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领导好、领导好……」 「可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他们在路中央就寒暄起来,林念禾搓了搓手,有些冷。 她本以为老林同志今天不会来了的,已经换上了睡衣,刚才听到谢宇飞喊她,只套上军大衣就跑了出来。 月光下,苏昀承一眼就看到了林念禾在哆嗦。 他解下围巾递给她,提醒道:「外边冷,回去说吧。」 「好好好,回去说。」林爸拉着李大和的手,「老同志,咱们一起。」 「好、好好,去我家,他们知青点挤不下,我那地方大,也给你们安排好屋子了,吃完饭咱就歇着。」 「行!」 林念禾回知青点去把兔肉和白酒都拿上,又拿了几个鸡蛋和一条五花肉,换上棉衣棉裤才再次出门。 苏昀承在门外等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他清了清嗓子,说:「林叔他们来得挺快的。」 「嗯,是呀,」林念禾揣着手,「你没看他们是四个人一起来的嘛,肯定是四个人轮着开车,一路上就没歇过。」 「嗯。」 苏昀承微皱着眉,想问林念禾的意思,却张不开嘴。 他与林念禾的约定是等她十八岁,如今距离她生日还有一星期,他现在问那事儿的话……她会不会觉得他心急? 林念禾当真没注意到苏昀承在想什么,她最近满脑子都是坑外商……咳,是与外国友人建立友好公平的贸易往来,根本没心思把注意力放到儿女情长上。 她拽住苏昀承的 衣袖:「快走吧,要不然就闹得太晚了。」 「好。」 他们到李大和家时,李婶带着俩儿媳妇已经开始做饭了,林念禾接过东西进了厨房:「李婶,我来吧。」 李婶接过东西:「你跟这儿干啥?你爹好不容易过来,你去跟他说话。」 「我……」 「跟我客气啥,不就做个饭的事儿嘛,」李婶笑着白了她一眼,「咋地?怕婶子做饭不好吃啊?」 「哪儿能啊,李婶做饭全世界最好吃。」林念禾笑着说。 王喜喜把她往外推:「快去吧念禾,这边有我和大嫂呢,你再进来都转不开身了。」 「那我先过去,你们有活儿就喊我呀。」 「好好好,快走吧!」 林念禾往堂屋走,就见冯伟标兵似的杵在门边,她问:「冯大哥,你干嘛呢?」 「给首长站岗!」冯伟字字铿锵。 林念禾嘴角轻颤,拽着他往屋里走:「你快算了吧,这儿能有什么危险?进来喝点儿热水。」 冯伟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透了:「这这这……我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念禾拽进了屋子。 李大和已经带着林爸和黄部长在炕上坐着了,苏昀承和两个警卫员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见林念禾与冯伟一起进来,他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我我我……」冯伟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念禾说:「冯大哥怕首长同志有危险,在外边站岗呢。」说着,她乐呵呵的去到林爸身边,坐到炕沿上。 「这是做啥子,」黄部长笑着摆手,「进来坐嘛。」 冯伟杵在地当中,脑瓜子嗡嗡的,不敢坐。 林爸哈哈一笑,指着板凳说:「坐!」 「是!」 冯伟下意识立正敬礼,然后板正儿的坐到了凳子上,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林念禾进来之前,黄部长就在向李大和了解头花的情况,刚巧李婶和两个儿媳妇都在做头花,李大和当场拿出几个做完的给黄部长看。 林爸倒是对角落里堆着的火柴更感兴趣——那可是他闺女一力促成的火柴厂分厂!他迫不及待的想听别人再夸他闺女一波了。 李大和听他问这事,还以为领导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把林念禾是怎么说服火柴厂在十里大队建分厂的事儿说了一遍。 黄部长原本还只关心头花,听着这故事,忍不住朝林爸竖起大拇指:「秉辉,你家幺儿好凶哦。」 老林同志听得喜笑颜开,乐得眼睛都睁不开。 林爸很幸运,因为林念禾是在李大和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进来的,没人戳穿他炫耀闺女的小心思。 林念禾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聊什么,她没插话,只是挽住林爸的胳膊,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 她想呀,如果她没穿越过来,那「她」一定会这样靠着老林同志。 第430章 同志,这岔可不兴打 父女相见,分外……眼红。 林爸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回头对林念禾说:「禾禾,做得好。」 夸奖的话他在电话里说过许多次,他一直很想当面夸夸闺女。 本以为要等到过年才能说,没想到机缘巧合,他倒是提前见到女儿了。 林念禾扬起灿烂的笑脸,敬了个礼:「父亲同志教育得好!」 「哈哈哈……」 林爸笑得格外爽朗,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他看着林念禾,想说闺女你受苦了,但仔细一瞧,他闺女衣服干净又厚实,棉鞋还挺新,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看那手艺,应该是别人给她做的。她的小脸儿依旧白嫩,瞧着似乎还长肉了…… 那句「苦」实在有些说不出来。 没一会儿,李婶就端着菜推门进来,她先做了麻辣兔肉,这菜好下酒。见炕上有点儿挤,便要去再搬张桌子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林爸说着,朝黄部长挥手指挥,「老黄,往里挪挪。」 「要的。」 黄部长应了一声,挤着李大和往一边挪,腾出地方来让两个警卫员上炕吃饭。 他瞧着冯伟问:「娃子,你吃了嚒?」 冯伟瞬间弹起来:「报告首长,我吃过了!」 「那也来喝口酒嘛。」黄部长又往里挪了挪。 冯伟慌了,转头看向苏昀承。 苏昀承:「让你去就去。」 「是!」 林爸倒着酒,问苏昀承:「昀承,你不吃点儿?」 「不了,我吃过了。」苏昀承回道,声音有些发紧。 「过来,我得敬你一杯。」林爸把一碗酒推过去,「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禾禾。」 苏昀承耳朵微红,起身走过去端起酒碗。 看他神情古怪,林念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哦吼,苏少校这是不知道用什么身份见老林同志呀! 她抿着唇笑了,起身让开位子,拽了拽苏昀承的衣角:「昀承哥,你坐这儿吧,陪我爸喝点儿酒。」 苏昀承:「……!」 他看着林念禾,眼瞳明亮。 林念禾也在看他,眼睛弯弯的。 有些话,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便可意会。 苏昀承的嘴角不觉上扬几分,端着酒碗便坐到了林爸身旁。他双手举着酒碗,认真的朝林爸说:「林叔,我和念禾……」 「哎,那事儿不用解释,我明白。」老林同志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昀承的肩膀。 苏昀承:「……!」 林念禾:「……?」 明白?明白什么呀? 他们都看向彼此,用眼神询问对方:你说的?你什么时候说的? 林爸继续说:「抓敌特是最要紧的大事,禾禾能为此出一份力,我很欣慰……虽然她不是军人,但不要忘了,我们的胜利从来都不能脱离开人民群众的无私帮助……」 苏昀承:「……」 林念禾:「……」 老林同志这是还落在白波那事儿上没翻篇呢啊! 这岔打的,他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不过!」 老林同志话锋一转,本想坦白交代的两个人又紧张起来了。 「不过嘛,昀承你回京城之后还是得躲着你林姨几天,」林爸又拍了拍苏昀承的肩,隐晦提醒,「这个问题上,她还是有些意见的。」 苏昀承认真点头:「嗯,我知道了。」到时候他就直接登门请罪。 林念禾有些无奈,说道:「 爸爸,我和昀承哥……」 「我知道你是自愿的,与昀承没什么关系,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妈妈其实也懂,她就是心疼你,又怕你有危险。」 林念禾:「……」您可能真不明白! 她还想挣扎一下,却被黄部长打断了:「啥子事呦?你给我也说说嘛。」 自从去外贸部任职后,黄部长对军中的事项就了解得很少了,但他依旧很关心这些事。 这都是他曾经拼杀过的疆场啊! 老林同志立即与他说起当初抓白波的事,说完他知道的,他还非得让苏昀承讲一讲细节。 对此,苏昀承只能说:「林叔、黄伯父,我不能说。」 「哎,对,有的事要保密。」 「现在不像咱以前了,那时候……」 饭桌上,林爸和黄部长喝着酒忆当年峥嵘岁月,李大和几人听得兴起,只有苏昀承和林念禾相顾无言。 也不知道林爸未来知道了他今天错过了什么,会不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爸他们到底是赶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路,已经很疲惫了,吃过饭又喝了酒,便有些睁不开眼,开始打哈欠了。 李大和听说林爸他们要来后就在自家腾出了屋子给他们住,他们刚才喝酒的时候,李婶就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被褥也都铺好了。 林爸还想送林念禾回知青点,被苏昀承拦下了:「林叔,我也得回家,刚好送念禾回去,您就好好休息吧。」 「那行,明儿再说。闺女,早点睡!」 「好,爸爸您快休息吧,黄伯伯都打呼噜了。」 「哈哈哈,好!」 回去的路上,林念禾踢着雪块,出了个损主意:「昀承哥,不如我们不告诉我爸了吧?」 她控制不住想要皮一下。 苏昀承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向林念禾。 月色下,他满眼都是她。 他说:「念禾,我知道你还没满十八岁,我不是着急这几天,只是林叔来得巧,所以我……我比你大五岁,你嫌我也……」 「我不嫌你啊,」林念禾打断他的话,她仰头看着他,「我要是嫌你,怎么会让你等我长大?」 苏昀承:「……!」 她这么着急的打断自己,一定是怕他多想。 她如此关心自己的情绪,他竟然还疑心她说不告诉家长是因为……他真该死! 苏昀承伸出手,捧着林念禾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念禾,你愿意跟我处对象吗?」 他的手很热,融化了脸颊上的冰冷,挡去了呼啸的北风。 林念禾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我愿意的。」 其实嘛,她当初说要他等自己长大,无非是觉得太快了,她还想再看看他。可他却固执的觉得这事儿得等到她十八岁之后,提前一天都是他心急。 林念禾的眼底盛着笑,她往前挪了挪,朝他张开手臂:「王婶说了,冬天可以搂搂抱抱,要试一下嘛?」 苏昀承眸光微紧,流连在她脸颊上的手落下,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北风停了脚,枝桠上的雪不再飘落。 天上的星星捂住眼,月亮也红了脸。 世界静悄悄的,让他们被彼此的心跳包裹。 第431章 果然被安排了 林爸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他的宝贝闺女被狼崽子叼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狼崽子很眼熟,好像就住在他家隔壁。 他从梦中惊醒时,刚五点半。 他平时也这会儿醒,倒不觉得难受。 旁边两个警卫员也醒了,已经穿好了衣服。倒是黄部长年纪大了些,昨晚又喝得最多,这会儿还迷糊着。 林爸一边穿衣服一边对警卫员说:“你俩帮着大队长干点活,我出去转转。” “部长,外边天还黑着呢。”警卫员提醒道。 “不碍事。” 林爸戴上帽子就出了门。 “领导,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王喜喜正在做早饭,出来倒水的时候看到了林爸,不禁担忧起来,“是不是睡不惯炕啊?” “没事,平时也这会儿起来,”林爸朝她挥挥手,“你忙着,我出去转转。” “领导你把马灯拿着吧?”王喜喜赶紧从厨房里拿出灯。 “不用,月亮还在呢,能看见路。” 林爸乐呵呵的出了门,按着昨晚的路线找到了知青点。 知青点的院门关着,他也不知道这群孩子醒了没,想跳起来看看,却发现这知青点的墙格外高,墙头上还插着碎玻璃。 “这是防谁呢?” 林爸很纳闷儿。 他在外边转悠了一会儿,北风中,他听到了雪花破碎的声音。 老林同志的听觉很好,他当年出生入死的时候,靠着这双耳朵数次化险为夷。 林爸很快判断出脚步行进的路线——是朝着院门来的。 为避免吓着门那边的人,他赶紧快走几步,想要抬手敲门。 门却在他敲响的前一瞬拉开了。 林念禾脸上带笑,一点儿惊讶或恐惧都没有,早猜到了门口的人是谁似的:“爸爸,早呀。” 她隔着门就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比寻常脚步声大了些,除了全村唯一的胖子冯地震同志,能弄出这样的脚步声的就只有穿着军靴的几位了。 而那四人中,会一大早跑到知青点的就只有老林同志。 林爸看到林念禾就乐,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搓着她的胳膊,嘴里催促着:“天还没亮怎么就跑出来了?有什么事跟爸说,爸去给你办。” 林念禾抱着饭盒,朝他举了举:“给您和黄伯伯送饭。” “哦,你黄伯伯从来不吃早饭,走,咱们去你那吃。” 老林同志毫无心理负担的造了个谣。 开玩笑,他闺女亲手做的早饭,除了他谁都别想吃! 林爸知道林念禾自己住一个小屋,倒也不怕会打扰到其他人。 他来之前幻想过无数次林念禾的小屋会是什么样的,如今真切的瞧见了,他的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巴掌大的地方,没有家里的卧室一半大,还隔出来了个厨房。那窄炕也就一米来宽,地上放了衣柜、书桌和两把椅子后,剩下的空地只能站三个人。 嗯?两把椅子?为什么有两把椅子? 林爸刚觉得不对劲,林念禾就端来了粥和包子:“爸爸,先吃饭吧,昨晚喝了酒,早上喝点儿小米粥。” “哎哎、好!” 林念禾准备的早饭很简单,小米粥、素馅包子、煮鸡蛋,还有拌了红油的榨菜丝。 林爸却吃得格外香,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林念禾甚是无奈:“爸爸,您哭什么呀,等会儿您打开我的柜子看看,我这儿什么都不缺的。” 她就是那么一说,林爸还真的放下筷子去开了橱柜。 米面都有,还有二十多个鸡蛋、好几罐麦乳精和奶粉、还有各式各样的罐头……嗯,的确不缺吃的。 可他还是不是滋味,觉得闺女吃苦了。 别的不说,至少在家里她不用自己做饭呀!就算家里没有人,她也可以去食堂、去国营饭店……怎么着都不用她自己烧火呐! 林念禾跟过去说:“菜窖里还有好多菜的,王婶之前包的粘豆包也送了我许多,中午给您蒸了吃。” 林爸抹去眼泪,回去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深吸了口气后对林念禾说:“禾禾,这次我来不止是陪你黄伯伯或者看看你的。” 林念禾疑惑的看着他:“您还有别的事?不会是让您来抓敌特吧?”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方面昀承做得很好,最近东北很稳定……”林爸看着林念禾,嘴角扬了起来,“明年三月份文工团就要招人了,我这次过来是打算给你办个病退,把你带回家去……你回家后歇一歇,然后跟你温姨去团里复习一下小提琴,等到三月份就进文工团。” 林念禾:“……!” 前几天晚上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又来了! 她果然被安排了! 林爸看林念禾不说话,还以为她是担心什么,便安慰道:“禾禾,你不用担心,这次文工团要招十几个人呢,不需要安排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坏影响,你放心去。” 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种场合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或做什么,自有人知道该留下谁。 林念禾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异常认真的说:“爸爸,我不想去文工团。” “啊?” 林爸错愕的看着她:“禾禾,你说什么?” “我不要去文工团。”林念禾重复道,“或许以前我觉得在文工团拉拉琴唱唱歌就很好了,可是现在,我不想做这些事,它们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去文工团? 然后每天拉琴、排练节目、演出……的确很安稳,按照林家的能力,她弄个文职5、6级的军衔不是难事儿。 再然后呢?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再把孩子送进部队……十七岁的林念禾已经看到了她七十岁的生活。 林爸拧紧了眉头,也严肃下来:“禾禾,你应该知道的,对于咱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当兵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至少安稳且衣食无忧。” “我知道,”林念禾轻轻点头,“可是爸爸,我不想。” 看她如此坚定,林爸有些发愁。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下乡大半年就转了性子,以前那么想去文工团,这怎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那你想做什么?”林爸问。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爸:“……!” 完了,他闺女好像打敌特上瘾了! 第432章 三年,只等三年 曾经,林念禾只想赚钱、搞钱、挣钱,再等几年就乘风而起,当个富一代。 在遇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之后,林念禾想当个园丁,给祖国的花骨朵们挖出最漂亮的花园;她还想推一把经济,想让她这只小蝴蝶带起更汹涌的波涛。 她看到太多弱小却充满力量的人,她也见过太多无奈和心酸痛苦。 是这个时代治愈了她,她也应当报以琼琚。 她的心思无人可说,只能摆出一副读书太多的文化人模样搪塞林爸。 林爸愁得眉头都拧成了麻花,劝她:“禾禾,我看得出来,这儿的乡亲们都很好,大队长也一直夸你,可你总不能一直留在乡下吧?你不想吃烤鸭了?涮羊肉?莫斯科餐厅的果酱馅饼和香肠你也不吃了?” “行,退一万步说,这些你都不想吃,那你不想回家啊?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洗澡都不方便,天气又冷……你妈妈前几天还给你买了件浅棕色的呢大衣和小皮鞋,可好看了!还有家里的裙子,不穿了吗?” “女儿呀,你还小,如今有一腔热血,可这数九寒冬的,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在这儿生病了都得不到最好的治疗……” 林念禾慢悠悠的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林爸:“……!” 老林同志真的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那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就一直在这儿当知青?” 林念禾眨眨眼,缩了下肩膀后扁起嘴,不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林爸。 一副被吓坏的可怜样。 林爸立时就后悔了。 他赶紧起身,伸手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嘴里还哄着:“不怕不怕,爸错了,吓着你了。” 林念禾没骨头似的靠在林爸的怀里,仰头看着他说:“爸爸,我现在真的不想回城,我在学校当老师,根本不用下地干活的……而且村小才开办不久,每个年级就只有一个老师,我不想孩子们趟风冒雪来到学校,却发现他们的老师临阵脱逃了。” 林爸叹了口气,问:“那你以后呢?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在这儿当一辈子老师?” 林念禾拽着林爸的衣袖,认真的说:“爸爸,我想读大学,不是工农兵大学,是您读过的那种大学。” 林爸看着他的心尖儿,眼神很复杂:“你爸当年念的是陆军军官学校。” 林念禾:“……” 这天多少有点儿聊不下去了。 林心尖儿表情凝滞片刻,开始撒泼:“我不管,我就是不去文工团,我要上大学,我要考北大!” 闺女胡闹,林爸叹气。 “禾禾,高考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恢复呢,你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林念禾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她朝林爸伸出三根手指:“三年,我就等三年,如果到时候还没恢复高考,我就听您的安排,行吗?” 现在是75年底,77年十月就会通知恢复高考,同年12月考试,78年三月入学。 林念禾说三年,主要是不想预判得过分精准,免得惹人怀疑。 “这……” 林爸迟疑了。 现在局势瞬息万变,他也不确定高考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 “爸爸,”林念禾看他表情松动,立即乘胜追击,“就算等到最后是一场空,我也刚刚二十岁,一切都还来得及嘛。” 她伸手搂住林爸的脖子,摇晃着撒娇:“您总不想您唯一的女儿落得一生遗憾吧?” 林爸被女儿一抱,脑袋都空了。 他拍拍林念禾的脑袋瓜,说:“那就回家等,你也能好好复习,咱家又不差你挣那点儿工资。再说,村小没了你还不开了?” 林念禾:“您别说,您真别说,村小没我得散。” 林爸:“……” 这话,林爸是一点儿都不信。 昨儿晚上他都看见了,知青点里那么多知青呢,怎么就能缺了老师? 林念禾掰着手指头又补充一句:“不止村小没了我得散,我要是回京城了,黄伯伯想用纺织厂的头花出口创汇的事儿也得歇菜。” 林爸:“……?” 作为一个立志要当富一代的人,林念禾在观察局势这方面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比如现在,能帮她说服老林同志让她留下来的人只有黄部长。 李大和他们是不可能的,队长叔总觉得对她好的唯一方式就是送她回城;苏昀承更加不可能,他巴不得她回京城去过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好日子呢。 只有黄伯伯—— “你说啥子?这些头花都是林娃子画的花样子?你莫要唬我哦!” 汪潇和计厂长频率相当一致的点头:“就是小林画的!而且我们的头花已经与省城供销社签了每月三万个的供货协议!” 他们不约而同的没有提翟主任只签了一个月的事儿。 黄部长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林念禾适时拿出温岚和赵婶这两天做出的新样品,说道:“黄伯伯,您看看这些头花样品,这是我听爸爸说您想要在友谊商店卖头花之后设计的样子,时间有些紧,没来得及准备适合的料子,您凑合看看。” 黄部长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连连点头:“对头,我接待外宾的时候看他们戴的就和这些差不多!幺儿,你啷个会晓得这些?” “以前看过一些书,上边描写的就是这样的。”林念禾笑得憨憨的。 “乖乖,你这女娃子凶得很嘞。”黄部长感叹道。 他把几个头花放到桌子上,转头对林爸说:“秉辉,你家幺儿可不能去文工团噻,来外贸部嘛!” 林爸脑仁疼。 还外贸部?他闺女现在只想扎根于黑土地……嗯?外贸部?要是能把林念禾哄回京城,管他是外贸部还是文工团呢!哪儿都行啊! 林爸顿时来了精神,头也不疼了,目光灼灼的望着林念禾问:“禾禾,去外贸部怎么样?有你黄伯伯在,没人敢欺负你!”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去外贸部耽误我考北大吗?” “不耽误!到时候恢复高考了,就让你黄伯伯放人!”林爸掷地有声。 “那好呀。” 林念禾笑靥如花。 林爸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他还没笑出声,就听到他闺女又说: “不过黄伯伯,我还太年轻了,您直接把我放到外贸部我也什么都不懂呀!我觉得我应该在基层做起,不如就从纺织厂的外贸买卖开始吧!” 林爸:“……!” 他闺女果然是想扎根在广袤的黑土地上,连外贸部都诱惑不了她了。 第433章 胸怀九洲、心念稼禾 黄部长不是心血来潮看了几个头花就想让这个县城里的小纺织厂来搞外贸的,在林爸给闺女搜罗吃的用的的时候,他就把兰县纺织厂查了个底掉。 用的是黑省纺织厂淘汰的织布机、做的是滞销的被罩、全厂工人总数只有139人,这样的小厂子能决心改换车间重新开始,一定是有一个知人善用的领导和一个敢想敢做的参谋。 黄部长觉得,这个厂子很有潜力。而且它本身就快完了,哪怕最后改革失败,也不会造成过大的损失或者影响到原有的供货需要。 所以,当他发现林念禾就是那个参谋的时候,他在震惊的同时还想把她留在外贸部。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去文工团! 黄部长看着林念禾,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看一眼林爸:“秉辉,就让你家幺儿先留在这里嘛,国家的外贸需要她!” 林爸脑仁特别疼,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林念禾看看林爸,起身拽住他的手:“爸爸,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林爸重重的叹了口气,拉着林念禾出了门。 山脚下,父女俩沿着冻住的小河走着。 林念禾挽着林爸的胳膊,缓缓开口:“爸爸,您和哥哥能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妈妈为了妇女工作夙兴夜寐,我从小就看着你们奔波,如今我长大了,我想成为和爸爸妈妈一样的人,也想为国家贡献一点儿绵薄之力。” 林爸停下脚步,看着林念禾。 他突然发觉自己女儿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瞎玩胡闹的小娃娃,也不在意衣食这些身外之物,她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林念禾扬着笑脸,看着他继续说:“您之前说过,哥哥和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取‘胸怀九洲、心念稼禾’的意思,我想,爷爷是想时刻提醒我们作为林家人决不能忘记自己该尽的责任吧。” “我从小就被爸爸妈妈和哥哥护着长大,你们给我最好的生活,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林家的责任也有我一份。” 林爸看着林念禾的眼睛,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动。 半晌,他伸手捏了下林念禾的脸:“做外贸可不容易,在基层做事更难,你如果选择了这条路,过两个月就跟我叫苦抱怨我可是不会管你的。” 林念禾笑了,蹦跶着抱住林爸的脖子:“爸爸可以不管我,但是得听我诉苦呀,最好还能哄一哄我。” 林爸哈哈一笑,眼眶有些泛红:“禾禾,你长大了……行了,既然有你想做的事情,那就去做,要是你黄伯伯为难你就跟爸说,五分钟之内爸就去把他头发剃光了给你解气!” “哈哈哈哈……好!” 大队部里,黄部长突然觉得脑壳冒凉气,有种头发随时有可能离他远去的感觉。 河边,父女俩开始往回走。 “做外贸得会外语,等爸爸回京城去给你找一些外语教材和磁带,再把你的收音机一起寄过来,你跟着多学学……对了,等会儿得让你黄伯伯给你开个证明,可别出什么麻烦。” “呃,收音机我那有一个,家里的就别寄过来了……别的事应该不会有麻烦,兰县管这事儿的人叫孙军,是昀承哥以前的兵。” “那也留一张以防万一,反正你黄伯伯闲着也是闲着。” “好呀。” 林爸又问:“那你以后考大学想学什么?就学外贸?” 林念禾摇头,认真说:“不,我想学机械,或者计算机。” 林爸:“……?” 女儿如此离谱,他这个当爹的也是头一次知道。 学计算机就算了,但学机械是想干嘛?去生产线上搓螺丝? 林爸觉得,他有必要让老黄加把劲儿,一定得让他女儿对外贸部情根深种不舍离开…… 孩子有理想有追求是好事,可这个理想不能太离谱呀! 得了林爸首肯,再做工作就容易得多了,在听过林念禾的建议后,黄部长当即表示会在明年四月的春季广交会上给他们纺织厂留一个席位。 “好嚒,那从今天起兰县纺织厂就要为外贸做准备了,幺儿,你现在就搞好图样和样品,四个月后的广交会上,最少要拿出三十个样品来!” 三十? 这是瞧不起谁?她现在手里画出来没做的图纸都不下三十。 不过林念禾还是满脸为难,皱着眉头说:“黄伯伯,我看过的书不多,您看能不能给我弄一些外国书来,我看看他们都戴什么样的头花。” 黄部长毕竟是外贸部的,对这些事宽松许多,他点点头:“行,回去我从我们那儿给你拿,不过运输嘛——秉辉,走你们部的路子行不行?” “行,为了出口创汇嘛!”林爸说,“你让我亲自押送我都没二话。” 黄部长挑了挑眉,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确定你只是为了出口创汇? 林念禾拍着胸脯保证:“黄伯伯您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就算不睡觉也一定完成任务!” “要的,”黄部长笑眯眯的点头,又对汪潇说,“要是有啥子困难,就给我挂电话。” “好的领导!”汪潇捂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心里暗自叹服—— 还得是大领导,看这事儿办得多利索!可比翟华元爽快多了! 汪潇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原料的事提一嘴,但转念一想,林念禾都没说,他这个当领导的还是别多嘴了。 他当然不是怕小林嫌他多嘴!小林才不会嫌弃他呢! 他只是相信小林一切都有安排!这是信任! 事情谈得顺利,黄部长满眼笑意,他看了眼时间,快到午饭点儿了,他正想就此结束,林念禾却从挎包里拿出一沓稿纸,问:“黄伯伯,京城的供销社供货协议要怎么签?每个月要多少货?” 黄部长一愣。 他来主要就是为了外贸的事,这京城的供销社……按理说,不归他管。 林念禾握着钢笔,笔尖儿在协议中特地空出来没写的表示数量的地方晃啊晃。 她说:“省城那边是订了每个月三万只头花的,咱们这儿的要多少?哦对了,黄伯伯,我们纺织厂的生产力有限,目前每个月最多只能生产二十万只头花,东三省和沪市那边也都眼巴巴的等着分呢。” “嘿嘿……我当然是有私心的,肯定要先顾着家乡对不,我们领导也说,差了哪儿都不能缺了首都的呀,所以黄伯伯,您先定,剩下的再让他们分。” 计厂长:“……!” 他怎么不知道东三省和沪市也等着呢? 还有,每个月二十万只头花,你是认真的吗? 第434章 卖惨 黄部长没有越俎代庖,当场给京城那边打了个电话,确定了每个月八万只头花的订货量后又订好了交货日期,这才代替京城供销社与兰县纺织厂签了协议。 “黄伯伯,咱们先去队长叔家吧,我们计厂长听说您来,特地弄了只大肥鹅,李婶这会儿应该都做好了,您一定好好尝尝铁锅炖大鹅。” “要的,走,一块过去。”黄部长很随和,搭着汪潇和计厂长的肩膀就往外走。 计厂长的手抖的呀!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想当初,他们为了忽悠翟华元可是全县齐动员,折腾了好几天才达成所愿。 结果今天呢?只是在谈完外贸买卖后随口一提,就直接定了八万个头花的订单!还是整整一年的! 计厂长满眼通红的看着林念禾,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喊她一起。 林念禾却看了眼手表,说道:“中午了,我得回村小帮忙给孩子们打饭。” 黄部长停下脚步,转头问:“娃子们吃的啥?” “这个嘛……” 村小今天吃的炖白菜和煮鸡蛋。 自从余香琴当上后勤老师后,午饭就不用吴校长做了。 虽然有百来个孩子,但菜没那么多,得规划着做,每个孩子就只能分到连汤带水的一勺菜。 黄部长和林爸没去李大和家,而是跟着林念禾去了村小。 孩子的主食都是自己带的,有窝头,有贴饼子,有的只是一个蒸土豆。 黄部长和林爸看着孩子们的饭,都沉默了。 林念禾赶紧“宽慰”他们:“爸爸,黄伯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这些鸡蛋是公社买鸡蛋孵的小鸡仔,这会儿下蛋了,就每天给孩子们煮了补营养。您看,教室后边的那些书和孩子们的书包,是上次我去省城的时候,孙叔叔和军区的同志们捐给孩子们的。” “生炉子的煤球是前段时间汪叔从公社的份额里给我们挤出来的,煤球耐烧,不用孩子们上课到一半就去添柴。哦对,还有这些桌椅,都是村小搭建的时候,我们村的木匠李二叔带着乡亲们去砍树做的,他还特意按着孩子们不同年级的大致身高做了高度调整呢!” 林念禾不安慰还好,她叭叭说完,林爸和黄部长同时抹了抹眼角。 林爸伸手拍了拍计厂长的肩膀:“老计厂长,辛苦你去把那锅炖鹅拿来,给孩子们分了。” “啊?那是给领导的……” “给他喝口汤就行。”林爸随口说,“老黄不爱吃肉。” 黄部长连连点头:“对头,我不爱吃肉,给娃子们分咯。” 计厂长朝汪潇看去,汪潇朝他点了下头。 不多时,大肥鹅分到了孩子们的饭盒里。 林爸和黄部长也没走,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坐着,一人一个饭盒,一勺白菜一勺炖鹅,再加两个贴饼子,吃得很香。 他们俩吃着饭,林念禾溜达去了厨房。 她问还在忙活的余香琴:“香琴姐,还有鸡蛋吗?” “有啊,”余香琴拿出个小碗,里边是今天剩下的三个煮鸡蛋,“今儿我脑袋发懵数错数了,就给煮了。” “得嘞,给我一个。” 林念禾拿了个鸡蛋,用刀切成两半。 余香琴疑惑:“干啥?” “给领导!”林念禾抿着唇笑。 “给领导你还切一半?都拿过去嘛!”余香琴说着,就要把剩下两个鸡蛋也塞给她。 “别别别,剩下的你藏好,等他们走了给校长吃,”林念禾赶紧把鸡蛋藏进碗柜,“他们缺的不是这口鸡蛋。” 余香琴:“你多少有点儿不把领导当人看了!” 林念禾朝她扬了扬下巴:“我心里有数,你藏好了就行。” 她说着,拿着两半鸡蛋就要走。 余香琴想起了什么,拽住她问:“你不让我今天往菜里放肉也是因为这?” 林念禾点头:“是啊,不止今天不加肉,他们一天不走,咱们的菜里就没有肉!” “为啥?” “卖惨!” 卖惨是有效的,很有效。 尤其对同样从苦日子走过来的林爸和黄部长来说,眼前的画面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黄部长和林爸都想拿些钱出来给孩子们买些肉吃,可—— 老林同志攒了大半年,私房钱总数十七块八,这还是他打算带林念禾去省城玩的钱;黄部长是个耙耳朵,出门时总共带了五块钱,路上吃饭花了一块八。 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思考这二十一块钱能给孩子带来什么改变。 片刻后他们就得出了结论:改变不了任何事。 林念禾不知何时捏着一摞作业本,溜达到了他俩身边。 她一边唰唰的批作业一边嘟囔着:“唉……这本子都来回擦了三四次了,纸都破了……要是印刷厂能给中小学批发本子就好了。” 林爸和黄部长探头去看,果然,那作业本的纸都被橡皮擦薄了,有几处都蹭破了。 林爸随手抢过被黄部长捏得死紧的三块二毛钱,连着自己的十七块八一起塞给林念禾:“禾禾,这钱你先拿着,给孩子们买些本子回来。” “哎?”林念禾赶紧摇头,把他俩的血汗钱还了回去,“不用的爸爸,我们村小有奖励本子的规则,不过孩子们都觉得本子太贵了,就算奖励也舍不得用。” 林爸和黄部长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他们太清楚了,想要解决村小的窘境,二十一块不够,二百一十块也不够……而且,还有无数中小学面临着同样的境况。 林念禾看着眉头紧锁的两个人,又一次提出:“爸爸,黄伯伯,真的不能让印刷厂和中小学达成供货协议吗?没有了供销社这个中间商,一定能便宜些吧?” 林爸看向黄部长,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行。 林爸的部门负责的是安全相关的事,工厂和供销社之间的事他既插不上手,也不懂。 黄部长摸了摸鼻子,本想说这事儿真的不归他管,但瞧着林念禾怀里不知写过多少遍的本子、想想孩子们饭盒里寡淡的炖白菜…… 黄部长拧着眉头一跺脚:“要的!我回去就找老严讲这个事!那龟儿子要是不答应,老子把他脑壳剃光!” 林念禾听着这熟悉的威胁,不禁好奇:“冒昧问一句,黄伯伯,您以前是不是也读过陆军军官学校?” “对头!我是第十九期,你老汉儿是第二十二期,他得叫我前辈噻。” 林念禾:“……” 果然师出同门。 第435章 你爹永远是你爹 黄部长千里疾驰来到十里大队,该办的事如愿以偿,不该他做的事也痛快答应。 他或许也看出来林念禾的小心思了,不过没点破。左右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谁做都是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办完事就想走,老林同志却表示:你的事儿了了,他的事儿还没办呢。 黄部长错愕:“那你啷个还跟着我晃荡?” 老林同志长叹口气,看着村小里的闺女,声音有些干涩:“我都大半年没见着我闺女了,看看她也不行?” 黄部长一噎,不说话了。 林爸在窗外看了林念禾一会儿,默默转身去找了苏昀承。 他俩在晒谷场上唠了半个钟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最后,林爸把一张小纸条给了苏昀承。 苏昀承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直接去到大队部,把它扔进了炉子。 下午三点钟,林爸和黄部长准备走了。 乡亲们拿了煮鸡蛋和干粮,想要送给他们路上吃。 他们没妨碍林家父女俩道别,只往黄部长怀里塞东西。 林爸的怀里挂着林念禾。 他拍拍女儿的背,尽可能保持情绪稳定,做最后一次挣扎:“闺女,现在要跟爸回家还来得及,你再想想,要反悔吗?” 林念禾果断摇头:“不走。” 林爸:“……” 唉,闺女大了…… 林念禾抬起头,看着林爸说:“爸爸,别伤心了,我下个月月初就回家了。” “嗯?”林爸疑惑,“你的探亲假不是只有一个月吗?一月底才过年,你回家太早的话,不是连年都过不完?” 林念禾:“对了,我忘了跟您说,我们领导说了,冬天没什么活儿,今年给两个月的探亲假。” 林爸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么算算,他回家后再半个多月女儿就要回来了! 还能呆上两个月! 林爸笑弯了眼,离别的伤感被冲淡许多。 “行,到时候定下日子给爸爸打电话,爸给你订卧铺票回家。” “好!您路上开车慢些。” 林念禾给林爸拉开车门,等他上车后才看见黄伯伯还被乡亲们围着塞东西,来时体面整齐的小老头这会儿格外狼狈,不仅身上挂着一堆东西,怀里还抱着……好像是赵寡妇家的老演员。 乡亲们已经听说了,领导来是要把他们做的头花买到京城去的,据说还能卖给外国人给国家挣钱! 这可了不得,乡亲们本想好好招待下领导,谁知领导这就赶着要走了,他们只得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拿出来,想让他们带回去。 可怜黄部长,拒绝的话没断过,却被周围的声音压下。 或许乡亲们是听到了的,只是不愿意理他而已。 黄部长一边拒绝一边回头找林爸,眼神可怜,似乎在求救。 林爸已经看到了他的眼神,然后他就赶紧把车窗都检查了一遍,确定都关严了,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死死地拽着车门。 林念禾拨开人群挤到黄部长身边,伸手往下压了压:“乡亲们!听我说!” 嘈杂的人群总算是安静了几分。 林念禾朝大家笑了,说:“黄伯伯他们都有纪律的,要是拿了大家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鸡蛋都要被批评,大家的心意黄伯伯和我父亲都收到了,大家就别让他们犯错误了。” 林念禾说着话,把黄部长身上挂着的七零八碎一一摘下来还给大家。 眼看乡亲们还有些不甘愿,她便说:“嘿嘿,我不是军人,从明儿起,我就挨家去蹭饭!” 乡亲们:“……” 林念禾把能拿的都拿了,最后对赵寡妇说:“赵婶,快来把您家这老母鸡抱走,别把它吓着了,明儿该不下蛋了。” “唉……”赵寡妇叹了口气,走上前挽留,“领导,要不还是吃完晚上饭再走吧?我给领导炖鸡!” “使不得使不得,”黄部长一身鸡毛,摆着手说,“我们还有啷个多工作嘞,下回来再多呆时候。” 林念禾伸手要给黄部长开车门,拽了一下,没拉开。 林念禾弯腰一看,正对上在里边拽车门的林爸。 父女俩,四目相对,很尴尬。 林念禾:“……” 林爸:“……” 林爸愣了一瞬,没事儿人似的顺手推开车门。 他还解释呢:“我打算给老黄开车门。” 林念禾:“嗯嗯,您甭解释,我信。” 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拆亲爹的台吧! 林念禾怕自己绷不住,赶紧侧身让开,扶黄部长上车。 关上车门的时候,她飞快的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个油纸包,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她找的地方很巧妙,不侧过身的话是看不到的。 黄部长坐稳后就转头问林爸:“你个龟儿子刚才是要把老子关门外头咯?” 林爸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污蔑我。” “老子都看见咯!” “你岁数大,眼睛花,看错了。” “你……” “老黄你不要说话了,我又要和我闺女分别我很伤心,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 黄部长一肚子委屈都被噎在了肚子里,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翻翻白眼,转头不搭理林爸了。 过了好一会儿,车都开出去十几公里远了,黄部长终于顺过气来,他想喝口水,侧身找水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身旁塞着的油纸包。 纸包上还写着一行字: “黄伯伯、爸爸,这些吃的是我准备的,不算违规。林念禾” 还画了个小笑脸。 黄部长顿时乐了。 他侧过身,背对着林爸打开油纸包,是几个白面馒头和煮鸡蛋。 黄部长头也不回的问:“秉辉,你吃鸡蛋不?” 林爸正沉浸在悲伤里,哪有心情吃东西呀! 他看着窗外的白茫茫,头也不回的说:“不吃。” “哦。” 然后黄部长就把林念禾做的馒头和鸡蛋都吃了。 想了想,他把油纸团成团塞进了口袋里。 嗯,还是别刺激他了。 他们可是老战友呀! …… 这些事,林念禾不知道。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前世她的亲生父母早逝,她小小年纪就继承了大笔遗产,然后就是和虎视眈眈的亲戚斗、和公司那些为老不尊的元老斗、和商场上的对手斗……斗够了,末世也来了。 在穿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了。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默默给自己包扎伤口,疼了痛了也懒得叫,因为没人会在意。 但如今,有人为了她筹谋打算,不远千里赶来,只为看她一眼。 林念禾站在村口,望着吉普车离去的方向,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她正感怀着,突然被人搂进了怀里。 侧头一看,是王红。 王红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行了,有啥哭的,晚上去婶子家里吃饭,婶儿给你炸虾片。” “不哭了、不哭了,瞧瞧这小脸儿,可别吹皴了。”李婶过来给林念禾擦去眼泪。 赵寡妇把老母鸡递了过来:“再炖只鸡!” 看着那只被掐着翅膀、双眼血红的鸡,林念禾想拍拍鸡头表达对它的命运的安慰。 她刚凑近,老母鸡梗着脖子就往她手上啄。 林念禾飞快闪过,老母鸡叨了个空。 林念禾再看老母鸡的时候,瞬间就不感觉它可怜了,她皱了皱鼻子,盯着它的红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加麻加辣的!” 第436章 计厂长的心眼……长速略快 赵寡妇家的老母鸡因为嘴欠丢了小命。 汪潇和计厂长也留下吃饭了,饭桌上,他俩拽着李大和,你一杯我一杯,菜还没上仨人就齐刷刷的躺倒在炕上,醉醺醺的傻乐。 李婶端着菜盆进来,一瞧这样儿,她波澜不惊的朝儿子说:“小海小山,把他仨挪走,别搁这儿显眼。” 没了三个醉鬼,这顿饭吃得祥和又开心。 林念禾走之前往赵寡妇的兜里塞了五块钱和几张布票,算是老演员的买命钱。 出了门,苏昀承便拉起她的手。 他沉默着,不说话。 林念禾侧头看了他一会儿,问:“昀承哥,你是不是有任务啊?” 苏昀承略显疑惑:“林叔与你说了?” “没有,瞎猜的。”林念禾嘿嘿笑着,“不过现在确定了。” 苏昀承无声的叹了口气。 “很急吗?”林念禾又问。 “不算急,”苏昀承斟酌了一下说,“去送个人,下星期走。” “会不会很危险?” 林念禾问完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苏昀承的任务就没有不危险的。 她垂下眸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你要小心些,我在这儿等你。” “恐怕我们得在京城见了。”苏昀承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次的任务没什么危险,只是有些麻烦,你不是月底就要回京城了么,到时候我们在京城见。” 京城见? 林念禾瞬间就有了许多猜测。 或许是哪个大人物要回京城,因为担心路上不安全,这才要苏昀承去接送吧。 她胡乱猜着,没把自己的猜测问出口。 她只是仰头看着苏昀承,点头:“好,那我在家等你回来,我可以等久一点,但你不要受伤,好不好?” 苏昀承望着她的眼睛,认真保证:“好。” 苏昀承一直把林念禾送到家门口,看着她开了灯又拉上窗帘才离开。 林念禾栓门的时候突然瞥到了在门后的墙角里落灰的捕兽夹。 上边均匀的灰尘提醒她,她好久都没在睡觉前把它放到门后了,她甚至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开始“忘记”的。 看着它,她笑了。 就在那儿生锈接灰吧,挺好的。 …… 次日,林念禾熟练的用门栓砸了一圈儿门缝,探出头一瞧,她的水缸又挺过了一个夜。 洗漱、吃饭、出门,一切似乎都与过去的很多天一样。 也是有不同的。 比如,在一年级教室里,坐在牛娃旁边瞪着两双红眼睛,眼巴巴等她的汪潇和计厂长。 林念禾打着哈欠问:“汪叔、计叔,您二位这么早就醒酒了?” “后半夜就醒了!”汪潇搓着手说,“再就没睡着。” 林念禾:“……” 她揉了把牛娃的小脑袋,说:“得嘞,我去找校长挪个课。” 这一上午都是她的课,若是让他俩等到下午……至少得疯一个。 “好好好!” 林念禾跑去吴校长的屋子,跟她说了挪课的事。 吴校长笑着应下,然后低声提醒她:“念禾,你悠着点儿,别把太多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那非得累死不可……汪潇和老计都是抓生产的好手,该是他们的事儿你别管。” “好,”林念禾心窝暖暖的,应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去吧。”吴校长拿了个鸡蛋塞给她,“要是事情多说不完你也别着急,第二节课我给孩子们上。” “行!” 林念禾握着鸡蛋,带着搓手二人组去了大队部。 “小林,京城一下子定了八万个头花,咱们的生产力不怎么够用啊!” “小林,你说要是沪市也来找咱咋办?你说的那二十万的生产,咱们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呀!” “小林,是不是得让黄部长给咱们弄点儿原料啊……” “小林……” 林念禾一直没说话,等汪潇把所有想问的一气儿问完了,自己的一个鸡蛋也刚好吃完,她喝了口水,这才说:“生产力不够就招人呗,现在厂子才一百多人,又分出去了一大半做生产组长,招一些普通工人组成新的车间。哦对,还得采购一批缝纫机,这事儿省不得。” “计叔,其实您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新建厂房了,春季广交会在四月份,按照黄伯伯的意思,我们的头花一定是会得到大力推荐的,等到几十万的订单砸过来您再准备扩大工厂规模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万一耽误了交货日期要赔违约金,纺织厂倾家荡产都不够赔。” 计厂长最近已经在考虑扩大工厂的事了,只是还没提出来。他看着林念禾,总觉得她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一定另有深意。 计厂长眼眸微闪,片刻后,他直接转头看向汪潇:“领导,您看看,哪块地适合呢?” 汪潇被问得一愣。 他看看计厂长眼中诚恳的询问和一闪而逝的狡黠,总觉得这老小子在跟自己装傻。 他这是、这是想……想让他利用公社发展为理由,直接划出一块地来给纺织厂用啊! 这家伙啥时候偷摸长心眼了?跟谁学的! 汪潇下意识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双手捧着茶杯,慢悠悠的喝着水。 别看她,她只是一个小知青,土地规划这种事轮不到她做主。 一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另一边则是追着盯着让他现在就给个章程。 如若梁山今犹在,他汪潇就是第一百零九条好汉。 领导好难做…… 心里叫苦,汪潇还是努力思考着,权衡半晌他才忍痛说道:“镇子里是没地方给你了,城西外边那块五十多亩的荒地可以用。” 那块地一直留着没动,是因为汪潇想用它盖一个新厂,他之前还想把它用于火柴厂分厂的建设,如今……还是纺织厂的事儿更急迫,只能先给他们用了。 计厂长眼睛一亮,乐了。 他之前就觉得那块地好,紧挨着镇子,工人上下班方便,而且地面平整好动工,要不是早年间那块地种过好几年的烟叶,早就被划成农田了。 汪潇白了计厂长一眼,念念叨叨:“你别以为地方给了你你就能撒欢,要是干不好,我非得……” 计厂长挂着傻呵呵的笑,打断汪潇的话:“领导,您就算怀疑我的能力也不能质疑小林呀!咱们的头花可是小林一手带起来的,肯定争气!” 汪潇:“……!” 这老小子的心眼长速过快了! 他突然就想换个厂长了呢! 第437章 有权选择工作…… “领导,咱的新厂子最晚三月份就得落成了,时间这么紧,建设难度很大呀!” “领导,你说盖那么大的厂房得花多少钱?我这现在就只有京城和省城给的定金啊,得负担原料和工钱,还得采购缝纫机……唉!” “领导、领导、我的好领导……” 回镇子的路上,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计厂长一路叭叭叭,吵得汪潇脑瓜子嗡嗡嗡。 他一直没答话,倒不是不知道计厂长是何目的,他只是想不通—— 到底是老计以前在藏拙,还是他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人生真谛? 扭头看了眼计厂长,汪潇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货的脑子一直这么够用。 他的脑袋里缓缓闪过一句老话——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领导您听见我说啥了吗?唉,算了,咱都是自己人,我就跟你明说了啊!” “我要建筑队!我要申请延期三个月交税!您还得帮我和辽省那边的厂子交涉一下,他们那靠着海,应该有珍珠,岫岩县还产玉!” 汪潇冷嗖嗖的看向他:“我看你还想上天。” 这理直气壮颐指气使的劲儿是跟谁学的? 这么多的要求、这老些事儿,这也太不拿领导当人了! 计厂长:“……” 他刚才说话好像的确有点儿大声。 汪潇看他蔫了,顿时又支棱了起来,扬着下巴冷哼批评:“没有小林的能耐,还敢跟我叭叭。” 计厂长弱弱的问:“那……您看看,能帮帮忙不?” 汪潇目视前方腰杆倍儿直:“我是领导,我有权选择工作!” 计厂长瞄了他一眼:“那您怎么选?” 汪潇很大声的回:“我选择先给你批一个延迟交税的申请,然后把建筑队派给你,最后去辽省出差!” 计厂长:“……” 您早说是选择顺序啊,吓得他以为领导要撂挑子了呢。 汪潇卖力蹬着自行车,瞧见计厂长落后了,他还催呢:“愣着干啥呢?赶紧的,上午把你这些破事办了,我下午就去辽省!” 计厂长:“哎!来了!” 自从不给领导好脸后,工作都格外有效率了呢! …… 对纺织厂的事,汪潇是真的很上心,他给纺织厂特批了延期四个月交税的申请后,不仅把公社的建设队拨给计厂长使用,还以公社的名义贴出招临时建筑工的告示——当然,工钱是纺织厂出的。 做完这些,他就马不停蹄的上了火车,赶去给纺织厂找原料。 兰县因为一个纺织厂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建设。 这不仅关乎纺织厂的收益,老百姓也得到了切实的实惠。 眼前的就是工钱,没有工作的男人去了建筑队,一个月十五块钱,还有额外的布票;女人们则都拿起针线,铆足了劲儿做头花,一天能赚一块多。 而从长远考虑,纺织厂建成后一定会招一批正式工,这就意味着许多人能进工厂当工人,这可是铁饭碗呀!加上纺织厂缴纳的工商税更多,兰县就有了建设发展的资本,这才是最长远也最实惠的好处。 外边的世界热热闹闹,林念禾倒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前几天她就收到了包裹——不是周旭送来的,而是一个相貌平平、扔进人海中就找不见的男人给她扛过来的。 包裹里都是书,是黄部长给她拿的一些外国书籍,和林爸给她的外语课本和磁带。 林爸找的书相当全面,不仅有英语,还有俄语和法语,看那些书的落灰程度和枯黄的纸页,应该已经被尘封许多年了。 这三门外语林念禾都会,只是俄语略差了些。不过那些课本还是被她摆在了书桌上,弄出一副每天都会翻看的样子。 至于那些嘛,刚落到她手里不久就被知青点一众人瓜分一空。 他们太久太久没看过这些了,一时间如饥似渴不分昼夜的看。怕用太多蜡烛费钱,他们在晚上就凑到一间屋子里去。 每到半夜,知青点的某一间屋子里就晃动着人影,远远一瞧,鬼屋似的。 有两个在附近老乡家里住的兵团女知青晚上起夜的时候看见了知青点的“鬼火”,吓得她们连厕所都不敢上了,调头就跑了回去。 她们怕了一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第二天一早就告诉了连长祝卫强。 祝卫强原本不想管,但见是知青点的事,他想着都是知青,若真有什么事也不好不管,他琢磨了一天,晚上回来后还是去找了李大和。 李大和听完他们的描述,只觉得头顶一凉。 摸一把,果然掉了根头发。 他不用想就知道那帮小崽子在作什么——京城来人给林念禾送书就是他去通知的她,自打那天之后,知青点就格外安静,他这两天去了两次知青点,不管白天晚上,那门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一个个的就差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了!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端着大队长该有的平稳范儿,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祝连长,你们才来不了解他们,我们大队的几个知青平时学习特别积极,经常在一起学习语录,那两个女同志应该是撞见他们集体学习了。” 祝卫强皱着眉:“但她们说,那会儿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大和:“哎?这帮小崽子咋只想着学习不注意休息呢!你别管了,我去说说他们!” 他戴上狗皮帽子虎虎生风的蹽了出去,生怕走慢一步就要被祝卫强拽住盘问。 李大和一路小跑去到知青点,果然,天还没黑透,院门就锁严实了。 他用力砸了半天门,孙光辉才应着声跑了出来把门打开。 “大队长,有事啊?”孙光辉堵在门边不挪步,明显是在给屋里的人拖延时间。 李大和气得踹了他一脚,挤进了门。 他回身把院门拴上,瞪着孙光辉低声问:“都在哪儿了?” 孙光辉挠了挠脑袋:“啥在哪儿了?” “书!”李大和的眼睛瞪得溜圆。 孙光辉干笑:“哪、哪有书啊……” 李大和懒得理他了,直接冲进了男知青的屋子。 几个小子一个个都在炕上窝着,既没有糊火柴盒,也没干别的事儿。 一看就不对劲。 李大和指着他们:“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搜?” 木头七兄弟和周楚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心协力把谢宇飞推了出去。 谢宇飞挂上个讨好的笑脸:“叔……” “滚犊子!” “好嘞。” 谢宇飞溜溜的滚到了墙角,自觉面壁。 (本章完) 第438章 人能有多闲 知青点里,李大和指着炕上半人高的一摞书,恨得牙根直痒痒。 “你们可真行,真行啊!” 气得狠了,李大和反复念叨了三四遍这句话。 他的面前,知青点应到十五人、实到十五人,齐齐整整的站成两排。 李大和喘了几口气,咬着后槽牙骂:“这些书能看吗?能看吗?让人知道了不得都把你们送去学习班?一个个的惯得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作为知青点老大哥,孙光辉自觉站出来顶雷:“大队长,是我的错,我没阻止大家。” 李大和:“我知道有你的错,用不着你提醒。” 孙光辉一噎,把头低下去了。 李大和瞥了他一眼,继续骂:“你们以为这书是领导给的你们就能看了?领导是给林念禾的,是用来配合出口工作的,咋地,你们都叫林念禾啊?你们也要给纺织厂画图啊?” 众人低头看脚尖,老实挨骂不吭声。 “要是平时就算了,我懒得搭理你们,现在是啥时候?啊?村里头多少外人盯着你们呢!” “你们觉得插上门就没事了?人家兵团的同志都看见你们在屋里看书了!要不是我挡住了,这会儿在这儿的不一定是谁呢!” 众人继续低头看脚尖,认真挨骂不反驳。 李大和刚才跑得有些急,又骂了一大通,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站在第一排的林念禾一个箭步冲过去,端了杯水递给李大和,体贴道:“队长叔您先喝口水,别急、别急,我替您说他们。” 她说完,不等李大和吱声就朝其他人说:“你看看你们办的这叫什么事儿,我之前就说了,等兵团的同志走了再看,看把队长叔气的……” 众人:“……?” 不是,他们不是一起挨骂的么?这货怎么突然就变了身份? 林念禾给李大和拍着后背顺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们:“你们太让队长叔失望了!” 众人:“……” 人性啊! 李大和喝了两口水,侧头看向林念禾:“你有啥嘚瑟的?这里头没你的事儿是吧?” 林念禾嘿嘿干笑:“队长叔,您看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拿这些书是真的有领导特批的。” “那书是怎么到他们手里的?”李大和斜睨着她。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反问:“我说是他们抢走的您信吗?” 林念禾发誓,她这句真的是实话! 她都还没看清楚黄伯伯给她拿了些什么书呢,这帮人就一哄而上,把书瓜分了个干净。 李大和:“你当我傻?” 众人突然开始反击: “大队长,我们是那抢人东西的人嘛!” “她分的,真的,就是她分的!” “她还说有特批,看了也没事!” 林念禾:“……?” 他们是看不出来刚才她是想哄哄队长叔的嘛? “林念禾,你太让大队长失望了!” 林念禾:“……” 人性啊! 李大和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他放下茶缸,呵斥:“还有脸叭叭?你们都做对了咋地?” 众人再次沉默。 李大和转头看向林念禾:“还有你!你以为你有特许就没你事儿了?就这事,轻了得批你个保存不当,重了就是故意传播!” 林念禾扁扁嘴,不吱声了。 “孙光辉、谢宇飞!” “到!” “你俩把这些书都给林念禾搬回去!” “啊?” “赶紧的!要不我现在就把它们塞灶坑里点火!” 在李大和的威慑下,所有的书都被搬回到林念禾的小屋里。 李大和问她:“你查查,看少了没。” 林念禾应了一声,拿出黄伯伯给她的书单点了一遍,点头:“没少。” “行,”李大和瞥了眼泪眼汪汪的其他人,掷地有声的说,“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看这些书,用不着别人举报,我就把你们送公社去!” “是……” 众人蔫头耷脑,一个个的好像都没了生气。 李大和说完这些话也没立即走,看着林念禾把所有的书都收进柜子,又把柜子锁上,这才长舒口气,腿软的坐到了椅子上。 林念禾拉开抽屉,借着身体遮挡又拿出三把锁。 她瞥了眼还在屋外徘徊的几个人,阴恻恻的笑着,把几把锁都拧在了柜门上。 李大和:“……” 这丫头是卖锁头的吧? 不过他没阻止,叹了口气对林念禾说:“现在村里头外人多,谁人有啥心思咱都不知道,你把这些书看好了,别惹出来麻烦。” “您放心,我知道了。”林念禾点点头。 她最近忙着画图没想那么多。本以为冬日里少有人串门,而且那些兵团知青总是天没亮就出发去原胜利大队那边盖房子,白天是不在这儿的,至于晚上…… 她哪能想到会有人晚上起夜刚好看见了知青点里的灯光还跑去告状呀! 这人得多闲啊! 事实证明,林念禾对人有多闲还是理解不够到位。 次日,休息日,也是林念禾的生日。 说来也巧,她和原主同月同日生,也算冥冥之中的注定了。 王淑梅和温岚起了个大早,给她煮了两个鸡蛋,乐呵呵的说:“来,吃了,一骨碌就长大了。” 林念禾有些发懵,她没跟他们说过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呀! 王淑梅看她疑惑,笑着解释:“我看过咱们那批的知青登记表。” “这样呀,”林念禾笑了,“谢谢二位姐姐。” “客气啥。” 王淑梅说着,拿出件红色的麻花针毛衣给她:“送你的,前两天刚织好,你试试。” 旁边的温岚也把一个包袱打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红色呢大衣:“这个是我做的,你瘦,给你收了点儿腰,穿着好看。” 林念禾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记得我没给过你红色的呢料子啊。” “嘿,找钱大哥帮忙弄来的。”温岚扬着下巴,“我老早就开始准备了。” “谢谢岚姐,谢谢淑梅姐。” 林念禾抱住了她们俩。 “说什么傻话呢……真要谢的话,也应该是我们俩谢谢你啊。” “瓜女子……快试试。” “好!” 三个姑娘的眼角都有些湿润。 她们三个一路相互拉扯着走到现在,没有林念禾的话,她们赚不了那么多钱;没有王淑梅和温岚的话,她可能早就死在山上了;没有林念禾和王淑梅的话,她可能早就跟人打了一百次架…… 林念禾换上她们俩给她做的新衣服,又穿上一双小皮鞋,乐呵呵的刚转了个圈儿,就听到前院传来中气十足的女声—— “为了让插队知青真正理解下乡的意义,我们特意利用休息日办了个帮扶班,你们吃完饭就赶紧到村小集合,要做记录的!” 林念禾面露疑惑:“丫谁呀?没挨过打吧?” 王淑梅冷笑:“这语气,一听就欠收拾。” 岚姐懒得说话,回身就拿起了墙角的门栓。 林念禾:“……!” “岚姐!手下留栓!” (本章完) 第439章 良善又娇弱的女知青 这个时代杂糅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的以身许国,有的中庸自保,有的在逆境中努力找寻阳光……还有的抓紧一切机会拼命朝同类捅刀,以此大肆搜刮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会儿所谓的“帮扶会”,大多是给成分不好的人开的。名为帮扶,实则更多的就是单方面的“说教”和欺凌。 对于这个要给他们开帮扶会的女知青,木头七兄弟一脸懵,觉得她脑子有病;姑娘们则格外想念余香琴——要是香琴姐在,这女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会被一盆水泼走了。 那水还得是带冰碴的。 前院的几个人看着院子里带着俩跟班、扬着下巴满脸倨傲的短发女知青,都在思考找个什么破理由拒绝。 要备课?不,这个理由太正经了,她不配。 “帮扶会吗?果然还得是知青最懂知青!” 他们正琢磨着,东墙后传来林念禾清脆的声调。 前院几个人挑了挑眉,一点儿都不觉得林念禾这是真的想感谢她。 林念禾拢着军大衣,一个人笑眯眯的跑了出来。 之所以是她一个人来,是因为王淑梅留着阻拦要干架的温岚了。 她一个箭步冲到短发女知青面前,握住她的手连连摇晃:“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竟然为了我们自愿放弃休息时间,真让我感动呀!” 知青点众人:“……” 他们看到了好大一个坑。 短发女知青轻哼一声,依旧扬着下巴,她睨着林念禾:“你们知道就好,那就赶紧去……” “等一下,”林念禾笑眯眯的打断了她的话,“同志,我们这儿要开帮扶会的话是要经过公社领导批准的,得有书面文件才行,毕竟我们都是根正苗红的知青,不能随随便便就被开帮扶会的。” “我……” “我当然知道你是因为想要尽快帮助我们才这样着急开帮扶会的,不过你既然是兵团知青,一定比我们更有纪律性,所以该有的纪律和程序一个都不能少,你是老师,一定得以身作则对吧?” “你……” “你想问公社在哪吗?就在镇子上,你到了那儿之后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就在派出所旁边。哦对了,因为我们其中五人还是村小的民办老师,你去了公社之后还得去教育处找领导出具相关书面文件,不然这个流程还是有问题的。” “……” 短发女知青被林念禾叭叭的一段话说得有点儿发傻。 她以前要给人开帮扶会的时候哪有这么多麻烦?通知一声谁敢不来? 这大雪天的,连牛车都不走了,她还得去镇上开什么书面证明? 林念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退意,小嘴叭叭的:“你应该不会怕路上难走吧?不会吧?你的思想觉悟那么高不会怕这么一点儿困难吧?不会吧不会吧?一定不会吧?” 闲着没事找事儿做都找到他们头上来了,她能放过她? 身后,王雪笑眯眯的说:“是呀,我们公社向来要求严格,这位同志你一定能理解吧?” 温晴晴也跟着说:“你快去申请吧,我们公社的领导心系人民群众,休息日也在公社的,我们还等着开帮扶会呢!” 女知青被架住了,冷哼一声:“去就去!你们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她朝两个跟班一甩头:“我们走!去公社!” 林念禾笑眯眯的朝她们挥手手:“路上小心些哦,要尽快回来哦,我们等你哦!” 知青点一众姑娘呼啦一下子都跑到大门口目送她们,生怕她们打退堂鼓不去公社了似的。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们仨愣是连借宿的老乡家都没回,直接往村口去了。 直等到看她们转过弯走上大路,林念禾这才说:“你们先回屋吧,我去大队部打个电话。” 她甩着小手往大队部走,身后是一众人的善意提醒: “让她们多跑几圈儿哦!” “或者多等一会儿也行!” “要不就辛苦领导给她仨开个帮扶会吧!” 林念禾转回身,朝她们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还得是你们坏!” 林念禾甩着小手去了大队部,正巧撞见了对账数钱的赵会计和李大和。 一见到他们俩,林念禾顿时泪眼汪汪叫屈:“队长叔、赵叔,那些兵团知青也太欺负人了!” 李大和一愣,虎着脸问:“他们又咋的了?” “刚才来了三个女知青,说要给我们开帮扶会!”林念禾委屈巴巴。 “啥?反了他们了!”李大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钱都跟着蹦跶了几下,顿了顿,他的语气弱了几分,“她仨没让你们打死吧?” 林念禾:“……” “还用送卫生所不?” “……” “不用救了?” “……” 林念禾满头黑线,看着李大和认真说道:“首先,我们都是良善又娇弱的女知青,其次,我们不是土匪,最后……我们真的都是良善又娇弱的女知青!” 李大和:“你们把人埋哪了?” 林念禾呼吸一滞,彻底无语了。 赵会计乐得快喘不过气了,他拽了把李大和:“大哥,听孩子说完。” 他又转向林念禾:“那三个兵团知青呢?” 林念禾看着赵会计,忍不住感叹:“赵叔,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会计了!”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 林念禾假装没看到,继续说:“我们能把她们怎么样呢?我就说咱们这儿要开帮扶会得去公社开书面申请,她仨去镇上了。” 李大和错愕:“这种用脚后跟编的瞎话她们能信?” 林念禾诚恳说道:“聪明人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对不对?” 李大和嘴角轻颤,坐下来之后摇了摇头,小声嘀咕:“兵团招人也不多看两眼。” 赵会计无奈低笑,朝林念禾说:“来打电话的吧?” “赵叔懂我,”林念禾笑眯眯的说,“要不然不就真成了撒谎嘛。” 赵会计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去打电话。 林念禾熟稔的拨通汪潇办公室的号码,接通后张嘴就是可怜巴巴的一句:“汪叔,有人欺负我!” 汪潇:“……!” “哪个瘪犊子他娘的活腻歪了!” 谁! 谁敢欺负他那弱不禁风的小林大宝贝! (本章完) 第440章 到位的提醒 “呵……你们看看这群插队知青,一个个好吃懒做,就会躲在知青点里偷懒……农闲怎么了?农闲就不用上工干活了吗?我们还不是每天早出晚归的盖房子?同样是女同志,我们能行,她们凭什么不干活?” “你们看到没有,就刚才第一个冒头的那个,叫林念禾的那女的……你看看她那张脸,一看就是没好好干过活,长得就是张偷奸耍滑的德行……前几天还让她爸爸来看她,哼,我就没见过谁家知青下乡了还有家人来探望的……还给她拿了那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哪来的?他们全家一个月的粮票都不可能有那么多,一定有问题!” “还有那辆吉普车,这就是私自挪用集体财产!果然是什么地长什么苗!” 去往镇子的路上,领头的短发女知青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东杉,我听说那些领导是来谈纺织厂的头花……” “对!头花!”施东杉瞪起眼睛,“她不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竟然还想用这种资本家的东西赚钱!这是什么?这就是严重的立场问题!” “那照你这么说……不是整个公社所有做头花的人都是……” 施东杉眼眸微闪,片刻后说:“那怎么能一样?他们都是被蒙蔽了!是林念禾欺骗了质朴的贫下中农!” “哦……” “你们愣着干嘛?快记下来啊,等会儿要重点说她的问题!她的问题太大了,必须得写检讨!” “好。” 她们仨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镇上走,却不知道,此刻的汪潇正拿着从女同志那儿借的镜子,咧着嘴琢磨自己怎么笑才更像个坏人。 “咚咚咚” 房门被敲了几下后,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进来了:“领导,您找我?” “哎,孙军。” 汪潇赶紧放下镜子,朝自己对面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军坐了下来,腰板挺直,一看就是当过兵的。 “孙军,你认识十里大队一个叫林念禾的知青吗?”汪潇开门见山的问。 孙军:“常听人提起,还没见过。” 他的确常听人说起这个林念禾——那个人叫周旭,周旭说那位林姑娘是他们大嫂。 汪潇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试探着问:“你怎么评价她?” 孙军:“非比寻常。” 敢和他们老大处对象,这姑娘绝对不是寻常人! 汪潇听着这评价,一时间难辨好坏。 他只能挑明了说:“这个小林同志是个好样的,咱们兰县的火柴厂分厂和纺织厂改进都是她张罗的,你说,她一个知青图啥?这不就是为了兰县的父老乡亲们嘛!” 孙军利索点头:“是这样的。” 至少大嫂她来了之后,承哥的情绪可稳当多了,目前只祸害冯伟一个,都不练他和周旭了。 单这一件事,那就是比天高、比海深的救命大恩啊! 汪潇盯着孙军的眼睛,见他满眼赤诚不似说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话锋一转说道:“就是这样的好同志,却有人要给她开帮扶会,孙军,你觉得这合适吗?” 孙军瞬间神经紧绷:“谁敢!” 他会被苏昀承带到这儿来,就是因为这边距离边境近,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职权煽动群众情绪。 来这里的每一个知青他都仔细调查过背景,林念禾的身家背景他了然于胸,一听说有人要针对林念禾,他瞬间就觉得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用林念禾做突破口,实际目的是远在京城的林家。 甚至有可能是与林家交好的许多人。 汪潇万万没想到,他一句话,直接让孙军应激敏感起来了。 他自顾自的继续介绍情况:“就是几个兵团的女知青,一大早就跑去说要给插队知青开帮扶会,这不是闹笑话呢么!十里大队的知青哪个不是好样的?用得着她们帮扶教育?” 孙军皱着眉,满脸严肃:“我现在就过去。”说着他就站了起来。 “哎哎,”汪潇示意他别急,“那几个兵团知青被支到咱们这儿来了,李大和为了保护插队知青,跟他们说开帮扶会需要公社这边审批,孙军啊,你看这……” “领导您忙,我等她们。”孙军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戾,“最多两天,一定问出她们的真实目的。” “好好好,那就辛苦你了。”汪潇与他握握手,又补充一句,“不遭人妒是庸才,咱们公社的知青太优秀了,被人恨也正常。” 孙军弯了弯嘴角,没说别的,直接转身出门。 他像一棵青松,挺立在门边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瞧见三个穿着兵团服装的女知青相携走来。 施东杉看到门口站着个人,还以为是站岗的小干事,上前去不客气的问:“哎,你们大领导呢?” 孙军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反问:“你找领导有什么事?” 施东杉满脸不耐烦,朝身后的跟班挥挥手,示意她们说,好像跟一个看门的说话跌了她的身份似的。 “我们是兵团的,要给插队知青开个帮扶会,来开……”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确定了对方身份的孙军直接抬了下手。 这三人还以为他是让她们进去,刚迈开步子,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人按住了。 “你干什么?” “我爸可是施主任!” 施东杉被按在雪里,挣扎着嗷嗷叫。 原本想走的孙军停下脚步,睨着施东杉。 施东杉还以为他怕了,习惯性的扬了扬下巴:“知道怕了吧?那你还不赶紧……” 孙军直接打断了她,语气比刚才更冷:“一个靠污蔑恩师和同僚上位的阴沟老鼠,坐了几年官椅,真把自己当人了?” 施东杉面色涨红,还想说什么,却被人用布堵住嘴,直接带走了。 窗后,汪潇端着茶杯,朝身边的小干事说:“看看,这事儿办得多利索。” 小干事嘴角轻颤,看着他提醒:“领导,你猜施主任知道你把他女儿弄走了,会把你怎么样?” 汪潇:“……” “孙副主任是退伍回来的,指不定认识啥人呢,你这……” 小干事看着汪潇,就差把“全县就你最好欺负”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汪潇强做镇定,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我怕他?我怕他啥?我可是要领导我们兰县纺织厂出口创汇的……” “领导兰县纺织厂的人是计厂长,你最多就只能算大力支持。” “……” 汪潇缓缓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小干事。 小干事满脸期待:“领导,我提醒得到位不?” 汪潇:“到位,很到位……所以我得找一个比我更好欺负的,我看你就不错。” 小干事:“……” “放心,我会记住你的好的,以后你的家人我替你照顾。” “……!” (本章完) 第441章 身份 事实无数次证明,话,是不能乱说的。 但人类从历史中能得到的唯一经验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小干事泪眼汪汪的跟着汪潇,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领导,我上有五十老父老母,下有……下有两只老母鸡,我家全靠我……和我大哥撑着,你让我顶缸也不是不行,但能不能一个月多给我爹娘五块钱?” 汪潇被他逗乐了:“咋的?坐地起价啊?” 小干事抹着眼泪,小声叨叨:“干活和卖命肯定不是一个价嘛……” 汪潇扑哧一声笑出声,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瓜,笑骂道:“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行了,该干啥干啥去,没你的事。” “真的吗?”小干事红着眼,“我不信。” 汪潇:“……”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李大和牌无影脚的好处了,所谓—— 李大和无影脚,专治一切废话。 小干事挨了两脚,眼不红了,心也不慌了,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完全把领导的死活抛到了脑后。 汪潇笑骂了声“瘪犊子”,转身回到办公室,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倒是没想到,找事儿的竟然会是施主任的女儿。小干事的提醒没有错,施东杉在兰县出了事,施成坤那老东西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汪潇压根儿就没去想自己做过什么错事,被施成坤折腾的人里十个有十个是好人——那些大奸大恶之辈,施成坤才不敢惹呢,他最怕死了,见了这种人直接掉头绕出三条街去。 汪潇飞快的把这些年来和朋友写的信都翻找出来,不管内容,无所谓轻重,只要是与别人有关的东西,全都被他一股脑塞进了炉子。 做完这些,汪潇长舒了口气,戴上帽子就出了门,直奔冯远山家。 他倒是来得巧,冯远山刚从一个家庭困难的老师家里回来。 冯远山看到汪潇不禁乐了:“你这大忙人咋有空来我这?”说着,他随手拿了个碗给汪潇倒水,碗还缺了个牙。 汪潇没心思喝水,拽住冯远山的手,突然红了眼眶:“老冯,以后咱兰县就托付给你了!” 冯远山一愣,下意识问:“啥病?不行去市里看看。” 汪潇:“……” 等到汪潇终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冯远山弄清楚严重性后,他才把凉透了的水喝了。 冯远山拧着拳头,咬着牙气了半晌才说:“你咋不拦着孙军点儿?这事儿本来没啥,说白了就是几个知青吵嘴呗,但是直接把人按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不是她被按了才说施老狗是她爹么。”汪潇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语气也格外平淡。 “那又不是不能拦。”冯远山的声音很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事,“不行你就赶紧过去露个面儿,趁着孙军还没把人咋地,把那丫头弄出来。” 汪潇垂眸看了会儿脚面,突然说:“其实我想到了,特意没拦的。” “为啥?你他娘的活腻歪了?”冯远山猛地拍了下桌子,难得爆了句粗口。 “我摘出去了,小林不就得顶上去么?我这把岁数了怕啥?她才多大……以后她回京城还得进外贸部呢,不能让这些破事影响她前途……”汪潇抬头看向他,“再说,你家那个表弟,艾华……不就是让施老狗祸害了么,我合计着,万一孙军就把他整下来了,你弟不就能放出来了么。” 冯远山呼吸一滞,眼眶红了。 他必须得承认,刚才汪潇说这事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也抱有这种期待。 表弟出事后,他见过他一面。表弟对他说,别想任何办法救他。 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周旋救人的要求。无他,不想再连累旁人罢了。 所以刚刚那点儿期待才浮起就被他强压下去了,他甚至还给汪潇提了个不错的建议,足以让汪潇在施成坤面前卖个好保全自身。 汪潇拍了下冯远山的胳膊,笑了:“我刚把这些年所有的信都烧了,这事到我就算了了,就是以后公社的事你就得担起来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啊,抓教育可以,但是生产也不能落下,这你得答应我。” “哦对,我小闺女爱闹腾,要是她毕业了我还没出来,你就让老计给她整纺织厂去,到岁数了你给她找个老实可靠的,你看人比我准,我信你。”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像是交代遗言。 冯远山红着眼珠子瞪他,恨恨的说:“不管!这些都是你的事,你自己管!” 汪潇不搭理他的拒绝,抹了把眼睛,看着书桌上的玻璃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上边的两个青年风华正茂,正是好时候。 汪潇轻叹:“这一转眼,咱俩都成老头了……这帮小崽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长大,这么不担事哪行啊……” “老汪,你……” “冯先生在家吗?” 院外突然传来问话声。 汪潇被吓了一跳:“施老狗这么快就死过来了?” 冯远山把他往里屋推,低声说:“你先进屋去,我应付得了。” 说完他就快步出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孙军面带微笑,朝他客气点头:“冯先生您好,我是孙军,在公社工作,以前见过您几次,只是一直没机会向您请教。” 冯远山微微点头,戒备的看着他:“你找我有啥事?” “施东杉吐露了他父亲施成坤近些年来迫害同僚的一些信息,其中就包括您弟弟黄艾华的事,我特地来向您核实情况。” 冯远山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是跟汪潇聊了半个钟头吧?不是半个月吧?就算把之前汪潇烧信、赶过来的时间都算上,距离孙军抓施东杉也不超过两个小时吧? 这就问出来了? 冯远山回头瞥了眼里屋的方向。 要是汪小抠反应慢一点儿,他的那些信就不用烧了。 不过他还是没放下心来,苦笑一声后说:“孙军,你是兰县的副主任,你动不了施成坤……你还年轻,别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前途就都毁了。” 孙军对他的质疑没表现出一丝气恼,他只是说:“先生,能进去说话吗?” 冯远山打量了他一会儿,侧身让他进门。 进了屋,孙军瞥了眼桌上那个缺牙碗,碗底还有一点水。 他问:“先生有客人?” 里屋的汪潇清了清嗓子,毫不尴尬的走了出来,没事儿人似的打招呼:“孙军来了啊。” “领导。”孙军也不惊讶,早猜到了冯远山的客人是谁一般。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汪潇和冯远山从未见过的证件给他们看,然后说:“我来之前已经向上级汇报过此事,上级要求我严查施成坤。所以冯先生,您无需有所顾虑,也不必质疑我的能力。” 汪潇本想说“你的上级不就是我嘛”,话还没出口,他就看清了证件上端正威严的几个字: “zy警卫处” 汪潇那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变成了:“老冯,快,赶紧跟孙军说说艾华的事儿,我去给你们倒水!” 第442章 生日礼物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只是想坑一个因为嫉妒而找事的女知青,结果还揪出来一条大蛀虫。 知青点里,林念禾捂着左手手腕,肯定点头:“果然啊,在新的一年,我在当个好人这条路上必定走得顺遂平坦如有神助!” 苏昀承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满眼温柔:“你已经很好了。” 林念禾接过橘子,吃了一瓣后连连点头,一边念叨着甜一边把手里的一大半橘子塞给苏昀承。 苏少校感受到对象的关怀,心情格外愉悦,接过橘子后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掰了两瓣直接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就皱起了眉。 这个味道……甜? 林念禾也终于忍不住皱起小脸儿,拿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这橘子……用醋浇的吧!” 苏昀承也被酸得不行,他伸手拿过林念禾手里剩下的橘子说:“我吃。” “快算了吧,再把胃酸到了。”林念禾不让他吃,把橘子放到了橘子皮上,换了一个递给他。 苏昀承继续剥橘子。 “嗯,这个甜!昀承哥你吃。” “……” “很显然,这俩橘子一定是一棵树上的。” 历史再度重演了。 苏昀承看着那盘橘子,有些头疼:“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吧。” 他平时对吃的并不挑剔,但酸成这样的,他也的确不想吃。 林念禾摇头,盯着橘子说:“我就不信这一盘里没有一个甜的!” 这一盘里,还真没有一个橘子是甜的。 林念禾吃到最后,都快哭了。 她趴在炕桌上,蔫得像被醋淋了满身:“我上辈子是砍了多少棵橘子树呀,这些家伙是来报仇的吧!” 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了。 苏昀承揉着她的头给她顺毛安慰:“不吃了,我拿回去给冯伟。” 林念禾瞥了眼一桌子剥好的橘子,突然说:“昀承哥,我们做橘子罐头吧。” 她想做东西,苏昀承自然奉陪。 东西都是现成的,橘子已经剥好了,加上水和冰糖煮沸,熬上十来分钟装进玻璃罐子,等凉了就能吃了。 林念禾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玻璃罐子,都是吃水果罐头空下来的。 这些罐子她都没扔,一直留着……总觉得可能会有什么用处。 喏,如今这不就用上了嘛。 看着在窗根下摆成一排的玻璃瓶,林念禾笑呵呵的对苏昀承说:“冯大娘爱吃甜的,等会儿你给她老人家带回去几瓶甜甜嘴。” 苏昀承笑着点头:“好。” 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这段时间与冯家母子住在一起,吃的饭都是冯大娘做的,虽然他也经常买菜买肉,可到底还是累着老人家了。 苏昀承朝林念禾伸出手,把她拉起来拥入怀里。 “念禾,有你真好。” 他轻声说。 林念禾回抱着他,很赞同他的说法:“嗯,我觉得你说的对。” 说完她就忍不住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苏昀承这一天几乎都陪在林念禾身边,晚上,他做了六个菜,还煮了长寿面,邀请了知青点众人一起来给林念禾庆生。 因为有早上的事在,他们没闹出什么声音,与平时吃饭也差不太多。 饭后,苏昀承拿出一枚亮晶晶的子弹壳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小心翼翼的接过,眼瞳明亮:“是生日礼物?好好看呀。” “嗯,”苏昀承有些紧张的解释,“这个弹壳是我打的第一枚子弹。” 他盯着林念禾的表情变化,怕她不会喜欢。 林念禾闻言微怔,她握紧了弹壳,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一定好好保存!” 苏昀承看她真的喜欢,长舒口气,轻松了许多:“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 他长久留在身边的东西不多,之前给她的匕首是一个,这枚弹壳是另一个。匕首只是他用惯了的刀刃罢了。这枚弹壳,却是他军旅生涯的开始,是他一路走到现在的起点,是他的坚持和初心。 他想把它送给她,连带着自己的心一起。 “怎么可能,这可太有意义了。” 林念禾脸颊微红,她伸手搂住苏昀承的脖子,踮起脚尖儿飞快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昀承哥,谢谢你……有你真好。” 是他的陪伴温暖了她的生活,是他用无限的包容和信任把她从前世的噩梦中拽出。 也是他,教会了她什么叫爱情。 苏昀承只觉得柔软如娇嫩花瓣的唇在脸上划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看着灯光下女孩绯红的脸颊,丢失了语言。 等他回过神想抱她时,怀里却已经空了。 林念禾从炕柜的抽屉里拿出那把他给她的匕首,递到他面前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这个你用惯了,带上吧。” 苏昀承明天就要去执行任务了,再次见面,就是在京城了。 他们两个今天一直没提这件事,刻意的拖延着离别。 苏昀承接过匕首,又放到了桌子上:“你留着,回京城的路上贴身带好。”他又一次把她拉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我这次的任务真的没什么危险,别担心,在京城等我,回去给你带礼物,想要什么?” 林念禾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她轻声说:“想要你回家的车票,带回来送给我吧。” 回家的车票。 她想要他回家。 安全的回家。 苏昀承抱紧了她,郑重点头:“好。” 次日,天还没亮,苏昀承就离开了十里大队。 没人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要找什么人,要做什么事。 不过所有人都看出来林念禾很蔫了,就连汪潇告诉她施成坤已经被查办都没能让她稍微笑一下。 苏昀承走的第一天,想他。 苏昀承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苏昀承走的第三天…… 鸡舍的篱笆被老黄牛顶塌了,鸡跑了出来,全村齐动员,满村抓鸡。 林念禾叹了口气,把苏少校暂时抛到脑后,挽起袖子加入抓鸡大军。 被这事一打岔,林念禾终于缓过来了些。 她给郑丽荣打了个电话,隐晦说明了送货的事,然后便每天乘着夜色往地窖跑一趟,把货物塞得满满当当才离开。 一连半个来月皆是如此,林念禾估计着这些东西足够郑丽荣卖两个月了才停止。 而她,也成功的拿到了汪潇特批的为期两个月的探亲假和李大和开的介绍信,准备回京城了。 第443章 回京城 回京之前要做的准备还是很多的。 村小要一周后才放寒假,林念禾出了期末考试题,又留了寒假作业,剩下一星期的课吴校长会替她代; 安抚孩子们并保证自己两个月后一定回来; 乡亲们听说她要回京城,纷纷送来自家囤的干货让她给家人带回去,林念禾用白糖和布票跟乡亲们换了一些,再送来就以拿不动了为由拒绝了; 安抚乡亲们并保证自己两个月后一定回来; 纺织厂给省城送了第一批货后半天就销售一空,翟主任这次不用人忽悠,自己就跑来又签了一年的供货协议,并增加到每个月五万个头花,林念禾给纺织厂留下了未来两个月的新款头花图样,并与他们确定好样品细节; 安抚领导们并保证自己两个月后一定回来…… 林念禾回京城的卧铺票不是林爸给买的,是汪潇给她弄来的。 离开十里大队那天,乡亲们一大早就来送她,王淑梅和温岚早起给她包了饺子,还给她煮了十个鸡蛋让她路上吃。 送林念禾去车站的活儿被谢宇飞揽下了,他骑车拽着村里因为林念禾滑雪一头栽雪里启发而做的用来送火柴的雪橇,拖着林念禾的行李,一路把她送上了火车。 “小禾,你自己小心点儿,东西看好,我刚给列车长塞了两盒烟,有什么事儿你就找他,别跟陌生人说话,到家别忘了打个电话……” 谢宇飞趴在车窗外,喋喋不休的嘱咐着林念禾。 “好,你和晴晴姐她们回去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们。”林念禾朝他挥挥手,“你快回去吧,我这车厢总共没几个人,没事的。” “反正你自己多小心……记得打电话啊!” “好!” 火车缓缓开启,谢宇飞跟着走了一段,又跑了一会儿,直至到了月台尽头,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会儿还不到大批知青回乡过年的时候,火车上人不多,卧铺车厢人就更少了。 谢宇飞的两盒烟起了不小的作用,列车长对林念禾很照顾,时不时就来她这边转一圈儿。 三天的火车,林念禾被晃悠得都快散架了。 “林同志,再十分钟就到京城了,我帮你把行李拿下来吧!” 列车长过来帮林念禾拿行李。 林念禾的行李还是太多了,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完的。不过问题不大,上车的时候有谢宇飞送,下车的时候林爸会来接她。 林念禾笑着朝列车长道谢,等列车开始减速进站,她就打开窗子,找寻林爸的身影。 林念禾还没看到老林同志,林爸和林妈就远远地朝她招手了:“闺女!闺女!” 林念禾赶紧伸出手朝他们挥了挥:“爸爸!妈妈!” 车一停下,林念禾就把大包小包顺着窗户塞出去。 林爸料想到了林念禾的行李多,是带着警卫员一起来的,俩人一个接一个放,配合得相当默契。 林念禾把行李都运出去,最后检查了一下铺位,见没有遗落东西,便赶紧跑下了火车。 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直接就被林妈抱住了。 “哎呦,可算回来了!”林妈捏着林念禾的小脸儿仔细打量,皱着眉头心疼道,“瘦了!” 林念禾这次是真的瘦了,在火车上晃悠三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看书眼晕不看书无聊。 总之就是怎么都不舒服。 林念禾踩在地上,脚步还有些虚软,总觉得没踩到实地。 林爸和警卫员小哥连背带拿,带着大包小裹过来:“走,回家,车在外头停着呢!” 林念禾一听到“车”,本能反胃。 林妈看她脸色微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要不直接去医院吧?” “没事的妈妈,”林念禾摇了摇头,“就是在车上没睡好,回家休息一下就行。” “那行,咱先回家。”林妈搂着她的肩膀,扶着她往外走。 林爸的吉普车就停在火车站外,他们把行李装进后备箱,林妈拽着林念禾就上了车。 林妈拉着林念禾的手仔细看,摸出了些许薄茧,她的眼眶就红了:“我女儿吃苦了……”话没说完,眼泪就掉在了林念禾的掌心。 林念禾握住她的手指,笑着说:“可不是嘛,妈,我怎么都没想到,当老师能那么累……您看我这手,都是给学生批作业磨出来的茧子,哦,还有写粉笔字,累死人了……我为我以前不懂老师的辛苦深刻检讨。” 林念禾说着话,软软的靠在林妈的怀里,抱着她撒娇。 林妈心知女儿这是在安慰自己,忍下泪意摸着她的头说:“再怎么累也得好好教学生,你当了老师可不能偷懒的,要负起责任。” “我知道……”林念禾顺势转开话题,“我哥呢?他什么时候回家?” 林妈脸色一僵,眉心皱紧了几分,她握住林念禾的手,轻声说:“他现在就在家呢。” “嗯?这就回来了?”林念禾甚是惊讶。 “嗯。”林妈点了点头,眼圈儿更红了。 林念禾看她这般表情就知道林怀洲必定出什么事了,她正想问,林爸和警卫员上了车。 “闺女,累了吧?爸给你买了好些吃的,回家咱就开饭!你先在家休息几天,家里有电影票,你闲无聊了就去看,过两天等你妈妈休息让她陪你去买衣服……” 林念禾看林妈情绪不好,便没再多问,顺着林爸的话聊了起来。 火车站离家不远,坐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林家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是厨房客厅和餐厅,林爸林妈的房间也在一楼,二楼是兄妹俩的两个房间,还有一间屋子是书房。 林念禾站在家门口,下意识看向隔壁的苏家。 昀承哥离开二十多天了,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她正想着,林妈拉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别愣着了,快进屋,行李让你爸搬。” 她说着就打开了家门。 林念禾一眼就看到了林怀洲。 可能是林怀洲。 他的左脸上贴了纱布,脖子也缠着纱布,左臂打着石膏,用纱布吊着挂在脖子上,右腿缠着纱布,还有一丝红渗出来。纱布没盖住的地方也尽是青紫痕迹,还有些略浅的擦伤,涂了药,没包扎。他比林念禾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瘦和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露出的右侧脸颊上还有些冻伤的痕迹。 林念禾一时间甚至都没敢认。 这般模样,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小禾,回来啦。” 林念禾瞠目结舌,声音都有些颤抖:“哥,你……你干什么去了?” 第444章 进门半小时,惨遭嫌弃 对自己的伤,林怀洲只用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作为解释。 他说:“去了趟西北。” 他没有说,他一个班的战友重伤五人,轻伤三人,还有两人是被他们捧着带回家的。 他也没有说,他带头前压,飞溅的弹片扎在他的脸上,差一公分就刺进眼睛。 这些他都没说,他压下了心中的悲痛,怕会吓到林念禾,怕把她吓病了。 他笑着,朝林念禾伸出受伤相对较轻的右手:“过来,让哥看看。” 林念禾走到他身边,脱了军大衣坐下,想扶他,但手伸出去了,却不知道该碰哪儿,感觉碰他什么地方都会让他疼。 看林念禾惊慌失措,林怀洲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就是看着吓人,没一处致命伤,年前就能好。” 林念禾抿着唇,没答话。 她看着林怀洲,看到的却不止是林怀洲。 我们享受着和平与宁静,只是因为有人用他们的血肉挡下了阴霾。 “瞧瞧,这都大姑娘了怎么还掉金豆子?”林怀洲笑着擦去林念禾眼角的湿润,“别哭了啊,等会儿老爷子进来看见了,又要以为我欺负他宝贝闺女了。” 林念禾吸了吸鼻子,轻声问:“怎么不住院呢?” “医院那味儿太烦人,在家养着不也是一回事儿?”林怀洲不甚在意的说。 林妈端着两杯水过来,递给两个孩子后她在林念禾身边坐下,随手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他不肯在医院待,非说回来看见你病就好了,要是真有那么神,你既不要去文工团、也不要去外贸部,干脆就每天在医院里溜达算了,能救好多人呢。”说着,她瞪了林怀洲一眼,把橘子递给林念禾。 “我看见我妹妹心情好,心情好病好得当然快,这只能对我有用,别人还是算了,让他们回家看自己妹妹去。”林怀洲振振有词。 林念禾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转头问林妈:“妈妈,那哥哥这伤是不是还得换药呢?” “是啊,幸亏都是皮肉伤,处理起来也不难。” 林妈虽不是医生,却没少做这些事,以前是给林爸弄,现在轮到儿子了。 林念禾握住她的手说:“妈妈,以后我给哥哥换药吧,我下乡的时候学过呢。” 林妈有些不信:“你能行?” “能行的,我跟您说啊,我之前……” 林念禾岔开话题,给他们讲起了王喜喜。 林爸搬完行李,正要进来张罗吃饭,听到林念禾讲故事,便停下来听,听完,他问:“就是大队长家的小儿媳?” “是呢,”林念禾点头,“大喜是王婶的大女儿。” 林爸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说:“真别说,你要是不说,我都看不出来那姑娘伤过头。” 林念禾挺直了腰板,朝林怀洲扬了扬下巴:“哥,相信我,我能给你换好药的。” “我当然相信,咱家小禾干什么都是最好的。”林怀洲笑着揉了把林念禾的头,“你给哥换药,哥好得更快。” 林妈不想搭理他们了,起身说:“禾禾,去换身衣服洗洗手,等会儿就吃饭了。” “好。” 林妈和林爸去做饭了,林念禾没立刻离开,先拿起旁边的电话,给大队部打去电话报平安。 电话刚响就被接通了,对面传来李大和故作严肃的声音:“喂,谁啊?” “队长叔,是我,林念禾,我到家了。” 李大和明显松了口气,张开嘴却还是习惯性没好话:“到家就到家呗,还打电话干啥?有钱烧的?” “我怕您担心我路上有危险睡不着吃不下呗。”林念禾笑着说,“您千万记得用广播通知下乡亲们我到家了呀。” “美得你。”李大和哼哼着,“没事儿就不说了,浪费电话费。” “好嘞,您注意身体啊,有事情就往我家里打电话,我一般都在家的。” “行了行了,我能有啥事找你,消停在家呆着吧。” “得嘞,您忙着,再见。” “嗯。” 李大和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他点了袋烟,坐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去到广播台前拨弄着开关,又清了清嗓子,朝着话筒喊话:“林念禾刚打电话来,她到家了!” 大喇叭把消息传播给全村,还有某大队长最后一句故意的离话筒远了些的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净是事儿,还求着让我广播……” 话没说完,“啪嗒”一声,广播停了,似乎是才想起来要关广播。 乡亲们:“装犊子。” 林念禾打完电话后又给林怀洲剥了个橘子才去换衣服,她还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舒服了许多。 家中有暖气,不冷,林念禾特意穿上了王淑梅给她织的毛衣,跑到林怀洲面前嘚瑟:“哥,你看,我们知青点的同志给我织的,好看吧?” 林怀洲看林念禾是哪哪儿都好,点头:“嗯,我妹穿什么都好看,你在外边交到新朋友了?” “是啊,这是生日礼物。”林念禾笑着说。 她没把温岚送她的呢大衣带回来,因为那个太贵了,实在惹人怀疑。 林念禾去翻行李,一包又一包的榛子、核桃、木耳、榛蘑……全是吃的,堆得到处都是。 林妈端着菜出来,看到狼藉的客厅眼前发黑:“小姑奶奶,你这是折腾什么呢?” 林念禾坐在小马扎上,满眼无辜抬头看妈:“我给你们带回来的土特产呀。” 林妈把菜盘放下,她最怕凌乱,指着那一地的东西说:“你放下,别动,我收拾!” 林念禾乖乖的“嗯”了一声,让开地方,跟在林妈身后试图帮忙收拾乱局。 林妈:“你去沙发上坐着陪你哥,别在我脚前脚后绕。” 林念禾伸着手:“我想帮忙。” “你坐着不动就是帮我大忙了!” 林念禾:“……” 进家门半小时就开始被嫌弃。 这个进程似乎有些快了。 林妈一边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一边念叨:“我真是不敢想你在知青点的屋子得乱成什么样……还真别说,你和你哥都不在家的时候咱家是最干净的……你俩一回来,好么,成猪窝了……” 林大猪和林小猪对视一眼,默契闭嘴,安静听训。 厨房里的林爸很是纳闷儿—— 他媳妇出去端个菜怎么还不回来了? 第445章 这是她认识的苏昀承? 林爸和林妈出门前就把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回来后再炒菜,很快就开饭了。 他们准备的都是林念禾爱吃的菜,吃饭时,三个人比赛似的往林念禾的碗里夹菜,仿佛她在外边大半年没吃过饭一样。 林念禾很想照单全收,奈何肚子容量有限,实在吃不下了。 林妈这会儿也不嫌弃她了,看她有些吃不下了就说:“吃不了就不吃了,饿了妈再给你做。” 饭后,林念禾本想收拾行李的,却又被林妈撵走了—— “你快别动了,那些衣服都得洗,家里不是有许多衣服吗?你先穿那些,这些我慢慢收拾,你别碰。” 林念禾只拿到了自己带回来的几本书和稿纸,还有一包要给黄部长过目的头花样品。 她太累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抚过脸颊,眯起眼睛看了眼,是林妈,她想说话来着,但疲惫和心安把她笼罩,她又沉沉的睡下了。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 林爸不在家,有工作要做;林妈也不在家,同样有工作。 这样的情形在林家再常见不过,一点儿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像今天中午那样爸妈都在的情况才是难得一见呢。 林念禾没在客厅看到林怀洲,便去了一楼的卧室。 这里原本是父母的房间,因为林怀洲腿上有伤不方便上下楼,便暂时给了他住。 林念禾敲了敲房门,问:“哥,你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 林念禾推开门,见林怀洲正靠坐在床上看书,便问他:“先换药还是先吃饭?我给你做。” “做什么饭啊,等会儿拿饭票去食堂买点儿,你难得回来,好好歇着别干活了。”林怀洲放下书,拍了下床边示意林念禾过去坐,“过来。” 林念禾没去坐着,而是去到柜子旁,打开了上边放着的医药箱。 这时候的药种类没那么多,林念禾看了遍药瓶后就了然于胸。她把要用的药拿出来,刚转过身就对上了林怀洲探究的目光。 林怀洲盯着她,突然问:“之前你找我,怎么是苏昀承打的电话?” 林念禾:“……” 一定要这么突兀的问这种问题吗? 她没准备呀! 林怀洲等到现在才问这事,为的就是抓紧林念禾最不设防的这个瞬间。 林念禾脸颊微红,略显尴尬:“当时我们在秋收,我累狠了,说想你……其实我本来没想给你打电话的,昀承哥看我那样子,自作主张给你打的电话。” 林怀洲又问:“你们秋收他为什么会在?” “公社有秋收假,他们派出所的几个同志都来帮忙了。”林念禾回答得滴水不漏。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搞对象这事不能被家人知道,只是—— 如果她先告诉了林怀洲,老父亲回来后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不得用眼泪淹了她? 她绝不是怂,而是不想让爸爸伤心呀。 林怀洲微皱着眉,仍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说:“小禾,别说哥没提醒你,苏昀承可不是什么好人,那孙子疯起来老毛子都怵他,你可离他远点儿!” 林念禾:“……?” 他说的是苏昀承? 是她认识的那个、多少有点儿恋爱脑的苏昀承? “嘿,小丫头你这是什么眼神?还不信了是吧?”林怀洲朝林念禾说,“他当年在战场上有一回深入敌营被抓了,这事儿你应该听说过吧?” 林念禾想起了曾经在火车上苏昀承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那个让她每次想起就心疼不已的被俘故事。 她轻皱了下眉,点头,眼神里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心疼。 她随手拿起一瓶碘酒握在掌心,极轻的“嗯”了一声:“听他说起过。” “他怎么说的?” “说他被俘虏了。” 一想到苏昀承被俘虏的时候不一定遭过怎么样的非人折磨,林念禾的心呀,就疼得一抽一抽的。 “哈!我就知道这孙子没安好心!” 林怀洲来劲了,一手撑着床板坐起来,“他没跟你说他是怎么离开那儿的吧?” 林念禾回忆片刻,点头。 昀承哥当时是要说来着,但是被省城好人孙叔叔打断了。 后来她也没再问,不想他回忆起那段阴暗的记忆。 林怀洲嘴角勾起冷笑:“他把俘虏他的那个连队全干死了,还用敌方的电台传假消息把敌方两个营骗到他所在的位置,干完这些,他骑着敌方的摩托车,带着一堆缴获弹药大大方方的走了!被他坑来敌人才到,苏伯父之前批准的火力覆盖就到了。最惊世骇俗的是——从始至终,他都没和苏伯父有过任何联系。” 林念禾:“……” 这个剧情发展……和她想象的差别略大啊! 她想的是严刑逼问,他干的是男频爽文? 离、离谱…… 突然,林念禾反应过来不对劲了:“等等,苏伯父没有与昀承哥取得联系,为什么要批准火力覆盖?” 林怀洲:“哦,当时敌方以为抓住了重要人质,就联系了我军意图谈判,苏伯父通过苏昀承的行踪推断出敌营位置,那是个易守难攻的隘口,若不抓紧机会,正面强攻可能会损失许多人。” 林念禾瞪大眼睛:“他就不怕把昀承哥也炸死在那儿?” 林怀洲回答得理所当然:“怕什么?我们出征的时候,家里早都立好牌位了。”顿了顿,他又说,“用一个人换一个隘口,值了。” 林念禾看着遍体鳞伤的林怀洲,只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他们。 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抱着永远回不来的准备吧。 “你听出来了吧?那孙子阴着呢!正经人谁会在深陷敌营后不想着与自己人联系而是把更多的敌人诳过来……小禾?小禾你听我说话没?” 林念禾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听到了。” “那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林念禾脱口而出:“昀承哥真厉害。” 不管是只身脱险还是诱敌深入,包括对己方的了解,苏昀承的一系列操作真是没半点儿瑕疵。 林怀洲:“……?” 这情形发展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啊! 他那娇软胆小的妹妹,难道不应该被这个故事吓得完全不敢再跟苏昀承说话? 可她竟然夸他厉害,厉害! 林怀洲清了清嗓子:“那个,小禾啊,要不哥给你讲讲哥在西北经历了什么?” 林念禾看着他,总觉得她哥的眼睛里写着—— 妹妹看我!我也可厉害了! 第446章 妹妹换药,当场就好 林怀洲没能讲出他的故事,因为林念禾要给他换药了。 “哥,我能用枕巾把你的眼睛挡上吗?你这么看着我我紧张。”林念禾捏着沾了碘酒的棉签,手抖啊抖,好像真的很紧张。 林怀洲一口应下:“行。” 他直接拿过枕巾,对折后再对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林念禾左手轻轻撕开他脸上粘着的胶布,右手飞快的把另一个瓶子里的伤药换成她空间里的药膏。 空间的另一好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药瓶里的药随着她的意念一滴不落的进了空间,药瓶干净得堪比出厂时刚消完毒。 不过林念禾只能换一瓶药水,她之前给大喜用的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没处换。 问题不大,林怀洲这不是捂着眼睛呢嘛。 林念禾掀开纱布,看着那道伤,呼吸略显急促。 她哥长得很好看,但这张好看的脸上,如今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痕,缝了四针。 林念禾抿着唇,手指捏着棉签给他消毒换药。 林怀洲怕她看到伤口难过,还安慰着:“小禾,你随便弄,不疼。” “你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不疼。”林念禾垂着眼睛,换药的动作利索又干脆。 “真不疼。”林怀洲兀自倔强着。 林念禾不理他,用最快的速度涂好药水,又给他敷了一层啫喱状的促进皮肉组织再生的药膏。 这个药涂上后很舒服,凉丝丝的,还有些镇痛作用。 林怀洲不知道她涂了别的药,笑着说:“我就说么,我妹给我换药,我肯定好得更快。”他把这感觉当做心理作用了。 林念禾自然不会解释,重新剪了纱布给他贴好伤口,继续处理腿上的伤。 林怀洲的腿挨了一枪,幸亏没打到关节,只伤了皮肉。 林念禾瞧着这伤有些要发炎的趋势,便问他:“哥,你吃消炎药了吗?” “啊,忘了。” 林念禾朝他脸上的枕巾翻了个白眼。 碘酒擦过伤口,林怀洲全身紧绷,却一声不吭。 林念禾尽可能快的给他消毒涂药包扎,处理好了两处严重的,还抓着林怀洲的右臂把他胳膊上的擦伤又涂了遍药。 林怀洲咧嘴嘎嘎乐:“妹,我觉得我这就好了。” 林念禾又瞪了他一眼,拿了消炎药和止痛药给他吃,还让他量了个体温。 还好,没发烧。 林念禾垂着眼睛收拾东西,林怀洲看着她,又想起来了刚才那茬儿:“小禾,你可千万别被苏昀承迷了眼,知不知道?” 林念禾有些无奈,更好奇:“你们两个不是好兄弟吗?你对他的意见怎么这么大?” “兄弟归兄弟,他想当我妹夫是不可能的。”林怀洲冷哼,“你从小就体弱多病,他一年里有十个月不在家,你怎么办?”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林怀洲嫌弃苏昀承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万一……” “没有万一!他敢对你动歪心思,我掰了他的腿!” 林念禾扫了眼与木乃伊撞衫的林怀洲,放心了。 林念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朝他伸出手:“给我饭票,我去打饭。” 林怀洲以为她饿了,赶紧从抽屉里拿出饭票给林念禾,还嘱咐她:“你在食堂吃完再给我带回来,我不饿。” “行嘞,你歇着吧。” 京城的冬比黑省暖和许多,林念禾在毛衣外穿了件军大衣便提着饭盒出了门。 她骑着她以前的那辆自行车,去食堂打了两份饭便匆匆转回。 快到家时,恰巧遇到了黄部长。 “幺儿,过来。”黄部长朝林念禾招手。 林念禾扬起个笑脸,用力踩了两下脚蹬,在黄部长身前停下来:“黄伯伯,好巧,我还想着过两天去找您呢。” “我可等不了两天,听你老汉说你回来了,我下班就来找你咯。”黄部长笑着说,“去你屋里头说。” “好。” 林念禾把自行车停在家门口,拎着饭盒就与黄部长一起进了家门。 “黄伯伯您先坐,我把饭给我哥送过去就来。” “我也去看看他。”黄部长没坐下,跟着林念禾一起去看林怀洲。 一看到林怀洲那般惨样,黄部长连连咂舌:“你这娃子伤得啷个重嘞。” 林怀洲咧了咧嘴:“黄伯父您怎么还特意来看我了,我没事儿,就是点儿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黄部长大咧咧的说实话:“看你是顺道,我来找你家幺妹儿。” 林怀洲:“……” 这种实话其实可以不用说。 林念禾把小桌放到床上,给林怀洲打开饭盒,对他说:“哥,你先吃饭啊,我和黄伯伯说些要紧事。” 林怀洲:“……?” 他家爸妈是不是忘了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妹和黄部长之间还有重要的事? 林怀洲满腹疑窦,但没人给他解答,林念禾已经请黄部长出去了。 客厅里,林念禾要给黄部长泡茶,却被他拦下了:“不弄啷个花哨东西。” 林念禾知道他心急,赶紧去拿了特意带回来的头花样品。 她一边打开布包一边介绍:“这几样是您之前看过的,我们用了更合适的料子,这几款是您没见过的,您过目。” 有汪潇奔波斡旋,各个厂子都很配合,原料到位的速度很快,如今的头花样品早已不是之前的简陋模样。 黄部长表情严肃,一个一个仔细查看,时不时还对比一下。 趁他看头花时,林念禾给他倒了杯热茶。 好半晌,黄部长笑了,朝林念禾点点头:“很好、很好,像外国电影里头的头花。” 林念禾看他满意,心中也松了口气,她说:“纺织厂已经在扩大厂区规模了,我们打算先生产出足量的内销头花,等广交会后确定了外贸订单数量再统一加紧生产外贸头花,这样也能尽可能避免厂子的前期投入和有可能的亏损,您觉得可以吗?” “可以嚒,兰县底子薄,禁不起折腾。”黄部长拿起茶喝了一口,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林念禾,“幺儿,你今年回来啷个早就是为这个事?” 林念禾眸光一紧,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日历。 76年1月7日。 她看着日历,轻轻摇了下头,表情是黄部长从未见过的严肃郑重。 “不,我提前回来,是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第447章 十里长街 次日。 1月8日。 那个让无数国人潸然泪下的消息传遍九州。 街头巷尾,学校工厂,田间地头,无数人停下步子,茫然无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恸哭悲鸣响遍大街小巷,这一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地都是湿的。 大院一下子就空了,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如今却空旷萧瑟。林家爸妈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林怀洲在听到广播后也穿上军装,红着眼拄着拐就出了门。 英雄纪念碑下放置了无数花圈,十里长街无人不戴孝。 林念禾穿着一身黑衣,把一捧白色绢花放到纪念碑下。 这捧花是她做的,她实在不擅手工,花看起来有些简陋,像是用纸板贴上花瓣再粘上花蕊,最后才拢成花朵形状的。 但她还是选择把这束花放在了碑下。因为那白色的“纸板”是用照片蒙了白纸做的,那些照片都是漂亮清晰的彩色照片,有歼-20,有97那年,有奥运,有神五升空,有嫦娥登月……做“花蕊”的是五谷,是经过几十年改良培育出的粮食。 “后来,我们能为了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吵上三天三夜,甜粽和肉粽也是一生之敌……我们的大妈连华尔街那群家伙都谈之色变,资本大佬也敌不过群众的力量呀。” “后来,我们从京城到黑省再也不需要坐三天的火车了,高铁五六个小时,坐飞机的话两小时就够了,如果是齐鲁大地的航空公司,大概会更快些。” “后来……后来我们也遇到了一些艰难,但最终都赢了。” “这些,先生应该都看到了吧。” 这些话,林念禾没说出声,一如那些被纸覆盖的照片。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用朦胧的视线看向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与她一样的穿越者,但她相信,如果还有,他们也一定都在这里,与她说着差不多的话吧。 “先生,西花厅的海棠年年绽放……盛世华夏,如先生所愿。” …… 林念禾回到家时,林爸林妈依旧不在,不过林怀洲已经回来了。 他到底是个病号,出去三天已是极限,这会儿正面色苍白的坐在沙发上,除了眼睛是红的,其他地方看不到一丝血色。 林念禾脱下外套便去洗手,赶紧拿了医药箱过来给林怀洲换药。 林怀洲的伤口有几处撕裂了,血浸透了纱布,又凝固起来,与皮肉粘在一起。林念禾倒了碗热水,用纱布沾了水,一点点化开硬邦邦的纱布。 “不用这么费劲,直接撕开就行。”林怀洲疲惫的睁开眼,看着妹妹的兔子眼,他问,“你还好吧?外边冷,吹了这么久的风,别闹病了。” “我没事。”林念禾的声音有些哑,犹带着丝哽咽。 林怀洲按了按眉心,他担心林念禾过度悲痛,便转开话题问:“对了,你前几天跟黄伯父说你提前回来是有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事?” 林念禾的手一顿,眼眶又湿了。 她垂着眸子,轻声说:“已经做完了。” 第448章 这午觉是非睡不可嘛 今年的一月是悲痛且沉闷的。 林爸林妈又忙了两天才先后回家,他俩到了家才发现,两个孩子去医院了。 林怀洲的伤口到底没逃过感染的命运,林念禾强硬的把他送回了医院。 当时,林念禾是给林爸林妈的办公室打电话了的,可最近诸事繁多,接电话的不是他们本人,林念禾怕会影响到他们工作,便没多说什么,自己收拾东西,让林怀洲留了字条,兄妹俩就匆匆去医院了。 就是这张字条闹出了乱子。 “爸、妈,我与小禾去医院了,勿念。怀洲” 林爸林妈回家一看到这字条,顿时以为是林念禾生病了。 这可了不得,就林怀洲现在那状况,自己走路都还得拄拐呢,他能照顾好林念禾? 他们两个立即去了军区医院,进门就问林念禾在哪。 林念禾从小就是军区医院的常客,可谓是医生护士眼中最熟悉的面孔,护士不用查就说:“林部长,念禾不在我们这儿住院,是林团长住院了……” 林爸顿时皱眉:“这怎么还分开住院了?” 林妈瞬间就想歪了,红肿的眼睛再次湿润:“是咱们医院不能治?念禾到底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家医院呢?” 完了完了,她的女儿呀…… 护士:“……” 林部长家的小女儿真没怎么,她昨天给他们护士站送了好多榛子核桃、今天上午还帮她们去打了两壶开水呢! 不过她看眼前二位的模样,她直接说实说估计他们不会信。 于是她说:“您别急,是我没说清楚,念禾在我们医院,不过没住院,您跟我来。” 小护士赶紧带林爸林妈去了林怀洲的病房。 林爸一把推开门,正瞧见林怀洲坐在轮椅上,坐在窗边看书。而他女儿正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 “爸妈……”林怀洲听到动静放下书,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被林爸挥挥手打断,示意他别出声喊醒林念禾。 “闺女啊……” 林爸声音极轻,颤抖着哽咽着。他一个箭步冲到病床边,双手抖啊抖,想摸摸女儿的脸,手抬起来了却不敢碰她。 林妈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扶着墙走到床边,转头用询问且哀求的眼神看着护士。 护士很无语,她径直上前拍了拍林念禾的小腿:“念禾,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能让林团长起来你睡病床……这午觉是非睡不可吗?” 林念禾被拍醒了,她嘤咛一声,闭着眼睛问:“要打针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再躺五分钟就起来……” 护士:“……” 林爸林妈:“……” 林念禾还是有些善良在的,她没等五分钟,眯着眼睛缓了会儿神后就睁开了眼。 看到林爸林妈,她瞬间扬起个笑脸,坐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忙完啦。” 然后她就在林爸林妈震惊的目光中利索的下了床,还伸了个懒腰。 甩了甩头,她清醒了几分,问:“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哦……我哥他没大事,只是伤口感染了,您别太担心。” 林爸和林妈哪是担心林怀洲呀!他们刚看林念禾的模样,还以为她病入膏肓了呢! 林妈勉强回过神来,拉过她的手问:“念、念禾,你没生病吧?”说着,她不放心的又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林念禾摇头,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没啊,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让我哥起来走动走动。”说着,她略显心虚的瞄了林怀洲一眼。 最近她身心俱疲,不睡个午觉就得头疼一下午…… 林怀洲低笑,点头:“对,刚好我也想晒晒太阳。” 他其实不想让林念禾陪护的,可他妹不放心他,非得陪着。 只是让他妹在床上睡个午觉而已么,原本他白天也多是坐着的,怎么就非得在床上坐着呢? 老林同志也不觉得闺女占了病床的事有什么,他还竖起大拇指:“我闺女心真细!” 林妈伸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想保持理智说林念禾两句,但看她明显消瘦了的小脸儿,却又说不出指责的话了。她按着林念禾的肩膀让她坐下,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问:“这两天累坏了吧?等会儿你就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我在医院陪你哥。” “我不累,您才应该好好休息呢。”林念禾看着林妈憔悴的脸,朝空了的病床一指,“要不您也躺一会儿?” 林妈:“……” 着实没必要如此谦让。 一家四口说了会儿话,林爸转头问林怀洲:“你怎么回事?” “感染了,”林怀洲语调平常,“小事。” 林爸:“我是说你那张字条!写字怎么不过脑子的?吓得我们以为禾禾病了!” 林怀洲愣了一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写的字条内容有多让人误会,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当时发烧了,脑子不清楚。” 林爸瞪了他一眼,到底碍着他还有伤在身,一边念叨着嫌弃一边过去把他推回到床边让他躺着。 林怀洲的伤口感染已经控制住了,不过还得住院几天多加观察。相比于他,林家爸妈更在意林念禾的身体状况: “闺女,真没事假没事?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呀,最近天凉,你又是吹风又是奔波的,还哭了那么久,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说的。” 林念禾伸伸胳膊踢踢腿,还蹦跶了两下:“爸爸妈妈,我真的没事,我最近身体已经好许多了,真的,之前在村里滑雪掉雪坑里了我都没生病的。” 林念禾每天都有吃各种补品,每周也总有四五天会健身锻炼,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阵风就能吹病了的小弱鸡了。 不过很显然,这些话并不能让林爸林妈放心,他们俩一听说林念禾还掉进过雪堆,顿时就更加紧张了,生怕一个多月以前的雪堆会突然攻击林念禾。 “闺女,这都到了医院了,爸爸带你去检查一遍身体吧。”林爸朝着林念禾走去。 林念禾立即往房门的方向退,一边摆手一边说:“算了吧、算了吧!我的身体真的好了许多,不信的话您问问昀承哥,我……哎呀!” 林念禾后退着、后退着,突然撞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问我什么?” 这极具辨识度的声音瞬间让林念禾笑开了花,她惊喜转身,看到真是苏昀承的脸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昀承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受伤了没有?” 尾音上扬着,显然,看到他后她的心情很好。 “回来了,五天前到的,不过临时又有了其他任务,今天才结束。没受伤,放心。”苏昀承垂眸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那你怎么来医院了?”林念禾仍有些不信,眸光犀利上下打量着他。 “听医院的同志说你……你哥在这边,来看看。” “那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 “那……” “苏!昀!承!” “你!把!眼!珠!子!从!我!妹!身!上!挪!开!” 第449章 我们处对象呢! 林怀洲从小与苏昀承一起长大,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当兵、一起出生入死,所以—— 当他看到苏昀承那眼神的瞬间他就知道了,这孙子就是对他妹心怀不轨!他没感觉错! 他突然的怒吼吓了林念禾一跳,肩膀都颤巍巍的哆嗦了两下。 苏昀承下意识的握住林念禾的肩膀,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这一下,林爸林妈也看出不对劲了。 苏昀承性格冷清,向来洁身自好与女同志保持距离,别说一个大院里的邻居了,他对自己的堂妹都敬而远之,如今这是? 林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念禾,倒是没什么不好的情绪。 苏昀承是她看着长大的,不管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没得说,林妈是很满意的。 可林爸就…… “等会儿!怎么个事儿!苏昀承你小子离我闺女那么近干什么?”林爸怒目圆瞪,暴怒的狮子似的。 林怀洲还只能坐在床上嚷嚷,林爸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苏昀承近前,一把把他的宝贝女儿从苏昀承的身后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瞪着苏昀承,满眼戒备。 苏昀承低咳一声,表情坦然直面林爸,礼貌得体的打招呼:“林叔、林姨,许久不见,向来可好?” 听着他温和的语调,林爸就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里。 林妈在后边拽了下林念禾,低声问:“小禾,怎么回事?” 林念禾的视线飞快扫过病房内的几人。 很好,人很齐。 不会因为告知顺序引起家庭矛盾了。 林念禾相当会抓机会,她用祈求的目光看了林妈一眼,然后就绕过林爸,站到苏昀承的身边,拽着他的胳膊郑重宣布: “爸爸、妈妈、哥哥,我和昀承哥处对象呢!” 林妈:“……” 林爸:“……!” 林怀洲:“苏昀承!我崩了你!” 林团长还没跳下病床,护士进来了,瞪着他呵斥:“吵什么?别的病人不要休息了?你那一身窟窿眼你还想崩谁?” 护士叉着腰,气势十足。 因为这里是军区医院,来这儿看病的大多是军人,他们不听话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凶,直接吼回去。 这儿的医护人员才不管你是团长还是士兵,只要进了这儿,医生护士才是最大的。就算你是拯救了银河系的人类英雄,敢不听话也照样挨训。 林团长咬牙闭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死死地瞪着苏昀承,恨不得从他身上啃下来一块肉似的。 林爸急喘了几口气,朝护士道歉:“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警告道:“别再吵了,这里是医院!” “好好好……” 等护士走后,林爸猛地转头看向苏昀承。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苏昀承,你小子行啊,我让你帮忙照顾一下我闺女,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苏昀承侧头看向林念禾,很诚实的说:“我的确用心照顾她了。” 林念禾:“对对,我作证。” “你闭嘴!”林爸难得瞪了林念禾一眼。 林念禾可怜巴巴的看向林妈。 林妈给了她一个“妈给你撑腰”的眼神,上前一步拽了下林爸:“秉辉,你有话好好说,吼孩子干什么?昀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不好的?” 林爸以前也觉得苏昀承很好,可是今天,他看苏昀承哪哪都不好! 林怀洲直击要害:“他比小禾大五岁!” 林念禾还没开口,林妈幽幽的说:“你爸也比我大五岁。” 林怀洲:“……” 林爸接过挑刺棒:“他的工作不安全!” 林妈:“我和你结婚的第二天你就上战场了。” 林爸:“……” “你俩还有话说没?”林妈瞥了丈夫和儿子一眼。 林怀洲:“有……” “憋着。” 林妈不耐烦的挥了下手,上前一手拉住林念禾,一手拽住苏昀承:“走,咱们回家吃饭去。” “子瑞!”林爸哀怨的拦住了林妈,“我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妈略显双标的点了点头,示意他问。 林爸瞪着苏昀承:“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苏昀承与林念禾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 “我过生日那天。” “念禾生日那天。” 并非他们有意骗老林同志,实在是不想让他再受打击了。 林爸似乎好过了一点儿,抹了把脸说:“那行吧,你们回家去吧,我、我……苏昀承你别以为我这是承认了你,想当我女婿,路远着呢!” 苏昀承站直了,朝他敬了个礼:“是,请林叔随时检查监督。” 林爸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转身去到窗边,背对着他们不说话。 林妈看他那别扭样儿就忍不住想笑,她又拉了一把苏昀承:“走,先回家。” 林念禾朝病床上气鼓鼓的林怀洲挥挥手:“哥,我走了哦。” 林怀洲瞪她一眼:“好好休息!” 苏昀承:“哥,我也走了。” 林怀洲:“滚!” 三人出了医院,林妈就忍不住笑了。 她拍了拍苏昀承的肩膀安慰:“别理你林叔,秦皇汉武做他女婿他都是不满意的。” 林念禾:“还得是妈妈,总结得真到位。” 林妈无奈轻笑,带着他们两个回了家。 “小禾,你陪着昀承,我去做饭。”林妈一边系围裙一边说,“昀承,你妈妈今天还有会议要开,就在这儿吃吧。” “好,辛苦林姨了。” “没事儿,你们坐着。” 林妈进厨房没一会儿,林念禾就跟进去了。 “妈妈,”她从背后抱着林妈,“还好有您在,要不然我可不敢跟我爸他们说。” 林妈轻笑着拍了她的手一下,有些好奇:“说起来,你以前不是见到昀承都绕路走吗?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林念禾把到了嘴边的“见色起意”换成了:“日久生情呗。” 林妈回身掐了一下她微红的脸颊,低声说:“小禾,妈妈是很欣赏昀承的,不过你要分辨清楚——你们的感情是发生在你下乡的时候的,这个时候的你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也少,不要把感动和依赖当成了爱情。如果你真的弄混了,一定要及时与昀承说清楚,不要回避问题,不然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 林妈语调轻柔,看着林念禾的眼中带着些许担忧。 林念禾认真听着,认真点头:“嗯,我知道的,妈妈放心。” “我的女儿长大了,”林妈摸着她的辫子,嘴角噙着笑,“与我说一说,你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那话就太长了,我得说上三天三夜。” “哎呦,这么多事啊,那你慢慢说,妈妈慢慢听。” “好呀……” 林念禾没说太久,苏昀承也来帮忙了。 林妈看他干活利索自然,心知这是没少做这些活儿,对他的满意更多了几分。 林家一片和乐,医院里的林爸和林怀洲大眼瞪小眼,活像两头炸毛的狮子。 林怀洲:“爸,您能把苏昀承调到西省去吗?” 林爸:“……” 这么以权谋私可不好。 但真的很诱人啊! 第450章 刺眼又扎心的画面 苏爸最近很惆怅。 因为他儿子回京城了。 一想到那小子的眼神,苏爸总觉得他可能是在怪自己拿他津贴、给他最艰苦的任务、差点儿一炮轰死他……继而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相比之下,女儿回家的隔壁老林最近可谓意气风发,一会儿抓一把榛子仁,说这是他闺女给他砸的,一会儿又看看表,装腔作势的说得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然他闺女要担心的。 那德行,是真欠揍。 但—— “好想要个乖乖软软的女儿啊,好想把小禾偷回来养啊!” 刚迈进家门的苏昀承恰好听到了他爹怨气满满的叨叨。 他把房门关上,一边脱外套一边喊了一句:“爸。” 苏爸:“……” 看,他就说儿子不贴心吧,连回来的时候都这么揭短。 苏爸没事儿人似的回头看向苏昀承,一本正经的朝他点了下头:“嗯,回来了。” 苏昀承把外套挂好,顺手往鱼缸里扔了些鱼食,看着欢快吃食的锦鲤,他说:“我年后再回黑省。” “嗯。” 苏爸一秒切换到谈工作的状态,询问了几句有关黑省的情况,苏昀承捡能说的与他说了,大部分问题都没回答。 等锦鲤吃完了最后一粒鱼食,苏昀承擦了擦手,说:“我先回去休息。” “去吧。”苏爸摆了摆手。 苏昀承走到楼梯旁,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云淡风轻的说:“我与念禾处对象了,您别再想把她偷回来给我当妹妹了。” 苏爸:“哦,处对象了啊。” 苏昀承“嗯”了一声,转身继续上楼。 他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听到苏爸惊悚的声音:“等会儿!小子你说你跟谁处对象了?念禾?是林念禾吗?你怎么骗人家小姑娘了?” 苏昀承:“……” …… 苏昀承与林念禾处对象的消息不胫而走。 林爸觉得这消息应该是苏昀承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坐实他林家准女婿的身份,免得别人动歪心思。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想多了,苏昀承在他手下干了两年,他可太知道这小子的心有多黑了! 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他那个损爹肯定也没少出力帮忙! 老林同志拿着给女儿买的糖葫芦,咬牙切齿的在大院里走,偶遇到老战友问他这事,他只能压着火气,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这事啊,念禾还小,先相处着看看吧,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苏昀承骑着自行车回来,他闺女坐在后座上,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林爸:“……!” 这画面,好刺眼! 苏昀承远远地看到他就减缓了车速,距离他们还有三米的时候便停下自行车:“林叔。”他又朝一旁与林爸说话的人打了招呼:“王二伯。” 林念禾跟着打招呼。她从车上跳下来,拿着糖葫芦跑到林爸身边,笑呵呵的把自己刚咬了两颗的糖葫芦递给他:“爸爸,我给您买了糖葫芦……嗯,路上没忍住,偷吃了两颗。” 她眨巴着眼睛,脸不红气不喘的忽悠林爸。 林爸对女儿最大的脾气也就是说一句“你闭嘴”了,他就着林念禾的手吃了颗山楂,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两串糖葫芦也给了她。 “有一串是给你妈妈的,拿回家放好。”林爸捏了下林念禾的脸蛋,问她,“出去玩了?” “去供销社了,”林念禾笑得眼睛弯弯的,“我们厂的头花前天刚刚送到,今天我去看的时候就卖没了呢。” 京城就是京城,八万只头花散出去,连个水花都没砸出来。 见林念禾是去做正事,林爸心情稍霁,他本想嘱咐林念禾一句注意安全,但看看苏昀承……算了,有他陪着,还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虽不情愿,林爸却不得不承认,苏昀承还是有点儿优点的。 他用挑剔的眼神看看苏昀承,问:“吃饭了没?” 回答他的是林念禾:“吃了,去了莫斯科饭店。” “下午要做什么?” “昀承哥说,我哥伤着不好帮家里买年货,下午我们去买东西——妈妈给我列了单子了。” 林爸:“……” 不顶事儿的破儿子!偏偏这个时候受伤!这不是让人趁虚而入嘛! 他睨着苏昀承说:“不用,就买点儿东西么,等我过两天有空了我去买。” 林念禾看着他,心说等您有空,端午节都吃不上年夜饭。 不过她很识相的没在外人面前揭老父亲的短,笑呵呵的挽着他的胳膊,给足了他面子:“爸爸您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咱们家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您费心,我多跑几趟就行了。” 林爸听着女儿的乖巧言辞,下意识的朝旁边的王二伯说了一句:“看,我闺女多懂事!” 王二伯哈哈笑着,很捧场的配合:“那可不,前两天我还听老黄说起禾禾呢……禾啊,有空了来二大爷家,你湘君姐这两天也回来了,你们一起玩。” “我湘君姐回来啦?刚好我给她带了我们县纺织厂做的新头花,赶明儿我就给她送过去。” “看你这孩子,那么远还记挂着她。”王二伯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行啦,你们回家吧,我们也要去单位了。”林爸笑着对林念禾说,“买东西别累着,不着急。” 苏昀承很自觉的保证:“林叔放心,我拿。” 林爸看看他,勉强点了个头:“嗯。” 林爸和王二伯一起往外走,王二伯用胳膊肘碰了下林爸:“还得是禾禾,办事儿局气,让人心里舒坦……我看老黄说得没错,这孩子去外贸部准没错!” 不管是谁,只要夸他女儿,老林同志都乐呵。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表示谦虚,就听王二伯继续说:“苏家小子也是好的,咱大院这些孩子,也就他、怀洲、还有谢家老大正经能当事儿。” 林爸:“……” 说得好,下次别说了,他闹心。 原处,林念禾咬了口糖葫芦,看着林爸的背影微微皱眉。 “怎么了?”苏昀承替她拉了拉围巾。 林念禾面露愁容,微微嘟着唇:“我就是怕我爸气着……你说如果他就是不同意,我们该怎么办呐?” (本章完) 第451章 实在亲戚 “要不……我来个撒泼打滚?” 带着糖葫芦的酸甜香味儿的风里,林念禾的眼中噙着一丝笑,目不转睛的望着苏昀承。 苏昀承想都没想直接摇头:“林叔不同意,必然是因为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我努力就好,你不要与林叔吵闹,惹他伤心。” 林念禾笑容更甚,她说:“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如果我与他闹腾一下,这件事会很容易的解决嘛?” “的确会容易一些,但不应该采用这种做法。” 苏昀承把自行车推过来,示意林念禾坐上去。 林念禾举着四串糖葫芦坐上自行车,视线依旧停留在苏昀承的脸上,等他展开说说。 苏昀承推着自行车往林家的方向走,他的步子不算快,边走边说:“我是个男人,遇到事情怎么可以让你顶在前边?” “就因为这个?” “林叔是你的父亲,他很爱你,我不能因为自己图省事儿就让你的家人伤心。”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林念禾笑开了花。 不愧是她,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把一串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苏少校说的话甚得我意,来,请你吃个糖葫芦。” 苏昀承推着自行车,腾不开手接糖葫芦,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 他随口问:“你与王二伯家的女儿很熟?” 林念禾摇头:“不熟啊。” “那?” “我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下个月的货,打算稳一稳京城这边的市场的。”林念禾小嘴叭叭的,“王二伯不提这事儿的话,我打算过年串门的时候送呢。” 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林念禾相当有心得。 苏昀承低笑着点头:“那等一会儿你带上东西,我送你过去。” 他是不想与其他女同志有什么交集的,麻烦,而且没必要,送林念禾过去,也仅仅是在王家门口等她而已。 他们两个回来是换鞋子的,林念禾买糖葫芦的时候跑太快,不留神踩到了雪堆里,苏昀承非得带她回来换鞋。 林念禾要回房间拿头花,便让苏昀承去她房间等。 他们俩在一处时间久了,倒也没那么多说道,苏昀承跟着她去了她的卧室。 说起来,这还是苏昀承第一次来这个房间。 她的房间干净又整齐,有一整面墙的书架,除了书,架子上还放着一个小提琴琴盒。窗边有一张单人沙发,套着红白格子的沙发套。苏昀承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慵懒模样了。 林念禾在衣柜里找头花,苏昀承在书桌前停留片刻,看到了一张画着奇怪图样的画纸。 不是头花,倒像是什么机器。 他拿起来仔细看,半晌不得要领。他便问:“念禾,你画的这是什么?” “唔,”林念禾拿着装着头花的小包走过来,侧头看了一眼说,“手摇玉米脱粒器,我瞎琢磨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她计划做这个东西很久了! 只是在机械类知识面前,她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能靠着空间的藏书和网课自学。 不过问题不大,大学生嘛,专业课不都是考试周时七天八门自学成才的? 这个手摇玉米脱粒器的设计图是她在课本上扒下来的,只是那张图有些模糊,她还在做细节处理。 苏昀承惊讶的看向她:“你竟然懂这些?” 林念禾目光澄澈:“不懂啊,都说了是瞎琢磨的。” 苏昀承又看向那张图,他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白纸上演算片刻,指着图纸上一处对林念禾说:“这里的齿轮应该再大一些,参考这个数据你试试。” 林念禾:“……!”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在琢磨这个齿轮的尺寸的? 而且他还算得那么轻松! 这有点儿打击人了呀! 此刻的林念禾,眼中的情绪很好懂。 苏昀承立即解释:“以前在军中,老参谋长在机械方面很有造诣,我跟着他学过一些。” 林念禾轻轻地舒了口气。 行吧,这个理由她接受,丢失的自信又找回来了。 林念禾接过铅笔,顺势坐在桌前开始演算。 她边写边问:“昀承哥,以后如果有机会上大学,你要去吗?” 这个问题苏昀承当真没考虑过,他垂眸看向林念禾:“你要去?” “嗯,”林念禾肯定点头,“我和牛娃说好了的,我们要考北大。” 苏昀承站在她身侧,撑着桌子看她演算,回道:“如果那个时候不需要我在黑省了,我就陪你一起考北大。” 林念禾抿唇低笑,不动声色的说:“那你可得好好学习才行。” “好,我听禾禾老师的。” 苏昀承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略低的声线格外撩人。 林念禾红了脸,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写字都有些飘。 这个下午,他们两个没再出去,算了一张又一张草稿纸,写了一个又一个数字,最终把那个还在图纸上的手摇脱粒器的每一个数字都算得明明白白。 林念禾看着标满数字的图纸,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我们还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可行呢就算这么多,万一它不能脱粒呢?” 苏昀承边整理草纸边说:“我觉得可以,从图纸和数据来看,理论上是可行的。” “就差做一个样品出来试试了呗?”林念禾问。 苏昀承点头:“嗯。” “去哪做?” “……”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机械厂陪他们做实验。 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找黄伯父!” 黄部长:“这个事情……你们得找机械厂啊!” 黄部长摇着头把图纸放到桌上:“我啷个看得懂这个呦。” 林念禾满脸是笑,又把图纸给他推了回去:“黄伯伯,人家机械厂认识我是谁呀,怎么可能会帮我们做东西呢?” 黄部长有些哭笑不得:“机械厂也轮不到我来管嚒。” 林念禾又把图纸往前推了推:“可是您不觉得,如果这个玉米脱粒器真的做出来了,也是一个出口创汇的好产品吗?” 黄部长盯着图纸,思索片刻后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机械厂的厂长是我邻居小舅子的儿媳妇的三大爷。” 林念禾:“哎,那可是实在亲戚呀!” (本章完) 第452章 手搓航母堪比机床 因为是“实在亲戚”,黄部长打了一圈儿电话才终于联系到了机械厂厂长。 黄部长对机械的了解当真有限,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林部长家的女儿研究了个新型农具,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机械厂厂长差点儿笑出声来。 一个小姑娘能懂机械?开什么玩笑呐! 不过碍于是“实在亲戚”,厂长还是给了面子,让他们一个小时之内到机械厂,过时不候。 他是有点儿小心思在的——那些大院子弟各个儿眼高于顶,一个比一个傲气,向来只有他们横着走的份儿,哪轮得到别人为难他们? 他撂了电话就去忙自己的事,完全不觉得自己能见到所谓的林部长的女儿。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四十分钟,秘书就来告诉他,有位姓林的小同志说是黄部长介绍来的,要见他。 厂长有些惊讶,点点头,让人进来了。 林念禾与苏昀承并肩来到厂长办公室,也不知怎么着,林念禾一见到机械厂的厂长是个小老头,顿时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尤其这个小老头还有着队长叔同款发型、汪叔同款发色。 简直不要太熟悉呀。 “常叔叔您好,我叫林念禾,他是苏昀承,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林念禾笑盈盈的说道,“以前常听家父提起您,他常说您为了机械厂殚精竭虑,若非是您,机械厂的发展绝不可能这般快,家父总因没有机会与您深交万分遗憾。”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常劲中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几分,看林念禾觉得顺眼多了。 他说:“只是尽本分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小林同志,你是要做什么东西?” 林念禾脸上挂着微笑,从苏昀承手中接过重新整理过的图纸,展开来双手奉上:“我去年的时候下乡了,在乡下干活时感触良多,便想着做些改良农具使劳作更便捷。” 常劲中边听边点头,顺手接过了图纸。 他本以为,林念禾只是说得热闹,不过是在犯现在的年轻人最常见的错误——狂妄自大。 改良农具?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呀!现在用的已经是经过几百上千年的不断改进,汇聚了无数人的智慧,怎么可能被一个没长大的小崽子…… 嗯? 嗯! 常劲中可不是黄部长,他瞬间就看出了这张图纸的不同寻常。 远的不说,单就这般一目了然的图样和精准的数字,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两人并不是在与他开玩笑瞎胡闹。 常劲中的眼神黏在图纸上,问:“这是给玉米脱粒的?” 他一眼看出来,林念禾瞬间放心,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是的,我们只是纸上谈兵,实物做不出来,便想请您帮……” 常劲中直接抬手打断林念禾:“你不用说了。”他拿着图纸匆匆往外走,走出门发觉那俩小年轻没跟上,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跟过来!” “啊?哦,来啦。” 林念禾赶紧拽着苏昀承,跟着常劲中往外跑。 常劲中脚步飞快,一溜烟去到车间,站在门口扯着大嗓门喊:“老荣子?老荣子呢!” “老荣子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你麻溜儿过来!” “老荣子!老荣子!你出来呀老荣子!” 林念禾:“……” 她怎么觉得这款叫人声以前在哪儿听过类似的呢?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小老头叼着烟卷,骂骂咧咧的从人群中走出来:“你他娘的叫魂儿呢?” 常劲中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把图纸往他面前一递:“老荣子,赶紧,给做一个试试能用不。” 小老头接过图纸,眯着眼睛细看。 常劲中这才对林念禾说:“小林同志,这位是荣志国,我们厂唯一的八级钳工!” 八级钳工?八级钳工! 传说中手搓航母堪比机床的八级钳工! 这个年代的八级工大多是五十年代授级的,无论是技术还是经验,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者。其中钳工因为工作内容庞杂难度又极高,是金字塔尖的塔尖。曾有戏言:“三年一个精车工,十年一个烂钳工”,足以见钳工的含金量之高。 林念禾瞬间就觉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身形陡然高大。 她双手交握搭在身前,认真朝荣志国鞠了个躬:“老先生,辛苦您了。” 荣志国喷出白雾,瞥了林念禾一眼:“闺女,你是干啥的?” “这个脱粒机的图纸就是小林同志画的。”常劲中朝荣志国挑挑眉,“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不错,没少错。”荣志国翻了翻眼皮,朝林念禾说,“下回甭写那么多没用的数儿,你不写我还能看得明白点儿。” 林念禾:“……” 苏昀承皱了下眉,上前一步挡住林念禾:“数字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荣志国平等的看不起所有非八级钳工的人,他弹了弹纸,“看着挺是回事儿,实际一窍不通,全是纸上功夫。” 苏昀承:“……”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指,探出脑袋瓜依旧在笑:“那您给看看,我们错哪儿了您给改正一下,下次我们尽量少犯错。” “我说了你能听懂?” “您看您,您说了我可能听不懂,但您不说我一定听不懂对不对?”林念禾笑盈盈的,完全没脾气似的。 荣志国见自己不管怎么说这丫头都笑呵呵的,比那几个骂两句就跟鹌鹑似的徒弟看着顺眼多了。 他轻哼了一声,拿着图纸转身走,只扔下一句:“等着吧!” 林念禾眸光微亮,背着小手亦步亦趋的跟着,嘴里嘚吧嘚:“老先生您别急着走嘛,您教教我呗?下次我也能少犯错对不对?这可不只是为了我,您以后也能省事儿不是吗?” 荣志国横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往车间里钻什么?” 林念禾振振有词:“小姑娘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您别看不起人呐。” 荣志国:“……” “咱们从哪儿开始呀?用什么金属合适呀?去哪儿做活呢?您真的能搓航母吗?航母那么大,搓一个得挺长时间的吧?” “……” “老先生……哎,叫您老先生总觉得忒生分,他们都叫您什么呀?要不我也随他们叫您‘师父’?您甭有压力,我这人特随和。” “……” “师父,这是您的工具箱吗?我帮……算了您还是自己拿吧,这个重量对于我来说有点儿过重了,您别这么看我呀,我真不是偷懒,我是怕把您用惯了的东西摔坏了,造成损失多划不来。” “……” “师父,咱们从哪儿开始?您以后要是去搓航母了能带我一起不?我不捣乱,就是想学习……” 荣志国:“真想学?” 林念禾眼瞳明亮:“真的!” “那我先教你第一步。” “好嘞!” “看到那卷胶布了吗?” “这个吗?” “嗯。” “给,师父。” “甭给我,你撕一条。” “好嘞,然后呢?” “把嘴贴上。” “啊?师父,您早说啊,您这嘴有点儿大,我撕短了。” “贴你自己的嘴!” “……” 第453章 孝出强大 荣志国一边叼着烟搓零件,一边深刻反省——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临退休了竟然碰到这么个打不得骂不得、蒸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 他刚让小崽子把嘴闭上,结果她嘴巴一扁,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还真拿着那张胶布,一脸视死如归的在嘴巴前方比划。 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好像正经历着什么非人折磨。 闹得他愣是把胶布抢了下来,随手贴在了大徒弟的胳膊上。 万幸的是,闹腾了一下后林念禾就不叭叭了,她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手里拿着巴掌大的工作笔记,唰唰的写着字。 车间的另一边,常劲中愣了一会儿后问苏昀承:“她不会真的想学钳工吧?” 苏昀承:“可能,真的想。” 常劲中张大了嘴,半晌才找回声音:“这不是胡闹呢么!” 大院里的姑娘,跑到他这儿来学钳工? 苏昀承其实也搞不清楚林念禾此刻在想什么,他只能说:“您先忙,我们在这儿留一会儿,不会打扰到机械厂正常工作的。” 常劲中想拦,但苏昀承哪是他能拦得住的?他一错眼的功夫,苏昀承就到了林念禾的身边。 荣志国大概已经看开了,多一个人来观摩他丝毫不在意,完全沉浸在了手头的工作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天渐渐黑了。 林爸回到家后,下意识的喊了一句:“闺女!” 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林爸以为林念禾睡了,悄声上楼,轻轻地推开房门打算叫女儿起来吃饭,结果他开了门,却发现房间空空如也。 林爸短暂的愣了三秒钟,直接出门去苏家。 “苏昀承!把我女儿还回来!” 苏爸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报纸都掉在了地上。 他转回头说:“昀承不在家,小禾更不在。” 苏爸最近对林爸特别好,不管林爸怎么发脾气,他都耐着性子哄。 不能不哄呀,他儿子都把人家闺女骗来了,他肯定得与未来的亲家打好关系嘛! 林爸瞪他:“苏昀承把我女儿带哪去了?这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苏爸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了,他问,“是不是出去吃饭了?” “出去吃也应该回来了。”林爸皱着眉头,很不放心,“我女儿晚上出去一定会告诉我的。” 他俩大眼瞪小眼,谁都想不出来这两个人能跑到哪去。 苏爸尽可能的安慰:“你别太担心了,有昀承陪着小禾,怎么着都是不会有危险的。” 林爸:“我看他最危险。” 苏爸:“……” 林爸在苏家转悠两圈儿,按捺不住性子说:“不行,我得去找找。” 苏爸赶紧跟上:“我也去!” 他们俩刚出门,远远地就瞧见了熟悉的自行车和车上的两个人。 “闺女!”林爸一眼就认出了后座上的林念禾。 “爸爸!” 林念禾兴奋得很,不等车子停稳就跳下了车。 苏昀承早料到了她会如此一般,一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往后捞了一把,把林念禾扶稳了。 林念禾站稳了就跑向林爸,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小玩意儿举到他面前:“爸爸!家里有干玉米吗?要晾晒过的!” 林爸先把女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她没事,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干玉米?没有,你要这个做什么?” 林念禾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铁疙瘩,小脸儿红扑扑的:“我和昀承哥设计的玉米脱粒机,下午的时候去了机械厂,厂里的老师傅给做了出来,只是机械厂里没有干玉米没办法实验,我们才把它带回来了。” 林爸:“……?” 苏爸:“……?” 他们听到了什么? 玉米脱粒机? 就是像小麦脱粒机那样,能机械脱粒的机器? 林爸最先反应过来,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不妨碍他立即感慨:“我闺女厉害的呦!” 苏爸也相当惊讶,顿了顿,他瞪向苏昀承:“你带小禾去机械厂,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现在都几点了?不知道家里会担心?” 苏昀承利索背锅:“抱歉,我的……” “错”字还没说出来,林念禾就打断了他的话:“爸爸,别说这些了嘛,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快带我去找干玉米好不好?” 她用小臂夹着刚做好还没刷漆的铁家伙,双手合十眼巴巴的望着林爸。 林爸瞬间心软成水,接过她手里的机器,连个眼神都没给苏家父子:“走走走,爸带你去找干玉米。” “好呀,爸爸最好了。” 林念禾应和着挽着林爸的胳膊跟着他往食堂走,还转回身朝苏爸和苏昀承挥挥手告别。 看着父女相携离去的画面,苏爸很眼馋,他瞥向儿子:“小禾十八了吧?你什么时候打报告结婚啊?” 言外之意:他真的快要控制不住想偷小禾回家养的心情了!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的背影,回道:“念禾想读大学,以免结婚会影响录取,等这事儿有结果的吧。” 苏爸:“……” 好大儿他是一点儿都不替老父亲考虑啊! 苏爸在寒风中思索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昀承,你跟我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还记着当年我下令轰炸的事儿呢?” “……” 周围安安静静,没有回答。 苏爸转头看向苏昀承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再一瞧,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林家父女了! “臭小子!喊你爹一起去能死啊!” …… 食堂。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但人却不少。 他们围着一张桌子,脸上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林念禾一手拿着晒干的玉米棒,一手搭在机器上,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看着林爸:“爸爸,我要开始了!” 林爸认真点头:“好!” 林念禾深吸口气,把玉米棒放到机器上。 她攥着手柄,关节微微泛白。 手柄画出圆弧,带动齿轮转动、咬合、分离…… 一如在时光机上踩了一脚,外力加快了进程。 “啪嗒!” 一粒黄澄澄的玉米粒掉落在桌面上。 “啪嗒嗒嗒嗒——” 数不清的玉米粒争先恐后散落。 它们欢愉的跳跃着,在桌上翩然起舞。 “成功了!” 第454章 大哥,求你回头 “成功了?” “真的行?” “让我试试、让我也试试!” 周围的人瞬间都沸腾起来,都想自己来试一试。 他们兴奋得给半麻袋玉米脱了粒,都兴奋的表示这玩意儿用起来可真省劲儿,弄多少都不嫌累。 若非最后食堂大师傅看到一桌子的玉米粒发怒咆哮把他们都赶走了,剩下那半麻袋玉米棒也不能幸免。 “都支棱着眼睛看什么呢?还不赶紧收拾了!”大师傅叉着腰指挥徒弟收拾残局。 他自己也走过去,抓了一把玉米粒,仔细搓了搓,又拨弄着细看了一会儿,眼眶红了。 “啧,还得是小年轻脑袋好使,这可省事儿咯!” 大师傅轻声感叹着,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玉米粒从他的指缝滑落回桌上,他转头朝徒弟说:“把剩下的玉米棒子给林家姑娘送过去,他们肯定有用处。” 大师傅交待完就转身回了厨房,厨房里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又像哭又像笑的声音,间或还有一声声的“好啊、好啊”。 这一晚,大概除了林念禾之外,没有人能睡得好了。 林爸和林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宿脱粒机,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 大院里的其他人就只能口头转述了,一遍又一遍的描绘着脱粒机的外观和用它给玉米棒脱粒时的丝滑手感。 有年纪大些的人想到了二十多年前,想到了引进的小麦收割机,当时他们看到那东西时,欣喜之余感受到更多的是压力,必须尽快赶上、加紧研究制造机械的压力。 如今,他们的心里除了欣喜就是高兴,除了高兴就是开心。 长夜漫漫,笑语欢声。 次日,林念禾是被客厅里的嘈杂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的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大家都是来看脱粒机的。 林念禾赶紧起床洗漱,整理好床铺后就下了楼。 林妈已经去医院了,今天林怀洲出院,要接他回来的。楼下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林念禾站在楼梯上,愣是挤不下去。 “都别伸手摸啊,我闺女说了,这个可是昨天机械厂的八级钳工带着四个徒弟折腾好几个小时才做出来的,碰坏了可不行……你们都别吵吵,等我闺女醒了,让她给你们演示。” “行行行,咱们等小禾起来,这东西可金贵,不能弄坏了。” “这都六点了,小禾该饿了吧?要不去叫她起来?” “别胡闹,小禾昨天肯定累了,我听昀承说,她昨天也一直在车间忙活呢。” “哦,那咱们就等着吧,反正等会儿才上班呢!” 林念禾在楼梯上,朝着面前身形瘦削的男同志弱弱开口:“您好,能不能让我过去一下?” “不能!我们都是排队的!我誓死捍卫我的位置!” 林念禾:“……” 咱就是说,您都牢牢占据倒数第一排到楼梯上了,还有必要捍卫这个位置吗? 前边的大哥搓着手,声音中满是期待的念叨:“也不知道小禾什么时候起来啊,好想亲眼见识一下啊!” 林念禾:“……”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已经起来了,但是被您堵着下不去? 林念禾继续挣扎:“大哥,麻烦您回头看我一眼……” “不行!不要以为你是女同志就可以让我动摇,我不会因为除了小禾睡醒之外的任何事动摇!” 前边的大哥实在不爱回头,也懒得思考为什么他都排倒数第一了后边还有人。 林念禾无奈的看着他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得更高了些,然后高举起右手:“报告,我睡醒了!” 清脆的女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爸腾地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拨开人群给女儿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不爱回头的大哥终于回了头,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林念禾失忆了似的,没事儿人一般朝他问了句好。 大哥:“……!” 林家姑娘的性格也太好了点儿吧!他刚才那么强硬的与她说话,她竟然都不生气!她真的、她真的……他真该死呀! 林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来到林念禾身前,护着她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刚好睡醒了。”林念禾笑着摇头。 “昨天那么累,睡得又晚,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林爸的话更像是在替林念禾辩解,在场的几乎都是当过兵的,早习惯了早起,这会儿虽然才六点多,但比起他们的起床时间已经算是很晚了。 林念禾软糯糯的顺着老林同志的话往下说:“已经多睡了好一会儿,不困了的。” 林爸心疼的揉了下她的头,指着一屋子的人说道:“你这些叔伯哥哥们都想看看脱粒机是怎么用的,闺女,你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好嘞。” 林念禾挽起袖子坐下来,熟练的拿了一个玉米棒,开始表演。 随着玉米粒哗哗掉落,一阵接一阵惊呼不绝于耳,还有人兴奋得鼓起掌来。 林念禾觉得吧,此刻的她,好像一个脱粒表演艺术家。 艺术家表演了三个玉米棒,老父亲就出面叫停了。 他以林念禾还得去机械厂为由把人都请出了家门,嘴里说着“没什么”,脸上的笑却满是骄傲。 林念禾陪在他旁边送客,乖乖的,软软的,跟谁都能聊两句,最不起眼的人都没忽略。 不爱回头的大哥走在最后,他在门口停下脚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对林念禾说:“那个,小禾,对不住啊。” 林念禾笑靥如花,大方摇头:“没事的,你也是因为想看脱粒机嘛。” 看着她真诚的笑靥,大哥憨憨的笑了:“嘿嘿……我在研究所工作,你以后有啥事就去找我。” 林爸在一旁补充:“闺女,你不认得他,这是你王家三叔的小儿子,叫王瑞安。外派学习过计算机,你之前不是想学计算机嘛,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王瑞安补充林爸的补充:“我也学过一些机械方面的知识!你做的脱粒机很厉害,你以前也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吗?” 林念禾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流利真诚绘声绘色的说出来:“我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只是下乡干活的时候,偶然看到村里的孩子把晒干的玉米甩出玉米粒来,从这儿得到的灵感。” 这番话她在最初决定扒出脱粒机的时候就想好了,她连背锅的小孩都找到了——白小军。这小子从小不缺吃穿,年纪又小,对粮食缺乏敬畏,他也真的干过甩玉米的事儿,被李大和逮着了,小屁股挨了好几脚。 “啊?是这样?”王瑞安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果然!一切发明的来源都在生活中!” 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眼睛弯弯的。 她决定了,回去的时候给白小军小朋友多带几块糖。 关于王瑞安的留学经历,我国是72年恢复公派留学的,这个有切实的数据资料记载。 另:今天请个假,欠一章明天补上,对不住了宝子们。 第455章 像我爸 这一屋子看热闹的人里,大概只有王瑞安一个是想要了解脱粒机的研发原理的,虽然这种小型机械与他目前研究的项目完全不挨着,但刚才不是就说了嘛,一切发明创造的源头都是生活,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种可能。 王瑞安很想与林念禾仔细请教一下,奈何他得去上班了,而且林念禾今天还要去机械厂,并没有时间。 他是个单纯的科研人员,所有的心思都在研究上,情绪很好懂。 林念禾看他在自家门口流连着不走,还时不时的瞧了一眼茶几上的脱粒机,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她说:“王大哥,你要是想了解脱粒机的原理构成,不如等下班之后我们再交流?正巧我也对巨型计算机很感兴趣的。” 与绝大部分人一样,巨型计算机对林念禾来说只是课本上的图片,那些像柜子一样的东西她完全不了解。 她已经知晓未来,如今要做的是了解过去,追寻它不断改变的踪迹,才能推波助澜。 “行啊!” 此言正中王瑞安下怀,他一口应下,殷切的望着林念禾说:“我六点下班,研究所离大院有点远,我吃完饭八点来找你可以吗?你懂英语吗?我可以把我以前的教材给你带来。” “那就太谢谢王大哥了,时间没问题,我等你。” “好!” 王瑞安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不住的朝林念禾挥手:“小禾,那说好了,今天晚上八点,你与我仔细讲一讲脱粒机原理……哎呦!” 话没说完,他就撞了人。 苏昀承身姿笔挺,被撞了一下也没摇晃,甚至还伸手扶了一把王瑞安。 王瑞安竟然还没心没肺的道谢呢:“承哥,谢了。” 苏昀承:“不客气。” 王瑞安转身又朝林爸和林念禾挥手道别,然后看着手表一溜烟的跑去上班,还不忘又确定一遍:“小禾,晚上八点见啊!” 林念禾:“……” 问题来了,有男人当着自己对象的面儿与自己说上八点见,这该怎么应付? 这种情节,林念禾只在那些啪啪啪的言情里看过,其结果可分为两类—— 解释不好,修罗场降临,少说也要误会个三年五载,期间再跳出来个六分像的替身;解释好了,修罗场依旧降临,只是规模略小,不过挑起事端的男配一定没有好下场。 林念禾皱着小眉毛,鼓着脸寻求破局之法。 她诚恳的解释会有用吗?会有用吧?应该有用吧?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到苏昀承与林爸问了个好,然后问她:“吃饭了吗?”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让林念禾更不知所措了。 她摇摇头,难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还、还没。” “先吃饭,然后再去机械厂。”苏昀承问,“在家吃还是去食堂?” 老林同志难得体恤了一下苏昀承,打算多给他们两个一些独处时间,他轻拍了一下林念禾的背说:“家里没做早饭,你们去食堂吃吧。” “啊?好、好吧。” 林念禾硬着头皮穿好外套,坐上了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 路上有些沉默,到了食堂,苏昀承问她:“想吃什么?” “都行。”林念禾还在琢磨修罗场的问题,随口回道。 苏昀承没去打饭,而是问她:“念禾,你是不是太累了?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 苏昀承试了下她的体温,没觉出发热,他便说:“要不你今天在家休息?我去机械厂找常厂长说明实验情况就可以。” 他的眼中尽是担忧,林念禾自信没有看错。 她眨巴眨巴眼睛,不答反问:“那个,你就不想问一问王大哥晚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昀承回答得理所应当:“他不是说要给你送书么?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了。” 林念禾困惑:“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苏昀承貌似比她还困惑。 林念禾:“呃……” 苏昀承低笑着看她,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瓜:“我相信你,目前也并不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好,我从不会无端怀疑任何人和事,而且,你也有自由交朋友的权利。” 林念禾:“……!” 她今儿回去就把那些都撕了!哦不,还是等回到十里大队,用它们生火好了! 苏昀承看她眼中的不安一点点消散,他的嘴角噙着笑,问她:“想吃什么?” “要豆浆,加两个焦圈儿。” “好,等着。” 吃饭的时候,林念禾还是把为什么与王瑞安约好晚上见面告诉了苏昀承。 苏昀承认真聆听,认真建议:“研究所的工作我不大了解,不过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意愿的话,只看王瑞安的教材是不够的……我记得谢宇国之前提过一次,沪市那边的研究所在这方面颇有建树,下午我给他打电话问一下,如果有可以看的书本,让他给你寄过来。” 林念禾小口小口啃着焦圈儿,目不转睛的望着苏昀承,满眼信任。 苏昀承被她小猫似的眼神看得心痒痒,耳朵飞快变红,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林念禾咽下嘴巴里的食物,盯着他的眼睛很肯定的说:“我发现,不管我想做什么,你总是支持我的,不仅支持,还会第一时间给我想办法提建议……这感觉总让我格外心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硬要林念禾比喻的话,那就是她想要朝一个看不到光、迷雾重重的方向前行,就在她踟蹰试探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迈出步子的时候,苏昀承出现在她身前,他拉住她的手,替她拨开迷雾、挡去让人绝望的黑暗,并告诉她,不管她要往哪走,他总是会陪着她的。 他们是恋人,亦是同伴和战友。 苏昀承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他想说,这是应该的。 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林念禾说:“同样的感觉我只在我爸爸身上感觉到过。” 苏昀承:“……” 他……像林爸? 要命的是,一旦接受了这种说法,苏昀承瞬间就能体会到老林同志为什么那么看不上自己了。 换做是他,面对把闺女照顾到自己怀里的臭小子,他能做得比老林同志过分一万倍! 苏昀承阖上眼,第一次坚决地要把林念禾的话扔出脑海。 (本章完) 第456章 责任和芝麻糖 常劲中今天早上六点半就到了机械厂,他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到半米的小玩意儿。 他一会儿觉得老荣子出手一定没问题,一会儿又觉得那东西看着就不靠谱,玉米可不是水稻或者麦子,哪有那么容易用机器脱粒? 于是,他一大早就来了机械厂,心急如焚的等待着。 其间还有些哀怨——为什么食堂就不能准备一些玉米棒呢?不然他昨天晚上就能知道结果了呀! 常劲中在厂里晃悠,心情焦急,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想挑刺又觉得是自己没理,硬把话都咽了回去,全在心力憋着。 他晃悠了大半个钟头才看见荣志国叼着烟、骑着车,悠哉悠哉的往车间去。 “老荣子!” 常劲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了荣志国的自行车龙头。 荣志国不耐烦的瞥着他:“怎么着?又有什么事儿?” “唉!”常劲中先长叹口气,然后便拧着眉头问他,“老荣子,你说那个脱粒机到底能不能行?” 荣志国鄙夷的朝他吐出口烟,自信满满的说:“我干的活儿,哪个出过岔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但是……”常劲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索性直接说,“我昨天晚上琢磨了一宿,你说这小林是大院的姑娘,跟咱们是不一样的,要是她非得弄出这个脱粒机不可,咱们这边的压力可太大了!” 荣志国翻了翻眼皮:“出息。” “你别管我有没有出息,你就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常劲中按着他的龙头不撒手,后悔得要命,“我昨天就应该找个借口把事儿推了,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荣志国伸手就是一巴掌,把常劲中的手拍开了,他直接狠踩脚蹬子,绕过常劲中继续往车间骑。 常劲中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上:“老荣子,你别着急走,咱研究研究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荣志国斜睨着他,“车间的事儿你甭研究,回去研究研究你的厂长干不下去了该去哪儿混吧。” 常劲中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荣志国没再理会他,径直走了。 常劲中看着他的背影,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 半晌,他的嘴角勾起苦笑。 说什么担心脱粒机的实验结果……他担心了一夜,想的不都是不能完成任务后该怎么保住自己不受牵连么? 他有点儿晃神,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不敢担一点儿风险和责任的。 是当上厂长之后才这样的吗?不,比这更早些,他从一个小钳工升职当上车间主任那一刻起,他就怕死了有错处落到他脑袋上。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因为怕生产出问题,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到车间,把所有的东西检查好才敢开工,晚上也是最后一个走,把最后一盏灯亲手关上才敢离开。 领导夸他工作认真负责,一路提拔。 他们都不知道,他只是害怕车间出任何问题,他怕风险,更怕负责任。 其实昨天黄部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刻意为难林念禾让她一个小时内赶到机械厂,又何尝不是因为想要摆脱麻烦、不想担责任和风险呢。 只是……那张图纸画得太好了,使他在看到图纸的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是厂长,他好像又回到了二十来岁的时候,回到了他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钳工的时候。 常劲中站在原地,咧了咧嘴,看着荣志国的背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话说得忒轻巧……哪那么容易就放下了?” 常劲中站在原地,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他和荣志国都还没有自行车,每天腿儿着上下班,他们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总抱怨着这烦死人的工作……可那时候,他挺开心的,出了事有师父兜着,他们虽然挨骂,但什么都不怕。 现在没人骂他了,也没人替他平事儿了。 他…… “常叔叔,吃了没?” 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常劲中如梦初醒,回头就看到了苏昀承和林念禾。 林念禾的手里还拿着一小包芝麻糖,她朝他伸出手里的纸包,笑呵呵的说:“常叔叔,吃块糖。” 常劲中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还真伸出手拿了一小块芝麻糖放在嘴里。 “我的一个学生说,吃些甜的就不难过了。” 常劲中浑身一震,下意识摸了下脸,一片冰凉湿润。 他老脸泛红,别扭的解释:“我岁数大了,吹点儿风就掉眼泪。” 林念禾顺着他的话,关切的嘱咐道:“那您一定得记得多用眼药水,可以缓解的。” “好、好……” 芝麻的香和糖的甜混杂在口齿间,像极了他们以前凑上半年的糖票去买的芝麻糖,也是差不多的一包,回来了几个小伙子分着吃,还有的穷大方,自己馋的要死还分给厂里的姑娘…… 他快二十年没吃过芝麻糖了。 常劲中嚼着糖,突然很怀念当初那段没心没肺的日子。 林念禾当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缅怀什么,不过她瞥见了她新收的师父的背影。 所以,常叔叔可能是被师父无差别攻击了吧。 小林同志很有做人徒弟就要给师父平事儿的自觉,她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包芝麻糖塞给常劲中,说道:“常叔叔,您这么早就来厂子,一定没吃饭吧,先吃两块糖垫垫,别低血糖了。” 常劲中拿着纸袋,竟然不急着去问林念禾结果了。 他不急,林念禾急呀。 她能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不多,必须得尽快把这件事做完,还得为日后铺一铺路。 于是她直接把结果告诉给了常劲中:“常叔叔,昨晚我们回去后做过实验了,成功脱粒。” 常劲中:“啊……啊?”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念禾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们带了些玉米棒过来,您可以自己再试一下。” 常劲中:“……!” 他担心了一夜、忧郁了一早上,结果却是这么好? 他愣愣地看着林念禾,嘴角苦笑更浓。 原来,责任也没那么可怕啊。 (本章完) 第457章 只能有一个荣志国! “师父,您欺负厂长了?我刚来的时候,他都哭了。” 车间里,林念禾小小声的问荣志国。 荣志国对林念禾非得喊自己师父这事儿已经没脾气了,他点了支烟,声音有些发闷:“我能把他怎么着?他是被自己吓的。” “嗯?” 荣志国瞥了她一眼,眼里挂着平等的嫌弃:“你给我们找了这么大个事儿,连外贸部都惊动了,我们要是做不出来你要弄的玩意儿,上边不得把我们机械厂一撸到底?” 林念禾:“……” 她真没想过这些。 于她而言,找黄伯伯帮忙联系机械厂是最快最容易的办法,但她忽略了机械厂这边的想法。 试想一下,你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报,突然比你高好几级的大领导打电话过来,告诉你另一个大领导的宝贝女儿要做一个没人听过也没人见过的东西,让你帮忙配合…… 搁谁身上谁不得当场骂街呀! 林念禾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的嘀咕:“这事儿让我办的真欠教训!” 荣志国倒是没想到林念禾转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眼底的嫌弃消减几分,他看着林念禾脑门上的微红,有些不忍的说:“你才多大,不懂事儿也正常,老常就是那没出息的性子,你甭搭理他。” 林念禾摇了下头:“错了就是错了,是我没想周到。” 说完,她就朝一旁唰唰的给玉米棒脱粒的常劲中走去。 荣志国没跟着,他点了支烟,瞧着林念禾的背影笑了。 “这丫头,有点儿意思。”他低声自语。 旁边的大徒弟没听见他说什么,探头问:“师父,您说啥?” 荣志国:“我说你要是再不开窍就应该把你调去别的车间了。” 大徒弟:“……!” 林念禾走到常劲中身旁,等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后才说:“常叔叔,对不起。” “嗯?”常劲中有点儿没缓过神儿,疑惑的看着她。 林念禾抱歉一笑:“我没想到直接找黄伯伯帮忙会给您和机械厂带来困扰,实在抱歉。”说罢,她郑重的朝常劲中鞠了一躬。 常劲中更懵了,他看看林念禾,又看看一旁难得有个笑模样的老荣子,明白了什么之后不免苦笑。 这老东西,趁他不注意就摆他一道啊! “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的问题。”常劲中实在没脸向一个小辈承认自己怯懦,他只能转开话题,“这个脱粒机已经做好了,你拿回去吧。” 林念禾敏锐的觉察到常劲中有不愿提及的事,她没追问,也没接过那个脱粒机。 她说:“常叔叔,我做这个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用的,您比我懂得多,这个脱粒机能安排批量生产吗?当然,如果有困难的话您也不必有任何压力,我会对黄伯伯说只是请您帮我做一个的。” “难度肯定有,新建一条生产线哪是那么容易的。”荣志国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站到林念禾身边,朝常劲中说,“厂长,你决定吧。” 常劲中看着荣志国,只觉得刚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绕。 做?不做? 与难度伴随的一定是风险,昨天的脱粒机是荣志国纯手工做出来的,转成机器生产需要做的工作有很多,其中不管哪一个环节出差错,最终结果都会差之千里。 但是真把它做出来了的话,广袤的玉米种植区就可以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常劲中躲了一辈子的责任,眼见着快退休了,他真的要给自己揽这么个前途未卜的差事吗? 如果成了,他可以光荣退休,如果不成,那他真是晚节不保了。 常劲中沉默着,思考着,内心天人交战。 林念禾有无数说辞可以劝说,成功率很高。 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常劲中。 她想着,如果他做,那就刚好不需要再费力气了,如果他不想冒险,那她就带着这个样品回黑省去,黑省的钢铁厂和机械厂绝不比京城的差,她总能找到敢接这个活儿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荣志国的一支烟抽完了。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丫头,跟我过来,我给你把组件尺寸用料写下来,你去找……” “做呗。” 荣志国抬眼看向常劲中:“你说什么?” “我说,做呗。” 常劲中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荣志国,嘴角向上,笑得并不好看。 “我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常劲中像是自我催眠般的嘀咕一句,然后看向林念禾,“丫头,你没做错什么,真的。” 他还是没说出自己的问题,也不想让荣志国揭他的短,便直接说:“老荣子,我打报告,你组织生产。” 荣志国摸出烟盒,手有些抖。 他扔了支烟给常劲中,眯着眼睛说:“行,那就干呗。” 常劲中接住烟,笑了,笑得格外轻松,像是背负了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了。 很多时候,躲避比直面更让人痛苦疲惫。 他庆幸过,更多的却是如云似雾般日夜笼罩着他的自我怀疑和批判,因为他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常劲中看着手里的烟,眼眶发烫。 老荣子有十几年没给他发过烟了。 常劲中以要安排生产为由让林念禾先去办公室坐一会儿,支走了林念禾,他就拽过荣志国,满眼期待的望着他问:“老荣子,你这些年看不起我是不是就因为你觉得我没出息不担事儿?” 荣志国:“不,主要因为你技术不行、你一个钳工却只爱看图弄花架子、你穷大方给厂花芝麻糖、你办事儿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你还秃。” 常劲中:“……” 他、他……他秃碍着他什么事儿了! “晃眼睛。” “……” 林念禾本以为,两个小老头是想敞开心扉好好聊聊天,结果常劲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表情悲痛得活像是刚刚参加过自己的葬礼。 林念禾:“常叔叔,您这是?” “没、没事儿,”常劲中搓了把脸,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她,“小林,你是不是真的想学钳工手艺?” “嗯,是想了解学习一些。”他这话题转得太硬,林念禾不明就里,却还是老实点头。 “听叔一句劝,你千万不能跟老荣子学!”常劲中眼含热泪,“咱们厂不能有第二个荣志国了!” 林念禾的眼睛莫名的亮:“抱歉常叔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展开来详细说说呗!” 补更~ (本章完) 第458章 不加班可惜了 常劲中会把老荣子嫌他秃的事儿说出来嘛? 当然不! 这事儿他要带到棺材里,阎王爷都别想撬开他的嘴! 于是,他再次生硬的转开话题,按灭了林念禾的八卦之光: “咳咳,小林,我们还是说一说生产的事情吧。” 林念禾面露失望,不过转瞬就哄好了自己——不说就不说呗,等会儿她问师父去。 她定了定神,开始说正事:“常叔叔,生产方面的事我不太懂,胡乱指挥反倒会耽误你们正常工作,但在销售方面我想说几句——除了统购统销外,我觉得我们的脱粒机是可以出口创汇的。” 常劲中听了这话,苦笑着摇了下头:“小林,外国有那种烧柴油的玉米脱粒机,他们怎么可能会买咱们的手摇脱粒机呢?” 常劲中到底不是外贸部的人,对待出口创汇的看法是固化的。 林念禾直接反问:“既然外国早就有了玉米脱粒机,为什么我们没有引进呢?” “似乎是因为价格太贵……”常劲中说了一半就反应过来了,他眼前一亮,“小林,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以较低的价格卖给同样负担不起柴油脱粒机的国家?” 他与绝大多数人一样,总觉得能出口的东西一定得是比别的国家的好许多的才行,却忽略了还有许多国家远不及我们。 林念禾浅笑着点头:“是啊,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脱粒机没那么高的生产难度,想要长久的出口,您最好定一个让别人觉得这样购买就很划算的价格,或者有计划的规定贸易国家,只往一些工业不发达的地区销售。” 林念禾很清楚的知道每种商品对应的市场,头花就是要走高端路线,主打的就是剔羊毛,脱粒机却需要走亲民路线,因为会用到它的都是农民,价格过高根本不会有受众。 常劲中听得认真,等林念禾说完他才说:“那我现在就打报告,不过出口定价还得经过外贸部的批准。” “这些流程我都不懂得,不过我可以与黄伯伯说一下咱们机械厂已经决定投入生产的事,后续如何还得靠您奔波了。”林念禾微笑着给常劲中吃了颗定心丸,然后便提出告辞,“常叔叔,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您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我家的电话,我一般都会在家的。” 她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写着自家电话号码的字条给了常劲中。 常劲中接过纸条夹到电话本里,却叫住了林念禾:“那个,小林,这个脱粒机是你发明的,你……有没有什么需求?” “啊?” 这个问题倒是把林念禾问懵住了。 林念禾这次当真没想过回报,硬要说的话……图明年不用搓苞米了算不算? 她眨巴眨巴眼睛:“我没什么需求,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机械厂能尽快生产,若能在今年秋收之前把手摇脱粒机分发到各个生产队就太好了。” 常劲中不确定的看着她。 这小丫头忙活了这么久,结果连一点儿奖金都不要?她图什么? 林念禾看他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好人难做,转而说:“如果您允许,我可以在最近一段时间跟着荣师父学学钳工手艺吗?” 常劲中:“……!” “小林!听话!叔给你找别人当师父!” 有荣志国珠玉在前,林念禾怎么可能会找别人当师父呀。 车间里,常劲中满眼泪光的看着林念禾小尾巴似的跟着荣志国转悠,当年娶厂花的时候都不如此时忐忑。 林念禾乐呵呵的跟着荣志国转悠,荣志国也习惯了身后有个小尾巴,偶尔觉察到林念禾或许不懂,他还会用极度嘲讽的语调给她讲解一番。 忽略掉心理压力不谈,荣志国真的是个好师父。 整整一天,林念禾都在机械厂里,像块海绵似的汲取知识。 到了晚上下班时间,苏昀承准时准点的来接她。他下午有个汇报要做,便没陪着林念禾。 苏昀承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林念禾出来,她还拿着笔记本,一边走一边叭叭的问问题。 荣志国今儿一天说的话比往常三天说得都多,看到厂门口的苏昀承时,他竟然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丫头,你对象来接你了,赶紧回家吧!” 林念禾“哎”了一声,目光灼灼的建议:“师父,要不晚上我请您吃饭吧?” 荣志国:“……!” 他这辈子听过的所有鬼故事加起来都没她这一句话吓人! 荣志国完全不管林念禾的想法,直接把她移交给“监护人”:“人给你了啊,我可不管了!”说罢,他狠踩两脚自行车,被狼撵了似的跑得飞快。 林念禾:“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老当益壮,不加班可惜了。” 苏昀承把手套递给她:“行了,上车吧,该回家了。” “好。” 林念禾把工作笔记揣进兜,接过手套戴上,直接跳上了苏昀承的后座。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候,路上的自行车格外多,公交车里也挤满了人。林念禾抓着苏昀承的衣角,轻轻摇晃着小腿,问他:“昀承哥,你什么时候回兰县?” “你是二月二十五号左右走吧?”苏昀承回道,“我和你一起。” “那可真好,回去的路上就不会无聊了。”林念禾嘴角轻扬着。 “我下午给谢宇国打了电话,”苏昀承又说,“研究所内部的资料和书籍都是保密的,不能拿来给你,但有一些基础的教材可以给你,他下星期回京城,到时给你带回来。” 林念禾的心窝暖暖的。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与她相关,哪怕只是随口一谈的小事他也会记在心上,然后认真妥当的把事情办好。 细微处识人,苏昀承的所作所为当真让她一点儿刺都挑不出来。 林念禾拽拽苏昀承的衣角:“昀承哥,我想吃糖炒栗子。” “好。” 热腾腾的糖炒栗子,他怕她烫到手,便用自己的围巾垫着油纸袋给了她。 林念禾捏开个栗子,把软糯香甜的栗子仁递到他嘴边:“你先吃。” 这可是在大街上,虽然天黑了,但人可不少,夜色中,苏少校红了耳朵,他用手接过栗子放进嘴里。 “好吃吗?”林念禾期待的望着他,好像那栗子是她炒的一样。 “很甜。”苏昀承有问必答,回答之后便又骑上车,载她回家。 这回林念禾有事做了,她剥着栗子,时不时往苏昀承的嘴里塞一颗,栗子壳最初被她攥在手里,后来实在放不下了,便只能从油纸包里隔出一半空地儿来放。 自行车停在林家门前,林念禾刚把一颗栗子仁放进嘴里,下一秒就噎住了。 “咳咳咳……哥,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儿晒月亮呢?” 月色下,林怀洲拄着拐,黑着脸,用想要杀人的眼神瞪着苏昀承。 第459章 他那是想读书? 林怀洲恶狠狠地瞪着苏昀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带我妹去哪儿了?” 他今天出院,本以为妹妹会来接他,可母亲说妹妹做了个脱粒机,今天要去机械厂。他想着,那是得去做正事,可他等啊、等啊、等啊…… 他从天亮等到天黑,最后竟然等回来了苏老狗载着他妹妹回来! “去机械厂了呀,”林念禾替苏昀承回答,她在油纸包里摸啊摸,终于找到了一颗完整的栗子,她一边剥一边往林怀洲身前走,“哥,我给你带了糖炒栗子。” 说完,她把一颗圆润的栗子仁放到了林怀洲的掌心。 林怀洲瞬间没了脾气,咧嘴笑了:“还是小禾贴心,忙了一天还记得给我带吃的,哥最爱吃糖炒栗子了。”他说着,挑衅的看了苏昀承一眼。 苏昀承:“我买的。” 林怀洲直接忽略了这句话,把栗子放进嘴里,然后一手拄着拐,另一只手搭在林念禾的肩头:“走了小禾,回家。” 林念禾回头朝苏昀承挥手手:“昀承哥,那我先回家了哦。” “好,明早我来接你。” 林怀洲瞬间炸了:“你还来干什么!” 苏昀承:“送她去机械厂。” “显着你了?”林怀洲的眼睛瞪得溜圆。 苏昀承没答话,只是看向他的右腿和拐杖。 林怀洲:“……” 他烦苏昀承真不是无理取闹!看他这德行,他至今没把他腿掰断,只是因为他现在行动不便! 林念禾头疼的拽了林怀洲一下:“哥,你这么凶干什么?机械厂那么远,你就不怕我路上有危险啊?” “那就让爸送你。” 林念禾:“禁止公车私用。” 林怀洲再次被噎住。 他只恨自己伤得不是时候啊! 他把牙咬了又咬,终于还是选择了妹妹的安全。 不过他也不想放任苏昀承这么嘚瑟,便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行。” 苏昀承一派坦然,停好车就跟着进了林家大门。 林怀洲直接带着苏昀承进了他的房间。 林念禾看着直接关严的房门,不禁一阵失落——她今天到哪儿都吃不到瓜,吃瓜人好难啊。 林怀洲坐到椅子上,瞪着苏昀承:“你老实交代,你是怎么骗我妹妹的?” 苏昀承拉过另一把椅子,顶着林怀洲喷火的目光坐下,他没管这个纯属泄愤的问题,直接说:“我打算转业了。” “嗯?”林怀洲懵了,“你疯了吗?” 二十二岁的少校,绝对的前途无量,他却说他要转业?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苏昀承看着他说:“你和林叔不想念禾与我在一起,无非是觉得我的工作危险性太高,而且极有可能长时间不在家,不能很好的照顾她,我转业,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林怀洲张大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我主要是觉得你会把我妹哄得团团转,把她卖了她都得帮你数钱。” 苏昀承:“……?” 那你可真是不了解你妹妹。 上一个想卖了她的人至今还在监狱里蹲着呢,上上个的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林怀洲皱着眉头看着苏昀承,纠结了半天才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吧,你也知道,我妹基本就是我带大的,不是冲你,谁想当我妹夫我都觉得不够格。” “我明白。” 苏昀承现在可太理解林家父子俩的心思了,早上林念禾说他像她爸爸时,他就设身处地的想过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就别琢磨转业的事儿了,”林怀洲认命似的抹了把脸,“小禾要是真喜欢你,就算为了不让她难过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你干到现在不容易,都是拿命换来的,转业了你能干什么呢?” 林怀洲垂着眼睛,心里很别扭。 一边是他的宝贝妹妹,一边是他的兄弟。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昀承却说:“我已经想好了,今天也与林叔提过这事,现在黑省很安稳,我当初带过去的人如今也能担事儿了,再培养培养,问题不大。” 林怀洲皱眉:“那你呢?你干什么?转文职?” 苏昀承一本正经的回:“念禾说想考大学,我打算陪她一起读书。” 林怀洲:“你给我滚!” 陪林念禾一起上大学? 他那是为了读书吗? 他都懒得拆穿他! 林怀洲按着心口,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自我安慰着:“没事儿、没事儿,你都多少年不看书了,你能考上大学才怪……” 苏昀承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而后直接站起来推门出去,用恰好林怀洲能听到的音量说:“禾禾老师,我回家拿一下高中课本,你帮我复习吧。” “苏!昀!承!” 苏昀承:“哥,还有事儿?” “……!” 林怀洲的火气大啊,恨不得弄死苏昀承啊,可偏偏他行动不便,什么都做不了。 吃晚饭时,林怀洲盯着苏昀承的碗,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饭前想到给他下毒这茬儿。 林怀洲的火气直至王瑞安上门都没消。 看着拎着一摞书本、满脸期待的王瑞安,林怀洲心如刀绞。 又、又来一个…… 他猛然意识到,不管他如何不情愿,妹妹已经长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处对象的年纪了。 长兄的心呐,碎成渣。 林念禾没带王瑞安去她的卧室,而是早就在客厅里准备好东西,还以数据都是他们一起算的为由把苏昀承也留了下来。 王瑞安并不在意是否多了个人,他看苏昀承的眼神惊讶又佩服:“承哥,没想到你竟然也懂这么多机械方面的知识。”他以前还以为苏昀承只会拿枪呢! 苏昀承随意翻着高中的数学课本,一页一页看得飞快,闻言只是弯了下嘴角:“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些。” “当兵那么辛苦,你竟然还能学习……我以前真是荒废了太多时间!”王瑞安长叹口气,眼中懊恼一闪而逝,他深吸了口气,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赶紧与林念禾开始讨论。 荣志国做的脱粒机成品与纸上数据有许多不同,这些林念禾都记了下来,数据虽然重要,但老师傅的经验更是不能忽视的。 林念禾与王瑞安一点点讨论分析,后来林怀洲和苏昀承也加入其中。不经意间,时间飞快的溜走了。 林爸林妈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家中灯火通明,客厅里的四个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连他们回来了都没发现。 第460章 “林姑娘的客厅” 林爸林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他俩再转过头,就瞧见除了王瑞安之外的三个人都在看他们。 “你们谈,我去给你们做点儿吃的。”林妈笑着朝他们摆摆手,脱下外套进了厨房。 王瑞安听到说话声才反应过来,他的脸有些红,朝林爸林妈打了招呼,看了眼时间后眼睛都瞪大了:“竟然这么晚了,林叔林姨,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 “吃点儿东西再走,”林妈叫住了他,“学习了这么久,肯定饿了。” “可……” “呆着吧,”林爸说,“要不就给你家打个电话,今晚上你和怀洲一个屋。” 大院里的孩子打小就挨家蹭饭,蹭吃蹭喝都是常事,偶尔家里父母工作忙,蹭住的也不少见。只是他们都这么大了,再蹭住就有点儿别扭了。 王瑞安挠了挠脑袋:“我还是回家吧。” “那也吃完饭再走。”林爸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又坐下了。 林妈做了炸酱面,四个人吃饭的时候,她去收拾茶几上的草稿纸。不收拾还不知道,这么一瞧,写满了字的纸有二三十张,还有那本工作笔记,同样都是字。 林妈随手拿起工作笔记,看那字锋芒毕露,肯定不是林念禾的。 她不确定这是王瑞安的还是苏昀承的,翻到前夜一瞧,扉页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林念禾的名字。 林妈狐疑皱眉,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正在吃面,脑力劳动消耗也是很大的,她真饿了。 觉察到林妈的目光,林念禾本能抬头:“妈妈,怎么了?” 她看到林妈手里的红色工作笔记,心头微沉。 她与原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这手字了。 原主的字工整秀气,看着就很乖巧。她的字笔锋凌厉,张扬不羁。 她是刻意练过原主的字的,写起来也有八分像,但那是刻意控制后的结果,像今天在机械厂时唰唰记笔记的情况下,她写的还是自己最熟悉的字体。 感觉到林妈的疑惑,林念禾面色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林妈回过神来,摇了下头:“没事儿,你吃饭。” “哦。”林念禾没事儿人似的又低下头吃面。 林妈把散落的纸张整理好,不自觉的又翻了翻那本工作笔记。 笔记本是新的,只记了机械厂的各种笔记,并没有直观的对比。 只是这个字,林妈很确定不是林念禾的……所以,是苏昀承替她写的吧? 饭后,苏昀承和王瑞安告辞离开,林怀洲也拄着拐回到卧室,林念禾与爸爸妈妈说了晚安,打着哈欠就上了楼,连茶几上的工作笔记和稿纸都没带。 林妈收拾了碗筷,看着茶几上的工作笔记迟疑许久,还是拿上它上了楼。 林念禾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敲了下门:“念禾,还没睡呢?” “嗯,还没睡。”林念禾在房间里应了一声。 林妈推门进去,看她还在书桌前写字,便走过去,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说道:“这几天累坏了,怎么还不睡?” 林念禾把手里的教材给她看,眼睛弯弯的:“王大哥给我拿的书很好,我想多看一会儿。” 她的手边是另一个笔记本,上边已经写了许多字,工整秀气,是林妈熟悉的笔迹。 林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把工作笔记和稿纸放到桌角,对她说:“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身体向来弱,要早些睡才好。” “好,这就睡啦。”林念禾往书本里夹了枚书签,合好书页后放回到桌角,她瞥见那本工作笔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来,献宝似的翻开来给林妈看,“妈妈您看,我的字有没有一点儿像爸爸的字?” “嗯?”林妈错愕。 她刚看见林念禾正在记的笔记,就真的以为笔记本上的字是苏昀承写的了,现在林念禾突然给她一个反转,她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念禾举着笔记本,满眼期待的看着林妈。 林妈仔细看了看,隐约看出一丁点儿林爸的字迹,她点了下头:“是有些像的……不过你怎么想起来练你爸爸的字了?” 林念禾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当老师了嘛,总感觉以前写字特别像小孩子……” 林妈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有些懊恼,自己最近精神太紧绷了,竟然连自己女儿都开始怀疑了。 她揉揉林念禾的头,把她从书桌后拽了起来:“行了,小林老师,赶紧睡觉吧,养足精神才好教学生。” “好,妈妈也早些睡。” 林念禾乖巧的钻进被窝,等林妈给她掖好被角才闭上眼睛。 林妈给她关了灯,悄声离开。 字迹这件小事儿被轻飘飘的掀了过去,林妈没再纠结字的问题,也没时间多想,她还有特别多的工作要做,这件事激不起太大波澜。 林家最近倒是热闹得很,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晚上八点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从四个人到六个、八个……最后竟然有十二个人,原本的小组交流如今有些课外学习班的阵仗了。 他们有的与王瑞安一样是研究所的研究员,有的在军中任职,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也不拘着谈什么,物理化学数学,什么都可以,有一天还听苏昀承和林怀洲摆开沙盘当场杀了一盘兵家理论。 在基础牢固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思想的碰撞会瞬间激起火花无数。不仅林念禾觉得思维开拓,其他人也同样有这种感觉。他们把这戏称为“林姑娘的客厅”,换来林念禾白眼无数。 这样的动静当然会引起别人注意。不过林家是独栋,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屋子里又有苏昀承和林怀洲两个人肉雷达,想趴门缝听墙根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众当事人被问起来时口径也格外统一——林怀洲受伤了,来探望。 至于为什么要每天来探望嘛……反正也没人说不许每天探望病人不是?他们是发小铁瓷,怎么就不能每天来看看他了? 林怀洲本人怎么都想不到,他的伤竟然因为这件事得到了恭维和认可。 如果让他选,他宁可说这些家伙是跑来找自己打牌的。 第461章 哥、嫂子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一月底,眼见着快要过年了,沉闷的京城比之前热闹了些。 林念禾最近很忙,上午起早和苏昀承一起去买肉、买菜、买一切过年用得到的东西,下午去机械厂报道,偶尔还会被黄部长叫去办公室谈话,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小组讨论,睡前两小时是她留给自己学习消化整理思路的时间。 整日忙忙碌碌,要不是谢宇飞打电话来,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几个小伙伴要回来了。 腊月二十七这天,林念禾上午没去买东西,与苏昀承一起去火车站接人。 巧的是,今天不止是谢宇飞和温家姐妹花回来,谢宇国刚好也在上午抵达京城。谢宇国的车比谢宇飞他们的车早半个钟头到站,谢宇国出站看到苏昀承后顿时惊讶,愣了半天才走上前来。 “天要塌了?还是你疯了?你跑来接我干什么?” 谢宇国皱着眉,说着轻快的话,眼中却尽是严肃。他摘下手套,问:“去哪儿?” 苏昀承:“谢四和温家姑娘今天回来,念禾来接他们。” 听说接自己只是顺便,谢宇国长舒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做好直接掉头上战场的准备了。 他们这些人,平时不联系就是最好的事,其次是写信,再次是发电报,如果打电话了,那可真是让人紧张死的事。 谢宇国放松下来,也有了玩笑的心思,他咧开个八卦的笑,看看林念禾,又朝苏昀承挑了下眉毛:“苏少校还真把小姑娘拐回家了?” 林念禾只知道谢宇飞不着调,没想到谢宇国这个当大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脸蛋有些红,朝他伸出手:“宇国哥。” “哎哎,”谢宇国立即握住她的手,“嫂子。” 林念禾:“……” 好一个各论各的。 她有点儿待不下去了,侧头对苏昀承说:“昀承哥你们聊,我去买点儿糖炒栗子。” 苏昀承看了眼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就在二十来米外。他点头,不忘嘱咐:“好,慢些。” 林念禾朝谢宇国挥了下手,小跑着走远。 谢宇国收回视线,问苏昀承:“怀洲知道吗?” “知道。” 谢宇国瞪大眼睛:“他竟然没崩了你!” “他受伤了。” 谢宇国咂了咂舌,拍了下苏昀承的肩膀由衷道:“你是真命大啊!” 他记得三年前林念禾上高中的时候,有男同学缠着她非要与她处对象,这事儿被林怀洲知道了……自那之后,全校男同学见着林念禾都绕路走。 当猜到苏昀承对林念禾的心思后谢宇国就期待着林怀洲和苏昀承的这一场大战,他期待了这么久,结果竟然因林怀洲受伤无疾而终。 他除了感叹一句苏昀承命大之外,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小四今天回来?” “嗯。” “几点的车?他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还有十五分钟。” “我爸说你和怀洲都有可能再往上提一提,你知道吗?” “知道。” “苏昀承。” “嗯。”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着我?林姑娘就是去买个糖炒栗子,你要是这么不放心不如你直接跟过去得了!” “哦,好。” “……?” 在谢宇国震惊的目光中,苏昀承大踏步离开,找他的林姑娘去了。 谢宇国拎着行李愣了半天,喃喃自语:“苏昀承你完了,你把软肋贴脑门上了。” 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把弱点甩出来给别人看呢?藏都来不及呢! 对于苏昀承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谢宇国不能理解,且大为震撼。 过年时买什么东西的人都多,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买了两大包糖炒栗子。 油纸包是苏昀承提着,林念禾只管从他手里拿栗子吃。 谢宇国不想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这俩人作死。 又等了一会儿,谢宇飞和温家姐妹出来了。 温晴晴和温软软都没拿太多东西,谢宇飞像个行李车似的,身上挂满了大包小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儿。 “这儿呢!”林念禾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然后扔下苏昀承和谢宇国,跑向他们。 “念禾!” 温晴晴和温软软就像刚渡了劫,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也不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林念禾分别抱了抱她们,然后问,“乡亲们都还好吗?” “都好……”温软软抱着林念禾的脖子不撒手,直接挂在了她身上,“念禾,我快累死了,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你不知道车票有多难买,孙光辉和谢四他们排了好几天的队,最后还是大队长找汪叔帮我们买的票。” “淑梅和温岚的车比我们的晚两天,王雪和红旗都不回去,说是和校长一起过年。” “哦对,淑梅和温岚得去省城坐车,孙光辉说带她们一起,可以在他家住。” 三个姑娘叭叭的说着话,一旁的谢宇飞满眼哀怨:“哎,祖宗们,能不能体谅体谅我?咱有话回家说不行?” 林念禾:“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说话特有灵感。” 温晴晴:“你那脑子是榆木的?就不能先把箱子放下?” 温软软:“就是,回家干嘛呀,回家了连大声说话都不行。” 谢宇飞:“……” 有一瞬间他都想给这仨人道个歉了。 “好啦好啦,我们快回去吧。”林念禾说着,伸手接过了谢宇飞手里的一个箱子。 她还没把箱子捂热乎,东西就被苏昀承接过去了。 谢宇飞看看苏昀承,很不厚道的还想往林念禾手里递箱子。 他是了解承哥的,这东西只要不在林念禾手里,他是绝对不可能接过去的! 他还没实施计划,就听到一声冷哼:“拿这么点儿东西就要死要活的,小四,你最近都干什么了?” 听到这声音,谢宇飞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僵硬的转过头,正对上了自家大哥严肃的目光。 谢宇飞:“……!” “哥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谢宇国皱着眉冷眼看他:“比你早半小时。” 谢宇飞欲哭无泪! 早知道大哥要回家,他也不回来过年了啊! 第462章 把作死当日子过 大哥,是一种有天然的血脉压制的特别人类。 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哥与父亲唯一的差别就是大哥的爹不是爷爷。 甚至有些时候,大哥比父亲更让人望之生畏。 对于谢宇飞来说,大哥就是那个全家最可怕的人。他做了错事,他爸最多就是打他一顿,他大哥倒是不会打他,但他会按照部队最高训练标准练他一星期至几个月不等,具体时长要看大哥觉得他的错有多严重。 与之相比,谢宇飞更愿意挨老爹一顿揍,两顿也行。 天知道两年前大哥被调到沪市后他有多开心!他觉得吧,沪市是个好地方,特别适合他大哥待上一辈子——当然了,他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去沪市的,坐火车都不会路过的那种。 他原本很享受大哥不在身边的自由日子,可今天,他突兀的被拽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里。 谢宇飞望着严肃的谢宇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旁边的温晴晴和温软软都不敢说话,谢宇国气场太足太压人,让她们有一种发出一点儿声音就会被他吃掉的感觉。 林念禾的视线飞快的从谢宇飞脸上掠过,然后弱弱的往苏昀承身后挪了挪,小小声的冲他说:“宇……谢大哥好吓人。” 苏昀承:“……?” 他侧头就看到林念禾惊慌的目光,小丫头揪着他的衣服,受惊的小鹿似的。 苏昀承安抚似的拍了拍林念禾的头,迈前一步挡在谢宇国面前:“行了。” 谢宇国狐疑的看着苏昀承,完全不能理解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他家里三个弟弟妹妹都是他管的,以前也没见过苏昀承替这群小崽子说话啊。 谢宇国瞥见了苏昀承身后的衣角,林念禾的。 谢宇国:“……” 这人废了,真的,没救了,真的。 谢宇国朝他翻了个白眼,拎着行李转身就走。 温家姐妹花劫后余生般长舒口气,拍拍心口,分掉了谢宇飞手里的箱子。 林念禾拽着苏昀承的衣角,给了他一个讨好的笑脸:“谢谢昀承哥。” 苏昀承当然知道她刚才摆出那可怜的小模样就是想护着谢宇飞,只是…… 她用那么依赖的眼神看自己哎,他怎么可以让她失望? 苏昀承没再多说什么,把行李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直至行李都放好,谢宇飞才恍惚回过神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茫然望着林念禾:“小禾,我、我……得救了?” “得救了,但没完全得救。”林念禾说,“毕竟你还得回家呢。” 谢宇飞牙疼似的倒吸口凉气,小声叨叨:“我大哥那么厉害……就不能让他去南极搞外交么?与企鹅建立友好关系就不重要了吗?” 林念禾:“你慢走,我给你大哥道歉去。” 有的人,把作死当日子过了。 在林念禾嫌弃的目光中,谢宇飞没敢继续嘚瑟,推着载满行李的自行车,老老实实的往大院走。 车站离大院不太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初时,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可越临近大院,温家姐妹就越沉默。 许久没戴的面具,终究又落回到了她们脸上。 林念禾想想最近听老林同志偶然提起的事,在离家只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脚步。 她拉着温家姐妹,轻声说:“我听我爸说,温叔打算送你们两个进文工团。” 温晴晴和温软软同时呆住,错愕的看着林念禾。 “不、不会吧?我爸没跟我们说啊。”温晴晴微皱着眉,纵然吃惊,她却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大吼大叫。 “我也是这几天听我爸说起的,上次他和黄伯伯去十里大队的时候就与我说起过这件事,当时我没多想……”林念禾看着她们俩说,“温叔没与你们说的话,或许是又改变了主意。” 温软软撇了撇嘴,小声说:“我爸没告诉我们,不会是因为改变主意,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自己的父亲自己懂得。只要他觉得这件事是对的,那就会直接做下去,儿女的观点并不重要。 温晴晴拽了妹妹一下,故作坦然的笑着:“进文工团也挺好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至少不用干农活了嘛。” 她说着释怀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进文工团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她们俩又得做全大院人人夸赞的乖孩子,走路要控制步速,说话要注意音量,喝水都得小口小口抿。 十里大队的自由自在,终归只是一场梦。 如今,梦该醒了。 温晴晴合了合眼,再看林念禾时,眼中的骄矜光芒不再,她又是那个温柔懂事的温家大姐了。 “念禾,如果我们不回去了,剩下的行李还得麻烦你帮我们寄回来。”她浅浅的笑着,声音温柔至极。 林念禾仿佛看到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把那个会打架、会主动帮忙联系助听器的温晴晴与现在的她撕裂开。 她咽下喉间干涩,轻轻点头:“好。” 顿了顿,她没忍住,又说:“如果你们不想的话,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知道,可这是对我们两个来说最好的选择了。”温晴晴伸手拉住了妹妹的手,“我们不想干农活,也不想被拘束……但怎么可以什么都想要呢?我没那么贪心,也没那么不知好歹。” 温软软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她笑笑,朝林念禾伸出自己的双手,原本白净的手掌上已经有了许多茧子,她说:“念禾,这半年虽然自由,但却让我把过去二十年没吃过的苦都尝了一遍……我不想回去了,我怕下一次砍树,被砸到的是我。” 林念禾看着她们俩红彤彤的眼,片刻后她张开手臂,给了她们俩一个拥抱。 “既然决定了,那就放下吧。”她拍拍她们的背,“要加油啊,以后有演出的话记得给我留票,我要看。” “好!” “有新的头花你记得帮我们买呀,在京城肯定抢不到……” “没问题,回去了我就找汪叔撒泼,他不同意的话我就在他办公室门口静坐……” “哈哈哈好主意……” 有的问题,对于头脑清楚的人来说并不算难题。 或许会遗憾,但她们知道哪条路才是最适合她们的。 第463章 情圣啊 温晴晴和温软软还是有脑子的,至少比谢宇飞聪明。 她们俩回家后并没有像以前那么乖,她俩在父母能接受的范围内疯狂踩线试探,合理的利用了下乡吃苦遭罪这一点,让父母接受了她们“性格大变”的现状。 这俩人的行动太快,让林念禾不得不怀疑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借由这段离家经历给自己争取一些自由。 与她们俩很秀的操作相比,谢宇飞像极了那个又菜又爱玩的好朋友。 “谢四,你赖在我家算怎么事儿啊?” “小禾……帮人帮到底,我现在小腿抽筋,我走不了路。” “……” 林念禾看着死赖在自家沙发上、摆出一副“我知道我罪无可恕但我下次还敢”的死出的谢宇飞,很想拿根撬棍把他别出去。 “宇国哥真是仁慈。”林念禾剥着橘子,嫌弃的瞥了谢宇飞一眼,“如果你是我弟弟,你都活不过满月。” 谢宇飞腆着脸傻笑:“小禾,我饿了。” 林念禾:“橘子皮吃不吃?” 谢宇飞啧了一声:“小禾,我回来之前汪叔可让我给你带话了,那么重要的事儿,你就不怕我饿忘了?” 林念禾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重要的事儿?不就是沪市那边联系纺织厂要订货么,这有什么重要的。” “你怎么知道?”谢宇飞震惊,“你给汪叔打电话了?” “瞎猜的,”林念禾戏谑的笑,“猜对了。” 谢宇飞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 要命,一不留神就被她诳了。 林念禾随手扔给谢宇飞一个橘子:“行了,劝你赶紧回家去报道,这会儿你家应该不少人的,看在有客人在的份儿上,宇国哥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家会有客人?” “因为宇国哥回来了。”林念禾说,“你没看到我哥都拖着病体去找他了么。” “那……” “就算你家没有外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回家越晚,宇国哥的火气越大,你再磨蹭一会儿,过年都救不了你。” “行吧!” 谢宇飞长叹口气,一副要奔赴刑场的决绝表情,咬着牙站了起来。 临出门前,他转身对林念禾说:“那个,小禾,明儿你陪我出去一趟呗?” 林念禾眸光微闪,应下来:“行。” 她压根儿就没问谢宇飞要去哪,因为这实在太明显了—— 百顺胡同。 “谢四啊,你这苟苟嗖嗖的德行,公安同志来抓你我都没脸说你是清白的。” 林念禾啃着糖葫芦,朝墙后边只探了个脑袋出来的谢宇飞翻了个白眼。 谢宇飞拽着围巾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他小声说:“你当我乐意呢?我哥昨儿晚上盯着我跑了五公里,我嘴唇都冻裂了。” 说着,他拉下围巾向林念禾展示自己的伤。 他的嘴唇上裂了好几道血口,瞧着的确挺严重。 林念禾把没吃完的糖葫芦递给他,然后从他手里抢过他刚买的二斤枣花酥和苹果:“得,您跟这儿怂着吧,我去给你找人。” 谢宇飞满眼小星星:“小禾,你真好!” “甭来这套,我就是不想吹风了。” 林念禾无声轻叹,朝着谢宇飞指的家门走去。 “咚咚咚。” 在谢宇飞殷切的目光中,林念禾敲响了关家的门。 没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出来开了门。 林念禾以前也没见过关曼菱的家人,不过这是小事。她扬起笑脸,熟稔的问:“奶奶,这儿是曼菱姐的家吧?我是她朋友,我叫林念禾。” “你找曼菱啊,可她今年不回来呀。”奶奶年纪大了,说话有些气力不足,声音很小。 “我知道的,我就是来替她看看您,”林念禾也降低了音量,把手里的点心水果递上,“再给您拜个早年。” “使不得使不得……” “奶奶,您……” 那边的推让,谢宇飞都没看见,他不敢探出头看,生怕会对上关曼菱的大眼睛。 靠着墙,他不由得苦笑。 明明是买了她最爱吃的枣花酥和苹果来见她的,但到了门边儿,却又怂了。 见了面说什么?万一她跟他对象在一起怎么办?她还会想见自己吗?应该不想的吧…… 可—— 她对象是干什么的?工作好不好?对她好吗?她过的好吗?她奶奶总得吃药,家里钱够花吗?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谢宇飞的心头,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独自消化着忧虑。 他想着,就看一眼,最后一眼,看过后就放下。 他鼓足勇气探出头,没看到关曼菱,只看到关家的大门缓缓闭合。 谢宇飞:“……” 周楚江那句诗怎么写的来着? ‘你与我擦肩而过,我的世界霎时灰败。’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怂什么啊!差一点儿就能见到她了…… “走吧,关大姑娘不在。”林念禾回到他面前,慢条斯理的说,“奶奶说,她对象是个连长,不过不在京城军区,关大姑娘跟着他一起走了。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太具体的也记不清。” “啊?不在啊。”谢宇飞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望。 林念禾伸手拍了下谢宇飞的肩膀:“回吧。” 谢宇飞点了下头,跟着林念禾往胡同外走。 走到胡同口,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林念禾跟着停下步子,微蹙着眉看着谢宇飞。 半晌,他喃喃低语:“我连她的地址都没有……以后她想吃枣花酥的话,怎么办呢?” 林念禾由衷感叹:“情圣啊。” 阳光洒在谢宇飞的脸上,他眯起了眼睛,张开手掌,试图捕捉一缕阳光。 “你匆匆离开我的世界,从此我的世界兵荒马乱。” 林念禾:“……!” 她一巴掌拍在谢宇飞的后背上:“你以后离周楚江远点儿!当诗人不适合你!” 谢小爷的诗兴被拍没了,他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想找点儿事做,要不我当兵去吧,如果我也是连长……” “行啊,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训练,再跑五公里怎么样?” “咳咳咳!我就是打个比方,也不是一定要当兵……小禾,要不我把我们的故事写成怎么样?” “不怎么样,谁家好人写啊。” 第464章 成熟的大人 谢宇飞是真的很想找点儿事做,之前在十里大队每天有活干有事做,可以极大的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想东想西,如今回了京城,他除了逛胡同真就没有任何事可以做了。 于是,林念禾带他去了机械厂。 谢小爷挨了荣志国一上午的骂后,由衷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不知好歹,放着好日子不过作什么死呢! 下午他就没再去了,屁颠屁颠的去帮谢家二姐置办年货。 吓得二姐以为小弟被大哥练疯了。 对此,林念禾朝荣志国拼命示好:“师父,管教熊孩子还得看您,要不您是全厂徒弟最多的人呢!” 荣志国:“甭给我戴高帽儿,是那小子真欠骂。” 林念禾:“您不必如此谦虚,都是实力。” 荣志国用纸筒敲了下林念禾的脑袋瓜,说:“别贫,过年厂里发东西,你得空了去领一份。” “嗯?怎么还有我的?”林念禾不解。 “厂长特批的,给你就拿着。” “好嘞。” 机械厂的过年福利很不错,一袋面,一桶油,一只鸡,还有两个暖水壶和两个写有机械厂字样的搪瓷盆。 林念禾带着这些东西回家时,正赶上苏昀承往她家搬东西。 “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苏昀承接过林念禾的自行车,推着往前走,他这才看到搪瓷盆上的字,“机械厂发的?” “嗯,师父说是常叔叔特批的,”林念禾笑着回道,“我就领回来了。” “下次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苏昀承把东西卸下,有些不放心的打量着林念禾,“路上没摔到吧?” 林念禾:“没有。” 感觉他有点儿看不起自己的车技啊。 她……算了,嫌弃就嫌弃吧,这事儿她挣扎不了。 林念禾转去看苏昀承买的东西,她想跟着一起搬,还没碰到东西,就被苏昀承塞了串糖葫芦在手里,赶她去玩。 林念禾咬了半颗山楂:“我这么大的人了,玩什么呀。” “你才几岁?”苏昀承下意识说了一句,然后说,“要不你去找温家姑娘?” “她俩去给姥姥家送年货了。” “谢四呢?” “被我师父骂跑了,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黄伯父的小侄女放假了,要不……” “我没记错的话,黄伯父的小侄女今年刚十二岁吧。” “……” “你是让我去给她辅导寒假作业吗?” “……” “昀承哥,我十八岁了,我是成熟的大人了,你不要总用哄孩子的语气……” “啪!” 一个红艳艳的小鞭在林念禾脚边炸响。 林念禾转头一瞧,以黄伯父的小侄女为首的一群小崽子正在不远处嬉笑的看着自己。 “哈哈哈!” “念禾姐姐,我哥说你跟承哥处对象了,羞羞脸!” “嘿,这帮小崽子。” 林念禾蹬蹬蹬跑回屋,没一会儿就攥着一把刚拆散的小鞭跑出来,一人对战一群熊孩子,追得他们满大院跑。 苏昀承:“成熟的大人?” 由于林大人牢牢占据身高及臂力优势,并熟练掌握声东击西、避实就虚、逐个击破等进攻战略,这群孩子被她一个个打回了家告状。 “哥!快来帮我打仗!” “姐、姐,我被欺负了我要支援!” “嘿,谁啊这么狂?还追着咱家小祖宗打?” “林念禾啊……你招谁不好你非得惹她?” “我那是怕她吗?哥这是、是让着她!哎,那什么,你们拿鞭扔她的时候没被她哥或者承哥看见吧?” “当着承哥面儿扔的?哦……小问题,别害怕……爸!小弟要不得了!扔了吧!” 这些,林念禾都不知道。 她正拆着成串的鞭炮,在家门口等着。 按照大院常规情节,这帮小崽子回家告状之后,他们的哥哥姐姐应该快来“报仇”了呀。 她等啊、等啊、等啊……愣是一个人都没等到。 林念禾看着自己那满满一搪瓷盆的小鞭,深感疑惑:“他们什么时候变风格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拆都拆了,她也不能白费劲呐。 但欺负小孩又不是她的风格…… “谢四!来战吧!” 谢宇飞刚扛了一堆鸡鸭鱼肉回家,出门就对上了拎着一兜小鞭的林念禾。 谢小爷瞳孔急剧收缩,“妈呀”一声转身就跑。 “林念禾你要点儿脸行不行?多大人了你还玩这个!你、你有能耐给我分一半再战!” “嘿嘿,想什么美事儿呢,顶天儿分你俩。” “你你你……” 谢宇飞撒丫子开蹽,笑闹声引出来了许多人。 温软软最先按捺不住,拽着姐姐跑出来,在林念禾的布兜里抓了两把小鞭,趁着夜色谁都看不清谁,加入了战局。 “真以为我怕了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是吧?” 前方,谢宇飞一个急刹,以不知死活的姿态叉腰站在路口。 “哎你……”温软软刚想给他点儿厉害的瞧瞧,手就被林念禾拽住了。 “别动,有诈。” 林念禾对谢宇飞的人性相当了解,他敢这么刚,必然是有后援。 林念禾以为谢宇飞是撞见了那群童子军,谁料,转过弯来的竟然是长辈们,苏昀承、林怀洲、谢宇国也在其中。也不知他们今天有什么要紧事,每个人都穿着笔挺的军装,远远走来,压迫感十足。 林念禾:“……” 是不是玩不起,是不是玩不起! 谢宇飞原本是想跑到大院外的,他琢磨着,在大马路上,林念禾怎么着都得收敛点儿,却不想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嘚瑟的朝林念禾挤眉弄眼,龇着大牙嘎嘎乐。 林念禾狠瞪了他一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你! 家长都在,这场战役注定无疾而终,几个人乖乖的打了招呼,在铁血气场前,他们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站得直。 长辈们倒是没多问,继续着前行的步伐。 林念禾拎着小布兜走在林怀洲和苏昀承中间,乖得像只小奶猫。 苏昀承低声问她:“谢四欺负你了?” 林念禾:“嗯!” 林怀洲微微偏头:“等会儿收拾他。” 林念禾:“好!” 谢宇飞大受震撼:“你现在胡诌都不避人了?” 林念禾回给他一个无辜的眼神:“你说什么呐,我听不懂。” 她是华夏人,过了农历年才算新的一年,今天才腊月二十八,她做点儿坏事不耽误“明年做个好人”的奋斗目标。 第465章 爱作死的根源 收拾谢宇飞这事儿到底还是因为新年将近而被搁置了。 次日,腊月二十九。 早上五点半,林念禾就被林怀洲叫起来去澡堂洗澡。 林念禾是很不情愿的,昨晚她看书看到凌晨两点,这会儿正困着呢。 林怀洲一手拿着两个搪瓷盆,肩膀上搭着一件军大衣,另一只手扶着林念禾的肩膀往外走,嘴里哄着:“乖,晚上人太多,咱们趁早洗完,人能少些。” 林怀洲的伤很给面子,一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年前就能好。他扔了拐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苏昀承打架——被苏昀承躲了,没打成。 林怀洲在家门口把妹妹裹成团子,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这才带着她出了门。 林念禾还没睡醒,眯着眼睛强忍困意往外走,没心思思考任何事。 兄妹俩刚出门就瞧见了同样要去洗澡的苏昀承,巧的是,他也多拿了一件叠成豆腐块的军大衣。 “苏昀承!”林怀洲眯起眼睛,“打一架吧!” 苏昀承看了他一眼:“快过年了,打什么打。”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林怀洲皱了皱眉,说:“那过完年打。” “行,出正月了再打。” 说着,苏昀承走到林念禾身前,瞧着她睡眼惺忪的软糯模样,他的语调都温柔下来:“还没睡醒呢?” “唔……昀承哥。” 林念禾打着呵欠,眼泪都掉下来了。 “洗完澡回家再睡,不然白天人太多。”苏昀承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哄着。 “嗯……” 林念禾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虽然才五点半,路上的人却不少,都是想赶早去澡堂洗澡的。 林念禾到了澡堂门前才清醒了几分,看着乌泱泱的人,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这是要攻打澡堂吗? 林念禾前世今生从未想象过洗澡堂能有这么多人,站在门口,她的头发丝上都写着抗拒。 不想进,完全不想进。 这个澡是非洗不可吗?她回家泡个澡不行吗? 显然,不行。 她再怎么不情愿,这个澡也是非洗不可的。 林怀洲拿了澡票,分了一个盆给林念禾,还有香皂毛巾,一股脑的放进她的盆里。 他说:“洗完了别急着回家,在这儿等我。” “行、行吧。”林念禾的声音有些抖。 “别泡太久了,当心头晕。”林怀洲拍了拍林念禾的头,看她进了女浴,自己则转身和苏昀承一起进了男浴。 他们脱衣服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谢宇国,三个人默不作声的脱衣服,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疤。 林怀洲转头看到苏昀承的心口处有道新伤,十几公分,瞧着刚拆线没几天。 他不禁皱眉:“你不是说上次的事儿没受伤吗?” “嗯,没说,”苏昀承点头,“怕念禾担心。” “我就说么,你刚回来时去医院看我竟然连瓶汽水都没给我带……正巧碰见的?” “嗯。” 谢宇国转头看了他一眼,问:“还行吧?” “小事,好了。” “哦,那走吧。”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仿佛那道伤不是再深一公分就要刺破心脏似的。 他们胸前的每一个勋章都是用血肉换来的,外人只看得到光鲜,永远想象不到那身衣服下有多少疤痕。 澡堂里水汽蒸腾,有人说家常,有人谈工作,有人缩在角落里像个社恐人士。 林念禾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披着毛巾就跑了出去。 澡堂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它大概是唯一一个与陌生人对视很尴尬、碰到熟人更尴尬的地方了。 更衣间里有暖气,但还是很冷,林念禾哆嗦着穿上衣服,用毛巾裹住长发后戴上帽子,这才端着滴答着水的盆离开了尴尬现场。 她以为自己洗得已经够快了,却不想,苏昀承三人比她还快。 一瞧见她出来,林怀洲立即抢先一步迎上去,把手里的军大衣给林念禾套上。 “哥,我穿了大衣了……” “再穿一件,要走好一会儿呢,别冻着了。” 林怀洲不由分说的又给林念禾捂上了一件军大衣,彻底把妹妹裹成了一个球。 这活儿他干得相当熟练,以前每到冬天,妹妹来洗澡的时候,他都会多拿一件军大衣等她洗好了再裹一层。 林怀洲把最后一颗扣子系好,睨着苏昀承说:“哎,不行啊你。” 苏昀承没理会他的挑衅,从一直叠得整齐的军大衣里拿出来一个热水袋塞到林念禾怀里:“抱着。” 与热水袋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条长围巾和一个水壶,围巾暖烘烘的,戴着特别舒服。水壶里装着温热的水,洗完澡正是口渴的时候,最需要它了。 林怀洲在一旁看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偏偏身边还有个谢宇国:“怀洲啊,别的不说,昀承对你妹妹是真上心了,看这伺候的,比你爹都周到吧?” 林怀洲:“……!” 苏昀承:“……?” 谢老大一句话,刺了两个人的心。 他们都觉得,过年其实碍不到打架。 就连林念禾都有些无语——谢宇飞爱作死的根源找到了,这是家学渊源啊。 林念禾看着陡然杀气蒸腾的两个人,努力抬起因为穿得太多而臃肿不堪的手:“好饿,我们回家吧。” 林球球轻飘飘的一句话,把谢宇国从水火中救了出来。 谢宇国千里迢迢给她带回来那么多书,她得知恩图报呀! “走,回家。” “早饭想吃什么?” 瞧着林念禾被那俩人簇拥着离开,捡了条命的谢宇国擦了把汗,唏嘘感慨:“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么……” 感叹完,他拎着毛巾跟了出去:“小禾,哥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甭跟这儿乱认妹妹,你家又不缺妹。” “哦,嫂子。” “谢!宇!国!” …… 与大院的热闹和乐相比,远在辽省的王家此刻一丁点儿过年的欢喜都没有。 “糊个墙能把浆糊甩到被上,小瘪犊子你成心添乱是吧!” “让你去买菜,你给我买半兜子烂菜叶回来?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 与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王家的骂声就没停过;挨骂的两个人也永远不会变,是家里的两个“拖油瓶”,王大民和王小小;他们的父亲一如既往的在屋里抽烟,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不过今天不大一样,后妈刚抽出擀面杖,拽住王大民的胳膊要抽他时,院门被一脚踹开,提着行李卷的钱国柱和王淑梅回来了。 第466章 二十九分家 王淑梅本应该早两天回来的,毕竟她家离黑省更近,路上耽误的时间更少。可正是因为离家近,许多知青都是就近下乡的,火车票难买不说,想上车也得拼了命的挤才行。 王淑梅的第一张火车票就是因为没能挤上车而作废的。 最后还是孙光辉找朋友帮忙才又给她买到一张票,这次他长了教训,带着两个弟弟一起送站,这才把王淑梅硬塞进了车里,等车开后,孙光辉还给钱国柱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车次和去接站的时间。 王淑梅从没觉着她爸会去接她,可她也同样没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后妈竟然敢这么放肆的欺负王大民和王小小。 “姐!” 一看到王淑梅,刚才还咬牙不认错的弟弟妹妹瞬间红了眼眶,争先恐后的扑进了王淑梅的怀里。 “姐,是小弟玩浆糊甩到被上的,不是我。” “姐,是她非让我洗碗碗再去菜站的……我去太晚了,真的没有更好的菜了……” 孩子不是不会委屈,而是他们知道,委屈的话只对愿意相信他们的人说才有用,对别人说,只会换来更恶心的谩骂和殴打。 “不哭了、不哭了。”王淑梅咬牙忍住泪意,擦去弟弟妹妹脸上的泪珠,把他们护到身后。 在这里,她是大姐,必须得撑得住。 她缓缓抬头,与一手叉腰、一手倒提着擀面杖的后妈对视。 后妈满眼戏谑,那双吊梢眼滴溜溜乱转,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恶心事。 王淑梅与她对视着,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如果是温岚,这会儿她已经捏着拳头冲上去了,她才不会管这人是谁、对方的手里是否有武器,打服了就行……如果一顿打不够,那就再来一顿。 但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没有温岚的能耐,自己倒是不怕疼,但受伤了还得连累哥嫂弟妹担心自己。 如果是林念禾……王淑梅总觉得,林念禾不是不能打,真把她惹急了,她下手可比温岚狠多了,她好像真的敢杀人。不过她大概也不会动手,她更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或许她会直接冲去后妈的单位,把她的工作闹没了。 但她也不能那么做,因为她实在没有把握,闹不好还要被反咬一口。 她不是温岚,也不是林念禾,她只能做她最擅长的事。 王淑梅一把抓住要冲上去打人的钱国柱,她的眼睛被北风吹得干涩难捱,倒是很容易就掉下眼泪来了。 “大民,你糊的是哪间屋的墙?”王淑梅气极了,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王大民探出头指向东屋,正是王爸龟缩的屋子。 王淑梅的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她把王大民重新按回自己身后,朗声喊人:“爸!到底是谁把浆糊甩到被上你看得清清楚楚,我妈死后我从来就没指望你替我们姐仨说一句话,但你总不能是非不分把小弟闯的祸安在大民身上还让他挨打吧!” 王爸是钢铁厂的工人,不过没分到房子,如今住的还是爷奶留下的老房子。这种平房邻里间离得极近,大声说句话街坊四邻就能听到。今儿又是腊月二十九,几乎每家都有人在,一听到这热闹,隔壁两家的墙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好几个脑袋。没一会儿,别家的脑袋瓜也都冒了出来。 王淑梅会来事儿,在邻里间的风评向来不错,一瞧见是她在嚷,邻居婶子立即说:“淑梅回来啦,你可得管管了,陈大丫有事儿没事儿就磋磨大民和小小,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姓陈的是个泼妇,一听到这话顿时支棱起眼珠子,用擀面杖指着说话的人,污蔑的话张嘴就来:“我们家的事儿用你嘴欠?你他娘的管好自己老爷们儿吧,别又跑去钻寡妇被窝了!” “臭不要脸的小娘皮子,真当别人都跟你似的没男人就能死?自己干的糟烂事可别往别人脑袋上按,当咱记不住你儿子的亲爹是谁呢?” “你……” “我啥我啊?我看老王就是脑瓜子让驴踢了,自己儿子不管给别人养儿子,老王家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糊涂王八种哦!” 邻居婶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一阵抢白噎得陈大丫想说话都插不上。 看她的脸一片青白,王淑梅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她擅长的也就是这点儿人情世故的事了。她用数年时间维系的邻里关系在这一刻破土发芽。他们说的那些话当然不是空口白话,陈大丫干过的那些事,可都是她无数次“不经意”说出去的,时间或许会让人淡忘一些事,但绝不会埋没真相。 只是,还不够。 王淑梅瞥见东屋的门开了,她的好父亲终于走了出来。 “淑梅,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你……” 果不其然,他出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自己。 王淑梅心里没半点儿伤心,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 不过她还是红了眼眶,她摇摇欲坠的轻晃两下,声音哽咽尽是委屈:“爸,我怎么了?她不由分说的打大民和小小你不管,如今婶子们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坐不住了?是,我们姐仨碍眼,我们走行吧?不过话要说清楚——” “这些年我们姐仨念书的学费都是我哥和我嫂子拿的,为了供我们姐仨,我嫂子连孩子都不敢要!我下乡当老师,每个月的补贴都给家里寄了回来,我哥也按月往家里拿粮食,我弟和我妹没吃过你家的粮!” 王淑梅说着话,使劲儿握了一下钱国柱的手腕。 钱国柱立即开口:“大民,跟我去收拾你和小小的行李,以后住哥家,就是跟着哥吃糠咽菜咱也不在这儿挨打受气了!” “反了你们几个小瘪犊子了!要滚行,这家里的东西你们敢拿一样我就报公安抓贼!”陈大丫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挥舞着擀面杖拦人。 天知道,她不说这话的话,王淑梅真的会很失望的。 邻居婶子们一看她如此嚣张,顿时都不干了,纷纷从墙头上跳下来,骂骂咧咧的冲进王家。 “我看是你要翻天了!咋的,就逮着这几个没娘的孩子可劲儿欺负是吧?” “我就在这儿站着,你碰我一下试试!” “那个大衣柜是淑梅娘的陪嫁,劈了当柴烧也不能留给这贱皮子用,过来两个老爷们,搬走!” 王家瞬间就乱了。大衣柜里的衣服被扯出来散落一地,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有人碰翻了脸盆,水洒到被褥上,这样的天气里,没三五天是干不透的。那些被嫌弃的菜叶被撞翻在地,你一脚我一脚,碎成渣,混在了泥土里。 王淑梅搂着王小小站在一边,看着如此乱象,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本章完) 第467章 她妈没反对 王家轰轰烈烈的闹,最终还是惊动了公安。 用不着王淑梅开口,邻居婶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话都说完了。 更有曾经在陈大丫手里吃过亏的,添油加醋之后还扯着公安同志的袖子,非得让他们把陈大丫这个祸害抓进去。 这种家事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抓人的,公安同志找了居委会调解。 可整条街就没有陈大丫没得罪过的人,她自己都记不住这些年在居委会闹腾过多少次了。 居委会的主任大妈来了之后,先是批评了陈大丫,然后批评了王爸,甚至把陈大丫的儿子都拎出来批了一通……最后她才拉着王淑梅的手,满眼心疼的说: “淑梅,你是大妈看着长大的,你是啥样孩子大妈知道,要不是被逼急了你不能这么闹,你说你想怎么办,大妈给你做主。” 王淑梅搂着王小小,声音哽咽着说:“大妈,这个家容不下我们姐仨,我要搬出去,以后他们咋的都跟我没关系……我不能让这女人把我弟弟妹妹磋磨死了,那我咋对得起我妈呢?” 主任大妈人老成精,瞬间就明白了王淑梅这是想分家。 她想想王淑梅曾经给她送过的东西,也乐意帮她一把,便说:“守着这个糊涂爹和混账后娘,你们几个孩子也没有好日子过……那行,我做主给你们分家。” “死老婆子你说啥?你做主分家?你凭啥管我家事儿?”陈大丫急吼吼的跳了出来,叉着腰指着主任大妈的鼻子骂。 她刚才话放得狠,但可不代表她真的想让王大民和王小小走啊,有他俩在,王淑梅的工资就得老实的汇到家里来,钱国柱也得有事没事往家里送粮。 主任大妈活了五十来年,可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一巴掌就把陈大丫的手拍到了一边去:“不听我的还听你这个黑心肝的?”她不耐烦与陈大丫说话,转头看向王爸:“你要还是个老爷们儿就吱个声,给小贞这仨孩子留条活路吧!” 王爸张开嘴,努力了半天,还是没发出一点儿动静。 主任大妈气得直摇头,让副主任拽着王爸去居委会签字分家。 陈大丫见事情已无转圜的可能,本想趁此机会把刚被拿走的东西偷回来,结果邻居婶子们直接把王淑梅他们三个的东西和那个腾空了的大衣柜都搬到了隔壁院里去,任凭陈大丫如何骂街,也不给她一点儿机会。 闹腾了一场,王淑梅在除夕前夜带着弟弟妹妹去了钱国柱家。 “嫂子……” 王淑梅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嫂子,顿时不好意思。 “快进来、快进来,我都念叨半天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公安了。”嫂子温柔的笑着,看到那么多行李也没半分惊讶或抱怨,搂过王小,“小小、大民,你俩过来,嫂子还没收拾好西屋呢,你姐坐了一路车累坏了,你们来帮嫂子收拾收拾好不?” 把两个小的支开,嫂子拉过王淑梅,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茧子,眼眶就红了:“黑了、瘦了,在外边肯定遭老罪了……回家了,咱回家了啊,嫂子给你擀面条去。” 忍了一天情绪的王淑梅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嫂子的脖子,孩子似的痛哭出声。 “不哭了、不哭了,出来了比啥都强,咱好日子在后头呢……” “别害怕,天塌了有嫂子和你哥撑着呢,嫂子个儿高,咱啥事都不怕……” “没事了,都过去了……” …… 陕省,榆市。 温岚推着一车煤球到家,她随手擦了下额角的汗珠,扬声喊人:“小涛、小果,过来卸煤!” 俩小的没喊出来,倒是先把温妈喊出来了。 一瞧见三女儿满脸黑,温妈顿时怒了:“温涛!我不是让你去买煤么,你咋让你三姐去了?信不信我捶你!” 温家老四温涛溜溜的小跑过来,不乐意的小声念叨:“三姐就走了几个月,回家就成宝了,我开春也要下乡,咋没见你把我也当宝呢?” “你跟你姐能一样?你姐在外头都干了大半年了,你……” “哎我错了行不行,你要不解气就捶我两下么。” 温涛不敢废话了,闷头搬煤。 温岚要帮忙,却被温妈拦下了。 “瞧你这一脸灰,赶紧去洗洗,”温妈一边赶温岚去洗脸一边用扫帚给她扫去身上的灰,还不忘嘱咐,“回去换身衣裳,等会儿你三爸要带他同事家娃过来。” 温岚不解:“来就来呗,我换衣服干啥?” “瓜女子!” 温妈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温岚一巴掌,“那男娃是酱油厂的工人,老实又能干,你岁数也不小了,又老不在家,不趁着探亲的时候相看还等到啥时候?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嫁不出去咋整?” “对,把你大姐给你织的新毛衣穿上,你大哥还给你买了条红纱巾,你也戴上。” 温岚:“……!” 她能不能把来相亲的小子直接打出去? 没人给她出主意,她只能自己真诚发问:“妈,我能捶他吗?” 温妈给了她一个白眼让她自己体会。 温岚了然点头。 她妈没反对,那就是能捶。 …… 十里大队。 今年年景好,家家户户都挣了不少钱,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 知青点里,王雪抱着个大甜菜跑进门,笑着朝苗红旗说:“红旗,李婶给了咱俩一棵甜菜,等会儿烤了吃吧!” “好啊。”苗红旗用围裙擦了擦手,“我刚在屋里弄了几个火盆,等会儿水开了咱俩洗澡。” “好!” 偌大的知青点里就剩下她们俩了,去年这个时候,余香琴还在的。 天黑了,她俩泡在浴桶里说悄悄话。 “红旗,冯大娘前两天找我,说想给我介绍对象……是派出所的小李,你说我应该答应不?” “你要是嫁人了以后就不能回城了。” “回城?我早就不盼着了……再说,回去了能干什么?我那后妈一直瞄着想把我卖了给她儿子娶媳妇呢!我嫁人也不能让她如愿!” 苗红旗习惯性沉默。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因为她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王雪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的说:“我琢磨着,和小李结婚也挺好,结婚就能落户口,纺织厂最近一直在招工,我想试试能不能当个工人。” 苗红旗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主意多,你觉得好就是好的。” 王雪大概并不觉得嫁给小李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也不愿在年根下想这些事,话锋一转说道:“我今儿去镇上给校长开药的时候,听说九里大队的那个段虹梅为了办病退,吞了鹌鹑蛋那么大的一个铁球,送去卫生所开刀才拿出来!” “啊?她怎么咽的下去的?” “命大呗!说是胃疼了好些天,怎么都不肯去卫生所,贺叔怕她出事,硬给拽过去的……这一检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苦呢……” “想回家呗……” (本章完) 第468章 父母爱情故事 人间的吵闹与日月更迭无关,转眼就到了除夕。 林念禾一早起来,穿着喜庆的红毛衣,甩着小手下楼打算帮林妈准备年夜饭要用到的食材。 林妈:“小姑奶奶你离我远点儿,自己玩儿去。” 林念禾脱口而出:“今天除夕哎,大家都忙着呢。” 说完她就皱起眉头。 嗯?这话有些熟悉,她好像说过好多遍了。 林妈:“那你找你黄伯伯家的小侄女玩去。” 林念禾:“……” 果然! 林念禾眼神复杂的看了林妈一会儿,转头跑到院外,朝着正在贴对联的林怀洲就掐了一把。 “哎?干什么?”林怀洲一脸懵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哥,疼吗?” 林怀洲摇头,笑了:“不疼啊,你又没使劲儿。” “哦。” 林念禾使了劲儿,掐住林怀洲的大臂内侧不撒手。 林怀洲:“……!” “哥,这回疼吗?” “疼!” “哦……那就不是做梦。” 最近和她念叨黄伯伯家的小侄女的人太多,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在游戏世界里,小侄女就是那个主线任务里必须得拜访的npc了。 林怀洲相当无奈:“你颠儿过来掐我就是为了证明你不是做梦?” 林念禾认真点头:“是啊。” 林怀洲:“……” 他、他……他妹妹真聪明啊,都知道不让自己疼呢! 林怀洲抹了把脸,往屋里赶人:“去去去,回屋玩去,出来连外套都不穿,可别感冒了。” 一阵风吹过,林念禾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搓搓胳膊,赶紧往回跑:“好嘞。” 林念禾刚进家门,隔壁苏家的门就开了。 苏昀承拿着对联和浆糊出来,瞧见林怀洲左手依旧不太便利,便顺理成章的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对联:“我来。” 林怀洲没多想,更不会跟他客气,把对联浆糊都给了他,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你最近都没事儿?” “有几份报告要写。”苏昀承慢条斯理的往红纸后涂浆糊。 “那就是没什么事儿呗,我爸让我过完年去练练新来的,咱一起去?”林怀洲朝他抬了抬下巴,发出邀请。 练兵这方面,苏昀承很有一套,从他手底下练出来的兵就没有一个怂的。以前没时间也没机会研究这些,如今林怀洲想偷个师。 苏昀承略一思忖,点头:“行,不过我不能待太久,黑省还有事。” “知道,到时候你该走就走。”林怀洲说,“这边完事儿了我也得再去西北一趟。” “没完?” “完了,但我还有点儿不放心,再去看一眼。” “嗯。” 苏昀承能理解林怀洲的心思。有些事情,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别人说多少次自己都是不信的。 林怀洲看看苏昀承,皱眉:“你那浆糊还要抹多长时间?” 苏昀承一本正经的回:“抹匀了粘得牢。”他继续涂浆糊,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林怀洲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总感觉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这不就是一个贴对联么,还能有什么算计? “哎呦,昀承这是帮大舅哥贴对联呐?” 身后,善意的调侃声传来。 林怀洲:“……!” 他总算知道这家伙在自己家门口磨磨蹭蹭是想干什么了!敢情他这是在等“观众”呐! “苏昀承,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啊!” 苏昀承:“哥,过奖了。” “滚!” 除夕的白天似乎总是无聊又漫长的。父母忙着准备年夜饭,还得控制住情绪不把家里作妖的小崽子拎起来揍一顿。一天繁忙脚不沾地,只为了今年的最后一餐。 林家人丁不兴,林爸林妈都没有兄弟姐妹,两家老人离世也早,过年时分就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显得有些冷清。林爸上午还临时出去处理了一些工作,下午才转回。 人少却也温馨,林妈准备了八个菜,每样菜的量都不多,四个人刚好能吃完。 “来,难得今年人齐,大家举杯。”林爸一手端起酒盅,另一只手握紧了林妈的手,“先敬为了我们这个家辛苦奉献的子瑞同志,你是我最志同道合的同志和战友,也是我的挚诚爱人。” 林妈抿着唇笑了,脸有些红:“当着孩子的面儿不要说这些。” “当着谁的面儿我也要如此说,”林爸字字铿锵,“子瑞,与你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林妈的脸更红了,看林爸的眼神却格外坚定:“我也是的。” 旁边,林家的大意外和小意外一起鼓掌,为了父母的爱情。 林爸林妈相识于乱世,相爱于战火。他们有同样的信仰和目标,也携手走过了无数险阻。他们是爱人,亦是同志、是战友。 实际上,他们有很长一段分隔两地的时光。战火纷飞,书信不达,他们永远不知道这一次离别是否会成为今生的最后一面。可他们从未挽留过彼此,哪怕明知前路凶险。他们所追求的,从不仅仅是一家安稳。 林爸缺席了儿女的降世,林妈也曾离开重伤的他去更需要自己的地方。他们的爱,从不是耳鬓厮磨的相守。 如今,他们两鬓已白,儿女已经长大。 林爸是偏心女儿的,因为女儿太像他的子瑞。每每看到女儿的笑脸,他总会联想到妻子的幼时、少时、年轻时,想到那些他曾错过的时光。 女儿也长大了,她推开了自己保护她的臂膀,她有了自己的理想,要自己去闯荡。 林爸因此伤怀过,也心疼过。但当他再看到林妈时,他忽然就释怀了。 是啊,女儿如此像子瑞,她自然与她一样,会为了心中的理想一往无前。她不会是瑟缩在他的羽翼下的娇软菟丝花。 看看女儿的笑,再看看儿子脸上的浅疤,林爸又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 他笑了,紧握着妻子的手,一口饮尽杯中酒。 小意外抿着汽水,用手肘碰碰大意外:“哥,我觉得爸爸刚才看的根本不是我。” 大意外早已习以为常,安慰道:“别想太多,他就是没看你。” “哥,你是懂安慰的。” “当然,你哥是谁啊。” (本章完) 第469章 限时供应2.0 每年除夕大院里都是有演出的,除了文工团的演员,其他人也可以上台表演。只是今年的演出就显得有些简陋应付了,因为月初先生离世,所有人都没什么兴致,坐在台下鼓掌似乎只是为了不让辛苦表演的演员们难堪。 观众席的座次没刻意安排,但坐得也很有趣。长辈和小辈都在前边,二十多岁已婚的不能离孩子太远也在前边,唯有成年却未婚的这拨人完全“没必要”抢占好位置,后排是他们永恒的归宿,什么时候结了婚有了孩子,那就可以父母凭子女贵,去前边坐了。 林念禾坐在倒数第三排,左边苏昀承右边林怀洲,再旁边是谢宇国和鹌鹑似的谢宇飞。 她嚼着橘子软糖,问出了好奇已久的问题:“昀承哥,为什么我总感觉表演的同志在朝你翻白眼啊?你跟她们有什么矛盾吗?” 苏昀承两年多没回京城了,虽然最近常与林念禾同进同出,大院里也早就传出了他回来的消息,可许多人还是第一回见到他。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苏昀承自然是备受关注的。 可林念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 这种感觉在文工团的女同志上台跳舞时达到顶峰。虽然她最近戒备降低,但对敌意还是很敏锐的,她很确定——那些姑娘们都瞪过苏昀承,平均每人三次。 这得干过多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有此“殊荣”啊! 吃瓜人的精神瞬间被点燃,直觉告诉林念禾,此处必然有瓜。 苏昀承却无辜摇头:“我不知道,我与她们没接触。” 听到这话,林怀洲和谢宇国齐刷刷的冷笑一声。 林念禾的眼睛亮了:“哦吼?还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嘛?” 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放下橘子软糖,掏了把瓜子出来,还很体贴的分给大家,连苏昀承的手里都被她塞了一把。 苏昀承看着手里的瓜子,默然无语。 在揭苏昀承的短这方面,林怀洲是绝对不会嘴下留情的。 他嗑着瓜子,睨着苏昀承,嘴角勾着坏笑:“小禾,你可别被他两句软话就诳了,苏少校可是文工团的心头恨。” 旁边的谢宇国热情捧哏:“对对,文工团的舞蹈队副队长,多温柔的一姑娘啊,当年差点儿抡刀砍他!” 林念禾瞠目结舌:“昀承哥,你……你吃她家大米了?” 苏昀承皱眉苦苦思索,半晌朝林念禾又摇了摇头:“我真不记得我与她们中的谁说过话,更不记得有人要和我打架。” 打架? 林念禾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问题所在。 文工团、姑娘,怎么着都不可能找苏昀承约架吧! 林怀洲不舍得给自己妹妹卖关子,直接说:“三……不对,四年前,是四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他得胜归来,文工团有慰问演出,人家舞蹈队的副队长问他喜欢什么舞……” 谢宇国截断话茬抢答:“他说他喜欢敌人的脑袋漫天飞舞!” 林念禾:“噗!” 这是什么直男发言! 她信了谢宇国说的“副队长很温柔”的评价了! 如果换做是她自己,直接就一板砖拍他脑门上了! 苏昀承瞥了眼林怀洲,又扫了眼谢宇国,困惑询问:“我怎么不记得?” 林怀洲言简意赅直戳要害:“你没心。” 谢宇国跟风点头出言附和:“怀洲说得对。” 苏昀承:“……?” 他真不记得这回事。 林念禾捂着嘴笑弯了腰,手里的瓜子都洒出去了好几颗。 苏昀承眼中尽是无奈,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有这么好笑?” 他的耳朵微微泛红,显然,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把林念禾逗笑。 林念禾眉眼弯弯,看着他小声说:“不是好笑,就是觉得我很幸运。” “嗯?” 苏少校困惑。 “是啊,很幸运,我遇到的不是那样冷漠的你。” 林念禾笑着看他,盈盈目光中尽是他。 苏昀承的耳朵更红了,他没理会后排的人正巴巴的看自己,抬手揉了揉林念禾的头,温柔低语:“你与别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礼堂里有音乐声,他们这般窃窃私语旁人听不到。 可林怀洲和谢宇国都是懂唇语的,俩人对视一眼,齐刷刷的朝苏昀承翻了个白眼。 以前怎么看不出来他这么会聊天呢? 哦,不对,他现在也照样把天往死里聊,他的温柔言语限时供应——林念禾在时。 林怀洲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他磕着瓜子,好像在嚼苏昀承的头盖骨。 林念禾很体贴的把自己手里的瓜子都给了林怀洲,然后从苏昀承手里接过橘子软糖,乐呵呵的继续嚼啊嚼。 苏昀承原本就没心思看演出,被提起这事后,他更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林念禾身上。 主持人上台的时候,他侧头对林念禾解释:“我当时刚打完仗,看什么都是血红的,许多时候会凭本能说话做事……并非刻意吓女同志。” 林念禾瞬间懂了,那时的苏昀承大概是患了战后创伤应激障碍。 四年前,他才十八岁。 原本的玩笑话瞬间让她笑不出来了,她的眼尾红了半边,伸手握住了苏昀承的指尖,低声问:“那你现在好一点儿了吗?” “嗯,早就好了,”苏昀承说,“回京城后大概一个多月就没事了。” 看林念禾眼中含泪,苏少校紧张不已:“真的,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 林念禾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问他:“那你今天想看什么表演?唱歌还是跳舞?” 苏昀承瞥了眼舞台,刚想说自己无所谓,就听到林念禾继续说:“我给你演。” 到了嘴边的拒绝直接被吞回到肚子里。 苏昀承的手竟然抖了一下,他不确定的看着林念禾:“真的?” 林念禾抹去眼角的泪花,牢牢握住他的手,拽着他站起来:“走,我们回去。” 她说着话,拉着他跑了出去。 苏昀承没一点儿拒绝的举动,全场他最听话似的。 后排的人看傻了眼,那是苏昀承吗?那么听话的被姑娘拽着跑? 旁边的谢宇国愣了,他就说吧,苏昀承废了,真的。 嗑瓜子的林怀洲缓缓转过头,望着自己身边突然空了的两个座位,瓜子仁从嘴边滑落他都没注意到。 他妹妹呢? 他那么大的一个妹妹呢! (本章完) 第470章 徒手劈砖,或者胸口碎大石? 他们离开礼堂才发现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地面已经蒙上了一层糖霜。 “慢点儿,别跑了。” 苏昀承拉住了林念禾,担心雪下有冰让她滑倒。 他下意识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把一切严寒隔绝在外。 林念禾拉着他的手塞进了他的衣兜,然后看着他笑了:“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儿,转眼就化成水珠,微凉。 苏昀承抹去那一点湿润,拉着林念禾缓步朝家的方向走。 他的步速不快,恰好是林念禾平时走路的速度。 礼堂的喧嚣被他们抛在身后,还有门后的两个人—— “别人我不知道啊,要是我妹妹被人拐走了,我肯定崩了他。” 谢宇国的嘴角挂着坏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唆。 林怀洲斜睨着他:“我看你二妹夫活得挺好。” 谢宇国:“……” 林怀洲转回视线,望着雪雾中妹妹的背影,自我催眠似的念念叨叨:“没事儿、没事儿,小问题……小禾现在乐意让他哄着,那就先这样、先这样……” 谢宇国:“……?” 这人好像也快废了。 他们俩的唠叨似乎被风吹散了,没能绊住苏昀承和林念禾的脚。 他们径直回到林家,两个人的手都热乎乎的。 “来我房间吧。”林念禾给苏昀承倒了杯水,便与他一起上楼去。 苏昀承的耳朵很红,他被按在椅子上,抿着唇望着林念禾,竟有些不知所措。 林念禾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他:“你想好了吗?想看什么节目?” 苏昀承不自在的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才说:“都、都可以。” 林念禾:“你应该不会想看我徒手劈砖或者胸口碎大石吧?” 苏昀承:“的确不想。” “那……”林念禾瞄到了书架上的小提琴琴盒,她眼前微亮,拿下琴盒问,“那我拉小提琴给你听好不好?” 苏昀承的眼底闪过一抹期待:“好。” 他知道林念禾从小就学小提琴,因为林怀洲总得送她去学琴。可他从没听过林念禾拉琴。 林念禾打开琴盒,淡淡的松香味弥散开来。她轻声问:“想听什么曲子?” 她涉猎的乐器很多,不说样样精通,起码也是拿起来就能弹出曲子的水准。 苏昀承有些尴尬:“我不太懂音乐。” 他甚至不清楚小提琴都有哪些曲子。他了解的乐器有且仅有一个——小号,他最常听到的“曲子”是起床号。 他与她到底是不同的,她从小的兴趣他毫不了解,他…… “太好了,我就喜欢你不懂。” 林念禾笑得俏皮,一句话就稳住了苏少校上头的恋爱脑。 “等会儿哦,我好久没练琴了,跑音有些严重。”林念禾垂眸调琴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认真的模样让苏昀承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林念禾调音的速度很快,绝佳的耳力在这种时候得到最大发挥。伺候好了琴弦,她又拿起松香伺候琴弓。 苏昀承始终端坐着等待,没半分不耐烦。实际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爱看的,也看不够。 终于做好了准备工作,林念禾抬眼看向苏昀承。 “我开始咯。” “好。” 林念禾浅浅一笑,熟稔的把琴搭在肩头,拿琴弓的手微微一顿便抬了起来。 琴弓擦过琴弦,带起一阵颤栗颤动,一个个美妙的音符便跳跃着涌出,充盈着整个房间。 林念禾选的曲子并不复杂,d大调卡农,温柔又舒适的曲调,悠扬又带着一丝活泼,最能抚慰人心了。 苏昀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只觉得神奇,看起来那么普通的琴,竟然能在她指尖的跳跃下奏出如此动人的乐章。 让他惊叹的或许不是音乐吧,让他喜爱的从来都只有她。 曲子不长,五分钟罢了。 琴弓与琴弦分别后,苏昀承立即鼓起掌。 他忙不迭的站起来,从林念禾的手里接过小提琴小心的放到桌上,然后揉捏起她的胳膊来:“很累吧?” 林念禾:“还真没有。” 苏昀承瞧见她的左手指尖有许多交错的压痕,微微泛红。他皱眉:“很疼吧?” 林念禾:“这个也没有。” 她被他紧张的模样逗乐了,伸出左手说:“你仔细看看,我的指尖有茧子的,按弦早就不会疼了。” 苏少校很会抓重点:“以前会疼?” “呃……” …… 林怀洲在礼堂又磨蹭了二十分钟,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往外走。 谢宇国瞬间来了精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挑事儿坏笑:“怀洲,干什么去啊?不是我说你,人家处对象呢,你凑上去算怎么事儿啊?” 林怀洲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嘿,我不懂、我不懂,那你带我见识见识。” 与林怀洲和苏昀承的冷硬风格不同,谢宇国在非工作、不面对弟弟的时候总是很松弛的,像极了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对此,他自己的解释是做人要张弛有度,总绷着一根弦早晚得废了;苏昀承和林怀洲的解释则是——谢宇国的肚子里装不进二两香油。 林怀洲满心都是妹妹,这夜这雪这月色,妹妹和苏昀承共处一室……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啊! 他急吼吼的往家走,扯得伤口都有些疼了。 林苏两家都安安静静,不过林怀洲还是瞄到了妹妹的窗子里的那两道人影。 林怀洲放轻了脚步,他原本想着,如果没什么不该有的声音,那他就看在过年的份上放苏昀承一马,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尽量不扫妹妹的兴。 可是—— “你快一点儿好不好,我快睡着了。” 林念禾的声音软乎乎的,撒娇似的。 “嗯,我尽量。” 同样静悄悄跟在后边的谢宇国拍了下林怀洲的肩膀,等他转回头的时候飞快做了几个手势。 那意思很好懂: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儿等着,苏昀承那孙子敢跑我就绊他! 林怀洲的脑瓜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本章完) 第471章 除夕的饺子 人是很会联想的动物,他们总会把现有的证据无限度的往自己设想的“现实”旁边靠,然后顺理成章的人为制造出一个极不靠谱的误会。 后来,谢宇国说,他当时没有进门只是觉得姑娘家的闺房他贸然闯进去不合适,真不是觉得里边那俩人在做什么。 他这话很自然的被归结为狡辩,不仅没人信,还卡着今年的最后一小时挨了顿男子双打。 苏昀承和林念禾当然没做什么怕被发现的事儿。 苏昀承在给林念禾画画像,画的正是她窝在小沙发上看书的画面。 林念禾原本觉得这个姿势很棒,坐再久都不会累。可被他盯着,书上的字她一个都看不进去,时间久了就有些犯困了。 林怀洲进门时她还以为是表演结束了,睁着双无辜的眼睛问他:“哥,煮饺子吗?” 林怀洲不想吃饺子,他看着两个距离两三米远的人,只觉得脸上热得很。 “咳……画、画画呢?” 他不自在的挪到苏昀承身后。 林念禾这儿没有画架和画板,苏昀承端坐在书桌后,手里的铅笔都是最普通的黑红两色铅笔。 瞧见纸上完成大半的画作,林怀洲彻底确信是自己误会了。 于是,他更尴尬了。 苏昀承抬眼扫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个……我去给你们拿点儿吃的。”林怀洲落荒而逃。 林念禾一脸懵:“我哥怎么了?” 苏昀承垂着眼睛不看她,语调平稳的回答:“怕你饿了吧。” 他倒不是想替林怀洲描补什么,主要是怕教坏了林念禾。 林念禾压根儿没多想,哥哥突然进来,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的眼睛转了转,看向认真画画的苏昀承。 笔尖碰触纸张,落下的沙沙细响反倒衬得房间更安静了,似乎连雪落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苏昀承又画了近半小时才放下笔,他拿着画纸,再看看林念禾,并不十分满意。 他画工拙劣,并不能完全描绘出她的灵动。 林念禾看到他的动作,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凑过去看画。 “好漂亮!” 她忍不住轻呼。 画纸上明明只有黑白灰三色,她却感觉到了并不存于纸上的温柔暖色调。 “好漂亮啊。” 她又感叹了一句。 林念禾小心翼翼的捧着画纸,嘴角上扬着,朝苏昀承说:“以后你每年除夕都给我画一幅画好不好?”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也不非得是除夕,每年画一副就好。” 她想着,他的任务可没有时间定数,除夕的时候可未必能在家。 苏昀承却说:“好,以后每年除夕我都给你画一幅画。” 林念禾敏锐的觉察出不对劲,她还没来得及深想,楼下便传来了林爸林妈的声音。 苏昀承看了眼手表:“真的快要吃饺子了,走吧,下楼。” “嗯,等一下。” 林念禾没立即跟他出门,而是从书架里找出一个空夹子出来,把画纸小心翼翼的夹在了里边,妥帖放好才作罢。 “小禾、昀承,下楼来,准备包饺子了!” “好!来啦!” …… “你说你一个女娃,整天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我看以后也莫要给你相看嘞,反正现在整条街的男娃看见你就跑,你算是落家里嫁不出了。” 饭桌上,温妈还在控诉着温岚的“罪行”。 这事儿她已经从昨天念叨到今天了,估计往后余生也要继续念下去。 温岚的耳朵早就生了茧,免疫了,丝毫不受影响,大口大口吃饺子。 温家大哥和大姐都无语又无奈的看着温岚,趁着温妈喘气的空档,大姐问:“小岚,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乡下处对象了?” “啊?”温岚茫然抬头,满眼不解的看着大姐。 “啥?”温妈愣了一瞬,便像听到什么大笑话似的翻了个白眼,“她那瓜脑子还能处对象?男娃对她好点儿她都得以为人是要跟她拜把子!” 大姐:“……” 她想了一天一夜,只想出来这么一个可能。但如今,看看三妹的反应,再听听妈说的话……大姐不得不承认,她想岔了。 温涛在一边咯咯直笑,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温岚:“三姐,你以后不会真的嫁不出去了吧?” 温岚翻了个与温妈如出一辙的大白眼:“咋就非得嫁人么,不嫁人还能让人逮进去啊?” 温妈一听这话顿时就炸庙了:“这叫啥话?这么大姑娘了不嫁人干啥?不嫁人以后你咋办?谁给你养老……” 一听这话,温家所有孩子齐刷刷的低下了头,尤其是大哥和大姐,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下边。 无他,他俩也都还没对象呢! 也就是温岚长久不在家,乍回来了温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不然要被催的人肯定是他们俩。 温妈完全没有因为没人搭话而降低语调,她一边唠叨着催促他们找对象,一边也没忘了给几个孩子夹菜。 …… “哥,把我嫂子扶上桌,饺子要出锅了!” 王淑梅盛出两盘饺子,王大民和王小小立即把盘子端起来,稳稳当当的走进堂屋。 大嫂被扶着坐下,眉眼间都是笑,她推了把钱国柱:“你快去端饺子,别把孩子烫着了。” “嫂子,我们都长大了。”王大民笑嘻嘻的把盘子放下,回身去把妹妹手里的盘子接了过来,他顺手把王小小推到嫂子旁边,“小妹你陪嫂子,我去端就行。” 大嫂满眼是笑,搂着小小看着大民说:“咱家大民长大咯。” “嘿。” 王大民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转身回了厨房。 王淑梅把最后一锅饺子盛出来,端着上了桌。 “可累着我妹妹了。”大嫂心疼的给王淑梅擦去汗珠,把调好的酱油醋放到王淑梅面前,“快吃饭,多吃点儿。” “不累,”王淑梅笑得同样开怀,“嫂子你快吃,别只顾着我们。” “好好好,都吃、都吃。” 一顿饺子吃完,钱国柱拦下要收拾碗筷的王淑梅,让他们歇着,自己收拾起碗筷来。 “我这怀个孕像有大功似的,啥活都不干,成甩手掌柜了。”大嫂笑着摇头,“哪就那么娇气了,就你们把我当回事儿。” “你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王淑梅笑着,小心的摸了摸大嫂的肚子。 外边钱国柱在洗碗,屋里她们姑嫂说着悄悄话,说着说着,大嫂的脸色变了。 “淑梅,我、我好像要生了……” (本章完) 第472章 要不……叫铁锤? 或许是老天爷都觉得大嫂太好,不忍心过多的折磨她,她这第一胎竟然极其顺利的生了下来,从开始发作到婴儿呱呱坠地,前后只用了不到五个小时,比一般人快得多。 孩子很健康,五斤八两,是个男孩,长得很像大嫂。 大嫂睡了极沉的一觉,睁开眼就对上了钱国柱关切的眼神。 “媳妇,你咋样了?还疼不?来,喝点儿水,温乎的。”钱国柱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的托起大嫂的脖子喂了她几口温热的红糖水。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的眼睛竟然还有些肿。 大嫂喝完水,感觉舒服了几分,看着丈夫的模样她不免有些疑惑:“你眼睛怎么了?” 钱国柱抹了把眼睛,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能说他一个老爷们儿昨晚上蹲在产房外闷闷儿的哭了四个多小时吗? 不,他不能,他是顶梁柱,他不会哭。 但媳妇问话他必须得回,他只是顶梁柱,又不是敢死队。 钱国柱瞥见一旁的儿子,立即有了灵感:“我抱这小兔崽子的时候他咣咣给了我两拳。” 大嫂:“……?” 先不说一个小婴儿能精准的给他爹眼睛两拳是否合理,单就说这力道,他那小拳头可能把眼眶都打肿了? 大嫂默然无语,对孩子爹的脑子产生了怀疑。 他……算了,并不是很想拆穿他的谎言。 大嫂朝他伸出手:“孩子呢?快抱给我看看。” “他刚才一直哭,大民和小小抱着他去走廊里了。”钱国柱站起来,“媳妇你别着急,他俩就在外边,我这就喊他们回来。” “好。” 大嫂轻舒了口气,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钱国柱出去后,临床的大姐笑着对大嫂说:“大妹子,你家爷们儿哭一宿了,儿子回来都没看几眼,你可有福了。” 大嫂眉眼间都是笑,她说:“他一直都这样,泪窝子浅。” 她刚才没什么感觉,如今发现了自己的衣服都换过了,干爽舒适,没有被汗水打湿黏腻在身上,头发也都扎了起来,在头顶绾了个髻,虽不好看,但很舒服。 “你妹子对你也好,脚前脚后的忙活,就是这姑娘脾气急,咋还把她姐夫踹了好几脚呢,你回头得说说她,到底不是他亲妹子,这么处可不行。”大姐的声音很低,言语间带着点儿规劝意味。 大嫂愣了一瞬,笑得更甜了:“那是我大姑子。” “啊?这、这……”大姐不知道说啥好了,愣愣的抱着孩子出神。 没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王淑梅抱着两个用棉袄包着的饭盒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大嫂真的醒了,她便松了口气:“我这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嫂子你饿了吧,快吃点儿。” 王淑梅把饭盒拿出来,手脚麻利的把大嫂扶起来,打开饭盒,是熬得香浓的鸡汤。鸡汤上的油花都被撇去了,喝着只有鲜香不会腻人。 “大夫说不让你吃太咸的,我没敢多放盐,嫂子你对付着吃点儿,要不身体受不住。”王淑梅一边说话一边又打开了另一个饭盒,里边是几个用红糖芝麻做馅的糖三角,当中还有个大红枣。 王淑梅把糖三角递给大嫂,手脚不停的冲泡奶粉,她还不忘笑着解释一句:“这奶粉是念禾给带回来的,她说这个补身体,让每天给你喝一杯。” “我哪用喝这东西,给孩子喝。”大嫂连连摇头,喝着香甜的鸡汤说。 “念禾说大人和孩子喝的奶粉不一样,她给孩子也拿了的,这是给你的。”王淑梅用勺子搅动着奶粉,哄孩子似的哄大嫂,“你听话啊,出那老些血,可得好好补补。” “那也用不上,给小小喝。” “她吃喝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别挂着她。” “就是就是,嫂子,我长大了,不喝奶。”王小小蹦跶着进来,刚好接上了这句话,她笑得眼睛弯成小月牙,跑到大嫂的床边,仰着小脸儿看她,“嫂子,你还疼不?” “不疼了。”大嫂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瓜,掰了一块糖三角塞进她的小嘴,“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帮嫂子吃点儿。” “嫂子骗人。”王小小被塞了满嘴,含糊不清的说。 钱国柱终于抱着儿子回来了,小家伙被包得严严实实,旁边还跟着一左一右拿着两件棉袄给孩子挡风的王大民和孙满仓。 “嫂子,咋样了?”孙满仓嘿嘿笑着,把背上的包放下,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挺好、挺好的。”大嫂连连点头,放下勺子朝孩子伸出手。 钱国柱赶紧把孩子抱到她眼前,怕她累着,他就用个别扭的姿势托着孩子的腰背,自己的手酸了也不收回来。 王淑梅见大嫂眼里只有孩子,便把杯子放下,接过勺子喂大嫂喝鸡汤。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旁边的大姐看傻了眼。 她真没见过谁家这么把媳妇当回事儿的,这小媳妇命可真好。 她看得出神,怀里的女儿睡醒了咿咿呀呀的哭她才回过神来。 她家没人陪床,她似乎也习惯了,撑着刚生产后三天的身子起来,要给女儿换尿布。 “大嫂子,我帮你吧。”王小小眼尖,看到大姐行动不方便,主动擦干净小手过去帮忙。 “哎?这咋好意思……” “没事儿,”王小小笑得甜,“我都跟我家邻居嫂子学了好几个月了呢,我啥都会!” 王小小还真没说瞎话,她熟稔的抱起孩子干脆利索的给她换好了尿布。 大姐的眼睛有些发烫,她连声道谢,转头看向被众人簇拥的大嫂,满眼满心都是羡慕。 “哎,是儿子啊。” 大嫂抱着孩子稀罕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看看男女,她有些失落:“我还想要个小棉袄呢。” “哥哥好,以后照顾妹子。”钱国柱安慰道,“媳妇,你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嗯?你没想啊?” “我想的都是闺女的名字……” “那……淑梅,你念书多,你帮嫂子想想。” “嫂子,哪有姑姑给起名的,你自己想。” “那叫什么呢……” 大嫂冥思苦想,半晌试探着问:“都说取个贱名好养活,要不叫铁锤?听着多实诚。” 王淑梅:“……?” 第473章 谢小爷的新爱好 在王淑梅掏心掏肺据理力争的情况下,小侄子没落得个钱铁锤的美名,也没因为出生在大年初一就被叫作钱大年或者钱初一。 这个一出生就先被亲爹污蔑的崽崽叫钱新。 大嫂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出院那天钱国柱特意找领导申请,自费油钱借用厂里的车把媳妇接回了家。 大嫂的月子坐得很舒心,王淑梅变着花样的给她做饭,钱新晚上跟着两个姑姑睡,起夜也用不着她操心,尿布有钱国柱洗,还有王大民和孙满仓满城转悠给她找新鲜玩意儿解闷。 看着大伙儿都围着自己转,大嫂笑说自己生个孩子倒成姑奶奶了。 他们家因为新生命的降生喜气洋洋,京城里的林念禾正因为拜年晕头转向。 林家的亲戚虽然不多,但林爸林妈的战友朋友多呀,她最多的那天一日泡了十六遍茶,整个人都染上了茶香。 不仅是自家要招待客人,她还去给师父荣志国和常劲中拜了年,稳稳当当守着晚辈礼,以及代表兰县纺织厂拜访了京城供销社主任。 总而言之,家事公事搅在一起,熬到年初八,林念禾竟然瘦了两斤。 过完年,大院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在外地工作的人接连回到自己的岗位。谢宇国在谢宇飞喜笑颜开的欢送中离京回沪,那天谢宇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而苏昀承和林怀洲也开始不着家了,两人住进了军区宿舍,用无尽的训练抚慰战士们的思乡情。 他们两个的离开预示着“林姑娘的客厅”少了两个常驻客,谢宇飞补上了一个空缺。他特别喜欢这个讨论会,因为听着实在太催眠了,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转眼就到了月中,火车带来了兰县纺织厂的货物。 林念禾提前与京城供销社主任打了招呼,一早就带着谢宇飞去了火车站与供销社的人一起接货。 已经是二月了,京城气温转暖,谢宇飞穿着件黑色的呢大衣,摆弄着手里的照相机。 林念禾原本还没注意,直至发现这家伙不干正事儿只一味地举着照相机到处拍,她才上前问:“你干嘛呢?” 谢宇飞对着林念禾的脸咔嚓按了下快门,然后放下照相机嘿嘿傻笑:“我二姐给我的照相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威风不?” 谢小爷极其嘚瑟。 这会儿的照相机可真是稀罕物,寻常人家一年到头都未必舍得拍一张照,这一台照相机都快赶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更别提还要一直用胶卷供着它。 林念禾撇了撇嘴,正想吐槽两句,却突然想起来:“哎,那你没事儿的话去拍几张天安门的照片,再去北大拍两张,多洗几张照片出来,我回去送人。” “得嘞,您擎好吧。” “哎你先别急着走,等会儿跟我去供销社,拍一点儿大家排队买头花的盛况,拿回去让汪叔他们乐呵乐呵。” “行!看我的!” 谢宇飞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正事,他每天兜里揣着两卷胶卷,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瞧着比那些顽主还不正经。 谢家二姐在小弟接连一星期早出晚归后就后悔了,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干了件糊涂事,怎么就脑袋一热给这小没正行的买了个玩物呢? 谢二姐没担心太久,因为在当天的华夏日报上,赫然有一张照片下写着谢宇飞的大名。 那篇文章的题目是: 《落后工厂焕新机,头花生产创辉煌》 谢二姐本以为文章配的照片只是一个与谢宇飞同名的人拍的,直至她看到了本篇文章的作者—— 林念禾 这回不用怀疑了,不可能有两个重名的。 谢二姐粗略扫了眼文章内容,眼睛盯着小弟拍的那张照片怎么都挪不开。 别说,这小崽子拍的照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华夏日报影响力非凡,从十点钟开始,京城供销社主任的电话就没断过,下午的时候,兰县纺织厂的电话也被挖了出来,计厂长陷入了愉悦却痛苦的接电话和拒绝中。 他倒是不想拒绝,可年前沪市纺织厂也来订了每月八万个头花的供货,那之后他就得到了死命令——春交会前不再接受新订单。 “还得是小林呐,你看看、看看!这叫什么?这就叫笔杆子也能捅破天!” 汪潇抖着报纸,朝身边的小干事说:“把报纸送去广播站,让广播员连着广播一星期!” 小干事经历过社会的险恶后,明显学会了什么叫谨言慎行:“领导,那用不用让广播员把你的评语也广播出去?要不林同志回来没人跟她转达。” 汪潇:“……” 他夸小林是为了让她听到吗? 他那明明是……习惯了控制不住嘴…… …… “幺儿,你这一篇文章可不得了哦,好多人问纺织厂的事,都问到我屋里头来咯。” 黄部长的办公室里,他满眼笑意的望着林念禾。 “这篇文章不亏吧?”林念禾笑呵呵的说,“不枉费您亲自帮我要版面咯。” “哈哈哈,”黄部长笑眯眯的,敲了敲桌面问,“幺儿,你跟我说句实在话,纺织厂的生产力到底能负荷多少?” 他可是听说了的,兰县纺织厂在年前与沪市供销社签了协议后就再也不松口签约了,眼见着两个月后就是春交会,黄部长的心不免担忧。 “这事儿我上星期打电话的时候特地问过了,”林念禾说,“如今新厂房还在建设,预计还要一个月才能完工。不过在重新规划了生产线和扩大工人队伍后,上个月的总产量是二十八万只头花——这其中还有过年的因素在,预计足月总产量应该是三十五万只。” “新厂房投入使用后,月产量保守估计在六十万只。” “黄伯伯您放心,纺织厂目前不再接受新订单是因为要多抢出一些货物来,全面为春交会做准备。” 林念禾的话总算是给黄部长吃了颗定心丸。 兰县纺织厂底子太薄,稍微行差踏错就是大事件。 他问:“黑省现在还下着雪呢吧?建设方面很困难吧?有啥子是我能帮上忙的不?” “我倒是没听汪叔说起过这方面的难题,等我回去问问他,如果有困难的话,我一定来找您。” “干啥子还得回去问?我这又不是没得电话机。” 黄部长说着,直接把电话推到了林念禾面前。 第474章 吾家汪叔初长成 在冰天雪地里盖房子,难度可想而知。从清雪挖地基,到和水泥砌墙,没有哪一步是容易的。就连工人中午吃饭都很艰难——刚出锅的饼子被西北风一吹,顿时凉了一半,哪怕是守在锅边吃,也只能吃一口温乎的。 可他们没得挑,时间不等人,这是他们唯一且必须抓住的机会。 幸而此刻是农闲,生产队的壮劳力们加入建设队伍,倒不缺人来做活。汪潇为了鼓励劳动,做主给参加厂房建设的乡亲每天记十工分,还拎着计厂长的后领子让他每人每天给五毛钱补助。 没什么是比实实在在的工分和钱更能促进生产的了,在十余个老工匠的带领下,他们顶风冒雪盖房子,干活热情空前高涨。 林念禾打电话的时候,汪潇还在工地上,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同志。 被问及有什么困难时,女同志迟疑许久后说:“我没听领导说过有什么困难,不过我也不懂这些,公社里的男同志都跟着领导去工地搬砖了。” “那……好吧,等汪叔回来之后麻烦您转达一下,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好的好的。” 林念禾挂断电话,看着黄部长说:“汪叔和公社里的男同志都去工地搬砖了,一时半刻不会有回信的。” 黄部长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小汪是个好领导。” 听到黄部长夸汪潇,林念禾不自觉的笑了……有种吾家汪叔初长成的感觉呀。 黄部长不知道林念禾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他思忖片刻,便以“帮助外贸生产”为由,致电黑省军区请求帮助。 次日上午,汪潇正在工地搬砖时,就见数辆军用卡车整齐驶来。车子整齐停在路边,战士们鱼贯跳下车,列队调整后便加入了建设大军。 “哎,你怎么不早跟黄伯父说?要是年前就有部队参与,估计这会儿都快盖完了吧?” 机械厂里,谢宇飞拿着他的宝贝照相机,一边咔嚓咔嚓拍照一边问林念禾。 林念禾叼着糖葫芦,小手插兜,漫不经心的回:“你想听正经理由还是不正经理由?” “废话,当然是正经的。” 林念禾“唔”了一声,表情严肃了几分:“第一,纺织厂新建是兰县自己的事儿,是否让部队帮助只能由黄伯伯自己权衡利弊后提出,我们绝对不能主动要求;第二,往上走的路注定艰苦,若全靠别人生拉硬拽、自己坐享其成,纺织厂走不长远,不用风吹就散了。” “我们可以大胆的假设一下,十年二十年之后,如今参加过艰苦建设的爷爷和父亲们会指着纺织厂与他们的子孙话当年,他们会说‘你爹当年顶着零下二三十度的风雪盖厂房’,而不是‘你爹当年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天里啃着烤地瓜看热闹’,他们会说现在的好生活来之不易,而不是带着他们的子孙后代一起张开手掌等待天降好运。” 谢宇飞沉默了好半晌,默默抬手用力抹了把脸:“算了,你还是说那个不正经的理由吧。” 正经的理由太复杂,这很不适合他。 林念禾:“忘了。” “啊,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谢宇飞打了个响指,小流氓似的坏笑,“没事儿啊,我绝对不告诉队长叔!” 林念禾:“无所谓,你随便说,除了你之外没人会信。” 谢宇飞当然是不信的,他一眼瞧见了正在忙活的荣志国,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荣师傅,您知道吗,你徒弟林念禾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荣志国用看傻儿子的眼神看着谢宇飞:“小子,你把脑袋落家里我徒弟都不可能忘事儿。” “她自己说的……” “来,跟我重新说——‘她自己编的’。” 谢宇飞:“……” 谢宇飞无语了,荣志国却不想放过他,老爷子一边摇头一边念念叨叨,手里的活儿竟然也没落下:“哎,小子,你说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样缺心眼呢?整天穿个呢大衣、戴个皮手套、抱个照相机——纨绔子弟的操行。” 谢宇飞看看他的呢大衣、皮手套和照相机,委屈得像个一米八二的傻大个儿:“小禾!你管管、管管你师父!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明明是厂长喊他来给车间照相的啊,他怎么就成了纨绔子弟了? 荣志国:“有点儿事儿还向姑娘告状。” 谢宇飞捂着心口,哀怨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噗嗤一声就笑了:“这么看我干什么?你自找的。” “小禾……” “小谢同志,我带你去里边拍吧。”善良的大师兄站了出来,自己拉走了谢宇飞,还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表示师父就交给她了。 林念禾回给大师兄一个收到的手势,抱着笔记本去到荣志国身旁:“师父,我下星期就要回兰县了,下次回京城应该是明年过年了。” 荣志国爱搭不理的瞥了林念禾一眼:“那挺好,我可算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不过我听常叔叔说春交会您也会出席,作为京城这边重工业工厂的总工指导工作,正巧我也得代表兰县纺织厂去参加春交会,到时候您就又能见到我啦!”林念禾用最欢快的语调说出了最恐怖的话。 荣志国:“……” 林念禾收敛了笑脸,认真且郑重的朝荣志国鞠了一躬:“师父,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教导和包容,我回去后也会尽量多的学习机械方面的知识,如果还有类似脱粒机的设计图,我可以写信给您吗?” 荣志国被她突然的正经闹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语调还是硬邦邦的:“你想写就写呗,要是废纸的话正好给你师娘引火用。” 这就是同意了。 林念禾继续说:“咱们机械厂的稿子我已经写好了,不过黄伯伯说最好等到春交会前夜再发表,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起到作用。” “嗯。”荣志国应了一声,他看着林念禾,皱着眉头迟疑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要不你就别回去了,小胳膊小腿的你下乡除了遭罪添乱还能干什么?让老常在机械厂给你安排个活儿吧。” “嘿嘿,那可不行,我还有好多学生等着我回去上课呢。”林念禾笑着拒绝。 “不知好歹。”荣志国轻哼一声,转身拿起个板件,“你过来,告诉我这个板件要怎么生产……” “哦哦,来啦……” 又是一天教学。 晚上,荣志国回家后,他媳妇拿出一个硕大的铁皮盒子说:“这是小禾早上送过来的,她说你抽烟多,这个喉糖让你没事儿吃一颗。” “啧,这小崽子净整这些没用的。”荣志国满眼嫌弃。 师娘还是很了解他的,直接说:“你不要的话我给大哥送过去。” “放那!谁说我不要了!那是我徒弟孝敬我的!” (本章完) 第475章 这明明是悲伤! 接下来的一周,林念禾极其忙碌。 每天的生活用“买买买”三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钱流水似的往外花,东西一大包一大包的往家拿。 她买到最后,谢宇飞都有些慌:“小禾!我可提前说好了啊,你拿这么多东西我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动的!怀洲哥掐死我我都不可能拿得动!” “显着你了?就你有手?”林念禾傲娇的扬起下巴,“昀承哥与我一起回去的,我爸也会去车站送我。” “哦,那还好,那你随便拿,我去给队长叔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回去的时间。” “啧,队长叔在家坐着都能听见你的算盘声。” 林念禾带了许多吃的,主要是糕点,她特意替谢宇飞买了几斤枣花酥,打算给关大姑娘寄过去。 余下的就是书、衣服和布料了,她几乎把供销社里有的布都买了一点儿,打算带回去给纺织厂研究研究,看是否能用来做头花。 这回她带的衣服除了日常要穿的,还有一些打算在春交会上穿的裙子和小皮鞋。 原本她是不打算带太厚的衣服的,结果谢宇飞打完电话回来,告诉林念禾—— “队长叔说了,兰县那边还下大雪呢,让咱们多穿点儿回去。” “啊?都快三月份了还下雪呢?我记得关舅爷说去年这会儿都开始翻地准备春种了呀。” “谁知道呢,去年天热呗……” 是以,刚刚被刨除在行李之外的军大衣又占据了一席之地。 转眼就到了要离开的日子,苏昀承昨晚才回来,他收拾东西可比林念禾快多了,睡前半小时就整理好了一个箱子,完全没整理似的。 今天来送站的人相当多,林爸林妈、苏爸苏妈、还有谢家二姐,林怀洲因为还在训练新兵,又一次缺席了送妹妹活动。 托林念禾的福,谢宇飞总算是捞到一张卧铺票,感动得他差点儿给林念禾跪下。 行李一件一件塞进车窗,林妈隔着窗子,拉着女儿的手,眼眶红红的,说不出话来。 “妈妈,我没事的,您别担心,照顾好自己。”林念禾反过来安慰林妈,“您别总是工作到太晚,太累了就不要做饭了,让我爸去食堂给您打饭。” 林爸:“对对对,我闺女说得对。” 林妈瞪了他一眼,抹去眼泪握着林念禾的手说:“小禾,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遇到事情别逞强,钱不够用了就给妈妈打电话。” “好,我知道的。”林念禾连连点头。 “你常吃的药我放在小箱子里了,路上的吃的也都在那,要是不舒服就中途下车,千万不要硬撑着……” 与林爸林妈这般殷殷嘱咐不同,苏爸隔着窗子看了苏昀承好半天,只说出两句话: “别欺负小禾,不该做的事不许做。” “好好照顾小禾。” 苏昀承:“嗯,我知道。” 苏妈感觉这父子俩太浪费时间,直接把苏爸拽到了一边去:“昀承,你要小心些,尽量别受伤。” “好,妈,您别担心。”与母亲说话时,苏昀承的神情总算温柔了几分。 “照顾好小禾,也照顾好你自己,遇到什么事要给家里说。”苏妈微皱着眉,说完这话她自己都叹了口气。 指望儿子遇到事情给她说,她真是想瞎了心。 “好,我会的。” 火车开动了,月台上的人不约而同的迈开脚步,车里的人趁着最后一点儿时间与亲人挥手告别。 这个时代,久别才是常态,容不得人不习惯。 等到再也看不见月台上的人了,林念禾才轻叹了口气,把头缩了回去。 她想关窗子,却发现窗子不知怎么被卡住了,她关不上。 “昀承哥……”林念禾转头一瞧,苏昀承正在给她铺床,她转而喊,“谢四……呃,你是在高兴?” 谢宇飞瞪着一双兔子眼,抬头看向林念禾:“我这是在悲伤!” 林念禾:“那你悲伤得也太不明显了。” 谢宇飞吸了吸鼻子,并不是很想和林念禾斗嘴。 林念禾拽了他一下:“我知道你悲伤,但你等会儿再悲伤,你先帮我把窗子关一下,车开起来了,风太大。” 谢小爷哀怨的瞪了林念禾一眼,起身关上了窗子。 风被挡在窗外,林念禾轻舒了口气,问他:“你这是想家了?” 谢宇飞抿了抿唇,把他的宝贝照相机拿出来,说:“我二姐刚跟我说,买照相机的主意是我大哥出的。” 林念禾:“……!” 这可真是稀罕事儿了,谢宇国竟然会出这样的主意,实在不能理解。 谢宇飞皱着眉,问:“小禾,你说我大哥是不是觉得我除了玩儿也不会干别的了,所以才让我二姐给我买个照相机?” 林念禾轻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谢四你别想太多了,你不会干别的这事儿宇国哥肯定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想给你买个照相机。” 谢宇飞:“……” 很好,他被安慰得更伤心了。 “念禾,过来休息一会儿。”苏昀承铺好了床,起身让林念禾去坐下。 “好。”林念禾乖巧应下,回身坐到了铺位上。 苏昀承没停下,转身把三人的行李都放到行李架上,又从自己的箱子里给林念禾拿出了零食和水壶,还有一本消遣的书。 “饿了吗?” “没有。” “要睡一会儿吗?” “还不困。” “我去给你打水,你擦一擦脸。” “嗯……好呀。” 谢宇飞在一旁看着、看着,虽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两人的相处状态,可亲眼见识和知道是两件事,他还是被狠狠震撼了,连悲伤都忘记了。 趁着苏昀承去打水的空档,谢宇飞小声问:“小禾,承哥对你……向来都像伺候姑奶奶似的么?” 林念禾:“你要不还是继续悲伤吧,那样的你顺眼许多。” 谢宇飞撇撇嘴,踢掉鞋子爬到上铺,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还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啊”。 他有些兴奋,侧过身撑着头对林念禾说:“小禾,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卧铺呢!” 林念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你可得好好享受,珍惜这段旅程。” “嗯!这可比硬座舒服多了,人也少,安静!” 林念禾嘴角的笑意更浓:“对了,这算不算你第一次和昀承哥共处一室三天三夜?” 谢宇飞一怔,笑容消失在了嘴角。 (本章完) 第476章 消失的搪瓷盆 谢宇飞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显然已经晚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承哥想掰自己的腿很久了! 苏昀承端着盆热水回来,瞥了眼谢宇飞伸出床铺外的脚丫子,皱眉问他:“你洗脚了吗?” 谢宇飞:“……!” 他的腿终于要保不住了吗?可……王淑梅承哥掰腿之前还得让对方洗干净,要是人家不配合的话怎么办?他帮忙洗? 望着谢宇飞惊恐中带着疑惑的小眼神,苏昀承转头问林念禾:“他又疯了?” 林念禾捂着嘴笑:“应该是想到了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苏昀承懒得理会谢宇飞,只催促他赶紧去洗脚,就只顾围着林念禾转了。 谢宇飞在铺上纠结了好半天,小声问:“承哥,我不洗的话会怎么样?” 苏昀承随口说:“那就去别地儿呆着。” 这句话被谢宇飞自动翻译成了——‘那就把你顺窗户扔下去’。 他瞥了眼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立马从床上跳下来,拿上盆就去找列车员要热水洗脚。 没了腿他还能活,但如果直接被扔出去,他必死无疑啊! 谢宇飞坐在列车员的屋里,用诀别的姿态虔诚的洗了三遍脚,一边洗还一边念念叨叨。 吓得列车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差点儿真的把他一脚踹下车去。 谢宇飞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他磨磨唧唧的在车厢里晃悠,就是不想回去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晃悠到硬座车厢,看着车上拥挤着的人,突然有了创作的灵感。 他们有的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有的看着窗外默默流泪,还有的正拿着红宝书翻看。 谢宇飞随手把搪瓷盆放到脚边,从大衣兜里拿出包裹着照相机的麂皮布袋,诚实的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一路拍一路走,偶尔被人问起,他就拿出那张刊登了他的照片的华夏日报和介绍信自证身份,再记下人家的地址,表明自己洗好照片后会寄给对方。 有人免费给照相还送相片,被拍到的人个个喜笑颜开,争先恐后的在谢宇飞的笔记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谢宇飞用这招解决了麻烦,却没办法再拍出好照片了——整节车厢的人都知道他有照相机,所有人都端起来了,不愿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那些别扭的姿势谢宇飞不愿拍,他收起笔记本,拿着照相机走向下一节车厢。 在车厢连接处,他瞧见了一对父女。女儿年幼,瞧着不过五六岁,穿着粉色的碎花棉袄,被父亲拢在棉袄里睡觉。她的父亲抱着她,两眼空洞的盯着前方,他本是年轻的,可两鬓已白,胡茬冒出来,看起来格外沧桑。 谢宇飞的脑子还没转,手已经端起照相机按下了快门。 “咔嚓”声也没唤回父亲的思绪,他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他了。 谢宇飞看他这模样,想离开的脚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他在父亲面前蹲下,拆开随身带着的烟拿了一支递过去:“爷们儿,抽根烟。” 近在耳畔的说话声总算让父亲回过神来,他茫然的看向谢宇飞,见他衣着体面,立即慌了:“啊?这不能坐是不?我这就走、这就走……”他说着,抱着女儿就要起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过多少白眼,受过几次驱赶,这才能让一切动作如此流畅迅速。 “咳咳……”小姑娘趴在父亲怀里,皱着秀气的眉毛咳嗽了几声,眼睛却死死地闭着没有睁开。 “不是不是,您坐着,我不是列车员。”谢宇飞赶紧按住他,又举了下自己手里的照相机,“我是知青,嘿,刚才拍了一张您和您家孩子的照片,我想要一个地址,等我下车把照片洗出来给您寄过去。” “啊?”沧桑大叔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很不能理解谢宇飞这是图什么,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谢宇飞的问话,“不用了,我带娃去亲戚家,还不知道地址是啥呢。” 沧桑大叔的眼睛里写满故事,谢宇飞很想问清楚,但他瞥见女孩子的脸颊通红,便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疑惑:“叔,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嗯,发烧了。”沧桑大叔低头看看孩子,又把她抱紧了些。 这地儿四下漏风,白天还好些,若到了晚上,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呢。 谢宇飞朝他说:“叔,您跟我过来,我给您爷俩找个避风的地儿。” “使不得使不得,我在这就行……” “孩子病了,没什么比她更重要了。我妹子有药,给孩子吃点儿。” 谢宇飞不由分说的架起沧桑大叔,带着他就朝卧铺车厢走去。 大抵是真的没了办法,沧桑大叔没再推辞,抱着女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宇飞身后。 谢宇飞走得不快,还没到铺位便喊林念禾:“小禾,你那有退烧药吧?这有个孩子发烧了。” “嗯?” 林念禾探了个脑袋瓜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谢宇飞身后的沧桑大叔,见他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她立即站起来找药。 谢宇飞接过女孩子,把她抱到自己的铺位上,又拉过被子把她严严实实的裹成一个小团子。 林念禾拿出体温计给孩子量体温,等待的时候她回头问:“大叔,孩子是感冒了吗?” 沧桑大叔还是第一次来卧铺车厢,看着瓷娃娃似的林念禾,他局促不安的搓着衣角:“对、对对,让凉风吹了一下就病倒了。”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帮孩子捂着胳膊,免得她夹不住体温计。 “小禾,你看着点儿孩子,我去给大叔补张卧铺票。”谢宇飞凑到林念禾身前低声说。 林念禾下意识摸兜:“你有钱吗?” “有,”谢宇飞一扬下巴,“别忘了,我的照片也是有稿费的。” 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苏昀承把热毛巾递给林念禾,顺口问:“谢四有多少稿费?” 林念禾朝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 “三块。” 苏昀承:“……” “甭管他,他只要没挨饿就觉得自己特有钱,”林念禾说着,把体温计拿了出来,“三十八度六……昀承哥,帮我把退烧药掰成两半。” “好。” 林念禾把孩子叫醒,把退烧药喂给她吃了才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她拧了个毛巾搭在孩子的额头,,看到那盆水时,她后知后觉的问:“昀承哥,你觉不觉得咱们这儿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嗯?” “谢宇飞的盆呢?” (本章完) 第477章 新一代吃瓜人 谢宇飞的盆毫无意外的丢了。 他倒是看得开,连一丝不快都没有:“丢就丢了呗,回去了找二叔做一个木盆照样用……嘿,我那盆还是我二姐新发下来的呢,估计捡到盆的人能挺乐呵。”他甚至都没觉得是有人故意偷拿的。 相比于盆,他更在意沧桑大叔和他的女儿:“叔,票给你补好了,你和丫丫就在这边歇着,有什么事儿你就喊我。” 沧桑大叔摆着手,不敢收:“使不得使不得,这可老些钱了,我还不上。” “哎,买都买了,你俩回去坐着人列车员也不能把钱退给我,”谢宇飞说,“您就踏实住着,孩子病了折腾不起,别再严重了。” 沧桑大叔也害怕女儿出事,却实在拿不出票钱,无法,他便让谢宇飞给他留了个地址,说以后挣了钱给他寄过去。 谢宇飞压根儿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随手写下了十里大队的地址应付过去便作罢。 小姑娘的烧是第二天退下的,到底病了一场,她没什么精神,偶尔难受了才小声的与父亲说一句疼,不哭也不闹,乖得让人心疼。 晚上,小姑娘和她爸爸到站下车,父女俩走之前认真与谢宇飞三人道谢告别,他们俩下车后也没立即离开,站在月台上目送火车远去。 沧桑大叔捂着里兜的字条,眼眶泛红。 小姑娘拽了拽爸爸的手,软乎乎的问:“爸爸,大哥哥到底是什么人呐?” “是恩人。” “那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应该……不会了。” 半年之后,谢宇飞收到了一笔汇款,他回忆了好久才想起来火车上的事,便按着汇款地址把夹在相册里半年的照片给他们寄了过去。 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交集。叫丫丫的小姑娘把照片珍藏了一生。 …… “兰县站要到了,下车的同志拿好行李……” 火车站外,李大和拧着眉头睨着一旁不停搓手的汪潇,不知第多少次表达不满:“可显着你了。” 汪潇只管傻乐,完全不理会这种没有意义的挑衅。 “队长叔!” 脆生生的京腔,把李大和拽回到了去年五月。 不过这回小崽子没背太多行李,用不着他把她拽起来。 他的眼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嗯,被风吹的。 林念禾裹着军大衣,冻得脸蛋通红:“队长叔,好冷呀。”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竟然还在下雪,呼啸的西北风瞬间把她吹清醒了,冷得要命。 “不是让小谢告诉你得多穿点儿衣服么,”李大和没好气的说,“你就嘚瑟。” “嘿嘿……”林念禾笑着,转头又朝汪潇打招呼,“汪叔,您也来啦。” “哎哎,来了,怎么样?路上累着了吧?饿不饿?去国营饭店吃点儿再回去吧?”汪潇满眼都是林念禾,他想说孩子你吃苦了,但仔细一想,林念禾是回京城,怎么着都不可能吃苦啊。 “不饿,在车上吃了的。”林念禾笑着摇头。 他们这儿说了好半天,苏昀承和谢宇飞才扛着大包小裹跟了过来。 “好家伙,你这是把家搬过来了。”李大和倒吸口凉气,把烟袋锅子插到腰带上,伸手帮忙拿行李。 李大和是赶牛车过来的。因为建厂房的缘故,路上的雪被拖拉机和卡车来来回回压了不知多少遍,早就压实了,这倒是方便了乡亲们出行,因为牛车又可以用了。 镇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汪潇解释说:“男人都去工地了,女同志基本都在做头花,小林,再等会儿你就能看见咱的新厂子了!” 新的纺织厂如今已经在做收尾工作了,远远看去,一片整齐的厂房矗立在白雪中,看着就气派。 “估摸下星期就能全部完工了,到时候把缝纫机和桌椅板凳搬进来就能用了。”汪潇的眼睛格外亮,“小林,咱的厂子建成了!” “嗯,很厉害。”林念禾的嘴角微微上扬着,看着工地里热火朝天的干活景象,她着实被震撼到了。 “行了,少说话,别呛着风了。”李大和赶着车,幽幽的说。 汪潇直朝李大和的后脑勺翻白眼。 这老家伙就是嫉妒自己能和小林多说话,一定是! 一路上,林念禾都探着头往前方看,果然,在牛车临近村子时,她就看到了大榕树下的小小身影。 “牛娃!” “禾禾姐姐!” 也不知道牛娃等了多久,奔跑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李大和减缓车速,无奈念叨:“这臭小子……我说天冷让他在家待着,他还跑到这儿来等。” 林念禾跳下牛车,快步迎上去,一把把牛娃抱了起来。 “哎呦,沉了这么多啊。”林念禾感觉自己快要抱不动这小子了,她没逞强,抱着牛娃悠了一圈儿后就把他放下了,“长高了好多啊。” 两个月不见,牛娃高了也胖了,裤腿又放出来一寸。 “禾禾姐姐,”牛娃抱着林念禾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我可想你了。” “我也想你呀。”林念禾捏了捏牛娃的鼻子,拽着他上牛车,“走,咱们回家再说。” “好!” 牛娃在林念禾面前永远是最乖的,上了牛车就紧贴在林念禾身边,无需她问,他便把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儿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小岚姐和淑梅姐都还没回来呢,淑梅姐打电话来说她嫂子生孩子了,要等嫂子坐完月子再回来;” “校长妈妈一直按时吃药,今年冬天没犯老毛病,校长妈妈和王婶李婶正给你擀面条呢;” “伍大哥和曹大哥去省城接小军和姗姗姐了,说明天下午能回来;” “兵团的哥哥姐姐们年前搬去胜利大队住了,过年的时候还来给队长叔拜年了;” “大喜姐有小宝宝了;” “舅爷孵了四窝小鸡仔……” 李大和听得直乐:“好小子,村里这点儿事儿你倒是比谁都清楚,你比我适合当大队长啊。” 林念禾也朝牛娃伸出大拇指。 瞧这总结的,简明扼要、细节明确。 看来牛娃已经深刻领会了吃瓜人的精神,未来可期呀。 (本章完) 第478章 学神的压迫感 林念禾刚进知青点就被拽进了王雪和苗红旗的屋子,然后吴校长就给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边还有两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 “快吃点儿东西,歇一会儿再收拾。”吴校长在炕沿坐下,笑眯眯的望着林念禾。 “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吗?精气神都比年前更足了呢。”林念禾喝了口面汤,暖呼呼的格外舒服。 吴校长早就迫不及待了,听林念禾问便说:“你吃饭,我给你说说你班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 毫无疑问,牛娃考了双百;而让人意外的是,全班只有两个孩子没有考双百。 一个是年纪小的白小军,他语文考了九十五,数学考了九十二,他没考高分的主要原因是写字太慢没答完题;另一个是把“贺建宇”写错成“贺健宇”,被吴校长特殊扣了两分的贺建宇。 林念禾夹着荷包蛋,颇为震惊:“我的教学成果很显著嘛。” “是呀,”吴校长笑眯眯的说,“我还有个喜事儿要告诉你——已经定下来了,下学期咱们村小的本子都会从印刷厂统一订购,比供销社里买便宜了两成呢!听你冯叔说,全省的中小学都会这么做,这可给学生们省了不少钱呢!” 吴校长因为这两件喜事已经乐呵了一个多月了。 林念禾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眼睛都笑弯了。 王婶和李婶忙完了厨房的活儿进来,瞧见她俩只顾着笑,王红便说:“我就说吧,这俩人铁定在这傻乐呢。”她说着走到林念禾身边坐下,习惯性的戳了戳她的脑门,“把牙收一收,赶紧吃饭,一会儿坨了。” “好嘞。”林念禾应着,却又问李婶,“李婶,大喜几个月啦?” “哎呦,你倒是消息灵通,”李婶也笑了,“刚两个月。” “等会儿我给您拿瓶维生素,让大喜吃两个月,对她和孩子都好的。”林念禾说完,这才低头吃面。 一碗面吃完,她才想起来问:“雪姐和铁锤呢?” “公社要给老师开会,我让她俩去了。”吴校长说,“得晚上才能回来。” “对了,林丫头,温家俩姑娘真不回来了?”李婶突然问。 “嗯,”林念禾轻点了下头,“她们要进文工团。” “那可挺好,比在咱这儿强。”李婶笑了笑,没再说别的。 林念禾把碗筷洗好,回到小屋去收拾行李。 一个冬天快过去了,她的大水缸依旧伫立在门口,坚挺的模样时刻提醒着林念禾一分价钱一分货的硬道理。 吴校长三人原本是想帮她的,却被林念禾拒绝,只有牛娃仗着年纪小,赖在林念禾这儿说什么都不肯走。 关上门,牛娃拿着小抹布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禾禾姐姐,校长妈妈给我做了高年级的考试题。” 林念禾看他那小表情就知道成绩肯定差不了。她很配合的问:“考得怎么样?” “都做对了。”牛娃尽可能的用最平静的语调说。 “哎呦,这么厉害呀。”林念禾放下衣服凑过去,揉捏着他的小脸儿。 牛娃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他眨巴着眼睛,支吾着小声说:“你、你都教过我,会做很正常的。” “哈哈哈……” 林念禾笑着,顺手抱起他坐下,拿出一本相册给他看:“看,这是你谢大哥拍的照片,我整理成相册了,送给你。” 牛娃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相册,里边的天安门、颐和园、北大校园、街上的公交车和鱼群似的自行车……都是他做梦都不曾梦见过的景象。 牛娃把相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看完第三遍,他把相册合上了,侧头对林念禾说:“禾禾姐姐,这个相册不要送给我了吧。” “那你想送给谁?” “嗯……可以放到大队部的宣传栏里吗?这样大家就都能看到了。” 林念禾不知第多少次的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神仙小宝贝”。她揉着牛娃的小脑袋,保证道:“放心吧,公告栏里的照片我准备了,这个相册你留着就好。” “那好呀。” 牛娃这才放心的把相册抱进怀里,他翻到北大的那张照片,看着照片,好像在看遥远的未来。 他说:“禾禾姐姐,我一定会考上北大的。” “我也觉得你一定能考上北大。”林念禾语气坚定,比任何时候都有信心。 林念禾与牛娃畅想了一会儿未来,便暂时放下梦想继续收拾屋子。 看到林念禾从箱子里拿出许多漂亮裙子,牛娃有些傻眼:“禾、禾禾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林念禾的手微微一顿,突然问他:“牛娃,四月份我带你去春交会怎么样?” “啊?”牛娃傻眼了。 纺织厂的头花要参加春交会的事在兰县早就不是秘密了,出口创汇是光荣,汪潇得到确切消息后就把它传扬了出去,进一步激发了乡亲们的积极性。 牛娃原本是不懂得春交会和出口创汇的含义的,他不懂就问,吴校长也不会用“小孩子问这干啥”来搪塞他,所以牛娃就成为了全县最懂得出口创汇的小孩子。 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更没想到林念禾要带自己去。 他说:“我不懂头花也不懂生产,禾禾姐姐你带我去没有用的。” 林念禾笑眯眯的把一本初级英文课本和录音机给了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只要你能学会基本的日常英语对话,我就带你去——汪叔他们都不懂英语,没有人帮忙翻译的话,他们是没办法跟外商交流的。” 牛娃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学习速度太快,课本已经不能满足他汲取知识的速度了,把他拘泥在这个小乡村里只会局限他的眼界。 林念禾想带他出去看看,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牛娃听林念禾说学习,顿时安心了。 学习啊,这活儿他会,并且很擅长。 第一天,小家伙跟林念禾学会了字母歌; 第二天,小家伙摇头晃脑的念叨“来e去是go”; 第三天—— “禾禾姐姐,你借给我一本字典可以吗?英语挺简单的,我能自学。” 林念禾:“……” 学神给人的压迫感好强! 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这个八岁的孩子超过去! 第479章 温家家规 温岚是卡在探亲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赶回来的。 她扛着大包,看着火车站门口坐在自行车上的林念禾,满眼不解:“你不是刚回来嘛,又要出去?” 林念禾:“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来接你的?” “咦?你接我?我不光得扛行李,还得骑车驮着你,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儿干呢么。”岚姐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念禾:“……” “你坐后边,我载你!”林念禾豪气干云的拍着后座。 温岚后退一大步,抬头看天躲避着林念禾的视线:“拉倒吧,我家有规矩,没出正月不能找死。” 林念禾:“……” 她感觉得到,温家的家规是半分钟前刚出炉的。 “士可杀不可辱,温岚!决斗吧!” “来、来来来!快来快来!”岚姐眸光锃亮摩拳擦掌,显然在家这段时间把她憋屈够呛。 “等会儿!我选文斗!”林念禾赶在温岚动手前紧急叫停,“我家也有家规,一年四季都不能找死。” 温岚:“瓜怂。” “文斗斗不斗?不斗我算你认输了啊。” “瓜女子。” “那你输了,输了要有惩罚的,你等我想想。” “……” “我也不为难你,你请我吃红烧肉吧。” “林念禾,别逼我抽你。” “啧……那我请你吃红烧肉吧。” “走!” 国营饭店里,岚姐一口白面条一口红烧肉,虽然不搭,但她吃得特别香,一边吃还一边诉说着她这段时间的悲催生活。 “你们总说我瓜,其实我一点儿都不瓜,你看,我打了一架就不用相亲了,多省事儿!我大姐就不知道用这招!” 林念禾在心中默默给那位相亲小哥点了根蜡。 大过年的,小哥招谁惹谁了呢。 据温岚所说,她这次打架真的没使劲儿,只轻飘飘的拍了那人后背两下,主要就是起一个威慑作用。 “岚姐,你想震慑别人解决麻烦我能理解,但是我想不通的是——” “你究竟为什么会以为阿姨朝你翻白眼是默许你能动手的呢?” “……” 这个问题注定没答案,因为或许温岚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 她们俩吃完了饭就回家。温岚的家规不允许她坐林念禾的自行车后座,所以她只能认命蹬自行车,时不时还朝后边晃脚脚的林念禾翻个白眼。 林念禾拽拽她的衣角:“岚姐,我知道你想看我,但是你先别看,你注意看路。” 温岚又朝她翻了个白眼。 林念禾抬头看天,假装自己看不到岚姐的怨念,晃悠着小腿自顾自的说:“我听队长叔说,淑梅姐的大嫂是正月初一生的孩子,那她再一星期应该就能回来了……正好赶上开学,回来就干活,完美。” 王淑梅没能在一星期后回来,她在温岚回来的第二天就又打了电话过来,还要请假。 知青请假自然得有充分理由,王淑梅的理由很正当——王小小骨折了。 “小小骨折了?” 林念禾被叫到大队部,听完了李大和的叙述后便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王淑梅没说,但我听她说话动静不对,像哭了也像是被气的,”李大和拧着眉头说明把林念禾叫过来的原因,“我想细问,那丫头就把电话撂了,你知道她家里人单位的电话不?” “我给钱大哥打个电话问问。” 林念禾是有钱国柱的单位电话的,她立即拿起电话拨号,可钱国柱并不在单位,接电话的是孙满仓。 被问及原因,孙满仓迟疑片刻,就把王小小受伤的原委告诉了林念禾。 王小小今儿一大早去买菜,正巧在菜站遇见了后妈陈大丫,陈大丫原本就因为年前分家烦躁不已,如今看王小小的篮子里竟然还有一条五花肉,顿时就怒了,习惯性的拧着小丫头的耳朵把她拽过去打了一顿。 没有理由,只为泄愤。 陈大丫下手从来没轻重,一脚踹断了王小小的胳膊,还把她篮子里的肉和菜都抢走了。 王小小当时就疼昏过去了,还是老街坊认出了她,把她送去医院后又去钱国柱的单位传信。 林念禾听完前因后果,血压急剧攀升,一颗心跳得飞快,被压抑许久的暴戾快要按捺不住,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她至今还记得王小小来十里大队那次,小丫头活泼又开朗,围着王淑梅“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像个小尾巴似的。 那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那女人怎么敢的? “林妹子?林妹子?” 林念禾回过神来,她咬了下舌尖,勉强冷静了几分后冲电话那头的孙满仓说:“孙大哥,麻烦你告诉淑梅姐一声,我最迟明天到,让她冷静,先带小小看病,剩下的事等我到了再说。” “行,我这就去找国柱哥!” 林念禾放下电话,手搭在话筒上微微颤抖,她舔了舔嘴唇,看着李大和说:“队长叔,麻烦您帮我开张介绍信,我得去淑梅姐家。” “到底咋回事?” “小小的胳膊是被她后妈打断的。” “啥!” 李大和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这他娘的是什么败家老娘们儿!放咱这,早让红子扯头发踹了!” 看着暴怒的李大和,林念禾的火气奇迹般的消减了几分。 李大和攥着拳头,点了一袋烟说:“你自己过去肯定不行,让红子跟你一起过去。” 林念禾想了想,拒绝道:“算了,王婶最近忙着纺织厂生产的事儿,我和岚姐一起去吧,再加上个谢四,您别担心,我在辽省有熟人。” 李大和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啥熟人?” 林念禾随口应付道:“我爸的战友。” 这回李大和放心了,他唰唰的写介绍信,一边写一边问:“小苏跟你去不?” “他最近忙着在派出所开会做汇报呢,没多大的事儿,我能处理。” 或许是她的语调太平静,李大和反倒有些紧张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管起来人家说一句是家事也不好弄,”林念禾垂眸拨弄着指甲,淡淡的说,“既然事情不好解决,那就解决掉找事儿的人呗。” 李大和:“……!” 这小崽子不会打算把那个老娘们儿活埋了吧! 第480章 撑腰 兰县没有直达辽省的火车,他们得先去省城再换乘,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 不出意外的,孙光辉在听说他们要去辽省后立即收拾了个挎包,死活要一起去。 挡什么都不能挡人姻缘,林念禾没拒绝。 孙光辉的临时加入也给林念禾提了个醒,她这次没只给苏昀承留张字条,而是托刘大爷把他从派出所里叫了出来,老实交代行程。 苏昀承听完林念禾的讲述就皱起眉头,显然是不放心她这样急匆匆的去辽省。 “没事的昀承哥,”林念禾浅笑着说,“我之前在省城认识了一位婶子,她丈夫就是辽省铁路局的,真有什么麻烦的话,我可以找她帮忙。” 苏昀承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熟人”身上,他说:“你等一下,我去请个假。” “请啥假?干你的活,别掺和。”刘大爷的手从门房的玻璃后探出,粗糙的指尖捏着一张纸,“丫头,拿着。” 林念禾下意识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个电话号码,上边的名字是刘爱国。 “爱国是我小侄子,有啥事你给他打电话。”刘大爷眯着眼睛喝林念禾送的茶,云淡风轻的说,“他在钢铁厂工作,没啥本事,就朋友多,只要你在辽省地界上,他就能保你没事。” “好嘞,谢谢您。”林念禾赶紧收好这张保命纸,“昀承哥,你好好工作吧,实在不行我就给爸爸打电话,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苏昀承迟疑片刻,点头:“行,等会儿我也让孙军联系一下那边,你遇到事情别冲动,注意安全。” “好。”林念禾满口应下,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苏昀承点了下头,转而看向一旁的谢宇飞。 不用他开口,谢宇飞便说:“放心吧承哥,不就是一个泼妇么,我肯定保护好小禾。” 谢宇飞在大院里不起眼,那是因为哥哥们太耀眼,出了大院,谢小爷也是能单挑四五个流氓的人。 苏昀承没再多唠叨,把林念禾四人送上了火车。 因为走得急,他们没能买到卧铺票,坐了四小时火车到省城后,孙光辉又找他的叔叔买了去辽省的车票。最近的一班车是晚上的,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了饭,又在大车店歇了一会儿,终于在夜幕低垂时上了火车。 火车上人不少,他们占了个四人座位,谢宇飞和孙光辉坐在外边,以免有人走动时剐蹭到两个姑娘。 孙光辉一路上都拧着眉头,显然很不放心王淑梅。 林念禾喝了口水,对他说:“放心,淑梅姐不是那种冲动的人,相比于打架,她去居委会和她爸工作单位告状的可能更大。” 孙光辉摇了摇头,并不乐观:“你们可能不知道,淑梅后妈的亲弟弟是食品厂的车间主任,淑梅她爸就在小舅子手底下干活,就算淑梅舍得她爸的工作去告状,也告不赢的……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 “关系户啊,”谢宇飞大喇喇的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拼关系,我就没怕过谁!” 谢小爷绝不是吹牛,真论起关系来,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叔伯哥姐。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别嘚瑟,没那么复杂。” “啊?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林念禾拉起衣领,把大半张脸埋在了军大衣下,“睡会儿吧。” 她的表现太过平静,不像是去给王淑梅撑场子,倒像是要去郊游。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对林念禾的了解告诉他们,她肯定有大计划。 但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她会做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温岚收回注意力,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自顾自的念叨:“有啥不好处理的?揍一顿,不服就再揍一顿,早晚能打服!” 谢宇飞眼睛锃亮:“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人不够,我打个电话就能拉来一车人,绝对都在水准之上!” 孙光辉听着他俩的对话,脑瓜子生疼。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火车停在了辽省溪市站。 溪市钢铁厂在全国首屈一指,这儿的建设比绝大多数小城市要好得多。 他们四个人刚出火车站就瞧见了来接他们的孙满仓。 孙满仓看到他们几个立即迎上来,没说话先叹了口气。 “小小在哪家医院呢?现在怎么样了?”林念禾问道。 “胳膊已经接上了,但是她撞到了头,这会儿还迷糊着,”孙满仓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小小那边不敢离人,大嫂和孩子又在家里,淑梅怕陈大丫去家里闹,让钱哥请了假在家陪嫂子。” 林念禾很能理解王淑梅现在草木皆兵的感觉。他们家现在就钱国柱和王大民两个男的,要保护的人却一大堆,着实支应不开,不然依照王淑梅面面俱到的性子,她肯定是要来接站的。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让孙满仓带他们去医院。 他们急匆匆赶路,也没瞎客套去买东西,直接进了病房。 医院里,王淑梅刚陪王小小去上了厕所。她的脸色很苍白,眼下带着乌青,显然这两天她几乎没合过眼。 见到林念禾和温岚,王淑梅的眼眶就湿了。 “唉,瓜女子。” 温岚嘀咕了一声,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啪啪在她后背上拍了两巴掌,震得王淑梅的眼泪哗哗掉。 林念禾拿出手绢塞到她手里,笑了一下:“别慌,我们都来了。” 王淑梅的鼻子酸酸的,她脱力的靠在温岚怀里,望着林念禾点头:“嗯。” 她飞快的瞄了一眼后边的孙光辉,脸蛋微微泛红。 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实在催泪,王淑梅攥着手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林念禾捏了下她的脸,转身去问王小小:“小小,你感觉怎么样了?” 王小小的脸上还残存着巴掌印,她朝林念禾扯了扯嘴角,疼得倒吸凉气还在笑:“念禾姐,我没事的,你劝劝我姐,我真的没事,我说了她不信。” 这丫头就像个小太阳,永远都在笑。 林念禾心疼的揉了下她的小脑袋,从兜里拿了颗大白兔奶糖给她:“吃块糖就不疼了。” “嗯!” 王小小应着,碍于头晕她也不敢点头,含着糖靠在床头上,担忧的看向她的姐姐。 “淑梅姐,出来聊聊。” 林念禾朝王淑梅扬了扬下巴。 温岚又拍了王淑梅一巴掌:“嗯,让小小睡觉,咱出去说!” 王淑梅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 她咳嗽了两声,扶着温岚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小岚,你在这儿帮我看会儿小小,别人……别人我不放心。” 可得给温岚找点儿事做啊,不然她怕岚姐会拎个板凳就去给王小小报仇了。 (本章完) 第481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林念禾和王淑梅没走远,就在走廊尽头,一眼可以看到病房的地方。 “淑梅姐,你打算怎么办?”林念禾轻声问。 “我打算送大民去当兵,前两天居委会通知征兵,我打算找关系送点儿礼,尽快把他送走,然后给小小办下乡,”王淑梅说,“我嫂子刚生了孩子,照顾小的就筋疲力竭了,她又总喜欢把事情揽在自己肩上,小小和大民在她眼前就是添麻烦。” “小小初中还没毕业呢吧?” “嗯……管不了那么多了。”王淑梅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那女人就是个疯子,小小在这儿总有与她碰上的一天,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怂,可弟弟妹妹还小,相比于一时之争,她更想他们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林念禾看了她一会儿,说:“别让小小下乡了,把孩子带回去,然后我去找汪叔,让小小转学到兰县上学吧。” “这能行?” “他不答应我就去他办公室门口静坐。” 王淑梅垂下眼睛,良久长叹一声。 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建议道:“其实钱大哥和嫂子想去兰县的话也可以,纺织厂肯定是要组建运输队的,钱大哥有经验,正合适,嫂子去的话也能做做零工……不过这些还要看你们怎么考虑,毕竟背井离乡,不是小事。” “家里倒是没什么牵挂……等我再问问我哥吧,看他和嫂子怎么说。”王淑梅精神不足,稍微多想一点儿事就觉得头疼。 “嗯,慢慢谈,不着急,纺织厂连车都没买呢,组建运输队还早。”林念禾又问,“那个陈大丫有工作吗?” “有,在食品厂上班。”王淑梅轻轻按着额角。 “你家在哪?” “在……等等,你要干什么?”王淑梅突然警惕,她转头盯着林念禾,“陈大丫是个泼妇,你可别想不开跑去跟她打架!不是我夸张,小岚在她手底下都未必能讨到好处!” “哎,我就不是那爱动手的人。”林念禾摇摇头,“能用脑子解决的事儿,动手干嘛?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人,自己也疼。” 王淑梅将信将疑,拒绝告诉林念禾自己家在哪儿。 “不说算了,我和谢四出去一趟,先把大民当兵的事儿落了。”林念禾伸了个懒腰,完全不在意王淑梅没有告诉自己地址似的。 “哎,念禾我给你拿钱。” “以后再说,谢四有钱。” 林念禾拉着谢宇飞离开医院,俩人买了汽水,漫无目的的晃悠。 谢宇飞跃跃欲试:“小禾,你是在找野湖吗?” “思想别这么狭隘,打人就非得找野湖吗?”林念禾随口回道。 “我就知道你也打算揍丫的!” 谢宇飞反手提着汽水瓶,对着空气挥舞两下:“我就这么两下,保准把她砸泥里!” 林念禾按下他的胳膊以免伤及路人:“你先别把她砸泥里,你先想想怎么把大民送去当兵的事儿吧。” “啊?”谢宇飞疑惑,“这不是报名就行?” 林念禾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当这是菜市场呢,你说去就去?” “那要是审核不过关,找谁都没用啊,”谢宇飞摸了摸鼻子,“像我,没用别人审核,我爸就把我筛下去了。”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 她拍拍谢宇飞的肩膀说:“大民这事儿主要是时间紧,你去找找关系,尽快给安排体检之类的,怎么快怎么来,要是不合格咱们也好再想别的出路。” “哦,那容易,特殊情况通融一下么。”谢宇飞四下张望找邮局,“我得给我二姐夫打个电话问问。” 林念禾往刚才看到的邮局方向一指:“你去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陪着你了。” “你干嘛去!” 林念禾头也不回的说:“买东西,去看看淑梅姐的小侄子。” “你等我跟你一起去!” “嫂子还坐月子呢,你一个大男人去像什么话。” “哎你……” 谢宇飞话还没说完,林念禾已经跑没影儿了。 谢宇飞看看天上的大太阳,琢磨片刻后放下心来:“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她想揍人也不可能在这时候……” 这般想着,谢宇飞转头去了邮局。 林念禾兜了一圈,一路走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菜站。 她在菜站附近打听王淑梅家,走了一点儿冤枉路,又绕过两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这才找到了王淑梅的爸爸家。 王家大门紧锁,隐约有声音传出,像小孩子在玩。 林念禾站在王家大门口,看了眼手表,十二点整。 “哎,你是找谁的?”隔壁邻居看林念禾面生,皱眉打量着她问。 “婶子您好,我是王淑梅的朋友,小小胳膊断了后高烧不退一直喊爸爸,淑梅姐让我来找一下她父亲。”林念禾笑容恬静乖巧,极具欺骗性。 邻居婶子念叨了一声“造孽”,便说:“闺女,你听婶子的,你赶紧走,淑梅她爹中午不回家,陈大丫会回来给她儿子弄饭,要是撞见你了,那娘们儿指不定要咋骂呢!听话,你快走,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 “这样啊,”林念禾满脸后怕,“还好婶子您心善告诉我,那我去单位找王叔叔。” “行,你快去,再十来分钟她就该死回来了。”邻居婶子显然很看不惯陈大丫,啐了一口才进屋。 林念禾等她进屋后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她飞快闪身躲进了王家的后墙。 十三分钟后,王家传出了陈大丫夸张的笑声。 “儿子,来,吃饭,妈搁食堂给你带肉回来了!” “嘿,食堂那老不死的有肉还不给我,逼我拿饭勺子刨她!” 陈大丫正炫耀着自己的战绩,忽然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精准的砸碎了她家的玻璃。 “我操!哪个小王八羔子敢砸老娘的玻璃!” 陈大丫顿时怒了,棉大衣都没穿,拎着菜刀就冲出了家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十几米外落荒而逃的身影,那人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挑衅。 仅仅是一眼,陈大丫就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黑黢黢的脸,厚嘴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短头发。 她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小子。 见她不迈步,那小子竟然又往她这儿扔了块石头。 “王八犊子你给老娘站住!老娘剁了你!” 陈大丫举着菜刀迈开大步追去。 (本章完) 第482章 真正的战士 在这条街上,陈大丫的为人用“臭名昭著”四个字就可以精准形容。 邻居见了她都绕路走,以免平白无故的被骂一通惹闲气。 所以,当陈大丫的咆哮响起来时,整条街的院门都齐刷刷的关严了,就连在自家院子里玩闹的小孩子都被母亲拽回到屋里。 陈大丫没心情管那些人在干嘛,她现在只想逮住那个臭小子狠揍一顿。 那小子个儿不高,跑得也不算快,陈大丫很快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觉得,只要自己再跑快一点儿就能抓住那臭小子了。 可就是这么一点儿距离,她跑了一两分钟愣是没能再拉近一丝。 “臭小子!你给老娘站住!” 陈大丫快气疯了! 前边的人连头都没回一下,随手往后扔了块小石头。 “操!” 陈大丫原地跳起,慌忙躲避。 就这么一耽误,刚拉近的距离又远了几米。 似乎是尝到了甜头,那小子开始不停的往后扔石头。 都是鹌鹑蛋大小的碎石子,又是慌忙中扔过来的,打在身上也不疼。陈大丫气红了眼,索性也不躲了,一边骂街一边撒丫子狂追。 她又一次拉近了与那人的距离,结果前边的人突然急转弯,钻进了路边的小巷。 这里可是陈大丫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对地形很了解,那里进去再拐两道弯就是大马路,要是被那个小崽子跑上大路钻进人群,她就不可能抓住人了。 陈大丫深吸了口气,憋着气狂跑。 前方又飞来了一道黑影,陈大丫对这样的影子太熟了,是不痛不痒的小石头…… 陈大丫只感觉脚踝一阵酸麻,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歪,她紧倒腾两步想要站稳,结果脚下一空,眼前跟着就黑了。 疼! 臭! 陈大丫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摔移位了,她的身下一片潮湿泥泞,散发着阵阵臭气,耳边还有老鼠爬行的瘆人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圆圆的天。 她竟然掉下水井里了! “操……哪个瘪犊子不干好事,竟然把井盖……” 陈大丫骂着骂着,骂不下去了。 她想起来了,家附近的几个井盖都被她弟弟偷去卖了,钱还分了她一半呢。 她咬了咬牙,又把泄愤的对象转到那个小崽子身上。 要不是那个小崽子,自己怎么可能掉进来? 陈大丫的肺火烧火燎的疼,喉咙干涩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只能在心里默默骂着。她想歇一会儿就爬起来,可她歇了一会儿,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越来越疼。 她缓缓低下头,就瞧见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菜刀不知道怎么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啊——啊——” 下水道里,陈大丫无力的用毫无含义的字节宣泄着惊恐。 而在地面上,林念禾站在背风的小角落,用卸妆湿巾把脸上深色的粉底擦干净,又把身上的棉袄和大皮靴换回自己来时穿的军大衣和棉鞋。 她摘下假发,甩了甩头,两根麻花辫便乖乖的垂在了胸口。 离开角落前,她还特意把地上的鞋印蹭掉了。 林念禾双手插兜,慢悠悠的绕过小巷踏上大路,根本没回到下水道旁边查看自己的战绩。 真正的战士,从不回头看身后的爆炸! …… “你说什么?念禾她自己去看我嫂子了?” 医院里,王淑梅错愕的看着谢宇飞,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谢宇飞点头,“她说我一个大男人去看嫂子不合适,就自己先走了。” 王淑梅腿一软,差点儿摔倒。 林念禾离开时连她嫂子家在哪都没问,怎么可能是要去探望? 她不用想就知道,林念禾必然是…… 一想到那种可能,王淑梅就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来,边踉跄着往外走边说:“小、小岚,你在这儿看着小小,我去找……” “哎,你们吃了吗?我买了包子。” 林念禾的声音打断了王淑梅的惊慌。 她两只手提满了东西,有红糖有罐头,还有油纸包的一大包包子。 王淑梅愣了一瞬,一个箭步冲到林念禾身前。 她先捧住林念禾的脸,又抓过她的手,来来回回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哎哎,淑梅姐你干嘛呀,你这是要把我拆了吗……” 林念禾的嘴角噙着笑,嘴里说着不痛不痒的抱怨。 王淑梅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到有伤,松了口气之后便厉声追问:“你干什么去了?” “谢四说大民的事儿他就能办,我就想着那我去看看嫂子……买了东西才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嫂子家住哪儿,回来的时候想起来你们应该没吃饭,就买了包子,哎,别提了,本来想着给你们买点儿好吃的呢,结果到了国营饭店才想起来,我没带饭盒。” “唉……昨晚没睡好,今天脑子就不好使了。” 林念禾一边说一边挣开王淑梅的桎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谢四。 谢宇飞纳闷儿的问她:“那你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 “废话,我不得找供销社和国营饭店吗?我对这儿又不熟,走了好多冤枉路。” 林念禾理直气壮,挤开温岚坐到了小板凳上捶腿。 王淑梅原本还是不信的,因为供销社与国营饭店紧挨着,林念禾再怎么走冤枉路也不可能比在邮局等电话等了半个钟头的谢宇飞回来得还晚才对。 可她瞧见那几罐瓶盖明显有剐蹭的罐头,明白了——林念禾应该是去找黑市了。 于是,不等王小小和王大民质疑,王淑梅便替林念禾遮掩:“你人生地不熟的,乱跑什么?跑丢了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说罢,她直接把包子递给王大民,指使道:“大民,你去把包子热一下。” 王大民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也想不出来。他挠了挠头,接过包子应下:“哦,好。” 林念禾低头捶腿,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几个人在病房里就着热水吃了包子,肚子得到抚慰,温岚便迫不及待的问:“梅子,那女人在哪儿?我揍她去!” 谢宇飞最捧场,抹着嘴连连点头:“对对对,揍她去!” “哎,你们别这样,冷静、冷静。”王淑梅死死地拽着温岚的胳膊,转头看向林念禾,示意她管管谢宇飞。 林念禾给出了一个当下最无法辩驳的理由:“不能动手,事情闹大了会影响大民当兵的。” 第483章 我觉得才刚开始 林念禾一句话,成功让处于暴怒中的温岚和谢宇飞哑火了。 王大民倒是站了出来:“我不是非得当兵!” “不当兵你想干嘛?”林念禾轻拍了下他的脑门,“而且,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打咱们一顿,咱们再打她一顿,她好了再来打咱们……这除了让咱们自己人受伤,还有其他作用吗?” “这……” 王大民的脸涨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关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早就想去揍那个女人了,只是大姐一直盯着他不许他离开病房,他只能想想。 “行啦,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林念禾笑着说,“为了惩罚他人影响自己的前程是最不明智的。” 王大民咬了咬嘴唇,抬头看林念禾,问:“林姐,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唔,”林念禾转头看向王淑梅,“我们先去他们单位门口贴大字报吧。” 王大民没想到林念禾竟然只说了个这,他哑然失笑,摇着头似乎在说林念禾太天真:“林姐,那女人的亲弟弟是食品厂的车间主任,你在食品厂里想斗倒她是不可能的!” “是嘛,可我不觉得啊。” 王淑梅望着林念禾上扬的嘴角,点头:“我明白了,这事儿可能没用,但必须得做。” 林念禾朝她伸出大拇指。 孙光辉站了出来:“那你们歇着,我去买白纸。” “我跟你一起去。”谢宇飞跟着站起来,“小禾,你把介绍信给我,我顺路去招待所开几个房间。” “好。” 王大民左右看看,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你们带路吧。” “大民……” “姐,你放心吧,我不去打架。”王大民勉强扯了下嘴角。 “那行,快去快回。” 他们三个出去后没多久就狂奔着跑了回来。 王大民双眼放光,比过年还乐呵:“姐!我刚在楼下看见那女人了!她掉下水道里了!” 王淑梅满眼错愕:“你说什么胡话呢?” “真的!”王大民咽了口唾沫,头发丝都写着兴奋,“我跟护士打听了,两条腿都折了,肩膀上不知道咋的还让菜刀砍了!” 谢宇飞跟着进来,补充道:“说是在下水道里躺了好久才被路过的人发现,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昏迷了!” 孙光辉点点头:“嗯,还说她的脸都被老鼠啃烂了,差点儿就把脖子啃断了。” 听到这儿,四个姑娘齐刷刷干呕。 王小小身体虚又头晕,直接吐了出来。 温岚赶紧给她拿痰盂。她也恶心,但更多的是开心:“嘿,活该!” 一旁的王淑梅正在用眼神审问林念禾:‘是不是你干的?’ 林念禾:‘别胡说,我可是个善良的好人。’ 王淑梅:‘……’ 如果林念禾的眼神没那么无辜,王淑梅真就信了她。 她们俩的小眼神没被其他人注意到,王大民乐得眼角都红了,他捏着拳头,咬着牙说:“该!活该!” 他跑到王小小身边喂她喝水,哽咽着说:“小小,你的仇可算报了!” “嗯?”林念禾歪头,“这就完了吗?” “不然呢?” “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啊。” …… 祸害遗千年。 陈大丫被救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报公安!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 公安同志还是很负责的,报了案后立即就有人来询问情况。 “一个男人,个儿和我差不多高,脸特黑,煤球似的,短头发,穿个破棉袄。” 陈大丫是极其记仇的,疼痛也没能让她忘了仇人的样貌特征。 公安同志一边记录一边问:“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见过。” “那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陈大丫脱口而出:“王淑梅!肯定是那个小贱皮子找人干的!” “你们有什么仇?” “……” 陈大丫沉默了片刻,毫无负担的开始泼脏水,又是说后妈不好当,又是说小崽子不听管……总而言之,都是王淑梅姐仨的错。 从始至终,王爸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鹌鹑似的埋着脑袋不吱声。 公安同志听着陈大丫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话语里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如果那姐几个真那么难对付,怎么可能在过年前就跑到表哥家住?再比如,人都搬出去了,又是怎么闹出矛盾来的? 公安同志对此事存了疑惑,记录完陈大丫的话后就去了王家附近走访调查。 调查之后…… 要不是有职业牵绊,公安同志都想指着陈大丫的鼻尖儿说一句活该了。 不过么,虽然心疼那姐仨,该调查的还是要问。 次日一早,两位公安同志就来到了王小小的病房。 昨晚孙光辉和谢宇飞拉着王大民去招待所好好睡了一觉,温岚下午去招待所补了个觉,晚上就赶走了王淑梅和林念禾,自己守着王小小。 公安同志到时,王淑梅和林念禾已经来了病房,谢宇飞三人去买早饭了还没回来。 瞧见屋里有四个姑娘,公安同志也愣了一瞬:“你们是?” “同志您好,我们是黑省兰县的知青,与王淑梅同志一起下乡的,”林念禾站了出来,笑盈盈的说,“我们公社的领导听说王淑梅同志家中有变故一直放心不下,又碍于公社里诸事繁多他实在没办法离开,这才让我们俩来看看的。” “哦哦,你们好、你们好。” 两个公安同志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看,公社的领导竟然特意让人来探望!’ ‘不用问,肯定是这个王淑梅同志下乡表现好!’ 只一句话,公安同志对王淑梅的印象就好极了。 其中年长的那位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就听林念禾又说:“公安同志,我想问一下,你们什么时候才抓恶意殴打小孩子的凶手啊?” “啊?”公安懵了。 林念禾一指王小小,理所应当的说:“小小的胳膊是被她后妈陈大丫当街打断的,菜站附近无数人都看到了……这事儿连我们兰县派出所都知道了,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呢吧?” 公安同志:“……?” 那你们倒是报案呀! 你们不报案我们上哪知道去? 第484章 家父谢辙 “公安同志你们别误会,我可没有胁迫你们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们平时工作忙,总不可能每时每刻的盯着街上的事,这事儿说起来也怪王淑梅,她就怕自己离开妹妹一步陈大丫就又来行凶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陪着,也就忘了去报公安的事儿。” “同志您看,这孩子都病了三天了,就算后妈不来看一眼,亲爹总得来看看吧?结果呢?孩子做梦都念叨着爸爸,他却连个面儿都没露过,看病的钱都是表哥表嫂东拼西凑再和同事借硬凑出来的,这亲爹还不如表哥。” “虽说后妈也算是长辈,但也不能这么虐待孩子吧?不是我危言耸听,她今天敢把自家孩子的胳膊打断,以后就敢把别人家的孩子脖子拧断!” 公安同志听着林念禾嘚吧嘚,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在走访调查中对王家的事有了准确评判,结果现实却更加残酷。 看看王小小那苍白的小脸儿和打着石膏的胳膊,两个人都沉默了。 不止他们沉默,王淑梅、温岚和王小小也被林念禾的话无差别攻击了。 王小小满脸懵,眼神逐渐从茫然变为惊恐——她为什么会在做梦的时候念叨爸爸?她的脑子真的被打坏了吗? 她想要发问,却被王淑梅抱住,她的嘴巴直接被姐姐柔软的小腹按住了,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温岚则是单纯的觉得拳头痒,很想揍点儿什么。 公安同志沉默半晌,还是选择先安慰了几句,等王淑梅的情绪稳定一些后才问:“昨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医院。”王淑梅很肯定的说,“领导安排了四个同志来看我妹妹,除了您眼前这二位还有两位男同志,我们都在医院,期间我朋友出去买了饭。” “那两个男同志呢?” “他们在……喏,就是他们。” 王淑梅话说了一半,谢宇飞三人就拎着饭回来了。 一看到这仨人的个子,公安同志就确定了昨天砸王家玻璃的人不是他们。 胖瘦还有可能靠着多穿衣服或是用布勒改变,但个子怎么变化呢?锯腿? 谢宇飞一看到公安,顿时就像见着自家二舅似的,乐呵呵的上前握手:“同志您好,同志辛苦了,你们是来给小小做主的吧?其实我们没什么诉求,再怎么不和睦也是一家人么,家父谢辙一直教育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让他们拿了小小的医药费就行。” 公安同志:“……” 这个开篇他们刚才好像听过。 “那个……” “咳咳!” 不等谢宇飞继续发挥,公安同志便打断了他:“这个事我们不会不管的,不过毕竟是家事,你们最好还是找居委会调解,我们从旁协助,这样比较妥当。” “好,谢谢您。”王淑梅怕谢宇飞说漏了嘴,赶紧应声。 公安当然不会因为王淑梅担忧就不问,年长的公安同志问道:“你们昨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在哪儿?” 闻言,王淑梅不自觉的皱了下眉。 孙光辉和王大民异口同声:“我们在医院。” 谢宇飞呲着牙乐:“我和小禾去买饭了,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两个差点儿走丢。” 他刚才进门前恰巧听到了王淑梅的最后一句话,自然不可能说错。 至于有没有别人看到——这里是医院,医生护士忙着照看病人,病人痛苦难捱,谁会有闲心注意他们两个人是几点走、几点回的? 口供对上了,余下的也没什么要问,公安同志便没再多留,告辞离开。 出了病房,两个公安面面相觑。 “师父,你刚才咋不问他们认不认识那个矮个子的男人?”年轻公安低声问。 “就算认识,谁会承认?再说,那个王淑梅其实很慌,你看她那脸白的,这几天肯定没咋睡觉,她现在全心全意都在寻思怎么保护弟弟妹妹,哪有闲心设这样的局报复?” “那会不会是那几个知青……” “你缺心眼啊,陈大丫在自己家门口掉井盖里了,那几个知青连国营饭店都找不到,怎么可能知道王家门口哪个下水道没井盖?” “万一是路过看到了临时起意呢?” “哦,你的意思是,她路过王家,看到有个下水井没有井盖,然后就一瞬间想到了用石头砸玻璃把陈大丫引出来追她,再让陈大丫摔进下水道?” “不、不可能吗?” “可能,很可能。”年长公安把手背在身后,“如果换个人在这儿,我真的会这么怀疑。” “那你现在咋不会怀疑他们了?” “让你没事儿多看看报纸你就把我说话当放屁!”年长公安揪住徒弟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耳边低吼,“你个大傻子,没听见那小伙子刚才说啥?‘家父谢辙’!军区领导的儿子,弄一个陈大丫不跟玩儿似的?还用得着费这劲?” “嗷——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应该把你的嘴当屁股。” “……” 两位公安离开后没多久,王淑梅就拽着林念禾来到了熟悉的走廊尽头。 “哎,真是你干的?”王淑梅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念禾,用只有她们两个听得到的音量问。 林念禾依旧满眼无辜:“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而且我怎么会知道陈大丫到底什么时候会回去?淑梅姐,你要相信,这只是巧合。” “哦,那我怎么不知道小小睡着的时候还念叨爸爸呢?”王淑梅睨着她。 “我那是为了烘托情绪,让公安同志深切感受到他们作为家长的不负责。” 王淑梅:“……” 论狡辩,没人赢得过林念禾。 她叹了口气,只是问:“那你没被人看到吧?” 林念禾:“看我买包子吗?” 王淑梅再次无语。 她咬牙低吼:“我不是在试探你!要是有什么尾巴你就说,我对这儿比你熟,都能处理的!” 林念禾:“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呀,淑梅姐你不能这么不信我。” 王淑梅彻底不想说话了。 这丫头的嘴是钢板做的吧? 第485章 巧合,真的是巧合 也不知怎么的,那一句“她今天敢把自家孩子的胳膊打断,以后就敢把别人家的孩子脖子拧断”不胫而走。 此语传播范围极广,不仅在王家范围内广泛传播,还在食品厂内悄然流传,半天后,就连医院的食堂大妈都知道了那个被耗子啃烂了脸的女人前几天刚把自己继女的胳膊打断。尽管大妈们根本没见过陈大丫,却一点儿都不妨碍她们把她的脑袋当萝卜剁。 因此,陈大丫在医院里格外遭人白眼。 同病房的病友不搭理她,负责给她打针的小护士见了她也直翻白眼。 陈大丫气得半死,奈何她现在根本下不了床,只能与人骂架。 可每次她刚骂出一句话,肯定会有护士或医生过来让她闭嘴,不许打扰别的病人休息。 如果是别人躺在病床上,陈大丫是绝对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影响她骂人。可现在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她的小命还捏在医生手里呢,她可不敢得罪他们。 于是,陈大丫悲催又憋气的住院生活拉开了帷幕。 与她这儿的烦闷相比,楼上王小小的病房一片欢喜。 因为陈大丫摔断了腿,钱国柱终于放下心来,不必每天守着媳妇孩子不敢出门,能与王淑梅轮换着在医院守夜。嫂子也刚好出了月子,她把送饭的活儿接了过去,每天变着花样的给王小小做病号饭。 另外,王大民的各项审核检查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了,小伙子身体好,体检没有任何问题,他的高中成绩也很好,得以顺利入伍。在“家父谢辙”的影响下,原本应该等征兵结束再统一入伍的王大民被临时安排了一个整理体检表的工作,没有工资,但已经住进了部队宿舍。 如此算是了却了王淑梅一桩心事。 而在这一边欢喜一边忧的两天里,林念禾与温岚一起去了趟省城。 她们悄悄地走,又悄悄地回来,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都干了什么事。 …… “这次来的是铁路上的领导,咱们食品厂能不能开通火车运输专线全看这位的考察结果,领导下午就到,所以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了,抓紧时间赶紧安排,谁敢给我掉链子就直接滚蛋!” 食品厂里,厂长满脸严肃的开着会。 几个车间主任互相看看,年纪最大的问道:“厂长,这领导到底要考察咱们啥?” 铁路局的领导考察食品厂,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他能懂食品生产还是懂原料保存? 厂长拧眉瞪眼:“你虎啊?你管人家领导考察啥呢?你只要知道,咱们要是能用火车送货,厂子效益得涨一大截就够了!我可告诉你们,领导主要是要跟钢铁厂对话的,来咱们这儿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都把你们的人管好了,谁敢给我上眼药我撸了谁!” 车间主任们更懵了。 不说考察什么,那他们怎么准备? 厂长看看他的下属们,叹了口气后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这还用合计?从生产到卫生,从工人面貌到思想觉悟,全都给我好好整!就算是只耗子——不对,厂子里不许有耗子!” “好……知道了……” 车间主任们只感觉头疼,回答都有气无力。 厂长很不满意他们的状态,刚想说几句,他的秘书就急匆匆的闯进屋子,白着脸说:“厂长,外头有大字报!是举报香肠车间的陈大丫的!” “啥?谁他娘的敢举报我姐!” 桌子的最末端,陈大宝拍案而起。 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红着眼珠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儿。 厂长的脸瞬间也白了:“咋回事?那个陈、陈大丫干了啥?” 他的眼前直发黑。 这咋就能这么巧?领导马上就要到了,这个陈大丫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闹事? 秘书瞥了眼陈大宝,说:“举报信上说了,陈大丫常年虐待继子继女,前几天刚把继女的胳膊打折了。” 厂长拧眉看向陈大宝:“咋回事?” 陈大宝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我不知道啊,我姐对那几个小崽子跟亲生的似的,当人后妈还能不管孩子啊,拍一下打一下的,谁家妈不这么管?” 厂长瞥见他躲闪的眼神,心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不能让领导看到这种事儿才最要紧! 他立即对秘书说:“你把举报的同志请到我这儿来,把大字报撤了,我慢慢和他们说。” 秘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厂长,真请不了。” “啥意思?” “来的人有点儿多,咱这屋放不下那老些人……” 食品厂的大门口,此刻聚集了几十号人。 他们大多是王家的街坊邻居,其中有几个年轻面孔,不过混杂在人群中并不起眼,邻居们也只当他们是同样遭受过陈大丫陈大宝欺负的可怜人。 他们不仅往宣传栏里贴了大字报,还有人手里扯着横幅、拿着大喇叭,与大门里的工人们隔门对望。 “陈大丫虐待孩子!陈大丫虐待孩子!” “陈大宝包庇罪人!陈大宝包庇罪人!” 厂长和几个车间主任刚走近大门就差点儿被整齐的口号声掀个跟头。 厂长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陈大宝一眼。 陈大宝看着那么多人,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他如今只觉得自己姐姐太蠢,竟然落了那么大的把柄在外边,干啥啥不行,只会连累他。 “同志们、同志们!” 厂长很不想踏出食品厂的大门,但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大家听我说一句!” 来抗议的人很有素质,前边的小年轻一挥手,用大喇叭说:“咱们先听厂长咋说!他不好好解决问题咱再继续抗议!到时候咱们就去广场揭露他们食品厂的丑恶嘴脸!” “好!” 厂长的嘴角狠抽了两下。 这叫什么话? 他要是不把这事儿解决好了让这些人满意,他们就要连着自己和食品厂一起骂了? 第486章 他们没有心……不,是脑子 楚河汉界已摆开,冲突一触即发。 “同志,陈大丫只是我们食品厂的一个普通工人,她的个人行为不应该影响食品厂……” “哦,你的意思是,你们食品厂从来不管工人的思想问题呗?就算她是个杀人犯你们也不管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应该因为工人的私事影响到我们正常工作……” “我们咋影响你工作了?我们连你们厂子大门都没进,你这么冤枉我们,陈大丫不会是你教唆的吧?” “这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她……” “你是厂长啊,你竟然说你没见过你们厂的工人,你是只领工资不干活吧,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厂子大门朝哪开?” “……” 厂长的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就没见过每句话都往崩了唠的人! 他觉得,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厂长眸光微闪,他决定自己暂时先不说话了,他们出来之前就往派出所打过电话了,等公安来了就好了…… 厂长以为沉默可以自救,殊不知在某些时候,沉默即是坟墓。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难怪陈大丫能仗着自己弟弟是车间主任就敢吃拿卡要。” “这要是在我们钢铁厂,她第一回打孩子的时候工会领导就该来家里批评教育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她今天敢把自家孩子的胳膊打断,以后就敢把别人家的孩子脖子拧断’!我看这话最在理,老人都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要是再不管,以后她不一定要杀多少人呢!” 食品厂大门外的一处暗巷里,三道人影挤在那儿。 “姑奶奶,你打哪儿找来的这小哥儿?他可真是个……闹事儿的天才啊!”谢宇飞咂吧着嘴,望着领头的拿喇叭的小哥儿,满脸钦佩。 林念禾嚼着花生糖,忙里偷闲的回了一句:“谈买卖送的。” 谢宇飞:“……?” 温岚撇着嘴,斜睨着谢宇飞:“你瓜的呦,禾子写了五张稿纸给了那男娃,他刚说的都是一天一宿死记硬背下来的。” 谢宇飞:“……!” 温岚看着谢宇飞的震惊脸,朝他挑了挑眉,嘚瑟极了。 谢宇飞咽了口唾沫,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自己挤着林家小姑奶奶。 温岚短暂的嘚瑟了一下后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禾子,为啥这些人以前不闹,现在倒这么心齐了?” “在集体里,没有哪个人的个人利益能高于集体利益;” “但如果把个人利益上升为集体利益,那集体就会为个人而战。” “他们的确在保护小小,却不是为了保护小小——他们只是想彻底打垮那个他们以前就深恶痛绝、以后可能会对他们的孩子造成伤害的人,他们以维护小小的方式维护自己,有同样的利益诉求,就短暂的组成了集体。” 林念禾眉目清冷,看着眼前的对峙,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温岚谢宇飞两脸懵,他们用不曾被知识污染的清澈眼神望着林念禾,半晌后,两双澄澈眼瞳相碰。 谢宇飞:“岚姐,饿不?” 温岚:“饿!” “走走走,吃饭去!我有稿费,我请你。” 林念禾:“……” 他们没有心……不,他们是没有脑子。 食品厂外的闹剧还在继续。 厂长主动放弃了唯一一次和谐对话的机会,他再想开口阻止乱局时,抗议的人们已经不搭理他了。 不止不搭理他,他们还单方面“宣判”了他——死刑起步,无上限。 厂长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吗?全厂几百个工人,他怎么可能了解每个人的情况呢?再说,工人的思想问题也的确不归他管啊……难道这事儿应该他管?是不是他真的在工作上有所疏漏…… 厂长脑瓜子嗡嗡的,站在门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陈大宝操着个屠宰车间的拆骨刀冲了出来。 “操!敢他娘的骂老子,都不想活了是吧!” 陈大宝双眼猩红,抡着刀就冲向手无寸铁的人群。 “啊——” “啊!” 人群的惊呼和陈大宝的尖叫同时响起。 抗议的人们刚要散开,就见陈大宝像个破麻袋似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的大腿上插着把匕首,刀刃尽数没入皮肉,鲜血顺着血槽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红了地面。 公安同志们也在此刻骑着自行车赶来,他们一边喊话阻止冲突一边飞快跑来。 “公安、公安!他要杀人!” “他要杀人!他要杀人!” “他就是陈大宝!” 七嘴八舌的吵嚷声中,公安同志们顺着人们的指控看向当场唯一一个伤者,陷入沉思。 那日去医院调查的年长公安把拆骨刀踢开,拧着眉头蹲在陈大宝身前,仔细打量那把匕首。 “这是……军用的啊……” 他皱着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好办了。 正在他纠结时,林念禾缓步走了出来。 她浅浅的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工作证:“同志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嗯?怎么是你?”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林念禾翻开她第一次使用的工作证,“外贸部,林念禾。” 这本工作证还是黄部长担心林念禾学外语遭人诟病特别给她发的,上边的工作职位写得比较模糊——特派调查员。 公安同志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知青又变成了外贸部的特派员,他打量着林念禾身上的制式军大衣,又瞥了眼陈大宝腿上的匕首。 “哦,这是我的,刚才他要攻击抗议的同志们,我离得远,顺手就扔出去了。” 林念禾很坦然的说完,还朝陈大宝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竟然扔得这么准。” 陈大宝:“……” 她应该不是在愧疚吧? 林念禾盯着陈大宝问:“这个你不要了吧?” 陈大宝:“……?” 什、什么不要了? “哦,你难受得说不出话,那我当你默许了。” 林念禾说完,也不给公安同志反应时间,直接弯腰把匕首从陈大宝的大腿上拔了出来。 血噌一下溅了出来。 陈大宝再次惨嚎出声:“啊!啊!你他娘的为啥拔刀!” “嗯?你还想留着么?那再借用你一会儿吧。” 林念禾手一松,匕首又落回到了陈大宝的腿上,重新扎出来一个血洞。 陈大宝:“……” 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白净姑娘,陈大宝眼前一黑,晕了。 还有一章,晚一会会儿发~ (本章完) 第487章 我向来公私分明 “你为什么要捅伤陈大宝?” “因为他要砍老百姓,我作为一个善良的好人,理应冲在第一线保护大家的人身财产安全。” “那你为什么要第二次捅伤陈大宝?” “哦,这很明显是个误会。他似乎很喜欢我的匕首想要多拿一会儿,我没想到他会用腿接。” “那……那你的匕首是哪儿来的?那可是军用的,不应该是你能有的吧?” “这是我对象送给我的。” “你对象是谁?” “苏昀承。他的所属单位需要保密,这个我不可以说,不过他是个少校,您想确定身份的话可以给黑省军区的孙勃同志打电话核实,我的职位您需要致电外贸部黄部长核实。” “……” 建议得可真好。 这俩地方是他一个市派出所的公安能打电话过去的吗? 就算人家会接、会立即配合处理核实,他也不知道这俩地方的电话号码呀! 林念禾很体贴的问:“需要我把电话号码告诉您吗?” “……” 公安同志深吸了口气,转开话题又问:“那你为什么第二次又把匕首拔出来?” 林念禾理直气也壮:“您刚刚不是说了么,这把匕首是军用的,借他拿一会儿可以,但他都要离开我的视线了,我肯定得拿回来呀!” “……” 公安同志看着她,很愁很愁。 这个事儿真的很让他为难。 如果没有第二刀,那林念禾扔出来的第一刀根本不用追究责任,因为陈大宝的确是要砍人,她出于保护人们的目的扔出一把刀来很合理。 偏偏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又干脆利索的捅了陈大宝一刀。 这就不是正常的防卫了呀! 当下还有一个人比公安同志更愁。 厂长苦着一张脸,搓着手过来催促:“公安同志,能不能先让抗议的同志们散一散?我们这马上就要有领导来视察……” 公安同志大概是比抗议群众更想抗议的人了。 “他们抗议陈大丫有啥错?你们厂子的工人有大问题,大家伙来提醒你还有错了?” “全溪市都快知道陈大丫干过的好事儿了,你这个厂长还装糊涂?” “你们得到群众举报不想着解决问题,还想解决举报的人?” “就算陈大丫的事是你疏忽了,那陈大宝当着你这个厂长的面儿要砍人你都不拦着?” 公安同志们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厂长:“……?” 这、这……不是他们食品厂报的公安吗? 为啥公安同志不帮他反倒替这些人说话?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两位公安同志在走访调查后,在中午吃饭时把陈大丫的恶行说给同事听了。 食堂永远是散播消息最快的地方,短短半天,全派出所都知道了这一对姐弟恶霸。 厂长看着公安同志们指责的眼神,再看看手表,额角的汗哗哗往下掉。 他现在耽误不起时间啊,他必须得赶在领导来之前把这些人弄走……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林念禾说话了: “其实我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要陪同陈先生一起考察食品厂的,之前我的朋友给我带过溪市食品厂的香肠,我尝过之后觉得有出口创汇的可能。” 她的语速不快,慢悠悠的慵懒模样仿佛只是顺路来办一件小事。 厂长的心“咯噔”一下。 她、她竟然也是来考察的?那这些丢人事儿不是都让她看到了么…… 等等! 出口创汇!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能挂上出口创汇的招牌,他们厂可就敢在钢铁厂跟前儿抻直腰杆了! 有胡萝卜在眼前吊着,厂长已经没心思琢磨他该怎么描补了,这个窟窿是不可能掩饰过去了,那他就—— 他猛地转过头,满眼热切的朝林念禾伸出手:“小同志,怠慢、怠慢了,让你见笑了,陈大丫陈大宝的事与我的工作疏忽有不可推卸的关系,我一定会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积极处理这件事,你可千万别……” 林念禾直接朝他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长篇大论:“您不必说了,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 厂长的心落回到肚子里,不自觉的长舒口气:“那可太……” 林念禾不理会他的眼神,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得去给我朋友的妹妹送饭了,小孩子骨折,可不能再饿着了——公安同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如果您在核实工作的过程中需要我配合,或者陈大宝的伤需要我赔偿,可以随时到铁路招待所找我。” 公安同志:“……” 好一个公私分明。 不过拿钱倒是个不错的解决方式,估计陈大宝会很乐意接受。 “那行,你也有工作在身,而且这次的事的确事出有因,我们就不把你带回派出所了。不过你以后还是要注意,这样乱扔匕首是很危险的,如果伤到别人是一定要追究责任的。” 林念禾满脸乖巧认真听训:“我明白的,您放心。”说完,她就迈开了步子。 见林念禾真要走,厂长立刻急了,赶紧伸手拦她:“别呀!别走呀!不是说铁路的领导就快来了么,你看你来都来了,一起考察完了再走吧?” 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眼前还有抗议的人了,也忘记自己厂子里还没有收拾准备,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林念禾就这么走了! 林念禾终于看了他一眼:“也对,如果分两次来考察,一定会给食品厂的正常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她微蹙着眉,一副发自肺腑为食品厂考虑的可靠模样。 厂长赶紧说:“我们倒不怕麻烦,就是这出口创汇是大事……” 林念禾:“嗯,这样吧,我回去告诉陈叔叔一声,让他下午也别来了。” 厂长:“……!” 厂长眼前一黑,腿也软了。要不是有两个眼疾手快的车间主任扶住他,他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林念禾微微扬起嘴角,体贴又周到的继续说:“您别紧张,虽然陈叔叔今晚就要回省城,但我会在溪市再停留三天,您可以慢慢准备好考察所需,届时我再来。” 厂长感觉他的太奶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儿就又回去了,没坚决地要带他走。 “您放心,我真的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厂长按着绞痛的心口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本章完) 第488章 借东风和捐儿子 林念禾离开之前,与始终挺立在人群前的拿喇叭的男人对视片刻。 刚才陈大宝抡着刀冲过来时,他张开手臂,悍不畏死的护着大妈们。如果林念禾的匕首晚两秒到,他绝对是第一个见血的。 此刻,他看着林念禾,紧抿嘴唇,接头似的朝她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 大抵是怕林念禾感受不到自己的澎湃情感,小伙子使眼色的幅度略大,挤眉弄眼脸都皱成了一团。 林念禾:“……” 随买卖附赠的添头多少有点儿不靠谱。 幸而厂长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小伙身上,且他原本就是来告状的,表情狰狞一些倒很符合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们的态度让林念禾放心不少,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再次朝公安同志和厂长告别。 “我送送你、我送送你!” “我再送你一会儿……” “你初来乍到的,万一迷路了……” 厂长一路把林念禾送回到了铁路招待所,刚好碰到了与钢铁厂厂长一起回来的省铁路局领导陈培元。 “念禾回来啦。” 陈培元一看到林念禾,紧绷着的表情瞬间就软乎下来,他瞥了眼亦步亦趋跟在林念禾身边的食品厂厂长,心中已然有所猜测,却没有点明他的身份,只是关切的问林念禾:“又忙了一上午吧?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还没吃呢。”林念禾笑着走到陈培元身边,自来熟的朝第一次见面的钢铁厂熟人厂长打招呼,“叔叔好。” “你好呀。” 钢铁厂的厂长姓孙,身体很瘦,脸却圆得像弥勒佛,好像所有的肉都长到了脸上。他一笑起来格外有亲和力,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好。 孙厂长也没理食品厂厂长,自顾自的对林念禾说着话:“我可看到京城机械厂的手摇脱粒机了,老常说是你设计的,小姑娘很厉害啊,这几天没什么事儿的话就来我们钢铁厂玩玩,我们那儿的食堂大师傅手艺特好,你可得来尝尝。” 一旁的食品厂厂长眸光闪烁,不自觉的瞪了孙厂长一眼。 林念禾从食品厂离开却没吃饭,不管有什么原因都是他招待不周。 他在陈培元问林念禾吃没吃饭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这茬儿了,但为时已晚,已经没办法补救了。这种时候孙厂长还非得落井下石,瞪他一眼真是轻的。 孙厂长依旧不搭理他,满脸慈爱的看着林念禾。 “谢谢叔叔,不过最近我得帮我朋友照顾她的妹妹,恐怕没什么时间了。”林念禾回答得很是得体,“不过下个月的春交会我会去的,到时您可别嫌我烦,一定多教教我钢铁方面的知识。” “哈哈哈,老常说你可是老荣子的关门弟子,还用得着我教你?” “师父是手艺好,可咱们溪市钢铁厂全国首屈一指,真论钢铁材料知识,您才是个中翘楚。” “这孩子真会唠嗑,”孙厂长拍了拍胸口,对林念禾保证道,“我们厂的总工也会去春交会,到时候叔给你安排,你有啥想问的让他都告诉你!” “谢谢叔叔,您真是我见过最好的钢铁厂厂长!” “哈哈哈哈……” 孙厂长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老王,你搁这干啥呢?” 食品厂的老王厂长表情尴尬,嘴角抽了两下。 他搁这儿能干啥?他震惊呢呗! 他震惊于林念禾的身份,能叫省城的领导“叔叔”,能去春交会,还和京城的机械厂关系匪浅…… 他同样震惊于林念禾的话术,原来这丫头好好聊天的时候嘴这么甜呢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刚才笑里藏刀威胁自己的样儿哎! “厂长同志担心我会迷路,或是遇到危险,特意来送我的。”林念禾笑呵呵的望着王厂长,替他解围,“对了陈叔叔,食品厂今天下午有急事要做,不能让您去考察了,不过您可以放心回省城,我考察结束后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您。” 听着林念禾的话,王厂长悲喜交集。 喜的是她竟然给自己解围; 悲的是她竟然还没忘暗示自己赶紧解决陈家姐弟的破事儿。 陈培元瞥了王厂长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后点头:“也行,念禾办事我放心,就这样吧。” 他来溪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与钢铁厂谈钢材运输的问题,因为一些客观因素需要调整溪市钢铁厂的运输时间和线路。这事儿原本可以由下边的人来奔波商讨,可他今天正巧没什么事,加之省城距离溪市很近、领导之间直接对话也更加便利,便亲自过来了。 当然,让林念禾借一借他的东风也是原因之一。 这些缘由王厂长都不知道,他见领导没有责怪的意思,咧了咧嘴,干笑着说:“领导放心,我一定积极配合小林同志工作。” “嗯,那你去忙吧。”陈培元朝他点了点头,下了逐客令。 “好嘞、好嘞!” 王厂长心知陈家姐弟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赶紧倒腾着一双腿往回跑。 他走后没多久,孙厂长也提出告辞。 等外人都走后,林念禾这才笑着对陈培元说:“陈叔叔,实在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这都算不得什么。”陈培元笑着摇头,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好大儿在外边,便问,“陈明没给你添麻烦吧?” “当然没有,陈明哥做得很好的。” 陈明,就是去年在省城“跳湖”砸进三人组的小船上的那个倒霉蛋,也是刚才使眼色使得人尽皆知的喇叭小哥儿。 当初陈明的母亲李娟还为了这份救命之恩给林念禾她们买了许多东西作为谢礼,李娟曾与林念禾说过,她的丈夫在辽省铁路局工作。 前两天林念禾与温岚去省城就是为了找李娟的。 她们很顺利的通过李娟留给她们的电话号码找到了陈家,又得以认识了陈培元。 当然,林念禾不是挟恩求报的,她有正事——纺织厂头花的运输。 新厂房落成后,纺织厂的产量将翻倍上涨,以后必然会卖到全国各地,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四通八达的运输线路。 这事儿辽省是最有经验的,辽省不仅因为钢铁要运送全国有完备的线路,还有滨城港口,可以走水路运输。 林念禾耗时一天半才与陈培元商议好运输问题,又用十五分钟与他说明了她的私事。 陈培元想想自己儿子的跳湖事件,不仅答应来给林念禾送东风,还把他的好大儿给捐了出来。 第489章 欺负男人算什么本事 在胡萝卜和鞭子的双重影响下,王厂长用最快的速度调查清楚了陈大丫陈大宝干过的“好事”。 不查不知道,这俩人竟然不止在邻居之间当霸王,食品厂里有六成的工人都遭过他们俩欺负。他们还偷拿过厂里的肉、倒腾过残次香肠……劳保手套他们都贪过一箱子! 而伴随着这些事东窗事发,还有一群与陈家姐弟同流合污的人被揪了出来。 王厂长快被气死了,除了开除惩罚外,还勒令这些人交还或弥补厂子损失——逾期不交,直接送到派出所。 这些“从犯”叫苦不迭,当天晚上,王家残存的几块玻璃就都碎了。院子里散落着石头,大门上还被泼了粪。 而陈大宝呢,原本就因为持刀伤人的事儿被拘留的他又多了项罪名,从一个审讯室换到了另一个审讯室。 陈大丫就难处理一些了,毕竟她现在还双腿打着石膏,在医院里瘫着呢。 王厂长左思右想,自觉应该用最严肃的态度对待此事,便亲自带着处分通知去了医院。 陈大丫这几天遭的罪可不少,除了病友的冷言冷语外,王爸做的饭也实在难以下咽,他从来就没做过饭,弄出来的玩意儿狗看了都翻白眼。 陈大丫眼见着瘦了两大圈,整个人憔悴得仿佛随时要死。 她靠在床头,听完了王厂长严肃念出的处分通知后,连日以来堆积的憋屈再也忍不住,猛地爆发出来—— “去你娘的!你以为你当个厂长就牛逼了?想处分老娘?想得美!” “老娘十八岁进食品厂,进来了我就没打算走!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事儿都不是老娘干的!还想让老娘去蹲笆篱子?你想瞎了心!” “他娘的,狗屁的厂长,我看你就是收那小贱皮子的礼了,咋地,她答应给你当小媳妇了?” 陈大丫的嘴,骂起街来就像连珠炮一样,叭叭的就没断过。 王厂长哪见过这么泼的泼妇呀,他数次张嘴想打断她,可每次都被抢白。 她越骂越脏,王厂长越听越气,到后来他就像被甩上岸的鱼,嘴巴一开一合,却一点儿动静都发不出来,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陈大丫气势惊人,连想要来制止她的护士都没能插上一个字。 “还想让我滚蛋?你想你娘的美事儿呢!呵,你要是敢差老娘一分钱工资,老娘掀了你家房盖!” 陈大丫骂得正凶时,被气得直跺脚的小护士被一双手拉出了门,紧接着,几道人影缓步走了进来。 “欺负男人算什么本事?来,姑奶奶陪你聊会儿。” 林念禾缓步而来,嘴角噙着一丝笑,顺手把脸色极差的王厂长拽到了身后。 王厂长热泪盈眶! 他终于得救了! 陈大丫用鼻孔看人,睨着林念禾冷哼:“你谁啊?” “外贸部特派调查员,林念禾。” 陈大丫依旧不屑:“外贸部?干啥的?特派员?能把我咋地?” 她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无知者无畏。 林念禾知道,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拐弯抹角可不行,暗讽会被她当成夸奖的。 于是,她简明扼要的说:“我么,没大本事,只能让你把牢底坐穿而已。” 陈大丫:“啥?” 她把林念禾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嗤笑出声:“就凭你?” “就凭我。”林念禾心平气和,语速极慢。 她这么慢吞吞的说话,陈大丫不自觉的也被带得放平了语调,不过说出来的话依旧难听:“就你个黄毛丫头还想让老娘蹲笆篱子?你他娘的前年做的梦还没醒呢吧!” 林念禾望着她,突然笑了。 她微微侧头,说:“岚姐,别忍着了,帮公安同志逮捕罪犯吧。” 压抑了许多天的温岚瞬间支棱起来,双眼锃亮,大踏步上前,摩拳擦掌打算把陈大丫从病床上拎起来。 只是—— “禾子,她哪哪都是伤,没处下手啊。” 岚姐满脸纠结。 林念禾:“她脖子不是好着呢么,掐脖子吧。” 这个建议……有一点儿人性都想不出来。 温岚诚恳发问:“掐死了咋办?” 林念禾皱了下眉,给出另一个建议:“那就拽头发吧。” 拽头发弄不死她,温岚“哦”了一声就薅住了陈大丫的头发,不过她很快就又遇到了另一个个难题:“她这俩腿都是石膏,拽着她头发她能走?” “她的腿只是断了,又不是没了,走路这种最基本的功能一定还在。” “我觉得她走不了。” “能不能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 这还用试?这是能试的吗? 就在温岚打算把陈大丫扛起来的时候,陈大丫终于在惊世骇俗的“建议”中缓过神儿来,她嗷的嚎了一嗓子,张开大嘴朝着温岚的手咬去。 温岚被吓了一跳,本能般的抬手躲避。 她的手里可还抓着陈大丫的头发呢,这么一拽,陈大丫的攻击瞬间就化成了惨嚎。 她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从温岚的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了回来。 折腾了这么一遭,陈大丫再没了力气,只剩下靠在床头瞪眼睛喘气儿的能耐了。她脸上那些被老鼠啃出来的伤因为她咬人的举动再次撕裂,血染红了纱布。 林念禾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陈大丫始终瞪着她,看她还敢笑,她扯着嘶哑的嗓音问:“你他娘的笑啥?” 林念禾:“我想到了开心的事。” 陈大丫被这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眼珠子都红了。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还是去借个担架吧。” 谢宇飞立即应下:“好嘞,我去!” 他刚转身,差点儿与急匆匆进来的医生撞到一起。 医生拧着眉头进来,先是用极度厌恶的眼神瞥了眼陈大丫,然后对林念禾摇头:“同志,她的伤很重,不能出院。” 林念禾敛起笑,格外严肃的说:“我理解您的医德和责任,但她恶意迫害兰县纺织厂的设计组学徒,我有理由怀疑她是在刻意阻碍外贸出口,如果情况属实她就是敌特,让她在外边多待一分钟就有可能给我们造成无尽的损失。” “所以,可以借一副担架给我们吗?” 医生浑身一凛,立即表态:“可以!”说完,他就惶急的跑出去找担架。 门边,王厂长悄悄擦去额角的汗珠。 他刚才还纳闷儿林念禾为什么要对这个泼妇说外贸部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呐! (本章完) 第490章 除恶务尽 谢宇飞和孙光辉用担架把陈大丫抬出去时,恰巧碰到王爸来送饭。 他拎着饭盒,看着被按在担架上的媳妇,呆愣愣的杵在那儿,木头似的。 “唔唔、唔唔!” 陈大丫的嘴被胶带粘上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丈夫,试图让他过来把自己抢走。 王爸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刚回过神来。 在妻子祈求的目光中,他脚尖微动,往前挪了一寸。 然后便飞快的后撤三步,后背贴住墙壁退无可退才作罢。生怕自己会挡了路似的,他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墙里。他习惯性低头看脚尖,不去看陈大丫一眼。 陈大丫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她忘了继续挣扎,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盯着王爸的脸,红了眼。 这样的他,是她最熟悉的。 他永远沉默,永远事不关己,永远低头,永远高高挂起。 只是以前,他的“永远”都是对王淑梅姐仨的,那时的陈大丫觉得这人真好,不管闲事。 可轮到她的“闲事”不被管时,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淡漠的绝望。 王爸缩在壳里,直至陈大丫从他面前完全路过也没再抬一下头。 “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你都失败透顶,你根本不配做父亲和丈夫。”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他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林念禾淡漠的眸子。 她望着他,轻轻摇头:“不,你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 王爸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大概是被说不配做男人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吧。 他皱起眉头,嘴唇翕动,吐出的声音并不大:“我是男人。” 林念禾:“哦,没看出来。” …… 公安同志万万没想到,林念禾竟然能把陈大丫给他们抬过来。 抬过来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女人的嘴竟然还被贴了块胶布。 对此,林念禾如是解释:“她一路都在骂你们,我担心会有不好的影响。” 公安同志:“……” 你确定她骂得是我们而不是你? 这事儿注定是讨论不出结果的,公安同志便也没再问,而是打量了一下陈大丫的伤势,迟疑着问:“她这伤,不会死在这儿吧?” 林念禾回答得有理有据:“医生都同意她出院了,能有什么问题呢?” 公安同志:“这样的话……那行吧,把她带进去。” 成功把陈大丫送进派出所,林念禾没再多停留,挽着温岚的胳膊朝出了大力气的谢宇飞和孙光辉说:“走吧,该回去了,淑梅姐和小小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嫂子家了。” 温岚反手拽住林念禾的手腕,站在原地不动弹:“禾子,你还没跟公安说敌特的事儿呢!” 林念禾咂了咂舌,颇为无奈的说:“这种话跟医生说说还行,与公安同志这么说?呵,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啊?所以你不是打算用外贸部的身份压人把她直接弄死?”谢宇飞也凑了过来,一边捶着胳膊一边问。 “话不能乱说,这种脏水更不能乱泼。”林念禾摇了摇头。 谢宇飞:“你还想怎么泼?” “谢四,我烦请你回忆一下,刚才我说的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和‘如果情况属实’?”林念禾睨着他,“结果很显然,我怀疑错了,情况不属实,她伤害的并不是纺织厂的设计学徒,所以她只需要为她切实做过的错事负责……公安办案都有可能找错方向,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知青呢,怀疑错了很合理吧?没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从来没有。” 谢宇飞:“……” 他看着林念禾的头顶,半晌才小声叨叨:“难怪你长一长就不长个儿了,都长心眼了。” 温岚还是有些不能理解:“那你是图啥呢?” “夜长梦多,除恶务尽。” 林念禾双手插兜,慢悠悠的朝着钱国柱家走。 …… 王小小今天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笑。 不仅因为她出院了,还因为她在出院前,姐姐特意带她站在走廊里的隐蔽角落,亲眼看着陈大丫被抬走。 姐姐说,坏人会得到惩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欺负他们了。 她坐在炕上,笑呵呵的用一个布老虎逗钱新。 小家伙不知愁,特别爱笑,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小姑不给他布老虎他也不生气,还在笑。 “哎呀,谁家的孩子这么乖呀,是咱们家的孩子呀!”王小小也笑,弯腰亲了一口小家伙。 钱新笑得更欢了,他朝小姑伸出手,软乎乎的小手轻轻贴在了王小小手臂的石膏上。 他睁着黑碌碌的大眼睛,好像在哄王小小。 “新新心疼小姑了是不?”王小小露出一口小白牙,“小姑不疼,小姑可高兴了。” 钱新眨巴着大眼睛,小嘴噗噗的吐泡泡。 大嫂拿着个小碗进了门,瞧见王小小弯着腰便说:“小小,你让他自己呆着就行,你胳膊还伤着呢,别乱动,可别又疼了。” 大嫂说着,把小碗放到了王小小身边,里边是一碗切成薄片的卤牛肉。 “你念禾姐说吃牛肉好,你哥忙活了好几天才买着的,你多吃点儿,好得快。”大嫂说着,爱怜的摸了摸王小小的脸蛋,“我今儿都给做了,这玩意儿能放住,明天你和你姐走的时候带上,省得你姐不会做。” “嫂子……”王小小眼眶发烫,挪蹭两下依偎到大嫂的怀里。 大嫂笑呵呵的拍拍她的背:“哭啥?都是大姑娘了,再说,过段时间我和你哥不也过去了么,到时候你在镇上上学,就还跟嫂子住。” “念禾说纺织厂的家属院空屋可多了,到时候咱搬进新家,嫂子给你新弄个桌子,你看书写字都方便,我给你钩个牡丹花的桌布,再买个红色的小台灯,好不?” “你姐说,兰县那边上大学推荐不管用,得考试,你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咱家就出了大学生咯!” “小小听话,咱不害怕了,咱以后离他们都远远的,不跟这些人一块掺和……” 门后,王淑梅戳了戳林念禾的脸,小声问:“你一直看我嫂子干啥?” “没什么,就是定了个小目标。” “啥目标?” “以后让我哥也找个嫂子这样的媳妇。” 第491章 三句教导 “嘿,你想得还挺美,我嫂子举世无双。” 王淑梅轻扬着下巴,很嘚瑟的晃了晃脑袋。 林念禾认真点头:“这点我赞同。” 她们俩在门口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会儿话,王淑梅便拉着林念禾去了她们的屋子。 “怎么啦?”林念禾大喇喇的坐在炕沿上,晃着脚脚问王淑梅。 王淑梅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念禾,认真说道:“我之前问过小岚你们去找李娟婶子送什么东西了,这个钱肯定不能让你出。” 林念禾去陈家的时候带了烟酒糖茶,总共花了二十六块钱。 二十来块而已,如今的她们都不缺。 林念禾没多想,伸手接过。 但她随手一捏就感觉到厚度不对,打开一看—— “嚯,淑梅姐你算得真是一笔好账,一百五十块钱?你钱多烧的?” 王淑梅在她身边坐下,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念禾的胳膊,继续说:“你帮我整陈大丫的事儿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但谢宇飞帮着大民安排当兵的事我不能不表示啊,虽然对他来说就是打了个电话,但对我们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事。” 林念禾看了看她,无奈低笑:“成,我试试,不过大概率谢宇飞不会要。” “不要你就硬塞给他。”王淑梅说,“我给他买东西不合适。” 林念禾摇了下头:“我只能说我尽量吧。” 按照林念禾对谢宇飞的了解,这钱—— “姑奶奶,臊我呢?多大点儿事儿啊,还至于给我钱?再说,我都能挣稿费了,我是那缺钱的人吗?” 谢宇飞横眉立目,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林念禾把信封拍到他手里:“那你自己还给她,顺便把话说明白。” “行。” 谢宇飞捏着信封去找王淑梅,再次发表了一遍他有稿费他有钱的阔论。 王淑梅没忍住,问了一句:“谢宇飞,你的稿费到底有多少?” 谢小爷傲气回复:“三块!” 王淑梅:“……” 王淑梅坚持要把钱给谢宇飞,谢宇飞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了下来。 不过转天他就去找了王大民,把信封原封不动递给他:“你姐让我转交给你的,男人在外边手里不能没有钱,你留着。” 王大民拿着一百五十块,手都在抖:“谢、谢哥,这这这都是给我的?” 他姐平时给他五毛都得寻思半天,这咋突然给了他这老些钱? 谢宇飞随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头:“给你的,自己收好了,别乱花。”他摸了摸鼻子,回想起大哥对自己的三句教导,他自觉有义务转述给更小的,便背书似的说道:“十八岁以前不许抽烟喝酒,没结婚不许招惹小姑娘耍流氓,敢惹事儿就得能平事儿。” 王大民下意识以为这三句话也是大姐给他说的,极其认真的听完,还默念了几遍,这才认真点头:“谢哥,我记住了。” “好小子,”谢宇飞又按了一把他的头,“在部队好好干,真让人欺负了给我打电话。” 王大民咧嘴憨笑:“没事,我不惹别人,别人也不能欺负我。” “行,多写信。” “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谢宇飞才掏出照相机:“来,哥给你拍张照片……” …… 在王厂长的竭力敦促下,陈大丫陈大宝的案子火速侦破,据王厂长的老同学透露,这俩人至少得判十年,那些曾经被他们搜刮到肚子里的东西也都得折现后赔偿。 王厂长是不信这件事与王爸没干系的,就算他没参与其中,那些东西他不是也吃了用了? 于是,王爸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人算是到了头,直接被开除了。 王家,王爸和继子看着破败的家,相顾无言。 “你女儿害了我妈。” 十来岁的小崽子面色阴沉,那双眼睛里写满痛恨。 王爸看看他,依旧没说话。 “我要弄死她。” 他又说。 王爸按灭烟头,掸去手上的灰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出屋去地窖找吃的。 他不想管即将坐牢的妻子,也不想管继子和女儿的仇恨,他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吃饱后再想一想铁饭碗没了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 “小林,你尝尝,这些都是我们厂的香肠,溪市谁不说好?” 食品厂的食堂里,王厂长殷切的望着林念禾,把盛满香肠的盘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香肠都切成了薄厚适中的片,样样数数摆得整齐,足足两大盘子,林念禾面前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和一瓶汽水。 是很高规格的接待宴了。 林念禾要了个空碗,用还没用过的筷子把每种香肠夹了一片放进碗里,然后才细细品尝。 她尝得认真,吃得很慢。 片刻后,她放下筷子朝王厂长点了点头:“味道很好,而且咸口香肠比较容易被接受,推广的可行性还是很高的。” 王厂长双眼锃亮,搓着手问:“所以我们食品厂也能去春交会吗?” 林念禾轻笑着冲他摇了下头:“您别急,食品厂的香肠能否出口最关键的不是春交会,而是包装和保存。” “啊?” 王厂长陡然一惊,突然明白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到的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念禾一指眼前的盘子:“我这几天去供销社看过了,咱们的香肠都是出厂后直接售卖的,您总不可能也用蒸屉把香肠送到别的国家吧?就算运输方式人家认可,您这香肠在夏天不出一个星期就会馊了吧?” 王厂长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大事。他还以为自己是被陈家姐弟俩的破事闹得,多次感觉到不对劲也没多想。 他懊恼的拍了下脑门。 唉……眼前的胡萝卜竟然飞了…… “您别着急,听我说完,”林念禾笑容温和,“我最近在设计一种新型机器,保守估计可以解决包装问题,大胆预计可以实现工业化灌装香肠。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在这个机器生产出来后我可以促使溪市食品厂首个购置生产线。” 王厂长看着林念禾,终于想起来在招待所门口,她与孙厂长说的那些话。 她、她……她果然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啊! 第492章 崩溃给她看 林念禾当然是有废话的,准确来说——在某些时候,她的废话特别多,大约每百句话里掺杂一句正经话的程度。 不过那只能发生在她完全放松的时候,王厂长这辈子大概不能见到了。 在这个不美丽的误会下,王厂长盯着林念禾,大脑飞速运转,回忆起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处断句。 他最近和林念禾接触时的情绪总是紧绷的,而且因为孙厂长的缘故,他情不自禁的就把那些与林念禾有过接触的人说的话也一起回想…… 他是人,不是录音机,这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他想啊、想啊、想……成功的把自己想崩溃了。 林念禾看他痛苦的捂住脑袋,茫然疑惑且无助。 这人是什么毛病? 她不就是问了他一句要不要生产线么?他怎么突然就崩溃给她看了?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 林念禾有点儿怀疑人生。 “王厂长?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念禾抛开疑虑,朝旁边的几个车间主任招手:“你们快来,送王厂长去医院。” “不用、不用。” 王厂长用力抹了把脸蛋子,手动抻开紧锁的眉头。 林念禾狐疑的看着他:“王厂长,您真的没事吗?我现在与您说的事不急着要答复,等您养好身体再谈也是一样的。” 王厂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咳咳,没事。” 林念禾:“……” 这话她是真的不敢信呐。 不过王厂长很坚持,他皱着眉头,眼神坚定的看着林念禾,诚恳发问:“你说的生产线什么时候能建成?需要多少钱?” 溪市是个很特别的城市。它面积不大,也不是省会,但仰仗着钢铁厂,溪市的市民生活水准比同等规模的城市要好得多,进而促进了包括食品厂在内的轻工产业的蓬勃发展。 这其实很好理解——钢铁厂效益好,工人待遇自然好,人们手里有钱,购买力自然更大,资金流向轻工厂,厂子的发展自然更快。 若换作手里没钱的厂子,从林念禾开头画出口创汇的大饼时厂长就会觉得自己不配了,根本不可能听她说到购置生产线这会儿。 而王厂长想的却是可行性。 林念禾怕再把他刺激崩溃了,思忖片刻后才说:“我不太清楚生产线建设的成本,只能尽可能的给您争取一个成本价,不过这个价格一定是需要您保密的,这就算我对食品厂的支持吧。” 林念禾口中的全新生产线其实就是几年后日苯发明的用来制作火腿肠的自动灌装结扎生产线。有师父的谆谆教诲,加之扒图纸这活儿她已经干得很熟练了,林念禾有自信在春交会之前能把图纸画出来,然后当面交给荣志国并接受他的嘲讽、嘲讽和嘲讽。 林念禾目前预测不到应该在十年后进入我国的火腿肠提前问世会带来什么影响,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小日子们别想用这项技术赚钱了。 真是个势在必行的理由。 林念禾想着自己的心事,王厂长也在飞快盘算着。 食品厂的效益一直不错,在溪市轻工局坐首把交椅,要是能再发展一步…… 他也不想冒险,可出口创汇那么光荣的事他不想落后呀! 王厂长凝眉苦思好半天,终于点了头:“行,我等你,要是生产线真的能做出来,我肯定要!不过这个价格……咳咳,小林,你现在也说不明白,要是价格太高我真的承受不起的话……” 林念禾浅浅一笑:“您可别跟我说笑了,溪市可是重工业城市,背靠钢铁厂,您又与孙叔叔友情甚笃,钱的问题才最不是问题吧?” 林念禾的态度很坚决——不议价、不赊账! 看王厂长还要说什么,林念禾直接说:“这个生产线我做好设计图后会直接转交给京城机械厂生产制造,虽然机械厂会以外贸出口为优先考虑标准,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届时您可以去京城与他们详谈。” 王厂长的话被噎回去了。 他半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也对,林念禾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就算有面子也不可能真的有能力左右一个厂子的销售定价和流程。 他只能抓住最要紧的那句话:“小林,你可一定得替我多说几句话啊!” “当然,王淑梅是我的至交好友,她是溪市人,我自然会为她和她的家乡考虑。” 林念禾笑靥如花,狐狸尾巴摇啊摇。 王厂长:“……!”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林念禾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好监狱里的陈大丫和监狱外的王爸,别让他们作妖。 王厂长扯了扯嘴角,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道:“当然、当然,我一定做好我该做的事。” 林念禾对这话很满意,她保持微笑,随意与王厂长闲聊几句后便告辞。 王厂长赶紧拿出早就给她准备好的一堆礼品,美其名曰:“这些都是我们厂的产品,还请你帮忙品尝一下,看看能否为出口创汇做贡献!” 那是一个藤编箱子,很大,瞧着得有三四十斤。 林念禾浅笑着,言辞却格外坚决:“不必了,你们这儿的东西我基本都吃过,也早就有了判断,这些东西您收回去吧。” 送礼是个艺术,收礼更是门技术。 很多时候,收礼是给自己定了个价码,只有不收才会让人敬畏,让人摸不准、猜不透。 林念禾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走,给食品厂留下了希望,也给王厂长留下了无数死掉的脑细胞。 王厂长在厂门口站了好久,想了好久,唯一想明白的就是—— 他得赶紧去钢铁厂找老孙,自己以后说不准要跟他借钱的! 这般想着,王厂长马不停蹄的去了钢铁厂。 恰好孙厂长在厂子里,热情的把他迎进了办公室。 孙厂长好像知道王厂长经历了什么,给他倒了杯茶,憋着坏笑问:“咋样?把小林同志送回去了?” 王厂长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热水才长舒口气。 提起林念禾,王厂长忍不住感慨:“唉,要是我闺女也能像小林似的这么能干就好了。” 孙厂长震惊的看着他:“你家祖坟迁到皇陵去了?” 第493章 我办事你……也别完全放心 王厂长一口水喷了出来,他抹了把嘴,不满的瞪孙厂长:“这叫啥话?我闺女也没那么次吧!” 孙厂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闺女是不次,但你不行啊。” 王厂长:“……?” 孙厂长端着茶杯站了起来,他慢悠悠的踱着步,说道:“二十岁的少校比六十岁的少将更不能惹,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呃……” 孙厂长走到王厂长身旁,手搭在他的肩头捏了捏:“十八岁的外贸部特派调查员……老王,我都不问你知不知道外贸部的门朝哪开,我就问你,你见过外国人吗?” 王厂长:“……” 他最近被折腾得头昏眼花,竟然没往这方面想! “自己不行事儿就别埋怨闺女不行了啊,”孙厂长恢复了弥勒佛式笑容,他靠坐在桌子上,朝他说,“不过你们厂子这回可撞了大运了,保不齐真能进春交会呢。” “哪有那么简单……” 王厂长苦笑,把刚才和林念禾的对话一一告诉给了孙厂长。 孙厂长认真听完,很不理解他在矫情啥:“你这是要发达了啊!” “发达?”王厂长依旧一脸苦相,“那生产线是啥价还不知道呢,我合计着,咋不得一二十万?这咋拿得出来嘛……” 说着,他瞄了一眼孙厂长,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像极了来找富亲戚借钱又不好意思开口的穷汉子。 孙厂长:“你要是想借钱就直接说。” 王厂长:“嗯,我想借钱。” “你还真不客气!” 孙厂长嘬着牙花子,烦躁的翻了个白眼给他。 王厂长一扫烦闷表情,嘿嘿干笑着说:“老孙,大哥!你看这事儿……” “可别,我姓孙你姓王,咱俩不熟。” “这嗑咋唠的呢,咱不都姓溪嘛!你拉扯兄弟一把,以后我每年自己掏腰包送你二斤香肠!”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孙厂长被他气笑了。 二斤香肠? 他差这口肉? “哎哎,咋还嫌少了呢,那三斤?” “滚!” “三斤半?” “……” “三斤六两!” “……” …… 来时的四个人回去时变成了六个,担忧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他们人多,直接把王淑梅和王小小所有的行李都背在了背上。 这还是王小小第一次坐火车,上次她去十里大队是坐钱国柱的大货车的。小姑娘满脸新奇,却不敢到处乱跑,只扒在车窗边看着窗外,小声感叹:“火车可真稳当,真舒服呀,要是以后出门都能坐火车就太幸福了!” 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林念禾听了这话,默然无语。 王淑梅搂着王小小,一直用手护着她的胳膊,生怕再把她磕碰到。她问林念禾:“念禾,与大队长说过小小要来了吗?” 林念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办事你放心。” “那小小上学的事儿呢?” “我办事你放心。” “那咱们下火车了怎么回去?” “我办事……完蛋,昨天晚上给昀承哥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说生产线的轴承数据,忘了告诉他今天回来了!” 人嘛,不是机器,总会有失误的时候,这叫百密一疏。 林念禾如此狡辩。 她的狡辩被接受了,但不妨碍他们依旧让她跑腿去派出所找苏昀承借车。 人嘛,总得为自己的失误负责,不能因为过往的功勋就忽略当下的错误。 其他人如此狡辩。 他们的狡辩林念禾不想接受,但双拳难敌九手,她只能一边念叨着友谊万岁一边乐呵呵的小跑着去找苏昀承。 “大爷!好久不见呐,想我了没?”林念禾熟稔的和刘大爷打招呼,顺手把一包香肠塞进窗户,“特地从溪市给您带的,他们那边的特产香肠,您尝个鲜。” 刘大爷没看香肠,只一直看着她:“丫头,出去这趟没出啥事吧?” 那天林念禾走时他给她留了自己侄子的电话,后来还特地打电话过去让那小子醒着神儿,林念禾找他一定得帮忙。 可他侄子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特地说了没有人找自己办事。 这就让刘大爷摸不到头脑了。 “没事儿呀,就是去接一下我朋友和她妹妹嘛,我又不是那惹事的人,能出什么事儿呢?” 林念禾笑得特别乖巧。 刘大爷迟疑着点了下头。虽然他不能理解如果只是接个人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但小丫头不想说,那就算了。 他探出头,扯着嗓子喊苏昀承。 没一会儿,苏昀承快步出来了。 他最近都在等刘大爷这一声,如今听到了,便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跑了出来。 短短几天,黑省已经开始转暖了,没再下雪,整日艳阳高照,积了一冬的雪也终于开始消融。 苏昀承出来得急,甚至都没系上军大衣的扣子,他看到林念禾眼睛就亮了,嘴角也扬了起来。 “念禾。” 他的嘴角噙着笑,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每天林念禾都会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但他没亲眼看到她没事仍旧不放心。 “怎么不告诉我今天要回来?”苏昀承语调温和,还替她理了理衣领。 林念禾如实交代:“忘了……一听到你的声音我的脑子就坏掉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苏昀承:“……!” 这种话,对苏少校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足以瞬间摧毁他的所有理智,让他完全忘记了昨晚上这丫头是怎么叭叭的从牛顿第一定律讲到机械结构的。 她能有什么错呢?明明是自己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眼见着苏昀承的眼神愈发愧疚,林念禾赶紧说:“还好你一直在派出所等我,昀承哥,你最好了!以后我一定记得告诉你我的行程。” 苏昀承满眼温柔,他说:“你等一下,我去拿车。” “好。” 苏昀承取了自行车来,还借了个板车。 他们去接了在火车站等候的几个人,捆好行李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孙光辉和谢宇飞轮换着骑自行车拖拽着板车,后座上坐着王小小,温岚和王淑梅跟在板车后免得行李落下没人知道,苏昀承林念禾则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林念禾小嘴开开合合,与苏昀承说着溪市的一切。 苏昀承噙着笑,认真听着她的每一个字。 说着说着,故事不知怎的变成了机械原理。 前边,温岚听了一会儿后满眼绝望的看向王淑梅:“梅子,他俩说啥呢?你能听懂不?” 王淑梅眨眨眼睛,不答反问:“难道你听不懂吗?” 温岚:“……” 她看看王淑梅,又扭头看看林念禾。 突然感觉自己和她俩没有共同语言了。 这个感觉让温岚意外心慌,她握紧拳头,认真说道:“不行,我回去就看书学习!不能让你俩把我扔下!” 王淑梅欣慰的笑了,正想再激励温岚两句,就听她继续说—— “我可是要当作家的!” 王淑梅的笑僵在了嘴角。 第494章 投桃报李 好消息:岚姐要学习读书了。 坏消息:岚姐还没放弃当作家。 对此,两个曾经遭到过文字迫害的姑娘只觉背后发凉。 此时此刻,林念禾只恨自己听力惊人——她真不想听见这句话,真的。 大概是感觉林念禾一定听得到,王淑梅转头望向她。 两人视线相碰,瞬间融汇出108个主意。 不过有什么主意都得暂且搁下,他们当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儿。 远远瞧见在村口大榕树下抽烟的李大和,几个人的心不自觉的都踏实下来。 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后看见了不善言辞的老父亲,虽然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安慰话,但心是落到实处的。 “队长……” 呼唤的话刚说出口,远方的队长叔站起身,随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没看见他们似的转身就往回走。 别扭的呀。 林念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话锋一转,扬声喊道:“谢四你慢点儿啊!行李都散了!” 那道黑影又蹿了回来,一边往他们这儿走一边骂骂咧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崽子能干啥,拉个行李都能弄散包,明儿我就给你们都送回家去,可别搁这现眼了!” 走得近了他才看见板车上的行李摞得整整齐齐,呼吸一滞,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咋地?出去一趟还学会糊弄我了?” “嘿嘿,队长叔您看您说的,我们哪是那样的人?这不是太过于想念您、舍不得您走嘛。”林念禾笑嘻嘻的凑过去。 李大和翻了翻眼皮,不搭理她,只看向自行车后座上的王小小。 瞧见小姑娘胳膊上的石膏,李大和的眉头拧紧了。 他半天没说话,估计心里骂得挺脏。 “大队长,这是我妹妹王小小,不用给她分粮,让她跟我住就行。”王淑梅拉着王小小走到李大和身前。 王小小仰着头,笑得像朵太阳花:“队长叔叔好。” “嗯,好,”李大和含糊应了一声,又瞥了眼王淑梅,“家里头咋样了?” “都处理好了。”王淑梅笑得轻松,眼角有些泛红,“谢谢您。” 实际上,李大和是不应该一次给四五个知青批这么久的假的,尤其如今还是探亲假刚刚结束的当口,估计他的压力也不小。 李大和哼了一声:“瞎客套。” 他看着王小小,粗糙的大手在兜里摸出几块水果糖,弯腰塞进她的小兜里。 “来了就踏实住着,多一张嘴的事儿……我们这些老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种粮食,咋都能把孩子拉扯大。” 这些话当然不是李大和一个人的主意。 他们不在的这些天里,十里大队的乡亲们也在开会盘算着王小小的未来。 王淑梅在村小当老师,一个月五块钱的津贴外加每天十工分,供她们姐俩吃饭虽没问题,但王小小还得上学呢,那样可就不够了。 “俺家孩子可说了,淑梅丫头老给他们买糖吃,咱可不能当白眼狼。” “可怜见的,让后娘欺负这老些年,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啊。” “一个小丫头能吃几口饭?要不是这几个丫头折腾,咱村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哎,你们唠吧,我去给小丫头弄只鸡炖汤喝。” 乡亲们的意见基本统一,前有苗红旗的例子,如今来个王小小,他们已经有经验了。 尤其现在日子好了,平均每家每个月能拿到三十块的工钱,他们又有工分能分粮、吃菜烧柴都不必花钱,日子比寻常城里人更好过。 多一个小姑娘而已,不算大事。 王淑梅的眼眶红了,她定定的看着李大和,刚想开口就被李大和挥手打断:“再整那没用的我可踹你了。” 王淑梅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后说:“好,那我不跟大家客气了。” 她其实是不差这些东西的,但乡亲们不知情。他们朝她伸出手,想把她从艰难中拉出来,这份情义弥足珍贵,她记一辈子。 李大和满意的“嗯”了一声,背着手往回走。 几个人纷纷跟上,嘴角都扬着。 “哎呦,你们几个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把整个知青点翻新一遍了。” “我这件衣服做小了没法改,还是新的呢,小小正好能穿。” “赵婶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让给小小补身子,淑梅,你晚上给妹妹炖了啊。” “王婶送了鸡蛋来,我给放地窖里了,你想着给小小煮。” “这个红糖你拿着,是李婶给的……” 王小小在溪市住院时,虽然不缺好吃的,但没一样是亲戚送来的,他们就像躲瘟疫似的躲着,生怕沾上一点儿要被借钱或惹麻烦。 可如今…… 王小小抿了抿唇,拽拽姐姐的衣角,含着两包泪小声说:“姐姐,要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可太幸福了。” 眼见着小姑娘眼中含泪,林念禾随手揉了把她的小脑袋,打趣道:“刚才不是说要一辈子能坐火车就很幸福了吗?怎么这会儿就改了?” “呃,嗯……都幸福。”王小小又笑了,露出一嘴小白牙。 王淑梅揉着眼睛,朝孙光辉说:“你帮我把给乡亲们带的香肠拿下来,等会儿我给大家送过去。” “哎,好!” 王淑梅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收拾行李、带着王小小挨家挨户给乡亲们送香肠、去村小报了个到,还被吴校长硬塞了一盆虾片。 晚上,她累得一头栽到炕上,眼睛闭上就睡了过去。 王小小躺在她身边,默默凑过去,用一只手抱住姐姐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好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玉米,有暖烘烘的火炕,还有乡亲们和善的笑脸和关怀爱护。 她觉得呀,这里可真好,好像神仙住的地方。 王小小对神仙住地的幻想破灭于第二天的清晨。 “禾子!禾子!你开门呀!我知道你醒了你快开门呀!再不出来我可砸门了!” 大早上的拍门声,不仅王小小被吓得一激灵,屋里的林念禾也被吓得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 林念禾:“我好像穿书了。” 第495章 数学小天才 林念禾在炕上坐了三分钟才缓过神来,确定外边叫门的是岚姐不是雪姨。 她长舒口气,应了一声后拿起枕边的手表。 八点了。 她最近的确累狠了,在外边她又习惯性警惕,晚上稍有一点儿动静她就得醒。回家了心里踏实,这一觉她竟然睡了近十二个小时。 “来了、来了……” 林念禾随手拿过军大衣披上,趿拉着拖鞋开了门。 外边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下意识用手挡阳光。 看到她,温岚长舒口气,一手拍心口,一手擦冷汗:“吓死我了,你没事儿吧?” 林念禾一脸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温岚眨巴着眼睛,满眼诚恳:“你一早上没动静,我以为你死屋里了。” 林念禾:“……” 感动,但不多。 林念禾沉默半晌,弱弱的说:“岚姐,要是我真的死在屋里了,你敲门也没用,所以下次……” 温岚:“明白了,下回我直接把门砸开。” 林念禾:“大可不必,就让我在此安眠吧!” 温岚还是不放心林念禾,她摸了摸林念禾的额头,第一次没感觉出来,第二次感觉有点儿热,第三次感觉有点儿凉…… 温岚:“你的体温咋变得这么快?” 林念禾:“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的头把你的手捂热了?” 温岚:“明白了,你又发烧了。” 林念禾:“……” 她现在天不怕地不惧,就怕岚姐说明白。 为了证明自己没发烧,林念禾当着温岚的面儿量了三次体温,其中两次是被温岚按着胳膊量的。 三次结果统一,三十六度八。 岚姐说她体温计坏了。 林念禾:“你今儿就非得把我送走是吧?” 温岚:“我怕你死屋里。” “……” 一早上鸡飞狗跳,林念禾好不容易让温岚相信自己不会说没就没,这才被放去洗漱吃早饭。 王淑梅今天要带王小小去卫生所再看一下手臂的伤,以免路上奔波有什么万一。林念禾也得去找汪潇汇报工作,便蹭了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 “小林!你总算回来了!从你走了叔这心就不踏实,在外边让人欺负了没?有事儿跟叔说,叔给你撑腰!” 这几个月来,汪潇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什么休息日,跟他完全没关系。 林念禾把三个油纸包放到桌上,笑着说:“一切都好,您放心,这是溪市食品厂的香肠,我给您和冯叔叔、计叔叔带回来的,劳烦您帮我送给他们啦。” “哎,你看你这孩子,出去办事儿还想着这些,拿回来多累呢!”汪潇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是在意这点儿吃的吗? 他是在意小林心里挂着他呀! 林念禾笑了笑,直入主题:“我与辽省铁路局的陈叔叔碰了个面,商定了头花运输的路线和安排,以后咱们的头花有五成可以搭钢铁厂的顺风车,往东南沿海地区的送货可以从滨城港口离港走水路运输,运输成本可以降低不少。” “那感情好!”汪潇看着林念禾,“小林,辛苦你了。” 他不自觉的叹了气,眼中多了抹心疼。 “顺路的事儿,没什么的。”林念禾轻摇了下头,“再说,我也有事求您呢。” “什么事?你说。”汪潇拍着胸脯说,“只要不违背原则,我指定给你办明白。” “就是我们大队的知青王淑梅的妹妹王小小来咱们这儿上学的事。”林念禾说,“没问题吧?” 汪潇说:“这事儿啊,你们村小吴校长和老冯说过了啊,那天我正好也在,都办好了。你不知道吗?” 林念禾一怔。 这事儿她还真没听吴校长提起,原来已经办好了。 她笑了,说道:“我昨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与吴校长说这些呢,既然办好了,那就谢谢您啦。” “哎,这都是小事儿,不算啥。”汪潇颇为自得,“都是为了孩子嘛!” 汪潇喝了口热水,眼睛明亮:“眼瞅着厂房就要建好了,订购的缝纫机也到了,招工那些也都顺利进行,可算是能松口气咯……” 他最近累得都有些晕乎了。不过每次力竭的时候看看真金白银的进账,他又干劲十足了。 林念禾默然片刻,还是提醒道:“虽然不该打击您,但四月中旬就是春交会了,在此之前我们至少得抢出一季度的国内供货,且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另外我还得提醒您,今年下半年国内供货需求大概率会呈井喷式上涨,所以——汪叔,不能松懈呀。” 纺织厂发展迅猛,获利的同时也需要所有人拧成一股绳,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他们都会被打回原形。 刚松了口气的汪潇听了这话又紧绷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弱弱的问:“你的‘大概率’是多大的概率?” 林念禾:“百分之八十九点四七。” “这咋还有零有整的?” “我算的。”林念禾很真诚,“统计学和概率论。” 汪潇:“……” 没听明白,但感觉很有道理。 他尴尬的抹了把脸,又咳嗽两声来掩饰,片刻后才说:“我不是自己想放松,就是想让你松口气……嗯,对,你别太累了。” “等等!” “啥?” “咱的供货需求还能涨?能涨多少?这个你算出来没?” 汪潇突然反应过来林念禾话中的关键,腾地一下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林念禾点点头,继续把数据分享给他:“保守预计今年七月后国内需求将达到每月九十万,大胆预测可以达到每月一百二十万。” 如今他们的头花只供给了省城、京城和沪市,而且就这三个城市还是供不应求,一旦开始给其他城市供货,供货量必然成倍上涨。 汪潇倒吸了口凉气,脑子里的算盘飞快扒拉了一通,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他搓着手,兴奋得嘟嘟囔囔:“就算每个月一百万个,平均算下来就是五十万的货款,一个月交税就得二十六万,那、那……一年都快一千万了!” 林念禾:“您可真是个数学天才。” 第496章 忆往昔、唠八卦 汪潇的账,能把全公社所有会计都算哭。 林念禾没哭,因为她不是会计。 她问:“您真想要每年一千万的税款?” “不是我想要,是兰县需要。”汪潇一本正经的说,“别说是一千万的税,就是一个亿,我每个月也照样拿二十三块六的工资,这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想要。” 他皱着眉,表情很严肃。 林念禾“唔”了一声:“行吧,那我努努力,从老外那儿给您多坑……骗……忽悠……我的意思是,多找补回来点儿。” 汪潇:“……” 他是不是应该假装没听到? “那啥,小林啊,叔也不是非得要一千万,你别把自己坑进去了。” 汪潇被她吓得冷汗都掉下来了。 “哦,那不能,我心里有数。” 林念禾云淡风轻。 “真有数假有数?” “真有数。” “我咋不信呢?” “我说做头花能盘活纺织厂的时候您不是也不信么?” “谁说的!我从始至终最相信的就是你了!是不是李大和那老梆子跟你嚼舌头了?你可不能信他,他一肚子坏水,你看他那脑瓜子秃的,就是耍心眼太多,头发都不长了!” “小林呐,你还年轻,以前的好多事儿你都不知道,来,中午来叔家吃饭,叔跟你详细说说……” 林念禾:“……” 男人争风吃醋起来,真是比女人还可怕。 可她能怎么办呢?汪叔要跟她讲八卦哎,这种真诚吃瓜人完全抵抗不了。 午饭时分,汪家堂屋。 四道小菜,二两小酒。 忆往昔,唠八卦。 汪潇抿了口酒,眼神略显迷离:“我就不是那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林念禾:“嗯嗯。” 一般来讲,在这句话之后,再想听到一句好话是不可能的了。 “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与这句话同理。 “我们上学那会儿,那会儿多困难啊,哪像现在的小崽子……我们那会儿啊,教室漏风,裤子也漏风,到冬天就冻得直哆嗦,别说写字了,手都冻得握不住笔……李大和那瘪犊子,他一冷就把手爪子往我衣服里塞、一冷就把手爪子往我衣服里塞……因为他,我感冒就没好过!” 林念禾:“……” 原来您曾经是这样的队长叔哦。 “我们饿啊,下课了就去掏鸟窝打麻雀,李大和老说怕我摔着,回回都是他踩着我上树,这也就算了,哎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每个鸟窝里不止有一个鸟蛋!” 林念禾:“……” 不好评价,真的不好评价。 “我们十七八那会儿,李大和整天追着村花后边跑,让他后来老丈人抡着铁锹追出去八百多回!小林你说,这是不不要脸?要我说,二芳就是傻,咋就能跟个流氓……” 林念禾赶紧打断他:“汪叔,婶子可还在厨房呢!” 聊八卦可以,命不能不要了哇! 汪潇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醒了酒,所有的话“嘎”的一声全咽了回去。 恰巧汪婶端着一盘炒花生米进来,瞥了满脸涨红的汪潇一眼,冷哼一声坐到林念禾身边,对她说:“别他瞎白话,喝点儿马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着,她拿起筷子把碗里的大鸡腿夹给林念禾:“闺女,咱不搭理他,来,吃饭。” “谢谢汪婶。”林念禾笑得乖巧,咬了口鸡肉咽下,不吝赞叹,“真好吃,您的手艺可真好,汪叔也太幸福了。” “爱吃就多吃点儿,”汪婶笑得温柔,继续给林念禾夹菜,“你太瘦了,猪崽子都比你壮。” 林念禾:“……”您是懂比较的。 汪婶来了,汪潇瞬间哑火,溜溜儿的把酒杯放到一边,拿起筷子扒饭。 林念禾强忍着笑,与汪婶拉家常。 因为汪婶的加入,汪潇的说坏话行为戛然而止,一顿饭吃了半个钟头便宣告结束。 “汪婶,辛苦您了。” 告辞前,林念禾挽着汪婶的胳膊感谢道。 “客气啥?记着门儿啊,以后没事儿了就来婶子家,我就喜欢热闹。”汪婶笑眯眯的捏了下林念禾的脸蛋。 林念禾大方应下:“好,一定。” “快去忙吧,要是你叔说你了就来跟婶子说,婶子替你收拾他!” “哈哈哈,怎么会呢,汪叔向来照顾我。” 汪潇下午也还有工作,与林念禾一道离开家。 他们一边说着纺织厂的未来一边往公社走,眼见着距离公社只有十几米了,汪潇突然拽着林念禾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汪叔?” “快走、快走,别回头!” 汪潇双腿倒腾得飞快,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林念禾亦步亦趋的跟着,隐约想起来刚才公社门口似乎坐了个人。 直走出去两条街,汪潇这才缓下脚步,后怕的回头看了看,没见人追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汪叔,您这是债主子上门了?”林念禾还是第一次见汪潇怕成这样,忍不住打趣道。 “可不就是要债的么,我真是欠她的!” 汪潇一想这事儿就满肚子火,他咬了咬牙,对林念禾说:“年前那会儿,九里大队的那个段虹梅一直嚷嚷着胃疼,有天直接晕倒在知青点里了,老贺紧赶着给送到卫生所里,结果一查,肚子里有鹌鹑蛋那么大一个铁球!好家伙,说是都跟胃粘一起了。” “啊?” 林念禾震惊了。 那么大的铁球,成年人误吞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这只可能是…… “她就想用这事儿办病退,你说说,这不是不要命了么!”汪潇气得牙根直痒痒,“卫生所做不了这种手术,用纺织厂的大货车拉去市里才开刀取出来。”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压下震惊问:“那刚才在公社门口的是她?都这样了还没办病退?” “她要是真有病,多难我都得给她办了,最次也能批准她回家休长假,但她这么整,咋可能给她办病退?”汪潇愁得直嘬牙花子,“以后传出去,那些不爱在这呆的都有样学样咋办?上哪弄那么些铁球让他们往嘴里塞?” 最后一句纯属气话,林念禾直接忽略了。 “所以她来公社找您是为了什么?” “磨叽我呗,还能干啥。”汪潇愁得眉头拧成一团,“又是哭又是闹的,就差在我门口上吊了,我不去她还能消停点儿。” 林念禾无声轻叹。 在漫长又孤独的下乡生活中,有许多人用尽手段想回城,段虹梅不是第一个想要用自我伤害的手段达成目的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497章 掰馍这件小事 对段虹梅,汪潇与贺爱民算仁至义尽了。他们不止把她送去市里医院救命、给垫了医药费,还让她在知青点里好好休息养病,连检讨和教育都无限期往后拖延了。 但估计段虹梅不会这么想。 林念禾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汪潇不给她办病退是有道理的,全公社近二百个知青,哪怕有十分之一受到段虹梅的影响想要走这样的路子办病退,都足够把他们折腾得半死,这样的先河决不能开。 汪潇不能回公社,又因为刚说过李大和的坏话不好意思去十里大队,索性去工地搬砖了。 林念禾也跟他去工地转了一圈儿。 如今几栋房子都已经落成,只剩下布置厂房的工作,预计下星期就能投入使用。 林念禾回到十里大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苏昀承还在派出所,王淑梅和王小小也还没回来。温岚在屋里踩缝纫机,王雪和苗红旗在前院做头花。 林念禾路过温家姐妹俩的屋子时,不自觉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她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寄走了,如今这屋子空落落的,炕上都蒙了一层灰。 林念禾无声的叹了口气,回到后院去拿了两个苹果一摞书去找温岚。 “岚姐,歇会儿吃个苹果呀。” “你先吃,我弄完这点儿的。” 温岚专心致志的做衣服,抿着唇认真得很。 林念禾把书放下,坐在椅子上咔嚓咔嚓吃苹果。 她把苹果啃了一大半,温岚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看到那么多书便问她:“你拿这老些书干啥?” “你不是要当作家嘛,我拿些书给你看。”林念禾有理有据,“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哎,行行行!”温岚的眼睛倏地亮了,“我还以为你能拦着我呢!” “拦着你干嘛,多好的梦想啊。”林念禾按了按心口,把书推给她,“多看、多读、多比较,加油!” 拦不住的梦想就只能引导了,希望岚姐多看些书后就不会逮着她每天挨过多少骂挥洒笔墨了吧。 “禾子,你真好!” 温岚给了林念禾一个熊抱,差点儿把她勒断气。 “晚上我给你们做羊肉泡馍。”温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拍着林念禾的后背说。 “好好好,刚好我那有糖蒜……咳,岚姐你别动手了,我真快被你送走了。” 温岚这次回来带了许多白馍,她还没生火,先给林念禾发了一个白馍一个碗。 林念禾很懵:“羊肉泡馍没有羊肉泡啊?” 温岚嫌弃得直砸吧嘴:“这是让你掰馍!” 林念禾:“……?” 她以前吃过的羊肉泡馍没有这个步骤啊。 林念禾下意识以为是温岚同志服务不到位,实际上,自己动手掰馍才是羊肉泡馍的正确打开方式,只是后世的人没那么多时间和耐心,这个步骤就被大多数餐馆省略了。 温岚觉得,掰馍这种事儿有手就行,给了林念禾东西后压根儿没再管她,自顾自的去熬羊肉汤。 羊肉是昨天他们从溪市带回来的,温岚挑了一块最合适的便开始大展身手。 半小时后,王淑梅带着王小小回来了,一进屋就瞧见林念禾生无可恋的对着个碗发呆。 王淑梅:“咋了?钱丢了?” 林念禾缓缓抬头,看了王淑梅一会儿突然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淑梅:“……?” 瞧这疯样儿,估计没少丢。 林念禾拍着王淑梅的大腿,乐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王淑梅龇牙咧嘴捂着腿,伸手推她的头:“你跟小岚学点儿好吧!拍我干嘛,你没腿啊!” “哈哈哈……” 林念禾不理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王淑梅被她笑得瘆得慌,转身问温岚:“小岚,念禾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啊,刚还好好的呢。”温岚拿着大铁勺进来,瞧着林念禾那样儿,也懵了,“你咋了?” 林念禾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指着王淑梅说:“哈哈哈……我就是突然想到……哈哈哈哈淑梅姐你还得给小小掰馍!” 温岚:“……” 王淑梅:“……?” 王小小:“嗯……什么意思?” 林念禾揉着眼角,看看自己那只掰了一小半的馍和微红的指尖,说:“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王淑梅的确很快就知道了林念禾突然疯了的原因。 羊肉泡馍用的馍是死面的,特别扎实。这种饼可以放许多天,但很硬,想掰成小块极其费手。 王淑梅掰了一会儿后就不耐烦了,咬着牙随手把掰馍扔进碗里,说:“就这么蘸着汤吃吧!又不是没牙咬不动!” 林念禾:“哈哈哈哈哈……” “再龇牙把你牙掰了!” 林念禾捂住嘴:“嘿嘿嘿嘿嘿……” “……” 温岚趁着熬汤的时候自己也拿了馍和碗进来,瞧见她俩的碗,岚姐很懵:“你俩还磨蹭啥呢?赶紧的啊,一会儿就好了。” 林念禾:“我觉得我吃半个馍就够了。” 王淑梅:“我觉得直接这么吃也不是不行。” 温岚一翻眼皮:“啧,吃羊肉泡馍还嫌累,这天底下是容不下你俩了。” 作为陕省人,岚姐对羊肉泡馍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她飞快的把自己的馍掰好,又把她们仨的也给掰了。 看她利索轻松掰馍的模样,林念禾与王淑梅都觉得她的馍欺生。 温岚掰好了馍,羊肉也炖熟了,她拿着大铁勺,看看灶台边捧着碗排排站的仨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忘念叨一句:“瓜女子。” 有饭吃,她爱骂什么就骂什么,没人跟她顶嘴。 热乎乎的羊肉汤和切成厚片的羊肉盛进碗里,香味儿瞬间飘散开来。 四个姑娘围坐在桌边大快朵颐,吃得满头大汗。 “哎,付出真是值得的。”林念禾感叹,“自己掰……岚姐掰的馍真好吃!” 王淑梅利索附和:“对对,小岚的手艺真好。” 温岚:“你俩夸我也没用。” 王小小抬起头,把王淑梅刚给她剥的糖蒜夹到温岚的碗里:“小岚姐,给你吃。” 温岚:“以后我只给小小做!” 林念禾与王淑梅抬起头。 下一秒,温岚的碗被糖蒜占领了。 第498章 赚钱真无聊啊 吃了一碗糖蒜泡馍,岚姐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盯着那俩坏蛋,第无数次的表示:“我真想捶死你俩。” 林念禾默默地又往王小小身后缩了缩,毫无心理负担的把正面战场交给伤员。 温岚气得牙根直痒痒,想把她拽出来捶一顿,又怕磕碰到王小小,一时间进退两难。 林念禾也不想干这样的缺德事儿,可王淑梅比她吃饭快,她刚放下筷子,王淑梅已经完了认错道歉刷碗一整套忏悔流程,让温岚完全没理由朝她下手。 作为唯一一个被矛头直指着的人,林念禾目前除了躲着没有太好的办法。 她又不可能跟温岚动手嘛,毕竟刚才的羊肉泡馍是真的香。 她现在急需一个转机…… “林老师?林老师?” 屋外突然传来仙乐般的呼唤声。 林念禾腾地一下子就蹦跶了起来,她朝温岚嘿嘿一笑:“岚姐,我知道你想捶我,但你先别捶,我去办个正事儿就回来!” 这个正事儿,林念禾觉得她至少能办一宿。 至于明天能不能办完,那就得看明天的岚姐还记不记得这茬儿了。 温岚听林念禾有正事,果然没再拦着她,只是朝她的背影翻了一连串的白眼。 林念禾出了门,正瞧见伍根茂和曹石建站在她的小屋门口,他俩胖了不少,可见这一个年过得相当舒坦。 她探亲假结束回来时他们俩去省城接郑珊和白小军了,原本是转天就要回来的,却因为林念禾又去了溪市而暂时搁置。 “你们回来了啊。”林念禾笑着问,“吃了没?” “吃了。”伍根茂呲着牙傻乐,“在国营饭店吃的。” “进来说。” 林念禾看伍根茂还拎着个大包,便直接打开房门让他们俩进门。 她先给他俩一人倒了杯热水,这才问:“珊珊和小军呢?” “送回舅爷家了。”伍根茂一口喝完了水,把包放在地上,神神秘秘的小声说,“林老师,这是郑姐让我们给你拿回来的货款。” 他说着,摸了摸兜,又想起什么似的给了曹石建一杵子:“账本呢?” “啊?哦哦,在我这、在我这。” 曹石建如梦初醒,赶紧解开棉袄,从里边拿出来一个犹带着体温的账本放到了桌上。 “辛苦你们了,”林念禾看都没看那个包,更没有翻账本,她只是问,“路上还顺利吧?” “都挺好的,”伍根茂回道,“没遇见啥人,包也一直搁怀里抱着。” “嗯。” 林念禾点了下头,回身从炕柜里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他们:“拿着,买点儿肉吃。” “啊?这不用,郑姐都给我俩钱了!”曹石建嘴一松,直接把大实话说了出来。 伍根茂也跟着点头:“对对,哪有一件事拿两回钱的。” “丽荣姐给你们钱是接孩子的,我给是因为你们帮我取钱。”林念禾说着,把红包塞进他们手里,“拿着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有红包,当然是开心的,伍曹二人组就不是那会掩饰情绪的人,顿时咧开嘴乐翻了。 “哈哈哈,谢谢林老师。” “嘿嘿嘿,谢谢林老师。” “谢我做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们呐。”林念禾笑着,又从橱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包,“前段时间我去了溪市,感觉他们那儿的香肠不错,给你们俩带回来了些,你们拿着吃……这个点心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一直给你们留着……” 伍根茂和曹石建来时带着大包,走的时候带的东西更多。 他俩一边往家走一边感慨: “林老师对我们可真好啊!” “我这辈子只认她一个大哥……哦不,大姐!” “对!咱可不能丧良心!” 小屋里,林念禾拴好房门,这才拿起账本来看。 这份账本应该是郑丽荣亲手记的,笔迹娟秀整洁,详细记录着从地窖里取出的货物种类、数量、单价总价,与林念禾自己记的账目相差无几。 看完账本,林念禾这才打开包,满满登登一大包钱,用纸条捆成捆,格外漂亮。 现金带给人的冲击和满足是存折上干巴巴的数字比不了的。 “唉,赚钱真是件毫无难度又无聊的事儿啊。” 林念禾撇了撇嘴,然后一把拉开凳子,坐在桌前哗哗数钱。 她数了一会儿钱就嫌累了,便用意识把空间里的钱箱打开,把这些钱收进去,用意识过了一遍数。 她不是汪潇,她数学很好。 最终数字比两份账本多了八块六,是郑丽荣凑的整。 林念禾把八块六记在账本末端,便拿过一旁的书本,翻找出她要的机械图,继续当一个勤劳的搬运工。 对门,温岚纳闷儿的看着窗外,问刚干完活的王淑梅:“禾子干啥呢?我现在能去捶她了不?” “她现在是真的忙,你别去。”王淑梅抿着唇笑,“明儿再说吧。” “这话说得,我咋可能记得到明天?” “那……明天我提醒你。” “行!” 第二天,王淑梅“忘了”提醒温岚。 于是,昨儿的事就这样轻飘飘的过去了。 一大早,她们就起床了,今天要上课。 林念禾今天带了许多东西,为了搬它们,她第一次选择在不是即将迟到的早上骑自行车去学校。 村小一如既往的安静,似乎与她离开前没有丝毫变化。 林念禾进教室时,牛娃已经在晨读了。 读的是英语。 林念禾来回折腾三趟才把自行车里的东西都搬进教室,她擦了擦手指,坐到牛娃身边问:“学得怎么样了?” 牛娃抬起头,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脸,然后用英语跟她说了句“早上好”。 发音标准,与磁带里的腔调一模一样。 林念禾揉了揉他的脑袋瓜,笑着说:“学得很快嘛。” “不太难。”牛娃笑着拿出一颗鸡蛋给她,“禾禾姐姐,给你吃。” “你吃了没?”林念禾把鸡蛋壳磕破,一边剥一边问。 牛娃点头:“吃过了,校长妈妈给我煮了两个,我吃了一个,这个给你。”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校长没吃?” “呃……” 当然吃了。 两个鸡蛋,一个给校长妈妈,一个给禾禾姐姐。 (本章完) 第499章 教学新方向 牛娃不想对林念禾说谎,所以他选择不说话。 林念禾听他刚才的话就知道他一定没吃,把鸡蛋剥好后喂到他的嘴边:“快吃。” “禾禾姐姐,”牛娃眨巴着大眼睛,“我吃饱了的。” 校长妈妈身体不好,禾禾姐姐喜欢好吃的,他是男孩子,他得照顾她们。 “那也得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必须吃一个鸡蛋。”林念禾说,“不吃鸡蛋长不高,以后你要是比我矮怎么办?谁保护我?” 牛娃皱了下眉,终于接受了这个说法,把鸡蛋接了过去。 他小口小口吃着鸡蛋,看看书本,又看看林念禾:“禾禾姐姐,你什么时候考我啊?” “考英语吗?”林念禾随手拿起牛娃的英语字典。 字典很干净,但纸张略有些松散,明显被翻看过许多次。 看来牛娃这一星期下了苦功。 “嗯。”牛娃认真点头。 “那就今天放学后?” “好!” 与别的孩子不同,牛娃最喜欢考试,每次他答对问题禾禾姐姐夸他都会让他特别开心。 他知道,禾禾姐姐也是开心的。 “对了禾禾姐姐,校长妈妈最近有点儿生气……” “啊?怎么回事?” “就是……” 村小上个星期才开学,第一周吴校长订了复习任务,并没有讲太多新课程。 漫长的寒假里,作业只能起到一丁点儿的束缚作用,学生们玩散了性子,把上学期学过的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可没有补习班时刻让学生醒着神儿,家长们大多还在扫盲中,辅导功课最多只能说一句“学习去”。孩子都贪玩,没了束缚,一个个就都成了脱缰的野马。 比干教不会更让老师气闷的就是会了又忘了,别说是吴校长,神仙来了也得被气得骂街。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 难怪昨天雪姐和铁锤都不笑呢,原来真的是不开心哦。 难怪这两天村子里的小崽子们格外消停呢,原来真的是挨骂了哦。 虽不该,但她真的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林念禾赶紧搓了搓脸,把这不着调的念头抛到脑后。 “咳咳,还是校长了解你们啊。”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略显尴尬。 牛娃听她这么说,小嘴扁了扁,伸手拽住林念禾的衣袖,眼神略显委屈:“禾禾姐姐,我没有,我都记得的,而且我寒假也有每天读书写字,还每天跟着冯大哥练拳锻炼。” 牛娃的眼神很好懂—— 我和他们不一样,禾禾姐姐你骂他们行,骂完他们就别说我了哦。 林念禾被他的小眼神萌到了,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揉搓着他的脸蛋笑着说:“对对,我家牛娃最棒了。” 她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严肃。 罗森塔尔效应表明,赞美、信任和期待具有一种能量,它能改变人的行为。作为学生依赖、信任和钦佩的人,教师对学生的殷切希望能戏剧性地收到预期效果。 林念禾最初教牛娃认字时被这孩子不自觉流露出的天赋感染,进而对他充满信心和期待;牛娃一直在林念禾的赞美中学习,学习带给他的不是枯燥乏味,而是更多的夸赞。 这是一个不经意的巧合,也是可以复制的“巧合”,不过它的前提和关键都在自己这儿。 一定得她先发自肺腑的真切相信学生必然能成大器,他们才会受到自己的影响…… 这事儿说难不难,因为只是一个念头,几乎不需要做另外的工作; 但说容易也绝不容易,毕竟人都是感性的,有自己的主观想法,在没有任何其他影响的情况下转变思维,坚信一个调皮捣蛋的差生以后会成为科学家——这是天方夜谭。 林念禾的手随意搭在桌上,捻起一片鸡蛋壳,轻轻地把它捏碎了。 她沉思着,思考在没有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如何自己彻底说服自己。 牛娃习惯了林念禾思考的模样,他什么话都没说,转回头继续看书。 林念禾面临的问题有些复杂,一时半刻想不懂,眼见着学生们陆续进门,她只能先把问题放下,全心应对孩子们。 “禾禾老师你回来啦!” “禾禾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禾禾老师我可太想你了!” 孩子们表达感情向来直白,他们一个个腻歪到林念禾身边,叽叽喳喳小鸟儿似的说着话。 就连向来沉默的郑珊都来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手。 林念禾没呵斥他们,一个个给予回应,谁都没落下。 一年级的教室热闹了好一会儿,林念禾见上课铃快响了,这才让他们都回到座位上去。 “好久不见呐各位,”林念禾拍了拍手,“大家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都很好,所以我给前三名带了奖励。” 大多数孩子们眼睛里都写着骄傲,只有唯二的没有考到双百的贺建宇和白小军抿着嘴不说话。 林念禾把他俩的反应尽收眼底,浅笑着说:“咱们班的第一名有些多,一共十二个第一名,第二名一个,第三名也是一个。” 这种全班都有奖的情况在后世的幼儿园演出里很常见,最佳表演奖、最佳唱歌奖、最佳团队奖、最佳观众奖……神一般的观众都有奖。 为的就是让孩子们不要因为没有奖品自卑。 所以,作为颁奖的最终解释权所有者,林念禾非说并列名次不顺位排序也没什么。 由于第一名的人数过多,奖品不能偏差过大,她给第一名的奖励是红色封皮的印着“奖”字的笔记本和铅笔盒,铅笔盒是按着男孩女孩的喜好不同挑的,也算尽可能的照顾到每一个人; 一个个给第一名颁好奖,顺带鼓励几句,然后她拿起第二名的奖励——一枚红星胸章。 “第二名,贺建宇。” 第一堂课上,贺建宇说他的愿望是当兵。 贺建宇没想到自己没考双百还能有奖,眼神茫然无措,红着脸挪蹭到讲台前。 林念禾把红星胸章给他戴上,然后说:“这枚红星是我在军区服务社买的,建宇,下次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贺建宇的小脸儿憋得通红,他小心翼翼的拽起衣服,看着红星,他的眼睛里也满是星星。 他听大堂哥说起过服务社,大堂哥过年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从那儿买的。 “我……我真的能去吗?”贺建宇的声音有些抖,“我、我都没考双百……” 小家伙的眼中尽是不安和怀疑,他觉得自己很差劲。 第500章 课本 “当然能。” 在他的不安中,林念禾笑得温柔:“我相信你。” 贺建宇的眼睛亮了,很亮很亮。 “好!下次、下次我去的时候,给禾禾老师也买一颗红星!” “好,我们拉钩。” “拉钩!” 76年3月8日,贺建宇又一次说他要去当兵,他还要给他的老师买一颗红星。 贺建宇捂着心口的红星回到座位,挺直腰板坐得笔直,像电影里演的军人那样。 林念禾收回视线,拿起最后一份奖励说:“第三名,白小军。” 白小军眨巴眨巴眼睛,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圆球似的骨碌到林念禾面前:“禾禾老师,我的奖品是什么呀?” 他满眼期待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不答反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嗯,我想要大白兔!”白小军脸蛋红扑扑的,不是不好意思,是兴奋。 “为什么啊?”林念禾继续问。 “我姐爱吃大白兔,我想要可多可多大白兔,这样她就能跟我第一好了!” 白小军振振有词。 林念禾短暂的回忆了一下白小军干过的那些事儿……郑珊不跟他第一好这件事真的是几斤大白兔就能解决的吗? 林念禾赶紧把怀疑甩到脑后,避免让自己的质疑影响到孩子。 她没准备大白兔,而是给了白小军几本连环画。 全班只有白小军和郑珊没有说过他们的愿望,林念禾只能凭着自己对这孩子的性格猜测给他准备礼物。 白小军捧着书,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大白兔,他有些失望。 林念禾戳了戳他的小肉脸:“这可是梁山好汉的故事,里边都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白小军张大了嘴巴:“那好厉害啊!” “是啊。”林念禾揉揉他的头,“糖吃多了坏牙齿,你可以和姐姐一起看书。” “这个能让我姐跟我第一好吗?” 林念禾:“……” 这个真的不能说实话。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觉得珊珊一直很喜欢你,你们是最亲的人啊。”要不然你往她嘴里塞虫子那么多次,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后半句被她咽下,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 白小军瞬间红了眼角,抱着书就朝郑珊跑:“姐!姐!我最喜欢你了!下课我带你去抓虫子!” 郑珊:“……!” 林念禾:“……” 看来在省城过年也没让白小军忘记他的爱好啊。 只能说……这孩子适应性真的很优秀,换作一般的孩子,生活质量急剧下滑,足够他们惊慌崩溃了,怎么可能像白小军这样自得其乐? 林念禾心疼的看着满眼惊悚的郑珊,赶紧制止白小军的危险想法:“因为珊珊原本是上三年级的,所以从今天起,她下课后要学习其他内容,小军,你……” 牛娃适时救场:“禾禾老师,我可以带小军玩。” 有了牛娃哥,白小军瞬间把亲姐抛到了脑后。 他用力点头:“好!” 把每个孩子都安抚好,禾禾老师开始了她这一天的课程。 第一堂课她没讲课,出了一黑板的数学和语文题,给孩子们来了个摸底小考。 复习一周颇见成效,除了白小军,大家都考了一百分。 林念禾趁着课间把小考卷批改好,刚放下笔,余香琴就抱着一摞形似本子的书闯了进来。 “香琴姐?” 余香琴直接把东西放到林念禾的桌子上,擦了把汗说:“这是你们班的新教材,我娘给订好了,你瞅瞅。” 林念禾眼前一亮,赶紧拿起一本语文“课本”。 封皮是牛皮纸,用锥子打孔、白线订起来的,里边的课文是林念禾一笔一划写出来,再由余香琴刻蜡纸一张张印出来的。 余香琴的字很漂亮,端正的小楷,清晰明了。 “香琴姐,辛苦了。”林念禾满心欢喜,拉着余香琴的手激动的说。 余香琴翻了翻眼皮:“瞎客气。”说完她一甩手,“我走了,你自己发。” “好嘞!” 送走余香琴,林念禾再次拿起了新教材。 他们的新教材是从十年前的教材里选取的课文内容,知识更多,内容也更丰富周全。 林念禾把课本从头到尾翻看一遍,然后把它们一一放在孩子们的课桌上。 上课铃再次响起,孩子们蜂拥着回到了教室。 看到桌子上多了个新“本子”,他们满眼好奇,有人直接翻开,也有人只盯着封皮看。 林念禾拍了拍手,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后说:“这是你们的新课本,以后我们会按照这本课本里的内容讲课,不过——” 她顿了顿,说了个谎:“这个课本是我借给你们的,只能在教室里看,不能带回家,也不能写名字,更不能把书本上的内容抄到你们自己的本子上,明白了吗?” 孩子们不懂得她的真实意思,他们只是习惯于听老师的话,一个个点头,有些孩子的手有些脏,赶紧用衣服擦起手指,生怕把借来的课本弄脏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有些无奈。 她当然也不想顶风作案,只是她的时间太少了,两年后她必然会离开,她只能用最少的时间教给他们更多的知识。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这里是十里大队。 换个别的地方,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林念禾轻轻地舒了口气,再次把规则强调了一遍,确定每一个孩子都记住了,这才开始上课。 新的课本里没有斗争,也没有常见的“狗地主”,孩子们很新奇,一个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听着那些他们从未听过的话,想着那些他们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林念禾的嘴角轻扬着,她知道,今天的课本将影响他们余生。 今天是周一,这一上午都是林念禾的课,到了中午时,她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腿也很酸。 太久没这样上课了,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岚姐,求求了,你骑车载我好不好?” 教室外,林念禾拽着温岚的衣角,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温岚相当不解:“你上午干啥了?” “讲课,一上午的课,腿都快断了。”林念禾可怜兮兮。 “你下地干活我扛你回去,你上课还得我扛你回去?” “嗯……岚姐、岚姐姐,你是我最好的岚姐啊……” “瓜女子。” “对对,我瓜,我最瓜了,你骂完我能把我载回去吗?” “……” 正这时,王淑梅扶着墙出来了,看到温岚,她顿时热泪盈眶:“小岚,扶我一把,腿快断了……” 温岚:“……” 第501章 一直坐着一直…… 知青点里,温岚一边择菜一边叨叨叨: “你俩真是,每天给我一个新惊喜——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废物,别人是越活越能耐,你俩瓜女子为啥就倒过来了呢?平常贼精的,咋就不能在这些事儿上跟那好的学学?” “尤其是你——梅子,你说你咋回事?禾子废物正常,你咋也恁废物了?” 王淑梅:“……?” 这应该不是指桑骂槐吧?应该不是吧? 林念禾:“……?” 什么叫她废物正常?怎么正常了? 不过林念禾也有点儿好奇:“是啊淑梅姐,我这两个月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坐着,你是怎么了?” 她在家想干活爸妈让她坐着,出门要骑自行车苏昀承让她坐着,就算是在机械厂学习,师父也每天扔给她一个小马扎让她找个凉快地儿坐着。 一直坐着就会发现一件很严肃的事——坐着的确比站着舒服。 但王淑梅…… 王淑梅的脸色不大好,她轻轻捶着腿,摇头:“最近有些累着了。” 她刚进家门就分家,除夕夜里大嫂生孩子,她从大年初一开始伺候月子,然后无缝衔接照顾王小小。 这一个月身心俱疲,精神头再足的人也受不了。 林念禾想回去给王淑梅拿点儿维生素,但腿还疼着。她便说:“等会儿的,我歇会儿给你拿点儿维生素,缓解疲劳的。” “好。”王淑梅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最近真的太累了。” 温岚正巧出来,听到王淑梅这话没说什么,只是午饭桌上多了盘炒鸡蛋,晚上放学后,温岚去找赵寡妇换了只鸡。 对此,岚姐试图用恶声恶气表达不满:“赶紧吃,别指望我每天骑车接送你俩!” …… 或许是因为课本不能带回家的缘故,学生们最近学习热情分外高涨,竟然还私下里比起来谁能把课文全部背下来。 这个现象被林念禾戏称为“书店效应”——只有书在店里人们才会想要读,买回家后大概率会束之高阁,成为一个充满文艺气息的沉重摆件。 没人想到这样的保护措施会激发起学生们的求知欲,不过老师们乐见其成,吴校长趁此机会好好整顿了一下村小的学风问题。 林念禾开始观察她的学生们,从上课时的反应到下课后的变化,一点点的做着记录,尝试加深对他们的了解。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毕竟成年人和孩子的世界是有壁垒的,急切的闯进去可不是个好办法。 时间一天天的过,林念禾每周去一次镇上,与汪潇和计厂长碰个头、再给黄部长打电话汇报工作。外贸商品的样品一件件做出,其中一半被筛掉,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商品册上,而选中的那些每种将做出一百件,留作春交会所用。 温岚和王淑梅也不清闲,她们俩被林念禾要求一起去春交会,如今王淑梅每天跟着牛娃和录音机学英语,据王小小所说,她姐晚上说梦话都是讲英语的,还会用英语骂街了。 温岚则忙着做几个人的衣服,直做得她脸红心跳,直叨叨这种资本家裙子穿出去肯定会被打死。 春交会为期一个月,林念禾给了温岚一百张裙子的设计图和布料,除此之外,还有与她们一道出行的汪潇的中山装和牛娃的衣服。 林念禾把布料图纸都倒腾到温岚屋子那天,岚姐操着扫把追了她半个小时。 后来,还是赵婶站了出来,与王婶一起找来十里八乡最好的裁缝,一起与温岚分担这个大活儿。 此举救温岚于水火,也抢回来林念禾一条小命。 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出发的日子。 因为要离开三个老师,村小在一周前就调整了代课交接问题,体育课被冯伟接过,他带孩子们练拳已经很有心得了,完全不必担心;语文课被周楚江接了过去,他本就是语文老师,教小学生没有任何压力,且他当初还是第一个支持教材改进的,教学热情满满。 吴校长原本是想亲自代数学课的,这活儿最终却被苏昀承接下了。吴校长原本还有些不放心,但听他讲了几次课后便满口答应,甚至还表示如果以后苏昀承不想当公安了,当老师也是个好选择。 村小没有因为她们仨的离开有混乱,她们自己倒是略微乱了一下—— “林念禾,来,你给我解释解释,这老些东西咋往过带?” 火车站外,温岚看着十八个硕大的箱子,捂着脸很是绝望。 衣服多、样品多,这些温岚都能理解,毕竟是春交会,多带点儿东西她可以理解,她绝对不能理解的是,林念禾竟然还带了个巴掌大的泥炉和一套茶具!她要干什么?过日子去了? 岚姐看看她的四个同伴,有劳有小还有俩废物,她能指望谁? “岚姐,稳住别慌,”林念禾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我打听过了,溪市钢铁厂和京城机械厂都跟我们坐同一趟车,咱们只要能把行李搬上火车,就不愁怎么往下搬了。” 温岚:“那你告诉我,咱们怎么把它们弄上火车?” 林念禾没事儿人似的看向汪潇:“汪叔,您来吧,火车站的人您肯定比我熟啊。” 汪潇今儿穿着只有最重要的场合才舍得穿的呢大衣,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紧抿着的嘴唇彰显着他的紧张。 “咳咳,”汪潇点头,“是,我跟他们很熟的。” 林念禾看他说完熟就不动弹了,只能继续提醒:“那就劳烦您找位熟人借个推车,让我们把行李运上车吧。” “哦哦,好、好!” 汪潇回过神来,赶紧去找他的熟人。 四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同时沉默了。 牛娃:“汪叔叔顺拐了。” 林念禾:“嗯,别说破。” 温岚:“他咋的了?” 王淑梅:“大概是紧张。” “还没到咋就紧张了?” “说真的,我昨晚也没睡着觉。” “我昨晚倒是做了个好梦,梦里都是小钱钱。” “……” 第502章 纺织厂的历史故事 在火车站的同志们的帮助下,这十八个大箱子总算安稳无恙的放到了卧铺车厢的行李架上。 他们刚安顿好,火车就开了。 牛娃端端正正坐在铺位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车窗外的世界。 林念禾揉了下他的头,习惯性的从随身小箱子里拿出床单来铺上。铺床时,她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有点儿想老苏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会儿老苏,汪潇拿着一个工作笔记同手同脚的过来了:“小林呐,咱们再商量商量展台布置吧?” 林念禾看他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有些无奈。 如今的广交会与以后的可不同,每个商品系统都有一个全国总公司,下面省市设分公司和支公司,一个总公司就是一个交易团。有纺织、机械、设备、土产、粮油、工艺、五矿等等类别。 兰县纺织厂就是最小的组成部分,参会人员数量上限是五人。因为他们主营的是头花,所以在林念禾的计划中,姑娘和小孩都是比男人更重要的人员组成,若不是必须得有个当家的大领导签字盖章,她都想带个娘子军团过去。 这唯一的领导名额原本应该是计厂长的,不过计厂长对纺织厂的生产更了解,一个电话两句话他就能妥善安排调度好生产问题,所以只能是汪潇跟来当工具人。 这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林念禾觉得汪叔的白发造型很有艺术家气质,比计厂长的外貌条件好许多。 可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这才刚上火车,汪叔就紧张不安起来了。 林念禾看着汪潇紧绷的模样,默然片刻说:“来,汪叔,咱们一起开个会,我给你们讲讲咱们纺织厂的历史。” “啊?啥历史?这厂子满打满算成立刚十一年,能有啥历史?” “来来来,您听我给您编。” 林念禾招呼几个人在铺位上坐下,开始了第一次火车会议。 “我们厂的历史很悠久。” 林念禾脸不红心不跳,信誓旦旦的说出了一句九百六十万神州大地是人都不信的开场白。 众人:“……” 十一年,真悠久啊。 “数百年前,有一户手艺人姓计,专精头面首饰制造工艺,代代相传,推陈出新。计氏家族最为兴盛时,宫廷六司都得从其弟子中选拔人才,计宅鼎盛繁茂,往来无草莽。” 众人:“……” 他们真没想到她敢编得这么大。 “朝代更迭,计氏起伏沉沦,却从未忘却祖训,哪怕身逢乱世,也不忘把手艺一代代传下去。只是计氏只擅工艺,不精商贾,渐渐落没。” 众人:“……” 这故事竟然还有起有伏的。 “乱世之年,计氏收了个汪姓弟子,此人家中遭变,但上过私塾,头脑灵活,虽手艺不佳,却寻出一条商贾路,助计氏开店铺、整经营。” 众人:“……” 竟然还有其他人物! “由于汪家立于人前,转眼间,汪姓名望已隐隐盖过计氏,不过汪家祖爷为人忠厚,从不敢忘师父恩情,为保计氏门楣不倒,汪家祖爷带其后人立誓世代辅佐计氏,居功不傲、遇难不弃。” 众人:“……” 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再给出什么反应了。 “有汪家辅佐,计氏子弟专心工艺,不仅细心学习代代相传的手艺,还去多国留洋增长见闻。世纪初,两家合力创办‘蘭’牌,因时局缘故只在祖地开了一间小铺,虽名声不显,但初心未改,一直延续至今。” 众人:“……” 别人说谎三七开,林念禾说谎,七千字里有三个字是真的。 偏偏她编得还挺像回事儿,有逻辑有因果,一时半刻还真挑不出刺来! 林念禾说得累了,喝了口水后才问:“有什么补充的吗?” 她问着大家,视线却始终落在王淑梅脸上。 王淑梅认真想了一会儿,把整个故事从前到后琢磨了一遍,摇头:“很完整。” 林念禾点了下头,又看向汪潇:“汪叔?” 汪潇的眉头紧皱着,小声说:“小林,这大瞎话要是被识破了咋整?外国人又不是傻子。” “识破的前提是他得有条件调查,”林念禾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兰县又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一堆手续办下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而且啊,您说什么样的人会对我们的故事感兴趣呢?” “当然是进了货的!” “是啊,所以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个故事是假的,他们也会说这是真的,甚至还会替我们把‘证据’找出来。” 林念禾微微扬起嘴角。 利益才是最稳定的关系,只要绑定的利益关系足够大,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汪潇思考片刻后也明白了林念禾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问:“所以我就是那个‘汪家’的后人呗?” “我就是随口编个故事,您别对号入座呐。”林念禾浅笑着摇头,“不管谁问您,您要么不理会,要么摇头否认,不承认就是了。” 汪潇朝她竖起大拇指,夸赞的话随口就来:“还得是你会编瞎话!” 林念禾:“……” 夸得好,以后别夸了。 林念禾翻开笔记本,继续说道:“既然都开了会了,我顺带说一下本次春交会应对外国商人的服务理念——” “不卑不亢不搭理,能说一个字就别说两个字,我们的服务态度就是没有服务。” “尤其是您,汪叔,到地儿了我给您弄把椅子,您就喝茶看报,来人了也甭搭理,眼皮都别抬一下的那种,端的就是艺术家高雅清贵的范儿,要视金钱于无物,碰一下都是脏了您的手,懂吗?” 汪潇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个,真的很难做得到啊!” 他八辈贫农,哪摆得出这种谱儿? 林念禾:“您要是摆得出来,我至少给您签下来两百万的单子,您要是摆不出来,顶天二十万。” 汪潇猛地一拍床:“我能行!必须行!为了兰县,我死不足惜!” 林念禾:“……” 倒也没那么严重吧。 王淑梅对做生意很感兴趣,等汪潇问完便迫不及待的问:“那咱们四个干什么?” 林念禾:“在另外四把椅子上喝茶看报。” 众人:“……?” 他们千里迢迢去穗城,难道是为了换个地儿喝茶看报? 第503章 口红和西瓜刀 林念禾没办法与他们从头到尾讲一遍什么叫品牌定位、哪个是营销策略,在这种时候讲这些,不仅讲不完整,还容易把他们彻底弄混乱、最后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她只能用最简单直白保险的方法解决问题——她全权指挥,再用事实作为依据来给他们讲清利弊。 在某些时候,全员参与决策只是流于表面的形式化民主罢了,非要让混混和抢劫犯选领导,他们只能选出来一个最能打的流氓头子。同理,让完全不懂营销的人制定销售策略,那比外行指导内行更恐怖。 幸而汪潇他们都很信任林念禾。是以,尽管他们几个觉得林念禾的要求处处古怪,但还是接受了安排,在火车的嘈杂中揣摩起林念禾给他们安排的人设。 火车很快到了省城,上来了几个厂子的代表团,多是重工业工厂,这些人林念禾都不认得,汪潇却与他们很熟悉,一众人挤在过道寒暄。 “哎哎,老汪,这次果然是你来了吗?” “老汪,我就知道能碰到你,我特意带了瓶老酒,晚上咱兄弟喝一口!” “老汪……” 在一声声亲切的“老汪”中,汪潇笑得像颗核桃。 他的心里倒是很有数,林念禾要求的冷冰冰的模样是给外国人看的,对同胞还是要热情大方。 他把林念禾几个人介绍给这几个厂长或副厂长,那模样,骄傲极了。 眼前几人倒是都没有打趣老汪带了三个姑娘一起出门,他们身处高位,自然明白什么话不能说。他们一个个瞪着澄澈的眼睛,纷纷表示如果有什么力气活儿只管找他们做,别累着女同志。 汪潇照单全收,约好了晚上一起喝酒,这才回到铺位上坐下。 等到周围没了外人,汪潇这才长舒口气,小声说:“这帮人,也真够势利眼的。” 林念禾正在看书,闻言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以前他们哪能搭理我?”汪潇撇了撇嘴,“自打咱厂子的头花在省城大卖后,他们一个个都像我亲大哥似的,恨不得把我捧上天。”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之常情罢了。” 林念禾翻过一页书,慢悠悠的说。 “他们就是想从我这买点儿头花,”汪潇继续撇嘴,“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头花不当吃不当喝的,咋就能卖的那么好?” 温岚来了精神,跟着点头:“我也想不明白,有那钱割半斤肉不香吗?” 汪潇和温岚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是知己。 林念禾抿着唇轻笑,吐出四个字:“口红效应。” 汪潇和温岚异口同声的问:“啥意思?” 林念禾抬起头,看到王淑梅和牛娃也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个问题好解释,她合上书,说道:“经济萧条时,口红的销量反而直线上升。因为人的购买欲望是不会消减的,以‘口红’为代表的低价产品恰好可以让人们并不充盈的钱包和购买欲同时得到满足。这类廉价的非必要商品会在经济低迷时成为‘奢侈品’,能最大程度的安慰到人们的消费心理。” 这一回,汪潇嘬着牙花子没说话,只有岚姐继续耿直:“啥意思?” 林念禾看看温岚,觉得应该用她更能接受的说法来举例子:“比如,你觉得自己即将遇到危险,特别没有安全感,所以你想要买一把刀防身,可你到了店里发现你没有足够的钱买更好的西瓜刀,你的钱只能买一把廉价的水果刀,这种时候,你……” 不等林念禾说完,温岚就撇着嘴打断了她:“咦,啥样的危险还用得着我买刀?铁锹不比刀好使啊?” 林念禾:“……” 嗯…… 铁锹的确比西瓜刀好使,一寸长一寸强嘛,尤其是冬天的铁锹,那玩意儿比斧头都锋利…… 林念禾猛地甩甩头,惊觉自己被带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是铁锹和西瓜刀哪个好使的事儿? 她说的明明是西瓜刀和水果刀……啊呸,是口红和头花! 林念禾觉得,她很有必要和温岚深入探讨一下。 “岚姐,你觉得是兵器的攻击范围更重要,还是灵活性更重要?” “省钱更重要!” “啧……还是之前的问题,不过这次你有充足的钱,你选择西瓜刀还是水果刀?” “我选板砖。” 林念禾看着温岚,沉默良久朝她竖起大拇指:“岚姐,您真是个科学家。” 温岚扬着下巴,右手做出抓板砖的姿势,对着空气挥动两下:“敢惹我,我都用不着刀,咔咔就这么两下,直接把他拍懵了!” 林念禾摸着下巴,给予肯定:“以力破巧,倒也是个办法。” 旁边,汪潇满头黑线。 咋就不说那啥口红效应了呢?他还没搞明白呢呀! 他想朝他的知己使眼色示意她继续问,可知己岚满心都是板砖和铁锹,压根儿没看到他的眼神。 王淑梅则拉过牛娃,语重心长的教导:“牛娃,听话,她俩这段话你一个字都别记住。” 牛娃乖巧点头:“好的,我不记得西瓜刀和板砖。” 王淑梅:“……” 她一脚踹向还要开口的温岚:“嘴闭上!教坏孩子了!”然后她又瞪了一眼林念禾。 温岚张了张嘴,瞧见牛娃,到底还是放弃了与林念禾继续争辩。 林念禾嘿嘿一笑,举起书继续看。 她们不再闹腾,只有汪潇一脸郁闷,看着车窗外默默琢磨那什么口红效应。 他想啊,想啊,想啊……终于想通了—— “小林,咱也做口红吧!” 林念禾:“……?” 从口红效应中总结出要做口红……还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啊! 汪潇热切的望着林念禾,一边搓手一边说:“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特别好。” 林念禾肯定的点点头,然后说:“不过您得给我建个实验室,再请几个生物和化学方面的专家,还得要专业的配色师,钱给足、原料管够,有个一年半载我就能给您弄出来了。” 听着林念禾的话,汪潇就感觉钱在流水似的往外流,他的声音不禁弱了下来:“这玩意儿这么费劲么?这不就是跟红纸一个道理的么?” 林念禾:“就算为了您自身健康考虑,您也不能给汪婶用红纸做的口红吧?” 第504章 输多了就习惯了 经过多个方面的考量,汪潇最终还是放弃了做口红的想法。 研究时间和成本倒在其次,主要因为兰县的人口就那么多,其中一大半还是农民,要是紧赶着成立新厂,想招工人都没有人,若把农民全都招进厂,那么多耕地怎么办? 汪潇忍痛放弃了这个会直线上升的生意。 林念禾再三确定了汪潇没这个打算后又翻开了书,只补充一句:“您不做的话,过两年我自己做了。” “啊?” 汪潇觉得,林念禾就是在开玩笑,她自己做有啥用?做了又卖不出去。 他却不知道,化妆品是林念禾最熟悉的行业之一,她也真的打算要在不远的未来开拓这一领域。 如果汪潇刚才多坚持一下,林念禾就让给他了,毕竟她的路千千万,不差这一条。 他们坐的这趟火车是春交会专列,卧铺车厢后连着货厢,是给重工业工厂装样品用的。火车一路向南,只在有参展团上车的车站停靠,倒是比普通列车快一些。 到溪市站时,孙厂长带着钢铁厂的几个人上了车,他还在月台上就瞧见了林念禾冲他挥手,上车后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位两鬓斑白的老师傅来找林念禾了。 “小林,好久不见!” “孙叔叔,您好,这位是我们兰县的领导,汪潇先生。” “您好您好,汪先生眼光卓绝,慧眼识人啊!” “您过奖了,溪市钢铁厂才是如雷贯耳……” 寒暄了一阵,孙厂长才对林念禾说:“小林,我们就在四号车厢,这是我们厂的总工,你有啥事只管过来找我们。” “太感谢您了,我等会儿便去请教。” 林念禾笑盈盈的,一直把孙厂长他们送出车厢才转回。 火车上的生活总归是有些无聊的,就连牛娃都很快从兴奋变成了无聊。 小家伙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眨巴着眼睛。 恰好林念禾看完了一本书,轻舒口气后看到牛娃无聊的模样,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要比赛吗?” 牛娃瞬间来了兴致:“好!” 林念禾随手拿出两张纸递给汪潇:“汪叔,劳烦出下题,三四位数的乘除法就好。” 汪潇错愕:“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比赛啊!” 汪潇不明就里,只得随手在纸上写下一串串数字。 很快,每张纸上有了二十道题。 林念禾摘下手表放到桌上,对牛娃挑了挑眉:“十分钟?” “五分钟就行。”牛娃自信满满。 “好,比正确率。” “嗯!” 比赛开始。 林念禾和牛娃一人一支铅笔,一边在心里默算一边写下答案。 温岚看傻了眼:“闲成啥样才能做题玩啊?” 王淑梅咂了咂舌:“这俩人,算盘成精了吧?” 汪潇:“小林真厉害!牛娃也厉害!” 五分钟,两只算盘停下了笔。 他俩同时转头看看那仨人,然后很默契的彼此交换试卷批改。 因为汪潇的题都是随手写的,两张卷子并不一样,他们俩给彼此批改只能再次心算。 又是五分钟。 林念禾率先开口:“牛娃真厉害,全做对了啊。” 牛娃也连连点头:“禾禾姐姐也全都做对了呢!” 第一局,平。 他们俩喝了两口水,开始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 第五局结束时,汪潇总算是算完了俩人的第一局卷子,感叹道:“你俩还真的都做对了啊,咋算的呢?” 林念禾:“……” 牛娃:“……” 王淑梅和温岚倒是早就习惯了,王淑梅看汪潇一脸惊诧,解释道:“汪叔您别理她,我们在知青点复习的时候,她路过看一眼题就直接说答案的。” 汪潇:“……!” 温岚也跟着点头:“前些天我还看见五年级的学生去问牛娃题。” 汪潇:“……!” “你俩把赵会计的算盘分了吃了?” 林念禾:“……” 牛娃:“……” 看汪潇这样,林念禾只能说:“多做点儿数学题会锻炼数字敏锐度的,我们俩只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这么玩儿而已,没那么夸张。” “你家闲玩儿都玩这个?那你们干正事儿的时候做什么?” 汪潇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摇摇欲坠。 林念禾看了眼牛娃,默然片刻对汪潇说:“牛娃最近刚学了下象棋,您要是想玩的话,这个也可以。” 汪潇瞬间来了精神:“来!我试试!” 象棋嘛,他可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玩了,棋类游戏大多越老越精,他很有自信! 林念禾从随身的小箱子里拿出象棋给他们,并与汪潇换了位置。 汪潇看着牛娃软乎乎的小脸儿,一边撸袖子一边说:“放心,叔让着你!” 牛娃笑眯眯,单纯又无害:“好呀,谢谢叔。” 第一局,汪潇败。 汪潇:“哈哈哈,小家伙不错啊,下局我可不让着你了!” 第二局,汪潇败。 汪潇:“嗯,大意了、大意了,再来!”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汪潇没赢过。 汪潇:“小林,你给我老实说,这小崽子到底是啥时候开始下象棋的?” 林念禾已经拿起第二本书了,闻言认真算了算,回道:“出发前三天,那天有个四年级的学生把家里的象棋带到学校来了,牛娃那天才学的。” 汪潇摇头,摇得很猛烈:“我不信!这不可能!” 林念禾朝牛娃小声说:“要不你让着汪叔一点儿?咱就当尊老爱幼了。” 牛娃一扁小嘴:“可是我只想让着禾禾姐姐,这是你的特权呐。” 林念禾的心瞬间软成棉花糖,她皱眉看向汪潇:“汪叔您一把年纪了不要输不起啊!” 汪潇嘴唇颤抖:“小林,你哄孩子可以,但你不能不管叔的死活啊!” “您看您这话说的,才输五局而已,怎么还上脸了?您继续,输多了就习惯了。”林念禾很体贴的给他们重新摆好棋局。 汪潇:“……” 汪潇不想习惯,一点儿都不想。 秉承着不能只让自己受伤的原则,他深深看了牛娃一眼,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他就把那几个曾经看不起他的厂长副厂长带了进来。 “牛娃,来,给他们看看什么叫英雄出少年!” 第505章 烤鸭的错 火车停在京城时,正赶上牛娃棋局最热烈的时候。 不仅是他们这节车厢,其他车厢的同志们也纷纷跑过来凑热闹。 火车停下,小主角却突然站了起来,礼貌的朝一众叔叔大爷说自己有事,然后便一扭身去到林念禾身边:“禾禾姐姐,到你家了呀!” “是呀,到我家了。”林念禾笑着把他抱起来,拉开车窗看出去。 她探出头,旋即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她竟然在月台上看到了老林同志! 老林同志拎着个大包,走过一扇扇车窗,眉头微皱着,视线始终在车厢里流连,偶尔还停下来调整角度仔细看看。他的大衣肩头有三颗金灿灿的五角星,做的事却与每一个父亲一样。 “爸爸!” 林念禾赶紧伸出手,朝远处的林爸连连挥手。 “闺女!” 林爸一直在看车里的人,终于看到林念禾,他顿时眉开眼笑,提着大包就跑了过来。 “快,拿着,都是你爱吃的。”林爸把手里的包塞进窗子,嘱咐道,“那两只烤鸭是刚出炉的,闺女你趁热吃。” 林念禾接过包,眼睛都些酸胀:“爸爸,您这是特意来给我送吃的的?” “正巧今天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林爸笑着看着她,“老黄说你们是这趟车,我算着时间就过来了,你妈妈前些天也去了穗城,你到了那儿就能见到她了。” “真的?您可别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林爸笑眯眯的指着包,“里边那包单独包着的牛舌饼是给你妈妈的,你帮爸送过去。记得看着你妈妈些,别让她工作起来就不管时间,穗城天气热,她总因为嫌热不肯好好吃饭,你看着她点儿。” “好嘞,我一定替您好好监督妈妈。”林念禾笑弯了眼睛,“对了,我哥呢?” “他去西北了,你甭管他。”林爸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票塞给林念禾,“都是全国票,你拿着,到了穗城自己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不够了跟爸说,爸再给你换。” “爸爸,您这样会让我有冲动从窗子跳下去跟您回家的!” “哈哈哈,来,爸接着你。” 王淑梅几人也与林爸打了招呼,他们之前就见过面,不过此刻的林爸一身笔挺的军装气势太足,他们都不敢与他说笑,规规矩矩的打了招呼便退让到一边,把时间留给他们父女俩。 “闺女,出去了别逞强,你黄伯父前两天就过去了,有不好办的事情你就找他,别委屈了自己。”林爸揉揉林念禾的头,眼中带着担忧,他拿出一张写满电话号码的纸递给她,“遇见事儿了只管给他们打电话,提你爸管用。” “好。”林念禾一口应下,把这张纸珍而重之的揣进衣兜。 这哪是电话簿啊,这是保命符! 林爸又与林念禾说了几句话,直至火车开走,他才舍得收回视线,赶紧回单位去。 “老苏!嘿嘿,我去看我闺女啦!” 这回他收到的回复可不是苏爸的白眼,而是一阵懊恼:“哎?你怎么还自己偷摸去呢?我媳妇给小禾买了块手表,本来还想趁这次火车路过给她送过去的!” 老林同志:“……?” …… 火车驶离京城火车站后,林念禾悲伤的叹了口气。 牛娃伸出小手握住林念禾的手,安慰道:“禾禾姐姐,林伯伯不在,我陪你玩一会儿吧。” “唉,唉声叹气的干啥?你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林叔的。”温岚蹩脚的哄了她一句。 “是啊小林,别难受啊,要不这样,等到村小放暑假的时候,我给你开个公出的条子,你回家呆一个月?”汪潇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王淑梅坐在林念禾对面,她看着林念禾,嘴角噙着笑,始终没说话。 小林同志依旧很伤感,她默默地从老林同志给她的大包里拿出一只热乎乎的烤鸭,矫揉造作的抹着眼角小声念叨:“这可都是我爸爸给我的爱呀……” “对对,你快吃点儿,要不然你父亲就白给你送了。”汪潇硬哄。 “嗯。” 林念禾张开嘴,嗷呜咬下香喷喷的一大口肉。 她咽下嘴里的肉,看看其他人:“这只我吃过了,就不给你们分了啊。” 众人:“……” 感觉哪里不对劲。 林念禾又把另一只烤鸭拿出来:“这个给你们吃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还很委屈。 嗯,的确很委屈,他们只是少吃了几口热乎乎的烤鸭,她可是分出去了老林同志的父爱呀! 王淑梅一副早就看穿她的表情,感叹道:“人性啊。” 林念禾:“嗯?你说啥?我听不懂。” 众人已经快三天没吃过一顿热乎饭了,顿顿饼子咸菜就热水,如今热腾腾香喷喷的烤鸭近在眼前,谁还顾得上此刻没到饭点儿,立即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他们吃得高兴,旁边下象棋的人们都馋得直咽口水。 汪潇嗦着鸭骨头,睨着他们:“哎?你们咋不回去吃饭呢?是因为还不饿吗?哦,那你们玩着,我就不让你们了啊。” 众人:“……” 汪!小!抠! 林念禾啃完了鸭子,打了个饱嗝儿后把手擦干净,捂着小肚子站起来,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摞画满了线条的纸和一包茶叶。 “汪叔,嗝,你们玩着,我去找一下我师父。” “找你师父?干啥呀?”汪潇关切的看着她。 林念禾:“挨骂、遭嫌弃、接受批判。” 林念禾觉得自己已经把最坏的结果想到了,可现实永远比想象更残酷。 她还没看到她那敬爱的师父呢,就已经听到他叨叨叨的碎碎骂:“小兔崽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尊师重道,这都多半天了还不过来打招呼?等我过去找她呢?还是打算吃完中午饭再过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啊?” 荣志国骂声不大,估计他身边的人都听不到,可林念禾听得到啊,而且很清晰。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还得是师父,猜得真准。”她可不就是吃完中午饭才来的嘛! 不过她有必要强调一句,她真不是不懂尊师重道,实在是烤鸭太香。 嗯,一切都是烤鸭的错。 第506章 大师兄背锅无数 荣志国叼着半永久烟,看啥都嫌烦。 大师兄觑着师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师父,要不我去找一下……” “找啥找?”荣志国横着眼珠子,“她那么大个人还能在火车上走丢了?” 大师兄又一次受伤,默默地翻开书不吱声。 林念禾在后边听了半晌,抿着唇低笑着凑过去,捏着嗓子说:“请问谁是荣志国同志?有个叫林念禾的姑娘摔倒了!” “啥?” 荣志国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烟掉地上了都没管。 “哪个不长眼睛的绊我徒弟?” 好嘛,还没问真相就直接甩锅了。 林念禾对她师父有了新认识——师父他很有当熊家长的潜质啊。 荣志国一转身就瞧见了眼中带笑的林念禾。 他顿了顿,一巴掌拍在林念禾的脑袋瓜上。 他又坐回到铺位上,把地上的半截烟捡起来,敷衍的用手指捻去灰尘,又翻兜摸火柴盒。 林念禾赶紧从兜里掏出盒火柴,划着火递了上去。 “哼!” 荣志国冷哼。 “师父,这可是我亲手装、亲手糊的火柴,您给个面子,看看我装的火柴有没有格外好用?”林念禾腆着笑脸,把火苗凑了过去。 荣志国有了台阶,走得格外稳妥。 他点燃了烟,在林念禾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靠着车厢壁,没事儿人似的问:“你来有事?” 刚才那事儿掀过不提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然大家都尴尬。 大师兄看见林念禾那一刻就站了起来,把位子让开了。他看着林念禾,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林念禾笑呵呵的,与大师兄打了个招呼,没瞧见常劲中,估计是与其他厂长寒暄去了。她没多问,挨着荣志国坐下,把茶叶奉上:“我前几天新得了点儿茉莉花茶,我又不懂茶,喝也糟蹋了,这不,特地带来孝敬您的嘛。” 荣志国是爱喝茶的,他的茶缸里永远有茶叶,名茶——高碎,也就是茶叶末,老京城人还给取了个好听名儿,叫满天星。 林念禾说着,把装茶叶的铁皮罐子奉上:“您瞧瞧?” 荣志国接过罐子,却没立即打开,而是看着林念禾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火柴盒,眉头皱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还跑去糊火柴盒了?别是没钱了吧? “师父?”林念禾看他眼神古怪,又喊了一声。 “哎。” 荣志国应了声,打开茶叶罐一闻,茉莉花的清雅香味儿竟然把火车车厢里各种难闻的味道都盖了过去。 一看就是好茶。 荣志国不免心疼:“这得多少钱一两?” 林念禾面不红气不喘:“我不知道啊,别人送我的。” 别人送是假的,但不知道多少钱一两是真的。当初她囤货买茶叶的时候,扫了好几处茶山的存货,那都是直接谈总价,怎么可能算得清单价呢。 荣志国咂了咂舌,赶紧把茶叶罐盖上了,免得被污了味道。 林念禾看他的茶缸是空的,便说:“我去给您倒点水泡茶吧?” “不用,不渴。”荣志国直接摇头。 这节车厢里的都是京城的厂子,这帮人十个里有八个爱喝茶,又都是熟脸孔,他可舍不得把这茶叶分给他们,喝独茶肯定得被说不局气,所以,他选择不喝,藏着!常劲中也别想分走一根茶叶杆! 荣志国把茶叶罐收回到自己的挎包里,转头瞧见林念禾的怀里还有沓纸,便问:“这是什么?” “嘿嘿,”林念禾不答先笑,“我画了个新图,心里没谱儿,想求您给掌掌眼。” “啧,”荣志国咋舌,“你这丫头怎么一会儿一出?机械设计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现在有的那些东西,都是无数人无数次改良才做出来的,你别以为碰上了一次就总能成,到头来再哭鼻子。” 荣志国说着教训的话。 他主要是担心林念禾学习时间太短,总觉得机械是个很简单的东西,中途受挫再哭咯。 他是嫌烦。真的,他最烦小丫头哭了。 林念禾乖巧的点着头,递出图纸的手却没收回去。 荣志国掐灭了烟,结果图纸仔细看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瞅一眼的,然后尽量从垃圾堆里找出来一点儿可以稍微说句好话的地方,免得把她的图说得一文不值她跟自己闹腾,可他看着看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表情也严肃下来。 大师兄的书始终停留在第一页,瞧见师父这般表情,他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千万别说话。 师父这样子一看就是看入迷了,这时候谁敢开口打断他,他能问候对方八辈祖宗。 林念禾收到大师兄的提醒,了然点了下头。 她悄声站起来,拿起荣志国的茶缸。 大师兄摆手示意她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捏出一撮茶叶末放了进去。 林念禾端着空茶缸去找列车员要水。 她倒是想好好泡个茶展示下功力,但第一步就毁了——这茶叶忒碎,又没有专业茶具,硬要洗茶的话估计得到处去一半茶叶。 她只能放弃,端着茶缸回到铺位。 常劲中还没回来,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过来,大师兄专心看书,师父沉迷看图。林念禾放下茶缸,坐回到荣志国旁边,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林念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是被荣志国一声低呼喊起来的。 “哎?怎么了!”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弹起来,动作进行到一半她就被上铺床板拍中脑袋,眼前立即闪耀起无数金星。 “呜……” 林念禾捂着头,疼得眼泪直往下掉。 荣志国和大师兄被这般变故吓了一跳,荣志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给林念禾拍背顺气,嘴里还念叨着:“不怕不怕,没事儿啊……” 这么一撞,林念禾是彻底清醒了,只是头有点儿晕。 她睁着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泪花糯糯的问:“师父,有人炸火车么?” 荣志国:“……” 他强忍住到了嘴边的嫌弃,说道:“咋样了?要不去找大夫瞅瞅?” 他很担心,难得有个机灵点儿的小徒弟,可别撞傻了。 林念禾摇了下头,没再感觉到头晕,她便说:“没事儿,不要紧的……师父,您刚刚怎么了?” 荣志国一愣。 他刚才想起来什么了? 忘了。 荣志国转头看向大徒弟:“哎,我刚才跟你说的你跟丫头说一遍。” 大师兄一脸错愕:“师父,您刚才可一个字儿都没跟我说啊!” “啥?你没听见?一天天的要你有什么用。” “……” 第507章 吃心眼儿 林念禾不清楚别人家的大师兄是什么样,反正他们家这位,专门负责背锅。 大师兄小学念完就跟着师父,到现在他儿子都上小学了,二十多年的相处,他早已练就了一身纯熟的背锅技巧。 首先,师父他是知道自己在冤枉人的; 其次,师父他是知道自己是乱发脾气; 最后,师父他是知道自己在牵连无辜。 综上,背锅人不需要辩解,老实儿眯着别犟嘴,耐心等候师父他老人家良心发现的那天就可以了。 大师兄短暂的委屈了一秒钟,就淡定的继续看书了。 荣志国清了清嗓子,总算想起来自己刚才遗忘的那事儿是什么,他拿着图纸问林念禾:“你这图纸有点儿像子弹壳的生产线,但是比那多了几道工序……军工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你直接给你父亲比较好。” 林念禾:“师父,这是灌香肠的。” 荣志国:“……” 他把这张图纸当成军械机密研究了半天,都准备好放弃八级钳工的身份进入保密单位了,结果这丫头说这是灌香肠的? 荣志国不愿意直面悲惨的现实,他更情愿林念禾是刚才被撞坏了头。 他双手扣住林念禾的头,掰来掰去到处看:“来,我看看,这到底撞到哪儿了……” 林念禾:“师父,它真是灌香肠的。” “你闭嘴!” “好嘞。” 林念禾老老实实闭上嘴,由着荣志国把她的脑袋瓜当西瓜打量。 常劲中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荣志国捧着林念禾的脑袋左晃晃右晃晃,一副要把她的头拆下来看看的样儿。 “老荣子!你干啥呢?孩子做错啥你说两句就得了,可不能动手啊!” 常劲中被吓得脸都白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按住荣志国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用极低的声音劝说:“老荣子,你冷静点儿!想想你媳妇,弟妹那么喜欢小林,她要是死你手里,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家门了!” 如果林念禾当场死一个,那荣志国还真不用回家了——直接进派出所就行了,现场这么多目击证人,都省得公安同志调查破案了。 这般看来,常劲中说的也不算错。 荣志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有毛病?” 林念禾见常劲中吓得都没人色儿了,赶紧说:“常叔叔,您误会了,是我刚刚撞到头,师父帮我检查伤口呢。” 常劲中:“……?” 真的吗?他不信。 就刚才老荣子那龇牙咧嘴的表情,仿佛是林念禾干了什么一刀扎他心窝子的事儿。 荣志国朝常劲中翻了个白眼,松开手又拿起图纸,他拧着眉头,忍不住又白了林念禾一眼:“油光水滑的大姑娘,怎么就单长了个吃心眼儿呢!” 瞧瞧她弄的东西,玉米脱粒机,香肠机……她接下来瞄准了什么?大米还是冰棍? 林念禾嘿嘿干笑:“民以食为天嘛。” 荣志国不搭理她,转回头重新看图。 刚才他误会了,一直在往武器方面想,现在得推翻重来了。 常劲中在大师兄身旁坐下,已然恢复了笑模样,他问林念禾:“刚才撞到头了?我们刚好和医疗队一个车厢,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的常叔叔,已经不疼了。”林念禾笑着摇头,“对了,我听黄伯父说,手摇脱粒机已经通过了出口审批,您准备得如何?” “目前就按照国内需求生产,等春交会后再说吧。” 常劲中回答得有些含糊,林念禾却懂了他的意思。 想来他这是怕出口量小,所以没有提前准备货物。若是情况好,可以先调用国内所需库存,若是情况不好,对机械厂的影响也不大。 这倒是很符合常劲中的谨慎性格。 林念禾没做任何建议,产量如何是机械厂内部的事儿,与她没关系。 常劲中刚想再关心林念禾几句,迎面就对上了荣志国那喷火的眼神。 这眼神常劲中太熟悉了,老荣子每次被打扰的时候,都是这副要吃人的德行。 他立即闭上嘴,没事儿人似的转头看窗外。 荣志国收回视线继续看图,时不时端起茶缸喝一口。 就这么看了大半个钟头,他才放下手里的图,转头看向林念禾:“原理没大问题,凑合吧,不算笨,有点儿长进。” 没大问题、凑合、不算笨。 这已经是荣志国刀子嘴里能说出的最高评价了。 林念禾顿时笑开了花儿:“师父,哪里有问题?您给我讲讲呗?” 荣志国翻到最后一页纸,粗糙的手指在纸上画着圈儿:“就这里,最后这步乱七八糟的,是要裹油纸?这没必要。” “哦不是,那是裹塑料纸,”林念禾解释道,“用塑料纸把香肠裹起来,封口时抽干空气形成真空状态,如此包装更容易携带、更卫生,也能大幅度延长食品保质期。” 荣志国毕竟不是食品厂的人,对食品生产的需求了解不多,他只能直接问:“这个啰嗦步骤是你坐家里想出来的?” “不是哦,”林念禾熟练甩锅,“是溪市食品厂的王厂长提出的。” 荣志国觉得,既然是食品厂的厂长提出来的,那应该是的确有需要。 他捏着图纸,琢磨了片刻后对林念禾说:“这是个大型生产线,就算你的图纸目前看来没大问题,制造起来也不是容易事儿,一切得以实际的实践结果为主。” “那就得您多费心了,我这点儿能耐您最清楚不过了,也就能动动笔杆子。” 林念禾坐得端正,嘴角始终挂着笑。 荣志国拧着眉头睨了她一眼。 这眼神林念禾看懂了,师父说她缺心眼。 这是为什么啊! 拍马屁也有错? 荣志国看林念禾一副憨憨的德行,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把图纸收好,朝她挥手赶人:“行了,我给你安排,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林念禾无奈了,这怎么突然就翻脸呢? 她是想再留一会儿的,可瞧着师父一脸“再不走就踹你”的表情,林念禾自觉起身,与常劲中和大师兄告别。 荣志国不耐烦的看向大师兄:“你还杵这儿装木头呢?送她回去,细胳膊细腿的,别半路让人踹车底下去了。” 大师兄:“好嘞。” 他们俩前脚刚走,荣志国后脚就点起了烟。 他吐出口白雾,一手搭在挎包上,朝常劲中说:“我才想起来,你没给我徒弟开工资啊。” 常劲中:“啊?” (本章完) 第508章 美妙的误会 荣志国盯着常劲中,好像他是压榨劳动人民的狗地主。 “怎么着,我徒弟给你画图,让厂子生产新产品、让你受表彰,你连个工资都不给?常劲中你丫还是人吗?” 常劲中嘴角直抽抽,他擦了把冷汗,苦笑着说:“老荣子,小林又不上班,厂里没这样的规矩啊……再说,过年的时候不是也……” “也什么也?那点儿东西就能买一张图?你想瞎了心吧!” 荣志国撇着嘴眯着眼,手指轻点着挎包,另一只手捏着烟,又吐出口烟雾才说:“丫头刚才给了我一张新图,大生产线的图。”说罢,他斜眼睨着常劲中,半晌才继续说,“春交会是个好时候啊,不止能出口创汇,我也可以和那几个老兄弟见个面儿。沪市机械厂的老钳子这回也过来啊,哎,我这真是岁数大了,总想着和老伙计在一块儿……”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你不给我徒弟开工资,我就敢把这张大生产线的图送给沪市机械厂,如果他们要我的话,我过去也不是没商量。 八级钳工啊!哪个厂子不抢着要?只要荣志国点头,什么户口、房子、工资,那都不是事儿! 常劲中的冷汗掉得更凶了,他一把按住荣志国的手腕,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荣子你别闹,你也替厂子想想,这样的先例真的开不了啊!” 荣志国冷哼。 替厂子想? 丫头都穷到去糊火柴盒了,他还替厂子想?谁替他小徒弟想想? 常劲中当然不知道荣志国在想什么,只能苦口婆心的继续劝解:“老荣子,不是我抠,但是你看啊,小林她是知青,突然间在机械厂挂了职拿工资算怎么回事?好说不好听啊!” 荣志国眸光微转,依旧用最冰冷嘲讽的眼神看他:“哦,那你就白拿人家丫头的东西给自己捞好名声呗?” 常劲中:“……” 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讲理啊! 常劲中拧着眉头,心知这事儿如果不解决,他不仅要失去那张大生产线的设计图,还要失去他们厂唯一的八级钳工。 开工资是不可能的了,绝对不可能,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 常劲中在心中飞快的拨弄了一会儿算盘,一咬牙说道:“这样,这次春交会上,我拿出手摇脱粒机的成交额的百分之一给小林当奖金!这样总行了吧?” 手摇脱粒机虽然用料不多、成本不高,但它是独一份的新鲜玩意儿,又是促进农业生产的好东西,出口的定价是五百块。 相当于每卖出一台手摇脱粒机给林念禾五块钱。 这个奖金听起来不少,可没人知道春交会上到底能卖出去几台手摇脱粒机,若是一台都卖不出去,那林念禾的奖金就只有一个空红包了。 而且这还是一锤子买卖。 荣志国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指着常劲中的鼻子开骂:“你大爷的,你他娘的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欺负小丫头,你丫还算个爷们儿了?” 常劲中脑仁生疼。 “那你想怎么着?我也把话撂这儿了,不上班开工资是不可能的,谁来了都不可能!” 常劲中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不他把厂长给小林当?让她对付这老家伙吧! 荣志国是想给林念禾弄一个铁饭碗的,他有把握给林念禾要到二十块的工资,可看常劲中这样儿,铁饭碗是不可能有了,那就只能把一锤子买卖尽可能延长。 “只这次春交会肯定不行,”荣志国摇着头,“以后所有的广交会,只要是小林的设计图做出的东西,你都得给百分之一的成交额当奖金。” 常劲中:“……!” “老荣子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我家丫头都苦到去糊火柴盒了,我这还叫过分?我当师父的不给徒弟饭吃才叫过分!” 常劲中:“……” “人姑娘不吱声儿你丫就装死,你他娘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 “一把年纪了不要点儿脸!” “……” 常劲中无语问苍天。 谁家厂子有脾气好的八级钳工吗? 他拿老荣子换。 倒搭二百块钱也行。 ……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坐着火车唱着歌,突然就被大馅饼砸中了脑袋瓜。 百分之一的成交额分红! 而且还是每次广交会、每种她做设计图产品都有! 林念禾心中狂喜,面儿上却一脸惆怅:“这样啊,那要是一台都没卖出去……算了,没关系的,我原本也不是为了钱。” 林念禾的后半句话是真的,她真没打算用这些东西牟利。 不过利都已经送上门了,她勉强收着也可以。 嗯,真的是勉强……嘿嘿嘿…… 以防常劲中日后反悔,林念禾立即拿出稿纸本和钢笔,把汪潇拽了过来说:“常叔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投桃报李,我也得为您负责——我怕我以后万一有困难动了贪心念头,想要以此来要挟您,您就太吃亏了,所以我们签个协议吧!” 她小嘴叭叭的说着话,笔下已经写出了一行行字。 协议双方、期限、奖金额度,以及无上下限的奖金标准,桩桩件件写得清楚又明白。 常劲中被荣志国骂得脑瓜子生疼,如今听了林念禾深明大义又软软糯糯的声音,一颗心总算舒坦了些。 他当然也担心林念禾口中的事情会发生。她现在小,有爸妈养着感觉不到生活艰难,万一过几年她日子不好过了,想要提高标准怎么办?厂子又不是他常劲中的,闹出那样的事情双方肯定要撕破脸吵翻天,最后好好的事儿也变成了仇人。 林念禾飞快的写好了三份协议,率先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把钢笔递给常劲中,并拉着汪潇解释道:“常叔叔,咱们的协议一式三份,您与我一人一份,第三份暂时由汪叔保管,等到了穗城交由黄伯父见证保管,您看如何?” 听着如此周到的建议,常劲中热泪盈眶。 徒弟是好徒弟,可惜摊上了那么个土匪师父! 常劲中签了字,又盖了京城机械厂的公章,还不忘对林念禾说一句:“小林,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林念禾:“嗯嗯,我一直是个善良的好人。” (本章完) 第509章 大姐的火柴盒 在后人眼中,常劲中与林念禾签订的这份协议实在是个昏招。 可在当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念禾吃了大亏。 荣志国拧着眉头嘬完了一支烟,伸手按住林念禾的头揉了一把:“没事儿,师父养活你。” 林念禾:“……?” 荣志国捏着火柴盒,沉默片刻又说:“火柴盒就别糊了,你好好学习……总沾浆糊手会泡烂的,你还年轻,还不到为生活犯愁的时候。” 林念禾:“……?” 她师父好像误会了什么。 荣志国的确误会了,不止误会,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正在侵蚀他。 那是他十四岁的时候,他大姐求爷爷告奶奶碰了无数壁,这才把他送到一个老钳工的铺子里当学徒。 做学徒没有工钱,逢年过节还得给师父送礼。他不想干了,想去卖报,或者卖烟也行,只要能挣钱,干什么都行。 他跟大姐说了之后,大姐折了家门口的柳条抽了他一下午,扬言他敢不去学手艺就把他打死。 他打小就倔,柳条断了三根也不肯去学手艺。 后来,大姐哭了,哭得比他这个挨打的还惨。 大姐说,你总不能卖一辈子烟吧?熬过这两年,学一门手艺到哪都不愁。 大姐说,家里有钱,姐能供得起你,你好好学,姐还等着你养活姐、让姐过好日子呢…… 再后来,他家日日夜夜都充盈着浆糊味儿,还有粗糙的火柴盒。 浆糊是水和面粉熬出来的,手被泡得时间久了就会泛白发皱,再被粗纸壳来回磨蹭,手指很快就红肿起来。这样的皮肤格外脆弱,稍微多用一点儿力,一层皮就蹭掉了。 白天磨掉了一层皮,晚上再长出来,第二天再被磨掉。 在荣志国的记忆里,大姐的手总是又红又肿。 可她却丝毫不觉得那些火柴盒是折磨她的刀子,她总在笑,数着火柴盒,盘算着这个月可以割二两肉包饺子。 荣志国最终也没能让大姐过上好日子。 她死在他出师的那一天。 他来不及用工钱给大姐买一根红头绳。 …… 荣志国站在车厢连接处,脸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发凉。 他随手一抹,一脸水。 “师父。” 林念禾递给他一块手帕。 荣志国被撞破了窘态,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别过头去不接手绢。 林念禾一边叠手绢一边说:“您误会了,我糊火柴盒不是为了工钱……黑省火柴厂在我们生产队建了分厂,大队长组织大家一起学习了糊火柴盒,我就糊了那么几个,哄您的。” 荣志国呼吸一滞。 他误会了? 他盯着林念禾,心中却没有丝毫埋怨。 误会了好啊,误会好。 他松了口气,曲起手指敲了下林念禾的脑门,闷声说:“嗯,不缺钱就行。” 林念禾没挨骂,有点儿不适应。 林念禾没挨骂,有点儿不适应。 尤其看到荣志国那复杂的表情,她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的。 “师父……” “喊喊喊,一天天的就知道张嘴喊‘师父’,没事儿干就自己找个凉快地儿蹲着去,别跟这儿碍眼!” “好嘞。” …… 日夜更迭,天气渐热。 四月的穗城,气温已经超过二十度。 因为春交会的缘故,全国的物资都紧着穗城用,街上的人和车都比平时多了数倍。 “幺儿,啷个多行李你们是咋个弄上火车的呦!” 黄部长擦了把汗,看林念禾几人的眼中多了抹钦佩。 十八个大箱子,还有两个随身的小箱子,他们到底是怎么拿的呢? “黄伯父,麻烦您亲自跑一趟了。”林念禾笑着说,视线却不自觉落在黄部长身后。 没瞧见她家子瑞女士啊。 “莫要张望咯,你妈妈忙得很,莫得空过来。”黄部长说,“我带你们去宾馆住下,晚上还要上课学习嘞。” 提起宾馆,林念禾来了精神:“黄伯父,之前我与您汇报的事儿……” “放心噻,都搞好咯。” 黄部长是带着三辆车来的,两辆小轿车,一辆面包车。这般有排面的事儿却在此刻引不起太多注意,许多厂子都提前派了工作人员来安排出行问题,火车站门前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车子。 林念禾之前与黄部长打电话汇报工作时反复强调过两件事: 一、他们的行李会很多,很多很多,超出想象的多; 二、他们得住进涉外宾馆,这关系到头花的最终成交量。 第一件事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排,面包车把所有箱子都装下了。第二件事嘛…… “额滴个亲娘嘞,恁高的楼是咋建的?住上边鬼都飘不进去吧?” 瞧着眼前二十七层的高楼,岚姐惊讶得家乡话都冒出来了。 牛娃也一脸呆滞,他仰着头,看着眼前直入云霄的高楼,眼睛里竟然有些迷茫。 原来外边的世界有几十层高的楼,有好多小汽车,有那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汪潇和王淑梅也格外震惊,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栋高楼,可怎么都没料到,他们竟然能住进来。 “好啦,进到房间了再震惊,先绷住。” 林念禾低声提醒他们。 几个人齐刷刷的咽了口唾沫,迈出去的脚步都格外僵硬。 有黄部长周全安排,入住手续很快办好,黄部长拿着钥匙给她们,并提醒道:“这里头住的大多是外国人,你们除了餐厅莫要去别的楼层,有啥子事就挂电话喊人来。” “好。” 他们的房间在二十层,坐电梯时,四个人都下意识的紧紧贴住电梯壁,紧张得直眨眼。 黄部长笑呵呵的说:“回头多坐几回就好咯,莫得事,这电梯安逸得很。” 黄部长的平易近人让汪潇缓过了些神儿来,他掐着自己的手心,问林念禾:“小林,咱住这儿真的能行?这……不好吧?” 黄部长先朝汪潇说了一句“莫得事”,才转头看向林念禾:“幺儿,你为啥子要住这边噻?” 之前在电话里,林念禾说事关头花的销量,黄部长事多忙碌便也没细问,想着左右外贸部的工作人员也都住在这边,让林念禾他们住进来也不算违规,便直接安排了。 如今见了面儿,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第510章 高楼 “的确是有必要的,”林念禾说,“我之前看过展位分配图,我们是被安排在纺织品展区内的,我看您给我的资料里,纺织类目的出口商品基本都是布料,很明显,会来纺织品展区的外商都是奔着进口布料来的。” 黄部长点了下头,眉头皱了起来。 兰县纺织厂毕竟是纺织厂,参加春交会自然得安排在纺织品类里。 这对他们来说可不太妙。 林念禾的表情有些严肃:“所以啊,我们的头花是无法吸引到精准客户群体的,不仅如此,我们还会被展会品类限制。” “比如说,做重工业商品的外商根本就不会来纺织品展区,这就意味着他大概率不会知道今年的春交会有头花。要知道,他们就算没有大批进货的需求,也是可以给自己的亲人家眷买礼物的。更何况还有那些专门做零售的外商,他们大多会去工艺品和食品展区,这是我们的主要市场目标,却也可能因为展区划分被限制在外。” 听林念禾如此说,汪潇的一颗心凉了半截。 电梯停了下来。 林念禾看着缓缓开启的电梯门,嘴角染上一抹浅笑:“综上,我住进这里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让这些外商知道我们的头花;其二是让他们控制不住想把钱包交给我们。” 望着眼前整洁笔直的走廊,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仿佛已经预见到战役胜利的将军。 从今儿起,头饰行业掉个钢镚儿都得是他们兰县纺织厂的! 她说的! 耶稣也别想跟她抢! 其他几人看着林念禾挺直的背脊,不自觉的感觉到心安。 黄部长的眉头舒展开,他朝林念禾说:“幺儿,你撒开干,莫得事,老子给你娃兜底。” “好嘞!” 黄部长给他们安排了三间房,都是双人间,汪潇带着牛娃住一间,王淑梅和温岚住一间,林念禾和样品住一间。 穗城宾馆是如今穗城最好的宾馆,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双人间也有屏风和柔软的沙发,透过窗子还可以俯瞰银带子似的珠江。 牛娃跪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扒着窗台痴痴地望着低矮的楼群。 街上的人像小蚂蚁,车子也只有火柴盒大小。 他觉得啊,他就像住在地底只知道打洞搬麦粒的蚂蚁,他甚至不知道外边还有那么高的楼。 “牛娃,来洗个澡,这个淋浴一开就有热水啊。” 汪潇刚刚去找林念禾问了厕所间的莲蓬头是干啥用的,回来就兴冲冲地想带牛娃试试。 牛娃转回头,小脸儿紧绷着。 汪潇擦着手,问他:“咋的了?饿了?” 牛娃摇了下头。 他跳下沙发,拽住汪潇的衣角问:“汪叔,以后咱们兰县也能有这么高的楼吧?” 汪潇心口有些堵,他不敢想建这样高的一栋楼需要多少钱。还有这一拧就有热水的莲蓬头,一直烧热水得费多少煤呀! 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弯腰把牛娃抱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会有的,只要咱肯干,咱啥都能有!” 牛娃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望着汪潇,满眼信任:“嗯!” 汪潇的心窝被击中了。 兰县有多少牛娃一样的孩子呢?他们没亲眼见过高楼大厦,没见过车水马龙,他们能因为一块糖就开心半个月…… 汪潇抱着牛娃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二十七层高楼映衬得矮小的七八层的楼房。 那些楼,如果放在兰县,也是高楼大厦了呢。 汪潇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坚决过。 他要让兰县的孩子们看得到青山也住得进高楼。 …… …… 林念禾洗了个澡,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白色连衣裙穿上,搭配了一双白色的小皮鞋。 对着镜子,她慢悠悠的梳着头发,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幕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她习惯于预想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可能,这样可以让她的思路更清晰,应对未来的种种可能也可以更得心应手。 林念禾这次没有再把长发编成麻花辫,柔顺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脸颊不施脂粉,却正是青春好颜色。 她从样品箱里拿出一个发箍,发箍左侧用翠色和白色玉石和铜丝弯曲堆叠出的朵朵桃花作为装饰。 她没再戴其他饰品,白色的裙子也没太多亮点,足以让发箍成为焦点。 是的,这就是她的计划,也是姑娘比男人重要的原因——没有展台的时候,她们就是最好的“展台”。 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一瓶淡香水,轻轻喷了两下,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甜香。 做完这一切她就拿上钥匙出了门,转身直接去敲隔壁的房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咚……” 敲了半天,也不知道汪潇和牛娃在干什么,没人搭理她。 林念禾琢磨着,或许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这一路过来累坏了、睡着了,便转而去敲王淑梅和温岚的屋子。 “咚咚咚。” “咚咚咚。” “咚……” 熟悉的情节再次上演。 林念禾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眉头轻皱。 她们也睡着了? 就温岚那兴奋的劲头儿,不应该啊! 吵醒她们俩是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的,林念禾毫不犹豫的加大了砸门力道。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了应门声:“哎哎,等会儿、等会儿!” 听声音还有点儿惊慌,还有些气喘。 林念禾轻轻咋舌。 这俩人在干什么? 在屋里练拳击吗? 又等了几分钟,房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王淑梅,却是林念禾从未见过的狼狈至极的王淑梅。 她的头发是湿的、身上的白底蓝花的衬衫也湿了一大半,裤腿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她一手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攥着毛巾挡着胸前。 林念禾茫然:“你和水龙头打了一架?” 王淑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没,不是……”她说着话,侧身让过,“哎你进来再说,别让人看见了!” 林念禾赶紧进门,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正瞧见温岚还在和水龙头“打架”。 洗手间里水花四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念禾一脸懵:“岚姐,你干嘛呢?” 温岚双手捂着水龙头,却根本挡不住喷涌而出的水柱。 第511章 别逼我求你 “禾子!完了完了!我闯祸了!这得赔多少钱呐?会不会把我们赶回去?我写一万字检讨能管用不?” 温岚被水冲得睁不开眼,声音中满是惊慌。 王淑梅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刚才我们想洗脸,结果一碰它就开始喷水,怎么都关不住……” 她的声音还算冷静,只是眼中也有些慌。 林念禾说:“岚姐你先把手拿开,这捂不住的,让水流下去就行了,你们换衣服,我去找宾馆的维修人员来。”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别担心,这家宾馆也开了七八年了,硬件老化很正常,没大问题。” 林念禾不确定此时的酒店有没有独立水阀,她也不想去那个水花四溅的地方——她已经近一年没穿过裙子了,如今刚上身十分钟,她不想换掉。 这般想着,林念禾又往后退了几步。 “真没事儿假没事儿?你别骗我啊……要是有啥事,你们就往我头上推,他们要赶我走也没啥,反正我呆在这儿也没用。” 温岚说着质疑的话,手试探着一点点松开。没有手的阻挡,水流顺畅的流入下水道,不再暴怒跳跃。 “谁说你没用了?你最有用了。”林念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俩甭管了,换身衣服吧,我去找人。” 维修人员很快过来修好了老化漏水的水龙头,在温岚和王淑梅担忧的目光中,对方不但没让她们赔钱,反倒给她们道了歉,还送了一盘水果。 “所以真的不是我们弄坏的哦?” 温岚啃了一大口苹果,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经历。 “就算是你们弄坏的也没必要太担心,这里是宾馆,开门做生意的,真碰坏了什么照价赔偿就是了,他们还能把你们打一顿不成?”林念禾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说。 温岚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林念禾的打扮。 她新奇的走过去,捏起一缕头发晃了晃:“禾子,你打扮得跟个资本家小姐似的干啥?” “不止是我啊,等会儿你和淑梅姐洗完澡也得好好打扮。” “啥?我不干!” “不干?那可由不得你。” “你想咋地?” “我的贼船可不是说上就上、想下就下的。温岚同志,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逼我求你!” 林念禾双臂环胸,下巴微扬,用最嚣张的姿态说最怂的话。 温岚看着林念禾,把拖鞋扔回到原处。 林念禾拍拍心口。 好险。 …… 参加广交会的外商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好的能住进穗城宾馆,有舒适的居住条件,宾馆内的餐厅也提供西餐和下午茶。 差的只能住有暂时接待外宾资格的小招待所,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吃饭时必须得一起去外边的餐厅,哪怕他们因为口味不合只能啃自己带来的面包。且他们在房间里时连门都不能关,走廊里也总有人巡逻。 除了别国商人,港商也是重要组成部分,据黄部长无意透露,穗城宾馆里就有六个港商团。 下午两点半,林念禾带着同样打扮漂亮穿着布拉吉的温岚和王淑梅一起去了餐厅。 此刻正是下午茶时间,餐厅里人不少,他们大多是前两天到的,这几天在一处吃饭也都是熟面孔,乍见了三个面生的俊俏姑娘,人们不自觉的都多看了她们几眼。 “禾子,他们看得我瘆得慌。” 温岚小小声的对林念禾说。 出门前林念禾对温岚提出了两个要求——说话声音小点儿、别骂街。 林念禾挽着她的胳膊,嘴角挂着浅笑凑到她耳边,小姐妹说体己话似的:“岚姐,绷住,你把他们当大白菜就行!” 温岚:“一堆白菜在桌子旁边坐着,这不更瘆的慌么?” 林念禾:“……” 多少有点儿劝不下去了呀。 幸而她们很快就坐下了,王淑梅很体贴的让温岚挨着窗子坐,尽可能的替她挡去一些探究目光。 她们的位子是一早预留好的,黄部长特地安排过,是整个餐厅视野最好的位置。 旁人看她们的目光更好奇了。 他们来时也想坐到那儿去的,只可惜服务人员说这个位子被预留了。他们本以为是哪个大公司的代表,结果竟然坐下了三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林念禾把那些眼神全当成了空气,自顾自点了一桌标准的英式下午茶。 “谢谢,辛苦了。”林念禾浅笑着对服务人员说,“如果有报纸可以给我们拿一份吗?” “好的,请稍等。” 不多时,红茶和点心端了上来,还有三份当天的报纸。 王淑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紧张得没尝出味儿来。她捧着茶杯小声说:“念禾,我怎么觉着咱们几个打扮得比外商还外商呢?” “目的不一样嘛,”林念禾同样小声回答,“我们的目的是展示头花,是来当移动展台的,你把自己当成开屏的孔雀就得了。” 王淑梅默默做着深呼吸:“行吧。” “甭紧张,在咱自己的地界儿上还能让一群老外欺负了?” 这句话没安慰到王淑梅,反倒让温岚支棱起来了。 对呀,这是他们的国家,还能让外国人欺负他们? 岚姐挺直了腰板,不服就干的气场瞬间就压不住了。 林念禾带着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主要讨论内容是汪叔和牛娃在干啥,不过她们笑得很克制,不听谈话内容的话,还真像哪家大小姐的姐妹聚会。 林念禾喝茶时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略重,步幅较大,应该是个男人。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就来到了她们桌边,他瞧着二十出头,黑头发黄皮肤,浓眉大眼长相不错。 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小姐,你好,我叫沈鸿遵,你系边间嘅?” 沈鸿遵理所当然的把林念禾一行人当成了香江人。能住进穗城宾馆的港商不多,那几家他都熟,可眼前这三个漂亮姑娘他却从未见过,实在好奇。 尤其最近他家老爷子一直催他结婚,如果是眼前这个…… 听到他的名字,林念禾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香江沈家吗?她的运气可太好了。 林念禾浅笑着站起来,用同样地道的粤语发音回道:“京城林家,家父林秉辉。” 沈鸿遵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眼前的姑娘是谁的女儿后,他的眼底立即涌起一抹惊恐。 他只觉得庆幸——还好他刚才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本章完) 第512章 钓鱼是个技术活儿 沈鸿遵有些紧张。 不,他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来春交会,临行前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给他列了好长一串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其中就包括林家。 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短暂的愣神后就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转开话题:“林小姐你好,很冒昧打扰你们,我是想问一下你的发饰从何处买的,我想给我妹妹买一件。” 林念禾笑了。 她不经意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发箍,旋即回答道:“这是国内知名饰品品牌‘蘭’牌的产品,你想买的话要去友谊商店。” 她知道沈鸿遵根本就不是来问头花的,这人几乎就没看她们的饰品,突然问只可能是转移话题。 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林念禾想把头花卖给他。 香江沈家,林念禾在经济史书上看到过他家的记录。上世纪末靠着整合码头扛包的苦力们起家,后借由码头的便利条件做起倒卖生意,没落于九十年代。此刻的沈家却是香江的零售王,中环和尖沙咀都有他们家的商场。 沈鸿遵刚想借口离开就被林念禾叫住了。 “沈先生,如不嫌弃,我们一起喝下午茶可好?”林念禾浅浅的笑着,“我们是第一次来穗城参加春交会,对这其中的规矩都不熟呢,如果您能告知一二,我等不尽感激。” 姑娘邀请,尤其还是漂亮姑娘邀请。 这让人怎么拒绝嘛! 沈鸿遵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林念禾身旁的椅子上。 瞧着林念禾温和单纯的笑脸,沈鸿遵心中的顾虑消散了许多。 林家是挺吓人的,可他也没做什么嘛,至少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所以不必心慌! “林小姐为何来?”沈鸿遵喝了口茶。 “我是被强迫来的,”林念禾满脸无奈,轻叹了口气,“原本‘蘭’牌是不愿参加春交会的,你知道的,这种传承悠久的艺术家总是脾气古怪,是他们当家人恰巧欠了黄伯父一个人情,这才来春交会……不过他们觉得路途遥远不愿过来,黄伯父便让我们几个来帮忙了。” 林念禾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对面,王淑梅和温岚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不愿意?被迫? 她们突然就不懂得这两个词的真实含义了呢! 林念禾说话的语调音调和语句繁略都很有技巧,饱满的情绪很轻易的就把人拉进了她的陷阱,让人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意思走。 沈鸿遵的好奇点瞬间转移到了这个大脾气的“蘭”牌上。他问道:“参加广交会不是很多工厂求之不得的吗?‘蘭’牌竟然会拒绝?” “沈先生不知道吗?也对,毕竟隔得远了些,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 林念禾闲聊似的说起了“蘭”牌的跌宕“历史”。 王淑梅很确定,林念禾现在说的和火车上讲的一个字都不差。 她同样确定,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故事她还会听到许许多多遍。 王淑梅和温岚听腻了,可沈鸿遵第一次听呀! 他惊讶,他好奇,他钦佩,他感动。 故事终了,他问:“有些冒昧……但是我可以看看你的发饰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拉近了双方距离,然后把发箍取下来给他。 “若不是我不能送给外宾礼物,我真想把它送给你妹妹。”林念禾笑盈盈的说着不花钱的好听话。 沈鸿遵端详着发箍上精致的花朵,不自觉的感叹:“这样的工艺以前我没有见过,没想到铜丝也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这一定很贵吧?” 林念禾果断摇头,语气轻松极了:“不贵啊,这个发箍才十五块钱而已。” 温岚立即抬手捂住嘴,以免一口茶喷到林念禾脸上。 就那发箍,从用料到手工,总成本不到一块五! 她是真敢呐! 岚姐觉得,脑瓜子没毛病的人绝对不可能想买这种玩意儿。 然后她就听到沈鸿遵说:“十五块钱?这上边可是镶嵌着玉石的呀!林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价格了?” 林念禾摇头,她瞥了眼附近的人,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一脸推心置腹的表情说:“沈先生,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其实这次‘蘭’牌的所有商品的价格都是成本价,他们是来还人情的,没打算自己赚钱……你手里的这个发箍可是经历过几百个小时的培训的工匠平均消耗六小时纯手工做成的,上边的玉石虽不是顶级石料,但当个小玩意儿戴着玩儿也不算跌份儿不是?” 王淑梅:“……” 温岚:“……” 几百个小时的培训?的确,做外贸样品的工人以前都做过好多内销头花。 纯手工?的确,因为他们厂根本没有机器能做这玩意儿。 平均消耗六小时……这个纯属瞎编!她俩就亲眼看着赵婶半个小时捏出来一个! 温岚实在忍不住,凑到王淑梅耳边用只有她俩听得到的声音说:“这楼这么高,要是打雷的话,肯定第一个劈过来吧?” 王淑梅:“这里挨雷劈与楼高没关系,主要是因为林念禾在这儿。” 她俩的窃窃私语沈鸿遵没听到,他满眼惊喜的端详着手里的发箍,盘算着这样的饰品若放在他家的商场里卖,至少也能卖到二十块,而且一定很受欢迎。 林念禾也不催他,拿了块饼干慢悠悠的吃着,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这条鱼比她想象中更沉不住气。 沈鸿遵小心翼翼的放下发箍,转头问林念禾:“林小姐,请问‘蘭’牌还有什么发饰?我可以看看吗?” 林念禾满眼歉意的摇了头:“不可以的,你不能去我们的楼层,所以还是等到春交会开始吧,我们在纺织品展区,你可以随时过来。” 太容易得到的总是不会被珍惜,吊胃口也是个技术活儿。 沈鸿遵失望的叹了口气:“这样啊,那就只能等三天了。” 顿了顿,沈鸿遵突然问:“哎?友谊商店可以买到的对不对?我可以先去买一些!” “的确有的,不过你得快一点儿了,听说快要卖光了呢。”林念禾很善良的提醒。 沈鸿遵坐不住了,起身说道:“那我先失陪,三位小姐慢用。” “您忙,正事要紧。”林念禾站起身,还与他握了下手。 沈鸿遵走后,王淑梅这才小声问:“念禾,样品不是都在咱们的房间里吗?友谊商店里没有吧?” “没有啊。”林念禾没半点儿心虚,“但是不让他跑几趟他怎么能深刻理解什么叫求而不得呢?” 王淑梅:“……” 温岚:“瓜怂。” (本章完) 第513章 汪叔的神配合 有了沈鸿遵做榜样,其他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沈鸿遵走后没一会儿,就有两个穿着小洋裙的姑娘过来了。 同样是港商,同样把林念禾一行当成了香江人。 不同的是,沈鸿遵是对她们感兴趣,姑娘们是对她们的头花感兴趣。 女孩子嘛,总会对漂亮东西格外关注。 然后,王淑梅和温岚就又一次听了一遍“蘭”牌历史。 她们聊得热闹,有几个外商也被吸引过来…… 再然后,王淑梅和温岚就又又一次停了一遍“蘭”牌历史,不过这次是英文版的。 汪潇和牛娃洗好澡又睡了一觉,等饿醒了来到餐厅吃晚饭时,正瞧见他们以为的应该在睡觉的三个姑娘正和一群女人在一起坐着,聊得热火朝天。 汪潇拽了拽牛娃的手:“娃,你看见你禾禾姐姐没?” 牛娃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背带裤,这些都是前段时间林念禾让人给他做的。 他很矜持的点点头:“看到了,禾禾姐姐她们在工作。”说罢,他看向了汪潇。 那小眼神似乎在说:她们在工作哦,我们俩却睡了一下午。 汪潇老脸发烫,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在火车上晃荡了一个星期,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走路都飘,再不睡一觉就得直接送进医院了。 汪潇看到这么多外商,短暂的紧张了一瞬后就想起了林念禾对他的“培训”。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拉着牛娃去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 餐厅服务人员早就注意到他们两个了,等他们坐稳后就迎了过去,微笑问道:“汪同志你好,请问你想吃些什么?” 汪潇看看牛娃,又瞥了眼林念禾那边,随意问道:“她们干什么呢?” 穗城宾馆常年接待领导和外宾,工作人员个个是人精,闻言立即回道:“林同志她们在接待外宾,与他们一起喝下午茶。” 汪潇:“……?” 下午茶? 那是什么茶? 只能在下午喝的茶? 汪叔满腹疑窦,但汪叔绷住了,没露怯。 他一脸不在意的表情,说道:“劳驾给我煮碗面条就行。” “好的。”服务人员转头看向牛娃,“小朋友,你想吃什么?” 牛娃端坐在柔软的凳子上,回给服务人员微笑和礼貌的回答:“谢谢姐姐,可以也给我一碗面吗?” 礼貌的小孩子天然带光环,立即就让服务人员乐开了花儿,她连连点头:“好的,没问题。” 没一会儿,一大一小两碗面就端了上来,除了面,还有一碟炒青菜、一碟炒牛肉和两杯橙汁。 她还不忘对牛娃说:“我们餐厅的奶油蛋糕也很好吃,等会儿我给你带一块,晚上肚子饿了可以吃。” 牛娃笑得更乖了:“谢谢姐姐。” “不客气!” 汪潇和牛娃端坐着吃完了面,汪潇放下筷子却没走,只是看着牛娃。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问:“汪叔叔,我可以去找禾禾姐姐吗?” 此言正中汪潇下怀,他立即点头:“行,你去吧!” 他实在太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了! 牛娃擦干净嘴,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走向林念禾那边。 牛娃刻意走得很慢,直至林念禾看到他、朝他轻点了下头他才走过去。 “禾禾姐姐。” 牛娃站在林念禾身边,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些发色瞳色各异的姐姐们。 “禾,这个小家伙好可爱,他是你弟弟吗?” “是啊,他是我弟弟。”林念禾笑着应下,她拉着牛娃说,“和姐姐们打个招呼。” “姐姐们晚上好。” 牛娃先用中文朝几个香江姑娘打招呼,然后又用英语对几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说了一遍。 牛娃的口语不错,纯正的播音腔,跟磁带学的。 姑娘们聊了一下午的“历史”,此刻正是有点儿疲倦的时候,瞧见牛娃这么乖的一个崽,讨论热情立刻又燃烧起来。 牛娃倒是不怯场,他向来会看人眼色,游刃有余的和这些人聊天,时不时逗得她们咯咯直笑。 远处,汪潇看着他们的热闹,满心郁闷。 他让牛娃过去是要打听情报的,可是这个小间谍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汪潇喝着甜丝丝的橙汁,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办。 橙汁太好喝了,耽误他思考。 他看着手里的橙汁,决定给兰县的孩子们带回去一些。 一杯橙汁喝完,汪潇按照林念禾给他的安排想到了此刻的他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站起来,回去。 这才符合他“艺术家”的性格嘛! 这般想着,汪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起身走向餐厅大门的方向。 林念禾瞄见汪潇要走,便对其他人小声说:“你们看,那位就是汪先生。” “哇!” 姑娘们接连惊呼。 “禾,请一定让汪先生与我们讲一讲‘蘭’的理念,求求你了!”坐在林念禾身边叫妮诗的姑娘双手合十,讨好的看着林念禾。 “我试试吧,不过汪先生有严格的时间表,十五分钟后是他画画的时间,他未必会留下。” 林念禾对妮诗姑娘很热情,她说罢便站了起来,快步追上汪潇,朝他说:“汪叔,几位外宾想听您分享一下‘蘭’的理念,您有时间吗?” 汪潇:“……?” 啥玩意儿? 让他干啥? 之前没说有这段啊! 他抿着唇,不作答。 林念禾在火车上说了,如果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就不回答,甭搭理就完了! 于是,汪潇只是看了林念禾一眼,然后转身就走,跟有狼撵他似的。 林念禾站在原地又象征性的喊了几声表示挽留,直至看不到汪潇的背影了,这才一脸惋惜的转回身,朝一众殷切期待的姑娘们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姑娘们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不过很快就释怀了——这样的艺术家,脾气古怪才正常嘛! 王淑梅一边喂牛娃吃水果一边小声说:“我终于知道念禾为什么选择汪叔而不是计厂长了……汪叔真是做戏的天才啊。” 牛娃咽下苹果,朝她点点头:“只比禾禾姐姐差一点儿。” 温岚:“一身心眼子。” 第514章 头发取胜 林念禾几人回到他们的房间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林念禾推开门直奔床铺,直接仰躺在床上。 “禾禾姐姐,你喝点儿水吧。”牛娃给林念禾倒了杯水。 “谢谢。”林念禾的声音染上分慵懒,她揉揉牛娃的小脸儿,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才说,“你刚刚做得特别好。” “嘿嘿……” 牛娃笑开了花儿,又跑去给王淑梅和温岚倒水。 她们俩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到另外一张床上,疲惫的靠在一起,谁都不想动弹。 几个人刚喝完水,门口就传来汪潇的声音:“丫头?你们回来了?” 王淑梅探出头,却没看到汪潇。 她正要把林念禾拉起来,林念禾自己就坐了起来。 她整理了下裙子,看王淑梅和温岚也都整齐,这才说:“汪叔,您进来吧,我们都在。” 汪潇这才从门后绕了出来,他依旧站在门边,有些不自在的说:“那啥,要不你们上我和牛娃屋里去?” 他一个老爷们儿,进小姑娘的屋子可不像话,尤其这又是在外头。 “汪叔,没力气走了,您就进来吧。”林念禾有气无力的回道。 汪潇临行前被王红追着后屁股念叨了半天,主要念叨内容是——林念禾的身体很不好,别人感冒发烧吃片药就没事,她却能直接晕过去,非得住院不可。 如今一听林念禾发虚的声音,汪潇顿时急了,一个箭步冲进去,语速都快了许多:“小林,你咋了?发烧了?还是累着了?呆着别动啊,叔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汪叔、汪叔,”林念禾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我没事,就是下午的时候话说得太多了,嗓子疼。”她说着,又喝了口水。 “真没事儿?”汪潇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不敢放松。 “真的。”林念禾肯定点头。 她太久没有这样应酬了,换做以前,她连着应酬一星期也照样精神抖擞。 “您坐,我与您说一下今天的收获。”林念禾说着就要给汪潇拿凳子。 “哎哎,你们都歇着,我自己来。” 汪潇的脸有些发烫。 几个姑娘忙活了一下午,他却睡得格外香,这可真是…… 林念禾瞧出了他的心思,浅笑着没戳破,只说:“汪叔,明天和后天就得委屈您一直在房间里了,当然,您可以在这层楼走一走,只要不被外商看到就好,三餐让餐厅送到您房间去就好。” “没问题!”汪潇一口应下,又问,“我还能做什么?” “您还得和计厂长安排生产,”林念禾说,“今天在餐厅里,有两个人会是大客户——一个是香江沈家的沈鸿遵,另一个是米兰的妮诗,沈家是做零售起家的,妮诗的家里有米兰最大的商贸公司。” 林念禾从十几岁起就和那些商场老油条勾心斗角,什么人会是她的目标客户,三言两语就能试探得出。 这两个人家族背景雷同,为人却很不一样。沈鸿遵面上温润有礼,内里却是个冲动的主儿,林念禾随手挖个坑他就自己着急往里跳;妮诗表面没有心机快人快语,实际却处处周全,林念禾与她聊了一下午也没得到几句有用的话。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林念禾见过太多比他们难缠的人了。 汪潇拿着工作笔记认真记下,又问:“要备多少货?” 林念禾:“产量拉满,具体分配您与计叔商量。” “好嘞!” 汪潇的手都有些抖,林念禾的自信给予了他极大的信心。 “还有什么?”汪潇记下后又问。 “目前没有,”林念禾说,“不过您除了配合我们宣传之外还要负责生产的问题,与其他厂子的交流也得靠您,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支应不开的,一定要和我们说。” 汪潇连连摆手:“我这一天啥都没干,就累着你们几个丫头了。” 他觉得他在这儿跟摆设差不多。牛娃还能和那些外商说几句话呢,他就只有在一边板着脸装犊子的份儿。 “汪叔,您在这儿就是我们的底气,”林念禾安慰道,“没有您在后边撑着,我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信呐,您这气质独一份儿,别人还真干不来您这活儿。” 汪潇的眼睛亮了几分:“我有啥独特气质?” “您这一头白发就很独特,一般人四十多岁哪能长得出这么白的头发呢?” 汪潇:“……” 短暂的开了个小会后,其他几人就相继离开了。 林念禾躺在床上,阖着眼把下午的谈话在脑海中复盘一遍,确定没有错漏后才起身去洗澡。 热水带走了酸痛和疲惫,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冰可乐喝了一大口后,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她穿着睡衣,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和搭配的头花拿出来,刚打算把今天的工作重点记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念禾,睡了吗?” 是林妈的声音。 “没呢。” 林念禾赶紧放下笔去开门。 林妈站在门外,笑容中带着些许疲惫,她提着两个饭盒,问她:“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妈妈您还没吃呢?”林念禾侧身让林妈进来,关上门后问,“今天忙完了?” “二十分钟后还有个会要开,我先吃口饭。”林妈说着,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打开饭盒一边问林念禾,“一路上还顺利吗?我今天一直忙,也没能去接你们。” “很顺利,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而且黄伯父去接我们了,您别担心。”林念禾站到林妈身后,给她揉捏着僵硬的肩膀,“火车路过京城的时候我见到爸爸了,他特地强调好多遍,让我一定告诉您不要工作太晚,更不能不吃饭。” 林妈吃着饭,笑了一声说:“我这不是吃着呢么。” “这都快十点钟了,”林念禾说,“再说,您吃的到底是午饭还是晚饭?总不能是早饭吧?” 林妈笑笑,没答话。 她吃的还真是午饭。 今天太忙,实在没时间吃饭。 林念禾见她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拿出老林同志特地拿的牛舌饼放到桌上:“爸爸给您带的,他说,就算没时间吃饭也不要饿肚子。” “你爸爸总是爱操心。” 林妈说着嫌弃的话,嘴角却一直高高扬起。 林妈十分钟就吃完了饭,她放下筷子就问林念禾:“我听说你今天下午与外商一起喝下午茶了?怎么回事?” 第515章 夹缝求存的正确路线 林念禾知道自己干的事儿瞒不住,索性一五一十的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林妈一边翻看工作笔记一边听着,等她说完后暗自思考片刻,点了下头:“你有外贸部的挂职,与外宾交流会自由一些,不过凡事过犹不及,这其中的尺度你要把握好。” 顿了顿,林妈笑了:“你自小就比你哥聪明有分寸,妈妈相信你能处理好。” 林念禾听得认真,她浅浅的笑着,乖巧点头。 “好了,我得去工作了,你早些睡觉。”林妈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那包牛舌饼。 “妈妈,您才要早些睡觉,”林念禾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出门,“您不好好照顾自己,爸爸舍不得说您就一定要怨我的。” “好好好,知道了。”林妈走出房间,走了几步后又转回头,“不许向你爸爸告状,听到没?” 林念禾:“听到了。”但不敢答应。 这年头,做人儿女是真难,爸爸得罪不起、妈妈得罪不得,想在夹缝里求生存,那就只有—— “您好,我找林怀洲。” 林念禾打了七个电话才打听到林怀洲现在的办公室电话。 这个电话号码来之不易,林念禾没多想就直接拨通了,完全忘记了此刻已经将近十一点。 万幸,林团长还在伏案工作,随手就接起了电话。 “您好,我是林怀洲。” “哥!找到你可太难了,我打了七个电话才问到你的电话号码。” 妹妹脆生生一句“哥”,瞬间让林怀洲精神抖擞,感觉自己能熬死两只鹰。 “小禾?你怎么这会儿还没睡?”林怀洲开心了片刻就担心起来,“是不是在穗城不习惯?还是太累了?” “都不是,妈妈刚刚到我这儿来吃午饭,这会儿又去忙了。”林念禾不动声色的告着状。 林怀洲皱了下眉:“妈今晚又不会睡了。” “是啊,哥,我有个事儿求你。”林念禾抿着唇低笑。 “什么事儿,你说,我给你办。”林怀洲想都没想,直接应了下来。 “爸爸让我监督妈妈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妈妈不许我向爸爸告状……所以哥,你替我向爸爸告个状呗?” 林怀洲哭笑不得:“小禾,你打了七个电话问我在哪儿,就是为了让我告状?” “当然不,主要是因为我想你了呀。” 林怀洲:“……!” 以林怀洲对自己妹妹的了解,她说想自己,那必然是真的。 而且一定是日思夜想多日,终于按捺不住才用告状这件小事作为借口的! 林团长感动得要命,扔下笔就想去穗城找妹妹。 铅笔落在纸上,上边的文字把他的理智又拽了回来。 林怀洲:“……” 又是不能当面哄妹妹的一天。 不辛苦,心苦。 …… 次日一早,王淑梅和温岚掐着时间去餐厅吃早饭,她们去敲过林念禾的房门,可一直没回音,她俩只以为林念禾是昨天太累了还没睡醒,正商量着给她带什么早饭回去时,就瞧见林念禾正坐在餐厅的老位子上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她换了件鹅黄色的布拉吉,戴着淡白色的珍珠发箍。柔软的金色晨曦洒在她的脸上,添了一抹恬淡,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温岚瞠目结舌:“这瓜女子咋醒得这么早?” 王淑梅轻叹了口气:“估计是根本就没睡。” 林念禾的作息王淑梅很清楚,她可以熬很晚,但早起很困难,以前她们上工时,每次四点半起床,林念禾的怨气都重得能冲破云霄。 像如今这种时间很早她却精神奕奕的模样,只能是因为她前一宿根本没睡。 “不要命了。”温岚皱着眉头走过去,坐到林念禾身边戳了下她的头,“瓜女子,你昨晚上是不是没睡觉?” “哎哎,岚姐你别戳我。” 林念禾缓缓抬头,嘴角噙着温柔微笑,说的却是—— “我特地挑的位置和角度,你看这个光,为了配合它的角度,我脖子都快断了!所以你别碰我的头,调整起来特麻烦!” 温岚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甚至没明白林念禾叨叨的这一长串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淑梅这会儿也走了过来,坐到了她们对面。 她打量着林念禾,片刻后点点头:“的确很漂亮。” “是吧!”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她喝了口咖啡,对她们俩说:“赶紧吃早饭吧,今天咱们得去布置展会,我等会儿去找熟人借辆车,咱们速战速决,下午还要去培训班的。” 作为最重要的对外窗口,广交会对参会人员的要求相当多,除了会前的培训,交易会中每晚闭会后也是有培训的。 三个姑娘吃早饭时,有不少昨天才结交的“熟人”与她们打招呼,其中就包括一脸沮丧的沈鸿遵。 “林小姐,我咩都买唔到。” 沈鸿遵拧着眉头,用几近哀求的目光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笑着说:“最近穗城的外商多,或许已经卖空了吧。”顿了顿,她又善良的安慰一句,“没关系的,过两天你去展会就能看到了。” “展会上我买得到?” “呃……你也知道,展会上不零售的。”林念禾回给他一个歉意的笑。 “啊……” 沈鸿遵蔫头耷脑的喝着咖啡。 他现在都忘了做生意的事儿,只想要买到他买不到的东西。 作为沈家的人,沈鸿遵还真没遇到过拿着钱买不到东西的情况。对他来说,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买头花的事儿了,这是执念,是求而不得,是势必要达成的夙愿! 林念禾给他指出一条“明路”:“如果你只是想要给家人买一些作礼物的话,或许你可以与其他港商拼单。” “还能这样?”沈鸿遵又支棱起来了。 “我们是朋友嘛,我会帮你的。” 林念禾笑靥如花,狐狸尾巴摇啊摇。 “林小姐,你真是个好人!” 沈鸿遵满脸感动,他腾地站起来,险些打翻了咖啡杯。 “林小姐,我要与我父亲通个电话,我觉得我们家必须要重视这次合作!” 沈鸿遵说完就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王淑梅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眼神看着沈鸿遵的背影,喃喃自语:“上一个说林念禾是好人的,被全县人唬弄着签了纺织厂的第一个订单。” 林念禾:“淑梅姐你信不信,他们还得谢谢我呢!” “对,谢谢你,谢谢你八辈祖宗。” “啧,那我代表我八辈祖宗对他们说‘不客气’。” 第516章 清静的展位 林念禾这次找的熟人不是碰瓷碰来的,是真的很“熟”——昨天给他们办理入住并帮忙联系维修工的宾馆服务员。 一回生、二回熟,她们都见过两面了,自然是实在熟人。 穗城宾馆是有车子的,最近一段时间这些车子主要用来接送外商,不过今天距离春交会只有两天了,该来的都已经到了,不需要再去车站接人,而他们今日也少有人外出,用不到车。 服务员汇报后就顺利的给林念禾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汪潇被“禁足”在宾馆,这次去的只有三人组和牛娃。 与别的厂子要带大包小包的展品不同,他们的东西一只箱子就装完了,若不是林念禾还带了许多内销的头花做礼物,她们连箱子都不用带。 春交会的会场前乌泱泱的全是人,马路两旁都是车,还有不少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家伙,估计是机械厂或钢铁厂的展品。 “林同志,我得回宾馆去,”司机转过头,眼含歉意的看着林念禾她们,“我不好离开太久,万一要用车……” “我懂的,您辛苦了,”林念禾笑着点头,很是随意的从挎包里取出两盒烟放下,“这是我们东北的烟,您别嫌弃,尝个鲜。” “哎呦,这可使不得……” 司机大叔说着拒绝的话,却看着烟挪不开眼,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林念禾早看出来大叔是个老烟枪,他的右手手指都微微泛黄,那是被焦油积年累月熏出来的。 “没什么的,只是小礼物而已嘛。”林念禾笑眯眯的说,“我们厂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这一个多月麻烦您的时候可多了呢。” 司机大叔顺势就点了头:“嘿嘿,那行,以后有安排你就找我,不过我只是个开车的,宾馆不让用车的话,我也不敢接送你们。” “瞧您这话说的,司机的工作多好呀,平日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相处的都是大人物,多少人想做您这活儿还没门路呢!” 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司机大叔听着这话,腰杆儿不自觉的都直了几分。 他憨笑着挠了挠头:“也没那么好,就是工作嘛……你们以后要用车的话提前跟我说,我跟队长能说上几句话,尽量先安排你们。” “谢谢您啦,”林念禾笑着朝他挥挥手,“那我们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您路上慢一些,注意安全。” “好、好!” 王淑梅拉着牛娃下车,也朝司机大叔挥手道别,就连温岚都被气氛烘托得也说了句“您注意安全”。 司机大叔掉了头,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个姑娘和孩子还在目送自己,忍不住感叹:“真是好人啊……” “司机大叔一定在夸我是个好人。” 林念禾站在路边,肯定的说。 “对对对,你是好人,好人你过来搭把手,这箱子怪沉的。” “来了!” 林念禾赶紧过去要帮忙。 温岚直接挥开她们俩:“一边儿呆着去别添乱,我自己来!” 岚姐说完,手上一使劲儿就把箱子提了起来。 林念禾与王淑梅啪啪鼓掌:“岚姐威武。” 牛娃也拍小手:“温岚姐真厉害。” 温岚一扬下巴,大踏步朝着展会门口走。 她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被拦下了。 “小师妹,师父让我来帮你们。” 来人正是大师兄。 他穿着件印着京城机械厂字样的白背心,衣服被汗打湿了大半,还沾了不少灰尘,头发也湿漉漉的。 大师兄接过温岚手里的箱子,朝她们说:“纺织厂的展会在东边,不过你们得先去登记才能进去。” 登记的队伍有些长,不过前行速度还算快,几人等了十来分钟就轮到了她们。 检查好介绍信和工作证后,他们终于得以进入会场。 踏入大门,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展台,直径约有四米。已经有不少各个纺织厂的工作人员围着展台布置了,他们的手里拿着形形色色的样布,忙得满头大汗,时不时还因为占地分布产生几句口角。 展台后,是“回”字型的展位,这里被划分开,每个厂负责自己的展位布置。 大师兄是广交会的熟客,很快就帮他们找到了兰县纺织厂的展位。 这个位置……特别清静。 清静到什么程度呢? 若不是从正面路过,有千里眼的葫芦娃都看不到他们。 没办法,兰县纺织厂在这些前辈厂子面前实在太不起眼,他们又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此前没创收过一分钱的外汇,能有好位子才怪。 林念禾轻轻咋舌:“好地方啊,真适合喝茶看报。” 王淑梅的眉头皱得死紧:“这地方刚好被内圈的展位挡着,又在拐角,不是特意找的话,根本看不到咱们吧?” 林念禾从挎包里拿出一包橘子软糖,一边嚼一边慢吞吞的说:“所以得让他们特意来找啊。” 牛娃拉着林念禾的衣角,仰头对她说:“禾禾姐姐,我可以在门口大声宣传。” 他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显然这样做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念禾往他嘴里塞了颗软糖:“那样不好,上赶着不是买卖,咱们换个思路。” 牛娃嚼着软糖,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办。 林念禾琢磨了一会儿,转头朝大师兄说:“大师兄,我们这边没什么要干的活儿了,你去忙吧,我们能行的。”他们这剩下的都是摆摆放放的小活儿了,没必要拉着大师兄不放。 大师兄有些不放心她们:“你们几个真的能行?” “能行,你放心,”林念禾说,“等我这边忙完了去找你们玩。” “行,师父也说让你忙完了过去一趟,那个生产线的事儿。” “好嘞。” “那你们有事儿就去找我,我就在机械区。” “行,辛苦大师兄啦。” 送走了大师兄,林念禾让温岚把箱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包头花样品和一截珊瑚似的木头,说道:“淑梅姐、岚姐,你们俩收拾下这边,牛娃,你跟我来。” “好!”牛娃的眼睛亮亮的,也不问干什么,小跑着跟在林念禾身后。 林念禾的目的地很明确——门口的展台。 第517章 劝架 展台旁,几家厂子的工人正在为谁占得地方多、哪个位置好吵得焦头烂额。 因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吵架的概率成几何倍上涨——当听不懂方言时,大家都会下意识把别人一句在本地平平无奇的抱怨当成挑衅,继而果断回击开骂。 林念禾拉着牛娃的小手站在外围,侧头问他:“从这件事中你能学到什么?” 牛娃:“学会方言很重要。” “嗯……说得好。” 林念禾把他带到一个战火无法波及的地方,把怀里的木头桩子和头花样品放到地上,说:“牛娃你在这儿看着东西,你歇一会儿,等会儿还得看你的。” “好,我等你的眼神!”牛娃用力点头。 林念禾瞧了眼展台旁那些男人们的身高,自觉以自己的身高不足以让牛娃看到她的眼神,便说:“我还是过来喊你吧。” “好!” 林念禾给了牛娃一袋橘子软糖就转身加入乱局。 她当然不是来跟他们抢地方的,她是来劝架的。 在林念禾看来,劝架的难度可比自己动手打架的难度高多了。 自己动手,莽就完了。 赢了拿医药费,输了也拿医药费。 但劝架就不一样了,既要讲究语气语速,又要注意表情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被干架双方混合双打。 而且劝架还讲究天赋,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劝架,比如脾气火爆的人、长相凶狠的人,还有讲话时含妈量习惯性过多的人,这些人去劝架,不出三分钟就得从双方矛盾变成三方互殴。 林念禾则属于外形条件就适合劝架的那种人。 首先她有性别优势,一般情况下的正常男人对女性拳脚相向的可能性较低; 其次她相貌姣好,看起来乖巧没有攻击力,比较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随身带着外贸部的工作证呢,此时此地,这就是保命符。 底气十足的小林同志挤进人群,朝他们喊了一句:“你们别吵了!听我说!” 此刻的展台旁,吵架的已经不是负责布置展台干活的年轻人了,矛盾从他们而起,他们却不敢大张旗鼓的吵架,如今在争吵的是他们各家的大领导,吵架的主力军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叔叔阿姨,年轻人们只有站在自家厂长身后撑场子的份儿。 众人吵得热闹,突然听到这么清脆的一声,都下意识的看向来人。 他们本以为来的是红袖章或是代表团的妇女主任,都做好据理力争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定睛一瞧,竟然是个穿着布拉吉的俊俏小姑娘,精致的模样像工艺品区的瓷娃娃,看着就喜人。 领导们面面相觑,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都不自觉的露出点儿包容的笑。 谁家没有妹妹?谁家没有女儿? 看到她微微泛红的小脸儿,他们的心都快软成棉花了。 “小姑娘,你……” 林念禾可不能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这种夺人眼球的方法只能用一次,若这次被截断了话茬,她再想让他们闭嘴就难了。 她转身踩上旁边的小板凳,拿到一张一米九身高体验卡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领导们说:“你们这么吵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抽出五分钟时间听听我的建议,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按我说的做,如果你们觉得不行那再继续吵也不迟。” “噫,你是哪家的妮儿?凭啥嘞听你的?” 一道带着善意笑意的声音传来,不是挑衅,只是替大家问出心中的疑惑。 林念禾面不改色的拿出工作证:“我是外贸部的。” 霎时间,展台附近方圆十米的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也不想听一个小丫头指挥,可她是外贸部的哎。 林念禾见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便说:“大家争执展台位置也都是为了出口创汇,大家想做贡献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是哪个厂子拿下了订单,都是咱们纺织品代表团的贡献,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争执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影响团结。” “所以我建议每个厂子把自己最得意的布料选出两种来,依次摆放到正对着大门的最显眼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我们所有厂子就都有了公平的展示自己的机会。” “各位都是前辈,想来也都很清楚一点——展台只是吸引外商的一个小手段而已,大多数来采购布料的外商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仪款式,我们若想让他们购买更多的布料,就只能集众家所长,让他们看到更多更好的布料。” 林念禾噼里啪啦说出一长串话,她的语速略快,吐字却很清晰,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现场每个人的耳朵。 几位厂长互相看看——依旧看对方很不顺眼。 不过林念禾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纺织品代表团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当下,重工业和粮食出口占据了大半出口比重,而来采购纺织品的外商基本都是图便宜的,他们饿不到,却也难有作为。 谁甘愿当吊车尾呢?所以他们才会铆足了劲儿的抢展台的好位置。 “你说得轻巧,这么弄的话,厂子的铭牌都摆不开,让外商去哪儿找咱们?” 人群里,有人提出了此举最大的问题。 林念禾早有准备,浅笑着回答道:“大家可以用醒目的金线把厂名绣在样布左上角,并请两个翻译同志在展台旁帮忙指点对应的展位。这样一来,就算外商翻看样布的时候弄乱了顺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众人想了一会儿后暗自点头,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以前都是在展台上放铭牌的,总有被翻乱闹麻烦的时候。 一个大叔最先表示赞同:“你这个小妮儿猴精的嘞,我看这个主意中!” 也有人紧跟着提出为难之处:“可是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带金线呐,时间这么紧,去哪儿弄?” “这个问题我来解决,”林念禾说,“今天下午培训的时候我带给大家,不过建议大家尽量用两到四个字的厂名简称做标记,字迹大小也尽可能统一尺寸,这样看起来更好看。” “这个简单,咱们都是纺织厂,还能被绣几个字难倒了?” “我们厂没有女同志一起来,老李,你帮帮我?” “行,没问题,到时候你把样布给我拿过来……” 主要矛盾得以解决,厂长们的心情都不错,也开始互相商讨细节问题了。 林念禾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满意的点了下头给予自己肯定,等他们各自讨论了一会儿,趁着人还没散开的时候,她又开了口: “各位前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518章 小孩子很有用的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再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就更轻松了。 林念禾既给出合理建议、又提供金线材料,再加上她是外贸部的,种种光环加身,让这些厂长们都乐意给她个面子,停下正在商讨的工作看向她。 “妮儿,你说,啥事?” 林念禾朝这位极捧场的大叔笑了笑,然后说道:“我除了是外贸部的工作人员,也是兰县纺织厂的代表之一。我们厂底子薄能力小,不能与诸位大厂相提并论,没能力做出可供出口的布料,我们的主营业务是头饰,幸得诸君关照才能来到这儿。” 兰县纺织厂最近动静可不小,他们的头花不仅在京城和沪市卖得火热,还登上了华夏日报,大家都是一个行业的,想不知道都难。 听林念禾这么一说,厂长们看她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一抹顾虑。 兰县纺织厂风头无两,她又有外贸部的身份,如果她硬要最居中的位置……那他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这个圆形的展台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很不友好,只有外围一米见方的一圈儿能有效利用,内圈当然也能放样品,但纺织品是要看细节的,放到个人都看不清图样的地方还有什么用? 林念禾全当没看到他们眼中的顾虑,指着展台中心的位置,说道:“我们自知不能与各位相提并论,而且若把头饰放在样布中间也突兀难看,所以不知我们能不能用展台内圈的位置?” 内圈? 众人一下子就放松了,纷纷表示—— “行行行,你们想要随便用!内圈都给你们也不是事儿!” 林念禾心满意足的跳下了凳子,一米九身高体验卡过期了。 之前的捧场大叔挤到林念禾面前,皱着眉头说:“妮儿,刚说你猴精你咋就犯糊涂呢?你把样品放中间,外商咋看得清楚?” “没事的大叔,”林念禾笑着摇头,“整个纺织品展会只有我们一家卖头花的,他们如果有购买意向,很容易找到我们的。” 捧场大叔有些不放心,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问她:“那你们的展位在哪?地方好不?” 林念禾把全场最清净的展位指给大叔看,幸亏大叔身量高,要不然都看不到。 “噫,这咋整的嘞,”捧场大叔连连摇头,突然伸手按住林念禾的脑袋揉了一把,“妮儿,你明个儿多拿点儿样品来,摆我们厂的展位几样,要不然你们厂得剃光头了。” “谢谢大叔,您人可真好。”林念禾笑盈盈的说。 “这算个啥,你这妮儿跟我小闺女一边大,我照顾你一下,以后我闺女出去了也能碰见好人。”大叔笑得憨直,本想再与林念禾说点儿什么,两个年轻人过来找他了。 “妮儿,你忙着,有啥事去找我。” “好嘞,谢谢大叔。” 林念禾朝大叔挥挥手,目送他离开后就穿过人群去找牛娃。 “走吧,该你干活了!” 林念禾抱起那个木桩子和样品,示意牛娃跟上。 “好!” 牛娃乐呵呵的跟着林念禾,丝毫没觉得干活有什么麻烦。 他们俩回到展台边时,围在这儿的人基本都散了,展台的布置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他们得先回去布置自己厂子的展位,还得甄选出两个最好的作品。 人空了好办事,林念禾把东西放下,朝牛娃说:“脱鞋。” “好!” 牛娃弯下腰脱掉小皮鞋,然后就被林念禾抱到了展台上。 “慢点儿走,小心些。”林念禾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松开牛娃。 牛娃同样小心,挪了几步后发现展台很稳,这才放松下来。 林念禾把木桩子递给他,指挥他放到展台正中。 他们带的这截木头是李二叔上山找了许久才找出来的最漂亮的一棵,剪去细枝,留下来的都是可以提供支撑力的手指粗的枝桠。这截木头主体直径半米,为防意外,李二叔给他们准备了许多卯榫结构的延展枝桠,按照需要拼接就可以了。 李二叔还特意在木桩底部开了个洞,填了铅块进去稳固底座。 如此精细的木工活儿,林念禾替李二叔朝计厂长要了二百块工钱。 此刻,牛娃站在展台上,按着林念禾的指挥摆正了木桩的位置后,把它的枝桠一一扣紧。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旁人注意力。 倒不是因为木头桩子的出现让人惊讶,而是这儿竟然有个孩子! 恐怕整个春交会就只有一个孩子吧!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问林念禾一句——你怎么想的呢? 有人想,自然就有人问。 对此,林念禾回答得云淡风轻:“孩子也有用啊,你们看,他现在干的活儿,我们这些大人可干不了。” 展台毕竟是个台子,尤其这还是纺织品参展团的展台,可没有太好的承重力,若是大人踩上去,保不齐就要把它踩成两半。 这话让人无从反驳,他们看了一会儿,又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牛娃干活认真,很快额头上就蒙了一层细汗。 林念禾在一旁给他扇风,嘴里还念叨着:“这儿这么热,咱们那里又不通风……得想办法弄个电风扇。” 牛娃转头问她:“电风扇是什么?” 小家伙没见过电风扇,很好奇。 林念禾的手微微一顿,解释道:“就是插上电就能吹风的电器,明儿我出去一趟,找一台回来。”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一点儿质疑都没有的选择相信林念禾。 李二叔做木桩展台时,觉得这几个家伙都不是能干木工活儿的料,所以尽可能的把东西做得简单,枝桠拼接处还标了数字做记号,牛娃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它拼好了。 “牛娃你先坐下,别乱动稳当点儿,我过去看看效果。”林念禾把扇子扔给牛娃。 牛娃乖乖坐下,一动不动:“好。” 林念禾退后几步,站到大门口仔细端详他们的木头。 铺着白布的展台上,居中是一颗褐色“珊瑚树”,树冠直径约两米,与四米直径的展台相得益彰,仿佛精心设计过。它的枝桠并不繁茂,错落有致像精心雕琢出的艺术摆件。 林念禾绕着展台走了一圈儿,确定每一处都很完美后才回到展台旁,朝牛娃竖起大拇指:“幸好有你,不然这活儿还真没法做呢!” 牛娃笑了,小脸儿挂着汗珠,笑得却格外满足。 他朝林念禾伸出手:“禾禾姐姐,把样品给我吧,我来挂上。” “你歇一会儿再弄,过来,我抱你下来。” “不累的,真的,我们快些做好吧!” “这……好吧,那你累了要跟我说。” “嗯!” 第519章 这儿有个小孩儿 牛娃最后把亮晶晶的镀银“蘭”字牌子挂在木桩展台正中时,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看似轻松的挂样品,实际操作起来比组装木桩展台更麻烦。 每一个样品都有它的既定位置,不仅要摆好,还要固定妥当防止滑落。 “禾禾姐姐,你再看看。”牛娃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头朝林念禾说。 林念禾点了头,又退远几步整体检查一遍,确定所有的样品都没问题,这才赶紧回到牛娃身边,朝他张开双臂。 牛娃见林念禾这般动作就知道任务完成了,小家伙笑开了花儿,心里开心,脚步却依旧小心,慢条斯理的回到林念禾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 “宝贝儿辛苦了,等会儿我去给你买汽水。”林念禾把他抱下来,穿好鞋子后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珠。 牛娃笑得很灿烂,他拉住林念禾的手说:“禾禾姐姐,我很高兴。”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就是林念禾偏心他才带他一起过来的。能帮上忙,他真的很开心。 林念禾捏了下他的脸蛋,把他抱起来说道:“来,看看你的劳动成果。” 她抱着牛娃退到大门口,牛娃不自觉的“哇”了一声。 他们特别定制的“蘭”字牌长宽近二十厘米,它闪烁着清冷的银色光芒,每个棱角都彰显着与众不同和铮铮傲骨。 枝桠上的头饰错落排布,每一个都是超出固有印象的精品。它们静静地躺在枝桠上,展现着最美的一面。 牛娃捂着小嘴,半晌才说:“禾禾姐姐,我觉得这些头花挂起来比放在桌子上更好看了。” “那是你和李二叔的功劳啊。”林念禾笑着说。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惊叹了,这里是整个展会最显眼的地方,他们想看不到都难。 “兰县纺织厂的头花真好看,以前都没见过啊。” “我女儿之前买过两个兰县纺织厂的头花,没瞧见有这上边的样式。” “他们这么弄不算违规吧?以前可没有这么整的。” “以前?你打算把布栓树上展示啊?你自己寻思那玩意能好看吗?那不得跟万民伞似的?” “嗯……那倒也是……” 林念禾没再与其他人说什么,带着牛娃就回了他们的清静展位。 王淑梅和温岚真是打扫小能手,一个小时的功夫,她们就把展位里外全部打扫了一遍,地面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展位上的小型“珊瑚树”也布置妥当。 她们俩刚才不放心林念禾和牛娃,也过去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有条不紊的忙着便没去打扰,放心回来干活。 “你们忙完了?”王淑梅说着,递过去两个水壶,又揉了揉牛娃的头,“辛苦啦。” 牛娃双手接过水壶,甜甜的笑着。 温岚正用一个麻袋把所有的垃圾捆在一起,她擦了把汗说:“你们歇着,我出去扔垃圾。” “一起去吧,这边没什么事儿了,”林念禾喝了口水后说,“咱们去吃冰棍,然后我去一趟我师父那边,咱们就回宾馆。” “不用看着点儿?”温岚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她们精心布置的珊瑚树。 理论上讲,展会内部不可能有人故意破坏别人家的展位,春交会是大事,没人会在这种场合自找麻烦。 不过么,林念禾还是习惯性的提前做了准备。 “哎,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林念禾说着,放下水壶把两大袋分装好的头花拿出来。 这一回,她们的箱子彻底空了。 林念禾扔了一袋给王淑梅,说道:“你往左我往右。” “这个简单。”王淑梅笑着点头。 她们要做的事很简单——送礼。 礼物是一早准备好的,按厂分发,每一包里二十个,都是内销的款式。在兰县纺织厂的头花一花难求的当下,没什么礼物比这个更合适了。 女同志们自然开心,男同志们也不抵触,他们自己是用不着,但可以带回去给妻女姊妹嘛。 送了一圈儿的礼,林念禾与王淑梅再碰头时,两个人都乐了。 “这回可以安心走了。”林念禾笑着说。 王淑梅笑着点头:“是啊,我发现大家人都很不错,沪市纺织厂的褚厂长还给了我一包大白兔奶糖呢。” “走啦,这里热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林念禾挽着王淑梅的胳膊与她一起回到他们的展位,温岚已经去把垃圾扔掉了,见她们回来,她接过剩下的礼物放到箱子里,一手提箱子,另一只手拉着牛娃。 会场外的人依旧多,他们很快找到了卖汽水和冰棍的小摊。 外边比场馆内凉快许多,清风拂过,带走阵阵燥热。 几个人站成一排,咯吱咯吱啃冰棍。 “禾子,咱下午上课要学啥?”温岚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啊,”林念禾摇头,“我主要是在想,是掩护汪叔出去比较好,还是给他老人家请个病假比较好。” 王淑梅思考片刻,说道:“还是掩护他出去吧,上课不能不去,而且还有那么多厂长呢,汪叔不能不露面。” “也对。”林念禾把冰棍杆扔掉,对她们说,“你们等我会儿吧,我师父让我过去找他,我去去就回。” “行,你慢着点儿,时间还早,不着急。” “嗯。” 林念禾又买了几瓶汽水和冰棍,提着去了机械产品的展会。 重工业厂子的展会与轻工业厂大不一样,在这儿,触目所及清一色的男人,喧闹声几乎快要把屋顶掀了,与他们相比,刚才纺织品那边吵得最凶的时候也算得上安静了。 林念禾迈进门后就停下了脚,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迈。 “哎?这谁家小孩儿?”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的豪放大哥咬着烟,笑着问林念禾,“你谁家的?” 林念禾:“我……京城机械厂家的。” 她原本是想按照烟雾浓郁程度来找师父的,可这地方烟雾分布过于平均,抽烟的男人比她的头发还多。 “哦,”大哥转回头,高举起手臂,扯着嗓子喊,“三叔,你家孩子跑这儿来了!过来接人!” 他的嗓门太大,林念禾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林念禾赶紧往旁边挪了一步,离大哥远点儿。 这里实在太乱,大哥接连喊了三四声也没人应答,他啧了啧舌,转头冲林念禾说:“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谢。” “跟紧了,丢了我可不找你。”大哥说着就转了身,他拨开眼前的人,一边走一边儿吆喝,“嘿,爷们儿,赏光挪个步,这儿有个小孩儿,您当心别踩了她。” 林念禾:“……” 别、踩、了、她! 第520章 师父养活你 林念禾抿着唇,看着眼前大哥的背影,很想给他来个腿绊儿,让他摔个跟头。 不过看他满头大汗的帮自己开路,林念禾深吸口气,忍住了冲动。 大哥带着林念禾七拐八绕,半天才把她领到京城机械厂的展位前。 这里其实距离大门不远,可如今到处都是各色机械产品,他们只能来回绕路。 “三叔,你家小孩儿我给你领来了。”大哥掐了烟对常劲中说。 常劲中先是一愣:“啥小孩儿?” 大哥回手一指林念禾:“就她啊,不是你家的?” 常劲中:“你管这叫小孩儿?” 大哥满眼困惑,又把林念禾打量了一遍:“不是吗?” 常劲中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她都十八了,是你荣叔的小徒弟!” “啊?” 大哥无比震惊。 林念禾默默上前,朝大哥一鞠躬:“谢谢叔叔。” 大哥:“……” 林念禾拿出汽水和冰棍分给常劲中和他的好大侄,然后问:“常叔叔,我师父呢?” “在那边调机器呢!”常劲中给林念禾指了个方向。 林念禾踮起脚尖儿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荣志国和大师兄。 她立即朝常劲中挥挥手:“常叔叔,您忙着,我先去给师父他们送喝的。”临走前,她还不忘朝大哥也挥了挥手:“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大哥:“……” 大哥盯着林念禾的背影,思考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三叔,她是不是挤兑我呢?” 常劲中又翻了个白眼:“没,她夸你呢。” 他一点儿都不可怜他家傻侄子。他说别人小,人家说他老,这一来一回很合理嘛。 大哥又啧了一声,咬了一大口冰棍。 含着冰,他瞧了眼手里的冰棍:“还挺甜,我再去买两根。”说完他就走了。 常劲中:“……” 看,这是他侄子,出生的时候把脑子落娘胎里了。 林念禾去到荣志国身旁,把冰棍和汽水递过去:“师父、大师兄,你们歇会儿吧。” 荣志国没好气的回:“我歇着你干活啊?” “行啊,没问题,”林念禾一口应下,笑呵呵的帮他把瓶盖打开,“您指挥,我来干。” “你快别添乱了。” 荣志国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接过汽水喝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大口冰棍。 林念禾把剩下的汽水和冰棍都给了大师兄,笑着说:“大师兄,我买的多,你给同志们分一分吧。” “你不吃一个?”大师兄没走。 “我刚才在外边吃过了,你们吃吧。” “再吃一个呗?” “再吃要肚子疼了,我真的不热。”林念禾摆摆手,拒绝了。 大师兄没再劝她,拿着东西去给大家分。 林念禾这才看向荣志国:“师父,您喊我来有什么事啊?” “没事儿我还不能喊你过来了?”荣志国习惯性说了一句,然后才道,“这几天你那个图我研究得差不多了,不过这生产线太大,顺利的话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做出来。” “师父辛苦,来,我给您捶捶肩。” “一边儿凉快去!”荣志国拍开她的手,从兜里摸出五块钱给她,“给,拿着。” “干嘛啊?”林念禾往后退了一步。 “买那么多冰棍不花钱?”荣志国瞪她,“下回别买了,一群老爷们儿喝什么汽水。” “这点儿东西都没用上两块钱,您这就太不至于了啊。”林念禾依旧不接。 荣志国的脸落下来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瞪着林念禾。 林念禾被他看得寒毛倒立,无奈了:“师父,您这……” “还知道我是你师父?”荣志国冷哼一声,把钱拍到了林念禾的掌心,转身就去干活了。 林念禾拿着钱,不知所措。 “师妹你拿着吧,”大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林念禾身边,小声说,“平时我们花钱什么的,师父最后都得找借口给我们找补回来。他就这样,你不拿着他就生气。” 林念禾有些纳闷儿:“那么多师兄,师父都管?” “嗯。” 大师兄点了下头,表情略显沉重。 大师兄摆出这副表情,吃瓜人的精神瞬间就被点燃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算是吧。”大师兄拽着她往角落里挪了几步,小声说,“师父以前当学徒的时候一直被他师父欺负,没出师的时候总要送礼,出师之后那点儿工钱最后绕一圈儿也都回了他师父家……要不是后来机械厂招工他进来了,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师父收我的时候就跟我说,除非过年去他家拜年,平常去家里不许拿东西,还有……不管我以后成什么样,没饭辙了就去他家里吃。” “所以平常师父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他就这样,臭嘴不臭心,反正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师父了。” 这个瓜有点儿苦。 林念禾看着师父弯曲的脊背,又想起来在火车上时,他说的那一句“师父养活你”。 林念禾轻轻点了下头,迈步走向荣志国。 “师父……” “一天天的长嘴就会喊‘师父’,你……”荣志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直起身,转头瞧见林念禾微红的眼睛,他皱起眉头,“怎么着?钱烫着你了?” 林念禾抿了抿唇,摇头:“没,迷眼睛了。” “你还能干点儿啥?”荣志国撇着嘴,冲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外边儿凉快去,甭跟这儿显眼。”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但没走。 “还有事儿?” “有。” “那你就说。” “师父,您是最好的师父。”林念禾望着他,认真的说。 荣志国一愣,麦色的脸竟然有些红。 他有些慌乱的拿起毛巾又抹了把脸,想把脸上的燥热抹掉似的。 清了清嗓子,又干咳了两声,荣志国这才说:“你、你那边展位弄完了么?没啥事儿你就忙去吧,把你大师兄也带走,他搁这儿碍事。” 大师兄:“……?” 林念禾抿着唇笑了,她摇了下头:“我们那边都做好了,您如果有空的话去看看,一进门最显眼的那个就是我们的。” “你就编吧,你大师兄说了,你们那展位不戴八副眼镜都看不见。” 林念禾:“……” 她真不信这话是大师兄能说出来的。 第521章 开会必备神器 林念禾最终还是出去凉快了,大师兄就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因为大师兄在那儿不碍事。 出了门,她长叹口气,揉了揉略有些堵的心口,深呼吸数次才调整好心情。 王淑梅他们三个还在汽水摊旁,三个人排排站,看着旁边的人啃冰棍。 林念禾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缘分呐。 在小摊旁连啃四根冰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给林念禾带路的大哥,常劲中的好大侄儿。 他把最后一口冰咬下,抹了把嘴,扭头就看到了林念禾。 “嘿,小孩儿。” 他咧嘴乐了,笑容明媚,丝毫没有因为林念禾刚才喊他叔叔就改换称呼的意思。 林念禾走上前,微微一笑:“常大哥,好巧。” 挤兑人一次就够了,翻来覆去的说就过分了。 “吃冰棍不?”常士弘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称呼的变化,自顾自的说,“这边的冰棍比京城的甜。” 林念禾笑着摇了下头:“不了,我得回宾馆了。” 常士弘“哦”了一声,指着一旁的汽车站说:“那你去那儿坐车,三站就到招待所了。”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林念禾住在哪儿,只当她和自己住的地方一样,特热心的给她指路,还不忘说一句:“车上人多,你自个儿当心,别让人踩了。” 林念禾:“……” 她只能说服自己看在常劲中的面子上放过他了。 深吸口气,林念禾朝他挥了下手算作告别,然后便走到目瞪口呆的三人面前,招呼道:“走了走了,回去了。” 他们这三女一小的搭配实在显眼,常士弘看傻了眼,直等到人都过了马路,他才想起来念叨一句:“三叔疯了吧?带这么多女同志过来就算了,竟然还带个孩子!” 不过很快,他就把对三叔的身体健康的担忧抛到了脑后,朝着马路对面的人大喊:“哎、哎!你们坐错车了!不是这辆!” 他想跑过去拦下她们,可眼前恰好停了一辆送样品的大货车挡住他的去路。 等他绕过车子,却见到那辆公交车已经开远,消失在人海,再也追不上了。 …… 回到宾馆,洗去一身汗水再美餐一顿,林念禾大大方方的从箱子里翻出她半小时前放到这里边的几团金线。 几个人齐上阵,一边把金线分成小份,一边商量等会儿应该怎么掩护汪潇出去不被外商看到。 他们四个热烈讨论了好一会儿,汪潇才说:“咳咳,那啥,你们都没看学习班在哪开吗?” 众人集体沉默。 汪潇抬手指了指天花板:“就在咱们这儿,坐电梯上楼就行……咱们这层和学习那层都不让外商进,用不着。” 众人持续沉默。 汪潇觉得他有必要安慰一下几个小的:“哈哈哈,没事儿啊,你们还年轻,没经验很正常,我开过的会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能注意到这些很正常!” 众人坚持沉默。 汪潇等了一会儿,见他们实在没有夸自己英明的意思,只能合群的也沉默了。 因为学习班就在他们楼上,几个人分好了线还午休了二十分钟,这才被汪潇一个个敲门喊起来去学习。 宾馆里最大的屋子内摆满了椅子,按照代表团划分区域。 林念禾他们在门前登记签到后就去了纺织品代表团所在的东侧后方,把金线一一分给各个厂子的领导后,他们在一片感谢声中落座。 林念禾坐在中间,在人员到齐、培训开始后,她抿着唇从挎包里拿出一副眼镜,一本正经的戴上了。 身旁几人都茫然的看着她。 汪潇相当疑惑,低声问:“小林,你近视?” “不。”林念禾摇头,只说,“汪叔,您专心听讲,有什么指示一定要记下来然后告诉我。” 汪潇更懵了:“你还用得着我提醒?” 林念禾:“用。”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汪潇被吓了一跳,低声说:“小林,可不能在这儿睡觉啊!” 林念禾没答话,只是闭着眼,转头直面汪潇。 汪潇看着她的眼镜,沉默了,茫然了,懵住了。 她的眼镜片上,画着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睛! 也不知道那眼睛是怎么画的,正面看起来与真的一样,除非是近距离从正侧面看她,否则根本看不出这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给汪潇展示了一下后,林念禾又转头“看”王淑梅和温岚:“你们好好学习、认真听讲。” “那、那你呢?” “我好好补个觉。” 林念禾说完这句就转回头,一手撑着额角做认真听讲样儿,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支铅笔。 温岚愣了一会儿后朝林念禾伸出手,小小声的问:“禾子你还有这样的眼镜不?给我也来一副!” 王淑梅同样伸出手:“我也想要。” 林念禾从挎包里又掏出来两副眼睛眼镜,分享给她们。 汪潇震惊了:“不是,你们都睡觉,就我一个人听?” 林念禾闭着眼,头也不抬的说:“汪叔,您是领导,您开的会比我们吃的饭都多,您受累,能者多劳。” 汪潇:“……”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夸他了吧! 燥热的午后,闷热的会场,认真听讲的汪潇和呼呼大睡的三个姑娘。 汪叔一边竖着耳朵听课一边刷刷记录,还要时不时看看这仨丫头睡姿是否能蒙混过关。 汪叔也困,但汪叔不能睡。 汪潇打了个哈欠,用力抹两下脸,自我催眠似的小声念叨:“我不困、我不困……啊……我岁数大了觉少,我不困……” 此刻的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一方天地里,有个人正因为找不到林念禾打算报公安了。 “完了完了,真丢了!” 常士弘先在京城机械厂代表团里找了一圈儿,又把整个机械代表团看了一遍,始终没看见那个坐错车的小孩儿。 常劲中瞥见他不停的左顾右盼,拧着眉头提醒:“常士弘!你凳子上有钉子?给我好好坐着!” 常士弘这才想起来应该告诉三叔他们厂丢了个人,拨开身边的人抻长了脖子冲常劲中说:“三叔,那小孩儿坐错车走丢了!” 常劲中:“谁?哪个小孩儿走丢了?” “就那个,荣叔小徒弟!” 荣志国:“谁?你说谁丢了!” 第522章 电风扇已就位 常士弘以为,自己在说完前因后果以后,三叔和荣叔一定会立即发动所有人出去去找人。 谁料,他们俩只是回头朝东边后侧张望了一会儿,便像没这事儿发生似的转回头,自顾自的继续听台上的人讲话。 常士弘急了:“三叔!你们不去找人?” 常劲中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回道:“他们就住在穗城宾馆,坐那趟车没错。” “啊?” 常士弘懵了。 “为什么啊?” “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你要念大学啊?” 常劲中懒得搭理傻侄子,再不搭理他了。 常士弘拧着眉头,转头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看他这可怜劲儿,沉默片刻说道:“我师妹是代表兰县纺织厂来的,她又是外贸部的人,所以不跟我们住一个招待所。” 说着,大师兄扭过头,也朝东侧后方看了一会儿,瞧见了林念禾,他才转回头说:“喏,我师妹就坐在那儿呢。” 常士弘回头一看,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戴着眼镜的林念禾。 他总算松了口气,虚脱似的靠在椅背上,小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真丢了呢。” 大师兄对他的担心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常士弘啊,京城机械厂第一热心人,门卫大爷丢根烟他都能帮着找半天,更何况是林念禾这个大活人。 这段插曲没人放在心上,林念禾这个当事人更是全然不知。她睡得心满意足,并在台上的同志说出“散会”两个字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嗯?完事儿了?吃饭去不?”温岚也跟着醒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王淑梅打了个哈欠,没说话,还有点儿迷糊。 刚抬起手想要拍醒她们的汪潇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林念禾双手抵着桌子,低调的伸了个懒腰后摘下眼镜问汪潇:“汪叔,咱回去吧?” 汪潇瞧了她仨一眼,端着领导的派头说:“急什么?大会开完了,不还得开小会?” 三个姑娘齐齐愣住。 汪潇作为领导,对于开会的流程简直不要太熟悉。 大会开完了,那不得趁热打铁再开个小会嘛? 果然,他刚说完话,纺织品代表团的负责人就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冲大家说:“大家先等一等,我有些事要说。” 林念禾:“……”眼镜摘早了。 万幸的是,这会儿已经快到饭点儿了,领导讲话简单许多—— 首先,他肯定了展台布置的新想法,没有勒令拆除那棵“珊瑚树”; 其次,他赞许了大家推陈出新的工作态度; 最后,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会议内容提要,并多次强调了纪律问题。 等到这位领导宣布结束,各个厂子又开启了小小会。 汪潇看看她们三个,建议:“咱们也开个会吧?”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诚恳的看向汪潇:“汪叔,虽然我们都不介意继续开会,但我很有必要提醒您一句,牛娃还在房间里呢,我们再不回去,孩子就要饿哭了。” 汪潇看了眼四周,所有厂子都在开小会,没有人离开。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说:“但是大家还都没走呢。” “总会有一个厂子第一个离开,所以这个厂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林念禾摊了摊手。 王淑梅立即帮腔:“对,我们要争第一!” 汪潇:“……”这个第一真的没必要争啊! 林念禾笑呵呵的说:“汪叔,敢为人先呐……再说,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这不是不认真,而是我们胜券在握!” 汪潇抿了抿唇。 第一个离开,他是有点儿虚的。 但想想这仨丫头刚才那困得睁不开眼的可怜样儿…… 他深吸了口气,咬牙站了起来:“走,咱们回去!” 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可以看出汪叔用尽了此生全部勇气。 林念禾三人立即跟上,挺直腰板儿跟着汪潇大踏步离开。 汪潇在门口停下脚步,林念禾差点儿一头撞到他的背上。 “汪叔,怎么了?” “咳,没啥,我就是想看看别人走了没……” “甭看了,真正的勇士从不回头看身后的故事。” “可是……” “我好像听到了牛娃的哭声。” “走走走,赶紧走!” 这一晚,许多人无眠。 有人在反复确定工作细则,有人在连夜调试机器,有人在往样布上绣字,有人来往穿梭解决各种问题。 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进。 次日,林念禾照常趁着早饭时间展示了一下头饰后就离开了穗城宾馆。 她先去了趟供销社,果不其然,电风扇没货。 不过她打听到了电风扇厂家属院的地址,坐车直奔目的地。 买风扇是不可能了,她没票,有票也没有货。 最简单的就是—— “阿婆,我是外贸部的,这是我的工作证,您家里的电风扇可以租给我们一个月吗?我付钱、给押金,也可以去居委会做公证。” 阿婆的眼睛格外明亮,朝林念禾伸出一个巴掌:“一天五毛钱!押金得要二百块!你要是把我家电风扇弄坏了,我可不还钱的!” “成交!” 林念禾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家里有九成新电风扇的阿婆,带着她们二位去居委会写了书面租赁协议,每人给了十五块租金和二百块押金,利索干脆的把这事儿办妥了。 她拎着两个电风扇回到春交会会场,先把一个放到他们的展位,然后抱着另一个去找师父。 “师父,我借了两个电风扇,这个给你们用。”林念禾把电风扇放下,累得直喘粗气。 这会儿的电风扇都是真材实料,重得很,她一路拿过来,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 附近的人看着她,都傻了眼。 电风扇!这东西可比自行车还少见,能是随随便便就借来的? 荣志国怀疑是林念禾买来的,不过瞧着那上边有些许使用痕迹,还真不是新的。 他皱了皱眉,问:“你从哪儿借来的?” 林念禾可不敢跟他提钱,立即说:“我家邻居的战友的二表哥的亲家阿婆!都是实在亲戚,您放心用!” 荣志国:“……” 第523章 这剧情走向和她想得不一样 “丫头,你管这叫‘实在亲戚’?” “嗯,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华夏,兄弟姐妹都很多,景色也不错……” “……” 在荣志国的无语中,林念禾走了,留下了电风扇和数不清的羡慕。 “老荣子,你这小徒弟真有能耐!能不能帮我们也借个……” 荣志国:“你没徒弟?自己找亲戚借去!” “……” 借?去哪儿借? 他家邻居的战友的二表哥的亲家阿婆又不是穗城人,家里又没有电风扇。 这不争气的邻居啊……哦,这事儿也实在不好怪邻居,那就只能…… “看看人家看看你,大老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女娃娃!” 这一天,许许多多的徒弟都因为在穗城没有实在亲戚挨了一顿好骂。 脑瓜灵光的已经开始琢磨了—— 同事家邻居的战友的二表哥的亲家阿婆应该也算他们的实在亲戚吧? 算吧? 应该算吧? 可这个亲戚再实在也没用了呀,人家家里的电风扇已经借出去了啊! 林念禾回到纺织品展会,便见着他们那清静展位如今成了乘凉的热门景点。 不少人想要帮温岚和王淑梅干活来换取名正言顺吹风的机会,可他们这儿昨天就收拾干净了,来帮忙的人愣是没找到该从哪儿下手。 于是他们就换了个思路,给他们拿来了各种各样的吃食,糖果点心堆了半张桌。 林念禾挤进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走错了地儿,她可能是来到了食品展区。 “小林,你回来啦。” “小林你快坐会儿,累坏了吧?” “小林……” 林念禾笑着一一回应,一个人都没落下。 迎着那一双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林念禾抿着唇轻笑,她也不说话,专心装傻。 终于,昨儿的憨厚大叔站了出来,问道:“妮儿,你这个电风扇搁哪借的嘞?” 林念禾笑着回道:“您想想哪儿的电风扇最多就知道了。” “哪的电风扇最多?”大叔挠了挠头,“供销社?风扇厂?” “是啊,可是我们又没有票,只能去借咯。”林念禾直接把路线说了出来,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你们要去可得尽快,家属院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风扇的,去晚了再想借就不容易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心领神会,既不问林念禾是怎么“借”来的,也不问这个“借”需要花多少钱,他们直接散开来,每个厂子选出一个人来去“借”电风扇。 看着呼啦啦出去的人,林念禾忍不住咋舌:“这阵仗,像是要去攻打风扇厂家属院的。” “哎,禾子,你弄这个到底花了多少钱?”温岚正在拾掇桌上的吃的,他们这边已经没了人,说这话倒是不怕别人听见。 “一天五毛,押金二百。”林念禾说,“我向阿婆租了一个月,十五块钱,在居委会做公证了。” “啧,顶我姐一个月工资了。”温岚心疼不已,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检查电风扇,嘴里还念叨着,“你回来的时候没碰坏吧?咋也不包上点儿呢?” 岚姐现在虽然能赚许多钱,但经年累月的勤俭习惯不是一时半刻能扔下的。其实若让温岚来选,她真觉得扇扇子就可以了。 林念禾趴在桌子上看她忙活,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很小心了,没磕碰到……坐车的时候别人看我拿两个电风扇,都恨不得离我八米远,就怕碰坏了我让人家赔。” “那倒是,好几百块钱呢!”温岚满眼慈祥的看着电风扇,想了想,她问林念禾,“禾子,你还热不?” “还好啊,怎么了?”林念禾不明就里。 “不热我关了啊,一直用坏了咋办。” “咔哒”一声,电风扇被关掉了。 林念禾:“……” 岚姐这模样有点儿眼熟,好像夏天不许开空调的家长。 “岚姐,你信我,我师父是京城机械厂的八级钳工,我就算把电风扇拆了他都能攒起来。” “那坏了咋办?” “岚姐,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我师父。” “那坏了咋办?” “岚姐,你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啧……开开开!大不了我把缝纫机踩冒烟给你赔!” 王淑梅嗑着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接了一句:“得,又搭进去个缝纫机。” 林念禾:“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开开开,反正小岚的缝纫机没花钱。” 她们几个在展位上闲侃,过了一个多小时,去借电风扇的大军回来了。 果然,虽然他们去得早,也没能每个厂子都租来电风扇。毕竟这东西金贵,不是每家都有的,也不是每家都舍得租出去的。 他们倒是没吵闹争抢,展位相邻的两家共用一台电风扇,也相当满足。 “乖乖,他们咋都不犹豫一下,说借就借啊,咋都跟不花钱似的?”温岚看着眼前的热闹,满眼不解。 “参加春交会厂子里都是有经费的,十五块钱而已,怎么着都不会不批——就算真的不批,他们最少的代表团也有五个人,分摊一下每人三块钱,也不算太多。”林念禾随口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她们俩,“哎,你们说如果我让汪叔给我报销,他能不能连夜扛着火车跑回兰县去?” 王淑梅瞥了眼林念禾闪烁着狡黠的目光,直接闭嘴转头,压根儿不与她对视。 温岚显然想不到那么多,直接回道:“那肯定能,跟汪叔要钱比要他的命还费劲。” “所以我们的结果也是大家均摊一下了哦,”林念禾搓手手,“牛娃的那份我出,来来,你们俩拿钱来。” 温岚:“啥?” 王淑梅:“我就知道。” “快快快,拿钱包,我知道你俩带钱了!”林念禾一脸土匪相,朝她们俩伸出罪恶的小手。 “念禾,你是差那几块钱的人吗?” “我是。” 她是想要钱嘛?不,她完全不想要钱,她是想…… 她还没想完,王淑梅和温岚一人给了她五块钱。 林念禾:“……?” 这跟她预想的剧本不一样啊! 王淑梅咯嘣咯嘣嗑瓜子,笑眯眯的望着她:“哪能让你拿大头呢,咱仨均摊。” 温岚跟着点头:“对对,你快收好。”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钱,试探着问:“你们就不反抗一下?” “哈,天知道我们不给你钱的话你会提出什么缺德要求,我才不上当呢!” “对对对,你赶紧拿着,有啥话也憋回去。” 林念禾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让你俩帮我出去买根冰棍的话……你们信么?” “不!信!” (本章完) 第524章 终究是我错付了 熟人不好骗林念禾是可以理解的,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说实话她俩都不信。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吃根冰棍。 林念禾打算再挣扎一下,她伸手拽住温岚的衣角,眼巴巴的望着她。 温岚:“瓜女子。” 林念禾轻啧一声,放开她转头去拽王淑梅的衣角,眼神愈发可怜。 王淑梅:“你瞅啥?” 这三个字用东北腔说有种直击灵魂的压迫感。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理直气壮的回:“我瞅我家那既漂亮又善良的淑梅姐,你有意见吗?” 王淑梅:“……” 既漂亮又善良的淑梅姐坚守住了本心,没搭理她。 林念禾看左右都行不通,长吁短叹着磨蹭起身,一边翻找钱包一边念念叨叨:“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点儿信任了嘛,你们拍着良心想想,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们……唉,算了,不提了,我还是自己去买冰棍吧……” 王淑梅和温岚咯嘣咯嘣嗑瓜子,不搭茬。 林念禾翻出钱包,磨蹭着走了两步,没听到有人挽留,丝毫不觉得尴尬的停下脚步转回身:“你们真的舍得我自己去吗?难道你们不怕我遇到危险吗?万一我碰到冰棍劫匪怎么办?” 王淑梅和温岚继续咯嘣咯嘣嗑瓜子,依旧不搭茬。 “好吧,我懂了,你们大抵是厌倦了,这一年的相伴,终究是我错付了……” 林念禾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儿,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厘米一厘米的往外挪。 温岚:“梅子,我想捶她。” 王淑梅:“收着点儿劲儿,别溅一地血,还得拖地。” “你们可要想清楚,今儿我走了,再想哄我回来可是不能了!” “走走走,赶紧走,别回头。” “……” 林念禾最终也没去买冰棍。 倒不是那俩家伙良心发现,而是沪市纺织厂的同志给她们仨送了三根冰棍,以此感谢林念禾的提醒才让他们拥有了电风扇。 明天春交会就正式开始了,今天下午每个厂子都有人留在这儿,虽然他们都完成了展位和展台的布置,但也怕有事来找没人在,哪怕干坐着也要等。 临近晚饭的时候,黄部长带着队伍来做最后的检查,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别致的展台,旋即乐了,转身冲身旁的人说:“刚才的话说早咯,你瞧纺织品代表团弄得多安逸。” 刚才他们还说这些展台几乎每年都一个样,只是东西稍有不同罢了。 纺织品代表团的负责人想起林念禾也是外贸部的人,当下也不敢居功,立即说:“黄部长,这个新鲜样式的展台是林念禾同志提的建议,我们也都觉得好。” “哦?” 黄部长一眼扫过,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念禾。 他笑了,也不遮掩两个人的关系,径直走到了林念禾面前:“幺儿,这是你弄的?” “哪儿呀,我只是动动嘴,都是同志们干的活。”林念禾笑呵呵的说,“您是知道我的,我空有一颗想干活的心,却没有一双巧手。” “哈哈哈……” 黄部长笑着走到林念禾身前,问她:“我听说,你给汪潇立了个两百万的军令状?” 旁边几家厂子的领导听到这话,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林念禾。 卖头花卖两百万?一个头花才块八毛的,她怎么敢说的啊! 林念禾叹了口气:“那都是在火车上哄汪叔的话了,那会儿我又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哦?那你现在晓得情况了,咋个说?” “五百万左右吧。” 众人:“……!” 她怎么还敢往上涨? 难道她刚才那话的意思不是自己以前说多了? “哈哈哈!” 黄部长伸手拍了拍林念禾的头:“要得,有你老汉儿当年的莽劲儿!” 黄部长笑得格外畅快。看着林念禾,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老林同志,想起了曾经的他们。 他们是来检查场内布置的,黄部长仔细检查了一圈儿,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便离开了。 外贸部的人刚走,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念禾身上。 他们想不通啊,想不通林念禾到底是怎么敢喊出来五百万销售额的。 于他们看来,林念禾这根本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就是在说大话吹牛皮。 王淑梅和温岚也想不通!但她们不能表现出来! 温岚紧抿着唇,牢记林念禾给她的“少说话、别骂街”六字方针,她双手提着箱子,生怕自己空出手来就忍不住捶林念禾。 王淑梅深吸了口气,拉着林念禾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念禾,咱们回去吧?” “好啊,今天早些休息,明天就正式开始了。” 她们仨肩并肩离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瞧着他们的背影,前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撇着嘴连连摇头。 没有人相信林念禾说的五百万,包括她自己。 不过她不信的是—— “你们紧张什么呀,我之前让计厂长抢出了一季度的内销库存,也就是说,我们有将近一百万只头花可以售卖。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外贸头花是什么价格,你们还不知道?五百万,我真的说得很保守了。” “十五块钱!”温岚想起来了林念禾那丧心病狂的报价。 “准确来说,平均价格是十七块九毛二。”林念禾的嘴角微扬着,“我会尽量保证品种平衡的。” 王淑梅轻声说:“但也得卖得出去二十七万多只才行啊,按你说的,目前只有沈鸿遵和妮诗有大批量订货意向。” 温岚插了一句:“二十七万,好像也没多少,三个半京城的月供货量。” “可京城的头花卖得便宜啊!” “外国人不是有钱吗?” “那又不是只卖给有钱人的……” 她们俩谁都说服不了谁,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林念禾在一旁听着,眼底闪烁着汹涌的斗志。 熟悉的商场呀,她林念禾又回来了! 她正激扬着,王淑梅突然问她:“念禾,你大胆估计一下,我们这次到底能签多少钱的订单?” “对对,你小声说,咱不告诉外人。” 林念禾笑了,慢条斯理的说:“汪叔不是想要一千万的税款么,看在他为了兰县早生华发的份上,也不能让他太失望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响雷一般在温岚和王淑梅脑中炸响,震得她俩脑瓜子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林念禾搓手手:“也不知道我真弄来一千万的税款后,汪叔今年能不能给咱村小多批十吨煤……还想让他请我吃根冰棍。” 温岚:“……” 王淑梅:“……” 说她胆子小吧,她敢说要完成一千万税款的目标; 说她胆子大吧,她就只想多要十吨煤和一根冰棍。 (本章完) 第525章 它来了 4月15日,为期一月的春交会拉开帷幕。 早时,各地代表团入场,诸多岗位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稍晚,各国商户蜂拥而至,此般景象仿若—— “难道这才是国内马拉松的起源?” 林念禾趴在沪市纺织厂展位旁的窗边,看着窗外那无数老外集体冲刺的画面连连咂舌。 以后可别说什么外国人都知道有序排队了,瞧瞧外边这些人,要不是有军人管着,他们都能把大门挤塌了。他们争先恐后相互拉扯,领带歪了头发乱了,鞋都不知道甩丢了多少。 在他们面前,抢打折鸡蛋的大妈都得甘拜下风。 林念禾身边站着护食纺织厂的副厂长付芹,她没听到林念禾在念叨什么,只看她一脸惊讶,轻笑着解释:“你不用惊讶,每年都是这样的,他们想买咱们的东西是要抢的……去年我还看到一个日苯男人跪在门口哭,说是没抢到大豆,回去后领导一定会责怪他。” 林念禾撇了撇嘴:“跪着哭就太没必要了,切腹吧。” 付芹被逗笑了,她看了眼时间,提醒:“小林,你还是先回展位去吧,等一会儿外商就要到了。” “嗯,那我回去啦。”林念禾看够了热闹,起身打算回去。 “哎,小林。”付芹叫住了她。 “怎么啦?” 付芹抿着唇迟疑片刻,还是安慰道:“你别太在意那五百万的事,完不成也没什么的。” “嗯?”林念禾故作吃惊,片刻后皱起眉头,“付阿姨,您不会是觉得我在吹牛吧?” 付芹扯了扯嘴角,只说:“你第一次来春交会,不知道这些……其实我们纺织品代表团的成交额并不多,不可能像钢铁厂那样,动辄几百上千万的订单。” 付芹说得委婉,林念禾却心如明镜——如今既没有品牌效应,又没有跨越性技术垄断,甚至在他们的展台上,有近半数的布料花样都是从外国书刊上扒下来的。在这种情况下,纺织品行业想要做出成绩难如登天。 那些来采购布料的都是图便宜,他们不像去重工业区和食品区的外商那般急切争抢,他们一个比一个能挑刺,明明是有所求,却偏喜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林念禾笑眯眯的望着付芹,算盘打得十里大队的队长叔都听得到:“付阿姨,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意思?”付芹满面困惑。 林念禾笑靥如花,指着展位上几种样布说:“如果兰县纺织厂成功拿下五百万的外贸订单,沪市纺织厂要给我们供货,品种、供货量我们定,价格方面好商量。” “这……” 付芹迟疑了。 沪市纺织厂的布料在全国首屈一指,他们的货向来不愁卖,就这样答应林念禾么? 林念禾看着她的迟疑,笑眯眯的说:“有赢就有输,如果兰县纺织厂不能完成五百万的外贸订单,我请您吃冰棍。” 付芹:“……”想骂街。 你听听这赌局,它公平吗? 她一个副厂长,是缺那一根冰棍的人? 外边已经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偏偏林念禾还不着急离开,她看着付芹,笑着说:“我与您开玩笑呢,如果兰县纺织厂不能完成五百万的外贸订单,我们免费给沪市纺织厂提供五年的花样,如何?” 付芹瞬间心动。 兰县纺织厂虽然只是做头花的,但他们的头花布料花样别具一格,十分讨喜。 许多纺织厂都动过扒头花的布料花样的心思,付芹也不例外。 她更明白的是,有一个能源源不断输出新花样的设计者比追在别人后边抄花样重要得多。 “好,我答应。”付芹没再犹豫,点头应下。 其实这个赌局对沪市纺织厂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害,货品么,卖给谁不是卖?兰县纺织厂要的只是一个买他们的布料的机会。 尤其付芹完全不相信兰县纺织厂能靠卖头花拿到五百万的成交额。 “那我们击掌为盟。” 林念禾朝付芹伸出右手。 付芹与她击了个掌,还想说两句客气话,林念禾却已经开口告别:“付阿姨,我先回去了,您也忙吧。” “好。”付芹倒是没挑理,她喜欢这样干脆利索的合作方式。 林念禾乐呵呵的回了他们的清净地,心情甚好得哼着小调。 幸亏沪市纺织厂的展位挨着窗子,不然她还真不好找理由过去刷存在感呢! 别家的展位后,一个个工作人员蓄势待发,死盯着门口不挪眼。 兰县纺织厂这边么…… 他们在展位后摆了一张小圆桌,桌上的红泥小炉烧着水,旁边的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摆了一盘点心。几人都坐着,林念禾在泡茶,汪潇拿着当日的报纸,牛娃在看西游记,王淑梅和温岚面前摊着一本书,两个人凑在一起咬耳朵。 他们好像真是来喝茶看报的——如果不听他们在说什么的话。 汪潇用报纸挡着嘴,小声叨叨:“小林、小林,我腿麻了。” 林念禾垂着眼睛,嘴唇翕动:“那您就换个姿势呗,您怎么舒服怎么……当然我可不是让您盘腿上炕啊。” 温岚用手指戳着白色的桌布:“梅子,要是外国人说一堆还不买货,我能捶他不?” 王淑梅自觉的没有给温岚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而是严肃且无争议可能的说:“不能!绝对不能!打人不行、骂人也不行!” 只有牛娃最正常,沉浸在孙猴子打妖精的故事里,偶尔抬头看一眼门口,然后向林念禾汇报情况。 他是小孩子,东张西望最正常不过了。 “禾禾姐姐,外国人进来了。” 牛娃小声说。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没回头,自顾自的把茶水倒进杯子。 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她还听到他们整齐的僵在了大门口。 阳光穿过窗子洒在展台上,挂着晶莹头饰的珊瑚树沐浴在金辉下,点点晶莹夺人眼球。 居中的银色“蘭”字静静伫立,它不会说话,肆意潇洒的笔触却在每个看到它的人脑中惊起雷霆万千。 它说—— 它来了。 第526章 汪叔,咱准备升咖了 静谧,长达五分钟的静谧。 若非后赶来的外商在后边拥挤不休,前边的人大概还回不过神来。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没看到过兰县纺织厂的头花的,毕竟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住不进穗城宾馆,第一次见就是这样的震撼景象,就算他们没有采购头花的意向也难以平复心情。 沈鸿遵则属于少数的知道真相却依旧被深深震撼的人。 他这三天几乎没合过眼,除了与远在香江的父亲商讨做头饰生意的事,他还每天去友谊商店晃悠一圈儿,想要提前看看更多的头饰种类,并去接了他的叔叔——父亲不放心他的眼光,让精于此道的沈瑜来帮忙把关。 “阿叔,呢就系‘蘭’牌。”沈鸿遵咽了口口水,碰了碰沈瑜。 沈瑜扶了扶眼镜,点头:“真系唔错。”他尽可能的在晚辈面前表现得平常,实际他也深受震撼。 此刻沈瑜正一个个看着那些头饰,在心中做着进货数量的取舍。 是的,他现在想的不是要不要,而是要多少。 半晌,沈瑜把所有头饰都看了一遍也没等到沈鸿遵再开口,只能自己说:“行啦,去搵你朋友。” “好咯。” 沈鸿遵兴奋非常。阿叔这么说,那就是他也认可这桩生意。这可是沈鸿遵第一次出来做生意,没想到就可以得到认可。 他瞬间就觉得这几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只是—— 人呢? 冇睇到呀。 幸亏旁边有接待员给他们指路,沈鸿遵这才知道了方向。 叔侄俩循着方向去到那个过分偏僻的展位前,看清楚展位后的人在做什么后,他俩都有些犯傻。 看着眼前岁月静好的画面,沈瑜终于信了侄子说的话——他们大抵真是不情愿来春交会的,不然就应该与其他人一样站立在展位后第一时间给他们微笑,而不是坐在那儿喝茶看报,连客人到了都不知道。 沈鸿遵没想太多,他只觉得林念禾可真好看。 有阿叔在旁边,他也不怵林念禾的家世了,上前去唤道:“林小姐,我来买东西了。” 林念禾一副被迫营业的样儿,一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一边说话:“样品都在展位上,您自己看……”她说着转回身,看到沈鸿遵才换了副微笑面孔,“是沈先生啊。” 不甚热络,但比刚才那懒得理人的态度可好太多了。 林念禾站起身,笑着打了句招呼:“您吃了吗?” “没啊,只饮了一杯咖啡。”沈鸿遵很认真的回复着这句随意的招呼。 林念禾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你的气色不太好,最近不舒服?” “我……” 沈瑜实在看不过眼了,这个侄子也太不知轻重缓急了。 他走上前打断沈鸿遵的话,朝林念禾点了点头,用比沈鸿遵地道许多的普通话说:“林小姐你好,我是阿遵的叔叔沈瑜,我家公司有意向购买‘蘭’牌头饰,可以谈谈吗?” “沈叔叔您好,幸会。”林念禾的微笑无懈可击,她轻点了下头,说道,“那我们去谈判间吧。” “好。” 在主会场的外有许多谈判间,里边同样摆放着样品,每个房间内还配有翻译人员。 会场内的其他展位上,大家看到林念禾第一个带着外商去谈判间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人不敢相信的揉着眼睛。 他们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兰县纺织厂拔得头筹! 林念禾朝他们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路过大门时还顺带客气的指挥外商们把门让开。 双方都背了一段语录后,谈判正式开始。 “春交会时间紧迫,想必二位还有许多需要采购的商品,我就不过多赘述耽误您二位的时间了,”林念禾浅浅的笑着,帮他们倒好茶后拿出一张写了编号的表格,“我们的货品种类一共一百五十八种,商品单价在每种样品的标签处,您二位可自行选购,只需对照编号填写数量即可。” 沈瑜接过表格,随口说道:“这倒是很方便。” 林念禾笑笑,递给他一支铅笔:“以免您需要更改,请先用铅笔书写,签订合同前我会用钢笔当面誊写并与您核对。” 沈瑜接过铅笔却没立刻离开,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念禾,问:“你完全不想与我介绍一下你们的产品吗?我以前可从未购买过你们厂的东西。” “您到这儿来,已经给了我答案——无需赘述的答案。”林念禾说,“我想沈先生已经把‘蘭’的所有故事与您说过了,我再说那段历史您会腻烦的。” “你没有新故事?” “您想听《白雪公主》吗?” “哈哈哈……” 沈瑜笑着,点了点头:“你是个有趣的聪明孩子。” “谢谢。” 林念禾笑得轻松,心里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与这样的老狐狸谈生意可得小心,他的话中处处是坑。 她但凡给他再讲一遍“故事”,或者多说出一丁点儿以前没有与沈鸿遵说过的话,今儿这桩买卖就会告破,连带着“蘭”也会被印上个说谎者的印记。 沈瑜微笑着问:“我想知道你们给香江的配额是多少?” “三十万枚。”林念禾说,“我们产量有限,秋交会以前只能做出这些了。” “半年,三十万枚,”沈瑜轻轻摇头,“我们沈家的百货公司在香江是最大的,这点儿货确实不够。” 林念禾不紧不慢的说:“物以稀为贵。” 沈瑜转过头,视线再一次从旁边的样品上一一扫过。 沈家做零售生意几十年,他自小就在商行里打转,自然明白什么东西好卖。尤其他家里大妈小妈加起来就有六位,嫂子姐姐妹妹更是数不胜数,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沈瑜可太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了。 故意抻了一会儿,沈瑜转头朝林念禾说出早与大哥商量好的进货数量:“五十万枚,我们还要秋交会的香江优先权。” 在来穗城之前,他们就从沈鸿遵的电话中得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品牌的消息。他们没把沈鸿遵的话当成小孩子胡闹,反倒仔细研究了一天一夜,最后在结合沈家现金储备和其他采购需求的情况下得出了五十万枚的上限数目。 当然,最终购买多少还要等沈瑜看过货品品质再决定,毕竟沈鸿遵就只见过零星的十来种,不能代表全部。 至于优先权,那更是重中之重。他们第一个把蘭牌引进香江,就绝不允许别人来摘桃子。 林念禾听着对方要求的供货数量,就只想回去把汪潇拍起来—— 汪叔,收拾收拾,咱准备升咖了。 第527章 签合同,送儿子 促使沈瑜直接喊出五十万枚的不仅是“蘭”牌头饰的精美,更主要的是受了广交会的独特氛围影响——在这儿,优柔寡断的结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因为错失货物跪地上哭的人每天都有。 而沈家能走到今时今日,家训就是果断敢拼,不然他家老爷子只能在码头当苦力一辈子,他们也不可能有六个妈。 沈瑜盯着林念禾,很想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一口应下,还是讨价还价? 不管是哪种,她都注定会落在下风。 合作嘛,从来都不是平等的,第一个让步的人一定会在这段合作关系中备受桎梏。 不过估计眼前的小姑娘根本不懂这些,注定了会被他拿捏。 这么欺负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让沈瑜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在看到她水润的眸子时,沈瑜感觉自己就像个坏人。 林念禾气定神闲的望着他,片刻后无奈轻笑:“虽然我做生意习惯讲究开门红,但您要求的供货量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了,调用其他地区的配给给香江与我的规划相悖,所以很遗憾,看来我们不能合作了。” 五十万枚的订单看似很香,可林念禾给的定价在那儿摆着,高价注定会过滤一部分客户。香江的市场规模也有局限,一次性投入过多的商品只会造成短期的虚假繁荣,想长期发展,前期控制好供货量是重中之重。 竭泽而渔是大忌。林念禾明白的。 沈瑜眯起眼,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林念禾说过的所有话。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从自己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他们沈家对这次合作势在必得。 她甚至没有掩饰,她第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已经洞悉一切。 是他小看了她,他从一开始就只把她当成晚辈。 可谁规定晚辈就一定得被前辈压着打呢? 沈瑜看着林念禾,笑容略苦。 不管他是否情愿,都不得不承认他是被拿捏的那个。 “林小姐莫急,”沈瑜对压根儿没打算走的林念禾说,“我们再谈谈。” “好啊。”林念禾浅笑,“除了提高供货量,一切都好说。” “我要的优先权也可以谈?”沈瑜不死心,继续试探林念禾。 “您想要长期稳定货源,我想要优质的销售渠道,若我们合作愉快,我们都没有理由更换合作方,不是吗?” 林念禾的回答看似软绵绵的,实际却在明确的告诉他——想要单方面的优先权不可能哦。 沈瑜有些头疼,他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凌厉的小辈了。 跟她一比,自己家这个…… 沈瑜瞥了沈鸿遵一眼,眼神里的嫌弃让沈鸿遵打了个寒战。 他怎么突然感觉阿叔想要会把他扔进海里呢! 还是方圆两万米没有救援只有鲨鱼的那种海。 沈瑜懒得理他,微皱着眉头望着林念禾。他很少谈这样被动的合作,这种被完全遏制拿捏的感觉让他有掀桌子的冲动。 单方面的退让可不是长久的合作之计,可万一对家拿到了“蘭”牌货源…… 就在沈瑜进退维谷之时,林念禾开口了:“沈先生,我们可以保证下批供货有至少三分之二的款式更迭,当然,如果合作愉快的话,留存的款式可以由您这边根据销量反馈决定。” 谈判是要讲究技巧的,在人距离悬崖还有一百米时给他一根绳子让他注意脚下,对方只会觉得你有病;而在人踩在悬崖边时拉他一把,这份好他会记一辈子。 款式更迭原本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筹码,但林念禾在沈瑜最需要坚定信念选择“蘭”牌的时候把它说了出来。 沈瑜眸光微亮,瞬间想到了许多—— 如果头饰售卖火爆,他们的存货不足必然会引来跟风制作相同款式的人,沈家的对头可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必然会想要踩着自家的东风扶摇而上。 而等他们找好了工坊、寻齐了原料、生产出一大批类似甚至一模一样的头饰后,他们这儿又来了新品。 那些想要借东风的家伙可以捞到些许小利,但他们做的一切都将为“蘭”牌打开市场做贡献。 沈瑜也瞬间心动了。 好巧不巧的,林念禾在这时随手拿了个头饰来,那是个镶嵌着珍珠的蝴蝶结头花,她翻开蝴蝶结,里边是用同色丝线绣的一个简洁的“l”。 她把标记展示给沈瑜看,浅笑着说:“您所看到的每一种‘蘭’牌头饰都有这样的防伪标记,不仔细找的话是看不到的。” 沈瑜深吸了口气,朝林念禾抱拳:“林小姐,甘拜下风。” 这个小姑娘太可怕了,她看得穿人心,并能在瞬间给出对方最想要的。 那些看似可有可无的筹码在她手里转一圈儿就成了金豆子。 “是您让着我。”林念禾笑得单纯又无害。 沈瑜却再也不敢小看她了,丝毫不被她的外表迷惑,拿过林念禾给他的那张表:“三十万枚,我得仔细想想。” “需要我从女孩子的角度给您一些建议吗?”林念禾随口问。 都要签合同了,该有的服务态度还是可以有一点儿的。 “好啊,你来与我说一说。” 三十万枚听起来不少,可分摊到158种商品上,每种平均还不到一千九百枚,这其中的取舍就很难了。 林念禾并没有一味地推崇贵价头饰,虽然他们的头饰最便宜的一款也要十一块八。 选购的过程有些漫长,林念禾一直很有耐心的陪着,到后来,沈瑜都有些感动了:“林小姐,犬子比你大几岁,去年刚从耶鲁大学毕业,不如你跟我去香江?” 林念禾瞬间无语,干笑了两声说:“多谢厚爱,我有男友。” 这算什么?随合同附赠一个儿子? 沈瑜皱眉:“他也是名校毕业?” 林念禾摇头:“不,他是军人。” “你这样的才华,应该更需要一个与你的思想契合的伴侣吧?我儿子学商,沈家也有更自由的环境让你大展拳脚。”沈瑜不气馁,继续游说,“我听阿遵说过你的家世,你若下嫁到沈家,我们必当把你奉为明珠珍宝,林小姐,你考虑一下?” 林念禾不答反问:“您知道苏昀承吗?” 沈瑜思忖片刻,表情严肃了几分:“是京城苏家的独子?听说他很厉害。” “嗯,他就是我对象。” 沈瑜:“……” “您确定我们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咳咳,早生贵子。” 第528章 无意炫耀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苏少校大名一出,沈瑜差点儿给林念禾提前包个结婚红包。 挖墙脚? 呵,他只是想要个聪明的儿媳妇,又不是想要两发60火。 林念禾却因为这段插曲影响到了心情——她想昀承哥了。 所以,原本还打算给沈家抹个零的林念禾愣是一分钱都没给他们减。 美其名曰:我这真是成本价。 沈瑜原本就没在意价格问题,他要的是垄断蘭牌在香江的市场,只要他是独一份,价钱就不是问题。 “林小姐,秋交会能给我多少配额?”沈瑜在签合同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林念禾朝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 沈瑜极其愉快的签了合同,盖章时手都有些抖。 沈瑜收好合同,朝林念禾伸出右手:“林小姐,和气……” “合作愉快!” 林念禾赶紧打断他,笑容灿烂如花。 虽然他想拐走自己,但她也不是那么记仇的人嘛,这么点儿事儿还不至于让人遭那么大的罪。 沈瑜自然不知道“和气生财”意味着什么,他笑着与林念禾寒暄几句便带着傻侄子告辞离开。 他们还有许多货物要采购,没时间在此耽搁太久,去晚了真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目送他们离开,林念禾捏着那纸薄薄的合同,甩着小手往回走。 会场内依旧有许多外商,他们大多在展台边翻看样布认真对比,也有的已经找到了心仪的纺织厂去谈判间。 林念禾回到他们的展位时,那四人都望眼欲穿的盯着她来的方向。 不止他们期待,旁边展位的也都盯着林念禾手里的纸。 没看错的话,那是合同吧? 林念禾全当没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绕回到展位后坐下,把纸递给汪潇:“汪叔,合同签了,您收好。” 汪潇的手抖得有些厉害,他拿着合同,却还是问林念禾:“小林,签、签了多少?” “不多,三十万。”林念禾倒了杯热茶,呷了一口后云淡风轻的回道。 汪潇乐了,连声说:“真好、真好,开门红!” 旁边那两个展位的人也听到了林念禾的话,忍不住凑过来了些:“这才两个小时就签了三十万的合同,小林,你真厉害。” “嗯?”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她看看来人,又看看汪潇,说,“你们误会了,我是说三十万枚头花,不是三十万块钱。” 汪潇一听三十万枚头花,人瞬间傻了。 他是知道定价的,三十万枚,三十万枚!按最便宜的一款来算,那、那也有、有…… 他知道,别的厂子的人不知道呀!他们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年轻人果然会被教育”的意味。 有人低笑,也有人安慰:“三十万只头花?那也得有十五六万了吧?” “比十五万多一点儿。” “多多少?” “多……”林念禾眼神清澈,“多五百一十三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 “噗!” “咳咳!” 接二连三的喷水声响起。 看着兰县纺织厂的这五个人,所有人心中有同一个疑问—— 你们厂卖的真的是头花吗? 他们想不通,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布凭什么卖这么贵!这玩意儿如果这么赚钱,那他们都去做头花好了,还卖什么布啊! 林念禾发誓,她真不是装犊子,因为交易额根本瞒不住,这些人甚至不必等到代表团统计交易额,只要去刚才她去过的谈判间问一下翻译就全知道了。 她直接说,也是为了让他们省点儿事儿嘛。 林念禾没空欣赏旁人惊讶的目光,她忙着从挎包里找出速效救心丸给汪叔含着。 汪潇真是太激动了! 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大半宿都没睡着,一直在想象春交会的盛况。他对林念禾说的二百万念念不忘,甚至帮计厂长算好了要交多少税,然后用了三张稿纸精打细算研究支出项目。 在汪潇有限的想象力中,他觉得一个春交会能拿到两百万的成交额已经是天降好运了。 结果春交会刚开始两个小时,林念禾扔给他一张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的合同。 汪潇激动了!太激动了! 他想把所有包袱都丢掉畅快的蹦跶两下,可他的腿麻了。 于是,他的心脏代替双腿开始玩命蹦跶。 汪叔保住了领导该有的平稳气场,收获了两粒速效救心丸。 汪潇含着药,双眼通红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给他顺气,连声安慰:“汪叔您别激动,我懂、我懂,这个合同是小了点儿不符合预期,但您放心,大头在后边,您稳住。” 汪潇:“……!” 汪潇努力做着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下狂跳不止的小心脏,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看向始终表情平静的王淑梅温岚和牛娃,忍不住问:“你仨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王淑梅和温岚看了林念禾一眼。 她们激动什么呢?她们昨天已经被林念禾吓过一次了啊! 牛娃倒是回答了汪潇的话,小家伙顺理成章的说:“是禾禾姐姐的话,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啊。” 汪潇:“……” 他立即对林念禾说:“我也一直坚信你能做到,但还是很惊喜哈哈哈哈哈……小林你真是太优秀了,总是能让我万分惊讶!” 在夸林念禾这件事儿上,汪潇决不允许有人比自己更优秀!牛娃也不行! 林念禾却没心思评比谁夸自己夸得更好听,她在思考。 刚才她从门口往返时都没见到妮诗的身影,不出意外的话,她是在吊着自己。 她果然比沈鸿遵难对付。 “有点儿意思。” 林念禾的嘴角挂着浅笑,眼底燃烧着跃跃欲试的小火苗。 “禾子,你别这么笑,我瘆得慌。” “……” 与此同时,工艺品展区内。 妮诗在两个助手的陪同下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展品,完全没兴趣的模样。 “小姐,你不先去看看‘蘭’的货物吗?”一个助手低声问。 “不急,”妮诗微笑着,下巴轻扬着,“现在才刚刚开始,林一定满怀希望,这种时候送上去只会被她拿捏,我们等几天,我要以救世主的身份去到她面前。” “万一她与其他人合作了呢?” “哈,你在讲笑话吗?在米兰,谁能与我们阿贝尔家相提并论?” 妮诗垂着波斯猫似的碧色眸子,指尖划过一个憨态可掬的陶瓷娃娃,嘴角的微笑肆意张扬。 “从她戴着发饰出现在餐厅时,她就已经落了下风啊……” 妮诗轻声说。 第529章 兰五百万县 林念禾在展位上坐了一上午还没等到妮诗来,心中已然把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王淑梅有些担心的看她:“念禾,那个妮诗到底什么意思?” “想抻着我呗。”林念禾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那咱们就只能等?”王淑梅皱眉,“要是她突然不想要……” “她原本也没有明确说想要。”林念禾更正道,“所以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王淑梅皱起眉头,抿着唇望着她安慰:“你别太放在心上,也不差她一个。” 汪潇端着报纸,露出眼睛说:“对对,你们都别着急,只沈家这一个订单就远超出我们的预计了,咱们才刚开始,稳着点儿也好。” 顿了顿,汪潇又说:“我跟老计说好了,回去了给你们发奖金。”他探出三根手指头,“每人三百块。” 三个姑娘都愣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汪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汪叔竟然这么大手笔! “汪叔,您这是要感动华夏啊。”林念禾由衷感叹,“我还琢磨着怎么说服您请我们吃根冰棍呢。” “哎,不就是冰棍吗,叔这就给你们买去!” 汪潇利索的放下报纸,大踏步走出展位,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汪潇不止给他们买了奶油雪糕,还买了四瓶汽水。 三个姑娘和牛娃都有,至于他自己嘛——他不热,也不渴。 “汪叔,您先吃一口。”牛娃举着雪糕递到汪潇嘴边。 “哎哎,叔不吃,你自己吃。”汪潇的心软乎的呦,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 他拒绝了一个,另外三根雪糕也递到了他面前:“汪叔,您先吃一口。” “哎呀哎呀,都自己吃去,我岁数大了吃不了凉的。”汪潇笑得那叫一个慈祥,瞧着几个小的吃雪糕,他忍不住分享刚才买冰棍的经历,“我以前就知道有盐水冰棍和红豆冰棍,这奶油的我还是头回见……我合计市里冰棍厂应该也有奶油的吧?等回去了让老计请咱全县的小崽子吃奶油雪糕。” 慷计厂长之慨,汪潇既无心理压力,也无经济压力。 林念禾提醒他:“您刚才没顺路给计叔打个电话吗?” “哎呦!忘了!我得赶紧去!” 汪潇一拍脑袋,刚坐下又跑了。 林念禾:“您顺路带午饭回来行吗?” 汪潇没听见,跑远了。 “我觉得汪叔拿到合同之后人瞬间年轻了十岁。”温岚说。 “何止?我感觉他头发都黑了。” 汪潇没觉得自己的头发有变化,但明显感觉脚步轻快了。 他一溜烟跑到电话亭,毫不犹豫的拨通了纺织厂的电话。 计厂长也知道今天是春交会第一天,一大早就来了厂里,坐在电话旁边等着。 虽然他觉得报喜的电话不会这么快到,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等。 “叮铃铃——” 电话才一响,计厂长就一把接起:“喂,是汪潇不?” “是我、是我!”汪潇短暂的激动了一下,旋即就端起了领导该有的平稳气场,清了清嗓子说,“老计,我跟你说一下,上午我们签了个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的合同,定金三天之内汇给你,你抓紧安排生产。” 计厂长:“……” 计厂长:“……!” 汪潇没听他接话就知道,老计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心中暗喜,嘴上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酷样:“具体的款式数量单我发电报给你,018、029、058的数量最多,都有五千个,你先生产这几样吧。” 计厂长:“……” 计厂长:“……!” “没啥事我挂电话了,里边忙着呢!” “哎哎哎!等会儿!你等会儿!” 计厂长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啧,那你赶紧说。” 汪潇的下巴都扬了起来。 不止是因为老计的反应,还因为旁边人看他的惊叹目光。 他已经不是昔日苟苟嗖嗖的小县长了,他现在是春交会两小时就达成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交易额的兰县县长! 兰县也不是曾经唯唯诺诺的小县城了,以后请叫它兰五百万县! 电话那头,计厂长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领、领导,你、你是不是蒙我呢?你睡迷糊了是不?” 汪潇嫌弃冷哼:“我闲得闹心才打电话蒙你!” “那、那五百万,是是是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 “嗷——”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入汪潇的耳朵。 他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他们那个毫不稳重的不争气厂长又开始蹦跶了。 汪潇有点儿心疼电话费,有这钱,他给里边那几个小崽子买雪糕不好嘛,听那个猴蹦子嘎嘎乐干啥? 汪潇撇了撇嘴,把电话挂了。 他在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走向邮局,豪气万丈的把订货单拍在柜台上:“发电报,最快的!不差钱!” 电话那头,计厂长蹦得脚都麻了才冷静下来,他拿起电话,只听到了一阵忙音。 显然,他们的领导因为心疼电话费不理他了。 “咳咳……” 计厂长抹了把通红的脸,颤抖着拿起笔,把刚才汪潇说的三个货号写了下来。 他本来是想贼大方的把一整张纸都给秘书让他拿去给生产车间的,但看到那么大一片的空白,他还是没忍住,只把有字的那一小块撕了下来。 “咳咳,这三个货号先拿去生产,每种五千个。”计厂长用领导同款平稳音调对秘书说。 秘书的眼睛瞬间亮了:“厂长,咱们厂签到外贸订单了?” 计厂长背着手转过身,以此掩饰自己咧到耳根子的嘴角:“嗯,签了,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的合同。” 秘书:“……” 秘书:“……!” 听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计厂长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他又清了清嗓子,说:“全县人民都在关注春交会,你去趟广播站,让他们把这个消息广播给大家……嗯,再去趟公社,让他们也跟生产队说说,乡亲们也都念着呢。” 秘书:“……” 秘书:“……!” “还杵着干啥?快去啊!” “厂、厂长,,你、你是不是蒙我呢?你睡迷糊了是不?” “我闲得闹心才蒙你!” “那、那五百万,是是是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 第530章 骂得可脏 在纺织厂改产以前,兰县平均工资不过十六块钱。 所以,当他们听到广播喇叭里广播员那明显颤抖的声音汇报出“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领导睡懵了,蒙他们呢! 直至车间里贴出三个货号和生产数额,众人这才勉强相信了一点儿。 等到红色的大横幅拉起来,大家这才彻底相信——领导再怎么不正经,也不会拿谎话挂横幅嘛! 十里大队,李大和接完公社的电话后在桌前愣了足足三分钟。 赵会计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见他像个木雕似的,这才忍不住问:“哥,你咋了?” 李大和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他,咽了口唾沫说:“公社刚才说,林丫头他们签了个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的合同。” 赵会计错愕的瞪大眼睛,差点儿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啥?多少钱?” 李大和抹了把脸,眉头皱得死紧:“这几个丫头不会是把汪小抠卖了吧……也不对,汪小抠哪值五百万,倒搭五百都卖不出去。” 赵会计摸了摸鼻子:“春交会也不能让她们卖人呐。” 李大和狐疑的看着他:“那他们还真是卖头花卖了五百万?我咋那么不信呢?” “我倒是看过林丫头做的价格表,最便宜的也要十一块八,卖出五百万……估计是三十多万个。”赵会计说,“但今儿不是才春交会第一天吗?这才一上午,咋就卖出去三十多万个?” 李大和点了一袋烟,来回走了好几圈,得出肯定结论:“这小崽子八成是把哪个外国人给骗了!” 赵会计倒是想反驳,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只有李大和说的这一种可能。 “赶紧,你赶紧去把小苏找来,我怕她惹大祸!” 赵会计:“哥,你让我去?你自己听听你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李大和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后赶紧倒腾着步子跑了出去。 苏昀承刚上完一节数学课,走出教室就被李大和喊住了。 “小苏、小苏!” “队长叔,是念禾打电话回来了?” 苏少校这几天有些烦,他只在林念禾抵达穗城的时候接到了一通她的电话,等待让他心焦难安。 “没,不是她,”李大和把苏昀承拽到了一边去,“小苏,刚才公社来电话,说他们在春交会签了个五百多万的合同,你说这、这,林丫头不会是惹祸了吧?” 苏昀承微皱了下眉,片刻后说:“广交会有严格的制度,又有外贸部盯着,合同签订一定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她闯祸的可能性不大。” 苏昀承这般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踏实,他说:“您等等,我给那边的朋友打个电话问一下。” “好好好!” 李大和连连点头,跟着苏昀承一起往大队部走。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念叨:“多点儿少点儿都没啥,我就害怕这小崽子不知道轻重,把春交会当咱大队嘚瑟……你说他们这出去了身边也不带个近便人,万一跟人打起来了都没人给他们撑腰……” “早知道我说啥都得让红子跟着她们,就汪小抠那熊样儿的他能干啥?给孩子买根冰棍都跟要他命似的……” 在别人都为巨额订单欣喜非常时,李大和只怕出去的小崽子们惹祸出事。 这要是在他眼前儿,他是绝对不会怕的,就算跟别人打起来了也没啥,他们全村老少三百口,还能打不过咋地? 可人出去了,在他看不见、管不到的地方,他就开始害怕了。 怕他们被欺负,怕他们没人给撑腰,怕他们渴了、饿了…… 苏昀承在大队部连打了三个电话才问到黄部长现在的号码,李大和这会儿倒是不心疼电话费了,在他拨通黄部长的电话前还特地交代让他问清楚,等到确实消息再挂电话。 “黄伯父您好,我是苏昀承。” “哎哎,昀承啊,啥子事?” “我们接到穗城的电话,说念禾他们签了五百万的外贸订单,这件事您清楚吗?” “哎!你娃子消息倒是快,老子也是刚听说还没来得及细问,”黄部长哈哈大笑,“说是跟港商签的合同,幺儿之前戴头花让他们瞧到咯,刚一开会人就寻过来了。” 苏昀承松了口气:“您确定合同没有问题?” “有啥子不确定的?你不晓得噻,幺儿把展台弄得可安逸,是个人都能瞧到兰县的头花,卖不好才见鬼嘞!” “这样,”苏昀承看了眼趴在电话边的李大和,说,“劳烦您使人知会念禾一声,让她有空给大队部打个电话,乡亲们都担心他们的情况。” “要得。” “那您忙,我不打扰了。” “好咯。” 电话挂断,苏昀承朝李大和点了点头:“没大问题,您放心。” “呼——” 李大和虚脱似的长舒口气,瘫坐在凳子上。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哎,他们一上午就签了五百多万的合同?这大好事儿可得赶紧告诉乡亲们!” 不多时,广播声传遍十里大队。 十几分钟后,大队部被围了。 “咋回事?啥五百万?汪潇那个瘪犊子是不是把咱孩子卖了?” …… “阿秋——阿秋——阿阿阿阿秋!” 也不知怎么着,汪潇从打电话回来后,喷嚏就没停过。 “汪叔,你是不是感冒了?”温岚问他。 汪潇用手绢揉鼻子,沾沾自喜的说:“不可能,一定是乡亲们夸我们呢!” 其余四人对视一眼。 夸他们? 那他们怎么不打喷嚏? “别人我不知道,乡亲们听到消息之后肯定以为汪叔把咱们几个卖了。”王淑梅小小声的跟林念禾说。 林念禾点头:“嗯,估计骂得挺脏。” 她俩心有灵犀的笑着,不远处,妮诗带着她的助手散步似的过来了。 “林,你们的展位为何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妮诗面露讶异,又看了眼满头白发的汪潇,“这位就是‘蘭’的创始人吗?我一直想听他讲一讲‘蘭’的理念呢,不过真可惜,春交会开始了,我没有时间听故事了。” 她说话倒是周全,林念禾也浅笑着站起来,朝她轻点了下头:“是啊,你们要抢购货物,还是忙正事要紧。” “嗯,那我先去忙了。”妮诗浅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丝毫没有留下来谈生意的打算。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微笑点头:“好,再见。” 妮诗才走没几步,一个外贸部的干事小跑着过来,朝林念禾说:“小林同志,黄部长让我跟你说,你们大队听说了你们与港商签订五百万合同的事,让你今晚打个电话回去,说多晚都等着。” 妮诗是懂中文的,听到这话,她不禁皱了皱眉,旋即又笑了。 “华夏人还真是不懂做生意啊。” 她音调极轻的用法语嘟囔了一句。 妮诗既不觉得自己的声音会被听到,也不认为当下有人会懂法语。 偏偏林念禾既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懂得她的意思。 林念禾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凉意。 更有意思的事儿发生了——她得换个合作方。 第531章 永远不会破产光环 在林念禾看来,合作方的三观是比利益多寡更重要的。 三观不合的合作双方最终反目成仇的比例高得惊人,这不止体现在商业合作中。 相比于找一个财大气粗但根本看不起己方的合作方,林念禾倒情愿找一个资本并不丰厚却能平等相处的伙伴。 尤其,妮诗的话还直接踩到了林念禾的雷区。 华夏人不懂经商?古有子贡范蠡,后有四大商帮,再后还有华夏大妈击溃华尔街大佬的英姿飒爽。商祖白圭提出“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商业理论时,甭说米兰了,罗马帝国都还不存在呢。 林念禾插着小腰想了五分钟,愣是没想明白妮诗她怎么敢说这话的。 最终,她只能把这等狂言归结为—— “啧,年轻呐。” 温岚满脸懵:“这地儿除了牛娃,还有人比你岁数小?” 林念禾:“……?” 哎?岚姐不提她都没注意,原来她还这么年轻嘛? 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浅浅的在心里夸了自己一波,林念禾转身坐下,看着王淑梅说:“我等会儿出去一趟,要是有外商就交给你了。” 王淑梅有些紧张:“我?我能行么?” 她只是个在黑市倒卖的小贩,让她来搞外贸?她不紧张才怪。 “都是卖货,没什么大差别。”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打算在米兰另找个合作方,妮诗若再来晃悠,让岚姐跟她聊。” “为啥是我!”温岚瞪大了眼睛,“我哪懂这些!” “就是因为你不懂。”林念禾缓缓扬起嘴角,“把天往崩了聊就成。” 温岚:“哦,那应该让余香琴来,我没她拿手。” “岚姐,这方面……你俩都在水准之上。” 汪潇听着她们的对话,怔愣片刻后狐疑的问:“小林,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啥妮儿的是重要外商吗?咋说换就要换了?” 林念禾看看汪潇,一语直击要害:“她刚才说华夏人不懂做生意,神情轻蔑,略带挑衅。” 汪潇:“……!” “换!” “什么玩意儿!” “真当我们是求着她买货呢?我们差她那仨瓜俩枣的?” “敢在我们的土地上撒野,小林,办她!” 不得不说,自打签了五百万的合同后,汪叔现在极有底气。 汪潇的红色血液沸腾着,把林念禾也点燃了。 她站起来:“得嘞,那我办事儿去,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王淑梅倒还冷静,朝林念禾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会努力的。” “好,别有压力。” 林念禾再次拍了拍王淑梅的肩膀,绕出展位离开。 她没去其他展位或会场,而是直奔黄部长的办公室。 她到时黄部长正要走,见她来了便笑:“幺儿,来给昀承打电话?” “那倒也不是,”林念禾干笑,“我想看一下米兰的外商名单。” “看啷个做啥子?”黄部长疑惑看她。 “原本物色的合作方出了点儿岔子,我想换个人,但时间有些来不及,守株待兔行不通。”林念禾没隐瞒原因,直接说。 黄部长琢磨了一会儿,点头:“行,你过来。” 黄部长带林念禾进了办公室,给她找出一本名册,示意她自己找:“我还得去开会,你自己看噻。” “好嘞,谢谢黄伯伯。” 林念禾坐到桌后,珍而重之的翻开了这本厚重的名册。 在林念禾看来,这哪是名册啊,这都是小钱钱! 她一页页的看,遇见可能有用的人名就抄下来,一条条信息,足足抄了三页纸。 在米兰外商的分页处,她着重考量分析了许久。 有些尴尬,来自米兰的外商只有三家。这毕竟只是一个市,数量不多才正常。 这其中并不包括妮诗家,她家的主要产业虽然在米兰,实际却是法国人。来自米兰的三家中,一家是做五金生意的,一家是做粮食生意的,第三家倒是做零售的,但林念禾翻遍脑海中的记忆也没想起来这家姓罗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没法子,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从空间里拿出平板电脑,在早先下载好的各种电子书里查资料。 足足查了四个平板电脑,她终于找到了疑似罗西家的几句介绍。 “安东尼·罗西,生于米兰贫苦鞋匠家庭,自幼随父亲学习制鞋技艺,父亲离世后无力支撑鞋铺,改卖蜡烛,因战时提供大量蜡烛并救助军人受到奖赏。安东尼之子卡帕萨用这笔钱盘下了相邻的四家商铺做杂货生意,后因经营不善相继关闭三家店铺。同年,卡帕萨于大运河翻船事件中英勇救助18名儿童再次受到表彰。” 林念禾看完资料,心情很复杂。 很难评,这真的很难评。 他们家好像是有个“绝对不会破产”的光环,每逢险境总能有大佬帮一把。 不过他家收到的好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敢下河救人的人,品质一般不会太差。 林念禾想了想,还是记下了罗西家本次参加春交会的代表卡帕萨·罗西所住的招待所。 她把所有的资料都收好,又把黄部长的办公桌恢复原状,这才直奔工艺品会场。 罗西家至今还在开杂货铺,兜售天南海北的小东西,他们的主要购置品类应该就在工艺品会场。 林念禾刚到工艺品会场大门外就碰见了沈鸿遵。上午谈生意时他还人模人样的,这会儿已经扯了领带蹲在路边拿个大蒲扇啃冰棍了。 “林小姐!”沈鸿遵朝林念禾用力挥手。 “你这是?”林念禾不解的看着他。 他不忙着去挑选货物,竟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吃冰棍? “我阿叔在与人谈判,我出来休息一会。”沈鸿遵站了起来,自来熟的给林念禾也扇了扇风,“这个扇子真好用。” 林念禾看着会场里乌泱泱的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问他:“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认识米兰罗西家的人吗?” 沈鸿遵一脸单纯骄傲:“不认识。” 林念禾:“……” 不知道还这么理直气壮…… “罗西?米兰的那家吗?” 听到沈瑜的音调,林念禾重新燃起希望,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沈叔叔,您认识他家?” “罗西家每年都会通过沈家进一些茶叶,不过数目不多。”沈瑜一指沈鸿遵,“他小时候走丢过一次,刚巧被卡帕萨捡到送回来了,所以家父感念罗西家恩情,即使没有利润也一直给他们提供茶叶。” 沈鸿遵震惊得都忘了扇扇子:“啊?是卡帕萨阿伯?原来他姓罗西吗?” 林念禾听得瞠目结舌。 沈家小少爷出门前呼后拥竟然能走丢,走丢了竟然能刚好被路过的卡帕萨捡到…… 果然是有光环在! 第532章 百分百做好人好事 “沈叔叔,可以详细说说罗西家吗?他们家为人如何?” 沈瑜斟酌片刻,回道:“义薄云天,视钱财于无物。” 林念禾哑然失笑。 真不知道沈瑜这到底是夸还是在骂。 义薄云天自然是好的,但作为商人,视钱财于无物就有点儿不务正业了。 沈瑜瞧了林念禾一眼,继续说:“罗西家这次是卡帕萨来的,他想买一些搪瓷盆和木雕,听说谈了一上午还没有结果。” “去年我三哥去了一次米兰,拜访了他们家——罗西家现在有八间商铺,其中一间在弗朗哥宫,据说是某个将军送给他家的,因为卡帕萨的小儿子与将军的女儿同一所学校,将军女儿被绑架,那孩子一路跟了过去并报了警。” 林念禾:“……?” “助人为乐”这四个字是刻在罗西家的基因里了吗? 他们真的不考虑专门去做慈善吗? 还有,这种巧合真的正常吗? 罗西家拿了主角剧本吧? 林念禾见过各式各样的发迹史,可通过救人、救人、以及救人发达的,她真是第一次见。 沈瑜问:“需要我给你引荐一下吗?” 他猜得到林念禾的意图,也乐意牵线搭桥。 他不知道林念禾是怎么知道这么一个神奇的小商人的,但他没打算问,有的事不知道才最好。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说道:“卡帕萨大叔应该还在忙,如果您刚好遇见他的话,可以替我邀请他明天到‘蘭’牌展位一叙吗?” “当然,没问题。”沈瑜笑着点头,似乎担心林念禾有心理负担,他又玩笑似的补充一句,“如果你能带卡帕萨转行,我们家也不必每年发十斤茶叶给他了。” 林念禾笑了笑,与他们又谈了几句才告辞。 她没立即回展位,而是打算先去马路对面的邮局给苏少校打个电话。 过马路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左脚绊了右脚,眼见着就要迎着汽车驶来的方向撞过去,突然从她背后伸来一只手把她拉了回去,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句意大利语说的“小姐,请小心”。 林念禾看着眼前留着络腮胡的大叔,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位大叔不会刚好就是卡帕萨·罗西吧?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卡帕萨把林念禾扶回到马路边,用生硬且带着点儿粤语味儿的中文问。 他很绅士的让林念禾扶着他的胳膊,似乎担心林念禾囊中羞涩,他又说:“或者我可以带你去春交会的医疗站。” 林念禾看着他,艰难开口:“您好,恕我冒昧,您是不是卡帕萨·罗西先生?” 卡帕萨吃惊的看着她:“你认得我?” 林念禾:“久仰大名。” 这个“百分百做好人好事”的设定好可怕! 它居然会自己创造需要! 定了定神,林念禾站直了身体朝他伸出右手,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您好,罗西先生,我是林念禾,是香江沈家的新合作伙伴,几分钟前沈瑜先生刚与我说起过您和您家人的英勇事迹。如果方便的话,请允许我请您喝一杯茶以示感谢。” 卡帕萨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与林念禾握了下手,先夸了一句:“林小姐,你的意大利语说得真好,华夏人真聪明,不像我,学了好多年中文还说不好。” 卡帕萨说好话毫不避讳,眸光明亮清澈,让人完全没有理由怀疑他在拍马屁。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心道:大叔您要是这么爱说实话的话,那我可就真的不会放过您了啊。 卡帕萨不知道林念禾在想什么,继续说:“沈瑜也是很厉害的人,我和他是好朋友,你们是朋友的话,那我们也是朋友,所以你不要客气,我只是做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个人看到了都会这样做的。” 卡帕萨表情诚恳,笑容亲切中还带着一丝腼腆。 林念禾哪能放他走? 立即表示这个茶必须得喝,不喝不行! 卡帕萨有些奇怪这个新朋友的坚持,但他似乎不懂得拒绝,明明还想去找搪瓷厂谈判,却仍被林念禾轻易拐走了。 林念禾带着拐来的卡帕萨回到纺织品展区,进门的时候她刻意让开,让展台直接冲击卡帕萨的视觉神经。 “我的上帝……” 卡帕萨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挪不动步。 他定定的望着展台上的珊瑚树,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艺术品吗?” 林念禾:“嗯……民间艺术。” “那些头饰也是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吗?” “哦不,那是其他人做的。” “我的上帝啊!”卡帕萨震惊不已,“华夏人真是太厉害了!” 林念禾浅笑着说:“这就是我与沈家合作的产品,‘蘭’牌头饰,如果罗西先生您有兴趣,我可以给您一个很好的价格。” 卡帕萨眨了两下眼睛,视线依依不舍的从珊瑚树上挪开,看向林念禾后尴尬一笑:“我想我没那么多钱来采购如此精美的头饰,这一定很贵。” “不如我们去谈判间里坐一会儿?那里的头饰样品您可以近距离观看,不买也完全没关系,我很高兴您能喜欢我们的头饰,像您这样懂得欣赏的人太少了。”林念禾满脸真诚。 一回生二回熟,卡帕萨顺理成章的被林念禾拐到了谈判间。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喝茶的。 卡帕萨在谈判间的展位前流连,赞扬的话一连串的往外蹦。 林念禾等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放下茶杯,打断了他对艺术的赞扬:“罗西先生,我的权限可以给您只付两成定金的优惠,并且尾款可以在收到货后五个月内付清,当然,相对的这也需要您的店铺按照我们的理念运营销售,没有这样的交换条件,我无法给我的领导一个合理的解释,希望您理解。” 林念禾很想与卡帕萨合作。 不止因为他家在时尚之都米兰的中心区域弗朗哥宫有个店铺,也不完全因为他家有个“永远不破产”光环,主要还是因为敬佩罗西家的人品。 能被沈瑜那个老狐狸说一句“义薄云天”,可见卡帕萨人品贵重。 当然,敬佩归敬佩,林念禾要的那两成定金也足够他们回本并小赚一笔了。 第533章 给桃子报栗子 正常人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第一反应大概是怀疑。 卡帕萨绝非凡品,他的第一反应是哭,感动的哭。 “这就是沈老说过的给桃子报栗子吗?呜呜,林小姐,你们的文化就像你们的美食一样迷人,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藏进你的行李箱里不回米兰了。” 看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欧洲壮汉在自己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林念禾的思绪瞬间被拽回到了十里大队。 她班里的小崽子被父母揍的时候也是这么哭的。 “咳咳,罗西先生,您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想合作吗?” 林念禾生硬的把话题硬拽了回来。 “想!”卡帕萨用力点头,“我最喜欢和华夏人做生意了!你们对待朋友的真诚总是如此让我感动!” 他的眼神太单纯,林念禾都情不自禁的惭愧了三秒钟。 也只是三秒钟罢了。 林念禾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详细谈一谈吧。” “好!” 卡帕萨直接坐到了桌子边,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林念禾。 林念禾拿出一张空白稿纸,一边用意大利语写下她给卡帕萨的优厚条件一边强调:“罗西先生,这个合同条款请您务必保密,因为就算是香江沈家,我们也不曾给过这样的优待。” 其实这样的条件就算递到沈家面前沈家也不会要——他们不缺钱,也不会想要别人来染指自己的经营。 但卡帕萨缺钱呀! 他满眼感动的望着林念禾,还有些心虚:“可我只是拉了你一把,这样不太好吧?你的领导会不会指责你?” 林念禾差点儿也哭了。 这个人实在感人! 林念禾说:“没关系,我的领导是很好的人,他听说你救了我的命的话,不止会允许这样的条件,还会请您吃根冰棍。” “他可真是个好领导!” 卡帕萨由衷感慨。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把条款写完后才看向卡帕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听沈先生说您家中有八家店铺,我们的条件是——您需要拿出一家地理位置最好的店铺来专门销售我们的头饰,您需要按照我们的图纸重新布置店铺,并且挂上‘蘭’牌的匾额。” 林念禾刻意没提弗朗哥宫,这是她对卡帕萨最后一次试探。 卡帕萨连连点头:“我家的店铺最好的一间就在弗朗哥宫,那是米兰很好的地方,如艺术殿堂一般,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店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补充一句,“等我以后有更好的店铺再搬过去。” 林念禾:“……” 他就不问问是什么样的装修?也不问问自己能给他多少货? 他甚至都没犹豫一秒钟就直接的交了实底儿,这真的没问题吗? 他至今还没被骗走全部家当是因为感动了骗子吗? 别人如何林念禾不知道,反正她的确不忍心糊弄卡帕萨了。 深吸了口气,林念禾转而问:“方便透露一下您这次来带了多少资金吗?” 卡帕萨脱口而出:“我这次来穗城一共带了七十万美元,我打算购买一些木雕和搪瓷制品,搪瓷制品我还没有谈好,不过已经买了十万的木雕,我去晚了,没抢到太多配额。”卡帕萨叹了口气,略显失望。 余下六十万美元,按照如今1:1.88的汇率算,合人民币112.8万元。 林念禾暗自松了口气,心说得亏你去晚了,要不然可就真不够了。 林念禾继续问:“那您打算用多少资金来购置头饰呢?” 卡帕萨转头看向展台,沉默片刻后终于展现了一丝商人该有的素养:“实际上,我一直想要改变一下进货品种,只是很可惜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搪瓷盆在我们那儿卖得并不太好,我这次特地把全部的钱带来就是想换一些产品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把剩下的钱都用来做头饰生意——你们的头饰很美,我相信这会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卡帕萨赶紧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们没有那么多的货的话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不管你们给我多少配额,答应你们的单独的店铺我一定会做好的!” 林念禾上次见这么为合作方考虑的大好人还是今早上照镜子的时候。 林念禾笑了笑,说:“我能给您三十五万枚头饰的合同,首次交货时间在签订合同一个月后,首批数量十五万枚,二次交货时间在签订合同两个月后,第二批数量二十万枚。” 卡帕萨的眼睛亮如繁星:“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么多配额吗?” “真的。” “哦,上帝保佑!我真是太幸运了!” 卡帕萨做生意的秘诀大概是真诚。他不隐瞒自己的窘境,也不遮掩自己的优势,他给人以最大的真诚,或许不能每次都换回应有的回报,但他的善良总能救他于水火。 林念禾以为卡帕萨会在挑选货物数量的时候也问自己建议,谁料,卡帕萨拒绝了林念禾的帮助,一个人仔仔细细的钻研着那排样品,时不时还拿起一个在空气中比划,好像在幻想它戴在姑娘的头上时是什么模样。 他的认真终于让林念禾松了口气。到底是有些家学渊源的,他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林念禾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有些困了,便找翻译同志借了张白纸,开始给卡帕萨画店铺装饰。 她不知道卡帕萨的店具体面积和布局,便打算只把主要元素画给他,具体安排就让卡帕萨自己斟酌吧。 林念禾画了一会儿,谈判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她愣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翻译同志。 他们这间谈判间的翻译是最无聊的那个,上午沈瑜说的是普通话,下午林念禾说的意大利语,从始至终翻译同志一句话都没插上,毫无用武之地。 这会儿听到房门被敲响,她立即来了精神,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去开了门。 她声音极轻的与外边的人交流几句,没一会儿,她把一张小纸条塞给了林念禾。 林念禾满心困惑,展开纸条一看,是王淑梅的字迹。 “剩余存货?” 卡帕萨大叔的人设原型是我曾经的一个邻居,他是意大利留学生,特别喜欢咱们国家的文化和麻辣火锅。最开始认识他,是因为一整个星期走廊里都飘着麻辣火锅味儿,我还以为新邻居是川渝的朋友,结果……很震惊。后来熟了,他教我意大利语,我教他中文,我教会了他“你大爷”,他教会了我“vaffanculo”……在他那儿我还学到了火锅底料和意大利面的混搭,味儿不错。 (本章完) 第534章 她当场就受理举报了 王淑梅在应付一个很难缠的客人。 他叫卡尔,来自北美。 实际上,林念禾前脚刚走,卡尔后脚就来了。 还来了很多次。 第一次,他来展位看样品,本以为可以得到热情介绍,结果展位后的四个人看书的看书、喝茶的喝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卡尔觉得他们一定是看到自己了,但这是他们的售卖技巧,所以才对自己视而不见,只要他走,他们就一定会拦下自己然后热情介绍。 他走了,没人拦他。 第二次,他晃悠了一圈儿后回到展位前,这次他学乖了,直接开口问价,不等翻译同志翻译问题,牛娃就回答了:看价签。 卡尔看到价格后极为震惊,他想讨价还价,但又一次被那个小孩子回了一句:不还价。他觉得这一定是他们的售卖技巧,只要他走,他们就一定会拦下自己再给一个绝佳的价格。 他又走了,依旧没人拦他。 第三次…… 第四次…… 终于,在卡尔走马灯似的转悠下,王淑梅带他去了谈判间。 以王淑梅多年卖东西的经验来看,想与这么磨叽的人达成合作是极其困难的,白送他都会觉得对方赚大了。 她带卡尔去谈判间的主要原因是汪潇被他转悠迷糊了。 不过既然是要去谈判间,该做好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王淑梅向展台旁的同志询问了一下林念禾的下落,得知她带着个络腮胡大叔去了谈判间,她立即写了张字条麻烦翻译同志给林念禾送进去。 王淑梅是了解林念禾的,她把人带去谈判间绝不可能是为了让汪叔不头晕。 很快,王淑梅就收到了传回来的小纸条。 “三十五万,淑梅姐加油!” 角落里竟然还画了个笑脸。 王淑梅:“……” 她不是在谈判吗?怎么还有心情给自己画笑脸?她带去的大叔到底是多好说话啊! 看着眼前一毛钱一毛钱往下砍价的卡尔,王淑梅狠狠地羡慕起林念禾来。 她甚至都忽略了他们的库存又少了三十五万的细节。 “哦不,亲爱的,你不要这么确定,做生意都是可以谈的,我家的超级市场有十六万平方英尺,这样的大商场你应该都没见过吧?” 王淑梅:“你们家有一百六十万平方英尺的市场也与我们没关系,我们的头饰有二十平方米就足够了。”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说,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王淑梅:“你家既然有那么大的市场,为什么你还要跟我计较一美分?” “这是另外的事,我觉得你们的价格很不合理,这太贵了,你们这是扰乱市场。” 王淑梅:“那你找便宜的去。” “广交会上只有你们一家卖头饰的,这让我很苦恼,你们没有给我其他选择,你们这是垄断市场,是极其不道德的。” 王淑梅:“……” 她错了,她刚才就应该让温岚过来,唠死他。 王淑梅按了按眉心,不耐烦的问他:“你到底买不买?” 翻译转达后,卡尔一脸恶心的诚恳:“当然,我如果不想买,为什么与你来谈判间呢?我们现在在谈价格,不是吗?” 翻译同志的良好素质让她没有朝卡尔翻白眼,只是同情的看着王淑梅,给她翻译了这句话。 王淑梅快忍不住要掀桌子了。 她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我们的价格不可能有任何变化,一分钱都不行,你能接受就继续,不能就请离开吧。” “哎?你这样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怎么可以咬死价格呢?”卡尔一脸不敢置信,“我要向外贸部告发你们这种行为!” 王淑梅连连点头:“可以,你去吧,我甚至可以帮你叫来外贸部的同志。” 去外贸部告发? 他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坟。 “好!我这就去!” 卡尔觉得,没有谁不怕外贸部,这个小姑娘一定只是强撑着,只要他走,她一定会拦下他。 他走了,一如既往的没人拦。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卡尔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人告状。 “我要向外贸部告发!‘蘭’牌的商品报价过高!态度也很恶劣!他们扰乱市场!” 服务台的同志刚要回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是嘛,来,你展开说说。” 林念禾缓步走来,拿出工作证先给服务台的同志看了一眼,这才朝卡尔扬了扬下巴:“请说出你的故事,蘭怎么着你了?” 卡尔看着林念禾,以为等来了救星,立即说:“他们的价格太贵了!” 林念禾:“哦,你买不起?” “当然不是买不起,我家的超级市场有十六万平方英尺,怎么可能买不起?我的意思是,他们的头饰价格虚高,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林念禾满脸认真,连连点头:“哦,所以你是因为买不起才这么生气?” “我都说了不是我买不起,这是他们的问题!”卡尔暴躁得直揪头发。 林念禾浅浅一笑,反问:“我出五块钱买你家那个十六万平方英尺的超级市场,你觉得怎么样?” “你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就算五百万也不可能卖给你!” 林念禾轻飘飘的说:“我觉得你们家的市场报价虚高,我要去大使馆举报你。” 卡尔:“……” 因为他们俩说的是英语,周围绝大部分外商都听懂了,就算有人听不懂,旁边也还有翻译同志热情帮忙。 霎时间,这一方天地充满了欢声笑语。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广交会所有产品皆是通过外贸部审核后明码标价的,达成合作亦是要求双方你情我愿,绝不存在强买强卖的可能。在这里,做事就要遵守外贸部的规则,你有权发泄不满,商家也有权拒绝与你这样的人合作。” 这话,林念禾是说给其他外商听的。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应和。广交会的商品价格公正有目共睹,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人就是在无理取闹。 卡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咯吱咯吱磨着牙,恨不得咬死林念禾似的。 林念禾的嘴角微微扬起:“先生,奉劝您一句,现在的穗城可是汇集了无数商界精英,您做事最好三思而后行,因您个人行为造成的一切后续影响外贸部概不负责。” “丢合同事小——” 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抹戏谑,用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脸蛋上轻拍两下: “丢面子事大啊。” 宝子们,明天约了复查,要请个假,欠的更新后天补上~ (本章完) 第535章 数十年来唯一的意外 黄部长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得知林念禾跟外商吵起来的。 他今天早上吃了碗面,这会儿饿得不行,听到前因后果,他直接把配枪掏出来扔在桌上对秘书说:“你去劝架。” “好嘞。” 秘书捧着他的配枪就去劝架了。 这是黄部长的老习惯了。以前打仗时枪不离身,现在用不着了,他依旧习惯带着这可靠的老伙计。有一次他正在开会,来人汇报说下边两个副部长吵起来了,黄部长脱不开身,索性派他的老伙计去劝架。 他的本意是见枪如见人,给个面子等我忙完咱再说。 结果俩属下以为他的意思是再吵就崩了自己……顿时就觉得对方长得特别像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等到黄部长开完会去调解,发现这俩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原本那点儿事在双方各退一步的情况下也顺利解决。 从那之后,老伙计就成了黄部长身边的第一调解员。 只是除了黄部长和秘书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外,其他人都得靠猜。 在今天以前,所有被老伙计劝架的人都觉得黄部长是要崩了自己。 今天么……有点儿意外。 “小林同志,黄部长在忙,他的意思是,以和为贵。”能做到外贸部长秘书一职,他自然是个人精,对于局势的判断和偏颇每次都能精准揣测的黄部长的意思。 林念禾:“哦哦,我懂了,以核为贵嘛。” 秘书刚想说个“对”,眼前突然一花,然后他惊奇的发现—— 外贸部第一调解员被挟持了! 林念禾一手拿枪,黑洞洞的枪口在卡尔眼前晃啊晃:“想在广交会上搞强买强卖的土匪逻辑,你丫是带着几条命过来的啊?” 秘书:“……!” 卡尔:“……!” 林念禾的想法很简单,黄部长都把枪送来了,那态度还不明显?这分明就是告诉她要强硬一点儿嘛!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外贸部也是对外的窗口之一,如果他们都卑躬屈膝,那广交会的这些商家该如何自处? 至于秘书说的那句“以和为贵”,直接被林念禾当成了外交辞令。 枪在手,林念禾的腰板更直了,原本脸上还带三分笑,现在一分都不剩了。 卡尔咽了口唾沫,那点儿只会算计蝇头小利的脑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讲个价、告个状,就惹来了这么夸张的反应。 在冰冷的火器面前,卡尔怂了,他仓惶后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蘭的价格不合理……” 林念禾双臂环胸,枪口朝他抬了抬,漫不经心的说:“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不合理。” “就是不合理啊……” “解释解释,什么叫不合理!” “就、就是不合理……” “我让你解释!什么叫不、合、理!” 卡尔的脸都憋红了,一直被逼迫,他终于喊出口:“蘭的头饰价格太高了!最便宜的也要六美刀!那并没有用什么金子或者银子,它只是一个小小的五金头饰!这个价格就是不合理!” 林念禾:“哦,那听起来还真的挺不合理的啊。” 卡尔擦了把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看林念禾的眼神中都多了抹小媳妇儿似的委屈:“你看,这就是不合理嘛。” 林念禾瞥了眼四周的外商,见他们也惊叹于如此高价的头饰,顿时心满意足。 得嘞,感谢敌军送来的免费宣传。 林念禾抬起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卡尔,缓缓摇头:“我真是有些同情你,作为一个商人,你竟然连商品价值都看不清。” 卡尔一愣,茫然的看着话锋突转的林念禾。 林念禾昂首挺胸,环顾四周后朗声开口:“泱泱华夏五千载,文明源远流长,你口中的‘小小头饰’中也蕴含着我们的传承和文化。” 林念禾侧头看向那株熠熠生辉的珊瑚树,周围人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视线一道看过去。 “蘭的展位用树木展现珊瑚之美,这并非只是想打造一个简单的平台,而是因为在我国文化中珊瑚寓意平安、富贵,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祝福各位外宾出门平安、亨通吉祥;” “你看到的头饰,它们的布料用了祥云纹茱萸纹蝙蝠纹万字纹……这些都是数千年来流传下来的寓意美好的图样;那些玉石和珍珠,玉石代表祥瑞、福泽,珍珠寓意珍贵;还有那些精湛的技艺,哪一样不是结合了无数代人的智慧结晶?” 一时间,周围所有的翻译同志都忙碌不已,他们用各国语言翻译着这些话,不自觉的也挺直了腰板。 外商中,不停有人颔首点头,那一脸钦佩赞叹的模样,好像他们真的听懂了似的。 林念禾收回视线,又看向了卡尔。 “这就是你口中的‘小小头饰’,我也觉得它的价格很不合理,因为——” “稍微有一点儿审美观和文化观的人都会觉得,六美刀的价格实在配不上它。” 外商们努力点头应和,谁不愿意承认自己既没审美也没文化。 卡尔的脸上已经没有其他表情了,他张着嘴巴,呆若木鸡。 林念禾迈前一步,用枪口顶了顶他的胸口:“再让我听到你说出任何一个蔑视华夏文化的字,我必定让你好好体会一下华夏的刑罚文化。” 林念禾明明没使太大的力气,卡尔却被枪口这么一碰后腿软跌坐在地。 周围的外商们立即哄笑起来。 翻译同志们也想笑,但他们是专业的,再好笑都不会当面笑出声。 林念禾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秘书小声说:“您看到了,我可没开枪,而且我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又没有什么力气,他这纯属碰瓷,我可不赔钱的啊。” 秘书连连点头,低声说:“对对对,你说啥子都对,你快把枪给我,黄部长这把枪除了他和我,你还是第一个碰的!” “啊?那您可拿好了,别让别人抢走了。”林念禾赶紧双手奉还。 秘书:“……” 这么多年了,除了你,真没人敢抢。 今天又去了趟医院,耽误了时间,还有哈,要晚一会儿 第536章 报纸后的眼睛 在场的外商虽然被划分了三六九等,但实际能收到广交会邀请的,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现场的这些人,将会是“蘭”牌头饰在海外的第一批客户。 再加上卡尔最后那一摔,在春交会这么严肃疲惫的时候,这样有趣的瓜可不常见,必然会被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至于拿枪指外商什么的…… 林念禾看过了,现场没人拿照相机。 没有照相机,即没有现场照片,即没有证据,即这事不存在。 林念禾瞬间就忘掉了刚才的事,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双手插兜溜达回了谈判间。 卡帕萨还在权衡货量,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林念禾出去了。 林念禾也没打扰他,没事儿人似的继续画图。 他们俩这儿岁月静好,外边的世界却已经吵翻了天。 聪明人还是更多的,此间事了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去到兰县纺织厂的展位前提出合作意向。 这回来的两个北美人倒是谦逊多了,虽然他俩看不惯彼此,但也不敢和展位后的人发脾气,语气诚恳态度谦和,生怕他们也掏把枪来指着自己。 王淑梅刚才就回来了,看着眼前这二位,她眸光微动,拉过牛娃让他翻译: “我们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五万枚头饰的库存,下次就要等到秋交会了,您二位几乎是同时来的,我也不便偏颇,不如一起去谈判间,你们两位商议一下数量划分。” 他俩一听这话,都想掐死对方独占这三十五万配额。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了,他俩一路互瞪着跟在王淑梅身后去了谈判间。 他们是走了,可展位依旧不消停。 这个原本是最偏僻的展位如今围满了人,牛娃站在凳子上,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有配额了”,嗓子都快哑了。 温岚在后边看了一会儿,起身找来纸笔给牛娃:“来,把咱没货了写上,省得跟他们一遍遍念叨。” 牛娃眼睛亮亮的,接过笔写明售罄,温岚拿着纸在长队旁走了一圈儿,通知了现场排队的人后又把纸贴在了展位上,这才解救了牛娃。 饶是如此,也还有不死心的想要求得一线希望,在展位前杵着软磨硬泡,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温岚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桌子后,来人了直接指一下纸,再不走,就用“你是不是欠捶”的眼神瞥对方一眼让他自己体会…… 效果出奇的好。 牛娃喝了两口汽水,侧头看到汪潇正躲在报纸后发呆,忍不住问:“汪叔,您怎么啦?” 汪潇的嘴唇抖动两下,转头看向牛娃时,脖子都发出了一串让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望着牛娃的方向问:“牛娃,今天是春交会第一天吧?” 牛娃点点头:“是啊。” “那咱的货就都卖没了?” 牛娃想了想,很谨慎的说:“不一定,淑梅姐姐和那两个人未必能谈妥。” “娃,你脑瓜子好使,你给叔算算,咱这回能挣多钱?” “叔,这个真的算不出来。” “那你说咱秋交会备多少货好?” “要不您还是等禾禾姐姐回来了问她吧?” “那你禾禾姐姐到底啥时候回来啊?” “……” 汪潇实在坐不住了,他用手指头蘸了点儿茶水,把挡脸的报纸捅了个小窟窿,闭着一只眼往外看,找寻林念禾的影子。 他缓缓转动方向,突然眼前一黑,在报纸的那头,是另一只眼睛。 “哎呀我的娘!” 汪潇被吓了一跳,直接把报纸拍在了对方的脸上。 黄部长被迎面拍中,也吓了一跳:“老汪!你做啥子?” 汪潇吓得冷汗都掉下来了,他抹了把脸,看清楚眼前的是黄部长,顿时放松了些:“领导,你过来咋也不吱一声?” “幺儿都抡枪杆子咯,我不过来啷个行?” 黄部长哈哈一笑,在空凳子上坐下了,指着展位上的纸,眸光锃亮的问:“都卖没咯?” 汪潇听黄部长提林念禾拿枪的事儿,赶紧说:“领导,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小林就是吓唬吓唬那个外国小抠,根本没伤着他,这不算犯错误吧?” “原则上肯定是要不得的,”黄部长摆了下手,“但也没出啥子事,年年都有人跟我讲那个卡尔谈买卖摸索得很,而且这些人眼睛都长在脑壳上头咯,敲打敲打他们也是好的。” 汪潇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回答黄部长的问题,腰杆儿不自觉的挺了起来。他乐呵呵的给黄部长倒了杯茶,说:“刚才来了两个外商要买货,小王同志带他俩去谈判间了,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们就剩下这最后三十五万个头花的配额了,不敢卖超了,就先把牌子挂起来。” 黄部长边听边连连点头,吹着电风扇喝着茶,他笑了:“你们这安逸得很。” 黄部长显然是要等林念禾的,他不走,汪潇也不催,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天南海北胡侃。 过了大半个钟头,牛娃说:“黄伯伯、汪叔,禾禾姐姐回来啦!” 黄部长立即转过头,汪潇也双眼放光的看向门口。 只见林念禾带着个络腮胡外商慢步走来,两人似乎很熟,边走边聊天。 汪潇有些纳闷儿,喃喃自语:“这咋又带回来一个?没货了可咋整……” 汪潇有点儿着急,怕林念禾不知道王淑梅已经带人去谈判间了,但又想起来要保持风度,便对牛娃说:“牛娃,等会儿你跟小林说小王带人去谈判的事儿。” 牛娃点点头:“好的。” 林念禾刚走近,牛娃就迎上去,笑得格外灿烂:“禾禾姐姐你回来啦,淑梅姐姐去谈判走了好久,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林念禾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揉了把他的头说:“我也是刚刚从谈判间出来。”然后她便看向黄部长和汪潇,“黄伯伯、汪叔,这位罗西先生是我们的新合作伙伴,他很喜欢华夏文化,还会说一些中文,而且他刚才还救了我的命呢!” 这句话的提醒意味颇为明显,黄部长和汪潇瞬间就明白了。 他们俩看看林念禾,又看看牛娃。 啧,真不愧是师生啊。 (本章完) 第537章 下一盘大棋 牛娃绝对是智商情商两手抓的全面型人才,双商都要有,双商都要强。 与他的老师一样,都是不给人留活路的存在。 喏,小家伙听说卡帕萨救了林念禾,立即拉住他的手,仰着小脑袋瓜满眼崇拜的望着他:“叔叔,谢谢您,您真是大英雄。” 被一个可可爱爱的孩子崇拜,卡帕萨大叔不好意思了,他憨憨一笑,对牛娃说:“作为男人,保护女性是我们的责任。”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显然在家中教育子侄也是这般。 牛娃连连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他的手里:“谢谢叔叔帮助我姐姐,我全部的糖都给您吃。” 卡帕萨哪能要小孩子的糖啊!尤其这还是他全部的糖! 他蹲下来,把糖放回到牛娃的裤兜里,又从自己兜里拿出因为总会低血糖一直携带的巧克力给他,再笑着揉揉他的头:“小伙子,你是个好孩子。” 林念禾:“……” 这个场面略有些眼熟啊…… 《七十年代,两句话让外国大叔请我吃巧克力》。 她开始想念黑省好人孙叔叔了。 然后不自觉的给卡帕萨大叔冠上了一个“米兰好人”的标签。 她甩甩头,赶紧办正事。 把新鲜出炉的合同递给汪潇,她说:“汪叔,因为罗西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给了他我能给的最大的优惠——他只需要付两成定金,尾款在收到货后五个月内结清即可。” 汪潇颤巍巍的接过合同,张了半天嘴,只说出一句“应该的”。 “相对的,罗西先生会用他家在弗朗哥宫的店铺专门销售我们的头饰,还会按照我们的需求重新布置店铺。” 汪潇此刻满脑子都是合同上的35万枚头饰,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 黄部长却很冷静,敏锐的觉察到林念禾在下一盘大棋。 在米兰中心区域开一家挂着“蘭”字匾额的店,这不仅仅是兰县纺织厂的事,也是对外贸易的重要突破。 黄部长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扬,碍于卡帕萨还在现场,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了林念禾一个肯定的眼神。 林念禾心念稍安,趁着牛娃吸引了卡帕萨注意力的空档,用力拽了一下汪潇的衣袖。 汪潇恍如梦醒,赶紧把合同递给温岚,自己走上前去,亲热的朝卡帕萨伸出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咱家孩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保证,在咱们以后的合作里,你如果有困难我一定全力提供帮助!” 汪潇琢磨着,林念禾特意把这人带来,应该就是想让他说两句好听话来表达态度的。 这些话其实是汪潇的心里话,不管咋说,救了林念禾,那就是他的大恩人! 卡帕萨赶紧与汪潇握手,他用生硬的中文说:“林小姐说得没错,您果然是最好的领导!” 汪潇的心情瞬间无比好! 看,他就知道,他才是小林最好的叔!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偶尔对话不流畅,牛娃就在中间翻译。 不过十来分钟,他们俩就像失散几十年的亲兄弟一样,卡帕萨离开都是汪潇出去送的。 林念禾看着汪潇的背影,忍不住感慨:“我汪叔只当个县长真是屈才了。” 黄部长点头:“老汪凶得很。” “黄伯伯,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林念禾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过来瞧瞧你,”黄部长看着她,“你闹出啷个大动静,就不怕我批评你噻?” “您批评我肯定是我做错了,我一定改正。”林念禾笑盈盈的立正站好,“您说,我认真接受批评!” “哈哈哈……” 黄部长笑了,他按着林念禾的头揉了一把,说:“啷个就算咯,不是啥子大事,我是想问问你,我记得你跟我说新厂房投建后月产量能到六十万,那你们为啥子不多搞些配额?” 林念禾严肃了几分,认真回道: “其一,我不想各区域排货的时间差过大; “其二,兰县纺织厂底子薄,现在不过是刚刚起步,步子迈得太大实在不稳当,一百万的配额是最稳定的; “其三,这半年我打算把内销铺开,这需要大量的货物供给,也需要兰县纺织厂进一步发展; “其四,各地的友谊商店也会陆续安排供货,这一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供货不足的情况的; “其五,对外短期内的供货不足可以最大程度的引得更多人趋之若鹜,待到秋交会,我打算推出一部分极少配额的款式,以此延续饥饿营销的策略。” 黄部长一条条仔细听完,愈发确定这娃子就是在下一盘大棋。 沉吟片刻,他缓缓点头:“没啥子问题,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您说。” “外贸就算了,内销的价格可不许这么高!” “那当然,我只坑外国人。” 黄部长:“……” 她有点儿明目张胆了。 但是很畅快! 黄部长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林念禾的肩膀:“那我走了,有啥子事就去喊我,晚上记得给昀承挂电话。” “好嘞,您慢走。” 林念禾站在展位旁朝他挥手相送。 黄部长离开后,温岚立刻戳了戳林念禾的腰:“禾子,梅子带俩外国人去谈判,你要不去看看?” “淑梅姐能搞定的,不用管她。” 林念禾对王淑梅相当有信心。 王淑梅自己对自己都没这么大的信心。 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 清了清嗓子,她打断了眼前两个外商的唇枪舌战:“二位,既然你们不愿意合作都想独吞35万配额,那我们只能用最传统的‘价高者得’的方式了。” 翻译同志翻译完,两个外商同时闭上了嘴,谁都不愿意先说。 王淑梅看看他们俩,有些想笑。 他们真的很像抢最后一点儿鸡蛋的大妈。 都想要,又都舍不得多掏钱。 这样的场面,王淑梅见过无数次。 在小摊上,她可以直接挥挥手赶走他们,但是现在嘛…… 她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个更好的办法。 王淑梅拿来了两张纸分别递给他们:“你们把自己的价码写下来,我会按照你们的价码决定配额归属。” 就像竞选班干部,在不知道别人怎么写的情况下,必然得铆足了劲儿夸自己呀。 这是王老师从他们班某个用“打猪草全家第一”为筹码来竞选班长的孩子那儿得到的灵感。 第538章 价高者得 生活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会在不经意间撒下一颗颗种子,那些曾经不以为意的小事终会在未来某一日破土发芽,长出或好或坏的果。 如今,王淑梅收到了一颗果子。 看到那俩北美人一副割了肉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轻轻地松了口气,她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他们两个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写好自己的筹码,翻译同志接过来,问王淑梅:“我是帮你写下来还是直接念给你听?” 她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淑梅朝她笑着说:“直接念就好,辛苦你了。” 翻译同志灿烂一笑,开始念道:“这位鲁宾先生有一家全美最大的超级市场,他愿意把头饰放在最显眼的区域进行售卖;他愿意承担运输费用;他愿意加价5.5%。” “这一位布朗先生在六个州有商场,他愿意在所有店铺重点推荐头饰;他愿意承担运输费用;他愿意加价5.5%。” 王淑梅:“……”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们俩防贼似的背对彼此写字,她真要怀疑他们俩是商量好的了! 后两条一模一样算什么? 王淑梅没说话,心中千回百转。 看来,加价5.5%已经是他们能承受的极限了,否则不可能两个人都写出一模一样的价码,提价空间已达上限,再不可能往高提了。 她能对比的也就只有第一条。 一个是最大的卖场,一个是覆盖六个州的市场。 “嗒、嗒、嗒。” 王淑梅习惯性的用手指轻敲了几下桌子。 没来由的,她不久前与卡尔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你们家有一百六十万平方英尺的市场也与我们没关系,我们的头饰有二十平方米就足够了。’ 她缓缓吐出口浊气,朝布朗先生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最大的卖场听起来很唬人,但王淑梅觉着,寻常人买东西是不可能跨越几个州去买的。将心比心,她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头花从黑省跑到穗城来的。 布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握着拳头挥了两下,这才想起来与王淑梅握手。 旁边的鲁宾瞪大了眼睛,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输,他给出的价码已经是极限了,他不信布朗这家伙还能给出更高的价格! 可……他没敢闹,前边还有卡尔那个好榜样呢,他可不想当众被枪指着脑袋。 鲁宾还是有些绅士风度的,尽管不甘,也勉强微笑着与布朗握了下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好听话,又与王淑梅客套几句“下次合作”之类的漂亮话,这才咬着牙提前退场。 王淑梅面色平淡的拿出货物单让他选择货品数量,心脏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她怀疑自己选错了。 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硬撑着。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对王淑梅来说都是煎熬,她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手帕都潮湿了。 布朗挑选得也很仔细,不仅找王淑梅要建议,还请翻译同志也帮忙挑选。 王淑梅心焦得很,却只能强打精神应付布朗的种种问题。 好不容易等他订好了货量,在翻译同志的帮助下签订合同,布朗又笑着朝王淑梅说:“王小姐,请问秋交会的时候配额会多一些吗?” “当然。”王淑梅微笑着点头,“不过您要早一些来。” “那当然、那当然!” 布朗把合同贴身收好,又与王淑梅握了手,率先一步给她开门,把绅士风度拿捏得足足的。 王淑梅尽可能微笑着离开,一路强撑着回到展位,一看到林念禾她就绷不住了:“念禾!我好像选错了!” “啊?怎么了?”林念禾啃着桃酥,嘴角还沾着渣,眨巴着眼睛问她。 “我在全美最大的卖场和六个州的市场之间选择了六个州!”王淑梅拽着林念禾的手腕,满眼惊慌,“我选完就觉得我错了!但是又没法改!” 林念禾只觉得王淑梅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朝王淑梅竖起大拇指:“淑梅姐,你做出了全场最佳选择。” “啊?”王淑梅含着眼泪,“念禾你别哄我!” “我说真的呢,不信你问汪叔。”林念禾看向汪潇。 汪潇没说话、没动,眼珠子都不转了,已然石化了。 林念禾:“岚姐,上!” 温岚倒出两颗速效救心丸,掰开汪潇的嘴把药塞了进去,还很体贴的帮他把嘴合上了。 那姿势熟练的,让人忍不住心疼汪叔。 林念禾见汪潇在逐渐恢复,便转回头把王淑梅拽着坐下,仔细与她分析:“北美幅员辽阔,与香江和米兰都不同,最大的卖场听起来唬人,但实际影响力远不如六个州的市场占有,你选的真的很对,我没哄你。” 王淑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长长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抹了把湿润的眼角,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声音中带着哭腔:“这种场合太吓人了,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哎,习惯习惯就好。”林念禾笑着又给她倒了杯热茶,“以后机会多得是。” 王淑梅捧着茶杯暖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拿出合同给汪潇:“汪叔,我让那俩北美人竞价,运输费用他们承担,另加价5.5%。” 刚缓过来的汪潇又石化了。 温岚这回都不用林念禾提醒了,直接又塞了两颗药给汪潇。 林念禾再一次朝王淑梅竖起大拇指:“真的,淑梅姐,你带他们俩一起去谈判间简直是神来之笔,绝了。” 王淑梅尴尬的笑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其实是想让他俩自己商量配额分配的,但他俩都想独占,这才……” 温岚:“你俩是从来没把外商当人看过吗?” 林念禾“啧”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去捶死他们吧!” “岚姐你就是生错年代了,你要是生在秦朝,再有你那迷人的老祖宗支持,我们现在哪用学英语啊。” “哈哈哈哈哈……” 三个姑娘的笑声里,汪叔总算喘匀了气。 他看看他们几个,眼角湿了。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朝几个姑娘深深鞠躬。 “丫头们,我代表兰县的父老乡亲谢谢你们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两行热泪划过脸庞。 那一头银发在夕阳余晖中分外刺眼。 第539章 再也不见 几个月前,兰县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县城,他们有个纺织厂,但年收入不过五六千块。 汪潇四十白头,殚精竭虑。 他不曾悔过,只恨自己无能。 后来,那日在村小,林念禾与他说,汪叔叔,我们做头花吧。 再后来,他们全县挖坑,从翟华元那儿哄来了每个月三万只头花的订单;他们的头花卖到了京城和沪市;领导为了出口头花还特意来了兰县。 再再后来,火车上,几个姑娘把货价背了一遍又一遍;宾馆里,她们戴着头花和那些外商讲到嗓子沙哑;开会时,她们累得坐着就睡着了;展区内,她们来往奔波斗智斗勇。 汪潇最庆幸的就是那一天,在林念禾清澈的目光中,他说,好,咱试试。 汪潇直起身子,却发现那仨丫头都躲开了。 “汪叔,干嘛呀?说好了您要保持好风度呢。” “就是,您是长辈,弄这出我们哪受得起。” “禾子梅子说得对。” 汪潇笑了,抹了把脸说:“行,你们坐着,叔给你们买冰棍去。” 汪潇走得有些急,他出了门,七拐八绕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这才畅快的流下泪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 他看到了他媳妇儿在煤油灯的昏暗光亮下做头花,他知道,这样的画面在许多人家上演着;他也看到了寒冬腊月大兴土木的乡亲们,西北风吹皴了他们的脸,冻裂了他们的手,但新厂房盖了起来,新缝纫机也拉了进来。 他看到了乡亲们拿到工钱的喜悦模样,看到了那张刊登在华夏日报上的照片,他还看到了以后他们兰县的小崽子们也能吃上又白又软的奶油雪糕,还有穗城宾馆那么高的楼…… 他看到了未来。老冯不用为十块钱在他门口撒泼了,老李老贺也不用为了一辆拖拉机争得面红耳赤,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因为去不起卫生所落得余生坐轮椅的小赵了…… 他看到苦日子在朝他们挥手道别,说再也不见。 汪潇揉了揉眼睛,笑骂自己不争气:“他娘的……” 春交会第一日,兰县纺织厂一百万配额清空,总交易额一千九百二十一万一千九百五十六块八毛。 汪潇第二次拨通计厂长的电话时,语气已经平静许多了。 他说:“你晚上去告诉老冯一声,咱不缺钱了,以后小崽儿们念书的钱县里拿。” “哎!我、我这就去!” 今晚,注定会有许多个枕头湿透。 汪潇拎着冰棍和汽水回到展位,他发泄过了,人也精神了。 他一边分雪糕一边说:“我刚去溜达了一圈儿,我看有厂子卖珍珠啥的,我合计等过两天他们没那么忙了,我去和他们唠唠,滨城那边珍珠量不多,趁着这机会我再寻摸寻摸别的厂子看能不能供货。” 提起这事儿,林念禾顺势把今早和沪市纺织厂的赌约说了:“汪叔,您最近盯着点儿,沪市纺织厂不忙的时候您去跟他们订一批纱料。” “行,到时候你给我列个单子,我和他们唠。”汪潇点着头,“对内的厂子我还是能整明白的。” “他们还得忙几天呢,不急。” 林念禾说着话,眉头皱了起来:“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忘了点儿什么事儿呢?” 王淑梅提醒:“给你对象打电话?” “不是,这我记着呢。” 温岚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把下午惹事儿那个走马灯套麻袋揍一顿?” “我真没有这个打算,真的!” 牛娃翻过一页书,抬头说:“禾禾姐姐,你是不是忘了那个妮诗?” “哦对!”林念禾拍了下脑门,“下午闹得我热血沸腾的,把她给忘了,她人呢?” “这上哪知道去?”温岚撇嘴,“这么多人,咋找?” “唉……” 林念禾相当失望。 这事儿不了,她手痒心也痒啊! …… 妮诗今天的工作很顺利。 她带着两个助手奔波了一整天,顺利的把原本确定好的商品采买了四分之一,并且配额和价格都符合她的预期。 到了闭关时,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穗城宾馆接外宾的大巴车。 妮诗本想小憩一会儿,却听到有几个人在和司机讨价还价,说要先去友谊商店买蘭牌头饰。 妮诗皱了下眉,睁开眼看向他们,眼中尽是困惑。 前几天他们也没这么积极啊,就算今天看到了展台上的蘭牌头饰,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今天当然也看到了那些头饰,从女性角度来说,的确很难拒绝,可如今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春交会?就算晚上不能买货,不也得忙着与公司汇报交流?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嚷得最欢的竟然有三分之二是男的……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妮诗微微偏头,朝隔壁座位的姑娘问。 林念禾在穗城宾馆开了茶话会后,外商们之间倒是更熟了。 那位姑娘却也不知道,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纺织品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今天没去那边,不太清楚。” 妮诗敏锐的意识到,在她下午忙着谈判签合同的时候,林念禾一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瑜本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听到妮诗的话后,他倏尔睁开眼,眼神清明一片了然。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抬手拍了下沈鸿遵的肩膀,用极快的粤语在他耳边说:“你话佢个真相喇。” “啊?”沈鸿遵茫然,“咩真相?” 沈瑜想把这叉烧踹下车。 幸亏这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香江人,沈瑜用粤语详细的指挥沈鸿遵该找谁、说哪些话。他倒也不怕会被人听到——就算有外商懂中文,能说几句普通话就很不错了,哪听得懂粤语呢? 沈鸿遵听懂了阿叔的意思,虽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老实儿的去到妮诗后边的位子上坐下,用英语说: “你们不知道吗?今天下午的时候‘蘭’牌大出风头,外贸部证实‘蘭’的底蕴及文化,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他们的头饰竟然有那么多福瑞寓意……哈哈哈,那个北美人真可笑,自己不懂还敢跑去告状,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的历史书与英国的菜谱一样薄啊。” (本章完) 第540章 古语有言—— 妮诗找到林念禾时,他们正在吃晚饭。 五个人,六个菜,还有穗城宾馆得知了他们今天就卖空了所有配额后,厨房大师傅特意给他们做的年糕。 他们这儿其乐融融,画面格外刺眼。 妮诗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缓步走去,嘴角已然挂上了微笑:“林,你们回来得好早。” “是啊,”林念禾笑眯眯的点头,“配额都卖空了,若不是不能提前离开,我们明天就要坐上回家的车了呢。” 妮诗看她一副要装傻到底的模样,索性直接挑明来意:“林,我们阿贝尔家族想进一批‘蘭’的头饰。” 林念禾满眼无能为力,还朝她摊了摊手:“那只能秋交会请早了,我们现在没有配额了,或者你可以去友谊商店看看,今天倒是有一小批货送到了友谊商店。” 所谓的“一小批货”其实并不小,总量有一万两千枚,那是他们来时带的样品,当时带得多是林念禾为了以防万一,如今货都卖出去了,自然不必再留着,帮它们找到心仪的主人也是很重要的嘛。 不过友谊商店里的头饰单价就与春交会上的不同了,平均溢价25%。 毕竟零售和批发是要有明确区别的; 毕竟林念禾非得说他们在春交会上的报价是成本价。 妮诗轻眯着眼睛,望着怡然自得嚼胡萝卜的林念禾,捏了捏拳头,放软了音调笑着说:“林,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听说你与米兰的罗西家签订了合同,虽不应该,但我必须提醒你,罗西家可不是合格的商人。” “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啊,”林念禾也在笑,“可华夏有句古话——‘在商言商’,既在商场中,便做行商事。妮诗,我和你的友情并不足以让我背负数百万的违约金来给你们阿贝尔家族的商业计划添砖加瓦。” 夕阳暖色余晖下,两个姑娘一站一坐,她们都在笑,目光相接处却好似有火花飞溅。 汪潇瞥了眼妮诗,继续闷头吃炸年糕。 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林念禾的。 别说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就娇娇柔柔的小丫头片子了,他们全县最泼的泼妇在林念禾跟前儿不也得老实儿的夹着尾巴做人? 妮诗没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始终盯着林念禾,片刻后,她说:“我来给你付违约金,你把给罗西家的配额给我,另外再加价2%。” 林念禾伸出食指缓缓摇动:“不行哦,我们华夏还有一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是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利益就背弃盟友的。” 妮诗的手不自觉抖了两下。 她生于巴黎,长于米兰,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蘭”牌头饰必然可以掀起一波浪潮。而他们阿贝尔家族近年来逐渐步入颓势,祖父的冲劲随着时光飞快流逝,他们如果不求变,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毫无疑问,这种时候能带回改变的人必将成为下一任领袖。 林念禾与蘭出现的时机很好,却又不是十分好。 若是早几年,妮诗完全可以大手一挥直接买下林念禾的货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林念禾能提出的条件于她而言不过是给朋友的两块糖。 可他们偏偏出现在了妮诗举步维艰的时候。从第一天的下午茶开始,妮诗就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家族兴衰都系在了林念禾和她的“蘭”身上。 她是不信林念禾编的故事的,但那一点儿都不重要,她甚至希望林念禾能编出更精彩的故事。一颗从矿山挖出来的蓝钻石怎么可能与陪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蓝钻石是一样的价钱呢? 她喜欢林念禾的故事,却不喜欢她的野心。 她有与自己一样的野心勃勃的眼神,她们甚至不约而同的把野心藏在了平和乖巧的外表下。 妮诗深知,如果不在合作中占据绝对上峰的位置,那迟早会被林念禾拿捏住命脉。 她做出了对她来说最好的决定——吊着林念禾,只要撑过三天,等林念禾发现她的部署行不通时,她就能安稳无忧了。 可妮诗怎么都没想到,这才一天,林念禾就给了她一个无比巨大的“惊喜”。 如今位置调转,妮诗不得不舍了脸面来求她。 “林,你说吧,多少才够?”妮诗的掌心渗出细汗。 林念禾似乎没看到她的紧张,她自顾自的笑着,喝了口果汁才说:“我是挺喜欢说好话的,但你不能以为我好说话啊。” 平淡的语调,没有攻击力的话语,却让妮诗的脸色陡然转白。 因为,林念禾是用法语说的这句话。 她盛着笑的眼中氤氲着无尽的冷意,她看着她,似嘲弄,似怜悯。 “原来不是一天,是半天而已。” 妮诗喃喃低语。 难怪刚才林念禾一句接一句的华夏古语,原来是她那句揶揄华夏人的话被她听到了。 妮诗想不通林念禾是怎么隔那么远听清她的话的,更不明白——那不就是一句话吗?她至于吗? 林念禾终于站了起来,她的嘴角挂着微笑,朝妮诗伸出右手:“妮诗小姐,下次请早。” 妮诗伸手与她握手,脸上笑容不在:“实际上,秋交会你也不会给我配额的,对吧?” 林念禾的笑格外刺眼,好像在夸她真聪明。 她利索干脆的说:“对。” 妮诗眯了眯眼:“你应该不会天真的以为罗西家有能力与我们阿贝尔家族抗衡吧?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让警察每天去罗西家的店门前守着。” 林念禾一脸受伤的表情:“妮诗,你这让我伤心。华夏有句古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我们不能合作,我们也是一起喝过下午茶的好朋友嘛。” 妮诗摇头:“呵,我不觉得我们的友情可以让我放弃家族利益来容忍你屡次挑衅。” 林念禾一脸叹惋的表情,没说话。 “你们华夏还有什么古话适合现在的情况吗?” 已经撕破了脸,妮诗索性不再隐藏心中的不屑。 林念禾笑靥如花,连连点着小脑袋瓜: “当然有——” “和气生财。” (本章完) 第541章 瞎嘚瑟和猛龙过江 古语有言,强龙不压地头蛇。 在穗城,林念禾自己都还卧着呢,哪轮得到一个外国人瞎嘚瑟? “这也就是珠江,换松花江试试,我让她兜里剩一分钱出去都算我输。” 饭后,林念禾边吃着牛娃喂的苹果边运笔如飞哗哗算着净利润。 倒不是她想算,是汪叔一直没出息的搓着手在她眼前晃,一副她不告诉他他们净利润是多少他今天晚上就不睡觉了的样儿。 对于林念禾的话,汪潇向来是无脑捧的:“对对,这要是在兰县,我直接让孙军把她扣了,敢口出狂言,也不看看是在谁家门前!” 岚姐也跟着搓手手,眼睛明亮恍如繁星:“这个能捶吧?捶她算报效祖国吧?” 王淑梅想得更多些,她很理智的提醒:“念禾,你可别忘了,等到了米兰,人家才是地头蛇。” 林念禾:“不是猛龙不过江。” 王淑梅:“……” 别人是瞎嘚瑟,你就是猛龙过江…… 这个评判标准就很林念禾。 话是这么说,林念禾可没有真的轻视妮诗。 正如淑梅姐说的,那毕竟是米兰,是人家的地方,她又不能亲自过去,鞭长莫及再加上卡帕萨大叔的性格…… 她倒是不怕卡帕萨会说谎,一个连总预算都敢随便说出来的人,基本可以排除他会说谎的可能。她是担心卡帕萨有事不说。 要是在米兰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就好了。 林念禾略有些头疼,放下铅笔按了按眉心。 她现在有些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连眼前的账本看着都嫌烦了——这要是有个计算器多好,省得她动脑子了。 汪潇立即递上一杯茶:“怎么了小林?不好算?” “不是,我就是在想,如果在米兰有个熟……账我算得差不多了,牛娃你把所有单项净利润求和,汪叔您自己看,我出去一趟!” 林念禾猛地想起来一个人,推开纸笔就冲了出去。 汪潇只感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还没看清楚,林念禾已经跑没影儿了。 林念禾一路小跑去找黄部长,巧的是,林妈竟然也在。 “妈妈,黄伯伯!” “这是怎么了?一头的汗。”林妈心疼的拉过林念禾给她擦汗,还不忘嘱咐,“虽然穗城热一点儿,你也得注意身体别着凉,工作再怎么重要也不能忽略了身体,不然什么事都要耽搁了。” 她早就听说了女儿他们那儿今天一天就把所有配额卖完了,这一天她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林念禾连连点头,而后直接问:“我来是想问问,瑞安哥当初留学是去了哪儿?” 她刚才烦躁的时候忍不住抱怨没有计算器,想到计算器就联想到了计算机,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曾经的公派留学生王瑞安。 黄部长皱眉,摇头:“我啷个晓得。” 林妈倒是还记得,回答道:“瑞安去的巴黎,怎么了?” 林念禾今天下午刚看过妮诗的资料,阿贝尔家族如今还用着巴黎的名额来春交会,显然主要产业还是在那边的。 她扬起嘴角,心里总算松快了几分,她把妮诗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总结:“妮诗没拿到货,回去之后肯定是要针对卡帕萨大叔家的——” “按理说,如果她得到阿贝尔家的全力支持是绝对不可能只加价2%的,这个绝对不是进货价的极限,下午那两个北美人都爽快的加了5%,她在必须用利益打动我的时候依旧只能多拿出2%,阿贝尔家不可能差几十万,这只能证明她是想自己做这笔买卖,所以在她回家之前,她是不会把消息透露给家人的。” “沈家阿叔晚饭前给我递了消息,说妮诗的采购只做了四分之一左右,就算她加快速度,至少也要五天之后才能回到米兰,但卡帕萨大叔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我打算跟她打个时间差。” 黄部长是主管外贸的,林妈曾经做过情报工作,他们俩听林念禾侃侃而谈,倒是都没有什么疑问,只时不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除了送到友谊商店的货,我们手里还剩下八百多个头花样品,我会把这些头饰给卡帕萨大叔带回去,一半送给米兰的权贵,另一半——送到巴黎,攻其不备。” 林念禾毫不掩饰眼底的锋芒。 林妈斟酌片刻点了下头:“瑞安应该是有些朋友在巴黎的,他不行,也还有其他留学生,只是这事儿可不能惊动驻外的同志,最多只能在学校里送人。” “就是要学校才好,”林念禾笑了,“学校传播消息才是最快的。” “老黄,你怎么说?”林妈转向黄部长。 黄部长摩挲着酒壶,盯着林念禾锋芒毕露的眼瞳,低声问:“幺儿,你到底想做啥子?” “我要把‘蘭’的直营店开遍全球。” 黄部长今天一直觉得林念禾是要下一盘大棋,但他真的没想到,她把这天下当成了棋盘。 林念禾看着黄部长,轻声道:“黄伯伯,我们兰县纺织厂的交易额不是最高的,但我敢肯定,我们的利润率一定是最高的。我需要支持。” 米兰是决定欧洲市场的重要棋子,不容有失。 黄部长沉吟许久,权衡利弊并计较得失。 好半晌,他点了下头:“要得。”说罢,他把电话推向林念禾,“忙你的吧。” “谢谢黄伯伯!” 林念禾瞬间绽开笑靥,拿起话筒就拨号。 林妈还在惊讶林念禾竟然知道王瑞安家里的电话,就见她慌忙放下话筒:“咳,打错了……妈妈,瑞安哥家里电话号码是多少?” 林妈赶紧拿出电话本,翻找到王家的号码递给她。 林念禾拨通了王家的电话,刚巧,接电话的就是王瑞安。 没时间寒暄太多,林念禾简单问候两句便直入主题,把需要王瑞安做的事说了一遍。 王瑞安略微迟疑片刻,说道:“小禾,这个得外交部同意吧?” “黄伯伯就在我身边,要不让他与你说吧。”林念禾说着就把电话递给了黄部长。 黄部长也不啰嗦,直接接过了电话安排起工作来。 有他开口,王瑞安彻底没了顾虑,当即表示现在就给曾经的同学打电话,留下电话来让卡帕萨大叔派人去巴黎送货。 此间事了,林念禾坐在原处没走。 她眼巴巴的望着黄部长:“黄伯伯,借个电话可以嘛?” “还有啥子事?” “给昀承哥打电话。” 然后,林妈和黄部长就看着林念禾又拨了一遍第一次拨的号码。 (本章完) 第542章 为了队长叔的头发 苏昀承大概就没离开过大队部。 电话才一响他就接了起来:“您好,十里大队。” “呜,昀承哥!” 听到林念禾软乎乎的声音,苏昀承的眉眼都温柔下来:“念禾,忙完了?” “还没有,汪叔等着我回去给他算账呢,”林念禾一副可怜巴巴的音调,“我今天说了以往一天半说的话,可累死我了。” 想想林念禾以往一天半要说多少话……那还真是挺多的。 苏昀承说:“我在你的箱子里放了包胖大海,你泡一些喝。” “我看到了,已经喝了的。”林念禾笑呵呵的,顶着两位长辈的玩味目光,继续厚着脸皮说,“我们今天把所有的配额都卖出去了。” “真厉害,辛苦你了。”苏昀承的声音中尽是心疼,“那你是不是都没来得及吃午饭?” “那倒是吃了,汪叔去买的饭,还给我们买了雪糕和汽水呢,”林念禾瞄了两位坏笑的长辈一眼,索性背过身去,装鸵鸟,“昀承哥你帮我跟队长叔说一声,我们没把汪叔卖了,也没被汪叔卖了,我们没揍谁,也没把谁埋了。” 苏昀承哑然失笑:“你倒是了解队长叔。” “那肯定,我还知道我今天要是敢忘了打电话,等我回去了他能把我从村头踹到村尾……至少仨来回。” “等一会儿我就去告诉他,”苏昀承保证道,“放心。” “嗯!你最好了。” 苏昀承分明听到林念禾说完这句话后,紧跟着又有两声“啧”。 他低咳两声,声音都压低了些:“你那边有人?” “我在黄伯伯的办公室,刚巧妈妈也在这儿。”林念禾不动声色的说,“我刚刚汇报完工作。” “这样啊。”苏昀承的声音略显失望,他只能问,“一切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的,你放心。”林念禾转开话题,“村小还好吧?” “都好,学生很听话,只是有些想你。” “哎?只有孩子们想我了吗?王婶他们就没想想我?” “都想了,”顿了顿,苏昀承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我也很想你。” “嘿嘿,我也是。” 林念禾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她是很想多说几句的,但后边俩人的目光实在忽视不了,她只能说:“我还得回去算账,你早些睡吧。” “好,别熬太晚,按时吃饭。” “知道啦,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林念禾没事儿人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二位偷听小辈谈恋爱的长辈:“我们队长叔的头发很宝贵的,我要是今晚不打个电话让他老人家放下心来,他明天早上肯定又得掉头发。”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林妈笑着说,“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去吧,不是还要算账呢么?” “妈妈您还真别说,我的确还有件事儿——黄伯伯,明儿批辆车给我呗?我得送一下卡帕萨大叔。” “行。” 次日。 林念禾上午缺席了春交会,而是去送卡帕萨大叔。 因为林念禾说要在车上与卡帕萨谈生意,黄部长特意把自己的司机借给她,免得出现什么问题。 林念禾把昨晚熬夜画的店铺装饰图样拿给卡帕萨,略带歉意的说:“实在抱歉,这次没能尽地主之谊,等到秋交会您再来时,我必定好好招待。” 卡帕萨此行一个人前来,大概的确是因为囊中羞涩。 他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怠慢,珍而重之的接过图纸说:“做生意才最要紧,我昨晚已经和家里通过电话了,他们会立即找到工人的,店铺重新装潢需要大概二十天。” “好,那就辛苦您了。”林念禾说,“我这边会加快生产,争取在二十天内把货物送达。” “好、好!”卡帕萨连连点头,满眼认真。 “送样品的事也请您尽快落实,”林念禾继续说,“尤其是巴黎那边,恐怕您得在三天之内就送去了。” “这没有问题,我回去后立即就去巴黎。”卡帕萨毫不犹豫的说,还反过来安慰林念禾,“林,请你放心,我在米兰也是有许多朋友的,阿贝尔想抢我的生意没那么容易。” 林念禾连连点头。 这个她真信。 以罗西家的独特天赋,他家的“朋友”少说有八成都是受过罗西家的救命之恩的。 这可是非天选之人不可得的人脉。 这样的人,注定只能交好。 于是,林念禾把昨晚连夜写的几篇稿子给了卡帕萨:“如果你有报社的朋友,可以把这些稿子给他们,若能发出去,一定是个不错的广告。” 卡帕萨惊奇的接过来,下意识的就看了起来。 林念禾没写生硬的广告词,而是用小故事的形式把蘭牌头饰融入进去,其中就包括了一段某大户为了争抢蘭牌头饰代理权不惜以权压人最后惨遭打脸的故事。 林念禾毕竟是连夜看过二百本的人,就算以前不会写,看得多了也能写出来点儿像模像样的了。 这样的故事最容易吸引人的兴趣,广告效果也很不错。 卡帕萨看得入了迷,剩下的路程几乎没说什么。 看他这样,林念禾就放心了。 送卡帕萨去机场,仰望飞机,林念禾实在没忍住,吐露了心声: “销冠能不能坐飞机呢?” 销冠是否能坐飞机,这是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因为林念禾压根儿没问出口。 她从机场离开就回了春交会现场,在工艺品展区外,她偶遇了妮诗。 远远地看见妮诗时,她的脸色不大好,眉头微蹙着,显然刚刚的谈判并不顺利。 林念禾咬了口冰棍,绕了一大圈儿摸到妮诗身后能听到她说话的位置,正巧听到她在抱怨。 “这些人都疯了吗?为什么我已经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还要不停的啰嗦?我一点儿都不想喝他们的茶,真是烦死了!” 林念禾不禁咂了咂舌,笑了。 黄部长是不可能用春交会的成交额为筹码来支持她的,不存在其他厂子刻意为难妮诗的可能,所以……只能是她的心态出现了问题。 她急了。 林念禾舔舔嘴唇。 想去加把火。 (本章完) 第543章 说谎悖论 妮诗烦到极致时,一根冰棍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就看到了林念禾巧笑倩兮的脸:“吃冰棍吗?” 妮诗:“……” 妮诗突然觉得,林念禾的笑真的很欠打。 看她不说话,林念禾自顾自的嘚吧嘚:“妮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哎,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唉,不是我说你,伱平时真的太绷着了,你连笑都是绷着的——你是生来就喜欢这么笑吗?” 为避免沟通壁垒,林念禾特意用法语说的这些话。 妮诗的脸都气白了! 这人变脸也太快了点儿吧?前两天她和自己可不是这么说话的啊! 林念禾:“看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上午的谈判不顺利吗?亲爱的别担心,华夏有句老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看,虽然你失去了合同,但你得到了一根冰棍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妮诗:“……!” 在妮诗震耳欲聋的沉默中,林念禾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 骂得忒脏。 林念禾觉得吧,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不能因为感觉对方在心里骂自己就抽丫的。 毕竟朗朗乾坤之下,她手里还拎着一兜冰棍呢,化了就不好了。 浪费可耻。 于是,林念禾很大度的塞给妮诗一根冰棍,转身就要走。 “等等!” 妮诗突然喊住了林念禾。 “哎,有事儿您知会。”林念禾笑眯眯的转回头。 妮诗的嘴角缓缓上扬,朝林念禾说:“我记得你是外贸部的,对吧?” 一提到外贸部,林念禾的气势都变了。她敛去眼底的嬉笑,一本正经的点头:“是的,有什么事吗?” 妮诗并不在意林念禾是何表情,轻笑着说:“既然你是外贸部的,我遇到问题了自然要找你帮忙解决——我们上午的洽谈出现了许多问题,包括以往与我们家有密切合作的厂家。所以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你能以特殊顾问的身份帮助我谈判。” 在妮诗看来,他们今天上午谈判不顺利完全是林念禾的授意。 相比于让林念禾在幕后做手脚,那倒不如把她推到台前来,妮诗不信林念禾敢当面使手段。 喏,与她预想中一样,林念禾相当认真的听完了她的话,一副为了她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儿。 “妮诗,”林念禾突然迈前一步,贴着妮诗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怀疑这些厂家在刻意为难你?” 妮诗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半步,看她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心里没数? 清了清嗓子,妮诗说:“没有,可能是我的原因,所以我才想找你帮忙。” “不不不,你不要替他们遮掩了,”林念禾皱着眉头,声音依旧很低,只有她们俩听得到,“我今天上午没来就是去调查这件事了,你放心,这件事上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妮诗根本不信林念禾的推诿之词,只问:“那你会陪我一起去谈判吧?” “当然可以,我们外贸部的职责就是促进外贸交易,你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尽量帮助的,”林念禾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倒是大了些,旁边站岗的同志都听到了,不过这句话说完,她倏地又放低了声音,“你放心,我不仅会陪你去谈判,还一定把你反馈的问题查得水落石出。” 妮诗不在意那所谓的“水落石出”,在她看来,林念禾就是贼喊捉贼。 不过她的目的也不在此,只朝林念禾伸出手:“那我们走吧。” “走?现在?” “是啊,当然是现在。” 林念禾一脸为难的看了眼手表:“可现在是我的午休时间,按规章制度来说,我现在不能做与工作有关的事,不然出了差错不好判定责任。” 妮诗:“……?” 她指着不远处来往忙碌的外贸部工作人员:“那他们不午休?” 林念禾笑靥如花:“哦,那是值班的同志,我们这也是为了防止在午休时间有工作需要做。”她捂着心口又感叹一句,“真是一心为民啊。” 妮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的午休时间有多久?不会要休一个月吧?” “怎么会呢?”林念禾认真回复,“下午两点,我准时上班。” 妮诗利索点头:“行,下午两点我找你。” “好,没问题,”林念禾一指纺织品展区,“我就在展位那儿,到时候你直接过去就好了。” “行!” 林念禾拎着冰棍回到展位的时候,冰棍都哭了。 “禾子,你买完冰棍还去干啥了?这都化一半了。”温岚用手接着流淌的糖水。 林念禾:“我跟妮诗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王淑梅瞥了她一眼,没吱声。 温岚一脸错愕:“你和她还能和好?你俩昨天就差互相抽巴掌了吧?” 林念禾但笑不语。 王淑梅默默接了一句:“她林念禾除了骂自己,哪句话是真的?” “啧,淑梅姐,你这么说话就让我很伤心了啊,我怎么就没实话了?” “哦,那你说一句我听听。” 林念禾从善如流:“其实我每一句话都是在说谎。” 王淑梅:“……” 林念禾:“你就说这话真不真吧。” “真!” “你看你,我都说我每一句话都是在说谎了,这句话显然应该是谎话。” “……” “如果这句话是谎话的话,那真话就应该是‘其实我从来不会说谎话’,这与我刚刚说的话相悖,又证明我这句话是谎话。” “……!” “综上,淑梅姐你说我到底会不会说谎话?” 一个小小的悖论,把淑梅姐的脑瓜子绕得嗡嗡响。 解决不了悖论,那就解决提出悖论的人—— 王淑梅把冰棍杆一丢,撸起袖子就朝林念禾去了。 林念禾对危险多敏锐啊,立即撒丫子开蹽:“哎、哎哎哎!说不过你就动手是不是?你好歹顾及一下汪叔的脸面呐!” 王淑梅不想听她叭叭,更不想管汪叔有脸没脸,捏着拳头嗷嗷追。 林念禾让王淑梅追着捶了二十分钟,直至她冲进京城机械厂的展位、躲到荣志国的身后王淑梅才不甘不愿的咬着牙放下拳头。 荣志国端着饭盒,茫然:“怎么茬儿?这是你债主子?” (本章完) 第544章 师父规划的路线 荣志国在听完了王淑梅的控诉后,愁得抹了把脸。 他叼着烟挥挥手:“去,找个凉快地儿揍她去,我当没看见……别打死了就行。” “哎?”林念禾大惊失色,“师父!师父您可不能这样啊!她都打上门来了,您可不能不管您最可爱善良的小徒弟啊!” 荣志国吐出一口白雾,忧郁的看着窗外碧蓝的天喃喃自语:“师门不幸啊。” 林念禾:“……” 果然,凡是只能靠自己。 她朝憋着笑的王淑梅说:“淑梅姐,你看到了吧,我师父这人就是嘴硬,怹都心疼得不敢看了,你就当尊老爱幼,今儿这事儿咱就算了吧。” 荣志国转回头:“我是不敢看你挨揍?我那是怕你把血溅机器上你大师兄还得跪那儿擦。” 林念禾振振有词:“你看,我这句话是实话吧,怹老人家就是嘴上舍得。” 荣志国:“我心里更舍得。” “师父,师父您是我最好的师父,淑梅姐是自己人,您就别这么言不由衷了。” “我没有。” “我知道您有。” “我真没有。” 王淑梅抿了抿唇,看荣志国的眼神里充满同情,由衷说道:“您辛苦了。” 荣志国长叹口气:“你也辛苦。” 林念禾:“……?” 嘛呢? 她师父都没这么软和的跟她说过话哎! 林念禾拿了个小马扎坐到荣志国身边,一手托腮诚恳发问:“师父,您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 荣志国瞥了她一眼:“有。” “那您说说,我努力帮您解决一下。” “哦,这事儿也挺简单的——你站起来,往前走十步,向右转,然后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林念禾抬眼看了下荣志国给自己规划的路线。 嗯,很好,直接出门了。 这个路线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就算地球是圆的她都回不来,因为展会没后门。 “师父您又说笑了,”林念禾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到底怎么了?” 她来这儿就觉出气氛不对了,与他们那儿闲下来轻松自在的侃大山完全不同,机械厂这边的清静是沉默,是无奈。 在别处,这样的沉默可以有很多原因,但在春交会现场,沉默的背后只能有一个原因。 荣志国又点了根烟,闷声吐出三个字:“没开张。” “手摇脱粒机还没开张?” 荣志国抬手在附近展位绕了一圈儿:“是全没开张。” “啊?” 林念禾和王淑梅都有些懵:“不是说重工业区的成交额遥遥领先吗?” “那是钢材五金,”荣志国掀了掀眼皮,“机械厂……广交会上能卖出去一台都得乐呵半天。” 林念禾呼吸微滞,眉头皱了起来。 是了,机械工业是依赖科技发展的,而在这个时期,我们还没有遥遥领先的技术。 这直接导致了许多需要进口机械产品的外商根本不会来广交会。 来的人少,东西更难卖出去。 林念禾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直接伸手拿了两个玉米脱粒机的样品,还不忘朝王淑梅说:“淑梅姐你也拿两个,咱出去一趟。” 正事当头,王淑梅暂时抛弃了和林念禾那点儿不足挂齿的恩怨,听话的拿了两个。 荣志国喊她们:“你们干什么?” 林念禾灿烂一笑:“师父,画图我是外行,其实我真正擅长的是卖货。” 荣志国哭笑不得:“你要卖给谁?出了展区更没人买了。” 林念禾诚恳的说:“我觉得吧,买粮的应该顺手买个脱粒机回去。” 荣志国:“你咋不上天?” 林念禾突生怨念,相当委屈了:“那不是你们不给我开介绍信让我坐飞机吗!” 上天?她倒是想!没介绍信买不了飞机票啊! 天知道她今天上午在机场的时候有多想念她的私人飞机啊。 林念禾看着荣志国,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荣志国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能把林念禾弄得如此委屈,顿时手足无措:“哎你看你这孩子,那飞机有什么好坐的?在天上飞,多不安全呢!” 他站起来,别扭的哄着林念禾:“行了啊,别哭了,你要是真想坐飞机,等下回我让你常叔给你开介绍信还不行?” 林念禾破涕为笑,朝他伸出手指:“拉钩。” “啧。” 荣志国满脸嫌弃的伸出遍布老茧的手,应付的和她拉钩。 林念禾心满意足,朝他挥挥手:“那我去卖货了,您让常叔准备好谈判吧。” 荣志国没把她这话当真,只以为她是想出份力,也没拦着,由着年轻人自己去闯。 林念禾带着王淑梅直奔溪市钢铁厂的展位,孙厂长刚好在,他正坐马扎上啃大饼子呢。 “哎,小林来啦。”孙厂长笑眯眯的看着林念禾。 “孙叔叔,您吃着呐。”林念禾笑着打招呼,“您这儿一定开门红吧?” “哈哈哈,还行,”孙厂长三两口把饼子吃了,起身问林念禾,“咋了闺女,有啥事?” “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念禾把手里的玉米脱粒机放下,“您看,这就是京城机械厂的手摇脱粒机。” 孙厂长是个精明人,瞬间就懂了林念禾的来意,不等她开口便爽快的说:“这稀罕玩意儿你放我这一台呗,让那帮外国人也长长见识,省得跟我吆五喝六的。” “太谢谢您了。”林念禾双手合十,态度很是诚恳,“我们那儿的人实在少,他们根本不知道咱们做出了新东西呢,我也是逼得没办法了,这才来求您的。” “这是啥话,都是兄弟单位嘛,能出口创汇就是好事儿。”孙厂长直接把展位最中间的位置腾了出来,把脱粒机端端正正的放下。 他倒不怕喧宾夺主,因为溪市钢铁厂就是招牌,来他这儿的目的明确,就算要买手摇脱粒机也不会耽误他们照旧采买钢铁。 “不过闺女,你得给我弄点儿苞米棒子过来,”孙厂长想得很周到,“要是有人要看,我不能给他拿空气演示啊。” “等会儿我让我大师兄给您送来。”林念禾再三感谢,“真是太谢谢您了。” “这都不算事儿,再说谢叔跟你急眼了。”孙厂长乐呵呵的指着她手里另一个脱粒机,“这个也放下吧,我给沪市钢铁厂拿过去,让他们也摆着,你不用操心,那是我老伙计了。” “孙叔叔,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报答!” “拉倒啊,忙你的去。” “好嘞!” 林念禾带着王淑梅离开,竟然真朝食品区去了。 王淑梅不免疑惑:“你还真认得食品厂的人?” 林念禾:“哦,我有实在亲戚在那边。” 王淑梅:“……” 第545章 爆米花宣传法 王淑梅对林念禾的“实在亲戚”不报任何幻想。 不出意外的话,她认识她的“实在亲戚”的时间应该是与自己一样的。 喏,王淑梅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食品区出口玉米的展位负责人叭叭了十分钟,然后那位年过四十的女同志就用看自家孩子的眼神,无比慈爱的看着林念禾了。 她不止同意了把玉米脱粒机摆到展位上,还给林念禾抓了一大把爆米花让她闲磕牙。 林念禾吃了颗爆米花,顺带还问了阿姨是在哪儿买的,阿姨很热情,详细的告诉了林念禾卖爆米花的大爷在展会门口哪个小摊,生怕她找不到似的。 “淑梅姐,帮我个忙呗?” 离开食品展区,林念禾分了一半爆米花给王淑梅。 “啥事儿?”王淑梅往嘴里扔了个爆米花,随口问。 “等会儿妮诗会去展位找我,你就说我被喊走去开会了,让她等会儿。”林念禾笑眯眯的说,“记得一定要告诉她,就说我说的,我去去就回,让她务必耐心等我。” “啊?”王淑梅纳闷儿的看向她,“你要干啥?” “让她体会一下人世险恶。” 林念禾刚才会一口答应妮诗,完全因为她想了个好主意。 从外贸部和厂子的角度来说,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用春交会交易额为筹码帮林念禾拖延时间的,黄部长能选择不插手她们的角逐,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宽宥了。 林念禾本也不想影响到其他兄弟单位的交易,可妮诗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啊,这让她怎么拒绝? 林念禾想得很好——她拖妮诗一天半天的,如果兄弟单位销售顺利,那她就可以把妮诗拖死;如果兄弟单位还剩下点儿杂七杂八卖不出去的,那她就带着妮诗扫尾去。 多好的计策啊,进可攻、退可守。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神助攻了。 林念禾搓着小手,满眼期待的看着王淑梅。 王淑梅啧了啧舌,点头:“行,就拖着她指使她到处跑呗,这事儿我熟。” “哎?淑梅姐你以前还干过这事儿?” 王淑梅表情复杂:“以前我是被拖着的那个。” 林念禾彻底安心了。 这种事情,经历就是最好的经验。她一直相信那些把办事者来来回回推得到处跑的人上岗前都有至少一百次被踢皮球的经历。 把后背交给淑梅姐,林念禾甩着小手回到京城机械厂的展位。 “师父,溪市和沪市的钢铁厂都摆了咱们的脱粒机,食品区玉米展位也放了两台,您让我大师兄去给两边都送些玉米棒呗?” 这回他们来倒是准备充分,特地带了两麻袋玉米棒过来,就是为了当众演示脱粒机效果。 “行。” 荣志国现在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思,让大师兄和另一个同志一人带了半麻袋玉米棒分别去了钢铁厂和食品区展位。 林念禾看他们的展位上还有四个脱粒机,索性自己也捡了一兜玉米棒,左手抱着脱粒机,右手拎着玉米和小马扎,朝荣志国说:“师父,我出去了哦。” “你又干啥去?” “嘣爆米花。” 荣志国:“……?” 嘣爆米花还得自己拿玉米? 林念禾还真的拿着东西去找了嘣爆米花的大爷。 “大爷,帮个忙行吗?”林念禾笑盈盈的看着坐在马扎上闲抽烟的大爷问。 大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忙?” 林念禾自来熟的把小马扎放下坐在大爷身边,先摸出工作证给大爷看看,才说:“想借您宝地一用,我在您这儿待会儿,您给我嘣爆米花,做出来多少我都要,您看成吗?” “啊?” 大爷懵了。 他抖了抖烟灰,说:“你待多长时间啊?” “短则一两个小时,长则一下午。”林念禾如实说。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外商很分散,有的去吃饭,有的已经回来了,要是顺利的话,一两个小时她就能等到鱼儿上钩,要是不顺利,那还真不一定要多久。 大爷拧着眉头:“就一个小时也能做出来一大堆,你哪吃得完?” 林念禾往身后一挥手:“我们这儿这么多同志呢,一人一颗都吃得完,您甭担心,要是有人来买您就照常卖,剩下的我包圆。” 大爷有些莫名其妙,闹不懂这姑娘是想做什么,但他还是点了头:“行呗。” 反正这是他的工作,那就做呗。 林念禾看看四周,调整了一下位置,确定大爷无论如何也不会挡着自己,这才摆好脱粒机、拿出一根玉米,只等那一声震天响的“嘣”声。 林念禾握着摇把,全神贯注的等待着…… “哎?小孩儿,你跟这儿干嘛呢?” 熟悉又讨厌的称呼,瞬间让林念禾在心里翻了一串白眼。 她循声看过去,正瞧见常士弘叼着根冰棍、拎着两瓶汽水朝她走来。 “常大哥。”林念禾绷着脸,保持礼貌微笑。 常士弘比她还自来熟,随意在她旁边坐下,拿着两瓶汽水随意一别,瓶盖就起开了。 他递了一瓶给林念禾:“这么热的天儿你不进去歇着,在外边晒着干什么?” “谢谢。”林念禾接过汽水,指了下自己摆开的阵仗说,“我打算借着大爷的配乐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脱粒机。” 常士弘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眼辛勤劳作的爆米花大爷,懂了林念禾的意思。 他挥挥手:“得嘞,你进去歇着吧,我搁这儿守着。” “你?” “不就是等爆米花开炉,外商听见动静看过来的时候给玉米脱粒么,”常士弘语调轻快,“我来就成。” 林念禾顿生敬意,还有些不好意思:“常大哥,还是我来吧,外边热。” “就是热才不能让你个小丫头在这儿啊,”常士弘理所当然的说,“我一糙爷们不怕晒,你油光水滑的,甭跟这儿遭罪了。” 林念禾刚想道谢,就听到他继续说:“再说,你比豆丁大不了多少,离远了外商都看不见。” 林念禾:“……” 他是真的很会瞬间打消别人对他的感激啊! (本章完) 第546章 卡帕萨效应 林念禾还是被常士弘赶走了。 倒不是她偷懒怕晒,主要是她担心在这儿呆着会被妮诗看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爆米花大爷看林念禾要走,顿时有些担心。 林念禾不等他开口就给了他五块钱:“大爷,您先收着,多退少补。我最迟在下午闭会后来找您结账,您要是提前要走,就去纺织品展区找兰县纺织厂结账,告诉他们是林念禾在您这儿订的就可以了。” 她说得详细,把每一种可能都替大爷料想到了,大爷顿时放心,点头应下:“好嘞,你忙去吧。” 林念禾离开前还去买了几瓶汽水给常士弘放在手边能拿到的地方。短短几天,她倒是把常士弘了解透彻了——这人是真的很爱吃甜的。 不等林念禾再嘱咐,常士弘就开始赶人了:“回吧回吧,遇见来问的我就让他们去展位谈,我也是会两句英语的,能说明白。” “那行,辛苦您啦。”林念禾还是客气了一句。 “忙您的吧,再操心更不长个儿了。” 林念禾:“……” 看在常士弘自愿替她执杆钓鱼的份上,林念禾忍住了一脚把他从马扎上踹下来的冲动。 她左右看看,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儿,从空间里拿出昨天在黄部长办公室誊抄的名单来挑选肥羊……哦不,是准客户。 玉米这种应用广泛的农作物在全球有许多种植区,也有不少国家主要种植玉米,符合条件的客户简直不要太多。 林念禾现在的唯一问题就是她空有名录,却没有照片。 名字和人对不上啊。 不过这事儿也好解决—— “嘿嘿,沈叔叔。” 找到广交会常客沈瑜,林念禾笑得像朵花儿:“您这边如何了?谈判都还顺利吗?” “很不错,”沈瑜的心情不错,因为他家叉烧今天发烧了没跟过来,“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我好歹也是外贸部的人,怎么能不来呢?”林念禾说,“您时间宝贵,我也不跟您客套了——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弗拉基米尔·安德烈·伊万诺夫,您认得吗?” 沈瑜合了合眼,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后说:“我倒是认得一个弗拉基米尔,不过应该不是你要问的,他是做粮食生意的,应该与你没有合作的可能吧?” “乌中地区的弗拉基米尔?” “是的。” “那我找的就是他!”林念禾长舒口气,不由得笑了,“我发现我和卡帕萨大叔合作后,运气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沈瑜笑了,他看林念禾的眼中尽是对后辈的关爱,详细的与她说:“我与弗拉基米尔有些矛盾,不方便直接带你过去,他五十岁左右,个子很高,大概有两米,棕熊一样,脸上有刀疤,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就是他。” 这些特征结合在一起,这个人的确很好找了。 林念禾连连点头:“好的,谢谢您了,等交货的时候我随船给您送点儿东北特产。” “好,那我先谢谢你了。”沈瑜乐呵呵的说,依旧没有问林念禾要干什么。 林念禾倒是主动提了一句:“沈叔叔,您没事儿的话可以去前边嘣爆米花的大爷那儿拿点儿爆米花吃,说是我让您去的就行,我因为想卖手摇玉米脱粒机借用了大爷的地方,我将有很多很多爆米花。” “手摇玉米脱粒机?”沈瑜眸光微闪,眼中闪过一抹兴趣,“你们纺织厂的产品很杂啊。” “当然不是纺织厂的产品啦,”林念禾捂着嘴笑,“是京城机械厂的新产品,我师父是京城机械厂的八级钳工,我帮忙卖产品的。” “什么价格?”沈瑜直接问。 “五百块一台。” “多大?” 林念禾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您不会要买吧?香江不种玉米的吧?” “沈家在国外也有些生意,”沈瑜含糊的说,“念禾,先别找弗拉基米尔了,带我过去看看这个手摇玉米脱粒机。” 沈家自码头起家,最初做的就是买办生意,这些年来发展重心虽然在香江,国外的生意也没落下过。比如卖给卡帕萨大叔的茶叶。 “好啊!” 林念禾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能这么好。 她与沈瑜提一句手摇玉米脱粒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既然没客户,那就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创造客户的可能。 没想到还真的撞到了。 她打算回去后就给卡帕萨大叔打个电话,恳请他寄一张全家福来供着。 林念禾带着沈瑜直接去了京城机械厂的展位,这回她直接忽略了自家师父,朝着还在远处的常劲中挥手:“常叔叔,这位客人想了解脱粒机!” 荣志国就坐在展位后抽烟,看着他的小徒弟,翻了个白眼,自觉的没开口。 林念禾朝他讨好一笑,转而对沈瑜说:“这位就是京城机械厂的厂长常劲中,沈叔叔您有什么事直接与他谈就行。” 沈瑜点了下头,微笑着说:“好,谢谢你了。” 常劲中一听说有客人来,立即扔下闲侃的同志,嗖嗖嗖的跑了过来。 “你好、你好。”常劲中朝沈瑜连连点头,“是要买脱粒机吗?” “是的,”沈瑜一直在看展位上的脱粒机,不过这也看不出什么来,他便说,“方便展示一下吗?” “当然可以!” 常劲中利索的拿起玉米棒,自己轻快的摇了两下脱了半个玉米棒后,又把摇把递向沈瑜:“您可以自己试试,很轻松的。” 沈瑜还真的自己尝试了一下,果然轻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他点了下头,看了林念禾一眼,问常劲中:“厂长先生是否有空?我想与您谈谈。” “当然!当然!” 常劲中心跳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他们机械厂终于看到了开张的希望! “这边请。”常劲中一马当先的给沈瑜带路。 沈瑜走了两步,回头没见到林念禾,便停下来问她:“念禾,你不一起去吗?” 林念禾朝他摇了下头:“机械厂的合同我不熟,还是让厂长跟您谈吧。”顿了顿,她还不忘跟常劲中说了一句,“常叔叔,这位沈叔叔既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又帮过我许多忙,您可得给他一个最好的合同啊。” 常劲中很给面儿的点头:“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沈瑜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朝林念禾挥了下手后离开。 目送他们远去,林念禾这才转向荣志国:“师父,夸我!” (本章完) 第547章 这怎么能叫坑?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哄徒弟可不在师父的业务范畴。 荣志国满脸嫌弃的睨着林念禾:“凑合吧,还算有板眼儿。” 林念禾的眼睛亮亮的,感觉这话可比师父刚才与淑梅姐道辛苦等级高多了。 “您歇着,我再去给您坑个肥羊过来!” 荣志国:“……?” 看着林念禾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荣志国撇嘴摇头:“还是年轻。” 春交会的事儿怎么能叫坑呢? 他们明明只是想把好产品推荐给外商嘛。 林念禾不知道自家师父在想什么,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躲着妮诗一边找弗拉基米尔。 可能是卡帕萨大叔的飞机飞远了,林念禾的幸运值开始下降。 她转悠了一个多钟头也没找到棕熊一样的弗拉基米尔,反倒是有好几次差点儿和妮诗一行人撞上。 幸亏她还没忘记那些躲避追踪的小技巧,每一次都有惊无险的避开了。 林念禾有些累了,索性踮着脚尖儿猫着腰,溜回到了京城机械厂展位。 荣志国:“大白天就去做贼了?你等不到晚上?” 林念禾早就练出了抵抗力,对师父的嘲讽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坐下来,往自己的水壶里续上水,一口气喝了大半壶才长舒口气。 看她渴成这样,荣志国心疼了,把电风扇往她跟前儿推了推,拧着眉头说:“行了,甭出去晃悠了,这些事让常劲中操心去。”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问:“常叔叔还没回来吗?” “哪那么快,且得谈着呢。” 荣志国怕林念禾又强撑着跑出去,索性把之前的生产线设计图拿了出来:“你过来,这个图我改了点儿,你来看看。” 图纸上已经有了许多红色铅笔的痕迹,纸张倒是依旧平整。 林念禾赶紧挪着小板凳凑过去,打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听讲。 她的确累了,而且还想避着妮诗和等常劲中带回一个结果。 沈瑜和常劲中的谈判时间比林念禾预想中长很多,长到让她心里发慌,忍不住去想这俩人是不是没谈拢然后大打出手,双双进了医院。 到后来,荣志国也有些纳闷儿了—— “他俩干啥呢?姓沈的想买机械厂也用不着谈这么长时间吧?” 林念禾皱了下眉,想到一种可能:“沈叔叔是不可能想买机械厂的,他大概是想……” 话还没说完,一个脸上挂着道凶狠刀疤、身高过两米、棕熊一样的男人出现在展位前。 他吐出一长串话,身旁的翻译同志刚想开口,林念禾便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起身朝男人伸出手:“你好,弗拉基米尔先生,我叫林念禾,请您在此稍等片刻,我们厂长正在与人谈判,暂时不能与您洽谈,非常抱歉。” 听着她流利的俄语,翻译同志双眼发直。 他们翻译组晚上也是要统一开会学习交流的,昨天她就听纺织品展区那边的同志说,外贸部的林同志熟练掌握英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与香江的外商说粤语也可以。别的翻译同志一天讲到晚嗓音沙哑,她却闲得嘴巴发干,都快不会说话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清闲差事竟然能落到自己头上。 哦不,关键是林同志她怎么什么语言都会啊! 她吃外语词典长大的么? 弗拉基米尔听到林念禾回话,愣了一瞬后拧起扫把似的眉毛:“你们难道就只有一个人能谈判?你不是也闲着呢?” “请您谅解,因为脱粒机是几个月前刚刚发明出来的新产品,库存并不充足但需求量很大,我们的配额并不多,为了防止意外,只能用先到先得的办法来谈判。”林念禾浅浅的笑着,不卑不亢的回道。 如果是别人,林念禾大概就真的带他去谈判间了。 可眼前的这位来自乌中地区,那可是被誉为“欧洲粮仓”的地方,弗拉基米尔要的必然不是百八十台。 尤其沈瑜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林念禾怀疑他是想包揽全部配额,然后狠赚一笔。 农具不是头花这样的快销品。京城机械厂的质量保证又很靠谱,一台手摇脱粒机用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以沈瑜那老狐狸般的敏锐,自然看得到其中蕴含的价值。 林念禾拒绝的理由很充足,弗拉基米尔暴躁的转悠两圈儿,低声骂了几句捷足先登的人,然后就杵在展位前等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林念禾微笑着给他倒了杯水,还给了他一张写着“贰”的纸片,告诉他这是排号的纸,如果他有事要离开也无妨,只要拿着这张纸回来,就可以照常排队。 这一手让弗拉基米尔心中熨帖了几分,他看看林念禾,摸遍全身只找到一小瓶伏特加。 看看酒,又看看林念禾,弗拉基米尔清了清嗓子,为自己的不舍得找借口:“小女孩还是不要喝酒了,下次我给你带别的礼物。” 林念禾:“……” 这个理由还真是很体贴呢! 她干笑着与弗拉基米尔寒暄,还不忘推荐他去友谊商店买些茅台尝尝。 一提起酒,弗拉基米尔的眼睛亮了,脸上的刀疤都微微泛红,靠着展位就开始大谈特谈饮酒文化。 他的饮酒文化与林念禾的显然完全不同。 她是绝对不能理解青霉素就酒这种离谱行为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林念禾继续和他硬聊。 聊着聊着,又来了询问的人。 一看到有人凑过来,不等林念禾说什么,弗拉基米尔直接把人推到自己身后,恶霸似的宣告自己的二号主权。 那位也不是善茬儿,眼见着双方要打起来,林念禾立即上前调停,解释一番又把“叁号”卡片给了他。 叁号的到来好像是个信号,很快,林念禾的号码牌发到了二十七。 也不知道是展位宣传的功劳还是外边嘣爆米花的功劳,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荣志国在一旁看着,有些傻眼。 他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机械厂展区里排起长队! 不自觉的,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抹了把眼角,等林念禾又回来写卡片便低声说:“丫头,咱的产量可没那么多,你甭费劲发号了。” 林念禾低笑着摇头,轻声说:“让他们排着吧,不然沈叔叔还得费劲挨个儿找客户去。” 第548章 二道贩子的巅峰 沈瑜回来时,林念禾已经发出去五十六张号码牌了。 见此情景,沈瑜笑着朝林念禾抱拳:“多谢。” 与通透的人谈买卖最舒心,林念禾浅浅一笑:“顺手而为罢了,沈叔叔待我如子侄,我自然得回报一二。” 沈瑜旁边的常劲中则没那么冷静,他的脚步都有些错乱,眼神更是飘忽。 林念禾凑过去轻声问他:“常叔叔,签了多少?” 常劲中的脑子已经不大会转了,答话全凭本能:“全、全卖出去了。” 准确来说,常劲中卖出去的是未来六个月机械厂百分之八十五的产量,而且是全功率生产的产量。 整整六十万台! 常劲中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机械厂的外贸合同能以“万”来计数,交易额要以“亿元”为单位。 最初,沈瑜提出要全部配额时,常劲中以为他在跟自己逗闷子。 双方花费了足足半个钟头才让彼此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和真的信了他要六十万台。 再后来,谈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合同细节。常劲中不敢放松分毫,沈瑜也不好糊弄,双方你来我往,就差标点符号都要细抠一遍。 虽然现在那份双方签好名字、盖好印章的合同就在常劲中怀里,他依旧没有丝毫真实感。 林念禾用三个字把他拽回了现实:“三百万。” 常劲中:“……?” 他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明白林念禾说的是什么——他此来签的第一份合同其实是给林念禾手摇脱粒机外贸交易额百分之一的那份! 三、三百万? 常劲中瞳孔紧缩,脑袋嗡的一声。 林念禾默默补充一句:“有一份合同在黄伯伯那儿。” 常劲中嘴角狠抽了两下。 他深吸口气,颤声问:“小、小林,你是不是早料到了能卖这这么多钱?” “您这话说得就让人委屈了啊,”林念禾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我当时也想要个铁饭碗来着,不是您不给我嘛!” 常劲中:“……” 好像……还真的是…… 可是三百万……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宽慰道:“常叔叔,您别只盯着我那三百万啊,您可是创造了三个亿外汇的人,广交会这么多年,全国的机械厂加一块儿也没创汇这么多吧?再说,三个亿哎,机械厂至少能盈利一半吧?” 常劲中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从今儿起,京城机械厂就是全国头一份! “再说,沈叔叔也是我给您拉来的,您在这儿吹着风扇侃着大山,突然就挣了三个亿,您再跟我计较那三百万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常劲中仔细一琢磨,不得不点头。 的确啊,合同是他要跟林念禾签的,这图纸是人家姑娘画的、外商是她带过来的,他从始至终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车间喊老荣子出来。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的确给了林念禾百分之一,可机械厂还有百分之九十九呢! 这都是林念禾带来的,他不能不知足。 常劲中呲着大牙乐了:“小林,你放心,你的那份儿肯定不能少,以后你再有图也给叔,还按着外贸交易额百分之一给你算!” 有三个亿做底气,常劲中这个谨小慎微的人也敞亮起来了。 林念禾朝他竖起大拇指:“常叔叔真局气。” 常劲中哈哈笑着,却忍不住犯愁:“哎,这还排着这么多外商呢,咱们可是一点儿货都挤不出来了,剩下的产量得保证统购统销的。” “您甭担心,沈叔叔会处理好的。”林念禾笑着说,“您歇一会儿,我去帮帮忙。” “啊?” 常劲中不解的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却没有与他解释,与一旁的沈瑜对了个眼神后便一脸遗憾的走向弗拉基米尔:“非常抱歉,弗拉基米尔先生,我们的货物已经售罄了,虽然您是我们的第二个客户,但真的一台都没有了。” “什么?”弗拉基米尔错愕的看着林念禾,“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二号!” “不妨告诉您,我们的总配额只有六十万台,已经全部被那位沈瑜先生订下了。”林念禾一指不远处的沈瑜,还不忘冲后边排队的人用英语大声解释了一遍。 “沈瑜!” “你这个混蛋!” 弗拉基米尔就像个被挑衅的棕熊,两三步就冲到沈瑜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就是故意与我作对吧!” 沈瑜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气度依旧:“弗拉基米尔,我只是又比你快一步而已。” “你……” 弗拉基米尔骂得相当脏,显然不止是当下有仇,还有无数旧怨。 沈瑜也不让着他,虽然被拽着衣领,仍不停反击。 林念禾回到展位后坐下,掏出把瓜子分给荣志国,还不忘给他翻译那边二人的对话。 荣志国按着她的胳膊警告:“他俩打出狗脑袋你也不许过去劝架!” “当然不劝,”林念禾笑着说,“而且他们也打不起来。” “怎么说?” “您且看着吧。” 果然,沈瑜和弗拉基米尔短暂的互骂了二十分钟后就体面的分开了。 沈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扬着下巴倨傲的看着弗拉基米尔:“野蛮人,现在只有我手里有货,三百二十美刀一台,你要不要?” “你这是在抢劫!”弗拉基米尔脸色涨红。 沈瑜直接挥手:“不要算了,你让开,别耽误我谈生意。” 说罢,他瞥了眼附近一圈儿拿着号码牌虎视眈眈的同行。 弗拉基米尔:“……” 沈瑜左手握着六十万台手摇脱粒机的合同,右手领着一票有意购买的客户。 他连步子都没挪一下,就以三百二十美刀的价码把这六十万台手摇脱粒机瓜分干净了。 林念禾由衷赞叹:“不愧是老狐狸,二道贩子能做到这地步,实在让人佩服。” 她把瓜子壳扔了,起身说道:“师父您歇着,我去结个账,顺带解决点儿麻烦。” 林念禾绕出去,朝导游似的带着一群人去签合同的沈瑜打了个手势,等他朝自己点了头,这才小跑着出了门。 她不慌不忙的去到嘣爆米花的大爷那儿,告诉常士弘可以收工后给大爷又补了两毛钱,然后看着小山似的三大堆爆米花,只觉得脑仁生疼。 “咳咳,常大哥,我是小孩儿,我力气小,这些爆米花要不你抬回去给大家分一下?” “小孩不都爱吃这玩意儿?要不你坐这儿吃了吧?” “……” 第549章 你也不必太愧疚 不得不说,爆米花大爷是真敬业,一下午嘣出来的爆米花让春交会里所有同胞都吃到了。 对此,林念禾表示:“这五块二的账应该算在沈叔叔头上。” 沈瑜的确是个经商的天才。 一个下午,他赚了六千万差价。 就算抛除日后的运输成本和人力成本,至少也有五千万进账。 他都挣了五千万了,应该不会计较五块二吧? 林念禾边走边琢磨等会儿该怎么有里有面儿的跟沈瑜提一下。 她大大方方的晃悠回了纺织品展区,一眼就瞧见了等得脖子都长了的妮诗的助手。 那人见林念禾回来,立即迎上来要开口。 林念禾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朝王淑梅说:“淑梅姐,快给我点儿水,渴死我了。” 刚才嗑了好多瓜子,还嚼了一把爆米花,她是真的渴了。 她这般模样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忙于工作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简直不要太敬业。 林念禾喝了杯茶,长舒口气后左右看看,没瞧见妮诗,她微微皱了下眉,似有不满。 “妮诗呢?” 王淑梅回答:“来了,看你不在又走了。” “哎?”林念禾转头看向助手,“我忙完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助手等的就是林念禾这句话,立即应下快步出去找妮诗。 妮诗是不可能自己在这儿干等着的,她去找态度更松的厂家谈判了。 林念禾见助手走了,这才展颜一笑坐回到椅子上,摇晃着小脚,一边与王淑梅和温岚嘚吧嘚一边盘算着她的三百万该干点儿什么。 她没记错的话,今年的金价有所回调,降至102美刀一盎司,到了80年年初,金价一度飙升至每盎司850美刀。 三年半,八倍回报率,可以干。 林念禾打定主意便不再多想,毕竟现在的投资方式有限,买黄金是最稳健的投资形式了。 “还有半小时闭会,妮诗还会来吗?”王淑梅拉过林念禾的胳膊,看了眼手表问。 “那就得看她现在正在干什么了,”林念禾耸了耸肩,“要是她刚好在谈判间,那就不能怪我咯。” 妮诗还真的在谈判间。 等她签好合同出来,助手刚告诉她林念禾回来的事,她就听到了今日结束的铃声。 妮诗:“……” 妮诗是在餐厅看到林念禾的。 彼时,林念禾正端着销冠该有的风采——吃牛肉面。 厨房大师傅还给了她一个卤鸡腿,倍儿香。 “林念禾!” 妮诗看到林念禾就来气,气呼呼的坐到她对面,瞪着她说:“我等了你四个小时!” 林念禾咬着鸡腿抬头看她,无辜的眨巴着眼睛。 她慢悠悠的把嘴里的肉咽下,才说:“我回去的时候伱不在啊,你要是老实听话在展位等我的话,我开完会就可以直接陪你去谈判了。” 妮诗怒极反笑:“这还是我的错了?” 林念禾依依不舍的放下鸡腿:“我是外贸部的人,我得为每一个外商服务,而不是你的专属助手,我能答应陪你谈判已经是在规章的界限上横跳了,你总不能让我放下本职工作专职陪你吧?你又不给我开工资。” 妮诗:“……” 林念禾:“你看,你是不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 “不过你也不必太愧疚,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 “下不为例。” “……?” 林念禾说完就继续闷头吃面,她真饿了,瓜子爆米花虽然香,但不顶饿啊。 等她吃完了鸡腿和面开始喝汤时,妮诗终于想到了反击词:“可明明是你说下午两点钟让我去找你的,明明是你先不守信用的!” “你还在呢啊?” 林念禾“吃惊”的看着妮诗。 妮诗气得小脸儿泛白,瞪着林念禾一字一顿的说:“我一直在。” 林念禾好奇发问:“你不饿吗?” “不饿!” “不饿你还来餐厅,你是真的没有正经事要做了吗?难道你喜欢在餐厅散步?” “……” 妮诗的手开始抖了。 她真的很想揪着林念禾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汤碗里。 林念禾喝了两口汤,慢条斯理的擦干净嘴巴,这才冲妮诗说:“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去谈判。” 妮诗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你确定明天你不会开会?” 面对质疑,林念禾无比坦然:“当然不能。” 妮诗:“……” 妮诗是想不到林念禾在故意拖着自己的,毕竟她不知道卡帕萨已经离开了穗城。她可不认得一个沈瑜这样的老狐狸,错失信息在所难免。 实际上,就算有人告诉妮诗她的竞争对手已经离开了穗城她也未必会信——这才春交会第二天,谁家正经的外商会今天就走啊! 她如今只觉得林念禾是在想方设法躲避自己的刁难。 既然如此,那就——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你总不能开一整天的会吧。” 妮诗很快恢复了笑脸,定定的看着林念禾又补充道:“就算明天你又有事,总不会以后每一天都很忙吧。” 此语正中林念禾下怀,她笑盈盈的点头:“好啊,没问题,明天一早,展位见。” “好。” 妮诗言罢便不再多留,起身找了个安静位子吃饭。 她走后没一会儿,沈瑜就坐到了林念禾对面。 刚才在展会,林念禾朝他打手势便是说餐厅见,沈瑜明白了她的意思,处理完事务便找来了。 “念禾,谢谢你。”沈瑜端着一杯葡萄酒朝林念禾举杯致意。 林念禾用果汁杯与他碰了一下,才说:“沈叔叔,您也别谢我,我这也是为了自己。” “哦?” “脱粒机的设计图是我画的,机械厂会给我成交额百分之一的报酬。”林念禾直白的说,“所以啊,我应该谢谢您。” “哈哈哈,这是你应得的。”沈瑜说,“实际上,我觉得这些钱有些少了,如果你在沈家,我父亲至少会给你百分之五。” 拐她去香江给自己当儿媳妇是无望了,沈瑜想从别的方向加把劲儿。 林念禾浅笑着不作答,只说:“沈叔叔,能请您帮我个忙吗?” “当然,我能这么顺利的把货物卖出去,可多亏了你,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本章完) 第550章 她说,不行 “我想请您帮我把三百万换成黄金。” 林念禾说。 “这个很容易,而且最近国际金价也还不错。可是你要把这么大数量的黄金放到哪儿?”沈瑜笑着看着林念禾,“我在尖沙咀有一处私宅,不算大,但我想把它送给你。” “那我可不能要,”林念禾笑着摇头,说出一早准备好的答案,“等到我们给你送货时,返程的时候随船带回来吧,我会支付运费的。” 沈瑜口中不算大的私宅也必然不同凡响,可林念禾依旧拒绝了。 沈瑜为什么送自己如此重礼,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还是那句话,只有不收礼时,你才是无价的。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沈瑜抿了口酒,“等你以后有机会来香江再住那套房子也不错,那是我夫人做的装修,你这样的小女孩一定喜欢。” “好,等我有机会去香江,一定借住在您家。”林念禾笑呵呵的回道,再一次婉拒了这处房产。 送礼都送不出去,沈瑜颇为无奈。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了他家叉烧的兴奋声音:“阿叔!你看,我今天买到太多好玩的了!我给大家都买了礼物,你看你看你看……” 沈瑜:“家门不幸。” 沈鸿遵翻出一个袋子给林念禾:“林小姐,这个是送给你的,京城陶瓷厂的茶具,可好看。” 沈瑜:“……” 林念禾:“……?” 一个香江人在穗城买了京城陶瓷厂的茶具送给一个京城人。 这个礼送的……可真有家乡的味道啊。 望着沈鸿遵那不被世故沾染的清澈眼眸,林念禾笑道:“谢谢你给我买礼物,不过我们有纪律,我们是不能私下接受外宾的礼物的。” 沈鸿遵面露失望,然后突然聪明了一把,拽着林念禾就去到一个服务员面前,当着她的面儿把袋子又递给林念禾:“现在有见证人,不是私下里!” 林念禾彻彻底底被他的逻辑打败了。 她大概猜到沈家二十年后落没的原因了。 按了按额角,林念禾迟疑片刻后接过了礼盒:“我得和我的领导报备一下,若他不同意,我只能退回给你了。” “好好好,这没什么的,真的只是一套茶具而已。”沈鸿遵拍着胸脯保证。 林念禾没再多停留,与沈瑜告了别便带着礼盒去找黄部长。 她只是有点儿心疼——沈鸿遵送了她这么一份礼,她都不好意思跟沈瑜再提那五块二的事儿了。 相比于这套茶具,其实她更想要五块二。 黄部长还没吃饭,依旧在忙碌。 听林念禾说明来意,他随意让秘书检查一下礼物后登记记录,然后头也不抬的朝林念禾说:“幺儿,机械厂那边动静可不小,你干得不错。” “嘿嘿,运气好罢了。”林念禾笑着说。 “这可不止是运气……”黄部长写了一行字,抬头看林念禾,“幺儿,莫回兰县了,跟我回京城噻。” “学生还等着我呢,”林念禾摇头,“我离开时答应给他们带礼物了的。” 黄部长拧着眉头,颇有些叹息:“你娃在兰县实在屈才嘞。”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林念禾说,“兰县如今也很好啊。” “那倒是,”黄部长又翻了两页纸,这才问,“秋交会能给我什么成绩?” “机械厂那边不好说,但兰县纺织厂嘛,翻个倍吧。” 林念禾用谈天气的声调说着极惊世骇俗的话。 无形的炫耀实在骇人,一旁的秘书手一抖,差点儿摔了个茶杯。 “机械厂今年已经很凶咯,”黄部长想起这事儿就笑了起来,“就是沈家捡了个大便宜。” 林念禾斟酌着说:“沈家在香江地位颇高,用利益把他们与咱们绑缚到一起,再等二十一年,沈家这颗棋或许会有奇效。五千万,这钱谁赚都是赚,倒不如用来投资一个未来,就当给沈家一个甜枣了。沈瑜是聪明人,他明白该怎么做。” 黄部长的手顿住,他抬头看向林念禾,眼中多了抹别样意味:“你这娃子想得倒是久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习惯想得远一些。”林念禾浅笑着耸耸肩,“不过未来的可能太多了,我只能尽量多想一点儿,尽人事吧。” “已经很不错咯,比我屋里头那几个瓜娃子强多了。”黄部长喝了口水,朝她说,“回去歇着吧,你也该累了。” “好,那您记得吃饭。” “哎,行。” …… 次日,妮诗果然一大早就来找林念禾了。 出乎她的意料,林念禾竟然真的在,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陪她去找厂子谈判。 “这个价格绝对不行,去年我们家采买的时候还是八十二块钱,今年就涨到了九十块,这可太多了,我的底线是八十三块,再多绝对不行。” 谈判间里,妮诗言之凿凿的说。 在她对面是京城陶瓷厂的销售员,旁边坐着林念禾和翻译同志。 销售员的态度也很坚决:“我们今年的产品有了改进,用料成本也增高了,这怎么可能是与以前一样的价格呢?八十三块钱绝对不可能,我们的配额本就不多,完全是看在你家是我们的老客户的面子上才给你留了这一些,你如果不要就算了,我们不愁卖。” 妮诗等她说完,也不看翻译同志,直接问林念禾:“她怎么说?” 林念禾:“她说,不行。” “她说了那么多话,你就给我翻译出来一个词?” 林念禾点点头:“嗯,我帮你总结了一下么,比较节省你的时间。” 妮诗微微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谈判啊,就是要从对方的遣词造句中找到破绽然后攻破。 林念禾可好,直接帮京城陶瓷厂挡住了所有有可能到来的反击。 林念禾的想法很简单——陶瓷是最不愁卖的,京城陶瓷厂的配额也的确只剩下了寥寥一万套,是看在阿贝尔家是老客户的份上特意给他们留的。 既然如此,这么紧俏的东西哪轮得到妮诗啊! (本章完) 第551章 临时起意?蓄谋已久? “听说了吗?外贸部的小林今儿一天搅和黄了十几单买卖!” “啊?那不是胡闹吗?外贸部不管?” “为什么要管?她前脚把外商带走,后边就有外商上门哄抢配额,她还把好几家纺织厂印花了的残次布都给卖了呢!” “啥?哪个外商那么缺心眼?残次布买回去干啥?” “嘘——别乱说,那怎么是残次布呢?那明明是致敬后印象派画家梵高大师的艺术品。” 两个唠闲话的同志背后一紧,转回头就瞧见了林念禾笑盈盈的眼睛。 “艺术品?” “印象派?” 二位看看彼此,再看看林念禾,很想问问她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 残次布他们见得多了,有的是勾丝不平整,有的是染花了,图样重叠或混色了……纺织厂也会卖这样的残次布,不要布票,价格也低,许多人都买过,用来做里衣、内衬或被罩床单都不错。 林念禾完全没有羞愧感,甚至还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这次这是临时起意,回去了跟纺织厂研究一下,再有这样的瑕疵布可别随便处理了。” 围观那二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临时起意?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蓄谋已久吧! 林念禾随意与这二位搭了个话就告别离开,她这一天可真累得不轻,不停的陪着妮诗辗转于数个谈判间与不同的厂家谈判,还一直被妮诗用喷火的眼神瞪着,她都快中暑了。 最初的时候,厂家看她一副非要把合同往崩了谈的架势也很懵,但每次林念禾离开后不久,总会有一至五个不等的外商恰巧听说了他们尚有配额赶来抢夺。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那就只能说明这是蓄意为之了。 尤其那些外商后边还总跟着个人说什么“价高者得”。 偏偏提出如此欠揍建议的人一直安然无恙,因为她旁边还跟着一个把“打一架”写在脸上的姑娘。 那姑娘的气势实在惊人,愣是把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都镇住,一个个乖巧得像小白兔,抹着眼泪用各国语言说这真是个好主意。 后来,据目击者指证,就在今早外商蜂拥入场时,这个姑娘当着所有外商的面儿把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健壮男人摔在地上捶了一顿。 当时啊,偌大的广场被这凶残的场面震得落针可闻,只有略懂中文的外商听懂那男人嗷嗷喊着什么“这可不是一箱汽水能解决的事儿”。 温岚把两箱汽水抬进常士弘的屋子,拍拍手上的灰说:“两箱,给你送来了啊,别嚎了。” 常士弘他们住的招待所一间屋里挤了八个人,他们这还算幸运,有的实在找不到床位,就在走廊地上铺张席子睡。 幸亏穗城天气热,不然非得病倒一片。 常士弘看到温岚,不自觉的戒备起来:“我嚎什么了?那不是为了表演真实么!” 他说着,似乎也想起来现在不是在演戏,这个凶丫头不会再给自己来个背摔,松了口气,他往温岚身后瞄了一眼:“哎,那小孩呢?” 他其实没受什么伤,就是最开始摔那一下挺疼的,其他的拳脚只是看着热闹罢了,实际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他没说林念禾的名字,温岚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哦,你说禾子啊,她被叫去开会了。”顿了顿,温岚又补充一句,“这次是真的开会。” “哦,这样啊。” 林念禾的确在开会。 与上次没人注意他们不同,这回有许多人都主动与他们打招呼,没有与他们有接触的人也因为种种传闻而不停的往他们的方向张望。 不止是几个大人,就连牛娃都引来了不少人交头接耳。 因为今天白天有人看到了,“指引”那些外商精准找寻到厂家的就是这个孩子! 他就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在展会里游走,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把重要消息透露给那些对孩子不设防的外商。 那效果,可比拿着个大喇叭直接在外商耳朵边喊好多了。 林念禾忧伤的低头打了个哈欠:“别看我啊,我想睡觉。” 眼镜虽然做得精致,但被看的人多了,肯定会露馅的嘛,毕竟那“眼睛”不会眨动。 牛娃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他靠在林念禾身边,嘴角上扬,眼睛格外明亮。 这几天,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来这儿只是因为禾禾姐姐偏心自己。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帮上忙! 汪潇坐在林念禾的另一边,担心得直搓脸:“小林啊,那个妮诗反应过来了不会找你麻烦吧?” “找我什么麻烦?我一直拦着她不许她买,她非得截胡,怪我没剁了她签合同的手咯?” 林念禾很是无辜。 今天,就在她跟着妮诗离开一间谈判间的时候,沪市纺织厂的付芹拿着一小块样布过来找林念禾。 她们俩在一旁窃窃私语,自然引起了妮诗的注意力。 妮诗看了林念禾一会儿,突然问身边的翻译他们在说什么。 翻译同志今天太闲了,脑子有些发木,闻言下意识就翻译了出来:“她说这就是她要的致敬印象派画风的图样……”前半句话说出口,翻译同志立即捂住嘴,死活不把接下来的话翻译给妮诗听了。 再后来,还能有什么意外呢? 在妮诗“伱公然抢占外贸配额”的威胁下,林念禾咬着牙含着泪让出了这一批别具一格的布料。 看着那些纺织厂的厂长一个个眼含热泪的望着林念禾,妮诗心情甚好——他们这是没办法帮林念禾了在愧疚。 她可不管他们是否愧疚,只要能阻着林念禾,她就很开心。 而且,那样布她看了,花样有些重影,影影绰绰倒是有些别样的美。 泡在艺术中长大的妮诗觉得这是自由、是个性、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级美,还觉得自己捡了便宜,竟然用普通布料的价格买到了这样的艺术品。 “华夏人真是不识货啊。” 如此感叹中,妮诗都懒得和林念禾计较她今天一直搅和自己谈判的事儿了。 林念禾回忆着今天的种种,谦逊的朝几个感谢自己的厂长致意后,又对汪潇说:“其实您也不必太担心,这批布料也不真的是废品,不过要看怎么用。” 就算是瑕疵品,也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整个纺织品展区所有纺织厂在一起才凑出来这么一批,质量方面没问题,只是印花有些重叠。卖给寻常人家,用它们来做外衣也未尝不可。 汪潇问:“怎么用?” “唔,其实真的可以做头花。妮诗不上钩的话我真打算要了它们的,我怎么可能让付阿姨白费劲呢,从瑕疵品中挑出来能用的也是很费力气的啊。” (本章完) 第552章 学好科学 林念禾打了几十个哈欠后,会议总算结束了。 今年的春交会战绩颇丰,尤其是以前不起眼的几个品类,接连创下了优异的战绩。 这一回,不止是汪潇腰板儿直了,常劲中的腰板也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小林,来,咱们一起开个会。” 次日,常劲中把林念禾叫到了一间小屋,里边坐着许多家机械厂的厂长和总工。 林念禾自觉的把挎包放到在最末端的位子上,然后耐心的帮前辈们倒茶。 他们商讨的内容很复杂,却也很简单——如何才能延续今年的辉煌。 “老常,我说句实话你别跟我急——手摇脱粒机这回卖的是好,但是农具不像别的,三五年都用不着换新的,到了秋交会就不一定能有这老些订单了。” “唉,我知道,但是能有一回就比没有好,咱们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嘛。” “……” 大家都有些沉默。 这件事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出结果,他们早就摆脱了机械品卖不出去的境地了。 林念禾给荣志国续了茶水,她垂着眼睛不吱声,乖乖当着全场唯一一个晚辈。 荣志国把烟拿远了些,冲她说:“说话,都是自家人,你有话就说。” 林念禾拿着茶壶站直身体,默然片刻说:“我曾听一位先生说过一句话:‘学好科学,救华夏’。手摇脱粒机的成功并非不可复制,只是我们需要拿出更领先的机械技术,我们需要更多的专业人士投入进来。” 她说完,会议室内继续陷入沉默。 林念禾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的给前辈们倒茶。 她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常劲中:“那个,我提议,咱们这些厂子都把骨干挑出来一两个,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组成技术组一起研究。” “嗯……要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啷个多臭皮匠,赛过老多诸葛亮咯。” “哎哎,你们家大业大,走两个技术骨干不算啥,我们厂可就一个宝贝疙瘩,他出去了我们厂子要是有个啥故障都没人能修。” “这算啥事,我分你个六级钳工过去咋样?他要不行我过去给你修。” “你来有啥用?我还得管你饭……” “我自己带饭票!” “哈哈哈……” “要不然你们就做后勤工作,生产个螺丝钉什么的……” “挤兑人呢是不?我们可没那么废物!” 林念禾坐在角落看着他们热烈讨论,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满眼笑意。 他们好像都很“傻”,他们为了别的厂争气开心,也为了大家一起更进一步齐心,掏心掏肺不管自己厂子的得失。兄弟厂,真的是兄弟。 “哎,丫头,老荣子说手摇脱粒机是你画出来的图,你也过来吧!”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叔朝林念禾说。 “啊?我?”林念禾突然被点名,有些懵,“我还是算了吧,我是知青,又是村小老师,得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呢。” “你们村小还差你一个老师?” 林念禾:“差。” “……?” “我们村小算上校长和后勤老师一共只有八个教职工,校长还得代音乐课呢,真走不开。”林念禾笑着说,“而且我师父知道我的,技术方面的事我还是门外汉,去了也只会添乱,我若又画出了什么图就给你们寄过去,这样可好?” 荣志国是了解林念禾的,他挥了挥手说:“行了,可别让她去了,一群爷们儿混在一起,烟都能把丫头熏黄了。” “自己徒弟自己心疼啊,老荣子你变了哈哈哈……” 又是一阵说笑,他们倒是很快就订下了厂里出去的技术骨干名称,现场的总工全部包括在内,还有研究室的位置、厂房、后勤供给,零零碎碎的事儿一大堆,解决起来却意外简单——只因这些厂长都是一副砸锅卖铁自家日子不过了的样儿,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等到最后,林念禾才又说了一句有建设性的建议:“是不是应该再请几个精通机械和物理学的先生支援?” “这个……” 厂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问彼此可否认识这样的人。 眼见着他们的视线渐渐往自己身上转,林念禾自觉举手:“我回去问问,只是不能确定。” “问问、大家都打听打听,回去也在厂里再找一找人才,既然干了,就一定得出成绩!” 会议散了,厂长们斗志激昂。 林念禾没立即走,慢吞吞的喝着茶,琢磨着她应该去找谁。 过年的时候,他们的学习组里倒是有几个学物理的,不过他们都在研究所工作,是不可能说来就来的。 王瑞安倒是说过他也懂机械,可他在研究计算机呢,更不可能来研究机械生产。 林念禾觉得吧,这事儿应该…… “丫头,别犯愁,”荣志国突然开口,打断了林念禾的思绪,“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咋都轮不到你犯愁,再说——” “要是这半年能把你画的那个香肠生产线研究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了。” 荣志国一直没有说他对生产线研究的进度,之前给林念禾讲课也是从几个很明显的错误下手给她讲问题。 林念禾也没问过他到底研究得如何了,因为她只空有理论,动真格的还比不过师父的一根小指头,他如果都不行,她就更没谱了。 机械制造可不是纸上谈兵,哪是扒下来一张图就能直接做出来的呢? 林念禾听着师父的宽慰,笑了:“我是打算把这事儿汇报给我爸爸,这么重要的事情,让能说了算的人头痛吧,我可管不了。” “嗯,也好。”荣志国又点了下头。 “不过师父,您可得记得啊,那个生产线做出来了得卖给溪市食品厂一条,他们还等着这个生产线出口创汇呢!” “知道、知道,岁数不大怎么这么啰嗦。” “师父,您下次说嫌弃我的话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慈祥?我看着挺别扭的。” “慈祥?你管这叫慈祥?” “是啊,很明显呐。” “来,看着我,师父告诉你,这就是嫌弃,倍儿嫌弃。” “师父,您不要口是心非嘛。” “滚一边儿凉快去!” “好嘞。” “学好科学,救中国。” 这句话是两弹一星的功勋人物陆元九先生说的,先生说这是他们那一代人从小便知道的一句口号。 第553章 夸?不夸? 能干的事努力干好,不能干的事尽快甩锅。 这就是林念禾的处事准则。 她离开会议室后就立即遵从师嘱找了个有电话机的凉快地儿,把这件事汇报给了林爸。 老林同志听后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一桩买卖竟然能引起这样的波澜,他思忖片刻后便表示等下就打电话给相关的部门负责人,他们会根据机械厂的人员配置情况找寻合适的人加入。 闺女掰根玉米都得夸半天的林爸这次却没夸她,而是略带严肃的说:“闺女,爸爸知道你很成功,也听你妈妈说了你的计划,大体没什么问题。但你做事前一定记得跟你黄伯伯汇报,不要有隐瞒,还有,切忌骄傲自满,要和同志们搞好团结。” 老林同志有些担心自家闺女。 他最初觉得,外贸工作可没那么好做,闺女此来大概要遭受些坎坷。他知道前路艰难,却没阻止林念禾碰壁,因为兰县纺织厂发展顺利,林念禾这一路走来也算顺风顺水,若在此时让他们遭受打击也未尝不是好事,经历了挫折才能走得更久。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应该艰难的春交会竟然成了闺女的舞台。他听着林妈转达的喜讯,脑袋嗡嗡直响,担心得两宿没睡着觉。 少年功成,恣意张扬是最常见不过的。他十七岁打了第一场胜仗后也志得意满,觉得天下名将不过尔尔——然后被他爹拿马鞭抽到冷静为止。 他不想闺女以后被别人抽,只能自己来提前警醒她。 “骄傲自满……爸爸,这就是您不了解我师父了。”林念禾低笑,“我刚被怹老人家骂出来,让我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别碍眼。” 林爸:“……” 心疼闺女,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一位这样的师父见天儿泼冷水,嚣张的小火苗是无论如何也燃不起来的。 林爸清了清嗓子,说:“老荣同志经历多见识广,你多听他的。” “我知道的,您放心。”林念禾乖巧应答。 “嗯……禾禾,你做得很好,爸爸以你为荣。” 末了,老林同志还是夸了女儿一句。 为人父母大概总是这样矛盾,既怕孩子走歪了路,又怕孩子受委屈。当父母无需考试排名,但想当好父母却比考上最好的学校还要困难。 放下电话,林爸自己偷摸傻乐了一会儿,便又拿起电话帮闺女办事。 机械厂如何配置研究组成员,林念禾是插不上嘴的,她也无意左右其过程或结局——科研是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在空中楼阁上继续搭建阁楼的结果只会是全部坍塌,现有的都会被无情埋葬。 林念禾在树荫下凉快了一会儿,没想好接下来该干什么,索性就去和爆米花大爷侃大山了。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没说出什么建设性话题,倒是先等来了怒气冲冲的妮诗。 “林!念!禾!” “你竟然这么卑鄙!” 原本总是端着淑女风范的妮诗绷不住了,隔着五米远就指着林念禾开骂。 “卡帕萨已经回到米兰了,而你居然为了拖着我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我怎么会相信你这样的人?” 等妮诗走得近了,林念禾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说了一句:“啊,是我拖着你的姿势太不明显吗?你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妮诗:“……” 她承认了? 她竟然敢承认! 林念禾拨弄着指甲,嘴角噙着一抹笑:“不过妮诗,你也得讲点儿道理——是你非得让我陪着你谈判的吧?也是你非想要在谈判的时候给我找错处的吧?我都是按着你的要求做的,怎么到头来你不怪没有及时告诉你卡帕萨大叔回到米兰的助手,反倒怪起我来了呢?” 妮诗眯着眼睛,拳头攥得死紧。 她是在刚才接到母亲的电话才得知卡帕萨已经带着蘭牌头饰回到米兰的消息的,至于她母亲为什么会知道…… 米兰的上层圈子里掀起了新的时尚风潮,自将军夫人的宴会开始,来自东方的有各色吉祥寓意的头饰便成了上层圈子炙手可热的饰品。 尤其这些头饰目前还不对外销售,能戴上的都是与将军夫人交好的贵妇小姐,或是将军上级的家眷。 一个小小的头饰摇身一变成为了身份的象征。 妮诗的母亲也想要,但是她根本搭不上将军夫人的边儿,便想起来还在穗城的女儿,想让她给自己买下全部款式带回去,她要成为全米兰最时尚的夫人。 妮诗这才知道了卡帕萨已经回到米兰的消息,继而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就是被林念禾拖着的,她在给卡帕萨抢时间。 “林念禾,你的挑拨离间没有作用,”妮诗眸光清冷,“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让卡帕萨早回去几天就能改变什么吧?” “唔,那你的意思是?”林念禾慵懒的靠在树上,闲适的轻眯着眼睛。 “这几天就算我让你的,等我回到米兰,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准备,我都会让你们的心血付之一炬……林念禾,这次的事没完。” 妮诗的语气平缓下来,大概已经消了气,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其实还是在米兰。 就算林念禾能把她拖在穗城几天有什么用呢? 真正的战场根本就不在这里。 林念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向妮诗,不咸不淡的说:“没完冲我来,有能耐你就使,我都接着,没能耐你就憋着。” 她神色平淡,眉眼间多了抹清冷,微扬的下巴略带傲色,仿若已看到了胜局。 妮诗冷笑着点头:“好,你等着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摇晃的长发有些凌乱。 林念禾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轻叹:“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让你憋着你非不听呢。” 妮诗当然不可能憋着,阿贝尔家族的小姐就不知道忍耐两个字怎么写。 她人虽然被绊在了穗城,但针对卡帕萨大叔的计划已经开始进行了。 “对,明天,我会亲自带人去弗朗哥宫……” 灯火下,名叫马莱克的警察局局长朝妮诗的哥哥保证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妻子急匆匆的跑进来,还带给了他一个差到极致的消息。 第554章 玄学中的科学 马莱克并不是个老实人,只要钱到位,他什么事都敢做。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逍遥一年也好过贫苦一生。 可他也是有软肋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四十岁那年才呱呱坠地的独生女瑞亚。 大概是他亏心事做得太多,瑞亚的身体一直不好,从会喝水起就会吃药,为了给女儿治病,马莱克收受贿赂的金额越来越高。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左右马莱克的心思,那这世上就只有瑞亚一个人了。 瑞亚今天又病了,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她很突然的就晕倒了。 运动会喧嚣热闹,瑞亚喜欢安静,自己拿了本躲在僻静的树林里看书,她晕倒时没人发现,是某个帮同学拿外伤药的姓罗西的学生恰好路过,看到同学有难,小罗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背起她一路狂奔把她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如果晚来一小会儿,瑞亚就要没命了!” 马莱克的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拽着马莱克说:“我们必须要好好感谢罗西,他救了我们的女儿!” “当然、当然,”马莱克连连点头,他坐在女儿的病床边,拉着女儿的手说,“明天一早我就去他家拜访,不管他们要什么我都给。” 他言之凿凿,只有在女儿的事情上,马莱克从不说谎。 次日,一大早,马莱克带着一匣子钱和礼物敲响了罗西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卡帕萨,得知马莱克的来意后他哈哈一笑,表示这种助人为乐的事儿他儿子一个月总得做上一两次,只要瑞亚没事就好。 他请马莱克进门喝了咖啡,但拒绝了礼物。 卡帕萨大叔实在诚恳,马莱克这样的人都信了他是真的不想接受好处,也不是挟恩图报。 马莱克离开了,走之前格外认真的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助,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卡帕萨大叔完全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他一个月总得听这样的话一两次。 他们俩谁都没想到,仅仅一个小时后,他们两个就又见面了。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私藏违禁药品……”马莱克看着一脸无辜的卡帕萨,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儿,“所以我来问问你,卡帕萨,为什么会有人污蔑你呢?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卡帕萨满眼赤诚:“我不知道啊。” “嗯,我也觉得你不会知道,放心吧,我的朋友,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我会帮你找到这个人的……” 转天,阿贝尔家的三儿子就被逮捕了。 理由是私藏违禁药品。 与他们给卡帕萨订的罪名一样。 林念禾听说了这件事后,心情是复杂的。 罗西家的运气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了,这就是玄学中的科学。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先让卡帕萨借将军一家用头饰打通米兰上层圈子,然后在妮诗出手时,罗西家的拥趸就会出面帮忙,紧跟着,他们可以反扑,利用阿贝尔家族的外来者身份大做文章…… 计划还不错,就是没有实施的空间。 “作为一个凡人,我再也不会试图左右气运之子的行为了。” 林念禾如是决定。 然后她就乐呵呵的跑去找妮诗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过是怕妮诗又一次因为信息差而对自己产生怨念嘛。 妮诗已经知道了自己哥哥的下场,还是她母亲告诉她的。 她知道的可比林念禾多,因为马莱克查她的三哥时,顺手牵扯出来阿贝尔家一连串的脏事。 这些事不是不能解决,但得加钱。 马莱克的胃口可不是仨瓜俩枣就能填平的,相比于妮诗三哥给他的几十万,他觉得拿捏着阿贝尔家的三儿子可以得到更多。 马莱克就是奔着让阿贝尔家大伤元气来的,他不止为了钱,也为了遏止以后可能有的麻烦。 毕竟他前脚拿了阿贝尔家的钱,后脚就把人家家的三儿子逮了进去,要是让他们缓过气儿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妮诗的母亲就是替她的父亲告诉妮诗要暂停采购的——他们虽然颇有家产,但现金可不多,这是很常见的,因为钱要用来生钱,全部囤放在家里没有意义。 林念禾找到妮诗时,看她那脸色就知道自己白来了。 “哎,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怕你不知道情况无法应对呢。”林念禾满脸良善,“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国家的法律,但这事儿嘛,最多也就是枪毙呗。” 妮诗:“……?” 她这算是安慰吗?不算吧! 眼见着妮诗有爆发的倾向,林念禾赶紧说:“你可别跟我动手,我是公职人员,你是外商,你要是打我,那还真不一定是枪毙就能解决的了,严重的话会引起外交问题的。” 妮诗合了合眼,咬着牙说:“不劳你费心,我自然有解决办法。” “嗯嗯,那你快去吧,我还等着接你的招儿呢。” 林念禾朝她挥手手。 妮诗气得恨不得踹死她,但瞥见旁边岗亭里的军人,她也只能忍下来,转身快步离开。 她可不能再跟林念禾在一起了,不然非得被她气死不可! 妮诗刚来到春交会现场就又走了,她回到酒店,清点了一下已经采购到的货物合同,沉默片刻后又拨通了家中的电话。 “妈妈,你不要着急,马莱克是为了钱,他不会对哥哥怎么样的,”妮诗语气平淡,丝毫不慌,“你告诉爸爸,我这边的采购已经差不多了,我还拿到了一批独有的艺术性很高的布料,我们很快就能翻身。” “好的、好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再需要我采购其他货物,我三天之内就可以回去。” “我问问你爸爸……好,他说让你尽快回来,还有那批货物,也一定要让他们尽快交货。” “好,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 次日,妮诗又去了春交会。 她找到沪市纺织厂的褚厂长,直奔主题说道:“我需要那批货物尽快交货,可以提前一些吗?” 褚厂长满脸体谅,语调却格外坚决:“不行。” 第555章 卷王谈心 用最温和的态度说最果断的拒绝,说罢,褚厂长还一副笑面弥勒的模样,关心询问:“妮诗姑娘,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的确,我们家很需要这批布料,所以能不能尽快给我发货?”妮诗问。 褚厂长长长的“哦”了一声,用最诚恳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特殊情况啊,你放心,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一定尽早给你发货。” “好,多谢。” “那你快去忙吧,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告诉我,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 “谢谢。” 妮诗走后不久,林念禾便鼓着掌从柱子后绕出,朝褚厂长竖起大拇指:“褚厂长,还得是您会聊天。” “哈哈哈,”褚厂长哈哈一笑,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这算什么,你回去问老汪,他会的可比我多。” 林念禾但笑不语,等着褚厂长开口。 褚厂长笑了一会儿便问:“我听小付厂长说,兰县纺织厂需要在我们厂进一批布料?你们需要什么?我先给你们安排。” 这事儿褚厂长第一天就听付芹说了,当时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做头花实在用不了太多布料,这算不得什么大订单。 可林念禾帮他们清了一大批瑕疵布啊,还是按照原价卖出的,就算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他也得回报一二。 “是呢,我们的确有这个需要,不过这事儿是汪叔叔主导的,他今早还与我说,咱们的事不急,等您这边忙完了我们再商讨。” 听了这话,褚厂长的心瞬间被暖意包裹。 他只觉得兰县纺织厂的同志们可真好,体贴又善良,还有大局观。 阴谋诡计都是对外的,对内,那必须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真诚。 褚厂长立即说:“外贸的事有小付厂长负责,我这就去找老汪,可别耽误了你们生产!” 褚厂长说完就走,急匆匆的去找汪潇。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由衷感慨:“褚厂长真是我见过最好的沪市纺织厂厂长啊。” 因为瑕疵布的缘故,几乎全国所有的纺织厂都领了林念禾的人情,这不,只要汪潇开口,再小的订单他们都接,还纷纷打电话回厂里让尽快安排生产,若有现货最好,直接寄到兰县去就是了。 第二天,妮诗走了,带着杀气和希冀。 她这一走,林念禾彻底清闲下来。 气运之子的事儿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尤其现在的情况,最想把阿贝尔家踩在泥土里的另有其人,没猜错的话,卡帕萨根本无需出手就能躺赢。 机械厂那边也用不着她指挥,京城那边听说了他们要齐心协力组建研究组后给予了极大的支持,据说还请到了两位物理学大拿加入。 林念禾没事做,索性和王淑梅温岚一起带着牛娃四处游玩。林念禾买了台照相机,拍了许多照片,而那只剩下样品的展位就留给汪叔驻守了。 温岚有时候累狠了也会要求和汪潇换班——相比于陪他们逛街,她情愿在展位上当摆件。 他们每一天回去都会带着一堆东西,衣服、书本、特产……林林总总,几乎把所有兰县没有的新鲜玩意儿都买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汪潇除了订下布料和珍珠之类的配饰外,还在展会现场和穗城纺织厂的同志相谈甚欢后经介绍结识了风扇厂的厂长,在“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指导思想下,汪潇硬生生的要来了二百台电风扇配额,七月初就能交货。 日子一天天过,春交会的现场外商一天比一天少,各个厂子的配额也越来越少。 穗城安静祥和,遥远的米兰却暗潮涌动。 马莱克是个狠的,一边拿捏着三哥要钱,一边不停的利用职务之便找阿贝尔家的茬儿,阿贝尔家到底是外来户,哪怕在米兰经营十余年,底蕴人脉也无法土生土长的马莱克相提并论。 春交会落下帷幕那日,阿贝尔家的大家长与马莱克见了一面。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马莱克离开阿贝尔家的庄园后,老爷子就下了命令——搬家,回巴黎。 这般壮士断腕的壮举却没有太好的结果,因为等他们踏上故土,竟发现这里的年轻人脑袋上也戴着蘭牌头饰。 据说,老爷子看到那玩意儿的下一秒就气血翻涌晕了过去。 米兰的种种,几乎都是黄部长转达给林念禾的。 卡帕萨大叔压根儿没被这段争斗波及,两耳不闻窗外事,兢兢业业装修店铺。 春交会的最后一日,卡帕萨完成了店铺装修,也接到了第一批头饰。 林念禾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家。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十八个大箱子,回去的时候带了二十八个。 幸运的是,这些箱子根本不用他们动手搬运,从穗城宾馆离开时有工作人员帮忙把行李送上车,到了火车站,那就更不缺人了,林念禾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行李就已经被一众壮小伙瓜分一空。 归程更熬人,离家月余,大家都想念得紧,只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很是折磨。 林念禾也无聊,她先是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彻底睡饱了就开始和汪潇谈心。 “汪叔,考虑在市里建分厂吗?兰县的人口基数就决定了生产力上限,你得把目光放长远。秋交会至少需要五百万枚头饰配额,就咱们现在的体量,缝纫机踩冒烟都干不完。” “汪叔,出口创汇虽然很重要,但内销也不能落下,我和穗城供销社萧主任聊了几句,那八尺壮汉都快撒泼了,您得考虑下对内影响,一直不给别的城市供货,会引起很大的不满的。” “汪叔,再穷不能穷教育,分我们村小十台电风扇怎么样?我当然知道您是为了车间买的,不过再苦不能苦孩子对不对?” “汪叔……” “汪叔……” 汪叔:“小林呐,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汪叔心好累,汪叔生无可恋,汪叔只想当一路的废物领导不想加班。 林念禾:“汪叔,商场如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您起来,我们研究下下一步的发展规划,您可别忘了,阿贝尔家只是暂退巴黎,不是死了,那块地方,秋交会上我们必须拿下。” 汪潇:“……?” 春交会才结束,他们就要追赶秋交会的步伐了? (本章完) 第556章 被围攻的汪叔 “兰县站要到了,下车的同志拿好行李……” 列车员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火车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一路往北,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电话簿倒是越来越厚,大家交换电话,交换地址,一起坑外国人的友情化作纸上的几行小字。 林念禾兴冲冲的搓着小手,眼睛格外明亮。 她琢磨着,这兰县火车站还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然而,月台上只有队长叔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和无聊得甩尾巴的老黄牛。 “过分了、离谱了,没有欢迎仪式我可以忍,但我昀承哥呢?” 林念禾鼓着小脸儿,满脸不乐意。 “瓜女子。” 温岚拖着箱子路过时,顺脚踹了林念禾一下:“磨蹭啥?赶紧搬行李。” 温岚同志,春交会上所有外商的梦魇。 展会门前一拳定乾坤,从此外商不敢造次。 那一拳啊,看似只打在了常士弘的脸上,实则却砸在了每个外商的心里。 林念禾觉得她应该给岚姐基本的尊重。 于是,她默默拿起箱子,跟着往下走。 “好家伙,你们是把穗城搬回来了?”李大和看得都惊了,赶紧揣好烟袋锅子,朝后边的空地喊了一嗓子,“来几个人,搬家!” 他身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几个人正疑惑着,就见数道影子冲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更多的人,林念禾想象中的人山人海总算来了。 人影绰绰,其间还夹杂着抱怨: “我就说老计这主意不着调,他们走的时候就拿了那老些东西,回来咋能轻巧?” “哎,别赖我啊,你们不是挺支持的吗?” “谁支持了?那是给你面子……” 嘻嘻哈哈的笑闹中,林念禾终于见到了她的昀承哥。 他朝她跑来,满眼皆是她。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半晌,他从挎包里拿出水壶,问她:“渴了没?” 她笑了,点头:“渴了。” 苏昀承立即拧开水壶盖子,把壶嘴凑到她嘴边。 林念禾双手捧着水壶喝了一大口。 是绿豆汤,加了糖,吴校长的味道。 她瞥了眼旁边忙着搬东西的大家,眨巴着眼睛问苏昀承:“想我了没?” “想,”苏昀承点头,“白天想、晚上想,上课想、下课也想。” “想我什么呀?” “很多,尤其在想,我出去做任务时,你也是这样想着我的吧。” 苏昀承的耳朵有些红,眼底缠着抹愧疚。 林念禾:“……” 她能说她当初想了他三天就被越狱的老母鸡们打断了么? 显然不能,实话就不是用来说的。 她往前凑了一步,趁着没人注意飞快的抱了他一下:“我也好想你啊。” 娇软入怀,苏昀承终于切实的感觉到,他的小姑娘真的回来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有千万句话想说,也有万千句话想问,但到了嘴边,只归结为一句: “回来就好。” 他向来不善言辞,林念禾也不勉强,拽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的说着一路见闻。 他们俩这岁月静好,王淑梅和温岚也分别得到了孙光辉和谢宇飞带来的绿豆水,牛娃更是被王雪和苗红旗抱起来亲了又亲。 只有汪叔,他被一群债主子围住了—— “领导,咱大队那路必须得修了,人走着都崴脚,伤了牛可咋整?” “领导,东头的桥得修了,去年小铁柱就掉进河里了,这回咱一次到位,修个带栏杆的铁桥咋样?” “领导,县里高中和初中的门窗可得换了,一到冬天就呼呼灌风,哪年不得冻病一群学生……” “领导你咋不吱声?你是本来就不爱说话吗?” 汪潇:“……” 这帮货说得这么利索,这是早都打好了主意吧! 汪叔万万没想到,在火车上有林念禾给他叭叭安排工作,下了火车更是来了一群人伸俩爪子要钱。 领导不好当啊…… 汪潇都有些耳鸣了,他努力抬起手往下压:“行了、行了!都听我说——听!我!说!” 好不容易让各位爷安静下来,汪潇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大家都着急建设,但是咱得一步一步来,大伙放心,咱县里哪该修路、哪该修桥我心里都有数,公社一定尽快落实建设,大伙给我点儿时间!” “对对对,领导刚下火车,咋不得先歇歇?领导,今儿晚上能有信儿不?我们搁公社等你就行!” “对啊,领导你吃了没?没吃啊,没吃你自己去国营饭店吃点儿?” 汪潇:“……” 他怎么觉得,这工作比没钱的时候更难做了呢? 难道就没人觉得他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应该先回家洗一洗、睡一觉? 他以前也没觉得这帮货没这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呐! “林丫头、小苏,走了,咱回家。” 李大和悄悄地找到林念禾和苏昀承,示意他们跟自己从旁边的小道走。 “哎?不管汪叔了吗?”林念禾吃瓜正吃到兴头上,看着被围攻的汪潇格外乐呵。 “管他干啥?他想不出来法子再过来问你,不就把这得罪人的事儿全栽你脑袋上了么。”李大和朝林念禾翻着白眼,“你缺心眼啊。” 林念禾“哎”了一声,赶紧跟着李大和跑路。 她最近也是飘了,这种瓜都敢吃,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一行人悄么声儿的从一旁远远绕开,溜得飞快,谁都不想当汪叔的救星——汪叔是领导嘛,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担当,用不着他们救! 十里大队来的人不少,除了牛车,还用上了送货用的板车,没费太多力气就把所有箱子都捆严实了。 林念禾坐在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上,拽着他的衣角,轻眯着眼睛感受着清风拂过脸颊的柔软。 去年她来这儿时,也是这样的五月。 不过去年热得早、播种也早,她来时田里的秧苗已经长高,今年却只有一片细蒙蒙的小苗子。 她还记得她初来时,谁都不敢信,连个踏实觉都不敢睡,活得如惊弓之鸟。 如今嘛—— “队长叔,我饿啦!” “挺会儿,你婶做好饭等着咱了!” “好嘞!” 吹着五月的风,远远看到村口大榕树下翘首以盼的熟悉面孔,林念禾笑弯了眼。 第557章 汪叔学坏了 正午的阳光下,云影在细嫩的草地上缓缓地移动,小河里,时不时闪过一道黑影,是鲤鱼或草鱼或什么鱼。天边白色或银白色的云朵如人生般变化无穷,在碧蓝的画布上肆意涂抹。 河边的大石头上,林念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躺在那儿,听着大自然的呼吸,一个字不想说、一点事不想想。 “哎,那石头冰凉冰凉的,你搁那趴着干啥?到老了都得做病!” 王红一声吼,把林念禾从岁月静好中拽了出来。 林念禾慢吞吞的从石头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问:“王婶,怎么了?谁找我?” “谁找你干啥?我是要去采点儿蘑菇路过。”王红举了举手里的竹篮,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困了回屋躺着去,别搁这儿冻着。” “好嘞。” 林念禾乖觉的爬下石头,目送王红进了林子,琢磨着下午干点儿啥。 他们回来已经一星期了。 吴校长说她们仨累得不轻,给他们放了一星期的假让他们休息一下顺带理清楚教学进程,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这一星期,林念禾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像刚才那样找个地方发呆。 唯一能让她动点儿脑筋的就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以及去哪个没人的地方和昀承哥拉个小手。 日子过得无比逍遥。 她刻意没有再去镇上,连今天休息日知青点众人一起去看电影她都没去。 无他,怕被汪叔逮着甩锅。 可事实证明,是你的锅,怎么躲都没用。 林念禾刚回到知青点,还没站稳脚就听到汪潇贱兮兮的声音:“小林呐。” 林念禾转身就走。 “哎?哎!小林你干啥去?” 林念禾脚步更快,低着头喃喃自语:“幻听了幻听了,我好像听到了汪叔的声音。” “小林,小林你回头,你看看我!” “好真实的声音,不行我得和队长叔请假去趟省城看看病。” “……” 汪潇憋着一口气,嗖嗖嗖蹿到林念禾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小林!” 林念禾无奈抬头,满眼无辜的看着他:“汪叔啊,好巧哦,竟然在这儿碰到您,您忙着,我要去队长叔家里。” 她想绕开,结果汪潇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灵敏起来,不管她怎么躲避,他就像最好的篮球中锋一样,死死地挡在她前边。 “唉……汪叔您干嘛啊?”林念禾无奈轻叹。 汪潇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干瘪的笑:“小林,商量个事儿。” 林念禾拒绝四连:“不商量、不会、没空、管不了。” 汪潇目光闪烁:“我就是想跟你们这儿躲躲清净,你别告诉别人我来了,唉,你别着急走么……” “哦,那您呆着,随便坐,缸里有水、灶上有饭,您自己招待自己哈,我还有事,失陪!” 眼见着林念禾真要走,汪潇不装了,语速飞快地说:“现在每天一群人找我要钱,可我得从长远发展的角度分配资源,说啥他们都听不进去,一个个的都怕来晚了我没钱给他们!” 林念禾:“……” 她不听还不行了是吧? 不过听归听,她可不打算管。 没想到,汪潇见林念禾走也不再拦,只看着她的背影嘿嘿坏笑:“小林,我来之前特意去老计那溜达了一圈儿,你猜我告没告诉他我来找你了?” 林念禾:“……?” “何方妖孽?还我汪叔来!” 汪叔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憨厚的汪叔了! 他学坏了! 林念禾不想深究汪潇是跟谁学坏的,她皱着眉头叹气:“汪叔,我只是个小知青,您让我背这么大的锅不合适吧?” 这事儿倒是不难处理,可她不想动脑啊。 “当然不合适,所以你帮我想想,怎么让这帮人给我点儿时间,让他们别吵吵了?”汪潇迈着四方步走过来,边搓手边朝林念禾笑,“小林、小林,你脑瓜子聪明,你帮帮叔,我都快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林念禾看着蓝天白云,勉强动了一下她尘封一星期的脑袋瓜。 片刻,她问:“汪叔,这么多要钱的人里,您最讨厌谁?” 汪潇脱口而出:“孙军。” “哎?他不是你侄子吗?” 林念禾纳闷儿的看着他。 她记得苏昀承与她说过,孙军除了是苏昀承带出来的兵,还是汪潇的侄子。 汪潇嘬着牙花子,一脸牙疼样儿:“说是侄子倒也没错,他太爷是我爷的把兄弟,不过这小子天生性子冷,和我不亲,而且他之前又走了好些年,更没啥感情了……反正我跟他不咋合得来。” 林念禾摇头:“沾亲戚就算了,您换一个。” 汪潇拧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实在不好排名,都他娘的挺招人烦的。” 林念禾:“……” 好嘛,全县的大小领导都被汪叔平等的厌烦了。 她只得换了种问法:“那您说,哪项支出是最没有必要的?” 汪潇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兰县穷了这么多年,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哪一项支出都很有必要。 他其实也能理解这帮老伙计的心思——穷怕了,都怕自己那摊事儿最后落不到实处,这才抻长了脖子逼他拿章程。 汪潇权衡了好半晌,最后说:“城西垃圾场。” “那您就先把他们的钱批了。”林念禾伸了个懒腰,“最没用的都拿到钱了,别人也就不担心了。” “哎?这主意好啊!”汪潇一拍大腿,朝林念禾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聪明!” “汪叔,回去多读点儿书,”林念禾撇了撇嘴,“这是当年张良给刘邦献的计。” “刘邦当年也被一群老东西撵着要钱?” “呃……硬说的话,差不多,不过人家要的是爵位。” 汪潇摸着下巴,抑扬顿挫的“哦”了一声后突然觉出不对劲了:“不对啊,那我前天找老冯出主意的时候,他咋没跟我说?他看的书也不少啊!” 林念禾:“有没有一种可能,冯叔不是没想起来,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搭理您?” “……!” 第558章 面包会有的 汪潇会不会跟冯远山干一架,这事儿林念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目送汪潇走远,然后果断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拉好窗帘,一边看海绵宝宝一边啃鸭脖。 卷王也是要休息的,天塌了都别想让她再动一点儿脑、再说一个字。 林念禾舒坦的又休息了一天。晚上八点钟收拾好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案和纸笔,九点钟就早早的钻进了被窝。 一夜好梦,穗城的殚精竭虑被十里大队的微风和阳光抚平,再醒来时,天光微亮,朝霞漫天。 大概是知道了老师们今天就要回来上课,孩子们来得格外早些,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生动活泼,比风景更能治愈疲倦。 “林老师,穗城真的有二十几层高的楼吗?” “林老师,真的有一下子就能到好几楼的梯子吗?” “林老师,城里的孩子每天都能吃到雪糕吗?” “林老师……” 孩子们满眼好奇,叽叽喳喳的围在林念禾身边问问题。 这些事,牛娃与他们讲过一遍了,可他们还是不信。 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镇子里没有高楼,也没有电梯,只有一分钱的冰棒和三分钱的红豆冰棍,是孩子们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的美味。他们看过电影,生产队偶尔请放映队来放的露天电影,放映的大多是《地道战》或者《上甘岭》。 他们没见过外边的世界。 看着那一双双质疑中带着期待的眼睛,林念禾随手牵起距离自己最近的王小妹,说道:“来,我们去教室里,老师慢慢讲给你们听。” 林念禾在穗城拍了许多照片,休息的一周里谢宇飞已经把照片都洗了出来,期间还因为嘴欠挑剔林念禾浪费胶卷被踹了两顿。 林念禾让孩子们围坐成一圈,一边给他们看照片一边描绘着穗城的种种。 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听着,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写满向往。 林念禾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给孩子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 “禾禾老师,咱们这儿以后也会有那么那么高的楼吗?” 小家伙双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突然想起《列宁在1918》的一句经典台词,笑着点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然后……孩子们的注意力就被面包和牛奶吸引了。 在这个奶粉都是奢侈品的年代,他们根本没喝过牛奶,面包倒是有人吃过的,大列巴面包,林念禾觉得那东西难以下咽,孩子们却想到就流口水。 看看他们一副小馋猫的样儿,林念禾笑着揉揉他们的头,看了眼课表说:“行啦,上完作文课和音乐课就要吃午饭了,好好学习,以后就有吃不完的面包和牛奶。” “真的吗?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吃面包!” “我也是、我也是!” “好好学习!以后每天吃面包!” 林念禾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眸子,很想留住这些纯真的笑脸。 大队部里,林念禾双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李大和。 “队长叔,您有没有兴趣在村里弄个面包窑?” 李大和:“没有。” “队长叔,您仔细感受一下,这个念头真的可以有。” “完全没有。” 队长叔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林念禾索性趴在桌子上不走了,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李大和被她看得头顶直冒寒气,沉默片刻,他咬着牙问:“得多少钱?” “啊?不用多少钱啊,挖点儿黄泥、弄点儿空玻璃瓶,总造价可能有个一块钱就够了吧。” 李大和翻了个大白眼给她:“早说不花钱啊,磨叽这半天,一句嗑关键不唠。” 林念禾:“……” 她还以为队长叔是嫌占地方呢! 李大和喊了李小海李小山两个区挖黄泥,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在知青点外边把面包窑垒了起来。 他们下午干活的时候,恰好赶上贺爱民带人来送货,瞧见他们忙得热火朝天,随口问了一句:“干啥呢?” 李大和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哄孩子玩儿。” 他压根儿就没问林念禾要这个面包窑是要干啥,只当她是嘴馋了,那闲着也是闲着,东西也是现成的,就当哄孩子了呗。 李大和没想到,他随手干的活儿,竟然提前完成了十里大队的面包自由。 下课后,知青点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 揉面、揉面、揉面……揉得胳膊都软成了面条。 面包的甜香飘飘摇摇,在知青点上空久久不散。 次日一早,孩子们来到学校,才进校门手里就被塞了一块面包。 两个巴掌大的圆面包,白面做的,红豆馅儿,还撒了一层细细的糖霜。 李大和也收到了一大篮面包,林念禾送过去的。 “队长叔,昨天太晚了,没做那么多,大头都给孩子们分了,这些就劳烦您给乡亲们分了尝尝味儿吧。” 林念禾着急上课,放下篮子就跑远了。 李大和愣了好一会儿,捏了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仔细嚼了好一会儿,轻声笑骂:“小崽子。” “老师、老师,面包真好吃,谢谢老师。” “老师,您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老师,你也吃一口……” “老师吃我的……” 孩子们吃着香喷喷的面包,一边开心,一边暗暗期待下一次“面包日”何时到来。 吴校长顺势就推出了村小新“校规”: 期中、期末考时,全校85%以上的学生拿到双百,就可以全校吃面包。 这一下,村小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不管在那儿,总能看到孩子们读书的身影。 吴校长看着孩子们认真读书,不必吃药就有充足的精气神。 而十里大队和九里大队的乡亲们也都很开心——自家的小崽子总算不满村疯跑了,知道念书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乡亲们念叨孩子的话从“你看那谁谁谁,跟你一边大就能一天挣四个工分”变成了“你得好好念书,多认识字以后才能有出息”。 在十里大队一片安静祥和的时候,在兰县人人谈之色变的孙军孙副主任找来了。 “李大队长,我找林念禾同志。” (本章完) 第559章 她想跟我拼爹? “首先,林丫头可有外贸部的工作证,你要查她的话得去京城打报告申请;” “其次,林丫头自从插队以来,一直努力工作、积……积极劳动,她表现很好,没有人比我这个大队长更清楚了;” “最后,小兔崽子你在外边咋横着走我不管,在我这疙瘩,你给我消停老实儿的,要不然我踹死你!” “还有!我们全大队都是贫农,你敢动我们一个试试!” 面对孙军,大部分人都很怂,因为他是真的能因为一句话、一封信就把人送去蹲大牢的。 但李大和面上丝毫不怂,正如他自己说的,十里大队现在是先进大队,村民祖上都是贫农,还有烈士后代和退伍兵,他有啥怕的? 表面无所谓,实际上,李大和的心里已经咚咚作响了。 是那些书吗?那是外贸部给林念禾送来的,应该不会有差错。 那是因为春交会?难不成这小崽子真的闯了什么祸解决不了? 再不然是她父母在京城出什么差错了…… 李大和想了又想,一点儿好的可能都想不出来。 孙军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呛了一通,他也不生气,就像没感觉到李大和的厌烦一般,平静道:“您误会了,我只是有句话要对林同志说。” 李大和眯着眼写睨着他:“真的?” “真的。” “她不在,你跟我说吧。”李大和一副混不吝的光棍样儿。 孙军倒是没怀疑李大和的话,迟疑片刻说:“也行,我来是想告诉林同志一声——施东杉要被放出来了。” “施东杉?”李大和有些懵,“谁?” 他满脑子都是林念禾闯了什么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兵团知青,市里施主任的女儿,去年年底要给林同志他们开帮扶会,被我抓了。”孙军说,“施成坤没倒,把她运作出来了,她会回到兵团。” “啊,她啊。”李大和愁得直嘬牙花子。 孙军突然问:“林同志现在回来了吗?” “呃……” 李大和带着孙军去到村小时,正赶上一年级在上体育课,温岚在教孩子们打兵乒球,林念禾就在一边看着。 “林丫头,你过来。”李大和站在校门口朝林念禾招手。 “队长叔。” 林念禾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看到李大和身旁的陌生人,她微微一笑,朝孙军点了下头:“同志您好,我是知青林念禾。” 李大和还没介绍,孙军突然站直了,双手紧贴裤缝,一本正经的朝林念禾鞠了个躬:“嫂子好。” 林念禾:“……?” 李大和:“……?” 林念禾一脸茫然的看向李大和,拼命用眼神询问他这人是谁。 “咳咳咳,”李大和尴尬得直咳嗽,赶紧说,“林丫头,这是孙副主任,孙军……你们认识?” 林念禾:“听说过、没见过。” 孙军竟有些局促,他不安的瞄了林念禾一眼,也不知道在向谁解释:“我以前是承哥的兵,我这条命就是承哥救下来的,他和我亲大哥一样。” 听了这话,李大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林念禾赶紧对孙军说:“以前我听昀承哥提过你好几次呢,只是一直没机会认识。” 孙军一脸受宠若惊,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大和抹了把脸,不客气的给了孙军一巴掌:“说正事。” “好、好!” 一提起正事,孙军又恢复了冷淡又略带暴戾的模样。 他说:“嫂子,去年冬天要给你开帮扶会的施东杉这两天就会被放出来,她父亲施成坤有些手段人脉,她可能会给你带来些麻烦,我提前来告诉你一声,你也好有些准备。” “啊?” 林念禾和李大和一样,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施东杉是谁。 毕竟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过客,收拾她只是捎带手的事儿罢了,转头就忘了个干净。 林念禾对现在的“斗争”实在不熟悉,她皱着眉问孙军:“她会牵连到我父母吗?” “那不可能,”孙军说,“我这半年也一直在调查施成坤,他只是在市里有些人脉关系,京城那边他攀不上。” 林念禾放心了:“那问题就不算大,施东杉……她有什么本事?” 林念禾对施东杉的印象仅限于这姑娘挺跳的,能作,且没脑子。 “施东杉的本事……”孙军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嘲弄,“她只有个‘好’父亲而已。” “哈,她不会想跟我拼爹吧?” 林念禾觉得不可能,不会有这么蠢的人吧。 若只是两个知青扯头花,打三天也震不掉一片树叶,但若把父辈牵扯进来……林念禾都觉得自己仗势欺人了。 孙军看着林念禾,沉默许久只说:“嫂子,要不你跟承哥商量一下?” 其实,他是应该直接找苏昀承汇报这件事的。 但他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用了半年时间还没把那个倒行逆施的施成坤办明白,承哥不把他吊到歪脖树上抽一顿只能因为方圆一百里内没有歪脖树。 所以,在周旭的建议下,他找了林念禾。 “跟我商量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孙军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李大和眼睁睁的看着能止小儿夜啼的孙副主任变成一只软脚猫,纳闷儿的捋了捋头发。 小苏就问了一句话而已,他至于吗? 对于孙军来说,至于,很至于。 孙军丧眉搭眼的转回身,冲着苏昀承来的方向低低的喊了声“承哥”。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施成坤把他女儿弄出来了,要回兵团。”孙军言简意赅的说,“我来提醒嫂子一声。” 嫂子。 嫂子! 苏昀承极快的瞄了眼林念禾,见她巧笑嫣然的站在那儿,既没有因为孙军那一声“嫂子”生气,也没有丝毫忧虑模样,心中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几分。 “承哥,我、我……” 孙军没等到苏昀承答话,只觉得自己要完,想辩解几句,但又实在没底气,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哦,我知道了。” 苏昀承的语气格外平静,听不出一丝怒气。 孙军:“……!” 完了,他完了,承哥这是气到连抽都懒得抽他了! (本章完) 第560章 楚楚可怜林姑娘 孙军以前没少听周旭说起他们这位嫂子,也知道有林念禾在时,承哥的脾气会格外好。 可他耗尽全部想象力也没想到承哥的脾气能好成这样啊! 这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吧! 一旁,李大和见苏昀承来了,且孙军又是一副怂样,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来,背着手就走了。 林念禾看着苏昀承,浅浅的笑着,说道:“孙哥特意来提醒我要小心呢,多亏有他,不然施东杉突然回来,我肯定要吓一跳。” 孙军满眼感激的看着林念禾,真诚说道:“是我没办好事儿,如今还连累嫂子你得多小心……嫂子你放心,施成坤的事儿我没放下,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人继续横行乡里。” “辛苦你了。”这话其实不该林念禾说,可她也没法子啊,苏昀承不开口,只能她说了。 “不辛苦、不辛苦。”孙军受宠若惊,下意识又看了看苏昀承。 被孙军盯着看,苏昀承有些厌烦,皱了下眉说:“伱去村口等我。” 孙军:“……” 他没记错的话,十里大队村口是有棵大榕树的吧。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孙军一脸视死如归,说了句“嫂子我先走了”便走向村口。 林念禾收回视线,疑惑询问:“我怎么感觉孙军一副要上战场的表情?” “工作没做好,他心虚。” 苏昀承懒得多谈孙军,拿出一个蓝白格子封皮的工作笔记递给她,“上次见你的笔记本要用完了,这个给你。” 林念禾之前用来做工作笔记的本子就是苏昀承亲手做的,田园风的笔记本,让知青点的姑娘们羡慕坏了。 她笑着接过来,视如珍宝的捧在怀里,说道:“其实也不用每次都做给我的,怪麻烦的。” “不麻烦。”苏昀承满眼温柔。 林念禾的工作很多,大部分时间苏昀承都不能陪着她。但一想到她工作时用的是他做的笔记本……两个人就都不觉得孤单了。 操场上传来阵阵笑声,苏昀承瞥了一眼,见是一年级的孩子们在上体育课,便顺口问了一句:“我教他们的那些内容没出什么差错吧?” 林念禾立即说:“当然没有,我昨天下午做了小测验,成绩很好的,苏老师辛苦啦。” 昨天以前,林念禾也有些担心学生们不买代课老师的账,不好好学习或是不适应教学节奏。但测验结果出乎预料的好,林念禾特意出的两道难题大家做出来了,写出来作文也比以前有进步。 作文有进步林念禾可以理解,周楚江原本就是高中语文老师,虽然脑袋奇奇怪怪,但文字功底和教学经验都算扎实。 苏昀承就…… 林念禾索性直接问了:“昀承哥,你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话的?” 苏昀承摇头:“我没做什么,他们挺怕我的。” 冯伟恰好路过,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昀承一眼,没敢吱声,埋着脑袋快步进了学校,假装自己就是个路人。 林念禾的眼睛转了转,朝苏昀承挥挥手:“好吧,你快去找孙哥吧,我回去批作业了。” “行。” 目送苏昀承离开,林念禾一阵风似的冲到冯伟身边,递给他一把瓜子,嘿嘿笑着问:“冯大哥,聊聊呗。” 冯伟接过瓜子,长叹口气,委屈得像二百斤的小胖子:“学生们能不怕他么,你走了之后承哥一身邪火没处发,天天找我练拳脚……你瞅瞅,我胳膊现在还青着呢!” 冯伟撸起袖子,果然,他的小臂上还有浅浅的一块淤青。 林念禾回来都一星期了,这淤青还没散,那只能说明——地震同志的确被练得很惨。 林念禾打量着他,片刻后说:“不过你真的比三月份的时候瘦了许多,而且是很健壮的瘦,气色都比以前更好了。” “真的?”冯伟的眼睛倏地亮了,“林妹子你别糊弄我。” “不骗你,真的。”林念禾很肯定的说,“不信你等会儿问问岚姐他们。” “哈哈哈,不问了,我相信你!”冯伟破涕为笑,乐呵呵的走向温岚他们的方向,“林妹子你忙着,我去帮小岚上课。” “哎?” 林念禾歪了歪头,轻声重复一遍:“小岚?” 直觉告诉林念禾,此处有瓜。 但很显然,一把瓜子吃不到两个瓜,关键卖瓜的已经跑远了。 林念禾轻叹口气,坐回到凳子上看孩子们打乒乓球。 而在村口,孙军挑了半天的树杈,终于等来了苏昀承。 “承哥。” 孙军敛起紧张,站得笔直。 “怎么回事?”苏昀承的语气依旧平和,“施成坤有那么扎手?” 孙军是苏昀承带出来的兵,也是他多方考量后才安放到这个位置的人,苏昀承清楚孙军的能力,更不会怀疑他什么。 事情没办好,找原因就是了。 他是严厉,又不是不讲理。 孙军眉头紧锁:“施成坤比我想象中更谨慎,有许多蛛丝马迹证明他利用职权迫害他人,可一直没有切实的证据,我试着与他身边的人接触过,同样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在好人与坏人的交锋中,好人总是备受掣肘。坏人不需要考虑证据,不用管无辜者的得失; 但好人必须要考虑这些,以此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因自己的主观看法导致的错漏冤屈。 孙军继续说:“我听领导说,他们有意在市里建设纺织厂分厂,到那时,嫂子他们一定会对上施成坤。” 兰县纺织厂走到今天,有汪潇和计厂长的全力支持,也有全县人民的忘我工作,但在前边开路的人是林念禾。 如果兰县纺织厂出了差错…… 苏昀承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了林姑娘楚楚可怜的扁着小嘴儿,拽着自己衣角嘤嘤哭泣的画面。 苏少校的心疼起来了。 与此同时,村小里。 林念禾在操场一角,小声与王淑梅说了施东杉被放出来的事。 “这么说,那个施主任在市里很有分量,咱们纺织厂开分厂的事儿会不会有影响?” 王淑梅皱着眉,担忧的看着林念禾。 “他敢给我使绊子,我就一刀把他钉墙上!让他们全家吃席!” (本章完) 第561章 大队长家被抢了 “咳咳咳,念禾,我觉得吧,也不一定非要在市里办分厂对不对?要不换到省城去?或者溪市?这两个地方咱们也都熟悉,干嘛非得盯着市里不放呢?” 王淑梅没把林念禾的话当玩笑,极其认真的给她提建议。 “市里距离近嘛,有什么事儿一小时的火车就到了,方便处理,就纺织厂现在的这几个人,在省城办分厂让谁去管理?”林念禾冷静几分,按了按额角说。 王淑梅按住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拎把菜刀去找施成坤:“你稳当点儿,怎么今天这么暴躁,跟小岚似的……要不你去找汪叔唠唠?”她说着话,还给林念禾拍着后背顺气。 “汪叔忙着当散财童子呢,一时半刻顾不上这事儿。”林念禾一手托腮,暴躁的情绪还真的被王淑梅安抚下来。 王淑梅继续安慰林念禾:“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用着急了,而且苏同志他们一定不会扔下施成坤这样的人不管的,说不准等咱们要建分厂的时候,施成坤已经倒台了呢。” “要是真那么容易,孙军怎么可能查了半年还没结果,反倒让施东杉出来了?”林念禾轻抿着唇摇头。 这一局,显然是施成坤牢牢占据上风。 孙军这样干惯了此类事物的人都在兰县败给了他,若是换作施成坤经营多年的市里…… 这个素昧谋面的敌手很不简单,让林念禾生出些无力感。 她抬头看着天边翻卷的云朵,双手合十分外虔诚的念念叨叨:“借给我力量吧,卡帕萨大叔!” 王淑梅:“……”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 大概是距离太远,卡帕萨大叔没听见林念禾的念叨,也可能是卡帕萨对于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总之,他没借。 林念禾一没捡到钱,二没意外救了哪个攥着施成坤把柄的人,只在第二天等来了趾高气昂的施东杉。 施东杉的行李早就被兵团知青收拾好了送到公社,按理说,她是应该直接去兵团驻地的,可她愣是背着大包小包不辞辛苦来了十里大队。 她说,她有东西落在了当初借宿的老乡家。 李婶看她把自家屋子翻得乱七八糟,紧握着擀面杖的手抖个不停。 王喜喜抱着李婶的肩膀,小声安抚:“娘,你别跟她这样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咱犯不上,让她折腾去吧,等会儿我收拾。” 李婶把牙咬得咯咯直响,穿着布鞋的脚蠢蠢欲动。 王喜喜多用了几分力,死死地拽着李婶不撒手。 正这时,林念禾过来了,没进门先开口:“李婶,荷花的作业本忘带了,我来拿一下。” 这借口找得实在不走心,但没人在意。 林念禾进了院,也不等人招呼,循着声音就去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东屋。 “呦呵,这是土匪上门了?”林念禾一脚迈进门,看到满屋狼藉后果断伸出手,一手一个把李婶和王喜喜都拽出了屋,然后一把把门关上。 施东杉都没看清来的人是谁,门就被林念禾从外边抵上了。 “大喜,把窗户关上!”林念禾双眸明亮指挥道。 王喜喜一看她这眼神,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箭步冲上去,操起根柈子卡住了窗户,然后躲到一边,免得里边的人砸窗户波及自己。 看着她俩蔫坏的样儿,李婶嘴角抽搐。 她其实想说,用不着叫人,就这么个小丫崽子,她自己就能把她按沟里去,她们别拦着她就行。 “李婶,您来堵着门,我去喊人!” 林念禾疯狂朝李婶使眼色。 李婶无奈,上前去代替林念禾堵了门。 正是中午下工的时候,林念禾站在李家门口,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啊——土匪进村啦——大队长家被抢啦——” 偌大的十里大队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就像有人舀了瓢凉水泼进油锅里一般沸腾起来,刚下工的乡亲们直接拎着各色工具冲向李大和家。 今天很“巧”,村小请了兵团的祝连长和几个班长来教学生们种地——虽然村子里不缺种地的好把式,可他们大多只会种、不会教,学生们听不明白,不像祝连长他们每年都教新知青种地,有经验。 这个理由显然编得更用心,不然林念禾说完祝连长他们也不会来。 他们原本是在村小吃饭的,一听到有土匪来了,立即放下碗筷跟着乡亲们一起冲了出去。 作为兵团连长,祝卫强也是有配枪的,他拨开乡亲们挤进院门,还没出声就听见玻璃碎裂声。 完整的玻璃崩裂开来,幸亏没有人站在窗根下,不然非得被飞出来的玻璃碎片扎到。 这一下,院里的人们彻底信了有土匪打上门——正经人谁会砸玻璃啊! “快快快,把门堵住了,别让她跑了!” “小苏呢?小苏你快来,这有土匪!” “女人往后撤,老爷们儿都过来顶上!” 祝卫强没等苏昀承,对着天开了一枪,朝着黑洞洞的窗户喊:“里边的,我有枪!你再敢破坏我就朝你开枪了!” 乡亲们听到枪声,非但不害怕,反倒心安许多。 在一众人全神戒备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惊慌的哭声:“连长,是我啊!” 虽然这声音格外沙哑又带着哭腔,但仍能清楚的分辨出那是个女的。 祝卫强有点儿懵,茫然看向李婶:“里边是谁啊?” 王喜喜原本就挡在李婶身前,闻言又迈前一步,张开胳膊挡着李婶,睁眼说瞎话:“我们哪知道?我和我娘在做饭,听见东屋有动静出来,在门口一看,里边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了!我们哪还敢问她是谁啊!” 李婶:“……” 别说,她们的确没问施东杉是谁。 但那是因为用不着问啊,施东杉在李家借宿了那么久,她们哪能不认识? 旁边,林念禾从苏昀承身后探出个脑袋瓜,接茬说:“我刚好来找李婶,这才帮忙喊人的……我婶的手都哆嗦了!” 李婶:“……” 她可不是害怕啊,真不是! 苏昀承重新把林念禾挡在身后,清冷的目光扫过祝卫强:“里边的土匪与你很熟?” 祝卫强:“……!” (本章完) 第562章 聚则一把火 和土匪很熟? 这话可不兴瞎说啊! 祝卫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就差直接朝窗户里的人开一枪以证清白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 “连长,是我啊!” 施东杉恰到好处的扒着窗边探出头。 祝卫强的辩解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施东杉,震惊得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 这这这怎么会是施东杉? 祝卫强昨天接到公社电话,说这两天施东杉就会回到兵团。他安排了两个女班长去接她,可这……接岔了? 就算接岔了,施东杉也是认得原胜利大队的路的,怎么着都不至于走到十里大队来啊。 祝卫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原委,就见林念禾的脑袋瓜又从苏昀承身后冒了出来:“竟然还是个女土匪!哎,不对啊,看你有点儿眼熟,你是兵团的?” 施东杉离开了小半年,加上兵团知青都穿着统一的衣服,大多数乡亲都对她印象模糊。 经林念禾这么一提醒,再听她喊祝卫强“连长”,尘封的记忆相继解封,大家都认出施东杉来了。 十里大队的乡亲们对知青是很友善的,不自觉的都开始琢磨是不是这其中出了什么误会。 他们放下手里的农具,紧绷的身体也松乏下来。 施东杉一看到林念禾就红了眼,随手就把刚才砸玻璃用的小板凳扔向林念禾的方向,嘴里还骂着:“就是你这个坏分子!你害我被关起来,还敢说我是女土匪?我爸爸可是施主任!” 小板凳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砸向林念禾。 “哎呦!” “林丫头小心!” 乡亲们的惊呼中,苏昀承抬手接住了小板凳,姿态随意,眼睛都没眨一下。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随机挑选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李二婶,哭唧唧的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呜,二婶,吓死我了!” 在施东杉扔出板凳的时候,乡亲们的脸色就变了。 说啥呢?谁是坏分子? 此刻,他们看施东杉的眼中充满敌意。 李二婶搂着林念禾的肩膀,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 施东杉看林念禾那矫情样儿,正要发表些高论,忽然就被抢白了。 赵寡妇一个箭步冲上来,精准的找到一片没有玻璃碴子的空地,坐下来拍着大腿就开始干嚎: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好心好意的让兵团知青住进来,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咋还供出来仇人了呢!” “日子没法过了啊,好人没好报啊,兵团欺负人了啊!” 刚才被男人拦在外边的婶子大娘们都挤了进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 “老赵家的,你起来,咱跟这帮狼心狗肺的惹气犯不上!” “我还就不信了,这世道还能没天理了?走,咱去公社找领导去!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她刚才说啥?她爹是谁?哎呦!官家子弟欺负贫下中农了!” 这些婶子们,散则满天星,聚则一把火。还是十层楼高的大篝火。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们没直接冲进屋把施东杉薅出来,反倒是把祝卫强围住了。 祝卫强头皮发麻! 他想说的话很多,比如个人行为不能上升到集体,兵团真的没仗势欺人……可他哪插得上嘴啊!围着他的可都是村里最能闹腾的婶子大娘,谁能给他说话的份儿? 祝卫强来回转头,试图找到李大和或是王红,让领导来主持大局,至少先别这么闹腾。 可他找了三圈儿,既没找到李大和,也没找到王红,就连关舅爷都不在,挤挤插插的院子里,愣是一个能管事儿的人都没有,连小队长都不在! 最终,他满眼哀求的看向苏昀承,远远地喊:“苏同志!苏同志你帮帮忙!” 不得不说,祝卫强是有些找人天赋在身上的。 院子里几十号人,他精准的找到了怒火最盛的那位。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把小板凳放下,活动着手腕走向窗户。 施东杉已经被眼前的乱象震傻眼了。 她不理解,这帮人是疯了吗?没听见她说她爸爸是谁吗?他们怎么敢的?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苏昀承来到了她面前。 施东杉刚看清眼前高大男人的英俊面庞,还没来得及脸红,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刺痛—— 苏昀承拽着施东杉的头发就把她从窗户里拖了出来,扔麻袋似的随手扔在了地上。 “嘭!” 院子安静了。 所有哭嚎戛然而止,乡亲们一个个瞪大眼睛,震惊的看着苏昀承。 在乡亲们的印象里,苏昀承不爱说话,但脾气还不错,帮大家打野猪、给小崽儿们打麻雀,秋收干活也不含糊,尤其还是林丫头的对象——小禾都喜欢的人,还能有错?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苏昀承如此暴戾的模样。 “冯伟。”苏昀承掏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说,“把人拘了,检查损失。” “好嘞!” 冯伟咚咚咚跑过来,娴熟的把施东杉的胳膊扭到背后绑了起来。 施东杉被摔得眼冒金星,头也疼、腿也疼、屁股也疼、哪哪都疼。 她被冯伟拎着被迫跪坐在地上,疼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边哭边骂:“你、你们都给我等着!我、我爸爸是施主任……他、他饶不了你们!” “施主任?谁啊?没听过。” 一道讥诮的声音传来,施东杉面前多了道穿着呢大衣的身影。 他在她面前蹲下,呲着牙笑得灿烂:“虽然我不认识你爹,但我爸你一定听过——家父谢辙,听过没?” 施东杉:“……” 听过,当然听过。 报纸、广播,这个名字几乎每个月都会被提起。 乡亲们刚从苏昀承的手段里缓过神来,就听谢宇飞说了自己的家世。 啥?他们那因为爱情差点儿压塌仓库的傻小子竟然是谢家的儿子? 谢宇飞好整以暇的蹲在施东杉面前,问:“你爸很牛吗?哪个单位的?上过战场立过功吗?” 林念禾在一旁按了按眉心。 今天的一切都是突发情况,她不能未卜先知,只能未雨绸缪,可她真没想到谢宇飞会蹿出来拼爹啊。 她低声提醒:“谢四,问点儿有用的。” 可不能再在父辈的问题上纠缠了,不然牵连太广没法收场。 “好嘞。” 谢四:“你家几口人?你是你爸亲生的吗?你跟你爸好还是跟你妈好?你爸是你爷爷亲生的吗?” 林念禾:“……”(本章完) 第563章 突破口自己送上门了 婶子们七手八脚的把傻小子拽走了。 谢宇飞奋力挣扎:“婶子们别拽我啊,我去帮冯哥拍照片留证据……我说真的呢,我真不乱说话了……” 婶子们不理他,按着他敷衍的哄:“啊行行行,小谢你别闹,等会儿再玩,先让小苏办正事。” 谢宇飞:“……” 他没闹啊,他问的难道没有用? 婶子们拽着他,朝苏昀承点点头:“小苏你办事,我们看着他。” 苏昀承朝婶子们点了点头,却朝谢宇飞走了过来。 谢宇飞满眼希冀:“承哥,其实我问的特别有用对不对?” 苏昀承懒得理他,从他的衣兜里拿出照相机:“借我用一下。” “哎?要不还是我来吧,我的照片都在华夏日报发表过……” 苏昀承转身就走。 他拿着照相机,对着施东杉和满地狼藉拍了几张照片。 施东杉有些心慌,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她现在怕死了这个男人! 他就是个恶魔! 苏昀承收起照相机,拿出工作笔记和钢笔,睨着施东杉问:“姓名?” “施、施东杉。”施东杉缩了缩脖子,说话的声音都不似之前那般底气十足。 “来十里大队干什么?” “我、我……”施东杉咽了口唾沫,目光躲闪,“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来找东西。” 乡亲们纷纷撇嘴,冷哼着朝她翻白眼。 冯伟刚才打开了东屋的门,离得近的乡亲们可都看见了,那屋里被翻得像遭了灾似的,说她是土匪一点儿都不过分。 苏昀承只当没看见,继续问:“什么东西?” 施东杉又咽了口唾沫。 她哪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儿啊!她就是心里头憋气,找个茬儿来闹腾一番,谁让当初大队长任由插队知青欺负她呢?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这话肯定不能说。 这个男人太凶了,她得等一等,等到了公社,再想办法告诉爸爸,让爸爸收拾他! 当然,如果她能把眼前的事儿含糊过去就最好了,那这个男人就是无缘无故打自己,她可以直接让爸爸把他关十年! 施东杉久久不开口,乡亲们都已经猜到了她是在没事儿找事儿,正气得不行时,林念禾突然开了口: “这么着急的来找东西,那一定很贵重咯,你不会丢了钱吧?” 李婶一愣,纳闷儿的看向林念禾。 丢了钱?她可没捡到啊! 林念禾给了李婶一个安心的眼神,又看向施东杉:“虽然你打砸东西不对,但一码归一码,你要是真丢了钱也算情有可原,我们会帮你找的。” 施东杉早就被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了,听到林念禾的话后她的眼睛亮了亮,也没心思考虑这个台阶下边是不是连着个大坑,一步就迈了下来: “我就是丢了钱,他们给我送行李的时候我没找到,所以才来找的。” “哦哦,你丢了多少?闹成这样,肯定不是块八毛的,不过你一个知青能有多少钱?总不可能丢了五百块吧?若真是那么多,你把房子拆了都不算过分呢。” 施东杉脱口而出:“就是五百块!那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钱!” 她说完,扬起下巴看着苏昀承,多了几分底气。 可惜苏昀承压根儿没看她,他垂着眼睛,飞快的在工作笔记上写记录。 林念禾长长的“哦”了一声,忽然转头问祝卫强:“祝连长,施东杉进兵团多久了?” 从刚才起,祝卫强的脑袋就一直嗡嗡作响,闻言他下意识回了一句:“一年半。” 林念禾轻挑眉梢:“难怪大家都想进兵团呢,一年半就能攒五百块钱,早告诉我我也去啊。” “哈哈,念禾听她吹牛呢,兵团知青所有补贴加在一起一个月大概四十块,就算兵团管饭,她还能一分钱都不花吗?你看她那双皮鞋,那不就得五六块钱呢么?” 王淑梅掩着唇轻笑,又指了指施东杉手腕上的手表:“她那块表我在穗城供销社看到过,一百八十块呢!” “对哦,我也看到了。”林念禾朝施东杉抬了抬下巴,“你到底丢了多少钱啊?哦不对,我应该问,你到底丢没丢钱啊?说谎可是要被处分的哦。” 林念禾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施东杉再虚也得撑着啊! 她一口咬定:“我就是丢了五百块钱!这块手表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林念禾笑了。 突破口这不就送上门了嘛! 苏昀承握着笔,回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笑盈盈的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拉着王淑梅去到一边嗑瓜子了。 苏昀承收回视线,瞥了施东杉一眼后转向祝卫强:“祝连长,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 祝卫强看着苏昀承,心中也怵得慌,他赶紧点头:“你问、你问。” “施东杉在兵团里花销如何?” “这个……” 祝卫强面露难色。 这个他真不知道。 他是连长,整日里一大堆的事儿要管,哪能关注到一个知青每个月花了多少钱? 倒是与他同来的一个班长说:“这个我听女兵班班长说过,施东杉每个月开小灶就要花五六十块,说是她家里给寄的钱,有几次她的汇款单还是我转交的。” 乡亲们听说这个数直咂吧嘴。 一个月五六十?还戴一百八十块的手表? 双职工家庭也禁不住这么败吧! 林念禾边嗑瓜子边说:“淑梅姐,我记得汪叔说他一个月工资是二十三块六对吧?” “好像是,反正不到三十块。” 祝卫强隐约觉出些不对劲来,他皱眉看向施东杉,眼中多了抹审视。 全场大概只有施东杉自己没觉出不对劲来,她还在想五百块钱和把苏昀承关起来的美事儿。 苏昀承合上工作笔记,朝东屋里的冯伟问:“检查完了吗?” “完了。” 冯伟拿着工作笔记跑出来,叭叭的开始汇报:“玻璃、窗框都损坏了,还有两个床单,也被扯开了,我找赵婶帮着看了,是刚撕开的。” “啥?你找东西扯我床单干啥?” 李婶怒了,差点儿挣开王喜喜的手就冲上去揍施东杉。 施东杉瞥了她一眼,扬着下巴冷哼:“咋的?谁看见是我弄坏的了?”(本章完) 第564章 释怀了的小林同志 这个世界上,傻子的总数远多于聪明人。 所以,遇到傻子的几率也高得多。 当发现无法与对方正常交流时,务必再三思考:他是不是傻?他是不是真的傻?他是不是傻得无可救药? 林念禾思考完了这三个问题,释怀了。 她再看施东杉时,眼神中甚至多了丝包容——她是正常人,不能和傻子一般计较,会不幸。 撕坏的两条床单断口的毛絮都还在,村里七十岁的老爷爷都看得出来这是刚刚撕开的。 为表公正,苏昀承让冯伟把那两条无辜的床单拿给祝卫强他们几个兵团干部看。 他们几个看着床单,一个比一个沉默。 此刻,他们只觉得丢人。 先别说那五百块到底是不是真的丢了,就算真丢了,有必要撕别人家的床单? 祝卫强的脸红透了,他支吾半天,朝李婶说:“对不住,是我没教育好连队的知青。” 李婶气得眼睛都红了,咯吱咯吱磨着牙,连话都懒得接。 祝卫强扭头和几个班长商量了一下,说:“婶子,我代表兵团给出处理结果——你家里的窗户、玻璃、还有这两条床单,全部让施东杉按原价赔偿钱和票,你看行不?” 他瞥了眼惨兮兮的施东杉,又补充一句:“你家里我们几个给收拾。” 祝卫强是没胆子让施东杉收拾了,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儿呢? 李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哼道:“拉倒吧,用不着你们收拾,该赔的能赔了就行。” 李婶倒是不想放过他们,可李大和是大队长,她不能太斤斤计较,要不就容易被说成是欺负人。 这样的委屈她受得多了,用不着别人提醒就知道该怎么做。 祝卫强挠了挠脑袋,正要说点儿客气话,就听那个棒槌吱哇乱叫:“啥?凭啥我赔她?他们家偷我钱了!” 施东杉愈发确定自己必须咬定丢了钱了——不然那么多东西,让她原价赔的话,她得心疼死! “你闭嘴!”祝卫强忍无可忍,厉声呵斥,“你弄坏老乡家里的东西,你还有理了?不赔你就去蹲笆篱子,让你家里赔!” “你……” 施东杉刚想说出她的口头禅,余光就瞥到了谢宇飞。 她讪讪的闭上嘴,看祝卫强的眼里也多了抹恨意。 你才要等着去蹲笆篱子呢! 她攥着拳头,心里想着。 祝卫强明显是在帮她,试图赔钱了事,以免真在档案上落下一笔“横行乡里”的评价,可眼见着施东杉不知道好赖,祝卫强也懒得管了,退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李婶,您家里这两条床单多少钱买的?”苏昀承转头询问,“或者您还记得是什么时间在供销社买的吗?我可以去供销社询问当时的价格。” 面对苏昀承,李婶的态度好了许多:“小苏你等会儿,我记账了,我给你拿过来看。” 其实李婶不用看账本也记得那两条床单花了多少钱买的,可她还是进屋去拿来了自家的账本。 说是账本,其实就是旧报纸订起来的一个本子,报纸上的字是黑的,李婶就拿红铅笔记账,字累着字,看着有点儿费劲。 账本不厚,但记得格外详细,一分一毫都写得明明白白,不过许多字的字体都是两个样,显然是因为李婶认字不多,有一部分是李大和写的。 李婶翻到三年前,一边找一边嘀咕:“那可是小海娶媳妇的时候买的床单,刚洗干净……糟践东西的败家玩意儿……喏,找着了,小苏你看。” 两条床单,一共三块六和九尺布票。 苏昀承看了一眼后记下,正想请赵会计来算一下其他损失的价格,释怀了的小林同志跑来了。 “甭折腾赵叔了,我来算就行——信我,我天生会算账。” “这玻璃现在可不好买啊,前些日子我还听汪叔念叨,说年前盖厂房再加上给兵团批的那些,都把玻璃用得差不多了,现在玻璃价格都涨上去了。这么大一块,怎么着都得十块钱咯。” “瞧瞧这窗框,啧,用不了了啊,可惜我婶家这纯实木的窗框了……木头钱、再加上工钱,最低也得三块。” “还有啊……” 林念禾嘚吧嘚,连铁钉和五分钱的玻璃腻子都没落下。 最后,她给出结论:“我婶家的床单用了三年,也不好真按原价要你赔,凑个整儿,你给九尺布票和十五块钱吧。” 乡亲们:“……” 玻璃再贵能用上十块钱?还有那什么实木窗框……谁家窗框不是木头的?至于工钱更是无稽之谈,李小海和李小山都跟着自家二叔学过点儿木匠手艺,都用不上求人,自己家就能把这摊事儿收拾明白了。 难怪小林能去春交会呢,看她这账算的,资本家听见都得淌眼泪。 施东杉满脑子打倒这个、教育那个,根本不知道玻璃多少钱。但她还是觉得贵。 她自己吃喝多少钱都无所谓,但给别人一毛钱都嫌贵。 “哪就值那么多钱了?一个乡下的破屋子罢了,我全砸了也不值这些钱吧!”施东杉梗着脖子,瞪林念禾。 “乡下破屋子?你这是在展示你城里人的优越吗?”林念禾笑呵呵的看着她,“你这个思想觉悟很有问题啊!” 思想觉悟有问题。 施东杉常听自己父亲对别人说这句话。每次他说完,就有人要倒霉了。 想想那些人的下场,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林念禾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推心置腹的低声说:“施东杉,你先把这个账清了,然后我们才好帮你找那五百块钱嘛,这里这么多乡亲,又有公安和兵团领导,你不把这件事了结了,谁会放过你?别忘了——” “你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亲手砸的玻璃,这种土匪行径,抓了就是枪毙。” 施东杉紧抿着唇,心中天人交战。 赔吗?那可是十五块钱和九尺布票呢!她自己留着做的确良上衣不好吗? 可不赔…… 她看了眼苏昀承。 这个男人真有可能把她枪毙了。 要命还是要钱,施东杉很快做出了选择: “行,我赔!”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布票。” 第565章 咔咔给自己两刀 林念禾相当体贴,当即替李婶决定——没有布票也不是事儿,加钱就行。 最终,施东杉掏出了十八块钱。 林念禾接过钱,转身就塞给了李婶。 她在李婶耳边轻声说:“李婶您别生气,等休息日我去纺织厂给您弄两条更好看的床单回来。” 李婶拿着钱,气已经全消了。 她赶紧把林念禾拽到自己身后,用同样轻的声音回:“可别介,缝缝还能用,这事儿可不敢宣传出去……” “账是我算的,钱是我要的,有事儿我接着。”林念禾瞧了眼一旁的谢宇飞,“咳,谢辙先生是我伯父。” 李婶依旧担心,她正想说什么,那边施东杉又支棱起来了:“我都赔钱了,现在该给我找我丢的钱了吧?” 因为要拿钱,冯伟刚把她松开了。 此刻,施东杉一手扶墙一手撑腰,忍着一身酸疼朝院子里的人嚷嚷。 在她看来,这些人全都在跟自己作对,都应该蹲大牢。 “找你的钱?你先跟我回派出所,好好解释一下你哪来的五百块钱吧!” 冯伟龇着牙,笑得格外残忍。 孙军碰到的麻烦事他听说了,如今路都铺到脚下了,哪有不走的道理? 虽然五百块钱肯定是假的,但施东杉平时的花销、手上的手表可都是真的。 用这事儿来查,保准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施东杉错愕的瞪大了眼睛,声音尖利刺耳:“死胖子,你管我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干啥?我爸给我钱你也管?你咋不管我家门朝哪开呢?” 冯伟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他最烦别人说他是死胖子! 小胖子生气了,手下没了轻重,把施东杉疼得嗷嗷叫。 苏昀承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冯伟瞧见了,顺手拿了块抹布就把施东杉的嘴给塞上了。 “你先送她回所里,我回去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近她。”苏昀承对冯伟说。 “明白!”冯伟扯着施东杉就走。 围在院门口的乡亲们立即让开一条路,他们瞪着施东杉,不时还有人啐一声。 这丫头可不是啥好人! 等他们走了,林念禾站了出来,朝乡亲们说:“大家可别误会队长叔啊,当初施东杉的行李都是兵团知青给收拾的,就算她真丢了钱,也不可能是李婶拿的。” 乡亲们顿时哈哈大笑: “当我们也是棒槌呢?我看那小丫崽子压根就没丢钱!” “他们行李里有啥咱们哪知道?还能半夜摸过去偷她的钱?” “再说,当初他们搬走的时候红子不是特意让祝连长和指导员挨个儿屋检查过了吗?当时可就差把炕掀了看他们有没有落东西了!” “哎,祝连长你说句话,你们当初是不是检查过了?” 祝卫强杯点了名,只得老实承认:“是,当初我们检查过了,没有落下东西。” 面对乡亲们,他实在愧疚。 “那不就完了嘛!” “散了散了,回家吃饭去,下午还得上工呢!” 乡亲们散了,祝卫强他们被苏昀承请到一边去问问题,只留下几个下午不上工的婶子要帮着收拾东西。 王喜喜乐呵呵的阻止了她们,说道:“婶子,你们不用动手,这么点活儿我和嫂子顺手就干了,辛苦你们陪我娘说会儿话,她今天可被那丫头气坏了。” “大喜这张嘴啊,越来越甜咯!” 婶子们听得高兴,就着王喜喜开始夸李婶有福气、娶了个好儿媳妇。 李婶看着两个儿媳妇忙碌,笑着点头:“俺家俩儿媳妇都是好样的,老大家的不爱吱声,大喜爱热闹,这俩孩子匀一匀正好。” 李婶说着话,当着大家的面儿拿出十三块钱给赵婶:“弟妹,你帮我给你家小赵带过去,这钱入公账吧。” “嫂子,这是她该然赔你的,你收着就得了呗。” “用不上那老些钱,我看那床单缝缝还能用,犯不上买新的……” 外边,林念禾几人并肩往知青点走。 王淑梅抿着唇笑个不停。 林念禾双手插兜,感慨道:“我原本只想着,让祝连长他们过来一趟,以免施东杉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兵团那边没个领导见证还以为我们欺负她了,谁料,我什么都没做,她咔咔就给自己两刀。” 王淑梅笑得更欢了,捂着肚子直喊疼。 谢宇飞在一旁问:“小禾,那个施主任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念禾眸光闪烁,用手肘碰了碰谢宇飞,“你下午赶紧把昀承哥拍的照片洗出来,多洗几份,有大用的。” “下午我还得上工呢!”谢宇飞振振有词。 “你上工?你穿这身儿上工?”林念禾瞥了眼他的呢大衣。 谢宇飞点着头:“是啊,我想拍几张乡亲们干活的照片,队长叔都同意了。” 林念禾:“有没有一种可能,队长叔是觉得你上工也干不了什么活儿,所以干脆让你一边呆着去别添乱?” 谢宇飞:“……?” 苏昀承详细的询问了施东杉之前在兵团的表现,又着重询问了她会来支援重建原胜利大队的原因。 当初兵团派来重建的知青基本都是下乡五六年的老知青,重建虽然辛苦,但之后的日子就好过许多了,算是对老知青的格外关照。 施东杉这个下乡刚一年半的知青本不该在这个名单中。 祝卫强对施东杉已经彻底失望了,闻言也不替她隐瞒,直接说: “最初的名单上是没有她的,我们把名单交上去后,送回来就多了个她,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只能把她也带上了。” 这明显是施成坤的手笔了。 苏昀承一一记下,还特意去了兵团那边走访调查,把施东杉查了个底掉。 施东杉整日唱高调,又总是对其他人颐指气使,人缘自然好不到哪去。 以前孙军来问时,知青们好歹要顾及一下兵团的集体荣誉不敢多说,今天可就不一样了—— 祝卫强把施东杉在十里大队做的事儿告诉了大家,并公布了兵团对她的初步处分决定。 这一下,没有人再有心理负担,你一言我一语,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个干净。 施东杉这堵墙瞬间坍塌。 第566章 听爸爸的话 墙倒众人推。 林念禾自觉应听从老林同志的教诲,要时刻团结、追随同志们的步伐……也去推一把这堵墙。 “汪叔,想我了没?” 当晚,林念禾下课后直奔汪潇的办公室,还拎着一包去年秋收后采的榛子。 汪潇看到林念禾就笑,生怕这声叔掉地上似的,赶紧接话:“想了、想了,你这两天休息过来了没?” “好多了,您这也精神不少啊,哎,好像有黑头发了哎。”林念禾眼睛尖,瞧见了雪白之中的一点墨色。 “那可不,神清气爽,头发也跟着黑咯。”汪潇拨弄了一下头发,给林念禾倒了杯水后问她,“说说吧,啥事儿?咱爷儿俩就别整那虚的了。” “嘿嘿,”林念禾笑得一脸真诚,“我还真不是整虚的,我是真想您了,昨晚上做梦还梦到您和我婶了呢。” 汪潇笑得合不拢嘴,完全忘了前几天他的小林见着他跟见到瘟神似的掉头就走。 “汪叔,我问您个事儿——纺织厂分厂的事儿,您跟市里汇报了吗?”林念禾话锋一转,问道。 “早说了,”汪潇洋洋自得,“市里头乐意得很,大领导当场就给我划了好几块地让我挑,我好不容易才暂时推脱,打算跟你计叔再商量商量。” “那……要不您和计叔多商量一会儿?” “啥意思?” 林念禾笑得单纯又无害,小嘴叭叭的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汪潇听着,眉头皱紧了。 如果是因为别的事儿,汪潇还真不会用纺织厂的发展做筹码,但事关施老狗…… “干了!” 汪潇满眼愤恨,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年前孙军跟我和老冯说,施东杉那丫头吐了点儿施老狗的事儿,我俩还合计能把他弄下来,谁曾想就没下文了……不就是给他上眼药嘛,这事儿我可太会了!” 施东杉对自己父亲干的事儿只知道些许皮毛,有的还记错了张冠李戴,孙军顺着施东杉给的线索查了半年,路被堵得死死的。 别说把施成坤拉下马了,连给他个不痛不痒的小处分都做不到。如此一来,冯远山的表弟黄艾华也就放不出来了。 汪潇还在瞪眼喘气,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拿起听筒,电话接通,他愣了一瞬后,突然手腕一转,把听筒递给了林念禾。 汪潇朝林念禾挤眉弄眼,另一只手飞快摸索着稿纸和笔。 用不着汪潇再提醒,林念禾轻笑着接起电话,特正经的回应:“您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瞬,迟疑片刻才说:“我找汪潇,他不在?” 林念禾不答反问:“请问您是?” “我是市里的,我叫解崇礼。” 汪潇就趴在听筒边呢,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即给林念禾做口型:大——领——导—— 林念禾朝他点点头,立即说:“是领导呀,真不好意思,汪先生这会儿不在,实在是有特殊情况,汪先生必须得去处理,要不您把事情告诉我,我转达给汪先生?” 林念禾像个小话痨似的,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儿,她非得嘚吧一长串。 领导显然也没见过废话这么多的接线员,被绕得有些迷糊,斟酌片刻才问:“汪潇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建分厂可是大事,他不想让人转达。如果汪潇一会儿就能回,那他再等一会儿就行了。 “汪先生去十里大队了,哎呦领导您是不知道,今天我们这儿可是闹翻天了,过去三十年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您猜怎么着?一个犯了思想错误的兵团知青今儿被放出来了,她不回兵团就算了,竟然跑去十里大队打砸!” “您说说,这还是兵团知青呢,五十年前的土匪都没这么干的!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错,早知道她这样,谁施压也不能把她放回去祸害乡亲们呐!” “汪先生一听这事儿,紧赶着就去十里大队了,十里大队哎!那可是先进生产队,王红主任组织的副业队又是纺织厂外贸订单的主要生产力,可把我们领导吓坏了!” “我听说啊,那个兵团知青都把人大队长家里的玻璃给砸了,好像还伤着人了呢!” 林念禾的嘴就像连珠炮似的,开开合合连个插话的气口都不给解崇礼留,不到一分钟,她愣是声情并茂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还不忘传个谣言。 其实也不能算谣言,今天的确有人受伤了——施东杉嘛,苏昀承摔她那一下可狠了。 解崇礼脑仁嗡嗡直响。 兵团知青、犯了错进学习班、今天刚放出来。 这三个条件加起来,那不就是施东杉么! 从施东杉被送进学习班起,施成坤就没消停过,一直上蹿下跳的找关系、走门路,这不,前两天,施成坤竟然搭上了省城的关系,越过他就把电话打到了兰县。 解崇礼都是在昨天才知道的这事儿。 解崇礼和施成坤看似分管两摊,实际上,他俩才是最直接的竞争关系——权力只有那些,谁能拿到实际话语权就得靠争了。 这种现象其实每个地方都存在,兰县也一样,不过孙军是汪潇的侄子,再怎么不亲,他也得尊着敬着自家叔叔。 解崇礼本来就看不惯施成坤,或者说,他和施成坤有很大的仇。 为了争权夺利,施成坤可没少祸害解崇礼身边的人,他的老师、学生、甚至他的儿女家人…… 解崇礼听着这些话,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林念禾见他半晌不说话,适时收口:“对不住对不住,领导您别见怪,我就是废话多,打娘胎里带的,汪先生说过我好几次了就是不好改……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这样,我这就去找汪先生,让他尽快给您回电话,您看行吗?” “哦,行、行,”解崇礼回过神来,也不跟一个小接线员计较什么,只说,“辛苦你跑一趟了,我找汪潇真有急事儿。” “哎呦,领导您看您这客气啥?我就是干这份儿工作的,我能……嘿嘿嘿,对不住,我又忍不住了,那领导您忙,我这就去找汪先生。” “好。” 解崇礼挂断电话,眼神都有些发直了。 废话这么多还能当接线员,这闺女是汪潇的亲侄女吧?(本章完) 第567章 听话的好姑娘 林念禾放下电话,朝汪潇灿烂一笑:“汪叔,领导让您尽快给他回电话。” 一秒钟就把话带到了。 汪潇噗嗤笑了出来,指着林念禾说:“你呀!哈哈哈哈……老解平常最害怕闹腾,你这一下子,他脑袋得疼三天。” “他才不会头疼呢,”林念禾轻笑,“我都把台阶给他铺到脚下了,如果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走,那咱们就真别在市里办分厂了,不然守着这样的糊涂领导,分厂开不了三年就得被祸害干净。” “他可不傻,”汪潇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他侧头看着窗外的落日,说道,“他跟施老狗斗了六七年了,还能稳坐在那把凳子上,哪能是个傻子呢?” “那倒是,”林念禾点点头,“我来这儿这么久了,遇见的唯一一个真的傻的就是施东杉……曹石建都比她聪明。” 曹石建好歹还知道闹饥荒的时候扒火车出去找饭辙呢,施东杉……是真的很难评价。 汪潇的眉头皱紧了几分,脸上又浮现出林念禾很熟悉的愁容:“这回施老狗要是还不倒,我们就都得倒霉了。” “兰县不是孙军的管辖区么?他还真敢把手伸过来?” “嗯?我没跟你说吗?”汪潇回过神来,“让孙军放了施东杉的,是省城的领导。” 林念禾:“哦嚯,路子挺野啊。” “是啊。”汪潇搓了把脸,没继续说下去,怕吓着林念禾。 施老狗锱铢必较,要是让他挺过这一关,解崇礼或许还能保全自身,他这个公社领导可是彻底要干到头了。 汪潇略一思索,立即又把工作拿了过来。 他得赶紧把钱落到实处去,可别折腾一通乡亲们一点儿实惠都落不到。 林念禾看着他皱紧的眉心,把那包榛子推了过去:“汪叔,冷静,您吃点儿榛子,我去趟派出所。” 汪潇下意识问道:“干啥?你犯啥事了?” 林念禾:“……” 这个本能反应真的很伤人。 她按了按额角,对汪潇说:“汪叔,我是要去找昀承哥商量点儿事。” “哦,那你去吧。” 汪潇埋首工作,满脑子都是搞建设,并没问林念禾要去找苏昀承商量什么。 林念禾摸了摸被刺痛的心口,报复心作祟,她实在不想主动提。 人嘛,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领导更是如此! 林念禾骑着自行车去到派出所,照旧和刘大爷寒暄几句。 “大爷,吃了吗?” “没吃呢,你呢?” “我也没呢,那您忙着,我有急事儿找苏昀承。” “行,进去吧。” 林念禾甩着小手进了派出所,正巧遇见要去打饭的冯伟,便问道:“冯大哥,昀承哥呢?” “承哥在审讯室呢,我帮你叫他?” “行,我有事儿找他。” “那你搁这坐会儿,我这就去。” 没一会儿,苏昀承出来了,眉心还萦绕着淡淡的愠色。 “昀承哥。” 林念禾坐在长椅上,仰着头甜甜的喊了一句。 苏昀承的眼底涌起暖意,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没吃饭吧?” “还没呢,我听我爸的话,刚去找了汪叔。” 林念禾把省城的事儿又提了一嘴,这件事苏昀承已经从孙军口中得知了,闻言说道:“省城那边更不好查,孙军做这些事限制比较大,想查施成坤都有很大的阻力,让他去省城的话……” 苏昀承没说完,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你们查很费劲,但有些人问起来就很简单了。”林念禾看着他,轻声提醒,“丽荣姐。” 苏昀承略皱了下眉:“她接触到的人是不少,可那个层面不是她能碰到的。” “我好像没告诉过你丽荣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林念禾摸了摸鼻子,赶紧说,“郑家伯父桃李满天下,省城不少大人物都是他的学生或故友,丽荣姐想打听的话,应该不会太难。” “她信得过吗?” “人家都把孩子送来了,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苏昀承沉默着,飞快思考。 他做的事情注定了需要无比谨慎,他对郑丽荣了解不多,无法完全信任她。 这样的事交给郑丽荣做,万一走漏了风声…… 苏昀承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你写封信,我让周旭跑一趟省城,正巧借口去看他姐,也不会打草惊蛇。” 他不信郑丽荣,但他相信林念禾。 “好,你借我纸笔,我这就写信。” “跟我来。” 苏昀承带林念禾去了他的办公桌,这张桌子他许久没用了,刘建军倒是一直给他留着,平时同事也会顺手给他擦一下桌子。 林念禾伏案写字,她没提这些事,只说是自己和施成坤有些过节,听说他与省城的领导有些关系,拜托郑丽荣替她打听一下。 写完了信,她反复看了三遍,又让苏昀承仔细看看,确定没问题后才装进信封。 苏昀承接过信,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包给林念禾:“这是这段时间同事的信封,我还没把邮票剪下来,你先带回去。” 看着那一大堆信封,林念禾的心很暖。 她的这点儿小爱好,苏昀承记得比她自己还清楚呢。 “昀承哥,你可真好。” 瞧着林念禾灵动的眸子,苏昀承就觉得满足。 他见旁边的同事都在忙没注意他们,便飞快的揉了下林念禾的头,嘱咐道:“我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你别在镇上多留了,趁着天亮快些回去。” “好,我这就回去。”林念禾拽拽他的衣袖,“你记得吃晚饭,如果要熬夜的话,记得准备些吃的……我今晚陪冯大娘睡,你和冯大哥不用担心。” “行,快回去吧。” 苏昀承把她送出派出所,在门口看着她骑着自行车走远才转回身。 林念禾快骑出镇子了才想起来——哦,忘了回去告诉汪叔一声让他别担心了。 眼见着太阳只差几步就要到家了,林念禾又回忆了一遍苏昀承的话,自觉得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家。 她得做个听话的好姑娘。 那就回去了再给汪叔打电话吧。 这可不是报复,她只是要做个好姑娘。(本章完) 第568章 爱情呀 回到十里大队,林念禾先回了趟知青点,又抱着被褥去找冯大娘告诉她冯伟和苏昀承今晚要工作回不来,最后才溜达到大队部,拨通了汪潇的电话。 果不其然,领导加班呢。 “汪叔,您身边有别人吗?说话方便吗?” 林念禾神神秘秘的语调让汪潇虎躯一震,明知道旁边没人,他仍四下张望了一圈儿,甚至还特意打开门窗看看。 “没人,小林,你说!”汪潇压低了声音,接头似的。 “叔,吃了吗?” “……” 林念禾憋着笑,皮了一句后立即改口说正事: “汪叔,我刚才去跟昀承哥商量了一下,省城那边不能不管,所以已经派人过去调查了,您这边要是有很可靠的朋友的话,也可以打听一下消息,咱们互通有无。” 汪潇愣了又愣,这才明白过来林念禾是个啥意思。 他难得跟林念禾怒了:“你这丫头,咋不早过来告诉我?我就在派出所旁边,两步道就到了,你咋还非得回去了再给我打电话?” 她倒是早说啊,她早点儿说,他这会儿都端上饭碗了! 林念禾:“天快黑了,我害怕。” 汪潇:“那、那那那……那你是应该回去!” 汪叔的怒火迸溅出一点儿火星子就灭了,他琢磨片刻说:“这事儿得让老冯去,他当年在市里念的高中,有好多朋友……你别操心了,我跟他说。” “得嘞,那您早些休息。” 对汪潇,林念禾是相当放心的。 小小的坑了汪叔一把,小林同志念头通达,转而又给老林同志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听完闺女的诉说,老林同志的第一反应是—— “闺女!你没被玻璃划到吧?” “啊?那没有,昀承哥在我前边挡着呢。” 听说女儿没事,老林同志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闺女,那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呃……爸爸,您就没点儿别的想问的?比较重要的?” 林爸理直气又壮:“你没吃饭这件事还不重要?” 林念禾:“……” “我吃过了,冯大娘做的打卤面……爸爸,您确定这件事不会对您和妈妈有什么影响吗?” “哈哈哈,若是这么个人都能闹到京城来,苏昀承那身衣服就白穿了!” 林爸丝毫不担心,还反过来安慰林念禾:“放心吧闺女,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好好教孩子们念书,其他的甭管,让苏昀承操心去。” 听爸爸如此说,林念禾的心放下来了:“好嘞,那我就不担心了。” 她挂了电话,回了苏昀承他们住的院子。 正巧,冯大娘捞出面条,她一边忙活一边对林念禾说:“回来得正好,来,咱吃饭。” 还真是打卤面。 她们娘俩乐呵呵吃晚饭,林念禾害怕冯大娘担心冯伟的安全,只说是施东杉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影响不好,兵团和公社都要严肃处理,这才把他们留在派出所了。 冯大娘始终笑呵呵的,很看得开的样儿。 临睡前,冯大娘提着个装着热水的暖壶过来,她说:“林丫头,你别害怕,有啥事去找大娘。” “哎?”林念禾把书放到一边,看冯大娘的眼神中添了抹疑惑。 冯大娘看她也没打算睡觉,索性坐到炕沿上,拉着林念禾的手说:“丫头,大娘也是从你这会儿过来的,知道你在想啥……人呐,当了兵,命就不光是自己的了……” 灯影下,林念禾听冯大娘讲起她的故事。 冯大娘并不擅长讲故事,她的语调很平,也没有外露的情绪。 她只是淡淡的说着,说她当年是怎么经媒人介绍嫁了个当兵的,怎么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怎么先后领回了丈夫和两个儿子的骨灰…… 被问及为何不阻拦冯伟去当兵,她只是笑笑,说了句“他跟他爹一个样,我拦不住,也不想拦”。 “唉……我合计啊,不打仗了就没啥有危险的了,结果他还是一天到晚不着家,比以前更摸不着、看不见咯。” 冯大娘看着林念禾,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好像在触碰几十年前的自己。 冯大娘没哭,这么多年的辛劳只化作一句:“早点儿歇着吧。” 林念禾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前半夜,她翻来覆去的想,想林爸林妈的爱情故事,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在每个见不到彼此的日子里,他们大概都会担心对方是否还活着吧。 她忽然懂了林爸排斥苏昀承的缘故——他比谁都知道嫁给一个军人意味着什么,他不想她也那样辛苦; 她也懂了林妈完全不在意苏昀承的职业的原因——她切身体会过,所以心里很清楚,虽然辛苦,但她是没有怨言的。 后半夜,林念禾从炕上爬起来,点了灯,拿了剪刀,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把苏昀承给她搜集的那些邮票从信封上剪下来。 天将破晓,林念禾对着满桌子的邮票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趴在桌子上假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轻响,林念禾猛地惊醒,抬起头就看到了窗外的苏昀承。 他踏着晨光回来,肩上沾了露水。 他也看到了窗边的林念禾。 隔着玻璃,他们静静对视。 片刻,苏昀承停好自行车悄声进屋,他掸去肩上的露珠,轻声问:“一夜没睡?” “不困。” 林念禾侧过身子,朝他张开手臂。 苏昀承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清了清嗓子,踟蹰着迈前一步又赶忙退了回去:“我身上凉,别冻着你。” 林念禾可不想听这话,她直接站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轻声说:“我的身体好多了,才不会感冒呢。” 这一晚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全在她脑袋里转悠。 可当他出现在她眼前那一刻,她的思绪瞬间就清晰起来。 他很忙,她也是一样的。 她等他,他也一样等她。 爱情啊,从不是单方面的依附,而是互相扶持。 苏昀承被她抱着,低低的笑了一声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出来,被她瞪着脱了外衣,赶忙又把她抱进怀里。 他问:“害怕了?” 她答:“没有。” “那怎么不睡?” “思考人生。” “思考得如何?” “我发现早饭还是吃豆浆油条比较舒服。” “你补个觉,我去给你买。” “不用……阿秋!” 还有一章哈,要晚些时候啦 第569章 有人要倒霉了 林念禾缩在被窝里,脸红得像番茄。 感冒来得如此快,打脸声震耳欲聋。 幸亏今天是休息日,不用请假了。 只能说这感冒也算懂事。 苏昀承在她的额头上搭了条凉毛巾,眉头皱着:“去卫生所吧。” “真不用,睡一觉就好了。”生病让她的声音有些软,听起来像虚弱无力的撒娇。 她说着就眯起眼睛,一只小手从被子里偷偷摸摸的伸出来,勾住了苏昀承的衣角。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捉住了,然后被无情的拉开,塞回到被子里。 林念禾:“……” 算了,睡觉吧。 隐约间,林念禾听到冯大娘跟苏昀承说话,似乎是说让他不用操心林念禾,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后来,好像还有李婶他们的声音。 林念禾听不清了,睡熟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捂出一身汗,身上酸疼得像被所有债主子逮着揍了一顿。 “醒啦?再量下体温,要是还烧着可就得送你去卫生所了。” 炕边传来王淑梅的声音,林念禾舔了舔干得发疼的嘴唇,微弱抗议:“我想先喝点儿水。” “哦对。” 王淑梅赶紧下炕,给她兑了温水端过来。 林念禾还没挣扎着坐起来,就被后边的温岚拎小鸡仔似的推了起来。 眼前闪过一片小星星,林念禾甩了甩头,就着王淑梅的手喝了一大杯水。 喝完水,她长舒口气,终于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王淑梅甩着体温计给她,转头对温岚说:“小岚你看着她,我去弄点儿饭。” “行。” “淑梅姐……” 林念禾弱弱抬起手,挽留似的朝王淑梅挥了两下。 “咋了?”王淑梅停下脚步看她。 林念禾:“淑梅姐,给我炒个鸡蛋呗?” “啧,这是真没啥事了,还知道点菜了呢。”王淑梅轻笑着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做。” 林念禾量过体温后心满意足的吃了顿白粥咸菜配炒鸡蛋,吃完一擦嘴,又钻回了被窝。 温岚看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都傻了眼:“哎,你不是退烧了吗?咋还睡?” “就是,你就不问问你昀承哥去哪儿了?” 林念禾把脸埋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回:“退烧了我也还是病人,万一出去溜达一圈儿就又发烧了呢?昀承哥……他不在肯定是派出所里有事嘛,还用得着问?” “你就不生气?”王淑梅纳闷儿的看着她。 林念禾反问:“气什么?” “你生病了他都没陪着你,这还不值得你矫情三天?” “他又不是出去找妹子了,”林念禾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世界尚未和平,甭跟我谈儿女情长。” “……” 林念禾猜得没错,苏昀承的确是在工作。 他本不必回到派出所的,可上午时刘建军打来电话——施成坤来了。 “承哥今天格外暴躁,”冯伟一边啃大饼子一边朝孙军说,“施老狗要倒霉了。” 孙军目光复杂:“不止倒霉。” “还能咋?” “承哥进去前检查弹夹了。” “……!” 刘建军的办公室里,施成坤嫌弃的来回倒腾着双腿,怎么着都无法在这硬板凳上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坐姿。 刘建军瞥了眼这个满面油光的胖子,厌恶的别过头去,看向苏昀承。 苏昀承面无表情的端坐着,明明什么都没说,刘建军却觉得自己看出了他的心思,想直接弄死施成坤的心思。 “咳咳。” 施成坤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手搭在腿上,手指头还闲不住的一直点着大腿。 他瞥了苏昀承一眼,转向刘建军:“我为什么来,刘所长很清楚吧?” 刘建军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施主任太抬举我了,这我哪知道。” “不清楚?刘建军啊,你可真能装傻。” 施成坤从包里拿出一摞稿纸,直接摔在了桌子上:“你们兰县的举报信都送到我案头了,你还跟我装傻?”说着话,他开始翻看那摞纸,一边翻一边念叨,“汪潇的、冯远山的、苏昀承的……哦,这份是你刘建军的。” 施成坤刻意把声音拉长,想以此给刘建军和苏昀承施压,那双贼眼不停的在他俩身上转悠,试图从他俩脸上看到一丝惶恐。 可惜,现实让他失望了,他做作的腔调只让自己缺氧头晕,没让眼前这俩人有丝毫表情变化。 他肥硕的大圆脸抖得更凶了。 刘建军看着那一沓举报信,撇了撇嘴。 一宿的功夫赶出来这么多举报信,也是够难为他的了。 施成坤态度倨傲,冷笑着瞥了苏昀承一眼。 他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不放我女儿,我就折腾你们。 苏昀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拿过散落在桌上的举报信,只捡出了举报他自己的那份,剩下的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炉子里。 他的动作太快,施成坤都没反应过来! 看到苏昀承的举动,刘建军赶紧挡住嘴掩去笑意,并把小时候所有挨过的打回味了一遍,这才没笑出声。 施成坤恼羞成怒,脸上的肥肉抽搐着,像老母猪被宰前的颤栗。 “苏昀承!你不要以为你是京城大院的就牛逼,大院的小崽子我见得多了,处理的也不少,没一个……” 苏昀承压根儿没搭理他,烧了举报信就拿起电话,利索的拨通了一串号码。 “孙旅,我是苏昀承。市里的施成坤主任说接到了举报信要查我,您跟政.治.处的同志打个招呼,我要停职接受调查了。” 苏昀承语调平淡得就像是要去休假探亲。 远在省城的孙勃听了这段话后愣了三秒,旋即暴怒:“去他娘的!军区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他地方上的狗屁主任管了?苏昀承你是没带枪啊?崩了那狗日的,我给你批条子!” 孙勃说了四句话,四句都是气话。 人,肯定是不能说杀就杀的,不然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孙勃骂了一通纾解憋闷,正要琢磨怎么处理这事儿,就听到苏昀承说: “哦,好。”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本章完) 第570章 湿主任 施成坤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直到冰冷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昀承!” 刘建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站起来,伸出手却不敢碰苏昀承,生怕他手一抖就扣了扳机。 施成坤已经傻了,他为难过无数人,可那帮人从来只是嘴上嚷嚷,可没有一个直接拿枪抵着自己脑门儿的!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施成坤已经结巴了。 苏昀承睨着他,声音中没有喜怒:“我刚刚接到击毙命令。”他说着又看了眼刘建军,补了一句:“黑省军区的令。” 他这么说,施成坤吓傻了,呆了,浑身僵硬像块木头。那边的刘建军反倒放心下来,他瞥了眼施成坤:“哦,那你毙。”说完他就没事儿人似的坐了回去,甚至还拿起报纸抖落两下,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施成坤猛地打了个哆嗦,肥脸上血色尽褪,一股尿骚味自他身上传出。 “你、你不能打死我!你你你没这个权力!我是施成坤,我可是施成坤!” 施成坤神经质的摇晃着脑袋,他不停的往后躲,那张可怜的椅子终于撑不住他的体重向后仰倒,把他也狠狠摔在了地上。施成坤哎呦哎呦嚎了两声,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飞快地倒腾着手爪子,继续往后挪,在水泥地上留下一道宽阔的湿痕。 可不管他怎么躲,苏昀承的枪口始终对着他的眉心。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一瞬,施成坤竟然后悔了。 当然,他后悔的是今天不该自己过来,与其他人无关。 “叮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突兀的响起,打断了当下的剑拔弩张。 刘建军麻溜的放下报纸接电话。 “你好,我是……” “建军,施老狗是不是在你那?” 电话那头传来汪潇的声音,刘建军咂摸了好一会儿,感觉领导今天说话的语调格外轻快,就像看到仇人突发急病死在眼前似的。 “嗯,是在,”刘建军瞥了施成坤一眼,“昀承刚接到击毙命令,这不,正毙着呢么。” 刘建军的话意味深长。 别人不知道,他们当领导还不知道苏昀承的来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他真想打死施成坤还能先说一句废话? 汪潇敏锐的听出刘建军话里的意思,乐得更欢乐了。 他递出台阶,说道:“哎,你跟小苏说一声,省城的张建打来电话了,说施老狗是个好同志,要我们全力配合调查。” “啧,领导您这是为难我啊,人接的是军区的令,咋可能连个理由都没有就收回去?”刘建军斟酌着情况“据理力争”。 “你说的这是啥话?施老狗好歹是地方上的干部,就算要处分批评也得地方来做,军区咋能给他判刑,你跟小苏说,就说是我说的,先把施老狗放了,他是死是活让上边的人闹腾去,咱该干啥干啥。” “行,我跟他说。” “麻溜的,办完了给我回个电话。” 刘建军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起身时已是一脸急切。 他伸着双手,一边朝苏昀承走一边阻拦:“昀承、昀承!你消消火,领导说了,施老……施主任是地方上的干部,地方管不到军区,军区也不能说打死人就打死人对不?” 刘建军嘴一秃噜,差点儿把汪潇对施成坤的称呼说出来。 他上前去拉下了苏昀承的胳膊,继续说:“昀承,这事儿领导说得在理,你且消消气等一等,要是两边都决定要毙了他,那你再动手还不行?枪在你手里,你急个啥?” 苏昀承很听劝的放下了胳膊:“行,我等。” “这就对了嘛,”刘建军推着他的后背把他往外赶,“行了行了,该干啥干啥去,这事儿你先甭管了。” 刘建军把苏昀承赶出办公室,连门都没关就小跑着冲向施成坤:“施主任,哎我的好主任哎,你没摔着吧?我送你去卫生所吧?哎你咋还尿了呢!你看你这是咋整的,摔尿的还是让苏昀承把你吓尿了?这小年轻办事儿就是呛眼睛哈,你快起来,地上凉!” 刘建军的大嗓门顺着门飘到走廊,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连审讯室里的嫌疑人都听到了。 有人生怕门卫室里的刘大爷听不见,争抢着跑去汇报这个消息。 刘大爷在一分钟之内听了二十多遍“刘大爷你听见没?市里来的那个施主任让我们苏队吓尿裤子了!” 对此,刘大爷表示—— 这乐子可不能到他这儿就了结了。 刘大爷当即随机抓取一个闲人给大爷跑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纺织厂的门卫老周,让他也乐呵乐呵……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在刘大爷的推波助澜下,施成坤在招待所换好裤子出来时,全县至少有七成人已经知道了市里来的施主任被派出所一队的苏队长吓尿裤子这事儿了。 为啥消息会传得这么快?据说是因为纺织厂的广播员跟人说这事儿的时候恰巧忘了关喇叭,不小心广播给全厂了。 他们不知道施主任为啥过来,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施主任到底是干啥的,但这一点儿盲区可完全不耽误他们看热闹。 “施主任?哈哈哈哈可不就是湿主任嘛!” “领导咱见得多了,尿裤子的领导可还是头回见呢,今儿可长见识了!” “我看以后也别叫湿主任了,叫湿裤子得了,要不都糟践‘主任’这俩字了。” 施成坤本想着出去走访一下,如果能逮着个“证人”就最好了,可他一出招待所,满耳朵都是“湿主任”、“湿裤子”。 其实老百姓根本不认得他是谁,但架不住他心虚啊!哪怕只是有人不经意瞥他一眼,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盯着自己的下三路瞧,就是在嘲笑自己。 “穷山恶水出刁民!” 施主任气得直跺脚,在马路边嘟囔一句,转身就朝火车站走。 这个破地方他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火车站,人员最密集的时候,汪潇顶着一脑袋白中带黑的头发快步跑来,远远地就朝施成坤挥手: “施主任!施主任!施主任你咋这就要走了?我刚接到省城的电话,让我配合你调查我啊!” “你急着走干啥?你来查我啊!我等你半天了!”(本章完) 第571章 昀承哥的虎狼之词 施成坤来了,带着熊熊野心而来; 施成坤走了,顶着湿姓落荒而逃。 林念禾窝在被窝里,听苏昀承干巴巴的讲完了刚才的故事,眼睛格外明亮:“这回倒是更简单了,不管是张建还是施成坤,只要从一个人身上查出点儿毛病来,另外一个铁定得跟着吃瓜落。” “嗯,我当时本想诈他一下,人在情急之下很容易口不择言咬出些什么来,没想到……”苏昀承摇了摇头,略显失望。 “没想到施成坤比你想象中胆子小吧,”林念禾披着被子坐起来,把自己裹成个三角粽子,只露了个脑袋瓜出来,“其实嘛,他这样的人才最怕死呢,好不容易拿到点儿权力,没捂热乎呢就让他死,他当然就吓破胆了。” 苏昀承递给她一碗黄桃罐头,林念禾赶紧从被子里伸出手接过。 她咬了口香甜的黄桃,边吃边摇头晃脑的总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公安拿60火对着我我也不害怕——肯定是我后边有危险嘛。” 苏昀承低笑着给她拉了拉被子,说道:“你在家吃罐头,汪先生和冯先生来了,我去和他们商议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好,你去吧。” 林念禾干了一碗黄桃罐头,瞬间感觉疾病全消,黄桃罐头神把病毒都打跑了。 她推测苏昀承一时半刻回不来,便锁上门拉好窗帘,拿出浴桶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似乎有镇痛作用,一点点消除了她身上的酸痛。 林念禾没磨蹭太久,很快洗好澡出来,换好干爽的睡衣擦干头发。 她刚收拾好一室狼藉,苏昀承就回来了。 “念禾。” “来啦。” 林念禾跑去开门,门一开,她就闻到了一丝酒味。 苏昀承看她头发湿着,赶紧把她推进去关好门:“你洗澡了?” “嗯,出了太多汗,就擦洗了一下,不然太难受了。”林念禾疑惑的看着他,“你喝酒了?” “被拉着喝了些啤酒。”苏昀承微皱着眉,似乎喝得有些不舒服。 林念禾刚想问他要不要喝点儿醒酒汤,就听他问:“念禾,你这儿有白酒吗?” 林念禾顺手从柜子里拿出瓶白酒,疑惑询问:“有啊,你要干什么?” “啤酒喝顶了,喝点儿白的顺顺。” 林念禾拿酒瓶的手僵在半空:“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啤酒喝顶了,用白酒顺? 这事儿它合理吗? 合理,至少对苏昀承来说挺合理的。 他喝了几大口白酒,顺过气来了,没事儿人似的给生火做饭。 林念禾:“……” 她怀疑她在供销社买的75年的茅台是假酒,一吨水里兑了二两酒的那种假酒。 林念禾实在忍不住好奇,拧开酒瓶凑过去闻了闻。 浓烈的酒味冲入鼻间,呛得她直皱眉。 “干什么呢?你吃药了,不能喝酒。”苏昀承眼疾手快的把白酒瓶从林念禾手里抢了过来,拧上盖子放回到柜子里。 林念禾歪头看他,满眼不理解:“我就是觉得,你喝酒像是在喝水……我怀疑我买着假酒了,闻闻。” 苏昀承哑然失笑,他伸手揉了下林念禾的头:“我喝再多的酒也不会有事,就算真的超出我的承受范围,我也只会倒头就睡。” 林念禾眸光微闪,隐约明白了什么。 苏昀承这样的工作,自然得从各个方面精心培养,酒精这种最常见的会让人迷失神智的东西一定是他最先练出抵抗力的东西。 林念禾往前挪蹭两步,抱住苏昀承。她轻声说:“辛苦你了。” 苏昀承只觉得自己被一阵香气笼罩,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香皂,这味道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的。” 林念禾仰头看他,问出盘桓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们是怎么练酒量的?一直喝?还是泡酒缸里三天三夜不许出来?要是天生酒量差怎么办?你们是选拔的时候就会考验酒量吗?” 苏昀承:“……” 林念禾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次日一早,她就没事儿人似的去村小了。 路上她还碰到了昨夜留宿在李大和家里的汪潇和冯远山,他俩骑着自行车,看情形是要去上班了。 “汪叔、冯叔。”林念禾停下脚步,笑着朝他们打招呼。 “哎,小林。” 汪潇停下自行车,朝冯远山说:“老冯你先走,我跟小林说点儿事儿。” “那行,你别耽误太长时间。”冯远山摆了下手,走了。 汪潇把林念禾拉到路边,问她:“昨天的事儿小苏跟你说了吧?” “嗯,说了的。”林念禾点头,看到汪叔她就想起了湿主任的悲惨一天,忍不住笑了。 汪潇也很乐呵,朝林念禾说:“你知道就行,我就想跟你说,这事儿你别挂着了,等会儿老冯就去市里,只要拽着施老狗的小辫子,咱就连着张建一起把他们拽下来!” “哦对,还有个事儿,我昨天忘了跟小苏说——昨天解崇礼也来电话了,那意思是他那边的人也打算踩一脚,明里暗里那意思是让我先别着急分厂的事儿,就用这事儿当引子。” “我前天接电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目前来说没什么是比这件事最好的由头了,建分厂至少可以给市里提供两千个正式岗位,零工更是无法计数,市里巴不得咱们去办分厂呢。” 林念禾的眼底闪过一抹冷色,继续说:“建分厂的事儿我已经向黄伯伯汇报过了,外贸部很支持,如果施成坤在其中成为阻拦,就不仅仅是滥用职权的事儿了,他这是在恶意破坏出口创汇。” 汪潇错愕地看着林念禾:“你前天就算计好后来的事儿了?我还以为你就是想试探下老解的态度呢!” “只猜到了这种可能而已,”林念禾谦虚地扬了扬下巴,“施成坤都敢顶着孙军严查的压力把施东杉运作出来,这又出了事,他八成会坐不住跳出来——这未必是因为他有多爱他的女儿,而是这种现象严重挑战了他的‘权威’,他忍不了的。”(本章完) 第572章 汪叔配享太庙 看着林念禾的嘚瑟样儿,汪潇的心里格外踏实。 只是—— “我怎么觉得施老狗还是不可能消停呢?他就不是那样人。” 汪潇抹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也觉得他不会消停,不过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林念禾轻笑着,“解先生比我们更希望施成坤倒台,张建比任何人都希望施成坤此时能暴毙家中……让他们斗去吧,我们关上门来赚小钱钱。” 此语深得汪潇的心,他果断点头:“对对对,挣钱才最重要!我昨儿还跟老计商量了,不能全指着分厂出菜,咱们这也得加大建设力度——我的初步目标是,让镇上做零工的同志也能上岗成为正式工!” 林念禾有些惊讶,朝汪潇一抱拳:“汪叔高瞻远瞩,您加油。” 汪潇的提议对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好的,只是计厂长就要为了攀升的成本哭咯。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来上课了。 “林老师早上好!汪伯伯早上好!” “哎、哎!你们也早上好!”汪潇顿时笑开了花儿,挨个儿孩子摸一摸脑袋,他瞧见孩子们背着的碎布书包,不由疑惑地看向林念禾,“之前不是说军区的同志捐了一批书包吗?这怎么还……” 这些花花绿绿的书包都是当初村小开学前,吴校长带着他们几个老师一点点缝出来的,用的还是纺织厂的碎布头。 不用林念禾回答,一个学生就说了:“叔叔婶子们送的书包太好了,我们上学用不上那么好的。” 这就是舍不得呗。 汪潇刚松快的心又沉重了。 致富之路任重道远啊。 “好啦,你们快去学校吧,汪叔叔也得去工作了。”林念禾瞧见领导的神色变化,低笑着对几个学生说。 “好——” “汪伯伯再见!” 几个学生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完全没觉得自己的书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唉!” 看着他们的背影,汪潇重重的叹了口气。 林念禾瞄了他一眼,又扔了把刀子过去,精准的扎在了汪潇的心坎上:“我当初上小学的时候都没背过这样的书包。” 汪潇:“挣钱!挣钱!我这就去找建设队开会!建厂!生产!把外国人的钱都挣回来!” 林念禾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双手捧心抑扬顿挫的说:“汪叔!孩子们的前途和未来就交给您了!” “嗯!” 汪潇干劲儿十足,都快把自行车蹬得冒火星子了。 林念禾目送他远去,有种感叹:“汪叔真的……配享太庙啊。” “啥?汪小抠要死了?哪天?” 身后突然传来李大和的声音,吓了林念禾一跳。 她转过身,颇有些无奈:“队长叔,您这岔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那你都把汪小抠送庙里了,我这叫啥打岔?”李大和背着手,心情甚好的模样。 林念禾做了个鬼脸:“您溜达着,我去上课啦。” “去吧,当老师的去晚了就有乐子了。”李大和挥了挥手。 林念禾刚走了几步,李大和突然在她身后喊:“丫头,这几天你给我老实儿在队里呆着,不许出去,去镇上也不行!” 林念禾脚步微滞,笑了。 她就说嘛,队长叔怎么可能那么刚好的路过。 她转回身朝李大和挥挥手:“好嘞,我记着啦。” “嗯。” 李大和含糊的应了一声,又背过身去,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在村里溜达。 …… 省城。 郑丽荣拿着信,看着眼前的周旭,眼神有些古怪:“你是邮递员?” “嗯,是。” “所以你就把信从兰县送到省城了?” “嗯,是。” “那你这一年也送不出去一百封信吧?” 周旭:“……” 郑丽荣爽快地笑着,把信放到炕桌上冲旁边的老四说:“老四,你带这位小兄弟去吃饭,替我招待好他。”说罢她又站起身拍了拍周旭的肩膀,颇为愧疚的模样,“对不住了兄弟,我这事儿多,你别嫌弃,到这就跟到家一样。” 周旭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我去招待所住就行,晚上就回去了。” “哎,急啥?我妹子折腾你一趟,我这当姐的咋不得替她照顾好你?听姐的,在这住几天,好好歇歇,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我妹子带回去,还得辛苦你捎一趟了。” 郑丽荣说得客气,语气却不容辩驳,旁边的老四更是直接上前来,搂着周旭的肩膀不让他走。 周旭可是侦察兵出身,见此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这是摆明了不信自己,要扣下人去求证呢。 他没什么心虚的,直接点了头:“那行,那就麻烦姐了。” “哎,去吧。” 郑丽荣笑呵呵的,等老四带着周旭走了,眉头这才皱起来。 她捏着手里的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林念禾给她送信的话,首选肯定是伍根茂和曹石建,就算不是他俩,至少也是个她见过的熟人。眼前这小子郑丽荣从来没见过,那这封信是谁送的可就不好说了。 郑丽荣撕开信封,仔细看了一遍,认出了是林念禾的字,也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可她的心里更慌了。 林念禾在兰县,怎么会和市里的主任交恶?又怎么会牵扯到省城来? 这弯儿拐得实在有些大,由不得她不多想。 郑丽荣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念禾被人胁迫了,有人逼着她写了这样的信,至于目的嘛……一时间她也没想出来,反正不会是好事就对了。 她捏着信纸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趟,斟酌半晌才拿起了电话。 “你好,十里大队。” “你好、你好,”郑丽荣笑着说,“我是郑丽荣,我想找我女儿郑珊接电话。” “行,我去喊人,你过会儿打过来。” “好好好。” 等待总是折磨人的,郑丽荣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踏实不下来。 她盯着手表,恨不得踹时间一脚让它快点儿走。 度过漫长的五分钟,郑丽荣忍不住了,拿起电话又拨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郑丽荣要挂断电话再打过去时,电话被接起来了: “丽荣姐,我是林念禾。” 电话那头响起林念禾清脆的声音。 郑丽荣腿一软坐在了炕上,捂着心口长舒口气:“哎我的小祖宗哎,我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呃……对不起丽荣姐,我也是刚才才想起来你之前没见过周大哥,让你担心了。”林念禾无比愧疚,“最近事情多,信上的事儿又很重要,就没让伍根茂他俩送信。”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行。”郑丽荣松了口气,想起信上的内容,她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妹子,你那到底出啥大事了?要不我让老四带人过去把那个姓施的套麻袋揍一顿?” (本章完) 第573章 亲自送信 气质是个很微妙的东西,有的人,只念了他的名字就会让人莫名的想揍他一顿。 林念禾阻止了郑丽荣的冲动,只说让她按着信上写的办就行,尽量低调,别节外生枝。 “那我问到了咋告诉你?是不是不能在电话里说?” “的确,涉及到的问题有些多,是不太好在电话里说的,”林念禾想了想,说,“这样,丽荣姐,如果你有消息了还给大队打电话说找珊珊,我就知道是有消息了。” 她刚才意识到郑丽荣这通电话是找自己的,完全是因为郑珊的沉默寡言根本就不适合接电话——她不爱答话,也不会主动开口,就算让她去叫别人来听电话,小丫头也只会沉默的拽拽那人的衣服,一指大队部的方向,没点儿领悟力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平时郑丽荣打电话来大多也是先找林念禾,然后常常是被白小军抢了电话啰嗦一大通,最后郑丽荣再迫使女儿接电话,细细碎碎的嘱咐着。 而郑珊的回复大概用四个字可以概括:妈、嗯、很好。 这已经很不错了,郑珊最初来十里大队那会儿,最多只能对着电话喊一声“妈”。 郑丽荣又飞快的扫了一遍信,语气轻松的说:“放心吧妹子,用不了两天我就给你打听明白。” “好嘞,那就麻烦姐了。” “哎,咱姐俩说啥客套话,这又不费啥事儿。”郑丽荣笑着问,“珊珊最近咋样了?” “她挺好的,小军也很好,他们上体育课呢,正巧珊珊在打乒乓球,我就没喊她过来,等中午她吃完饭了我带她过来给你回电话。” “不了,我等会儿得出去,他俩没给你添乱就行。” “哪能啊,他们可乖了,而且主要是关舅爷和伍根茂曹石建照顾他们,我也不费什么事。” 两人寒暄了几句,下课铃响便结束了通话。 郑丽荣放下电话后立即喊来了身边专门负责跑腿打听消息的兄弟:“狗子,你认识张建不?” 狗子没犹豫就点了头:“认识啊,我二舅就叫张建……哎?大嫂你咋认识我二舅?” 郑丽荣:“……” 花了五分钟时间让狗子确定了是哪个张建,郑丽荣差点儿没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拍了下脑门,从匣子里拿出二十块钱塞给狗子,低声说:“这事儿你自己去办,打听清楚他的把柄,大小都行,越多越好,哪怕慢点儿也不能惊到人。” “哎,大嫂你放心,打听消息我可是行家!你放心,最多三天,我把他老底都给你扒出来!” 狗子没推辞,把钱收好了。这钱他不能推,收了钱大嫂才放心。 “我当然信你,”郑丽荣笑着说,“让你小心是怕你反倒被他盯上,消息打听不到都没啥,你别出事儿就行。” “哎,行!” 狗子乐呵呵的揣着钱走了。 郑丽荣本以为这消息不会有多好打听,和老四一起好好招待了周旭就把他送上了火车,结果,狗子出去了一天一宿就回来了。 他是和老四一起来找郑丽荣的。 “大嫂,张建的事儿有点儿多,四哥帮我写下来了,你看看。”狗子跟在老四身后,熬了一宿也没见他有多疲惫,就是身上酒味儿颇浓。 “大嫂,给。”老四把厚厚一摞纸递给了郑丽荣,补充道,“我让机灵的跟着那几个比较重要的人了,有啥事也好找人。” 历经变故,本就心细的老四更周到了。 郑丽荣接过纸,好么,十来张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粗略看了几眼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赶紧把纸放下,又拿了二十块钱给狗子,让他歇几天再干活。 郑丽荣琢磨了好半天,抬头对老四说:“今儿要去兰县拉货吧?我跟车过去一趟。” “大嫂?”老四皱着眉头,“我们都是晚上出发半夜到,你这……” “没事儿,”郑丽荣皱着眉头,“这些东西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安排人,晚上我跟着一起过去,我把东西送过去就跟你们一起回来,不能有啥事。” 老四想了想,点头:“那行,我去安排人。” 半夜,林念禾正吃着薯片看书呢,耳边忽然传来苟苟嗖嗖的脚步声。 脚步声就停在小屋外的墙后,她立即把台灯关了,侧耳细听。 “啪嗒——” “啪嗒——” 像是石子敲墙的声音。 林念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从枕头下拿出苏昀承的匕首,披上外衣去到门边。 “妹子?妹子?” 林念禾正准备推门喊人呢,用石头砸她的墙的人突然说话了。 声音不大,怕惊了别人似的。 林念禾瞬间就分辨出是郑丽荣的声音。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却没放下匕首。 她拿了手电筒,把木门推开一条细缝,左右看看,没见有人,然后她猛地把房门推开——同样没有阻挡,外边是真的没有人。 林念禾没立即出门,生怕屋顶有人埋伏似的,拿了个小镜子伸出去……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确定外边没有人埋伏了,这才握紧匕首踏出房门。 出门先用手电筒照了照墙头,万幸,没有脑袋趴在墙头,也没有想象中可能有的任何武器。 倒是有块小石头越过墙头砸到了墙上,又是“啪嗒”一声。 林念禾往旁边挪了几步,这才利索的翻上墙头。 墙头上哪儿没有玻璃碴子早被她摸清楚了,双手扒在墙上,她飞快的瞄了眼墙外,一道人影在墙下,另一道人影在十米外的地方。 离得近的是郑丽荣,远的那个身形略高,是个男人,夜色浓稠,林念禾看不清他的脸。 “丽荣姐?你怎么来了?”林念禾用手电筒照向远处的人影,灯光刺得他眯起眼睛,“他是谁?” “是我兄弟。”郑丽荣说,“我打听到了,给你写纸上了,我合计这玩意儿还是别经太多人手比较好,就给你送过来了。” 实际上,郑丽荣也是担心林念禾出了事——电话那头是什么情况她可不知道,万一有人逼着林念禾呢?因为这份担心,她甚至没敢提前给林念禾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来。 郑丽荣知道这份东西的重量,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亲手交给林念禾才放心。 第574章 罄竹难书 林念禾也明白了郑丽荣的担忧,她笑了笑,借着墙壁遮挡把匕首收进空间,然后翻过墙,轻巧地落在郑丽荣身前。 “谢谢姐。”林念禾绽开个灿烂的笑容,“辛苦你了。” “这算啥事。”郑丽荣把信封塞进她怀里,低声说,“提供消息的几个人我兄弟让人跟着了,要是用得上他们你就吱一声。” “好嘞,”林念禾连连点头,又问,“你是跟货车一起来的?” “是,”郑丽荣点头,又拿了一捆钱给她,“上回的货款,你点点。” “用不着,我信你。”林念禾把钱揣进兜里,朝郑丽荣说,“姐,你进屋歇会儿吧。” “不了,我这就回车上了,”郑丽荣指着脚边的小包袱说,“这里头是我给珊珊和小军新做的衣裳,你帮我拿给他俩。” “行,没问题,”林念禾拎起包袱,手腕一转就扔到了院墙后,“姐,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你们搬货得多长时间?” “再有一个来小时就够了,”郑丽荣有些纳闷儿,“你今天晚上就要把东西送过去?” “嗯,这事儿耽误不得,”林念禾说,“我等两个小时之后把东西送出去,到时候你们也该出兰县了。” “行,我这就回去让他们麻溜点儿。” 郑丽荣不是磨叽人,定好时间后就走了。 林念禾看她走向远处的男人,她俩一前一后的离开,那男人显然只是不放心郑丽荣自己半夜行走才跟来的。 直等到看不清人影了,林念禾这才翻墙回屋。 她刚落地,就瞧见斜对门的两盏灯都亮了。 林念禾轻轻咋舌,把包袱放回到屋里,钱和信都收进空间,拿了几个苹果就去了斜对门。 “你们怎么还不睡啊?” 林念禾轻轻一推,门果然没反锁。 “睡啥啊?你那边叮叮咣咣的,也就前院的听不见。”王淑梅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回身把房门关上,“去小岚那屋,小小睡着呢。” “好嘞。” 林念禾把苹果放到灶台上,跟着去了温岚的屋。 温岚趴在炕上,眼巴巴的瞅着林念禾:“咋了?是有流氓翻墙还是要打架?” 林念禾有些不好意思:“是丽荣姐给我送钱。” 温岚:“……” 温岚翻了个白眼,直接蔫了,转身就要睡觉。 “今天怎么是她亲自来?有什么事儿吗?”王淑梅皱眉看着林念禾,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施东杉的事?”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小声说:“省城那边打听出来消息了,丽荣姐怕经别人的手漏了消息,特意给我送过来的。” “难为她了。”王淑梅拉着林念禾坐到炕沿上,问她,“啥消息?说说。” “我也没看呢。” 林念禾把手伸进兜里,把那个信封从空间里取了出来,熟练地装出从口袋里取东西的模样。 “嚯,这么厚?”温岚又翻过了身,看着那信封的厚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林念禾的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看郑丽荣那紧张模样,这东西一定不简单。 她拿出信纸,见上边用序号标注得清楚,便随手分了两份给王淑梅和温岚,仨人一起看起来。 小屋格外安静,只有三个姑娘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说施成坤是蛀虫,那张建就是硕鼠。 郑丽荣送来了十几张纸,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张建的恶行能被这几张纸容纳,而是他们只打听到了这些。 诬陷、牟利,除了这些,还有人尽皆知的、数不清被他们父子几个糟蹋的资本家的女儿…… 那一行行字,字缝里都是“吃人”。 温岚最先看不下去,把纸一扔从炕上跳起来:“他人在哪儿呢?我去捶死他!” 王淑梅也放下了纸,皱着眉头去拽温岚:“小岚你别闹,这大半夜的你要把全村人都喊起来啊?” 她好不容易把温岚拽着坐下,转头看向林念禾:“念禾,怎么办?” 林念禾还在看那些冷到刺骨的字,她沉默着,没说话。 她一直觉得末世里的人性已经是最可怕的了,实际上呢,末世只是让这些人不需要隐秘行事罢了。 丑恶的人永远丑恶,与时代无关。 这两个小时着实有些煎熬,林念禾都想出村去帮他们搬货了。 好不容易等到分针走了两圈儿,她立刻拿上信纸和手电筒出了门。 苏昀承今晚在仓库值夜班,林念禾进去时,他正靠坐在藤椅上看书。 瞧见林念禾,苏昀承愣了愣,下意识问:“做噩梦了?” 他说着站起来,把林念禾迎进门。 林念禾的脸色实在不好,她轻抿着唇,把信封递给苏昀承:“刚才丽荣姐让人来给我送信了……我看了。” 看到林念禾的脸色,苏昀承就知道这信里肯定没好话。 他接过信封,揽着林念禾的肩膀让她坐到躺椅上,还用那个薄被把她裹住了。 苏昀承给林念禾倒了杯热水,这才拉过凳子在她旁边坐下,看起信来。 苏昀承的表情倒是没太多变化,一字一句看完,抬头对林念禾说:“天亮我就去省城,你给汪先生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给解崇礼提个醒儿——孙军最快也得十点钟才能到市里,在孙军到之前,务必稳住施成坤,别让他跑了。” 林念禾听得认真,连连点头:“行,我明白的。对了,我给你写个电话,到了省城你找丽荣姐,她让人把几个重要证人都盯住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就让她帮忙。” 林念禾说着,拿过笔把郑丽荣的电话写给苏昀承。 她握笔的手用力过猛,微微颤抖着。 “念禾。” 苏昀承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林念禾的手顿住,却没抬头。 苏昀承倾过身,离她更近了些。 他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 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背,苏昀承说:“张建和施成坤这样的人不是个例,我无法阻止恶人作恶,只能尽可能的把这样的毒瘤拔除。” 林念禾轻抿着唇,抬头看向他,她说:“可就算他们受到了惩罚,那些被他们害过的人……他们的伤,永远也好不了。” 苏昀承微皱了下眉,不知该如何答话。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垂下眸子写完了最后两个数字。看着落下墨色的白纸,她轻声说:“我不是怪你,我知道的,你已经很努力了,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吴校长说,‘资本家的女儿也得喝绿豆汤啊’……” 第575章 到处是雷 林念禾发现自己被同化了。 被十里大队、被汪潇冯远山同化了。 后半夜,她摸着良心想了许久,最终确定——若是刚来到这儿的她,瞧见那累累罪行只会“哦”一声,最多再补一句“人么,正常”。 她的这双看过无数罪恶的眼睛,终于被他们抹去了沧桑,种上玉米苗。 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安定,林念禾翻了个身,睡了。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见了亲爱的队长叔的声音: “一天天的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得亏我没指望过你们这帮小崽子干活儿,要不三天就得被你们气死过去……” 林念禾翻了个身。 不信谣不传谣,做梦而已,不要代入现实。 “愣着干啥呢?进去瞅瞅啊,平时那兔子蹦了她都得过去瞅一眼,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冒头,别又闹啥病了!啥事儿都得我说,明儿我要是不提醒你们吃饭你们是不得饿死啊……”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林念禾把脑袋埋进被子,丝毫没有看看是谁来的冲动。 她在十里大队啊,要那么多戒备心干嘛…… “禾子,赶紧起来,市里要来人检查知青点!你赶紧的,一会儿大队长进来踹你了我可不管!” 林念禾:“……” 虽不愿意承认,但岚姐的手都摸到她身上了,她实在无法继续欺骗自己这是在做梦。 挣扎着坐起来,林念禾揉着眼睛问:“检查知青点干嘛啊?我们这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可查……” 别说,真别说! 别人那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这儿真的有一堆东西得藏起来! 至少柜子里的蓄电池得收起来呀! 林念禾瞬间清醒,一骨碌从炕上跳起来,还不忘问温岚:“岚姐,你屋里那些呢子料还剩多少?” “一大堆呢!”温岚的额角也见了汗,难得有些慌,“咋整?” “别急,去把伍根茂和曹石建喊来。”林念禾边穿衣服边说,“你回去把料子捆起来,等会儿让他俩送山上去。” “行!” 温岚急匆匆的出去了,林念禾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也开始收拾东西。 此时天才蒙蒙亮,知青点里鸡飞狗跳。 “到底是要检查什么啊?咱们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 “哎呦我的妈,周楚江你咋藏了这么多外国诗集?我搁你旁边睡半年了我都不知道!” “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哎哎哎!别给我塞灶坑了啊!万一他们要做饭不就给我烧了吗?” “你们真是祖宗,这老些裙子往哪放?跟检查的说是你们去春交会给发的能行不?” 李大和看着那些收拾出来的东西,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真的想不到啊,这些小崽子能给他这么大、这么多的“惊喜”! 他把牙咬得咯咯响,一字一顿的说:“我算看明白了,你们都是活祖宗!一个个的岁数不大,胆子不小!” “队长叔,您给透个底,到底是要检查什么啊?”林念禾刚把她屋里那些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收进空间,出来问道。 “施老狗整事儿呗,”李大和翻了个白眼,“说啥要注意知青的思想问题,就没事儿找事儿。” 原本,施成坤是想来一次突然袭击的。 但这种大动作是瞒不住消息的,解崇礼接到报信就赶紧通知了汪潇,汪潇又连夜来砸各个生产队大队长的家门。 “他啊。”林念禾反倒是松了口气。 理论上讲,今天中午之前,施成坤就会被拿下了。 可…… 林念禾看了眼前院搜出来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就算施成坤被判死八回,他们这些东西被翻出来了也糊弄不过去。 李大和抹了把脸,先指着温岚说:“你那缝纫机先搬我家里去,我家里有个缝纫机他们说不出来啥;” 然后他对几个男知青说:“把你们的书啊本的,还有那些信,自己检查,有问题的都给我拿出来,我趁着小刘和小袁没起来藏仓库里去!混在火柴盒里,他们还能挨箱翻?” 最后,他看着几个姑娘的裙子,眉头皱紧了。 “没事的队长叔,这些衣服都是外贸部的同志批准做的,专用于广交会期间接待外宾,”林念禾一本正经地说,“当初我们穿这些衣服的时候本就被很多人看到了,如果找不到才有问题。” “你要不再打个电话问问?”李大和有点儿不放心。 “我那有黄伯父签字的证明信,没问题的。”林念禾语气肯定。 “那行,都别愣着了,赶紧干活!” 知青点又忙活起来了。 在他们最忙碌的时候,伍根茂和曹石建打着哈欠满脸懵的进来,问:“林老师,咋了?” 林念禾把他们俩拉到后院去,低声交待:“辛苦你们俩一趟,把那些布料藏到山洞里去,放那儿你们俩就下来,别跟任何人说,要是路上碰到外人,东西扔了就跑,机灵点儿别被抓住现行。” 伍根茂听懂了,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这活儿简单!” 曹石建跟着点头:“嗯嗯,毛儿说他听懂了!” 林念禾:“……” “咳咳,干活吧,趁着这会儿人少,快去。” 打发走了他们俩,林念禾确定后院两个屋里都没什么值得查的东西了,便叫上王淑梅和温岚去村小。 吴校长已经起来了,正收拾了他们的新课本,和牛娃一起往地窖里搬。 “校长,您上去歇着,我们来。” “你们那收拾好了?有东西放不下的话送我这来。”吴校长反问。 “我们那没什么东西,”林念禾朝牛娃说,“牛娃,你去找一下香琴姐,让她把蜡纸那些东西全送过来。” “好!”牛娃立即放下东西,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村小的地窖里有许多土豆,吴校长把那些课本用油纸包了,码放在墙角,然后堆上土豆做掩饰。 足足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李大和王红两人里外检查了一大圈儿,自觉没什么问题后才长舒口气。 “你们说话都小心点儿,别跟在村里似的啥话捡起来就说,宁可少说也别说错,懂不懂?”李大和嘱咐着知青们,“你们也别害怕,咱们这虽然没弄过,但别的地儿经常有这样检查的,查不出来东西,最多也就是和你们谈谈话,这都没……” 李大和还没说完话,村口已经出现了两个陌生人。 第576章 掀桌子 “姓名?” “林念禾。” “年龄?” “十八。” “籍贯?” “京城。” “说具体点儿!哪条街?” “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哈!来,你吓唬吓唬我!” “八大处甲1号院。” “……!” “你看看,真吓着了吧,我不说你非得让我说,你吓出毛病来可不能赖我。” 林念禾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抖脚看戏。 对面那俩施成坤的手下面色不大好,又是咳嗽又是清嗓子,折腾了半天才又板起脸来跟林念禾拍桌子:“不管你是哪的,你私藏近百本坏书,你想干什么?” 林念禾瞥了他俩一眼,嘴角挂着抹戏谑的笑:“恕我直言,以您二位的权限还不配过问这批书的来源。” 可怜的桌子又被猛拍了一下,对面的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指着林念禾的鼻子恐吓:“你不要以为自己有来头就觉得我们不敢查你!我们谁都不怕!” 林念禾善良提醒:“大哥,我刚才只是说了个地名,你就吓得坐不稳啦。” “你、你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对方的眼神闪烁片刻就坚定下来,“能教出你这样的人,你爹娘也一定有问题!” 林念禾嘴角的笑僵硬片刻,她瞥向另一人:“你也这么觉得?” 那人自然站在自己人身边,拍着桌子吼:“当然!我们不仅要查你,你的家庭成分我们也要严查……” “查你大爷。” 林念禾掀桌子了。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把这俩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省得他们满村跑再把真正怕查到的东西翻出来——反正她这儿的书和衣服都有外贸部特批,最后只要拿出证据,这俩人既没有理,也没有施成坤护着,她自然能全身而退。 可查她就查她,审问她也乐得配合,他们非得牵连林爸林妈,这就忍不了了。 林念禾一脚把桌子踹开,起身拿起他俩面前的海碗,一人一碗,拍碎在脑袋上。 “还想严查我爸妈?你俩是跟着施成坤那个地沟里的老鼠称王称霸习惯了,不知道下水道外边的世界其实是亮的吧?” 林念禾抬脚就踹,专门往痛处踢。 那俩人原本就被砸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林念禾一人一脚踹倒在地,等回过神来,就只有嗷嗷叫唤的份儿了。 事实证明,这帮人是真的冥顽不灵啊。 都被林念禾踹得一身脚印了,他俩还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呢—— “你、你不要逞凶!我我我我要打报告给你处分!还有你家里头,一个都别想跑!” “报告?处分?来来来,我把你爪子剁了,我看你怎么打报告!” 林念禾有些上头了,转身就要去拿菜刀。 知青点的前院,除了知青们,李大和、王红、吴校长、赵会计和关舅爷也都在。他们一个个竖着耳朵听里边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崽子咋就不说证明的事儿呢?”李大和已经不知道抽了几袋烟了,眉头拧得死紧,“她别是把证明信给弄丢了吧?” “那也没事儿,打个电话就能核实的事情,”王红攥着拳头安慰,“没事儿、没事儿、不能有事儿……”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李大和还是在自我安慰。 他们听着听着,突然就听到了林念禾暴躁骂街的声音。 紧跟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 众人:“……!” 整个院子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听说过有人在接受审查的时候打人的事儿啊! “他娘的还敢动手打人?老子真是惯着你们了!” 李大和瞬间暴怒,和王红一人一脚就把房门踹开了。 刚好,他们撞见了满屋找菜刀的林念禾。 王红一把把林念禾搂进怀里,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瞪着那俩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小干事问:“小禾,咋回事儿?他们跟你动手了?” 林念禾还没消气,一扭身就从王红的怀里挣了出来,蹬蹬蹬跑到厨房,拎起灶台上的菜刀就冲了回来。 院里的人都看傻了眼,错愕地看着林念禾,愣是忘了拦她。 倒是谢宇飞最先反应过来,林念禾这样儿他熟啊!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小禾,揍谁?” “你一边儿去!” 林念禾把他扒拉到一边去,越过王红李大和就冲回到那俩刚坐起来的小干事面前,用冷冰冰的刀锋指着他俩,嘴角冷笑颇浓:“来,你俩自己推选,谁最想打报告审查我爸妈啊?” 看着眼前的刀锋,这俩人终于绷不住了,立即指向对方,异口同声的说:“他!” 顿了顿,他俩继续开口: “平时写报告的就是他!” “刚才是他先说的要查你家!” “我就是说说!这是他的活儿!” “你他娘的要点儿脸不?你惹的事儿往我身上推干啥?” 然后,在一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这俩小干事打起来了。 打得那叫一个激烈,仿佛对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林念禾刚才踹的那几脚在这般打斗面前都显得过分轻柔了。 李大和终于反应过来了,推了王红一把:“愣着干啥?先把刀弄下来啊!再伤了她自己!” 王红恍如梦醒,赶忙冲过去劈手夺了林念禾手里的刀,然后把她拽了出来。 正在地上缠斗的两个小干事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威胁的刀已经易主,还在打。 而且他们的仇恨已经转移了,从甩锅之仇转到了生活之恨。 “你小舅子把我亲妹子的工作挤掉了!” “那是你小妹本来就不行事儿!你借我的三块钱到现在还没还你咋说?” “去你妈的……” 李大和看了一会儿,示意王红把林念禾带出去,然后他也跟着退了出去,还很体贴的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吴校长皱着眉头把林念禾拽到一边,心疼的上下打量她:“咋回事?咋就突然打起来了?” 林念禾这会儿倒是冷静了,眨巴眨巴眼睛,回道:“我也不知道啊,他们两个问我话的时候突然就互相埋怨起来,然后就掀桌子动手了!” 众人:“……” 林念禾:“唔,校长抱抱,吓死我了!” 第577章 我去、我去! 李大和愁掉了三根头发也没想明白林念禾到底是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这已经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她是把所有人都当成瞎子了啊。 赵会计憋着笑,清了清嗓子冲李大和说:“哥,别让那俩人打了吧?真打出来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李大和背手看天,阴阳怪气地说:“这都是市里来的干事,他们的事儿我一个大队长哪敢管?管不了管不了……” 林念禾朝他竖起大拇指:“队长叔,还得是您更坏!” “滚犊子。”李大和又点起烟,低声问,“说实话,到底咋回事?” 林念禾:“我刚才说的不像实话吗?” 李大和:“别逼我踹你。” “哦哦,那您等等,我重新编。” 被队长叔喷火的眼神盯着,林念禾实在没编出来,只能压低了声音如实交代。 “啥?可把他俩能耐坏了!”王红撸起袖子,“我去踹两脚!” “你可消停儿的吧,特意进去打哪行?等会儿拉架的时候你顺便踹两脚得了……” 李大和把王红拽住了,他沉默片刻,冲赵会计说,“小赵,你快去给汪小抠打个电话,就说来咱这儿的俩人是搅乱民心的货,让他安排人过来!” 赵会计:“哥,你让我干这活儿合适吗?” “我去!我去!” 谢宇飞自告奋勇跳了出来。 “啊,你也行,电话本在……” 李大和的话还没说完,谢宇飞一个箭步冲上前,推着赵会计的轮椅就是个百米冲刺。 远远地,赵会计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你慢点儿、慢点儿啊!” 林念禾望着在乡间土路上飘荡的黄土,由衷感慨:“这速度,不去犁地可惜了。” “你先别忙着给老黄牛找接班的,你合计合计你这事儿咋办。”李大和敲了下林念禾的头,提醒她办正事。 林念禾捂着脑袋瓜,征询队长叔的意见:“您以前碰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办的?” 李大和看她的眼神格外复杂:“我活了四十多年,头回见到被审查的掀桌子揍审查的。” “咦?您看这不是巧了嘛,我也是头回在被审查的时候掀桌子揍审查的。” “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颁个奖?” “倒也不用那么形式主义……” 赶在队长叔的脚落下来之前,林念禾利索的说出解决办法:“先让汪叔把他俩弄走,过了今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这话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李大和愣了一瞬,懂了。 他瞪了林念禾一眼,岔开话题说:“那啥,红子,你和几个小子进屋把他俩拉开吧,别真打死了。” “行!” “我去!我去!” 温岚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占据了王红身边的位置。 李大和:“……” 今儿拉架的人都很开心,只是被拉开的俩人很纳闷儿——他们怎么觉得对方多长了好几双手、好几双脚呢?那个角度应该是打不到自己的吧? 不管他们如何想,反正拉架的人都说自己是好心,是为了他们着想。 两张嘴哪说得过十几张嘴啊,尤其这俩人还互看彼此不顺眼,根本不可能一致对外。 没说上两句,他俩又吵起来了。 李大和大手一挥,直接把他俩分别关起来了。 他自己守着一个人,关舅爷守着另一人,美其名曰:小同志,我好歹比你岁数大点儿,咱爷们儿谈谈心,没啥事儿是过不去的。 就这样,李大和与关舅爷一直拖到汪潇和刘建军带人过来。 汪潇一进知青点院门就扯着嗓子中气十足的喊:“谁?谁敢在检查期间打架闹事?给我站出来!” “啪啪”两声,两扇门同时开启,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干事被推了出来。 “领导,我们是……” “你闭嘴!”汪潇直接冲开口的人说。 另一个得意的瞥了同伴一眼,说:“领导,就是他……” “你也闭嘴!”汪潇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冲刘建军一挥手,“建军,绑了,带回去!” 汪潇只说是在检查期间打架闹事,暂时没有把问题往严重了引。 毕竟省城和市里的情况如何尚不得知,该留的后路还是要留的。 刘建军应了一声,带着小李上前去把那俩小干事绑了个结实。 汪潇朝李大和抬了抬下巴:“还有啥事儿没?没事儿我可走了。” “赶紧走,等会儿该吃晌午饭了。”李大和连连挥手赶人。 “抠死你得了。”汪潇也没时间多留,挤兑了一句就要走。 突然,两个小干事看到旁边的林念禾,顿时想起统一战线的事儿来了:“领导!是她先动手的!” 汪潇看了看林念禾,又看看他俩:“你俩看见了?” “对!” “真看见了?” “真看见了!” 汪潇甩了甩手腕,一人脑袋瓜上给了一巴掌:“仔细想想,到底看见没!” “看、看见了!” “嘴还挺硬……想!再给我想!好好说!到底谁先动手的!” 汪潇说一个字就拍一巴掌,一句话说完,俩小干事只觉得脑袋瓜里像钻进了一整个马蜂窝。 汪潇甩着手,疼得直吸凉气,还不忘问呢:“看清楚没?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他!” 这回,他们俩同时看向了对方。 “哦,果然是打架闹事。”汪潇瞬间和缓了脸色,转身冲刘建军说,“建军你听见了吧?他俩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这可得好好查啊。” 刘建军极其配合的点点头:“好的领导,领导放心,我一定问清楚。” “嗯,带走吧。” 问,是不可能问清楚了,因为刘建军只是把这俩人关到了审讯室,从旁边卫生所请了护士过来帮忙检查外伤后就把俩人扔在那儿不管了,压根就没问。 他们俩怎么说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省城和市里两边的情况。 与此同时,省城。 苏昀承刚刚带一个连的士兵踹开一扇破旧的木门,这院子杂乱得不像话,乱七八糟的东西凌乱地堆着,堆积的灰尘把它们本来的颜色都蒙住了。 院子里坐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大娘,她听见声音,问:“谁啊?找谁啊?” 而在西边的一个逼仄的小屋里,传出的暧昧声音让所有人都红了脸。 第578章 没人教教你? 苏昀承看了眼旁边的周连长,冲他说:“踹门。” 周连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苏团,这事儿就别让我去了吧?万一我看见个啥……” 苏昀承:“算因公牺牲。” 周连长:“……” “苏团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至今还记着当初我们连坑你的事儿呢?” 周连长都快哭了。 他今儿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就被告知要配合苏昀承做任务。 他原本还有些开心,谁曾想,竟然是这种活儿。 苏昀承睨着他:“战友之间有什么记恨的——快去,这是命令。” 周连长:“……” 这还不是报复?他这么说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吧! 军令大过天,周连长再怎么忧伤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两个兵去踹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石楠花味儿,炕上的姑娘不过十八九岁,骨瘦如柴双目空洞,直勾勾的盯着房梁。 在她的身上身旁还有两个男人。模样六分相似,瞧着像父子俩。 “不许动!” 周连长眼疾手快的扔了件衣服盖住女人的身子,枪口直指炕上的张建和他的儿子。 张建倒是不慌,冷眼扫过周连长的肩章,嗤笑出声:“一个小连长还挺有气势,你是哪个营的?敢闯我的门,没人教你规矩?” 周连长是个混不吝的,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小主任还敢问军区的事儿,没人教教你规矩?” 张建震惊了一瞬,边随手拿起衣服慢条斯理的穿边说:“小子挺有种啊,让你过来的人告诉没告诉你,你这身衣服怕是穿到头了。” “我的衣服多得是,你的命就这一条吧?”周连长满眼不屑,迈前两步用枪抵住他的脑袋,“走!” 张建哪受过这委屈?顿时怒了,扬手就要抽周连长的脸。 他那点儿能耐哪能跟正经的军人动手?手刚抬起来就被周连长抓住了。 “还敢动手?”周连长笑了,抬脚就给了他膝盖窝两下,愣是把人踹跪下了,“别动!再动一下直接崩了你!” 张建想破头都想不明白眼前这夯货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跟自己大呼小叫,他倒是想继续挣扎,可刚才过分“操劳”,他的腿有些软,挣扎了一下就又摔回去了,只剩下了干瞪眼的力气。 那边,两个小战士胡乱给张建的儿子套上衣服,连推带搡的把他也弄了出去。 张建被拎出去才瞧见院子里站着的苏昀承。 他不认得这年轻人,但瞧着就觉得不一般。 张建眯着眼打量苏昀承,问:“你是谁?” 苏昀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问周连长:“就这两个?” “还有个女的,那个……不太好抓。”周连长的脸臊得发烫。 “嗯,你们先把人押上车。” 苏昀承交待了一句,走到房门前,垂着眼睛冲里边的人说:“同志,如果你是受害者,请尽快穿好衣服跟我去军区写证词,我们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张建以公谋私,你的诉状可以得到赔偿。” 炕上的姑娘动了动手指。 片刻后,她笑了,声音很沙哑:“算了吧,我出身不好,告了也没用。” “任何人都可以指控罪犯。”苏昀承盯着脚尖,继续说,“若你不想走,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我会尽可能的给你申请补偿。” 或许是苏昀承的声音太坚定,姑娘终于转头看向房门。 这一瞧,她就看到了苏昀承低着头不往屋里看的模样。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掉下泪来。 从她被张建父子俩盯上开始,整个街道的男人都会用最放肆轻慢的眼神打量她,那眼神就像一双双猥琐的手,能看穿她似的。 第一次有人给她扔衣服盖住身体,第一次有人明知道她衣不蔽体还不趁机看两眼揩油。 “你等一下,我跟你去。”姑娘轻声说。 “好。” 苏昀承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把房门关上。 过了好一会儿,姑娘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她瘦得吓人,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不知穿了多少年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苏昀承一个外人,姑娘走到大娘身边,低声说:“妈妈,我跟这位同志去一趟军区,晚会儿就回来。” 大娘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中满是惊恐:“别啊,清清你可别跟他们走,他们、他们……” “妈妈,我烂命一条,他们还能图我什么?”徐清清拍了拍母亲的手,“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清清、清清……不能去、不能去啊……” 大娘挥舞着手,试图抓住女儿的手。 徐清清抿了抿唇,有些不舍,却还是走向苏昀承:“同志,我跟你走。” 苏昀承看了大娘惊慌的模样一眼,沉默片刻后说:“算了,你在家里写。” 这话让徐清清有些发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昀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昀承回到车上,拿了稿纸和钢笔给她,说道:“你可以把张建父子对你的恶行都写出来,如果有什么内情,你也可以选择适当隐瞒。” 姑娘家的清白事,大抵没什么人愿意公之于众。 苏昀承尽可能的周全了她的面子,把纸笔给了她之后就回到停在徐家门口的吉普车上等待。 周连长转身问他:“苏团,不把人带回去?” “不了。”苏昀承闭目养神。 “也对,小姑娘家家的,真逼急了再寻死,那就白瞎了。”周连长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窗外徐家的院子,眼底尽是唏嘘。 苏昀承没再接话,也没询问有关张建的任何事情,只阖着眼睛靠在座椅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小半个钟头,徐清清拿着写了字的稿纸和笔回来。 周连长见苏昀承没有睁眼的打算,立即拉开车门下车,接过了纸笔说:“行,姑娘,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一定秉公执法。” 徐清清看了眼后座的苏昀承,又朝周连长感激的鞠了一躬:“谢谢你,谢谢你们。” 她在最不堪的时候碰到了这两个人,却体会到了过去数年未曾体会到的温暖。 周连长嘿嘿一笑,仿佛刚才的事儿完全没有发生过,眼前的姑娘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姑娘,他说:“那你和婶子在家等着啊,有啥消息我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第579章 同时审问 张建被捕后不久,施成坤也被孙军按住了。 “你一个县里的副主任还敢按我?孙军,你这身衣服穿够了?” 不愧是一丘之貉,施成坤和张建的话术都相差无几。 孙军怜悯的看着他,竟然还真的松了几分力气。 “哼,你现在给我跪……” “张建被捕了。”孙军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眼底的怜悯转为戏谑,“施主任聪明绝顶,不如猜猜张建都说了什么?” 施成坤瞬间丢失了语言,错愕地看着孙军,眼中尽是震惊。 孙军并不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走到桌对面坐下,边漫不经心地翻稿纸本边说:“去省城的火车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开始狡辩了。” 施成坤没回话,他愣愣的坐着,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思考张建会把什么脏水泼到自己身上,甚至都忽略了被绑缚住双手的痛苦。 他不吱声,孙军也不逼问,一副巴不得施成坤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他判死的期待样。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秒针转动的脆响,一下一下,不停敲打着施成坤的心脏。 房间里并不热,施成坤却像夏日里抱着火盆一样,汗水连成串的往下掉。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施成坤咽了口唾沫,颤声问:“你、你们什么时候抓的张建?” 孙军抬眼扫了他一眼,嗤笑道:“你有资格提问题吗?” “……” 孙军这摆明了把自己当成罪犯的态度让施成坤更慌了。 毫无疑问,他是有了十足的证据才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 时间匀速流淌,从不会因为谁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放慢脚步。 突然,孙军站了起来。 施成坤浑身一颤,突然开口:“张建骗你们的!他在撒谎!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 孙军看也不看他,自顾自朝房门处走。 “孙军、孙军你等等!你听我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孙军拿起门边的暖水瓶,仍是一副懒怠模样:“哦,你说。”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水,完全没有要做一下记录的打算似的。 施成坤自觉已经落了后,开口就扔出来个王炸:“张建杀过人!” 与此同时,同样的情况在黑省军区发生着。 “谁给你们的胆子抓我?让你们的领导来见我!”张建坐在审讯室里,依旧扬着下巴,不可一世。 “我们领导可没时间跟你磨叽,”周连长翻着白眼,“为啥抓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得,我也发发善心让你做个明白鬼——我们把施成坤抓了,能明白不?” 张建一怔,顿时嗤笑:“施成坤?他被抓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敢举报我?” 情节一样,人的反应却不同。 施成坤好歹还有惧怕的东西,因为他还没走上顶峰。 张建就不一样了,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握,施成坤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蚂蚁或许敢咬人,但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周连长咧嘴一笑:“哦,那你说说,我们是怎么知道你在哪儿的?” 张建皱起了眉头。 他今天要去徐清清那儿纯属偶然,兴致到了,去玩一会儿罢了。 消息是不可能提前走漏的,那就是说—— 周连长把一摞稿纸抖得咔咔作响:“别说是这儿了,你哪个窝我们不知道?不妨再告诉你,你的那些破事儿里,耍流氓都是最轻的了!” 张建舔了下嘴唇,心慌了片刻后又冷静下来,往后一靠,扬着下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徐家是资本家,我今天过去是他们的检讨没写好,我去找他们谈话的!” 周连长有点儿傻眼:“你都被抓现行了!” 张建嗤笑出声:“现行?谁看见了?总不能你们说啥就是啥吧?公安来人了吗?有别的证人吗?没有证据你胡咧咧啥?” 周连长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震惊又愤怒。 他现在只想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一顿,刚站起来,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苏昀承依旧穿着那件呢大衣,他走到周连长身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周连长见是苏昀承来了,只得咬牙收敛好情绪,憋着一口气坐回去了。 张建斜眼打量着苏昀承,问:“小子,你到底是谁?我可没在黑省军区见过你。” 他自然不可能把整个黑省军区的人认全了,可一个眼神就能让个连长老实,至少也得是个副营,这样的人张建都有意记过,苏昀承并不在他的记忆里。 苏昀承丝毫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只是说:“74年12月6日夜里,你在地包干了什么?” 张建一脸莫名其妙:“我上个星期干了啥都记不住,你问我一年半以前的事儿?” 苏昀承面色清冷,缓缓吐出三个字:“孙庆芬。” “谁?”张建仍旧没想起来。 “孙庆芬,57年生人,74年12月6日在地包被你殴打致死。”苏昀承一字一顿的说,“张建,死在你手里的人你都记不住了?” 张建眸色一颤,好似终于被唤起了尘封的记忆。 不过他只是愣了一瞬便摇头,依旧坦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地包?那破地儿连车都开不进去,我会去?” 顿了顿,他点着桌面继续说:“而且这个孙庆芬是什么人?她有什么贡献?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你们就抓我?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耽误我多少工作?” 周连长恨得牙根直痒痒,偏偏碍于苏昀承就在自己身边不敢发作。 他猜得到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过来的,他也相信其中的真实性。 他只觉得心寒——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十七岁的姑娘,在最好的年华被生生打死在冰雪里,那得多疼、多冷啊。 “就算你没有女儿,你也没有老娘吗?”周连长忍不住开口,红着眼睛瞪着张建。 张建一摊手:“我的母亲我自然会孝顺,但是这种不相干的人我哪管得过来?每年多少死人呢,我还得挨个儿去慰问?” 他不耐烦的看着苏昀承:“还有,我再强调一遍,你们没有资格审查我!你们再不把我放了,我就……” 张建还没“就”出来,苏昀承掏出一个工作证。 工作证上,“zy警卫处”五个大字庄严肃穆。 难得的,张建的眼中涌起惊恐。(本章完) 第580章 试图凑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狡辩是最无用的愚蠢行为。 张建看着眼前的青年,心如擂鼓。 警卫处里无庸人。 这小子手里必然掌握了十足的证据。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甩锅才是最佳选择。 省城和市里的两个审讯室内,相隔几百公里的两个人耗费了全部能力往对方身上泼脏水。 周连长和孙军的钢笔都快磨起火星子了。 稿纸一页页被填满,钢笔水灌了一次又一次。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次日中午十二点,苏昀承拿着一摞笔录来到孙勃的办公室:“报告。” 孙勃抬起头,见是苏昀承便问:“咋样了?” “审过了,调查还需要些时间。”苏昀承回道,“我来借电话汇报工作。” “行,你忙着。”孙勃很自觉的站起来出去,还把房门关上了。 苏昀承放下笔录,拿起电话拨通了林爸的电话。 “您好,我是林秉辉。” “您好,林部长,我是苏昀承。”苏昀承说道,“张建施成坤的审问已经结束了,二人笔录出入略大,需要进一步核实情况。” 林爸默然片刻,说:“先把涉案人员抓齐了,一个都不许放过,这件事极其恶劣,从严、从重处理!另外,确定受害人和安抚赔偿的事也不要落下,生病的一律送到军区医院去治疗,我立刻给你们批令。” “好的,我明白。” “嗯……”林爸思忖片刻,又说,“你在省城多留一段时间,把张建经手的所有案件彻查一遍,如果有冤案、错案,必须尽快弥补翻案。” 苏昀承:“……” 他皱了下眉,提醒:“部长,张建在省城做领导近十年,我一个人查的话恐怕没有两三年做不完。” 林爸:“哦,孙勃不是派了一个连协助你工作嘛,这么多人还不够?” 苏昀承:“……” 让他查案是真,让他离林念禾远点儿也是真。 老林同志又补了一句:“这个情况你再在兰县派出所挂职就不合适了,我给你开了张调令,你先回黑省军区。” 苏昀承:“……” “行了,你工作吧,尽快查实、尽快安抚、尽快调查,随时给我汇报。” 苏昀承:“是。” 挂了电话,苏昀承满眼烦躁,拿上笔录转身就走。 孙勃就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见他面色不虞,问了一句:“昀承,你怎么了?” 苏昀承能说自己被对象的父亲摆了一道吗? 显然不能。 他说:“没什么。” 孙勃抽着烟,看热闹似的看着他:“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苏昀承定了定心神,说,“孙旅,我得回兰县一趟。” “哦哦,做什么?” “收拾行李。” 孙勃想遍了人生中所有的悲伤事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他很大方的对苏昀承说:“那你时间紧,开我的车回去吧,尽快回来,顺路把施成坤也带回来。” “嗯。” …… 林念禾得知张建和施成坤都被拘押审查后,先是长舒了口气,随后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背后发凉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点儿熟悉,上一次老林同志想安排她去文工团的时候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林念禾皱着眉头,搓了搓胳膊。 正巧王淑梅在她旁边,见状便问:“衣服穿少了?” “没,我就是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王淑梅紧张了:“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变故?” “说不上来,但感觉应该和这件事无关。” “那能是什么事?” “不知道。” 林念禾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当天晚上,林念禾正关着门吃炸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外边传来一阵喧嚣,热热闹闹的好像有什么大喜事。 她赶紧把还剩下一大半的炸鸡盒收回空间,擦干净嘴跑了出去。 倒不是大喜事,是村里又开来了一辆吉普车。 瞧着黑省军区的车牌,林念禾心中微沉。 苏昀承下了车,从拥堵在车边的孩子们中挤出来,看着知青点门边的林念禾,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眉眼间多了抹歉疚。 林念禾隐约有了些许猜测,笑着说:“昀承哥你还没吃饭吧?来我这儿吃吧。” “嗯。”苏昀承点了头,跟着林念禾去了后院。 关上门,林念禾一边挽袖子准备做饭一边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不顺利?” “没有,该审的都审出来了。”苏昀承答,目光始终落在林念禾的身上。 林念禾垂着眼睛,拿了四个鸡蛋。 苏昀承默然片刻,还是说:“林叔让我把张建经手的案子重新彻查一遍。我被调回军区了。” 林念禾:“……” 她刚才猜到了苏昀承大概会走,但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她停下敲鸡蛋的手,抚了抚心口自我安慰:“也还行,查案最多只是费脑子,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想了。 苏昀承突然迈前一步,伸手把林念禾拥进怀里。 林念禾一怔,旋即乖乖的靠在他的怀中。 苏昀承轻轻地拥抱着她,声音放轻了些:“抱歉,念禾,我不能陪着你了。” 林念禾笑了,抬手回抱住他的腰,说道:“没什么呀,你只是去省城而已,我放假的时候就找队长叔开介绍信去看你,队长叔那么惯着我,肯定不会为难我的。” 她仰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继续说:“昀承哥,你去吧,张建那么坏,一定没少冤枉好人……帮帮他们吧。” “嗯。”苏昀承点了下头,看她的眼中尽是不舍,“空闲了我会回来看你。” “好,我等你。”林念禾说着,又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不舍得是真的,但林念禾不会拦他。 张建留下的摊子太乱了,换作别人,谁有耐心去把十年前的案子翻出来重新调查?调查期间又是否会因为私心有所偏向? 大概在老林同志的心中,至少有九成是考虑了这些因素,剩下一成才是想棒打鸳鸯。 “念禾。” 苏昀承低低的唤着林念禾的名字。 他很不舍得离开她,但同样无法放任那些冤屈不管。 林念禾抬起头,看到苏昀承眼底的为难,她笑着轻轻踮起脚尖,试图凑近他。 试图凑近……继续试图凑近……继续…… 林念禾放弃了。 她一把揪住苏昀承的衣领,把他拽得弯了腰。 苏昀承:“……?” 林念禾侧过头,在苏昀承的脸上落下一个轻吻。 苏昀承:“……!”(本章完) 第581章 如果不同意…… “昀承哥。” “嗯。” “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别担心我。” “还有个事儿,你得帮我办。” “十件百件都行,你说。” 林念禾把苏昀承的衬衫抚平,轻声说:“是那些姑娘,如果她们愿意,让他们和家人一起来兰县吧,纺织厂正是用人的时候,就算不能做正式工人,做些零工也足够糊口了。” 苏昀承一怔,没想到林念禾最后要他办的竟然是这事儿。 他看着她的眼中尽是柔和,片刻后问道:“汪先生知道你的想法吗?” 林念禾:“他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他前几天跑到队长叔家里喝大酒的事儿告诉汪婶。” 苏昀承:“……” “逗你呐,我是那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嘛?提前与你说是担心那边的情况不允许,”林念禾笑着说,“你如果说能办的话,等会儿我去给汪叔打个电话问问,他同意了我们再做。” 苏昀承思忖片刻,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可以办。” “你不用问一下孙叔叔吗?” 苏昀承:“他如果不同意,我就把他每星期去老参谋那儿喝大酒的事儿告诉孙姨。” 林念禾:“好样的!” 苏昀承没能在十里大队留太久,吃了饭、收拾了行李便匆匆上路,他得赶在明天早晨回到省城,然后尽快把准岳父交待的任务完成。 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必须得趁热打铁,利用一切因素把张建和施成坤连根拔起,他不能耽搁时间。 他走后一星期,林念禾从火车站接来了十几家人。 这些人眼中的卑微谨慎林念禾可太熟悉了,当初孙亚菲初到十里大队时就是这般模样。 “各位同志跟我来,这是咱们纺织厂的车,大家先上车,咱们先回家。” 林念禾笑呵呵的带着几十号人上了纺织厂的货车,看着这么一大群人,她只觉得自己的手里少了个小红旗。 原本这活儿是不应该林念禾做的,可汪潇和计厂长来接都不合适,这些人的身份知道的人只有他们几个,林念禾最终以“年轻”、“活泼”、以及“看着就像跑腿的”被迫揽下这个活儿来。 的确,跟那几位比,她的确更像跑腿的。 跑腿小林等人都上了车后,又拿着名单点了一遍名,确认无误后便招呼司机师傅开车。 大货车的车厢根本谈不上舒适,难得的是这些人没一个有怨言的,一个个老实本分的坐着,依偎着自己的行李,一句话都不说。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道:“纺织厂现在正全力新建厂房,实在顾不上家属院这边的建设,所以现有的都是旧房子,不过老家属院距离供销社、菜站粮站都很近,旁边就是卫生所,生活还是很便利的。” 她刻意忽略了这些人的身份问题,仿佛这个事儿根本就不存在,她只是来接新同事的。 “厂里想着各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便做饭,特意让食堂给大家准备了面条,等会儿大家领了钥匙把行李放下咱们就去食堂吃饭。” 众人认真听着她讲话,不时点点头,依旧没人先开口应声。 兰县实在小,车开了五六分钟就停了。 “来,咱们一家派出一个代表来,到那边的桌子那儿登记领钥匙和饭票。”林念禾说完,率先跳下车,抬手帮着姑娘们下车。 在家属院门口等着的是纺织厂工会的吴副主任——吴校长的妹妹,当初就是她给村小的孩子们弄了几麻袋碎布头做书包的。 “吴婶,我把人带来啦。”林念禾带着十几个姑娘去到吴副主任身前,“您辛苦啦。” “这算啥事儿。”吴副主任笑呵呵的看着林念禾问,“咋把你指使过来了?” “今天休息日嘛,村小不上课,我就来了。”林念禾说,“您忙着,我去帮他们搬东西。” “行,你自己注意点儿,中午来家吃饭啊。” “不了吴婶,我等会儿带他们去食堂,顺路吃一口就行,”林念禾笑得灿烂,“下次我陪校长来复诊时再来蹭饭。” “行。” 吴副主任满眼是笑,应了一声便收回视线,朝自己跟前儿的姑娘说:“闺女,介绍信给我瞅一眼。” 站在那儿的恰巧是徐清清,她赶紧把贴身揣着的介绍信拿出来。 吴副主任接过来,仔细查看。 徐清清抿了抿唇,踟蹰许久还是硬着头皮问:“同志,能不能给我个一楼?平房也行。” “怎么了?有啥困难吗?”吴副主任问。 “我妈妈的眼睛不太好……”徐清清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再提要求会让人厌烦,“要是没有也没事儿,我、我再想办法。” “净说胡话,你咋想办法?还能不让你妈妈出门?”吴副主任说着,翻着登记本说,“我们这都是平房,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找个门口宽敞的,别让老太太磕碰到……” 徐清清受宠若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副主任挑了半天,把距离门卫最近的小院给了徐清清,她还不忘嘱咐:“你家离门卫近,你平常上班啥的照顾不到,你妈妈有啥事就喊门卫帮忙,这啥时候都有人。” “谢谢、谢谢您!”徐清清眼眶微热,她只觉得手中的钥匙有千斤重。 “行啦,别整那些。”吴副主任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打发了一句便自顾自的朝后边的姑娘要介绍信。 吴副主任心细,几乎照顾到了每个有特殊情况的家庭,尽可能的让他们更便利些。 她分房,林念禾就帮着来回送人。 林念禾对纺织厂家属院是极熟的,时不时就被哪个婶子塞点儿吃的。 “清清姐,让婶子在家歇着吧,你拿上饭盒,从食堂打了饭带回来就行。” “好、好,麻烦你稍等我一下。” “记得带饭票。” “好!” 跑了十来趟,林念禾跟这些人熟络起来。 她的笑很有感染力,不知不觉间就让这些饱受苦难的人放松了戒心。 他们虽然没有笑,但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几分。 第582章 对厂长该有的态度 这会儿不是饭点,这一顿面条是计厂长特意让食堂准备的。 纺织厂的食堂大师傅是个姓钱的婶子,四十多岁,从十五岁起就跟着老师傅学手艺,如今已经抱了小孙子。 “瞅你瘦的跟竹竿似的,多吃点儿……啥叫吃不了?白面条你还嫌乎啊?” “钱婶、钱婶,我胃口小,真的吃不下。”林念禾捧着碗讨饶卖乖,“这也就是您做的面条,换我自己煮的,我连这一半都吃不下,您真别给我盛了,吃不完浪费。” 钱婶挥舞着大饭勺,格外有压迫力。 她指着林念禾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六个窝窝头,你再瞅瞅你。” “那一定是您家我姥姥做饭好吃,您这算女承母业呀。”林念禾嘿嘿笑着,拿了筷子要溜。 “站那!” 钱婶一声喝,林念禾立即立正站好。 钱婶捞了个煮鸡蛋放进林念禾的碗里,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你那嘴上抹蜜了?把鸡蛋吃咯。” “嘿嘿,刚从您后厨偷的蜂蜜,甜吧?” 林念禾皮了一句,赶紧溜。 再不走,钱婶非得按着她再来一筷子面条。 林念禾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吃饭,身后,钱婶还在嫌弃别的姑娘吃得少。 食堂里因为有钱婶格外热闹,似乎瞬间就把姑娘们初来时的紧张磨没了。 等所有人都打好了饭,计厂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来这儿的受害者们都是姑娘家,突然看到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她们不自觉的都害怕起来。 计厂长赶紧挥手:“我说几个事儿,你们吃着,不耽误。” 他说让人吃饭,但哪个姑娘都不敢动筷子,就连想要先给母亲送饭的徐清清几人都老实儿的坐在凳子上不敢挪一步。 计厂长有点儿懵。 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把他当领导,这个感觉可太陌生了。 他把手背到身后,扭头看了钱婶一眼。 钱婶:“你瞅啥?没你的!” 计厂长长舒口气。 这感觉就对了嘛! 他就习惯他们这种不把厂长当豆包的感觉! 这也怪不得计厂长,毕竟以前的纺织厂效益不好,厂里就那么几个工人,这个是技术骨干、那个是销售骨干、那个又是管饱的……左看右看,好像就他这个厂长可有可无。 林念禾握着筷子,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她朝其他姑娘说:“大家吃饭吧,要不然面条要坨了。” “就是就是,吃你们的,听他讲话又用不着嘴。”钱婶跟着说。 听她们如此说,姑娘们这才迟疑着拿起筷子,只是半天都不往嘴里送。 这样的画面计厂长勉强可以接受,他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你们刚来,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去工会领工作服和劳保用品,然后要跟着师傅学做头花,你们都会是正式工,你们家里要是有人能做零工就按着正常工钱给结算。” 计厂长的视线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继续说:“工会的吴副主任你们都见过了吧?以后有啥困难就去找她,家里头要是有啥事儿也吱声,哦对了,咱们兰县的孩子上学是县里头拿学费,你们要是有弟弟妹妹要上学就去公社开证明,然后去学校报道。” 计厂长一字未提曾经的事,只把她们当成了新来的普通工人。 他把该说的说完,就冲林念禾说:“小林,你吃完饭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嘞。”林念禾应下,“我带他们去工会认个门就过去。” “行,你忙完过来。” 计厂长说完赶紧走了,实在是怕自己再吓着这些姑娘。 等他走了,林念禾便冲大家说:“要是得回去给家人送饭你们就直接回,等会儿我带其余人去工会认门,明天早上你们一起去就行了。” “好……谢谢你。” 几个姑娘满脸感激的离开了食堂。 林念禾慢悠悠的吃完饭,又和钱婶说了几句话,把刚才在家属院里被大家塞的吃的分给钱婶一些,这才带着姑娘们离开。 钱婶在食堂里剥着花生,看着这些姑娘,不禁轻叹了口气。 “可怜见的,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这是家里头出啥事了吧……” 她轻声念叨着,心疼的摇了摇头。 林念禾带着姑娘们在纺织厂里绕了一圈儿,把工会和厂房都指给她们看了,这才把人送出门。 家属院就在厂子旁边,一墙之隔而已,她没再去送她们。 “计叔。” 林念禾敲响计厂长的办公室房门。 “哎,进来吧。” 林念禾推门进去,计厂长正一脸喜色的看着她:“嘿嘿,小林!卡帕萨那边汇尾款来啦!” “哎?这么快?”林念禾有些惊讶。 “来,你坐下。”计厂长朝林念禾连连挥手,把汇款单给她看,“你看看,第一批的货的尾款全结清了!” 林念禾侧头看去,心中飞快计算了一下,当真是第一批货的全部尾款都结清了。 “我记得第一批货才交货一个多月吧?怎么这么快?”林念禾随口问。 当初她给卡帕萨大叔的尾款交付期限可是五个月,如今这才一个月就付清了,只能说明—— 头花在米兰卖得是真的好!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计厂长笑得都露出后槽牙了。 林念禾却没笑,手指轻点着桌面盘算着。 计厂长独自笑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孤独,看着林念禾疑惑询问:“小林,你咋不笑?” 林念禾:“哈哈哈?” 计厂长看她如此应付,突然就紧张了,放下汇款单搓着手问:“难不成还能有啥事儿?这不是都把钱给咱了吗?” “哦,那倒不是,”林念禾这才意识到计厂长误会了,赶忙说,“我就是在想,按照现在的情形,卡帕萨大叔应该很快就能把生意发展到巴黎去,所以……” 计厂长的眼睛倏地亮了,不用林念禾说就接了茬:“所以咱们秋交会只准备五百万只头花的配额不够用!” “对。”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好事儿啊!你咋笑不出来?” 林念禾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您能做出来吗?” 第583章 变脸和走马灯 理想和现实是对冤家,它们疯狂抢夺话语权,把夹在中间的人类扯得遍体鳞伤。 计厂长现在就被它俩来回拉扯,一会儿笑,一会儿笑不出来。 林念禾喝着水看计叔牌变脸,看了五分钟,腻了。 “咳咳,计叔,您就不想说点儿什么?”林念禾循循善诱。 计厂长愁容满面:“这个,不好说啊。” 他倒是想说点儿啥,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 计厂长掰着指头盘算:“你看,解崇礼为了对付施老狗把咱分厂的建设压了好几天,虽然说这后续建设里能抢回来,但咋不得三四个月?建好了再招工、培训,等到分厂能用了,秋交会也快要开始了,不顶啥事儿啊!” 林念禾默默开口:“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怕汪叔会为难。” 计厂长眼前一亮:“嘿,你说你说,老汪不怕困难!” “市里不是也有纺织厂嘛,如果能把他们合并了,那不就剩下了建设厂房的时间?里边的工人又大部分是老手,培训他们速度快不少,最多半个月就能开工。” “啊?” 计厂长懵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念禾。 合并重组在以后很常见,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引发了下岗潮。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在当下,根本没有人想过这样的操作。 林念禾靠在椅子上,摊着手说:“这就是最快的提升生产力的办法,只要汪叔能谈妥,就很容易解决了。” 计厂长拧着眉头,思索半晌后摇摇头:“市里的纺织厂虽然效益一般,但那好歹也是老厂子,两代领导拉拔起来的,解崇礼不能答应。” “好处都给他了,还想不办事儿?”林念禾轻笑,“生意场上甭谈情怀,把分厂生产量的百分之二十净利润给分厂,解先生要是还不干,我就去省城纺织厂谈。” 解崇礼干不干还是未知数,计厂长先不干了。 “百分之二十的净利润?那一年不得好几百万?”计厂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老些钱就白白让出去了?这哪行?就算我答应,老汪也不能答应!” “您和汪叔该不会是想只占地方不给他们纳税吧?”林念禾狐疑的看着他。 “咳咳……”计厂长别过头咳嗽了两声,“那啥,那咱不是帮他们解决了不少工作问题嘛……” “解决工作问题是双方各有需求,您用着别人的地方、占着别人的地,得了好处一点儿不给别人分?”林念禾哑然失笑,“真那样做的话,分厂的生产量都未必能达到总厂的一半。” 计厂长依旧心疼,抿着唇权衡利弊。 他是真的穷怕了,哪怕明知道事儿不能那么办,也不想把钱送到别的地方去。 有一瞬间,他都想鼓动汪潇去市里当领导了。 这显然更不靠谱,解崇礼这会儿刚没了死对头,正是最顺心的时候,怎么可能把椅子让出来? 计厂长用力抹了把脸,看着林念禾试探着问:“给他们百分之十行不行?” “太少了,解先生不会动心的。”林念禾坚决摇头,“想用利益稳固合作,那利益就得足够大,少了反倒添仇。” “哎呀!” 计厂长的表情活像是林念禾要把他儿子送人,还是得笑着送出去的那种。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越走越焦躁。 林念禾又欣赏了一会儿计叔牌走马灯,看了十分钟,晕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正巧见到几个卸货的工人在忙活。 初夏的天,他们穿着跨栏背心戴着劳保手套,汗流浃背却满脸是笑。 林念禾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扬起几分。 “行!干了!” 计厂长突然下了狠心,大声吼出来。 林念禾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来。 她拍了拍心口给自己压惊,长舒口气后才说:“计叔,您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在您心窝子里捅两刀呢。” “要是给我两刀能省了这老些钱,你捅我四刀都行。”计厂长面色苍白,虚脱似的坐回到位子上。 “哎,其实您也不用这么难受——”林念禾笑着说,“把钱直接给分厂,让他们自负支出、自己纳税,不比他们买根针都朝您伸手要钱来得省心?” “这……”计厂长又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把钱给他们,然后咱们就当甩手掌柜?” “当然,”林念禾点点头,“不过工人的工资是要规定与咱们这边一致的,尤其是零工,不能让他们克扣或是压价,到时您派两个会计过去专管这事儿吧。” 计厂长飞快的盘算了一下,按着市纺织厂的规模大致估计了一年的运营成本,终于乐了。 “哎,是比咱自己管要多拿几十万,但是这也省心,解崇礼能征到税款也不会再说啥。”计厂长又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念禾很善良的没有戳破他的伪装,轻笑着说:“您要是觉得行,就找汪叔商量这事儿吧,尽快安排好尽快开工,时间紧任务重啊。” “哎,小林,秋交会咱得准备多少配额?” “多多益善,两三千万不嫌多,少于一千万我倒为难了。”林念禾答,“多少我都能给您卖出去。” 计厂长:“……!” 计厂长等林念禾走后立即去找了汪潇。 他先欣赏了一遍汪氏变脸,又看了一会儿汪氏走马灯……最后,汪潇一边拍着他的脑袋一边咬牙答应:“行!我这就买今天下午的火车票去市里!” 计厂长的脑瓜子被拍得嗡嗡的。 他琢磨着,刚才他也没拍小林的脑袋啊,这怎么还不一样了呢! 汪潇没管计厂长哀怨的眼神,收拾了东西就赶紧往火车站跑。 在解崇礼的办公室里,汪潇先欣赏了一遍解氏变脸,又看了一会儿解氏走马灯…… “你可别晃荡了,看得我眼晕!”汪潇翻着白眼,“赶紧给个痛快话,你要不答应,我就去省城了。” 解崇礼拧着眉头坐回到凳子上,他喝了口茶水说:“老汪,你看,你在我们这办厂,我肯定是欢迎的,但是你要把我们纺织厂变成你们的分厂,还只给百分之二十的纯利,你这就……” 汪潇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的话我去省城顺路看看施老狗,也不说别的,就告诉他你在背后使了多大劲儿。” 解崇礼震惊了:“这么不要脸的威胁你是跟谁学的!” 中秋快乐呀宝子们~还有一章,晚一点儿发哈 (本章完) 第584章 岚姐居功甚伟 不论过程如何,也不管最后是利益还是威胁起了作用,总之,兰县纺织厂分厂在半个月后开始生产头花了。 分厂开工那天刚好是兰县纺织厂去香江送货的队伍回来的日子。 从码头开回来的大货车给林念禾带回来了十个小箱子。 箱子不大,也没装满,但重得离谱,分箱装大概是担心放在一起不好搬。 林念禾借了个板车,来回拉了两趟才把它们都搬进自己的小屋。 钥匙是前些日子沈瑜提前寄过来的,林念禾拿出来打开锁,看着箱子里金灿灿的金条,乐了。 她先检查了一下成色,确定金子的成色没问题后就拿了个秤出来称重。 她当初拜托沈瑜把机械厂给她的三百万提成换成黄金,按着现在的金价算,应该是八百三十千克左右。 然而她却刚好称出了一千千克。 “排除路上金子生出小金子的可能,那就是……”林念禾摸着下巴,“沈叔叔大气呀。” 之前沈瑜因为林念禾帮他完成二道贩子的买卖打算送给林念禾一套房被拒绝了,看来这是换了种方法给她报答。 果然,林念禾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封信。 “林小姐,展信佳。” “春交会承蒙林小姐关照,我与父亲提起,老人心中难安,让我务必表达感谢,恰逢……” 信很长,内容却很简单——说服林念禾收下那些金子。 这钱林念禾拿得倒是不亏心,毕竟当初没那么一出,沈瑜做二道贩子的买卖也得费点儿力气,至少不会那么快的回笼资金。 林念禾把金条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她没有搬运的顾虑,直接把箱子装满,然后收进空间。 她只需要在几年后把这些金子卖出去就可以了。 坐等升值,躺着等也行。 林念禾心花怒放,拉开窗帘记账,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瓜女子,傻乐啥呢?” 温岚突然探进来个头,看到林念禾在傻笑,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林念禾的嘴角实在落不下去,只能说:“我想到了很开心的事儿。” “啥事儿?” “买两条街。” 岚姐从上到下把林念禾打量了一遍,狐疑问道:“你脑瓜子让驴踢了?” 林念禾完全不生气,端着未来企业家该有的风范,嘚瑟的朝温岚晃脑袋。 温岚撇撇嘴,说:“别买两条街了,梅子大哥大嫂今儿到,咱去接站。” 林念禾赶紧把账本收起来,兴冲冲地问:“咱们怎么去?” 温岚:“爬着去。” 林念禾:“你爬吧,我有自行车。” 76年6月28日,未来的林姓企业家因为问废话和嘴太欠,被温岚追了二里地。 林念禾:“在我身体变好这件事上,咳咳咳,岚姐居功甚伟。” 王淑梅领着王小小嗑瓜子看戏,还不忘接茬:“念禾,你有需要的话,这事儿我也可以帮忙。” “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呀。” 林念禾:“……” 日前,钱国柱在最后一次拉货的时候就把大件的行李搬到兰县来了,这次过来他和大嫂轻装简从,只背了两个包、抱着小钱新。 “哥,嫂子!” 王淑梅和王小小看到人就跑了过去,孙光辉默默跟着,上前去接过了大嫂背上的包,背着退到了一边。 钱国柱的工作已经谈妥了,纺织厂的运输二队队长。正巧纺织厂的新家属院落成,在新厂区北边,四层高的红砖火炕楼,钱国柱分到了一间五十来平的房子。 火炕楼大概也是东北“特产”之一,顾名思义,就是把火炕搬进楼房,不是用暖气取暖,而是要住户自己烧炕。 这样的房子在兰县也是稀罕的,全县也就新厂这边才有寥寥四栋。 大嫂之前听钱国柱说了新房子是火炕楼的事儿,只是她当时不了解兰县的情况,还以为这边守着纺织厂很有钱,处处是楼房。 如今瞧见只有这么几栋火炕楼,大嫂皱起眉头,拽过王淑梅低声问:“淑梅,这房子咋回事儿?你是不是走人情了?” “没有,真没有,”王淑梅保证道,“这几栋火炕楼里住着的都是纺织厂没房的新工人,厂长说了,还要盖呢。” “真的假的?”大嫂不放心,“你可不许蒙我,要是有啥人情你可得跟我说,别我不知道再让人挑理了。” 王淑梅索性拽过林念禾:“念禾,你跟我嫂子说。” 林念禾斜眼看她:“现在知道找我了?不是刚才要‘帮我’的时候了?” 王淑梅:“……” “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不行?下次小岚捶你的时候我帮你拦着。” “成交!” 林念禾立即绽开笑靥,朝大嫂说:“嫂子您放心,真没什么猫腻,不信您去左邻右舍看看,大家都是普通工人,或者等您没事儿了去镇上逛逛,西边那片正要动工盖楼房呢。” 大嫂琢磨了半天,又去窗边往西看了会儿,隐约瞧见好像真的在盖房子,这才信了。 大嫂信了之后就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这房子一共两个屋,她收拾着里屋冲王小:“小小,你住里屋吧,这屋亮堂,等会儿让你哥去给你打个桌子,你学习方便。” 王小小正抱着钱新逗弄,闻言回道:“嫂子你们住里屋吧,我白天上学不在家里,亮堂也没用啊。” “让你住你就住,听嫂子的。” 大嫂突然探出头,见王小小抱着钱新,立即皱起眉头:“你把小新放炕上,你胳膊才好没两天,别抱他。” 王小小笑得像朵太阳花,应了一声拿了个薄被铺好才把钱新放下。 “柱子你去买点儿菜,再割点儿肉,晚上咱包饺子。” “行。” “淑梅你把你哥背的那包打开,里边有香肠,你们几个先吃点儿。” “好。” 瞧着他们一家子里外忙活,林念禾碰了碰温岚:“岚姐,你想家没?” 温岚吸了吸鼻子:“你别说话。” “还是在家附近下乡好,以后淑梅姐下课后回来吃饭都行。” “你闭嘴。” “……” “别逼我捶你。” “我刚才没说话!” “那我也想捶你。” “……” “禾子,我想家了。” “嗯,我也想家了。” 她俩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同病相怜的看向彼此。 突然,两截香肠出现在她俩眼前。 王淑梅蹲在她俩对面:“咋了?想家了?” “我想捶你。” “我想抽你。” 王淑梅把香肠塞进她俩嘴里,说:“没事儿啊,以后我大哥就是你们大哥,想家了就来家里。” “整的像谁缺大哥似的。” “我馋的明明是你大嫂。” 王淑梅:“滚犊子。” 第585章 出人意料的反转 乡愁就像野草,一旦冒头,便除不干净。 当晚,温岚没做衣服,咬着手绢边哭边给家里写信,写到动情处,操起枕头就冲进王淑梅那屋揍了她一顿。 岚姐是豪放派,林念禾则是婉约派。 她一直等到第二天才不紧不慢的去找了李大和—— “队长叔,等村小放暑假的时候您能不能给我开张介绍信?我想回京城一趟。” 李大和咂吧着烟袋锅子,利索回答:“不行。” 林念禾振振有词:“队长叔,我是有正事的,我要去考察市场。” 李大和:“哦,那的确是正事。” “所以……”林念禾期待满满,搓着小手眼巴巴的望着李大和。 李大和:“不行。” 林念禾小脸儿垮了:“队长叔!” 李大和:“滚犊子。” “您不要以为您是最好的大队长我就不敢跪下求你!” 李大和绕了好大一圈儿才明白过来林念禾在说啥。他翻了个白眼,吐出口白雾:“说不行就不行,别说你跪下了,就算你给我磕仨都不行。” “那您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林念禾凑到李大和身边坐下,“暑假一个多月呢,我又没有什么活儿,天天跟您眼前晃悠您不烦呐?” 李大和斜睨着她:“暑假那会儿要修厂房,知青都得去。” 林念禾:“……?” “不是,这是我能干的活儿吗?”林念禾瞠目结舌,“在我有限的知识范围内,板砖的唯一作用就是给人开瓢啊!” “哦,那你去当监工,谁偷懒你就拍他。” 林念禾:“……” 您是懂物尽其用的。 眼见着李大和一副死活不松口的表情,林念禾婉约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屋里跑:“李婶!队长叔欺负人!” 李婶还没答话,李大和又补了一句:“你爱找谁找谁去,你跟我丈母娘告状我都不能给你开介绍信!” 林念禾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李婶的怀里。 李婶搂着她,朝外边瞪了一眼:“你跟孩子吵吵啥?有啥话不能好好说?还把我娘搬出来,把你能耐的!” 李大和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声音明显低了八度:“反正就是不行。” 李婶哼了一声,转头问林念禾:“丫头,咋了?” 林念禾小声说:“暑假想回家。” “想家啦?”李婶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一帮孩子了,离家这老远,咋可能不想家……”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对、对!就要这样的反转—— “但是你今年夏天真不能回去,公社里都盯着呢。” 林念禾:“……?”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反转啊! 婉约派宣告失败,林念禾回到知青点……然后抓起自己的枕头就冲进王淑梅的屋子,淑梅姐还没反应过来,林念禾的乳胶枕已经砸在了她的背上。 王淑梅:“还来?你俩有病啊!” 知青点里吱哇乱叫,李大和在院里又长叹口气。 李婶端着一盆土豆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削土豆一边说:“其实丫头说得也没错,暑假那一个多月她们本来就没啥事……她们刚下乡才一年多,又不像红旗她俩似的有家也不能回……” 李大和叹了口气:“要是去年她们乐意回就回呗,我还嫌她们闲晃悠碍眼呢……你没听广播里说啊,这几个月事儿多老多呢?就那小崽子的脾气,她回去了不是送上门让人抓呢么?” “唉……”李婶叹了口气,突然扒拉了李大和一下,“那也不能让几个丫头去盖房子啊,她们哪干得了那活儿?” “我知道、知道……你别掐我,到前儿让她们几个帮着搬点儿东西就得了,还真能指望她们干啥活啊……” “这还差不多。” …… 乡愁就像野火,一点儿火星足以燎原。 村小的学生们都发觉自家老师最近情绪不高,具体表现为下课的时候禾禾老师都不吃零嘴了。 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尽可能的更乖巧好学一些,试图以此让老师开心。 林念禾看着连续三天全员满分的小考卷,沉思片刻后默默点头:“嗯,看来知识点掌握得很牢靠,可以提一点儿难度了。” 小林老师连夜修改了教案和小考卷,直累得没有多余精力想家。 孩子们发现禾禾老师又在课间吃零嘴了,都以为是自己努力读书让老师开心,一个个学习更加努力。 小林老师:“哎?理解得这么快?可再加难度就得教二年级的内容了啊。” 孩子们:“学习学习,为了老师能吃得下零嘴!” 孩子们以为林念禾是因为他们努力学习而开心,林念禾则觉得是自己之前看走了眼,其实他们全班都是学习的好苗子,只是以前被牛娃衬得有些不显眼。 美好的误会就此诞生。 孩子们每天琢磨怎么学得更好,林念禾每晚回去加班研究新知识点怎么讲才更通俗易懂、小考卷该怎么出才能真的测试出来孩子们的知识点掌握度。 林念禾对孩子们充满期待,孩子们也总能回馈给她惊喜。 不经意间的误会,让林念禾几个月前就在琢磨的罗森塔尔效应落到了实处。 “念禾,这次期末考试的题你出得有点儿难了。” 吴校长拿着林念禾出的期末考试题,皱着眉头直摇头。 林念禾早想到了吴校长会这样说,直接拿出一摞小考卷:“校长,您看看这些吧,看完您就明白了。” 吴校长疑惑的接过来,一张张仔细看过去,她的眼睛渐渐被震惊取代。 “等等、等等,”作为一个老校长,吴校长都有些接受不了,“你平时作业留得很多?” “没有,正常标准。” “那是你又抢了小岚的体育课?” “没有,我哪敢啊,岚姐不得捶死我。” “那这是……” 吴校长想不通,很想不通。 明明是一年级的小考卷,可这字迹整齐、卷面干净,比二三年级的也不差了。还有那题,明显是略难于一年级的教学内容的,学生们竟然还能都拿一百分? 若只有一两个有这样的成绩倒也属于正常,可全班都这样就很离谱了! 尤其是一年级里还有个把小学当托儿所上的白小军,他竟然也能学明白?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吴校长满眼疑惑。 林念禾一本正经的回:“我其实没做什么,主要是我发现我们班的孩子其实都是小天才,之前没发现可能是因为牛娃太优秀,衬不出他们了!” 吴校长:“……?” 咋的?天才是韭菜啊?还能论茬长? 今天亲戚来家里,闹了一天,先更一章,下个月努力每天三更六千字哈! (本章完) 第586章 广播里说擎天柱来了 林念禾这话她自己信不信暂是未知,吴校长是一定不信的。 她从事教育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哪个班里全是“天才”。若说是高中里把成绩好的学生都分到一个班尚算可能,但小学一年级,按着年龄分的班,这怎么可能呢? 吴校长不信,却有人信了。 几个趴在窗根底下弹玻璃球的学生听见了、信了,立即奔走相告—— “林老师说他们班的学生都是天才!” “天才是什么意思?” “牛娃那样的就是天才!” “啊?那他们班的是不比咱们还能早上初中啊?” 比玉米地更适合传播消息的地方大概就是学校了,一个课间罢了,全校师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恰逢下节课是一年级的体育课,得知自己也是“天才”的学生们不自觉都扬起了下巴,跑步都比平时更卖力。 吴校长看着窗外的小家伙们,转头又看向林念禾:“你自己觉得你那话靠谱吗?” 林念禾很直接的摇头:“不靠谱,但我必须觉得这就是事实。” 吴校长:“……?” 林念禾转回头,看着她笑了:“校长,如果我自己都不信他们是真的天赋异禀,他们怎么能相信自己不是池中物呢?” “你与他们谈过了?” “没有,这没必要,只要我真的相信,我的想法就会不经意间表达出来、传达给他们……这比直接说明更有说服力。” 吴校长沉默了。 她这是……骗人前先骗过自己?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唯心,不过我还是觉得,人的信念有破钧之势,只是它需要被挖掘引导出来。” 林念禾一手托腮,看着窗外跑步的孩子们,轻声呢喃:“读书、考学,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最合理合法的途径……这样虽然有鸡娃嫌疑,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途径给他们提供更多的选择了。” 谢宇飞可以拿着照相机像个小开似的整日闲晃浪费胶卷,那是因为他家父母兄姐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近两千块,他再怎么不着调,回城后端上铁饭碗也不成问题。 这些孩子们的父亲不是谢辙,也没有正团级的大哥。 他们有的只是数九寒冬的求学路和梆硬的窝窝头。 哦不,他们还有用汗水浇灌黑土地的父亲和捻针拿线的母亲,他们还有先贤大儒的殷殷教导,他们还有不问出身的高考。 他们说,儿啊,好好念书,别跟爹娘一样。 他们说,分数够就能上,家庭困难?先来学校,老师给你想办法。 他们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们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他们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他们想以后有选择的余地,就只能先走过这一段独木桥。 走过了这一段,他们才能选择是留在城市打拼,还是回到家乡团圆,是坐在办公室里,还是奔赴自由和远方。 或许有人学业不成也做了大老板,但那只是“有人”而已。 整个村小百来名学生,大概都闯不出一个“有人”。 “念禾。” “嗯?” “你做得很好。” “嗯……可能吧。” 林念禾不敢确定自己做的是否真的很好,在教育这件事上,她有的经验是自己曾经受教育的经历。 她两岁半开始学英语和法语,五岁学意大利语和德语,八岁学俄语和日语——因为有专家说越早学习外语越容易掌握;凡是有记载的乐器她都或多或少学过一些,她甚至连编钟都敲过——比敲三角铁难不了太多,只是站着很累。 别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时在和朋友看电影,她十三岁时被老爸塞进一个项目组里研究创业;别人的寒暑假是阳光沙滩度假,她的寒暑假是比赛演讲拿奖、拿奖、拿奖…… 别人家的父母让孩子练铁人三项,她的父母让她练成铁人。 ——都是很没有参考性的经验。 被曾经的记忆忽然击中,林念禾打了个寒战,赶紧说:“校长,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了。” 她需要找个小角落心疼地抱抱自己。 吴校长还在琢磨村小的教育问题,闻言便先点了头:“那你先忙,我想到了再找你。” “好嘞!” 林念禾回到教室,连吃了两袋橘子软糖才觉得好一点儿。 “林老师!” 窗边,伍根茂和曹石建兴奋地探进来两颗脑袋。 他俩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剃了两个大光头,格外晃眼。 林念禾眯着眼睛看向他们:“怎么了?” “领导让人送来了好几个大箱子!说是啥啥扇!” “电风扇?”林念禾站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玩意儿!” 林念禾立即出门去:“在哪儿呢?” “村口!货车开不进来,大队长正带人搬呢!”伍根茂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林老师,那是啥玩意儿啊?” 林念禾想了想,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就是插上电就能自己扇扇子的机器。” 伍根茂和曹石建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林念禾想尽快去看看汪潇到底给他们送来了几台电风扇,没注意到他们俩的表情变化。 她正要出校门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俩人神神秘秘的问:“林老师,你说的这玩意儿是不是擎天柱的亲戚啊?” 林念禾脚一软,差点儿一头栽进路边的水沟里。 她震惊的看向他们:“那个故事你们俩还记得呢?” 当初,她哄郑珊和白小军睡觉的时候讲过这个故事,俩孩子因为睡得太快没听到许多,倒是伍根茂和曹石建在外边听全了。 当时他们俩的反应就很让林念禾震惊,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过去大半年了,他们俩竟然还念念不忘。 伍根茂用力点头:“当然记得!” 曹石建跟着说:“不止记得,我们还知道擎天柱他们啥时候来的呢!” 林念禾弱弱地问:“你们怎么知道的?擎天柱去你家吃饭了?” “就三月份那会儿啊!广播里都说了!” 林念禾:“……?” 广播? 广播里说擎天柱来了? 那广播里说没说他拿的哪国护照啊? 第587章 被遣返的电风扇 伍根茂和曹石建唾沫横飞的解释了好半天,林念禾终于意识到这俩人说的是什么事儿了—— 今年三月初,邻省落过陨石雨,其中有一块世界最大的石陨石。 林念禾当时也在广播里听过一句,但她那会儿正忙着准备春交会,根本没心思管这些,随便听过便略过了。 要不是这俩活宝提起,她这辈子都想不到陨石雨竟然能和擎天柱联系起来。 他们这说法…… 陨石同意吗? 擎天柱同意吗? 派拉蒙和梦工厂同意吗? 甭管他们同不同意,反正伍根茂和曹石建同意了,并且咬紧牙关死活不改。 林念禾用了十分钟也没能让他俩信了那就只是一个故事,反倒不得不接受他俩给擎天柱取的小名—— 铁柱。 林念禾默然许久,抬手按住两位东宫总管的肩膀,诚恳建议:“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去北美。” “啊,林老师你是怕我们被资本家欺骗吗?” “不,我怕你俩被告死……或者被打死。” 林念禾尴尬的咳嗽两声,又补充一句:“这事儿你们俩别跟别人说。” “明白!要保密对吧?” 林念禾:“对……吧。” “林老师你放心!”曹石建拍着胸脯说,“我们就跟几个乡亲们说过,别人肯定不告诉他们!” 林念禾陡然一惊:“你们跟谁说了?” “唔……关舅爷、大队长、会计叔、王婶、壮实哥、小张哥……还有好几个,记不住了!” 林念禾:“……” 要不研究一下怎么给擎天柱同志申请个户籍吧。 因为被擎天柱绊住了脚,林念禾是在村小门口看到电风扇的大箱子的。 村里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平板车,几个壮小伙拉着车把十个箱子搬到了村小门口。 李大和瞧见林念禾,便说:“林丫头,把吴校长喊出来。” 林念禾:“有事让我办的时候叫我‘林丫头’,不给开介绍信的时候就让我滚远点儿。” “你去不去?”李大和不自觉的开始蹭鞋底。 林念禾利索翻墙进了村小,那动作行云流水,李大和都没反应过来。 李大和看看林念禾翻墙的地方,再看看五米外的学校大门,愁得捋了捋头发。 没一会儿,吴校长就和林念禾一起出来了。 看到那些大箱子,吴校长有点儿懵:“这是干啥?” 李大和瞪了林念禾一眼,说:“汪小抠给村小送过来的,说是啥电风扇啥玩意儿的,好像是从穗城那边弄过来的稀罕玩意儿。” “哎呀,”吴校长眼前一亮,“给咱这东西干啥?” 林念禾背着手解释:“我们之前在春交会的时候租了别人的电风扇,汪叔觉得这东西挺好的,就在穗城的电风扇厂订了两百个,大部分要放在纺织厂的车间里,这是给咱们用的。” “哎?” 意外的,大家的脸上都没有太多喜色。 林念禾纳闷儿了:“怎么了吗?从汪叔身上薅羊毛难道不开心?” 李大和的表情很复杂:“这得插电用对吧?” 林念禾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对啊。” “插电得有插座对吧?” “对啊。” “村小没有插座啊。” “……” 林念禾懵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村小还真的没有插座。 当初建学校的时候倒是拉了电线,可只连了电灯。这年月又没什么家用电器,压根儿也没人想着要留个插座。 林念禾倒是知道插座的必要性,可在她的潜意识里,盖房子留插座是常识,她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呐。 甚至在她跟汪潇要电风扇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教室里没有插座。 林念禾懵了好一会儿,问:“那怎么办?总不能就把它们放这儿落灰吧?” 李大和琢磨着,片刻后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可费电了?” 林念禾:“大概比灯泡费电吧。” 四分钱一度电,这对节省惯了的乡亲们来说完全是个不必要开支,他们没事儿的时候连灯都舍不得开,更别说用更费电的电风扇了。 李大和当即摇头:“那还是给汪小抠送回去吧,这玩意儿用不用能咋地,没有它日子不也照样过?” 旁边的乡亲们闻言也跟着点头,大家都觉得就算是夏天,扇扇子就足够了,哪还至于用这烧钱的东西? 林念禾想了想,说:“队长叔,至少先让大家看看电风扇是什么样子的吧?” 李大和看了眼身旁虽然附和却满眼好奇的小伙儿,又看看操场上那些眼巴巴的孩子,抿着嘴想了好一会儿,点头:“那行,搬一台去大队部,那边有插座,等下工了大家伙都来晒谷场,咱也见识见识这新鲜玩意儿。” “好嘞!” 大家的脸上绽开笑靥,赶紧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大纸箱搬去大队部。 剩下的九台则直接又被拉回到村口,打算让货车来接走。 林念禾看着分路而行的两拨人,无声的叹了口气。 李大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点了烟问:“你跟汪小抠要的吧?” “嗯?”林念禾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抱歉队长叔,我擅作主张了。” “你也是好心,”李大和摇了下头,吐出口烟,低声说,“再过两年,咱用得起了再跟汪小抠要!” 李大和的眼中没有不快,也没什么难堪,他的眼神格外坚定,瞧着那些拉走的电风扇,仿佛看到了以后家家户户都有电风扇的日子。 “嗯!”林念禾用力点头,“以后咱们用更好的!” “对了,丫头,”李大和朝林念禾说,“上午刘能和袁华跟我说,火柴厂那边想在咱这儿建个厂房,以后所有的工序就都在咱这儿干了,我和你赵叔商量了,但是有点儿拿不准,你觉着咋样?”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您真想问我的建议?” 李大和:“你要还敢提介绍信,我就一脚把你踹回京城去。” “瞧您这话说的……您瞄准点儿啊,别给我踹到大兴安岭了。” “滚犊子,赶紧说!” “让人办事儿连点儿好处都不给,您比汪叔还抠……” “晚上让你婶给你炒盘土豆丝。” “好嘞!我给您搬个凳子,咱爷俩儿慢慢唠!” 还有一章哦,晚一会儿发 第588章 就不是那有脾气的人 日头当空,天朗气清。 十里大队,村小门口。 李大和抽着烟,林念禾剥着松子,一老一少谋划着十里大队的未来。 “我合计啊,咱村里的部分女同志是有活了,但是还有那干不好裁缝活儿的和一群老爷们呢,还有五六十岁的和腿脚不行不好下地的……”李大和说到这儿,眉头皱了起来。 腿脚不行的。 曾经只有赵会计,如今又添了个赵壮实。 赵壮实的腿到底还是跛了,他为此郁闷了三天,最后被赵寡妇和余香琴一人揪一边耳朵给骂好了。 村里人倒是没人笑话他,一来赵壮实这腿是为了救人才伤的,二来他毕竟是前村霸,虽然有个“前”字前缀,但在年轻一辈儿里还是有些威名的,等闲人不敢得罪他。 可他毕竟还年轻,现在是能糊火柴盒贴补家用,也能去牛棚上工,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赵会计倒是想教赵壮实算账,可他只认识三百七十二个字,算数什么的更是看一眼就头大。 李大和吐出口烟,继续说:“所以我合计着,要是能把厂子办起来也不错,起码能给大家伙多整条路子。” 林念禾嚼着喷香的松子,思忖片刻说道:“办厂是没问题,但不能让火柴厂出资办。” “啥意思?”李大和紧张了,“办个厂可得不老少钱呢,可不是像村小似的盖六间房就能用,那纺织厂办分厂不也是搁市里掏好处么。” “您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林念禾吃得渴了,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才继续说,“纺织厂是办分厂,咱们是要被办分厂,本质上就差着事儿呢。” “如果咱们让火柴厂出资办厂,那话语权和管理权就都得听他们的,到时候他们派来一堆人管生产,指手画脚的要求一大堆,咱们的农活儿还干不干了?” 李大和皱起眉头,铿锵道:“地里的活儿绝对不能耽搁,那是咱安身立命的根本,啥事儿来了都不能荒了地。”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咱们扪心自问,能当工人谁会乐意当农民?人家火柴厂招人还能按着您想的那样,只招不好下地干活的?他们也想要壮劳力嘛。”林念禾说。 李大和拧着眉头,抽着烟不说话了。 林念禾又喝了口水,继续剥松子:“所以呢,我们这厂只能自己办,规矩我们定,盈亏我们负,所有的管理火柴厂甭想插手。” 话题又绕回到了钱上,李大和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问:“丫头,你给算算,盖个火柴厂得多少钱?” “只算厂房的建设的话,少说两千块。”林念禾说,“但要是把生产线之类的都算在内,没个十万八万不行。” “两千咱们大队倒是出得起,但是十万八万的……还是先让他们糊火柴盒吧。”李大和嘬着牙花子直摇头,起身就想走。 “您别急啊,听我说完。”林念禾把他又拽了回去,还塞给他一把松子,“所以我们要火柴厂的技术支持——跟他们租一条生产线,租金的话,每年给他们5%的纯利。” “啊?”李大和拧紧了眉头,“他们能干吗?要是他们自己办厂,挣的钱不都是他们的?” “他们自己办厂,那也得招得到人才行,”林念禾轻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非要自己办厂,那我就能搅和得他一个工人都招不到,最后白白建了一片厂房……咳咳咳,队长叔,我的意思是您想办法搅和招工,不是说我自己来啊,这活儿我可不行。” 李大和睨着她:“这事儿除了你别人真干不了。” “您别说笑,我可是个善良的好人,干不来那种丧良心的事儿。” “谁家好人能眼睛不眨的就能想出来这损主意?” “……” 林念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天。 半晌,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能什么都不做就每年白收钱,他们何苦还费这事儿呢?” 李大和吃了两颗松子,琢磨了一会儿后点点头:“那倒是,但是他们能给咱好的生产线吗?要是弄个破头烂齿的送过来,咱不白花钱么?” “哎,这就不用您担心了,我师父可是京城机械厂的八级钳工!春交会机械品展区的总工!到时候我请他老人家来给咱们改进一下生产线……哈哈哈队长叔您比我懂人情世故,所以咱们请人办事肯定要诚心,所以我得回趟京城……” 李大和:“嗯,是得当面请人,要不不像话,这样,你去省城把事儿谈下来,我推着你赵叔去京城请人。” 林念禾沉默了半分钟,开始撒泼: “不干了!不管了!我有小脾气了!” “我踹你一顿你能好不?” “……” 林念禾扁了扁嘴,瞥见队长叔那不停蹭地的蠢蠢欲动的脚,委屈摇头:“您还不了解我嘛,我就不是那有脾气的人。” 李大和扑哧一声就笑了,他瞧着林念禾,有些生疏的放缓了语调说:“行了啊,这些日子风头紧,你别满哪嘚瑟,等稳当了,你爱去哪去哪,我还懒得管你呢。”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所以我暑假不用去工地搬砖?” “哦,这个真得去。” “……” 暑假还早,林念禾吃了顿土豆丝就拿着介绍信去了省城。 去之前,她特意给苏昀承打了个电话汇报行程。 果然,林念禾乘着夜色走出火车站,抬头就瞧见了等在车边的苏昀承。 他穿着军装,站得笔直,身后的吉普车不是孙勃那辆。 “昀承哥!” 林念禾小跑着过去,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苏昀承也在笑,接过她手里的小箱子说:“累了吧?咱们先回家。” 林念禾碰了碰车窗,问:“你配车了?” “嗯,事情比较多,总得到处跑,孙旅的车也不能常借。”苏昀承说着,回身给林念禾拉开车门,扶她坐了上去。 苏昀承的职位摆在那儿,又是要在省城常住,房子和车子都配置妥当了。 他的房子就在孙勃家隔壁,两层的小独栋。把车停在家门口,苏少校的耳朵红了。 “咳咳,我想着你来省城的话住招待所不方便,就给你准备了一间卧室……我可以去孙旅家借住。” 林念禾的眼睛亮晶晶的,见窗外黑洞洞的没有人,她凑过去了些,伸手拽住苏昀承的衣角,声音软乎乎的:“可是我自己住会害怕啊。” 是谁大半夜还在码字,哦,是我。 第589章 我……我的卧室在你隔壁 一个自己睡了一年多的人非得说自己一个人住会害怕,这件事合理吗? 显然不合理。 但这话是从林念禾的嘴里说出来的。 那就很合理了。 不止合理,苏少校还信了呢。 他握住林念禾的手,拉着她上楼去到朝阳的那间卧室,推开门说:“我刚换了床单被罩,暖水壶里有热水,衣柜里有衣服,你先收拾下东西,我去给你做点儿饭。” 房间干净整洁,几乎一比一复刻了林念禾在京城的卧室陈设,就连书架上都摆了书。 林念禾抿唇笑了,转身抱住了苏昀承,轻声说:“谢谢你。” 以他的性子,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准备这么一间舒服的房间,根本不可能要这么大一个房子。 林念禾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树袋熊似的不想动。 苏昀承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拍了拍林念禾的背,声音格外温和:“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总是来回奔波……我能做的不多,起码让你在省城有一间屋子,能睡个好觉。” 林念禾抬起头,水润的眸子紧盯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苏昀承觉得她好像要哭了。 “那个……” “昀承哥,我好喜欢你呀。” “……!”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句喜欢,苏少校出门时都是同手同脚的。 “这也太不经撩了。”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摇头轻叹。 林念禾倒了热水洗脸,又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拿着一包冯大娘特意让她带过来的苏子叶下楼,循着声音找到厨房,把东西放下说:“冯大娘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苏子叶,她说你最爱吃这个。” 苏子叶就是紫苏叶,用黏米面包了红豆沙,最外边裹上一片苏子叶,蒸熟了吃有种特别的香味。 “替我谢谢她老人家。”苏昀承把挂面放进锅里,回头问林念禾,“你吃不吃?给你热两个?” “不了,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林念禾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苏昀承也不嫌她碍事,只是把她的手藏到了围裙后。 一碗有两个荷包蛋的清汤面很快煮好,苏昀承这才拍了拍林念禾的手:“先松开,我要端面了。” “好。” 林念禾应了一声,松开手挪到门边不挡路的地方。 苏昀承对林念禾的口味早已了然于胸,一碗面做得简单,林念禾吃得却格外满足。 刚吃饱,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快去睡吧,明天我刚巧要去火柴厂附近调查可以送你过去,你不必起太早。” “好……”林念禾被推着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她转回头问,“昀承哥你的卧室在哪儿?我半夜害怕了可以去找你吗?” 苏昀承:“……!” “念禾,别闹。”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好好睡觉……我的卧室就在你隔壁。” “哈哈哈哈,好。” 林念禾还没缺德到大半夜跑去扰人清梦,可苏昀承仍旧没能睡着。 这一夜辗转反侧,他连小祖宗真的做了噩梦来找自己时该用什么语调哄她都想好了……结果她没来。 次日,因为要去火柴厂谈判,林念禾穿了件白衬衫搭配黑色的背带裙,她收拾好自己下楼去,正瞧见晨练回来的苏昀承。 他的头发有些湿,手里还提着饭盒,应该是从食堂带回来的早饭。 瞧见他眼下的乌青,林念禾立即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网兜,满眼感动的说:“昀承哥,还好你就睡在我隔壁,我昨晚睡得可好了,连梦都没做呢!” 这倒是实话,她连苏昀承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晨曦中,她就像个瓷娃娃,扬着灿烂的笑脸,还张开手臂要抱。 苏昀承哪还能有怨气啊,满脑子飘过的都是—— 她睡得好就太好了,看来自己的布置很合她的心意。 “那就好,”苏昀承揉了把她的头,“你先吃早饭,我去冲个澡。” “好。” 林念禾趁着苏昀承冲澡的时候把早饭摆好了,还不忘给他的水壶里灌上凉白开。 苏昀承冲了个冷水澡,一夜未眠的疲惫被凉水带走,他习惯性的边下楼边系衬衫扣子,最后一颗扣子系好,他正瞧见林念禾趴在餐桌边,把筷子摆整齐。 她用食指轻轻戳了下筷子,过了,又往回挪一点儿,又多了,再戳一下…… 苏昀承哑然失笑,他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蛋打趣道:“让筷子站队列呢?” 林念禾振振有词:“苏少校家的筷子也得整齐一些嘛。” 与林念禾在一起,哪怕是最无聊的事情她也有能耐让它变得生动有趣。 简单的早饭吃得格外欢乐,饭后,苏昀承洗了碗,带着林念禾出门。 林念禾一手拎着个小包,一手拽着他的衣角,小嘴开开合合,讲着十里大队的种种。 他们在门口正巧碰见了要出门的孙勃。 孙勃看到林念禾,顿时乐了:“呦,念禾来看你对象啦?” 林念禾的脸都不带红一下的,直接点头:“是啊,我来看看他,孙叔叔早呀。” “早、早,”孙勃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们俩,“要出去玩?” “不是,昀承哥还有工作,我也得去一趟火柴厂,孙叔叔您呢?” “我外甥女要考文工团,我去接她。”孙勃朝他俩挥挥手,“你们忙去吧,晚上没事儿来家吃饭。” “好嘞,孙叔叔再见。” 上车后,林念禾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放进置物格里说:“昀承哥,我给你带了些葡萄糖,你平时太忙没时间吃饭的话就喝一个,免得低血糖头晕。” 她说着,打开盒子给他看了看。 盒子里放了二十支葡萄糖,为避免磕碰碎裂,林念禾还特地用手帕给它们一个个穿上小衣服。 苏昀承的心暖洋洋的,他点头应下:“好,我喝完了就告诉你。” “好!” 苏昀承开车把林念禾送到火柴厂,直看到她无甚阻碍的进了大门,这才放心离开。 林念禾来之前与火柴厂的田清源厂长通过电话了,约好了今天上午见面。 田清源原本安排了车去铁路招待所门口等着,因为他记得,上回林念禾过来就是住的铁路招待所。 田清源没等来司机的电话,反倒是秘书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告诉他—— “厂长,林念禾同志来了!” “来了?她咋来的?” “坐车,吉普车!” 田清源:“……!”(本章完) 第590章 事关饭碗,不谈人情 上一次,田清源就被林念禾的背景吓了一跳,也从郑丽荣的口中得知这个小姑娘是京城大院的。 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林念禾又来了,带着更吓人的消息。 “田厂长您好,实在抱歉,原本我应该早些来拜访您的,但实在是纺织厂的事太忙太多,然后又去穗城参加春交会,一来一回就耽搁了,您千万别见怪。” “没事、没事,”田清源的额角流下了熟悉的冷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林同志,你这次来也是住的铁路招待所吗?” “哦,不是,我在军区大院住的。” “……!” 林念禾笑得有些无奈,闲聊似的抱怨:“他们非说外边不安全,我自己住外边不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就能有危险呢?” 田清源笑得勉强又尴尬:“说、说得也没错,这些日子省城也不清净,小心点儿是好事。” “嗯。”林念禾适时收住话茬,笑着说,“田厂长,我这次来是转达我们十里大队针对火柴厂办分厂的意见的,耽误您时间了。” “没什么,这本来应该我过去的,但是火柴厂事情多,还辛苦你跑一趟。”田清源不动声色的擦去额角的冷汗,尽可能的摆好一厂之长该有的气度,说: “我们也商量了,因为最开始建试点的时候你们十里大队帮了很大的忙,所以建设分厂后,我们打算给十里大队五十个工人岗位,别的大队可都没有这样的优待啊!” 林念禾听得很耐心,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看吧,她就说,如果这个分厂让火柴厂出资建设,那结果一定是这样。 五十个工人岗位,听起来的确不少,但现实情况是十里大队和九里大队至少五百口人在吃火柴饭。 这砸的可不仅仅是一两家的饭碗。 田清源说完,看着林念禾问:“小林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我只是传话的,不好做决定,”林念禾笑着摇摇头,“您还是听听我们的意见吧。” “行行行,你说。” 田清源对林念禾很客气,应声后就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厂子可以建,但不需要火柴厂出资,也不必您费心经营,我们自负盈亏、自己管理。” 田清源的笑脸维持不下去了。 他们这是要另起炉灶单干啊! 田清源有些想不通——据刘能和袁华的汇报,他虽没见过李大和的面儿,却知道这是个老实厚道的庄稼汉,没那么多花花心眼儿。 所以这单干的馊主意到底是哪个缺德的主儿想出来的? 林念禾全当没看出来田清源咬牙切齿的表情,继续说:“当然,我们十里大队能有今天也多亏田厂长当初愿意尝试分设装运点的义举,我们打算以每年5%纯利作为租金租用一条火柴生产线。” 田清源一怔,表情总算好看了些。 火柴一包只有两分钱,但耗量巨大,又是生活必需品。以兰县为中心覆盖的区域,每年能得八十万到一百万的销售额,纯利润大概二十到三十万。 租一条生产线出去,每年能有一万多块的租金,七八年就够买一条新的生产线了。 租,一定是不亏的。 但让他舍了二三十万的纯利去看这一万多块,那实在不够看。 “小林同志,我能理解你们想要建设家乡的心情,但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田清源搓着手,打着官腔,“而且你们兰县的重点建设应该是在纺织厂吧?能有闲工夫顾一个火柴厂?” “兰县纺织厂的确很厉害,春交会一千七百万的交易额,还是因为配额不足的缘故。更别提内销的头花销售火热甚至登上华夏日报了……田厂长您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供销社排着队求着纺织厂要配额呢。” 林念禾笑笑,语调轻松的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格外瘆人的话来:“其实我们如果从别的火柴厂租一条生产线,再在火柴盒上贴上个‘蘭’字,与头花配额捆绑销售,那我估计京城和沪市都得用上兰县的火柴。” 燧人氏钻木取火以来,火,就成为了人类的生活必需品。 取火的形式不断更迭,不变的却是人类对它的依赖。 有这样的“必需”做前提,人类是无法离开取火工具的。 当下最普遍的取火工具就是火柴,在售价基本统一的情况下,用哪家的火柴不是用?卖哪家的火柴不是卖? 如果能用一盒小小的火柴得到紧俏货的配额,那为什么不能卖兰县的火柴呢? 田清源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眼中多了抹惊恐。 十里大队找他租生产线,他会因为本就想在那儿办分厂的缘故嫌弃每年一万多块的租金,但换作别的火柴厂呢?他们怎么可能放弃送到家门口的钱? 田清源不知道京城和沪市到底能不能卖上兰县的火柴,但他很清楚,一旦他们真那么干了,省城一定会最先换上兰县火柴的。 到那时,还说什么二十万和一万啊,省城火柴厂就该挂上兰县的牌子了! 林念禾看田清源的表情变化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我们是感激省城火柴厂昔日的帮助的,如果您愿意,我们是绝对不会动黑省其他地区的火柴销售市场的。” “我们只想赚点儿小钱,供养孩子读书、为老人养老,别人不砸我们的饭碗,我们也不会动别人的面包。” 田清源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去提建分厂的事儿呢?他提醒他们干啥?这嘴欠啊! “田厂长,您的意思是?”林念禾没给田清源过多的考虑时间,紧追着问。 “这个这个,”田清源擦了把汗,太过紧张,他都没心思掩饰动作了,“这个我得和大家伙开会商量一下,不能立即做决定。” “好吧,”林念禾本不想这样做,见状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拿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给他,“我会坐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离开,您开会商量好了之后可以打这个号码,转接苏团长家。” 田清源的手一抖,差点儿拿不动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本章完) 第591章 埋了这个负心汉 火柴饭好吃吗? 并不。 这个看似轻松的活儿,实际上几乎耗尽了两个大队所有人的空余时间。 就连两个大队的老黄牛都累瘦了一圈儿。 他们才把这碗饭端起来,还没吃几口就要被砸了饭碗? 那不行,绝对不行。 从林念禾的角度来说,她没错,她要帮乡亲们保住这难得的饭碗。 而从田清源的角度来说,他也没错,他只是选择了对省城火柴厂来说最好的一条路。 那谁错了呢? 林念禾在供销社买了些东西,回到家中边收拾边思考这个问题。 想了许久,没想通。 她在门前的空地上随手洒下一片花籽,正瞧着蓝天白云浇水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林念禾赶紧拍去手上的尘土,跑回屋接起电话,故作严肃的应道:“您好,苏昀承家。” 她以为是田清源打来的,可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十秒钟,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苏昀承!老子崩了你!”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京城。 老林同志的办公室。 他刚看完张建和施成坤的认罪书,心情沉重的拿起电话拨通了苏昀承的办公室号码。 苏昀承不在办公室,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转而又打去苏昀承家。 然后,老林同志就听到了苏昀承家里的电话中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林同志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的想好了该把这个负心汉埋到哪个山头上。 他是害怕自家闺女天天跟他在一起最后吃了亏,这才把苏昀承支开的。可他更不能接受苏昀承去到省城一个来月家里就有了别的女人啊! “呃……爸、爸爸?” 林念禾有些不确定电话那头到底是不是自己爸爸,毕竟她也没听过老林同志如此暴躁的骂娘声。 “嗯?念、念禾?” 老林同志也愣了,他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放缓了音调。 “嗯,是我!”林念禾这回认出来了,笑着说,“爸爸,您找昀承哥有事吗?不过他这会儿还在外边调查,不在家。” “那些等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苏昀承家!”林爸感觉自己的血压开始往上升。 他的闺女啊,他的闺女啊,不会真的被那狼崽子叼走了吧? “我吗?我们大队长让我来找火柴厂谈一下租用生产线的事儿,时间有些紧,我昨晚十二点才到省城,昀承哥就把我接来了,”林念禾深知林爸在担心什么,这事儿她可不敢皮,赶忙说,“他不是分了房子嘛,我就借住在客房里,这会儿我刚刚谈完事情,因为只买到了晚上的火车票,就先在这儿待一会儿。” 林爸长长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有些紧张,强忍着尴尬说:“那个,小禾啊,你是大姑娘了,有的事情……你知道的吧?没结婚之前可不能做啊!” 林念禾死死地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生怕表达不明确,又补充一句:“爸爸您放心吧,我们大队的王主任特意说过的。”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听主任的话,千万不能干啊!”林爸抹了把冷汗,深觉王红同志只做个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屈才了。 林念禾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岔开话题问:“您找昀承哥有急事吗?要不我去找他?” 林爸知道苏昀承最近在调查些什么,哪敢让林念禾去找他?便说:“不用了,你好好歇着,等他回来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嘞,没问题,我记住了。”林念禾说着,顺手拿过一张纸写下条备忘放在电话旁,以免自己真的忘了。 “那行,爸爸还有工作,先不和你聊了。”林爸轻叹口气,嘱咐道,“小禾,你最近要小心些,不要乱跑,知道吗?” “嗯,我明白的,您放心。” 挂断电话,林念禾实在忍不住,坐在沙发上狂笑了三分钟,直笑得肚子都疼了。 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老林同志刚才那一声吼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决定晚上做点儿好吃的犒劳一下昀承哥。 林念禾正琢磨晚上的菜谱呢,电话又响了。 这次真的是田清源。 田清源在林念禾走后就立即召集人开会,大家急赤白脸地争论了两个钟头,最后得出结论—— “小林同志,我们开会商量过了,生产线可以租给你们,但是我们的生产线也不便宜,需要你们付五万块的押金,租金得按季度付。” 这也算火柴厂最后一次挣扎了。 十里大队是一定拿不出五万块钱的,如果他们做不到,那就老老实实的做他们的分厂吧。 至于林念禾说的去别的厂子租生产线,这山高水远的,他们不更得要押金? 田清源以为林念禾怎么着都得迟疑片刻,谁料,林念禾一口应下:“押金是应该的,我们大队长还特意说这件事儿来着,只是刚才我给忘记了,幸亏您提了一句,不然就是我的失误了。” 田清源呼吸一滞。 这种主动往外掏钱的事儿都料到了? 看来十里大队的决心比他想象中更大啊…… 田清源扯了扯嘴角,说:“行,那等三天后我就去十里大队和你们大队长签订租赁协议。” “可以的,您来之前请务必告诉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好、好吧。” 挂了电话,林念禾继续准备晚饭,边准备边琢磨,这五万块钱的押金应该去哪儿骗……坑……合理合法的找到资助呢? 也不知怎么着,某位满头华发的汪姓领导始终在她眼前晃悠。 他还特别热情地朝自己挥手,好像在说:小林,看我!看我! 盛情难却呀。 林念禾默默的确定了人选。 苏昀承奔走了大半天,回到家时就瞧见门口的鞋架上放了个小巧的花盆,洁白的茉莉花开得正好。 空气中隐约有螃蟹的鲜香味儿,门边放着个竹篓,里边是活蹦乱跳的河蟹。 “你回来啦。” 林念禾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指着地上的竹篓说:“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丽荣姐,她给了我两篓河蟹,我们俩也吃不完,刚好你送一篓给孙叔叔家里吧。”(本章完) 第592章 好像知道了 “螃蟹?我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念禾让你送来的吧?” 孙勃家门口,他拎着蟹篓揶揄地看着苏昀承。 “嗯,念禾买的,”苏昀承说,“她担心影响您一家团聚,等我回来了才送来。” “这丫头……”孙勃笑着摇了摇头,侧身说,“你俩做饭了吗?来家吃吧?” “不了,念禾做了饭。” “啧啧啧,”孙勃撇着嘴,“把你嘚瑟的。” 苏昀承一派坦然:“您忙,我回去帮她。” “去吧去吧,晚一会儿我就给林部长打电话汇报,就说你欺负念禾干活。” 苏昀承回头瞧了他一眼,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螃蟹拎回去。 孙勃“嘿”了一声,拎着螃蟹急撤一步,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苏昀承低笑着回到自家,刚脱了衣服要进厨房,林念禾便说:“昀承哥,我爸爸打电话给你,让你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好。”苏昀承只得停下脚步,拨号码时忍不住说道,“你先放着,我来做。” “好。” 林念禾答应得很快,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您好,我是林秉辉。” “林部长,我是苏昀承。” “……” 林爸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竭力压制怒火。 半晌,他才问:“查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苏昀承如实说,“今天走访了三家,有两位已经离世,活着的那位精神失常不认人了。” “唉……”林爸长叹口气,片刻后说,“既然如此,他们两个现在还不能判死,他们的证词还是很关键的,说不准哪一句就能还一个人清白。” “我明白,”苏昀承说,“对他们两个的审问没有停下。” “嗯,尽快吧。”林爸的声音低了几分,“夜长梦多。” “嗯。” “苏昀承。” “在。” “你要是敢做不该做的事儿,老子非崩了你不可!” 林爸话锋突转,苏昀承握着电话有些懵。 他下意识问:“做什么不该做的?” 林爸:“别跟我装傻!” 苏昀承:“……?” 他没装傻,真的没。 林爸当然不会信,威胁了五百字才挂断电话。 那几分钟里,苏昀承把人生过往二十三年做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 没哪件是值得挨枪子的啊。 直到林念禾端着一盘螃蟹从厨房出来。 苏昀承:“……” 他好像知道了。 “昀承哥?”林念禾纳闷儿的看着他,“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我没事。” “可是你的脸好红。” “真没事。” “可是你现在也像是被蒸了。” “别,你别过来,我真没事。” 林念禾觉得苏昀承今天很奇怪,和老林同志一样……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脸红了。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转身蹿回到厨房。 撩归撩,闹归闹,不能在男人气血上涌的时候开玩笑。 林念禾在厨房磨磨蹭蹭,直等到苏昀承整理好心情来找她才敢直面他。 因为有螃蟹,林念禾就做了几个相配的小菜和暖暖的牛肉羹, “事情办得如何?”苏昀承把坚硬的螃蟹壳剥开,放到林念禾的面前。 “挺顺利的,”林念禾说,“我和田厂长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达成了互利互惠的合作。” 苏昀承:“……” 感觉事情绝不像她说得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我可能有些忙,”林念禾抬头看向他,“十里大队要建厂房,我恐怕不能经常过来了。” “好,我得空了就回去看你。”苏昀承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打电话给我。” “嗯,的确有件事儿,我在门前撒了花籽,你没事儿的时候浇浇水,还有那盆茉莉花,照顾好它。” “好。” 苏昀承本想晚上开车送林念禾回去,林念禾却摇头拒绝:“你开车两个钟头送我,再折腾两个小时回来,明天还要工作,身体不要啦?” “太晚了,不安全。” “谢四会去接我的,而且我买的是软卧车票,列车长我熟,放心吧。” 苏昀承依旧不放心,把林念禾送上火车,左右检查了一圈儿,又向列车员托付了几句,眼见着快要开车了,他才被林念禾赶下车去。 “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苏昀承在车窗下嘱咐,“不管多晚,一定打电话给我。” “好,我记得了,你快回去吧。”林念禾笑着朝他挥手,“我在家里放了些东西,你回去慢慢找。” 苏昀承微怔,一时间没想到她在家中放了什么。 火车走远,苏昀承回到家,看到鞋柜上他的军靴旁放着她的小皮鞋、拖鞋边放着她的白色拖鞋;橱柜里多了两盒饼干和奶粉,贴着“好好吃饭”的纸条上画了个笑脸。 回到卧室,他的桌子玻璃下多了张照片,是她的,在十里大队,瞧着应该是谢宇飞拍的。 苏昀承不禁笑了,指尖轻触她的脸颊,隔着玻璃,微凉。 “这次任务结束,我就陪你去读书。” 他轻声说。 …… 林念禾已经快要习惯绿皮车的嘈杂和摇晃了,躺在铺位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站了。 “小禾!小禾!” 谢宇飞跟着火车跑,还不停地朝她挥手。 林念禾打了个哈欠,拿起苏昀承给她买的一堆吃的塞出车窗,自己提着小箱子下了车。 除了谢宇飞,李大和也来接她了。 一瞧见她下车,李大和便迎上来,把兜里揣着的两个鸡蛋递给她:“给,热乎的。” “谢谢队长叔。”林念禾笑着接过,“您怎么也来了?” “咋地?嫌我碍眼了?” “哪儿能啊,我就是担心您睡不好嘛。”林念禾笑呵呵的把箱子也给了谢宇飞,自己边剥鸡蛋边跟着李大和往外走。 “淑梅丫头本来说让你今晚上住她嫂子家,我合计在别人家里你肯定矫情,”李大和说,“走吧,回家。” 他们俩是骑着两辆自行车来的,回去的路上谢宇飞载着李大和,林念禾骑着另一辆。 已是午夜,路上压根儿瞧不见人影,只有月光照亮归家的路。 “丫头,谈得咋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谈判过程很友好。” 李大和:“你把人厂长咋地了?” 林念禾:“……” (本章完) 第593章 最了解彼此的人 很久以后,林念禾问李大和,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出门必惹事。 李大和没理她,并踹了她一脚。 很久很久以后,林念禾每天觉得自己家小祖宗出门必惹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红了眼眶。 “队长叔……” 次日,林念禾一大早起来,干了杯黑咖啡后去找李大和。 “你喝中药了?”李大和纳闷儿的看着她。 “没啊。”林念禾茫然摇头。 “那你咋一身中药味?” “这个,很难解释。” 林念禾扯了扯嘴角,坐在李大和身旁的小板凳上,详细的把办厂的事儿与李大和说了一遍。 “嘶……” 听到五万块钱的押金,李大和牙疼似的倒吸了口凉气。 林念禾开解道:“没事的队长叔,我昨天冥冥之中有感应,我觉得汪叔一定特别想替咱们把这钱拿了。” “汪小抠?”李大和撇了撇嘴,“你不如要他命。” “交给我、交给我。”林念禾嘿嘿笑着,“中午的时候我去找他,肯定把事儿办成了。” “办不成咋办?” “我把谢宇飞押给您!办不成您随便踹,反正他跑得快!” 李大和:“……” 中午。 “啥?五万?你不如要我的命!” 林念禾:“……” 不得不说,队长叔是真了解汪叔啊。 林念禾喝了口水,认真解释:“汪叔,这五万是押金,等把生产线还回去,钱就拿回来了。” “那不也得往外掏么!”汪潇一脸肉疼,“小林,你咋没跟他商量商量呢?押金给五百还不行?” 林念禾:“十几万的生产线,您给人家五百块钱押金?您打算租一盒子螺丝钉回来?” 汪潇抹了把脸,支吾道:“都是兄弟单位,差不多就行呗……” 林念禾叹了口气:“汪叔,这五万您给掏了,到时候咱们和队长叔谈谈,在火柴盒上印咱们纺织厂的头花,这叫做广告,现成的机会给您,您可别往外推啊。” 汪潇小声叨叨:“就市里供销社一个月卖那千八百的头花,还用得着费这劲么?” “非得让我都挑明了说?”林念禾一脸无奈,“您看,咱们纺织厂与全国多少个供销社有供销关系?等火柴厂建成了,您就和那些供销社主任谈,每个月每个供销社搭着卖十万盒咱们的火柴。” “这么一来,既在全国各地铺开了广告,又能拉动火柴厂的销量,关键是还没人会在意那十万八万盒的火柴,最后呢,纺织厂的效益必然上涨,火柴厂的销量也提上去了,您呐,坐在办公室里就多了税收进项——一箭三雕。” 汪潇的眼睛逐渐亮了。 林念禾喝着水,不紧不慢的说:“其实我也不是非求着您让您拿钱,我那可还有三百万没处花呢,您要是不要这个卖好的机会,以后队长叔不给您印广告我可不管。” “别别别!你看你这孩子,就算别的都不冲,你都张嘴了叔还能不给你拿钱?”汪潇笑不见眼,立即说,“这样,小林呐,你回去跟老李头说,这事儿公社给拿钱,啥还不还的,咱都是一家人还用得上说那外道话?” “那成,”林念禾放下水杯,又补充一句,“不过我得提前说明啊,这个火柴厂必须得由队长叔来管。” “他管?”汪潇错愕,“他就剩那两根毛儿了,还让他管?” “火柴厂自从办分厂以来就一直是队长叔前后操持,没用您费心吧?”林念禾看着他,“现在要做大了反倒把队长叔踢出去,不合适吧?” 汪潇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他累着。” “您就放宽心,累不着。”林念禾展颜一笑,又严肃下来,“您就说行不行吧。” 汪潇用力点头:“行!没问题!” 然后他又搓着手补充一句:“小林,那你平时多看着点儿啊,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副厂长当?” “可别,这虚衔我不要,我还是更喜欢当老师。” 午休时间刚过了一半,林念禾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没吃饭呢吧?”李婶把她拉进屋,“进屋坐着,我中午包的饺子,给你留了,等着啊,婶子这就给你煮饺子。” “谢谢李婶。”林念禾绽开个甜甜的笑,目送李婶出去后,先把一挎包钱推到李大和面前,然后说,“队长叔,我跟汪叔要了个好机会——” 李大和听林念禾说完可以每个供销社搭上十万盒火柴卖后,眼睛都直了。 “这也能行?” “能行,”林念禾笑着点头,“反正纺织厂也要送货,我们搭个顺风车就是了。十万盒火柴,进货价不过一千多块,我们都是往大城市的供销社卖的,他们才不在意这点儿钱,而且大部分城市的火柴供应也很有压力,我们这算雪中送炭。” 李大和咽了口唾沫,搓着手琢磨了好半天,说:“我就是怕生产不出来那老些火柴。” “这事儿我有点儿计划,不过暂时急不来,我得研究研究。”林念禾说。 “什么计划?” “改生产线。” 如今的火柴生产是半自动化,诸如装盒、贴签、糊火柴盒等工序都需要人工。 如果能改成全自动的…… 林念禾翻了八本机械书,总算找到了全自动火柴生产线的图纸。 抄图这事儿她做得简直不要太熟练,比挨师父骂轻松多了。 只不过—— 等到田清源来签了租赁协议、运来了生产线后,林念禾傻眼了。 如今的生产线和书上画的,除了螺丝钉以外,几乎没有一样的。 与其改装,倒不如重新做了。 林念禾围着生产线研究了三个晚上,最终拨通了荣志国的电话。 “师父!救救我吧!” “咋?你腿让人掰了?” “……” 林念禾深呼吸数次,用尽所有智慧才说服自己——师父这是关心她的身体。 “咳咳咳,那倒没有,就是我琢磨着想请您来十里大队玩玩,您有兴趣吗?” 荣志国:“有事说事,没事找个凉快地儿蹲着去。” “有!我们大队要办个火柴厂,刚租了个生产线,我想把它改成全自动的,但是我的图和生产线差距忒大,我研究了三宿也没研究明白,求师父指教!” 荣志国:“没空。” (本章完) 第594章 情绪价值 荣志国是真的没空。 他如今在全国机械厂凑起来的研究所里研究香肠灌装机,正到了关键时刻,实在走不开。 不过他把大师兄派来了,常劲中还给搭了一个小工。 三天后,林念禾在火车站接到了大师兄和……常士弘? 常士弘吊儿郎当的左顾右盼,晃荡到林念禾跟前儿就是一句:“小孩儿,这地儿可够破的啊。” 林念禾是了解常士弘的,她知道他说这话绝非是真的嫌弃,只是单纯的嘴欠不会好好说话。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有人往常士弘身上扔板砖会误伤到自己。 幸亏他们附近没什么人,没人听到这话,避免了一桩惨案。 大师兄推了常士弘一下,笑着对林念禾说:“小师妹。” “师兄、常大哥。”林念禾说,“辛苦你们了,咱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行!饿死我了。” 常士弘倒是不客气,跟着就去了国营饭店。 林念禾点了小鸡炖蘑菇和红烧肉,又要了三瓶汽水。 等菜的时候,林念禾说:“如今厂房还在建,生产线暂时放在公社仓库里,我想着招待所条件不好,就向公社申请了纺织厂的两个房子给你们暂住,你们平时吃饭什么的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去纺织厂的食堂。” 说着,她拿出厚厚两叠饭票给他们:“这是食堂饭票。” 常士弘拿着饭票,眼睛格外亮:“你们这供销社在哪儿?” “就在那儿。”林念禾回身指向窗外,继续介绍,“供销社旁边就是邮局、派出所和卫生所,都挨着,不远。” 常士弘还想问什么,却被大师兄打断了:“师妹,你先给我看看你画的图吧。” “好。” 林念禾把图纸从挎包里拿出来,递给大师兄。 大师兄也学了十几年手艺了,若不是近年来不升评级了,他至少也得是个六级钳工。 荣志国除了嘴损之外没什么毛病,尤其在教徒弟这事儿上,自己遭过的罪没再让徒弟受,恨不得把徒弟的天灵盖掀开、直接把自己的本事都倒进去。 大师兄看得认真,一直到上菜了,林念禾把图纸抢走他才心不在焉的飞快吃起饭来,还边吃边说:“等会儿你带我去仓库,我对比着看看需要什么零件,先找机械厂生产,能省不少时间。” “好,这也不急,建厂房还需要挺久的呢。”林念禾说,“我们大队长本来想来接站的,但是工地上刚刚开工,事情太多了他走不开,他说晚上过来请你们吃饭。” “不用客气,”大师兄憨厚的笑着,“抓生产要紧。” 另一边,常士弘在吃了鲜嫩的蘑菇和黑土地种出来的土豆大米后也不嚷嚷这地儿破了,一副恨不得长久留在这儿的模样。 没什么不适是一顿小鸡炖蘑菇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盘红烧肉。 饭后,林念禾带他们俩去纺织厂家属院安置下,屋子是王红带人来打扫过的,干净亮堂,不仅准备了被褥粮食,还每人给准备了一篮子鸡蛋。计厂长借了两辆自行车给他们,算是把能做的都做到位了。 大师兄和常士弘连连道谢,相当感动。 他们俩放下行李就让林念禾带他们去看生产线,连口水都没喝。 林念禾没再推辞,带着他们去了公社的仓库。 汪潇这会儿倒是有空,碰到他们过来立即出来迎接,又是握手又是感谢,让原本就受宠若惊的二人更不知所措了。 “来来来,两位小同志,”汪潇带着他们进到仓库,指着生产线说,“火柴厂跟过来的师傅给组装好了,你们看看,这咋弄?” 汪潇说着,献宝似的把电风扇挪到近前,打开了。 林念禾忍不住笑了,朝汪潇说:“汪叔,这事儿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的,您忙着吧,我招待他们就好。” 汪潇搓着手:“没事儿,我这会儿也没啥事儿,我跟着看看。” “那您随意。” 林念禾笑着去到大师兄身旁,侧头和他商量改装的事。 对于机械,林念禾是个十足的书本派,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来自于书本上生硬的文字,大师兄则是经验派,十几年来跟着师父在车间,有些故障他可能说不出精确描述,但看一眼就知道问题所在。 他们俩搭配,倒是能取长补短。 汪潇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大。 他看看蹲在旁边嗑瓜子的常士弘,想了又想,感觉这个小伙子应该更厉害些,不然他怎么就在一旁听着呢? 估计是等到他们有啥毛病了才会吱声的大工。 汪潇琢磨着,那得哄好他啊。 看他在嗑瓜子,就悄声出去,自掏腰包让小干事去买了汽水和零嘴过来,乐呵呵的送过去:“小同志,你看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啥,你凑合吃点儿。” “哎,谢谢叔。”常士弘立即掏兜,要给钱。 “不用不用,”汪潇立即拦住他,“你们大老远过来帮忙,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了,你再拿钱就是不给叔面子了。” “嘿嘿,那谢谢叔。”常士弘笑着,随口问,“叔,我看你们这好些个地方都在建设,打算盖高楼?” “哎,可不呗,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以前穷啊,这不,春交会上好不容易挣了点儿钱,就合计赶紧搞建设、盖楼房,也让乡亲们早点儿过上好日子。” “叔,您真局气,”常士弘朝汪潇竖起大拇指,“您打算怎么搞?” “我合计啊……” 仓库被一条无形的线分割成两边,一边的两人闲磕牙侃大山,另一边的两人干正事搞研究。 李大和到的时候,就瞧见汪潇正唾沫横飞的和一个年轻小伙儿在那唠呢。 他有些懵,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太落汪小抠的面子,只得走到林念禾身边,问她:“丫头,汪小抠干啥呢?” “汪叔啊,这不是招待客人呢么。”林念禾百忙之中抬头回了一句。 李大和咂了咂舌,看到一脸憨厚的大师兄,立即朝他伸出手:“小同志你好,我是十里大队的大队长,李大和。” “您好、您好,”大师兄笑着握住他的手,“我和您是本家,我叫李默。” 林念禾跟着站起来,介绍道:“队长叔,这是我大师兄,跟着我师父十几年了,京城机械厂除了我们师父就是他了。” “厉害、厉害。”李大和连声赞叹,又看向一旁沉浸在侃大山中的常士弘,“那位是?” “他叫常士弘。” 李大和感觉这小伙有点儿不着调,试探着问:“他负责哪部分工作?” 林念禾:“目前看来,他负责提供情绪价值。” (本章完) 第595章 一地的生产线 低情商:没啥用。 高情商:提供情绪价值。 双商都用来换身高的常士弘压根儿没听出来林念禾的弦外之音,还搁那儿呲着大牙嘎嘎乐呢。 汪潇倒是早看出来这小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臆想的技术大拿了,可常士弘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虽然脑子不好,但见识足够,他们俩唠了这一下午,倒是给汪潇提供了不少建设兰县的灵感。 林念禾倒是也有见识,可她的见识过高了,并不适合当下的兰县。 谢宇飞也有见识,但他满脑子吃喝玩乐,他提的建议没递到汪潇这儿就被李大和踹出去二里地。 常士弘却不同,他是工人家庭的孩子,在胡同里长大,看的、听的、体验到的都是最接近民生的实在东西。 抛除原本目的不谈,常士弘的到来还是很有用的。 就这样,大师兄李默和常士弘在兰县住了下来。 白天,林念禾在村小上课,李默独自研究生产线,常士弘跟着汪潇指点江山; 晚上,林念禾和李默一起研究生产线,常士弘在梦里挥斥方遒。 一晃,半个月悄然溜走。 村小迎来了期末考。 期末考之前,林念禾满脸严肃:“考试要认真,不能因为哪道题不喜欢就不答了,别忘了哦,我们还有面包约定呢。” 期末考之后,林念禾笑得灿烂:“为了庆祝大家全部考了双百,且下学期就是二年级的学生了,我特别给你们准备了暑假万能包!” 她把一个个“万能包”分发下去,又给每个孩子的胸前别了朵小红花。 “哇!有面包!” “哇!有香肠!” “哇!有大白兔!” “哇!有新铅笔!” “哇……有暑假作业……” “哇……还有二年级的课本……” 林念禾笑盈盈的看着他们,满脸慈爱:“暑假作业我已经给你们编好日期了,按天做就行了,今天晚上你们的爸爸妈妈来上扫盲班的时候我会嘱咐他们每天检查作业的哦。还有每周一三五的下午我会在知青点,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哦。” 孩子们:“……” 禾禾老师真贴心。 以后别这么贴心了。 他们怕她累着。 真的。 送别了最后一个孩子,林念禾拉着牛娃的手问:“明儿要不要跟我去镇上?” 牛娃的眼睛亮亮的:“好呀。” “你都不问我要带你去干什么吗?” 牛娃思考了一下,说:“禾禾姐姐带我去哪儿我都愿意。” 林念禾:“……!” 林念禾揉了把牛娃的脑袋瓜,说:“我和汪叔说好了,明天上午你去见爷爷,下午的时候可以和我一起研究生产线。” “真的吗?”牛娃的眼睛更亮了。 “当然了。” 次日,牛娃又带着一沓满分卷子去见了爷爷。 爷孙俩不知多少次在汪潇的办公室里相见了,汪潇早就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主动给他们腾出地方。 等他们吃完了午饭,牛大爷回了监狱,汪潇便带着牛娃去后边的仓库找林念禾。 “汪叔叔,禾禾姐姐说的生产线是做火柴的生产线吗?” “是啊。他们改了十多天了,也不知道改成什么样了,我这些天忙,一直没过来看看……我操,我生产线呢?” 看着眼前的场面,汪潇爆了句粗口。 生产线,没了。 五万块钱租来的生产线,没了。 五万块钱租来的还没用过一天的生产线,没了。 “这不都是生产线吗?您看,这儿、那儿、还有那儿……满地都是。” 林念禾穿着工装裤和的确良短袖,戴着副黑漆漆的劳保手套,长发碍事她就绾了个丸子头,小脸儿黑一道白一道的。 她拿着个跟她小臂差不多长的扳手看着汪潇,一脸“你大惊小怪”的表情。 汪潇看着那一地零件,愣是不知道该往哪落脚。 他上次看见这么碎的,还是他媳妇剁的饺子馅。 “那、那啥,你、你你你们干啥呢啊?”汪潇的声音颤啊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全乎话。 “改生产线啊。”林念禾振振有词,“汪叔,别紧张,这叫不破不立。” 汪潇:“……” “我就想问问,你们拆完了之后还能装回去吗?” “瞧您这话说的……” “当然装不回去。” 汪潇:“……!” 牛娃熟练地从小挎包里拿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倒出两颗递给汪潇。 林念禾擦了把汗,说:“汪叔您歇着吧,等省城机械厂的配件送到,我们再有一个月就能做完了。” 汪潇:“你猜我敢去歇着吗?” 他走了半个月,生产线就变成了一地零件。 他再走半个月,这一地零件不得变成铁坨子? 林念禾:“为什么不敢歇着?是不喜欢吗?” 汪潇勉强扯了扯嘴角,干笑着说:“那、那啥,我这不是怕你俩累着嘛……我合计我过来帮帮忙。” 林念禾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您的好意我们收下,但您请回吧。” “为啥?” “因为……” “咣啷啷啷啷——” 一块钢板掉了下来。 林念禾回头看了一眼,诚恳道:“因为我们这比较危险。” “那你还让牛娃过来?”汪潇满眼不解。 “他跟您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他可以坐门边帮我们心算。” 汪潇:“……” 别说,这活儿他真的干不来。 干不来,可汪潇还是不放心,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打算看看他们在作什么妖。 半小时后—— 汪潇:“那啥,你们忙着,我歇着去了。” “好嘞,您慢走。” 汪潇落荒而逃。 他发誓,他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听天书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上数学课的时候弯腰捡了根铅笔,再直起身子…… 他们说的都是啥啊! 汪叔跑了,牛娃嘿嘿一笑:“禾禾姐姐,我可以过去了吗?” 林念禾扑哧一声笑了,点头:“过来吧,不过你自己小心哦,别碰伤了你。” “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牛娃当真很小心,甚至还小心的关严了仓库大门以免汪叔去而复返。 “禾禾姐姐,你们为什么要改生产线啊?” “因为我们要有把能干的、不能干的、懒得干的活儿都推给机械的决心!” “哦哦,我懂了——甜一分饿扁肚子,苦一时一劳永逸!” 还有两章,要晚一些了,宝子们明早睡醒再看吧! 第596章 恶霸闪亮登场 林念禾在仓库拧螺丝时,兰县公社的其他知青在搬砖。 不过只有九里大队和十里大队的知青被分到了火柴厂的建设中,其他人都在忙着扩建纺织厂。 这会儿地里的活儿不多,村里的壮劳力和盖房子的老把式也都来了,他们主要负责盖房子,知青们则负责搬砖打下手。 许久没干农活,王淑梅几个刚搬了三趟砖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孙光辉推着板车过来,见王淑梅满头大汗,低声说:“你们女知青在这儿装车吧,别来回跑了。” 王淑梅还没说话,旁边路过的段虹梅突然插了一句:“呦,十里大队的女知青这么娇贵呢?走两步都有人心疼,这哪是下乡啊,这是换个地儿当资本家嘛。” 她扫了一圈儿,没瞧见林念禾的影子,继续阴阳怪气:“果然呐,最娇贵的那个连来都不来,她怎么就这么特殊呢?咋地,她是金子做的怕丢了?” 王淑梅和王雪同时转头看向她,两人都想开口回怼,但看清段虹梅的模样,二人皆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愣是忘了要说什么。 她们俩上次见到段虹梅还是去年秋收送粮的时候,那时的段虹梅虽然被林念禾抽得挺凄惨的,但精气神十足。 现在的她瘦了一大圈儿,脸颊都凹下去了,那双眼睛怨毒的像山里的毒蛇,一副要平等咬死所有人的德行。 王雪吃惊了片刻后就缓过神来,嘴角微微扬起:“跟你比我们当然娇气了,毕竟可不是谁吞了铁球都能没事儿人似的活蹦乱跳呢。” 年前段虹梅吞铁球想办病退的事儿可不是秘密,公社里给知青开会也当众批评过这个“个别知青”。汪潇虽然给她留了面子没点名,但这事儿早就传遍了。 据说九里大队的知青点开学习会的时候,每次都要把段虹梅拎出来说一顿。 段虹梅闹腾了一遭,没办成病退,反而丢尽了脸,还在肚皮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刀疤。 王雪的话直戳段虹梅的肺管子,她的脸瞬间阴沉,盯着王雪养白了不少的脸,阴恻恻的。 王雪懒得搭理她,轻哼一声就转过身继续把砖头搬上板车。 王淑梅也不想理会段虹梅这样的人,绕到另一边去搬砖。 她们都不吱声了,孙光辉更不好跟女同志吵架,只能强忍住怒意,推起板车就走。 他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 紧跟着就是一片砖头落地的碎响和另一声惊呼。 孙光辉回头一瞧,只见段虹梅正骑在王雪身上,一块砖头拍碎在她头上。 而王雪摔倒时带倒了一片砖,王淑梅被压在了下边。 “淑梅!” 孙光辉瞳孔紧缩,扔下板车就去救王淑梅。 他今儿倒是灵光了,自己冲过去救人,还不忘喊人:“温岚!” 岚姐只比孙光辉晚了一步,一脚踹在段虹梅的后腰上,直接把她从王雪身上踹飞出去两米远。 段虹梅还没回过神来,随着一声“我捶死你”,雨点儿似的拳头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的王雪满脸都是血,晕乎乎的捂着头,哭都找不到调儿了:“红旗、红旗我看不见了!” 苗红旗离得远,急匆匆地跑来,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大队长!大队长!出事了!” 她惶急地跑过去抱住王雪,颤巍巍的拉开她的手,勉强分辨出她是伤了额头不是眼睛,赶紧说:“小雪你别害怕,没伤到眼睛,是血、血糊住了。” 王雪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靠在苗红旗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那边,孙光辉和几个男知青把王淑梅身上的砖头扒拉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揽着王淑梅的肩膀问她:“淑梅,你咋样了?哪儿疼?” “我没事,我就是摔了一下,蹭破点儿皮,”王淑梅揉了揉腿,朝一旁的谢宇飞说,“你快去,别让小岚打了。” 谢四顺手操起一块砖:“放心!有我在,揍死丫的!” 王淑梅:“……” 她也是摔懵了,竟然找了个最不应该托付的人。 万幸,在谢宇飞的板砖落到段虹梅的脑袋上之前,李大和和贺爱民赶到了。 “干啥呢?都干啥呢?干活还累不着你们是吧?还有能耐打架?”李大和瞪着眼睛呵斥。 由不得他不误会,他来的时候,正见着自己大队里的俩人压着段虹梅揍呢。 李大和吼了一句,瞥见满脸血的王雪,眸色一紧,立即说:“赶紧把拖拉机开过来送人去卫生所,小山你回去找你赵叔拿钱。” 缘故可以以后再问,先把人送去卫生所最要紧。 拖拉机很快开过来接伤员,王雪被温岚背上了拖拉机,原本只是蹭破了膝盖的王淑梅死活站不起来,被孙光辉扶着坐到了王雪身旁。 段虹梅一瘸一拐的也想上去,还没靠近就被温岚扯着头发甩到了一边儿去。 “你这是干啥?”李大和皱着眉头,“还没打够啊?” 他说着,朝温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管啥事儿都先去卫生所,可别把有理也搅和成了没理。 温岚以为大队长这是让她赶紧说原因,立即说:“她把王雪推倒了,打人,还把梅子也给压在砖头下了!” 温岚撸起袖子,铿锵道:“她要是敢上拖拉机,走一米我捶她一拳,她扛得住揍就上!” 李大和:“……” 贺爱民:“……” 最终,段虹梅没敢上拖拉机,只能坐牛车去卫生所。 卫生所里,王雪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紧紧揪着苗红旗的衣角,颤巍巍地问:“红旗,我的伤是不是可严重了?是不是得留疤?” 她脸上的血已经被护士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了,只是伤口还血淋淋的,瞧着有些吓人。 苗红旗端详了一会儿,老实回道:“我看和当初大喜的伤差不多,她都没留疤,你这应该也没啥。” 提起大喜,王雪的眼睛亮了几分:“大喜当初是念禾给涂的药,你帮我把念禾……” 王雪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哪个不要命的敢打我淑梅姐!” 房门一声巨响,恶霸闪亮登场。 第597章 幸亏我来得早 林念禾是接到赵会计的电话后直接从公社仓库赶过来的。 赵会计担心送钱不及时,想让林念禾先从汪潇那儿拿点儿钱支应上,等李小山送钱过去再补上。 结果林恶霸压根儿没找汪潇,拎着扳手就冲进了卫生所。 吓得卫生所门口的病人以为她是抢劫走错了地儿。 “好家伙,你是刚从哪个坑里爬出来的?”病房的另一张床上,王淑梅靠坐着,裤腿挽起露出了一片斑驳擦伤。 她看着林念禾那张小花脸,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呜……淑梅姐!” 林念禾一声哀嚎,扑过去:“淑梅姐,谁把你打成这、这说好就能好的样儿啊!” 王淑梅利索的闪到一边儿去,生怕林念禾给自己来个雪上加霜。 林念禾知道自己的手脏,没敢碰王淑梅的腿,凑过去仔细瞧瞧,断言:“幸亏我来得早。” 王淑梅被她吓了一跳:“咋了?我觉得我没啥事儿啊。” 林念禾:“晚来一会儿你就痊愈了。” 王淑梅:“……” 林念禾转头又看向王雪,端详半天,还是那句:“幸亏我来得早。” 王雪的眼中升腾起希望:“我的伤也很轻?” 这一路上也没人给她拿个镜子照一照,她只觉得疼,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林念禾:“再晚一会儿就得吃席了。” 王雪:“……!” “你快闭嘴吧,人没啥事都得让你吓死。” 房门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林念禾回头一瞧,愣了:“你怎么回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林念禾在省城医院唯一的人脉——周芬洋。 “我学习结束了,就回来了呗,”周芬洋说着,嫌弃的皱了皱眉,“你离远点儿,一身的灰,碰到伤口我还得重新清洗伤口。” “好嘞。”林念禾投给王雪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雪姐,你这伤没有大喜当初那么重,不能留疤。” 王雪刚涌出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长长的松了口气后哀怨地瞪了林念禾一眼。 眼见周芬洋要处理伤口了,林念禾往后退了两步,问王淑梅:“淑梅姐,怎么回事?谁打的你们?那孙子人呢?” 王淑梅摇摇头:“是段虹梅,小岚不让她坐拖拉机,应该还没到呢。” “咦?”林念禾皱眉,“怎么又是她?这人为什么总找揍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她在乎的人了吗?” 王淑梅赶紧说:“念禾,你别揍了,小岚已经打了她一……” 王淑梅的话还没说完,外边传来了声响。 “你还有脸嚎?挑事儿的是你、先动手的也是你!多大的仇你拿砖头砸人脑袋?你……” 王淑梅眸光一紧,还没来得及伸出手,登场早了的林恶霸果然冲了出去。 走廊里,贺爱民数落着段虹梅,颇有些不耐烦。 他实在耐烦不起来,这人太能找事儿了,菩萨来了都得给她两巴掌。 李大和面色不虞,在一边站着不说话也不劝阻。 而走廊的另一头,汪潇正和另一人快步赶来。 众目睽睽之下,林念禾从病房里蹿出来,径直冲到段虹梅,扬手就在她色彩斑斓的脸上又落下了两巴掌。 “哎?” “丫头!” “你干啥?” 林念禾平等的无视了所有叔的阻拦,揪着段虹梅的衣领把她怼在了墙上。 段虹梅被这两巴掌打得发懵,后脑勺又撞到了墙,顿时眼冒金星,她刚缓过劲儿来就对上了林念禾冰冷至极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谩骂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林念禾的胳膊抵着她的脖子,这让她呼吸不畅,脸都憋红了。 “丫头,你撒手,快撒手!”李大和想要拽林念禾,却被她一甩胳膊躲开了。 李大和还想伸手,余光瞥见与汪潇一起来的人,他赶紧说:“小苏你快过来!拦住她!” 苏昀承快步过来,上前要拉林念禾的胳膊:“念……” “边儿去!” 苏昀承收回手,转头对李大和说:“拦不住。” 李大和:“……” 林念禾没理会他们,冷眼看着段虹梅的脸涨成猪肝色,这才说:“事不过三,你再敢碰十里大队的人一下,你妈都别想找到你死在哪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 说完,她利索的收回手,站直了。 段虹梅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咳嗽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林念禾睨着她的德行,合了合眼,敛去眼底的冰寒。 迅速收敛好情绪,她转头看向苏昀承,音调也软下来了:“昀承哥,你来啦。” 她顶着张花猫脸,衣服也脏兮兮的,瞧着有点儿可怜。 苏昀承打量了她一遭,问:“怎么回事?” “她欺负我们!”林念禾指着地上的段虹梅,语气坚定。 “你受伤了没?”苏昀承皱着眉问。 林念禾双手捧心:“我没有,但我被吓坏了!” 汪潇:“……” 贺爱民:“……” 李大和的右脚不自觉的开始蹭地。 “没事了。”苏昀承安抚似的揉揉林念禾的头,拿出手帕给她擦脸。 擦了两下,没擦干净,他顺势说:“去洗个脸吧。” “好。” 林念禾拽着苏昀承的衣袖往外走,还不忘朝汪潇说了一句:“汪叔,要严惩啊!” 汪潇:“……” 严惩不严惩的以后再说,他现在觉得好好给他们做一做思想教育这事儿更重要。 在看到王淑梅和王雪的伤之前,汪潇觉得是林念禾暴躁了,打个架而已不至于喊打喊杀的; 在看到王淑梅和王雪的伤之后,汪潇理解林念禾了。 将心比心,这要是李大和被打成这样……嗯,这要是冯远山被打成这样…… 不比了,反正他就是能理解。 水龙头旁,林念禾把脸重新洗干净,这才问苏昀承:“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有些事情要问冯先生,”苏昀承看着她,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打架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林念禾说,“我听赵叔说,淑梅姐被她们推倒压在砖头下边了……幸亏没砸到头。” 林念禾接到赵会计的电话时,是真的以为要吃席了。 “我没说谎,我真的害怕了。” 第598章 十里车神 人被散落的砖头砸中,直接致死的概率有多大呢?或许比只擦破了皮的概率还要大一点儿。 在见到王淑梅之前,林念禾脑补出了淑梅姐的一百种死法。 万幸,她是幸运的。 苏昀承从没见过林念禾这般模样。 记忆中,她总是扬着无所畏惧的笑脸,碰上穷凶极恶的歹徒也得先捅一刀试试。 她说过很多次害怕,有时是撒娇,有时是玩笑,有时干脆是因为懒得解释。 她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 苏昀承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抱一抱她。 林念禾却轻轻一笑,退后半步。 她指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又指了下他身上的军装:“别把军装蹭脏了。” 定了定神,她深吸口气,伸了个懒腰:“我没事儿,小场面,抽完她我就缓过来了。” 抽在仇人脸上的巴掌就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一粒不够的话,那就再兑换几粒。 苏昀承盯着林念禾看了半晌,实在没找到一丝她确实有事儿的假象,想了想,便把车钥匙给她:“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先吃一些,我去办些正事,晚饭前回来接你。” “好呀。”林念禾接过车钥匙,朝他挥挥手,“那你快去吧,我陪淑梅姐说会话就回去拧螺丝。” “好。” 林念禾看看车钥匙,突然想起个事儿来:“对了,我能送淑梅姐她们回家吗?” “当然,路上小心些。” “好嘞。” 如果苏昀承知道林念禾说的“送”是“开车送”,打死他都不可能同意。 这实在怪不得他大意,实在是现在想学开车可不是报个驾校就行的,他压根儿就没觉着林念禾会开车。 林念禾也忘了这茬儿,下意识以为苏昀承懂得。 她没多想,摇晃着车钥匙回了病房,正赶上周芬洋给王雪包扎完毕。 李大和他们这会儿也在病房里,瞧见林念禾进门,李大和的脚又开始蠢蠢欲踹。 “咳,咳咳,”林念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队长叔,您别这样啊,怪吓人的。” 李大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到底没踹她,揪着她的耳朵训李荷花似的骂:“你脑袋让驴踢了?那老些人瞅着你差点儿把段虹梅掐死,你是好日子过够了想去蹲笆篱子?” 林念禾踮着脚顺着李大和的力道来回晃悠,嘴比脑子快的回了一句:“您这意思是让我下次找个没人看着的地儿再抽她?” “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就别出门了,明儿我就在你屋门口栓八条狗看着你!” “嘶……队长叔,狗的事儿以后再说,您先松手行不?疼。” 李大和狠瞪了林念禾一眼,松开了手。 林念禾揉揉耳朵,把耳朵揉得发烫了就指着自己的耳朵小声叨叨:“我要带着证据回去告诉李婶和王婶,队长叔殴打女同志了。” 李大和:“……” 他看得真真儿的,她那耳朵就是她自己搓弄红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媳妇能不能信。 林念禾赶在队长叔有下一步动作前飞快侧步跳开,蹿到现场唯一一个不可能被李大和踹的周芬洋身后,问她:“周大夫,王雪的伤没事吧?” “外伤,没大事,”周芬洋说,“按时吃药换药,静养几天就行。” “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可以。白天有事直接来卫生所,晚上的话……”顿了顿,她写了个电话给林念禾,“晚上有啥事你给我家街道打电话,我去你们那给她看。” “得嘞,谢谢周大夫。”林念禾也不跟她客气,笑呵呵的接过,塞到李大和的手里,“队长叔,收好了,周大夫可是咱大队在医院的唯一人脉。” 周芬洋:“……” 她按了按额角,补充一句:“你们回去还是别坐拖拉机了,她现在头晕,尽量别晃她。” “哦,我们开车回去。”林念禾说着,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车钥匙。 周芬洋没太大反应——她在省城这小一年见的车太多了,已经没太大惊喜,只以为是纺织厂的配车借给他们用了。 李大和他们也没什么惊讶,只以为是林念禾与苏昀承说好了,让他开车送他们…… “等等!小苏呢?你上来干啥?” 李大和坐在副驾上,满眼惊恐的看着林念禾。 后座上,四个姑娘也瞪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边坐在方向盘后的林念禾。 林念禾朝他们挑了挑眉:“不夸张的说,你们的命运都被我攥在了掌心。” “瓜女子,你干啥……啊啊啊!” 温岚的话还没说完,感觉车子动了,没说完的话立即变成惊恐的尖叫。 林念禾从善如流的发动车子,利索的把车开了出去。 现在的车不太好开,但问题不大。 林念禾熟悉了两分钟就完全适应了,随意的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搭着方向盘,散漫的模样看得李大和想跳车。 “你你你正经点儿!你俩手把着!”李大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拽着哪儿,最后选择了扒着车门。 林念禾轻轻咋舌:“队长叔,冷静,这是小场面。” 也就是这车性能不允许,要不她非得让他们见识一下十里车神的漂移功夫。 想着想着,林念禾的脑袋瓜里不受控制的冒出来了改车的念头。 可能是最近拧螺丝拧上瘾了,她现在看见啥都想改一改。 尤其是刚才看见段虹梅的时候,她都想把她的脑瓜子拆下来加工一下。 真不是想弄死她,主要是为了科学研究。 “我真该去做个科学家。” 林念禾如是感叹——在五双惊恐的眼睛的注视下。 路上没什么车,但林念禾也没敢撒开了踩油门,毕竟后边的王雪真的伤了头,她怕她受到二次伤害吐车里。 一路有惊无险稳稳当当的回到十里大队,林念禾刚停好车,就听到五声整齐的:“呼——可算到了。” 林念禾:“……” “你们竟然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开车的水准?” “废话!你骑个自行车都能栽沟里,开四个轮的车谁敢信你?” “首先,开车和骑自行车是不一样的,其次……开车和骑自行车真的是不一样的!” “呵呵。” 第599章 众所周知,她没那玩意儿 “呵。” “呵呵。” “呵呵呵。” “……” 林念禾朝这帮不懂欣赏过山车艺术的凡人翻了个白眼,拎着她的大扳手回了自己的小屋。 都没管那俩伤员怎么下车。 呵,那不是她这小身板该管的事儿。 她关上门的瞬间,就听见队长叔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是,我跟你们回来干啥?工地上一堆活儿等着我呢啊!” 恭喜队长叔喜提十里车神二次体验卡。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林念禾坐在驾驶座上,兴奋地搓手手:“叔,这次车里就剩下咱爷俩了,我可就没有避讳了啊。” 李大和:“丫头你别闹,荷花还小小小小——” “叔,香江有句名言——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小兔崽子你别逼我踹你啊啊啊啊——” 林念禾瞄了眼车窗外缓慢后退的风景,无奈轻点刹车,把车速又降了几分。 好好一辆吉普车,开得比拖拉机还慢。 “有必要说明一下,我只是想展示我开车可以很稳,绝不是对您动了恻隐之心……众所周知,我就没那玩意儿。” 李大和睨了她一眼,薅掉三根头发才勉强压下附和的冲动。 把李大和安稳送到工地,林念禾开车回到公社。 停好车,她带着她擦洗干净的大扳手回到仓库。 李默正格外认真的教牛娃机械原理。 “李大哥,为什么这里要加个滑轮?”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这地儿就得加,你先记着,以后干得多了就明白了。” “哦哦,我记住了。” 林念禾:“……” 经验派教学生,主打的就是一个经验。 林念禾默默走过去,拢着裙子蹲在牛娃身边,解释道:“我们现在只在这里加了定滑轮,以后还要加链条,这样一来,只要通电后带动滑轮,就可以——” “让链条拉着木板动起来!禾禾老师,我懂了!” 牛娃笑得格外灿烂,他看看林念禾换了的衣服和重新梳好的辫子,眨巴眨巴眼睛说:“禾禾姐姐,你好漂亮。” 然后小家伙就蹬蹬蹬跑过去拿来马扎,还小心翼翼的把它擦干净,确定上边没有任何脏东西了才送到林念禾身边:“禾禾姐姐你在旁边坐一会儿吧,不要弄脏衣服。” 李默纳闷儿地看了他们一眼,问:“师妹,你等会儿有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啊,牛娃为什么怕她弄脏衣服? 瞧见李默眼中的疑惑,牛娃轻叹口气,摇着头说:“李大哥,禾禾姐姐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有事情要做啊。” 李默:“……?” 牛娃跑到一边去,从挎包里拿出两块大白兔塞给林念禾,认真道:“禾禾姐姐,就算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也别动手了,我帮李大哥就行。你最近太辛苦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林念禾:“……!” 果然啊,自己带出来的娃最心疼自己。 林念禾的心软成棉花糖,剥开糖塞到牛娃嘴里,又捏了下他沾了灰的小脸儿,这才对李默说:“师兄,我对象从省城回来了,我今天就先不在这儿了哈。” 李默如梦初醒:“啊,没事儿,你去吧。” 说完这话,李默深深地看了牛娃一眼。 这小子,显得他很缺心眼啊。 李默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儿大人的态度,便又催促道:“你快去啊,我自己能行。” 林念禾:“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这会儿还没忙完呢?” 李默:“……” 李默沉默了。 算了,他还是干活吧,也不是只有说话才能表示自己活着。 林念禾坐在一边也没闲着,又把那份被改了无数次的设计图拿出来,坐在小马扎上写写画画。 苏昀承在冯远山那儿呆了一个半小时才离开,回到公社,他惊悚地发现——他的车挪地方了! 原本他是把车停在公社外的,现在那辆车却莫名其妙的停进了院子里! 一个很不现实的想法在苏昀承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他快步走向仓库,仓库门大敞着,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林念禾正专心致志地工作,丝毫没有作妖的趋势。 他轻轻松了口气,把脑海中那不靠谱的念头丢掉。 “念禾。” 他在门口喊她。 林念禾抬起头,笑了:“你等我一下,我还差一点点就算完了。” “好。” 苏昀承应着,迈步走进仓库。 他与李默简单地打了招呼,又揉了把牛娃的脑袋。 “姐夫。”牛娃笑眯眯的看着他,叫得那叫一个流畅。 苏昀承笑意更浓,掏出一块钱给他:“留着买冰棍。” “谢谢姐夫!” 林念禾:“……?” 她怎么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苏昀承走到她身边,躬身看她的草稿纸。 林念禾一边算一边问他:“你今晚就要走吗?” “不,还有一些事情要查,大概要呆上两三天。”苏昀承安抚道,“别急,慢慢算。” 林念禾松了口气,笔下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苏昀承每次见面相处的时间从没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着实有些想念了。 林念禾下笔如飞,飞快得出结果后把笔一扔,扭头说:“大师兄,我先走了哦。” “行,你回去吧,这几天不用过来,明儿我让常士弘过来打下手。” “嘿嘿,明天再说。” 林念禾说着,朝牛娃伸出手:“走吧,洗手回家。”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往李默身边挪了一步:“禾禾姐姐你先回去吧,我想和李大哥再玩一会儿。” “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啊?”林念禾皱眉。 牛娃又挪远了些:“你和姐……你和苏大哥要回去的时候再来接我呗。” 林念禾:“……” 她有理由怀疑这小家伙真的成精了。 林念禾看看苏昀承,又看看他:“那行,我们等会儿来接你。” “好呀!” 牛娃挥手送别,还长长的舒了口气。 苏昀承再次路过院子里的吉普车时,才想起来问林念禾一句:“你让人帮我挪的车?” 林念禾还以为他的车上有什么东西怕被人碰,赶紧说:“没有,我开的,你说可以送淑梅姐她们回去嘛……他们上车前我检查过车里了,后座的文件袋我放到后备箱的背包里了。” 苏昀承:“……!” 那个他觉得最不可能的可能,是真的! 还有两章,得凌晨更了,睡醒看哦,别熬夜(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脸劝别人别熬夜) 第600章 工友式恋爱 不管苏昀承如何震惊,事情已经发生了。 为表示自己真的会开车,林念禾还特意给他表演了一段。 见她当真开得像模像样,苏昀承很是疑惑:“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林念禾理直气又壮:“没学过啊。” “那你?” “看你们开过几次,看会了。”林念禾满眼真诚,“这又不难。” 苏昀承:“……” 林念禾又给了他一个附加理由:“而且我经常摆弄机械嘛,这里边多少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这个理由多少有一丁点儿理论支撑,听起来有一丝道理,苏昀承勉强可以说服自己接受。 他只说:“回头我再仔细教教你。” 她这么纯看会的,实在让他心里发虚。 “好呀。” 林念禾一口应下,问他:“你想吃什么?” “都行。”苏昀承看着她,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我想……我不想想了,接上牛娃回家吧,家里有什么吃什么。” “可以。” 牛娃也没想到,他特意给姐姐姐夫腾出来的时间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感觉都没过去十分钟。 事实也的确没用上十分钟,他俩在前院溜达了一圈儿就回来了,能用多久呢? 车上,苏昀承边开车边与林念禾说话。 “生产线改得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不过有一部分还只是在纸上行得通,要等一批机械厂的配件。” “时间还来得及吗?” “差不多,大师兄预留了半个月的时间,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调整。” “那就好,等会儿把图给我看看?” “可以啊,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后座上,牛娃看着他俩,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啊,唐僧和女儿国国王的聊天内容都比他俩像处对象。 现在的大人真难带,对象处得跟工友似的。 林念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让孩子愁成什么样了,还叭叭的跟苏昀承分享机械知识呢。 牛娃:“唉……” 牛娃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点儿什么。 他回村小吃完晚饭就赶紧跑到知青点,满眼无辜的冲林念禾说:“禾禾姐姐,可以把设计图借给我吗?我和校长妈妈说机械的事,她也想看看呢!” “啊?”林念禾一怔,想了想,还是同意了,“那你要替我保护好哦,别弄丢了。” “没问题!我明天还给你。” 牛娃欣喜若狂的拿着设计图出了门。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他的禾禾姐姐说:“来,我们继续,图都在我脑子里!” 牛娃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地窖里。 他……要不还是把图还给禾禾姐姐吧。 作为一个事业咖,林念禾也是会谈恋爱的。 比如现在,她虽然在搞事业,可她是挽着苏昀承的胳膊啊。 这还不算谈恋爱吗? 苏少校的耳朵都红了呢! 窗外,谢宇飞恰巧路过。 他看看窗子里的两个人,举起照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林念禾被吵到,皱眉看他:“谢四,算我求你,你拍别人去行不行?” 苏昀承也皱了下眉:“胶片给我。” 他们这么亲密的模样可不好被别人看到了…… 谢宇飞看着他俩,一脸懵:“别啊,我想把照片洗出来放到宣传栏上,让孩子们看看,他们的老师学习多么认真啊!” 林念禾:“……” 苏昀承:“……” 能放进宣传栏的照片,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纯洁。 林念禾赶走了谢宇飞,转头看看她的工友……不,是男友,清了清嗓子问:“要不,我们去散会步?” 苏昀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累了?” “没,就是觉得此情此景如果我们再继续研究这些,天理不容。” 苏昀承哑然失笑,放下钢笔站起来:“那走吧。” 月色下,小河边,小树林外,两道影子并肩慢走。 “念禾。”苏昀承迟疑许久,开口唤道。 “嗯,我在。”林念禾握着他的手指,侧头看他。 苏昀承停下脚步,看着她说:“这个任务结束,我们去读大学吧。” 林念禾:“……?”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狐疑问道:“你这次真的要退伍?” “嗯。”苏昀承郑重点头。 林念禾轻抿着唇,看着他身上几乎没有褶皱的军装,思忖良久后才说:“昀承哥,如果你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想要退伍,那我支持你;” “但你如果是因为觉得你现在的工作不能时常陪在我身边才决定退伍的,那我一定会抽你。” 苏昀承默然。 林念禾扬起嘴角,抬手轻轻抚过他肩头的红星:“昀承哥,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会一直陪着我,我从没怕过这些,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你的理想和追求,那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我喜欢你,与你能不能陪着我无关,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就足够了。” 月光温柔的铺在他们身上,照亮了他们眼中的彼此。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只觉得明月也黯淡了几分。 他朝她伸出手,轻缓却坚定地把她拥在怀里。 “念禾。” “嗯。” “谢谢你。” 林念禾笑弯了眼睛,抬手抱住他的腰。 她轻声说:“所以啊,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我想照顾你。”苏昀承说,“距离太远,总让我觉得无力和担忧。” 林念禾浅笑着回给他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昀承低笑出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想,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苏昀承轻轻吻了下她的发顶:“我的确有些想读大学,读完再回来应该也没问题。” 他有些想读大学。 如果大学里有她,那“有些”就会变成“特别”。 “那好呀。”林念禾笑了,仰起头说,“我要考北大,你要加油啊苏少校。” “好,回去我就复习。”苏昀承眼底噙着笑,认真点头,“一定完成任务。” 林念禾的眼睛亮亮的,拉起他的手说:“走,我去给你拿课本!” 她的力气不大,苏昀承却格外老实的被她拽着走。 很好,工友要变校友了。 熬夜星人突然熬不住了,困得要死,还有一章睡醒了码……晚安玛卡巴卡~ 第601章 姑娘还是狗? 林念禾这儿有两套十年前的高中教材。 老林同志送来的。 至于为什么是两套、第二套要给谁……林爸没说,全凭林念禾自己领悟。 苏昀承这次回兰县原本只是想查一下有关冯远山的表弟黄艾华的事儿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回去时竟然带了半车的书和练习题。 等他回家后翻开林念禾手抄版练习题,不禁微怔。 本子的右下角画了个小巧的爱心。 他又随手翻了几页,每页同样的位置都有不同的图案。 苏昀承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再翻看本子,只当这是每天看书的奖励。 苏昀承在兰县的这几天,全县最忧伤的人有两个。 一是被抽了两顿的段虹梅。 这次打架只是引子,她因以前做的种种错事,即将被送去农场。而她欠九里大队的医药费却成了笔烂账——贺爱民给段虹梅父亲的单位打了电话,得知段父去年年底因病离世,她的母亲改嫁了,联系不上。 贺爱民这才明白,去年段虹梅不惜吞铁球也要回城,就是想接父亲的班的。 辗转找到了段母,一听说是要钱,段母直接扔下句“不治了”就把电话挂断,再打过去她就不肯来听电话了。 没法子,九里大队的钱是公账上的,丢不得,汪潇只得召集大家募捐,几个领导瘪了钱包,才把这笔账填上。 如今只等着段虹梅养好伤就可以把她打包送上去农场的车了。 第二个很忧伤的人就是常士弘了。 因为林念禾迟到早退,他被李默拎到了仓库去打下手。 用李默的话来说,常士弘虽然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但有膀子傻力气,打下手搬东西还是足够的。 常士弘被迫从指点江山的澎湃中醒来,老老实实地当小工。 苏昀承走了,带走了冯远山提供的证据和林念禾默默的关怀,留下了冯家的期待和常士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常士弘没有被辜负,林念禾刚回到仓库继续工作,他就因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被李默踹了出去,让他自己找个凉快地儿蹲着。 那话术、那语气,一听就是师从荣志国。 林念禾忍不住好奇,问:“大师兄,他这么……为什么常叔叔还让他过来呢?” “那小子在京城惹事了,”李默说,“他惹了个混混,厂长让他过来避一避。” 林念禾眸光微紧:“等会儿,常叔叔不会是想让他在这儿长待吧?” “你怎么知道?”李默全身上下一个心眼子都没长,根本想不明白林念禾是怎么猜到的。 林念禾唇角微颤:“京城里的顽主混混哪会因为他走了一两个月就忘了仇了?常叔叔让他出来避避,肯定是要长待的啊。” 李默点了下头,说:“厂长的意思是,常士弘好歹也会点儿手艺,如果机器有个什么小毛病,他也能给拾掇拾掇,工资不用你们给开,让他顶着外派的名头在这儿呆着就行。” 林念禾眉心微蹙:“事情不小?需要我帮忙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儿,之前听了一嘴,好像是他因为一姑娘跟人家茬架,卸了人一条腿。” “好家伙,人不可貌相啊。” 林念禾轻轻咋舌。 如果李默说常士弘是因为一根冰棍跟人干起来的她都不会这么吃惊。 姑娘?什么姑娘能让常士弘那满脑袋只有冰棍和汽水的人动肝火啊。 “行,晚上我和汪叔他们说一声,”林念禾说,“不过他这么晃悠也不是事儿,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活儿。” “行,你办事妥当,你看着办。” 晚上下班前,林念禾去找了汪潇说明此事。 汪潇对常士弘这个傻小子印象还不错,听说后点点头:“行啊,正好火柴厂刚建,纺织厂这也缺人,我记得小常说他会开车,不行就让他开车送货吧。” 汪潇也觉得不能真让常士弘那么闲着,人闲的时候久了,好孩子也得废了。 “那我跟常叔叔打个电话说一声。” 林念禾说着,拨通了号码。 “您好,京城机械厂,我是常劲中。” “常叔叔您好,我是林念禾。”林念禾乐呵呵地打招呼,“您最近身体可还好?” “凑合吧,挺好的。”常劲中显然不太好,接到林念禾的电话就不禁紧张起来,“小林,是不是那臭小子给你们惹事儿了?” “没有、没有,”林念禾立即否认,“常大哥做得很好的,我们领导刚才还跟我夸他呢。” 就提供情绪价值这块儿,常士弘的确做得挺好,汪潇最近的黑头发又多了几根。 “你快甭蒙我了,那小子能活着我就谢天谢地了!”常劲中长叹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小林啊,之前事情急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常劲中是真的焦头烂额忙忘了。 他现在一边要应对手摇脱粒机的生产,一方面还在不停地被那些顽主闹腾,整个人心力交瘁,把常士弘送走后也忘了给林念禾打个电话说明情况。 “您不必说了,大师兄告诉我了,”林念禾笑着说,“是这样的,我们领导觉得让常大哥留下是没问题的,只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是不是应该给常大哥安排个其他职务,也免得他背井离乡平日太无聊。” 对面,汪潇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 背井离乡平日无聊? 不如说是怕他招猫逗狗又惹麻烦吧。 “这个事儿你们看着安排就行,我这没意见!”常劲中立即回道,“小林,辛苦你向汪先生转达,这小子随便管,不服就打,有错就罚,不用给我面子!” 听着常劲中那坚定的语气,林念禾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常叔叔,冒昧问一句,常大哥到底是惹了什么事儿啊?” 作为职业吃瓜人,她瞬间就能从常劲中的语气中判断出这个瓜有多大。 “他?他因为一条狗和人约架,这混蛋玩意儿拎着铁锹把人腿打折了!” 林念禾:“……?” 嗯? 说好的因为姑娘呢? 第602章 抽你不分礼拜几 据常劲中说,常士弘某天下班和几个狐朋狗友去喝酒,吃饱喝足回家时已经是九点多,他骑着自行车路过一条平时不会路过的胡同,恰巧碰见几个小子偷了谁家的狗,要宰了吃肉解馋。 可能是那条狗太闹腾,那几个人就想先把它宰了。 他们的刀还没挨到狗,常士弘抡着别人家门口随手顺的铁锹先到了。 对方人多,常士弘当然没少挨揍,但他也够犟的,只盯着那个领头的拍。 结果就以狗跑回家惊动了附近的人家,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们拉开都送进医院作罢。 事儿看似暂时了了,两边都有伤,谁都没少吃亏。 可那混混头子不这么想啊,他觉得自己没招谁没惹谁,就是想开个荤,怎么就被这么个孙子揍折了腿呢? 当即召集各方“英豪”,扬言常士弘出院一次揍一次,让他这辈子都管不了闲事儿。 常士弘倒是不惧,但常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哪能看着他一直挨揍? 而且,与一群混不吝的混混搅和在一起能落什么好?最后惹得一身腥,连对象都不好找。 就在常士弘即将出院的时候,林念禾打电话来求助了。 常家各位长辈集体表决,当即把常士弘打包送上了来兰县的火车。 他们太急了,不仅忘了告诉林念禾,他们连常士弘都忘了说,只管堵着嘴把他塞上了火车。 常士弘本人都是在火车开了一天后,才从李默的口中得知此行的目的地的。 “那……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林念禾抛出了一个问题。 “呃……” 常劲中茫然了好一会儿,声音虚了些:“我也不知道他爸跟他说了没有,应该是……应该是没说吧。” 如果说了,常士弘的电话应该早就打到他这儿来了。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直接说:“这事儿您得亲自跟他解释啊,我真管不了。” 这个烫手山芋她可不敢接。 “行,那你喊他来接电话吧。” “这个……可能不行。” “怎么了?” “因为,咳咳,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 常劲中沉默许久,长叹口气:“小林,叔对不住你啊。” “没有没有,常大哥还是很有用的,他……” “汪叔!嘿,您猜怎么着?我刚去工地帮忙,回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个贼眉鼠眼的女人,我觉得她是个贼,她非说自己不是,我把人按下了,这会儿拴在院里树上呢,您来掌个眼呗?” 常士弘说着话埋进汪潇的办公室大门,正巧打断了林念禾的解释。 林念禾看看他,赶紧说:“常叔叔您稍等,常大哥回来了!” 然后她立即把听筒塞进常士弘的手里:“常叔叔的电话,找你的。” “啊?什么事儿啊?” 常士弘纳闷儿的接起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三叔,嘛啊?我这正抓贼呢!” 林念禾听到了常劲中的怒骂。 骂得可脏了。 她憋着笑,冲汪潇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自己出门去看热闹。 汪潇点了下头,自己也忍不住探头看向窗外。 林念禾一溜烟跑出门,瞧见树上拴着的人,沉默了。 别说,真别说。 常士弘就不应该去机械厂学手艺,他路走歪了啊! 他就应该去当公安,抓人一抓一个准儿! 树边,段虹梅被迫双手抱树,手腕被麻绳捆着,用的还是屠户捆猪的结。 她卖力挣扎,试图挣脱束缚跑掉,并没有看到林念禾。 林念禾悄么声的凑过去,站在她身后问:“嘿,忙着呐?” 段虹梅生生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到林念禾,她的眼里顿时涌起恐惧和绝望。 林念禾扬了扬嘴角:“需要我帮忙吗?” 段虹梅警惕地看着她,没忍住自由的诱惑,问:“你会帮我?” 林念禾:“不会。” “那你问我干什么!” “总觉得不问一句不太礼貌。” 段虹梅气得肝疼。 她看看林念禾,又看了眼已经挡在院门边的小干事,放弃挣扎了。 林念禾笑眯眯的看着她:“想跑啊?” 段虹梅别过头,不看她。 “说话,不说话还抽你。” 林念禾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根树枝。 段虹梅:“……!” 别人说抽她,可能是威胁,但林念禾说抽她,那是一定会抽。 而且她下手还特别黑。 她抿了抿唇,瞥了眼那根树枝,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林念禾一树枝抽在她的屁股上:“你还敢跑?反了你了。” 段虹梅:“……?” “我都回答了你怎么还抽我?” “想抽你、就抽你,抽你不分礼拜几!” 林念禾下手不重,打的又是屁股,倒不可能把段虹梅打坏了。 但段虹梅还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气的。 林念禾随手把树枝一扔,朝一旁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的小干事摊了摊手,义正言辞道:“以上行为完全因为我个人素质低,与十里大队、与兰县、与京城都没有关系。” 被现实教会了谨言慎行的小干事立即抬头看天:“没事儿,我瞎了,我啥没看见。”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缓缓低头,恍如才看到气晕过去的段虹梅似的,“妈呀”一声喊出来:“哎!这个段虹梅怎么跑出来了?快快快,赶紧把她抓回去!” 说着,他就招呼其他人过来给段虹梅松绑,然后送回到卫生所。 看着他的背影,林念禾由衷感叹:“前途无量啊。” 这一次,的确是常士弘立了功,听他被骂得太惨,汪潇适时接过电话,特意说明了常士弘不是出去闲逛,他帮忙抓了个人。 常劲中听完汪潇的叙述,一颗心终于有了点儿轻松之感。 他又和汪潇推心置腹的说了好一会儿话,中心思想就是:随便打、随便揍,留口气就行。 汪潇哭笑不得,应了几声后才挂断电话。 “小常,谢谢你啊,你抓着那丫头是我们要送去农场的,都已经报上去了,她要是跑了可有大麻烦。”汪潇拍了拍常士弘的肩膀,“你可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常士弘刚刚听说了自己呆在兰县的时间将无限期延长,很意外的,他没有丝毫怨念,仍旧呲着大牙嘎嘎乐。 “瞧您这话说的,我就是正巧碰见了……对了汪叔,我三叔说让我在咱这儿长待,我能去工地吗?” 汪潇:“……?” 这小子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放着清闲的工厂活儿不干,要跑去工地搬砖? 有一个宝子纠错的段评,我改了之后好像就没了,回复也给挤掉了(真不是我删的!) 先感谢一下纠错的宝子们,因为有时候不留神打出来的错别字自己检查也检查不出来,有的纠错没有改,主要原因是因为阅文这边vip章节只有在发布三天内有更改权限,过了三天的要找编辑开权限才能改(本书完结后我会一次找编辑要权限修改) 另外就是这章里的宝子的纠错,我一直记的是“声如蚊讷”,然后宝儿说是“声如蚊蚋”,秉承着不码字干啥都行(划掉)对文字的尊重的态度,我查了下成语辞典(《中国成语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8年10月第一版,21年7月第二次印刷),真的,宝子们,我家里的辞典上,“声如蚊讷”和“声如蚊蚋”都、没、有!然后我百度查了一下两个词,嘿,你猜怎么着,百度汉语不仅不给我解释,还又闹出来一个“声如蚊呐”……百度上关于这俩词主要就是类似于“声如蚊讷还是声如蚊蚋”之类的问题,回答也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所以我决定,以后不用这俩词了,换个词也挺好hhh 第603章 谁家好人这么写锦旗? 常士弘是真的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安稳活儿一个干不了,专门捡着所有人都不会想地儿钻。 喏,他真的去工地了。 第一天,搬砖搬得贼开心。 第二天,跟着李小山和水泥。 第三天,追着老师傅学砌墙。 第四天…… 汪潇以为,他就是个图新鲜的性子,坚持不到一星期就得乖乖回来。 结果呢? 常士弘扎根在了工地,甚至学会炒大锅菜了。 他这边无需多管,被他抓住的段虹梅因为逃跑,第二天就被送上了去农场的车。 汪潇特意派了一男一女两个干事去送的,全程盯着,生怕她再跑了。 连上厕所都有女同志陪着,段虹梅这次彻底没了逃跑的余地,只得乖乖认命,去了农场。 此举倒是肃清了九里大队的知青点,据贺爱民说,现在他们的知青点也消停下来了。 勉强可算作这一系列坏事中难得的好消息了。 一晃,二十天过去。 一地的生产线神奇的变成了一个整体,只是模样与以前截然不同。 汪潇又担心了:“小林,这是咱租的啊,这变了样了还能还回去吗?” 林念禾轻笑出声:“汪叔,您信不信,我能让火柴厂把这条生产线免费送给咱们。” 汪叔的嘴比脑子快,直接开夸:“当然!你说什么叔都信!” 林念禾对汪叔夸夸团行为早就有了充足的免疫力,侧头对李默说:“大师兄,先试试吧。” “行。” 李默去控制台操作一番,手悬在启动的红按钮上,半晌没按下去。 他舔了舔嘴唇,探头朝林念禾说:“师妹,要不还是你来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干这么大的活儿,师父不在身边盯着,他这颗心就是放不下来。 虽然昨天晚上他们就没添原料试着运行过了,可如今他还是紧张得不行。 “行。” 林念禾倒是没有心理压力,甩着小手去到李默身边,伸出手,两根手指缓缓按下那红色的启动键。 “轰隆隆——” 闷雷似的声音,片刻后,第一个齿轮开始转动。 一个带动另一个,整个机器像是苏醒的猛兽,以电流为食,焕发出生机。 木材被不断切割,数次之后变成一个个整齐的火柴棍。它们被蒸煮后烘干,抖落了碎屑后被插入布满空洞的钢板,一头浸入早已经过搅拌的火柴头化合物中,约五秒后,钢板升起,把这些火柴送到下一处继续烘干近一小时。 被彻底烘干的火柴开始被包装,装盒、打包。 整个过程近两小时,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说话,哪怕是等待火柴烘干的一个小时里,也没人开口说一个字。 直至机器缓缓停下,他们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 汪潇:“真成、成了?这一天不得做一百万盒火柴出来?” 李大和:“汪小抠,你、你把那些电风扇给我拉回来……” 李默:“师父……我、我竟然真的行……” 林念禾:“我终于不用拧螺丝了。” 各人发表过自己的感想后,仓库里又静了几分钟。 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浪差点儿把房盖掀了。 其实,这个生产线并不是完全自动的,初期处理木材、裁剪火柴盒等工作仍需要人工。 如果按着五十多年后机械书上的图纸制作,大概可以一步到位。 可科学研究从没有一步到位,只有每一步走得踏实坚定,才能一直向上厚积薄发,不然就是空中楼阁,远看不错,近看只有一片虚无。 揠苗助长,必死无疑。 如今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火柴厂的厂房在十天后落成,工厂选址就在纺织厂新厂区东边,距离十里大队三公里。这个距离刚刚好不会让居民被噪音吵到。 招工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开始了,一大批因为身体缘故无法下地干农活的乡亲们摇身一变成了工人,这些人主要负责裁剪火柴盒,给装盒生产线提供原料。 负责粗加工木材的则大多是城里的待业青年,这是个力气活儿,非壮劳力不行,生产队的壮劳力还得顾农活,农闲时候可以来打零工,不能长做。 火柴厂落成,多了个“厂长”头衔的李大和在万众期待中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看着那机器隆隆运转,现场的人们迸发出比那日在仓库时高昂无数倍的欢呼。 他们热闹着、兴奋着、赞美着,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在吃瓜。 林念禾啃着瓜,看着眼前的锦旗,摇了摇头:“不行,你们这不行。” 王雪摸了摸已经恢复光洁、完全没有留疤的额头,又看看自己和王淑梅手里拽着的写着“华佗再世,扁鹊重生”的锦旗,问:“怎么了吗?做的不好?” 林念禾吐出西瓜籽,认真道:“人家周大夫学的是西医,你俩弄个写着中医祖师爷的锦旗送过去,不是找茬打架嘛!” 王淑梅和王雪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林念禾这话说得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那怎么办?” “那写什么?” 林念禾灿烂一笑,朝她俩勾勾手指。 在这个兰县人民无比欢乐的日子,周芬洋看着眼前的锦旗,实在有点儿开心不起来。 “不是,谁教你们这么写锦旗的?”周芬洋拿着锦旗,心情很复杂。 “林念禾!” 王淑梅和王雪异口同声的回,甩锅的姿势熟练又利索。 周芬洋:“……” 她缓缓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过于拥挤的锦旗,只想冲去十里大队,把它挂在林念禾的房门上。 “周大夫,你……不喜欢吗?”王淑梅试探着问。 周芬洋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喜、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王淑梅也感觉很不自在,干笑着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再次感谢你救了我们俩!” 说完,她拽着王雪就跑。 周芬洋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面写着“阿斯克勒庇俄斯再世,希波克拉底重生”的锦旗,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林、念、禾!你、别、落、在、我、手、里!” 第604章 姑娘、窗子和锁 人嘛,闲下来了就会控制不住的想找点儿事儿做。 比如得罪大夫什么的。 也不是因为有仇,只是因为她闲起来了连自己的小命都想拿出来耍耍。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顾他人心情和自己死活的欢乐。 随着火柴厂的正式开工,乡亲们愈发忙碌。 李大和当了一辈子农民,当大队长抓农活还成,让他管工厂?那还是算了吧。林念禾当初推举他来当厂长,主要是为了给乡亲们谋一个保障。 他也知道自己干不了这个,开工第二天就去找了汪潇。 于是,计厂长临危受命,一边顾着纺织厂,一边忙活火柴厂,一个人当成俩人使。 赵会计倒是把火柴厂的账目全部接了过去,他是老高三,又做了这么多年的会计,这倒不必旁人忧虑。 至于销售、运输之类需要长时间培养的人才,目前则全部借用纺织厂的班底。 两家是实打实的兄弟单位,倒也不必分得太细致。 李默也没有立刻离开,荣志国让他再呆半个月,以免新生产线有什么毛病。 他们忙忙碌碌,林念禾却闲得快要长毛了。 有了上次的事儿,十里大队的女知青们全部都不去工地了,林念禾过了三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后,掐着中午下工的时间就扑进了李大和家。 “队长叔!求你了!让我去省城吧!” 林念禾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李大和睨着她:“你不是一三五在知青点给孩子们答疑解惑吗?这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是啊,但是他们没一个人来啊,我还去家访过,您猜怎么着?这些孩子每天一起写作业,有什么问题自己就给解决了,我没有用武之地啊!” 李大和:“……” “队长叔,我不是开玩笑,我再这么无聊下去,我会把自己闲死的!”林念禾认真说,“求您了,给我开张介绍信吧!” 李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给了李大和一杵子:“这还有半个来月才开学呢,你就让孩子出去玩玩呗!” “行吧,你去吧。” 李大和拿出稿纸在炕桌上写介绍信,别扭的低声说:“到地儿了记得打个电话回来。” “好嘞,您放心!”林念禾笑靥如花。 李婶抿着唇乐,提醒她:“去找你汪叔,让他给你弄张卧铺票,买完票想着给小苏打个电话,让他去车站接你。” “嗯!李婶,等我回来给您带红肠。” “可别带东西,挺老沉的,你好好玩,散散心。” 李大和把两张介绍信递给林念禾,说:“给温岚丫头一张,她要是想回家就回去看看。” “队长叔,您真是全世界最好的队长叔!” “滚犊子。” “好嘞!” 林念禾愉快的滚了,滚回知青点告诉了温岚这个好消息后,俩人一起收拾行李滚去镇上找汪潇帮忙买火车票。 王淑梅是跟着她俩一起滚的,她把两人送上火车后就去了大嫂家。 钱国柱昨儿去了邻省送货,大约要五六天才能回。纺织厂用货车送货只送本省和邻省,再远就直接用铁路运输了。 钱国柱搬了家,不能再往辽省的黑市卖东西,那边的黑市买卖就都给了孙满仓。不过他也没闲着,不送货的日子里往兰县的黑市跑了几趟,没费多大力气就谈下了给他们供货的事儿。 毕竟钱国柱从林念禾这儿拿的货都是肉、水果、鸡蛋之类的紧俏货,现在兰县的人要么是工人、要么就在纺织厂做零工,比以往富裕许多,这些东西都好卖得很。 而大嫂在家也没闲着,她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做头花贴补家用了,平均每天能赚一块多,挣得不比工人少,逢年过节纺织厂也给发东西,以她的做工数,领到的福利与正式工相差无几。 “念禾去省城了,她让我跟大哥说一声,供货的事儿得断半个月。”炕头上,王淑梅轻声与大嫂说。 “行,等你哥回来的再跟他说,”大嫂运针如飞,回道,“咱们家能有今天可得感谢念禾,淑梅,你平时多留心,她要有个啥事儿咱可不能含糊。” “我知道,你放心吧。”王淑梅也在缝头花,与温岚呆的时间久了,这些活儿倒是做得比以前好多了。 姑嫂俩说着话,炕上的小钱新啃着自己的脚丫子,笑得欢快。 …… 省城。 苏昀承没接到林念禾的电话,一个姓周的连长告诉林念禾说苏昀承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林念禾也没矫情,下了火车自己拎着箱子坐公交车到了大院。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苏昀承就带她与门卫打过招呼了,门卫见她来也没拦,直接放她进去了。 林念禾慢悠悠的溜达到苏昀承家门前,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过来了,门前她随手撒下的花籽破土发芽,已经有了几颗圆滚滚的小花苞。 看着紧闭的大门,林念禾摸了摸空空的裤兜,沉默了。 忘带钥匙了。 不过问题不大。 她绕过花丛把箱子从窗子递进去,然后双手用力撑着窗台就蹿了上去。 窗台虽然矮,却不如墙头好翻,因为窗台下是个柜橱,不能直接越过。 林念禾坐在窗台上,正琢磨自己是应该把柜橱踹到一边去,还是应该踩着它跳劲舞时,苏昀承回来了。 他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姑娘,低笑出声。 “昀承哥!” 林念禾看到他,索性不动了,就那么坐在那儿,眼巴巴的看着他:“下不去了。” 苏昀承低笑着走到她身前,搂着她的腰把她从窗台上抱下来,问:“突然决定要来的?” “嗯,中午找队长叔要到了介绍信,下午的火车就来了。”林念禾笑靥如花,“给你打电话来着,家里没人接,办公室的同志说你一早就出去了……我想着左右我也认得路,就直接过来了。” “去查了些事情。”苏昀承说着,拉着她的手开门进屋,“没带钥匙?” “嗯,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把钥匙放在箱子里不方便,结果就扔在炕桌上忘了带了。”林念禾扁了扁嘴,“回去之后还得再翻一遍窗子……不对,回去的时候我连翻窗子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换锁吧。” 她走的时候把窗户关严了,还锁上了。 如果一定要在窗户和锁之间选一个牺牲,那她选择放弃锁。 毕竟她不能选择放弃回家。(本章完) 第605章 苏昀承你造了什么孽? 林念禾在苏昀承家住下了。 依旧很无聊。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全世界都太平了。 别说大事,就连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有。 林念禾最初还以为自己在苏昀承家中长住会引来大院里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她都做好舌战群婶的准备了,结果他们非但没说自己什么,反倒一个个拉着她的手,轮番说她太不容易了、是个好同志。 林念禾都不知道自己不容易在哪儿。 她茫然了三天,还是孙勃的外甥女张采薇告诉了她真相—— “念禾,你不知道,你一来大院,苏团的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大家都特别感谢你……之前老参谋的孙女都被他吓哭……” 张采薇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跑了,因为苏昀承回家了。 幸亏苏昀承没把门挡住,不然张采薇得翻窗户跑。 林念禾满眼八卦的看着苏少校:“苏团,你把老参谋家的孙女怎么着了?” 苏昀承脱衣服的手顿住:“谁?我不认识,我没把她怎么样。” 林念禾:“……” 在与姑娘有关的事情上,林念禾对苏昀承那张平淡的嘴向来只信一半。 他说不认识,那大概率是真记不得; 但他说自己没把人姑娘怎么着,那一定是把人气得半死他却不自知。 林念禾憋着笑,打算等明天苏昀承走了再去找张采薇吃瓜。 她刚要问苏昀承晚上吃什么,苏昀承便说:“念禾,我得去一趟北大荒兵团,你跟我一起去吗?” 林念禾的眼睛瞬间亮了,腾地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去去!我去!” 苏昀承笑了,朝她说:“不急,我们明天一早走。” “开车去吗?” “开车去。” “好,那你做饭吧,我去买些东西给亚菲带过去。”林念禾说着,从箱子里翻出一堆票据跑了出去。 除了大雪封山那几个月,孙亚菲几乎每个月就要往十里大队寄点儿东西,她的那点儿工资,有一大半都花在了十里大队。 李大和每次接到包裹都得打电话过去骂她一顿,孙亚菲每次都老实认错,然后下个月还敢。 林念禾拿着钱包直奔大院里的服务社,供销社里不好买的东西这儿都有。 不过她也没买太多东西,以免让孙亚菲觉得人情沉重。 说来也巧,林念禾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老参谋的小孙女陈青,她今年十九,在文工团工作。 林念禾不认得她,她倒是认识林念禾。 “林同志!”陈青一把握住林念禾的手,眼角都红了,“久仰大名!我、我……谢谢你!” 林念禾:“……” 苏昀承,你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苏团造过什么孽,问他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他自觉自己没造过任何孽。 林念禾循循善诱引导了半天,他愣是连陈青是谁都没想起来。 林念禾……放弃了。 她开始收拾箱子。 因为苏昀承说他们此去北大荒大概要呆三四天。 她越收拾越心慌——她这次来省城带的衣服基本都是去春交会时穿的裙装,在大院里没人会说她,在省城也有不少姑娘穿布拉吉,可去兵团的话,这些衣服就显得突兀了。 林念禾紧张兮兮的把苏昀承拽到自己的卧室,指着一床的裙子问:“昀承哥,我带的这些衣服不行吧?” 苏昀承:“随便穿,没人敢说你。” 他都这么说了,林念禾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挑出相对更低调的几套衣服放进箱子就睡了。 次日一早,这几天睡惯了懒觉的林念禾被苏昀承早早叫起来,他哄着她上车再睡,领着晕乎乎的她吃了早饭,就把人带上了车。 苏昀承说让林念禾上车再睡还真不是玩笑,他在后座上放了枕头和被子,真就让林念禾睡了一大觉。 林念禾睡醒时,窗外的景色她已经不认得了。 漫无边际的麦田随风跳跃,翻起阵阵麦浪,远处的白桦林身姿挺拔,守卫着这方广袤天地。 “醒了?” 苏昀承听到动静,问她。 “嗯……我们快到了?”林念禾看着窗外的景,颇为震撼。 真难想象,这里在十几年前还是一片荒芜,是无数人用血和汗把昔日的北大荒变成了以后的北大仓。 “最多再半个小时。”苏昀承缓缓停下车,回头把水壶递给她,“要不要吃些东西?”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了,她摇头:“不饿,你等下,我洗把脸。” “嗯。” 田埂边,苏昀承帮林念禾倒水,用水壶里的一半水洗了脸。 她擦着脸上的水珠,瞧着广阔天地,深吸了口气,是麦子的香味。 “站在这里就感觉自己特别渺小。”林念禾轻声说,“我想不出前辈们是怎么靠双手把这里开垦出来的。” 广交会上第一天就会被抢购一空的大豆有大半出自这儿,这片土地不仅养活了千万人,还为出口创汇做出巨大贡献。 苏昀承望着远处的白桦林,默然许久,回了一个字:“填。” 拿什么填? 命。 据九十年代的数据统计,有五万余人永远留在了这儿。 他们中有复员士兵,有知青,有干部,有谁的祖辈,也有谁的儿女…… 苏昀承和林念禾在田边站了许久,原本说最多半小时的路程最终拖到了一个小时。 远远地看到兵团宿舍时,林念禾的眼睛都瞪圆了。 那是一片整齐的平房,营房似的,瞧环境比十里大队的知青点差多了。 兵团的知青也是统一着装,他们正巧下工,列着队、拿着农具往回走。 林念禾站在车边看着他们,想找一找孙亚菲和关曼菱。 可她现在就像在后世的学校门前帮别人接孩子的家长,看着一大群服装统一的孩子,只有一种感觉——认不出,完全认不出。 林念禾看了一会儿,放弃了,转身老实的跟在苏昀承身旁,听他跟兵团的沈团长说话。 苏昀承此来仍是为了张建和施成坤的案子,他查到有几个兵团知青家中也与他们二人有些关系,便过来了解情况。 他们自然不可能在操场上说正事,寒暄几句后,沈团便看向林念禾,笑问:“苏团,这位是?” “林念禾,”苏昀承拉过林念禾的手腕,介绍道,“她是林部长的女儿,外贸部的特派调查员,也给华夏日报撰稿。” 林念禾突然被点名,差点儿就脑抽接一句“家父林秉辉”。 (本章完) 第606章 请正面回答 那五个字在林念禾嘴边绕了一圈儿后成功被咽下,她笑着与沈团握手,说:“您好,其实我的主要身份是插队知青。” 林念禾心里明白,苏昀承这么个低调性子却专捡着她唬人的身份说,必然是在给她铺路,让她这个插队知青突然出现在兵团显得没那么突兀。 她的知青身份是瞒不住的,但说出来的先后顺序却很有讲究。 若先说她是知青,那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她不务正业溜了,但先说她的其他身份却不一样,这般说出来,就算她现在说自己是来凑热闹瞎玩的,沈团也不会信。 沈团脑瓜子有点儿懵,没想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有那么多的头衔。 不过转念他就释怀了,大院里的姑娘么,正常。 “好好好,小林同志如果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们配合,一定要说。”沈团笑呵呵地朝林念禾点点头,便转头对苏昀承说,“苏团,先吃饭吧。” “听您安排。” 苏昀承与林念禾走在沈团后边,他略低下头对林念禾轻声说:“这里都是大锅饭,你如果吃不惯就先忍一忍,车里有其他吃的。” “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娇气呢。” 林念禾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儿,直至看到了那大锅饭是何面目,才感觉头皮发麻。 兵团好像没有因为苏昀承的到来特别准备饭菜。高粱米水饭、玉米面包子,还有一盆只见油花不见肉的土豆炖芸豆。 食堂里摆着长桌,知青们有的在排队打饭,有的已经坐下来吃饭了。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又是刚干完农活,味道实在好不到哪儿去。 苏昀承拿着他们俩的饭盒,让林念禾坐下,说:“你坐着,我去打饭。” 林念禾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尽可能保持微笑与他说:“我不饿,你给我少盛点儿。” 苏昀承满眼笑意,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苏昀承的确没给林念禾盛太多饭,小半勺高粱米水饭,一个包子,还有一勺菜。 他俩与沈团他们坐一桌,看到林念禾饭盒里那点儿饭,沈团笑着说:“林同志,多吃点儿啊。” 林念禾展颜浅笑:“我一直吃得少呢。” 说着,她把菜里的一块肥肉夹到了苏昀承的饭盒里,又掰了一大半包子给他。 苏昀承也不劝她多吃,照单全收。 这是林念禾第一次吃高粱米饭。 比想象中粗糙,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她小口小口吃完了饭,比想象中更饱。 侧头对上苏昀承担忧的目光,林念禾展颜一笑:“挺好吃的。” 她吃完饭的时候,别的知青都洗完碗了。 沈团忍不住打趣她:“幸亏林同志不是兵团知青,不然非得饿肚子不可。” 林念禾也不恼,笑着回:“是啊,我爸爸就说我来兵团的话一定会给大家拖后腿,这才不许我过来的。” 沈团挺喜欢林念禾这个小姑娘的。 他当然看得出林念禾吃不惯高粱米饭,但她竟然完全没浪费,也没抱怨,甚至还在笑。 这般心态就比很多人好了。 林念禾看沈团心情不错,顺势问:“沈团,知青们几点下工啊?” “晚饭前,”沈团回道,“咋了?有啥事?” “我有两个朋友在这边,想见一见她们。”林念禾如实说。 “叫什么名字?” “孙亚菲和关曼菱,都是九连的。” “啊,你等下,”沈团直接起身,喊道,“小吴,你过来一下。” 林念禾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跑了过来。 他相貌普通,脸上挂着憨直的笑,既不是温润如玉少年郎也不是银马白鞍小将军。 沈团与他小声说着话,很快,他就跑走,没一会儿就带着关曼菱和孙亚菲来了。 林念禾看得认真,自然看得到关曼菱满眼都是这个小吴。 苏昀承突然问:“谢宇飞就是为了那个女同志作天作地?” “呃,是。” 林念禾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又‘不知道’呢。” 真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谢宇飞把你闹成那样,我能不知道?” 苏昀承微皱了下眉:“谢四不知道她在这儿?” “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话就翻天了。”林念禾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还不忘嘱咐他,“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 “当然不会。” 苏昀承把车钥匙递给林念禾,不忘嘱咐:“不许开车出去,只可以拿东西。” “你看起来有点儿不信任我。” “咳,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真的?” “嗯。” “请你正面回答,说‘真的’。” “念禾,他们来了。” 林念禾:“……” 不信就不信吧,早晚让他相信。 林念禾不再理苏昀承,见沈团朝自己招手,她立即起身小跑着过去,给了孙亚菲和关曼菱一人一个拥抱。 拥抱结束,林念禾拉着孙亚菲的手问:“曼菱姐,这位就是姐夫吗?” “嗯,就是他,”关曼菱笑着点头,“念禾,你怎么过来了?” 林念禾回头一瞧,苏昀承已经跟出来了。 她笑笑,只说:“有点儿工作。” 沈团闻言立即说:“关曼菱、孙亚菲,你们两个这两天就先不要上工了,全力配合好小林同志的工作,有什么需求随时跟我说。” “是!” 关曼菱和孙亚菲下意识立正站好,回答得也格外认真。 “谢谢沈团,”林念禾笑着说,“给您添麻烦了。” “小事、小事。”沈团笑得爽快,“也就是这会儿是农闲,要是你们赶着秋收过来,天大的事儿我也不能配合你们咯。” 说罢,他朝苏昀承说:“苏团,你要的几个人我已经让他们过来了,咱们去那边吧。” “嗯。”苏昀承转头看向林念禾,轻声说,“别乱跑,也别去地里,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好,我记住啦。”林念禾朝他挥挥手,“放心。” 苏昀承客气的朝关曼菱和孙亚菲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才随沈团离开。 他走了,小吴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对林念禾说:“那啥,小林同志,那、那你们聊,我先去上工了。” “好,姐夫慢走。”林念禾乐呵呵地挽着孙亚菲的胳膊,朝他说。 小吴的脸更红了,跑得飞快。 关曼菱噗嗤一声就笑了,转头对林念禾说:“他就那样,你甭理他。” 孙亚菲插了一句:“连长虽然不爱说话,但对曼菱姐可好了呢。” “就你爱胡说。”关曼菱瞪了孙亚菲一眼,朝林念禾说,“走吧,先去我家里坐会儿,你这一路过来也累坏了吧。” “听你安排,我怎么都行。” (本章完) 第607章 狼和人的区别 在兵团,结婚了的知青可以自己盖房住。 屋子也不大,外间是灶间,里屋是卧室。这些屋子也是排列整齐,一眼看不到头,显然是有许多人都在这儿结了婚。 关曼菱的家很干净,桌上摆了好几个白桦树做的树皮相框,精致又好看。居中的相片大概是他们结婚那天拍的,两人胸前还别着红花。 她这儿吃的东西却不多,关曼菱解释说:“我们这儿没有自留地,自己开火特别费事,我和老吴就都在食堂吃。” 林念禾连连点头,昧着良心说:“食堂挺好吃的,而且也方便。” “一天到晚干农活,哪还有力气做饭呐。”关曼菱说着,让林念禾她俩去炕上坐,倒了水又翻出仅存的半包瓜子放到炕桌上请她们吃。 孙亚菲大概经常来这儿,已经熟了,她拖鞋上炕,挨着林念禾问:“大队长还好吗?王婶还好吗?李婶还好吗?舅爷还好吗……” 她几乎把每个人都问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的等着林念禾给她讲大家的近况。 林念禾来这儿本来就没什么正事儿,就把大家的近况一五一十的与孙亚菲说了。 孙亚菲一边听着十里大队的变化一边抹眼泪说“真好、真好”。 关曼菱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儿的每个人都有留下来的理由,有的是为了梦想,有的是因为吃得饱,还有的是为了别人。 只有孙亚菲没有,她不想赚工资,想挣工分。 偏偏她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那个。 林念禾是很会讲故事的,时不时就把孙亚菲逗笑。 孙亚菲比在十里大队时瘦了一圈儿,人也黑了许多,头发剪短了,手心也磨出了老茧。 林念禾没问她为什么剪头发,也不问她过得如何。 她吃了一顿高粱米就觉得胃里不大舒服,孙亚菲这个资本家的女儿显然也不会太适应这里的伙食和高强度劳作。 “念禾,你来是有什么工作吗?”等林念禾讲得差不多了,关曼菱这才问了一句。 “唔,来采风。”林念禾厚着脸皮说,“我想写一篇关于北大荒的稿子。”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带你看看北大荒。”关曼菱笑着说,“采风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嘛。” 林念禾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苏昀承的嘱咐,委婉的说:“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放心吧,我带着你们,不会有事的。”关曼菱说着就下了炕,随手把镰刀别在后腰。 林念禾瞳孔紧缩:“你带镰刀干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孙亚菲也是带了镰刀的。 “啊?这个啊,”关曼菱笑了,“北大荒的规矩之一,出门必须带镰刀。” “为、为什么?” “镰刀用处多呗,”关曼菱说,“如果迷路了,可以砍草生火,既能取暖也能给同志们传达消息;如果遇到危险,也可以防身。” 林念禾:“什么危险?有流氓?哎不对,为什么会迷路?” “这儿这么大,田里又都长得差不多,迷路也不稀奇,至于危险嘛……念禾,虽然你在北大荒只待几天,但你一定得记住,在这儿啊,人是最不可怕的。” 关曼菱说到最后,声音都有意压低了,特意吓唬林念禾似的。 林念禾还真被她说得有些紧张了,皱着眉头问:“到底是什么?” “有狼,也有熊,”关曼菱说着,把另一把镰刀递给林念禾,“这个给你用。” 林念禾:“你是让我拿着镰刀,在碰到狼或熊的时候给自己个痛快的?” “啧,你怎么突然怂了?” “因为狼和人不一样啊。” “嗯?” “如果遇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人,那我还要思考他是天生恶脸还是真有坏心,但遇到狼就不一样了,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是真的要吃了我。” 林念禾说着,拒绝了镰刀,掏出苏昀承给她的匕首说:“不用了,我有这个,用这个自我了断更快。” 关曼菱:“……” 在一片军绿色中,林念禾的白裙子再怎么简单都很引人注意。 而她自己却因为说了一个谎而不得不配合自己表演。 万幸,这不是太难演。 她拿着照相机,左拍一张、右拍一张,还“假公济私”给孙亚菲和关曼菱拍了照片。 “念禾,没人带着你可千万别乱跑,这里有许多沼泽和水洼,瞧着浅,实际特别深。”关曼菱轻声说,“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能乱跑。” 林念禾脚步微顿:“是不是有……” 关曼菱表情严肃,点了下头:“几乎每年都有。” 林念禾默默哀悼,片刻后总结:“白天不乱跑、晚上不出门,永恒的保平安良言。” “哈哈哈……对,就是这样。”孙亚菲点头笑道,“我刚来的时候不管去哪儿曼菱姐都跟我一起,不然我也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林念禾眺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长叹了口气:“去年秋收的时候我还觉得玉米地看不到边际,现在看看你们这儿,我还真是年轻没见识了。” 关曼菱看着她说:“我们割完麦子还要收大豆。” 林念禾:“……” 孙亚菲继续说:“冬天要烧砖。” 林念禾:“……” 关曼菱又补了一句:“然后就开春了。” 林念禾:“……” 相比之下,他们干的活儿简直不要太轻松,至少冬天农闲的时候可以休息好几个月呢!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打岔道:“那你们平时也有休息日吗?” “分时候,农忙的时候自然没有,农闲了可以偶尔休息一天。探亲假倒是有,就是不一定都能批下来,去年过年我就没能回去。” 林念禾随意点头:“嗯,我知道。” “嗯?”关曼菱错愕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呃……”林念禾只说,“我去你家找你来着,奶奶跟我说你没回去。” 关曼菱无声的笑了笑,显然明白了林念禾不是一个人去的。 她没点破,也没再问有关谢宇飞的事。 或许在林念禾看来,小吴没有一个地方比谢宇飞好,但在关曼菱眼中,小吴就是她的良人。 感情的事啊,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还有一章,12点左右更~ (本章完) 第608章 一间屋,一个炕 当晚,沈团给苏昀承和林念禾安排了一间空屋。 那是曾经结婚的知青家,他们回城了,这房子就空下来了。 这间屋子与关曼菱家布局基本一致,只是少了家具。 沈团的妻子下午时已经把这屋打扫过一遍,很干净。 苏昀承带了铺盖过来,他帮林念禾把炕铺好,抱起另外一套被褥说:“你在这儿睡,我去知青宿舍挤一挤。” “别!” 林念禾一把拽住他:“曼菱姐说了,这儿是真的有狼的!” 林念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觉得我还是在你身边最安全。” 不得不说,关曼菱今天的安全教育很有效。 林念禾现在只觉得她有必要赖在苏昀承身边,任谁来都别想把他们分开。 无他,苏少校给的安全感是无人可比的。 苏昀承哑然失笑,耳朵却红了:“可是这里只有一个炕。” 沈团明显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还以为他们已经结婚了,于是只安排了一间屋子。 等苏昀承意识到不对时,沈团已经走了。 林念禾依旧拽着苏昀承,格外坚定:“那也比丢了小命好!” 林念禾说着,直接把他怀里的被褥抢过来铺好。 两床被褥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 林念禾跪坐在炕上,信誓旦旦的保证:“你放心,我睡觉可安静了,一定不会吵到你。” 苏昀承:“……” 这真不是睡觉安不安静的事儿。 苏昀承原本觉得这样不行,可被林念禾一说,他不由得也担心起来狼的问题了。 尤其苏昀承知道的比林念禾更多些,深知关曼菱绝不是闲得没事儿吓唬林念禾玩儿。 去年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边有狼群闯进营地,咬死了两匹马一个人,还有两个轻伤的。 如果真这么不巧有狼来…… 苏昀承打量了一下林念禾的小胳膊小腿,感觉不够狼塞牙缝的。 他也不敢走了。 熄了灯,林念禾却睡不着。 外边的风声、狗叫声、还有不知道是真有还是幻听的狼嚎声,总让她觉得不安全。 她翻来覆去好半天,实在睡不着,索性转过身去看苏昀承。 这间屋子的主人搬走的时候很久了,屋子里没有窗帘,月光洒进来,银辉描绘着苏昀承的脸庞。 林念禾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疑惑他睡了没有。 苏昀承:“睡觉。” 林念禾:“……” 嗯,知道了,还没睡。 她索性撑起身子,问:“昀承哥,你见过真狼没有?” “见过。” “感觉怎么样?” “不好吃。” 林念禾:“……” 这个回答怎么说呢? 算苏氏合理吧。 林念禾轻叹口气,坐起来,双手托腮看着月亮。 她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麦田。 她算不明白那么多麦子要割多久才割得完,也不知道要流多少汗才能做完那些活儿。 去年秋收时,支撑她的力量是“秋收结束就能休息了”。 可他们却不同,他们总有干不完的活儿,人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转动。 她想啊、想啊…… “躺下。” 苏昀承突然坐了起来,拉了一下她的手腕:“这儿时间久没人住,冷。” 林念禾“哦”了一声,乖乖躺下。 她侧着身,微微蜷着身子,看着苏昀承说:“我有些睡不着。” 苏昀承睁开眼看她:“还在怕?” “不是,就是在想今天看到的。”林念禾说,“他们真的很辛苦。” “嗯,的确很辛苦。”苏昀承点了下头,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 林念禾顺手拉住他的手,继续念念叨叨,“我听曼菱姐说,再过几天她就要和她们班的女同志去打渔了,那样的话,她们大概会吃得好一点儿吧。” 苏昀承被她拉着手,只觉得浑身燥热,几乎快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亚菲说她也会去,她水性好,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我琢磨着,她那点儿力气,能撒得动渔网吗,反正换我来时肯定不行的……” “亚菲真的瘦了好多啊,王婶看到她的照片非心疼不可,你不知道,王婶其实特别心疼亚菲,想起来就要念叨几句……” 林念禾细细碎碎的念叨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心安一点儿。 的确,话说出来,心里的郁结也就消散了几分。 渐渐地,她打了个哈欠,脸颊贴着苏昀承的掌心,渐渐闭上了眼睛。 苏昀承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伸手把她腮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睡吧,别怕。” 他轻声说。 一夜无梦。 林念禾是被苏昀承起床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裹着被子把自己缠成三角粽子。 “再睡一会儿吗?”苏昀承问她,“早上别去食堂吃了,我给你煮两个鸡蛋,你吃些面包牛奶,如何?” 林念禾打着哈欠回:“好啊。” 昨天两顿高粱米饭,她是靠着健胃消食片才消化完没有积食的,要是早上再来一顿,她肯定会不舒服。 “那你再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苏昀承趁着林念禾头脑不清楚揉了把她的脑袋瓜,又顺手掐了下她的脸蛋,拿着车钥匙去拿吃的。 林念禾:“……?” 刚才什么玩意儿在她脑袋上扒拉了一下? 苏昀承吃过早饭,把林念禾交到关曼菱手里就去忙了。 关曼菱瞧着林念禾,忍俊不禁:“瞧瞧你对象,都快把你当女儿养了。” 林念禾穿上小皮鞋,打着哈欠说:“你不说我都没觉得……这么想想,还真有点儿。” 苏昀承是不大会说情话的,他更擅长用行动表达想法。 林念禾顺口问:“那姐夫呢?他怎么样?” 关曼菱的脸红了,她娇嗔着瞪了林念禾一眼,不答话。 倒是一旁的孙亚菲说话了:“姐夫对曼菱姐可好了,我听女兵连长说,以前姐夫只拍风景,曼菱姐来了之后,他就只拍曼菱姐了呢!” “哎,亚菲,你别乱说,前些天老吴不是还给大家拍照了吗?”关曼菱的脸更红了,试图辩解。 “是啊,给我们几十人拍一张大合照,给你一个人拍几十张照,这能一样嘛?”孙亚菲捂着嘴笑,继续说,“还有啊念禾,之前我找曼菱姐的时候正赶上她在收拾信件,这么大的一个大箱子,都是他们的,姐夫他还……” “你这坏丫头,不许说了!”关曼菱满脸通红,冲上来就捂孙亚菲的嘴。 她们闹成一团,林念禾在一旁看着,在心里默默给谢四点了个蜡,然后果断加入。(本章完) 第609章 去江边 “念禾,中午别去食堂了,去我家吃吧。” 临近中午,关曼菱提出邀请。 “嗯?你不是不在家做饭吗?”林念禾疑惑。 “你能吃得惯我们食堂的大锅饭?”关曼菱笑出声来,“昨天没有准备,想给你开小灶也没法子,今天上午老吴去买菜了,走,到我家里吃,亚菲也一起。” 关曼菱热情地把她俩拉进家门,还建议道:“念禾,等会儿你去找你对象来吧?让老吴陪他喝一杯。” “他还有工作,不能喝酒,”林念禾先解释了一句,说,“用不着去叫他,他会找过来的。” “能有这么神?他又没来过我家。” 关曼菱不信。 但只不相信了五分钟。 喏,苏昀承跟着老吴来了。 “昀承哥。”林念禾正在择菜,看到他进门,仰头就笑了。 苏昀承揉了下她的头,冲关曼菱点了下头:“打扰你们了。” “吃顿饭算什么?去年冬天若不是念禾帮我们弄来药,我们还不一定要出多大的事儿呢。” “嗯?怎么说?”林念禾好奇地看向她,“夜盲症也没那么严重吧?” 夜盲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 实在没法子的时候,最差也不过是在入夜后躲在屋子里睡觉不出门,以前他们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熬过冬天的。 可问题是—— “去年我们有架电线的任务,”关曼菱说,“你也知道,咱们这儿冬天黑得早,雪又厚,全靠两条腿走路,能走多快?所以就只能派没得病的同志去干活儿……有几个小战士,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突然发病,什么都看不见了……第、第二天找到他们的时候……” 关曼菱说不下去了,垂下眼睛切菜。 林念禾择菜的动作顿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孙亚菲,似乎想让她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孙亚菲却也红了眼眶,抿着唇轻轻摇头。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有切菜的笃笃声。 林念禾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今年我今早把维生素给你们寄过来……去年那些够吗?” 孙亚菲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点头。 林念禾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们。那些人,对她来说是可敬的勇者,但对他们来说是朝夕相处的兄弟战友。 又怎会是一句轻飘飘的“节哀”就能安慰得好的呢? 老吴突然开口:“别说这些了,菱儿,沈团刚下的调令,你们明天一早动身去18号驻地轮值。” “啊?”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关曼菱拿着菜刀,有些懵:“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下星期吗?” “前几天暴雨,四班的那几个女同志得了重感冒,所以让你们提前几天过去,换她们回来去医院。” 说起正事,老吴的话比平时多一些,他看着关曼菱,满眼不舍和忧虑。 关曼菱皱着眉,轻瞪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我得赶紧通知大家去收拾行李!” “别急,”老吴拉住了她,“我已经通知过了,明早才走,收拾行李时间够的。” 关曼菱这才松了口气,转回身又拿起菜刀,却担忧的看向林念禾。 她说:“念禾,我明天就走了,你甭跟你姐夫客套,吃不惯大锅饭就来家里自己做,不过你姐夫是帮不上忙了,他只会煮挂面,还特别难吃。” 林念禾先应了一声,然后看向苏昀承。 不必问苏昀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问:“你想去看看?” “嗯。”林念禾老实点头。 苏昀承转头看向老吴,问:“吴连长,请问你们是怎么过去?” “开团里的车……林同志也想去看看?”老吴有些迟疑,“可18号驻地离我们这儿有些远,一早走也得第二天才能折返。” 苏昀承垂眸看林念禾:“要在外边过夜,不怕狼了?” 林念禾:“也可以不怕。” 关曼菱之前说他们要去江边的驻地,若那儿有狼,她就往江里一跳,然后钻进救生舱,等到风平浪静再找个合适地方爬上岸……想活着还是不难的。 而且,林念禾想去还有另一个原因——她现在是真的想写一些有关他们的故事了。 有的借口,借着借着就成真了。 苏昀承看她满眼祈求的模样,沉吟片刻后说:“明天我开车与你一道去,晚上之前可以赶回来。” 兵团的车不如他的好,速度自然也快不了。就算真的无法赶回来,那他也可以陪着她。 让林念禾自己在这儿,苏昀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 “啊?那算了,你的工作要紧,我没……” “无妨,”苏昀承打断林念禾的拒绝,笑着说,“一天而已,不耽搁。” 的确不耽搁,他要查近十年近百起案子,的确不急这一天半日的。 其他三人听着他们说话,孙亚菲抿着小嘴笑,关曼菱则和老吴打着眉眼官司,暗戳戳的好似有千言万语。 吃过午饭,林念禾几人很有眼色的告辞,把仅存的一点儿时间留给他们小两口。 苏昀承还要去工作,林念禾索性跟着孙亚菲去了她的宿舍,陪她收拾行李。 “你们这样轮值每次要多久?” “三个月一轮,”孙亚菲笑得眼睛弯弯的,极小声地说,“我可以躲过半个秋收啦!” “在那边不也得干活?”林念禾笑着说。 “捕鱼和站岗嘛,虽然也很累,但是可以吃鱼。”孙亚菲咽了口口水,声音依旧很低,“你不知道,我们班其实有两个同志不会游泳的,就是为了……嘿嘿。” 林念禾吃了一惊:“那多危险啊,万一……那怎么办啊?” 江水可不是游泳馆,明流暗流变化莫测,会水的都可能会被卷走,不会水的跑去打渔?那不是作死呢么? “哎呀,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虽然能填饱肚子,但是吃的真的……”孙亚菲皱了皱鼻子,显然她也吃不惯这里的大锅饭,“而且我们其他人都会水,所以去那边了也不会让她们去打渔,她们负责后勤工作。” 看着孙亚菲的细胳膊,林念禾无声轻叹。 她觉得她们在玩命。 第610章 谢四也活着 “老吴,我走了之后你中午之前记得去喊念禾来家里做饭,不然她一定不好意思过来。” 关曼菱收拾着行李,侧头对正在洗碗的老吴说。 “好。”老吴应了一声,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我这一走三个月,你照顾好自己,尤其是秋收,你别逞强。”关曼菱不想收拾东西了,拿了个小板凳去老吴身边坐下,歪头轻轻地靠在他肩头。 “好。”老吴继续点头。 “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关曼菱不乐意了,侧头瞪他。 老吴嘿嘿笑了两声,在她耳边说:“你去看看碗柜里是什么。” 关曼菱纳闷儿的看着他,起身打开碗柜,里边有一个油纸包。 老吴把洗好的碗拿进来,满眼期待的看着她:“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的。” 关曼菱轻笑着,打开油纸包一看,里边是一包枣花酥。 “哎?你从哪儿弄的?”关曼菱满眼惊喜。 老吴笑得憨直:“前些日子老段回去探亲路过京城么,我让他帮我带的……你尝尝,应该没变味儿吧。” 关曼菱最爱吃枣花酥,他知道,也一直记得,每次有人能路过京城,他总会腆着脸求人家帮忙带一些回来。 关曼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后点头:“好吃,就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儿。” 她说着,拿了一块递到老吴嘴边:“你也吃。” “我不爱吃这玩意儿。”老吴利索地往后躲,“你留着自己吃。” “净胡诌。”关曼菱眼角微红。 枣花酥买了许多次,老吴一口都没碰过,全给她留着。 为她一口吃的,他许久没买胶卷了。 老吴从未辜负关曼菱的千里奔赴。 老吴让关曼菱坐下,自己给她收拾行李,边收拾边细碎地唠叨:“江边风大,把毛衣和厚被都带上,大衣也给你装着,明儿我送你过去,不怕拿不了。” “不至于吧,让送粮食的同志给我捎过去就行。” “万一突然冷了呢?还能干熬着?这个红糖你也带着,没事儿喝点儿,对身体好……” 老吴不大会说漂亮话,这些细碎的日常唠叨却也格外暖心。 关曼菱听着、听着,指着一个相框说:“再给我装一张照片。” “好。” 她的要求,老吴就没有不答应的,立即把关曼菱最喜欢的那张——他们的结婚照装进行囊。 “老吴。” “嗯?” “等我这次回来,我们要个孩子吧。” “……!” 次日。 天刚亮他们就出发了。 兵团的车在前边带路,苏昀承开车跟在后边。 林念禾今儿倒是有精神,拿着地图说:“昀承哥,我来记路线!以免我们自己回来的时候迷路!” “好。”苏昀承低笑,“你来记。” 他没说他只要走过一遍的路就能清楚记得,她闲着就让她做吧。 林念禾把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片刻后问他:“昀承哥,你是第一次来北大荒吗?” “也不是,两年前来过一次。”苏昀承回道。 “那你还记得路?” 她没感觉错的话,他们来时车子几乎没停过,更没有听到苏昀承问路的声音。 “嗯,记得。” “这样啊,那我选择相信你的方向感和记忆力,就不记路线了。” 说着,林念禾随手把地图塞进了挎包。 苏昀承:“……” 她当然不会是因为记不明白地图才放弃的,她绝对只是因为相信自己。 一定是。 林念禾摇下车窗,麦香和歌声传了进来。 是前边车里的姑娘们在唱歌。 林念禾不由得笑了,她转头对苏昀承说:“我觉得曼菱姐挺开心的。” “不被谢宇飞骚扰,的确值得开心。” “噗……不至于吧?” “不至于?” “嗯,虽然谢四奸懒馋滑,人又没谱儿不着调,但、但他好歹活着呀。” “……” “阿秋——阿秋——” 谢宇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酸得像被人咣咣给了两拳。 李大和正巧在他附近,随口问:“咋的?有病了?” 谢宇飞揉着鼻子,摇头:“没,应该是林念禾那小姑奶奶又骂我呢!” 李大和:“不可能。” “哎?叔,这事儿您真得信我,我是有根据的!” “啥根据?” 谢宇飞振振有词:“排除了我爸我妈我哥我姐想我的可能,只能是小禾骂我了。” 李大和撇了撇嘴:“我也有根据。” “什么根据?” 李大和:“林丫头想不起来你。” “……” 突然,谢宇飞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栽进沟里。 “哎,你今天到底咋了?魂儿丢了?”李大和拽了他一把。 “我也不知道,心里空落落的。”谢宇飞也有点儿摸不到头脑,站稳了说,“叔,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假没事儿?” “真没事儿。” “没事儿干活去。” “好嘞!” 谢宇飞没想太多,尽可能专心的去干活了。 …… 18号驻地。 说是驻地,其实就是河岸边的两间平房,屋后就是白桦林。其中一间是宿舍,另一间放农具渔网这些东西。 驻地前有一艘木船,它还能漂浮着,大概率是作为船的尊严在支撑它。 林念禾跳下车,伸了个懒腰眺望江面。 东北的江水不似珠江那般温柔婉约,它咆哮翻涌奔腾不休。 “今天还回得去吗?”林念禾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瞧,果然是苏昀承。 “十二点多,”苏昀承看了眼手表,斟酌片刻说,“不回去了,明天再走。” 这一路走来路况实在不好,车开不快,若硬要赶路自然是能回去的,但他瞧着,林念禾似乎挺喜欢这里,让她玩一天也不碍事。 林念禾刚想说那还是回去吧,就听见屋里传来关曼菱的声音。 她侧耳细听,似乎是生病的同志病得很重。 “我带药了,我去看看她们。”林念禾说着,回到车上拿了挎包就跑进宿舍。 宿舍的炕上躺了四个姑娘,都是黑黑瘦瘦的,脸颊泛着病态潮红。 “曼菱姐,我带药了。”林念禾说着,从挎包里拿出药瓶,“这个是退烧的,这个是消炎药,这个是感冒药……哦,我这儿还有酒精,给她们擦一擦身体降温吧。” 林念禾的挎包像个药箱,左一瓶右一瓶的往外掏。 虽然曼菱姐千里奔赴遇了良人,但依旧不提倡、不建议、不推崇嗷! 还有两更,晚一会儿哒~ 第611章 她说带她去冰钓 人多好办事。这里原本就有八个人,如今算上林念禾又来了九个姑娘。 十三个人照顾四个病人,倒也不必手忙脚乱。 林念禾的药还是很管用的,加上酒精物理降温,四个生病姑娘的体温很快就有下降趋势了。 “呼……这位同志,谢谢你啊。”四班班长激动的握住林念禾的手,打量着她的穿着,心中不免疑惑,“呃,你不是兵团的?” 林念禾今天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裙,别说不像兵团的了,她连知青都不像。 “嗯,我叫林念禾,是来采风的。”林念禾笑靥如花,“我是插队知青,在兰县。” “这样啊,你好,林念禾,我叫许方英。”许方英笑呵呵的与林念禾握手,“你来了一定得尝尝我们的鱼——从捞上来到下锅,都用不上半小时,再也没有比这更新鲜的鱼了!” “哈哈哈,好啊,辛苦你们了。” “客气啥,你的药可帮了我们大忙呢!” 许方英说着话,拉着林念禾就跑了出去:“姐妹们,咱们吃完饭就干活儿,晚上一定让我们的新姐妹吃上最新鲜的鱼!” “哈哈哈,好啊好啊。” 姑娘们说说笑笑,老吴在一旁咔咔劈柴,恨不得一次劈够三个月用的似的。 午饭吃的是炖鱼,虽然佐料不多,但鱼肉鲜香可口,很好吃。 饭后,知青们就准备去打渔。 为着谁去,关曼菱和许方英还掰扯了好一会儿。 关曼菱说许方英她们最近照顾病人太辛苦,想让她们好好休息; 许方英则说林念禾远来是客,又帮了她们大忙,她一定要亲自招待。 最后,两人谁都不能说服彼此,索性一起上了船。 另外还有包括孙亚菲在内的四个据说水性最好的姑娘也上了船。 看着那艘陈旧的船,林念禾的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她迈前一步说:“曼菱姐,我跟你们一起去。” “念禾?” 关曼菱还没答话,苏昀承皱眉看向她。 “我会游泳的。”林念禾微微一笑,“我还没试过打渔呢,我也想去试试。” “我陪你。”苏昀承说完便一步跨上小渔船,回身朝林念禾伸出手。 姑娘们起哄,善意的笑着。 林念禾也不在意,一手扶着他的手,一手提着裙摆上了船。 林念禾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坐这么破的船。 船比她想象中摇晃得多,随着水流很快就飘到了江中。 “是不是离岸太远了?”林念禾死死地抓着船舷,都顾不上管会不会沾一身腥气了。 “别怕,念禾,”关曼菱扶桨,笑着说,“我们平时比这儿还远一些呢!” 林念禾:“……” 苏昀承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别怕,抓紧我。” 林念禾点了下头,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撒网!” 许方英一声令下,接过渔网撒出个完美的半圆。 落网后要等一会儿,许方英索性坐下来与林念禾聊天:“林念禾,你没捕过鱼吗?” “没有。”林念禾摇头。 “哎,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就是在渔船上长大的,我爸爸是全村最会捕鱼的!”许方英扬着下巴,提起父亲满脸骄傲,她又问,“那你插队的时候冬天钓过鱼吗?” 林念禾继续摇头:“没有。” “我给你说,那可有意思了!”许方英兴奋了,一边比划一边说,“冬天江面结冰后,我们就一大早出来,在冰上凿个这么大的洞,然后用鱼竿钓鱼——运气好的时候,一上午就能钓上来十几条鱼呢!” 林念禾还真没试过冰钓,听她说得有趣,不自觉的联想起来,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许方英看她感兴趣,拍着胸脯说:“你冬天的时候再过来,我带你钓鱼!你钓不上来也没事儿,我的都给你!” “好……呀!” 船身突然猛地一摇,林念禾没坐稳,身子一歪撞进了苏昀承的怀里。 “快拉网!有大家伙了!” 许方英兴奋地抓住了渔网,其他几个姑娘也纷纷上前来帮忙。 “昀承哥,我没事,你帮帮她们。”林念禾坐稳了,重新扶住船舷。 渔网里显然有暴躁的大鱼在不停挣扎,几个姑娘竟然无法奈何它。 苏昀承见状,提醒林念禾一句“扶稳”,立即起身去帮忙。 双方角力,船摇晃得愈发厉害。 林念禾被晃得头晕,声音支离破碎:“你们是……抓……了……条鲨、鱼……吗……” “不对,都松手!” 苏昀承突然厉喝。 可这些姑娘不是他的兵,没有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整艘船上就只有一个林念禾在听到苏昀承的命令后立即松开抓着船舷的手。 然后,她就被甩飞了。 落水之前,她看到船翻了,姑娘们下饺子似的纷纷落水。 林念禾在落水前就深吸了一口气,落水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挣扎,而是从空间里随手拿出把刀,把背带裙的肩带割断,又割开裙子,把这条碍事的裙子踢开。 黑色的裙子瞬间就被江水卷走,林念禾收起刀,用力踩了几下水,露出头。 她因为松手及时,被甩飞得有些远,倒是没有被侧翻的船砸伤,她探出头,一个人都没看见。 林念禾慌了,扯着嗓子喊:“苏昀承!” “亚菲!” “曼菱姐!” “许……呀!” 她还没喊完,一只大手突然搂住她的腰,紧跟着,苏昀承在她面前冒出头。 “别怕,抱紧我。”苏昀承搂着她,生怕她体力不支被江水卷走。 “我没事,昀承哥我真没事,她们……” 林念禾张望着,终于看到孙亚菲在她不远处冒出了头。 紧跟着,其他几人也都先后冒出头来。 林念禾长舒口气,还好,她们真的都会游泳…… 她这一颗心刚放下半秒钟,下一瞬就看到江水翻涌着再次掀起渔船,距离船最近的许方英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狠狠拍中…… “快躲开!” 林念禾的惊呼与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其他人都面朝着林念禾的方向,并没有看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她们听到林念禾的惊呼,下意识要回头看,却听得苏昀承一声厉喝:“不许停!别回头!上岸!” 说着,他一手搂着失神的林念禾,一手划水,飞快地朝岸边游。 林念禾定定地望着许方英消失的方向。 她再也没看到她。 几分钟前,她说要带她去冰钓的。(本章完) 第612章 江 江水并未因为带走一条生命就起了恻隐之心。 很快,有个姑娘就因为体力不支渐渐偏离轨道,任凭她如何努力划水,都不能再前进一步,只能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关曼菱离她最近,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即调头去救她。 眼前的情形如一记重锤,把林念禾的神思从许方英的死中生生拽出来,她赶忙轻推了下苏昀承的肩膀:“昀承哥,我自己能游,后、后边曼菱姐他们需要救援。” 此时他们距离岸边大约一百米,江水流速已经减缓了许多,苏昀承抬头瞧见正卖力朝他们这边游来的老吴和几个姑娘,盯着林念禾的眼睛问:“别骗我,你真能行?” “真的,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林念禾认真说。 “好,你自己小心。” 苏昀承没再啰嗦迟疑,松开林念禾,转身朝着关曼菱二人的方向游去。 林念禾游泳是没问题的,刚才苏昀承又带着她游过了江水流速最快的区域,她几乎没有耗费什么体力,游回去绰绰有余。 她踩着水,扭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孙亚菲。 第一次看,二人距离大概二十米。 第二次换气时她又看了一眼,二人距离大概二十五米。 林念禾几乎没思考,转身就朝孙亚菲游去。 江水中,林念禾拉住孙亚菲的手。 孙亚菲仰着头,声音有些虚弱:“念、念禾姐……我腿抽筋了……” “别怕,抓紧我。”林念禾说着话,抓着她就往岸上游。 她带着孙亚菲游了五十多米,就碰到了下水来救援的其他人。 “不用管我,你们去接他们。” “好!” 短暂的交流,林念禾继续拖着孙亚菲往岸上游。 越靠近岸边,水流速越慢,林念禾甚至还抽空回头看了眼苏昀承的方向。 他从关曼菱手里接过了那个体力不支的姑娘,拎着她游得飞快。 急于救妻子的老吴也与关曼菱会和了。 林念禾放下心来,不再管他们,带着孙亚菲一米一米游到了岸边。 “咳咳咳……” 孙亚菲的左腿抽筋很厉害,疼得根本站不住。 林念禾此刻的衣着也很不得体,她索性拽着孙亚菲坐在了岸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旁,不会游泳的两个姑娘已经拿来了毛巾和外套。 林念禾随手用外套盖住腿,定定地看着江中心。 那两个姑娘已经满脸是泪,她们看到了一切,却无能为力。 “念禾。” 苏昀承上岸后把自己救的姑娘交给旁人,自己立刻跑到林念禾身边。 林念禾抿了抿唇,眼圈儿微红:“昀承哥,她……” “别说了,”苏昀承拿毛巾帮她擦去脸上的水珠,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念禾,这不能怪你。” 就算林念禾今天没有来,她们下午也是要捕鱼的。 灾祸可能发生在每一刻,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系在她的腰间,抱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先去换件衣服,不然你要感冒的。” 林念禾靠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往车上走。 换了身衣服,林念禾下了车。 她的眼睛有些肿,却没时间继续为许方英悲伤,其他人也一样,皆是无声地掉着眼泪,手里的动作却不敢停—— 关曼菱因为救人,自己体力不支,差点儿被江水卷走,幸亏老吴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抓住。 不过现在关曼菱在吐出几口水后昏迷了。 “菱儿、菱儿!”老吴抱着关曼菱,眼泪掉在她的脸上。 “菱儿你醒醒,别睡啊,我、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我这就去……” 老吴连人带被抱起关曼菱就要去车里。 苏昀承拦下他:“上我的车,我的车快。” “好、好!” 这种时候,老吴哪还顾得上别的?立即抱着关曼菱上了苏昀承的车。 “念禾,我们回去。” 苏昀承让林念禾上车,用被子把她裹起来。 “念禾姐!”孙亚菲红着眼睛,一瘸一拐的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水壶,“这里边是热水,你喝一些。” 她把水壶递给林念禾,又往她怀里塞了两条毛巾:“把头发擦干。” “好。”林念禾的心情也很差,她握了握孙亚菲的手,轻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孙亚菲咬着下唇,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颤声说,“念禾姐……谢谢你……” 如果不是林念禾,她可能就要被江水卷走了。 她又救了自己。 林念禾轻摇了下头,疲惫地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你们路上小心。” 苏昀承发动车子,一路疾驰。 林念禾侧头看着窗外的江面,几不可闻地说: “下辈子,我找你去冰钓。” 江水翻涌,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爽快的笑声,还有脆生生的一声: “好。” …… 路上,关曼菱就发起烧来,林念禾给她找了退烧药吃下,却仍旧不见效。 四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兵团,直接把关曼菱送进了卫生所。 听说了他们的遭遇,沈团无比震惊。 得知许方英先行一步,所有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因为许方英睡在江底,他们只能给她立一个衣冠冢。 葬礼结束后,林念禾找到女兵排排长,轻声问:“排长,可以给我一张许方英的照片吗?” 排长看着她,沉默片刻后点点头。 她找出一张几年前的照片,递给林念禾:“这是英子刚来北大荒的时候拍的……已经五年了。” 照片已经微微泛黄,里边的人穿着刚发下来的崭新军装,拿着红宝书,笑得明媚又灿烂,与昨天一样。 林念禾小心收好照片,轻声道谢。 排长问她:“你们今天就要走了吗?” “嗯,”林念禾打起精神,朝她微微一笑,“这几天多谢您的关照。” “我也没做什么,倒是曼菱去省城看病的事儿,麻烦你和苏团了。”排长柔声说,“谢谢你们。” 关曼菱病得很重,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卫生所不敢治了,让尽快送到省城去。 幸而苏昀承觉得再让林念禾呆在兵团里她会一直消沉,紧赶着把该办的事都办完,今天参加了许方英的葬礼就要离开,刚好可以载关曼菱和老吴一道回去。(本章完) 第613章 修罗场 把关曼菱送进医院,他们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她就被推进抢救室了。 老吴那身衣服已经干了,此刻他的脸色没比病床上的关曼菱好几分。 “昀承哥,你回家去歇一会儿吧,我陪着曼菱姐和姐夫就行。”林念禾拽拽苏昀承的衣角,小声说,“这两天你累坏了。” 回来时林念禾本想与苏昀承换着开车的,可他不让。 苏昀承看了眼时间,说道:“那我给你们带饭回来,下午你再回去睡一会儿。” “也好。” 林念禾的身体还算争气,掉进江水里又折腾一通竟然没生病。 不过她的确有些累了,身心俱疲。 她坐到走廊长椅上,静静地等着。 老吴显然没心思坐,焦躁的走来走去,隔上一两分钟就要凑到门边听一听动静。 林念禾没劝他,或许这样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吧。 她自己的脑子也很乱,兵团里发生的种种一直在她眼前晃。 半晌,她深吸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开始写文章。 斟酌着刚开了个头,她突然听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小禾!” 林念禾手一抖,钢笔摔在地上,断了笔尖。 她无比惊恐地看着拎着皮箱的谢宇飞朝自己走来,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一旁根本没注意他们这边的老吴。 这是什么修罗场? 等等,别人的修罗场为什么是她来做第一见证人? 谢宇飞晃悠过来,一屁股坐到林念禾身边,问她:“惊喜吧?” 林念禾:“呵,惊吓。” “啧,小没良心的,”谢宇飞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说,“我从昨儿开始就心慌,给我妈打电话问家里有没有事,她说让我滚……然后我给承哥家里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琢磨着就是你出事儿了。” 林念禾:“……” “我刚下火车,想去大院找你们,结果大爷说承哥好几天都没回去了,我一想就是你生病住院了,嘿,我机智吧?” 林念禾:“……” 好消息:谢小爷长脑子了。 坏消息:他长脑子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挖了个修罗场。 谢宇飞扭头看她:“你怎么在走廊里坐着?总不能是医院没床你睡走廊吧?” 林念禾被冲击得有些发懵,一时间脑子发空,没想出来这话她应该怎么接。 “不会吧?真让你睡走廊?怎么茬儿?承哥把全院的护士都得罪了?”谢宇飞听她不说话,全当自己猜着了,立即站起来,“等我啊,我给我爸打电话去!” “哎哎哎!” 林念禾赶紧拽住他,干笑着说:“我、我没事了,你看,我这就要出院了。” 谢宇飞狐疑地看着她,大聪明的劲儿又犯了:“你别扯,你要出院承哥会不来接你?” 林念禾:“……” 她觉得吧,谢四还是傻的时候更可爱。 她按了按额角,瞥了眼依旧没注意他们的老吴,轻舒口气,做贼似的站起来,拽着谢宇飞往外走:“你跟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谢宇飞纳闷儿的看着她,本想说这走廊里也没什么人,余光就瞥见了老吴。 见他一直在抢救室门前打转,那着急的模样不似作伪,谢宇飞也不闹了,安静地跟着林念禾一起离开。 万幸,抢救室的门没有在这时候狗血的打开。 离开医院,林念禾终于直起了腰板,把这一路走来想到的借口说了出来:“你误会了,昀承哥好几天不回大院是因为他有工作要出去,我跟他一起去玩儿了,我来医院是因为昀承哥的战友的妻子病了,来探望病人的。” 严格来说,林念禾的话里没一个字是假的。 只是省略了一些关键点、又换了种说法而已。 谢宇飞的脑子体验卡到期了,闻言挠了挠头:“那你刚才怎么说你快出院了?” 林念禾理直气壮:“逗你玩儿。” “你……算了,不是你病了就好,”谢宇飞按着心口揉了两把,小声嘟囔,“那我昨天心慌是怎么了?小禾,要不你陪我去检查检查吧?” 林念禾眸色微暗。 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说:“你不要觉得到医院一趟不检查出来毛病就算白来了,别想了,该吃饭了……你别急,等我想想我们去哪儿吃……” 林念禾说是要吃饭,但就拽着谢宇飞在医院门前不挪步。 她怕自己走的时候老吴没看见,等会儿苏昀承过来了找不到她会着急。 “哎,我……小禾,承哥来了!” 林念禾正冥思苦想该怎么拖延时间呢,闻言眼前一亮,转头看去,正瞧见苏昀承提着两个饭盒走了过来。 林念禾扬起手朝他挥舞,等他走近了,立即开口说:“昀承哥,嫂子还在抢救室里,吴哥在外边。” 苏昀承点了下头,转向谢宇飞:“你来干什么?” 谢宇飞把他那套心慌说辞又叨咕了一遍。 等他说完,苏昀承说:“嗯,念禾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谢宇飞:“……?” 他才到省城半个小时,见到承哥刚三分钟,就要被撵走了? 那可不行。 谢宇飞摇头:“别啊承哥,我来省城也有点儿别的事——我洗照片的东西用完了,胶卷也不剩几个了,正好去这边的照相馆买点儿。” 苏昀承:“半小时能买完吧?” 谢宇飞嘴角直抽抽:“承哥,我是碍你眼了吗?你就这么着急让我走?” 苏昀承:“是。很急。” “为什么啊!” “碍眼。” “……” 谢宇飞到底还是赖着没有走。 他说他来可不是为了玩儿的,汪潇给了他任务——让他把省城好看的楼房拍个照片,回去了要照着样儿盖楼房。 林念禾担心他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心慌跑进医院,只得跟着他满城转悠。 而医院里的关曼菱,此时也终于醒来。 她并没有退烧,医生说她肺炎严重,炎症不消烧是不会退的。 她醒来时,老吴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休息,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实在熬不住才睡一会儿。 关曼菱刚醒过来,只是手指动了一下,老吴就紧跟着睁开眼睛。 今天私事比较多,忙活了一天,先更一章,差的明后天补上,不好意思哈! 第614章 如果…… “菱儿,喝水吗?” “我……咳咳咳……” 关曼菱止不住咳嗽,老吴赶忙把她扶起来,擎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关曼菱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虚弱地靠在老吴怀里喝了两口水,嗓音嘶哑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省城医院。”老吴忙前忙后,给她重新掖好被角说,“菱儿,你先等会儿,我去喊大夫来给你看看。” “哎……” 关曼菱想说自己不要紧,但老吴已经跑出去了,一不留神还绊了一下。 看老吴那蓬头垢面的模样,她不由得苦笑,心疼得几乎忘了身体的疼痛。 大夫很快过来,见关曼菱还在发烧,严肃说道:“你现在肺部有积水,醒过来了也不能大意,继续住院治疗吧,有什么问题及时喊我。” “我……有那么严重?”关曼菱捂着心口,现在轻轻地揉着。 她的胸口很疼,她觉得这应该是发烧和呛水导致的。 听到她的疑问,医生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旋即轻松地笑了:“当然严重,你以为英雄是那么好当的?好好养着吧,兵团那边我会给你开证明请假。” 关曼菱皱着眉,小声说:“我倒不是怕生病,就是这样太耽误事了,会影响工作的。” “你现在就不要想工作了,你现在的任务是把病养好。”医生冲护士点了下头,低声说,“小文你帮着照看下,我带家属去开药。” 他这般说,关曼菱倒也没有多想,疲惫地靠着床头,眼睛又有些睁不开了。 出了病房,医生的表情便严肃下来,老吴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大夫,咋回事?我媳妇病得很重?”老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关曼菱听到。 医生摇了下头,示意他先别问,直至把人带进办公室,关上门了才说:“吴同志,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你得做好准备。” 医生刚开了个头,老吴的腿就软了。 他抿着嘴不说话,似乎只要他不开口,坏消息就不会来。 医生斟酌片刻,迈前一步拍了拍老吴的肩膀,低声说:“我怀疑关曼菱同志肺部的积水不是因为溺水,有几个检查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主要是想问问你,关曼菱同志以前有过咳嗽、胸痛、咯血、发烧之类的症状吗?” 老吴咽了口唾沫,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找回声音:“北、北大荒冷,菱儿来这不长时间就感冒了,一、一直有点儿没好利索,血……倒是有几次她咳嗽带血丝,但我们那的大夫说,说是咳嗽得太厉害,嗓子破了……” 老吴突然明白了什么,蹲下来狠捶着自己的脑袋:“我该死啊!我怎么就没早带她过来看看呢!我、我我我……” 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吴眼睛通红,仿佛瞬息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僵硬地抬起头,望着大夫颤声问:“大夫,到、到底是啥病?” “这个……”医生迟疑着摇摇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我不能乱说。” “大夫!求你了,你就先告诉我你咋猜的,说错了我也不怪你!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吧!” 老吴快崩溃了,一把拽住医生的白大褂,满眼祈求地望着他。 “这……同志你别这样,你站起来,我慢慢跟你说……” 医生赶紧把他拽了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极低地说:“现在最好的情况是肺炎,最差可能是癌……不过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她还这么年轻。” 老吴却听不见医生后来说了什么了,满脑子都是一个“癌”字。 “如、如果是……那还能、能治吗?”他颤抖了好一会儿,低声问。 “先等结果吧,”医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但关曼菱同志挺心急出院的,我怕你们真走了,万一有啥事就耽误了。” 老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手的老茧蒙上了水雾。 他咽下担忧,用力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谢谢大夫……你、你说咋治就咋治,我……我不让她出院……” “行,咱们先等结果。” 老吴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腿都是软的。 他缓慢地挪了两步,就再也没有力气,扶着墙缓缓蹲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手心,心中无比懊悔。 如果他没有信卫生员的话……如果他一早就坚持带她来省城看病……如果他不让关曼菱来北大荒……如果他没有给她回信……如果他没有发过那些劳什子照片…… “姐夫?” 今天谢宇飞一早就被苏昀承带走了,说是让他去给文工团的同志拍照片,林念禾终于得空,提着黄桃罐头和奶粉来看关曼菱。 她还没进病房,先瞧见了蹲在走廊尽头浑身被绝望笼罩的老吴。 在医院,家属露出这种表情只有一种可能。 林念禾快步跑到他身前,问:“曼菱姐怎么了?” 老吴听到关曼菱的名字才抬起头。 林念禾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若不是五官都对得上,她真不敢信眼前这个满眼沧桑绝望的人是老吴。 “林、林同志。”老吴扯了扯嘴角,似乎还想客气地笑一笑。 林念禾哪顾得上他是什么表情啊,又问了一遍:“曼菱姐到底怎么了?”怕他不说实话,林念禾又补充一句,“姐夫你与我说实话,如果真的是什么严重的病,我就找关系把她送回京城治病。” 老吴的眼睛亮了几分,他看林念禾的眼中多了抹期待:“大夫说可能是癌……林同志,这病京城能治吗?” 林念禾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现在的医院是否有相关规定她不大清楚,但在她穿越之前,林家的家庭医生与她开玩笑时说:医生有时候很像侦探,不可能毫无证据就说出怀疑,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是医生的证据,一旦他开了口说,那一定是有蛛丝马迹的……当然,这要排除他是个自大的家伙的可能。 林念禾不是医生,她不懂为什么关曼菱这么年轻却被判定为疑似肺癌,她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她现在脑子里飞速掠过的只有各家医院的名字。 第615章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林念禾半晌没说话,老吴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怪我、都怪我……” 他又把脸埋进手里,不停地自责。 林念禾回过神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姐夫,你先别自责,这种时候你若倒下了,曼菱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你先冷静一下,脑子清楚才能想办法。” 老吴没答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林念禾思索片刻,说:“我对医院不大了解,等会儿我去给我父亲打个电话问问,你现在还是先给沈团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吧,不然你们迟迟不回,兵团那边也要问的。” 老吴现在脑子乱得很,根本想不出什么主意,林念禾说了,他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却仍旧有些腿软站不起来。 林念禾继续说:“姐夫,你调整一下心情,我觉得曼菱姐现在还病着,没有确切结果的事情还是先别让她知道为好,你觉得呢?” 老吴飘远的理智回归了几分,他用力点头:“对,不能让她知道,菱儿其实特别害怕打针吃药,先别、别告诉她。” “嗯,我一定不会说的,你也小心些,别被她看出来了。”林念禾看了眼时间,她到这儿已经快十分钟了,“姐夫,你去打电话,我先去陪着曼菱姐,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冷静面对。” “嗯……我缓一会儿,你先进去。”老吴的声音很沙哑。 林念禾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病房。 关曼菱这会儿还醒着,只是因为发烧精神不济。 看到林念禾来,她扬起嘴角勉强一笑:“念禾,辛苦你了。” “没什么的。”林念禾走过去,把东西放下,问她,“曼菱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就是发完烧浑身酸疼。”关曼菱靠在床头上,有些睁不开眼,“像被人打了一顿。” 林念禾浅笑着说“正常”,然后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不饿,没胃口。”关曼菱摇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念禾,麻烦你陪我去趟厕所吧。” “行,我扶着你。” 关曼菱浑身乏力,一手扶着林念禾,另一只手扶着墙,慢吞吞地往前挪。 林念禾也不催她,还没事儿人似的笑着与她说些省城的风景。 关曼菱笑着应答,说过年那会儿跟着老吴来省城玩了几天,只是那时候冷得要命,她实在不想出去。 林念禾与她说着话,实际却在一直观察她。 或许是心理因素作怪,林念禾总觉得关曼菱的脸色差得不正常。 “咳咳……” 关曼菱上了个厕所而已,额角已经挂上了细密的汗珠。 林念禾赶紧把她扶稳,一手拍着她的背说:“你慢着点儿,咱们不急,我刚才来时看到姐夫了——” 林念禾的话还没说完,关曼菱猛地咯出一口血。 鲜红,在水泥地上绽放。 林念禾的大脑一片空白,纯凭本能才把关曼菱抱住。 关曼菱面色惨白,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医生!护士!有人昏倒了!” 林念禾扯着嗓子大声喊人。 脚步声杂乱无章,间或还有其他呼喊声。 林念禾的怀里空了,关曼菱又被送进了抢救室。 老吴去给沈团打了电话,沈团很担心关曼菱的身体状况,不仅给了假,还特地强调了好几次自己手里有钱,让老吴给个地址,他给他汇过去。 与老战友说了一会儿话,老吴的心情平静许多,并且重新燃起希望——大夫不是说了么,菱儿岁数小,应该不至于得那么重的病。 他特意去买了清淡的饭菜,想哄着关曼菱吃一点儿。 结果他提着饭盒回来,正瞧见关曼菱被抬进抢救室…… “铛啷——” 饭盒掉在了地上。 …… “承哥,念禾今儿跑哪去了?一天都没见着她人。” 谢宇飞在文工团忙了一天,回家也没看到林念禾。 等了好半天,林念禾没回来,倒是苏昀承一个人回来了。 苏昀承皱眉:“她还没回来?” “没啊!”谢宇飞问,“她去哪儿了?” 苏昀承随口说:“哦,我让她帮我整理东西,应该还没结束,我去接她。” 谢宇飞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滚。” 苏昀承直接关上家门,开车离开。 “哎、哎!”谢宇飞晚了一步,没能上车。 他望着远去的车子,忍不住埋怨:“这是有什么秘密啊?处对象的我见多了,你俩这么排挤别人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啊!” 他的抱怨没人听到,他想跟上苏昀承更是不可能。 苏昀承开着车直奔医院,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林念禾。 走廊里,林念禾正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眉头紧锁,身旁还放着一个脏兮兮的饭盒。 她的不远处,老吴正趴在抢救室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苏昀承快步走过去,蹲在林念禾身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问:“怎么了?” 林念禾看到他,疲惫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光。 她看了眼老吴的方向,冲苏昀承摇了下头,起身拉着她走到走廊另一端。 “曼菱姐她……可能不大好。” 林念禾轻垂着眸子,把今天知道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了苏昀承。 苏昀承听完也沉默了。 林念禾深吸了口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声音有些干:“千万、绝对、永远不能让谢宇飞知道这件事。” “明天我就把他打发走。”苏昀承揉了下林念禾的头,安慰道,“念禾,如果她真的病了,那绝对不会是因为一次溺水。” “我明白,”林念禾点了下头,“只是姐夫他……” 林念禾侧头看了眼老吴的方向。 很显然,老吴把关曼菱生病的事情完全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他是男人,他撑得住。”苏昀承说,“关曼菱是京城人,申请病退回京城治病不算麻烦,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就是觉得人世无常。”林念禾抬头看着他,“明明几天前大家都还好好的,结果突然就……” 苏昀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行了,你先去跟老吴说一声,谢宇飞还在家里等着,再过一会儿他要找来了。” “下次出门前把他的腿打断吧。” “嗯,可以。” 第616章 四哥与禾姐 “阿秋——阿秋——” 谢宇飞坐在沙发上边啃香肠边打喷嚏。 他琢磨了半天这回又是谁在骂自己,想来想去,得出结论—— 答案是唯一的,只能是队长叔想自己了! 谢宇飞又咬了一大口香肠,盘算着明儿去供销社多买点儿,给乡亲们带回去,最近大家建厂房都累够呛,得好好补一补。 他正琢磨着,终于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呜,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啃沙发了!”谢宇飞趴在沙发上,眼巴巴的看着苏昀承……手里的饭盒。 林念禾瞥了眼他手里的香肠,翻了个白眼给他:“没心没肺,倒是有胃口。” “小禾,你怎么了?看着火气不小啊。” “是啊,你想想,如果你累了一天回到家,发现家里有个傻货在那扬言要啃了你家的沙发,你的火气能小?” “……” “想明白了没?” “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你已经和承哥私定终身了。” “……” “哈哈!小禾!以后对哥好点儿!不然我就给林叔打电话!” 林念禾:“昀承哥。” 苏昀承:“嗯。” “小心点儿,别溅一地血。” “放心,我熟。” 谢宇飞:“……” 林念禾看了一场武打戏后如是断言:“谢宇飞,你以后一定是贱死的。” 谢宇飞期期艾艾的缩在沙发一角,手里还拿着那截没啃完的香肠。 说来也是很厉害,刚才他都亲眼看到自己的屁股了,抓着食物的手竟然没松动分毫。 他瞄了苏昀承一眼,闭嘴不言。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林家的小姑奶奶找了大院里小字辈最不能惹的那位,他可不敢在她面前嘚瑟了。 林念禾窝在沙发上,打量着谢宇飞。 谢宇飞又往后缩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香肠说:“姑奶奶你别用这种给我送终的眼神看着我行不行?我瘆得慌。” 林念禾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四哥,你在省城没什么事儿了吧?” 谢宇飞受宠若惊:“禾姐你甭客气,有事儿您吩咐。” “你要是没事了能回十里大队吗?帮我送封信给淑梅姐。” “嘿,禾姐你看你这话说的,就是有事儿我也得先把你的事儿给办了啊……哎不是,你有急事儿就不好打个电话吗?” 林念禾的表情很严肃:“不行,这事儿电话里不能说,我这还得去火柴厂谈生产线的事儿走不开,你帮我跑一趟吧。” 谢宇飞看她表情不似作伪,也严肃了几分,点头应是:“行,那我明儿一早回去。” 谢宇飞是想着,他回去了还能再过来,省城又不远。 他没想到的是—— 王淑梅两秒钟看完了信,抬眼看向谢宇飞:“你确定这是念禾特地让你给我送过来的?” 谢宇飞喝着水,逗着小钱新:“是啊,怎么了?我拿错了?” “没有,”王淑梅立即把信纸收好,说,“我就是纳闷儿她怎么放心让你带着这么重要的信跑一趟。” “嘿,不就是一封信么?你放眼整个东三省,还有比我更靠谱的吗?”谢宇飞把背挺得笔直。 王淑梅:“哦,你说得对。” 她极其敷衍地应付了一声,便说:“我收拾点儿东西,你等会儿骑车送我回趟大队吧。” 谢宇飞纳闷儿地看着她:“为什么?你又不是不会骑自行车。” 王淑梅随手指了下右脚:“我脚崴了,走路还凑合,骑车不行。” “那行,那你慢点儿。” 谢宇飞什么都没想,逗着钱新等王淑梅收拾东西。 王淑梅瞄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把林念禾写给她的那封信塞进了灶坑。 信纸上其实只有两句话—— “别让谢宇飞去省城。” “不行就把他腿打折。” 第一句话,显然是林念禾遇到了什么绝对不能让谢宇飞目睹的事情,王淑梅瞬间就想到了去年在火车上见到的关曼菱; 第二句话,明显是林念禾的个人愿望。 王淑梅亲眼看着信纸化为灰烬才离开灶台,回身就看到谢宇飞正好气地看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王淑梅不禁有些心慌。 谢宇飞“哦”了一声,问:“你的腿不用去卫生所看看?” “哦,不用,崴个脚而已,不要紧。” 王淑梅暗自松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往里屋走。 谢宇飞看她那动作,懵了:“哎,你不是右腿伤了吗?怎么左腿瘸?” 王淑梅呼吸一滞,旋即顶着林念禾同款的理直气壮说:“你坐车坐傻了吧,我明明是左腿疼。” “你刚才指的就是右腿!” “你看错了。” “……?” 王淑梅到底还是比林念禾心软一些的,她有些良心不安,便说:“你看,我和你面对面,你的右边不就是我的左边吗?你看错了。” 谢宇飞:“是……吗?” “是啊!” 王淑梅笑眯眯地瘸着挪到谢宇飞面前,一脸诚恳地说:“你放心,你不分左右这事儿我绝对不告诉念禾,省得她笑话你。” 谢宇飞突然感觉王淑梅人还怪好的。 他咧嘴乐了:“行!谢谢你啊!” 王淑梅捂着良心赶紧溜走。 再晚一会儿,她的良心就要痛了。 王淑梅把谢宇飞忽悠回了十里大队,她也不回知青点,直奔李大和家。 这会儿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大和正巧刚吃完饭。 王淑梅也顾不上礼貌和客气,赶紧把李大和拽到一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大和听完之后满脸懵,瞥了眼在院子里逗狗的谢宇飞,低声问:“林丫头就没说为啥不让他去省城?” “没说,”王淑梅摇头,“她那信写得挺潦草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儿不好说清楚。” “行吧,”李大和思量片刻,觉得林念禾是绝对不可能坑谢宇飞的,便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好办。” 他抹了把嘴,示意王淑梅跟自己走。 他沉着脸背着手,一副有很大心事的模样。 “队长叔,我回来啦。”谢宇飞没心没肺的傻乐。 李大和才看见他似的,“嗯”了一声就说:“回来了正好,地里正缺人呢,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下午上工。” 谢宇飞:“……?” “瞅啥?不踹你两脚听不明白话?” “别别别,能听懂、能听懂,我这就去……您看您这脚比脾气都急……” 第617章 并不高明的演技 打发走了谢宇飞,林念禾总算不用每天像做贼似的了。 关曼菱又一次被抢救了回来,这次就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脸上也没了笑模样。 比死亡更可怕的大概就是等死了。 同样的,等待宣判的过程也极其煎熬。 过了三天,医生在老吴打饭回来的路上把他拦下了。 “那个……结果出来了。”医生合了合眼,尽可能照顾老吴的情绪,说,“结果不太好,各项结果都表示,关同志是肺癌。” 这一次,老吴没有失态。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办公桌旁,一个字都没有说。 医生低咳了两声,说:“关同志家在京城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们回京城治病,一来京城的医院更好些,二来也有家人能帮衬着照顾她。” 老吴依旧没说话,他的眼睛已经失了神,灰暗的仿佛已经丢了魂儿。 “吴同志?”医生伸手晃了晃他。 老吴恍如梦醒,咧了下嘴,露出个难看的笑:“那啥,大夫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媳妇今儿难得有胃口,说想吃鱼呢……等、等会儿要凉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抖了一下。 医生无声叹气,点头:“嗯,那你去吧。” “嗯、嗯……” 老吴僵硬地转过身,膝盖似乎都不能回弯了,像个生了锈的铁皮人。 他走着、走着,幽深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 他希望自己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如果他不回去,这个坏消息就可以当做从没有过,那他可以再不见他的菱儿。 林念禾出来倒水时刚好看见了行尸走肉般的老吴。 只一眼,她就猜到了结果。 她没说话,也没打断他的愁思,没看到他似的提着暖水壶回了病房。 短短几天,关曼菱已经瘦了一圈儿,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 林念禾给她倒了杯温水,舀了一勺秋梨膏放进去,轻轻地搅着杯子里的水。 关曼菱突然看向他:“念禾,我想回北大荒了。” 林念禾的手一顿,勉强扬起嘴角:“你傻呀,北大荒那么冷,活儿又干不完,多累啊。”说着,她把水杯递给她。 关曼菱摇摇头,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说:“你们都说那里不好,我却觉得那里是最好的地方……那里有我的梦想和爱情。” “你……一点儿都没后悔过吗?”林念禾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后悔?”关曼菱笑得不好看,但眼中盛满幸福,“我永远感谢当初勇敢的自己。” 林念禾抿了下唇,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开心就好。”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人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就别替别人思考他在想什么了。 林念禾随手指了下杯子,对她说:“你没事儿就喝点儿秋梨膏,润肺的……我们村小的吴校长以前就总咳嗽,比你可严重多了,连着喝了小一年,上次我听到她咳嗽,还是因为她喝水呛着了。” 这话,当然只是安慰。 若是一个秋梨膏就真的能治了病,那还发明抗生素做什么呢? 不过关曼菱信了,闻言立即大口喝完了杯里的水。 “行,以后我也每天都喝。”关曼菱揉了揉心口,“好像是舒服了一点儿啊。” 她话音刚落,老吴提着饭盒回来了。 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一副烦闷模样,进门就说:“菱儿,这省城的医院也不顶事儿啊,我刚去医生那,他跟我说,没检查出来是因为啥,这不是耽误事儿呢么!” 他的演技实在有些拙劣,林念禾都觉得没眼看。 关曼菱却说:“那就是没有病呗,这不是好事儿?” “不行,你这么咳嗽哪行?”老吴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我刚才和大夫吵了一通,咱明儿就回京城,非得把你这咳嗽治好了不可。” 关曼菱笑着接过筷子:“行,我听你的。” “那你吃饭,我去给沈团打个电话请假。”老吴把另一副筷子给了林念禾,“林妹子,你陪你菱儿姐先吃。” “行。”林念禾点了下头,有些无奈。 老吴快步离开,恨不得现在就能背着关曼菱跑回京城似的。 林念禾握着筷子,瞄了关曼菱一眼。 关曼菱的脸色依旧苍白,看到林念禾在看自己,她笑了:“看我干嘛?吃饭啊。” 林念禾也不知道关曼菱看出来了老吴的谎话没有。 若说看不出来……就老吴那演技,后世的二十八线演员都比他演得真; 但若是看出来了,林念禾实在不能理解关曼菱为什么还能一脸微笑的吃饭。 关曼菱没给她解释,自顾自地吃了小半盒米饭,吃得竟然比平时还多点儿。 林念禾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关曼菱竟然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念禾,你别为着我的事儿着急上火。” 林念禾:“……” 她这几天想了几万字的安慰语录,结果自己还一句都没说出来,先被关曼菱这个应该被安慰的人抢了先。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我没有,我只是早上吃多了,这会儿不饿。” 关曼菱笑着看她,也不点破,只说:“我真的觉得我挺好的……不过老吴既然说要回京城,那就回去吧,刚巧,我也带他回去见一见我爸妈。” 林念禾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这种时候,言语实在无力。 关曼菱轻眯着眼睛,靠在床头朝林念禾说:“念禾,我有点儿困了。” “那你就先睡一会儿。”林念禾立即起身,把饭盒都收到一边去,扶着她躺下了。 关曼菱精神不济,很快就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握着林念禾的手,断断续续的轻声说:“帮我……劝劝你……姐夫……” 她的声音极轻,换个人坐在这儿大概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林念禾却听得清清楚楚。 帮我劝劝你姐夫。 果然,她也看出来了啊。 她当然能看出来,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她又怎么可能会被骗过去呢? 林念禾给她掖好被角,把她因为频繁打针而手背青紫的手也放进被子。 她轻声说: “好。” 第618章 是叔误会你了 谎言若能在亲近之人面前生效,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愿意配合你表演。 老吴尽心尽力欺骗关曼菱,为了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他甚至还跑了趟供销社,给远在京城的关家长辈买了许多特产礼物,仿佛他们这次回京城主要就是为了探亲,看病才是顺便。 关曼菱也全心沉浸在谎言中,配合地享受着老吴给她编织的美好梦境。 当天晚上,临近九点钟时林念禾与苏昀承一起来了医院,她把两张卧铺票和一张写着两个电话号码的字条给了老吴,细心解释:“你到了京城后就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怹是目前京城治疗癌症最厉害的医生,我父亲已经与怹打过招呼了,你们直接过去就好;” “第二个电话是我的生产队的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就算我不在生产队,我们大队长也可以找到我的。” 老吴郑重地接过字条和车票,默然良久,朝林念禾鞠了一躬:“妹子,谢谢你。” “哎,姐夫你别这样。” 林念禾侧身让开,又把老吴扶起来。思忖片刻,她轻声说:“白天的时候,曼菱姐与我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北大荒那段日子,她觉得自己做的最好的决定就是去找你……” “姐夫,她从没后悔过。” 林念禾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老吴已经记不得了。 他的脑海里只有林念禾的话在不停回荡。 “唔……” 病床上的关曼菱疼得皱起眉头。 老吴立即收回思绪,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照顾妻子中。 次日,下午。 林念禾找了个火车站的熟人,借了个板车,还让关曼菱夫妻俩提前上了火车,免去了他们被人群拥挤的辛苦。 “曼菱姐,到家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有什么事也记得跟我说。” 林念禾站在车窗外,拉着关曼菱的手嘱咐着。 “好,你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寄过来。” 关曼菱面色苍白,却仍在笑着。 眼见着火车要开了,林念禾这才松开关曼菱的手。 她朝她挥着手,眼眶有些发烫。 她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希望有。 火车带关曼菱回家了。 林念禾站在月台上,看着笔直的铁轨,许久没说话。 苏昀承突然说:“生死无常,有的事是人力无法更改的。” 林念禾:“我不信。” “嗯?” 林念禾转过身,仰头看他:“你信不信,阎王爷也管不了我什么时候死。” “嗯?” “阎王要我三更死,我二更自己开车去。” “……” “我命由我不由天。” “……” 苏昀承是想安慰下林念禾的。 但看她这样…… 还是算了,把她安慰急了她真给他表演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怎么办? 林念禾的心情的确不好,任谁在短短一星期内直接旁观了死亡和绝症心情都好不了。 但她也没有太难过——她见过的死亡绝不比苏昀承少。 她在家中宅了一天就缓过神儿来了,分别与李默和荣志国通过电话后,骑着隔壁孙勃家的自行车直奔火柴厂。 田清源看到她就觉得脑瓜子疼。 但也只能笑着迎接:“小林同志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念禾笑着回:“四个现代化的东风,我保证,这次真的是有大好事与您分享,您别这么紧张。” 田清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以他对林念禾的了解,她把话说得越漂亮,坑就越大。 林念禾自然看得出老田厂长的戒备,为避免他自己把自己吓着,她笑呵呵地直入主题:“为了配合京城机械厂的研究需要,兰县火柴厂贡献了火柴生产线帮助他们研究改造,在我来找您的前一个小时,改造后的火柴生产线全负荷生产的每日产量已达到四十五万盒。” “啥?你把我们厂租给你们的生产线给改了?” “……” “啥!一条生产线每天有四十五万盒产量?你逗我呢?” 田清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林念禾,满眼不敢置信。 林念禾依旧在笑,笑得相当灿烂:“我怎么敢用这种事开玩笑?我来就是想问问您,有没有改生产线的需要。” 田清源:“……” 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林念禾继续说:“因为这个生产线是在原有生产线的基础上改的,只需要订购一些配件即可,所以成本相对较低,除人工外不到一万五千块。” “京城机械厂愿意把改造图分享出来,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多工人能来帮忙,具体工作需要你们自己做,或者寻求省城机械厂的帮助。” 当然,这是林念禾润色过的说法,她家师父的原话是——菜都送到嘴边了还不会张嘴?非得让我拿个漏斗给他们直接灌胃里?能改改、不能改自己找个地儿蹲着去! 作为工业大省,有手艺的工人不难找。 可田清源还是很懵,看着林念禾不说话。 林念禾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见他还不吭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田厂长,要不要,您给个答复。” 田清源恍如梦醒,赶紧开口: “真的能一天产四十五万盒?你没骗我?” 林念禾:“……” 看来他还得再震惊一会儿。 林念禾在田清源的办公室里看完了过去三天的报纸,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林念禾身前,握着她的手拼命摇晃。 “小林!” “你真是个好人!” “叔以前误会你了!” 林念禾:“哦,您误会我什么了?展开说说。” “……” 田清源尴尬地摸着鼻子,紧抿着嘴唇不敢搭话。 这话绝对不能答,要命的。 看他吃瘪,林念禾笑得很灿烂。 她把早已准备好的改造图拿出来:“配件尺寸和具体改装步骤这上边都有,省城机械厂已经帮我们订过一批配件了,沟通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您要是想改就尽快,我师兄最近在兰县,真遇到什么问题他也能来帮帮你。” 拿着那厚厚一叠改装图,田清源激动得心脏狂跳。 他实在没能控制住情绪,再一次一把把林念禾的手握起。 “小林!” “叔代表全火柴厂谢谢你!” “以前真的是叔误会你了!你别跟叔一般见识!” 林念禾:“……”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误会了自己什么啊。 第619章 两个缺心眼 林念禾把改装图给了田清源后三天,全国的火柴厂都收到了这个好消息,并陆续收到了改装图。 其实每个地方的火柴供给都有不同程度的难度,小地方的火柴厂受限颇多,产量不足;大城市的火柴厂虽然大,但要负荷的需求量也很大。 不过,虽然在原有生产线的基础上进行改装大大降低了成本,但这也不是每个厂都能负担得起的。 毕竟火柴厂本身利润不高,许多小厂每年盈利不过万把块,更有的连老旧生产线都没有,想改都没法子。 对此,林念禾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她总不能强迫大厂送小一条生产线吧。 她忙完了这件事,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十里大队了。 听说她要走,大院里许多人纷纷来访,挽留的声音都快把林念禾淹没了。 有的许工作,有的说推荐她上大学,还有的竟然说只要她留下来,以后三餐她家包了。 对此,林念禾依旧只有那一个疑问: 苏昀承你到底造了什么孽? 苏昀承对此表示一概不知,他最近正烦着。 他烦的自然还是张建和施成坤的事。 这俩人或许是属鸭子的,嘴硬。苏昀承都把证据甩在他俩脸上了,两人愣是瞪着眼珠子死不认罪。 出于种种原因,苏昀承是不能揍他们的,再怎么想都不行。 他把心烦全部扔在了家门外,回到家就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儿,林念禾与他朝夕相处小半个月,愣是丝毫不知情。 若不是林念禾买东西缺票了去找他,刚好碰见他一脸愠怒从审讯室出来,这事儿他能瞒一辈子。 “不认罪?”林念禾眨巴着眼睛,“揍一顿试试?” 苏昀承哑然失笑,反问:“揍一顿还不认罪呢?” 林念禾:“那就是没打服,继续揍。” 苏昀承笑着摇摇头,拿出她需要的票据给她:“别操心了,我能处理好。” 林念禾拿着票,眼睛动了动,问他:“他们认罪之后你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做了?” “还是有的,不过会轻松一些。”苏昀承如实说。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两个不认罪,没有被判决,大部分受害者担心这俩人最后还会被放出去,不敢与他说实话。 而他们越不说,证据就越少,那俩家伙就更不认罪了。 一个近乎无解的恶性循环。 林念禾拽拽他的衣角:“让我试试吧。” 苏昀承下意识拒绝:“不行。” “有些话你受身份束缚不方便说,我却是没有顾虑的,”林念禾笑着说,“特殊情况用特殊手段,你就当我是来探监的。” 苏昀承斟酌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毕竟这里的审讯室有铁栏阻隔,那俩人不可能伤得到林念禾。 “你先见谁?” “让他俩一起来吧。” 这是张建和施成坤被捕后第一次见面。 他俩瞪着彼此,若不是被手铐束缚,他俩能当场咬死对方。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林念禾缓步走了进来。 她顺手带上房门,对那二人错愕的眼神视若无睹,施施然走到审讯室中心停下。 静谧的审讯室里,她的小皮鞋发出的脆响似乎敲击着那二人的心。 张建和施成坤都有些犯傻。 最近几个月来,他们见到的人很固定,眼前这个小丫头是谁? 她很年轻,也没穿军装,打扮漂亮一看就是出身优渥。 林念禾抬眼扫了他们一眼,声音淡淡的,还透着一丝不耐烦:“针对你们两个的行为和所犯罪行,我们已经商讨出了解决方式——” “若你们二人全部认罪,每人将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若你们二人全部不认罪,每人将会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若你们二人中只有一人认罪,那么认罪者将会被无罪释放,不认罪者终身监禁。” “十分钟后你们将会被带离回各自牢房,并做出唯一一次选择。” 林念禾说完就转了身,怎么来的怎么走了,甚至没有确认一下他们听懂了没。 再次关上门,她拽起等在外边的苏昀承就走,一直走到十几米外才说:“准备好两份认罪书吧,他们会认罪的。” “认罪?那不是缺心眼吗!” 审讯室里,张建如是说。 施成坤拧着眉头,问:“那女的到底是谁?你见过没?” 张建摇头:“不知道,没见过……不过能进军区,还能审咱们俩,这丫头肯定不一般。” 他瞥了施成坤一眼,突然和缓了语调:“成坤,我能理解你当初为了自保把我供出来,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统一口径不认罪。” 施成坤的嘴角勾了起来:“嗯,我也能理解你把脏水都倒我身上的事,都是没办法,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也是这意思,我们都不认罪,蹲两年就出去了,没多长时间。” “那咱们就说定了?” “说定了!” 十分钟后。 苏昀承拿着一份认罪书,看着牢房里的张建问:“认罪吗?” 张建的嘴角疯狂上扬:“认!” 与此同时,施成坤面对同样的问题,同样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认罪!” 牢房外,林念禾捏着根草,撺掇着两只蚂蚱掐架。 苏昀承拿着两份签字又印了手印的认罪书出来,轻笑着看着林念禾:“你怎么想到的这主意?” “唔,你第一次分开他们审问的时候,和我用的方法不是一样的嘛。” 林念禾扔了草,拍着手上的灰尘站起来:“只是这种明显是坑傻子的话不能你来说,我的身份三不沾,最适合了。” 这其实就是个最典型的囚徒困境,虽然表面上看二人同时选择“不认罪”才是对二人共同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出于种种原因,他们的选择一定会是“认罪”。 苏昀承看着林念禾,眼底盛着笑。 他刚要说什么,周连长跑了过来,问:“苏团,张建和施成坤问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苏昀承望着林念禾,顺着她的暗示说:“谁说要放他们了?” “啊?这……”周连长下意识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是我说的,但显然我说的不算数,请代我向他们致以虽然不诚恳但也得走过场的歉意。” 第620章 专业对口 如果张建和施成坤现在能从牢房出来,一定会徒手把林念禾撕了。 但很显然,他们不能。 而那所谓的“认罪即释放”或“十年刑期”也根本不可能存在,他们两个将面临法律的严惩。 不过善良的小林同志还是隔着铁栅栏欢送了他们一程。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欢乐。 可能是有心事吧。 或者生来就不喜欢笑。 …… 次日,林念禾带着大包小包上了火车。 这段路来往太多次,她已经习惯了绿皮车的摇晃,坐在车上不仅没有了最初的不适,甚至还能品出些乐趣来。 比如,和列车员聊天闲侃; 比如,和其他乘客聊天闲侃; 比如,和自己聊天然后向别人解释她真不是有大病…… 总之,很愉快。 林念禾下车就看到了王淑梅,她靠着辆崭新的自行车,远远地朝林念禾挥手。 “嚯,钱大哥买的?”林念禾说着话,把行李放到自行车上,拿出个小包递给王淑梅,“给嫂子和小侄子带的,等会儿路过你给送上去,省得嫂子推让。” “你仔细看看这车,跟你的有什么不一样?”王淑梅神神秘秘地朝林念禾挑眉。 林念禾原本没太注意,经王淑梅这么一提醒,她仔细一瞧……还是没看出来。 “别绕圈子,赶紧说。”林念禾戳了一下王淑梅的腰,“我看不出来。” 王淑梅做贼似的拽着林念禾指了一下自行车标,林念禾这才注意到,那“凤凰牌”三个字写得有些草率。 “怎么回事?”林念禾狐疑地伸手蹭了蹭车牌。 王淑梅把她的手拿开,小声说:“别蹭,昨儿刚晾干,再蹭花了。” 林念禾:“……?” 王淑梅推着车,边走边趁着身边没人的时候与她解释:“我哥找到的门路,送来的都是零件……满仓哥有这手艺,攒的……不要票,一辆能卖到二百三四十呢!” 林念禾算了一下:“那的确比买票再买车便宜,还不用排队……不过这活儿有点儿危险,毕竟自行车的数量不多,尤其是在兰县。” “嗯,我知道,所以也没打算在兰县卖……满仓哥那边直接卖到省城去,我这边就自己家用的这一辆,不再往外卖了,省得惹麻烦。” “那应该没大问题。”林念禾又看了眼自行车,竖起了大拇指,“不得不说,孙哥的手艺还真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跟真的没两样!” “的确。” 她们俩说了一会儿自行车,王淑梅这才想起来问另一件事:“哎对了,谢宇飞是怎么回事?” 林念禾瞄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她才不信王淑梅会猜不出来。 果然,淑梅姐翻了个白眼,说:“是关曼菱在省城吧?”那语气,连一丝疑问都没有。 “我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你。”林念禾无声地叹了气,把关曼菱的事情告诉了她。 王淑梅听完,眉头不禁皱起来了。沉默许久,她长长地叹了气:“都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盼着是大夫误诊了吧。” “是啊……” 她们俩慢吞吞地往十里大队走。 距离村口还有十几米,突然,牛娃带着他的小跟班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林念禾还以为是牛娃想自己了,很配合的摆出两人最常用的拥抱姿势,张开手臂要抱他。 牛娃倒是扑进了她的怀里,只是小家伙却没有与她撒娇,反倒是绷着小脸儿,一脸严肃地说:“禾禾姐姐、淑梅姐,队长伯伯让我在这儿等你们!” “嗯?出什么事了吗?”林念禾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牛娃看了眼王淑梅,欲言又止。 白小军的肚子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说:“淑梅老师的爸爸来了!就在知青点里呢!说啥都要等淑梅老师回来!” “什么?” 温岚和林念禾一个回家一个去省城后,王淑梅就回了大哥大嫂家,因为温岚明天才到,便决定今天接了林念禾再回去收拾屋子。 她根本就不知道王爸来了的事儿。 “牛娃,他来几天了?几个人来的?”王淑梅的声音有些急。 “今天上午十点多,他带了好多行李,还带着一个男孩,比贺建宇更高更壮。”牛娃说话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问题的关键都说利索了。 “我家那边有一趟下午的火车,到咱这儿正好是早上八点半那会儿,他走过来……”王淑梅咬着下唇,心已经凉了半截。 带着行李、又带着孩子,那必然是想要在她这儿长住了。 林念禾思忖片刻,说:“淑梅姐,要不你还是先回嫂子家吧,我替你把人打发走。” 王淑梅苦笑着摇头:“你不知道他,他看着老实巴交的,其实倔得要死——只要不达到他的目的,他是绝对不会走的。” 林念禾想想之前王爸的做派……别说,他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 “牛娃,队长叔怎么说?”林念禾问。 她琢磨着,就十里大队的热血叔婶们,哪个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啊,王淑梅又会来事儿,他们应该不可能任凭一个王爸作妖吧。 牛娃突然像个小老头似的揣起小手蹲在路边,仰头看着林念禾说:“禾禾姐姐,他就这么蹲着,队长伯伯跟他说话他也不吱声,王婶拿铁锹赶人,他就把那个小孩推到自己前边来。” 林念禾:“……”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王婶的怒气值有多高了。 来人但凡不是顶着王淑梅父亲的名头,估计王婶都已经埋完收工了。 “这哪是老实人,这不就是无赖嘛……”林念禾实在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王淑梅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直接点头:“你还真说着了,他就是个无赖。” 不是所有的无赖都走武力路线的,实际上,像王爸这种无赖才最让人没办法。 “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好端端的他带着继子过来找你干什么?难不成是……”林念禾皱着眉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王淑梅疲惫地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他走。” “哎,要不你也像铁锤似的,来个假死?”林念禾出馊主意。 “我是能死,那小小呢?大民呢?我哥我嫂子呢?”王淑梅头痛欲裂,“他现在是只打听到了我在哪儿,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哥他们在镇上有房……他可不管脸皮好不好看,肯定带着他的便宜儿子直接杀过去,赖着不走。” “有点难办啊……”林念禾蹲到牛娃身边,默默思索。 片刻,她的眼睛倏地亮了: “哎,好人对付无赖有难度,但是村霸对付他这样的就属于专业对口了啊!” 第621章 无赖的生存法则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 “这事儿算啥事儿?这都不是事儿!” “得嘞,那就等你给我平事儿了。” 十分钟后,林念禾与王淑梅没事儿人似的推着自行车,带着一大堆行李迈进知青点院门。 知青点这会儿热闹得很,李大和、关舅爷、王红、吴校长、就连赵会计都坐着轮椅堵院门了。 能把他们聚得如此整齐,也就只有生产队开大会才能做到了。 赵会计最先瞧见她们俩,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低声说:“你俩去我家里,你婶给你们做饭了,这事儿用不着你俩小崽子管,有大人在呢。” 王淑梅的家事不算秘密,当初王小小跟她回来时胳膊还打着石膏呢,旁人可能不知道,在场几人却是很清楚的。 王淑梅紧绷了一路的心突然暖下来,鼻子有些发酸。 她笑笑,用只有他们仨听得到的声音说:“赵叔您放心,我们回来前都准备好了。” 赵会计依旧拧着眉头,显然不赞同王淑梅这样亲自下场和亲爹掰扯。 这种事,不管有理没理,最后被指摘的一定是儿女。 他还想说点儿啥,王爸却突然弹了起来,永远没表情的脸上竟然挤出来一丝笑:“淑梅!你可回来了!你弟都饿完了!”他虽然面朝着王淑梅,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自行车上的大包行李。 王淑梅瞥了眼那个在院子里坐着的小子。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胖墩了,半年的时间,他个子没怎么长,却瘦了不少,显然没娘的日子不好过。 瞧见王淑梅回来,他只是抬眼扫了她一眼,本该清澈明媚的孩童眼睛里却只有阴沉。 “我弟?”王淑梅冷笑,“大民来了吗?他在哪儿呢?我没看见啊。” 王爸的笑脸有些僵硬,垂在身侧的右手抖了起来。 王红突然冲过来,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去,一手一个,把王淑梅和林念禾都拽到自己身后。 “咋的?你还想动手啊?”王红瞪着他,警告道,“你敢碰孩子一下,我指定把你送去蹲笆篱子!” 迎着王红喷火的眼睛,王爸的手立即不抖了。 他说:“我没,我就时间长没看见闺女了,我、我……” “你可拉倒吧!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犊子!”王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大概是觉得王淑梅回来了,王爸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 “淑梅啊,你妈……你陈姨没了,咱家房子也让厂子收回去了……我和你小弟也没地方去,这不就、就只能过来找你了嘛……淑梅啊,我可是你爸,再说,你陈姨都没了,你总不能不管我吧?” “我也不给你拖累,我来的路上都打听好了,兰县这边厂子招工,我就是去扛大包也不能拖累你,你、你就给爸找个地方住就行……” 一段话,说得可怜兮兮催人尿下。 王淑梅侧头看了林念禾一眼。 林念禾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意思很明白:放心,他如果能在兰县找到工作,算我白活。 王淑梅这才看向王爸,问出心中唯一的好奇:“陈大丫死了?” “啊?啊,死了,死监狱里了。”王爸看王淑梅的眼神很复杂,“她让耗子啃了,说是得啥病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死了。” 反正死了。 轻飘飘的四句话,掀过了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或许,在他眼中,陈大丫只是一个能给他洗衣做饭的人。 有她,他能活得轻松不少;没有她,那还会有陈二丫、陈三丫…… 王淑梅没有对陈大丫的死有任何想法。 说起来,陈大丫的死至少百分之八十算她自作自受。 如果她不偷井盖去卖钱,那林念禾根本就没条件执行把她弄进下水道的损主意; 如果她出去追砸玻璃的“臭小子”时不拿菜刀,那就算摔进下水道最多也就是伤了腿,不可能给自己的肩膀劈一刀; 如果没有以上的事,她不会昏死过去,老鼠也不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咬她…… 王爸不会想这些,他一副可怜相,死盯着王淑梅。 “哎?死监狱里了?”林念禾突然从王红身后探出头来,“我一直有个疑问,犯人在服刑期间死亡,那她的骨灰是不是应该继续服刑啊?虽说死者为大,但毕竟法律才是至高无上的嘛!” 众人:“……” 虽然感觉林念禾的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他们竟然也很想知道呢! 王爸苦心经营出的压抑气氛被林念禾一句话摔稀碎。 他张着嘴,大概是常年不爱说话的缘故,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他不会说,林念禾会啊。 “嘿嘿,我随便问的,这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嘛……不过有这么一个罪犯母亲,以后你小儿子想当兵是不可能了,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不过你先妻离世为什么要收走你的房子?她在监狱里又不可能是你掐死的,和你没关系啊。” “……” “叔你怎么不笑呢?是有什么心事吗?” “……” 王爸笑不出来,其他人憋笑憋到肩膀颤抖。 王爸嘴唇翕动,没出声,但林念禾感觉他骂得可脏了。 为什么会被收走房子? 她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食品厂王厂长的功劳呗! 王爸被林念禾噎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干瞪眼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不用搭理这丫头,再次看向王淑梅。 不等他开口,王淑梅直接说:“我就是个知青,房屋一间地无一垄,我都是住知青点的,我上哪给你整房子去?” 王爸又被抢白,不过这回他面对的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没那么多顾忌的,直接说:“反正我现在没地儿去了,你是我女儿,我不找你找谁?” “哈!” 王淑梅被气笑了。 这会儿他倒是想起来自己是他女儿了! 正这时,几道人影晃悠过来。 走在最前边那个走路有些跛,旁边的人却全部以他为中心,簇拥着他晃悠过来。 “王淑梅,你欠我的钱到底啥时候还?” 第622章 我爸早死了 赵壮实叼着根草,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扬起下巴斜睨着王淑梅,端的是前村霸结婚前才有的嚣张风范。 一语石破天惊。 不止王爸懵了,李大和等一众村干部也都傻了眼。 王淑梅欠了赵壮实钱? 他们宁可相信赵壮实要上大学了。 王淑梅皱起眉头,低声说:“你别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今年三月份借你钱的,怎么就是去年秋收了?” “啊,那就算我记错了,那这也半年了,你赶紧还钱!”赵壮实把右手怼到王淑梅眼前,“连本带利,一千二!” “你、你……我明明只跟你借了五百块钱!”王淑梅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脸都涨红了,似乎真的被气坏了。 “借钱不要利息啊?你想啥便宜事儿呢?”赵壮实瞪着眼,随口把草吐到脚下,继续说,“你当初借钱是给你妹妹看病对吧,你要是不还钱,我就让她的胳膊怎么接上的就怎么再折了!” “你、你你你……” 王淑梅急促地喘着粗气,随后眼睛一翻,直接晕倒在王红怀里。 “哎呦!” 王红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赶紧对林念禾说:“丫头,你过来搭把手,把淑梅抬屋里去!” 林念禾脆生生地应下,赶紧扶住王淑梅的胳膊。 王红看她那早就准备好的样儿有些哭笑不得。 这俩小崽子,一个比一个心眼子多。 赵壮实直接上来拦:“不行!她今儿就算死了也得把钱给我还上!” “还还还!我淑梅姐的亲爹在这儿站着呢,还能欠你钱?”林念禾瞪着眼,“你赶紧让开,要是王淑梅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是杀人!” 顺理成章的,跟着赵壮实一起来的小伙儿们直接把王爸围住了。 “嘿,小的不还,老的还也行。”赵壮实咧着恶劣的笑,朝王爸伸出手,“一千二,赶紧的!” 王爸被围住,终于慌了神。 他求助地看向李大和:“大队长,这你可得管啊!那又不是我借的钱,他咋能跟我要呢!” 但凡他说一句“我想办法替我闺女还”,李大和都能想法子把这事儿遮过去,或许还能在离十里大队远远的地方给王爸找个住处。 可如今,李大和只想把他一脚踹进渤海里。 李大和:“我管不了,他不是我们大队的。” 一句话,堵住了王爸所有的幻想。 他是闷,可绝不老实。 他深知什么人是不能惹的。 比如眼前的这个地痞流氓。 沾上这种人,以后就别想有消停日子。 王爸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路却被伍根茂拦住:“干啥?你还想跑?” 在场五人,赵壮实、伍根茂、曹石建,还有赵壮实的两个跟班:李二墩和王三柱。 不夸张的说,他们五个一共十个心眼子。伍根茂独占十二个,李二墩和王三柱没有,赵壮实和曹石建各欠一个。 他随手一捞就拽住了王爸的后领子,朝赵壮实说:“哥,咱也别废话了,把王淑梅他老子带走,她要是不还钱,就把这老的弄山里去,让他打两头黑熊给咱抵账!” 伍根茂龇着牙朝王爸笑:“去年我们得了张熊皮,卖了四百块钱,要不是那老小子发疯把熊皮砍破两道口子能卖五百,所以你可小心点儿啊,别也弄坏了耽误我们卖钱。” 王爸吓得没了人色儿,腿肚子发颤,连声说:“我、我我我不是、我没、没我和她没关系!我我我我和她过年的时候就、就就就断、断断绝关系了!” “忽悠谁呢?断绝关系了你来找她?哥几个都在外头听老半天了!你还让她给你找地儿住呢!这叫断绝关系?”曹石建一巴掌拍在王爸的后背上,把他拍了个趔趄。 王爸哆哆嗦嗦的继续摇头:“我不是我不是!我这不是没地方住了我就想找她、她……你们找她要钱去啊!不行把她和她小妹抵给你们当媳妇!” “操,什么媳妇这么贵?当你闺女是天仙啊!”赵壮实呸了一声,“一句话,你到底还不还钱?” “我没有啊!”王爸拍着大腿,“我都说了我跟她没关系!” “那你搁这挡道干啥?找抽啊!”赵壮实虎着脸,瞪着眼珠子,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王爸嗖地一下子就蹿到了旁边去,后背紧贴着墙,低头看着脚尖,是他最熟悉的姿势。 赵壮实横了他一眼,朝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嚷嚷着还钱就去了后院。 李大和他们几个对视一眼,一边吵吵着“不许动手”、“先送卫生所”一边也跟着去了后院。 只剩下赵会计坐在轮椅上停留在原地。 想走,但走不了。 他想了想,觉得这时候也只有他能添这最后一把火了。 他转头看向王爸,低声说:“王家大哥,这几个混小子今儿不拿着钱指定不能完,你看你要不拿点儿出来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再说?王淑梅这半年多一直身体不好,这要是耽误了去卫生所,再出点儿啥事儿……” 他的声音似乎点醒了王爸。 他扫视前院,见只剩下了一个瘸子,立即拿上自己的行李,拽起王小虎就跑! “哎、哎!老王大哥你这是干啥去?你别跑啊!” 赵会计冷着脸,嘴里还在喊他。 后院,林念禾朝伍根茂使了个眼色:“跟上,看他去哪儿了。” “得嘞!我最会跑了!” 伍根茂说着,拽着曹石建撒丫子开追。 想当初,他俩可是被赵壮实他们追了大半宿的! 论跑步,他们谁都不服! 林念禾:“……” 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其实她不是让他们去追王爸,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他最后去了哪儿。 不过……追就追吧,不是大事儿。 林念禾转头看向王淑梅,轻声问:“淑梅姐,你还好吧?” 目睹亲爹干这么不是东西的事儿,想必她的心情…… 王淑梅一脸无所谓:“我妈没的时候我爸就死了,我能有什么事儿?” 说罢,她先朝几个长辈鞠躬致谢,又朝赵壮实他们连声道谢。 赵壮实对谢不谢的无所谓,倒是被林念禾一句“赵壮实你真厉害”说得豪气万丈,拍着胸脯表示这活儿他熟,以后再有事儿找他就行。 第623章 排队等哄 伍根茂和曹石建一路追着王爸到了火车站,亲眼看着他上了火车才作罢。 “那辆火车是往哪开的?”林念禾问。 “好像是往京城那边开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哪下车。”伍根茂摸了摸鼻子,“我俩出去没有介绍信,没法继续跟了。” 曾经扒火车的少年终于记住了出门要开介绍信,这可真是个不错的进步。 林念禾点了点头:“没事儿,走了就行,辛苦你们了。” “嘿嘿,这算啥事儿!” “就是,这都不是事儿!” 王淑梅晚上炖了两只鸡,分别给帮忙的各家送去。 她自己则随便吃了口挂面,就回屋去了。 林念禾在房间里忙活了一会儿,拿着张画纸敲开了王淑梅的房门。 “怎么了?”王淑梅的眼角有些红。 林念禾全当没看见,自来熟的拽她进了屋,把画纸展开来给她看,说道:“我画了张他的画像,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咱就去找汪叔,让他跟火车站那边说一声,见到他了就给拦下。” 王淑梅接过画像,一看,画得七八分相似。 不过她还是摇了头:“我觉得他是不可能来了,别给其他同志添麻烦了。” “其实我觉得也是。”林念禾轻笑一声,坐着没走。 王淑梅喝了口水,见状问她:“怎么了吗?还有别的事?” “哦,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秋交会的事儿。”林念禾说,“我这段时间就听到一些沈家和卡帕萨大叔的情况,对北美那两家的情况不太了解,心里有点儿没底。” 王淑梅打起精神,侧过身说:“你咋想的?” “沈家和卡帕萨大叔那边都很顺利,尤其是沈家,他们找了几个电影演员戴我们的头花拍电影,一下子就传开了。”林念禾笑笑,继续说,“最好的情况就是北美市场也是这样顺利,这样一来我们就完全可以坐着数钱,但如果那边碰了壁……” “秋交会上大概率就拿不到北美的订单了。” 如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毒死了,那目睹了他死亡全过程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尝试? 其实这事儿并不着急,眼下也根本解决不了,林念禾选在今天说,仅仅是想要转移王淑梅的注意力罢了。 王淑梅果然转换了关注点,开始思考起正经事。 这可是她拿到的第一个外贸订单,她比谁都在意它。 两个人叽叽咕咕说到半夜,最后实在睁不开眼了才一起睡下。 次日,她们俩都起晚了。 温岚站在火车站门口,看着那俩急匆匆赶来的家伙,咬着后槽牙骂了一句:“瓜女子。” 说好的来接她呢? 谁家好人会在接站的时候迟到啊! “对不起对不起,昨天睡得太晚了,起晚了!” “岚姐辛苦,岚姐别生气,我们俩真是一睡起来就赶紧来接你了!” 岚姐:“编,你俩接着编。” 很快,温岚就相信她俩真不是编瞎话糊弄自己了。 国营饭店里,温岚这个坐了几天几夜的人都没她俩吃得香。 “你俩真的睡到了大中午?你俩咋寻思的?”温岚拿着筷子,看着眼前这俩饿死鬼,满脸无语。 “我俩睡着的时候鸡都叫了。”王淑梅抽空回了她一句,“真的,一口水都没喝,穿上衣服就过来了。” “你俩唠啥呢?”温岚很纳闷儿,“白天不能说话啊?” 林念禾:“没办法,每到夜晚,总是格外思念我最最亲爱的岚姐。” 温岚:“想我干啥?你脑袋让驴踢了?” “……” 林念禾沉默良久,小小声说:“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你到底是骂我还是在骂自己。” 温岚:“……?” 村小开学的前一日,小林老师因为嘴欠,又一次被岚姐撵了二里地。 以至于下午学生返校报道的时候,林念禾都蔫蔫的没精神。 学生们倒是很开心,一个个献宝似的给林念禾看他们认真写好的作业,眨巴着大眼睛等待表扬。 没那么多时间挨个儿批作业,林念禾大致看过一遍,挨个儿表扬一通,顺带还通知了他们明天下午自习课有小测验的好消息。 除了老生返校,今天还有不少新生过来报道领书。 自从不用交学费后,全县所有学校的招生工作都变得顺畅许多,辍学率也低了不少。 王东刚送走了一波毕业生,如今正和吴校长一起给新来的一年级学生发书。 九里大队的新生仍旧是贺建军赶牛车送来的,除了他们,贺建军还带来了一个小家伙。 杨裕民戴着助听器,目不转睛地看着忙碌的林念禾。 贺建军抱着他,问:“我带你过去?” 杨裕民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他之前一直听不到,便也不会说话,这小一年的时间里虽然学会了说话,但话特别少,还有些怕生。 贺建军寻了个林念禾得空的空档,抱着杨裕民去到二年级的教室。 “林同志,你看谁来了。”贺建军憨笑着冲林念禾说。 林念禾回头一瞧,差点儿不敢认。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她又许久没见杨裕民了,若不是他戴着助听器,她差点儿认不出他来。 “小裕民!”林念禾笑着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来,让我抱一抱。” 贺建军把孩子递给她,还嘱咐了一句:“你慢点儿,他现在可沉了。” “没事儿。”林念禾抱过杨裕民,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杨裕民脸蛋红红的,搂着林念禾的脖子把脸埋在她怀里,小小声地说:“贺大哥带我来找你……我想你了。” 小家伙的声音很好听,软乎乎的。 林念禾笑着亲了他一口:“我也想你了,只是一直很忙,没能过去看你,对不起呀。” 杨裕民用力摇头,表示不怪林念禾。 林念禾问他:“我带你去看看学校好不好?再过两年你也要来上学了。” 杨裕民点了下头,看向她:“那你会是我的老师吗?” 林念禾语塞了。 等到杨裕民上小学时,她应该已经离开这儿了。 瞧着小家伙写满希冀的眼睛,她故作轻松地说:“不要把我们纯洁的姐弟情分变成师生关系嘛,就算我不是你的老师,也会是你的姐姐啊。” 杨裕民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知道的,姐姐是亲人,比老师更亲! 林念禾哄好了他,刚松了口气,突然感觉有一道哀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地转过头,正瞧见牛娃在看着自己。 第624章 牛响亮 看着牛娃的小眼神,再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林念禾不得不承认,她的确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 “咳咳,牛娃,”林念禾默默把杨裕民放到牛娃身边,试探着问他,“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带着裕民去参观学校?” 牛娃:“好吧。” 他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一把抓住杨裕民的手,认真教育:“弟弟,我们是男子汉,不能让女孩子辛苦,禾禾姐姐今天已经很累了,等一会儿她还要开会,所以我带你去参观学校吧!” 杨裕民茫然地看着牛娃,又看看林念禾。 他觉得吧…… “走吧,我带你去找白小军,他只比你大一点儿,我们男孩子玩的游戏女孩子不会玩的!” 牛娃不等杨裕民觉得完就不由分说地拽走了他,还不忘朝林念禾说:“禾禾姐姐,你休息吧,我替你照顾弟弟。” 林念禾:“后生可畏啊……” 杨裕民出门的时候还对林念禾依依不舍,等贺建军要带他们回去时,他已经满眼都是牛娃哥了。 牛娃哥带他玩,还教他打麻雀。 他觉得牛娃哥人还怪好的嘞。 目送牛车远去,再次喜提好人卡的牛娃挪到林念禾面前。 他也不说话,只趴在桌子上望着她。 林念禾:“……” 她跟人拼命的时候都没觉得压力这么大。 “咳咳,”林念禾战术咳嗽,把自己的橘子糖塞进牛娃的嘴里,“那个,哈哈哈,牛娃你辛苦了。” 牛娃嚼着糖,依旧很哀怨:“禾禾姐姐,你都没喊过我的小名。” 他刚才听得真真儿的,禾禾姐姐喊那个杨裕民“裕民”,叫得可亲热了! 仔细想想,禾禾姐姐好像只有叫自己的时候才是连名带姓一起叫。 牛娃不开心了。 林念禾表情尴尬,沉默良久后试探着喊:“娃……娃娃?” 牛娃:“……” “咳咳,你有其他小名儿吗?”林念禾自己也觉得别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有。”牛娃老实说,“要不你给我取一个吧。” 林念禾:“啊,这题我会!” “哎你最近还看《西游记》吗?要不我叫你悟空怎么样?” 牛娃:“……” “要不叫西西?” “……” “游游?” “……” “都不满意啊……啊,我知道了,叫你铁柱怎么样?听着就结实!” 牛娃:“禾禾姐姐,我突然觉得你直接喊我名字也挺好,显得我与众不同。” “别啊,你再让我想想……呃,铁柱你别跑啊,你等会儿,咱们再商量商量!你觉得铁柱不好听的话,我喊你铁铁也行啊!” “……!” 第一次,牛娃从林念禾身边跑走了。 他也不是觉得林念禾给他取的名字不好听,主要……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要一个新名字…… 他跑了,林念禾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与吴校长商量着是不是应该给牛娃取个响亮的大名。 “有这个必要吗?”吴校长笑了,“叫什么不一样?” “万一以后牛娃要走仕途,他这个名字听着多没气势啊,”林念禾言之凿凿,“所以还是趁小改一个吧,以后牛娃可以当小名。” “那你有什么想法?”吴校长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便问林念禾。 吴校长是很相信林念禾的,她以为林念禾都开口了,那必然是早就有了想法。 她觉得吧,这孩子读书多,取的名字应该…… “牛响亮?” “滚出去!” 吴校长差点儿被气死,捂着心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以后你有孩子,名字可不能让你来取!要不然孩子得恨你一辈子……” 吴校长翻着大白眼,冲着林念禾滚远的背影笑骂。 牛娃的大名最终还是吴校长取的。 她先是翻了大半夜字典,又写了十几个名字,然后和牛娃一起商量着选出来最好的几个,最后趁着午休亲自去了趟监狱,让牛大爷来最终决定。 牛大爷受宠若惊,搓着手琢磨好半天,觉得哪个都好。 他自觉自己没文化,便对吴校长说:“那啥,校长啊,我大字不认得一箩筐,还是你来决定吧,你说好的那肯定没问题!” 吴校长也有些难以抉择,又觉得这事儿必须得让牛大爷参与一下,便耐心地与他分析起每个名字的含义。 最后,二人商议妥当,给牛娃取了个大名叫“牛昱学”。 林念禾这个提议者是在吴校长改完名字后才得知的。 “哎?校长,您好歹也让我选一选嘛,我也想参与一下……” “你参与?你觉得哪个好?”吴校长一副不对她取名字报任何希望的表情。 “牛……响亮。” 林念禾是真的油盐不进。 吴校长是真的想踹死她。 牛娃笑着依偎到林念禾的怀里,拍着她的手背安慰:“禾禾姐姐,我也觉得你取的名字特别好,以后我有孩子了就叫‘牛响亮’!” “呜,果然你是懂我的!” 吴校长:“……” 她可得好好活着,不能让这姐弟俩祸害小崽子。 牛娃改名的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开学后,村小的学生们明显发现自己的老师变了—— “哎?一个暑假不见,你进步也太大了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么难的知识点我只讲两遍你们就完全掌握了,假期一定努力用功了是不是?” “我可得去告诉你爹娘,你小子是读书的料啊,这得好好培养,以后能是大学生呢!” 他们的老师好像都得了夸夸病,只要做得好,就不会被无视。 小孩子或许不会怕父母,但一定怕老师。 得到老师的表扬,足够他们开心一整天,在这样的心情影响下,学习和写作业都变得开心起来了。 小孩子之间也有攀比心,谁被表扬了、谁被表扬的次数多,如今成了村小最流行的攀比。 眼见着村小的学习氛围愈发浓郁,吴校长的笑愈发落不下去了。 这是她从林念禾那儿得来的灵感,又琢磨了一个暑假才制定出的教学办法。 为此,她还特地给除了林念禾之外的所有老师都单独上过课,一个个孩子分析解读,最差的学生也要挖出他们的优点。 事实证明,辛苦永远不会白费,开学后一个月,他们特地组织了一次考试来检测新式教学成果。 考试成绩出来后,吴校长乐得半宿没睡着觉。 第625章 三人组就是要整整齐齐 村里又飘起了面包香。 自从村小有了“面包约定”后,学生们一点儿都不讨厌考试了,甚至还有学生追着老师问什么时候可以考试。 考试,这个原本让所有学生头疼的事在村小的学生们眼中就是可以吃到白面包的机会。 他们喜欢考试,想要考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这样就可以吃到面包了。 村小的“面包约定”成了传统,陪着一届又一届学生长大,渐渐成为他们记忆中的味道,与他们从小养成的良好学习习惯和自信一起,成为他们成长道路上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时间飞速流逝,九月底的时候,钻研了小半年的香肠灌装机问世了。 由于是全国的机械厂齐心协力做出的生产线,审批之类的手续以极快的速度办完,直接投入了生产。 因早有约定,溪市食品厂第一个买到了生产线,硬是在最后关头抢到了一个秋交会参展名额。 食品厂的王厂长喜不自胜,特地给林念禾打了个电话表达感谢。 林念禾顺势就提出了香肠要给兰县供销社供货的事儿。 王厂长自然满口答应,三天后,兰县供销社就卖起了香肠,只比溪市供销社晚了一天。 这香肠耐放,不开封的话放上五六个月都没事儿,方便、好吃、且供货稳定,在逐渐富裕起来的兰县颇受欢迎。 在吃上香肠和即将秋收的喜悦中,秋交会临近了。 由于春交会的优秀成绩,这一回兰县纺织厂得了十个参团人员的名额。 牛娃不在此次名单中,是小家伙自己要求的,他要留下来秋收。 他说:“校长妈妈最爱逞强,我要留下来照顾校长妈妈和同学们。” 汪潇这次也没有去,留下来统筹大后方,计厂长挂帅带队,除了林念禾三人组,还把厂子里的销售骨干带上了,让他们跟着去学习。 如今的纺织厂今非昔比,不仅有销售部门,还有特别培养的设计师,上个月计厂长甚至还送了十个人去沪市纺织厂学习刺绣。 “这次我们只负责那四个老客户,新客户的洽谈就全部交给你们了。” 火车上,林念禾如是说。 几个销售员都有些紧张,望着林念禾不知所措。 计厂长笑呵呵地让他们回铺位去做准备,等人走了才满脸担忧地看向林念禾:“小林啊,咱这次可是准备了一千五百万只头花的配额,你撒手不管,他们卖不出去咋整?” “总得给机会让他们尝试,”林念禾翻着书,漫不经心地说,“以后纺织厂还要靠他们撑起来,趁着现在,让他们试错吧。他们现在可以犯错,我会给他们兜着的。” 前边的话说得计厂长心慌,直到最后一句说出口,计厂长的心才放下来些许。 不过他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头,望着林念禾试探着问:“小林,你这话的意思……你要回城了?” “哦,我不是说要考大学嘛,”林念禾说,“上大学的话,我肯定会离开的啊,而且到那时就没办法请假参加广交会了。” 计厂长脑瓜子嗡嗡的。 这这这…… “啥?你要去哪上大学?” 温岚向来会抓重点:“你走了我咋办?” 林念禾试探着感动了一下:“岚姐,你的意思是,你会想我的嘛?” “废话,你不在我捶谁去?虽然你说病就病,但你比一般人抗揍啊!” “……” 幸亏她只是感动了一下下。 林念禾整理了一下心情,秉承着知青点三人组共进退的思想,说道:“那你也一起考呗,咱们考一个学校。” 温岚直接问计厂长:“叔,咱县有那么多推荐名额吗?”她说着,还指了一下己方三人。 计厂长抹了把汗:“一年也就三四个……不过咱们县现在也不推荐上大学了啊,都是冯先生他们出题考试的,分高的就上。” 温岚瞬间蔫了。 林念禾暗戳戳拱火:“岚姐,你不会害怕考大学吧?” 温岚瞪了她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看一眼就会了?” “之前考村小老师的时候你考的也不差啊。”林念禾看了眼王淑梅。 王淑梅接收到她的讯号,跟着点头:“就是,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考试啊?” “那我不是得……我不是没时间嘛!” 温岚及时收住话茬,没把自己做衣服的事儿说出去。 这一年多以来,温岚白天当老师、晚上当裁缝,硬是靠踩缝纫机攒了六千多块。 不过这事儿她连爸妈都不敢说,怕他们捶死自己。 如今当着计厂长的面儿,她就更不敢说了。 计厂长倒是没注意温岚的小表情,他只觉得心疼——刚捂热乎的小福星就要走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忧伤无人诉说。 计厂长站了起来,冲她们说:“你们唠着,我去抽根烟。” 计厂长走了,温岚立即扯着林念禾和王淑梅小声问:“你俩真要去上大学啊?那咱的买卖咋办?” 王淑梅迟疑着,笑笑:“我能去哪儿啊,小小还上学呢,我总不能把她扔下自己走吧?” 林念禾:“你把她一起带走呗,转学又不费事儿。” “这……” 王淑梅狠狠心动了。 别的不说,城市里的教育和环境都比兰县要好。 她也想带王小小去大城市看看。 温岚看王淑梅心动,心里更慌了:“禾子、梅子,那我咋办?” 林念禾说:“钱是赚不完的,再说,有本事到哪儿都赚钱,你上大学又不是没有假期,还能耽误你踩缝纫机?” 温岚眨眨眼睛,感觉……此言有理。 但她还是皱眉头:“可是你俩学习都好,我拿啥跟你俩考一块儿去啊!” 温岚其实是有些黏人的,她不想离开两个好朋友。 林念禾挂上了让岚姐毛骨悚然的笑:“嘿嘿,岚姐,我帮你啊,你知道的,我最会教学生了!” 温岚:“……!” 她教学生? 她怎么教? 一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 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又不馋那口白面包! 不等温岚继续抗议,林念禾就像早有准备似的,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箱,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沓卷子分给温岚和王淑梅。 “来,火车上做了。” 她语调轻松,仿佛她拿出来的不是几十张卷子,而是几道口算题。 温岚:“我其实也不是非得上大学。” 王淑梅:“我也是。” 小林老师拿着课本,一人给了一下:“赶紧做!我们的口号是——永不退缩!” 王淑梅:“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温岚:“对对对!” 林念禾从行李箱里掏出把菜刀:“你俩说什么?” “啊……我突然好想做题!” “对对对!” 小林老师吹了吹刀锋,对自己的教育成果颇为满意。 第626章 因材施教 林念禾是懂“因材施教”的。 对孩子,那就得有耐心,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和树立正确的三观最重要; 对王淑梅和温岚,那就能动手别骂街,该打的要打,不该打的找个借口打…… 当然,她绝对不是趁机报复她俩。 真的不是。 “林念禾!你趁机报复我们俩呢吧!” 林念禾:“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那你解释解释,一天十张卷子是正常人能做得完的吗?” “嗯……怎么不是呢……” 被压迫的学生要反抗了,计厂长适时站出来,救了林念禾一命: “小王小温,你俩还这别不当回事儿,咱们县今年推送去工农兵大学的三个学生,三科加起来都考了240分以上呢!” 王淑梅和温岚都傻了眼。 这考试可和村小老师的考试不一样,考的是高中知识,想拿高分可没那么容易。 已经蹿上上铺紧急避险的林念禾扶着栏杆探出头:“你看你看,我真是为了你俩好,这就叫——拼一年春夏秋冬,搏一生无怨无悔!” 王淑梅:“……” 温岚:“……” 她们俩被吓到了,立即拿起铅笔开始做题。 做着做着,她们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她们本来也没想考大学啊! 怎么就突然被迫拼一年春夏秋冬了? 她们俩倒是想再挣扎一下,但每次想要提起此事,就会对上林念禾凉飕飕的眼睛和银闪闪的刀锋。 这个……考大学其实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 真的。 …… 王淑梅和温岚过了一个星期刷题的生活,下火车时,她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们这次仍住在穗城宾馆。 穗城宾馆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只是从原本的不熟悉变得更熟悉了。 兰县纺织厂的同志们个个儿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跟着林念禾,一步不敢多走、一眼不敢多看,生怕露怯丢人。 “同志,请问一下,香江沈家的人到了吗?” 林念禾悄咪咪地问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下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林念禾放了心,没再继续追问,把行李箱送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去了餐厅。 果然,沈瑜早就等在那儿了。 半年未见,沈瑜意气风发,瞧着比春天时更年轻了几岁。 “沈叔,好耐冇见。” 林念禾笑盈盈地走过去,与沈瑜握了下手。 “最近可还好?”沈瑜笑着请她坐下,“你们刚到?” “刚到,想着来碰碰运气,果然您已经到了。”林念禾压低了声音说,“金子的事儿还要谢谢您。” “应该的,我家老爷子一直想见见你,本想着这次秋交会一起过来,他却感冒了。”沈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子年纪大了,虽然只是感冒,我也不敢让他再奔波。” “老人家身体为重,再说,也应该我去拜访他老人家的。”林念禾要了杯咖啡,抿了一口后问,“沈少爷没有过来?” “阿遵最近在拍电影,他给你带了礼物,明日我带给你。”沈瑜说着,朝林念禾比出三根手指,“阿禾,这次给我这些,如何?” “三百……您的胃口也太大了。”林念禾依旧在笑,不答应也不反驳,只问,“香江的蛋糕有那么大?” “我家为了头花生意特意投了三部电影,只要那些女演员戴上头花在镜头面前转一圈,第二天就抢空了呀。” 沈瑜笑容满面,上扬的嘴角彰显着这半年来沈家的意气风发。 林念禾不答话,垂眸喝咖啡。 “阿禾,我们之间就不要拖沓了吧?”沈瑜看穿了林念禾的心思,大方说道,“我明白你们的规矩,这件事上我不能给你任何好处,但以后若你来香江,沈家就是你的家。” 沈瑜敲了下桌面,身体前倾低声说:“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在香江,不知多少人想摸到沈家的门槛都得排队呢。沈老爷子能给出这样的承诺,足以见得他的诚意。 林念禾笑了,放下咖啡杯说:“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呢。” 沈瑜瞬间了然:“当然,只是以前没机会与你说这些话而已。” “好吧,三百,我给你留着。”林念禾干脆说道,“不过价钱不能再谈咯。” 她的预想中,沈家要的数量也是三百万只头花。 这并不妨碍她发展欧洲市场,也是她一早留下的配额。 不过是提前几天说定就能卖个顺水人情,这买卖相当划算。 沈瑜眼睛微亮:“当然、当然,价钱方面一切听你的。” 头花是不愁卖的,香江只有沈家有这个货源,虽然也有其他人想吃这口蛋糕,但他们源源不断的新款式是最好的防御。 “如此我就不必再记挂这最重要的事了,”沈瑜放松下来,“我比他们的时间都多。” 林念禾笑着点点头:“嗯,时间就是一切。” 沈瑜缺时间,她自然是知道的。 谈妥了这事,林念禾便转开话题:“沈叔,您知道卡帕萨大叔那边的情况吗?我与他联系不多,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况。” 沈瑜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也不急着走,而是坐直了身体与林念禾细细讲述这半年来外边的世界如何风起云涌。 与香江一家独大不同,卡帕萨的竞争对手很多,有的是本土的老作坊,有的是外来的新势力。 不过这些人在卡帕萨大叔面前无法掀起丝毫波浪,他甚至都不用动脑思考,那些人就能自己把自己玩死。 林念禾听得瞠目结舌,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得不说,罗西家的祖传气运真的是无敌。 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想要给卡帕萨大叔塑像供起来。 “阿禾?你在想什么?”沈瑜看林念禾在发呆,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念禾:“我在想,这次见到卡帕萨大叔一定要和他多握一会儿手,最好再跟他合个影,保平安啊!” “哈哈哈……”沈瑜笑出了声。 他拿出自己的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合照给林念禾看:“你看,我早就有了。” 照片上,是沈瑜和卡帕萨的合照。 看起来年份颇久,应该有很多年历史了。 林念禾:“……” 果然,不止只有她自己觉得卡帕萨的气运无敌。 第627章 谁带歪了林念禾? 人嘛,活得越久越信命运和气运。 毕竟错的不可能是自己。 沈瑜小心翼翼地收起照片,耸着肩说:“这张照片可不能被我父亲看到,他不信这些,他更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嗯,我也喜欢这句话,看来我和老先生一定很有共同话题。”林念禾深感赞同,又问,“妮诗家怎么样了?” “她家的事我不太清楚,只听说他们搬回巴黎了。”沈瑜说,“需要的话,我帮你打听。” 林念禾想了想,摇头:“算了,气运之子的事儿我这个凡人还是不掺合了,我相信卡帕萨大叔。” “哈哈哈哈……的确,他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说笑片刻,沈瑜又问:“阿禾,有没有机械厂的消息可以与我分享?” “我只能说,机械厂那边有惊喜,您可以去看看。” 林念禾浅笑着提醒:“不过这次您再想像上次那样恐怕不能了。” “哦?”沈瑜略一思索便懂了,“看来是大家伙。” 与聪明人说话,有时候很轻松,有时候又很辛苦。 他总是能懂应该懂的,也经常会明白不该明白的。 不等林念禾开口,沈瑜便说:“我明白,这是秘密。” 林念禾无奈,耸了耸肩:“其实我的意思是,别人又不是傻子,已经被你摆了一道,这次自然不会再犯傻。” “唔,原来是这样。”沈瑜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可林念禾仍旧觉得他没放弃“大家伙”的想法。 想就想吧,这对现在来说不是坏事。 林念禾巴不得他能宣传出去呢。 然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沈瑜都不可能去做这个推广者。 …… 这一次广交会,林念禾轻松了许多。 他们人来的足够,力气活儿有人干,细碎事儿有人想,报告资料有人整理,全局也有人统筹。 林念禾主要负责招猫逗狗。 在和嘣爆米花的大爷嘚吧了一上午后,林念禾又去啃了两根冰棍,终于等到大家都没那么忙了,她才一溜烟跑到京城机械厂的展位。 “哎嘿,师父!想我了没?” 荣志国直接递了把扳手过去:“来得正好,给你师兄打下手去。” 林念禾看着那噩梦之手,毫无顿挫感的转身就走:“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刚才没给大爷拜个早年,真是太不礼貌了,师父您先忙着哈,我去去就回。” 荣志国:“……?” 不出任何意外,林念禾去了就再没回来过。 荣志国坐小马扎上连抽了三根烟,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收下的这倒霉玩意儿。 不,他收徒弟的眼光肯定是没问题的,看那边的李默,这都闷头干活儿好几个小时了。 所以—— “老大,你是怎么教的小丫头?”荣志国一巴掌拍在李默的后背上,“好好个孩子你怎么给我教歪了?” 李默:“……?” 迎着师父那“我绝不会犯错”的眼神,李默琢磨了好半天,说:“师父您是了解我的,我干活从来都不会偷奸耍滑……小师妹应该是被常士弘带歪了。” “嗯……那孙子呢?” “没、没来。” “那孙子他三叔呢?” “厂长在沪市机械厂那边。” “嗯,你干活儿吧。” 常劲中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这口“把林念禾带歪了”的锅到底是怎么扣在他脑袋上的。 始作俑者这会儿正拿着汽水,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来了?”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捡能说的说了:“临时接到任务,我坐飞机来的,比你早到两天。” 林念禾狠狠地嫉妒了,差点儿把汽水瓶咬碎。 “那你现在是?”林念禾左右看看,实在猜不出苏昀承来这儿能有什么任务。 “这几天我负责会场安全,”苏昀承说,“下周离开。” “回黑省?” “不,去别的地方。”苏昀承说,“不过应该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我可以蹭你的飞机吗?”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苏昀承委婉表示:“我可以和你一起坐火车。” “……” 林念禾蔫了,招猫逗狗的心情都没了。 苏昀承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岔开话题问:“你在干什么呢?有力气活的话我可以帮你做。” “计叔让我们三个自己玩去,”林念禾回,“淑梅姐和岚姐去供销社了,我有点儿不放心这边的情况,就在这儿盯着。” 他们此时是在场馆外的广场上,苏昀承以为林念禾是出来买东西,便说:“那你是不是要去忙了?” “啊,是啊,我要去给大爷拜个早年。” 苏昀承:“……?” 林念禾到底也没能给大爷拜个早年。 他们碰到黄部长了。 “我就晓得昀承不在屋头就是来找你嘞,”黄部长笑眯眯的,“你俩要去做啥子?” 面对黄部长,林念禾因为飞机而低落的心情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她扬起个微笑,回道:“没什么事儿,您这边有什么活儿是我能做的吗?” “有嘞,我刚与你们厂长说了,这次你得跟我走,我这人不够,你来帮帮忙。”黄部长说。 黄部长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他另有所图。 林念禾说她要考大学,这一点黄部长不反对,但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争取一下。 如果林念禾能学个外语或是经济,以后毕业了他就能顺顺利利的把她要到外贸部。 他必须走在所有人前边,可不能让林念禾去学了机械或者纺织。 黄部长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林念禾却有些迟疑:“黄伯伯,我得见四个老客户,前两天应该是没有太多时间的。” “要得,你忙完了再来我这。” 黄部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林念禾产生对外贸部的归属感,只要是合理要求,他都愿意惯着她。 让她提前来外贸部工作也是为了让她更了解他们的工作环境。 他相信,林念禾一定会喜欢外贸部的。 林念禾当真没想到黄部长盘算得如此多,没多想就点了头:“得嘞,那我这儿的事一做完就去您那儿报道。” “好!” 第628章 “平视” 小狐狸被老狐狸算计了,且短期内她不会知道。 林念禾对此并未多想,她这次秋交会的目标是稳固住两大市场,以及培养出一两个合格的销售人员。 这样她明年就不必跟着再跑一趟了。 随行的销售员是从厂里销售组里按销售额排名选拔的。 其中的榜首林念禾认得——徐清。 正是当初那个被张建欺负的姑娘。 她来了纺织厂后,原本是老实本分做工人的,结果正赶上厂里要选拔销售员,她因为家庭缘故曾经读过不少书,又会一点儿俄语,被选上了。 能在十几个销售员中争得一席,徐清当然不仅仅靠着会俄语。在销售培训时,林念禾让他们用随头花卖火柴的买卖练手,徐清是第一个完成的任务,也是完成额度最高的。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练手用的小任务是选拔广交会销售团的测试,许多人得知消息后悔不当初,而徐清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去。 她老娘双目失明,她放心不下。 最后还是吴副主任拍着胸脯表示工会会照顾好徐妈妈,徐妈妈也沉下脸,说自家受了厂子诸多恩惠,要她万事以厂子为先。 徐清这才来了。 她来之前开始自学英语,没日没夜学了一个月,如今已能简单地用英语交流了。 秋交会开始的第一天,林念禾把她带在身边,一起欣赏了老外百米跑后,被第一个冲进来的卡帕萨拉去了谈判间。 “卡帕萨大叔,您看起来似乎经历了很辛苦的事。”林念禾笑着与他寒暄,顺势把徐清介绍给他,“这是我们‘蘭’牌的销售员徐清,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你好,亲爱的小姐。” 卡帕萨大叔依旧和蔼,他朝两个姑娘说了句“抱歉”,然后赶紧整理自己被挤乱了的领带。 “我的上帝啊,刚才有一个强盗一样的日苯人一直拽我的衣服,他还差点儿踩掉了我的鞋子……虽然上帝要求我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可我实在无法平等地看他们,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这绝对不是您的错,毕竟不是所有人形生物都是人。”林念禾严肃回道,“不过么,如果您的胃部长了眼睛,您倒是可以平视他们。” “哈哈哈……” 卡帕萨没忍住,笑了。 他们俩说的意大利语,一旁的徐清听得满头雾水,不得不求助地看向翻译同志。 翻译小姑娘还是春交会那位,感觉到徐清的眼神,她的眼睛倏地亮了,立即小声地在徐清耳边给她翻译。 徐清的脸有些红,听完后声音极轻地说了“谢谢”。 翻译小姑娘连连摇头。 实际上,她想跟徐清说谢谢。 还好有她啊!不然她又要当个摆件了。 卡帕萨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再开口时他用了汉语。 “林,头饰卖得很好,这次我可以多要一些货吗?” 卡帕萨大叔的暖心举动让徐清很感动,她的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林念禾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您已经把头饰卖到了巴黎吗?” “是的,不过不仅仅是巴黎。” 卡帕萨大叔笑得人畜无害,讲起了他的传奇故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完全是朋友们帮忙。” 从卡帕萨的角度来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有善良的好心人要来帮他。 先是巴黎,然后是伦敦,再后来,马德里、柏林…… 总之,这份商业版图用不着他自己考虑,好心人们就帮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甚至连店面都不用他自己找,他们每个人都有合理的理由把铺面双手奉上。 听完他的讲述,林念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来,这半年里,罗西家的人们没少干好人好事啊。 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朝卡帕萨伸出大拇指:“厉害。” 下一秒,她搓着小手提出邀请:“卡帕萨大叔,为了纪念我们第二次合作,等签完合同我们合张影吧!” 什么是正事儿? 这才是正事儿! 卡帕萨懵了一瞬,旋即点头:“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然后他便不好意思地朝林念禾伸出一个巴掌:“这次我可以要五百万只头花的配额吗?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但实在是因为店面太多,货不够卖——实际上,我的店已经连续一个半月没有卖出头花了,很早就断货了,客人们都在等。” 谈到配额,林念禾严肃了几分,她说:“实际上,我给您预留了六百万只头花的配额,我觉得您大概需要这么多。” “真的吗?”卡帕萨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当然知道五百万只头花不够卖,可他实在不好意思再问林念禾多要了,他觉得五百万只已经很过分了,他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给林念禾。 现在林念禾却说,她可以比他想象中提供多一百万的配额。 卡帕萨热泪盈眶:“看,我总是能碰到善良的好人!” 林念禾哑然失笑。 别人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真的只是为了稳固那片市场。 吊胃口也是个技术活儿,时间过长就会脱钩。 毕竟头花不是生活必需品,可替代性也比较高。 “来,这是选货单,样品都在这儿,您可以慢慢挑选,”林念禾把徐清推了出去,“卡帕萨大叔,原谅我必须要失陪了,让徐清为您解答余下的事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林小姐,你不需要感到抱歉,我们是好朋友啊。”卡帕萨笑眯眯的,朝徐清点了点头,“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说罢,他就拿起铅笔,仔细地研究起屋子里的样品。 徐清的笑容瞬间僵硬下来,她下意识抓住林念禾的衣摆,小声说:“我怕我会做不好。” “产品介绍你不是都背过了吗?”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早晚有这一天的,你加油,卡帕萨大叔是很温柔的人,就算你犯了错,他也不会苛责你的。” 说罢,林念禾就把徐清的手扯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清的眼睛瞪大了,冷汗瞬间打湿了衬衫。 不、要、丢、下、她、自、己、啊! 第629章 三不 “你就把她自己扔那儿了?” “嗯,总归是要成长的嘛,再说,我不是已经给她引荐过了?” “那你就把她自己扔那儿了?” “卡帕萨大叔人很好的,不会为难她。” “所以你就把她自己扔那儿了?” “计叔,您这么不放心的话,不如我下一次把您送过去?” “咳咳,我觉得我还是要给年轻人独当一面的机会……” 计厂长尴尬地摸着鼻子,声音明显低了八度。 林念禾:“我觉得更应该给长辈展示自己的机会。” “嘿嘿,别,别,我错了。”计厂长小声认错,“你想怎么管他们就怎么管,当我死了就行。” 林念禾:“……” 该说不说,计叔是有把自己舍了的决心的。 林念禾没再为难他,瞧着展位前排起的长队,心情甚好地坐下来,喝茶。 “念禾,排第五个的那个就是北美的布朗先生。”王淑梅在林念禾身边坐下,轻声提醒。 “嗯,等会儿咱们俩一起去跟他聊聊。”林念禾点了下头。 除了布朗,剩下的都是生面孔。沈瑜早得了林念禾的许诺,自然不会把最宝贵的第一天浪费在排队上,林念禾估计他最早也得三天后才会过来签合同。 而这些新客户就是林念禾给销售们的“任务”了。 除去香江、欧洲和北美,他们需要把剩余三百万配额卖给其他地方的外商。 这个任务绝不容易,毕竟最大的市场被刨除在外,他们又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面对外商很紧张。 林念禾在一旁听着、看着、观察着他们的言行。 毕竟是经历过一轮选拔的人,虽然紧张,但也算有章法,问题不大。 林念禾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 因为销售员足够,很快,布朗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好,”布朗笑得很开心,“好久不见。” “你好,布朗先生。”王淑梅笑着站起来,迎上前去与他点了点头,“你是想继续进货吗?” 王淑梅这半年来也没闲着,英语说得比以前流利许多。 “当然、当然,”布朗连连点头,“这次我想进更多的货。” “好的,那我们去谈判间详谈吧。” 王淑梅说着,回头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 林念禾收到她的讯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旁边,计厂长左看看右瞧瞧——销售员们都各自带着外商去谈判间了,他……好像是因为一无是处所以才只能当厂长的。 “哎,小林,”计厂长喊住了林念禾,“这老些外商还等着,我咋办?” “唔,您受累看着他们点儿。”林念禾停下脚步,看了眼长龙,回道。 “看什么?” “看着别让他们中暑晕倒,或者打架闹事。” “……” 他果然一无是处。 给计厂长安排了个幼儿园阿姨的活儿,林念禾便和王淑梅一起把布朗带到了谈判间。 “‘蘭’在北美很受欢迎,这一次我需要更多的货,”布朗摊着手,一脸为难地说,“你们知道的,头饰的替代性很高,在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有许多模仿‘蘭’的头饰了,我需要更多的货物来确保市场稳固。” 王淑梅看向林念禾,意思很简单——你来谈。 林念禾浅笑着,直接问:“你需要多少?” “越多越好,”布朗说,“至少八百万枚,竞争实在太激烈啦,尤其是鲁宾那家伙,上一次他在这里输给了我,回去后他就立即联系了工厂,生产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饰来与我竞争……” 布朗似乎想通过卖惨来给自己增添筹码。 林念禾却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烦。 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竞争,身在商场,抱怨和卖惨是最无用的。 而且,布朗的话语中也不仅仅只有卖惨,还有一丝威胁—— 没有一手货源的鲁宾都能生产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饰,那么他当然也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来复刻出“蘭”牌头花来。 她也从布朗的话语中品出了他的野心,他想要整个北美的头饰市场,甚至再扩大一些。 “稍等,”林念禾打断了他,“八百万的配额太多了,我只能给你两百万。” 布朗皱起眉头,连连摇头:“这不可能,这真的太少了,完全不够啊。” “‘蘭’牌的品控注定了它的稀缺,我们不会因为产量拉低品质,”林念禾情真意切,言之凿凿,“而且,你想垄断市场只是你的个人心愿,我们没必要为你的野心买单。” 布朗呼吸微滞。 他在春交会时就知道了林念禾难对付,但他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饶人。 小心思被掀开,布朗仅仅尴尬了一瞬便恢复如常:“可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很好的选择不是吗?我觉得你们完全不需要在意卖给了谁,只给我供货的话,你们也更轻松吧。” 林念禾垂下眸子,作沉思状。 她最初给北美预留的配额是与沈家一样的三百万,这是权衡后的选择。 如果她真的甘愿做个代工厂,布朗的提议的确很不错。 但她不想。 “我觉得我们之间完全可以进行更密切的合作,相信我,你们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布朗看林念禾沉默,只当她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建议,立即不遗余力的游说。 他说了好半天,嘴巴都干了林念禾才抬眼看他。 她说:“三百万,不能再多了,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只能祝你前程似锦了。” 布朗:“……” 他嘚吧了这么半天,石头心肠的人都该被他说动了吧?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意志力倒是很坚定啊! “那……”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不过按照规定,我们不可能为你预留这三百万的配额。” 林念禾说着,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如今是兰县纺织厂的卖方市场,她可以换合作方,布朗却没有其他选择。 威胁她?不存在的,她不反过来威胁对方就算她很善良了。 “哎哎,别急着走呀!” 布朗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下她:“三百万……唉,好吧,那就三百万,不过等到明年,你们一定要给我更多的配额啊!” “这我不能保证,希望你明年也能跑得像今天这样快。” 林念禾就像个渣女,不保证、不许诺、不负责。 最近一周私事特别多,欠的更新我都记着呐,会在这个月都补上哒,感谢宝子们的包容和支持~ 第630章 算计 毫无疑问,布朗为了把“蘭”牌头饰卖出去,过去几个月一定没少费力气,而市场也给了他很好的回馈,这才让他下定决心扩大销售。 不过他的野心…… “我怎么觉得布朗那家伙没憋好心眼呢?” 王淑梅看着手里的合同,既觉得不真实,也觉得不踏实。 “当然,多明显啊,”林念禾微笑着冲远去的布朗挥手作别,同样用只有她们俩听得到的声音回道,“他想利用我们的限制搞垄断,如今我们是他的低价供应商,等他稳定沉淀一两年,他一定会把我们踢开或者整个吞掉,成为他上位的牺牲品。” “他要不要脸?这么缺德的事儿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王淑梅瞳孔紧缩,“咱们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遥想年初,他们为了卖出头花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要被人摘桃子了? “别急、别急,”林念禾神色如常,丝毫不因一眼看穿对方的缺德算盘而羞赧,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淑梅姐,冷静。” 林念禾这种表情王淑梅最熟悉了,悬着的心瞬间回归原处,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念禾,用眼神询问她这次打算把人埋在哪儿。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给他五百万配额的,”林念禾见布朗走远了,说话音量也恢复如常,“不过前几天沈叔叔跟我要了三百万的配额,我琢磨着……借沈家的手压一压他也不错,就同意了。” “沈家在香江,他们怎么压得过布朗这个土生土长的北美人?”王淑梅皱起眉毛。 林念禾嫌站着累,拽着王淑梅去买了两瓶汽水,俩人坐在路边边喝边继续说。 “沈家有自己的门路——否则春交会上沈叔叔也不可能敢大肆囤积手摇脱粒机,虽然当初我帮了他一把,但就算没有我,沈家这笔买卖也是稳赚不赔。” 林念禾一手托腮,慢悠悠地继续说:“春交会上沈叔叔就试探过我秋交会能给他多少配额,当初我说是一百万,他不是记性不好忘了,而是故意跟我装糊涂。”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了?” “嗯。” “你就这么信任沈家?” “不,我是不相信布朗会甘居人下。” 林念禾轻笑出声:“沈家对我有顾忌,就算他们有二心,也不会太明目张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处理起来也比较简单。” 春交会上,林念禾从沈瑜的身上品出了两件事。 其一就是沈家有自己的渠道;其二则是沈瑜想让她给自己当儿媳妇时,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对林家和苏昀承的忌惮。 林念禾的嘴角挂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微笑。 下一秒,淑梅姐戳了一下她的脸蛋。 “哎,你是漏勺成精了吗?全身都是心眼子。” 林念禾:“……” 王淑梅把汽水喝完,转头又觉得不对劲儿:“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三百万配额?直接把他踢出局不好吗?” “那可不行,他没有货物,又怎么会费尽心思的宣传呢?” 林念禾笑得意味深长。 王淑梅觉着,她如果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摇得像风车。 林念禾要做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继续解释,买了几瓶汽水后便和王淑梅一起拎了回去。 她们回去时,徐清还没有回来,显然卡帕萨大叔还在斟酌。 林念禾并不着急,卡帕萨做事严谨,挑选货物更是要仔细斟酌,估计今天晚上才能结束。 倒是另外一个叫王海的销售员回来了,他是吊车尾进的代表团,却是第一个拿下订单的新销售员。 王海的长相并不出众,扔进人群一眼找不到。林念禾的记忆里,这人也绝非能说会道之人,憨憨的,有些像孙光辉。 林念禾二人回来时,刚巧计厂长在夸王海,他却一点儿骄傲模样都没有,见两个姑娘回来了,立即倒上热茶,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去接待下一个外商。 倒是计厂长主动向林念禾提起:“小林,王海刚签了个十万枚头花的合同,一百二十七万呢!” “和哪儿的外商签的?”林念禾问。 “星岛。”计厂长笑不见眼,“虽然不多,但也算开门红了。” “的确很不错。”林念禾赞同点头。 星岛的面积不及香江大,双方又是第一次合作,能有十万已经很不错了。 王淑梅把布朗的合同递给计厂长:“计叔,您收好。” 计厂长下意识接过来,定睛一看—— 个、十、百……十万、百万、千万!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手也哆嗦得如秋风扫落叶,脸蛋子瞬间涨红成猪肝色,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似的。 温岚相当熟练地掏出小药瓶,精准地扔出两颗速效救心丸,正中计厂长的嘴巴。 这活儿她可太熟了,春交会之后她打麻雀都比以前准了许多。 “我我我……” 计厂长看着眼前三个神色如常的小丫头,突然就明白汪小抠为啥死活不再来广交会了! 这冲击,根本不是他们的心脏能承受得住的啊! 计厂长揉着心窝,半晌才找回声音:“那、那啥,这这这就比咱春交会总销售额多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备出了一千五百万配额的时候,不就应该预见到这一天了嘛。”林念禾笑眯眯地说,还给他倒了杯茶。 “可是这、这……”计厂长看着合同,只觉得不真实,“这也太快了!” “您真该去食品展区那边看看,他们更快。”林念禾说,“估计这会儿他们已经没有配额了。” “那、那哪能一样……” 计厂长小声嘟囔。 大豆之类的粮食作物又用不着挨个儿选货,做这生意的外商目的明确,自然快得多。 他们呢? 三个半小时,拿回来了近五千万销售额的合同。 计厂长这辈子就没想过五千万是多少钱。 “计叔,您喝口水缓缓,钱嘛,一串数字罢了。”林念禾努力安慰他。 计厂长:“……” 王淑梅:“……” 温岚:“……” 周围所有人:“……”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一串数字? 他们也想要那么长的数字啊! 计厂长干了半天瞪眼,颤巍巍地喝了口茶水后,小声问:“小林,那咱是不是也能盖一栋穗城宾馆那么高的楼了?” 还有哈,不过要凌晨发,宝子们明天起床再看吧~ 第631章 凡事要往好处想…… 在计厂长有限的认知里,能有一座穗城宾馆那样的高楼,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他现在想的是工资虽然有定数,但可以给大伙儿再多发些东西,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 实际上,春交会之后,几乎每个月纺织厂都会巧立名目发东西,米面粮油布蛋肉,能搜罗来什么发什么。正式工也好,零工也罢,只要干活就有份儿。 兰县的每个人都切实的体会到了好处。 计厂长这一天都在畅想未来,眼前的外商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砖、是瓦、是米面、是肉……是孩子们的笑脸。 “禾子,计叔是不是疯了?” “应该不至于。” “要不我给他两巴掌把他打醒?” “完全不至于!” 计厂长不知道,在他神游物外的时候,林念禾救了他一命。 他是被卡帕萨的合同叫回神的。 “计叔,卡帕萨大叔家底不厚,但却是我们最好的合作伙伴,所以他的定金只拿一成,剩下的货款在交货后五个月内结清。”林念禾轻声提醒。 计厂长之前与卡帕萨联系过,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对这个合作伙伴,计厂长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他上一次早早地结清了尾款,完全不用催。 “你好、你好。”计厂长没敢看合同上的数字,免得自己又晕过去在外商面前丢人,他与卡帕萨热情握手,想了半天,又重复了一句“你好”。 林念禾:“计叔您没事儿吧?” “啊?没事儿啊。” “没事儿您过来一下,我们一起合张影。” 林念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照相机,拜托旁边沪市纺织厂的同志帮忙给他们合了张影。 “卡帕萨大叔,我可以和您单独照一张吗?”林念禾目光灼灼地邀请。 卡帕萨似乎早就习惯了,点着头说:“没问题……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朋友们都特别喜欢与我合影。” 林念禾嘿嘿干笑,拍照前还不忘拽王淑梅一把,用气声说:“等会儿你和岚姐也跟他单独合张照。” 王淑梅:“……?” 不理解,但还是做吧。 几个人轮流跟卡帕萨合了影,卡帕萨大叔似乎习惯了当景点,笑得很灿烂。 卡帕萨过来就是为了合影的,虽然一整天忙着挑货,他也没忘了林念禾在早上提出的要求。 “卡帕萨大叔,您住在哪儿?我送你吧。” “不不不,我不能让女士辛苦。” 卡帕萨笑着告诉了林念禾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他与另一个米兰外商同住一间。 林念禾本以为他是没找到合适的旅馆,便说:“我们住的地方也可以接待外商,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找一间客房。” “不用了,我和我的老朋友都很喜欢我们现在的旅馆,我是来工作的,不是为了享受。” 卡帕萨笑得很轻松,他小心翼翼的揣着合同,再次与林念禾告别后便上了路边的大巴车。 林念禾目送他坐稳,这才转身回到展会。 “禾子,闲着没事儿让我们拍照片干啥?” 她一会去,温岚便迫不及待地问。 “保平安。”林念禾一本正经地说。 温岚:“……?” 十分不能理解。 早知道就不拍了。 这会儿人多,实在不方便说那些玄学的事,林念禾顺势岔开话题:“清清姐,你还没吃午饭呢吧?” “还行,也不饿。”徐清的确有些累,但也真的不饿,她坐在椅子上,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哀怨,“你说走就走,真把我吓坏了。” “过程应该还算顺利吧?”林念禾问。 “这个……也不能说完全顺利吧……” 徐清因为林念禾的突然离开着实慌了好一会儿,以致于卡帕萨问她产品的时候她的大脑都无法思考了。 幸亏卡帕萨有耐心又看出了她是新人,不仅没有催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 “不过我现在是真的不会怕了,”徐清怕自己表现不好给大家拖后腿,保证道,“我有经验了。” “那明天继续加油。”林念禾递给她面包和香肠,“你先吃一点,再十分钟咱们这儿就结束要回去了。” “好,谢谢。” 徐清刚接过面包,展位前又来了个外商。 他个子不高,很瘦,穿西装的模样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日……苯人?” 看到他,一天没吃饭的徐清愣是拿着香肠都咬不下去了。 此刻临近闭馆,所有的销售员都从谈判间回来了,这会儿他们看着在展位外点头哈腰的男人,谁都没有上去接待的冲动。 他们还算克制,岚姐已经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了。 林念禾顺手把王淑梅拽到温岚面前挡着,自己放下茶杯迎了过去:“你好。” “您好,”他朝林念禾鞠了一躬,“抱歉打扰,我需要购买一些头饰,请卖给我,麻烦了!”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说:“不好意思,今天时间太晚了,剩余时间不够洽谈合同,明日请早吧。” “啊?”他表情僵硬,也看了眼时间,然后夸张地懊恼起来,“这可怎么办?我拿不到配额的话,我的老板会对我很失望的!” 林念禾:“你不要这么悲观,凡事要往好处想——或许他早就习惯了失望呢。” “……” 男人的眼泪随着结束广播的声音一同落下,他再怎么哀怨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离开。 临走前,他还不忘朝林念禾说呢:“明天请务必等一等我,拜托了!” 林念禾没听到他说什么。 她转过身,朝几个忿忿不平的人说:“都干嘛呢?那也是外商,来了就得招待。” 几个销售员个个抿着嘴,显然都不服气。 计厂长看看大家,朝林念禾说:“别说他们了,我也不想把咱们的头花卖给他。” 厂长带头,其他人瞬间有底气了。 “我就算饿死也不想跟他们说话。” “恶心死了,看见就烦!晚上都不想吃饭了!” 看着愤慨的同志们,林念禾笑了。 “赚他们的钱,建设我们的家园,这就叫‘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你们也别有情绪,我们从他们手里赚到的钱,说不准哪天就会变成送邱小姐出嫁的礼花。” 第632章 朋友一场…… 林念禾这一通开导,顿时打开了大家的新思路。 是啊,虽然不能打他们,但可以狠狠坑……赚他们的钱! 用仇人的钱干自己的事儿,有点儿爽。 “这就是你往死里要价的原因?” 回去的路上,计厂长小声问林念禾。 林念禾正气凛然:“作为卖家,我有权利权衡我的商品价值并制定一个合理的价格,这不仅仅是一个头花,这是我们无数人的汗水和心血。” 林念禾的话音才落,扎心好友温岚及时上线:“心血个锤子,我亲眼看你一小时花了三十多张图。” 林念禾:“首先,岚姐你少说话;其次,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最后……岚姐你真的少说话,算我求你。” 幸亏他们比外商走得晚,若是这话被外人听见了……那也不耽误她继续坑他们的小钱钱。 林念禾的解释还是很有用的,第二天,销售员们再看到日苯人时就不似昨天那样冷淡了,一个个双眼放光,很有把他们的钱包都掏空的决心。 士气得到鼓舞,销售员们格外有干劲,三天就把三百万配额的任务完成了。 这些都是小单子,大多是十几万,最多的一个合同是徐清谈下来的,三十万。 “小林,还剩下三百万配额。”计厂长轻声提醒。 “那是沈家的,”林念禾说,“我估计他今天就该来签合同了。” “行。”计厂长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干完了活儿既兴奋又无措的销售员们,“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这样,从今儿起你们每天留一个人在展位上,剩下的或是在宾馆休息,再不就出去转转,随你们。” 不等大家欢呼,计厂长赶忙又补了一句:“不过每天晚上都得按时回来,晚上开会可不能请假。” “好!” “谢谢厂长!” 计厂长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今天下午你们都去玩吧,我在这儿呆着。” “厂长,你自己能行吗?” “就是,要不还是我们留这儿你回去吧。” “嘿,真当我啥也不是了?”计厂长瞪起眼睛,“都走都走!我自己留这!” 林念禾:“那我也走?” “哈哈哈小林你不是得等沈家来签合同嘛……” “您跟他谈呗,沈叔叔人不错的,又会说普通话,你们俩交流都不用翻译。” “……” 在计厂长哭出来之前,林念禾给他吃了颗安心丸——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摞试卷,推给王淑梅和温岚:“来,别干等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淑梅:“……” 温岚:“……” 她们俩就不配休息了是吧? 林念禾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不配。 计厂长对此倒暗戳戳的高兴了一下。有人陪着总比自己当孤寡老人强,有点儿什么突发情况他也不慌。 于是,秋交会现场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画面。 挂着银光闪闪的“蘭”字展位上,早早地摆出了“售罄”字牌,展位后坐着一个看报的、三个做题的,他们的桌子上摆着个红泥小炉,正煮着茶。 这一处与整个秋交会格格不入。 不做头饰生意的外商路过时都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林念禾自己都没想到,劝学竟然还有做广告的效果。 她打量着王淑梅和温岚,有点儿想把她俩做成景点。 王淑梅和温岚没来由地齐齐打了个寒战,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向林念禾:“你又要干什么?” 林念禾:“我什么都没说!” “你在想什么缺德事儿?” “我、我只是想了一下!” “你果然在想!” “……” 当岚姐的拳头搭配起淑梅姐的脑子,小林同志只能表示惹不起。 这还能怎么办? 朋友一场,她俩也不是非当景点不可。 “那个,你们别激动,我只是……” 林念禾话说了一半,突然有了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你们俩看我干什么?赶紧做题!别逼我拿刀!” 王淑梅:“你这么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真不用去看看病?” 温岚:“你是不以为人多我就不好意思捶你?” 林念禾不理她俩,一溜烟跑到来人面前:“昀承哥!” 王淑梅:“……” 温岚:“……” 给她撑腰的人来了。 这还能怎么办? 朋友一场,她也不是非死不可。 苏昀承瞧着这略显古怪的气氛,再看看林念禾随时准备躲到自己身后的架势,微笑着把一袋冰棍和汽水放到桌上: “我带了些东西,大家歇一会儿吧。” 这些东西恰到好处地扑灭了王淑梅和温岚的怨气,她们俩道了谢,分了东西吃起来。 林念禾咬着冰棍,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没什么事,来看看你。”苏昀承看了眼字牌,问,“你们这边结束了?” “还有沈家的合同没签,我等……哦,不用等了,沈叔叔来了。” 沈瑜在十几米外就瞧见了苏昀承。 他以前没见过他,但很容易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一身挺拔军装,加上与林念禾的距离,不必想就知道这位是谁。 “阿禾,我没来太晚吧?”沈瑜走近了,微笑着朝苏昀承点了下头,“这位就是苏先生吧?” “嗯,沈叔叔,他就是苏昀承,”林念禾笑着介绍,“昀承哥,这是香江的沈瑜先生。” “您好。”苏昀承朝他伸出手。 “你好。”沈瑜握住他的手,摇晃两下,“英雄出少年啊,苏少校的事迹传遍香江大街小巷。” “您夸张了。”苏昀承说,“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他们两个寒暄几句,沈瑜便直入主题:“阿禾,我来签合同,不会没有配额了吧?” “当然不会,我们就在等您呢。”林念禾说着,叫上计厂长一起与沈瑜去了谈判间。 与沈瑜的谈判相当顺利,他不是揪着块八毛斤斤计较的人,不管成本如何高,他自有不损害自己收益的法子。 沈瑜是带了助手来的,这几天他虽然没过来,助手却已经把样品看遍,并进行了分析和预估,列出了每种货物的建议进货量。 因此,沈瑜的工作就简单了许多。 他对照着样品序号一一核对,偶尔更改,不过一个小时便给出了最终订货单。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签订好合同后,沈瑜却没立即离开,反倒是对计厂长说:“计先生,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很想请您来香江考察,这或许会对你们的发展有些帮助。” 他这话虽是对计厂长说的,视线却落在了林念禾身上。 今天暂时没有啦,感冒了,吃完药困死,明天早点儿更哈 第633章对症下药和适得其反 这是第二次沈瑜邀请林念禾去香江。 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良久不得而知。 迎着沈瑜的目光,计厂长嘿嘿一笑,熟练地打太极:“这次来得匆忙,还是算了吧,再说,外贸部的黄部长还特地向我要了小林过去,等小林也有时间的,我们一定过去学习。” “不能通融一下吗?家父很想见见阿禾。”沈瑜依旧笑着,视线却转到了计厂长身上,暗示意味十足地说,“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次沟通加深合作。” 计厂长看了眼林念禾。 他当然看得出沈瑜主要是想请林念禾的,可问题就出在了这儿——如果林念禾想去,那么她必定会早与自己说,然后乐呵呵地直接去香江。 千万不要觉得林念禾会不好意思请假,她就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这…… 计厂长没从林念禾脸上看出一丝动摇,便说:“恐怕不行,我们是有纪律的嘛,一般来说,我们不能离开。” 计厂长说着拒绝的话,实际却是给林念禾留了个反悔的空间。他现在也猜不透林念禾到底想不想去香江,只能用这种车轱辘话搪塞,等打发走了沈瑜再问问林念禾的意思。 计厂长做好了沈瑜继续要求的准备,谁料,他只是微微一笑:“那好,听您安排。” 计厂长:“……?” 离开前,沈瑜朝林念禾说:“阿禾,你有一位好领导。” “当然。”林念禾笑着点头,“我很幸运。” “是的。”沈瑜正经了些,又朝计厂长说,“计先生,有空来香江玩。” “好的、好的。” 等沈瑜走了,计厂长这才问林念禾:“小林,你到底去不去?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跟黄部长说厂子里临时有事让你去考察……他应该不会拦着你。” “去什么呀,前几天我就拒绝过他了。” “那他这是……”计厂长有些不确定,“卖人情?” 他说的“卖人情”当然不是指假客套,而是沈瑜在借这事儿帮林念禾试探计厂长的态度和人品。如果他是唯利是图的领导,那自然不会管林念禾是怎么想的,一口应下这个对纺织厂没坏处的事;反之,他倒是可以托付。 “嗯,”林念禾点点头,“所以您可记住了,沈叔叔是老狐狸,跟他打交道得长八百个心眼。” 计厂长:“……” 这么想来,能一眼看破沈瑜计策的林念禾与自己不是也…… 他清了清嗓子,果断抛下这件事,对林念禾说:“小林,你先回展位顶一会儿,我去发个电报,把订货单传回去。” “好。” 林念禾回到展位时,苏昀承还在。 不过他似乎也是转一圈儿刚回来。 “昀承哥,我明儿就要跟着黄伯伯去干活了,你给我说说,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苏昀承思忖片刻,还真想到了一件要紧事—— “如果有人发生口角,黄伯父给你他的配枪是让你代表他去劝架的,不是让你一枪一个彻底解决问题。” “呃……” 事实证明,苏昀承多虑了。 就算黄部长敢让林念禾去劝架,他的秘书也不敢呐。 更何况,林念禾的工作内容也不是劝架。 黄部长的翻译昨天不留神摔了一跤,没大碍,但破相了,林念禾来得刚好,正巧补上了这个缺。 与黄部长会面的都是重要外商,林念禾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逐字逐句翻译,一天下来,口干舌燥。 下班时,苏昀承来接她。 他还给她带了一壶凉茶。 林念禾憋着气把它一口喝干,这才睁着没了光的眼睛,小声朝苏昀承说:“这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太敬佩黄伯伯了。” “怎么了?有麻烦?”苏昀承帮她拉开车门,小心地扶她上车。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会议室里心眼子乱飞、一句话三个坑……心累。”林念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慵懒的小猫似的眯起了眼睛。 苏昀承问她:“你觉得外贸部的工作不好?” 林念禾:“很伟大、很有意义、每个人都很值得敬佩……但我干不了这活儿。” 若不是被身份束缚着,她面前的桌子今天至少得被她掀翻三次。 苏昀承不由得笑了。 如果黄部长知道他的小算盘最后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黄部长当然不知道林念禾是怎么想的,他还在给林念禾谋划更深刻的“外贸部体验”。 “林家小幺儿凶的嘞,带她去干啷个最难的工作嘛,不然搞锤子。” 黄部长觉得林念禾就是喜欢挑战的性子,不然她早就回城进文工团了,再不然也能领个闲差混日子。 所以他要对症下药,让林念禾觉得外贸部的工作很有挑战性。 他的想法林念禾也不知道,她只觉得外贸部的工作难度忒大,然后……愈发坚定了以后绝对不能进外贸部的想法。 在外贸部工作的日子不止身体累,心也很疲惫,以至于林念禾在听说京城机械厂这次卖出了135万台手摇脱粒机后都没有太强烈的喜悦。 大抵是看开了,常劲中这次倒没有盯着要分给林念禾的675万分红不放。 准确来说,手摇脱粒机销量如何已经激不起太大水花了,现在全国的机械厂都盯着香肠结扎生产线。 有了上次林念禾提供的经验,这回机械厂代表团和溪市食品厂第一时间合作,溪市食品厂的展位上摆了个香肠生产线的小模型,机械厂这边则用溪市食品厂的香肠作为生产样品,分发给外商品尝。 溪市食品厂在得到林念禾的保证后就下了狠功夫,不止有他们原本的产品,还有通过午餐肉改良出的火腿肠和加了辣椒的辣味肠。 作为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的厂子,溪市食品厂的表现相当出众,不止卖完了配额,还与好几个市里的供销社达成了初步供货合作。 机械厂这边更是满堂彩。 香肠结扎生产线的问世不仅带来了大笔外汇收入,更让长久坐广交会冷板凳的机械厂代表团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先进代表团。 而在无形中推进这一切的人,此刻正在吃瓜。 故事的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因为换季引起的风寒感冒……直到今儿个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因为偷吃了梁山好汉歃血为盟用的酒碗而被李逵邦邦捶了两拳……是的,我阳了tot这两天暂时不能补更了,很抱歉,我尽快好,尽快补更……另:换季了,宝子们注意身体~ 第634章 饶不饶人,与理有什么关系? 此刻,正在跟黄部长侃侃而谈的男人叫索伊·阿贝尔,他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小女儿,妮诗·阿贝尔。 索伊讲的话乏善可陈,林念禾这几天已经听不同的人说过几十次了,她甚至都知道黄部长要如何回应他。 不过她还是很有兴致——因为阿贝尔家可不在原本的交流名单上,他们是跟着另一家蹭的这个机会。 不拿枪的黄部长看起来脾气很好,在广交会期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名单之外的人来造访他,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温和地笑着应对。 林念禾在旁边听着看着,吃瓜人的直觉告诉她索伊挤破了头也要过来和黄部长刷脸熟,一定是另有所图。 她专心致志地找瓜吃,甚至都没注意到妮诗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索伊久久不入主题,黄部长有些烦了,他刚想提出离开,索伊突然看向了始终陪在他身侧的林念禾:“这一位就是林小姐吧?说来惭愧,春交会上我的女儿给你添了大麻烦,我特地带她来向你道歉。” 林念禾:“……?” 她只是工作无聊想吃个瓜,结果这瓜田还是她自己的? 林念禾心里有一万句吐槽想讲,脸上却已经挂起公式化的微笑。 她侧头看向黄部长,果然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一抹杀气。 “嗯?您说什么呢?您是指妮诗小姐在春交会上一定要我陪着她谈判、又想用3%的加价让我毁约的事吗?我完全不记得了呢!” 伊索:“……” 她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啊。 林念禾当然不是懒得装糊涂,她只是单纯的有个人恩怨。 吃瓜吃到自己脑袋上,她现在怨气重得堪比刚从井里爬出来的贞子酱。 林念禾的直球太猛,伊索接不住。 妮诗倒是孝顺,迈前半步替她父亲挨骂:“林念禾,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林念禾从来都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她没理也不饶人。 瞧见妮诗如此不甘不愿、迫于形势才勉强低头的模样,林念禾很善良地说:“瞧你,这么点儿事儿弄得如此兴师动众,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你别想太多,我们来日方长。” 不讲究、想太多、来日方长。 她是一个字都不提“原谅”啊。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有人会因为对方在笑就以为她真的在笑。 伊索原本也懒得理会小孩子之间的口角的。 可眼见着阿贝尔家在巴黎诸事不顺,林念禾这些日子以来又和黄部长同进同出……他慌了,所以才找关系托熟人,就想当着黄部长的面儿,让林念禾别再计较春交会的事。 他是真没想到,领导就在身边站着呢,这小丫头竟然还如此不给面子。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此情此景最不应该表态的黄部长居然说话了。 “哈哈哈,小娃儿的事就让小娃儿自己料理,打打闹闹多正常嘛,大人要是插手,那可就变味道咯。” 听自己的翻译把这话翻译完,伊索的嘴角不自觉颤抖两下。 这个行伍出身的外贸部长就算是笑着说话,也让人心里发怵。 索伊下意识把妮诗拽回到自己身后,连连点头应和:“是的,我明白。” 林念禾这时候还没忘自己的职责,转头给黄部长翻译:“他说他明白。” 黄部长笑得很和善。 他主动伸出手与索伊握了一下,便带着林念禾离开。 走远了,他才问:“幺儿,你和她家到底是为啥子?” 他记得春交会上林念禾的确与妮诗闹了点儿矛盾,不过对春交会没有影响,他也就没再过问。 当时事情繁忙,他倒是忘记了问缘故。 林念禾如实说:“她说‘华夏人还真是不懂做生意啊’。” 倒也难为她了,隔了半年,她竟然一个字都没说错。 黄部长的脸瞬间落了下来:“她说啥子?看不上我们还跑来跟我们做啥子生意?” 这话直戳黄部长的肺管子,他气得脸都白了。 林念禾赶紧给他顺气:“黄伯伯,您冷静、冷静,这点儿小事儿肯定不能让您动手,杀鸡焉用牛刀?我能处理好,真的。” “你打算咋个处理?”黄部长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好把他们怎么样,他代表的是外贸部,贸然对一个外商动手,不一定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唔,其实我也真没把他们怎么样……” 林念禾发誓,她除了在春交会上给妮诗使绊子让她错失了许多货物之外,真的没做什么。 阿贝尔家现在如此凄惨,只能是因为他们在与气运之子作对。 当然,林念禾也不是好脾气,主要是鞭长莫及,想做点儿什么实在有难度。 在去下个会议的路上,林念禾把春交会上她与妮诗的交锋大致完整的与黄部长说了一遍。 “幺儿,”黄部长听完,突然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外工作不好做啊。”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林念禾听得到。 林念禾眸光微颤,看着在外边总是顶天立地的黄伯伯露出一丝沧桑,心不由得抽痛。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短短半年,他的白发就比之前多了一半。 但他又不能停下,他就像外贸部的顶梁柱,用那双被枪把子磨出老茧的手,又给他们这些年轻的小娃儿撑起来一片天。 其实她知道,黄伯伯的脾气比她暴躁多了,她许多时候都会想掀桌子,他自然也不好受。 “黄伯伯……” 林念禾刚想说些什么,黄部长已经没了方才的唏嘘模样,又一次露出和善的笑脸,仿佛一切只是林念禾的错觉。 “下个是啥子事?拿来给我看眼……幺儿,你与他们的事要注意分寸,闹开来面子上都不好看,晓得不?” 林念禾有些恍惚,下意识回了一句:“嗯,我知道的。” “要的。” 黄部长飞快地看完了会议内容,昂首挺胸迈步进了会议室。 林念禾慢了一步。 看着黄伯伯斑白的发丝,她想起来,黄伯伯比她家老林同志还要年长几岁。 “小林,愣着干嘛呢?快进来!” 秘书站在门边,低声喊了林念禾一句。 “哦哦,来了。” 林念禾回过神来,小跑进了会议室。 第635章 温·烂摊子·岚 妮诗是了解林念禾的,她没指望道个歉就能冰释前嫌。 林念禾也了解妮诗,她知道对方只是迫于形势才暂时低头。 若不是她最近一直跟着黄部长办事,在外商眼中她就是实打实的外贸部的人,索伊绝不可能找自己道歉。 不过林念禾依旧没在秋交会上为难他们,似乎真的把之前的不愉快都忘记了。 她这样突然大度,吓得王淑梅和温岚都以为她疯了。 她俩最初还以为林念禾是在等待时机,可眼见着秋交会就要结束了她还没动作,她俩坐不住了。 “禾子,你还年轻,为了挣钱沾人命官司咱犯不上……” “那我找个将行就木的老大爷代我动手?” “咳咳,念禾,你要是过不去这道坎儿就说出来,咱们想法子再坑她一把还不行?” “我都说了72遍了,我真的没打算在秋交会上把他们父女俩怎么着。” “哦,我们不信。” 林念禾:“……” 迎着小伙伴质疑的目光,林念禾长叹口气:“我今天不解释清楚你们两个是不会放我出门的,对吧?” “对!” 王淑梅和温岚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似的。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说:“我只说一遍,你们俩不理解就算了。” “你说!” “其一,我现在跟着黄伯伯干活儿,代表的是外贸部,如果我做出为难外商的事,会让外贸部声名受损,这我不想。” “其二,我和阿贝尔家之间目前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冲突,春交会上的口舌之争我已经报复过了,继续下去对我来说没有其他好处。” “其三,守着卡帕萨大叔,我还担心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太好?” 林念禾噼里啪啦说完一长串话,最后问:“所以我真的不是要出去弄死他们,可以放我走了吗?” 王淑梅长舒口气:“懂了懂了,你走吧。” 温岚:“啥意思?” 林念禾长叹口气,拍了拍温岚的肩膀:“岚姐,我真要来不及了,让淑梅姐给你解释吧。” “哎?这烂摊子你就扔给我了?你良心丢了吗?” 温·烂摊子·岚阴恻恻地看着王淑梅:“这句我听懂了,你嫌弃我呢。” 王淑梅:“……” 这句真的没必要懂。 眼见着要上演一场全武行,林念禾抓紧时间顺着墙根溜出了房间。 她今天不是去外贸部报道,而是去找苏昀承。 苏昀承在半个月前就离开秋交会现场不知去向了。他昨天晚上才回来,与她说今天中午要陪几位长辈一起吃饭,让她一起去。 林念禾本以为黄部长会不给假,结果…… 黄部长说他也要去,刚好一起。 今儿这宴并不严肃,是给一位长辈安排的接风宴,来的都是他的老战友和战友家的子女,热热闹闹挤满了屋。 “季爷爷二十五年前出国做驻外工作,你没见过。”苏昀承拉着林念禾与小辈站在一起,低声与她说,“老爷子以前是林叔的上级。”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今早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了,他让我务必把季爷爷送上回京城的飞机呢。” 苏昀承说:“老爷子未必想立即回京城,等安排吧。” “嗯。” 那边,季洪瑞正拉着几个老面孔的手,笑得爽朗畅快。老爷子年近七十,却精神矍铄,脊背依旧笔直,走路也利索干脆,不需要旁人搀扶。 “在外边飘了二十几年,总算是回来了。” 对自己的生活,老爷子仅用一句话便轻松带过,仿佛二十五轮冬夏仅是弹指一挥。 他更关心国内的情况,喝了口茶便问起当下。 不管老爷子提哪方面的问题,总有最合适的人会立即回答,这场接风宴看似简单,实际连每一个陪客都刻意安排筛选过了。 他们聊着、谈着,能说上话的都是黄部长那辈人,苏昀承他们这些小字辈的只有在旁边听着等吩咐的份儿。 “秉辉呢?他最近可还好?”季老突然问。 “这您得问他家小幺儿咯,”黄部长朝林念禾的方向招手,“幺儿,过来,给你季爷爷倒茶。” 林念禾赶紧应声,从人群中挤出来,去到季老面前,笑盈盈地奉上一盏茶:“季爷爷您好,我父亲是林秉辉,我叫林念禾。我父亲因为工作缘故没能过来接您,只得让我代为奉茶,您老见谅。” 林念禾说话干脆利索,又懂规矩,惹得季老眉开眼笑,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问:“你多大了?你还有个哥哥是吧?” “我今年十八。”林念禾回道,“劳您记挂,我哥叫林怀洲,比我大五岁。” “怀洲那小子可是个好苗子,我在外边都没少听他的事儿,”季老感叹了一句,看林念禾没有穿军装,有些疑惑,“丫头,你没当兵?” “您见笑,我从小身体不好,我父母担心我给大家扯后腿,便让我下乡了。”林念禾适时地露出了个遗憾表情。 黄部长接过话茬:“这娃儿虽然在下乡,但带着老旧厂子一年挣出了一个多亿的外汇。她脑壳灵光,外国话听一遍就会,您老回头也劝一下秉辉,让娃儿到我那去嘛。” 季老原本还有些惋惜林念禾没能当兵,听完黄部长的话后,他顿时改观,饶有兴致地朝林念禾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倒是我小看你这小丫头了,过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干的。” 林念禾应下,侧身挨着沙发边坐了,尽量简洁地把兰县纺织厂的发迹史讲给老爷子听。 她既不居功,也不夸大,尽量把功劳往乡亲们身上推。 季老听得格外认真,不时还提出几个问题,大概是在思考能否复制一个兰县纺织厂出来。 等到林念禾说完,老人家拍了拍她的手背:“小丫头不错,你爸年轻时可不如你。” “季爷爷,您这么说的话我可当真了,”林念禾笑着说,“回去我就要向我父亲炫耀。” “哈哈哈,去吧,就说是我说的。”季老笑得爽朗,随口问,“丫头,处对象了没?我家小孙子也没对象,你俩认识认识?” 林念禾:“……” 话题跳得跨度略大,差点儿闪到她的腰。(本章完) 第636章 被催婚 林念禾还没反应,肩膀就被搭住了。 苏昀承不知何时站到沙发后,他一手搭着林念禾的肩膀,倾身说:“老爷子,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昀承,是她对象。” “啊?” 因为工作缘故,季老与苏昀承见过数面,在小辈中除了自家孩子算是最熟悉的了,瞧见他冒出来,立即拍了他一巴掌:“怎么又是你小子?怎么哪都有你?” 苏昀承老实挨巴掌,轻笑着说:“我也不想碍您的眼,但给她介绍对象真不行。” 周围的知情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有那不厚道的起哄着把季老的小孙子季铭亦推到前边来。 季老没理他们起哄,皱眉看向林念禾:“丫头,真的假的?” 林念禾老实回答:“真的。” “嘶……” 季老看着林念禾,那眼神似乎在问:丫头,你瞎了为什么不治。 瞧见季老的眼神,苏昀承把林念禾往自己怀里拽了几分:“您别这样,我们还想着等结婚时请您证婚呢。” 季老:“滚出去。” 苏昀承顺势拉起林念禾的手:“那我们滚了。” “你滚,丫头留下!” 林念禾:“……” 他们这样,她真的很为难啊。 苏昀承当然不会让林念禾为难,他没再拉林念禾离开,岔开话题问:“林叔的意思是让我送您回京城,您老意下如何?” “滚,看见你我就烦。”季老像个老小孩,没好气地冲苏昀承撒火,又随手拍了季铭亦一巴掌,“你也是个没用的。” 季铭亦作为现场最委屈的那个人,心中流泪脸上却只能陪笑:“嘿嘿嘿……爷爷,您也行行好,给我留条活路……您不能因为自己打我累得慌,就撺掇承哥揍我啊。” 他说着,侧头瞄了苏昀承一眼。 有杀气。 “那我可得谢谢昀承了。” 老爷子随口一句,就把这乱点鸳鸯谱的尴尬遮了过去。 说话间,菜肴已经摆上桌。 排宴的人十分用心,每道菜都是季老喜欢的口味,熟悉的家乡味一上桌,老爷子便红了眼。 “唉……” 二十五载风波,只余一声喟叹。 这时候就体现出小辈多的好处了。你敬一杯酒、我说几句好听话,这个来打个岔,那个去卖个乖,很快就把老爷子的愁绪挤远了。 “季爷爷,您回来了可得管管承哥,前几天我们演习,他差点儿把我打回我妈怀里去!” “对啊,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这多破坏团结!”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把承哥叫来,黑省那么远,折腾承哥干什么?咱几个互相打一打就可以了嘛!” 最初,他们只是想把话题拉远一点儿,但说着说着,突然就控制不住委屈了。 原因无他,刚过去的演习里,他们被揍的是真的疼,输的也是真跌份儿。 “你们几个臭小子,”一位长辈笑骂,“也就只有自己关上门互相揍的能耐了,真碰见硬茬一个比一个蔫。” 苏昀承很厚道地建议:“下次可以让林怀洲或者谢宇国过来陪练,他们的作战风格与我不同。” “这个好!” “你们这帮小崽子就是欠练,没挨过打不知道疼,全是花架子。” 众小崽子:“……” 有那么一个人,自己打过他们还不够,他还拉帮结队让别人一起来揍他们过瘾。 “别啊承哥!” “你说他们真听啊!” “嫂子你管管他!” 苏昀承:“……!” 他似乎听到了很好听的话。 林念禾:“……” 还是打轻了。 “昀承,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突然,一位长辈笑呵呵地问。 林念禾:“……!” 苏昀承的耳朵微微泛红,看了林念禾一眼说:“先不急,等念禾回城的。” 黄部长拿着酒杯抬起头:“回城噻,我今个儿打电话,明天就给你办妥,后天幺儿来我屋头报道。” “哈哈哈,对对对,来我这儿也行啊!” “我这儿也有名额,念禾,给你留一个?” “还要什么名额,你俩先结婚,让老林把昀承调回京城就行了么。” “哎对,办事要灵活,先后顺序换一下,好办得多……” 幸亏季老在这儿,不然他们都能起哄把今儿这顿饭变成苏昀承和林念禾的结婚酒席。 林念禾前世今生加一起都没被这么多人催过婚。 她的脸红透了,借口上厕所迅速逃离现场。 从厕所出来,她抬头就看到了苏昀承。 他出门可没那么容易,喝了三大杯白酒才得以离开。 他看着她,问:“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不至于,”林念禾摇头,“难得季爷爷有兴致,我稍等会儿进去,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场合她一个晚辈哪能先走呢?那也太没礼数了。 “念禾。” 苏昀承突然喊她。 “嗯?” 林念禾望着他,眼中带着询问。 “咳咳,”苏昀承咳嗽两声,目光有些躲闪,“我不是不想娶你……只是你说想考大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高考,也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有要求考生不能结婚,所以……不是不想,是担心误了你。” 林念禾微怔。 是了,按照现在的常规流程,像她跟苏昀承这种情况的,早就该领证结婚了。 像李小山和王喜喜、赵壮实和余香琴那种有了意向就迅速结婚才正常。 她没想到结婚这茬儿是因为不适应,苏昀承却是想到了但是因为她才没有说。 他甚至还在担心她会误会。 林念禾面颊微红,伸手拽住苏昀承的衣角,小声说:“其实我没误会……我也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苏昀承:“……!” 再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好听了。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 “那要不……”先订亲?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个刚才还起哄告状的小子打断了。 “承哥、念禾姐,季爷爷叫你们……过去……呢……” 苏昀承:“……” 打轻了,真的打轻了。 林念禾噗嗤一声笑了,她勾勾苏昀承的手指,踮起脚尖望着他,小声说:“那要不今年过年回京城时我们先订亲?” 她不会读心术,实在是他刚才的眼神太容易猜了。 他事事为她考虑,她也愿意给他一份心安。 苏少校的耳朵更红了,他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念禾,这种事还是应该让我来说。” “哦,那你是不同意呗。” “我同意,很同意!” 他做梦都想与她关系更近一步,省得总有人打她的主意。 他拉着她的手进屋,路过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小子时,不忘说一句:“放心,我不会再建议让林怀洲或谢宇国来训你们了。” “真的吗承哥?承哥你没骗我吗?承哥你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嗯,下次我还来。” “……!” 第637章 您还疼吗? 苏昀承和林念禾不同,他基本不记仇。 一般情况下,他有仇就当场报了。 对此,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林姓女同志朝他竖起大拇指,并嘱咐一句:“下次下手别这么轻。” “嫂子!别啊!” 林念禾:“主要打嘴。” “……” 古语有言,不会云别云,硬云要挨揍。 这一顿饭,季老很开心,长辈们很感慨,苏少校求婚成功,林念禾得到一众长辈的夸赞……只有剩下的同辈人,个个头顶一片小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碗大的冰雹,把他们砸得脑袋瓜生疼。 “念禾,你等一下。” 宾客将散,季老却喊住了林念禾。 “好。” 林念禾也不问为什么,老老实实地等在一旁。 直等到客人都走了,季老这才朝林念禾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老人家的精神头倒是足,并未因宴席面露疲态,或许是他这些年来一直高强度工作的缘故。 “季爷爷。”林念禾乖顺地坐到季老身侧,给他倒了杯清茶。 老爷子兴致好,刚才喝了二两酒,这会儿喝些茶解酒刚好。 季老呷了口茶,瞥了眼一旁的苏昀承,哼了一声后对林念禾说:“丫头,我刚才一直在琢磨小黄的话。” 林念禾:“……?” 黄伯伯刚才说了太多,她一时间没想到季老说的是哪一句。 “你脑袋灵光,外语又好,要不来做外交工作?”季老没吊胃口,直入主题问道。 “啊?”林念禾错愕。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苏昀承,见他也是同样惊讶,便明白季老这并非预谋已久。 大概是黄伯伯哪句话打动了他,让他觉得她适合这份工作吧。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季爷爷,您别逗我,我哪儿行啊。” “做什么都是一点点学的嘛,你若不年轻,我也懒得说这件事。”季老说,“别急着拒绝,你考虑考虑。” 考虑? 林念禾哪敢考虑啊。 她两天不作声,他们就能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林念禾垂眸思忖三秒钟,抬起头来轻轻摇头:“季爷爷,承蒙您关爱,但我目前还不想去任何单位工作。” “怎么?”季老皱眉,打趣似的说,“你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干得了农活?” “几乎所有知青下乡前都没干过农活呀,”林念禾笑着说,“不过我不想工作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想读大学。” 季老更不理解了:“你做出了那样的成绩,想读大学还不容易?” 林念禾:“……” 她只得又把大学和大学之间的差别又讲了一通。 季老默然良久,叹了口气说:“那倒也是……不过你要想清楚,高考可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林念禾展颜浅笑:“我和我父亲约好了,若两年后还没有恢复高考,我就听他的安排。” “嗯,”季老大抵是真的惜才,他看着林念禾,沉默半晌说,“行,那我也加把劲儿,多活两年,若是两年后还没有恢复高考,我舍了脸皮给你弄一个公派留学的名额回来。” 林念禾惊讶地看着他:“季爷爷?” 说起来,他们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季老给的承诺实在贵重。 “你爸当年跟着我打仗,用枪还是我教的呢,他就像我亲儿子一样……” 说起当年,季老的眼中染上抹唏嘘,他看着林念禾,拍了拍自己的右心,“那年,我这儿挨了一枪,你爸背着我跑了六里地……要不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拽出来,我早死咯。” 他说得轻松,仿佛只是时间长河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林念禾不自觉伸出手,捂住季老刚刚碰过的地方,小声问:“季爷爷,您还疼吗?” 看她红了眼眶,季老抬手按着她的脑袋揉了一把:“这有什么好哭的?当时也没觉着多疼啊。” 苏昀承听到季老的话,走过来递给林念禾一方手帕,看向季老:“您把我对象惹哭了。” 季老很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声音都低了几分:“我就随口一说……我家里也没个丫头,哪知道小丫头泪窝子这么浅……” 林念禾擦去眼角的湿润,问了另一个她好奇的问题:“那您后来为什么出国去了呢?” “新的战场嘛。”季老顺势下了台阶,语调恢复如常,“唉,我倒是宁可扛枪把子,这工作难做啊……” 林念禾相当认同:“我在外贸部这段时间,每天都很想把茶杯扔在对面的人脸上。” “嘿,我最初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想!”季老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是跟我很像。” “我父亲是您教出来的,我是我父亲教出来的,自然像。”林念禾笑着卖乖。 季老被她逗得哈哈笑,揉着她的头说:“行,我这辈子就缺个小孙女,今儿算是圆满咯。” “爷爷。”林念禾闻弦知雅,乖觉的换了称呼。 “哎、哎!” 季老就像怕这声“爷爷”掉到地上似的,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他笑得开怀,余光瞥见苏昀承…… “乖孙女,听爷爷的,咱趁早换个对象,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你斗不过他!” 苏昀承:“……” 老兵的枪里永远有子弹啊。 …… “部长,您不是去给季老接风了吗?怎么表情这么凝重?” 秘书瞧见黄部长面色不虞,不由得担心起来:“难不成季老他……” “他老人家没得事,”黄部长眉头紧锁,“我瞧着……他是打上林家小幺儿的主意咯……” “啊?”秘书瞪大了眼睛,“小林同志?” “嗯。” “这……季老都退下来了,还要小林干什么?” “哎,你不晓得,”黄部长连连摇头,“老爷子瞧小幺儿的时候,眼睛都放光,怕是想跟我抢人呐。” “这……” 秘书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他其实想说,您现在也属于是抢人——从十里大队那儿抢。 黄部长眉头紧锁,愁成苦瓜脸。 “我这瓜脑壳,我说那些话做啥子!” 他懊恼得想抽自己两巴掌。(本章完) 第638章 只要不学数理化 季老并未在穗城停留太久,两天后,林念禾便送老爷子上了飞机。 相送的人并不多,因为保护季老一家子的任务是苏昀承的,他特地没有安排送机这事儿,最大程度的保护着季老的安全。 季老虽然嘴上嫌弃苏昀承,实际对他相当信任,甚至主动配合遮掩行程,与大家说要下个月才回京城。 一路小心谨慎,林念禾总觉得苏昀承随时准备着替季老挡枪。 “丫头,好好念书、认真工作。” 上飞机前,季老语重心长地对林念禾说。 “嗯,您放心,我记住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过年我给您带东北特产回去,”林念禾把一个袋子递给季铭亦,“京城冷,您下飞机前记得穿好外套。” “好、好。” 季老忍不住感叹:“果然还是孙女更贴心啊。” 季老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工作,身边只有季铭亦这个小孙子陪着照顾他。 闻言,季铭亦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好似在说:这孙子是越来越难当了。 “季老。”苏昀承就站在季老身侧,低声提醒了一句。 无需他说明,季老便懂了他的意思:“好,咱们走。” 林念禾站在舷梯下,目送季老登机。 苏昀承走在季老身后,等他们都上了飞机,他转身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笑着朝他挥挥手:“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不大,他只能看到她在说什么。 苏昀承点了下头:“等我。” 林念禾看到了他在说什么,有些懵。 等他? 在哪儿等? 很快,林念禾就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清早送他们离开的,晚上就与苏昀承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 林念禾:“你从京城直接回黑省不是更近吗?” 苏昀承理所应当地回道:“之前不是说与你一起坐火车回去么。” 林念禾:“……” 他不提,她都忘了。 苏昀承低笑着看着她,把提着的大包打开,里边满满登登都是京城的特产点心还有烤鸭。 “给你买了些吃的。”苏昀承说,“我与林叔见了一面,他和林姨身体都还好,你哥也从西北回来了。” “买这么多东西……你从回去到现在一直没休息吧。”林念禾有些心疼,赶紧找服务人员给苏昀承点了晚饭。 “不累。”苏昀承说,“回来时睡了一会儿。” “那就好,”林念禾拿了块牛舌饼,小口小口地吃着,问,“季爷爷身体还好吗?” “有些累了,回去便睡下了。”苏昀承答道,“老爷子说回去了要整理些书给你寄过去,特地问我要了你的地址和大队部电话。” 林念禾不由得笑了,眼睛弯弯的。 很快服务人员又端了几道菜过来,林念禾催着苏昀承赶紧吃饭,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今晚还回军区吗?” “不了,”苏昀承答,“住这儿。” “那你还有别的任务了吗?” “近期的任务是陪你。” “咦?这绝对不可能是我爸给你下派的任务。” “嗯……的确,是我给自己安排的。” “哈哈哈……” 林爸当然不可能给苏昀承这种任务,不过苏少校会给自己找活儿干。 次日,在苏昀承跟着林念禾转悠了一上午之后,黄部长烦了: “幺儿,你把他弄走,我现在看到他就能想到季老。” 林念禾:“……?” “别以为我不晓得,季老想让你去外交部吧?”黄部长瞧着林念禾,眼中萦绕着丝丝哀怨。 林念禾:“……” 人啊,笨一点儿才活得轻松,比如…… “嗯?我岚姐呢?” 林念禾从外贸部卸职后,左瞧瞧右看看,竟然没找到温岚和王淑梅。 她和苏昀承绕了一圈儿,终于在沪市纺织厂那儿找到了她们俩。 如今秋交会已临近尾声,大部分商品配额已经销售一空,展会里的工作人员也清闲下来。 虽然没有工作,却不能让展位空着,所以展区内仍有许多工作人员。 林念禾走近时,温岚和王淑梅竟然在跟着沪市纺织厂的付芹副厂长研究成衣的制作。 他们谈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林念禾过来。 林念禾:“……” 别说,这俩学习真的很认真。 但她不理解啊。 温岚学裁衣很正常,王淑梅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只要不学数理化,学什么都行”? “这种走线更平整,而且结实,侬晓得伐?” 付芹讲得很认真,不仅有书本,还有样布做的例子。 温岚听得很认真,相比之下,王淑梅就略显应付了。 林念禾不想打扰温岚,伸手拽了下王淑梅的辫子。 王淑梅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林念禾,没来由的有点儿心虚。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干笑着问:“念禾,你怎么不去外贸部啊?” 林念禾:“过来看看你们卷子写完了没。” “啊……这个嘛……” 王淑梅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小岚都觉得,学习在哪儿都能学,但是向别的厂子学习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哈哈哈哈!” 她编……不,是说不下去了。 林念禾:“你也学会做衣服了?” “这个,不会才得学呢!你别急,等我再学几天,回去了给你做件红衬衫!” “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林念禾有些无奈,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继续说,“我要和昀承哥去买东西了,你……” “哦哦,你们去,我学习!”王淑梅没忘她给自己的“任务”,只是眼神略带向往。 林念禾撇了撇嘴:“行呗,那你学着,我们走了。” “走吧。”王淑梅一挥手,又自我洗脑似的强调了一遍,“我不去!” 林念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边转身往外走边说:“行吧,季爷爷前两天给了我好多外汇券,我打算去友谊商店转转,你好好学习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念禾!” 王淑梅情不自禁迈前一步。 林念禾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啦?你不学习了?” 王淑梅满眼渴望:“我就是想提醒你,如果你自己去的话……小岚会踹你的。” 林念禾:“没事儿,我年轻,我扛得住。” 淑梅姐嘿嘿笑着凑到林念禾身边,拽着她的衣袖诚挚建议:“你带我一起呗,我替你扛!” 第639章 别人有的,她也得有! 外汇券是个稀罕玩意儿,只有在国外的亲友汇款来才能凭额兑换,有了外汇券才能去友谊商店、华侨商店买东西。 这里不仅有不定量的粮食,还有各式各样的紧俏物品——最时髦的衣帽、香烟、家电,甚至瑞士名表。 这些券是季老认了唯一的小孙女后觉得应该给她些见面礼搜罗来的,林念禾本不想收,被季老一句“长者赠不可辞”怼回去了。 事后林念禾还特地问了林爸,林爸不甚在意的表示让她买些自己用的,季老那边不需要她担心。 于是,林念禾打算在穗城把这些券用了。 当然,她还是打断了温岚的学习路。若不是想带好姐妹一起去,她也不会来找她俩。 “哇、哇、哇哇哇!” 与供销社的拥挤不同,这儿的人特别少。 一进门,温岚和王淑梅就忍不住连声赞叹。 若不是有林念禾带着,她俩走路都不会从这边路过。 “来来来,”林念禾豪气干云地握着一沓外汇券,小手一挥,“随便挑随便选。” 她说得轻松又自然,王淑梅和温岚却没有真的挑选,毕竟这外汇券实在难得,又不是一顿饺子,蹭一顿也无妨。 林念禾也不逼她们,给林爸林妈买了手表,给季老挑了一套青花瓷茶具,给林怀洲挑了件衬衫,又挑选半天,给苏昀承挑了一个皮质钱包。 “喜欢吗?”林念禾问他。 “喜欢。”苏昀承点头,眼底尽是温柔。 林念禾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张她的照片,放进钱包里,又问:“现在还喜欢吗?” “特别喜欢!” 林念禾笑了,把钱包放进他的裤兜,转身打算去挑些别的东西给王淑梅和温岚。 “你什么都不买?”苏昀承皱了下眉。 林念禾看了眼一旁在柜台前挨个儿看的王淑梅和温岚,轻声说:“我没什么想要的……淑梅姐和岚姐很喜欢,买给她们就好。” 季老给的外汇券是不少,可也没有那么多,如今把该挑的礼物都挑完了,她手里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两张券。 她不缺这些东西,哄她俩开心更好。 苏昀承皱了下眉,刚想说把他的钱包退掉,林念禾已经跑到王淑梅和温岚身边,一手一张券:“来来来,给我的两个好姐姐挑礼物咯。” “哎?你自己留着买东西啊。” “就是,瓜女子,我俩又不缺啥。” “可是我就是想给你们买啊……来嘛,来都来了,你们自己挑,省得我选的不合你们心思……” 苏昀承站在原地,看着林念禾的身影,良久没说话。 两天后,秋交会结束了。 明天,他们就要坐上返程的列车了。 林念禾正要去开总结大会,苏昀承突然敲响她的房门。 “怎么啦?” “给你请假了,跟我走。” 苏昀承拉起她的手,带她又去了华侨商店。 “哎?” 林念禾很懵。 她更懵的是,在被问及“有没有券”的时候,苏昀承从钱包里拿出了外汇券。 林念禾:“……?” 他不会是去抢了哪个外商吧? 苏昀承把钱包里所有的外汇券都塞给她,竟然比季老给她的还多。 “劳烦沈先生换了一些。”苏昀承解释道,“走,买你喜欢的。” 林念禾握着券,愣愣地看着他。 这人……是觉得她那天什么都没给自己买,所以才…… 她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几分,眼角有些湿润。 看她不动,苏昀承索性拉起她的手腕,拽着她去买东西。 他给她挑手表,挑衣服,挑鞋子和包,还挑那些新鲜没见过的零食。 恨不得把整个商店都买给她似的。 林念禾一路走一路念叨“够了够了”,说到最后,她感觉自己就像精打细算的老太太。 苏昀承觉得不够。 他花完了最后一张券,眼含歉意地望着她:“出来得急,我没带太多钱,下次给你多买一些。” 他盘算着,大院里有两个出去留学的,可以找他们帮忙。 林念禾看他提着满满登登的袋子,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不用的昀承哥,真的,我可好养活了,不用花这么多钱的。” 苏昀承:“……!” 她是在替他心疼钱包。 她在心疼他赚钱不易。 她果然也是特别喜欢他的。 苏昀承知道林念禾很有钱,京城机械厂给她的分成大概真的够她买下商店里所有的东西。 但那是她的私房钱,不是他给她的。 他想给她更多、更好的。 苏昀承望着她,一字一句地保证道:“念禾,我愿把我的全部都给你,如果我暂时买不到,我会努力,不会让你等太久。” 林念禾:“……?” 她不是在劝他不要花钱吗?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了? 他在沉默的那几秒钟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苏昀承在想什么,林念禾大概是猜不到了。 不过有一点很好猜—— 林念禾朝他要了一张他的照片,放进了他刚刚买给她的钱包。 她双手握着钱包,皱着眉头甚是苦恼:“回去了找计叔要个链子,得把它拴在我身上……钱丢了倒没什么,你的照片可不能给别人。” 苏少校心花怒放! 他决定,以后她的东西都要他来买。 …… 归程的火车似乎更慢一些,让急于回家的人倍感煎熬。 不过林念禾倒是好过许多。 她很忙。 忙着催王淑梅温岚好好休息天天向上,忙着给飘飘然的计厂长泼冷水发任务,更忙着跟苏昀承腻腻歪歪探讨科学。 除了苏昀承,其余三人都想把她扔出车窗。 火车停在京城站时,林爸又一次抽出时间来见一见他家闺女。 林念禾早有准备,刚看到老林同志,就把袋子带给他。 “爸爸,手表一对是给您和妈妈的、一对是给苏伯伯苏伯母的,茶具是给季爷爷的,衬衫是哥哥的。”林念禾语速飞快的交待完,这才长舒口气,展颜笑了,“我好想您呀。” 林爸满眼惊喜,按捺下立即拆开礼物的冲动,赶忙把自己准备的吃喝塞给林念禾,嘴里还不忘念叨她:“让你自己买东西,怎么都给我们买了?钱还够不够用?这越来越冷,你怎么不加件衣服?” 还有哈,要晚一会儿~ 第640章 男人、女人、敌人 林念禾穿的并不少,但有一种冷叫你爸觉得你冷。 不等她回话,林爸又把另一个更大的包塞进了车窗。 “忘了带厚衣服吧?快穿上。”林爸望着林念禾,眉头微皱着。 半年不见,老林同志的白头发又多了些。 林念禾应了一声,打开包,拿出一件厚实的大衣套在了身上。 “爸爸,妈妈还在忙吗?”林念禾问,“我哥这次没受伤吧?” “你妈妈今天开会,”林爸伸手揉了下她的头,“你哥活得挺好。” “那就好。”火车开始摇晃,林念禾朝他挥挥手,“爸爸,您快回去吧,别吹风了。” 京城已经蒙上一层白,林爸笑着朝她点头,挥手示意她快关上窗子。 “到家了记得打电话!” “好!” 林爸站在月台上,直到看不见火车。 他轻叹口气,抱紧那个小包快步离开。 回到车上,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礼物。 “哎,我闺女真会挑东西,这手表真好看……” “我闺女这是怕我磕碰坏了?还给我买了两块手表……” “哎,我闺女孝顺呐,还不忘给我挑件衬衫……” 火车上。 林念禾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突然说:“忘了告诉我爸,我在穗城给家里打电话时是我哥接的了。” 苏昀承冲了袋奶粉递给她:“冷不冷?” “其实不冷。”林念禾说着,把外套脱了下来。 她刚才就穿着大衣,再套上一件的确热。 她刚脱下衣服,苏昀承便接了过去,叠好。 温岚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朝林念禾翻了个白眼:“矫情的嘞。” 这一路上,不管是吃饭还是喝水,就连睡觉前铺床叠被苏昀承都没让林念禾伸过手。 他甚至还准备了好几个热水袋,分给王淑梅和温岚两个,剩下的给林念禾暖被窝。 对此,岚姐如实评价:“我妈坐月子的时候我姥都没这么伺候过她。” 林念禾早都对岚姐那匮乏的言语攻击有了抵抗力,闻言扬了扬下巴,毫不在意:“你做完题了?全对了?错题订正了?” 岚姐:“……” 林念禾略胜一筹,心情甚好的窝在铺位上看书。 林爸给他们拿了些橘子和苹果,苏昀承就坐在她身边剥橘子。 橘子皮破开,清新的味道让人精神一震。 微凉的橘子酸甜可口,林念禾吃了一个后又朝他伸出手:“还要。” “太凉了,先别吃。”苏昀承不给,“要闹肚子的。” “好吧。”林念禾应下了,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苏昀承:“……” 这眼神实在受不了。 他沉默片刻,拿了个橘子握在掌心。 “算了算了,我不吃了。”林念禾赶紧把橘子抢走,“冷死了。” 苏昀承的眼底盛着笑,拉过被子把她的腿盖上,说道:“等一会儿再吃,在车上生病就麻烦了。” “好。” 林念禾应了一声,拿过放凉了一些的奶喝了起来。 她喝了大半杯,喝不下了,顺手递给苏昀承。 苏昀承接过来两口喝下,起身去刷杯子时,恰巧碰见了拿着工作笔记来找林念禾的徐清。 徐清看到他,立即低下头,躲闪着不敢看他。 她倒不是对苏昀承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这个男人看到过,一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往事。 她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又像是被扒干净了似的。 苏昀承平等地无视了她,脚步不停,绕过她去了水房。 林念禾缩回脚,坐直了拍拍身侧:“来,坐。”她说着,拿了几个橘子给她,“你们拿回去吃。” “谢谢。”徐清的脸依旧有些红,她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把工作笔记递给林念禾,“念禾,这是我们整理好的发货单,你看看?” “好。” 林念禾接过笔记本,对照着时间和发货量检查了一遍,思忖片刻说:“北美的货压一压,赶在最晚交货日期前给他们就好,香江离得近,晚一些也无妨,尽可能的让香江和米兰那边同时到货。” “好,”徐清这会儿已调整好了心情,认真记下后又问,“那北美那边若问起来……” “又没有误期,随便他催,”林念禾说,“回应一定要及时,且态度良好,保证尽早发货……说漂亮话就行了。” 徐清瞬间领会:“只说话不办事呗?” “有悟性。”林念禾朝她竖起大拇指,“只要不是货物有问题或者延误了交货期,剩下的都用这个方式解决。” “你就不怕他们交尾款的时候也拖延?”计厂长探出头来反问。 “定金就足够您小赚一笔了,他想拖就拖呗,”林念禾不甚在意,“他再怎么拖,也得赶在最晚期限前结清尾款,他敢不结,我们就直接告到外贸部让他三倍赔偿,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还怕了他?” 计厂长咂摸片刻,叹了口气:“突然就盼着他不结尾款了。” 林念禾:“……” 看在计叔开心的份儿上,她就不提那三倍赔偿款会有多难要了吧。 实际上,林念禾不担心尾款的问题,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只收定金也不会亏。 徐清又提了几点问题后立即离开,生怕再与苏昀承撞上。 林念禾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般模样绝对不是喜欢,但又不像是惧怕…… 忍不住好奇,她等苏昀承回来后,用极低的声音询问:“你和徐清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打过她?” 她能想到的苏昀承与其他女人的接触,除了“打过”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苏昀承:“……?” 他没听清。 “徐什么?” “徐清。” “什么清?” “徐、清。” 林念禾不得不略微提高了一点儿音量,确保苏昀承听得到。 “我不认识。” “完全没见过。” 林念禾:“……” 她突然又有了另一个好奇点:“昀承哥,你这样完全不记得女人的属性,如果你碰到敌人是女的该怎么办?那样不会给你的工作添麻烦嘛?” 苏昀承一本正经地回:“敌人,是区别于男人和女人之外的第三个物种,我分得清。” 林念禾:“……” 这个回答,满分。 不得不说,每一次,苏少校都能给她惊喜。 第641章 不能外泄的好主意 火车停靠在溪市前,溪市食品厂的王厂长特地跑来向林念禾道谢。 一把年纪的人,边说边掉眼泪。 计厂长很能体会他的感受——春交会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哭的。 不过他是深更半夜在家里炕头闷闷儿地哭。 闹得他媳妇以为他搞出了作风问题,差点儿削他。 “小林啊,谢谢你、谢谢你……”王厂长抹着眼泪,“要不是你,我们厂哪能头一个拿到生产线,更别提出口创汇了……” 溪市食品厂在本次秋交会收入颇丰,火腿肠因口味好、保质期长颇受欢迎,拿下了近千万订单。 这对仓促准备秋交会的溪市食品厂来说实在是个大惊喜。 王厂长边抹眼泪边感慨,情不自禁地讲了一遍溪市食品厂的前世今生。 林念禾实在受不了一个老爷们儿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拼命朝计厂长使眼色,让他把人拉走。 偏偏计厂长也被勾起了当初的感慨——其实他现在也很感慨,兰县纺织厂去年还是个只能做滞销被罩的小破厂,今年摇身一变,成了出口创汇的大户。 于是,林念禾只能看着两个老爷们儿在她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 温岚:“好日子来了你俩哭啥?” 一句话,解决了问题。 林念禾差点儿抱着她也哭一通。 火车每停靠一站,车上的行李就少一些。 偏偏到了溪市是个例外。 王厂长上车前特意往厂子里打过电话,食品厂的工会主任特意跟火车站沟通过,让车多停一会儿。 十几个工人搬上车了数十箱香肠做谢礼,把车厢的狭窄过道塞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王厂长拉着计厂长的手依依不舍:“老弟,虽然咱两家不是一行,但以后咱就是亲兄弟,咱事儿上见!” 计厂长连连点头:“哥,告诉你个事儿呗。” “咋了?” “火车开了。” “……” 王厂长因太过于留恋车厢的温暖,多坐了一站。 他下车前,林念禾给他出主意:“王叔,您也甭去买票了,直接上往回开的车,您没票,列车员肯定在下一站把您赶下去!” 王厂长:“你就是这么糊弄老外的?” “瞧您说的,这好主意我哪舍得给他们出!” “……” 火车停在兰县时,大雪刚歇。 月台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带着笑,还拉了个硕大的横幅。 横幅是最能体现汪潇性格的老演员了——春交会的“春”字被抠下来换成了“秋”字。 汪潇站在队伍最前边,脖子都抻长了。 计厂长最先下车,脸上挂着笑:“领导,你这……” “你一边儿去。”汪潇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去,然后热情地张开双臂,“小林!可想死叔了!快让叔看看瘦了没!” 计厂长:“……” 他默默走向兰县第二位厂长:“老李大哥……” “滚犊子。”李大和翻了翻眼皮,背着手矜持地走向后边的几个姑娘,挨个儿瞧一遍,点点头,“走,回家,坐咱厂子的车。” 计厂长:“……” “好嘞!” 三个姑娘齐齐应声。 “哎哎,等会儿,火车上那老些香肠呢,赶紧往下搬!” 计厂长看到搬着箱子下来的王海,总算想起来还有要紧事,立即招呼人去搬东西。 数十箱香肠,三分之一装进了火柴厂的货车。 开车的是钱国柱,瞧见妹妹,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向上扬。 王淑梅也不与他们客气,坐进了副驾与哥哥说话。 “往里头坐,别吹着。”李大和坐在车厢里,朝他们说。 “有箱子挡着,不冷的。” 回家的踏实感最让人着迷。 林念禾笑得眉眼弯弯,与李大和说:“队长叔,您看,我们第一次来是坐牛车,春交会回来是骑自行车,秋交会回来就坐货车了……下次我们再回来,您是不是要开小轿车接我们了?” 李大和还没吱声,温岚问了一句:“那再下回坐啥?” “再下回,队长叔派飞机去接我们!” “咦?那是不嗖一下子就回来了?” “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了吧?” 李大和:“你俩还真敢想。” “人要有梦想嘛!”林念禾笑着说,“您多努力,我们也好好加油,争取当最好的全职大侄女!” 李大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咋的?在家里头啥也不干就等着我养活呗?” “嗯……您不觉得这个梦想特别好嘛?” “你别逼我踹你。” 从镇上到十里大队的路还是那么长。 路程中耗费的时间却从一个半小时缩减至二十分钟。 这七十分钟,他们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走完。 跳下车,他们就被乡亲们包围了。 “瘦了、瘦了!” “可把孩子累着了……这咋还没穿棉裤呢,走的时候没带啊?” “渴了吧?先喝口水,面条下锅了啊,咱吃饭去。” “对对,早上杀的猪,炖的酸菜!赶紧进屋,别冻着。” “咋又带回来这老些东西?人能消停儿的回来就行了呗!” 七嘴八舌的关怀就着袅袅炊烟,氤氲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黄澄澄的酸菜和猪肉、粉条一起炖了,盛在偌大的盆里,惹得人直流口水。 “面条不合口,没给你们多煮,”李婶端来四个小碗,“吃点儿应景,给你们做大米饭了,等会儿多吃点儿肉。” “谢谢李婶!” 面条只有两三口,应了“出门饺子进门面”的景儿后,李婶给他们盛了香喷喷的大米饭。 一个月没吃十里大队的柴灶做出的饭菜,委实想念,三个姑娘吃得格外满足,话都顾不上说了。 王红瞧着,眼睛红了,冲李大和说:“明儿我就抽计强去,咱孩子跟他出去一趟,回来吃饭都不抬头了。” 她觉着,外边再好也不及家好,瞧姑娘们吃饭这样,在外边不一定遭了多大的罪呢。 “王婶,我们没饿着,”林念禾吃不下了,抬头说,“就是想家了。” 王红的眼睛更红了,她按着林念禾的脑袋揉了一把,又给她夹了个大骨头:“想家了就多吃点儿,锅里还有。”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想家,但是……胃没变成两个。” 补更1 第642章 字面意思 今年的秋收比起以往轻松了许多。 公社里新添了十余辆拖拉机,又有手摇脱粒机,给抢收和脱粒帮了大忙;纺织厂和火柴厂的货车去到各个生产队拉粮食,省去了搬粮食的辛劳。 许多老人瞧着这“新派”秋收感慨:伺候了半辈子黑土地,怎么都没想到秋收还能这么轻松。 林念禾他们走了一个多月,虽然躲过了秋收,却也耽误不少事。 比如分粮,比如捡柴捡山货,比如收自留地的菜和积酸菜晾菜干…… 总之,她们仨一点儿准备都没做,冬天就到了。 她们是没干活,自留地却干净平整——孙光辉和谢宇飞闷头干了两天,把菜全都收进了地窖; 柴禾也是不缺的——除了十里大队统一砍柴分的,杨大牛给他们拉来了足足六车,足够这一冬天烧用; 至于酸菜、菜干、山货这些嘛,乡亲们一人伸把手,加上大嫂和彩兰娘他们来干活儿,都是不缺的。 甚至就连窗户都封好了。 “趁着晌午有日头,赶紧把炕烧起来、被褥拿出来晒一晒。”饭后,李婶嘱咐她们,“要是屋里潮,晚上就来家凑合一宿。” “好嘞,李婶您歇着,我们先回啦。” “快去吧,缺啥来家里拿。” 知青点里,后院的雪扫得干净,还在两个小屋前堆了四个雪人。 王淑梅温岚的屋门口是两个大雪人,林念禾的屋前是一大一小。 林念禾:“……?” 牛娃站在小雪人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禾禾姐姐,这个是我堆的,我陪着你。” 林念禾:“……!” “呜……小宝贝儿,快让姐姐亲一口!” 林念禾想抱牛娃来着,结果这小家伙长了不少肉,她努力了一下,没抱动。 “哈哈哈……”牛娃却还在笑,腻歪着亲了林念禾的脸一下,说,“禾禾姐姐别抱我了,我长高了,也胖了。” 牛娃的确高了许多,林念禾拉着他进了屋,又把苏昀承拽了进来。 她走之前用旧被单和报纸蒙住了家具和炕,收拾起来倒不算麻烦。 苏昀承把她的被褥抱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拿了个撑衣架啪啪地打棉被。 林念禾生起火,把炕烧热,没一会儿,屋子里也热起来了。 牛娃跟着她忙活,听她讲着这次的秋交会有什么不同。 他们刚开始干活,谢宇飞就晃悠过来了,满眼期待地问:“小禾,给哥带礼物了没?” 林念禾:“没。” 谢宇飞一愣,皱眉咋舌:“你哪怕给我带回来一张纸呢,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好歹能让我觉得你是记挂着我的不是?” 林念禾看了他一会儿,从包里翻出来一本没用完的稿纸扔给他:“不客气,不用太感动。” 谢宇飞:“……”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不能哭出声来。 看他那憋闷的表情,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 她翻出特意留出来的点心和一只烤鸭给他:“呐,我爸给我拿的,特意给你留的。” “我就知道小禾你不会忘了我的!”谢宇飞笑了,接过东西又朝她说,“你的分粮我给你领好放地窖了,还有粘豆包,王婶包的时候我去帮忙了,王婶给拿的。” 林念禾喜欢吃粘豆包,甜丝丝软糯糯的,谢宇飞特意等着王红做粘豆包的时候去帮忙,拿了粮食求王婶帮忙做一些给林念禾存着。 “谢啦。”林念禾顺口问,“最近珊珊和小军怎么样?” “丽荣姐来过一次,”谢宇飞坐在院里啃点心,也不嫌西北风呛嘴,“小军倒是没啥事,就是珊珊最近有点儿烦——王东总缠着她打乒乓球。” “啊?” 林念禾错愕,转头看向牛娃:“怎么回事儿啊?” 牛娃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随后说:“温姐姐不在,都是冯伟哥给我们上体育课的,那天冯伟哥去派出所了,王东哥给我们上了一节乒乓球课……然后郑珊姐就被他盯上了。” 王东那乒乓球技艺烂得全村闻名,连坐轮椅的赵会计都打不过的家伙,谁愿意跟他玩? 于是,当他发现郑珊打得还不错后,就盯上了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找郑珊打乒乓球。 郑珊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趣,三局之后,她看王东的眼神就像在看另一个白小军。 如今,郑珊在二百米外看到形似王东的人影就掉头跑。 听完牛娃的讲述,林念禾长叹口气:“造孽啊。” 她感叹一声后又有些疑惑:“等会儿,王东虽然不行,但珊珊以前也没打过乒乓球吧?这都打不赢?” 谢宇飞和牛娃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打不赢,完全打不赢。” 林念禾更纳闷儿了。 牛娃又看了眼谢宇飞,似乎在问:能说吗? 谢宇飞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交待了:“别说王东了,我都打不赢那小丫头。” 林念禾:“……!” 谢宇飞哎,从小除了招猫逗狗就是打乒乓球,他虽然不比温岚会打,但怎么会打不赢郑珊呢? 林念禾下意识问:“你让着她了?” 谢宇飞:“你和牛娃下象棋的时候让着他了吗?” 林念禾:“懂了。” 虽然懂,林念禾依旧不大相信。 她琢磨半天,拽了下苏昀承:“昀承哥,你会打乒乓球吗?” 苏昀承先是摇头,随后略显迟疑地补了一句:“也不能说完全不会。” “那你算什么程度?” “能打死人的程度。” 林念禾:“……” 她没猜错的话,他的真实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她放弃了让苏昀承给她演示一个的想法,转身去找温岚。 “岚姐,忙着呢吗?” “你猜?” 温岚翻了个白眼给她,从灶台后抬起灰扑扑的小脸儿问:“咋了?” “你明儿帮我个忙呗……” 次日,中午,村小操场,温岚和郑珊分列球桌两旁。 林念禾揣着小手坐在凳子上,满脸严肃地看着这一场并不公平的对战。 第一局,温岚胜。 第二局,温岚险胜。 第三局,郑珊惜败。 第四局,郑珊险胜。 第五局,郑珊胜。 第六局,郑珊胜。 …… 第十一局,郑珊胜。 打遍十里大队无敌手的岚姐,输了。 (本章完) 第643章 郑珊,笑了 “不会吧?小岚输了?”王淑梅瞪大了眼睛,满眼不敢置信。 林念禾看着计分纸,愣愣地望着郑珊,片刻后朝她伸出大拇指:“打得漂亮!” 郑珊握着球拍,有些局促。 林念禾放下本子,拿出手帕给郑珊擦汗,拉着她说:“走,咱们先进教室,别冻着了。” 运动的时候不觉得,停下来再吹西北风,怕是要感冒的。 几个人进了教室,林念禾仔细地给郑珊擦干净汗水,这才拿了温水给她:“小口喝,慢点儿。” 郑珊默默地喝着水,眼睛比以往亮了许多。 温岚也进来了,喝了两口水后朝郑珊扬了扬下巴:“你可以呀,我真打不过你。” 郑珊捧着水杯,忽然笑了。 她没笑出声,但格外灿烂。 林念禾望着她,瞳孔巨颤。 一年多了,郑珊终于笑了。 不止她惊讶,所有人都愣了,就连傻呵呵的白小军都瞪大了眼睛: “姐,你吃错药了?” 郑珊:“……” 她渐渐敛起笑,低头看着手里略旧的乒乓球拍,垂着眼睛不说话。 林念禾朝牛娃使了个眼色,牛娃立即把白小军的嘴捂住,拖着他出了教室,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王淑梅见状,把其他人也拽了出去,顺手把教室门关上。 林念禾放下水杯,轻轻地把郑珊揽进怀里,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她从抽屉里拿了个梳子出来,拆开郑珊因为打球略显凌乱的头发,边给她重新梳头边问:“珊珊,你喜欢打乒乓球,对吗?” 郑珊捧着球拍,点头。 “你喜欢与温老师打球吗?” 郑珊继续点头。 林念禾把小蝴蝶结别在她的发间,轻声问:“那以后你想打球就去找温老师,好不好?或者你想要跟谁打球就去找他,好吗?” 郑珊的动作顿住,仰头茫然地望着林念禾。 她看了林念禾好一会儿,问:“不是要念书吗?” “与成绩相比,我更希望你是快乐的。”林念禾揪揪她的小辫子,语调柔和,“你打球的时候是快乐的吗?” 这个问题,郑珊没有思考太久便点了头。 林念禾看着她,笑了:“喜欢就去做,你的成绩很好,不用担心读书的问题,做你喜欢的事吧。” 郑珊与别的孩子是不同的,她的心理问题过分严重,在学习和健康之间,后者永远是更重要的。 这一年多以来,林念禾对郑珊的关注其实才是最多的,不管是上课还是课后,她总是担心她。 如今找回了小姑娘的笑容,她很想帮她留住那份快乐。 “可是……” 郑珊迟疑着,看了眼课桌上的书本,不说话了。 “怎么了?”林念禾轻声问,耐心十足。 郑珊抿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会没出息。” “怎么会呢?”林念禾把她搂进怀里,“优秀的运动员可以代表家乡或者国家参加比赛赢得荣誉,他们是冠军,代表着那一年那个项目的最高水平……我应该告诉过你们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郑珊望着林念禾,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不住她眼底的向往。 “你不用一定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白桦树,”林念禾说,“你可以做月季,可以做小草,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让你们读书,是为了让你们以后有选择的权力,你们可以选择读大学,可以选择学手艺,可以选择读完大学回到村里来种地……而不是只能种地。” “珊珊,如果你喜欢,就去做吧,就像贺建宇想当兵一样,你可以选择你想要做的事。” 郑珊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 她哭得很大声,像是要把这一年多以来所有的憋闷都哭出来似的。 她一手握着乒乓球拍,一手搂着林念禾的脖子,埋在她的怀里,像所有孩子一样大声痛哭,哭得声嘶力竭。 林念禾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她没哄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 郑珊哭了许久,哭得累了,倦了,嘴角噙着笑,在林念禾的怀中渐渐睡着了。 林念禾抱着她,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小丫头的脸哭得红扑扑的,睡颜却比以往每一天都恬静。 没一会儿,厚实的门帘掀开一条缝儿,王淑梅探了个头进来,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朝她使了个眼色,淑梅姐瞬间了然,缩回了头,又把门关严了。 不多时,伍根茂和曹石建带着床棉被来了。 他俩把郑珊包得严严实实,还往她脑袋上扣了个帽子,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走。 等孩子走了,王淑梅和温岚这才进来,问道:“咋的了?珊珊哭成那样,我们还以为你把孩子打了呢。” “我是那样人吗?”林念禾喝了口水,甩着酸痛的胳膊说,“珊珊挺喜欢打乒乓球的,岚姐,你没事儿的时候就陪她玩会儿吧。” 温岚直咋舌:“这哪是玩儿,和珊珊打一局都比打十个王东累。” 温岚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而且这女娃学得也太快了!我刚开始打她的时候还有些轻松,但第二局就明显比第一局厉害了……” 王淑梅突然问:“哎,那她是不是能去打比赛啊?”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林念禾如实说,“珊珊能开心点儿就比什么都强,至于能不能打比赛……她现在还小,不着急,让她先自己玩一会儿,若她真的喜欢,寒假的时候我带她回省城,找训练队试试。” “也对,这孩子一年多没有笑过……”王淑梅轻叹口气,“小小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整天就知道笑。”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温岚说。 “我也觉得。” 林念禾思忖了好一会儿,又对温岚说:“岚姐,你尽量等珊珊主动找你,偶尔你也让她去找别人打,哄着她与别人多说几句话。” “行,这事儿容易。” 温岚一甩头:“不过啊,我觉着她不能乐意和别人玩。” 林念禾也点了头:“的确,得给她找几个长期的陪玩。” “哈,你打算上哪找去?” “嗯……琢磨琢磨吧。” 林念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十里大队新计量单位:王东~ 还有哈~ (本章完) 第644章 还钱 林念禾还没想好该去哪儿给郑珊找陪练,两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上门了。 “林老师。” 放学后,林念禾还在教室里批作业,沈彩兰拉着她娘的手进了二年级教室,她们娘俩后边跟着杨大牛夫妻。 “嗯?婶子、杨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林念禾满脑子都是对号错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老师,”彩兰娘做了两家的代表,说道,“我们来还钱的。” 说着,她把一只捏在手心的红色小布包递了过来。 杨大嫂也跟着点头,眼角红红的,把同样的红布包递了来。 林念禾愣了一瞬才想起来他们两家是来还什么钱。 助听器的钱。 她倒是没想到,一年的时间这两家竟然都攒够了钱。 尤其是彩兰娘,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想必这一年很艰难。 她没有推拒,哪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二百块钱不值一提。 她笑了,接过布包,揉了下沈彩兰的脑袋瓜,又问:“裕民最近还好吧?” “都好、都好。”杨大嫂连连点头,鼻子一酸,眼睛更红了,“林老师,谢谢你……我、我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要不是你,俺家裕民这辈子就完了……” 沈彩兰也不自觉掉下眼泪,伸手拉住了林念禾的手。 林念禾揽着沈彩兰的肩膀,另一只手拍了拍杨大嫂的肩:“嫂子别哭,孩子没事儿了就好。” “对、对,是喜事。”杨大牛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林念禾岔开话题,朝彩兰娘说:“婶子,我听苗老师和王老师说了,彩兰学习特别好,您家二儿子也学得好,以后您可有福了。” 彩兰娘揉了揉眼角,点头:“是啊,孩子都省心,只要他们能念,说啥我都给他们供出来!” “是呢,苦这几年,孩子大了就好过了。”林念禾应和道,又对已经平复了心情的杨大牛夫妻俩说,“杨大哥、嫂子,您二位别嫌我多嘴,裕民学说话晚了些,您二位在家的时候得多教他些东西,要不然到了上学年纪怕是要跟不上的。” “不嫌、不嫌,”杨大嫂一边摆手一边说,“林老师你是为裕民好,我知道……只是我们俩也就跟着扫盲班学过几天,这也不知道咋教啊……” 不等林念禾支招,彩兰娘说话了:“你俩让裕民上俺家来,彩兰教俺家小小子认字的时候让裕民跟着学就得了。” 说完,彩兰娘有些脸红,又补了一句:“照着书咋都不至于教错了。” “那可太好了!彩兰学习多好呢,就是怕耽误孩子写作业……” “这有啥的,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看他们说得热闹,林念禾便也不插嘴,静静地听着,嘴角挂着笑。 随着两个厂子的蓬勃发展,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的次数都少了许多——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做点儿零工多挣点儿钱呢!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林念禾几乎每天早上起来都得用门栓把门缝捶一遍,把外边的冰敲碎了才能推开门。 有几次,门栓都被冻在了门上。 她倒是没遭什么罪——冬天的晚上没人串门,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用取暖器,屋子又小,两个取暖器就能把室内温度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相当舒服。 一个个夜就在听着雪声、翻着书页的静好中悄然溜走。 郑珊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小姑娘写完作业就来找温岚,有时候温岚忙,她就对着墙自己和自己打。 王东倒是很有兴趣给她当陪练,奈何郑珊听到他的声音就跑,拦都拦不住。 除了偶尔没有风的时候,郑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屋子里打乒乓球的。 幸亏这项运动不需要太大的地方,两张桌子拼起来就能凑合着当球桌。 或许运动真的能治愈心情,郑珊的表情逐日轻松,露出笑容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林念禾看在眼里,始终琢磨着该怎么给小姑娘找个陪练…… 她倒是想搞一个“兰县乒乓球锦标赛”,可这数九寒冬的谁有闲心参加运动会啊! 她的这个建议就连汪潇都没有勇气硬夸,建议她暂时不要建议。 无法,林念禾担心郑珊会因为没有玩伴再次抑郁,便先从空间里找出一个没有标识的乒乓球拍送给了她。 郑珊收到这份礼物后,眼睛亮得好似星星。 她却没舍得用,只是每天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枕边,就能做一夜好梦。 “禾子!你赶紧想个招儿,我现在真是一点儿都打不过珊珊了!” 这一日,温岚找到林念禾,摇晃着她的胳膊求助:“我这辈子都不想打乒乓球了!” 林念禾被晃得有些晕乎,她挣开温岚的胳膊,有些不敢置信:“岚姐,你确定?你们俩才打了半个多月吧?” “是啊!”温岚同样不敢置信,“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反正就是一点儿都打不过了!” 她说着,劫后余生似的拍了拍心口:“幸亏这小丫头岁数小,要不然我得被她累死!” 眼见着岚姐真的一副再碰球拍就要疯了的模样,林念禾只得做出个决定—— “珊珊,你想不想去找更多打球厉害的人?”林念禾问。 “想!”郑珊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带上球拍,这个月的月考我特许你延期考,考试那两天咱俩去省城。” “好。” 76年12月1日,林念禾拿着两张介绍信,郑珊带着她的新球拍,二人一起登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她们都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只是想留住那一份笑靥。 “林老师,我……有点儿怕。” 站在省城乒乓球队的训练场门边,郑珊拉着林念禾的手紧了紧。 “不怕,他们都是专业运动员,咱们只是来找他们打球玩儿的,”林念禾鼓励道,“珊珊,这只是游戏,就像温老师与你一起玩那样。” 郑珊舔了舔嘴唇,没说话,只是又往林念禾的身边靠了过去。 林念禾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肩膀。 “珊珊,你听。” “嗯?” “这些乒乒乓乓的声音,是你喜欢的吧?” “嗯……喜欢。”(本章完) 第645章 倒数第一和好苗子 乒乓球之于华夏大抵是特殊的。 59年世界乒乓锦标赛华夏拿了第一块金牌后,从六、七十年代与日苯争占鳌头,到八、九十年代的中瑞之争,再到后来“有的人只要一握手,她就已经输了”…… “林同志,这就是那个孩子?” 省队的魏宏伟教练忙完了,迎过来打量起郑珊。 小姑娘穿着粉色长袄,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长发扎在脑后,还戴着一个魏教练的女儿缠着他买了许久他却不舍得的头花。 瞧着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不像能吃苦的样儿。 魏宏伟不自觉皱了下眉。 他是省队主教练,找门路托关系来请他收了自家孩子的人不知凡几。 一般情况下,魏宏伟都会直接以“省队有选拔规则”推掉。 林念禾这显然不是一般情况——魏宏伟的领导直接通知他接待,还不忘提醒他,给队里打电话的人住大院独栋,就算那孩子打得像弹棉花,也不能骂。 现实啊,总是让人无奈。 “魏教练您好,”林念禾笑着与他握手,“她叫郑珊,是我的学生。” 说着,林念禾轻轻握了下郑珊的手。 郑珊抿了抿唇,按着郑丽荣教的朝魏教练鞠了个躬:“教练好。” “哎,你好。”到底是个孩子,魏宏伟没摆脸色,问她,“你打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 魏宏伟:“……” 闹呢? 魏宏伟看向林念禾,表情格外僵硬,竭力忍耐住骂街的冲动,委婉地说:“林同志,我们这是省队,队员大多是从市队选拔出来的,他们进来前少说都打了两三年的球了。” 他能理解家长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这是人之常情,但比赛可不会因为“我妈觉得我天下无双”就把金牌给你。 他更没兴趣也没时间教一个半大孩子打球。 林念禾早想到了教练会是这种反应,不然她也不会央着苏昀承来找关系。 “我明白。”林念禾点头,嘴角依旧挂着笑,“我们本也没打算一步登天,这次来打扰主要是想认识到自身的差距,如果方便,请您安排个队员与珊珊打一场,可以吗?” “这……”魏宏伟的眉头舒展开几分,思忖片刻后点头,“行,你们过来吧。” 打一场而已,总好过直接让他收了这小丫头。 他完全没把一个刚打了一个月球的小丫头放在眼里,随便叫来一个省队倒数的运动员过来,让他跟郑珊打。 林念禾帮郑珊脱掉外套,捏了下她的小脸儿说:“去玩吧。” 郑珊牢牢握着她的新球拍,抿着小嘴,紧绷着像是要去参加最重要的比赛。 与郑珊对打的运动员叫张永庆,已经十六岁了,比她高出许多,胳膊腿也更长。 他有些局促,低声问魏宏伟:“教练,咋打?” “随便打打,”魏宏伟说,“别让孩子输得太难看。” “行。” 张永庆站在球桌旁,习惯性地咬住了下唇。在来省队以前,他是市里比赛的第一名,来了省队之后,第一成了倒数,如今他每次站在球桌旁,掌心就控制不住开始冒汗,哪怕对面的只是个孩子。 张永庆发现对面的小孩比自己还认真,她的眼睛很亮,燃着小兽似的攻击性。 张永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发了个反手下旋球。 这球发出去他就后悔了——教练刚说要让,他就发了个高难度的发球,小孩第一个球就接不到,哭了咋整?教练不得踹他? 出人意料的,郑珊接下了这一球。 郑珊的确只打了一个月乒乓球,可与她对战的人众多,既有温岚这种直来直去打快攻的,也有谢宇飞那样喜欢玩花活儿的,更有王东那种上蹿下跳乱七八糟的。 不夸张地说,在被王老师的球技折磨过后,哪怕球桌对面站着一头狼,郑珊都不会怕。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与王老师打球更可怕的了。 郑珊很冷静,眼里只有球,她甚至都没注意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样子。 魏宏伟原本只是出于礼貌陪着,但渐渐地,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孩子…… 场上比分9:4,郑珊落在下风。 “这孩子真的只打过一个月?”他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郑珊丢分多,但张永庆毕竟是省队的正式队员,又是打过市里比赛的老手,郑珊在他手下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真的只有一个月。”林念禾说,嘴角不自觉上扬,控制不住骄傲。 她是外行,但她觉得郑珊能拿分就是厉害,谁说珊珊不好她就揍谁。 场上,郑珊的长辫子左右摇晃,荡起生机勃勃的漂亮弧度。 “是个好苗子。”魏宏伟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两个在场下评价,场上的两个人却都不轻松。 郑珊自不必提,她的额角早就渗出汗水,小脸儿红扑扑的。 张永庆越来越紧张——他感觉得到,自己拿分越来越难! 体育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但他对面的小孩就像一块干海绵,哪怕是在场上,她也在不停地汲取养分。 她甚至也尝试发反手下旋球,失败了,但那姿势,与张永庆发球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张永庆不自觉地咬紧牙关,甚至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他现在是倒数第一,可他以前也是第一! 他皱着眉头,胳膊不自觉多使了三分力,使出了最拿手的快打。 这一球来势汹汹,郑珊接得有些吃力,她刚跑到右边接下球,还没转身,就听到乒乓声又近了。 她猛地转身,循着声音伸出手。 可她的眼前却突然黑了! 不是停电,也不是体力不支。 是她的辫子甩动幅度过大,蒙住了她的眼睛。 郑珊感觉球擦着球拍边缘弹飞,继而就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啊!” 她不禁轻呼。 “珊珊!” 林念禾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了脚步不稳的郑珊。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长发,借着挎包的遮挡从空间里拿出眼药水给她冲洗眼睛。 郑珊的眼睛红红的,被头发抽的这一下有些疼,但更多的是气恼。 如果不是头发,她能接到这个球的。 第646章 好看,很好看 “珊珊,你还好吧?” 林念禾担忧地望着她。 魏宏伟也走过来了,说道:“小姑娘,你没事儿吧?” 郑珊摇了下头。 林念禾看她那倔强的模样,问:“珊珊,你还要继续吗?” 郑珊没有立即回答,她转头看向训练场里的哥哥姐姐。 他们都是短发,有的还剃了光头。 “珊珊?是不是不舒服?”林念禾紧张地问。 “不,”郑珊转回头,“林姐姐,我想去上厕所。” “好,我带你去。” “我想自己去。” “那……也行,我在这儿等你。” 林念禾把外套给她披好,嘱咐道:“快一些,别着凉了。” “嗯。” 郑珊把球拍交给林念禾保管,转身跑远了。 林念禾站起来,抬头就对上了张永庆局促歉意的眼神。 他满脸紧张,不安地小声说:“那个、那个……对不起,我我我……” “没事的,辛苦你了。”林念禾朝他笑笑,“运动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今天本就是我们打扰,多谢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陪她打完。” 张永庆立即点头:“行,我没问题!” 魏宏伟刚才也很担心,生怕这娇客因为孩子受伤非得追究张永庆的责任。 他朝张永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一边休息。等他走了,他才对林念禾说:“林同志,我看郑珊这孩子很有天赋,她的爸妈是想让她进省队吗?” “她母亲倒也没那么想,”林念禾说,“只是想着孩子喜欢,就让她来试试,进不进省队、以后要做什么,还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啊?小孩懂什么啊,”魏宏伟摇头,“这孩子真是个好苗子,好好练,以后说不准能拿冠军呢!” 林念禾只是笑笑。 她没想过这些,她只想着郑珊打球的时候很开心。 魏宏伟自顾自地说:“真的,林同志,你劝劝她妈,这孩子不进省队可惜了!她这属于老天爷喂饭,从小练肯定有前途,你们别把孩子耽误了!” 林念禾只说:“我会向她母亲转达的。” 郑丽荣其实就在外边,她没跟进来,是怕自己被认出来对郑珊有影响。 林念禾琢磨着等会儿还是应该带郑珊去趟医院,免得眼睛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她的思绪飘远,视线中突然闯进来一个形似郑珊的假小子。 她还穿着那件粉色长袄,眼睛那儿依旧有一道红檩子,可……她的长辫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狗啃似的短发。 林念禾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郑珊顶着这么个发型走近自己。 林念禾懵了。 魏宏伟也懵了。 场内还在训练的运动员们都懵了。 他们看着这小小的人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几分钟前她还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头发。 可好看了。 郑珊走到林念禾身前,把手里的蝴蝶结发卡递给她。 她仰着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血丝,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念禾,突然笑了。 她说:“林姐姐,你看,短头发就不会挡眼睛了。” 林念禾的手指颤抖两下。 她缓缓蹲下来,捻起一缕郑珊的发丝。 这应该她自己借了剪刀、直接把辫子剪掉的,头发参差不齐,后脑勺那儿的头发只有两三厘米,长的地方有十几厘米。 从审美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个灾难。 但林念禾不觉得丑,她伸出手,指尖微颤着接过了那枚蝴蝶结。 她说:“好看,珊珊梳短发很好看。” 说着,她把球拍递给她。 郑珊接过球拍,脱掉长袄,笑着站回到球桌前。 张永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球桌前的,他看着这小孩,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从第一变成倒数第一后,他消沉,痛苦,怯懦,就连训练都提不起精神。 他甚至不如一个小孩有勇气。 圆滚滚的小球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偌大的训练场里,就只有这处有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郑珊,除了她自己。 她的眼里只有球,耳朵里只听得到那悦耳的声音。 她输了。 11:6。 并不好看的成绩。 但全场所有人都在给她鼓掌。 她握着球拍,轻抿着唇回到林念禾身边,眼睛里有失落,却没有认输。 她说:“林姐姐,我还想打。” 林念禾还没答话,魏宏伟开口了:“打,打,换人!李二刚,你过来打。”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郑珊站在球桌旁,对面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没赢过。 但她没向谁认输。 她输的是年纪,是时间,是身体差距。 直至她脱力跌坐到地上,她也没放下球拍。 林念禾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给她擦汗。 她说:“珊珊,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好吗?” 郑珊看着高高的球台,不想走。 林念禾保证道:“以后我再陪你来。” 魏宏伟也过来了,闻言连声说:“对对,你喜欢打乒乓球的话,你可以天天来我们这儿,我教你!” 郑珊的眼睛亮了,旋即又黯淡下来。 她抿着唇,伸手搂住了林念禾的脖子。 林念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我们回家再商量上学的事,好不好?” 郑珊的眼睛倏地亮了,她望着林念禾,用力点了一下头。 林念禾搂着她的腰把她拽起来,半抱着她去到一旁的长凳上,让她喝水休息一会儿。 她把手绢给她,说道:“珊珊,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与魏教练说几句话咱们就回家。” 郑珊捧着水壶,轻轻点头。 林念禾去到魏宏伟身旁,说道:“魏教练,借一步说话。” 他们两个去到一旁,林念禾说:“魏教练,珊珊还得上学,若她想跟您学乒乓球的话,每天晚上放学后过来学习训练,可以吗?” 魏宏伟眼前一亮:“当然,我手把手教她!” 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更可贵的是她很有韧性,这样的品质比天赋更难得。 林念禾摇了下头:“您或许没明白我的意思——珊珊未必会做专业运动员,她喜欢打乒乓球,我不希望过多的训练磨灭她的兴趣。”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喜欢乒乓球的话,我随时会带她离开。” 魏宏伟:“……!”(本章完) 第647章 主要是想哄孩子 林念禾的意思很明白—— 郑珊要上学,且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简言之,不许打不许骂,一切都得哄着来。 魏宏伟有些无语,他牙疼似的嘬着牙花子,踟蹰半晌才说:“你这……也太惯孩子了。” 他只听过“好好管,不听话就揍”的托付,还从没听过这样的。 林念禾只说:“您若觉得不行,就当我们今天没来过吧。” 省队其实不是唯一选择,离兰县更近的市里也有乒乓球队。只是那边没有郑珊的亲人,她不太放心。 魏宏伟拧着眉头,望着不远处的郑珊,没立即回话。 他想留下这个孩子。 但训练不是过家家,哪能处处哄着呢? 看他摇摆不定,林念禾最后扔出来一个重磅炸弹:“其实珊珊的母亲是打算请人教她的。若是每天放学后来两小时,每个月学费三十块钱;若是只有寒暑假来,每个小时学费一块钱。” “如果您没有时间教的话,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个有经验的教练吗?” 魏宏伟:“……!” 三十块! 比他当教练的工资还高! “看你说的,我一眼就觉得珊珊这孩子有天赋,哪能把这么好的徒弟让给别人啊!而且我刚才想了,我觉得你说得对,女孩子嘛,哪能跟臭小子一样打骂,兴趣才最重要!” 他不是图钱,就是想哄孩子了。 林念禾没有丝毫看轻他的意思,浅笑着点头:“您这边没问题的话就太好了,那我们回家再问问珊珊的意思,若她愿意跟您学,我明天就带着她过来。” 魏宏伟一愣。 原来这事儿还没完全定下啊! 他舔了舔嘴唇,点头:“对对对,还是得看孩子的意思……” 他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是不是态度不咋好?他是不是一直板着脸长得凶?他也没跟孩子多说两句话…… 揣着满肚子的懊悔,魏宏伟从队员那儿搜罗来两块糖,尽可能露出最慈祥的微笑去到郑珊面前:“珊珊啊,来,吃块糖!” 郑珊:“……” 这个叔叔,笑得好像她弟。 林念禾没阻止魏宏伟的献殷勤行为,她摸了下郑珊的后背,衬衣毛衣都湿着。 “魏教练,可以把车开到训练场门前吗?孩子的衣服还湿着,我担心她着凉。”林念禾说。 “当然!没问题!”魏宏伟一口应下,差点儿跑出去把车扛进来。 林念禾让郑珊等着,出门去让车开进来。 开车的不是苏昀承,他今天有工作,是给孙勃开车的司机张哥来送他们。 郑丽荣坐在车里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等到林念禾出来,她正想询问,隔着车窗瞧见林念禾朝自己摇了下头,她只能按下一肚子担忧,忍着继续等。 车停在训练场门前,张哥下了车,拿了件军大衣出来,把汗津津的郑珊捂得严严实实,抱着她上了车。 “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林念禾与魏宏伟道谢。 “没事、没事,”魏宏伟看着这辆吉普车,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那我就不送了哈哈哈,你们慢走。” “好,您留步。” 魏宏伟目送着吉普车驶远,呵出的白雾在眉毛上凝结成霜。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定要来啊,一定、一定、一定要来啊! …… 郑丽荣拿着剪刀,看着女儿这一头狗啃似的头发,愣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才好。 半晌,她放下剪刀:“得,等会儿去找理发师傅吧。” 郑珊望着她,无辜且茫然。 林念禾嗑着瓜子,扑哧一声就笑了。 郑丽荣坐下来,瞧着换了身衣服的女儿,问她:“珊珊,你要是想每天跟他们打乒乓球,那就得回省城上学……咱不去你以前那学校,妈给你换一个。” 郑珊以前读的学校就在家附近,白波那事儿几乎无人不知,郑丽荣担心同学会说啥不好听的又刺激到女儿。 郑珊一听说要回省城上学,立即转头看向林念禾,满眼不舍。 林念禾揉揉她的头,柔声说:“我会来看你的。” 郑珊不说话,红了眼眶。 她挪蹭到林念禾身边,依偎在她身边。 林念禾把她抱在怀里,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儿,轻声说:“珊珊,省城离兰县有些远,不能两边都要,所以你得考虑一下……” “或者你不想离开十里大队的话,我们也可以只在寒暑假来这边,但这样的话,平时你在十里大队就没有很厉害的人能陪你玩儿了。” 郑珊以前并没有做过这样两难的选择,她抿着唇,左右为难,两边都舍不得,两边都想要。 郑丽荣看女儿这样为难,既心疼又欣慰。 欣慰的是女儿这般粘着林念禾,必然是与她关系极好,林念禾如她承诺的那般,对她的两个孩子很好很好。 郑丽荣看郑珊哭,心疼地问:“妹子,真没有能陪她玩儿的?” 她女儿最护头发,能为了打球一剪子把头发剪了,可见她是真的喜欢。 林念禾叹了口气:“体育老师都打不过她。” 郑丽荣:“……” 好嘛,是她小看自己女儿了。 郑珊默默掉眼泪,做不出选择。 林念禾只能说:“珊珊,我们先去修剪一下头发,这件事慢慢想,不着急的。” 郑珊终于给出了一点儿回应:“嗯。”她的声音很轻。 郑珊的头发实在不容易修剪,理发师傅只得给她剪了个男孩子似的球头。 “幸亏是冬天,”师傅说,“戴帽子捂一冬,开春就长长了。” 郑丽荣付了钱,给郑珊戴上帽子,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咱回家,晚上妈给你包饺子。” 她又看向林念禾:“妹子,想吃啥馅儿的?” 林念禾笑着摇头:“你们娘俩聊体己话吧,我去找我对象。” “哎,对了,你这对象也处挺长时间了,啥时候结婚?” “……” 可能……还得几年。 晚上,郑珊依偎在郑丽荣的怀里,突然问:“妈,今天你咋不去?” 郑丽荣拍她的手顿住,片刻后,她说:“咱家是干黑市的,妈怕有人认出来对你不好。” 她捡起这摊买卖是迫不得已,这买卖虽然来钱快,但到底是被人看不起也不能见光的。 郑珊又问:“妈,要是我当上冠军了,是不是就不用干这个了?” 郑丽荣捏着她的脸笑道:“咋了?这就想养活妈了?” 郑珊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了妈妈的臂弯。(本章完) 第648章 这活儿真不敢接 当郑珊趴在林念禾的耳边,告诉她自己要留在省城时,小姑娘的脸是红的。 她垂着眼睛,不敢看林念禾。 她感觉自己背叛了林姐姐。 林念禾倒没觉得被背叛,她只是惊讶。 省城对于郑珊来说有着最痛苦的回忆,她以为她不会回来读书的。 难不成是因为不堪忍受她那总想把奇奇怪怪疑似食物的东西往她嘴里塞的弟弟?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林念禾抱着她,轻声问。 郑珊红着脸,她瞄了一眼郑丽荣,见妈妈没有看自己,这才小声说:“我想当冠军。” 郑珊不知道冠军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妈妈并不喜欢黑市,她是没办法,她要养活她和小弟。 她还知道,高年级的彩兰姐因为是他们班的第一名,彩兰娘总是被尊敬的,最泼的人见着她也会羡慕地说上一句“彩兰有出息啊,以后你可要享福了”。 她也想别人羡慕她妈妈。 她也想让她妈妈享福。 仅此而已。 林念禾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些许意味。 她轻轻点头,笑着说:“我也觉得你能当冠军,你刚打球一个月就打遍全村无敌手了,多练几年,一定能当全国冠军!” 听到林念禾的鼓励,郑珊长舒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 小姑娘笑得灿烂,眼睛弯弯的。 郑珊朝林念禾伸出小手指:“以后我拿了金牌,送给你。” 林念禾也伸出手指,与她拉钩。 “好呀。” …… 郑珊离开了十里大队,最懵的人是白小军。 他只是考了个试,他姐就回家了? 那他呢? 他是不是也得回去啊? 白小军是不想的。 村里多好啊,村里有无数好玩的,还有牛娃哥。 他不想回,郑丽荣也没逼他,他这年纪在城里不能上学,反倒是在村小,学得还像模像样的。 反正有伍根茂和曹石建照顾他,郑丽荣倒也不担心。 林念禾和郑珊两个人走,她一个人回来。 队长叔差点儿以为她把孩子弄丢了。 “珊珊去省队练乒乓球了!” 林念禾叉着腰,从村头走到村尾,数九寒冬没人在外边闲晃,她只能去大队部用广播喇叭把这个好消息播诵三遍。 “好家伙,珊珊丫头平时不声不响的,这是闷声干大事啊!” “林丫头,你来,进屋来……跟婶子说说,珊珊咋去的省队?” 林念禾从回来开始,嘴就没停过。 乡亲们除了为郑珊感到开心外,也有几个动了心思——有的孩子真不是学习的料,费劲吧啦的没见他偷懒,但就是考不过别人那一边玩一边学的。 动心思的人多了,李大和一天能听八遍,不禁也有了些想法。 “丫头,你说咱村里那些小崽子是不也能去练体育?那一个个挨揍时候跑得嗖嗖快。”李大和问。 “这个……”林念禾想了想,还是选择说实话,“队长叔,其实练体育不比学习简单,全世界那么多人,冠军只有一个,您想想,那竞争不比考大学还大?” 李大和:“那让他们踢足球?那一队人都是冠军。” 林念禾想到了那个未解之谜,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您该不会是想让孩子们组个足球队吧?” “咋样?”李大和的眼睛很亮,跃跃欲试,“咱试试呗,他们在哪都是跑。” 林念禾试探着说:“咱组个女子足球队?” “啥啊,咱村的丫头学习都不差,我是说那帮臭小子。” 林念禾:“这活儿我真的不敢接。” “全村好几十臭小子,还弄不出来一个足球队了?” “瞧您说的,七亿人都挑不出来十一个会踢球的,您让我从几十个人里挑?您这纯属为难我。” 林念禾的吐槽李大和当然听不懂,他拧着眉头叨咕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死心地又问:“真的不行?” 林念禾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后说:“体育这方面天赋还是很重要的,就像我,除非您弄头老虎过来追我,不然我连倒第一都跑不出来……” 李大和:“嗯,我知道。” 林念禾假装没听到,继续说:“前几天我与汪叔提过一次办运动会的事儿,他建议我不要提这个建议,您说咱等到开春的时候,联合所有中小学办一次运动会怎么样?” “然后呢?” “找解先生把市队的教练请过来,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李大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能行。 “挺好!我这就去找汪小抠商量。” 队长叔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林念禾也要回知青点,远远地落在他后边。 她现在只负责动动嘴出主意,具体操作根本不需要她来插手。 甚至很多时候,他们连主意都不用她出。 “最近的参与感有点儿低啊……” 小林同志有些寂寞。 想搞事。 啊不,是想参与到十里大队的蓬勃建设中。 …… “王婶,我之前去了趟北大荒,那边有白桦树树皮做的相框,可好看了,您说咱把这个发展成产业怎么样?” “你疯了吧?” “没啊,我最近精神状态挺正常的。”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话你总该听过吧?” “嗯啊,听过。” “把树皮扒了那树不就死了吗!为了个破相框把一片林子都舍了?” “啊,那算了……” …… “哇哇哇救命啊!我娘要打死我啦!” “小兔崽子你别跑!” “哎呦,张婶您这是干嘛呢?别打孩子,有话您好好说,铁柱都这么大了,能听得懂道理,您跟他慢慢说……” “他拿浆糊把他爷屁股粘上了!” “……” “您注意点儿,别把自己手打疼了……要不我给您拿个擀面杖过来?” …… “舅爷,我发现我最近干啥啥不行,除了胃口挺好睡觉挺香,我好像突然就废了。” “傻丫头,合计这些干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您是说一时的坎坷不算什么,我沉淀一段时间后必定能大有作为?” “我是说日子还长,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 (没啥,就是想给宝子们说文里能插图了……网图,侵删。) 第649章 雪里的女人和孩子 过了几天招猫逗狗的日子后,林念禾又被关舅爷泼了盆冷水。 这大冬天的,老爷子非得泼冷水。 差点儿把她的心都冻上。 不过关舅爷还真把林念禾泼醒了—— 谁规定十里大队没了她就不会转呢?谁要求乡亲们没她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世界主角是卡帕萨大叔,不是她林念禾。 她冷静下来,沉下心来好好过她的小日子。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上蹿下跳想要做点儿大事的时候总是一事无成,放下执念后事情反倒找上门来了。 林念禾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因为第一节不是她的课,加上起迟了,便晚了一步独自去学校。 今天下着大雪,风也大,走三步退两步,在外边站两分钟就得变成雪人。 西北风猖狂咆哮,放肆地展露威风。 “哇——哇——” 风雪中,夹着一丝被吹散的啼哭。 这声音比猫崽子叫唤响不了几分,被风雪声裹挟着,除非耳力惊人,否则根本听不见。 林念禾停下脚步,掀开帽子仔细听。 “哇——哇——” 那声音更小了,但可以确定不是幻觉。 林念禾立即四处张望,边寻找发出声音的人边试图分辨出他的位置。 在大雪天找人实在是艰难,左一个雪堆、右一个雪堆,入眼皆是白茫茫。 风雪迷了眼,几乎看不清前路。 林念禾索性闭上眼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终于,她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个雪人。 是个女的,脸已经发青了。她的棉袄倒是不破,瞧着像摔倒磕碰到头晕过去的。她的怀里鼓鼓囊囊,是个孩子。 “喂、喂?” 林念禾拍了她两下,没反应。 她怀里的孩子也不大好,只是被母亲用体温温暖着,还有意识。 林念禾没多想,解开两颗军大衣的扣子,把孩子从女人怀里抱出来塞进自己怀里。 小孩儿冷得像是个冰块,冻得林念禾打了个寒战。 她也没时间多想,赶紧跑进旁边的人家中,甚至都来不及分辨那是谁家。 “嚯,林丫头你咋了?”赵寡妇正在做头花,瞧见林念禾闯进来,下意识拿起扫炕用的小扫帚,“咋了?有坏人?” “没,”林念禾站在门边,免得自己一身雪水踩脏了地,“赵婶,外边有个女的,我看是冻僵了,怀里还有个孩子,我弄不动她,就先把孩子抱进来了。” “啥?” 赵寡妇吓了一跳,赶紧从炕上下来,一边穿棉袄一边扯着嗓子招呼:“香琴!赶紧出来,外头有人!” 说着,她朝林念禾说:“炕上热,你别把孩子放上去,等我回来的。” 林念禾知道冻僵的人不能直接碰热东西,应了一声让到一边。 屋子里暖和,孩子咿咿呀呀地哼哼着,黑亮的转啊转,一点儿都没有到了陌生地方的不安。 林念禾看这孩子有点儿眼熟。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外边传来赵寡妇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怀里抱着孩子,林念禾也不敢再出去,只得扬声问:“赵婶,怎么了?” 没有回话,但不多时,赵寡妇和余香琴就抬着那个几乎冻僵的女人进来了。 赵寡妇的脸上冻着泪珠,被热气一扑才化开流下来。 林念禾下意识又看向那个女人。 刚才风雪交织,她的脸上结了霜花看不清面目,如今林念禾才看清楚—— 赵翠花! 难怪她摔倒在赵寡妇家门口。 赵翠花已经没了知觉,但还有口气,赵寡妇把她的衣服扒了,和余香琴一起用雪搓她的皮肤,直到雪化了,人有热乎气了,这才兑了热水倒进桶里。 赵翠花脸上的青色渐渐退了,呼吸也平稳了些。 赵寡妇这才想起来接过孩子,见小家伙没啥事,长舒口气,兑了点儿糖水喂她。 “香琴姐,翠花头磕伤了,我去拿点儿药过来啊。”林念禾轻声说,“我再去大队部给火柴厂打个电话,让姐夫回来一趟吧?” “哎,行,你小心点。”余香琴正忙着,闻言应了一声,又说,“你别说是翠花出事了,要不他虎了吧唧的在出啥事。” “行,我明白。” 林念禾去了大队部,正巧李大和在,她把事情说了以后,李大和不禁疑惑:“这大雪天她咋带着孩子回来了?” 念叨了一句,他斟酌片刻,拿起电话给火柴厂打了电话,只说大队里有事让赵壮实回来帮忙,没提赵翠花的事。 “要不给贺叔打个电话问问?”林念禾建议。 “嗯,是得问问。”李大和拧着眉头,拨通了九里大队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那头吵吵嚷嚷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老贺,俺们家翠花一大早上带孩子回娘家了,咋回事?”李大和开门见山。 “翠花到家了?那就行!”贺爱民长舒口气,看来他也知道了这事儿。 “到底咋回事?”李大和感觉到事情不对,声音都变了。 他依旧没说赵翠花出事。 “别提了!老李家这糟心玩意儿,兜里宽裕了竟然敢跑出去耍钱,昨晚上要债的来堵门,差点儿把他闺女带走卖了!他娘的……翠花到家了是吧?没啥事吧?” 李大和眯了眯眼,说:“能有啥事儿,就是孩子一回来就哭,问啥也不说,我还以为是李家小子把她打了……老贺,我话撂这儿,翠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老李家那瘪犊子敢过来,我掰他两条腿!” “哎,看你说的,要掰也是我掰!” 电话挂断,李大和拧着眉头戴上帽子,朝林念禾说:“你去上课吧,我去老赵家瞅瞅。” 电话里的内容林念禾也听到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罐药膏:“翠花摔倒的时候撞了头,队长叔您过去的时候帮我把药给他们带过去吧。” “你咋还随身带这玩意?” “我怕孩子们跑跑跳跳摔到嘛。” 林念禾给的理由无懈可击,李大和没多想,拿了药罐往外走。 林念禾跟在他身后,问:“队长叔,咱们这儿还有赌钱的地方?” “哼,”李大和冷哼一声,“不着调的玩意儿哪都有,就他们绝不了根!” 这话林念禾深感赞同,别说现在了,世界末日了赌狗也没学好呢! 第650章 激进派和保守派 李大和没把赵翠花晕倒的事告诉贺爱民,主要是担心老李家借这由头跑来假惺惺。 就算要见面,也得等赵翠花康复了再说。 不然抽人使不上劲儿。 赵翠花还算幸运,幸亏是林念禾路过——换一个人来,在路边来回走八趟也未必听得到孩子的哭声。 她昏沉沉睡到中午才睁开眼睛,醒来时,正是赵家最乱的时候。 现场的人分为两派:激进派和保守派。 激进派想要去剁了赵家姑爷的手爪子; 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了。 “剁不剁手以后再说,我小妹我自己都舍不得碰一根指头,他敢害我小妹丢了半条命——别说是翠花自己摔着的,他不干那瘪犊子事儿,我小妹能一大早上的冒着雪带孩子回娘家?” “当初我就看上他老实本分了,不然图他家啥?图他家那三间破房子和一屋子的妯娌啊?大队长你可得给我们翠花做主,这回是命好碰见林丫头了,要不然她娘俩命都得没了!” “离婚!必须离婚!孩子得归咱家,他家不干我就带翠花回我娘家,让他一辈子都看不着孩子!” 赵翠花的眼睛转了转,泪珠顺着太阳穴滑落,打湿了枕头。 她张了张嘴,弱弱开口:“娘……” 赵寡妇没听见。 她正拉着余香琴的手感动呢。 “哥……” 赵壮实没听见。 他正让李二墩去码人准备干架呢。 “嫂子……” 余香琴没听见。 她正撇着嘴甩赵寡妇的手让她有点正事儿别整这出呢。 赵翠花:“……” 感动,但好无奈。 终于,王红注意到了她。 “行了!都别吵吵了,花儿醒了。”王红兑了点儿温水,凑过去把赵翠花扶起来,说,“慢点儿喝,别烫着。” “哎呦我的儿,你可算醒过来了!”赵寡妇肿着眼睛跑到炕边,瞧着赵翠花苍白的脸,眼泪又掉下来了。 赵翠花就着王红的手喝了大半杯水,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像被人套麻袋狠踹了一通似的,头也疼、嗓子也疼,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娘……” 她刚张开嘴,眼泪就掉下来了。 “别哭了啊,这算啥事儿,有娘呢。”赵寡妇倒是坚强起来了,拿了药过来说,“听话,先把药吃了,你还发烧呢。” “孩子呢?”赵翠花问。 “她啥事没有,你李婶带她去你王家嫂子那吃奶了,”赵寡妇把药喂到她嘴边,“就让孩子在你嫂子那睡会儿,省得吓着她。” 赵翠花放了心,把药吃下了。 苦味还没在唇齿间蔓延,她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糖。香甜的奶香味顿时赶走了苦涩。 “花儿,跟娘说说,到底咋回事?”赵寡妇拉着她的手,眉头紧皱着。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们知道的也仅仅是李大和从电话里得知的内容。 风雪太大了,赵壮实想让人出去打听消息都难。 回想起昨晚,赵翠花的眼睛不禁又红了。 她怀孩子的时候害喜严重,整天没有精神,根本顾不上李钢去干了什么。生孩子的时候又难产,坐完月子又养了三个月才算完全恢复过来。 她生的是女儿,在家里嫂子和小姑子总是挤兑她,连带着婆婆也懒得多管。 孩子的吃喝拉撒都要她一个人管,她又怕孩子以后没好日子过想多攒点儿钱,除了干活就是做头花,整日忙得不抬头。 就在她怀孕、拼命生孩子和沉迷挣钱养女儿的时候,李钢被拽去打牌了。 最初还只是玩个乐子,不沾钱的。后来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什么小赌怡情…… 但凡与“赌”沾边儿的,哪有什么怡情的? 牌局越玩越大,李钢有输有赢。 直至上个月,他们几个去了县里的一个牌庄。 一个晚上,李钢欠下了八百块钱。 其中七百九是借的印子钱。 李钢当然不敢告诉家里,但这钱又必须得还。 钱从哪儿来? 李钢能想到的唯一一种挣大钱的办法就是打牌。那夜的输被他归结为运气不好,他义无反顾地又扎进了牌局。 其间有输也有赢,截止到昨晚,他连本带利欠了牌庄两千块。 要账的来家里了,这事儿终于漏了。 他娘把家里存的二百五十块都给出去了,对方仍不依不饶,要带走孩子,说三天内不还钱就把孩子卖了。 赵翠花原本是被这突发情况吓懵了,但一听说要带走她女儿,她瞬间醒过神来,操起烛台见人就砸。 她太疯了,又报出赵壮实的名字,这才让那些人暂时放弃了把孩子带走的念头。 不过临走前他们把家里值钱的都翻走了,还说三天内不还钱就剁李钢一根手指头,再不还,继续剁。 这么一笔巨款,几个嫂子可都不想管,竟还有人说一个丫头片子就能解决的事儿,赵翠花不开眼才拦。 看着他们异样的眼光,赵翠花慌了,握着菜刀守了女儿一宿,第二天天亮就跑了出来。 “娘,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翠花的眼泪哗哗掉,靠在赵寡妇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赵寡妇恨得咬牙切齿。 “你缺心眼啊,”赵寡妇气得骂她,“他们家不待见你娘俩,你咋一声不吭?” 赵翠花回娘家时永远在笑,提起谁都说好,赵寡妇去李家的时候,他们也都装得像个人似的。 赵翠花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哭。 “他娘的,我弄死他!” 赵壮实气红了眼,捏着拳头就要出去。 他刚走了两步,关舅爷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去啥去?你把人打死了,然后去蹲笆篱子挨枪子,你娘你媳妇你妹子都不管了?” 赵壮实梗着脖子:“那咋办?” 李大和也给了他一脚,转头问赵翠花:“翠花,你说,是离婚还是咋?你要想离婚,我就去找老贺,耍钱卖孩子,这事儿没得说;你要是不想离,咱就商量个章程出来,把事儿了了。” 赵翠花张了张嘴,那句“离婚”却说不出口来。 离了婚,她去哪儿呢?娘和哥哥不嫌她,但嫂子会不会不开心? 她…… 她迟疑着,其他人也没说话。离婚可不是小事,这主意他们不敢出。 “你合计啥呢?这完蛋老爷们儿你不跟他离婚还留着过年啊?” 别人不敢,余香琴可不会想这么多,直接嚷出来了。 第651章 肩负重担的崽崽 余香琴的脑子向来追不上嘴,她说这话的时候压根儿没多想。 “麻溜儿的,赶紧离了,和他们断干净。”余香琴翻着白眼,替赵翠花做了决定,“你搁家养病,我去给你收拾行李,今儿就搬回家来。” 赵壮实摩拳擦掌:“媳妇,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啥?干架啊?”余香琴一脚把他踹了回去,“你在家待着给花儿做饭,我和妈过去。” 赵壮实面对家里这仨女的怂得要命,闻言立即不吱声了,郁闷的挪到墙角蹲着。 李大和抽完最后一口烟,点头:“行,红子,你跟我一起过去,咱多带几个人,不跟他们废话,今天咱把翠花的东西拿了就回来,等她病好了再去办离婚。” “走!” 他们不是走过去的,也不是做牛车或骑自行车,李大和叫了火柴厂的货车过来,拉着半车人直奔九里大队。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把李家的房子拆了呢。 …… 林念禾下了课想去瞧瞧赵翠花的伤,王淑梅和温岚听说后也与她一起来了。 “花儿,你怎么样了?” 林念禾到时,赵翠花刚吃完了午饭,正靠在被摞上抹眼泪。李婶已经把孩子抱回来了,小家伙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翠花已经知道了今早是林念禾把她救了,瞧见她,赶紧擦干眼泪道谢:“念禾,谢谢你救了我们娘俩,我……” “哎,别说这些,你好好躺着。”林念禾把她按住了,试了下她的体温,依旧滚烫,“吃药了没?” “吃了。”赵翠花满眼感动,只是笑容很勉强。 “婶子他们呢?”温岚左右看看,只看到了个小媳妇似的赵壮实。 “他们去给我拿行李了,”赵翠花吸了吸鼻子,“我不跟他过了。”她的声音中带着苦涩的哽咽。 “哎,那余香琴咋没喊我一起呢!” 岚姐皱起了眉头,对余香琴扔下她自己去干架很不满。 王淑梅把她扒拉到一边,细心的给赵翠花掖好被角,又对赵壮实说:“你去歇会儿吧,我们陪着翠花。” “嗯,那行。”赵壮实急需发泄情绪,便拎起斧头去院里劈柴。 王淑梅看孩子睡得香,有意岔话让赵翠花别想伤心事,便陪她说些带孩子的闲话。 闲扯了一会儿家常,林念禾见赵翠花心神不宁,便问她:“花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没告诉赵婶他们?” 她这模样不像是担心,反倒像做错了什么事。 “啊?这……”赵翠花眸光微闪,咬着下唇不吱声。 “花儿,这里就我们几个,你要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告诉赵婶的,跟我们说说也好,哪怕办不成,就当是说出来松快松快心思了。”林念禾担心她隐瞒了大事,哄着她说实话。 赵翠花迟疑了一会儿,大概是憋在心里太难受,便叹了口气,小声说: “牌庄里的人把我姥留给我的金镯子拿走了……我不敢告诉我哥,要不然他非得去抢回来不可……你们千万别告诉他们,那些人我们惹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疼……” 赵翠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念禾听着,心中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事就好。” 赵翠花明白她是好心,强笑着点了点头。 她们仨陪着赵翠花说了会儿话,赶在下午上课前回到了村小。 这边刚上课,那边去搬行李的人也回来了。 他们那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老李家的人倒是想拦,但没理也没面子,骂骂不过、打打不过,就连撒泼都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赵翠花娘俩的东西都搬走。 临走前,李大和撂下一句狠话和一句通知: “从今儿起,你们老李家的人敢来我十里大队一步,我就带人来砸你家房。” “一个星期之后,上午九点,李钢你自己到公社去,办离婚。” 李家人敢怒不敢言,只有在车开远了之后才敢骂几句。 “闺女,好点儿没?” 赵寡妇进屋直奔赵翠花,想摸摸她的头,又担心自己身上凉冻着她。 赵翠花点了点头:“娘,我好多了……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他敢!”赵寡妇翻了个白眼,笑了,“你没看见,你嫂子把他们一家子骂得都抬不起来头,哈哈哈,还是得多念书,有文化骂人都不重样。” 她说着,瞧了眼孩子,念叨着:“以后咱家大宝也得好好念书,要不然骂街都骂不过。” 赵翠花:“……” 余香琴:“对!” 赵壮实端着两碗面进来,放到炕桌上闷声问:“娘,这事儿就完了?” “完啥?”赵寡妇把面条里的鸡蛋放进余香琴的碗里,“等会儿你去杀两只鸡,晚上我做了给大伙送过去,死冷寒天的不能让大家伙白忙活。” 赵壮实:“……” 他问的也不是这事儿啊。 余香琴又把鸡蛋夹回到赵寡妇的碗里,还警告似的说:“赶紧吃,你闺女有病了你得伺候,别啥都指望我。” “小兔崽子你咋跟你娘说话呢?不指望你指望谁?你还打算让我挑水劈柴啊?” “那你是让我干这活儿?” “我让你干你不会让你爷们儿干啊?” “那你直接让你儿子干不行?非得搁我这绕一圈儿干啥?” “兔崽子……宝儿!好好念书!以后帮姥骂你舅妈!” 宝儿:“……?”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但就在她还是个崽崽的时候,她便被姥姥委以重任了。 余香琴今儿有些忙,吃完面后一边跟赵寡妇斗嘴一边把赵翠花的行李归置妥当。 赵翠花出嫁前住的屋子被油印机占了,油墨味道重,住人是不行了。 余香琴说:“花儿你先凑合跟娘住几个月,等开春了咱挨着东屋给你盖个新房子。” 赵寡妇拒绝:“不用,我们仨住一起正好,又不挤。” 余香琴:“你睡觉打呼噜,你猜花儿烦不烦你。” “小兔崽子你过来!离近了说!” “你当我缺心眼啊,知道你要揍我我还往你跟前儿凑?” 赵寡妇:“啊……造孽啊……” 第652章 深夜团建活动 赵翠花病了五天。 这五天宝儿吃起了百家饭,每天都有家里有小孩的婶子上门,带宝儿去自家媳妇怀里蹭一口奶。 林念禾也给孩子拿了奶粉,附赠半麻袋老鼠夹子。 赵壮实看见那玩意儿就觉得浑身疼——总觉得其中某几个上边还沾着自己的血。 赵寡妇明白林念禾的意思,沿着自家墙根围了一圈儿老鼠夹。 时隔一年半,赵壮实总算知道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栽的。 不是他没挑好地方,而是不管他挑哪,面对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结局也只会有一个。 这老鼠夹子还真的逮到了大耗子。 虽然李大和临走前放下了狠话,但李钢哪会死心? 他想得倒是通透——只要他把媳妇哄好了,啥打断腿砸了房之类的不都是废话? 李钢现在也后悔,感觉自己猪油蒙了心,脑子发昏了。 他在家的时候跪在他爹娘面前痛哭流涕,一边抽自己大嘴巴一边忏悔,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耍钱了。 他爹娘信了,硬是顶着几个大儿子大儿媳喷火的眼神把这祸事接了,老两口这几天借遍了亲戚朋友,把这辈子没低过的头都低遍了。 李钢也没闲着,打算把媳妇孩子接回家,再向丈母娘借点儿钱。 月黑风高夜。 李钢摸进了十里大队。 这一路上他也没见着有人巡逻,不禁放下心来——果然,大队长只是说说而已,赵翠花又不是他家孩子,咋可能真放在心上? 但他还是没敢敲门,害怕惊醒了赵壮实先挨一顿揍。 他,翻过了墙…… “啊——” 一声尖叫,在十里大队上空飘啊,飘啊,久久不散。 知青点里,林念禾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套上军大衣就往外冲,出门前还不忘抓一把瓜子。 王淑梅也被吓醒了,和温岚一起出门看,就瞧见一道黑影嗖的蹿了出去。 温岚一脸懵,揉揉眼睛:“啥玩意儿过去了?” 王淑梅:“林念禾。” 她俩去到前院,还没站稳,就见着又一道黑影蹿了出去。 这次王淑梅也懵了:“那是什么东西啊?” 孙光辉:“谢宇飞。” 王淑梅:“……” 这……别人是凑热闹,他俩是紧急集合? 受这俩吃瓜积极分子影响,知青点众人也拎上马灯出了门。 林念禾出门的时间早,奈何跑得慢,没一会儿就被谢宇飞追上了。 “小禾,你慢慢跑,我先……” “四哥!搭个顺风车!” 黑灯瞎火在雪地里走难度忒大,冷风灌进嘴里,冻得牙齿都痛。 这种时候,必须得找个苦力啊! 林念禾没有丝毫犹豫,助跑、起跳,直接蹿上了谢宇飞的后背。 谢宇飞:“禾姐,你现在看热闹都懒得自己跑了?” 林念禾干笑着咳嗽两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快跑,一会儿打完了。” “得嘞!” 谢宇飞迈开大长腿,背着林念禾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幸亏谢宇飞跑得快,再晚到一分钟,这场单方面的圈踢就要结束了。 刚到目的地,林念禾就从谢宇飞的背上跳下来,很不厚道地越过他钻进人群。 “让、让我也踢两脚!” 她拼尽全力只挤进去了一条腿,凭感觉踹了两脚,也没分清楚自己踹的是哪儿,为避免伤害过低,她还用力碾了两下。 林念禾这最后两脚踹完,人群里的李大和紧急叫停:“行了行了、都别打了,看看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揍的是谁,不过可没人会说自己早就知道了。 人群在往外散,偏偏还有人往中心挤。 有人提醒:“别挤了、别打了,大队长说了,先看看是谁。” 来人仰天长啸:“让让、你们都让让!让我进去!我是赵壮实!” 众人:“……” 只能说农闲太无聊,好不容易来个找揍的,大家热情太高,主家愣是没抢上头茬儿。 赵壮实挤进去,瞧了李大和一眼,得到首肯后,他立即按着林念禾编好的剧本,一把抓住躺在地上哎呦个不停的人形生物:“哈!让俺看看你——是——谁——” “啊!竟然是你!李!钢!你这个卖女儿、害妻子的杂种赌狗,你怎么还敢来我家?你害得我妹妹还不够——惨——吗?” 听着那过分抑扬顿挫的台词、看着那矫揉造作的表演,林念禾惊得直接把瓜子仁吐了,把瓜子壳嚼得咔咔作响。 她大半夜从炕上爬起来,他就给她看这? 而且,她有必要澄清一下,虽然剧本是她写的,但演员的演技和台词真不是她教的! 跟她没关系! 李钢被揪着衣服,晃悠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身狼狈,脸上还印着两个格外清晰的脚印。 林念禾看看那熟悉的鞋底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鞋,总算知道自己刚才那两脚踩在哪儿了。 李大和大概也嫌赵壮实演得烂,打断他的表演进行下一环节: “李钢,你来干啥?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们家人进十里大队?你当我跟你闹笑话呢?” 李钢被揍得脑袋发空,一张嘴,吐出了两颗门牙。 林念禾:“有一说一,这俩门牙的演技可比赵壮实好多了。” “我、我……” 李钢说话漏风,“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下文来。 “没啥好说的,送派出所吧!”冯伟挤了进来,“小山,你去开车,大半夜翻墙头,不是耍流氓就是贼!” 十里大队这几天就等着李钢送上门呢,火柴厂的货车每天晚上都停在村口,只为第一时间把李钢送进派出所。 “不、不……” 李钢的脸上都没了血色,“我我我我是来找我媳妇孩子的……我不是贼……” “呸!谁是你媳妇?谁是你孩子?从你他娘的要拿我家宝儿抵债那天起,我外孙女就没爹了!” 赵寡妇叉腰瞪着他,气极了,她冲上去啪啪抽了他俩大嘴巴。 李钢哪敢躲?老老实实受了,趁着身上疼这股委屈劲儿,朝赵寡妇噗通一跪,连哭带嚎地说:“娘!我错了!我不是人!我犯糊涂了!” 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叨叨的话与跟他爹娘认错时一模一样。 林念禾这回来了兴致,与谢宇飞一起嗑着瓜子,还不忘评价:“你看,你要是能学会这招,宇国哥都能少揍你几次。” “你快别把我往坑里带了,我大哥最烦软骨头,我要是敢跪,他能把我腿锯了。” 第653章 找林念禾取名字 在这一刻,李钢的悔恨大概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再路过牌庄时能否还记得此时此刻。 赵壮实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把他踹翻在地。 “别他娘的给我娘跪,现在知道嚎,你早合计啥了?” 赵壮实想揍李钢很久了,但所有人都不许他动手冲动,好不容易等他上了门,他竟然还没挤进来。 心里窝火,赵壮实这一脚踹得格外狠。 李钢被踹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却也没力气再爬起来了。 他看着黑洞洞的天,喊:“翠花!翠花你出来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他娘的再喊我小妹一声我把你牙都拔了!” 赵壮实撸起袖子就要上。 赵寡妇拉了他一把,让他一边儿呆着去。 之前能打,那是因为乡亲们都以为村里闹贼了,打就打了;现在却不能再动手了,不然就是特意打人了。 赵壮实咬着牙退到一边,指着李钢骂:“你把嘴闭上,把我外甥女嚎醒了,我天天半夜去你家墙根底下放炮仗!” 李钢没挨揍,心里踏实了,也不管赵壮实的威胁,继续喊。 屋里,赵翠花看着窗外,眉头紧皱着:“嫂子,我出去看看。” “你去干啥?呆着,他不敢跟别人嘚瑟,万一把你磕了碰了咋整?”余香琴拽着她,不许她出门。 “可是他这么闹……”赵翠花满眼担忧,沉默片刻,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以前也不这么混啊……” “那是他以前会装!”余香琴冷哼,把赵翠花拽回到炕上,“行了,咱合计合计,给宝儿改个啥名字?” 宝儿现在的名字是李钢取的,赵寡妇嫌膈应,说离了婚连姓带名一起改了。 赵翠花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说:“我想让念禾给她取一个,她是宝儿的救命恩人。” 余香琴抬头,看她的眼神极其复杂。 赵翠花没注意到嫂子的异样眼神,依旧看着女儿。他们一早就用棉花球把孩子的耳朵堵上了,外边闹腾得厉害,孩子倒是睡得安稳。 余香琴难得在说话前动了一下脑子,委婉地说:“花儿,你听我一句劝……你翻书瞎指个字儿都比找林念禾取名强!” 赵翠花:“……?” 她的疑惑一时半刻得不到解答,外边倒是有了结果。 这个结果是乡亲们一早就商量好的——李小山开车,冯伟亲自押送,把李钢送进派出所了。 倒不是想关他,这事儿也不能把他判了,关他有两个目的。 一是告诉老李家十里大队的决心; 二是冯伟要审出那个牌庄的位置。 这种害人的毒瘤必须拔除! 事情解决了,人群也散了。 乡亲们都很高兴,因为农闲时难得有机会活动筋骨。 更有不少人趁此机会教育自家孩子: “看见没?你要是敢赌钱,我都不用别人动手,我直接把你手爪子剁了,看你拿啥赌!” 林念禾乐呵呵地跟着大家一起往知青点走,那几个跑得慢,只赶上了赵壮实的卖力表演。 “不是我说你们,揍人都不积极,你们的思想太有问题了!” “对对对,就你行,平时一步三晃,这时候蹿得比兔子还快。” “嘿,我这是厚积薄发……” …… 九里大队,李家。 李钢娘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这会儿正坐在炕梢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亮做头花。 “钢子咋还不回来?”她踢了下李老爹,“不能是出啥事了吧?” “能出啥事?”李老爹翻了个身,“这会儿没回来才好呢,这是搁丈母娘家住了。” 李钢娘想了想,觉得老伴说得有道理,长舒了口气,继续做活。 又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问:“咱凑着多少钱了?” “八百六,”李老爹叹了口气,坐起来添了一袋烟,“亲戚都借遍了……也就是今年有厂子的活儿,大伙儿手里都有富余,要是以前,我直接死了算了。” “说这话干啥,”李钢娘低声说,“先别说那些,我看老大他们几个都有了分家的意思,你看……” “咚咚咚!” “老李!” 院外传来贺爱民的声音。 李老爹赶紧应了一声,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上衣服往外走。 “大队长,咋了?” 贺爱民冻得直哆嗦,见他出来了,直接说:“你家李钢半夜去翻老赵家墙头偷东西,让人公安同志逮个正着,送派出所了。” “啥?”李老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这、这……那是他丈母娘家,咋就叫偷东西了?” “呵,”贺爱民冷笑,“人老赵家那天说得明明白白的,要跟你家离婚!再说,他去丈母娘家干啥大半夜翻墙头?” 李老爹急了,要往外走:“我去老赵家说道说道,咋这么欺负人呢……” “你可拉倒吧!”贺爱民把他推了回去,“你再去这事儿就没完了!听我的,你们家人就别往十里大队去,明儿我去给你问问。” “那、那……”李老爹这才想起来那天李大和的警告,他拧着眉头,“那行吧!” 贺爱民没再多说,小跑着回了家。 李老爹转过身,却瞧见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出现在西屋门口。 紧跟着,老二、老三家两口子也出来了。 “你们要干啥?”李老爹的心里升起抹不祥的预感。 “爹,钢子弄出来的破事儿,连累得一家子都不消停,现在我儿子在村里都没孩子跟他玩了,你说咋办吧。”李家老大开了口,“他也不小了,总不能还让我们几家给他还饥荒吧!” “你啥意思?” “分家吧。” …… 李钢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走了一宿,再回家时,家已经分完了。 李家现在已经没钱了,能分的只有房子。 就那几间屋,实在也没什么好分的。 几个哥哥的态度也很明确——兄弟一场,拿出去的钱就算了,李钢那屋他也可以继续住,只是得砌一堵墙,把他那屋单划出去,省得讨账的来闹腾连累他们。 至于老两口,从今往后他们三家每个月给爹娘十块钱养老钱,如果老两口以后有一天不想给李钢还账了,那就想跟哪个儿子住就跟哪个儿子。 说是分家,倒不如说是把李钢从家里踢了出去。 第654章 非常情况,非常办法 “小弟,你要怪就怪嫂子吧……你侄子还小,家里头这么三天两头闹,孩子也受不了……” “那帮人不是好打发的,要是真把孩子抱走了……咱老李家不能绝了根啊……” 李钢听着哥哥嫂子们的话,嘴角的笑愈发冰冷。 他们说得可真好听啊。 要不是那堵连夜砌起来的墙在那杵着,他真就要信了他们的情真意切。 李钢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小屋。 坐在冰凉的炕上,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昨晚挨得那顿打,后知后觉的开始疼了。 脱下棉袄一瞧,黑色的袄子处处是脚印。 捡起一片镜子碎片,他看到自己的嘴唇肿得像大拇指,还有明显的干涸血痂。 很显然,情真意切的哥嫂压根没看到他受了伤。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见风使舵的哥嫂、抛弃他的赵翠花。 等着吧,他一定能翻身! …… “唉……” “……” “唉……” “……” “唉!” “你没完了是不?” 冯大娘放下剪子,瞪了冯伟一眼。 冯伟郁闷地看向她,小声嘟囔:“娘,我心里烦啊。” “抓不着的坏人多了,你……” “冯大娘,在家吗?” 冯大娘还没骂完,屋外传来林念禾的声音。 “在家、在家,你快进来。”冯大娘扬声应下。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林念禾提着一个大包进来,她在门边把肩头的雪抖落赶紧,这才进门。 “大娘,昀承哥给您寄了红肠来,还有些苹果和罐头,我给您放这儿,等会儿您收拾哈。”林念禾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昀承这孩子,上回寄来的东西还没吃了呢,丫头,你跟他说,下回可别寄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先顾好自己。”冯大娘说着挪下炕,问林念禾,“你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煮完面条吧?” “我吃过了大娘,您别忙活,我饱着呢。”林念禾笑道,抬头见冯伟一脸愁容,随口问道,“冯大哥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坏人抓不着,搁那闹心呢。”冯大娘拿了一大包松子塞给林念禾,“正好你过来了,我昨儿刚炒好的,你爱吃零嘴,拿回去闲磕牙。” 冯大娘总是默默准备好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这些离家的孩子。 “谢谢大娘。”林念禾笑着接过,转而问冯伟,“冯大哥,是牌庄那些人跑了?” “唉……” 冯伟再一次长叹口气,点头:“嗯,跑了,我们一大早上过去的时候,那地儿连只耗子都没有,看着跑了好几天了。” “也难怪,”林念禾说,“李钢的事儿闹得挺大,他们应该猜到了咱们有可能报公安。” 冯伟抹了把脸,忿忿的骂:“一帮耗子,听到点儿动静就钻回耗子洞了。” 这种人也知道自己见不得光,一个个格外小心。且一般来说,赌狗是不可能去举报他们的,甚至还会自发地替他们遮掩。 若不是李钢昨晚被打懵了,又恰逢悔意爆棚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吐露那个地方。 林念禾琢磨了一会儿,说:“你也别上火,我大概有个法子,找到了跟你说。” “啊?” “啊!” 冯大娘一把拽住林念禾的手:“你一个小丫头去找那些人可不行!他们把你卖了咋整?” 冯伟也跟着点头:“对对对,你要是出啥事,我都没脸跟承哥说。” “哈哈哈哈,大娘您放心,我哪能自己去啊,我认识个朋友,他大概能帮我找到那些人。” “朋友?啥朋友?” “唔,省城的朋友。” 林念禾没说谎,她真没打算自己去,而且那个“朋友”也的确在省城。 非常情况,要用非常办法。 两天后,白波仅存的把兄弟老四带着十来个人下了火车。 瞧见林念禾,他也没太大反应,仿佛她跟他大哥的死没任何关系一样。 老四是拎得清的——如今他们的黑市还仰仗着林念禾供货,白小军又在林念禾这儿,为着以前的仇怨和她摆脸色得不偿失。 “四哥,”林念禾笑着迎上去,“辛苦您跑一趟。” “没啥,”老四的嘴角挂着笑,“小军呢?” “他在村里呢,伍根茂和曹石建陪着他,我想着咱们这事儿有些危险,就没带他过来,”林念禾解释道,“等会儿四哥跟我回村里吧,小军也特别想您呢。” “他怕是都要想不起来我了。”老四点了支烟,直接说,“就那个小赌坊是吧?办到什么程度?” 林念禾说:“如果可以,找到他们的头儿后把人留十五分钟。” “小事儿。”老四很随意的点了下头。 “哦对,还有个金镯子,若能找到,还请四哥帮我拿回来。” “啥样的?” “太具体我不清楚,是李钢媳妇的。” “成,我去问。” 老四吐出口烟,对林念禾说:“你等信吧,今天晚饭前就能完。” “辛苦四哥了。” 有的事,公安办有难度,但他们办,就很……让人意外。 老四在国营饭店吃了顿饭的功夫,手底下的小弟就回来汇报,说地方找到了。 老四抹了把嘴,带人直接去了牌庄新址。 一脚踹开门,老四叼着烟进门,他们那副“老子就是来砸场子”的阵仗吓坏了一屋子赌狗。 “兄弟,这是干啥?”管事儿的赔着笑脸上前来,“您是?” 老四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说:“我不是谁,就是听说我兄弟欠了你们一万块钱,来给他还账。” 管事儿的懵了。 啥?一万块钱? 他们从来也没放出去过那老些钱啊! 放贷也是要有限度的,他们这行讲究的是不能把人逼死,要不他们找谁要钱去? 他们坑人之前都是仔细打听过对方的底儿的,所有亲朋家业加起来的数,就是他们的目标。 一万块钱? 放眼全兰县,谁家有? “兄弟,你可能找错人了,我们没放过这老些钱啊。”管事儿的依旧挂着笑,不敢得罪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一身煞气的人。 “你他妈的算个啥?”老四一脚踹向管事儿的,“让你大哥出来跟我说话。” “这……兄弟你是谁啊?” “省城,周老四。” 还有哈,要晚会儿的(我这乱七八糟的生物钟,自己给自己翻白眼) 第655章 以恶制恶 省城,周老四。 管事儿的一听这话,顿时倒吸口凉气。 省城周四爷的名号这一年来特响亮,省城黑市一家独大,手底下小弟数不清,关系更是盘根错节,似乎就没有他搭不上话的人。 这情况是老四特意弄出来的——大哥死了,大嫂一个女人带俩孩子,名声太响对他们娘仨没好处。 张长江那事儿,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所以这些坏名声就让他这个孤家寡人来扛吧。 经过一年多以来的经营谋划,省城许多人都忘了老四还有个大嫂,郑丽荣淡出大家的视线,只有亲近的十几个兄弟心里清楚,四哥在外边横着走,回到家来永远对大嫂客客气气,大嫂说一他绝对不会说二。 老四自报家门后三分钟,牌庄的老大就紧赶慢赶跑来了。 “四爷、四爷。” 他拱着手,满脸堆笑,凑到老四身前笑问:“四爷大驾光临,有啥事儿您只管说。” 老四睨了他一眼,问:“没啥事,给我兄弟还账。” 牌庄老大姓石,叫石万元,这个名字言简意赅地彰显了他老爹对他的期望,而这家牌庄也是他老爹留给他的遗产。 “这话是怎么说的,四爷的兄弟就是我老石的兄弟,兄弟来玩哪能算钱?不知道四爷的兄弟是……” 石万元自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放出去过一万块的账,他琢磨着,可能是四爷的兄弟借口还钱跟家里多要了,这样的事儿不少见,他这儿最不缺想翻本的人。 他想结交老四,这可是条真大腿,抱稳了之后他有信心把牌庄开到省城去。 至于钱? 什么钱? 这能叫欠账吗? 这是送上门的机缘! 石万元殷勤地给老四点了烟,低声说:“四爷,您是老江湖,我们这点儿小九九瞒不过你的眼,这次是兄弟不长眼不认真佛,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你放我一马,成不?” 老四斜睨着他,冷笑:“我差你那万八千的?” “不差、不差,”石万元轻飘飘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我说错话了,四爷别跟我一般见识。” 老四沉默半晌,说:“算你有眼力见。” 石万元满脸喜色,眼睛格外明亮。 老四抽了两口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家老爷子有过交代,我们家人不许沾赌,我来也不是冲你,主要是收拾那瘪犊子,顺带跟你提一嘴——以后他再来,不许让他进,他敢缠你就打出去,留条命就行。” “哎哎,行,四爷你说啥就是啥!” “哦对,还有个事儿,”老四说,“你们前几天是不拿了一小媳妇的金镯子?” “啊,是有这事儿,她爷们儿欠钱不还……咋的?四爷你认识李钢?”石万元觑着老四的脸色,有些紧张。 “她男人跟我没关系,她哥跟我兄弟有点儿交情。”老四说,“爷们儿的事就搁爷们儿那了了,你说咋样?” “那肯定!其实我也看不上李钢那瘪犊子,我还合计等他还了账就把妹子的镯子悄悄给她送回去,省得老李家惦记呢!” 石万元净捡着好听的说,赶紧让人去把那个买主都找好了的金手镯拿过来双手奉上:“既然四爷来了,那我就不过去了,省得吓着妹子。” “成,这事儿算我欠你的。”老四接过手镯,拍了下石万元的肩膀,“以后去省城找我。” 石万元狂喜,连连点头:“四爷,咱兄弟叫啥?以后我也好多照顾点儿!” “他叫周……” 老四的话没说完,外边突然传来一嗓子:“公安来了!” 石万元还没反应过来,脖领子被老四一把薅住:“你他妈的敢算计我?” 石万元脸色骤变,也不知道是被公安吓的还是被老四唬的,他拼命摇头:“不是不是,四爷我一个放印子钱的咋可能敢报公安?” “那是咋回事?”老四突然变脸,依旧拽着他不撒手。 石万元冷汗都掉下来了:“我不知道啊!前两天我就让公安盯上了,这地方还是新换的,我……四爷咱能先跑吗?” 老四冷哼着松开他,随手给了他一巴掌:“让我知道是你的人报公安,你全家都别想好死。” 说完,老四和他的兄弟们利索的踹开窗户,翻了出去。 石万元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前发黑,管事的搀着他也翻过窗户,然而他们跑慢了几步,被围堵过来的公安追上了。 “站住!再跑开枪了!” 石万元往前看看,没瞧见他亲爱的大腿周四爷,又左右望望,没见哪个公安把他逮着,这才松了口气——不管咋说,四爷跑了,应该就不会记恨他了吧! 他拽了管事的一下,低声说:“别提四爷来过的事儿,打死都别说!” “他这是要感动华夏啊。” 距离抓捕石万元仅仅隔了一堵墙的小院里,林念禾如是感慨。 老四扑哧一声笑了,评价:“蠢。” 这点儿事看不明白还能横行乡里,只能说是兰县民风淳朴,骗子不够用。 “谢谢四爷啦。”林念禾回身,笑着朝老四说。 “可别,你是大嫂的干妹子,就和我妹一样,都是自己家人,这么大点事儿犯不着谢。”老四说,“外人不知道情况硬捧我,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他算看明白了,林念禾属于荤素都沾的,你跟她玩黑的,她找公安抓你,你跟她明着干,她找流氓治你。 尤其她还总能保证自己两只手干干净净,让人想弄她都没法子。 这种人,惹不起。 “哈哈哈,好,那我不跟四哥客气。”林念禾说,“剩下的事你就别参与了,免得落人话柄给你添麻烦,我们回村里吧,兄弟们今天先去招待所住,我都安排好了。” “行,听你安排。” 老四跟着林念禾回了十里大队,俩人找了半个大队,总算找到了跟着伍根茂曹石建在河面上刨个坑钓鱼的白小军。 老四:“难怪这小子不爱回城里。” 鱼落到冰面上,没一会儿就蒙上一层冰壳,白小军抱着鱼,也不嫌腥,乐得像大户家里的傻儿子。 “小军。”林念禾看不下去了,扬声喊他。 白小军没回头,先喊了声“禾禾姐”,转身一瞧,看见老四后顿时笑得更欢了。 “四叔!” 白小军抱着那条大鱼一路小跑,直勾勾地往老四怀里冲。 老四:“……!” 他眼疾手快一手抵住白小军的脑门,救下了自己的衣服。 “四叔!”白小军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咋这长时间都不来看我?” 老四:“你把鱼放下再说话。” “四叔,你过来,我给你烤鱼吃!” “呵呵呵,你妈还等着我回去报信,这鱼不吃也罢。” 第656章 取名权 他们叔侄俩到底要不要吃鱼,林念禾懒得管。 老四今晚在关舅爷家借宿,也用不着他操心。 她拿着赵翠花的金镯子去了赵家。 赵翠花已经康复了,这会儿正和余香琴一起做头花,赵寡妇出去串门了不在家,赵壮实倒是在院子里劈柴。 林念禾与他打了个招呼,便进屋去找人。 “香琴姐,花儿。”林念禾笑着说,“忙着呐。” “念禾,快来。”赵翠花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往里挪了挪,“上炕。” 余香琴有些纳闷儿:“你怎么过来了?” “刚从镇上回来,”林念禾说,“牌庄的人被抓住了。” “啊?” 余香琴和赵翠花都愣了。 林念禾笑了笑,看向赵翠花,继续说:“李钢剩下的账大概是不用还了。” 赵翠花皱起眉,抿着唇不说话。 余香琴扒拉了她一下:“哎,你可别犯傻,赌是改不了的,这家没了他去找下家咋整?说离就赶紧离,别犹豫!” 赵翠花摆弄着手里的头花,瞧着余香琴突然笑了:“那我不是怕一直在家里呆着嫂子烦我吗?” 余香琴:“我烦你跟你在不在家有啥关系?” “……” 林念禾忍不住乐了,她朝余香琴说:“香琴姐,帮我倒碗水呗?折腾了一天我快累死了。” “啧,行吧,这回你是真有功。” 余香琴去厨房给林念禾倒水,趁这功夫,林念禾把手镯塞到了赵翠花的手里,轻声说:“给你拿回来了。” 赵翠花看着熟悉的金镯子,眼睛瞪大了:“念禾,这……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嘘,不是我拿的,我只是转交。”林念禾瞄了一眼外边,说,“收好了,别多问。” 赵翠花紧紧握着金镯子,满眼感激:“念禾,谢谢你!我、我……” 眼见着她要哭,林念禾赶紧说:“你快憋回去,要不然你嫂子回来以为我欺负你了,准得揍我。” 赵翠花破涕为笑,赶紧抹去泪花,回身把镯子放进炕柜。 “念禾,谢谢你……”她拉着林念禾的手由衷感谢,“我想请你给我家宝儿取个名字,我娘说以前的名字膈应人,要换一个。” “啊?我来嘛?”林念禾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你是我和宝儿的救命恩人,又帮了我们家这么多……”赵翠花看着在炕上吃小手的宝儿,继续说,“我还想让宝儿认你当干娘呢,但是我娘说你还没成亲,不合适。” “没事儿、没事儿,干娘的事儿不着急,就是好好久没有人这么信任我了!”林念禾感动得快哭了,她问,“花儿,你对孩子有什么期许?想要哪方面的名字?” 赵翠花想了想,说:“也没什么期许,就想她平平安安的,多福多寿。” 林念禾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有福有寿自然平安,便说:“那叫赵福寿?” 赵翠花:“……” 她突然就懂了她嫂子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余香琴端着碗糖水从厨房回来时,刚好听到了“赵福寿”仨字。 她差点儿把水碗扣林念禾脑袋上。 “你自己听听!小姑娘叫赵福寿好听吗?” “嗯……不好听嘛……” 林念禾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片刻,试探着问:“要不叫赵有福?” 余香琴还没骂街,宝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念禾:“看来宝儿不喜欢。” 余香琴气得直翻白眼,把糖水递给她,抱起孩子哄。 林念禾看看糖水,又看看宝儿白嫩的小脸…… “赵糖水?” “你咋不说叫赵一碗呢?” “呃……主要是觉得你会抽我。” “你还真想了!” “……” 林念禾又一次痛失了取名权。 回知青点的路上,小林同志忿忿不平。 “不就是取名字嘛,赶明儿我自己生一个,谁都别想跟我抢!” …… 次日,林念禾送走了老四一行人,临行前,他们顺带和余香琴一起陪赵翠花去离了婚。 李钢始终一言不发,阴郁的表情看得人心慌。 老四皱了下眉,对林念禾说:“这小子恐怕要闹事,要不我顺手处理了?” 林念禾打量了李钢一会儿,摇头:“不用,他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犯不着脏了咱们的手。” 老四略感疑惑,却没强求。 直至半个月后,老四在黑市听说省城的一家黑牌庄把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家伙的两只手都砍了,他觉得有些熟悉,便仔细问过说闲话的人。 那人就叫李钢。 李钢死在他乡,说不准是冻死的还是失血过多死掉的,总之他死了,留下几百块的巨额债务给他爹娘。 家散了,人没了。 不知他临死前是否恨过说出“小赌怡情”四个字的人。 他是否恨过、是否悔过,注定是个迷。于此息息相关的李家人背上债务,赵翠花倒是带着孩子过得还不错。 她有手艺,能挣钱,娘和嫂子都不嫌她,眼见着胖了些,气色都比以前更好了。 林念禾近日却不大开心。 因为日前老林同志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和谢宇飞今年过年不要回京城了。 “家里当然没事儿,只是最近有些不稳当,你俩别回来了,免得有什么问题。” 老林同志语调温和,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 从去年探亲假结束就在盼今年探亲假的林念禾瞬间蔫了。 她还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要执行呢,结果所有计划都被从根源上掐灭,一个都进行不了。 唯一比她惨的大概就是谢宇飞了——他爸甚至都懒得亲自给他打电话,不许回家的命令还是林爸转达的。 知青点里,林念禾和谢宇飞蹲在门边吃烤地瓜,看着其他人忙忙碌碌收拾行囊。 林念禾:“过年回家有什么好的,那么多亲戚要走,还要被问无数遍这一年干了什么。” 谢宇飞:“就是,要是有大哥,还得挨揍。” “不回家多自由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天睡二十个小时都没人管。” “就是,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天吃八顿也没人说。” 王淑梅实在看不下去了,建议:“要不你俩过年来我家?” “真的吗?淑梅姐你说真的吗?” “淑梅姐你看你客气的……咱侄子喜欢什么?我这就去买!” 王淑梅:“……” 也不知道刚才叭叭自己过年哪哪都好的人是谁。 第657章 所有的鸡毛都是她的 大院祸害二人组到底没去祸害王淑梅一家子。 因为苏昀承回来了。 “呜呜呜,昀承哥!还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漫漫除夕夜该怎么过啦!” 苏昀承揽着林念禾的肩,嘴角挂着笑:“我陪你。” “嘤嘤嘤,承哥!你终于回来了!除夕晚上我要跟你住!” 苏昀承:“滚。” 苏昀承虽然双标,但毫无疑问,他回来后,两个作天作地的熊孩子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开始研究置办年货了。 说是置办年货,实际真没什么可准备的——纺织厂和火柴厂都发了丰厚的福利,米面粮油糖茶酒布,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发的,只要是给厂子干活的,不管正式工还是零工,人人有份。 这两个厂子算是走在了时代前沿,深切的展现了什么叫“月薪二十,富得流油”。 十里大队也在琢磨办年货,几天前李大和就通知了,要组织人上山逮野鸡和兔子。 村里的壮劳力和留在大队过年的知青都跟来了,年轻人们说说笑笑,声音大了免不得挨长辈几句呵斥,说他们吓跑了动物。 大雪封山后,山路格外难行,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膝盖,要是不留神踩到雪窝子,雪深得能没了头顶。 “谢四,你行不行啊?走几步路喘成这样,难怪宇国哥嫌弃你。”林念禾面颊红润,说话不带一丝气喘。 谢宇飞撑着膝盖喘粗气,抬眼瞪她:“你还有脸嫌我?你至少有一半路是被承哥背着走完的!” 林念禾:“啧啧啧,嫉妒使你面目狰狞。” 她被背着怎么了? 那……牛娃不也被曹石建背着呢嘛! 她又不是独一份。 林念禾不理会谢宇飞的嫉妒,把怀里的热水袋塞进苏昀承怀中:“昀承哥,你快暖暖。” “好。”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接过热水袋裹进自己怀里。 他环顾四周,给林念禾和牛娃找了一个好地方,嘱咐道:“等会儿别乱跑,就在这儿看着。” “好。” 林念禾和牛娃乖乖应下。 短暂的休整后,李大和让众人分组散开,两个老把式带几个小的四下散开,准备抓捕过年的食材。 林念禾和牛娃就站在大石头上,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家的动作,脑海里飘过的全都是小鸡炖蘑菇。 有人往雪地上撒了小米,有人扯开一张大网,林念禾和牛娃也被分到一角,两个人四只手牢牢攥着网,满眼都是惊喜。 “行了,都别说话。”李大和压低声音嘱咐一句,便退到一边去。 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连雪花破碎的声音都听得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念禾都觉得有些无聊了,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片斑斓色彩。 野鸡长得漂亮,而且会飞,身形灵活并不好抓。眼前这群野鸡瞧着有二十来只,应该是一家子集体出来觅食的。 眼前这场面,后世最高端的狩猎俱乐部也弄不出来,毕竟眼前成群结队的野鸡到了几十年后就成了保护动物。 林念禾眼巴巴的看着,手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 “别动。” 身旁的李大和用气声对她说。 林念禾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吓跑了这些小家伙。 野鸡群渐渐迈入埋伏圈,他们低头吃小米,还不知道头顶的网时刻准备落下。 “落!” 李大和一声令下,抓着网的众人齐刷刷把网按到了地上。 野鸡群终于感觉到危险,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离,却被捕网挡住去路,一个都跑不掉。 李大和接过林念禾和牛娃这边的网,朝他俩说:“你俩回去,别让鸡叨了再嚎。” 他说着嫌弃的话,身体却很诚实的把两人拦在后边。 林念禾拽着牛娃退回到苏昀承给他们找的好位置,满眼兴奋地看着大家一点点缩小包围圈,然后把野鸡一只一只从网下拽出来,捆住装进麻袋。 抓着抓着,李大和突然放了一只野鸡。 “队长叔,为什么放了它啊?”林念禾问。 “那是头儿,把他放了,明年才能再抓着。”李大和说,“抓啥都不能绝根。” 林念禾相当惊讶:“您怎么知道他是头儿?这不是长得都一样吗?” 李大和头也不抬:“看得多了就知道了呗。”言语中有点儿小得意。 林念禾不关心到底怎么分辨谁才是野鸡家族的一家之主,她更在意的是:“队长叔,我想做个鸡毛掸子,多分点儿鸡毛给我行不?” 李大和手一顿,看她的眼神格外复杂:“你稀罕的话,全村的鸡毛都给你。” 这话明显是挤兑,偏偏林念禾还有心思乐:“那可太好了,咱们说好了啊,您可不许反悔。” “这么点儿破玩意儿,值得我唬弄你?” 李大和这会儿还觉得不值得,甚至觉得自己可算是给这些鸡毛找到了好去处,不用看满村鸡毛飞的糟心景象了。 直等到第二天,林念禾拿着个野鸡毛扎的毽子过来问他一毛一个买不买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 若是以前,李大和肯定会说一句“一毛钱干点儿啥不好,买这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有啥用”,但如今,兜里富裕了,瞧着李荷花那向往的眼神,他还真的心动了一瞬,觉得买一个哄孩子也不是不行。 毕竟,大过年的嘛! 李大和心里清楚,林念禾肯定不是想把毽子卖给自己,他索性直接问:“你要干啥?摆摊卖去?” “哪能啊,那不成了倒买倒卖嘛,我哪能明目张胆地让汪叔难做呢?” “那你是啥意思?” “您说我找汪叔开个销售证怎么样?” “……” 所以,还是要卖。 李大和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缺这块八毛的?”这丫头比谁都有钱,她还琢磨赚钱,掉钱眼里了? “过年手头紧呗。”林念禾笑着打哈哈。 李大和:“说实话。” “想带村小的学生们做毽子去卖,算是社会实践课了!要让他们深切地体会到一针一线来之不易!” 李大和嘬着牙花子,瞥了眼远处到处扔小鞭的小崽子们,一口答应: “行!你赶紧把这些小兔崽子都带走!” 别管什么实践不实践的,别再这么继续招猫逗狗了就行。 第658章 卖毽子大作战 林念禾是个行动派,这事儿敲定了之后便组织起村小的孩子们开始扎毽子。 这活儿简单,鸡毛也没多少,加上村里的孩子大多有些“手艺”,一上午的功夫,他们就把这些鸡毛变废为宝,做出来一百来个漂亮的毽子。 学生们按班分成五组,分别到供销社、菜站、粮站和两个厂子门口进行兜售,由还没回乡的老师们带队。 老师是不管卖的,只负责看着孩子。 林念禾贴了一身的暖宝宝,裹着军大衣,站在背风的地方瞧着二年级的孩子们拿着毽子,一个个红着小脸儿,面对下班出来的大人,想上前兜售又不敢。 林念禾完全不管,只负责把人带到,就不再支招。 来之前他们就说好了,卖出去的毽子钱归他们自己,如果卖不出去,那就没有了。 一毛钱,这对孩子们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可以卖十根一分钱的冰棒,或者水果糖,或者新本子、铅笔。 终于,牛娃带了头,上前去拦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举起手里的毽子问:“叔叔,这是我们搜集野鸡毛做的毽子,您要不要给您的儿子或女儿买一个呀?只要一毛钱,弟弟妹妹一定很喜欢的。” 他长得漂亮,言辞恳切,被北风吹红的小脸儿看起来有些可怜。 男人愣了一瞬,接过毽子笑问:“谁让你们来卖东西的?” “是汪叔叔允许的,”牛娃一字一句说得利索,“我们没有做不好的事,老师说这是为了让我们体会挣钱辛苦。” 男人笑了,他仔细看了看毽子,朝旁边的同伴说:“别说,这帮小崽子做得还挺像样。” 牛娃立即说:“您可以踢一下试试,我们做了好久呢!” 男人还真的踢了两下,很稳当。 他想想自家的俩孩子,也觉得一毛钱不是啥大事儿,便爽快地掏出一毛钱,买了牛娃的毽子。 “谢谢叔叔,祝您阖家平安!” 牛娃捧着钱,还不忘给一个良好的售后。 “嘿,这小子嘴真甜。”男人乐了,揉了把牛娃的头,摸出一块给自家孩子买的水果糖给了他,“行了,快回家吧,大过年的别吹感冒了。” “谢谢叔叔!” 牛娃笑着朝他挥手。 有了牛娃做榜样,孩子们也不那么羞怯害怕了,白小军第一个冲上去,寻着个十八九的大姑娘,照搬他牛娃哥的那套词: “姐姐,这是我们搜集野鸡毛做的毽子,您要不要给您的儿子或女儿买一个呀?只要一毛钱,弟弟妹妹一定很喜欢的。” 姑娘的脸瞬间通红:“哎呀,你胡说什么呐,我可没有孩子!” 白小军懵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林念禾在一旁看着,不厚道地笑了。 这小子,以后可怎么办呐。 幸亏白小憨有牛娃哥,牛娃上前去,笑着说:“姐姐,那你要不要买一个自己玩儿呀?你这么好看,除了我们的毽子没有别的更适合你啦!” 姑娘的脸红彤彤的,看着两个小家伙期待的眼神,到底没忍心让他们失望,拿出自己准备看电影时买汽水的钱,买了这个毽子。 孩子们还在兜售,有的很顺利,有的碰了壁,还有一个可能是脑子犯抽了,在王小妹来兜售的时候手一挥,把王小妹推了个屁股墩。 女孩子面皮本来就薄,加上又冷又累,如今再这么一摔,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林念禾心头一紧,刚想迈步上前,就瞧见分散在各处的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围住了王小妹,把她保护了起来。 推倒王小妹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同志,他满脸烦闷,见这一群孩子过来也没好转些许,指着王小妹骂:“小丫头片子你特意的吧?我小妹昨儿刚摔断了腿,你今儿就跑过来卖毽子,你咋这么会挑时候呢!” 林念禾听见了,心中无奈。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了,下班的人这么多,王小妹偏偏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心里有火的。 “那你也不能推人啊!” “你是男人,怎么可以欺负女孩?” “你太过分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男人一脸糟心样,大概是觉得喝凉水都塞牙——他也没使劲儿啊,这小丫头咋就摔了呢?但他不想解释,大过年的妹妹摔断腿,他心里太烦了。 要不……他就把这个毽子买了?就算破财消灾? 王小妹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抹去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小姑娘含着两包泪,把手里沾上雪的毽子递给男人,声音中带着哭腔说:“这、这个送给妹妹,我、我……她一定很快就能好的……等她好了再玩……” 她说完,转身就朝着林念禾的方向跑,眼泪又掉下来了:“呜呜呜……林老师……” 林念禾把一切看在眼里,蹲下来朝她张开双臂。 王小妹一头扑进林念禾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小声哭。 “小妹乖,不哭了。”林念禾拍去她身上的雪,又让她活动了一下四肢。 冬天穿得厚,孩子倒是没摔伤,她只是委屈。 王小妹揉着自己的眼睛,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的妹妹受伤了……” “不是你的错,”林念禾帮她擦干眼泪,又拉起围巾挡住脸,“小妹,你做得很好。” “可是……” 王小妹看看自己空空的小手,更委屈了。 她没有毽子了,也没有钱。 她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一张一毛钱的纸币落在她的掌心。 牛娃笑着说:“王小妹,我的钱分你一半,我们一起花。” 王小妹睁着迷蒙的泪眼,茫然地望着牛娃。 不知何时,刚才去给王小妹讨公道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他们说: “小妹你别哭了,我们的钱也分给你。” “对对,咱们一起花。” “我的毽子不卖了,给你玩。” 看着孩子们互帮互助,林念禾的嘴角染上笑意。 旋即,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拿着毽子发呆的小伙子,凌厉的目光似乎在拷问他的灵魂—— 怎么着?你还不如一群孩子? 第659章 时间和糖 过了好一会儿,王小妹已经被同学们哄好了不再哭了,小伙子这才缓过神来,红着脸挪蹭了过来。 “那个,妹妹,对不起啊。” 他的脸臊得通红,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给了王小妹一毛钱。 王小妹有些怕他,躲在林念禾的身后不想出来。 林念禾揽着王小妹,她没有接钱,只是说道:“我能理解你心中烦闷,但对陌生人撒气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她只是一个不知情的孩子。” “对不住、对不住。”小伙子挠了挠头,声音有些发虚。 “不过这个毽子是小妹送给你妹妹的,你就收下吧,”林念禾话锋一转,笑了,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小伙子的错觉,“以后如果有机会,带你妹妹来十里大队玩儿。” 小伙子感觉这个毽子有些烫手,他还是想让王小妹收下钱。 王小妹终于探出头,说:“哥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我送给妹妹的,我娘说了,送出去的东西不能要回来,你就收下吧。” 她虽然没有钱,但是她有很多愿意和她分享的同学,她已经不难过了。 但是在卫生所里的妹妹应该还很难过吧。 她想让她也开心一点儿。 小伙子的脸更红了,他看向林念禾:“那个,同志,你是他们的老师吗?这个钱要不……” “我尊重我学生的决定,”林念禾微笑着说,“新年快乐,祝你妹妹早日康复。” “这、这……” 小伙子握着那个毽子,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这手爪子是真的欠啊…… 林念禾没再与他说什么,等孩子们都卖完了毽子,便组织起大家回家去。 他们是在距离村子比较近的纺织厂新厂门前,回去的路上孩子们也不嫌累,一个比一个兴奋,又是跑又是跳,完全没有刚才卖东西时的局促不安。 王小妹拉着林念禾的手,靠在她身边,似乎还在想之前的事。 “小妹。”林念禾突然喊她。 “林老师。”王小妹应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林念禾问。 “我在想……不知道那个哥哥的妹妹喜不喜欢踢毽子。”王小妹抬起头,望着林念禾,“林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去找那个哥哥?” “你当时知道他的妹妹受伤了吗?” “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所以你没错呀,”林念禾笑着说,“而且你已经尽全力补偿了,是不是?” 王小妹想了一会儿,用力点头:“嗯!” 林念禾揉揉她的头,轻声说:“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我们刚好碰见了,应该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帮他一把。” 王小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小声说:“林老师,其实我不喜欢那个哥哥。” “为什么呢?” “因为……”王小妹皱起眉,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的,琢磨了好半天才说,“他像喝醉酒就会打人的坏人。” 林念禾哑然失笑。 她停下脚步,把跑远的孩子们叫回来,等他们都安稳下来,才说:“假如你们有1440颗糖,你不小心弄丢了10颗,你会因为丢了的十颗糖伤心难过,而把剩下的1430颗也全部丢掉吗?” 孩子们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纷纷说: “不会呀,我还有那么多的糖,虽然丢了十颗很可惜,但不能扔掉更多的啊!” “就是就是,那不就损失更多了嘛!” “太傻了太傻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笑着说:“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我们的一天刚好有1440分钟,所以,记住你们刚才说过的话,不要因为10分钟的不快乐丢掉剩下的1430分钟。” “每一分钟都是一颗糖,它们同样甜。” 孩子们舔舔嘴唇,琢磨着糖和时间的问题。 林念禾没指望孩子们能有多深刻的认识,这个道理许多成年人都无法懂得,她只想与他们说一说,哪怕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只有一次他们能想起这些话,就算不辜负。 突然,白小军拽了拽牛娃的衣角,小声问:“牛娃哥,你帮我算算,我活这么大了,我娘应该给我多少颗糖?” 牛娃:“……” 他看向林念禾,似乎在问:咋整? 林念禾:要不打一顿? 林念禾给了他们每人一颗大白兔,孩子们更开心了。 牛娃落后两步,来到林念禾身边,把一颗水果糖给了她:“禾禾姐姐,这是我挣的,给你吃。” “谢谢。”林念禾接过来放进嘴里,笑着说,“真甜。” 牛娃笑得分外开心,他的眼睛弯弯的,对林念禾说:“禾禾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 “就是不要因为伤心过去的事耽误以后,对不对?” “对。” …… 村小的第一次社会实践成果圆满,99%的毽子都卖了出去,而孩子们收获的一毛钱也因家长们被耳提面命多次,没有被收回。 最近几天,孩子们意气风发,拿着他们顶着寒风舍了脸皮换来的巨款,逢人就说自己多厉害。 有趣的是,他们倒是没急着花掉这来之不易的钱,似乎所有人都在仔细思量应该怎么分配。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白小军,他的钱全换成了水果糖,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不过这孩子倒大方,买了糖后,分给了吴校长,分给了林念禾,分给了关舅爷,分给了伍根茂曹石建,分给了牛娃和王小妹,还给他娘他姐留了两颗。 最后落到自己嘴里的,就只有一颗。 白小军当了一通散糖童子,然后就被老四接去省城过年了。 白小军的离开像是个信号,知青点也开始有人离开。 最早离开的是温岚,她家离得远,一个月的探亲假一天都耽误不得。 岚姐临行前颇有些不放心,想把林念禾带去她家过年。 “禾子,跟我走吧,我娘看见你应该就不想捶我了。” 林念禾:“我谢谢你……给伯父伯母带好,我就不去找捶了。” 送走温岚后的第二天,几个男知青也陆续离开。 再不停地送别中,他们倒是意外的迎来了一个回家的。(本章完) 第660章 差别就是…… 孙亚菲背着大包、拎着小包,帽子歪了、衣服乱了,鞋上尽是脚印,也不知道她这一路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的天爷,这咋跟逃难似的。”王红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拉着人就往村里走。 孙亚菲笑得开心,开口嗓子却有些哑:“我今年有探亲假,想着回沪市前先回大队看看。” “你这一路上没喝水?”王红疑惑地看着她。 孙亚菲点了下头:“路上人太多了,关键是……水壶冻上了。” 她说着,晃了晃自己身上背着的水壶,连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 “出去一年了也不长点儿心眼。”王红气得直翻白眼,拽着孙亚菲进了知青点,喊道,“出来个人帮忙。” “来啦!” 林念禾一溜烟跑了出来。 “亚菲?”林念禾眼前一亮。 “念禾姐。”孙亚菲笑得更灿烂了,嘴唇干裂的口子渗出血来都没觉着疼。 王红看到是林念禾出来,无奈翻白眼:“得,我还是自己拿吧。” “王婶,您这话与直接指着我鼻子说废物有什么差别啊。”林念禾伸手接过一个小包,“怪让人伤心的。” 王红:“差别就是我没直接指着你鼻子骂废物。” 知青点的人来来走走,如今女知青宿舍倒是空下来一间屋,是之前温晴晴和温软软住的。 王红把孙亚菲的行李放下,问林念禾:“别人呢?咋就你自己在?” “淑梅姐回家帮嫂子干活了,雪姐和铁锤听说今天供销社有苹果,去买苹果了。”林念禾说,“谢宇飞睡觉呢。” “他这会儿睡哪门子觉?”王红忍不住嫌弃,长叹口气,“真是仗着没人管,全凭自己高兴来了。” “就是,太过分了,王婶您等会儿去抽他。” 林念禾给孙亚菲倒了杯温热的水,问她:“亚菲,你准备几号回沪市?车票买了吗?” 孙亚菲笑得没心没肺:“刚才下车去问了,这两天都没有票。” 王红:“那你还笑得出来。” 孙亚菲说:“我刚才在邮局给我父母打过电话啦,他们说家里一切都好,我父亲也被安排了工作,虽然辛苦些,但总比以前好得多……所以就算晚几天回去,我也没关系的。” 王红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是觉着往后几天就能有票了?” “啊?不能吗?” 孙亚菲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这倒怪不得她,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以前出门总有爸爸妈妈安排妥当,到十里大队是听从安排,去北大荒亦是如此,去年她又没有探亲假。 今年这一场奔波,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王红朝林念禾说:“去,给老汪打个电话,让他弄车票去,我给亚菲弄口饭吃。” “好嘞。” 林念禾去大队部打电话,王红则带孙亚菲回了家,给她煮了碗面条,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王欢欢和王乐乐许久没见孙亚菲,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孙亚菲抱着她们俩,把给她们买的文具盒拿出来,哄得两个小姑娘开怀不已。 “你就惯着她俩。”王红把面条端给她,又夹了块腐乳。 “谢谢王婶。”孙亚菲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眼睛弯弯的,比刚来十里大队时开怀许多。 王红坐在炕边看着她吃饭,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孙亚菲吃了两口,觉察到王红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问:“王婶,我怎么啦?” “没啥,”王红抹了把眼睛,“看你瘦了。” 孙亚菲不止瘦了,更黑了,脸蛋吹出了红血丝,哪还有当初娇滴滴的小姑娘模样。 “嘿嘿。”孙亚菲只能笑笑,低下头去吃面,热气氤氲落在睫毛上,遮去了她眼底的泪光。 王红瞧着她,等她吃完了面才拉过她的手。 之前白皙的掌心上落下了一层茧子,摸着有点儿剌手。 “累了吧?” “嗯……是有些累。” “在外头让人欺负没?” “没有,我们班长……” 孙亚菲的话顿住了。 她又有了新班长,新班长也很好,比关曼菱更温柔。 可她还是想曼菱姐。 王红还以为她是被欺负了,正要追问,林念禾进来了。 “嘶……冷死了,”她搓着手,小跑到炕边,把手贴在滚烫的炕头上才继续说,“汪叔说后天下午有趟去沪市的火车,年前最后一趟了,他想法子给弄票,让我们不用操心,走之前去他那拿票就行。” “那就行。”王红松了口气,起身说,“你们在家待着,我去跟他们说声,亚菲回来了——这一年多可没少吃你的东西,好歹来看一眼。” 王红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了。 她走了,孙亚菲才小声问:“念禾姐,曼菱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上星期刚打过电话,”林念禾说,“目前情况还好,只是冬天总有些艰难,她总是咳嗽得睡不好觉。” 孙亚菲叹了口气,说:“之前沈团与我们说的时候,大家都不敢相信,后来我们捐了款,不知道他们还够不够用。” “要不我们去给他们打个电话?”林念禾说,“上周曼菱姐说他们就要出院回家过年了。” “可以吗?”孙亚菲的眼睛亮了。 “走,队长叔今儿不在,没人管我们。” 林念禾拉着孙亚菲就出了门。 然而两人刚露头,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来看孙亚菲的乡亲们。 林念禾:“等会儿吧,估计最快也得明天了。” 孙亚菲担心关曼菱,却也不会觉得不耐烦——她也很想乡亲们啊。 孙亚菲给大家带回来许多东西,不过种类略显单一,实在是因为冬天时运输不便,北大荒的供销社里时不时就没了货,偶尔有,种类也很单一。 她想买也买不到别的。 因为孙亚菲回来,本就热闹的十里大队更热闹了些,孙亚菲这几天都没在同一个地方吃过饭。 她也终于在第二天和关曼菱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关曼菱虽然嗓音沙哑,但精神尚可,听说孙亚菲有探亲假,还特意让她替自己问候二老。 第661章 私定终身 三天一晃而过,孙亚菲要回家了。 她来时带着大包小包,走时包里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乡亲们给她拿了许多山货,榛子核桃木耳……甚至还有几只野鸡。 李大和担心有意外,还特意给她开了张证明信,分别盖了十里大队和公社的章,言明这些东西的出处,免得给她家惹麻烦。 汪潇帮忙买到的是卧铺票,林念禾把她送上车,嘱咐道:“路上小心些,有事就找列车员,到家了记得打个电话报平安。” “好。”孙亚菲连连点头,握着她的手说,“念禾姐,我回来的时候还来,给大家带好吃的。” “好,快把窗子关上,冷。” “嗯!” 又送走了一人,知青点这次真的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了。 林念禾谢宇飞都觉得不适应,王雪和苗红旗倒觉得今年比去年热闹了许多。 去年就只有她们俩,那才叫冷清呢。 临近年关,谁都不得清闲。 姑娘们忙着打扫知青点,洗洗涮涮、糊墙扫尘,忙得脚不沾地。 谢宇飞整天跟着苏昀承去买年货,每次都累得半死,直嚷嚷自己再也不想过年了。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除夕这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洒在雪上,给整个村子都镀上了一层金辉。 家家户户早早升起炊烟,孩子们从早上起就在村里疯跑,处处都是鞭炮声。 谢宇飞一早起来贴对联,远远瞧见苏昀承过来,他哈着白雾招呼:“承哥,早上好。” “早。”苏昀承朝他点了下头,问,“念禾醒了吗?” “没动静,应该还睡着呢。”谢宇飞冻得嘶哈嘶哈喘凉气,“这可比京城冷太多了,我头发都快冻上了。” “麻利点儿,浆糊快冻上了。” “好嘞。” 苏昀承本想用前院的厨房做早饭,结果刚一进门,就瞧见林念禾出来了。 她穿着件红色的呢大衣,衬得脸愈发白嫩。 “不冷?”苏昀承皱起眉,把她推进了厨房。 厨房里苗红旗正在和面,灶火正旺,暖洋洋的。 林念禾冷得直搓着手:“我这不是想应个景儿嘛。” 她真的穿腻了军大衣,再不换件衣服,她快要闹毛病了。 她想得挺美,结果只是从后院走到前院这几步路就把她冻得没脾气了。 西北风专治矫情,军大衣是她永恒的爱! 不等苏昀承吩咐,林念禾便朝他伸出手:“衣服借我,我回去换衣服。” 她实在没勇气再穿着这一身出去了。 苏昀承哑然失笑,脱下军大衣把她裹严实,嘱咐道:“多穿点儿,今天冷。” “嗯,我知道。” 林念禾一路小跑回到后院,新衣服体验卡只用了三分钟。 换回军大衣,她终于捡回了直面西北风的勇气。 回到厨房,林念禾脱下外套和苗红旗一起做早饭。 “雪姐呢?”林念禾问。 “睡着呢,昨儿晚上她睡得晚,我就没喊她。”苗红旗两手一搓,一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就落在了面板上。 林念禾:“……!” 这是什么神奇功法! 说来惭愧,她下乡也快两年了,至今不会做面食,平时吃的都是空间里的存货。 不过别人都以为她会,而且做得很好。 面对此等场景,林念禾相当坦然,直接说:“铁锤你先弄馒头,我切菜。” “行。” 苗红旗最不怕干活,她说:“你慢点儿弄,等会儿我来。” “小问题。” 林念禾和刀还是很亲的,苏昀承想接手她都不让地儿。 早饭吃得简单,二米粥和馒头,还有榨菜丝。 吃完早饭再最后整理下房子,他们就开始准备年夜饭。 十里大队这边的习俗是年夜饭下午四五点左右开吃,晚上再吃一顿饺子。 如今富裕了,家家户户桌上都有肉,知青点也不例外,除了肉,还有一条伍根茂昨天钓上来的大鲤鱼。 从早上起,就有孩子跑来他们这儿玩,林念禾早料到了,备足了瓜子花生糖果榛子,就等着他们来呢。 结果这些孩子来是来了,却没有一个空手的。 这个娘送一碗红烧肉,那个奶送一盘炸丸子…… 林念禾:“我怎么突然觉得咱们其实没必要准备年夜饭了呢?” 百家饭都够他们吃到初八了。 这事儿王雪和苗红旗有经验,王雪一边炸丸子一边说:“本来准备这老些东西也不都是咱们吃的……等会儿孩子再来你把人留住,丸子出锅正好让他们给送去。” 林念禾哪能想到在村子里过年还有这么一出啊,赶紧点头应下,招呼孩子们跑腿。 实际上,全国的知青点也就他们这儿能有这般被全村投喂的待遇。 不仅因为林念禾带着全村人致富,也因为他们教孩子念书格外认真负责。 乡亲们记着他们的好呢。 他们只是不挂在嘴边说罢了。 鞭炮声中,夜幕轻垂。 今年的年夜饭菜色丰富至极,林念禾兴致颇高,跑回自己的小屋,拿了两个罐头瓶出来,倒了两瓶红酒进去。 “快来尝尝,我之前在穗城那边从老乡那儿买的葡萄酒。” 几个人用碗倒了红酒,乐呵呵干杯。 抿了口酒,林念禾轻眯着眼睛分外享受。 她还不忘问其他人:“怎么样?” 谢宇飞咂吧着嘴,一脸难受样儿:“一股葡萄籽绞碎了拌酒里的涩味儿……小禾,你是不是让人骗了?” 王雪和苗红旗齐齐点头:“对。” 林念禾:“……” 可惜了她一百万一瓶的罗曼帝康尼! 谢宇飞回身拿了瓶茅台,给王雪和苗红旗倒上:“来来来,喝这个。” 瞧了那仨一眼,林念禾又抿了口酒,然后瞄向苏昀承:“你觉得呢?” 苏昀承的眼底噙着笑:“你买的,都好喝。” “哎呦——” 三个家伙齐齐起哄。 林念禾嘴角轻扬,无视掉他们的调侃,给苏昀承满上:“不管他们,咱们喝。” 菜香酒醇,林念禾有些小遗憾—— 原本的计划里,她现在就该和苏昀承订了婚的。 瞥了眼喝得晕头转向的三个电灯泡,林念禾朝苏昀承勾勾手指。 待他凑近,她轻声唤他:“昀承哥。” “嗯,怎么了?” “我们私定终身吧。” “……!” 第662章 若是你的话…… 私定终身。 一个比夏娃的苹果更香甜的词。 说的人脸红心跳,听的人脸更红心更跳。 正常人听到心上人发出这种邀请,第一反应大抵是不管一切世俗眼光,先同意下来再考虑其他。 苏少校绝非凡品。 他脸红了,心跳了,激动了。 然后握着林念禾的手,语调认真得像队长叔写报告:“不行。” 林念禾:“懂了,不爱了。” “胡说什么。” 喝二斤白酒也不见醉颜的苏昀承眼中意外染上醉意,他望着林念禾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念禾,我是极致的现实主义,以前我也觉得结婚这事儿繁琐至极,但现在我也想落个俗套追求浪漫……我很期待林叔放心把你交给我,我们一起见宾客。” “我期待他们的祝福,也不想错过与你在一起的任何一个环节。” 林念禾被他看得也有些醉意上涌,一手撑着下巴问,声音都不自觉的软了几分:“你不着急吗?” “我自然是有些心急的,但是你的话,我可以等很久。” “很久是多久?” “到我死那天。” 暖黄的灯泡突然灭了,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哎?怎么了?”谢宇飞醉意朦胧,舌头都大了。 “我出去看看……”悉悉索索的声音,苗红旗披上衣服出去了。 “小禾?小禾你在哪儿呢?”谢宇飞转圈儿摸,找林念禾。 林念禾没理他,她轻扬着嘴角,按着记忆中最后一丝光亮下苏昀承的位置凑了过去。 苏昀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他清楚地看到林念禾凑过来,只以为她有话要说,下意识凑了过去。 没有言语。 只有一个沁着酒香的吻。 “我与你不大一样。” “我是个极致的浪漫主义者,但若是你的话,没有浪漫也可以。” …… 林念禾与苏昀承是不同的,这很明显。 偏偏他们一个能挖空心思制造惊喜并乐在其中,一个能接受他的粗糙行径还觉得真不错。 他们不是最相似的,却是最契合的。 …… 次日,因家家户户除夕夜里点起电灯而导致的保险丝烧断被修好了。 林念禾说,这是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就要有新的保险丝,代表着过去的保险丝配不上未来的好日子了。 这话乡亲们都爱听,更开心了。 林念禾一大早去大队部给家里打电话,挨个儿拜了年后又提着年礼带着红包去拜年。 红包不多,一毛钱,给孩子的。 年礼也不重,果脯和糖果,吃个新鲜。 一整天从村头拜到村尾,林念禾的兜里也被塞了满满的红包。 初一就在一声声吉利话中过去了。 晚上,林念禾在小屋里拆红包,顺带和给她收拾行李的苏昀承闲聊。 她每天上午要去给汪叔计厂长钱国柱他们拜年,下午去省城——带着谢宇飞那个电灯泡一起。 倒不是担心谢宇飞自己在知青点活不下去,而是大院里有诸多长辈都是林爸他们的老战友,他们人在这儿过年,没有不去拜访的道理。 “也不用带太多,”苏昀承说,“家里有你的衣服。” “嗯,帮我把那包头花带上,我特意跟计叔要的,带去给采薇陈青她们分一分。” “好。” 苏昀承大概又不记得林念禾说的这俩人是谁,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好奇,直接把东西塞进了箱子。 他的心情很不错,昨晚林念禾又给他拉了一首小提琴曲,热情活泼的《卡门》。 她演奏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似乎都在与他说喜欢。 而且…… 苏昀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她的衣服。 她连收拾行李这种事都让他来做,一定是无比信任他、依赖他。 林念禾哪知道苏昀承收拾个行李还能脑补出这么一场大戏啊——她只是今天太累了,手懒,不想动。 “昀承哥,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今天收了十一块八压岁钱!” 林念禾握着一沓钱,眼睛亮亮的。 “如果每天都过年就太好了,我可以全职拜年!” …… 林念禾虽然不能一整年全职拜年,但她真的做到了从初一拜到初八。 苏昀承一早就列出了要去拜访的长辈,再加上林念禾的几位朋友和田厂长、翟主任,在省城的几天里,他们赶场子似的挨家拜访,一天见的人比过去一星期还多。 “动不了了。” 初八晚上,林念禾瘫在沙发上,在名单上画上最后一个对号,手松开,转头看向苏昀承:“昀承哥,从明天起我要闭关,在家里不出去了!” “行。”苏昀承一口应下。 谢宇飞啃着苹果,跟着凑热闹:“我也是,我要睡到下午!” 这几天一直在外边,要维持表面和谐以及“过年不打孩子”的优良传统,谢宇飞的确过了几天好日子。 以致于他都忘了自己现在的电灯泡身份。 苏昀承睨了他一眼,回:“你不行,明天带着你的相机去找老周,需要你拍些照片。” “啊?” 谢宇飞震惊:“为什么是我?” 苏昀承:“因为你碍眼。” 谢宇飞:“……” 谢宇飞觉着,承哥这个安排有问题啊,就算他白天去拍照了,那晚上不也得回来继续碍他的眼? 完全没必要嘛! 直到周连长送他去了要拍照的地方——林场。 谢宇飞看到那茫茫白雪,只后悔自己为啥没在初八晚上连夜跑回十里大队。 不过很快,谢小爷就乐在其中了。 眼前的都是他没见过的景象,他们说的都是他没听过的故事。 他现在不止想给他们拍照,甚至想把他们的故事拍成电影给所有人看。 他就着西北风吃大饼子,把林念禾都抛到了脑后。 他忘了一切,却有人记挂着他。 “那个……念禾,谢宇飞呢?他回生产队了?” 家中,陈青坐在沙发上,眸光微闪不敢看林念禾的眼睛。 “他?没啊,去林场拍照了。”林念禾随口说,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吃瓜人的职业素养告诉她,此处有大瓜! 陈青莫名觉得林念禾的眼睛咻的一下子就亮了,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第663章 多冒昧啊 这个年,林念禾过得很累。 所以急需一个大瓜来安慰自己。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陈青,这个老参谋的小孙女是文工团的台柱子,曾不幸被苏昀承吓到。 过年他们去老参谋家拜年的时候又见过一面,林念禾的记忆中,她似乎和谢宇飞说过几句话,但没有与自己说的多。 “我、我没什么事儿啊,就、就是问问。”陈青的脸红了,就差把心思直接写在脸上。 林念禾笑眯眯地点头:“哦,没事就好,他大概一时半刻回不来,回来了也该回生产队了。” 陈青不禁皱了下眉,想说什么,却又羞于启齿。 林念禾尝到了一点儿瓜味儿就不敢继续了。 谢宇飞的感情问题她可不敢插手,尽管陈青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与谢宇飞很配。 陈青双手交握,垂着眼睛不吱声。 倒是一旁作陪的张采薇扑哧一声笑了。 两个姑娘同为“苏少校效应”的受害人,且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又年龄相仿,她们俩更熟悉。 见陈青不说话,张采薇用手肘碰了碰林念禾,朝她挤挤眼睛:“念禾姐,你快帮帮青青姐吧,她呀,一天能念叨谢宇飞八次呢!” “哎呀!采薇你别胡说!”陈青的脸倏地红透,瞪着张采薇,“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下文。 林念禾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陈青,斟酌着说:“感情的事儿我不好插手,谢伯父到底对谢宇飞有什么安排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如果很喜欢他的话……” “这样,等他回来了我请你来家里吃饭,采薇也一起来,昀承哥家里没有长辈,你有什么话直接朝他说就是了。” 陈青红着脸,支吾着小声说:“这种事怎么好直接开口……” 林念禾:“你不直接跟他说的话,他那脑子这辈子都不懂。” 谢宇飞这个情圣只对关曼菱有脑子——全村的姑娘都被他处成了兄弟,以前有心思的,最多三天也就歇了心思。 陈青显然没理解林念禾的意思,她绞着衣角,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念禾看着她,心思不自觉地动了动。 也不知道谢四迈过了情伤那道坎没有,如果…… 林念禾还没想到下一步,房门突然被撞开。 “小禾!哥回来了!”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谢小爷裹挟着寒风,带着半身干涸的泥浆闯进家门。 他满面风霜,脸被吹裂了几道口子,左眼下有道寸长的划伤,已经结痂了。 林念禾:“你是被东北虎撵回来的?” 这副尊容,说他去林场挖煤了她都信。 谢宇飞随手把行李卷扔在地上,朝林念禾呲了下牙,然后边脱大衣边朝另外两个姑娘打招呼:“你们玩着呐?吃了没?” 张采薇也觉得谢宇飞回来得巧,捂着嘴吃吃的笑,时不时还瞄一眼陈青。 陈青显然被谢宇飞的登场方式镇住了,她愣了片刻后才皱起眉头:“你受伤了吗?” 虽然尽力掩饰,仍能听出一抹担忧。 “没,”谢宇飞压根没多想,大大咧咧地说,“不留神被树枝划了一下。” 说着话,他从包里拿出几卷胶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嘱咐林念禾:“小禾,承哥回来了帮我给他。” “哦,行,”林念禾应了一声,“你干什么去?” “累死了,我睡觉去。”谢宇飞打着哈欠,还不忘朝其他两人打招呼,“你们玩着,甭管我。” 相当一视同仁,连视线停留的时长都没有丝毫偏颇。 林念禾把一切看在眼里,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她太清楚谢宇飞喜欢一个人时能有多热烈,从眼前的场景看,陈青的希望实在不大。 陈青却是不知道的,她脸颊微红,问:“你不吃点儿东西再睡吗?咳咳……我哥忙完回家总是先吃三大碗饭才能睡着。” 姑娘家脸皮薄,陈青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关怀,拉了自己哥哥来当挡箭牌。 谢宇飞:“你哥牛批。” 然后他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压根儿就没接收到对方的关切。 陈青在原地怔愣许久,转头求助似的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无辜摊手:“我说了的,你不直接与他说,他一定不懂你的意思。” 陈青都快哭了,她虽然没谈过对象,却也见过自己哥哥对嫂子是什么样的。 谁家好人会在那种对话下接一句“你哥牛批”啊! 陈青不自觉的环顾四周。 难不成这栋房子里住的男人都不会好好说话? 陈青和张采薇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林念禾送她们出门,瞧见陈青那依旧不愿放弃的倔强侧脸,心中隐隐有种谢宇飞要完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晚,谢宇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那时谢宇飞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着呢。 “昀承,陈家老爷子的小孙女怎么样?”谢宇国也没强行让谢宇飞起来接电话,而是先找苏昀承打听消息。 苏昀承:“是个女的。” “……” 趴在电话听筒上明目张胆偷听的林念禾捂住了脸。 老参谋家的小孙女怎么样?是个女的。 这话唠的……多冒昧啊。 “苏昀承你丫有病吧!你除了林念禾之外能不能看一眼别的姑娘?” 苏昀承皱眉反问:“你有病吧?” 听着谢宇国一如既往的作死言论,林念禾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朝苏昀承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自己去叫谢宇飞起来。 苏昀承朝她点了下头,然后继续跟谢宇国掰扯他一个有对象的男人为什么要看别的女同志的严肃问题。 林念禾推开谢宇飞的房门,直接按亮了电灯。 谢宇飞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将醒未醒,感觉到刺眼的灯光,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小禾,吃饭了?” “吃饭是小事,宇国哥打电话来找你。” “……!” 谢宇飞直接翻到了地上。 他瞬间清醒,惊恐地探出头:“我大哥找我干什么?” 林念禾满眼同情地看着他:“99%的概率是给你介绍对象。” 谢宇飞:“……!” 第664章 突然开始,突然结束 头顶谢家老四的光环,谢宇飞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姑爷候选人。 像陈家这样直接询问意见的不知凡几,不过之前大多因为谢宇飞年纪还小被暂时搁置,后来又因为谢宇飞嚷嚷着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谢家父母也不愿过多干涉才作罢。 如今嘛…… 谢宇飞颤颤巍巍地接过电话,过分紧张导致声音都干涩了:“大哥。” “嗯。”谢宇国瞬间就换成了大哥该有的严肃语调,“陈家那个陈青,你见过吧?” “见过。”谢宇飞老实作答,多一个字都不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对象了。”谢宇国说。 谢宇飞皱着眉头,声音低了几分:“我……不喜欢她。” “你不就是过年拜年的时候见过她?一次两次就说不喜欢?”谢宇国对谢宇飞向来没什么耐心,直接下达命令,“处着试试,要是能行就尽快定下,回城结婚。” “大……” 谢宇飞一声哥还没喊出来,谢宇国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电话听筒,木头人似的好半晌没动弹。 林念禾走过去,拿过电话放下,换了个话题问他:“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 谢宇飞哪有心思吃饭啊,他皱着眉头,视线下移看向林念禾,嘴角扯了扯,露出个苦笑:“小禾,我……真不喜欢她。” “我知道、知道,”林念禾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昀承回房去了,谢宇飞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 他腿一软,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电灯,长叹口气:“不知道。” 他也知道,他的关姑娘结婚了。 但他还是…… 心里留了她的影子,再看谁都觉得不对味儿。 林念禾看着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劝,也不知道该怎么出主意。 她只知道,关曼菱的现状决不能告诉他。 不然这个情圣就真的要废了。 突然,谢宇飞弹了起来:“我明儿一早回十里大队。” 他嗖的一声钻回了屋,麻利的收拾行李。 林念禾想了想,没跟进去,告诉他锅里有饭,便上楼去找苏昀承。 苏昀承正在看书,门没关。 林念禾去到他的书桌前,说:“谢四说他明天回十里大队。” 苏昀承点了下头:“可以,他走了,陈家那边也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会不会有麻烦?”林念禾有些担心,轻声说,“我今天看陈青不像是要放弃的样子。” 陈老爷子是很宠这个小孙女的,不然也不会当天就联系到了谢家。 苏昀承合上书,看着她说:“老参谋有分寸,这种事强求不得。” 这桩婚事,到底是陈家高攀了,若一味死缠烂打,结亲不成反倒会成仇。 林念禾只能点点头:“只是苦了陈青了。” 她大概都算不得失恋,毕竟连开始都没有。 “行了,别替他们操心,快去睡吧。”苏昀承朝她伸出手,哄道,“谢宇国那边我与他说,免得他烦你。” “好……” 林念禾睡醒时,谢宇飞已经走了。 据说是坐早上五点的火车走的。 这般决心,林念禾实在无奈。 若他犹豫一些,她反倒能放心一点儿。 苏昀承从食堂买了早饭回来,与林念禾吃完后便要去上班。 “今天打算做什么?”苏昀承问。 “我估计陈青会来,在家等她吧。”林念禾说,“我昨晚还在想要不要去陈家拜访,但到底有些不合适,还是等她来吧。” “嗯,不耐烦与她说话就应付几句,别累着。”苏昀承嘱咐,“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你去忙吧,这点儿事儿我还是能解决好的。” 林念禾没猜错,午饭后,陈青便来了,这会儿是她休息的时间。 她拿着药膏,脸蛋红红的。 “念禾,这是我们团的药,效果特别好,”陈青为自己的到来做解释,“谢宇飞不是受伤了嘛,我来给他送药……他又去忙了?” 林念禾笑了笑:“他回生产队了。” “啊?” 陈青的笑僵在嘴角,脸上的热意飞速褪去,只剩下惨白。 林念禾把一杯茶递给她,说:“谢宇飞皮糙肉厚的,配不上这么好的伤药,你甭担心他。” 陈青攥紧了手里的铁皮盒子,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 她接过茶杯,嘴唇都被她咬得渗出了血。 她现在真后悔啊! 昨天有人上门来给她说亲,爷爷问她意愿的时候她说不愿,还说自己喜欢谢宇飞……爷爷很开心,当即就联系到了谢辙,他的故交之后。 陈青不好意思,但隐隐有些期待。 谢宇飞没有对象,对她也挺照顾的。 他应该会愿意和自己接触试试吧? 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了许多明天……唯独没想到明天大院里就没了他。 早知道,她就不告诉爷爷了。 手背染上湿润,陈青吸了吸鼻子,放下茶杯,扯了扯嘴角朝林念禾说:“他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还得排练呢!” “陈青,你……”看她那脆弱的模样,林念禾安慰了一句,“你别理他。” “没事呀,”陈青笑得灿烂,是她在舞台上最常用的灿烂笑脸,“只是他这人也太小气了,朋友一场,走的时候竟然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白跑一趟。” “哎呀,我真来不及了,回去晚了要挨骂的。”陈青笑着朝林念禾挥手,“念禾,我走咯。” “嗯,你……路上慢点儿。” “好。” 她走进冰雪,冷得彻骨。 林念禾看着她的背影,良久长叹。 爱情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 苏昀承料想得没错,陈家再没提过这件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谢宇飞利索走掉也是有好处的——大院里的其他人完全不知道陈青被谢宇飞拒绝了,这件事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还没传出去就已经结束,根本没有成为茶余饭后闲谈话题的资格。 陈青的名声被最大程度的保住了,她的笑容却不知去向。 谢宇国原本还想骂谢宇飞两句,但还没开口,当日的华夏日报上就出现了谢宇飞的大名。 谢小爷的照片终于又一次被印刷在了报纸上。 第665章 谢小爷的电影梦 谢宇飞已经不是去年年初那个只拿过三块钱稿费的人了。 截止至今,他已经拿到了18块稿费。 一笔巨款。 对此,队长叔表示祝福,并劝他吃点儿好的。 “一年挣十八块钱,你还有脸乐?” 李大和深感疑惑,只想一脚把他踹醒:“老王家你太奶今年九十二了,一个月裁火柴盒都能挣二十块钱。” “叔,您不懂我的心情,我现在是积累,您知道吧?就像捡麦子的小孩,弯着腰埋着头,一颗一颗捡,终于,够一锅大米饭了。” 李大和:“首先,麦子是一根一根捡的;其次,你二十了,你已经能当爹了,你不是小崽子;最后,一锅大米饭都不够你自己塞的。” 面对被队长叔一把撕开的残酷现实,谢小爷毫不在意,他甚至都没计算过这十八块钱够不够他买一年的胶卷。 于谢宇飞而言,得到认可是远比挣到钱更重要的。 显然,对于谢家来说也是如此。 总要被揶揄一句小儿子做事没长性的谢辙这两天终于扬眉吐气,连他搅和了与陈家姑娘的相亲都无所谓了。 他把二女儿一顿狠夸,重点表扬她去年给谢宇飞买了照相机的英勇决策,还把照相机的钱给她报销了。 谢家二姐无奈耸肩——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说她就会惯着谢宇飞瞎胡闹。 眼见着谢宇飞总算有了正经事,谢家人都觉得开心。 直到—— “你想拍电影?要借电影厂的设备还得给你送过去?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谢辙被小儿子气得脑袋嗡嗡直响。 刚把照片拍明白,他就要拍电影了? 他怎么不想上天? 谢宇飞被亲爹吼得很无奈,他竭力辩解:“爸,我说真的,承哥送我去林场后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真的我没骗您……我不是要卖了电影厂的设备……不是,在您心里我就穷成那样了?既然您觉得我这么穷,能不能一个月多给我十块……爸?爸?” 谢宇飞长叹口气,把电话放下了。 李大和抽着烟,睨着他:“你爸没搭理你?” “唉……”谢宇飞长叹口气,“叔,您说我爸这脾气是不是太急了?他都不听我说完话。” “你爸的脾气已经够好了。” “嗯?” “换我,早就抽你了。” “瞧您说的,我爸这是离我太远,怹觉着特意过来抽我一顿犯不上,不然我早就挨揍啦!” “听这话,你还挺骄傲?” “那倒也不至于。” 李大和被他气得呛了口烟,咳嗽半天又把电话推给他:“再给你爸打个电话。” 谢宇飞满眼小星星:“您是让我再给我爸好好说说?” 李大和:“我是让你问问你爸,用不用我替他抽你一顿。” “……” 谢宇飞觉着,他们都不懂自己。 于是,他特意给苏昀承家里打了个电话,打算从林念禾那儿得到些许慰藉。 林念禾让他自己找个背风地儿蹲着去。 谢小爷握着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还得是小禾记挂着他,她甚至怕他吹着,让他在背风的地方蹲着呢! 谢宇飞当然不会放弃他的电影梦,第二天他就背上挎包带着相机和两份珍藏的华夏日报去找计厂长了。 “计叔,有没有兴趣拍一部纺织厂的电影?就拍咱们是怎么艰苦奋斗再创辉煌的!您出钱我出力,怎么样?我也不要酬劳,拍完之后您把设备借我用用就行。” 计叔:“没兴趣。” “那您有没有兴趣资助我拍一部林场生活实录?” “没有。” “您仔细想想,真的没有兴趣吗?这是多么伟大的一项事业啊!” 计厂长仔细想了—— “真没有。” 谢宇飞觉着这个瓜强扭不下来,就又去找了汪潇。 没有任何意外,一提钱,汪叔直接不理人了。 谢小爷碰了一圈儿壁,最后也有了小脾气。 “我自己拍!” 然后,他去问林念禾摄像机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林念禾现在也不知道,便给沈瑜打了电话询问。 听到那以万为计数的钱,谢小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他跟人讲价说十八块钱能不能买对方能否同意。 他估计不行。 林念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嬉皮笑脸的表示:黑省的文工团也有拍电影要用的所有设备,你可以不要脸的去借。 谢宇飞琢磨着,这个脸还是得要。 他刚落了人家台柱子的面儿,这就转头去借,像什么话啊。 林念禾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谢宇飞是一时脑袋发热,听过、揶揄过,就把谢宇飞和他的电影梦一起丢到了脑后去。 她抓紧最后一点儿探亲假的时间去陪郑珊上了几次乒乓球课。 除了过年那几天,小姑娘每天在省队训练,上学时每天放学后两小时,放假了增长到四个小时。 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人瞧着比以前结实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 “林姐姐,”郑珊说,“我已经能打赢张大哥了!” “这么厉害!”林念禾瞳孔紧缩。 当初张永庆可是放水才让郑珊赢了几小局的,如今竟然已经不是这孩子的对手了。 郑珊笑得纯粹,她对林念禾说:“教练告诉我,我好好练的话,再等几年就能去参加比赛了。” “好,加油,”林念禾拍拍她的头,“争取拿个全国冠军。” “我要当世界冠军!” 小姑娘颇有野心,只是不太了解乒乓球的局势。 华夏冠军可比世界冠军有含金量多了。 林念禾不说破,思忖片刻后才说:“我觉得你能行。” 短暂的停顿,让她这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郑珊笑得更开心了。 郑丽荣明显也轻松了许多。她不在意女儿是否能当冠军,她只想从她脸上看到笑容。 林念禾与郑丽荣又确定了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供货品类,然后便收拾行囊回十里大队。 她回去时,距离谢宇飞给她打电话询问摄像机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天。 她以为谢宇飞应该消停了,谁料,她刚进知青点大门,就瞧见谢宇飞把一沓半尺厚的信郑重交给周旭。 林念禾:“你这算是支持邮政建设?” (本章完) 第666章 拿什么跟太奶比? “嘿,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看不出来哥这是在投稿?” 谢宇飞抬了抬下巴,随手拿起一封略厚的信:“看见没,都是我的得意之作。” 林念禾咂了咂舌,接过信封一瞧,收信地址是沪市日报报社。 她又拿起一个信封,是另一家报社的。 她见过投稿的,没见过稿件厚度得论尺衡量的。 “你该不会把全国的报社都投了一遍吧?”林念禾望着他,满眼不敢置信。 “那倒没有,”谢宇飞说,“主要是我不知道有些报社的地址。” 周旭在一旁默默补充:“这是这星期第四摞了。” 林念禾情不自禁地朝谢宇飞竖起一根大拇指:“四哥,你厉害。” 他怕不是把饲料厂的厂报都给投了吧! 林念禾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等下,你该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邮票了吧?” 谢宇飞:“差不多。” “那你打算拿什么买胶卷?” 谢宇飞干活比林念禾利索,基本每天能拿八、九个工分,分的粮基本够他吃的,但胶卷嘛…… 谢宇飞舔了舔嘴唇:“等稿费来了我就有钱买胶卷了。” 林念禾:“……” 周旭听到他这言论也怔住了。 他还以为京城来的知青都不差钱呢! 感情这祖宗是把全部家当都用来洗照片买邮票了啊! “那啥,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些邮票退了?”周旭建议道。 “没事儿,不用,”谢宇飞笑得没心没肺,“我跟队长叔领了裁火柴盒的活儿,王家太奶一个月都能挣二十呢,我不得挣三四十?” “恕我直言,论裁火柴盒,你真干不过王太奶。”林念禾说,“太奶她老人家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裁火柴盒,关键老人家觉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你那躺炕上就爬不起来的死出,拿什么跟太奶比?” 谢宇飞沉默许久,仰头眺望远处的白色山峰,说:“小禾,你如果实在不会安慰人,就把嘴闭上吧。” 林念禾:“好嘞。” 她原本还想问问他是否需要自己资助呢,既然他让她闭嘴,那她就听话呗。 她这人,向来听劝。 林念禾以为谢宇飞怎么着都会过一段很惨的日子,谁料,不过三天后,大队部就来了消息,说是省城报社打来的,让谢宇飞去接电话。 谢小爷紧张兮兮地去,嘚嘚瑟瑟地回来。 最近气温升高了些,他这一路上碰到好几位乡亲。 “小谢,干嘛去啊?” “王婶,我去大队部接电话,省城报社打来的,要刊登我的照片。” “小谢,吃饭没?” “没吃,刚端起饭碗就去接电话了,省城报社非要用我的照片,这不耽误我吃饭嘛!” “小谢,念禾呢?” “不知道啊,我去接省城报社的电话了……” 他一路晃悠回来,村里的狗都知道他的照片要被省城报社刊登的事儿了。 三天后,谢宇飞收到了省城报社的汇款单——十六块钱。 “哎呀,这就叫才华,懂不懂?”他拿着汇款单,可劲儿在林念禾眼前晃悠。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哦。” 他又去王淑梅眼前晃悠:“看,这是我靠智慧结出的果实!” 王淑梅懒得抬头:“哦。” 他再去前院找王雪和苗红旗:“我说我是厚积薄发没问题吧?” 王雪连“哦”都懒得“哦”一声,继续做头花。 作为唯一的厚道人,苗红旗很配合地赞叹了一句:“真厉害。”转而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差多少钱够买社……摄像机?” 谢宇飞:“……” 她还不如“哦”给他听。 苗红旗继续说:“我这有二百块钱,你要是差二百就够买的话,我借你。” 谢宇飞:“好人呐!” 不过谢宇飞还是没借走苗红旗的全部积蓄。 这就不是二百块钱的事儿。 是二百前边那一万多的问题。 谢小爷从十六块的喜悦中落回到现实的漩涡,郁闷地拿起扫把去后院扫雪,发泄他无处安放的小情绪。 “哎,别扫了,过来跟你说个事儿。”林念禾朝他招手。 谢宇飞蔫头耷脑的去到林念禾身前,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攒到一千,剩下的我给你出。”林念禾说,“拍完了真能上映的话,票房三七开,我占大头。” 真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么着,村里的狗都得被他叨叨抑郁了。 主要是那一万多块对于谢宇飞来说实在遥不可及,不如给他一个努努力可以够得到的目标,这样……人不会疯。 不过也不能让他太容易得到就是了,否则以谢小爷的脾气,有很大概率会不珍惜这送上门的好事。 谢宇飞看着林念禾,短暂的惊喜后,就是无尽的困惑:“你哪来的钱?” 谢宇飞知道林念禾有钱,毕竟她是女孩,林家给她的生活费多,又有苏昀承有事没事给她买吃的,她还有做民办老师的补助……可这也不够买设备的啊! 林念禾被他问懵了:“我有钱得这么不明显?” 谢宇飞狐疑地看着她:“都是吃家里的人,你能比我有钱多少?” 林念禾这才意识到——她似乎没告诉过谢宇飞自己和机械厂的合同。 她沉默片刻,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说:“其实我早就不用爸爸妈妈养我了——我去年过年的时候不是给机械厂画了手摇脱粒机的设计图嘛,他们在广交会上每卖出一台,给我五块钱分成。” “啊,才五块钱啊。”谢宇飞没觉得这钱有很多。 林念禾的语调依旧平淡:“嗯,春交会加秋交会,也就卖了不到二百万台。” 谢宇飞:“……!” 他的下巴差点儿砸到门槛。 这算什么? 大户就在他身边? 林念禾:“哎,我这无处安放的才华啊。” “……” “智慧的结晶啊。” “……” “所以你同意三七开吗?” “同意!同意!” “禾姐,你缺狗吗?我来毛遂自荐!” 谢宇飞的眼睛亮得好似灯泡,若非还有一丝骨气撑着,他就一个滑铲跪给她看了。 林念禾:“我拿你当兄弟,你却非得当狗?小伙子,你的喜好很特殊啊。” 第667章 1200个谢宇飞 此时此刻,不管林念禾说什么,谢宇飞都觉得她说得对。 他傻呵呵地跟着林念禾进屋,果断签下了一份五部电影票房三七开的合同。 林念禾弹了下有谢宇飞签字画押的信纸,朝他说:“去吧,挣够一千块钱,全套设备半个月之内到。” “真的吗禾姐?你说真的吗禾姐?你真的没骗我吗禾姐?”谢宇飞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骗你,赶紧滚。” “好——嘞!” 谢宇飞愉快地滚远了。 很快他就又滚回来了,带着他的大扫把,把后院的地扫得干干净净,差点儿就用扫把把地给翻了。 林念禾收好合同,盘算着买设备的事儿得拜托沈瑜帮忙了。 她倒是不愁这笔买卖会赔——只要谢宇飞不疯疯癫癫地把自己折腾病了,这套器材买得就不算亏。 林念禾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真·金库和现金,发现她压根儿就不需要卖金条换钱买设备,她手里的现金三十万挂零,别说一套摄像设备了,买1200个谢宇飞都足够。 当然,她有三十亿也不会想买这货,他只是一个计量单位。 谢宇飞这次难得很靠谱,海投了一番后,随着各家报社不断收到信件,大队部的电话和汇款单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只辛苦了周旭,每天按时按点儿来十里大队报道,从二月底累到了三月末。 “小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这个月挣了惊人的三百六十七块钱!” 这一日,林念禾刚下课,谢宇飞就一脸“你快夸我”的表情,拿着他的小账本蹲在村小门口等她。 林念禾不紧不慢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你除去洗照片的费用和邮费了吗?还有要给队长叔的电话费。” “啊?” 谢宇飞满眼清澈的愚蠢,似乎在问林念禾这个账应该怎么算。 林念禾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大发善心教教他如何算账时,汪潇来了。 “小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咱们纺织厂这个月的内销销售额达到了惊人的三百六十七万两千!” 林念禾:“……” 这个句式、这个数字,多少有点儿耳熟了。 汪潇喜气洋洋,跑到林念禾的身边对她说:“眼见着就要春交会了,这次我们准备出来了两千九百万的外贸配额!” 汪潇也是一脸“你快夸我”的表情,看得林念禾头皮发麻。 一张脸摆这表情她尚且能勉强接受,两个人就实在腻得慌了。 她扯了扯嘴角,说:“您来得刚好,我昨天晚上刚做好配额安排表,辛苦您给计叔带回去吧。” 汪潇一口应下,旋即意识到不对:“配额安排现在给他干啥?你不去春交会?” “不去了,”林念禾摇头,“这半年徐清王海他们已经很成熟了,而且客户基本已经稳定,我去不去关系不大,他们也该独当一面了。” “啊?这这这……” 林念禾说不去春交会,汪潇的心顿时慌了起来。 “你不去春交会,是有啥事要办吗?”汪潇问,“有啥事儿你吱声,叔给你办。” 林念禾一本正经地点头:“有啊,要准备春耕了。” 汪潇:“……” “不是,就你干活那两下子,李大和脑瓜子让驴踢了才会硬留你春种!” 林念禾:“……?” 汪潇没瞧见林念禾眼中的郁闷,拽着她说:“小林啊,听话,你看你这一年到头也累够呛,过年都没回家,趁着春交会去穗城玩玩嘛,路过京城还能看看你爸妈,春种这事儿……多你一个是真不算多,毕竟你也是真的干不了啥活儿……” 林念禾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个死亡微笑:“汪叔,您再这么聊天的话,我就要撒泼了哦。” 汪潇的笑瞬间僵硬在嘴角。 “咳咳……那啥,叔这不是怕你累着么哈哈哈哈哈……” 他摸了摸鼻子,干笑着继续说:“小林,听叔的,出去玩玩……” 林念禾:“不去,我热爱这片黑土地,我要耕地。” 汪潇:“……” 他下意识以为是李大和与林念禾说了什么,或是干脆不放人,见林念禾态度坚决,他立即转身去找李大和,打算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啥?她要留下春种?” 李大和比汪潇更震惊,眼里甚至透出了一丝惊悚。 “她能干啥啊?她从下乡到现在就没耕过地,我还得现教她!”李大和拧着眉头,狐疑地打量着汪潇,“汪小抠,你是不是又撩闲犯贱把孩子气着了?” “你脑袋上那两根毛就是冤枉我才掉没的吧?我把你骂一顿也不能气小林啊!” “你一脑瓜子白毛还有脸笑话我?” “白怎么了?白也是扎了根的头发!” 两个加起来比太奶岁数还大的人,莫名其妙的攀比起了头发。 林念禾是真的没打算参加春交会,而且她与汪潇说的就是全部原因,绝对的大实话。 偏偏她说实话永远没人信,汪潇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计厂长上次照顾好她了。 李大和也想让林念禾出去溜达溜达,不是为了让她散心,主要是怕她参加春种帮倒忙。 不过很快,老林同志一通电话,就把他俩的小心思全部压下去了。 “闺女!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最近有风声说要恢复高考了!” 林念禾:“爸爸,我信,我可太信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 只是如今才四月,这个消息就传出来了? 她没记错的话,最早有暗示性的新闻传出也要六七月份了吧? 事实证明,所有的决策都不是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在确定可行前,一定会经历无数次大会小会商议讨论,数不清的人献计献策,最终得出一个实行方案。 林念禾问:“爸爸,我可以告诉知青点的同志们吗?” “这个事儿暂时没有定论,只是一个想法,”老林同志很谨慎,“说出来倒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怕最后不行,让你们空欢喜一场,你斟酌着说吧。”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委婉地告诉他们的。” “嗯,我闺女办事儿最稳当了,我放心!” 回到知青点,林念禾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了出来:“我爸刚给我说,有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正是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端着饭碗,一脸懵地看着她。 第668章 知青点未解之谜 他们一个个茫然四顾,林念禾趁机抢走了温岚手里的肉包子,自己找了个小角落开始啃包子。 温岚愣了好半天,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眼吃了一半包子的林念禾:“你个瓜女子,要吃包子你就来么,犯得着编这么大个瞎话糊弄我?” 其他人也逐渐回过神来,一道道哀怨的目光落到林念禾身上。 林念禾咽下嘴里的包子,诚恳道:“这次我说的真是实话,我爸爸刚打来的电话,不过他也说了,只是一个想法,具体的施行时间待定,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提前准备了,这样一来,我们就领先一步嘛。” 岚姐听了这话,眉头紧锁:“所以上次你说有我的信,把我哄出去你吃了我一碗酸汤饺子那回是瞎编的?” 林念禾:“……” 这事儿她干过吗? 应该没有。 绝对没有。 她就不爱吃酸汤饺子。 那次吃过后再也不想吃了。 眼见着岚姐要跟她掰扯饺子的事儿,林念禾赶紧说:“今儿不提饺子,只说高考!岚姐你不要纠结于过去,咱们先谈未来。” 岚姐不关心未来,岚姐只关心自己那碗饺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但岚姐的诉求被忽略了,饺子消失的真相到底成为了知青点的一个未解之谜。 “念禾,你说真的呢?真的要恢复高考了?”王雪的眼睛分外明亮,“我们能考吗?” “听我爸的意思是可以的。” 林念禾记得,这次高考对参加人员的限制几乎没有,甚至有不少人是怀着孕或者带着孩子去大学报道的。 其他人也逐渐缓过神儿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直接询问。 “叔叔说没说什么时候考?” “那倒没有,我爸只说可以先准备着。” “那考什么呀?” “不知道哎,不过应该就是高中内容呗,总不可能考咱们九九乘法表嘛。” 他们倒是没有怀疑林念禾——林家在京城,能提前听到些风声很正常。 而且,正如林爸所说的那样,先准备着,若真有那一天,他们就比其他人准备充分。 如果没有恢复高考……他们不愿去想这个沉重的可能。 高考。 这个在未来成为无数成年人噩梦的词,如今却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光。 哪怕只有一丝缥缈的光亮,他们也愿意追寻。 一时间,知青点群情激奋,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王东屁颠屁颠地拿出他尘封许久的小竹竿,熟练地往后腰一插,高举右拳: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看着他们放下碗筷翻箱倒柜地找书,林念禾低笑着吃完了温岚的肉包子。 李大和很快也听说了这事儿,这一次,不用林念禾再说,他也不同意她去春交会了。 汪潇觉得没必要:“恢复高考?我真是一点儿信都没听到,这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小林学习那么好,比老冯强八百多倍,至于这么紧张吗?” “废话,你能跟林丫头她爹比?我合计这事儿假不了,”李大和不容分说,“你别寻思了,人,我肯定不放,那可是高考,全国那老些人一起考试,万一就因为少复习了一个多月考不过他们可咋整?不能耽误孩子。” “这……也对。”汪潇点了点头,摸了下裤兜,“我回去跟老冯说一声,让他给找点儿书拿过来……不过这事儿你们都别往外传,没定数的事儿说出去了没人信还容易惹祸。” “用你说?”李大和掀了掀眼皮,一挥手,“你赶紧把书送来,我上午去看他们,一群人围着一本书看,这哪能行?” “行,知道了。” 汪潇离开后没多久,就让人给他们送来了一箱子用油毡布包着的书本过来,外边还套着纺织厂的麻袋掩人耳目。 书是孙军送来的,直接给林念禾,让她看着分。 林念禾掀开油毡布一角,看到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年前的高中课本。 足足三十套。 她不由得惊讶:“怎么这么多?” 这些书都不是新的,但有这么多,实在很难得了。 孙军没有作答,只是耸了下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他转达了冯远山的话:“冯先生说,他休息日的时候会过来给你们讲课。” “替我们谢谢冯叔。” “嗯。” 高考的事儿成了十里大队公开的秘密。 不仅是知青们,读过高中的姑娘小子也都被爹娘耳提面命,要他们复习功课,考个大学光宗耀祖。 一时间,十里大队处处都是读书声。 村小没有停课,不过晚上扫盲班的工作被吴校长和赵会计接了过去,让余香琴和谢宇飞也能安心复习。 乡亲们其实是想暂停扫盲的,他们说,字啥时候都能认,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耽误孩子念书。 李大和没同意,他在大队部多挂了几个灯泡,又搬来了几张桌子,把这里变成了复习班。 白天,有人去教书,有人去上工; 晚上,他们就聚集在这儿挑灯夜读。 在复习热情空前高涨时,却有一个人连续两天没有去复习班—— “苗红旗!你干啥呢?昨天不去复习班,今天也不去,你想咋的?” 第二天没在复习班看到苗红旗,王红直接冲去了知青点。 苗红旗放下教案,朝她笑笑:“王婶,我不考大学。” “你说啥?”王红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八度。 苗红旗这次却没有被王红吓到,一字一句重复道:“王婶,我不考大学。” “你信不信我抽你!” 王红听清了,也生气了。 她一巴掌拍在苗红旗的后背上,眼睛都红了:“你缺心眼啊?那可是考大学!你说不考就不考了?你合计啥呢?” 苗红旗被拍得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几声才说:“王婶,咱们村小的老师都是知青,我们都走了,谁教孩子们?校长自己撑不住的。” 王红拧着眉头:“就因为这事儿?” 苗红旗垂下眼睛,声音轻了几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留下。” (本章完) 第669章 那些或真或假的话 苗红旗的新生,是大家抢回来的。 若不是有他们,她还是苦苦挣扎、说不定哪天就会把自己饿死的苗玉兰。 自她从卫生所出来的那天起,她就决定要用余生来回报大家。 在这个所有人都想往外走的时刻,她决定留下来,留下来与校长一起撑起村小,把孩子们送出去。 王红看着她,抬起的巴掌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依旧梆硬:“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全公社那老些老师,真以为没了你们日子就不过了?赶紧的,把你的书拿上,跟我去复习班。” 苗红旗笑笑:“王婶,我的书已经送给大喜了。” “你说啥?” 王红的巴掌又落在了苗红旗的后背上。 然后,她就拎着苗红旗的后领子,把她薅了出去。 “我说不了你,我找别人说去!” 王红拽着她,直接带她去了村小,闯进了正在上扫盲课的教室。 她把苗红旗往前一推,指着她冲大家说:“这死丫头说她不考大学!” 王红咬着牙,牙龈发酸。 吴校长还拿着粉笔,闻言拧紧眉头,眼神都变了:“你说啥?” 正在上课的乡亲们也都看向苗红旗,七嘴八舌地问: “啥?不考?为啥不考啊?” “小苗儿你是有啥难处?没钱还是咋?” “吱声啊!有啥难事是过不去的?” 被一双双关切担忧的眼睛望着,苗红旗心里发慌,她揉搓着衣角,本就不善言辞的她,此刻更说不出话来了。 吴校长放下粉笔,明白了什么似的走到苗红旗身前,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红旗,所有人都可以考不上,就你不行,你就算拼了半条命,也必须得考上大学!” 林念禾可以考不上,外贸部恨不得她今晚就能去报道呢; 谢宇飞可以考不上,他现在是全国报社的心尖宠; 温岚也可以考不上,她做衣服的手艺如今比赵婶还好,到哪儿都饿不着…… 但苗红旗不行,她没有背景,没有父母帮衬,没有别的手艺,她如果不考大学,这辈子就只能待在村小当一个每个月只能领五块钱津贴的民办老师。 吴校长不能说这条路不好,但太苦了。 她希望她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苗红旗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斟酌许久的话:“我想留下来教孩子们。” 这个答案,吴校长料到了。 村小里五个主科老师,苗红旗不是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但她是最努力的。 她能为了一个知识点的讲解反复重写十几次教案,也能趁着自己没课的时候去听林念禾或王雪的课学习;她知道全校所有孩子的名字和家庭情况,也了解那些即将入学的孩子们是什么脾性。 她不善言辞,存在感很低,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并竭力把它们做到最好。 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吴校长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不等吴校长开口,乡亲们说话了: “显着你了是不?咱村现在有钱,还怕请不着老师?” “你不上学你想咋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别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大学里挤,你咋没开始就投降了?” “你麻溜儿去复习班,别逼我扇你!” 吴校长看了眼大家,嘴角扬起。 她让乡亲们自己复习刚才学过的字,自己拽着苗红旗出了教室。 四月中的夜晚,风微凉。 吴校长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苗红旗说:“红旗,去上大学吧,考师范大学……你是老师,你得明白更多的知识才能教好孩子们。” “可是……”苗红旗皱起眉毛,她的视线从村小的五间教室掠过,落回到吴校长的身上,“校长,您自己不行的。” “我自己当然不行。”吴校长笑着说,“我跟老冯老汪都说过了,咱们公社要招一批公办老师,就是顶知青老师的缺口的。” 以前,公社穷,负担不起那么多老师的工资,根本不敢招老师。 现在却是不同了。厂子扩建,有无数岗位空缺,既解决了工作问题,又让厂子更进一步……公社收的税一个月比一月多,再也不差给老师发工资的钱了。 “啊?”苗红旗错愕地看向吴校长。 这事儿她从没听说过。 “你们还年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吴校长微笑着,揉了揉苗红旗的头,“这些事儿都有大人操心,你别管。” “可我真的想留在这儿,”苗红旗轻咬住下唇,“校长,我这条命是大家救回来的,我……” “你这条命是大家救回来的,所以你得听我们的话!让你考大学你就考去,等你考上了,咱们全村的腰杆都直溜!” 王红走出来,打断了苗红旗的话。 “就是,赶紧考去,咱们可都等着跟你这大学生沾光呢!” 其他人也涌了出来。 “苗丫头,听话啊,学费啥的用不着你操心,咱全村三百来口,一人拿一块钱都够你念完大学啦!” “赶紧的,我闺女昨儿还说你不考她就不考呢,你就当帮婶子一把,可得考上。” 乡亲们说着或真或假的话,哄得苗红旗湿了眼眶。 “我、我……” 她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行了啊,别整这死出,你好好学习比啥都强。” 王红推着她往大队部走,边走边唠叨,“得亏这事儿大队长不知道,要不得把你踹出去二里地。” 她带着苗红旗回到大队部,迎面撞上了在门口抽烟的李大和。 李大和抬眼扫了她俩一眼,没吱声。 王红也不说刚才的事,拉着苗红旗继续往里走。 她们俩刚迈过门槛,李大和开口了:“红子,刚才我跟小赵商量了,咱村里的小崽子考上大学的话,学费啥的村里出。” “嗯,行,这是好事儿。”王红明知故问,“那红旗咋算?” “啥咋算?户口都落在咱村里了,还把自己当知青呢?我就知道有个叫苗玉兰的知青,咋不记得有知青叫苗红旗?” 李大和对着月亮吐出个烟圈,也不回头看苗红旗,端的是大队长该有的平稳气场。 (本章完) 第670章 一次撂倒仨 这一夜,苗红旗哭了很久。 王雪半夜醒来还以为闹鬼了,差点儿把她从炕上踹下去。 转天,苗红旗就顶着一双兔子眼,精神矍铄地加入了复习大军。 她要考师范大学,然后回来,把孩子们都送出去。 她坚定了决心,复习班的进展却不甚顺利。 四月,激情澎湃; 五月,尽力学习; 六月,热情褪去; 七月,没有恢复高考的消息; 八月,依旧没有消息…… 复习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考大学的热情就像放在冬天室外的热水,热意飞速流逝。 复习班人最少的那天,只有苗红旗一个。 说来讽刺,最开始说要放弃的那个人,却是最能坚持的。 苗红旗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夜晚,只有蚊子和萤火虫陪她。 第二天,全国的广播和报纸都宣布了同一个消息—— 恢复高考! 尽管广播了一遍又一遍,仍有无数人涌到公社、街道门前去询问情况,非得要亲耳听到才肯相信。 兰县亦是如此,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十里大队的。 谢宇飞坐在知青点的躺椅里,翘着脚嘚瑟:“五个月,你们就感谢小禾吧……” “对对,谢谢她、谢谢她,大哥你先挪一下,你凳子后边有书!” “哎?你们不会还没复习完呢吧?” “那、那……那不是以为今年没信儿了么……” 知青点兵荒马乱。 村里亦是如此。 许多人都在后悔——早知道今年真能恢复高考,他们说啥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 曾经的三分钟热度,如今成了挨揍的擀面杖。 “不争气的玩意儿,提前五个多月跟你们说要恢复高考了,半本书都没看完?你咋想的?” “让你念书就跟要你命似的,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你?” “你就是欠揍,都比不上一年级的小崽子有长性……” 世上没有后悔药,再怎么悔不当初,这一切也成为了定局。 在爹打娘骂中,复习班又一次人满为患。 大家你看看我的巴掌印,我看看你的血檩子,顿时就都不孤独了。 李大和来通知事情,进门瞧见这帮小崽子的惨样,顿时懂了他们经历了什么。 队长叔长叹口气,语气中尽是心疼:“该啊。” 有的事就是这样,没发生时别人说一万遍都会被当成耳旁风,非得等到刀捅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后悔,知道疼。 他趁机教训他们:“现在知道用功了?早都合计啥了?” 有人小声辩解:“那前段时间,不是林念禾她们仨都不来了吗?” “你还挺会找人比,”李大和被气笑了,“她仨不来,那不是因为她们有病了吗!” “这……” 他们只看到了林念禾几人没再来复习班,根本没想过背后的原因。 倒是有人说过林念禾她们不来是因为生病了,但没人信—— 林念禾生病就算了,她生病像吃饭,没什么大惊小怪,可王淑梅和温岚呢?怎么可能那么巧? 于是,本就苦读书久矣的人们直接把这归结为消息又有变,所以林念禾她们才不来的。 …… 林念禾是病了,到今天也没好。 不止她病了,王淑梅和温岚也被她传染了。 卫生所里,姐仨并排躺在三张病床上,三个漂亮姑娘顶着三张起了水痘的脸,默默无语。 二十岁出水痘这事儿就很离谱。 一次撂倒仨人更离谱。 “禾子,你说吧,你还有啥病是没得过的,你提前说,我也有个准备。” 病床上,温岚虚弱地眯着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眼前的三个影子凝结为一个。 说来奇怪,这次集体生病,温岚的症状竟然是最严重的,从开始到现在,她发烧几乎就没退下来过。 林念禾正在和王淑梅互相上药,闻言细细思索片刻,回道:“我没得过的病有点儿多,不过岚姐,咱也不能证明这次出水痘是我传染的你们俩对不对?周大夫都说了,这病也是有潜伏期的……我们不能排除你俩先得、我先有表现的可能性嘛!” 温岚把眼睛闭上了。 这次没有重影了。 “咳咳……”王淑梅一手扶着肩膀,朝林念禾说,“念禾你帮我挠两下,痒死了。” “行。” 林念禾很有经验的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出痘的边缘轻轻挠了两下。 “像互相抓虱子的猴子。” 她撇撇嘴,还不忘体贴温岚:“岚姐,你哪儿痒?我帮你呀。” 岚姐:“我拳头痒。” 林念禾:“……” “咚咚咚。” 病房的门被敲响。 林念禾和王淑梅赶紧整理好衣服,又帮温岚拉好被子,这才应声:“请进。” 进来的是常士弘。 原本,常士弘是被安排到了运输队的,但他干了俩月就觉得没意思,汪潇也觉得他的见识用来送货可惜了,便把他要到了公社去,专门负责兰县的建设规划。 如今,兰县遍地起高楼,工作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建设上,常士弘成了最闲的那个人。 而他又恰巧出过水痘,给三个姑娘送饭的活儿就光荣地落到了他身上。 苏昀承和孙光辉也很想照顾她们,可林念禾和王淑梅照照镜子,直接表示如果他俩敢进病房,她们就直接从窗户跳下去。 无法,生病的对象惹不起,他们只能顺着她俩来,每天按时点卯,守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常士弘拎着三个饭盒,手里还拿着三份报纸:“大消息!恢复高考了!快,承哥和辉哥特意抢来的报纸,你们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三个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没太大反应,有的只是无边的沉默。 常士弘:“……?”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几秒钟后,常士弘就明白她仨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了。 卫生所距离公社不过百米,公社门前的吵闹声她们在病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仨已经激动过了。 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 不过很显然,一时半刻内,这事儿纯属奢望。 林念禾挠了挠腮帮子,接过饭盒道了句谢,然后问:“什么时候报名,说了吗?” 常士弘对这事儿显然不甚上心,他压根儿就没问过,利索回答:“不知道啊!” 第671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片火热中,常士弘的冷静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温岚都睁开眼睛,狐疑问他:“你不考大学?” 常士弘与温岚同岁,只比她大了几个月,正是考大学的好年纪。 常士弘把饭盒放在她床边的桌上,回:“我凑什么热闹啊,我有工作、有吃也有喝,我去考大学?那不是瞎折腾么。” 他无所谓得像个外人。 林念禾与王淑梅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常士弘这人向来随心所欲,他不想做的事儿,全公社的驴都拽不动他。 林念禾琢磨着,等会儿得让苏昀承把这事告诉汪潇,让他跟常劲中说一声——毕竟常叔叔是把亲侄子放在他们这儿的,高考这样的大事,没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她刚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就听到温岚说:“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考不上才不敢考的吧?” 常士弘像被拆穿了小心思,瞬间暴躁起来:“说什么呢?我有什么考不上的?” “那你为什么不考?”温岚睨着他,“瓜怂。” 常士弘:“……!” 说他游手好闲可以,但说他怂? 他哪怂了! 温岚烧得晕乎乎的,眯着眼睛继续念叨:“我还以为你骨头挺硬的,啧……高考都不敢参加,还说啥自己是条好汉……” “哈!” 常士弘气得在病房里走了两圈儿,猛地瞪向温岚:“你等着,我肯定考得比你好!” 说完他就走了,连饭盒都忘了带出去。 林念禾瞠目结舌:“岚姐,你这招激将法用得漂亮啊。” 王淑梅也跟着点头:“的确很好,以后要是小小不好好念书,我就让你骂她。” 岚姐一脸懵:“啥激将法?我就是嫌他怂。” 林念禾:“……” 王淑梅:“……” 出水痘发烧,让岚姐本就一条直路走到黑的心眼子更短了几分,她哪有闲心想那些弯弯绕绕啊,有时候话说出口半分钟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结局是不错的,常士弘跑去排队领书了。 是的,领书。 五个月前冯远山就开始准备课本和练习册,这些书都是以前收上来的,他不舍得烧更不舍得撕,汪潇又惯着他,这些十年前的课本就都保存在了仓库里。 听到恢复高考的风声后,冯远山就开始摆弄这些课本,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把它们发下去。 今天,他梦想成真了。 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他也做了不少事—— 用各种名义加强高中教育,大考小考几乎没断过; 打着选拔干部的名义在厂子里组织学习和考试,学的、考的都是高中内容; 以及在老师群体内考试选拔,找出学习最好、教学经验最充足的一拨人。 在公社前排长队的年轻人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曾有人在背后默默为他们奔波操劳,白了鬓发。 因为早有准备,兰县对待高考这件事行动格外迅速。 消息是上午传出来的,书是下午发出去的,高考补习班是晚上成立并座无虚席的。 眼见着提前准备好的四间高中教室座无虚席,两个人的课桌挤了三、四个人,过道里还坐着几排,冯远山急了。 “这不行啊,十二月份才高考,这么整不得没考试先病一大批?” 他急得皱眉头,正打算把初中也用来做补习班时,计厂长来了。 “冯哥,我新建好的厂房给咱腾出来了,桌子啥的都搬过去了,你跟我去看一眼,缺啥我再安排!” 秋夜里,计厂长满头大汗。 冯远山的眼睛亮了,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得想好啊,高考到十二月份,我们去了可就不挪窝了,你耽误得起?” “嘿,最多就是少卖点儿钱么,”计厂长看得很开,“咱挣钱是为了啥,不就为了让小崽子们能过得好点儿么,我这把岁数了我还能吃几口。” 他说着,一把拽过冯远山,拉着他上了纺织厂的小客车。 以纺织厂现在的实力,他这个厂长完全可以配个小轿车,但他不想摆谱——从家属院到厂子,走路最多五分钟,有那钱他干点儿啥不好。 这处厂房在城东,刚盖好,缝纫机都拉来了。 不过现在,车间里摆满了一排排带着饭菜香味的桌子,这些桌椅都是从食堂拉来的,经年累月的香味融进木头,挥之不去。 “旁边就是食堂,”计厂长大手一挥,“让他们过来吧,我管饭。” 冯远山瞧着他,说:“我今儿发出去两千来套书,三个月,你管的起吗?” 他当然知道纺织厂有这个实力,但…… “不就仨月嘛,”计厂长扬着下巴,“有啥管不起的?我还把话搁这儿了,谁给我拿钱我跟谁急眼!” 听他这么说,冯远山就放心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前些天去十里大队讲课,老李大哥说,他们火柴厂产业小,管不了太多人,十里大队的孩子上大学的话,学费生活费他都管。” 计厂长:“冯哥,你想要钱就直说。” “哦,要钱。” 计厂长这两年也磨练出来了,他琢磨了一宿,拟出了个章程来: 凡是兰县公社的社员、知青—— 被北大清华录取的,兰县纺织厂奖励一千元; 被其他大学录取的,兰县纺织厂奖励八百元; 被大专学校录取的,兰县纺织厂奖励五百元。 另:若毕业后回兰县工作,不论职业,纺织厂将无偿给予三年工资的作为安家费,并分配房子。 林念禾在病房里看到这篇通知后人都傻了。 这还是她那憨憨地跟在领导后边、坑个人都要遭受良心谴责的计叔叔嘛! 她震惊,身旁两个小伙伴更是震惊得直接从病床上弹起来:“啥?一千块钱!” “梅子,考大学还送咱钱啊,计叔疯了吧?” “疯是不可能疯的,领导们明显是怕有人没有学费生活费。” “一千块钱啊!我得做多少衣服呢!” “这都够在京城买个房子了吧?” “不知道,但我突然就很想考北大了……我好像都退烧了哎!” “真巧,我也是。” 林念禾:“……” 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考清北不归西。 第672章 学习的苦或学习的疼 瞧着俩姐姐顶着满脸水痘挑灯夜读,林念禾喟然长叹:“早知道一千块钱就能让你俩发愤图强,我当初何苦拿着菜刀逼你俩。” 王淑梅从题海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念禾:“啥?你也要给我俩一人一千块钱?” 林念禾:“……” 温岚现在头不疼了眼睛也不花了,追不上嘴的脑子也八百里加急赶回来了:“禾子,咱这关系就别提啥一千块钱了,你给999块钱就行。” 林念禾:“……” 所以水痘里包着的其实是脑袋里的水对吧? 因为奖金奋发图强的人绝不止有温岚和王淑梅两个,一时间,兰县99.99%的考生都陷入了“考大学、挣奖金”的怪圈里。 就算是考大专得的五百块钱,节衣缩食也够了上学几年的费用。若是考得更好些,那日子岂不是更加滋润? 不管目的如何,过程和结果都是很喜人的。 汪潇也没闲着,抓紧时间推出一条规定: 知青、工人可以申请停工复习。 他倒不担心即将到来的秋收——今年的春交会上,计厂长不负所托,硬要来了五十台拖拉机配额,足够弥补缺乏的人力。 虽然停工期间工资、工分都不发,但补习班里有免费食堂,倒是饿不着他们。 不少人都选择了停工,每天天不亮出门,顶着星月回家。 路上,总是回响着背诵课文的声音。 …… 又过了十天,病房里的三个姑娘先后痊愈。 她们仨恢复得倒是好,脸上没落疤,光滑平整的皮肤似乎比生病前更好些。 看到她们都没事,苏昀承和孙光辉齐齐松了口气。 这两个星期着实煎熬。 三个姑娘大病初愈,一直负责治疗她们的周芬洋医生又一次获得了一面写有西医祖师爷名讳的锦旗。 周芬洋拉着她仨的手,泪眼汪汪地嘱咐:“你们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然后别回来了。” 看着梅开二度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再世,希波克拉底重生”锦旗,周芬洋很想给距离兰县最远的大学写信,求他们务必录取这仨祸害。 有人会因为锦旗深感生活艰辛吗? 有,她就是。 每逢午夜,周芬洋躺在炕上,脑海中飘过的从来只有一句话:你仨有病吧? 林念禾反手握住周芬洋的手,热情摇晃两下:“放心吧芬洋姐,不管我走多远,你都是我在医疗系统内的唯一人脉,我有病肯定回来找你!” 周芬洋呼吸一滞:“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林念禾笑嘻嘻:“我代表我八辈祖宗对你说不客气!” 周芬洋:“……” 病了两个星期,洗过澡回到十里大队,林念禾才知道自己有多少包裹。 因为她的小屋上了锁,王雪和苗红旗便把她的包裹都放到了前院的空屋去。 林念禾一一看过,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这些包裹都是在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出后寄来的,天南海北哪里都有,是去年两次广交会上林念禾结交的人给她寄来的课本和练习册。 这些东西林念禾不缺,打开后整理一遍,便转交给了冯远山,让他安排,物尽其用。 她自己则写了一封又一封感谢信,成了知青点里第二个用尺做单位衡量书信厚度的人。 这学期,村小迎来了新老师。 老师都是吴校长严格考察挑选的,又提前进行过半个月的培训,最大程度的降低了孩子们的不适,并延续了“夸夸团”的优良传统。 也有孩子哭闹,问为什么要换老师。 吴校长索性给孩子们开了个校会,告诉他们老师们要去考大学了,以后他们也要考大学,只要努力,就可以跟老师们念同一所学校。 那天,吴校长拿着林念禾曾经带回来的北大照片,对一双双通红的眼睛说:“这就是你们老师要去的地方,你们好好学习,以后去找他们。” 孩子们一个个抿着唇,有伤心,也有希冀。 照片里的地方真好看,他们也想去。 …… 十里大队的复习班还在,只是如今更光明正大了,不分昼夜敞开大门。 所有人都没去县里的补习班,他们这里离家近、人更少,旁边就有吴校长答疑解惑,没必要舍近求远。 如今,又回来了个林念禾。 数学语文,理化史地,就没有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只是—— “睡什么睡?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困?那你还坐着?起来洗把脸,外边站着学去。” “你以后吃饭的日子多着呢,现在吃那么饱干嘛?吃撑了你不困吗?” “你要不要去补习班看看?咱们兰县就有一两千人要参加高考,全国得多少人?” “多考一分干掉成百上千人啊同志们!你多考一分就比60火还厉害了!” 林念禾拿着小教鞭,带着全村人一起头悬梁锥刺股,誓要把卷王精神贯彻到底。 倒是有人想反抗。 林念禾只是笑笑,然后直接用大队部的广播喊人: “王婶、王婶,复习班有人说他不想学习了!” 反抗者:“……!” 五分钟后,王红到了,手里还拿着所有人都很眼熟的铁锹。 “来,我看看,谁不学习?” 反抗者:“……” 有王红撑腰,林念禾笑得更灿烂了:“不想吃学习的苦,行啊,只要你抗揍。我这人向来很善良的,我给每个人选择的权力——学习的苦还是学习的疼,你选一个吧。” 作为努力备考的有志青年,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学习的苦。 毕竟挨过揍后还得学——现在他们爹娘打他们都打出心得了,不打脸、不打右手、不打屁股,因为耽误学习。 他们只是累,又不是傻! 不过他们也不十分担心,毕竟王婶不能一直在,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嘛! 然后,苏昀承来了。 他这一年忙得厉害,总算给张建施成坤案子涉及到的无辜人全部翻案。如今他已经办好了手续,来找林老师备考。 他只是坐在林念禾身旁,一句话都没说,就让整间教室安静下来。 在场的许多人都亲眼看过他杀野猪的阵仗,他们觉得吧,自己肯定不如野猪抗揍。 第673章 禾禾的爱心字条 “昀承哥,你来是凑热闹的吗?” 林念禾拿着苏昀承刚写完的数学卷子,眼神很复杂。 苏昀承耳朵微红,瞧着她不说话。 他当然不是来凑热闹的,他是来凑到她身边给她挡风的。 林念禾把他的满分试卷还给他,转头给王淑梅和温岚掰嘴硬灌鸡汤:“你俩看他,一边忙工作忙到查无此人,一边还能数学拿满分,你们俩这么努力,也一定可以的!” 温岚奋笔疾书:“瓜女子。” 王淑梅笔走如飞:“你闭嘴。” 这语气,是听进去了。 林念禾心满意足地转回身,写了张字条,叠了个爱心传给苏昀承。 苏昀承:“……!” 她她她…… 林念禾看他拿着字条来回把玩就是不拆开,忍不住用笔戳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拆开看。 苏昀承有些舍不得,但看林念禾的眼神似乎有正事写在了里边。他只得忍下心疼,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颗爱心。 纸张舒展,七个字映入他的眼帘—— “晚上吃涮羊肉呗?” 苏昀承:“……” 晚上,吃了涮羊肉。 “昀承哥,你是退伍了还是?”林念禾问。 “这次高考也面向干部,”苏昀承说,“林叔不让我退。” “嗯,这样也好,不然你这些年拼下来的成绩突然舍了,我都替你心疼。”林念禾夹起一片羊肉,蘸了芝麻酱,又问,“那你要考哪个大学?” 这个问题无需思考,苏昀承直接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要考北大。”林念禾说。 苏昀承的眼中尽是温柔:“那我也考北大。” “我……哎呦我的妈呀!” 林念禾本想说点儿适合此情此景温情满满的话,结果余光突然瞥见了窗外有道黑影,吓得她差点儿就端起铜锅扔出去。 谢宇飞趴在窗台上,怨气冲天地看着他们俩:“你俩吃涮羊肉不带我?你俩怎么吃得下啊?” 苏昀承给林念禾拍背顺气,看向谢宇飞时,眼神冷得能把他冻死。 他沉默着,似乎在考虑掰了谢宇飞哪条腿。 此刻的谢宇飞可感觉不到威胁,他的眼里只有炕桌上的铜锅子。 为此,他不惜用出了从牛娃那获取的情报:“姐夫,给口吃的吧!” 苏昀承:“自己拿碗筷。” 谢宇飞喜笑颜开:“好嘞!” 林念禾:“……?” 她揉了揉眉心,瞪向跑进来的谢宇飞,凶巴巴地质问他:“你不去上晚自习跑过来蹭饭?你想想你那26分的数学卷子,你怎么吃得下的?” 谢宇飞夹起一筷子羊肉片,蘸好酱料给林念禾展示:“就这样,嘴张开——放进去——嚼——咽——哎,就这么吃下去的。” 林念禾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她踹人的功夫显然和队长叔比不了,谢宇飞灵巧一闪,躲过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跟林念禾嘚瑟,苏昀承的脚就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嗷!” 谢四一声惨嚎。 他只觉得一整条腿连着半边屁股都麻了,疼得直蹦跶。 然而并不耽误他往嘴里塞羊肉。 他只是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躲林念禾那一脚。 她使出来吃奶的劲儿也不可能比承哥踹得狠呐。 在涮羊肉的香气中,谢四的生存本又加一条—— 承哥在时,不要试图躲避小禾的攻击。 宝子们对不住,今天请个假嗷,突发中耳炎,连着脑袋瓜和脖子都疼得直抽抽,没法思考了tot 第674章 成年版卧龙凤雏(一) 数学,一个神奇的科目。 会的人永远会,不会的…… “谢四啊,恭喜你,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学习,你的数学成绩终于从可恶的26分降到了22分。” “22分代表什么?代表我把卷子扔给一年级的小孩让他们随便写答案,批卷也能得个22分。” “谢宇飞,你说实话,你的脑子是不是被你种在地里了?你说,你把它埋哪儿了?我掘地三尺也给你挖出来。” 林念禾一对一教了谢宇飞一星期,挫败感把她紧紧包裹——这个人的存在对她的学术生涯起不到任何威胁,但绝对是她教育生涯的最大败笔。 谢败笔满眼困惑:“小禾,我就是按照你教的做题啊,为什么我还是会做错呢?” 林念禾:“我说一加一等于二,你听到的是一乘一等于二,记住的是一等于二,你说为什么你还会做错。” 谢宇飞:“嗯……什么意思?” 林念禾:“……” 秉承着有锅一起背的优良传统,林念禾把谢宇飞打包送给了吴校长。 “行,交给我吧,”吴校长笑眯眯地看着林念禾,“你去看书复习吧,我来教他。” 瞧着林念禾落荒而逃的背影,吴校长笑出了声:“这孩子,果然还是年轻啊,遇到事情还是有些急躁了……” 很快,她就发现年轻的不仅是林念禾。 吴校长,十五年教龄。她与所有老师一样,教出来最争气的学生被推荐到复旦念书,最不争气的是街头帮闲。 她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再笨的都教过。 不管聪明还是笨,她都是他们的老师。 她挺过了大悲,熬过了艰难,却栽进了谢宇飞这个深坑。 吴校长看着谢宇飞那20分的数学卷子,沉吟半晌,让牛娃去找林念禾要来了她的小教鞭。 谢宇飞,谢家幼子。常言道“大孙子、老儿子,老爷子的心尖子”,他这个“心尖子”待遇明显不同,他是被他爹从小打到大的。 别人家老子打儿子,抡皮带就算离谱,谢家老子打儿子,没人拦他都能上刺刀。 从小历经千捶百打,谢宇飞练出了一身挨揍的好本事。 所以,当吴校长的教鞭落在他屁股上时,谢小爷只是挠了两下屁股——有点儿痒。 吴校长:“牛娃,去,找你温岚姐给我要两片速效救心丸。” 牛娃小跑着离开,带着速效救心丸和禾禾姐姐倾情赞助的菜刀。 牛娃说:“禾禾姐姐说了,如果一刀解决不了,就多来几下。” 吴校长:“……” 她不提倡死读书,更不建议死于读书。 吴校长和谢宇飞相处了三天三夜,终于得出结论——这小子就没长与数学有关的脑子。 她有些懊恼。 从去年谢宇飞那三块钱稿费怎么都花不完开始,她就应该想到这事儿了。 让无论如何都学不懂数学的人硬学,这对学习的和教书的都是极大的折磨。 吴校长没再让谢宇飞继续学数学,而是抓紧时间给他狂补语文和史地政,想从其他科目把分数找补回来。 万幸,谢宇飞的文科学得都不错,在菜刀和教鞭的呐喊助威下,他半个月就背下来了一本历史书。 …… 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家家户户后,似乎全家、全村、全国就只剩下了高考这一件事。 为此引发的种种争端更是不计其数。 有人在工作和高考之间来回徘徊,举棋不定;也有人不想屈服于现实,为了两袋米就把自己嫁了,想用知识改变命运;还有在乡下结了婚的知青想参加高考…… 前两者,兰县很少。 但后一种…… “哎,你就不怕你儿媳妇去了大学就不要壮实了?要我说,这大学不考也罢,他俩都结婚那长时间了,要个孩子才是正经的!” 赵寡妇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别人说这种话了。 她熟稔地翻了个白眼,再啐一声:“滚犊子,别看我有个大学生儿媳妇就眼红!” 人前,她自信满满,完全不担心这种事会发生似的。 人后,她转身回家就泪眼汪汪地看着余香琴,好像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余香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咋的?我脸上有花儿?” 赵寡妇吸了吸鼻子,小声叨叨:“没,我就是合计,你去上大学了,以后就看不着你了。” 余香琴瞬间惊悚:“你碰见算命的了?我能死外边?” 赵寡妇:“……” 赵寡妇这次的白眼翻得格外有真情实感,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这缺心眼的儿媳妇估计就没想到还能有抛夫弃婆婆这茬儿。 她放心了,去鸡圈逮鸡,要给儿媳妇熬鸡汤补补脑子。 余香琴却被她一句话说得心神慌乱,眼前的书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琢磨了半日,她决定去找林念禾问问。 “林念禾,你认识算命的不?” “啊?” 林念禾被问得莫名其妙:“怎么茬儿?你要在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求大师算考题?那你还不如求我。” “滚犊子,”余香琴戳了她一下,踟蹰片刻,还是小声说,“我娘今儿碰见个算命的,说我要是考大学的话,得死外边!我合计找个厉害的再算算。” 林念禾:“……?” 她怎么有点儿捋不清呢? 算命的还敢出来晃悠? 林念禾沉默了三分钟,合理地怀疑—— “你不想复习也不用找这种蹩脚借口吧?” “哎?” 余香琴有点儿懵,旋即紧紧皱眉:“我说真的呢!我娘今天一直用遗体告别的眼神看我!还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感觉我快死了。” 林念禾又琢磨了三分钟,想出另一种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婶是觉得你考上大学就该和姐夫离婚了?” 余香琴言之凿凿:“不可能,我是那样不知道好赖的人吗?” 林念禾的沉默震耳欲聋。 余香琴皱眉:“你不吱声是什么意思?”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与她忆往昔:“你还记得你结婚那天,叔叔唱送嫁歌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啊?我说啥了?” “你说让他别整那没用的,赶紧把酒喝了,欠三杯了。” “……” “所以你真的不可以说自己知道好赖。” “……” “我怕老天爷看不过眼,打雷劈死你。” “……” 第675章 成年版卧龙凤雏(二) 在林念禾的「细心开导」下,余香琴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婆婆到底为啥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她甩给赵壮实一沓课本,逼他跟自己一起考大学。 赵壮实相当无辜:“媳妇,是我娘害怕你考上大学就不要她了,你要逼也逼她考大学啊!你逼干啥?” “废话!我能跟你离婚,还能跟你娘离婚啊?” “那……我小学毕业,能考大学?” 小学毕业能考大学吗? 这个问题,余香琴显然还没来得及考虑。 于是,她去问了赵寡妇:“娘,你念过高中没?” 赵寡妇深感困惑:“咋的?没念过高中不让我上扫盲班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念过高中我还用扫盲?” 余香琴:“……” 她左看看右瞧瞧,最终还是觉得拉着小姑子一起高考最靠谱。 这个建议得到了除赵翠花本人外全家一致赞同,连鸡圈里的大公鸡都应景儿地打了两个鸣。 赵翠花前一秒还在喂孩子,后一秒突然就被告知她也要参加高考。 而且,她娘已经把名给大队长报上去了。 赵翠花:“我去念大学,宝儿咋办?” “我给你带啊!”赵寡妇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之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不考我也没逼你,得亏你嫂子提醒——赶紧的,说不准能搁大学里找个好女婿呢!” “娘!”赵翠花哭笑不得,找借口,“我这几年都没摸过书,早都忘干净了。” 她当然也幻想过参加高考,但是孩子、生计,都是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她总不能只为自己潇洒,还朝娘和哥哥要钱吧。 “不会就学嘛,小谢数学考二十分,也不耽误他准备考试!” 赵翠花:“……” 谢宇飞就像鼓励大家积极参加高考的宣传家,仅凭一张二十分的数学卷子就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也应该参与一下。 余香琴难得通透,用胳膊肘碰了下赵翠花的胳膊:“你怕啥?考上大学纺织厂给奖金、大队给拿学费,宝儿吃她姥姥舅舅的怎么了?白让她稀罕啊?” 赵翠花眨巴眨巴眼睛,搂住大嫂的胳膊贴了上去:“呜呜,嫂子……” “滚犊子,别跟我整这死出。” 余香琴一把把她推开,然后把自己的笔记一股脑塞给她。 赵翠花准备的时间的确晚了些,但她本身年纪小,刚毕业没多久,这小半年来又一直听余香琴叨叨,对高中知识倒也不觉得陌生。 赵寡妇揣着手坐在炕沿上畅想未来:“你俩好好念书,我跟你哥多挣点儿钱,到时候让他搁学校旁边租个房子,我就带着咱家宝儿过去,还能给你俩做顿可口饭。” 赵壮实也觉得不错,至少比让他念书强,他点了下头,旋即又觉得不对劲:“娘,那我咋整?我上班不能走啊。” 赵寡妇瞥了他一眼:“你爱咋整就咋整。” 赵壮实:“……” “随便你咋整。” “……” “咋整不能整。” “……” …… “黑旋风李逵。” “……” “黑飓风李逵。” “……?” “活台风向日葵!” “……!” 王淑梅揉揉耳朵,看向温岚迟疑着问:“小岚,你背的是啥?” 岚姐脱口而出:“台风野玫瑰。” 王淑梅舔了舔嘴唇,瞄了一眼她手里的语文书:“你确定……” “啊!这个我知道!” 突然,坐在温岚另一边的常士弘像惊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接过话茬:“那个台风大闹朝廷之后路过西湖后被一个大夫救了,后来他俩起兵造反,被判了五百年。” 温岚看着他,隐隐带着些许佩服:“你背得这么快?我都还没看到你说的。” 王淑梅嘴角轻颤:“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林念禾一手托腮,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喃喃自语:“李逵和许仙不得不说的故事……别说,虽然听着就不正经,但我还真有听你展开说说的冲动。” “我也想听。” 雪,又下起来了。 今年的雪存心添乱似的,来得格外早。 天气冷倒也有些好处——犯困时出去走一圈儿,瞌睡虫瞬间就会被冻死。 “禾子,我昨儿听说还可以考英语,梅子说她要考,你是不也要考?”温岚学累了,出门活动筋骨。 林念禾正蹲在路边团小鸭子,闻言回道:“不考,坚决不考。” “为啥?”温岚疑惑地看着她。 林念禾轻挑眉梢,用指甲给她的小鸭子抠出两只眼睛。 “为避免有人用各种手段把我弄到外语系去。” …… “盯住了,林家小幺儿叫林念禾——林、念、禾!” 京城,黄部长神神秘秘地朝某大学副校长说:“最好是把她录到经济系来,不要让她去学习外语——不然季老跟我抢人我可没法子拦。” 副校长一脸为难:“老黄,这试还没考,我都不知道她能考几分,你就操心她学什么专业?这也不合适啊!” “哎,你不晓得,幺儿脑壳灵光得很,一定能考高分——我和兰县纺织厂打听过咯,她在生产队教要高考的娃们念书,你想想,她能考差咯?这好苗子你们不要,我可去找你对门咯。” 副校长想了想,仍旧犹豫:“可我听说这孩子在机械方面很……” “很啥子?你不要听啷个胡说,我看着幺儿长大的,我还能糊弄你噻?你说,你是听哪个说的,我找他去!” 副校长:“我听他爸说的。” “……” 与此同时,前门大街一处四合院里。 “有些冒昧,但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我也不与你绕弯子——秉辉家的小姑娘,林念禾,你得给我录到外语系来,这孩子是做外交工作的好苗子,不能错过了。” 季老亲自给某大学校长斟了一盏茶。 “季老,这孩子能入您的眼,那肯定是千好万好,”校长委婉提醒,“但是这次高考一切以分数为准,外语系的话,林同学还得参加外语考试的加试才行。” 季老点了下头:“我对她有信心,只是你记得,可不能让她去学经济——小黄惦记这孩子很久了,我也不想跟他明着抢人,你明白吧?” “我明白、明白,只要林同学考试分数够,英语考试能及格,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说服她学外语!”校长给出了最保守的保证,又建议,“您要不要与林部长谈谈?” “他?”季老直接挥手,“他在别的事儿上有多精明,在子瑞和小禾的事情上就有多糊涂——小禾要去学开拖拉机他都能说他闺女是热爱劳作的好榜样!” 彼时,老林同志正在和苏爸嘚瑟炫耀: “我闺女跟机械厂做的手摇脱粒机又买了二百万台,这才两年的功夫,加起来都卖了四百二十万台了……我闺女聪明呦!” 苏爸深表赞同:“是啊,小禾的确很聪明,哪都好!” 林爸斜睨着他,看他一副与有荣焉的德行,突然就没那么开心了。 第676章 善良的小林同学 兰县下第19场雪那天,正是高考的日子。 日前,李大和就替十里大队的小崽子们领了证件、看了考场,还带着火柴厂里开车最稳当的李小海来来回回开了三趟,免得今天出差错。 做足了准备,他还是不放心,又叫了开车第二稳妥的司机来,打算开两辆车送他们去考试——万一车在路上坏了呢?有个替补,心里才踏实。 “钢笔、钢笔水,都再看一眼,带好了没有?” “出去了别乱吃东西,考完就出来,咱的车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别上错车了!” “遇见啥事儿都别慌,有啥事喊一嗓子,车里啥都有。” “答完题再检查两遍,别紧张、别害怕,考啥样都不揍你。” 村口,乡亲们都出来送别,絮絮嘱咐着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没人觉得烦,他们背着挎包,接连上车,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冀。 “加油!” 牛娃带着村小的孩子们,挥舞着小拳头朝车里的哥哥姐姐们喊。 他朝林念禾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林念禾笑得轻松,也与他挥挥手。 她想,再过几年,她和他的位置就要调换了。 “行了,都让开,别耽误时间!” 李大和吆喝了一嗓子,乡亲们退开,两辆车缓缓启动,载着年轻人奔赴远方。 兰县的高考考点设在高中里,教室里早就升起了炉子,暖洋洋的。 他们到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半小时。 所有考生打乱排序,林念禾很不幸地没有与十里大队任何一个人同一间教室。 自己一个人,有些孤独。 她坐在位子上,摆弄着钢笔。 “嘿,同志,你是知青吧?我是桦树大队的,你是哪个大队的?” 忽然,后座的姑娘用钢笔戳了下林念禾的背。 林念禾转回身,看她的打扮应该是村民。 她随口回:“我是十里大队的。” “哎?”姑娘的眼睛亮了,“我听说你们大队的知青学习都可好了!” 林念禾:“如果数学考二十分也算学习好的话,那我们大队的确不错。” “哇!二十分!”姑娘的眼睛更亮了,“这么厉害!” 林念禾:“……?” 真应该让谢宇飞过来听听这话啊。 林念禾还没在心里多吐槽几句,那姑娘就干笑着拽住林念禾的衣袖:“那个,你能不能借我……” 林念禾:“不能。” 她甩出一张冷漠脸,直接转过了身。 “哎?” 姑娘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拒绝,眉头紧皱,她狠踹了一下林念禾的椅子:“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嘚瑟啥?” 林念禾不想在今天与人起冲突,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淡然回道:“学习好的确很了不起。” “哈?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连试都考不完?” 林念禾:“不信。” 这姑娘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猛地拍了下桌子,瞪了林念禾一眼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得意洋洋地回来了,路过林念禾时,还给了她一个走着瞧的挑衅眼神。 林念禾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自顾自地检查钢笔水有没有被冻住。 她琢磨着,如果这姑娘在考试中找事儿,她就直接告诉监考老师解决问题,如果她在考试后找事儿……那她就只能祝她幸福了。 这个桦树大队的姑娘显然不了解林念禾是什么性子,等到考试开始,她就翘起一只脚,踩在林念禾的凳子上狠命晃悠。 善良的小林同学深感担忧,立即举起手来:“老师,我后座的同学好像犯羊癫疯了,她一直哆嗦,要不把她送去卫生所吧。” 监考的是公社干事和高中老师,见状立即有一个过来,耐心询问情况。 老师看了眼考卷上的名字,说:“卫军艳同学,你病了?” 卫军艳的脸都气红了,她瞪着林念禾的背,咬着牙说:“我没事!” 林念禾慢悠悠地答题,一心二用地补刀:“有病的都说自己没病,同学,高考虽然重要,但命更重要啊——只要你能活,你可以参加八百次高考。” 这话气得卫军艳直翻白眼。 她是在咒自己八百次都考不上吧! 老师更紧张了,询问得愈发仔细。 卫军艳费尽口舌才让老师相信她是真的没病,等到老师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她这回没心思也没胆子继续找林念禾的麻烦了,埋着头把会写的赶紧填上。 林念禾告完状后只觉心神通达,下笔如飞,写出的字都比以往更漂亮。 雪花落在窗棂上,第一科很快考完。 林念禾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挎包,刚要离开,抬头就见到卫军艳正狞笑着看着自己。 林念禾满眼关切:“你又犯病了?” 卫军艳伸手就要拽林念禾的头发,林念禾往后一闪,躲过去了。 “你还敢躲?”卫军艳瞪着她,故作高深地威胁,“跟我走!” 林念禾默默叹息一声,然后扯嗓子大喊:“岚姐!有人要揍我!” 别问她为什么不喊苏昀承,问就是她怕溅自己一身血。 温岚就在林念禾的隔壁考场,与她一起的还有谢宇飞和常士弘。 三个刺头凑在一起了,却没能立即冲进来。 卫军艳考前出去溜达那一圈儿自然不是为了散心,此刻,他们的考室门前挤着六七个桦树大队的年轻人。 卫军艳瞥了眼身后,得意洋洋地睨着林念禾:“你要是不想拖累别人,最好自己老实跟我走。” 林念禾回给她一个怜悯眼神:“你如果不想连累他们,最好赶紧离开。” “你啥意思?” 卫军艳很快就知道林念禾是什么意思了。 不等温岚挥起拳头,走廊响起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 冯伟一个虎扑,一手一个搂住两个男的的脖子,使巧劲儿把他俩撂倒在地。 他二人还没叫出声,旁边几个也七扭八歪的仰倒在地。 这二年来,冯伟一直遵从他承哥的教诲每天跑步,加上几乎每天都带着村小的孩子们练拳,他已经从小胖子变成了浑身肌肉且格外灵敏的小胖子。 眼前这几个家伙,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冯伟拍拍手,回头看温岚:“你没挨打吧?” 温岚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地上的人,深感失落:“你倒是给我留一个啊!” 教室里,卫军艳错愕地看着外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阴恻恻的笑。 林念禾笑靥如花,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站了起来。 “看他们打得热血沸腾的,来,咱俩也练练。” (本章完) 第677章 省心小林 汪潇今天一大早就来到高中坐镇,听说有考生打架,他立即跑去主持大局。 汪潇一边跑一边低骂:“一群没轻没重的小崽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不能像小林似的让我省点儿心……” “谁?谁敢在今天打架!” 汪潇气势十足冲到事发地,然后狠狠震惊了。 这、这、这…… 眼前的走廊上,站着一排龇牙咧嘴的年轻人,和另一排以省心小林为首的年轻人。 两排人中间,站着看似很公正的苏昀承。 看到汪潇过来,苏昀承说:“汪先生,有考生恶意挑事,并意图围堵其他考生影响她正常参加高考。我们已经友好地调节了矛盾。” 汪潇:“……” 他管这八张五彩斑斓的脸叫友好? 汪潇觉得,自己还是得询问一下的。 他右手握拳抵住下唇,清了清嗓子,问:“小林,咋回事?” 作为受害者,林念禾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受害者该有的姿态。 她望着汪潇,双手捧心可怜巴巴:“汪叔,她要抄我的卷子,我不借,然后她就找来了这——么——多人来堵我……可吓死我了!” 卫军艳错愕地看着林念禾。 她从始至终就没看出来她哪儿被吓到了啊! 不过她转瞬就冷笑起来——这种话能有人信? 汪潇,信了。 也不能说是信,而是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打架上了。 “意图作弊……”汪潇气得直跺脚,“自己不好好学习,净整这些旁门左道!复习班的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 “啊?我……”卫军艳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是她打我的!” “现在不提谁打谁的事儿,你先把照抄的事儿给我讲清楚了!” 考试作弊,这不比什么都严重? 卫军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事儿,的确是她没理。 可她真的挨揍了啊! 那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特好欺负,实际她下手黑着呢! “你们几个是她同伙?”汪潇转向桦树大队的其他几个。 “没!我没有!” “我也没、没……就是小艳说她被欺负了我们这才过来的……” “对对对,我们啥都不知道!” 是个人就知道作弊有多严重,他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谁都不敢在这时候逞英雄。 汪潇狠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回头冲苏昀承说:“小苏,你先带他们回去吃饭,不用你们管了。” “好。” 苏昀承伸手接过林念禾的挎包,朝自己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先往外走去。 还没出高中的门,李大和便找进来了。 瞧见他们出来,他松了口气:“咋回事?咋磨叽这半天?” 林念禾解释道:“桦树大队的卫军艳想抄我卷子,我不给她抄,她找人堵我。” “啊?”李大和有些懵,旋即怒了,“反了天了,她还敢在高考的时候找事儿,这事儿没完!” 李大和说没完,那就是真的没完。 他让他们回去吃饭,自己则去找了桦树大队的大队长。 “老姜,咋回事儿啊?你们村的小崽子都挺能耐的呗?考场上堵我大侄女要揍她,咋合计的?欺负我们大队没人了?还是当我老了踹不动他们了?” 姜队长满脸懵,反应了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打起来了?因为啥啊?” 他琢磨着,小姑娘打架,估计也就是扯头花那点儿事,应该是闹不出来什么…… 他还没琢磨完,就瞧见自己大队里几个小崽子顶着五彩斑斓的脸出来了。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心疼,眼见着自家孩子让人揍成这样,姜队长也坐不住了。 他拧起眉头,指着他们几个冲李大和嚷:“老李!这到底是咋回事?你们大队的下手咋这么黑?” 李大和也没想到对方被揍成了这样,之前看自己家那几个一点儿事都没有,他还以为是苏昀承制止及时没打起来呢! 不过他也没虚,瞪了回去:“你跟我嚷嚷啥?他们要抄俺家孩子的,不给他抄就找人打架,你还有理了?” “小艳!你说!抄着了没?” 卫军艳果断摇头:“没!” “那没抄到干啥给俺家孩子打成这样?”姜队长叉腰瞪李大和。 李大和瞪回去:“你们不行事儿先动手还挨揍,反倒赖上我们了?” “那也没有下黑手的道理!” “这就叫下黑手了?要不我让红子去跟她娘说道说道?” “你不要……” “哎、哎!” 汪潇追出来,一眼就看到战火已经蔓延到了老一辈。 他小跑着挡在俩人中间,一手拦一个:“你俩都多大岁数了,咋也要动手啊?” 汪潇站得不偏不倚,转头对姜队长说:“老姜,你们大队这几个挨打一点儿都不屈——先是要抄人家的,人不给她抄,她就找这几个小子堵人,我也实话告诉你,正经动手的是派出所的公安同志,你自己合计,为啥人家只揍这几个小子!”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卫军艳抄到了,那自然没得说,直接取消考试成绩了事。 但她没抄到——两个监考老师都因为她疑似羊癫疯对她颇为关注,视线几乎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可以证明她真的没抄。 汪潇是存了点儿和稀泥的心理的。 林念禾没吃亏,挨揍的是对方,也算给他们长了教训。 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过。 毕竟在当下,没什么事是比高考更重要的了。 姜队长被当面指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回头瞪了卫军艳一眼,又说:“那也没有下这黑手的道理。” 汪潇冷笑:“行啊,我把她和小林都带到公社去,小林打了她,该咋赔医药费就咋赔,你家外甥女高考作弊——虽然没成,那也得按规章制度办事,今年就别考了,明年能不能考,那就看情况再说吧!” 姜队长瞬间蔫了,嘴角抽搐两下,咧开个难看的笑:“你看你,我这不也是心疼孩子么……” “就你家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都是捡来的。”汪潇翻了个白眼给他,指着卫军艳几个说,“考完试一人给我写一份检讨交上来,再敢闹事,我跟你们算总账!” “哎哎,行、行,我看着他们写!”姜队长替那几个应了下来。 就在他觉得这事儿就要过去时,李大和慢悠悠地开口了: “老汪,听你这意思,咱家孩子就白受委屈了呗?”(本章完) 第678章 撑腰 李大和摆明了要给林念禾撑腰。 汪潇朝他使眼色,意思很明白——别把人得罪死,小林还得考试呢! 李大和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点起一袋烟:“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老姜你是知道我的,干农活我能行,但你让我管厂子,我可不是那块料。” 姜队长茫然,不理解他这时候提火柴厂是啥意思。 李大和吐口烟,淡淡地说:“我真不是为难你,但这事儿你必须拿个态度出来——火柴厂现在可是林丫头帮我管的,她要是突然觉得没必要往别的大队派工,那我也没办法,毕竟她是为了火柴厂好嘛!” 姜队长:“……!” 诚然,兰县的人收入大头都指着给纺织厂做零工,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那般手艺。火柴厂派的裁火柴盒的活儿简单,老人小孩全能干,他们大队不少人家都指着火柴厂的活儿吃肉裁衣呢。 他当然不信李大和会把火柴厂的管理交给一个小丫头,但…… “等会儿!”姜队长猛地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卫军艳,“打你的是谁?” 卫军艳有些懵:“好像姓林,叫……”叫什么她忘了。 李大和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很善良的告诉姜队长:“叫林念禾。” 姜队长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林念禾。 林!念!禾! 他是大队长,他当然知道这个林念禾是何许人也。 不夸张地说,兰县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这姑娘居首功! 姜队长面色微白,转身当着李大和的面儿给了卫军艳一巴掌。 “二舅!” 卫军艳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姜队长心里怵得慌,话却说得漂亮:“打的就是你这个完蛋玩意儿!自己不好好用功还想抄别人的?揍死你都活该!” 在外甥女的面子和全村人的饭碗之间,显然后者分量更重。 卫军艳被打得一脸懵,完全不懂自己二舅为什么突然变脸。 一团火在她胸腔内燃起,并迅速膨胀。 不等她说什么,对自己外甥女分外了解的姜队长就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扯着她往桦树大队的牛车方向走。 边走边说:“老李!我这就回去和她娘好好说说她!肯定给你个交代!” “你松……” “你闭嘴!别说话!回家再跟你算账!” 舅甥俩拉拉扯扯,走远了。 桦树大队其他几个年轻人也溜溜地跟着跑远。 汪潇撇了撇嘴:“这就让他走了?我合计你不得给他俩大嘴巴呢。” “她要是个小子,我一路把她踹回桦树大队去。”李大和翻了翻眼皮,又抽了口烟,“老姜家的这丫头脾气倔,不把她吓唬住了,林丫头这两天没个消停。” “哈,”汪潇笑了,笑得格外嘚瑟,“你还是不了解小林!” 李大和斜睨了他一眼。 “走,上我家里吃饭去,我慢慢给你说……” 李大和料想得没错,卫军艳虽然挨了打,又被汪潇训了一顿,但仍没放弃找林念禾麻烦的心思。 直等到她二舅咬着牙告诉她,桦树大队还指着火柴厂吃饭,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招惹林念禾,不然全村都得跟着她遭殃。 “不就是个知青嘛!她还能反了天了?”卫军艳梗着脖子,不愿服输。 姜队长:“她不用能反天,她只要能把你哥在火柴厂的工作整没,你娘就得一天揍你三遍。” 卫军艳:“……” 卫军艳觉得她今天倒霉到家了。 考试没抄到,卷子空了一大半,还挨了揍、挨了骂,又被勒令今天下午要给林念禾道歉…… 她甚至都不想去考试了。 姜队长料到了她会不想去考试,眼见着快到时间了,姜队长亲自来卫家把她拎上。 临走前,卫军艳的娘还给她拿了一包她嫂子坐月子都没舍得喝的红糖,嘱咐:“你把东西给人家,好好道个歉……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错,也没啥抹不开面的。” 娘的眼神忐忑且无助,让她没法子不答应。 考场里,卫军艳抿着唇,把那包红糖推到林念禾面前。 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对不起。” 林念禾看看她,又看看红糖,默然片刻把糖收了:“没关系。”然后,她拿出一瓶卫生所的药膏给她,“你也涂些药吧,好好考试。” 卫军艳以为对方一定会趁此机会狠狠奚落自己,却不想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应了下来,还回送给她药膏。 她没接,茫然地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索性把药膏放到了她的桌子上,便转回身去不再说话。 她心知这是队长叔的功劳,她也不想队长叔难做。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走了,但乡亲们与桦树大队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她的事闹得难看不妥当。 卫军艳歪着头看着林念禾,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以致于她考这一科的时候都还在想这事。 原本就不太行的考试雪上加霜。 她本想等考试结束后拦下林念禾问问,谁料,有了上午的事,苏昀承提前了十分钟交卷,就在林念禾的考场门口等她。 “昀承哥。” 林念禾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挎包交给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挺容易的。”苏昀承说,“你呢?” “我也觉得挺容易。”林念禾笑着与他并肩往外走,“不过中午吃撑了,考试的时候有些困。” “没着凉吧?” “那倒没有,没睡着。” 他俩说着话走出教室,卫军艳捏着药膏纠结片刻,咬牙追了上去。 “那个,林、林念禾,你等一等。” 她喊住了林念禾。 林念禾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有事吗?” “你……”卫军艳咬着下唇,挪到她面前,低声说,“你要是生气就再打我两下,别把我哥的工作弄没,行不?” 林念禾:“啊?” 卫军艳的脸涨得通红:“就是、就是……我哥还得养孩子,不、不能没有工作……” 林念禾哑然失笑。 这是闯完祸了才知道后悔啊。 她摇了下头,尽可能温和地与她说:“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也接受了你的道歉,所以,我不会对你或你哥哥、你父母做什么的。” (本章完) 第679章 前院吃瓜组 林念禾觉得,她就差把“情真意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后,不出任何意外的,她的大实话又一次没人信。 林念禾瞧着卫军艳都快吓哭了,只得转头看向苏昀承……算了,她还是自己来吧。 清了清嗓子,林念禾说:“你看,针对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是你做错了事,而我是不计前嫌的大度的人,对吧?” 卫军艳仔细想想,觉得林念禾说的这句话有说服力得多。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湿润,笑了:“那、那就好……那我不烦你了,你、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就愉快地跑远了。 林念禾看着她的背影,不死心地看向苏昀承:“昀承哥,是我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对吗?为什么她就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不想跟她计较?” 苏昀承:“或许是因为我有些吓人?” “……” “啧啧,瓜女子……十里八乡从刚落地的到要入土的谁不知道你嘴里除了骂自己之外没一句实话!” 知青点里,听着岚姐的话,林念禾狠狠震惊了:“岚姐,你现在骂人这么高级了吗?” 温岚无辜地指向沿着墙壁偷偷往外溜的王淑梅:“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梅子说的!” 林念禾猛地转头,正对上做贼似的猫着腰的王淑梅。 “咳咳,念禾,你别听小岚瞎说,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王淑梅扯着嘴角干笑,小碎步倒腾得更快了。 林念禾原地起跳,一步跳到王淑梅的背上,勒住她的脖子就不撒手:“好啊,我就说嘛,这个风格明显不是岚姐的!” “哎哎哎,大晚上的你别发疯啊……” 王淑梅拽着林念禾的胳膊,试图挣脱。 温岚在炕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不对劲儿—— “你啥意思?说我脑袋笨?” 短短半分钟,三个姑娘扭打成一团。 前院。 “这动静……后边那仨是不是又干起来了?” “是,嗯……不过这次不太一样。” “咋不一样?” “好像动手了。” “啊?那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看热闹啊!” 前院吃瓜组跑到后院时,进门就对上了三双写满疑惑的眼睛。 后院三人组围坐在炕桌旁,显然在复习功课。 “你们干嘛?”林念禾问。 王雪有些迟疑:“你们三个……刚才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王淑梅皱眉,狐疑地看着她,“你听错了吧?明天还有考试呢,我们怎么可能打架?” “这……” 王雪下意识揉了揉耳朵,转头看向身旁通风报信的谢宇飞。 谢宇飞同样茫然,也使劲儿揉了下耳朵。 他听错什么也不可能听错了打架的动静啊。 林念禾摆出严肃脸:“还愣着干什么呢?要么回去看书,要么回去睡觉,明天还得考试呢!” “哦、哦……” 前院吃瓜组都觉得莫名其妙,挠着脑袋转身离开。 房门关闭。 又是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好像炕桌都被掀了。 王雪立即转身,猛地推开身后的房门。 门内,岁月静好。 只是三个人看书的姿势似乎变了。 林念禾:“还有事?” 王雪再一次揉了下自己的耳朵:“我好像听到炕桌翻了的声音……” 林念禾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雪姐,你这是读书读得幻听了吧?赶紧回去睡觉吧,好好休息。” “哦、哦……” 王雪一脸懵,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这次她没走,而是趴在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儿。 隐约听到了门里讨论数学题的声音。 所以,刚才真的是她听错了? 她被苗红旗拉回房间,心里仍记挂着这件事。 不止是她,凑热闹的其他人也都满脑袋怀疑。 感觉自己耳朵闹毛病了。 后院,林念禾轻舒口气,收回按着温岚的手,说:“闹什么闹,看吧,差点儿影响大家复习的节奏!” 王淑梅收回按着温岚另一只手的手,揉着自己的脖子朝林念禾翻白眼:“你还有脸说?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明明是你先说我的!” “我那都是前年说的了!” “哈?你在背后骂了我两年了?” “……” 岚姐:“瓜女子。” 短暂的交锋后,林念禾担心这点儿破事闹得大家晚上都睡不好,从空间里找出瓶褪黑素出来,倒在一个药瓶里,拿着去了前院。 她一人给了一粒药,边分边说:“来来,一人一粒,补脑子的。” 谢宇飞闻了下药,皱眉:“补脑子的你怎么不早给我吃点儿?” 林念禾:“因为我没有一卡车这个药。” 分了药,盯着他们吃下,林念禾这才离开。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很香。 醒来后,似乎真的感觉自己的脑袋瓜清爽许多。 林念禾倒是没忘记把剩下的药收回空间——免得那个对自己脑袋还有期待的家伙来她这儿偷拿药吃。 今天的考试风平浪静。 林念禾和王淑梅选的理科,温岚选的文科,王淑梅明天还要考个英语。 最后一科考完,所有考生出门就瞧见了高中门口拉着的大横幅—— “报效祖国!前程似锦!” 考生们看着这八个大字,愣了一瞬后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有人点了鞭炮,热闹的响声和纷飞的红纸碎片给灰白冬日添了抹喜气。 汪潇和公社的领导们站在校门口,与年轻人们一一握手,遇到热情的年轻人,他们也乐呵呵地跟他们拥抱。 火热的心,温暖的冬日。 “汪叔真的……他竟然舍得多扯三寸红布缝两个感叹号!” 人群中,林念禾喃喃自语。 她被苏昀承护着,倒没人挤得到她,只是他们早就与其他人散开了。 她左右看看,在不远处看到了温岚王淑梅,也看到了谢宇飞,再远点儿,苗红旗王雪也在…… 他们视线相对,然后高举起胳膊,指向火柴厂的车,约好在那儿见,一起回家。 林念禾是被人群挤到汪潇面前的。 汪潇握住她的手,脸上结了几点碎冰。 “小林。” “哎!” “以后遇上啥难事就回家,叔和你婶给你包饺子。” “好!” 第680章 你……挺能活的 高考的时候,全世界都在为考生让路。 高考结束后,全世界都在跟考完试的考生们算账。 “睡睡睡,都几点了你还睡?赶紧的,起来做饭!” “来,你过来,你刚才是不是踩着门槛了?都多大了还不知道……没踩?你当我瞎啊!” “试都考完了你还想当大爷?滚去上工!一天天的没个大哥样……” 此起彼伏的打孩子协奏曲中,温岚兴冲冲地跑进林念禾的小屋。 “禾子,走啊,伍根茂他俩要去逮鱼!” “不去,不出门,我要闭关。” 林念禾衣着整齐,窝在炕桌旁拿着一本书。 她刚才似乎在收拾东西,书桌上还有个小箱子。 不过温岚没注意到那个箱子,只是纳闷儿地看着她:“你干啥啊?这不是都考完试了吗?” 林念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嗯,我在画另一个机械的设计图,所以你别打扰我,也顺便告诉别人千万别来找我。” 温岚满头雾水,但尊重了林念禾的决定,走了。 出门后,她把这个消息先转达给了王淑梅,另附担忧:“梅子,你说禾子她是不是念书念傻了?要不送她去卫生所吧?” 淑梅姐冷笑:“她不出门只有一个理由——怕、挨、揍!” 考试前,小林同志多嚣张啊,教鞭在手,整个复习班就没有她不敢揍的人。 现在呢? 明显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此刻,大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加之自己还要忙着挨揍。 再等上一半天…… 温岚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回跑:“额贼,忘了要捶这个瓜女子了!” 可就是跑一圈儿的功夫,温岚再回到林念禾的小屋门口时,那里已经是铁将军把门了。 “林!念!禾!” 十里大队的上空,岚姐的怒吼摇摇晃晃,经久不散。 “阿秋——” 苏昀承的吉普车上,林念禾狠狠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苏昀承下意识放缓车速。 “没没没!快走!我好像听到了岚姐拔刀的声音!” 直至车子开出兰县,林念禾这才长舒口气,瘫软在副驾驶上,哀怨道:“要不是昨天晚上庆功宴耽误的时间太久,我早跑了。”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问她:“出成绩前就不回去了?” 林念禾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我回不回去跟出成绩没关系,我是有正经事要办的!” 苏昀承:“嗯,我知道。”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 “你说什么我都信。” “真的?” “真的。” 林念禾:“其实我来自一百年以后。” 苏昀承:“……” 事实证明,林念禾说的实话有时候连苏昀承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哄她:“那……你挺能活的。” 林念禾习惯性地摸一摸手腕上的小红绳们,喃喃低语:“日子没法过了。” 林念禾去省城不止是为了躲打,更主要的是要与郑丽荣谈谈。 这两年来,她和郑丽荣合作愉快,双方都没少赚钱。 郑丽荣从来没问过她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林念禾也没干涉过她在省城的发展。 两年的时间,林念禾空间里的库存苹果、梨、红枣等可置换水果和肉类消耗了九成,给郑丽荣带来巨大利润的同时,也让她的资产积累达到了外人不敢想象的金额。 不过现在,这段和谐的合作即将走向终点。 “考得咋样?” 一见面,郑丽荣就问高考的事。 她说:“我本来合计去照顾你的,但是大队长说不让我操心,怕我去了反倒让你们紧张。” 林念禾连连点头:“是呢,之前复习的时候村里的婶子们一直给我们做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你去了我反倒要担心珊珊。” 郑丽荣笑着翻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看了眼北方,小声说:“这是我前两天跟一个资本家的儿子换的,他说是他家祖上传的,我合计正好适合你用。” 林念禾打开盒子,是一支钢笔,黑色的笔身,笔帽上镶嵌着一颗颗切割考究的钻石。 林念禾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世纪初某钢笔大牌的款式。 她赶紧摇头:“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郑丽荣乐了:“贵啥啊,一头猪、二百斤大米。” 林念禾:“……?” 在后世拍卖会上拍出了七位数的成交额的笔,如今只值一头猪和二百斤大米? 林念禾看着钢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郑丽荣把笔塞进她手里,说:“妹子,收着,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得用根好笔……我不懂这些,反正就看它比供销社里卖的好看,你用。” 林念禾有些哭笑不得:“丽荣姐,这笔以后肯定特别值钱,你给珊珊留着,等她长大了再用。” “她现在就稀罕球拍,不爱这些,”郑丽荣虎着脸说,“你不收就是看不起姐!” 这话林念禾也没法接,只得郑重收好。 “那行,我收着,谢谢丽荣姐。” “这才对嘛,跟姐客气啥。” 郑丽荣笑了。 她坐到林念禾身边,说:“你来是不是要跟我说以后不能给我这供货了?”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有些愧疚:“抱歉,丽荣姐,我的货源只认我一个人,我不在这边的话,实在无法继续供货给你。” “从高考恢复的消息传出来我就想到了。”郑丽荣没有惊讶,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这,这两年我没少挣钱,足够我和俩孩子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而且老四也找了别的货源,虽然不如你的货好,但也能接上。” 郑丽荣拍了拍林念禾的手背,突然严肃下来:“以后你上了大学,就别说你认识我,啥事儿都怕个万一。” 林念禾没想到郑丽荣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她说:“丽荣姐,你说什么呢?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啊?” 郑丽荣依旧严肃,她说:“那样对你好。” 林念禾心中感动,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过我这次来是有另外的事情要与你说。” “什么事?” “挣钱的事呗。” 第681章 逼死强迫症的分数 “姐,这事儿,我只能给你指个方向,具体的你得自己来——做与不做,你也自己决定。” 林念禾的建议,仍与钱国柱和孙满仓有关。 或者说,与他们的手艺有关。 钱国柱搬到兰县后,他的买卖就断了九成。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蛰伏了几个月后便与孙满仓一起攒自行车卖。 数量虽然不多,但利润可比卖大米高多了。 林念禾曾经问过他一次是否要往省城卖,那时纺织厂的运输工作多,钱国柱没那么多时间做这个,便拒绝了。 如今却有些不同了。 林念禾打算回京城后与黄部长再谈谈,尽可能的多给纺织厂安排铁路运输,把运输成本再降低些。 若是顺利,钱国柱就能腾开手了。 不过她要说的却不止这些。 说完钱国柱的自行车买卖后,林念禾又说: “我听人说,南边有些电器厂会有零配件流出,价格很低,如果你能找到这方面的人,把零件攒起来再卖……虽说没有标,但也不用票对吧。” “的确是条路子,但这样的人可不好找。”郑丽荣有些迟疑,“关键咱也不能扯嗓子喊。” “嗯,所以我就是提一嘴,你要是能找到人自然最好,如果你这儿都找不到,那大概是真的没了。”林念禾浅笑着说。 郑丽荣想想,点头乐了:“那倒也是,我这的人啊,比医院还多……回头我让老四打听打听。” “嗯,”林念禾喝了口水,委婉暗示,“其实你和四哥有空了可以去南边看看,说不准那边有什么新门路呢。” 郑丽荣是了解林念禾的,她在谈买卖的时候向来没一句废话,尤其是这种漫不经心似的说出来的,她说得越随便,背后的深意越重。 郑丽荣当即便点了头:“也行,正好等小军放假,我带他俩出去走走。” “出门在外,多带点儿人。” “放心,我明白。” 钱这东西,赚多少都嫌少。 郑丽荣虽然感觉自己的存款够他们娘仨吃喝一辈子,可总担心有个意外,想再攒点儿、多攒点儿。 林念禾走后,她就把老四叫来了。 “老四,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 林念禾办了此行唯一一件正事后就回了大院。 苏昀承还有些工作要交接,她也有事要做——收拾行李。 这处房子要退回去了,他们俩的行李要收拾好打包寄回京城。 林念禾很小心地把二人的衣物分开打包,分别邮寄,免得老林同志发现她和苏昀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过。 以她对她爸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相信他们俩什么都没做的。 张采薇常来帮她,陈青也来了两回。 林念禾见到陈青有些尴尬,陈青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主动问了谢宇飞考得如何。 老友一般坦然。 “其实也没什么啊,我又不是没人要,再说,我总不能一直因为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伤心吧!” 陈青洒脱挥手,笑容愈发灿烂。 苏昀承结束了所有工作那天,林念禾刚好也寄出了最后一个包裹。 “该回十里大队了吧?” “嗯,我问了,孙叔叔说明天出成绩。” 这个时间,是林念禾仔细算计好的。 分都出来了,她应该不会挨打了吧? 他们刚下火车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路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人,谈论着分数和大学,眼中写满对未来的向往。 苏昀承提着行李、林念禾抱着那盆养了一年多的茉莉花,两人蹭了火柴厂的货车回十里大队。 还没进村,他们就听到了经久不绝的鞭炮声。 鞭炮声是从晒谷场那边传来的,一路走过去,除了天冷不好下炕的王家太奶外,其他人都不在家。 太奶瞧见林念禾就笑,抓了一大把红枣给她:“快,大状元,吃点儿、吃点儿!” 林念禾故作惊讶:“状元?太奶,您说我呐?” “那可不!”太奶笑得脸上尽是褶皱,感慨着拍着大腿,“咱村出状元咯!” “咱村以后多得是状元呢,到时候您就不稀罕啦。”林念禾笑着把红枣揣进兜里,“太奶,您歇着,我去看看我考了多少分。” “哎、哎,快去吧!” 太奶靠在被垛上,看林念禾的眼中尽是慈爱,念叨着:“还得是小禾会说话,哎呦,我可得多活几年,好日子在后头呐……” 出了王家的门,林念禾拽着苏昀承的衣袖,递给他一颗红枣:“快,尝尝状元得的红枣。” 苏昀承笑着接过,咬了一口说:“你的梦想要实现了。” “嗯!” 晒谷场上,乡亲们齐聚,满地的碎纸花,一眼看去喜庆得像是过年。 李大和一眼就看到了林念禾,朝她挥手:“来,快过来!给大伙讲两句!” 乡亲们也看到了他们,笑着说各式各样的贺词。 “咱大队以后可光荣了!出状元啦!” “快,和你禾禾姐抱一下,以后你也当状元!” “小禾,晚上来家吃饭,婶子给你炖老母鸡!” 林念禾被簇拥着上了台,她看着满脸慈祥的队长叔,不自觉打了个寒战:“队长叔,您有事儿直接吩咐,您这么笑……我害怕。” 李大和:“……” “大好的日子,别逼我扇你。” “得嘞!” 挨了骂,小林同志舒坦了。 她又问:“能告诉我我到底考了多少分吗?” 她这一路走来,只知道自己是那个意料之中的状元,却不知道分数。 王红的声音最大:“399分!就语文扣了一分!” 林念禾:“……!” 这逼死强迫症的分数! 听着可真让人难受! 李大和在一旁补充:“汪小抠问过老解了,你不止是兰县的状元,还是市状元呢!” 赵会计说:“我看省里也不能有人考得比小禾高!” “全国能找出来第二个只扣了一分的人吗?” “念禾,你赶紧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让问问,你到底是不是全国的状元啊!” 处于热议中心的林念禾却抿着唇,一脸忧伤。 李大和疑惑:“你合计啥呢?拉个脸干啥?” 林念禾:“我在反思我那一分到底扣在哪儿了。” “吁——” 第682章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毕竟是状元,乡亲们没因为林念禾这低调的嘚瑟一人给她一巴掌。 所有人都很开心,因为每个人考得都很好——超出自己预料的好。 赵会计拿出了珍藏的毛笔和砚台,用全村最红的红纸写成绩单,张贴在了村小门口。 林念禾:399分; 苏昀承:368分; 王淑梅:312分+72分; 温岚:308分; 孙光辉:296分; 苗红旗:263分; 王东:252分; 王雪:247分; 张建国:235分; 谢宇飞:199分; 王喜喜:177分; 余香琴:162分; 赵翠花:159分; …… 红艳艳的榜单,鲜艳醒目。 李二叔丈量尺寸,打算打个木框,再镶上玻璃,以免被风雪吹坏了。 大队部里挤满了人,李大和打通了兵团的电话,找孙亚菲。 漫长的等待后,孙亚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李大和的耳朵。 “咋了?让人削了?”李大和的语调有些急。 “没……队长叔……”孙亚菲抽抽搭搭,“我、我没考好……”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林念禾,似乎在问孙亚菲的“没考好”和她的“没考好”是不是一个意思。 孙亚菲的没考好,是真的没考好。 兵团虽然也鼓励参加高考,但可没有兰县的种种优待和专门的老师来翻来覆去的讲课,他们复习只能靠自己,也只能在下工后自己熬夜复习。 累了一天再看书,脑子都快不会转了,还能复习到哪儿去? 孙亚菲倒在了考试前夕,上考场时体温39.6,只考了两位数。 听着孙亚菲的哽咽,李大和有些心疼,想说点儿啥,但实在张不开嘴。 王红把电话抢了过去,说道:“行了啊,这有啥嚎的,你接着看书,明年再考!” “王婶,我、我……” “别害怕,等着,我找人给你办个病退,好歹给你弄回咱这儿来,你回来再说!” 王红一锤定音,哄了孙亚菲就看向李大和,示意:赶紧办事儿。 李大和琢磨片刻,拿起帽子:“行了,你们给家里报个喜,我去找汪小抠。” 外边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队长叔走进风雪里。 他走得很慢,背有些弯。 林念禾隔着玻璃上的冰花望着他,突然想到了老林同志。 她一马当先,眼疾手快抢走电话,直接拨通了林爸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您好,我是林秉辉。” 林念禾这次没跟他皮,直接宣布:“爸爸!我考了399分!” “啊……啊?啊!” 林爸震惊了。 他这几天没少打听高考的消息,可各地的考卷都在当地批改,消息还没传回到京城来。 “闺、闺女,你没看错吧?满分才400分啊!” 老林同志难得不相信自己闺女了。 “没看错,我们大队长亲自去抄的成绩呢!”林念禾笑眯眯地犯矫情,“好可惜,扣了一分,我估计是作文没写好。” 林爸:“闺女,这话跟爸说说也就算了,出去了可别说。” 他怕她挨揍。 林念禾嘿嘿笑着,说道:“爸爸,昀承哥考了368分!” 老林同志“唔”了一声,评价:“凑合吧。” 比他闺女少考了31分,这也不行啊。 他又找到苏昀承配不上自家闺女的证据了。 “那谢宇飞呢?他考了多少?” 林念禾看向一旁拼命朝她摆手的谢宇飞,委婉说:“比我少一点儿。” “少多少?” “少了……” 林念禾捂住话筒,朝谢宇飞说:“你是让我爸转达给谢叔叔,还是你自己说?” 谢宇飞内心天人交战。 半晌,他咬了咬牙,说:“那还是让林叔说吧!” 林念禾松开手,对老林同志说:“不多不少,整少了二百分。” 林爸:“你……你告诉谢宇飞,能不回来就尽量别回来了。” 林念禾:“好嘞。” 后边还有许多人等着打电话,林念禾没再废话,与林爸匆匆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让出了位置。 温岚以拳头取胜,第二个拿起听筒。 “妈!你女子出息咧!额考了308分!” “妈,我成绩出来了……” 一声声喜报,是拼搏后的最好奖励。 林念禾挤出人群,出门就瞧见红着眼眶看自己的牛娃。 “别哭,眼泪会冻住的。” 林念禾蹲下来,抹去他眼角的泪珠。 “禾禾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牛娃抓住她的手指,轻声问。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林念禾没有瞒他:“嗯,就快走了。”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牛娃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指头。 “会的。”林念禾认真点头,“寒假未必,但暑假时我一定会回来。” 这大概是分别将至时最好的承诺了。 牛娃轻轻舒了口气,搂住林念禾的脖子,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禾禾姐姐,我会想你的。” 林念禾拍着他的背,柔声说:“我在北大等你。” “嗯!” “我也要考那么高的分!” “我也要上北大!” “我要去找你。” 听着他一字一句带着哭腔的话,林念禾也红了眼眶。 初来时,她步步为营,算计人情世故,揣摩人心善恶。 不知何时起,这里成了她的避风港。 可她不能永远停靠在港湾,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年半的时间,弹指一挥间。 他们即将分别,各赴前程。 …… 谢宇飞在被谢家所有人轮番骂了一遍后,短暂地失落了三分钟就又支棱起来了。 林念禾给他安排了任务——给各地报社打电话,询问各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 这活儿他能干明白,作为全国报社的心尖宠,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消息。 不过他也许出去了三十多个照片集作为交换筹码。 谢宇飞一天口干舌燥,喝了两壶水,终于不负众望做好了信息汇总工作。 当晚,林念禾就把十里大队所有考生汇聚起来,开报考大会。 她也没忘把搜集到的各校分数线汇总表抄一份给汪潇送去,给兰县的准大学生们作为参考。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你是全校最低分录取进去的啊,但问题是这事儿不能赌,凡事就怕万一。” 报考这件事上,林念禾难得谨慎,比高考时还认真的给大家逐一分析要报哪个学校。 “小禾,我想学拍电影!哪个学校有这专业?” “谢四,虽然你不会解难题,但你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第683章 踹了他就不能踹我了 谢宇飞是有梦想的,有追求的,有自己的想法的。 但现实让他先别想—— 今年恢复招生的院校里没有电影学院,也没有导演系。 谢宇飞若有所思地琢磨了半小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我硬要报导演系,他们会不会被我的坚持打动,然后临时开一个专业?” 林念禾为他的大胆折服:“你说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为他特意开个导演系? 这绝对是“家父谢辙”也办不成的。 谢宇飞蔫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念禾也被谢宇飞难到了。 今年恢复招生的学校本就有限,京城的学校分数线略高,且理工类学校更多,许多专业都不是谢宇飞这个文科考生能报的。 “要不你报考农业大学或者林学院?” 林念禾把一份院校名单翻来覆去看了几十次,只觉得这两个大学有可能收了谢宇飞。 谢宇飞转头看向李大和:“队长叔,您觉着我报农业大学怎么样?” 李大和:“滚!别过来祸害庄稼!” 谢宇飞又看向林念禾,似乎在说:你看,我不行。 林念禾也觉得他不行,谢宇飞就不是那能醉心科研的人。 林念禾愁得直拍王淑梅的大腿。 谢宇飞突然站了起来:“小禾,不想了,我不报。” “你说什么?” 林念禾错愕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震惊。 他这…… 她上一次见他如此坚持,还是为了关曼菱。 谢宇飞捋了把头发,满眼自信:“我明年再考,万一明年就有导演系了呢!” 林念禾的心思活络了。 这倒也不是不行。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 明年,赫赫有名的电影学院78级啊。 林念禾觉得可以,可她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在旁边蹭地蹭了十几分钟的李大和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了谢宇飞的屁股上。 “明年?你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考?你知道明年有没有教拍电影的?那分也不是太低,你去别地方的学校不行?挑三拣四你当你是香饽饽呢?” “这是你说不上就不上的事儿?多少人想考199还考不了呢!你咋比大姑娘还矫情?拍电影就那么好啊?” 李大和说一句踹一脚,踹得谢宇飞边嗷边跑。 大队部里鸡飞狗跳,林念禾默默闭上了嘴,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指导思想,打算等队长叔消了气再发表意见。 李大和踢了谢宇飞一大圈儿,勉强消了火气,喘着粗气说:“你别跟我说那些没有用的,赶紧选个学校!” 谢宇飞拍着屁股上的脚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林念禾。 李大和瞧见他的眼神,直接扭头看向林念禾:“你想说啥?” 这眼神,有杀气! 林念禾一缩脖子:“我想说……您踹了他就不能踹我了啊……您刚刚也听见了,不是我撺掇他不报考的……” “没别的了?” “没、没了!” “嗯,呆着吧。” “好嘞!” 谢宇飞:“……?” 当年面对板砖都不退缩的好同志如今竟然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卖了他。 是感情淡了嘛。 …… 折腾了三天,所有人都确定了报考院校和专业。 谢宇飞被队长叔无情镇压,被迫报了一个黑省的大学。 李大和的做法无可厚非,他是真怕明年又不能高考了,谢宇飞会被困在乡下。 从李大和把志愿单收走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神神叨叨地祈祷——祈祷自己分不够。 他大概是全国唯一一个如此许愿的了。 倘若佛祖真能听见……也得以为自己听岔了。 谢小爷伤心欲断魂,蹲在墙角团雪团。 林念禾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把你的目标院校写错了。” “啊?”谢宇飞茫然抬头,“怎么写错了?” 林念禾摆弄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回:“一不留神给你写了个哈工大,你是文科考生,应该录不上。” 谢宇飞腾地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抓着林念禾的肩膀,眼睛都在放光:“小禾你说真的吗?你真的没骗我?” “真的。”林念禾点了点头,“不过你想明年考的话可得抓紧了,再考不上,宇国哥得扒你一层皮。” 谢宇飞是很倔的,不管是感情还是梦想。 “要是能学拍电影的话,我肯定使劲儿学啊!”谢宇飞斗志激昂,胸脯都挺起来了,“我都攒到996块钱了,我肯定是要拍电影的,谁都拦不住我!” “行,有目标就好。”林念禾浅笑着点头,“不过你也把脸上的笑收一收,别被别人看出来了。” 谢宇飞努力揉脸,把拼命上扬的嘴角硬拽了下来。 控制不住,他太高兴了。 于是,他索性自己搬到了知青点唯一的空屋里,美其名曰:烦、烦死了,他想静静。 他觉得自己兴奋三天就能恢复正常。 结果三天后,一个来自香江的沉重包裹彻底让他的嘴角住在了耳根。 “到得有点儿早啊。”林念禾看着那包裹,朝谢宇飞说,“你还欠我四块钱,别忘了。” “好好好,下星期给你八块!”谢宇飞看着箱子里崭新的摄像机,激动得像驴拉磨似的在原地打转,愣是没舍得动手碰一下。 他实在太兴奋了,急需一盆冷水。 于是,林念禾很善良的接过了这活儿:“剧本有吗?拍摄场地在哪儿?你该不会打算自己一个人就把这件事干了吧?剪片子的活儿你会干吗?摄影机会用吗?” “拍摄周期是多久?演员找好了吗?你别忘了你还要参加明年的高考呢,如果因为一部电影的拍摄耽误了你读电影学院的梦想就得不偿失了哦。” 谢宇飞:“……” 这缸凉水,透心凉啊。 不过谢宇飞向来乐观,短暂地凉了十分钟后,就又一次支棱起来。 “剧本虽然没写好,但我知道我要拍什么故事!不能浪费时间,我可以拍一个短的!不会用摄影机也没事儿,这不是有说明……额,小禾你来给我翻译一下,这怎么还是英语的啊。” 林念禾:“这是日语。” 第684章 走丢的录取通知书 林念禾用了一晚上时间帮谢宇飞翻译说明书。 谢宇飞趴在炕桌边摆弄摄像机,用麂皮把原本就一尘不染的设备擦得依旧一尘不染。 这套设备是沈鸿遵帮忙订购的。因为给蘭牌头饰做广告的缘故,沈家与香江的电影公司关系密切,而沈鸿遵专门负责这一块生意,委托他们帮忙选购一套设备只是说句话的事儿。 谢宇飞抱着他的宝贝设备,谁都不许碰一下,牛娃都不行。 最后挨了林念禾两脚,这才舍得让牛娃走近三步内看看。 他研究了三天,基本了解了所有用法后,恰巧又收到了一笔二百块的汇款单。 “小禾,我要去林场了。” 谢宇飞整理好行囊,只带了一套内衣和他的全部设备,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征途。 林念禾怕他死外边,火车开启前,她扔了个装着一千块钱的信封到车窗里,正落在谢宇飞的怀里。 正是他前几天给她的那约好的一千块,连信封都没换。 谢宇飞瞧了一眼信封,探出身朝林念禾挥手:“等哥回来给你买糖吃!” 林念禾笑了,朝他挥手:“京城见。” 谢宇飞走后不久,第一封录取通知书便到了。 是王雪的。 她报的邻省的吉大,路途近,到得快。 第一封录取通知书格外受人关注,乡亲们围着大队部的桌子看,想伸手又怕弄脏了,只能远远地看着。 “快,收好了,可别整丢了让别人捡着,顶你的名去上学咋整?”王红把录取通知书还给王雪,又问了一句,“东子那还没信儿?” 王东和王雪报的都是吉大,如今王雪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王东的却…… 王雪轻点了下头,眉头微皱着:“念禾说可能是路上耽误了,他考得比我分高,不应该录不上的。” “也可能……” 王红拧着眉头,有些担心。 知青点门口,王东抱着他的小竹竿坐在风雪里,望夫石似的眼巴巴地看着村口方向,盼望着,盼望着,盼着周旭到来。 周旭的确来了。 带来的却依旧不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张建国、李爱民,你俩的通知书!” 他俩是和林念禾三人同批下乡的知青,平时不爱吱声,存在感很低,他们俩都是辽省人,报的是奉天的大学。 王东开始慌了。 比吉大远的都到了,他不会真的没录上吧? 欢笑声中,王东拽住周旭:“周哥,帮帮忙,是不是我的通知书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你帮忙找找行不?求你了!” 周旭认真点头:“我今天上午就找一遍了,没有,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听说他们发录取通知书也是一批一批寄出去的,可能你的在下一批了。你放心,一到我立马给你送过来,就算天晚来不了我也给你打个电话。” 周旭能理解王东的心情,他姐也参加高考了,报的医学院,现如今整天急得薅头发,恨不得跟着他上下班,趴在邮局门口等通知书。 王东勉强被安慰到,松开了拽着周旭的手。 又过了两天,余香琴、赵翠花和王喜喜的通知书也到了,她仨报的也是辽省的大学,赵翠花踩着录取最低分被录取,成了林念禾口中“最幸运”的那个人。 王东快疯了。 他也开始薅头发。 是夜。 贺爱民骑着自行车,趟风冒雪来到十里大队。 他没去找李大和,而是直接去了知青点。 “王东?王东?” 他冻得厉害,脸都有些发青了。 “哎!” 他们已经躺下了,听到动静,王东赶紧从被窝爬起来,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迎出来。 “贺叔?你咋来了?” 王东立即把他让进屋:“你快进来暖和暖和。” 贺爱民突然造访,把知青点里的人全部折腾起来了。 后院的三人都揣着瓜子跑了过来。 贺爱民没说废话,从衣服里揪出一封还带着体温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桌子上:“那个……我来给你送通知书。” “啊?”王东懵了,“怎么是你来送?” 贺爱民有些羞愧,抹了把脸,难掩尴尬:“我们大队有个小崽子等不及邮递员给送,自己去邮局拿的……咳,他也叫王东……” 拆开信之前,他大概是真的拿错了,拆开信之后,他也是真的不想还了。 贺爱民说:“今儿周旭来给送信,我看还有他的,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这不,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贺爱民很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大队的人干出来的糟心事,他都不敢想王东这些天等得多闹心。 王东的通知书拿回得并不顺利,九里大队的王东也是知青,贺爱民先是好说好商量,最后是直接让他儿子上手抢的。 幸亏他没猜错,真的找到了这份不属于九里大队的录取通知书,不然他也有不小的麻烦。 “咳,按理说我应该带他来给你道歉的,但是他这会儿还又疯又闹的……”贺爱民说着就要站起来,打算替那小子给王东道个歉。 王东按住了他:“叔,我给你磕一个吧!” 贺爱民:“……?” 王东的嘴角咧着傻笑,说:“要是我看见个北大的通知书跟我一个名儿,我也不想还给他啊!” 贺爱民愣了片刻,乐了:“活该你小子能考上好大学。” 他没多留,让年轻人早点儿睡,自己赶回去继续处理烂摊子。 知青点却没人有心情睡觉,王东握着通知书,也不管是不是被人拆过的,乐得在炕上直蹦跶。 金榜题名加失而复得,他现在开心得不行。 录取通知书又到了几封,是其他几个男知青的,他们考到哪儿的都有,最远的一个去了疆省。 周楚江也跑来一趟,带着他的南大通知书和两瓶酒,要请大家吃一顿。 周楚江虽然不是知青,但从村小建校以来他就在这儿教书,也算是老人了。 “来来来,今天心情好,我来作诗一首!” “啊——” 周楚江刚开了个头,就被外边周旭的声音打断了。 “承哥!林妹子!冯地震!王淑梅!温岚!孙光辉!苗红旗!” “你们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第685章 谢四和【谢宇飞】 周旭这次送来了七封录取通知书。 四封北大的,一个清华的,一个北师大的,还有一个北航的。 “好、好、好!” 李大和低着头,看着整齐排在桌上的一封封录取通知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群小崽子…… 他看着他们,他还记得每一个人来时,他把他们接回来时的场景。 有的一路奔波面黄肌瘦,有的满眼欢喜想做番大事,也有的看见他就笑…… 那句脆生生的“叔,请问十里大队是在这儿集合吗”犹在耳畔,似乎还是昨天的事。 一群读书的娃娃跑来干农活,真烦人啊。 如今,小崽子们要离开了。 还……怪舍不得的。 李大和点起一袋烟,烟雾弥漫,挡去他眼底的湿润。 “以后有啥事就吱声,在外头别惹事,但咱也不怕事……别的不说,咱和哪个供销社没关系?你们在哪出事,我、我都能找着人接你们回家。” 李大和的唇抿成一条线,他朝一群人挥挥手:“都滚蛋,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别丢了更别让人抢了……该干啥干啥去,别搁这儿杵着。” “队长叔……” “又干啥?一天天的就会叔叔叔叔叔叔,三岁啊?” 李大和埋着头,不看他们。 “叔,我饿了。” “那……饿了还不挪窝,等我喂你呢?上家去,你婶今天包饺子,酸菜馅的。” …… 吴校长一一看过录取通知书,眼眶湿润,嘴角尽是笑。 “好,都好好念书,在外边照顾好自己。” 这些都不算是她的学生,但她每个人都教过。 看自己的学生走进更好的学校,是每个老师最希望看到的画面。 学生们远赴未来,她觉得那一定是条光明灿烂的路。 而她,将坚守在这儿,送更多的学生迈入缤纷未来。 ‘您别放弃呀。’ 她不会放弃。 吴校长沉默着一一看过她的学生们。 她张了张嘴,最后一次给他们集体上课: “端方正直,知行合一。” 以后再想聚这么齐,恐怕不能了。 …… “都把自己收拾利索的,照相师傅就快到了!” 王红催促着,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有些肿。 全村老少三百口,连平时不常出门的王家太奶都被四个小伙子抬了出来,坐在第一排正中。 “来啦来啦!” 林念禾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然后,全村乡亲就看着王东和孙光辉抬着一个稻草人,被簇拥着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李大和愁得直嘬牙花子:“这又作啥妖呢?” “啊,谢宇飞不在嘛。” 林念禾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写有“谢宇飞”三个字的纸贴在了稻草人的脸上。 王淑梅和温岚把一件呢大衣套在稻草人身上——呢大衣的确是谢宇飞的。 “往里放点儿,挡着些还能像个人……” “算了算了,还是放旁边吧,放中间看着怪瘆人的!” “禾子,还有胶布没?那纸粘不住!” “有有有!我来!” 事实证明,集体活动一定要参加,不然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好朋友们会在背后对你做什么。 李大和看着他们作妖,张了张嘴,选择不告诉他们真相。 好不容易给【谢宇飞】安排好个位置,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地踩着凳子爬上桌子站到后排。 林念禾站在苏昀承身边,另一边是王淑梅和温岚。 左手爱人,右手好友,万金不换…… “你们大爷的!你们丫的就是这么想我的?” “你们能想到给我弄个稻草人,就是想不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喊我回来是吧?” 突然一声暴喝从村小里传出,刚站稳的年轻人们都懵了。 谢宇飞顶着一头半湿的头发出来,显然是刚洗漱过。 他三两步蹿过来,瞪着那个穿着他的呢大衣的稻草人——若非衣服是他自己的,他真的要一脚把它踹飞。 知青们瞠目结舌。 没人告诉他们今天谢宇飞回来啊。 谢宇飞指着那张写着他大名的纸,气笑了:“你们就不能贴一张我的照片?这么应付,你们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林念禾:“你自己想想,贴张你的照片在稻草人上,这玩意儿不是更瘆人吗?” 王淑梅:“对对对,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温岚:“主要是洗大照片太贵。” 谢宇飞张了张嘴,指着自己的鼻尖:“意思就是我不配呗?” 众人:“对。” “你你你你们……” “哎哎,谢四你别闹了,快点儿站到你的替身旁边,这么冷的天,别让大家因为你等着。” “就是就是,太奶不能吹风,你麻溜的。” “你能回来不知道打个电话告诉我们?这么大个人了就会让人操心。” “你还嫌弃上了,这个稻草人可是我们精心制作的,浪费了十分钟呢!” “一个人十分钟,我们这么多人,你自己算算,你罪过多大呢!” 谢宇飞:“……” 他们人多,他说不过。 谢宇飞憋着一口气,把稻草人挪开了,自己站在了稻草人的位置上。 “来,看我这——3、2、1!” 78年1月1日,十里大队合影留念。 今儿所有人都很开心,李大和说合照的钱村里出,给每一家都拍了全家福。 轮到知青点时,他们非得让稻草人也出镜。 理由很简单——做都做了,不拍浪费。 作为当事人,谢宇飞觉得他有权拒绝。 他的拒绝被拒绝了。 林念禾善良安慰:“没事的,今天你是谢四,它是【谢宇飞】,你俩各论各的。” 谢宇飞向她发来友好问候:“你、大、爷。” 然后他就被苏昀承一脚踹到了【谢宇飞】旁边。 欢欢喜喜的合影,除谢四外所有人都挺开心的。 事后,林念禾安慰他:“你要这么想,至少全村大合影里没有【谢宇飞】,对不对?” 谢四:“合着我还得谢谢你们呗?” “那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作为全村唯一一个落榜生,谢四毫无心理障碍地参加了庆功宴。 村里杀了两只猪,热腾腾的杀猪菜配上关舅爷酿的高粱酒,暂时冲淡了分别的忧愁。 今天的酒里没兑水,你一碗我一碗,林念禾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脸颊微红。 牛娃靠在林念禾身边,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给她吃。 “宝贝儿。” 林念禾一把搂住牛娃的肩膀,另一只手还端着酒碗,笑容略憨:“要不要尝一口?可好喝了。” 牛娃看着她酡红的脸蛋,深感无奈:“禾禾姐姐,十分钟前谢四哥哄我喝酒,你把他踹出去的时候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哦哦,对……” 又十分钟后—— “宝贝儿,尝一口吗?” “姐,你再这样我就喊姐夫了。” 再十分钟—— “宝贝儿……” “姐夫!我姐喝醉啦!” 还有哈! 第686章 酒后的两个人生难题 林念禾真的醉了。 她搭着滚回来的谢宇飞的肩膀,嘴巴很有自己想法地胡咧咧:“四哥,姐今儿把话撂这儿了,以后你拍电影,我给你投资,多少都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谢四嘿嘿傻乐:“真的啊?那说好了啊,以后你拿钱、我拍电影。” “对,然后三七分账!”林念禾拍着他的肩膀,“你敢赖账的话——我跟你说,我对象可厉害了!我让他揍你!” “啊?多、多厉害?”谢宇飞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嘿嘿嘿傻乐个没完,“我不信,我大哥也可厉害了,他打我跟打孙子似的。” “我对象打你跟打重孙子似的!” “啊……那真的好厉害。” “那可不!” 不幸听完全部对话的苏昀承默然无语。 他对象小嘴一开一合,他就白捡了个儿子。 他无奈失笑,余光瞥见牛娃充满求助意味的眼神。 清了清嗓子,他伸手去拉林念禾:“念禾,回家吧,该睡觉了。” “唔?” 林念禾转头看到他,乐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朝谢宇飞显摆:“你看,我对象,长得好看吧!” “嗯、嗯,”谢宇飞继续傻乐,“好看。” 看谢宇飞这德行,苏昀承倒不担心他能记住林念禾的醉话了。 他想带林念禾回家,林念禾却松开了他,转头和王淑梅温岚继续闲扯,任凭他如何拽她就是不挪窝。 无法,苏昀承只得示意牛娃先回家去,自己在林念禾身边坐下,并把她面前的酒喝了。 “来,淑梅姐、岚姐,干一个!” 林念禾举起空酒碗,像模像样的和她俩碰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喝得很逼真。 那俩也醉得不轻,愣是没发现林念禾的酒碗是空的。 林念禾自己也没发现。 …… 翌日。 京城,前门。 季老踱着步,问:“确定全国第一名是念禾?” 季铭亦连连点头:“确定了,399分,她报的北大,已经被录取了。” “呼……” 季老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就稳当了,肯定没问题。” 顿了顿,他又问:“苏昀承呢?他不是也参加高考去了?” “承哥考了368,也是北大。”季铭亦顺势说,“不过谢大爷家的老四好像没考好。” “那小子……我记得他,谢辙每次提起这个小儿子就摇头叹气。”季老失笑,说,“不算什么,明年再考,年轻人走些弯路也是好的。” 季老现在心旷神怡,感觉自己找到了接班人。 “你问过他们学什么专业了吗?”季老乐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更重要的事。 “没问到,”季铭亦抹了把脸,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爷爷,所有的大学都忙翻天了,我压根儿没进去门,这些消息还是在大院打听到的。” “啧。” 季老瞥了季铭亦一眼,似乎在问:我要你有何用? 他想了想,又看了眼时间,琢磨着这会儿对方应该有些空闲时间,便打通了一个电话。 “嗯,秉辉,念禾学的什么专业?” 电话那头,老林同志莫名心虚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含糊地说:“物理。” “你说什么?”季老的声音猛地拔高八度。 “物、物理……” 季老:“……” 酝酿了十秒,季老爆发了。 “谁给她选的专业?小姑娘家的跑去研究物理?这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哎不对,我都跟那边打好招呼了,要把她录到西语系啊!这都是怎么办事儿的?” 林爸:“那个……念禾没考英语……” 季老:“……” 小姑娘这是摆明了告诉他她不想做外交工作啊。 老林同志这时想起了叼走他闺女的狼崽子,赶紧拉人出来转移视线:“老爷子,苏昀承学的国际政治。” 这个消息勉强抚慰了一下季老受伤的心。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季铭亦觑着爷爷的脸色,不敢说话,只默默地给他倒了杯茶。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反正捞不到人的也不止我一个。” 季老如是安慰自己。 外贸部。 黄部长一小时前不幸听说了林念禾被北大物理系录取。 他抽了半包烟,也没想明白这娃子想的到底是啥子。 不学经济,不学西语,不学文史哲,学物理? 物理有啥子好的? 他也听过一堂物理课——睡得可好了。 不过黄部长的人生中从无撤退可言,放弃更是不可能的 他朝秘书说:“我觉得我们外贸部特别需要物理人才,你晓得我的意思不?” 秘书:“部长,我晓得,但这个……恐怕真不行。” “啷个不行?” “啷个都不行。” “……” …… 林念禾猜到了京城里必定因为她选的专业掀起一阵波澜。 但她目前没能力也不想关心这个,她更在意的是—— “咳咳,我现在有两个问题。” “第一,确定谢宇飞醉得比我早吧?他应该没记住我跟他说他拍电影多少钱我都投这茬儿吧?” “第二,我脑门上这个大包是怎么回事儿?嘶……疼!” 林念禾拿着个小镜子,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的脑门涂药。 她的额头正中有鹌鹑蛋大小的一个肿块,皱下眉头都疼得要命。 王淑梅坐在炕上还不自觉地晃悠,闻言反问:“你和谢宇飞说过这话?你疯了吧?” 温岚眼睛发直,瞥了林念禾一眼,懒懒地回:“瓜女子……你咋撞的你自己不知道?” 林念禾:“不知道啊。” 她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跟谢宇飞胡咧咧那段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顿了顿,她说:“没事儿,谢宇飞记得也不要紧,我不记得了。” 王淑梅打了个哈欠,又窝进被窝:“你是真的损。” 她们仨其实都不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了,反正今天醒来时,她们三个是在一张炕上。 林念禾上好药,揉了揉肚子:“饿了……淑梅姐,做饭去呗?” 王淑梅直接翻身背朝她:“不去,谁饿谁去做。” 林念禾又看向温岚。 温岚也转过身。 她想想,觉得自己还年轻,一顿饭不吃也不会要命。 她索性也躺回去了。 “咕噜噜噜噜——” 林念禾蔫头耷脑地坐了起来:“算了,我去做饭。” 王淑梅和温岚发出胜利的欢呼。 下一秒,房门被敲响: “你们醒了吗?午饭做好了。” 是苏昀承的声音。 这次轮到林念禾欢呼了。 (本章完) 第687章 这个星球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吃饱喝足,宿醉带来的头痛也缓解了几分。 林念禾终于有力气询问自己的脑袋瓜是怎么回事了。 苏昀承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你真的想知道?” 看他这表情,林念禾果断摇头:“不想了,不重要,永远不要告诉我。” 宿醉断片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帮忙回忆那段丢失的记忆。 看苏昀承那眼神她就知道,那段记忆一定不美好,绝对不是她不小心磕碰到哪儿了那么简单。 忘了就忘了吧! 健忘是福! 苏昀承点点头,打算把那段记忆永远埋葬。 他收拾好碗筷,回来对三个姑娘说:“队长叔说让你们醒来后拿上录取通知书去公社办手续。” “哦哦,好,那赶紧去。” 公社倒是没有想象中人多,汪潇让各个大队的大队长抽签决定办手续的顺序,尽可能避免了排长队的现象。 十里大队和槐花大队同一天办手续。 由于十里大队昨天基本全军覆没,槐花大队的大学生们上午就利索地办好了手续。 不明真相的他们还觉得十里大队的人怪谦让的嘞。 林念禾他们办好手续,最后去找汪潇签字时,李大和刚好也在。 “小林你脑袋咋了?撞哪了?”汪潇一看到林念禾便关切问道。 “呃……” 林念禾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大和翻了个白眼,难掩嫌弃:“撞哪了?撞牛角上了!” 林念禾:“……!” 牛、角? 她对牛做了什么? 哦不是,牛对她做了什么! 李大和愁得直捋头发,一边捋一边叨叨:“不能喝酒你就别喝,喝完整那死出……好么,非得要吃牛肉干,撒丫子就往牛棚蹽,平时走路一步三晃,喝多了反倒灵巧了,小苏愣是没拦住你!” “你说你要吃就吃呗,满村划拉从牛娃兜里给你找着两块,你非往牛身上扑说要吃新鲜的,一脑袋撞上去,给牛都吓懵了……你这两天别往你舅爷跟前儿晃悠,他正琢磨要扇你呢。” 林念禾:“……” 这个星球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收拾收拾准备星际移民吧。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传来两声极不厚道的嘲笑声。 汪潇也死死地按住嘴,努力不笑出声。 林念禾一脸生无可恋,她哀怨地看着李大和:“队长叔,您这是故意报复我吧?” 李大和:“对,以后谁给你喝酒我就扇谁。” 王淑梅和温岚的笑戛然而止。 她俩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果然,林念禾一个滑步冲到李大和身边,指着那俩拼命嘲笑自己的家伙,毫无心理压力地泼脏水: “队长叔!我跟您说,昨天我就一直说我不喝我不喝,就是她俩非得灌我!抽她!” 王淑梅、温岚:“……” 人性啊。 李大和到底没动手扇谁,他把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和其他手续一起放到档案袋里,问:“你们啥时候走?” 林念禾随口说:“您这是在赶我们嘛?” “对,我心疼牛。” “……” 她嘴真欠! …… 林念禾是不幸的,毕竟酒后撞牛角这种事儿,如果机缘不到位,正经人十辈子都碰不上。 但她也是幸运的——目睹这一切的人其实只有三个:关舅爷、李大和、苏昀承。 这是唯一能让她略感安慰的事儿了。 用一顿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和小鸡炖蘑菇堵住了王淑梅和温岚的嘴,林念禾自觉这事儿不会再继续传扬开去,一颗心勉强放了下来。 只是偶尔在深夜的时候她会猛地坐起,呢喃出一句直击灵魂的拷问:我有病吧? 接下来的日子便有些烦闷了。 一个接一个送别,知青点的人越来越少。 谢宇飞又跑去林场了,他的电影还没拍完。 他想赶在过年前拍完,试图用这种方式让父亲知道自己也是干了正事儿的。 他的行李收拾了大半,收拾好的寄回京城,剩下的就先放在知青点,等他从林场回来再带走。 其他人则拿着回城手续,回到自己的家乡,那生养他们的地方。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刻一别,余生难见。 但他们还是尽可能地笑着说出“再见”,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再见。 男知青走了大半,女知青这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苗红旗自不必提,十里大队就是她的家。 王雪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大和问起她时,她只是笑笑,反问一句:“队长叔,我不回去的话,您愿意收留我吗?” 李大和直接翻了个白眼,说空屋那么多,爱住就住呗。 王雪没打算回家去了。 她不知道那里还算不算她的家。 在这儿也挺好的,没有后妈指桑骂槐,还有苗红旗与她作伴。 她们俩本想去村小帮忙——然后村小放寒假了。 她俩就只能整天坐在炕上,做头花,挣钱。 王淑梅更不急着走,她回也是回大哥大嫂家,半个小时就能到,有什么可着急的? 她打算把林念禾和温岚送走了再回。 温岚则是在等林念禾。 林念禾这几天有些忙,眼见着要离开了,她抓紧时间与计厂长说明自己的安排——主要是几个月后的春交会,对北美的布朗的拿捏和布置。 去年的广交会林念禾缺席了,布朗对给自己的配额很不满意,秋交会时甚至还与计厂长吵了一架。 计厂长原本是想换个北美的合作方的,林念禾却拦住了他,一意孤行非要用布朗不可。 让计厂长支持自己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他格外信任她。 安排好了纺织厂的一切,林念禾才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踏上归途。 把该寄出去的行李寄出,她只随身带了个小箱子,还是被苏昀承提着的。 离开那天,天朗气清,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乡亲们来送他们,他们眼角带泪,依依不舍地送了很远、很远。 “以后放假了记得回来看看啊。” “没啥事想着打个电话回来。” “有啥事更得打电话……” 林念禾拭去眼角的湿润,朝他们挥挥手:“以后每年暑假我一定回来!我保证!” 温岚也吸着鼻子点头:“对对,别送了,快回去吧,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要见面了!” 乡亲们停下脚步,目送他们走远。 “唉……都走了……” “在的时候嫌他们闹腾,这一走了,心里还空落落的……” “知青点就留着吧?以后孩子回来还能有个地方住……” 乡亲们都很失落,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小时后—— “哎嘿!我又回来啦!” 清脆的京腔在十里大队上空飘扬。 乡亲们:“……?” 重逢的速度多少有点儿快了。 补更2~ 咳咳,欠的更新没有忘哈,阳后一直没什么精神,脑袋转速略慢,不想因为赶补更拉低质量,就比较慢了,宝子们见谅! (本章完) 第688章 扛、抱、送 “送别人一次就能送走,轮到你们可好,送一次不够,还得再来一回。” 李大和家里,队长叔看着掌心的两根头发,眉头紧锁。 林念禾毫无心理压力,吃着李婶煮的面说:“那也没办法啊,雪太大火车停运,真不是我出幺蛾子。” 她绝对是无辜的,到了火车站才被通知,雪太大,火车开不了。 她总不能扛着火车跑回京城吧。 没必要,而且做不到。 李婶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们碗里,笑着说:“这是老天爷都舍不得你们走呢,对了,淑梅咋没回来?” “淑梅姐说,她住大哥家里打听消息方便,要是通车了就给我们打电话。” “那也好,”李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朝李大和说,“你给铁路上说一声,要是有信了,让他们也打个电话过来。” “早打了。” 李大和盘着腿,抽着烟,等他们几个吃完饭了,便挥挥手:“别回知青点了,省得现收拾烧炕,你俩跟你婶住,小苏跟我住一屋。” “好嘞。” 路堵了两天,林念禾和温岚过了两天吃百家饭的日子。 第三天清晨五点,大队部的电话响了起来。 “队长叔,您让他们仨快过来,火车通了!我给他仨买到了卧铺票,但这会儿车站人特别多,有票也不一定挤得上去,你们快来,不然说不准要哪天才能回呢!” 王淑梅的声音很急。 这会儿还没上班,她是找人买到卧铺票后又求人借到的电话。 “行,我知道了。” 李大和给火柴厂打了个电话,让开车来接人。然后他赶紧回家,朝还在吃早饭的三人说:“别吃了,赶紧去火车站!” 等车来的时候,他们收拾好了行李。 李婶现煮了一兜鸡蛋,把家里能带的干粮都给他们带上了。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儿大,左邻右舍听见了,也拿了自家东西过来。 “小禾小岚,这松子是你叔昨晚上现剥的,你俩带着。” “拿点儿木耳,用水泡了生吃也行,这还有几个冻梨,都带上。” “小苏爱吃苏子叶,正好我家里还有……哪就差这点儿玩意儿了,小苏有劲儿,你拎着……” 一袋袋东西,拼命往他们怀里塞。 “叔、婶,那我们又走了哈。” 林念禾笑着朝大家挥挥手,“别太想我了,说不准我等会儿又……” “哎你闭嘴!别胡咧咧!再出啥事儿,干脆让你仨坐送货的车回家算了!” “哈哈哈哈哈,好,我不说……再见。” 林念禾的眼眶有些发烫。 回头一看,温岚又吧嗒吧嗒掉眼泪呢。 她熟练地把手绢塞到她手里,再三作别:“叔叔婶子们注意健康,等暑假我们再来!” “好,啥时候来都行。” “对,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回来婶儿给你炖老母鸡!” 李小海开着货车来了。 苏昀承最先上去,回身把温岚和林念禾拽上去。 林念禾站在车上,扭头望着眼眶红肿的乡亲们,向来能言善辩的她,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尽量朝大家笑,以免日后想起彼此时,记住的都是眼泪。 李大和也上了车,他说:“行了,都回去吧,我送他们上车,要是……”要是又开不了车或挤不上去,就直接把人带回来。 车开了。 乡亲们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林念禾和温岚趴在车边,脸颊有些湿。 “行了,别整这死出,”李大和轻踢了一下林念禾的靴子,“又不是见不着了。” 他说完就别过头,看向车外。 外边天还黑着,路上的人却不少。 等到了火车站、从王淑梅那儿拿到火车票,他们悲催地发现……人更多了。 攒了两三天的人,此刻都削尖了脑袋往人群里挤。 还有的扒着车窗往里爬,远远一瞧,火车像是结了一个个人形果子。 这会儿可没人管是不是卧铺车厢了,先上去再说! 眼见着满月台都是年轻人,李大和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这站台票算是白买了。 他一把年纪了还是别跟小崽子挤了,犯不上。 他把王淑梅拽到一边去:“这时候没法帮忙,挤上去了就下不来。” 王淑梅连连点头:“嗯,我知道。” 林念禾哪见过这场面啊,她也想打退堂鼓,但苏昀承说,以后只会比现在更挤——没几天就要放探亲假了,没考上大学的知青更多,现在不回去,以后更没法回。 林念禾咬了咬牙,跟着温岚和苏昀承冲进人潮。 “禾子,你拉着我,禾子?禾子?” 温岚转个头的功夫,林念禾就被淹没在了人海里。 “苏昀承!”她扯嗓子喊,“禾子没了!” 不远处,苏昀承应了一声:“念禾在我这,你过来,来我这儿。” 温岚回过头,正瞧见苏昀承把林念禾扛在了自己肩上。 温岚:“……”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温岚想走车门,但苏昀承显然不这么想,他站在卧铺车厢的一扇车窗外,示意温岚过来。 她迟疑了一瞬便决定跟他俩一起,她放弃了继续往车门里挤,一路劈荆斩棘,挪到他俩身边。 林念禾老老实实地趴在苏昀承的背上,还抽空朝不远处的李大和挥了挥手。 队长叔回给她一个白眼表示喜爱和不舍。 苏昀承找准空档,放下左手的行李,把肩头的林念禾横抱起来,递行李似的她送进卧铺车厢的车窗。 林念禾就感觉自己眼睛一闭一睁,然后她就坐在了车厢里的小桌子上。 “念禾,下去。” 苏昀承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于此同时,温岚踩着苏昀承的手钻进了车窗,一头撞在了林念禾的肩膀上。 “瓜女子,躲开!” 温岚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松手揉揉脑袋。 林念禾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并朝温岚伸出手想拽她。 温岚倒不用她扶,三两下就蹿了进来,回身从苏昀承手里接过三人的箱子和乡亲们给的吃喝。 把最后一个箱子送进车里,火车鸣笛了。 一片嘈杂的“等一会儿”中,火车无情地开始前行。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催苏昀承,他就像矫健灵敏的猎豹一样,双手撑着车窗,迈门槛似的轻松进入车厢。 事后,林念禾如此评价苏昀承这一跳:“比我跳格子还轻松。” 火车开了,不少没来得及上车的人也想从车窗里跳进来,结果却摔得四仰八叉。幸亏冬天穿得厚,这才没受太重的伤。 李大和想凑过来,却被人群阻隔,只得远远地跟着火车走。 他抬起手,挥了一下,又一下。 他跟着走到月台尽头。 他看着火车变成黑点。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小崽子们真的走了。 东北的冬,好像下雨了,淋得他满脸湿。 (本章完) 第689章 刀出鞘……又收回去了 火车开启后,好一会儿的时间里,林念禾和温岚都没缓过神来。 苏昀承把他们的东西拿好,又找出那三张火车票,朝两个姑娘说:“走吧,先去安顿下来。” “啊,好、好……” 俩姑娘已经被挤懵了,手拉着手跟在苏昀承身后,甚至都忘了分担些行李。 这点儿重量苏昀承倒是不在意,拎着东西往前走。 对着车票找到铺位,果不其然,这儿早就被人占了。 王淑梅买到的是两个下铺一个上铺,此刻,上铺躺着两个,下铺各坐着四个,瞧着是一起的。 林念禾缓过神儿来了——岚姐吵不赢、昀承哥不爱吵,那必须得她来守护他们的铺位啊! 她挽起袖子,兴冲冲地想要和这十个人聊聊人生。 然后她就见苏昀承从兜里拿出了她的外贸部工作证:“同志,这是我们的铺位,请让让。” 那十人原本也想“以理服人”,但见到来的三个都穿着正规制式军大衣,还有工作证,顿时就蔫了,利索地带上自己的行李去找别的地方。 连一丁点儿想还嘴的意思都没有。 林念禾:“……?” 她刀都出鞘了。 他给她表演了个兵不血刃。 林念禾收刀入鞘,瞧着忙碌的苏昀承,小声叨叨:“你这样真的很犯规。” 苏昀承把床单铺好,回头示意她们坐着,才说:“我没说我们是因公外出。” 林念禾:“……” 他还怪谨慎的嘞。 “啊对对对,你只是想给他们看看外贸部的工作证长什么样。” “嗯,的确如此。” 火车上人太多,过道挤满了人,车座下甚至都有人躺着。 列车员来回走了几趟,揪进来几个扒火车的。 “疯了吧?大冬天的扒火车,不怕冻死?” 列车员骂骂咧咧,给他们倒上热水,等人缓过来了才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呆着去。 这种时候,检票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有人拿着昨天的车票,也有人拿前天的,还有的摸遍了每一个兜,然后说自己弄丢了。 列车员自然知道这里头必然有一部分人是逃票上车的,但…… “丢了就丢了吧,别的东西自己看好,再丢了我可不帮你找。” 林念禾和温岚结伴上厕所回来,正听见两个列车员在闲聊: “都不容易,睁一眼闭一眼吧。” “我听说啊,旁边县里头考上大学办回城手续还得送……” “哎,你虎啊,啥话都敢说……我烧点儿开水,你去看看那几个扒火车的,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别落了病了……” 林念禾与温岚对视一眼。 林念禾说:“汪叔只当县长屈才了,我没开玩笑。” 温岚点头:“我也觉得。” 回去的路上,人一直很多。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也有几个人从林念禾眼前钻进了车窗。 人多了,自然吵杂,很难休息好。 加上天气原因,火车开得比以前更慢了些。原本三天的车程,被拉长到了四天。 “岚姐,要不你跟我在京城下车吧,歇两天再回去。” 林念禾已经没精神作妖了,她靠在温岚的肩膀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苏昀承收拾行李。 列车员一小时前就说快到京城了。 十分钟前又说了一遍快到了。 林念禾也不知道这个“快”到底是指多久。 温岚同样没精神,连头都懒得摇:“算了吧,再挤一次,我可没那精神……” 她说着,转头捏了下林念禾的脸:“怎么?舍不得我啊?” 林念禾给了她一个白眼表示不舍。 温岚说:“没事儿啊,开学我就来找你了!” 说起大学,温岚的眼睛亮了许多。 林念禾突然想起来自己和王淑梅磨了温岚许久的问题—— “岚姐,你就告诉我一下你到底选了什么专业行不行?” 后院三人组,林念禾学物理,王淑梅选经济,与她们一样被北大录取的温岚却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捂得严严实实,死活不肯告诉她们她要学什么专业。 “哎,你别问,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惊喜!” 温岚得意的眯起眼睛,摇晃着头,依旧不肯说。 林念禾看了她一眼,懒得再问了。 这几天路上无聊,她一直在猜温岚学了什么专业。 她说一个,岚姐就摇一次头。 她连空间物理都猜过了。 那一次,岚姐倒是给了她一点儿不一样的反应。 岚姐问:“那是啥?” 如今,林念禾已经不想猜了。 不是不好奇,主要是怕岚姐摇头摇到脑震荡。 车到了京城时,上车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闺女!” 月台上的林爸似乎能掐会算,总能接到他闺女。 他的手里一如既往地提着个大包。 “爸爸!” 林念禾探出头,朝她挥了挥手。 林爸快跑几步,没等车停稳,先把手里的包塞了进来。 林念禾满脸懵:“爸,我是要下车回家的!” “我知道,”林爸笑着,看向一旁的温岚,“姑娘,好几天没吃到热饭了吧?里边有烤鸭,你趁热吃点儿。” 温岚不由得怔住,赶紧道谢:“谢谢叔叔。” “甭客气,”林爸笑着接过箱子,“听念禾说你也被北大录取了是吧?提前几天来京城,家里给你们准备了客房,你们在京城玩几天。” 老林同志笑呵呵的招待闺女的朋友,临别前还不忘嘱咐,让温岚给她父母带个问候。 “岚姐,路上别打架,有事儿找列车员!” 林念禾站在月台上,朝温岚挥手。 她猛地想起一桩事,赶紧问:“对了岚姐,我想起来个要紧事儿,你要不要……” 火车开了。 林念禾的话没说完。 温岚趴在车窗边,满脸懵。 半晌,她咬牙切齿骂了一句:“瓜女子!” 这一次,她比过去两年半加起来还骂得有真情实感。 四天了,她现在才想起来说正事? 既然是正事,她前边铺垫那么多干什么? 直接说不行? 温岚琢磨着林念禾能有什么正事,手里的烤鸭都……依旧很香。 “闺女,你有什么事儿要告诉温丫头?” “哦,没事儿,存心气她呢。” 月台上,林念禾的眉头皱了一下。 她想问温岚要不要买房子来着。 (本章完) 第690章 被抓现行 京城的房子没有便宜过,只有贵、更贵、要命的区别。 如今的房子尚不能明面上买卖,处于“贵”的范畴。 林念禾大概算过,以温岚这两年多的积蓄,买个小四合院不成问题。 这事儿可不好与老林同志说,她随便打了个哈哈,便挽着林爸的胳膊,笑着与他一起往车站外走。 苏昀承提着二人的箱子跟在后边,尽职尽责地当好准女婿。 “爸爸,我妈妈呢?我哥呢?季爷爷身体还好吗?黄伯伯不会想把我绑去外贸部吧?温晴晴和温软软参加高考了吗?” 林念禾的问题多得数不清。 林爸听着女儿说话就开心,他笑得像弥勒佛,一边点头一边回答:“你妈妈今天有个会要开,你哥去穗城了,这两天就能回来。” “季老最近调养得还不错,不过你去的话,可能得挨骂!” “老黄?他敢!我闺女不想做的事儿,谁敢逼你?放心吧闺女,不用理他,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温家两个丫头倒是没参加高考,她们俩在文工团干得挺好……” “对了,谢宇飞呢?你们没一起回来?” 眼见着快到大院了,老林同志终于想起来还有个谢宇飞。 “他在林场拍电影呢。”林念禾说,“说是年前能回来。” “嗯,那就行。”林爸点点头,“他爹等着揍他呢。” 林念禾:“……” 看来这顿揍谢四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三人在大院门口下车,门房张大爷探出头:“呦呵,咱的大状元回来啦!” “张大爷,您忙着呐。”林念禾笑着打招呼,“我给您带了特产回来,东北的松子,倍儿香,等会儿我给您送过来。” “好好好,谢谢你。” 张大爷笑得很欢乐。 回家的路上,他们碰到不少人。 老林同志的腰杆挺得笔直,逢人就宣告:“对,我闺女回来了!” 林念禾这个全国状元也备受关注。 她时刻牢记“谦虚”二字:“哪儿呀,我运气好而已,蒙对了好几道题。” 然后就接收到了更多的夸赞。 小林同志也笑得很欢乐。 到了家,林爸瞧了苏昀承一眼,说:“进来,吃饭。” “好。” 林念禾的行李早就寄到家了。 除了特产之外就是衣服、被褥和书,不方便别人看到的东西都被她收进空间里了。 林妈已经把房间给她整理好了,衣服被褥也都重新洗过。 林爸突然问了一句:“对了闺女,你妈妈说,你的那件浅色的呢大衣不见了,你放哪儿了?” 林念禾茫然:“啊?我不知道啊。” 她放哪儿了? 放哪儿了? 不会是放在苏昀承的包裹里了吧? 她紧张得蜷起手指。 林爸还以为她是以为衣服丢了,安慰道:“没事儿,丢了爸再给你买,先吃饭。” 饭是从食堂买回来的,饭吃了一半,林爸的秘书便来找人了。 老林同志立即放下筷子,边穿外套边说:“闺女,下午你好好睡一觉,我和你妈今晚可能都不会回来,你自己锁好门,有什么事……” 他又看了眼苏昀承。 苏昀承点头:“我不出门。” “嗯。” 老林同志的工作耽误不得,急匆匆地离开了。 家门关上,林念禾立即放下筷子,紧张兮兮地看着苏昀承:“昀承哥,我收拾行李的时候还见着那件呢大衣了,可能是和你的衣服放混了!” “先吃饭,等会儿去找。”苏昀承说,“我的包裹我父母不会打开。” “行!” 苏昀承的包裹的确没被拆开过,苏爸苏妈只是把它们放到了苏昀承的房间里。 苏昀承在黑省呆了近五年,行李不少。 他们俩在苏昀承的房间里拆包裹拆到天黑,终于在最后一个包裹里找到了林念禾的呢大衣。 林念禾:“所以,其实我考得好跟运气没有半毛钱关系。” “果然都是实力啊!” 她习惯性地哄哄自己,抱着呢大衣说:“我先把衣服送回去,等会儿我们去食堂吃饭,然后我来帮你整理行李。” “不急,明天再说。” 苏昀承说着,也穿上外套,与她一起回家送衣服。 等苏昀承锁门的时候,林念禾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更熟悉的说话声。 “瞧,灯还灭着,女儿这次是真的累坏了,老李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他们差点儿挤不上火车……” 林爸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苏家门口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跟他闺女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爸爸、妈妈……” 林念禾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呢大衣。 说好的晚上不回来了呢? 爸爸竟然也骗人! 林妈倒没想太多,笑着跑过来拥抱女儿,又拍了拍苏昀承的胳膊:“累了吧?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来,别去食堂了,我做饭,来家里一起吃。” 苏昀承笑着点头:“好。” 林念禾趴在林妈怀里,小声说:“妈,我觉得我爸要掏枪了。” “甭理他。” 林妈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儿的背,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拉住苏昀承,大大方方地路过林爸回了家。 林念禾飞快换了鞋,抱着衣服就想往楼上跑。 林爸却喊住了她:“小禾,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干笑:“哈哈哈,呢大衣啊,我突然想起来我把它放在昀承哥的箱子里了……” 老林同志大半辈子都在与最狡猾的人斗智斗勇,林念禾的谎言在他眼中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林爸:“说实话。” 林念禾:“……” 说实话? 她敢说,他敢信吗? 苏昀承突然开口:“秋交会回来的时候,念禾把呢大衣落在火车上被我带回省城了。” 林念禾飞快地瞄了苏昀承一眼。 以后他要是想骗自己,很难看出来啊。 老林同志有些莫名其妙:“那怎么不直接说?” 林念禾反应也快,脸颊微红,小声说:“我怕您以为我和昀承哥住在一起了嘛……” 老林同志猛地转头瞪向苏昀承:“他敢!” 苏昀承当即表态:“嗯,我不敢。” 林念禾:“我作证,他不敢。”(本章完) 第691章 满分答案 林念禾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是苏昀承“不敢”做的。 她只知道,在对自己时,他的“不敢”绝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尊重,是替她考虑,是情到浓时的克制。 老林同志大概也是明白的——苏昀承是他带出来的兵,他了解他。 不过么…… “敢欺负我闺女,腿给你打断!” 准岳父看准女婿,越看越心烦。 “孩子才刚回家,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林妈系上围裙,“过来,帮我削土豆。” 林部长乐呵呵地跑去削土豆了。 他不看土豆,只顾着看林妈,与她说工作,与她讲琐事,与她说今天路上轧到颗石头……继而展开应该注重道路清洁的严肃问题。 林念禾缩回头,朝苏昀承招手,让他跟自己一起上楼去。 “你别理我爸,他就是嘴硬。”林念禾替老林同志收尾。 苏昀承的嘴角噙着笑:“我明白。” 林念禾把衣服放到一边,拉着苏昀承坐下,随手拿了个橘子剥:“你这些天还要去工作吗?” “没什么工作了,”苏昀承说,“目前最要紧的任务是陪你。” “陪我干什么?” “陪你……做什么都好。” 林念禾抿着唇笑,掰下一瓣橘子送到苏昀承嘴边:“那你明天陪我去拜访一下季爷爷吧?” “好。” 苏昀承吃下橘子,满嘴清甜。 去见季老,林念禾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最清楚老爷子对她有什么样的期盼,所以—— “爷爷,我错了!” 一见面,林念禾眼疾嘴,赶在季老开口前直接认错。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要掉不掉的格外惹人心疼。 季老:“……” 他还一个字都没说呢! 小丫头怎么就哭了? 他瞧着林念禾,眉心轻颤。 瞧着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必然是这段时间备考累着了。 季老心疼了——哪有什么天资卓绝?全国状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说不准吃了多少苦头呢。 老人家当然不会知道,林念禾今日面色不佳,纯粹是因为前几天在火车上折腾的。 她身子弱,稍微累一点儿就是这般模样。 在十里大队的时候,她面色可红润了呢! “你、你哪儿错了?”季老强绷着脸,用自以为最严厉的声音质问。 殊不知,他这语调落在后边的苏昀承和季铭亦耳中,可比裁柳叶的春风更和煦三分。 林念禾全当没听出来,睫毛颤动几下,泪珠儿便掉了下来。 “我知道爷爷想让我做外交工作,但我却选了物理。” 林念禾向来会认错,且速度极快。 凭这门手艺,她少挨了无数顿揍。 “那你为什么选物理?”季老继续问,还不忘递给林念禾一块手帕。 后边的季铭亦听到这个问题,按捺不住期待。 他前几年跟爷爷在国外,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想学美术。 当时爷爷也问了他“为什么”,他回答之后,差点儿被打断腿。 他看向林念禾,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林念禾拭去眼角的泪珠,沉默片刻后说: “前两天在广交会上,我看到我们的机械厂代表团无人问津,我问过常叔叔,他说,因为我们的机器并不先进……后来,手摇脱粒机和香肠生产线卖得极好。” “可我们不能指望这两个产品活十几、二十年,我们在进步,他们也是,在科研这条路上,我们不能停。” “我自问天赋平庸,却也想奉献些力量。”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眸抬起,看向季老。 不知何时,老人家的眼里泪光盈动。 他拍了拍林念禾的手,而后用力握住。 “好、好!” “丫头,好好做!爷爷支持你!” 季老热泪盈眶,不忘回头瞥一眼季铭亦。 季铭亦:“……” 为什么这份满分答卷是在他挨过狠揍之后才出现的呢? 仔细品一品,林念禾说的这些话,与他当年说的那句“我喜欢”差别也不大吧? 他觉得当年那一顿他挨得挺冤枉的。 季老被哄开心了,留林念禾吃饭,而且还是他亲自下厨。 林念禾在厨房里帮忙,舌灿莲花说着十里大队备考时的种种趣事。 “对了,谢家小四真没考上?” “是,其实他分考得不低,但是报学校的时候没弄好,这才没录上,不然他大概能去师大的。” “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无妨,今年再加把劲儿。” “嗯,他最近在林场拍电影呢,等他回来了,让他放给您看。” “行啊……” 厨房里热热闹闹,客厅里,季铭亦琢磨半天,凑到苏昀承身边问:“承哥,我问你个事儿呗?” 苏昀承正在泡茶,闻言头也不抬地说:“说。” “你说我如果像念禾那么说,能说服我爷爷让我去学美术吗?”季铭亦紧张得直搓手。 苏昀承:“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她。” “……”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季铭亦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生咽了半斤白醋。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不大,林念禾却听见了。 她抽空回头看了眼季铭亦——那一脸生无可恋,与被逼着报大学的谢宇飞如出一辙。 饭桌上,林念禾状似随意地说:“爷爷,您认识的人多,我有个私事想烦您一下。” “什么事?”季老心情不错,笑着问。 “这不是眼见着就要到春交会了嘛,兰县纺织厂今年的头饰款式与绘画关联密切,我们之前想着,在布置展会的时候挂上一些画作——” “不需要名家大作,主要是切合主题,但我们那儿实在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我便想问问您是否认识这样的人才?” 一听说画画,季铭亦猛地抬起头,双眼放光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却不看他,继续对季老说:“我私心想着,最好是没有名气、会画一些的人最好,因为要配合头饰的风格,名家大拿必然不会按着我们的要求作画。” 不等季老有所反应,季铭亦便忍不住开口了:“我来、我来!我能画!” 还有哈,要晚一会儿的 第692章 满四百送四十 林念禾找季老要人,自然不止是为了季铭亦。 事实上,兰县纺织厂的确需要几副画作用来装饰春交会展台。 这画谁来画都行,连个署名都不会有。 林念禾原本想着随便找几个人按要求画了就好。 如今能有一个现成的、免费的、还得反过来谢谢她的……这叫双赢。 季老不咸不淡地瞥了季铭亦一眼:“春交会是大事儿,你不要胡来。” 他没说不同意,那便是默许了。 季铭亦双眼放光,期待地望着林念禾:“念禾,你让我试试吧?我全听你们的!” 他太想画画了。 他想,如果他的画真的能给春交会帮忙,那他爷爷应该也会重新审视他学美术的事。 林念禾笑着点头:“当然可以,等我回去整理一下要求再给你送来,你先画着试试……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用。” “我明白!我先画了,你们看能不能用,不行我再改!” 季铭亦兴奋异常,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后,季老要午休,林念禾和苏昀承便告辞了。 季铭亦送他们出门,看林念禾的眼神比看亲妹子更亲。 他不好意思催,只眼巴巴地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浅笑着说:“我这两天要拜访几位长辈,明天一早我把要求送来给你,行吗?” “没问题!”季铭亦赶忙说,“你没时间的话,我去你家拿也可以!” “好,那我明天送来。” 离开季老家,苏昀承侧头看向林念禾:“你听到了?” “唔,听到了。”林念禾耸了耸肩。 她的听力好,苏昀承早就察觉到了,倒没什么可瞒的。 苏昀承说:“你倒是乐意帮他。” “哎?”林念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这么酸。” 苏家醋坛子瞧着她,不答话。 “该省省、该花花,”林念禾笑眯眯地碰了下他的胳膊,“省的钱请你吃饭。” 苏昀承:“好。” …… 林念禾这几天的确很忙。 拜访过季老后,她又去了机械厂。 常士弘比他们回来得都早,考完试就被催着回来了。 他考得并不好,落榜了,如今被塞进机械厂附近的高中复读,打算明年再战。 林念禾到机械厂时,恰巧碰见常士弘翻墙出来。 林念禾:“你……吃了吗?” 常士弘拍了拍腿上的灰,随意说道:“正要去吃,对了,你们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林念禾说,“王淑梅和温岚也考到京城来了。” “那敢情好,等她们来了你记得告诉我,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 “那个谁,那胖子,他考得怎么样?” “北航。” “啊,他也来京城了啊。” “嗯。” 林念禾发现,常士弘那没心没肺的笑不见了。 在她说冯伟考到京城来之后。 “那……你要去找我三叔?” “嗯,刚回来,拜访一下。” “那,你忙吧,我吃饭去了。” 常士弘揉了把自己的肚子,含糊说:“饿了。” “好,回头见。” “嗯。” 常士弘走得飞快,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她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因为不管怎么说,都像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收回视线,踩着自行车去到机械厂。 “嘿!大状元回来啦!” 门房大爷一瞧见林念禾就笑了,招呼着:“快进去吧,你师父在车间呢!” “谢谢您嘞,大爷您忙着,我先进去啦。” 林念禾停好自行车,直奔车间。 没进门就听见了荣志国骂骂咧咧的声音。 分外亲切。 “师父!” 林念禾踮着脚尖儿去到荣志国身后,捂住了荣志国的眼睛:“您猜我是谁?” 荣志国:“我猜你是兔崽子。” 林念禾:“……” 不管在外边考几分,在师父面前永远是兔崽子。 她松开手,转到荣志国面前,哀怨地看着他:“师父,两年不见了,您是一点儿都不想我啊。” 荣志国打量着她,眉头皱起来:“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德行了?没钱吃饭?” “哪儿呀,回来的时候雪太大,路上耽误了四天,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林念禾揉了把自己的脸,“可累死我了。” “累还不在家里歇着?跑出来嘚瑟什么?”荣志国嫌弃得直撇嘴,拿起军大衣说,“走,吃饭去。” “师父,我吃完饭来的。” “那就再吃一口,瘦得跟豆芽似的,看着就硌手。” 荣志国自顾自往外走。 林念禾回头朝师兄们挥挥手,跟着暴怒的师父走了。 车间里,师兄们满眼崇拜地望着林念禾的背影,纷纷感慨: “还得是小师妹有办法。” “小师妹在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能不能想个招儿,让小师妹每天都来啊?” 远远地,传来荣志国一声暴喝:“我回来你们还干不好活儿,就都等着挨揍!” 师兄们:“……” 小师妹加把劲儿,把师父哄好了再送回来吧! 食堂里,林念禾小口小口吃着饭,问:“师父,师兄们又怎么惹着您了?” “一群木头,有一万种法子气死我。”荣志国给她夹肉丝,依旧气鼓鼓的。 “您甭跟他们生气,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想先听哪个?”林念禾笑着卖乖。 荣志国:“想说就说,不说滚蛋。” “我就当您是让我先说我更想说的。” 林念禾从包里拿出一摞设计图,“都是我这一年复习的时候闲着没事儿画的,您看看,或许有能用的呢。” 荣志国接过图纸,没立即看,反倒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念禾:“你复习高考的时候还画图?” “是啊!”林念禾皱着眉,“要不然怎么没考好呢!” 荣志国:“……” 她管399分叫没考好。 那考得好是多少分? 满分再白送你四十分? 荣志国翻着图,又问:“还有另一件事是什么?” 林念禾笑嘻嘻:“我回来了!” “嗯,然后呢?” “我回来了还不是好消息吗?” 荣志国抬头看她,不答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林念禾:“当然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消息了。” 荣志国沉默许久,抬手指向门口。 林念禾轻轻咋舌:“师父,现在是冬天,哪儿都凉快,您就别让我找凉快地儿蹲着去了吧。” “不。” “我是让你去门口的镜子那儿好好照照。” 林念禾:“……” 第693章 刺眼的白发 两年不见,师父损人越来越高级了。 幸亏林念禾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左耳进、左耳出,甚至都没路过大脑一瞬。 荣志国损了她一句后便专心看图,一边看一边继续损她。 “还行,不全是废纸,有几张不错。” “您说说,几张不错?”林念禾追问。 荣志国:“这八张。” “师父,我一共只给了您八张。” “那我是不是得全厂广播表扬你?” “瞧您这话说的,要表扬也得表扬您啊,我这点儿能耐还不是因为您教得好嘛!” “你以为你给我戴高帽我就不骂你了?” “骂,您随便骂,我就爱听您骂我,特亲切。” “……” 对林念禾,荣志国大部分时候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骂,她乐呵呵的接着; 打,他舍不得。 除了惯着也没其他法子了。 林念禾抱着一大袋糖炒栗子,被荣志国赶出了机械厂。 “没事儿别出来转悠,这两天风大,再把你吹飞了。” 临别前,荣志国温柔地关心她。 …… 不晃悠是不可能的。 林念禾的事儿还多着呢。 又拜访过几位长辈,林念禾提着几罐黄桃罐头和一包枣花酥,去了百顺胡同。 院门似乎又陈旧了些。 门被拉开,看清门内的人,林念禾下意识以为自己记错了门。 门里的人却一眼认出了她:“林妹子,你来了。” 就连这道声音都不是林念禾熟悉的,像苍老了十几岁。 林念禾沉默许久,犹豫着喊人:“姐夫?” 老吴摸了下斑白的头,笑了:“我老了许多,认不出来了吧?” 林念禾坦然点头:“的确有些不好认,我还以为是记错了路。” 她没有刻意回避关曼菱的病会对这个小家带来什么,说:“我刚回城不久,来看看曼菱姐,她最近还好吗?” “还行,只是冬天总要艰难些。”老吴侧身让过门,“进来再说吧,外边冷。” 老吴比以前健谈了许多,从院门到正屋那点儿距离,他便把关家的事说了七七八八: “我们回来后便住在菱儿的娘家,去年冬天奶奶过世了,那时候菱儿病的正重,我们也没敢告诉她,后来她发了好大的火……我第一次见她那么生气。” “菱儿听说恢复高考后一定要我去考,我与她说好了,等她病好了一起去考……到那时,你就是菱儿的师姐了,你们姐妹要换过来喊了。” 从老吴的言语中听不出半点儿颓唐。 可他的白发那么刺眼。 林念禾配合地笑着,点头说:“挺好的,等我回去整理一下备考时用的笔记给你们,省得你们今年再费心思了。” “那可好,你是全国状元,笔记一定很管用。” 老吴笑着掀开门帘:“菱儿,你看谁来了。” 关曼菱家里也盘了个火炕,以前是给奶奶用的,如今关曼菱住了进来。 “曼菱姐。”林念禾赶忙进去,然后把门帘拉严。 关曼菱的屋子很干净,没有久病之人的味道。她也被收拾得整齐利索,脸色虽然差,头发和衣服却是干干净净。 关曼菱瘦了许多,脸白得几乎透明,没半点儿血色。 她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到声音后抬起头,见是林念禾来了,她立即展开笑颜:“念禾,你来了。” “嗯。”林念禾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坐到她身边问,“曼菱姐,最近好些了吗?” “挺好的,咳咳,只是屋子里太闷,”关曼菱瞪了老吴一眼,“你姐夫不许我出去。” 关曼菱忍不住咳嗽两声,她的声音已经不似以前清丽,略有些沙哑,更多虚弱。 “最近特别冷,风也大,”林念禾帮她掖了掖被角,“等开春的,我陪你去香山可好?” “好啊。”关曼菱笑着应下。 老吴倒了杯水给林念禾,又拿来两个苹果分给她们,说:“你们姐俩说话,我去买点儿东西。” “去吧,咳咳,多穿点儿。”关曼菱说。 “行。” 老吴系上围巾,戴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老吴走后,关曼菱轻舒口气,说:“他老了许多。” “嗯,我差点儿不敢认。”林念禾握住关曼菱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对了,亚菲考得怎么样?一直没听说她的消息。”关曼菱微皱起眉。 “她考试的时候病了,考得不大好,”林念禾说,“不过我走的时候我们大队的大队长已经向兵团提出要求了,打算赶在年前就把她安排到生产队里去。” “插队知青能轻松些,她也好复习。” “是。” 关曼菱轻叹口气:“那丫头太让人心疼,咳咳……对了,谢宇飞考得怎么样?” “他想拍电影,今年刚巧没有导演专业,分考得不低,但没报大学。”林念禾笑着说,“最近他在林场拍电影呢,大概再十来天能回来。” “真好。”关曼菱的眼中有些羡慕,“我算是被拘在这四方院子里了,只是连累了老吴,咳咳……” 林念禾不想多提谢宇飞,顺势转开话题:“我看姐夫只觉得心疼,倒没有不开心。” “他啊……”提起老吴,关曼菱的笑都温柔了许多,“他其实比我难过得多,我只是身体疼,他却身体心里都疼。” 想起老吴那头白发和别扭的玩笑话,林念禾轻轻点头。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老吴都不曾负过关曼菱。 “咳咳……” 关曼菱咳嗽得剧烈了些,她从身旁叠得整齐的手帕堆上拿起一条,捂住了嘴。 林念禾起身帮她拍背,她的发丝拂过她的手指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一点猩红落在手帕上,关曼菱长舒口气,脸色似乎又差了几分。 “曼菱姐,你这病……医生没有提供更有效的治疗方案吗?”林念禾问。 关曼菱的医生是林念禾托林爸帮忙找的,是京城里治疗肺癌的翘楚,按理说,不该这样才对。 “医生很好,”关曼菱的嘴角勉强上扬,露出的笑并不好看,“医生说有种外国药……不过很难受,头发也会掉,咳咳……我其实很怕打针,所以就选了口服药。” “大夫开的药很管用,已经好了许多了。” 第694章 叔,你也是东北的? 关曼菱说了许多理由。 究其根本,理由只有一个——穷。 关家父母是双职工,可以前上有老——奶奶,下有小——关曼菱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那点儿工资只够维持一家人日常生活。 老吴家里也是普通人家,他这些年攒的钱,过去一年多早就都填进医院了。 医生给出的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根本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 看着关曼菱平淡的眼眸,林念禾终于想起了谢宇飞的一大优点——这货有钱。 或者说,谢家有钱。 如果是谢宇飞,关曼菱这会儿大概会住在单间病房里,不必考虑治疗费用,也不必说自己怕疼。 林念禾无法评说关曼菱的选择是好是坏。 她借着给关曼菱倒水的空档,在从空间里拿出两个厚实的红包放进橱柜。 老吴去买菜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妹子,你先吃,”老吴说,“菱儿,你得等会儿,有点儿凉。” “我吃不了这么多,你给我两个就好。”关曼菱把糖葫芦又送到了老吴嘴边。 “我从来不吃这玩意儿,那我给你拿两颗,剩下的放外边冻着……” “哎呀……” 他们俩因为一串糖葫芦推来推去,林念禾没从他们眼中看到过一丝后悔。 林念禾没留太久便告辞了,出了胡同,她手里还剩下半串糖葫芦。 苏昀承靠着自行车等她,见她手里拿着糖葫芦,从兜里拿出一副皮手套给她套上。 “下午去看电影吧?”苏昀承见她情绪不高,提议道。 “算了,回家吧,”林念禾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 她这话没说完,胡同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声响。 老吴抱着关曼菱急匆匆跑出来,她双眼紧闭,唇边犹染着红。 “姐夫,骑车去!” 林念禾反应快,立即示意苏昀承把自行车借给他们。 “好、好……” 老吴抱着关曼菱骑车走远,林念禾拽了拽苏昀承的衣角:“去看看吧?” “好,我陪你。” 关曼菱又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儿。 不过这次,医生说什么也不许她出院了。 关曼菱继续找借口:“我闻到医院的味儿就想咳嗽……” “菱儿,听话,咱就住几天,”老吴哄着,“年前一定回家,好不好?” 关曼菱抿了抿唇,轻声说:“糖葫芦要坏了的。” “我再给你买。”老吴用双手捂着输液管,想让流进她血液里的药水温暖一些。 关曼菱精神差,没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了。 看她睡稳,老吴终于红了眼眶。 不多时,关家父母也赶过来了。两位老人也都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人也瘦脱相了。 林念禾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和苏昀承悄声离开。 “昀承哥,你说……曼菱姐能挺过来吗?” “生死有命。” 苏昀承揉了下林念禾的头:“别想那么多了。” “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林念禾轻皱着眉,“她还那么年轻。” …… 关曼菱这次病重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 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但纵使是睡着,也经常呢喃着喊疼。 老吴又给她买了糖葫芦,可她再也吃不下了。 林念禾最近没什么事儿,几乎每天都去陪她一会儿,五次里有两次能碰见她醒着。 关曼菱似乎早就看开了,痛苦也好,离别也罢,她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小年那天,林念禾从食堂买了饺子,打算送去医院。 路过门房时,正巧碰见张大爷在外边晒太阳。 “张大爷,您吃了吗?”林念禾笑着招呼。 “吃了,”张大爷笑眯眯,“又去医院看你朋友啊?” “嗯,”林念禾随口应下,“那我先走了,您歇着。” “去吧。” 林念禾怎么都没料到,她刚离开不过十分钟,扛着大包小包的谢宇飞回来了。 “呦,宇飞回来啦,”张大爷见谁都笑,还不忘提醒一句,“你大哥可回来了,自个儿当心。” “得嘞,谢谢您提醒。” 谢宇飞意气风发,他在林场收获颇丰,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问:“大爷,问您个事儿,小禾这会儿在家吗?” 他急着要去给林念禾看他的胜利果实,一刻都不想等。 张大爷一指门外:“巧了,林丫头刚出去。” “啊?她去哪儿了?”谢宇飞背得累了,索性把包放下来,坐在张大爷身边的小马扎上,打算再打听一下自家的情况。 “医院……” “这小姑奶奶又病了?” 谢宇飞腾地一下子就弹了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大爷您受累,帮我看会儿包,我去看看她!” “哎、哎!”张大爷急得也站起来了,“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不是林丫头病了……得,去吧。” 张大爷哪料想得到自己一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啧了啧舌,把谢宇飞的几个大包搬进了屋里。 托林念禾的福,谢宇飞对医院相当熟悉。 一路狂奔冲过去,见着护士便问:“同志,林念禾在哪儿您知道吗?” “啊?”被他挡住的小护士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谢宇飞正打算去找护士查一下住院记录,从开水房打水回来的老吴正巧听见,便问:“同志,你找林念禾?” “对!”谢宇飞急得额角都冒汗了,“您知道她在哪儿?” “跟我来吧,她在我爱人病房里。” 谢宇飞下意识以为林念禾是跟这位的爱人在同一间病房,眉头还皱了一下。 那丫头的矫情劲儿,承哥怎么没给她找个单独的病房? 他一路盘算着要给林念禾换病房,愣是忘了问林念禾到底是什么病。 老吴当他是林念禾的朋友,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还以为是林家有什么急事儿他来找人。 他安慰道:“小同志你别急,不远。” “谢谢、谢谢您。”谢宇飞相当感谢,“幸亏遇见您了,不然我还得等好一会儿。” “这算啥,应该的。” 谢宇飞注意到老吴的口音,习惯性寒暄:“叔您也是东北的?我在黑省插队!” 他看老吴满头白发,还以为他得四十多了。 “那还真巧了,我以前在北大荒兵团。” 谢宇飞顿感亲切,担忧都冲淡了几分:“我刚从林场那边回来!” “你跑那去干啥?这会儿那边可冷……” “拍电影去了,你们那边是真不容易啊……”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病房。 第695章 心尖上的姑娘 林念禾到医院时,关曼菱正靠坐在暖气片旁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今天难得她精神好,老吴给她用两把椅子搭了个简陋的躺椅,她盖着被,又披着棉袄,看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 “曼菱姐,饿不饿?吃点儿饺子吧?”林念禾摸了下饭盒,有些凉了,“姐夫,有热水吗?” “我去打水,你俩唠。”老吴习惯了林念禾每天会来,趁着这时候,他拿起两个暖水瓶去接开水。 林念禾把饭盒放在暖气片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凑到关曼菱身边,问她:“今天好些没?” “好多了,”关曼菱微笑着,只是没什么力气,这笑像是浮在脸上一般,“念禾,你不必每天都来的,快过年了,你家也一定很忙。” “买年货这事儿可轮不到我,昀承哥比我会买东西,有他操心呢。” “你是有福气的……对了,你和苏先生什么时候结婚?” “呃,大概要等到毕业后。” 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念禾给她剥了个橘子,关曼菱慢吞吞地好半天才吃掉一瓣。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老吴……我走了倒干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他……以后怎么办啊……” 或许是橘子有些酸,林念禾第一次见关曼菱红了眼眶。 “你别想这些,又不是什么……” 林念禾话说了一半便顿住,她侧耳倾听,果然从走廊里传来了一道极其耳熟的声音。 “你跑那去干啥?这会儿那边可冷……” “拍电影去了,你们那边是真不容易啊……” 林念禾的脑袋“嗡”地一声,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照顾关曼菱,除了二人相识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谢宇飞。 他寻死觅活的样儿犹在眼前,她怕极了他知道关曼菱病重后会干出什么殉情的事儿来。 关键是他殉情都不可能跟人家死同穴。 那双皮鞋迈进门前,林念禾用仅剩的理智一把抓住来换药的护士,颤声说:“快,把谢宇国谢团叫来。” 护士完全不理解:“怎么叫?什么理由?” 林念禾破罐子破摔:“就说我快死了找不到苏昀承。” 她的确快死了——瞒了一年多的修罗场,要炸了。 护士看看林念禾,不管怎么看都没看出来她像是要死了的样儿。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拿着东西快跑出去联系人。 她出去时,刚好与进门的谢宇飞擦肩而过。 “小禾,你怎么……” 谢宇飞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窗边,有两个姑娘。 一个是林念禾。 另一个,是……关曼菱。 看着她,谢宇飞有些恍惚。 眼前形容枯槁、面色苍白、瘦脱相的姑娘,与他记忆中热烈灿烂的关家大姑娘根本沾不上边儿。 可那就是她。 眉毛是她,眼睛是她,鼻子是她,嘴巴也是她。 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认得她。 谢宇飞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关曼菱大抵也没想到她和谢宇飞会这么突然地重逢,一时间丢失了语言。 老吴没见过谢宇飞,也没想太多,他把暖水瓶放下,笑着朝谢宇飞介绍:“同志,这就是我爱人。” 谢宇飞缓缓转过头,看向老吴。 他的白发,他的皱纹,他的皴裂的皮肤。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谢宇飞曾无数次设想过把关曼菱娶回家的幸运儿是什么样的。 貌比潘安还是才高八斗? 他觉得,能被关曼菱喜欢的人,一定比自己好很多。 而老吴呢? 他甚至觉得他和自己差了辈分。 谢宇飞恍惚地转头又看向关曼菱,眼中多了分委屈。 关曼菱回过神来,微微扬起嘴角: “谢宇飞,好久不见。” 谢宇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结滚动,格外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 “您好,我是谢宇国。” 谢宇国在新办公室里接起电话。 他刚被调回京城,看似平调,实则略升了半级。 他对自己的新工作很满意——不提工作内容,至少他以后有时间好好教育那不争气的弟弟了。 “谢团您好,我这边是军区医院,呃,林念禾同志说,她要死了联系不上苏少校,让我们喊您过来一趟。” 谢宇国:“什么玩意儿?” 他说着,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苏昀承。 “呃,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谢宇国拧着眉头,看着苏昀承重复电话内容:“您是说,林念禾说的,她快死了,联系不上苏昀承,让我过去?” 听到林念禾的名字,苏昀承狐疑地抬头看向谢宇国。 谢宇国比他更纳闷儿,完全不能理解这通电话的目的。 退一万步说,林念禾真的生病了,那电话也该直接打到林爸的办公室去啊。 怎么着都轮不到他吧? 电话那头的人又给了他一个肯定答复:“是的。” 谢宇国只得应下:“行,苏昀承刚好在我这儿,我让他过去。” “好好好。” 挂断电话,谢宇国纳闷儿地问:“你家姑奶奶这是闹哪出?” 苏昀承默然片刻,不答反问:“谢宇飞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今天的火车,应该到家了吧。” 苏昀承立即站起来,顺手拽起他:“快走,出事了。” …… “你……病了?” 谢宇飞酝酿许久,终于问了一句废话。 “嗯。”关曼菱点点头,“你最近还好吧?” 谢宇飞没回答,又问:“什么病?” 关曼菱看了老吴一眼,没答话。 谢宇飞刚想追问,林念禾蹿到了他身前。 她拽着谢宇飞的衣袖,低声说:“谢宇飞,你来找我的对吧?我们出去说,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谢宇飞垂眸看向她。 林念禾蹙着眉,朝他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几分:“曼菱姐病着,你别吓到她。” 老吴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谢宇飞是谁了,他抹了把脸,走过去搭住谢宇飞的肩膀:“那啥……兄弟,咱出去说。” 谢宇飞恍如梦醒,他的视线在关曼菱的脸上流连片刻,一指林念禾,咧嘴露出个僵硬的笑:“我找她的,先、先走了。” 他说完便转过身。 林念禾刚松了口气,就见谢宇飞一把扯住老吴的胳膊,把他也拽了出去。 “姐,你歇着,我看着他,放心!” 林念禾安抚了关曼菱一句,赶忙跟了出去。 关曼菱坐在椅子上,她也想拦,奈何她如今自己走路都费劲,完全使不上劲儿。 “说!她到底怎么了!” 离开病房,谢宇飞的克制到此为止,他双眼猩红,死死地盯着老吴。 老吴由着他拉扯,喉头滚动,吐出两个字:“肺癌。” 谢宇飞的手僵住,仿若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吴。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老吴的嘴角颤抖两下。 他似乎想戴上那个有笑容的面具,但失败了。 “禾,你说,你告诉我,不是真的,是不是?” 谢宇飞的声音有些含糊,像嗓子里堵了团棉花。他看林念禾的眼睛里染上抹祈求,期待着她能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林念禾抿着唇,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就是真相。 沉默,却意味着更多。 不知沉默了多久,时间似乎被拉长,短短几分钟也像一生那样漫长。 突然,谢宇飞猛地抓住老吴的肩膀,瞪着猩红的眼睛厉声咆哮: “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才二十一!我……” 我捧在心尖上的姑娘,两年不见就被折腾成了这样? 最后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本章完) 第696章 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谢宇飞这辈子的克制力全用在了关曼菱身上。 不然他早把人硬捞回家了。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把她硬娶回家。 他抵着老吴的脖子,想质问他为什么娶了她却不好好珍惜,为什么她病成了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老吴呼吸困难,脸已经涨红。 他却没有挣扎,眼底的茫然和无力让他没心思挣开。 关曼菱与他说起过谢宇飞。 一直被老吴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如今被谢宇飞的呢大衣和皮手套、还有他手腕上银光闪闪的手表勾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医生以前说的话。 “……一个月的话,大概要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可能会更高些,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随意停下……” 一百五十块,他们两家人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 老吴定定的看着谢宇飞。 他……这些钱,大概根本不值得他考虑…… 如果是他的话,关曼菱不会去北大荒,她大概会在哪个工厂里领个闲职,或许会被推荐上大学,或许在家里操持三餐…… 或许她根本不会在医院里。 老吴,后悔了。 他没有挣扎,双眼空洞无神。 “谢宇飞、谢宇飞,你松开他,这里是医院。” 林念禾拽着谢宇飞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开。 谢宇飞正在气头上,火气大,力气也大,林念禾拽不开他。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看傻了眼。 因为林念禾是医院的常客,谢宇飞以前也总往医院跑。 医院里稍微有些资历的人都知道,谢家老四虽然不靠谱,但脾气特好,见着谁都客气。 “谢宇飞!” 在医生护士也想上前来拽他时,楼梯处传来一声暴喝。 谢宇国的军靴踩在地上,脚步坚实铿锵。 瞧见他,林念禾松了口气,立即松开手让到一边去。 谢宇国快步跑来,粗壮的胳膊箍住谢宇飞的肩膀,硬把他拉开,甩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能耐了,还敢动手打人?”谢宇国瞪着他,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谢宇飞,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生气打架,现在,道歉。” 他的声音冷硬至极,听得旁边的小护士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谢宇飞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靠在墙上,脱力了似的,连点儿反应都没有。 苏昀承随后赶来,他沉默着去到林念禾身边,把她拉远了些。 那头,谢宇国指着谢宇飞的鼻子骂:“让你去林场记录兵团同志的艰苦,你他妈把脑袋也扔那了?是,你和关曼菱认识得更早、你也喜欢她,但人现在不是你媳妇,有病了你跟着急个什么劲儿?” 谢宇飞张了张嘴,看着从小畏惧的大哥,却没生出习惯的惧意,反倒像找到主心骨了一般,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吐出字句:“哥,你……你帮她,救、救救她,她、她……” 周围人看谢宇飞的眼神明显变了。 这小子……情圣啊。 谢宇国只觉血压上涌。 他又一巴掌呼在谢宇飞的脑袋上,指着他骂:“嘴闭上!” 谢宇国急喘了几口气,勉强调整好呼吸,便立即转身朝老吴鞠躬道歉:“对不起同志,我弟冲动了,给您添麻烦了……您看,这里就是医院,我先陪您去检查一下身体,行吗?” 老吴下意识揉了下自己的脖子,然后摇头:“我没事,不赖他……他也是急的,我能理解。” 谢宇国回身瞪向谢宇飞,语气又变了:“回家再收拾你!” 他按了两下太阳穴,朝林念禾问:“小禾,你让林叔帮忙找的医生是谁?” 林念禾赶紧回话:“我爸说找的是褚医生,治这方面病症最好的专家。” 说话间,褚医生出来了:“谢团,是我。” “行,替我谢谢林叔。”谢宇国朝林念禾说了一句,便转向褚医生,“褚医生,给您添麻烦了,关同志的病怎么样?” “这个……”褚医生看向老吴,“他们想保守治疗。” “这样,”谢宇国思忖片刻,说,“按最好的治疗方法给她治,医药费算谢家的。” 他说着掏出钱包,瞧着里边那几张大团结,默然片刻冲苏昀承说:“昀承,带钱了吗?借我点儿。” 苏昀承掏出钱包,把里边的八十块都拿了出来:“给,我们两家买年货的钱。” “得嘞,你跟我叔说一声,下个月还你一半,剩下的再下个月给你。” 谢宇国接过钱,连带着把自己钱包里的钱都掏出来,塞到老吴的手里:“同志,这钱你先拿着,给关同志治病。” 明明是没有温度的钞票,拿在手里却格外滚烫。 老吴下意识摇头:“这不行,没有让你们拿钱的道理……” “同志,”谢宇国微笑着,把老吴的手按回去,“我弟和关同志也是朋友,不管以前有什么事儿,总之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们谢家管到底。” “不行、不行、这不行……”老吴又把钱塞了回去。 谢宇国拿着钱,默然片刻转头对褚医生说:“褚医生,关曼菱的治疗费用直接挂我家老爷子的账上吧,我每个月来结一次,行么?” 褚医生点了下头:“行。” “这钱你先拿着,不够随时给我打电话。”谢宇国手一转,把钱递给褚医生。 褚医生接过钱,说:“那我帮他们缴费。” “辛苦您了。”谢宇国双手合十表示感谢,而后转向老吴,“同志,我就自作主张了,钱的事儿您甭操心,把病治好比什么都重要。” 老吴嘴唇翕动,想拒绝,但着实舍不得。 如果是他自己,他说什么也不会接受。 但菱儿…… 老吴垂下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这钱,我一定还。” “先治病,这些事以后再说。”谢宇国拍了拍他的胳膊,“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我先带这混小子回去,以后肯定不让他来打扰你们。” “没、没事儿……” 谢宇国转身掐着谢宇飞的后脖子,不由分说把他拖了出去。 “哥、哥……” “你再嘚吧一句,我明儿就把你送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 “……” 看着他们兄弟俩走远,老吴心里五味杂陈。 苏昀承不动声色地看向褚医生。 褚医生瞬间了然,上前去拉走老吴:“来,我得重新给关同志检查一下身体,定一个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你带她跟我来……” 晚上还有哈 (本章完) 总结下关曼菱这段剧情 (本章不收费哈) 本来不想开单章总结的,但这段除了三个当事人外人均一万个心眼子,不说清楚感觉会有疑惑~ 就按着剧情顺序来唠叨唠叨吧: 1.禾禾照顾关曼菱。 其实从根本上说,林念禾和关曼菱的交情没那么深,甚至彼此间都有些刻意的疏远。林念禾照顾关曼菱,主要是两个原因: a.关曼菱对孙亚菲很好,而孙亚菲对十里大队是特别的(禾禾和菲菲的故事未完待续,在此不剧透啦); b.谢宇飞。最明显的就是林念禾去关家拜访的时候,给他们放了两個红包,其中一个就是替谢宇飞给的。 2.林念禾意识到谢宇飞来了的时候,叫谢宇国来。 为什么不是苏昀承?为什么不是更能压住场的长辈?谢宇国能懂她的意思吗? a.因为这归根结底是谢家的事儿,苏昀承也能压得住谢宇飞,但是不合适。当时的情况,急需一个姓谢的、有话语权的、能担得住事儿的,毫无疑问这个人只能是谢宇国。 b.长辈没出面,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万一有什么细枝末节没处理好,长辈可以在最后压阵,出面道歉或者弥补。 c.前文苏昀承有说过,‘最近的任务就是陪你’。那今天小年,苏昀承却没陪着林念禾,她当然知道苏昀承去找谢宇国了。有苏昀承在,林念禾相信他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不怕谢宇国不清楚。 3.谢宇飞辣么伤心了,谢宇国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揍了他,并把谢宇飞有意隐瞒的对关曼菱的心思说了出来。这地儿其实主要就是谢宇国作为谢家长子对谢家的责任: a.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谢宇飞就是打人了,勒得老吴喘不过来气,这巴掌他必须得挨,大哥不揍他,别人揍得更狠; b.谢宇国不能让谢宇飞和谢家名声过度受损。在医院里闹,这事儿不说明白谢宇飞的名声不用要了,连带着谢家也会被质疑仗势欺人之类的。 4.谢宇国问林念禾医生的事。 谢宇国和苏昀承一起来的医院,对此事的前因后果自然都清楚,但他还是多余又问了一遍。 a.提醒老吴:在今天之前,他们也是管了关曼菱的,只是出面的是林念禾; b.告诉谢宇飞:林念禾把能做的都做了,别犯浑去怪她。 5.谢宇国资助关曼菱的医药费,而且还借钱缴费。 a.给关曼菱交医药费,谢宇国其实只有两个想法:(1)安抚弟弟,尽量把他的悔恨抚平一些;(2)替谢宇飞动手的事赔礼道歉。 b.借钱缴费就比较复杂啦:(1)我不是那么有钱的,谢家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救人;(2)我为了帮我弟喜欢的人治病,借钱也在所不惜——谢家兄弟间的感情很好,你们甭瞎猜;(3)我兄弟两家买年货的钱都被我抢来了,我真的尽力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谢宇国冷静得近乎冷血,他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算计了; 但从他的角度来说,他面对的是:我弟喜欢但是看不上他、嫁给别人的女人病重了,我那倒霉催的弟弟还闹死闹活非她不可。不管她,我弟这辈子就落这儿出不来了;救她,我是真闹心。 谢宇国和谢宇飞是不同的,他是长子,担负的责任更重,行事上不能像谢宇飞那么肆无忌惮,计较和算计是他的日常。 他们把谢宇飞不靠谱、能闹腾的人设宣传出去,其实是为了保护: 别人有什么事想找谢家,从谢宇飞这儿入手没有用,就算他答应了,谢宇国也可以直接否认:我弟这么不靠谱,他说话没有用; 谢宇飞真闹出什么乱子,别人也会觉得:啊,谢家那小孩啊,他做事不过脑子,正常。 整个大院亲友团,最幸福的其实就是谢宇飞。虽然挨揍,但所有人都在保护他。 同样地,念禾身体弱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也是老林同志不想女儿以后背负太多。 所以渐渐地林念禾的才华挡不住的时候,林爸第一时间和黄伯伯一拍即合,先给林念禾撑了把保护伞; 后来恰逢季老回来,林爸也是特地让苏昀承带林念禾过去——理论上讲,那次林念禾是没道理去接风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家长带着,老林同志自己去不了让女儿代去,在那种情况下是有一点儿失礼的。 (季老接风时去的小辈,除了要负责保护季老的苏昀承之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去季老面前刷脸熟的。) 黄伯伯和季老都懂林爸的心思,黄伯伯给铺台阶,季老顺理成章地就走了下来。(季老和林爸的关系也非比寻常嘛。) 当然啦,这一切谋划的根本原因就是林念禾自己太秀,如果她稀松平常,那林爸肯定就把她送进文工团了,林怀洲肯定是能护住这个妹妹的。 越总结越多,跑偏了哈哈哈…… 都是敲出来的字,我就不删了哈。 宝子们看书愉快~ 谢谢大家投的票票和打赏~ mua~ 第697章 站着死 不论过程如何,总之,关曼菱得到了比以前更有效的治疗。 关曼菱配合着做完了检查,老吴背她回到病房后,她已经很累了,却没立即睡下,而是拉着老吴的手,轻声说:“我欠他许多……是我的原因,不是你的错。” 年少时,她只觉得谢宇飞烦,明明自己说了不喜欢他,他仍围着自己转。 她是在与老吴结婚后的某一日突然懂了谢宇飞当初的种种——她奔赴千里追求的,与他日复一日追寻的,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她更幸运些,她的追求得到了回报。 老吴把她的手揣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关曼菱伸出另一只手,手背早已因为反复打针青紫一片。 她轻轻抚过老吴的眉眼,落在他眉心的竖纹上。 她说:“我从未后悔。” 老吴眸光震颤,抬眼看向她,那句“我也不悔”却说不出口了。 褚医生刚刚与他说,关曼菱耽误得太久了,就算谢家不计投入,想治愈她也难如登天。 他后悔了。 不是因为自己疲累,而是觉得是他耽误了她。 关曼菱努力扬起嘴角,抚平他的眉心。 “一年也好,半年也罢,就算只有一个月,我也想与你在一起。” “我从来都知道谢家有权有势,但我还是喜欢你。” 第一次,老吴在关曼菱面前红了眼眶。 …… 谢宇飞被谢宇国拎回家后,意外没挨揍。 甚至听说这事儿的谢辙想揍他都被谢宇国拦下了。 “爸,我跟老四说。” 谢宇国拿了两瓶白酒,跟弟弟一起坐在落雪的窗边,无言对酌。 半瓶酒下肚,谢宇飞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谢宇国问:“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难得的,谢宇国没损他,只是平心静气地问:“你现在觉得应该怎么做?” “我当初要是娶了她,她就不用去北大荒,是不是就不会……” 谢宇国一语道破问题关键:“人家姑娘想嫁你?” “不、不想……” “那你打算怎么娶?” “呃……” “折腾她家父母?还是拿捏她的弟弟妹妹?逼人家把姑娘嫁给你?” “这哪行,我又不是奔着结仇去的……” “谢宇飞。”谢宇国仰头喝尽杯中酒,声音有些低哑,“我这辈子对你最欣慰的一点,就是你遇见事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情之一字,见血封喉。 爱而不得,毕生憾事。 谢宇国能理解他弟今天的失态。 谢宇飞听着大哥的认可,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我查过她的丈夫。”谢宇国突然说,“之前也算小有所成,还有,他只比我小一岁……老四,你怪不着他,他做了他能做的全部。” 谢宇飞咕咚咕咚喝白酒,辛辣撕扯喉咙灼烧肚腹,倒缓解了心口的闷痛。 “我知道。” 他说。 什么事才能让二十多岁的青年沧桑得像四十多的中年人? 他看到了,他明明不想低头,却因为能救关曼菱,接受了谢宇国的安排。 他……也爱极了她吧。 “感情的事儿我不想说你,但你自己有点儿谱儿,我能给你平一次事儿,不代表我每一次都能给你圆回来。” 谢宇国按住谢宇飞的肩膀,手指收紧,语句坚决:“谢宇飞,咱家不养孬种,你是爷们儿,该放下的就撒手。关上家门随便你疯,出去了,你姓谢,腿断了也不能跪着死。” 肩膀的疼痛让谢宇飞从酒精的迷惑中醒来,他看着大哥,点头。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以后怎么办?” “站着死。” “……” 次日。 谢宇飞醒酒后只觉得全身都疼,像喝完酒后连摔十八个跟头,或者被人套麻袋踹了一顿。 他瞪着眼睛懵了好一会儿,昨天的记忆猛然回笼,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就冲出家门。 “禾姐、禾姐……求你了,帮我去问问医生怎么说呗?能不能治?” 林念禾掀了下眼皮:“怎么?不犯浑了?” “我错了,真错了。”谢宇飞竖起三根手指在耳边,“我保证,以后我……我再也不、不出现在她面前,行吧?” 林念禾翻过一页报纸:“意思就是你离远点儿偷偷看呗。” “呃……” 谢宇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林念禾无声地叹了口气。 关曼菱的事能一直瞒着谢宇飞,当然不是她能做到的,这主要还是谢宇国的意思。 林念禾心里清楚,谢宇国是不想谢宇飞和关曼菱再有任何牵扯的,她没猜错的话,谢宇国大概已经在琢磨要把谢宇飞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了。 她瞧着谢宇飞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两根白头发,伸手,扯掉。 “昨天就问过了,褚医生说曼菱姐的身体有些弱,有些治疗方法她用不了,还是要偏向于保守治疗的。” 林念禾继续说,“今天上午你家二姐和三姐去看曼菱姐了,老吴也没大碍,你最近还是躲着点儿,别让曼菱姐费神想这些事。” 谢宇飞长叹口气,瘫软在沙发上。 他把脸埋在掌心,低声说:“小禾,谢谢你。” “求我的时候叫‘禾姐’,没事了就喊‘小禾’,等我岚姐来京城的,捶死你。”林念禾语调轻松,故意与他开玩笑。 谢宇飞扯了扯嘴角,转头望着她,说:“我回来的时候队长叔给我拿了不少山货,那个……他是东北的,应该爱吃这些,下午你替我送去吧。” 林念禾震惊地看向他,甚至还揉了揉耳朵,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宇飞口中说出来的。 这别扭的道歉……和谢宇飞不搭啊。 谢宇飞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我也不能一直让你们给我收拾烂摊子不是?” “行,我下午给他送去。” 林念禾站起来,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最近也甭折腾别的了,我前几天在季爷爷面前夸下海口,说你拍电影特厉害,这次去林场如何艰难……你尽快把片子弄好,季爷爷等着看呢!” “啊?” 谢宇飞茫然地看着林念禾,没料到她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活儿。 “啊什么,你不会没拍吧?” “拍倒是拍了,”谢宇飞搓着手,“但最近我也没心思弄这些啊……” 林念禾皱眉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同志,爱情会背叛你,事业却是不一样的。” “事业不会背叛我?” “嗯,事业懒得背叛,只会无情地把你抛弃。” “……” 第698章 沉默是金,真金 林念禾成功地把谢宇飞哄哭了。 谢小爷身体疼、心里疼、现在脑袋也疼起来了。 他瞪了林念禾一会儿,被她无视个彻底后,揣着满腹哀怨回家把赔礼拿来,还带着他拍的录影带。 林念禾:“你只把录影带拿来,是想让我透过表象看本质?” 谢宇飞:“我只是先放你这儿,我跟温姨说了,他们的放映机可以借我用。” “哦哦,那走吧。” 林念禾把谢宇飞的赔礼送到了医院,老吴的确没什么事儿,更没提昨天的种种。 林念禾没隐瞒这些东西的来源,老吴默然片刻,接受了。 他说:“妹子,辛苦你替我跟谢同志道个谢,我这……也不知道说啥好……” “姐夫,你别想太多了,”林念禾瞄了一眼病房里睡着的关曼菱,轻声说,“我觉得,曼菱姐与你在一起后很开心。” “她……太傻了。” 老吴又叹了口气。 “她很担心你,”林念禾斟酌着说,“姐夫,你比我更懂曼菱姐,你应该明白的,她对你的在意不比你对她的在意少……她不开心,你自然也不快活,那你不高兴,她又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自从关曼菱生病以来,老吴一直被愧疚萦绕,只是之前他一直有意回避,昨天才被谢宇飞掀开了。 听着林念禾的话,他沉默了。 “曼菱姐说,她喜欢北大荒,我想,她喜欢的不是北大荒的山和水,也不是白桦林,她喜欢北大荒,或许只因为那里有你和你们的小家。” 林念禾轻声说完这些话便告辞离开,老吴目送她走远,转回身,正瞧见关曼菱不知何时醒了,正瞧着他笑。 “傻子。” 他说。 隔着门,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却回他一句: “你才傻。” …… 林念禾没在约定好的地方看到谢宇飞。 她回想了一下医院的结构,转身走向对面楼,果然,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苟苟嗖嗖趴在窗边,像变.态.偷.窥.狂的谢宇飞。 林念禾凑过去,好奇往对面看:“四哥,你给我说说,这么远你能看得见什么?” 今天落了雪,窗外影影绰绰一片白。 别说对面楼窗子里的人了,稍微近视一点儿都看不清对面的楼长什么样。 谢宇飞还趴着,呵出的热气融化了玻璃上的冰花:“看不见啊,但是我想看看。”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他从玻璃上揭下来:“快走吧,等会儿护士同志要报公安了。” “报公安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您这英姿,既像小偷又像流氓,你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禾,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嗯,所以呢?” “所以你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了吧,看在咱俩是发小的份儿上,给我留条生路。” “好的。” 林念禾善良地闭上了嘴。 “小禾,这玩意儿怎么用的?” 林念禾:“……” “小禾,我没找到说明书。” 林念禾:“……” “禾姐我错了,您张张嘴。” 林念禾张了下嘴。 依旧很无声。 谢宇飞:“……” 两厢对峙沉默无言,正这时,来帮忙的温家姐妹花到了。 “你们俩斗鸡似的干嘛呢?”进了门,温软软就瞧出气氛不对了。 谢宇飞近期不想思考任何事,逮着救星了似的把她俩拽过来:“快快快,帮我哄哄小禾!” “稀奇了,你惹着她还能在这儿站着?”温晴晴轻笑,弯腰一看,就知道林念禾没生气。 她一摊手:“这我可不敢管,小林同学的怒火烧到我身上了怎么办?软软,你说是不是?” “那可不,”温软软憋着坏笑,“从京城到黑省,谁不知道念禾生气就是承哥生气,这哪敢管啊……姐,你拦着谢四,我找承哥通风报信去!” “哎哎,小丫头片子你不帮忙还添乱是吧?” “你见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人帮忙的?没点儿好处的事儿我可不做!” “行行行,你们都是姑奶奶,我惹不起行了吧……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呦,那我可得好好挑挑,你谢小爷现在是大户,可不能便宜了你。” 最终,谢大户以一顿莫斯科饭店的饭为代价,成功说服了温家姐妹花帮忙哄林念禾。 他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脑子太累,懒得想。 “念禾,给个面子,放过他呗?”温晴晴朝林念禾挑挑眉。 林念禾双臂环胸,慢悠悠地说:“他请说客一顿饭,那正经赔礼道歉怎么着不得十顿?” 温软软转头朝谢宇飞:“谢四,行不行?” “行、行,”谢宇飞一口应下,“地方你挑,随便吃。” “好。”林念禾点了头,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事儿?” 谢宇飞一指旁边的放映机:“那东西我不会用。” 林念禾郑重其事地围着放映机转了一圈儿:“这不是巧了么,我也不会用。” 谢宇飞:“……?” 他付出了十一顿饭为代价,结果她就给他说了个这? 谢宇飞不死心地凑过去:“禾姐,我真错了,你赶紧把带子放一下,你不是说季爷爷等着看呢么。” 林念禾:“这次我真没骗你,我真不会用这东西。” “咳咳。” 一旁,温晴晴一手握拳抵住下唇,做作的咳嗽两声吸引注意力。 谢宇飞看向她时,她歪着头说:“我和我妹之前倒是学过怎么用放映机。” 谢宇飞的眼睛亮了几分。 温晴晴继续说:“但是这可是个力气活儿……” 谢宇飞直接抬手打断她:“说吧,这回要几顿饭?” “看你客气的,这么点儿事儿还非得请吃饭……十顿。” 客气是真客气,十顿也是真十顿。 谢宇飞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先真金白银地许出去了三个人十顿饭。 等到幕布上出现了画面,谢宇飞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直接找她俩用放映机不就行了?我为什么要在你这儿绕一圈儿?” 林念禾斜睨着他:“我有必要告诉你,上一个单方面与我毁约的人,她全家都打包回老家了。” 谢宇飞又被震慑到,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位子上。 这几卷录音带还没剪辑过,都是谢宇飞拍的素材。 但林念禾看得很认真。 实际上,从第七个镜头起,她就被震撼到了。 那是一段高角度拍摄的俯瞰画面,被白雪覆盖的白桦林绵延不绝,好似能生长到世界尽头。树梢上结着冰晶,随着西北风颤动舞蹈。 画面左上角有几个小黑点掠过,似乎是麻雀,也可能是虎豹。 “单冲这段镜头,谢四,如果你不是凑巧拍到的,你前途大了。”林念禾朝他竖起大拇指。 她给谢宇飞的设备里可不包括摇臂,这段镜头怎么拍到的,她也不知道。 旁边的温晴晴和温软软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段真的很好看,你怎么拍的啊?” 谢宇飞没答话。 他沉思着。 良久。 他突然说:“我全家的老家都在京城啊。” 林念禾:“您这反射弧,扯出来做十根跳绳还能剩下250米。” (本章完) 第699章 生动的肢体语言 万幸,过长的反射弧并不妨碍他的电影拍得的确不错。 最初,林念禾还有些怀疑,以为那组惊艳到她的镜头是谢宇飞撞大运拍出来的。 可随着惊艳的镜头越来越多,那点儿怀疑便烟消云散了。 谢宇飞这两天心情不好,但面对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他还是打起了精神,紧张得看一眼屏幕瞄一眼林念禾。 那模样,像极了考试后被老师当场阅卷的学生。 因为片子还没剪辑,有许多重复镜头,而且故事线也是零散的,常常是前一秒砍大树,后一秒就唠家常。 镜头虽美,但容易精分。 温晴晴和温软软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们还得回文工团排练,没时间陪他们耗着。 林念禾看了一多半,揉了揉眼睛:“挺好的。” 谢宇飞等待着。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爸妈快下班了。” 谢宇飞依旧等待着。 林念禾:“不走吗?” 谢宇飞说:“我等着你点评呢啊。” “我说了,挺好的。” “还有呢?” “那……特别好?” 林念禾全当他是最近情绪脆弱,很善良地给了个更高的评价。 谢宇飞:“……?” “小禾,你确定你说完了?你不挑刺骂我几句?你这样,我害怕啊。” 谢宇飞坐在原位没动,看林念禾的眼神让她理解不了。 林念禾:“……” 这么迫切地找骂,是什么特殊喜好吗? 林念禾按着太阳穴,催促:“真没有,赶紧走,我饿了。” 谢宇飞拆下录影带放好,跟着林念禾离开放映厅。 他们俩骑着自行车溜出去二里地,谢宇飞终于想明白了—— 林念禾疯了。 他这念头刚起,前边便传来林念禾的声音: “剩下的我就不看了,你尽快把片子剪辑好,最晚正月初十,我要看见成片。” 这个无理要求让谢宇飞长舒口气。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布置工作的态度,她还是那个林念禾。 谢宇飞的电影并不长,剪辑完大概只有半小时,放在后世是微电影,放在现在也不算突兀——大部分美术片都是二三十分钟的时长。 谢宇飞不在意时长问题,也无所谓是否与小孩爱看的美术片撞了时长。 大不了他就在大院里放,挨家挨户放;或是回兰县放,每个生产队走一遍;再不然就等林念禾开学之后,去北大每一个教室放一遍。 他才不愁没观众呢! 他愁的是—— “小禾,你这是让我连年都不能安生过啊!” 林念禾回头看了他一眼:“同志,看着那些七零八碎的镜头,你还有心思过年?” “我……” “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个年可以过,但是你不尽快把成片做出来,我就要开学了。” 谢宇飞想想,距离林念禾开学的确不远了。 直等到他到家,才又一次后知后觉: “不是,你开学跟我剪辑电影有什么关系啊?” 他这话被谢爸听见了,问清楚后,谢爸便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向他解释了此事的必要性。 谢宇飞虽然没听清他爸都说了啥,但他知道,他再不老实答应的话,黑虎掏心就要再来一遍了。 谢宇飞这个年过得很辛苦。 他每天除了在电影厂跟着老师傅剪辑,就是趴在医院窗口试图看一眼关曼菱。 新来的小护士还因为“走廊里为什么要放雕塑”和护士长抱怨了好一会儿。 事实证明,工作有助于治愈情伤——谢宇飞每天累得倒头就睡,都顾不上夜深人静心疼一下自己了。 与他相比,林念禾就轻松得多了。 因为去年没回来过年,今年高考又取得了好成绩,再有兰县纺织厂和京城机械厂的高额广交会成交额加成,小林同志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去年耽误的要紧事也提上了日程。 “老林,日子你定,我方全力配合!” “你这意思是我做主力?这不合适吧?” “看你说的,我的意思是,你是总指挥,冲锋陷阵打前锋的活儿都是我的!” “这还差不多……” 林妈头痛地揉着额角:“你们俩歇歇,这是在商量昀承和小禾定亲的事,不是让你俩领兵打仗。” 苏妈也直撇嘴:“大喜的事儿让你俩形容得像要攻打敌军指挥部似的。” 林爸和苏爸齐齐闭嘴,指挥权和行动权全部上交。 “俞平,我觉得还是不要大操大办了,只是定亲,结婚还得等他们毕业呢,定下个名分而已,没必要太铺张。” “只是这样总有些委屈念禾了,”苏妈轻轻摇头,“我觉得还是隆重一些比较好。” “没必要,真的,”林妈拉住苏妈的手,“我不是与你客气,你我两家的关系,没必要的。” “也罢,现在也不适合……那等到结婚的,到那时,子瑞你可必须得听我的。” “好好好,那时再说。” 林妈和苏妈开始拟定宾客名单,顺带商量菜色和糖酒。 老林老苏俩人被抛除在外,想插几句话,没开口就被各自媳妇瞪回去。 比他俩更没事做的就是两个当事人了。 林念禾嚼着橘子软糖,眯着眼听苏昀承低声给她念报纸。 林怀洲看着他俩,突然开口:“爸妈,小禾在我之前订婚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记得得兄长先结婚才能轮到弟弟妹妹呢?” 林念禾不吃糖了。 苏昀承不念报了。 家长们也不讨论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怀洲。 林怀洲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记得有这规矩。” 林妈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等你?你耗着不找对象,你妹妹还得陪你一起?” 林爸也难得没有赞同这个送上门的借口,清了清嗓子说:“的确,咱们家没这规矩,尤其是你们几个……宇国不也没对象呢?他家两个姑娘不也都结婚了?” 林怀洲想到了母亲会反对,却没料到一直与他一起看不上苏昀承的父亲会突然倒戈。 猝不及防的背刺,扎得林怀洲反应不过来。 苏昀承瞥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睛,看着报纸不紧不慢地说:“听说文工团过几天有联谊,不如你去?” 林怀洲:“……!” “苏昀承,这好事儿你怎么不去?” 这人真的是坏到家了! 文工团有联谊,他当然知道! 但他就没打算去啊! 苏昀承:“我有对象。” 林怀洲:“……” “我要订婚了。” “……”(本章完) 第700章 就是条狗 苏昀承这人,八百张面孔。 长辈眼中,他举止得体行为稳重,成绩好、战绩好、工作也好,哪哪都好。 大多数平辈人眼中,他是那个最好永远不要见面的冷面阎王爷。 林怀洲和谢宇国眼中……苏昀承?那不是条狗吗? 林怀洲盯着苏老狗,后槽牙都快磨平了。 当着他爸妈面儿说有联谊会,这与用机枪顶着他脑袋让他去联谊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 机枪手未必会对他林团长开火,但林妈真的会抽他。 “有联谊?那一定要去啊。” 林妈一锤定音。 她快愁死林怀洲的个人问题了,偏偏他自己不着急,见着女同志掉头就跑,比狗蹽得还快。 “不是,妈,”林怀洲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我月底就要去穗城,这时候去联谊不是耽误人姑娘么……” “甭懵我,你那差事前后用不上半个月,耽误什么了?”林妈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林爸说,“你管管他。” 林爸从来都不是武断的人,管教孩子也是要给他们选择的—— “你自己走过去还是我把你绑过去?” 林怀洲:“我和谢宇国一起去。” 既然抗争不了命运,那就拉更多的人一起下水。 林爸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闺女,你跟你哥一起去。” “我?” 林念禾瞪大眼睛,下意识拽住苏昀承的衣袖:“爸,我要订婚了。” “我知道你要订婚了,”林爸有些气闷,“我是让你去看着你哥,他和谢宇国上次去联谊会,俩人躲墙角下了一晚上五子棋。” “哦嚯。”林念禾来精神了,“这活儿我爱干!” 联谊会哎,一听就是有甜瓜无数的好地方。 三天后—— “林怀洲,你就是条狗。” 谢宇国摘下皮手套,斜睨着林怀洲,嘴里不自觉发出耗子啃米似的咯吱声。 林怀洲一脸生死看淡的表情:“要骂你骂苏昀承去,他提的,不然你以为我妈怎么知道的?” 林妈整天忙工作,哪有闲心管联谊会的事儿? 要不是苏昀承提起,联谊会结束三周年林妈都未必会知道。 “他也是条狗。” 谢宇国掀了掀眼皮,视线缓缓转到一旁乐呵呵的林念禾身上。 他忽然笑了。 一把拽开林怀洲,谢宇国凑到林念禾身边,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 “小禾,来都来了,你也来跳个舞,反正你和苏昀承还没订婚,他今天也不在,小姑娘家家的,多交些朋友!” 林念禾:“……?” 他好像在用一种很新奇的方式报复。 排兵布局上,谢宇国最擅长快攻闪电战。 林念禾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推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面前:“来,小禾,这是……” 他没说完,林怀洲追了上来。 “谢宇国!你个狗都不如的玩意儿!撒手!” 三狗团,谢宇国最先再降一级。 他俩短暂地对视一眼,突然福至心灵般开始争吵,继而开始动手。 突然的变故,联谊会上所有人都懵了。 林念禾看着他俩拙劣的表演,嘴角向上扬起。 突然,一声清脆的“爸爸”传入林怀洲耳中。 这声音他太熟了,是他妹妹的。 所以她喊的是…… 他又与谢宇国对了个眼神,二人逐渐收势,不轻不重地拉扯几下,用不着旁人劝,他们就主动分开了。 林怀洲下意识看向旁边,没瞧见他家老林同志。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林念禾迈前一步,站在他俩中间:“打够了?” “咳咳,妹你别管,”林怀洲心知自己是被妹妹骗了,但又不能承认,只得硬着头皮往下编,“今儿这事儿必须说明白。” 谢宇国跟着点头:“对,这里施展不开,林怀洲你跟我出来,去操场上比划比划。” 不等林怀洲说话,林念禾开口了:“正月里打什么架?来,咱们这儿有电话吧?同志,劳烦给谢家和林家打个电话,请谢伯伯和我父亲来给他们俩做主。” 林怀洲:“……” 谢宇国:“……” 她这是劝架? 她这分明是要他俩的命啊! 眼见着真有那实心眼的要去打电话了,林怀洲赶忙挥手:“别别别,闹着玩儿呢。” 谢宇国也跟着说:“对对对,联谊是领导的关怀,不能辜负,继续、继续。” 林念禾双臂环胸,笑盈盈地看着他俩:“你们真的只是闹着玩儿?别吓我啊,我胆子可小了。” “闹着玩呢,真的。” “没事儿、没事儿,妹你别害怕。” 林念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行吧,你们俩也别愣着了,赶紧联谊去吧。” 林怀洲:“……” 谢宇国:“……” “快去呀,”林念禾催促着,并从呢大衣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工作笔记,“哥、宇国哥,你们放心,我一定真实记录、详尽汇报!” “你……汇报给谁?” “当然是给谢伯伯和爸爸啦。” “这还有必要汇报?” “嗯……为什么没有呢?” 看着林念禾无害的笑脸,林怀洲和谢宇国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俩对视一眼,默默转身,往女同志的方向走。 谢宇国咬牙切齿:“林怀洲,你这辈子干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把小禾跟苏昀承搅和了。” 好好的一姑娘,转眼就被带坏了! 林怀洲不想答话。 他觉得他做的最大的错事是同意把妹妹送到兰县去。 看着那两道挺拔的背影,林念禾满意地合上笔记本。 “我可真是个劝架小天才啊。” 她由衷地佩服自己。 林念禾默默退到角落里,拿了瓶汽水小口小口喝着。 “念禾。” 突然,一张顶着两轮漆黑眼圈的憔悴脸出现在林念禾面前。 “妈呀!” 林念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差点儿从凳子上仰过去。 季铭亦赶紧拉住她。 坐稳了,林念禾才问:“你这是……你到底犯了多大错啊?季爷爷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林念禾皱着眉,满眼同情。 季铭亦:“……” 他能说他这黑眼圈不是挨揍了,而是单纯地熬夜熬出来的吗?(本章完) 第701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个年,许多人过得都不消停。 季铭亦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是主动找事做的,累得直不起腰也乐在其中。 “哎!” 季铭亦撑着膝盖坐下,做这么个简单动作,他还长舒了口气。 像八十岁的老大爷。 林念禾觉着季大爷应该不会喜欢喝汽水,倒了杯茶给他:“大……哥,您这状态多久了?” 看着像黄土埋到天灵盖。 季铭亦喝了口热茶,一边掰着酸痛的脖子一边说:“就这几天比较累,之前还是挺好的。” 听着他的脖子发出的咔嚓声,林念禾实在没忍住,伸手把他的手拽了下来:“别掰了,对身体不好。” “嗯?大夫说让我多活动活动,这么活动不行吗?” “行不行不好说,但我觉得你再这么掰下去,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自己把自己脑袋掰下来的第一人。” 季铭亦:“……” 林念禾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你说,那你算是自杀还是他杀?给你建议的医生算谋杀还是医疗事故?” 季铭亦:“……” 都这时候了,她竟然还想得到医生。 她人还怪好的嘞。 林念禾的耳根子清净了,转而问:“你一直忙着画画?” “嗯对!” 说起画画,季铭亦又有精神了。 他坐直几分,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一共画了28幅画,最开始有点儿手生,画了三天才找到感觉。” 他原本是怀揣着激动的小心情去找林念禾的,结果到了林家,被告知她押送兄长来联谊会了。 原本,季铭亦是可以放下画直接离开的,毕竟东西已经送到了,等林念禾回来再看就行了。 可……联谊会哎! 他也想找对象啊! 在找对象面前,睡觉?休息?那都是浪费生命! 于是,他来了。 带着一颗找对象的心踏进了联谊会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念禾,自觉还是应该先和她打个招呼再找对象。 倒不是心中有正事,而是怕林念禾会耽误他找对象的节奏。 “念禾,我把画送到你家了,不过还没装裱,你回去了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改。” 季铭亦自觉说完了正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林念禾疑惑:“你这就要回家了?” 就这么两句话,他何必亲自跑一趟? 季铭亦做了两个扩胸动作,回:“不,我给我爷找孙媳妇去!” 林念禾:“……” 有的人,宁可和老爷们儿下一晚上五子棋也不找对象; 有的人,拖着随时猝死的身体也情愿冒雪来交朋友。 感谢生活,让她见识了人类的多样性。 季铭亦从小在国外长大,思想和处事都开放得多。 他像只开屏的孔雀,和女同志们说说笑笑。 就连他憔悴的脸庞和眼底的乌青都被他美化成了—— “这不是春交会快到了么,我得帮着画几幅画,一不留神多熬了几天……不辛苦,应该的,能为了出口创汇进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霎时间,现场95%的女同志都被他吸引了。 有的心疼、有的赞美、还有的想看看他的画。 这些声音全部冲进林念禾的耳朵。 不管她想不想听。 林念禾被嗡嗡的嘈杂声包裹,只想做两件事: 一、资季铭亦,给他开个班。然后让林怀洲和谢宇国跪着听。 二、转到生物专业。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亿万年来人类还没进化出主动闭上耳朵的能力。 她被吵得心烦,正想溜走,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 林怀洲和谢宇国坐下来,两张脸上写满欣慰:“季家的小子不错啊。” “有前途。” 林念禾起身的动作僵住,又缓缓坐下来,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很复杂:“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怎么了?”林怀洲随手抓起一把花生。 林念禾皱眉抿唇:“你们看季铭亦干什么?” 谢宇国嗑着瓜子:“不看他看谁?” “那么多姑娘你俩不看,非得看他?” 林怀洲把剥好的花生仁放到林念禾的掌心:“那么多姑娘都看他,我们看也白看。” 林念禾:“……” 她是真的没看出来他俩有半点儿想看姑娘的心思。 林念禾默默叹了口气,开始专心吃花生。 老林同志给她安排的这活儿是一点都干不了。 她总不能随机抓两个姑娘硬往他俩面前带吧。 那不成强抢民女了嘛。 犯法的事儿她一般不干。 有救苦救难的季菩萨在暖场,联谊的时间过得相当快。 “这么晚了啊,我送你们回家。” 季铭亦毫无心理压力地顶着无数男同志喷火的眼神,花孔雀似的带着姑娘们走了。 林念禾看得直头晕。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偏偏林怀洲不自觉,还感谢他呢:“这小子真不错。” 谢宇国竟也跟着点头:“对,不给人落麻烦。” 其他参加联谊会的男同志们:“……” 他们不怕麻烦啊! 这些人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盯着季铭亦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生撕了。 这小子忒不厚道,那么多女同志,就给他们留了一个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林念禾。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悲愤是会传染的,也是需要发泄的。 第二天天没亮,大院里的狗都知道季铭亦昨晚挨个儿招惹女同志的事儿了。 对此,小辈们没什么感觉,只顾着嬉戏和嘲笑。 长辈的看法就深远许多了。 林家的早饭桌上,林爸拧着眉头,边喝稀饭边念叨:“胡闹、都胡闹……这小子,瞧着挺稳重的,怎么胆子这么大!” 季铭亦搞出来的事儿,往小了说,是年轻人贪玩,往大了说,那就是作风问题。 真要再严重些,连累到季老一世英名也并非不可能。 林妈也蹙着眉,低声说:“秉辉,你今天还是去一趟前门吧,他们虽然现在不敢在季老面前说闲话,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林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现在还是年轻人开玩笑,我去不合适。” 他若今天去了季家,小事也要变成大事了。 林念禾自觉举手:“我去吧,刚好给季铭亦送画,现成的借口。” 林爸眼前一亮,随后又瞪向林怀洲:“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 林怀洲:“……?” 他一声不吭都能挨骂? 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本章完) 第702章 有志青年 季铭亦没觉得自己哪儿错了。 他一没动手动脚,二没强迫哪家姑娘。 他只是正常的、正经的、正式的交个……一些个朋友,怎么就被喂了顿拐杖炖肉呢? 季老摩挲着拐杖上的纹路,沉默片刻后说:“小禾,你帮我忙几天——我打算请一些朋友来家里聚一聚。” “好,没问题。” 林念禾应下,心中暗自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为什么没有被邀请的季铭亦出现在了联谊会?他是去找林念禾的。 为什么季铭亦比谁都活跃?他是要为季老的邀约做准备。 为什么季铭亦只和女同志说笑?他……他是怕姑娘家面皮薄,突兀的直接邀请太过失礼。 无需季老明说,林念禾就脑补出了一连串的狡辩辞令。 林念禾留下来帮忙写请柬,她和季铭亦负责写一部分,分量更重的一些人则需要季老亲自打电话邀请。 倒不是季老区别对待,实在是这些人的时间安排很满,不说明白不行。 这些人,大多是季老的故旧门生,一听说是季老邀请,除了不在京城的或实在走不开的,其余人皆欣然前来。 季老忙着打电话,季铭亦小声问林念禾:“念禾,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到底错哪儿了。” 林念禾也是今早上经林爸林妈提醒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的,不过她可不承认。 她垂着眼睛,边写字边说:“爷爷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仍有许多眼睛看着怹老人家,伯伯他们都不在,爷爷又深居简出,他们能盯着的不就剩下你了?” “你昨儿在联谊会上那么高调,坏了多少人的姻缘呢?万一有个小心眼的,或是跟爷爷有恩怨的人听说了……” 林念禾点到即止,不往下说了。 季铭亦只觉得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抿了抿唇,说:“我真没想那么多,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有联谊会,也没怎么样么……” “这里是京城。” 季铭亦语塞了。 他的确忘乎所以了。 从季老回国以来,来往季家的人无不对季老毕恭毕敬,连带着他也跟着得意起来,几乎忘了“谨言慎行”四个字该怎么写。 他不自觉收紧了攥着笔的手指,轻声说:“对不起,给你也添麻烦了。” “小事。”林念禾转开话题,“我看过你的画了,有十张能用。” 季铭亦赶紧说:“那剩下的我再改改。” “不用了,十张足够了。”林念禾说,“展位布置用不了那么多,其余的也很好,我选的是十张最好的。” 这话林念禾倒是没骗他,季铭亦的丹青很不错,有青年洒脱,也有张扬笔触,很符合兰县纺织厂的要求和品牌定位。 那二十八张画又是他精心打磨挑选过的,自然没大问题。 季铭亦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他搓了搓手,笑得有点儿憨。 “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我的画竟然真的能挂在春交会上……” 林念禾等他兴奋了一会儿,问:“你有没有兴趣把你的画变成头花,卖到全球各地去?” 季铭亦的眼睛亮得像北极星。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因兴奋微微颤抖:“真的吗?这能行吗?” 林念禾轻点了下头:“这次用你的画作布置展会的主要原因是我们有一部分有国风元素的头饰,需要用水墨画应景儿,这是兰县纺织厂的一次尝试,如果这批头饰市场反馈效果不错的话,这个系列会延续下去。” “到那时,我们会需要很多原创的国风图样,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 从“蘭”牌头饰第一次参加春交会开始,林念禾便当着所有外商的面儿说他们有丰厚的历史传承。 除了给自家头饰加身价外,还有些试探意味在其中。 她一步一步地试探并加深国外市场对华夏文化的接受程度,缓慢且不动声色。 市场给她的反馈很不错,从不停翻番的交易额就能直白地看出来。 “有啊!太有了!” 季铭亦连脑子都没过一下,一口答应下来。 连多少钱都没问。 他兴奋地傻乐,边搓手边期待着:“用我的花做布料吗?还是直接把我的画复刻出来戴在头上?不管怎么想都很好啊……” 林念禾看着这个满心都是创作的有志青年,抿紧了唇。 她是个善良的人,她不能用万恶的金钱腐坏有志青年的美好心灵。 林念禾甩了甩酸痛的手,继续埋头写请柬,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季老打了一圈儿电话,回到桌前来说:“把昨天的孩子都叫来,我也请了一些人来,什么单位的都有,能有什么造化,就看他们自己了。” 他还不忘提醒林念禾:“你也记得来,物理系的老任也会到,你与他应该有话聊。” “好,谢谢爷爷。”林念禾笑弯了眼,顿时感觉不到手酸了。 …… 林念禾这几天略忙,帮着季老写完请柬后,又忙着准备食材点心之类的。 幸亏她的订婚宴用不着自己准备,不然她得把自己分成两半。 季老的宴会比订婚宴早三天,初九那天中午,季老住的四合院打开大门迎接宾客。 大概是都被家长嘱咐过,再没有谁说联谊会的事,瞧见季铭亦也不咬牙切齿的了。 “小禾,你过来。” 人群中,季老朝林念禾招手。 “爷爷。” 林念禾去到他身边,笑得相当乖巧。 “快来,先见见你以后的老师,”季老笑呵呵的,“这位是任济麒,我的老兄弟,以后你们整个物理系都归他管。” 任先生年逾六十,很瘦,但精神矍铄脊背挺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风纪扣系得严丝合缝,瞧着有些严肃。 林念禾立即站直身体,先鞠一躬:“任爷爷您好,我叫林念禾。” 任先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知道,全国第一名。” “哈哈哈,”季老笑着,指着林念禾对任先生说,“秉辉的小女儿,下过乡、去过广交会,还跟着小黄在外贸部工作过一段时间。要不是孩子志不在外交,我非把她带到我身边亲自教不可。” 任先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之前也听过一些这孩子的经历,很不错。”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错”,却话锋一转: “不过科学研究是枯燥的,与你之前的经历很不同,念禾,你能习惯吗?”(本章完) 第703章 给你拜个晚年 任先生承认林念禾很优秀,但他信不过她。 科研是寂寞的,为了一个项目在偏远地方呆上几年是常有的事,甚至都无法见家人一面; 科研也是挫败的,可能拼尽全力也无法往前挪一毫米,那看似轻巧的一步,无数人用一生都走不完。 林念禾的经历,在外是加分项,但在任先生眼中,每一个都是不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季老听着老友的话,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没开口帮腔,而是看着林念禾,示意她自己说。 林念禾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任先生眉心紧锁。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 季老也满眼不赞同。 这丫头平时小嘴叭叭的,今天怎么哑火了? 林念禾面色坦然,微笑着继续说:“我并未参加过真正意义上的科学研究,现在就大放厥词说自己一定能习惯和适应是说谎。我无法向您保证什么,我只能说——我不喜欢输,也没输过。” 季老的眉头没有舒展,眼底却多了抹笑意。 任先生却突然笑了。 “不错、不错。” 他又说了两个“不错”。 “实事求是,这是做科研第一要紧的素质。” 任先生眼底的锋芒褪去,多了些长辈的慈祥,“丫头,我不喜欢花哨,更厌烦虚假,你很好,好好学。” 林念禾乖觉点头,当真毫不花哨的表示:“一定。” 任先生是真的不喜欢任何花哨,与林念禾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开。 林念禾与季铭亦陪着季老送客,待到任先生离开,季老瞧着林念禾,笑了:“你啊,人不大,心眼一箩筐。” 林念禾装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季老笑着摇头,转回身时余光瞥见傻孙子,顿时笑脸落下,还翻了个白眼。 季铭亦是真不懂:“爷爷,我又怎么了?” 季老懒得在这时候教育他,摇着头进屋去了。 季铭亦转向林念禾:“念禾,爷爷怎么了?” 林念禾:“可能爷爷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吧。” 季铭亦:“……?” 林念禾溜达了一圈儿便回到苏昀承身边坐下。 他适时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问:“如何?” “有些麻烦。”林念禾微蹙着眉。 苏昀承不自觉紧绷起来:“怎么了?” 林念禾:“我突然想起来,我似乎没有合适订婚宴穿的衣服。” 苏昀承:“……” 现在的订婚宴没那么多讲究,绝大部分都是双方在一起吃顿饭,或者干脆口头约定好结婚时间便可。 少有的像他们这样操办订婚宴的,穿着方面也没太大讲究,干净、整齐便足够了。 可林念禾还是想美美的。 人生的重要时刻,可不能马虎了。 但人生嘛,总有被安排的时候。 比如订婚宴要穿什么衣服。 林妈和苏妈都组织过无数活动或会议,组织一个小小订婚宴根本不在话下。 像衣服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林念禾操心呢? 她们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林念禾穿着红色的呢大衣,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昀承哥穿什么?” “他穿军装礼服,你不用管。”林妈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对这件衣服相当满意,“嗯,很好看。” 林念禾的笑容僵在嘴角:“红配绿?” “是啊,多好看,花儿似的。” 林念禾:“其实我觉得穿呢大衣有点儿冷,妈妈您的军装借我穿吧?” “又不用你在外边站岗,屋子里边你怕什么?”林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再说,你又不是军人,穿军装做什么?” 林念禾:“因为……我从小就有一个穿上军装的梦想……” 林妈向来尊重儿女的梦想,于是,她找出了一套自己的军装给林念禾。 “这套给你,在家穿穿也就罢了,出门别穿。” “那订婚宴……” “当然还是穿这件红色的啊!你的梦想是穿军装,又不是穿着军装订婚。” 林念禾:“……” 事实证明,不要跟妈妈耍心眼,不管她当不当真,结果都会很难受。 己方解决不了,林念禾把主意打到了苏昀承身上。 一想到这个解决办法,她连衣服都没换,与林妈说要找苏昀承拿本书,直接跑去了隔壁。 恰好苏昀承也被要求换上衣服,以免哪里有不合身的。 林念禾敲响房门,开门的正是一身笔挺军装的苏昀承。 苏昀承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林念禾皮肤白,穿红色格外好看,细嫩的小脸儿吹弹可破,雪团子似的。乌丢丢的大眼睛像藏了钩子,勾着他沉溺其中片刻都不愿离开。 林念禾也被他惊艳到了。 她上次看他穿军装礼服还是前年过年时,那次他同长辈们一道回来,十足的压迫感让她对他的颜忽略了三分。 今天这样直观地看他一个人…… 完了,头有些痒,恋爱脑要长出来了。 “念禾?怎么了?” 苏昀承看她傻乎乎地望着自己,不免有些担心。 林念禾张了张嘴,来时想的主意硬生生地变成了: “我来给你拜个晚年。” 苏昀承:“……?” 她这是…… 因为试穿订婚时要穿的衣服,所以突然很想他,这才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跑来见他? 他这么想一点儿都不稀奇,因为他刚才也很想她。 他的耳朵微微泛红,伸手揽住她的肩,把她拉进屋里,说:“妈,念禾来找我拿本书,您先忙。” “好、好。”苏妈笑眯眯地看着林念禾,眼前一亮,“念禾穿这身衣服果然好看。” 林念禾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答话全凭本能:“苏伯母,打扰您了。” “客气什么,你们去吧。” “好的,您忙。” 林念禾晕乎乎地被苏昀承拽进他的房间。他的手稍一用力,她便撞入他的怀中。 苏昀承抱着她,眉眼带笑。 他说:“念禾,你真好看。”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气氛都到这儿了,不做点儿什么实在辜负良辰美……美景。 她熟练地拽住苏昀承的衣领,待他配合地弯下腰后,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本章完) 第704章 一订再订 苏昀承和林念禾的订婚酒席经过十余次删减来宾,最后来参加的仍有五十余人。 客人全部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现场除了两个当事人外,唯一一个小辈是不算在宾客名单里的林怀洲。 这样的阵容让林念禾恍惚间错觉自己和苏昀承不是自由恋爱。 不过她也明白,若是把他们的朋友都请来,那这订婚宴怕是得再加五间屋子。 订婚宴是在一个三进四合院里办的,没有匾额,瞧着不是饭店,林念禾也不知道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林爸和苏爸分别说了些“搞好团结、共同进步”之类的话,然后便带着他俩挨桌敬酒。 他们的分工很明确—— 林念禾敬、苏昀承喝。 长辈们都知道林念禾身子弱,没人灌她酒,但也打趣几句:“小禾,在东北两年多还没学会喝酒啊?” “倒是喝过一次,”林念禾笑呵呵,顺嘴胡咧咧,“那次喝了两杯,差点儿把大队长的头发全薅下来,之后就再也不敢碰酒啦。” “哈哈哈哈哈……” 长辈们善意的笑着,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倒是尽兴得很。 敬了一圈酒,林念禾没喝酒也累得不轻。 苏妈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往旁边的屋子走,边走边说:“来歇一歇,让昀承去招待就好。” 林念禾也觉得腰酸腿疼,却没忍住又回头瞧了眼苏昀承。 苏昀承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与替补上的林怀洲一起继续陪长辈喝酒。 苏妈特意在厢房安排了个休息间,准备好饭菜甚至还铺了床。 “念禾,来。” 苏妈拉着林念禾坐下,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给她。 “这是?”林念禾拿着盒子,没打开。 苏妈替她打开来,露出里边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这是昀承奶奶留下的,指明给孙媳妇的东西,你收着,以后戴。”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苏妈笑得温柔,把林念禾搂进怀里,“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多嫉妒你妈妈,有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我可是做梦都盼着昀承把你娶进门呢!” 林念禾脸颊微红,低头不语。 这种时候,她不装淑女还能做什么呢? 总不能撂大实话说:嗨,我跟您想得一样,我也早盼着和昀承哥结婚啦! 婆婆毕竟不是亲妈,关系再好也禁不住这么交心。 “念禾,你吃些东西,然后睡一觉,他们且得闹呢。”苏妈对林念禾的羞赧很满意,适时岔开话题说,“你的睡衣在床上,给你捂热了。” “谢谢伯母。”林念禾攥着木盒,“我一定好好保存。” “好。”苏妈揉揉她的头,“以后昀承惹你生气了就揍他!” 林念禾适时微笑,目送苏妈离开。 她的确饿了,边吃饭边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长辈们酒兴正浓,在忆往昔峥嵘岁月。 她吃过饭并未睡觉,收好镯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便没事儿人似的回到宴会厅,仿佛根本没离开过。 饭吃了近四个小时,白酒喝了三十六瓶,空气里似乎都染上了浓郁的酒香。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念禾坐下来,吸了吸鼻子。 这点儿小动作逃不过苏昀承的眼睛,他问:“醉了吗?” 不知怎的,林念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紧张。 她说:“醉了。” 苏昀承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牛肉干给她:“今天早上去买的,应该算新鲜的。” 林念禾:“……” 果然,黑历史才是永恒的伴侣。 林怀洲在一旁吸溜面条,闻言来回看了两人好一会儿,也没能弄懂他俩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失落感瞬间笼罩兄长的心,他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妹妹长大了,和别的男人有小秘密了。 他…… 兄长还没来得及多想几秒,手里一空,面碗被那个跟他妹妹有小秘密的狗男人抢走了。 “别吃了,下一场。”苏昀承说着,回身拉起林念禾的手。 林怀洲看了眼时间,点头应下:“行,走吧。” 这次轮到林念禾发懵了:“下一场?” 订婚还转场? 她还真是没听过也没见过。 苏昀承带她长见识了,因为他真的安排了第二场。 地点就在距离这处四合院不远的莫斯科饭店,他们到时,里边已经聚满了人。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恭喜呀承哥,以后就有名分啦!” 饭店里的都是年轻人,之前没到的,如今全都在。 林念禾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久前,没那么复杂,”苏昀承说,“等王淑梅和温岚到京城了,再办一次。” “算了吧,谁家订婚宴办三次?”林念禾抿着唇笑,“不过你得请她们吃顿饭。” “都听你的。” 这第二场都是年轻人,气氛活跃了许多,没人说团结和进步,乱七八糟地嚷嚷着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谢宇飞嘴瓢,连早生贵子都冒出来了。 “来,大家一起喝一个,”谢宇国拿着酒杯站了起来,“苏昀承这是第二轮了,今儿说什么都得把他灌趴下!” 苏昀承的酒量有多少,谢宇国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们从能喝酒起,就从来没一起酩酊大醉过。 他迫切地想看看苏昀承醉后会是什么样。 不出意外的话,他能指望这笑话乐一辈子。 今天是喜事,平时害怕苏昀承的人也嘚瑟起来了,一个个排长队灌他酒,还找尽借口想多让他喝几杯。 苏昀承连喝了五六盅酒后,自觉这样绝对没完,一把拽来了林怀洲:“哥,今天是林家和苏家两家的喜事,念禾不能喝酒,你得代表林家。” 几秒钟前还嘎嘎乐的林怀洲笑不出来了。 “苏昀承你还是个人么?我妹妹订婚我已经够难受了,你还拽着我喝酒?” 苏昀承:“一醉解千愁。” “滚!” 谢宇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跟着拱火:“是啊怀洲,哪有主家不喝酒的道理?来,给林团满上!” “谢宇国你大……” 林怀洲想骂街,但嘴已经被酒堵住了。 另一头,和温家姐妹花坐在一起吃饭看戏的林念禾面前突然多了杯酒。 谢宇飞朝她挑挑眉:“小禾,来,咱俩偷偷喝一杯。” 林念禾拿起酒杯,笑得意味深长:“我倒是能喝,但队长叔说了,以后谁再给我酒喝他就抽谁。” 谢宇飞:“……!” 温软软的眼睛倏地亮了,她不关心林念禾酒后发生了什么事,只在意: “念禾你快喝!你沾一下嘴唇我就去给大队长打电话!” 谢宇飞:“……?”(本章完) 第705章 谢宇国要访问月球? 谢宇飞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林念禾的酒杯,自己仰头灌了下去。 “可别,姑奶奶们我错了!” 谢宇飞讨饶:“你们是不用回去了,我还得回去呢!全村就剩我一个知青,你们挨不到的巴掌不得都落在我身上?” “你?”温晴晴有点儿懵,“谢大伯没给你办病退?” “没,我爸巴不得我快点儿滚。” 谢宇飞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谢爸原本是打算给他办病退让他回京城来好好复习高考的,结果医院里闹了那一场,谢爸和谢宇国都觉得还是让谢宇飞离京城远点儿更好。 温家姐妹俩早就听说了关家姑娘的事,她们俩都没再开口揶揄,默默吃着眼前的菜不吭声。 林念禾突然说:“你的电影剪辑完了吗?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是当我忘了这茬儿了?” “啊?”谢宇飞恍如梦醒,立即辩解,“没有没有,我昨天就做完了,但是电影厂的师傅说要翻底片,得等两天。” 翻底片,即翻录底片,要经过一系列的特殊处理才能把原底复制出来,然后送到各个电影院去放映。 大好的日子,林念禾懒得为难他,只说:“那你尽快,别你要回去了还没做完,那就不一定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嗯,我知道……” 谢宇飞突然有些紧张,那感觉就像新手爸爸在产房外听说母子平安后,等待医生把孩子抱出来那段时间的焦灼。 孩子健不健康?好不好看?像不像隔壁老王? 都是未知的事儿。 林念禾倒是没这种感觉。 她看过的烂片可太多了,多一部少一部,无所谓的事儿。 林念禾安慰他:“没事儿,爹不嫌子丑,你第一次生……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拍电影,拍成什么样我都能接受。” 大不了她就把那些器材倒手卖了,损失不了几个钢镚。 谢宇飞难得真的被林念禾安慰到,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些许。 林念禾却没时间继续安慰他了,她眼见着那群人要开始第二轮灌酒了,立即放下筷子走上前,从背后捂住苏昀承的嘴,乐呵呵地说: “只喝酒有什么意思,难得大家聚得这么齐,我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说呢!” 她是主角,这个面子必须得给,众人放下酒杯,等着林念禾开口。 林念禾笑盈盈的,搭着苏昀承的肩膀说:“铭亦哥,你那天不是说认识一个女同志特别适合宇国哥嘛,赶紧趁这机会给他说说。” 季铭亦短暂的愣了一瞬,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但最近他一直被爷爷灌输“出门在外听念禾的”的思想,闻言也没反驳,立即顺着她的话说:“对对对,宇国哥我给你说,那个女同志真的哪哪儿都好……” 然后快步上前来,生拉硬拽把谢宇国拽走了。 谢宇国:“林念禾!” 林念禾巧笑嫣然,朝他挥挥手:“你们好好聊,方便的话,明天我就带那姑娘上门见谢伯母!” 谢宇国:“……” 打发走了领头的,剩下的散兵流勇不足为惧。 林念禾轻松几句话,就让他们放弃了再继续敬酒的打算,把苏昀承和林怀洲从酒海中拽了出来。 他俩连喝两场,都没少喝,林念禾琢磨着,酒缸转世也该醉了。 偏偏他俩依旧坐得笔直,从外表看不出来丝毫醉意。 林念禾借着挎包遮挡,从空间里拿出了两颗醒酒药,一人一颗塞进嘴里。 他俩连问都没问,嚼得特别利索。 林念禾试探着问:“花生好吃吗?” 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好吃。” “你们醉了吗?” “没醉。” 林念禾:“……” 味觉都失灵的人非得说自己没醉。 嘴真硬啊。 林念禾没拆穿他们,只是把他俩面前的酒换成茶水,坐在他俩中间招待大家。 最难缠的谢宇国被季铭亦绊住,剩下的人就容易料理得多了。 林念禾前世参加酒局无数,推杯换盏功夫一流。 她滴酒未沾,哄得一桌子人喝得七荤八素,连躲在角落里的温家姐妹花都被她劝了两杯。 主打的就是一视同仁。 等到谢宇国好不容易从季铭亦手底下脱身,发现己方溃不成军,那俩应该九分醉的反倒清醒了许多。 他俩中间还有一个小姑奶奶乐呵呵地看他:“宇国哥,继续吗?” 谢宇国:“……” 继续……个屁啊! 谢宇国朝苏昀承撂狠话:“等你结婚那天的,我非让你入不成洞房!” 苏昀承拉住念禾的手:“明天记得跟季老说,谢宇国想外派出国。” 林念禾连连点头,转头对谢宇飞说:“传下去,宇国哥要结婚出国。” 谢宇飞:“啥?我大哥要剿灭日苯国?” “……” 次日。 老林同志坐在办公室里,听着莫名其妙的汇报,眉头紧锁完全不能理解: “谢宇国要访问月球?” “几个菜啊他喝成这样?” …… 今日的大院格外安静,只是隐约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苏昀承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脱了,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 他撑着头回忆了一下。 是林念禾开车把他和林怀洲带回来的。 给他脱衣服的……也是她。 零散的记忆里还有她清脆的声音。 “昀承哥,你喝醉了没?” “没有。” “那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苏昀承不喜欢林念禾?” “嗯,不喜欢。” “苏昀承你疯了吧?” “呵。” “你以为你假扮成她的模样、学她的声音说话,我就能被迷惑?” “……” 苏昀承回想完毕。 他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抓起军大衣披上就往外冲。 他隐约听见了厨房里有声响,只当是母亲在准备早饭,说了一句“妈我出去一趟”就冲出家门。 林念禾从厨房探出头,啧了啧舌:“倒也没必要这么客气吧?” 锅里的粥要溢出来了,她赶紧缩回头,把炉火调小。 苏昀承急跑出去,在林家门前砸了好一会儿门,没人开。 他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是真的生气了吧? 也对,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一定是把那些话当成他的心里话了。 殊不知,他喝得越多,越不会说心里话。 苏昀承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混乱的脑子一时间想不出她会去哪儿。 “昀承哥,你干嘛呢?吃饭了。” 熟悉的清脆声音从隔壁传来。(本章完) 第706章 实在蹲不住了 冬日暖阳中,林念禾穿着件奶白色的毛衣,黑裤子,长发随手绾了个发髻,系着苏妈的围裙,站在苏家门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苏昀承只觉得刚才空掉的一块心瞬间被填满。 他三两步跑回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林念禾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干嘛啊?不怕被人看见?” 他的军大衣没系扣子,敞开的衣领露出单薄的衬衫。 “念禾,念禾。” 他唤着她的名字,像不知道冷一样,把她按在心窝最暖的地方。 “我不是不喜欢你。” “我昨天真的喝醉了。” “我、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不会说真话。” 生死一线都没紧张过的苏昀承,此刻红了眼眶,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念禾的眼睛,生怕看到她有哭过的痕迹。 “我知道。” 林念禾说。 “我爸跟我说了。”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手覆在他的额头。 “很难受吧?” 他不是不会醉。 他只是不会把醉态表现出来。 他更不会在醉酒时吐露弱点。 她知道,那一定很难受。 苏昀承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看着她的眼睛,极认真地回答她昨晚问的问题: “我喜欢你。” “苏昀承喜欢林念禾。” “很喜欢。” 是他的身体意识不清时也会本能保护她的喜欢。 “我也喜欢你。” 林念禾攥紧他的手指,回以同样的温暖。 “林念禾喜欢苏昀承。” “很喜欢。” 是她听他亲口说出不喜欢她也不会相信的喜欢。 暖阳下,他们望着彼此,两双眼睛都红红的。 大树后,谢宇飞抱着录影带蹲在阴影里弹石头。 “这会儿去注定要死,先蹲半个小时吧。” …… 昨天的热闹后,今天的大院显得冷清许多。 大部分人都去上班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这群没工作、等开学的。 林念禾昨晚从林爸那儿听说了真相。前半夜心疼他,窝在被窝里吧嗒吧嗒掉眼泪;后半夜心疼自己,连敷了三片眼贴才拯救了自己的金鱼眼。 她今天理所应当地起晚了,睡醒时家里早就没了人,连林怀洲都带着宿醉的脑子去上班了。 小林同志琢磨着,苏昀承昨晚喝了那么多,应该吃点儿清晨的粥。 于是,她就翻窗进了苏家。 一片好心可昭日月。 结果差点儿把苏昀承吓死,以为她不要他了。 “我这一辈子啊……想做坏事如有神助,做点儿好事一步一个坎。” 吃完饭,林念禾忍不住小声叨叨。 苏昀承洗漱过又喝了粥,已经恢复了往日清隽模样。 听林念禾如此说,他下意识拉过她的手:“做饭烫着了?” “没,就是差点儿把你吓死。” 苏昀承眼底带笑,他缓缓地把她的手拉向自己,停顿片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 林念禾略感讶异。 嘿,订了婚就是不一样了啊,比以前主动多了。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房中的暧昧。 苏昀承呼吸一滞,松开林念禾的手,去开门。 谢宇飞站在门外,一眼瞧见苏昀承微皱的眉心,下意识说:“我真蹲不住了。” 他都蹲了四十六分钟了! 这俩人还没抱完呢? 林念禾走了出来,语气不善:“你干嘛来的?” 谢宇飞面临着一个关乎生死的选择题。 有事儿?没事儿? 说没事的话,这俩人恐怕得合起伙来整死他。 说有事的话,这俩人大概会合起伙来整死他。 好像不管怎么选都得死。 谢宇飞觉得,他有必要在死之前把自己的大儿子托付出去。 于是,他立即拿出怀里抱着的录像带:“电影做好了。” “哎?” 林念禾看着录影带,一道选择题也浮现在她面前。 挣钱?还是和昀承哥贴贴? 呵,小孩子才做选择,她是成年人,她都要。 于是,小林同志贴着苏昀承,看着电影,左脑想事业,右脑谈恋爱,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谢宇飞的大儿子时长32分钟。 开场就是惊艳到林念禾的那段俯瞰镜头。 剧情不复杂,而且原型就在他们身边——赵壮实和余香琴。伐木时树木意外偏离预订方向,英勇的男主角救下了漂亮的女主角,然后他们幸福结婚。 若用以后的眼光看,这个电影俗不可耐,剧情几乎没有看点。 但现在嘛,知青、爱情,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主题。 林念禾不会拍电影,那些专业的运镜和拍摄手法她说不明白,但整体画面给她的感觉很舒服,一些远景镜头很漂亮。 外行指导内行的事她不做,她只从市场分析,觉得有搞头。 她说:“定价五分一张票,你觉得怎么样?” 如今的电影票五分到一毛价格不等,林念禾琢磨着,毕竟这部《林场》时长太短,要贵了容易挨骂。 谢宇飞的眼睛倏地亮了:“你觉得能上映?” “我觉得剧情没什么问题,”林念禾转向苏昀承,“昀承哥,你觉得呢?” “嗯。”苏昀承点头,“你觉得好就是好。” 事实上,他都没注意到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靠着他的肩磨磨蹭蹭的林念禾身上了。 林念禾拍了下谢宇飞:“那就这样?” “我听你的!” 谢宇飞还沉浸在自己的大儿子能上映的惊喜中,估计林念禾这会儿说把他卖了他都能点头。 “不过爱情电影要上映可能有点儿麻烦……”林念禾微微皱眉。 苏昀承提醒她:“找温姨,这事儿她管。” 林念禾琢磨片刻,拍了下谢宇飞的肩膀:“找辆车,带上东西,先去季爷爷家。” “好嘞!” 季老今日无事,在家教育孙子。 见着林念禾三人来了,老爷子喜笑颜开。 季老在国外工作多年,看问题的角度与大多数老年人不一样。 他看完了整部电影,若有所思沉默半晌后点点头:“小谢拍得不错,有奉献,有艰苦,也有罗曼蒂克,你们这代人下乡的不少,在外结婚的也不少,会很有共鸣。” 谢宇飞被夸了,乐得找不到北,都忘了来这儿是有正事的。 林念禾心知指望不上他,顺着季老的话问:“爷爷,您觉得这部电影能受欢迎?” “我觉得挺好。” “那我就放手去干了!” “你要干什么?” “……” “温姨,其实我们最开始就是拍着玩玩,但季爷爷看过后说,这部电影有奉献、有艰苦、又有罗曼蒂克,是很多知青的缩影。” “您给看看能不能上映呗?要是能让万千同志们开心一会儿,也算我们小有贡献嘛。” 第707章 远离学神,幸福余生 在资源整合和狐假虎威这两个方面,林念禾都是个中翘楚。 温姨在听说季老都说好之后,果然没有立即让他俩回家玩去,而是严肃地思考片刻,然后让他们把电影放给自己看。 半小时的电影,林念禾今天看了三遍。 电影放完,温姨斟酌着说:“电影拍的倒是可以,只是这个题材……我也需要跟大家商议一下。” 作为全大院最温柔的女人,温姨说话慢吞吞的,让人不自觉地也会随之放缓语速。 “温姨,那这卷录像带我们就交给您啦,”林念禾说,“不过谢宇飞过几天就要回兰县了……” 温姨浅笑着点点头:“我尽快,不管结果如何,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辛苦您啦。” “不客气,”温姨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俩,“快到饭点儿了,你们俩别走了,晚上我做手擀面。” “不了温姨,我俩得去还放映机和幕布。”林念禾拽起谢宇飞,“我还得给他找些复习笔记。” 温姨瞧着谢宇飞,突然说:“宇飞,其实你可以去电影厂工作,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觉得你拍电影很有天赋。” “我其实想考电影学院,”谢宇飞挠了挠头,“但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招生。” “多学一些也是好的,不过你得抓紧复习了。”温姨点到即止,笑着把他们送出门。 “呼……两件事都有着落了。” 走出温家十几米,林念禾才松了口气。 谢宇飞拖着平板车,瞧着她有些不解:“哪两件事?” “上映和高考。”林念禾瞥了他一眼,“你不会没听出来吧?” 谢宇飞……显然没听出来。 他的情商最近溺死了,不打直球他一概听不懂。 “温姨说你的电影拍的没问题,只是题材需要斟酌,意思就是初审没问题,复审要看大家的看法……有季爷爷做背书,这事儿问题不大;” “温姨让你抓紧复习,大概率就是电影学院今年要招生。” 林念禾拍了拍谢宇飞的肩膀:“加油吧少年,你这半年会很辛苦。” 谢宇飞这次倒是听出来问题了:“半年?高考不是冬天吗?” 这话林念禾纯属口误,不过很容易往回圆:“小学开学都是九月,为什么高考不能提前呢?不然的话,高中毕业还要再等半年高考?这半年的时间干什么?你按着半年的时间准备,万无一失。” 谢宇飞想了一会儿,点头:“也对。” 谢宇飞又走了几步,突然惊喜:“哎?也就是说,今年九月份,我就可以学导演了?” 林念禾:“……?” 听起来似乎没问题,但他是不是略过了高考这个关键点? 谢宇飞现在显然不想思考这些问题,他干劲十足,拖着平板车蹽得飞快,十里大队的老黄牛见着都得甘拜下风。 林念禾:“是时候给队长叔打个电话了……春耕的时候老黄牛可以休假了。” 林念禾说要给谢宇飞找笔记只是托词,用以间接地向温姨打听一下电影学院招生的事。 但谢憨憨显然不这么想,他当真了。 “你确定你要我的笔记?” “确定!有全国第一的笔记不用,我傻了才去找别人要!” “行,你别后悔。” “谁后悔谁是孙子!” 林念禾的书早就整理好了,那些陪伴她两年多的笔记厚厚一摞,被她放在一个箱子里,留作纪念。 她直接把箱子从书架底层拽出来,朝谢宇飞一摊手:“看吧。” 谢宇飞兴致勃勃地拿起最上边一本,翻开看了两眼,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小禾,你为什么用英语记笔记?” “那是意大利语。” “所以……为什么呢?” 林念禾一脸“学神的世界你不懂”的高深表情:“哦,随手,闲的。” 当然不可能是闲的。 她只是在借此复习自己已会的知识,以免长期不用忘掉。 不管是曾经记忆多深刻的知识点,长时间不用都会忘光光……不信你问非数学专业的大四生,他可能连勾股定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宇飞看着林念禾,默默把笔记本放回原处,然后朝她一鞠躬:“禾姐,打扰了。” 林念禾:“嗯?你不用了嘛?” 谢宇飞:“……” 这个问题……你多冒昧啊。 他是不想用吗? 他是没能耐用啊! 复习高考已经很紧迫了,他还得再学一个意大利语? 林念禾拿出另一本笔记,翻了两页,说:“这本真的是英语,你也不要吗?” 谢宇飞:“……” 看着学渣吃瘪的表情,学神相当满足。 她善良提醒:“其实你可以找铁锤借,她的笔记最全最工整了。” 一句话,醍醐灌顶。 十里大队学习最认真的是谁? 那一定非苗红旗莫属。 “我去打电话!” 谢宇飞撒丫子开蹽。 远离学神,幸福余生! 谢宇飞是可以回家打电话的。 但他还是选择顶着冷风多走二里路,去医院对面的邮局打公用电话。 得到苗红旗的肯定答案后,他又顺路去了趟医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不同的是,这次看到他的不是小护士,而是—— “谢宇飞。” 关曼菱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脊背都被压弯了。 谢宇飞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冷汗刷地掉了下来。 “咳咳,你也在医院啊,真巧。”他僵硬地转过身,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表情,“我、我来看一个朋友。” 他说着推诿的话,视线控制不住在关曼菱身上流连。 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儿,但依旧瘦削苍白。 她戴着一顶漂亮的红色毛线帽,嘴角微微上扬着,是谢宇飞有些陌生的温柔微笑。 关曼菱没拆穿他,说:“医生让我适当走动,我出来走走。” 谢宇飞看了眼她身旁,没见到老吴,他不自觉皱起眉头:“你自己能行吗?”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扶她,手刚抬起十几公分,就再次落下。 “最近好了许多,”关曼菱说,“谢谢你。” 她也是偶然听护士提起,说对面楼总有个人趴在窗边张望,雕塑似的。 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谢宇飞。 她想,她该过来看看。 这是她过来这边的第九次。 第708章 没说再见 谢宇飞觉得,关曼菱与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会踹他,会瞪他,还会骂一句“滚你丫的”。 现在的她,温柔了,也苍白了。 那个热烈肆意的关家大姑娘被困于病床间,消耗在了病痛中。 如果可以,他情愿她一直骂他、瞪他、踹他。 她可以不喜欢他,可以一直不喜欢他,若她能健康的话。 关曼菱有些疲惫,缓缓靠在了墙上。 “哎,墙上凉,”谢宇飞又一次下意识伸出手,“去那边坐着吧。” 他的手停在半空,自觉有些冒昧,想缩回去,关曼菱却搭住了他的手腕。 “可以扶我一下吗?” “当、当然。” 谢宇飞的脑袋有些空,呆愣愣地扶着关曼菱去到走廊里的长椅旁。 瞧着冷冰冰的椅子,他脱下自己的呢大衣,叠好垫在椅子上,这才让她坐下。 关曼菱看着叠放整齐的呢大衣,忽然想起来,几年前,有一次谢宇飞跟她到了电影院,他也是这样,用自己的外套给她当坐垫。 那次,她没坐,甚至都没看那场期待已久的电影。 她一直知道自己和谢宇飞是不一样的。她父亲也曾有一件呢大衣,是从她爷爷那儿继承来的,平时舍不得穿,非得去喝喜酒才舍得拿出来。 那件衣服,去年春天的时候就被她爸爸卖掉了,给她换了三个月的药费。 如今,面对只有地点不同的场景,关曼菱抿了抿唇,轻声说:“多好的衣服,别糟蹋了。” 谢宇飞却不似那次那样由着她来,他说:“天还凉,你不能受寒,要不我送你回病房?” 关曼菱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缓慢地坐了下去。 谢宇飞找护士要了个灌满热水的玻璃药瓶,递给她后才在长椅另一端坐下。 他俩之间隔着两个人的位置。 关曼菱垂眸看着手里的药瓶,上边贴着的标签印有葡萄糖溶液字样,里边的液体不知融入到谁的血液,杀死了什么病毒。 “谢宇飞,谢谢你。” 良久,关曼菱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谢宇飞扯了扯嘴角:“不用谢我,我……挺对不起你丈夫的,他还好吧?” “挺好的,没什么事。”关曼菱说,“念禾帮他找了个帮报社编辑誊写稿子的活儿,他去交稿了。” 谢宇飞没听林念禾提过这事儿,“嗯”了一声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关曼菱不自觉地用指甲抠着药瓶上的标签,那刺眼的白有些碍眼,看着就让她觉得很疼。 她问:“念禾昨天订婚,她一定很开心吧?” “是,都挺开心的。” “真好……我听说现在回城放宽,许多知青都回城了,你也不必再去东北了吧?” “没,过几天就走。” “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是,我去那边复习。” “以前在兵团的时候,总听亚菲说十里大队很好,我有时都忍不住想去看看。” “是,乡亲们的确很好。” 以前,谢宇飞和关曼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说个不停,如今倒是调换过来了。 谢宇飞身体前倾,双肘撑着膝盖,手指交握,却依旧冰冷。 他明明是来看关曼菱的,如今距离这么近,他偏偏不敢侧过头看她一眼。 “你……高考加油,考个好大学。” 半晌,关曼菱大概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拢了拢衣服,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谢宇飞明明没看她,在她起身时,却立即伸出手想要搀扶她。 关曼菱站稳了,没靠他的力量。 她把药瓶放下,拿起椅子上的呢大衣,抚平褶皱后双手递给他。 谢宇飞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借着接呢大衣的动作,顺势抬起头看向她。 “谢谢,”她说,“对不起。” 谢宇飞缓缓摇头,眼角微微泛红。 他想说,不用道谢,更不必道歉。 喜欢她,是他不悔的一厢情愿。 关曼菱把呢大衣交到他手中,嘴角的笑很灿烂。 恍惚间,谢宇飞觉得她不再是生病后憔悴的模样,那个在阳光下灿烂英气的姑娘似乎又回来了。 她朝他挥了挥手,说:“谢宇飞,你以后会遇到比我好许多的姑娘,她……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祝你幸福。” 谢宇飞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一如他从来都不知该如何挽留她。 他想说,不会了,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姑娘,以后也不会有谁比得过她。 他想说,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喜欢她,再不能喜欢上其他人。 他想说…… 他想说的话很多很多。 但等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时,他的眼前只剩下远处那一抹快被军大衣压垮了的背影。 她转过走廊,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们没说再见。 …… 谢宇飞没再去医院。 他只是在踏上北上的火车时,远远地朝医院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 谢宇飞是在温姨给出回应前离开的,他嬉皮笑脸地说,小禾坑了那么多外国人,一部电影而已,她可以搞定。 谢家巴不得他赶紧走,火速给他订了一张卧铺票。 他走之前,林念禾让他写了份电影上映事宜相关的委托书,然后便把两大箱京城特产和他一起送上了火车。 巧的是,谢宇飞前脚刚走,后脚温姨就给出了答复——《林场》可以上映。 谢宇飞但凡晚走一天,他就能自己签署大儿子上映协议了。 如今发行的电影都是各地电影厂制作发行的,《林场》这部完全由个人拍摄制作的片子是个例,也因此涉及到了收入分成问题。 电影厂本意是用三千块钱一次性买断,林念禾乖乖地笑,然后坚决拒绝。 “温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才特地想出这样的方式的,但我也不好让您吃亏担风险啊。” 林念禾一脸推心置腹为你们好的表情: “五分钱一张票,就算不计算任何成本,你们想回本也要有六万人买票才行,谢宇飞一个新人导演,拍的又不是热门题材,这太冒险了。” “我觉得还是签分成协议吧,多也好、少也罢,我们都担着。” 温姨感觉哪里不对劲:“这个……不太好吧……” “我们用电影厂的名义和渠道上映电影,本身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你们担风险呢?” 林念禾握住温姨的手,语气无比郑重:“电影院运营需要成本,给他们一半后,剩下的我们均分,如何?” 温姨:“这个……也不是不行……” 但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第709章 越没人性越正常 不怪温姨会被林念禾套路,实在是以前就没有过类似的例子,没有旧例参照。 而林念禾给出的分成比例其实参照的就是后世影院、发行方和制作方的分成比例,甚至她还多占了些。 她不确定这部电影能否大火,但她向来不做一锤子买卖—— 火了,她糟心、难受,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没火,她依旧糟心、难受,因为下部电影想卖出去会很难。 总之,她不会把路走窄了。 这般分成,看似她和谢宇飞每张电影票只能分到一分钱,但电影本身投入的成本很低,算上器材损耗,至多不过两千块。 卖出两万张票就能回本。 若卖不出去……赔也就赔了,林念禾赔得起。 更何况,她不觉得会亏,她还留着后手呢。 温姨思忖片刻,让林念禾等等,又去和电影厂的其他同事开会讨论了一番。 林念禾等了半个钟头,终于等来了分成协议。 她签之前,温姨又提醒了一句:“念禾,你想清楚,这样的话你和宇飞可能会赔的。” “我知道,”林念禾笑靥如花,“但也不能让电影厂赔钱嘛!” 温姨觉着,这孩子有点儿傻,她说:“我会尽量给《林场》多安排些场次的。” “谢谢温姨,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电影厂负责人啦!” 签了协议,距离电影上映还需要一段时间,翻底片就是其中一项最耗时的工作,那么多城市,自然不可能用同一份底片。这个工作量很大,幸而电影厂的老师傅们很有经验,这活儿用不着林念禾操心。 林念禾特地要了个全国统一的上映时间,这事无伤大雅,温姨做主同意了。 电影上映时间定在了3月18日,星期六。 …… 78年2月26日,王淑梅、温岚、苗红旗和冯伟先后来到京城。 “姐姐们,你们终于来啦!” 火车站里,四个姑娘拥抱着不松手。 冯伟的身上挂着大包小包,去到苏昀承身边傻乐:“承哥,我娘给你带了苏子叶。” “大娘身体还好吗?”苏昀承问。 “挺好的,”冯伟说,“我本来想送她回镇上,她不干,说在村里热闹,大队长也说让她留着,啥事儿有个照应。” 苏昀承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部分行李搬上车。 他们俩把行李放好,四个姑娘也终于从重逢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了。 温岚最先发火:“林念禾!你有病吧?你最后那句到底要说啥事?” 林念禾赶在火车开启前告诉她有正事儿,结果话说了一半,火车就开走了。 后来温岚下车后打电话给林念禾询问,她非说这事儿不好电话里说,气得岚姐差点儿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捶她。 林念禾想起那事儿,略感心虚:“哎?你还记着呐?” “废话!我从去年想到今年了!”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大街上不好说,到家再说。” 温岚:“你信不信我捶死你?” 林念禾:“你信不信等会儿进大院的时候我路过哨兵就喊救命?” “……” “信。” 换个人说这话,温岚都不会信。 但林念禾嘛……她干的事儿越没人性才越正常。 几个人挤在一辆吉普车里前往大院,路上,林念禾解释:“我本来想给你们订招待所的,我爸妈都说女孩子在外边住不安全,让你们回家去住。” 冯伟从前座转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念禾:“林妹子,那我呢?” 林念禾指向苏昀承:“你住他家。” 冯伟:“……!” 冯伟瞬间紧张,呼吸都急促了。 他又要见到领导了啊! 一路上,冯伟紧张得不再说话,后座的姑娘们兴致盎然地看着车窗外,路过天安门时,她们仨的尖叫声差点儿把车顶掀了。 林念禾被夹在中间,捂着耳朵制止:“别喊了、别喊了,明天早点儿起,带你们去看升国旗。” “真的吗!” 尖叫声更大了。 林念禾突然想起来75年的五月,在乡间的田野上,她看到的燎原星火。 车开进大院时,所有尖叫瞬间被咽了回去。 冯伟紧张是常态,三个姑娘也肃穆起来。 林念禾不自觉地跟着坐直了,问:“你们紧张什么呢?” 温岚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但就是不敢吱声。” 王淑梅和苗红旗齐齐点头。 林念禾:“……” 这是她第一次回家如此紧张。 待车子停在林家大门前,王淑梅、温岚和苗红旗看着眼前的二层小楼,默然许久,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 “干嘛这么看我?” 王淑梅皱着眉,问:“你……是怎么在那个小破屋住了两年多的?” 温岚和苗红旗齐齐点头,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困惑。 眼前的房子端正漂亮,透过窗子还能看到窗台上的茉莉花和沙发。 再想想林念禾在十里大队住的房子……落差这么大,她是怎么适应的呢? 林念禾眸光微闪,片刻后造作的抹了抹眼角:“这两年苦得我呦……” 姑娘们:“散了吧。” “哎?哎你们就不能多心疼我三秒?我情绪都酝酿到这儿了,你们就不能听我嘚吧完?” 显然,不能。 林家这会儿没人,林念禾一边帮她们搬行李一边说:“我爸妈工作比较忙,经常不在家,我哥去穗城了,你们甭客气,到这儿就像到家一样……哦对,温晴晴和温软软这会儿也上班呢,不过她们说晚上过来。” 客房是老林同志一早准备好的,放了一张上下铺的架子床和一张单人床,还有衣柜和书桌。 “这……太麻烦叔叔阿姨了……” 三个人都很不好意思。 林念禾说:“我妈说了,让你们周末就来家里,这屋子就留给你们仨住了。” “可别、可别,我们住宿舍就行。” “这么宽敞的屋子,可别特意留着。” “对对对。” 林念禾抿着唇笑,带她们大致参观了一下家里,便催促她们赶紧收拾东西,然后去吃饭。 王淑梅和苗红旗带了许多特产,有林念禾爱吃的松子和榛子,还有木耳香肠之类的,温岚也没少带特产,整理东西时,林家的客厅差点儿没有落脚的地方。 第710章 淑梅姐全世界第一好 王淑梅她们仨都是干活利索的人,林念禾去找了趟苏昀承的功夫,她们就把带来的特产都分门别类沿着墙边放一排了。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你们这样,让我很尴尬啊。” 她回家的时候,林妈差点儿把她也按在水桶里洗刷一遍。 等会儿看到别人家的闺女利索又整齐,不会想要换闺女吧…… “叮铃铃铃——” 电话突然响了,林念禾赶紧去接。 “您好,林家。” “禾禾,你的朋友们接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林妈的声音。 比平时温柔数倍。 林念禾应道:“接到了,我们刚收拾好东西,要去吃饭呢。” “好,你好好招待她们,我下午临时要去沪市,你爸爸晚上就不回去了,你们几个好好玩,代我向她们表达欢迎。” “好,您路上小心,我会招待好他们的。” “嗯。” 挂断电话,林念禾转回身说:“我妈妈临时出差,我爸晚上也不回来了,我们没人管咯,哦对,我妈妈说欢迎你们,等她回来了再请你们到家里吃饭。” 老林同志不回来,显然是担心几个姑娘在家里,妻子不在家,他回来会不方便。 但林念禾没说破,只推说是父母都有工作要忙,免得她们更不好意思。 她们仨当下更吃惊的是—— “你家竟然还有电话机?” “嗯……有时候我爸妈在家时会有工作,以免临时找不到他们。” 这个理由很合理,也很容易被接受。 三个姑娘缓缓点头。 她们觉得她们这短短一小时比过去二十年吃惊的次数还多。 在她们的印象中,距离自家最近的电话机应该在街道办,或是父母的工作单位,再不然就是邮局。 家里安电话的,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她们现在觉得林念禾一点儿都不矫情了。 正常、都正常。 她们给各自家里和大队部打了电话报平安,最后一通电话刚挂断,苏昀承便来找他们去吃饭。 这一顿,既是接风,也是第三次订婚宴。 听说苏昀承和林念禾订婚,这四人全部面露疑惑。 林念禾:“怎么了?不正常吗?” 温岚咽下嘴里的鸭肉,一本正经地困惑:“你俩为啥不直接结婚?” 林念禾说她有孩子了他们都不至于这么惊讶。 谈对象两年多,他俩费劲巴力地……定了个婚? 林念禾干笑:“学业为主、学业为主。” 苏昀承跟着点头:“是的,学业为主。” 众人齐齐撇了下嘴,似乎在嫌他俩太磨蹭。 吃过午饭,几人去逛了颐和园,回来路过供销社,还买了些东西。 钱是计厂长发的奖金,票是李大和给他们搞来的全国票,他们大概是当下最富裕的一小撮大学生了。 到家已是黄昏,温晴晴和温软软下班了来找他们,刚进门便又出去吃了顿饭。 这一日他们初见京城繁华,约好明天早起去看升国旗,便洗漱睡下了。 林念禾平时就没有早睡的习惯,越想着要早些睡越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一通,没睡着,反倒把自己折腾渴了。 她懒得下楼倒水,从空间里拿出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打算起床看会儿书。 她刚起床,隐约听到了楼下房门轻碰。 林念禾:“……?” 大院里进贼的可能性低于0.1%,所以这门响是? 她披上衣服下楼,隔着客厅的窗看见了站在院里的王淑梅。 林念禾拿了两杯牛奶,端着出门去。 “想家啦?”她把一杯牛奶递给王淑梅。 王淑梅接过牛奶,双手捧着杯子,没答话。 林念禾拉着她在院里的竹椅上坐下,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这一天,王淑梅虽然也惊讶、也好奇,但话明显比以往少了。 林念禾注意到了,但当着大家的面儿也不好细问。 “嗯……” 王淑梅拖着长音,似乎在思考斟酌。 片刻,她说:“过年的时候,孙光辉非要我去他家拜年。” 林念禾无声皱眉。 很显然,这次见面一定不愉快。 不然孙光辉怎么可能不跟他们一起来京城呢? 王淑梅仰头看着月亮,轻声说:“我也是今年才知道,他爸是饮料厂的副厂长……人家看不上我很正常嘛。” 王淑梅语调轻松,说完还耸了耸肩,喝了一大口牛奶。 “去他大爷的,我淑梅姐全世界第一好。” 林念禾翻了个白眼。 王淑梅哑然失笑,没答话。 林念禾问:“孙光辉怎么说?” “他那闷葫芦性子能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说,等到了京城再与我说。”王淑梅轻眯着眼睛,看着月亮,说,“念禾,我只觉得累,很累。” 她有许多话没明说。 比如,孙光辉的母亲在听说王淑梅母亲早逝、父亲失踪,她家里只有一个做纺织厂车队队长的表哥算是有正经工作外,还有个当兵的弟弟和上高中妹妹后,脸上露出的掩饰不住的轻蔑和嫌弃。 比如,在她给孙光辉的小妹红包时,孙母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收着吧,反正是从你哥的口袋落到你这儿的。 比如,在饭桌上,孙父强调了三次“上大学就要以学业为重,不急着处对象结婚”…… 比如很多,王淑梅不想一一回忆。 这些话,不用她说林念禾也猜得到一些。 她拽了下她的辫子,特鸡贼地说:“淑梅姐,等暑假咱回兰县,让计叔叔给你挂一个纺织厂副厂长的闲职怎么样?气死他们。” 王淑梅差点儿被牛奶呛到,哭笑不得的看着林念禾:“这损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觉得禾子这主意出得靠谱!” 温岚的脑袋突然从门后探出来,还有苗红旗。 苗红旗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俩跑出来,挤到长椅上坐着。 “你们怎么也起来了?”王淑梅的脸有些红,幸亏夜色浓稠,她们看不出来。 “睡床有点儿不踏实,”苗红旗说着,看向王淑梅,“难怪你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温岚捏着拳头,拍了下王淑梅的大腿:“瓜女子,你跟她说有啥用,跟我说啊!” 王淑梅吃痛,边揉大腿边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岚姐:“我捶死他!” 第711章 闺蜜夜劝,劝一夜 林念禾把他们几个拽回屋子,开了客厅的灯,又倒了牛奶给温岚和苗红旗,拿出水果瓜子。 讨伐孙家大会正式开始。 “我淑梅姐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还是北大的!他家怎么敢的?还配不上……我淑梅姐的腿比她儿子命都长,配死他!” “孙光辉那就是个闷怂,平常就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他来了还能说啥?说你俩私奔不管他爹妈?他真想说这话咋不当面说?” “淑梅还去过广交会呢,他们饮料厂都没去过。” “就是!钱大哥这个车队队长工资比他那个副厂长都高,这话他怎么不说呢?大嫂在家带孩子一个月也能赚二三十块,不比正式工差吧?” “大民现在就当上班长嘞,以后少说是个营长!王营长的大姐咋不得配个营长嘛!” “……” 江湖规矩,闺蜜向来劝分不劝和。 王淑梅听着,都忍不住想起孙光辉的好来了。 “那个……他也不算太差吧……” “如果单说孙光辉这个人,那我说不出他有什么大问题,”林念禾喝了口茶,话锋一转,“但他家里就是妥妥的减分项,就算不满意,他父母那么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怎么体面的解决问题?当面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就是!你就是瓜,”温岚戳着王淑梅的脑袋瓜,“你咋不直接掀桌子?回去了可别跟王婶说,不然她肯定先拍你个不争气的!” 苗红旗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不对啊,就算王婶离得远,你不能直接去找丽荣姐?让四哥带着兄弟们去给她拜年……” 眼见着越说越刑,王淑梅连连挥手:“哎哎哎,停一停、你们都停一停。” 三人都不说话了,看着她。 王淑梅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指向一旁的座钟:“三点了,不睡觉吗?” 这场讨伐会已经开了近三个小时了。 林念禾:“六点五十左右升国旗,咱们这会儿睡……起得来吗?” 很显然,起不来。 那……继续吧。 这一晚,孙父孙母睡得很不安稳。 奇怪的是,他俩做了同样的梦,梦里三个小丫头围着他俩叭叭的骂了一宿。 五点半,几个姑娘骂累了,回房间去换衣服洗漱,去食堂吃了早饭。 苏昀承和冯伟也早早起来,看到她们几个面露疲态,冯伟问:“你们昨晚也没睡好?嘿,我也是,昨天领导和我说了好多话!” 他是兴奋地半宿没睡着。 林念禾打了个哈欠,顺嘴回:“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昨晚骂街来着。” 苏昀承:“……?” 冯伟:“……?” 在得知这几个姑娘昨晚上是因为骂孙光辉骂了一宿才没睡觉后,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复杂。 坐火车三天三夜后,又逛了一下午,第二天还要早起。 结果这几人晚上不睡觉,骂孙光辉骂一宿。 很难理解。 但钦佩且恐惧。 冯伟悄悄地拽了下苏昀承的衣角:“承哥,你说……她们之前骂过我娘没?” 苏昀承:“她们和冯大娘的关系比和你好得多。” “哦……”冯伟一口气没松完就憋住了。 啥意思? 没骂过他娘,只骂他了? 冯伟瞄了一眼苏昀承,片刻后又瞄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问:承哥,你猜她们骂过你没? 苏昀承默不作声站起身,找食堂大师傅份添了丸子汤。 全是肉丸子的那种丸子汤。 姑娘们第一次因为喝汤被噎着。 饭后,苏昀承拎起冯伟回去开车,回到食堂把姑娘们接上,直奔天安门。 国歌奏响,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这样的场面,每一次观看都不免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回神。 待到升旗仪式结束,林念禾掏出照相机:“我给你们拍照。” “好啊!” 快门轻响,把片刻刻画为永恒。 彻夜未眠后,姑娘们都没什么精神,但也没法回去休息——他们还得去报道呢。 万幸,这三所学校相距都不算太远。 苏昀承先开车去了师范大学,送苗红旗去报道。 他们到时,学校里挤挤插插全是人。与以后不大一样,如今的师范大学明显男生更多。 苗红旗有些紧张,拿着录取通知书左瞧瞧、右看看,说话声音比平时更小了。 “铁锤,在那边呢。”林念禾拽了她一下,指着不远处的新生报道处说。 苗红旗是中文系的,一班,据说他们班只有八个女生。 她的宿舍在二楼,女生宿舍不许男同志进,苏昀承和冯伟把行李搬到楼下,便交给了四个姑娘。 四个人拿一个人的行李还是很轻松的,苗红旗的宿舍里已经住进了五个人,还空着三个上铺。 林念禾问她:“你住上铺能行吗?要不找老师说说,换一个?” 温岚纳闷儿地看向她:“你在师大也有熟人?” 林念禾:“我在哪儿都有熟人。” 苗红旗拦下她:“不用不用,我能行……你们也别耽搁了,快去报道吧。” “没事儿,不急。”林念禾看了眼时间,“早着呢。” 她本想帮忙,还没伸出手就被王淑梅和温岚挤到了一边儿去:“自己找个不挡路的地方站着。” 林念禾:“好嘞。” 林念禾往后挪了几步,熟练地从包里掏出七个装着糖的小布袋散糖,嘴里还嘚吧个不停: “各位姐姐好,我姐叫苗红旗,她平时不爱说话,以后就麻烦你们照顾她啦。” 糖,不管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 林念禾分出去五袋,剩下两袋塞给苗红旗,让她等会儿分给另外两个室友。 “你们四个……是姐妹?”住在苗红旗对床下铺的女同志问道。 她瞧着将近三十了,或许实际年纪要小一些。 “嗯,胜似亲姐妹的姐妹。”林念禾笑盈盈地,看起来就是个没心眼的傻姑娘,“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在一起好多年了呢。” “你们在哪儿插队啊?”靠门的姑娘面露好奇,张嘴也是一口京腔。 “东北,兰县。” 林念禾笑眯眯地指着她的头花:“你戴的头花就是兰县纺织厂生产的。” “哎?” 瞬间,姑娘们的眼睛里都迸射出亮光。 第712章 岚姐的专业 如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就算没买过,也一定见过或听过兰县的头花。 兰县的头花,依靠上乘的质量和不断推出的款式,一直是紧俏货。每逢到货,各地供销社门前总是会排起长队。 一听说她们是兰县的,除了大姐外的四个年轻姑娘瞬间放下手里的活儿,围住她们。 “那你们是不是有好多头花啊?” “你们的头花是不是都戴不完?” “能让你们厂卖些头花给我不?” 宿舍瞬间就热闹了。 林念禾笑呵呵:“我们三个是知青,和纺织厂没什么关系,不过……”她手指一转,指向苗红旗,“红旗姐是十里大队的,她家里好几个婶子都在纺织厂工作,你们找她。” 苗红旗:“……?” 来之前没说过还有这出啊。 “苗同学,你能不能……” 舍友们又围住了苗红旗。 苗红旗求助似的看向林念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王淑梅放下枕头,适时开口:“红旗,红婶不是小组长有内购的配额嘛,要不你问问,要是大喜不要的话,能不能让给她们一两个?” 话都递到这份儿上了,苗红旗再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真傻了。 她点点头:“好,等我写信问一问……不过我也不确定能不能买到。” “好好好!” “太谢谢你啦!” “你人可真好!” 有了头花打开局面,姑娘们纷纷拿出自己带的家乡特产请他们吃。 那个同样有京城口音的姑娘去到林念禾身边,有些好奇地问她:“同学,你也是京城的?” 林念禾笑着点头:“是。” “那巧了,我也是京城的,不过我没下乡,我在啤酒厂工作,”姑娘说,“我家住广安门那边,你家住哪?” “前门。”林念禾说得笼统,也没自报家门。 “那等放假了我们一起去玩。” “好啊。” 三言两语把苗红旗托付好,王淑梅和温岚帮她收拾好了宿舍,三人这才告辞。 苗红旗想送,却被温岚直接推回去了:“送啥送,这么两步道还能走丢了?你歇着吧。” 她们三人离开,与苏昀承和冯伟汇合后直奔北航。 冯伟有些担心:“承哥,我先送你们吧?那老些东西你也没法拿啊。” 苏昀承没说话,温岚先开口了:“看不起谁呢?我的劲儿也不比你小。” 冯伟嘿嘿干笑:“没有,我是怕你累着,你看你昨天就没休息好……” “照样能捶你。”温岚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拳头。 冯伟笑得更欢乐了。 可惜温岚没领会到他的笑容,依旧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 在北航把冯伟扔下,车里更宽敞了。 又开了十分钟,北大校门映入眼帘。 学校里人来人往,来报道的人许多,送行的家长倒是极少,不管男女大多自己拿着行李。 林念禾也想拿,但最后落到她手里的只有她随身背着的小挎包。 苏昀承背着被褥,提着两个皮箱——都是林念禾的。 “你……” “我等会儿再出来拿。” 苏昀承说着,把他的录取通知书递给她。 林念禾拿着两份通知书,终于觉得自己有点儿用了。 迈进北大校门,林念禾就忍不住催促温岚:“岚姐!快!你去报道!你快去!” 从去年开始就困扰着林念禾的问题即将揭晓,她的眼睛都比平时更亮。 温岚扬着下巴,念叨了一声“瓜女子”,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报道处。 林念禾和王淑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自己错过了揭晓温岚报的什么专业这个历史性时刻。 只见岚姐在报道处各个院系专业前溜达了半圈儿,最后停在了中文系的桌子前。 林念禾:“……!” 王淑梅:“……!” 不——会——吧—— 岚姐随手把行李放下,把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老师您好,我叫温岚,新闻专业的,来报道!” 晴天霹雳般的一句话,轰掉了林念禾与王淑梅的所有幻想。 一篇名为“禾子梅子磨洋工记”的作文缓缓浮现在二人脑海。 虽然时隔两年,但威慑力犹在。 她俩齐刷刷地打了个寒战,表情无比惊恐。 这段黑历史要瞒不住了啊。 林念禾:“你俩谁知道怎么杀人不犯法?” 王淑梅:“你们说我现在去把她的通知书撕了能管用吗?” 苏昀承:“……” 首先,故意杀人不可能不犯法; 其次,想从温岚手里抢东西,难度不亚于找到故意杀人不犯法的方法。 所以,他们只能怀揣着悲怆的心情,眼睁睁看着温岚办好了报道手续,领到了宿舍钥匙。 “嘿!惊喜吧!” 温岚跳回到她们面前,摇晃着手里的钥匙,不顾她俩死活的笑着:“我说了我要当作家,我肯定就要当!” 惊喜? 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她俩的心情。 应该用“惊悚”更为恰当。 林念禾颤巍巍地问:“你要当作家,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选文学专业?” 这一届招生中,中文系除了新闻专业还有文学专业和古典文献专业。 可选择性那么多,偏偏温岚就选了新闻专业。 温岚一甩头发,扬着下巴很是得意:“我问过校长了,她告诉我学新闻更锻炼人,也不耽误我当作家!” 林念禾:“……” 建议得很好。 建议下次不要建议了。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林念禾和王淑梅再有什么建议都没用了。 尤其她俩还不敢要求温岚不要发那篇黑历史作文,甚至都不敢提一下——万一她已经忘了,那再提不是又提醒她了么。 几个人都报了道,领到宿舍钥匙便前往女生宿舍。 林念禾在物理系一班,王淑梅在经济系二班,温岚在中文系新闻专业一班。 苏昀承所在的国政系只有一个班。 三个姑娘的专业不挨着,宿舍也不是同一个。王淑梅和林念禾在二楼,温岚在三楼。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林念禾接过自己的行李,把苏昀承的钥匙给了他:“你快去拿行李吧,等会儿我们在食堂见。” “食堂人多,四十分钟后我来等你。”苏昀承催她,“快上去吧,重。” “好。” 第713章 禾子找锤 林念禾的宿舍是208,王淑梅就在她隔壁的206,温岚在楼上的303。 她们到的不算早,宿舍里已经有了其他人。 宿舍是六人间,进门右手边放着两张上下铺架子床,左侧靠里放着一张上下铺。一张桌子靠窗放着,另一张桌子和有六个柜门的柜子一起放在左侧靠门的空处。 208里来了两个同学,林念禾进门后与她们打了个招呼,便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左侧的上铺上。 她下铺的姑娘叫赵海妹,梳着短发,床已经铺好了,此刻正坐在床上叠衣服,瞧见林念禾选了上铺,她提醒:“还有一个下铺呢。” 她的声音特别温柔,让林念禾瞬间就想到了温姨。 “谢谢,”林念禾情不自禁地也放轻了语调,“不过我想住上铺。” 住下铺虽然方便,但难免有其他人坐在她的床上,她的秘密多,选上铺更合适。 赵海妹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林念禾脱下鞋子爬到上铺去,先擦了一遍床板,等床板干透的空档,她从背囊里拿出找裁缝订做的浅杏色床帘挂在蚊帐架上。 这种后世随便买的东西如今可没处买。 不过定做也不难——林念禾直接拿了一顶蚊帐,让裁缝师傅沿着蚊帐顶的边缘缝了三块布,一块顶,两块做帘子。 不住宿舍是不可能的,但有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挂起床帘,林念禾长舒了口气。 “咦?你的这个帘子真好看!” 林念禾听到声音,掀开帘子探出头,见是对面下铺那位叫周利的正满眼好奇地看着她的床帘。 “是我找裁缝做的,”林念禾笑着解释,“有光的时候我睡不着。” “真好看,这得多少布啊?” “好像是八米还是九米,记不太清了。” “嘶……算了算了。” 八九米布,够做好几条裤子了! 赵海妹和周利看林念禾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林念禾笑着耸耸肩,放下了床帘。 她先在床上铺了个裹了褥套的薄床垫,用它压住三面床帘,然后才铺上褥子和床单。 试躺了一下,软乎乎的,很舒服。 她把被子和枕头放好,掀开床帘下了床。 林念禾没带太多衣服,反正周末就能回家,用不着那么麻烦。 她的两个皮箱里,四分之一是衣服,四分之一是吃的,剩下的都是书本。 书……明显没地方放。 林念禾想在床边的墙上订个隔板书架。 奈何她的皮箱里没有锤子,直接从空间里拿的话又怕被两个室友看到。 锤子、锤子……捶? 林念禾随手合上皮箱,拿着钥匙跑出去,蹬蹬蹬跑去303:“岚姐,你带锤子了没?” 温岚:“你看我长得像锤子不?” 谁好人家的大学生上学会带锤子啊! “天天嚷着要捶我,结果连个锤子都没有……哼,骗子。” 温岚:“……?” 她是在提醒自己,以后捶她要用锤子? 这个要求……还真是无法拒绝啊。 温岚嗖地从上铺蹿了下来,拽着林念禾就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找锤子去!” 林念禾:“……?” 她怎么比自己还着急? 一副急于捶人的样儿。 “梅子,你带锤子了没?” 王淑梅很困惑:“这才刚报道,你俩要打谁?” 温岚一指林念禾,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小星星:“跟我没关系,是禾子找锤!” 林念禾:“……” 这话听着可真瘆人。 她突然就觉得没有书架也无所谓了。 不重要,真的。 她就不是那矫情的人。 不矫情的小林同学直接把一箱子书塞到了床底下,虽然来回拿会有些麻烦,但也好过因为这事儿挨顿揍。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恰好最后三位室友也到了宿舍。 “你们好,我叫冯雅静,西语系英语专业。” “我叫郑晓燕,也是英语专业。” “我叫陈文洁,我是学德语的。” 她们三个和周利都是西语系的,不过周利是法语专业的。 “你们好。”赵海妹依旧温温柔柔,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我和林念禾同学是物理系的。” “听说你们专业女生特别少……嗯?林念禾?林念禾!” 冯雅静名字文雅,性子却格外跳脱,她突然蹿到林念禾面前,满眼好奇地围着她转悠:“你就是林念禾?全国第一的那个?” 林念禾朝她挥手手:“你好,我就是林念禾。” “哇,活的全国第一!” 林念禾:“……” “你好厉害,你是怎么学的?” “你是高中刚毕业吧?” “下乡?你在哪儿插队?” 话匣子一旦打开,想合上就有些困难了。 这种时候,仅需要一句—— “禾啊,四十分钟到了,你昀承哥在楼下了。” 王淑梅敲响208的门,朝林念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窗边看。 “咦?这么快?”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果然到了约好的时间,她朝室友们挥挥手:“我要去吃饭了,你们去吗?” “你去吧,我要收拾东西。” “我也是,收拾完再去吃。” 林念禾没强求,挽着王淑梅和温岚就下楼去找苏昀承。 “我宿舍的大姐怀着孕呢,”王淑梅低声和她们分享宿舍新瓜,“两个月了。” “这个时间……”林念禾疑惑,“考完试才怀孕?她怎么想的?” 王淑梅低声说:“她是偷跑出来的,婆家不想她上大学,但又不想让人说闲话,原本以为她考不上,结果出了分一瞧,299,他们就慌了,想让她怀孕……” “那她不是连介绍信都没有?咋坐的火车?” “她从张家口那边走过来的,四百多里路!”王淑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我都不敢想她是怎么来的。” 林念禾睨着她:“看吧,婆家人不善良,最后就是这种下场。” 温岚也死死地盯着她:“就是,你想想赵婶是咋对余香琴的,恨不得把饭都喂到她嘴边去了。” 王淑梅:“……” 不夸张地说,现在路过两条公狗咬一架,她俩都能硬掰成是婆媳矛盾。 ——分享一些七、八十年代北大的照片—— (宿舍)(由于并没有查到具体的文字资料证明那时的北大宿舍到底是六人间还是八人间,所以就按照片资料来描述啦) (物理楼、图书馆、教室) 晚会儿还有哈,担心插图审核会慢所以先发一章~ 第714章 似曾相识的投喂 像206大姐这样怀着孕来上学的学生绝非个例,甚至还有抱着孩子来上学的呢。 校园里有许多人,有的三五成群在辩论或探讨,也有的独自坐在未名湖边看书。 他们有的掌心带茧,有的早生华发,他们大多衣着朴素,偶有光鲜的同学路过,也没人多看几眼——吃什么、穿什么都不重要,他们更在意读了什么书。 漫漫求学路,有人走了四百里,有人走了十余年。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条路多难走,也没人比他们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学习气氛真浓啊,”温岚感慨,“我都想去做张数学卷子了。” 王淑梅也深感赞同:“是啊,走慢一点儿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去年写完的三瓶钢笔水。” 林念禾看看她俩,觉得自己也应该配合:“我也是。” 王淑梅和温岚大概嫌这三个字太干巴,望着她,眼神示意:你继续。 林念禾:“我想……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 如今的大学食堂每个月会发一些饭票,只凭这些饭票可以维持基本生命需求,处于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状态。 若想吃饱、吃好,那就得自己再花钱买饭票了。 至于饭菜好坏,就全凭主观判断了。 有人感叹土豆烧豆角里还有肉,也有人对着饭盒食不下咽。 看着林念禾略显苍白的小脸儿,王淑梅伸手戳了她一下,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根溪市食品厂的香肠,撕开包装掰了一截放进她的饭盒里。 一尺长的香肠,四个人分了。 林念禾感动得想哭:“发明香肠灌装机的人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我从未见过如此品德高尚的人!” 温岚:“她要是能要点儿脸就更好了。” 林念禾不理她,仓鼠似的啃香肠。 他们旁边坐着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俩,妻子正在说等会儿去帮丈夫铺床之类的话。 林念禾有些惊讶,问苏昀承:“男生宿舍女生能进?” “嗯,可以。”苏昀承点头,把林念禾不吃的肥肉放进嘴里,“今天有许多女同志。” 苏昀承对女同志的判定向来有误,他的“许多”,估计不超过两位数。 林念禾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也应该表现一下,便说:“那我等会儿也帮你铺床吧!” 苏昀承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红。 扎心好友岚姐从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挥刀机会:“你铺床?苏昀承明年能睡上个安稳觉都算你超水平发挥了。” 林念禾:“食不言寝不语,请闭上你的嘴。” 林念禾当然不担心苏昀承的自理能力,但她还是硬赖着他去男生宿舍溜达了一圈儿。 理由很简单——没去过,好奇。 她到时,大部分学生都去吃饭了,因此没见到苏昀承的室友。 苏昀承住407,六张床,林念禾一眼就认出了苏昀承的铺位。 他的被叠得实在太板正,床单上连条褶皱都没有,想认不出来都难。 与她一样,他也选了左手边的上铺。 秉承着“来都来了,不做点儿什么实在可惜”的思想,林念禾象征性地拂了两下床单,在过分整洁的铺位上印了两个颇具生活气息的手印。 苏昀承的行李没收拾完,他给林念禾搬了把椅子让她坐着,自己整理衣服。 林念禾一边剥松子一边和他说话,时不时还往他嘴里塞一颗松子仁,主要负责提供情绪价值。 “我发现你们宿舍很干净哎,”林念禾没话找话,“比我那干净多了。” 同样都是正在整理中的宿舍,407干净得就像六个人都没带行李来似的。 208嘛,林念禾出门的时候除了天花板上没东西,地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苏昀承扫了眼室内,略皱了下眉,显然不甚满意。 从他的眼神中,林念禾品出了一丝别样意味。 懂了,407如此整洁,苏少校居功甚伟。 林念禾问他:“要不我给你做个床帘?你嫌他们乱的时候可以拉上帘子。” “拉上帘子就不乱了?” “不,拉上帘子就看不见了,眼不见为净。” “……” 苏昀承不觉得眼不见为净有用,但林念禾说是她做的哎。 这哪能不要? 他没过多思考便点了头,还不忘嘱咐她:“小心些,别扎到手。” “没事儿,周末休息的时候我亲自找裁缝师傅做。” 亲自找裁缝师傅做和亲自做有区别吗? 没有。 绝对没有。 “下午我得把车送回大院,”苏昀承说,“你昨天没睡好,就在宿舍休息吧。” 林念禾的确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那你路上慢点儿。” “嗯,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没什么想吃的,食堂的饭虽然看着寡淡,但味道还不错。” 她虽然这么说,但苏昀承还是带了一堆东西回来。 除了林念禾平时爱吃的点心和奶粉,还有水果罐头和肉干。 他回来时恰好到了晚饭时间,托人去喊了林念禾,不多时她便哒哒哒地跑了下来。 “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啊。” 林念禾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补了一句,“不过没有劳保手套。” 苏昀承看她不似才睡醒,便问:“没睡着?” “嗯,下午她们收拾东西来着,有些吵,”林念禾说,“你等我一下,我先把东西送上去。” “好。” 林念禾提着两大袋吃的回到宿舍,看呆了她的室友们。 “林念禾,你家人来给你送吃的了?”郑晓燕看着林念禾,眼中难掩羡慕。 “是我对象,”林念禾说,“他也是咱们学校的。” “哎?” 姑娘们瞬间来了精神。 “你们俩是一起下乡的知青?” “不,我和他是青梅竹马的邻居。” “他也是物理系的?你学物理是因为他?” “不,他是国政系的。” “那你……” “我觉得要不还是先去吃饭吧?一会儿食堂的饭都凉了。” “哦对对对,快走快走,我今天中午就去晚了,饿死我了!” 她们拿上饭盒和热水瓶,打算吃完饭后顺便去开水房。 林念禾先走一步,去喊王淑梅和温岚吃饭。 然后她就收获了两个饭盒——她俩要补觉,懒得去食堂。(本章完) 第715章 苏昀承瞧见林念禾手里的一串饭盒就笑了。 他说:“不如你也回去休息,我打了饭给你送来。” “不要,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林念禾把空的暖水瓶递给他,顺便矫情了一下,“你帮我拿呗,重。” 林念禾的这种谎言只有苏昀承会信,他把暖水瓶和那串空饭盒一起接了过去。 208的其他姑娘瞧着这一幕,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刚才拎着两兜吃的蹿飞快的人不是你? 这会儿怎么又嫌一个空水瓶重了? 各地的状元们对此表示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林念禾习惯性地抓着苏昀承的衣袖,转身朝室友们介绍:“这是我对象,苏昀承。” 然后她又一一向苏昀承介绍了一遍她的室友们。 对林念禾的朋友,苏昀承的女性远离症勉强可以克制,逐一打过招呼,他们便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苏昀承和林念禾走在前边,其余五个姑娘跟在后边。 学校里成双结对的人本就不多,外貌如此出挑的更少,惹得不少同样去食堂的同学驻足观瞧。 林念禾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拽着苏昀承的衣袖,自顾自与他说话。 “你回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我爸?我本来想给他打电话的,但排队的人好多,感觉一两个小时都等不到。” “没遇到,但我托张大爷给林叔带话了。” 林念禾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我爸准以为我丢了。” “你领到课表没?”苏昀承问她。 “还没,说是明天发,你的已经拿到了?都有什么课?” 林念禾一直不大清楚国政系是学什么的,只觉得很高端。 “有国际关系之类的课,还要学英文,”苏昀承看着她,暗示意味十足地补充一句,“我不太会。” 果然很高端。 林念禾在心中暗叹。 她问:“需要小林老师给你补习吗?” “需要。”苏昀承强调,“很需要。” “那作为交换,你得给我补物理,你知道的,我的物理不大好。” “好。” 数次出国执行任务的苏昀承说他英文不好,高考物理满分的林念禾说她物理不好。 除了他们彼此,三岁小孩都不会信这种鬼话。 幸亏他俩说话声音小,没给别人质疑的机会。 到了食堂,苏昀承找到一张空桌,把暖水瓶放下后问林念禾:“吃大米饭还是馒头?” “米饭。”林念禾掏出一瓶牛肉拌饭酱和一个午餐肉罐头,“我带了下饭酱。” “好。” 苏昀承提着饭盒去排队,208的其他姑娘也都放下暖水瓶占座,自己去排队打饭。 他们打好饭回来时,林念禾已经把桌子擦干净了。 苏昀承坐到她对面,把饭盒放到她面前,拿过罐头打开铁皮盖子递给她。 林念禾接过罐头邀请室友一起吃,却没人伸筷子。 “不用不用,你们吃吧。” “我不爱吃肉。” “我的菜够啦。” 她们各有各的理由,谁都不肯蹭一口肉吃。 不是所有人都有另外的生活费的,吃了别人的,拿什么还? 更何况—— 她们其实早就看出了林念禾家境优渥,她的呢大衣和小皮鞋很好看,床单和被子也是新的,还有手表和钢笔…… 她学习也好,长得也漂亮,她下乡的生活都与她们不一样。 她太不同了。 这样的人,会让人下意识想疏远她。 林念禾没强求,舀了一勺拌饭酱把大米饭拌得香喷喷的。 她对宿舍关系没有过多要求,正常交往就是了。 能交到好朋友是幸运,交不到也强求不来。 她就是她,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强行改变自己。 林念禾埋头干饭,吃得很香。 吃了饭、打了开水,苏昀承一路把林念禾送到宿舍楼下。 林念禾本想和他说些什么,突觉脊背发寒,回头一瞧,206的窗边趴着俩人,望眼欲穿地看着她。 林念禾:“……” “咳咳,”林念禾指着那两个脑袋旁边的窗子,“我就住那间,以后你找我的话,喊一声我就听得到。” “好,”苏昀承点头,“快上去吧。” “晚安。” “晚安。” 林念禾提着饭盒和热水瓶去到206,朝着那俩穿着睡衣的家伙说:“来吧,吃饭。” 王淑梅和温岚欢呼一声,跑到桌子前,搓着手期待满满地打开饭盒。 林念禾把包里的拌饭酱拿出来,又说:“等会儿,我回去给你俩拿罐头……昀承哥下午回来带了好多。” “那我要红烧肉的。” “好嘞。” 林念禾很快拿了东西回来,除了罐头还有小零食。 206这会儿只有她们仨,其他人都去吃饭了。 林念禾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与她们说那件去年就该说的事。 “你俩买房吗?” 林念禾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王淑梅和温岚含着饭,两脸困惑地看着她。 林念禾继续说:“你们俩的专业,毕业后大概会分在京城工作,赶早买个房子呗,不然等单位分配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王淑梅咽下嘴里的饭,说,“再说,现在也不好买卖房子吧。” 林念禾:“没事儿,我爸有熟人。” 这话的确比林念禾说她有熟人值得信任得多。 王淑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我真想过在京城买套房子,把小小接过来……但是京城的房子多少钱啊?” 温岚倒是没什么兴趣,依旧闷头吃饭。 “你有多少钱?”林念禾反问。 王淑梅瞄了一眼自己的床,比了“六”,声音极低地补了一个字:“万。” 温岚很惊讶:“巧了,我也一样!” 王淑梅:“……” 能不一样吗? 她们仨当初敲定呢大衣买卖生意,是林念禾出原料、温岚负责加工、王淑梅负责卖,所得三人均分。 而王淑梅虽然要和钱国柱再平分一次,但钱国柱卖其他东西也会给她一半。 林林总总算下来,王淑梅和温岚的积蓄相差不多。 林念禾看着她俩,感叹:“富婆竟然都在我身边。” “你滚。”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论‘吨’算黄金的就是你!”(本章完) 第716章 介是揍嘛呀 林念禾认真地更正了她俩的观点——她绝不是第一个以“吨”为单位计量黄金的。 “行行行,你是第一个我见着的,行吧?” “对嘛,要严谨。” 林念禾嗑着瓜子,问:“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买房子?要的话我就问问我爸,看有没有合适的。” 温岚吃完最后一口饭,说:“相比于房子,我现在更需要一辆自行车。” “说得好,我也需要。” “我还需要个炕桌。” “我想要个书架,我真的很需要。” “其实柜子不够用你们没感觉到吗?” “我想要……” “唉,要是二叔在就好了,什么都能做……” 莫名其妙的,买房讨论会变成了什么都要买讨论会,以及李二叔思念会。 晚上九点。 十里大队的电话突然响了。 李大和正巧和赵会计在算账,顺手接起了电话:“喂,十里大队。” “队长叔!” 突兀的一声,吓得李大和两根头发瞬间离家出走。 “咋的了?谁踩你尾巴了?” “那倒没有,就是想拜托您向李二叔致以我们最诚挚的思念。” 李大和:“……” 不是说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好地方吗? 这仨小崽子咋刚去就疯了? …… 被队长叔骂了一顿,舒坦了,林念禾又给林爸打了个电话确定家里有自行车票后,三人组各回各屋。 舍友初见第一天,大家都很客气。 九点半便关了灯,各自上床。 十点钟,赵海妹悄声下床,摸索着点上煤油灯放在靠门的桌上。 “你不睡吗?” 对床的周利低声问。 赵海妹被吓了一下,摆摆手:“睡不着。” 周利也下了床,拿了信纸嘿嘿笑着:“借个光。” “来。” 赵海妹悄声往旁边挪了挪。 周利的信还没写完第一行,郑晓燕和冯雅静也下了床。 她俩还没坐稳,陈文洁也起来了。 林念禾:“……” 果然,睡不着的不止她自己。 昨晚没睡,今天又忙活了一天,其实她很累,但越这样越是睡不着。 她索性也拿了本书溜下来,挤到最后一个位子上。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出了声。 火光摇曳,映在她们年轻的脸上。笔尖沙沙和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交织,拉长了时光。 林念禾:“我有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我们不开灯?” “这个……” 周利回身去拉灯绳,拽了两下,没反应。 “有答案了,拉闸了。” “哈哈哈……” “这活儿我会干。” 林念禾说着,从自己的枕头旁拿过手电筒,格外熟练地用绳子把它吊在了桌子上方。 手电筒自然比煤油灯亮得多,尤其这个手电筒还是林念禾换过灯泡的改良版。 “哎?” “这个好哎!” 姑娘们惊喜地看着林念禾,问她:“你怎么这么熟练?” 林念禾回到桌前坐下,随口说:“之前下乡的时候弄过,当时是直接吊在房梁上的。” 提起下乡,话题就来了。 冯雅静写着家信,说:“我好羡慕东北的知青的,冬天可以休息好久……我们那边一年到头干不完的活。” 她是浙省人,在本地插队,一年两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可是你们那冬天不冷啊,”林念禾善良开解,“我们那雪厚的能掩住半扇门。” “谁说南方冬天不冷的?”冯雅静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放下钢笔,把一双手伸到手电筒下,“你们看,我手上的冻疮疤还没褪呢!” “我看不得这个,一看到就觉得自己的手也痒。”郑晓燕下意识抓了两下自己的手背,那里也有同样的瘢痕。 “唉,谁还没有呢……” 唯一一个在东北下乡的,没有。 林念禾自觉地闭嘴不言,不参与有关冻疮的话题。 208没有应届生,所有人都是知青或曾经是知青。 年纪最大的陈文洁今年23,沪市人,以前在蒙省兵团,下乡三年病退回城,养病养了两年,若不是恰好恢复高考,她就要嫁人了。 直至现在她还时不时要咳嗽两声。 “那应该是你刚走我就去蒙省兵团了,”赵海妹说,“我是76年3月去的。” “海妹你是哪里人?”陈文洁问完,别过头去咳嗽。 “青市的,”赵海妹笑起来眼睛就眯成月牙,“在家的时候我总讨厌房顶的海带味,到了兵团才觉得想念。” 这话勾起了姑娘们的思乡情。 郑晓燕没心思挠手背了,一手撑着下巴,忧郁的丁香似的。 她的双眼泛着泪光,不自觉冒出了乡音:“老子到家么三天就又走咯,我老汉儿送我上火车的时候,哭得啷个凶……” 忧郁的丁香花瞬间变成朝天椒,辣哭了一片。 这情绪林念禾配合不了,抬头就对上了同样茫然的周利。 “介是揍嘛呀?你们介、介是……好嘛,京城的光辉还照不亮你们的心啊?姐姐们听我的,明儿咱去天安门,祖国就是爸妈啊……” “快别哭了,等会儿把宿管老姐姐招上来,还以为咱这闹耗子了……” 或许是津市话当真感染力非常,周利噼里啪啦一通话落下,抹眼泪的四个人终于破涕为笑。 林念禾朝她伸出了根大拇指。 真厉害。 她自己安慰人从来只有把人安慰哭的份儿。 周利朝林念禾灿烂一笑,圆乎乎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林念禾顺势岔开话题:“明天要去天安门吗?我带你们坐公交车去吧?” 刚好她明天要回大院拿自行车,顺路的事儿。 “你带我们去吗?”姑娘们的眼睛亮亮的。 看看头顶摇曳的手电筒,再想想林念禾说的话,她们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林念禾点点头:“嗯,我们坐公交车去。” “好啊!” 姑娘们这次真的不哭了,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明天的安排。 临近十一点,她们这才结束讨论上床睡觉。 林念禾以为她今晚注定会失眠,结果脑袋刚沾上枕头,她就睡熟了。 翌日。 林念禾打着哈欠起床,还没站稳,王淑梅和温岚都来找她了。 “你们……干嘛?”林念禾有些懵,“不是说八点出去吗?怎么起这么早?” 她还想着去喊她们俩呢,结果反倒是她最晚起来。 “我们宿舍的同学要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她俩异口同声地说。 林念禾:“给我找个小红旗,我要当导游。”(本章完) 第717章 她是王淑梅啊 要去看升国旗的不止他们三个宿舍的姑娘们。 到了天安门,人明显比昨天多许多。 她们甚至还偶遇了苗红旗和她的室友们。 升旗仪式结束,广场上的人久久不散,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学生们高谈阔论,恣意张扬。 林念禾朝208的姑娘们说:“我要回家一趟,还要去买东西,你们打算去哪儿逛?” 周利说:“你忙你的,我们随便走走,然后回学校。” “好,回去别坐错车了。” “放心。” 林念禾给她们说了几条路线,这才和王淑梅温岚回大院。 除了自行车票,老林同志还特意给她们放了一些工业券和布票,用一个信封装着放在茶几上。 林念禾拿上票,带着她俩直奔大院里的供销社。 这里的供销社货比外边全,除了自行车,她们还买了雪花膏和香皂肥皂,衣服也买了两身。 回程路过天安门,哪儿的人比之前更多了。 宿舍楼下有自行车棚,停好车,三人正乐呵呵地研究中午吃什么呢,笑容突然都僵在了嘴角。 女生宿舍楼下,孙光辉站在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淑梅。 “淑梅……” 他迈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喊她:“能谈一谈吗?” 王淑梅轻抿了下唇,点头:“换个地方吧。” 未名湖旁,王淑梅和孙光辉并肩站着。 孙光辉沉默许久,这才说:“我妈那事儿,你别理她,她从来都不会说话。” “呵。”王淑梅没想到孙光辉酝酿了半个月就说了个这,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原谅她?”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孙光辉急得脸涨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淑梅侧头看向他。 “我、我……”孙光辉皱着眉,认真说,“淑梅,我不在意你的父母怎么样,我、我……我喜欢的是你……” “你能说服你父母也不在意吗?”王淑梅又问。 “这……这是我们俩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十米外的大树后蹲着的林念禾听得直咋舌。 温岚的下巴搭着她的天灵盖,急得直冒汗:“禾子,他说啥了?” “他说,他和淑梅姐处对象是他们俩的事儿,跟他父母没关系。”林念禾如实转播。 下一秒,她就听到个二重奏: “怎么就没关系了?” “怎么就没关系了?” 王淑梅嘴角的最后一丝笑也落了下去。 “孙光辉,别这么幼稚了,结婚从来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她说,眼底藏着一抹泪光,“你不可能为了我不要你父母,我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若她真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还真会觉得这话说得对,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同时顺便来个私定终身。 可她是王淑梅啊。 她从小就跟后妈斗,跟邻里街坊搞关系,人情世故那一套她十年前就看透了。 没关系? 他喜欢你的时候,一切都没关系; 他不喜欢或没那么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害他与亲妈疏远的罪魁祸首。 “不是、你……” 孙光辉眉头紧锁,大概依旧不明白明明是他们俩的事,为什么王淑梅一定要把他的父母牵扯进来。 王淑梅看着他,记忆被拉回到那年大队部门前。 那时的孙光辉摘下一片爬墙虎叶子让她擦眼泪,还一本正经地强调他不傻。 他不傻吗? 他真挺傻的。 他傻的放弃了考村小老师的机会,傻的以为爱情可以无视偏见。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母亲的话戳到了王淑梅心中最痛的地方—— 陈大丫也曾无数次用那样的神态与她说话。 不过陈大丫是以为给他们姐弟三个一口饭吃是恩赐,孙母则觉得孙光辉与她在一起是施舍。 她不要谁的恩赐,也不要谁的施舍。 她的敏感的自尊心,孙光辉大概是不会懂的。 “那瓜女子是不是哭了?”温岚用下巴点了点林念禾的头,“我去捶那个闷怂行不?” “不行,你别动。”林念禾站起来,拽住了温岚的手,“淑梅姐可以解决好。” 别人或许不行,但她是王淑梅,她是第一次与外商谈判就能四两拨千斤解决问题的王淑梅。 她信她。 王淑梅深吸了口气,眼底那一抹泪光消散不见,脊背挺得笔直。 “孙光辉,谢谢你这两年多的照顾,”她说,“不过,我想我们并不合适继续谈对象,以后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淑梅!” 孙光辉的声音拔高了。 “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去我家了行不行?” 王淑梅轻轻一笑:“的确,我以后再也不会去你家了。” 她的重音落在“你家”两个字上。 孙光辉似乎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他家,永远分不开。 王淑梅退后两步,朝他轻轻挥了下手。 “再见,孙光辉同志。” 她转身先走,初春的风争先恐后涌进她的怀抱。 …… “淑梅姐,要不咱找个地儿喝点儿?” “梅子,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掀了他天灵盖。” “别生气嘛淑梅姐,要不我想个法子,让咱们火柴厂吞了他们汽水厂,把他爸从副厂长降到车间主任去?” “你要是觉得他罪不至死,我找个麻袋踹他一顿也行!” 王淑梅的脑瓜子嗡嗡的。 她一手一个捂住她俩的嘴:“算我求你俩,闭嘴吧。” 林念禾与温岚双双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王淑梅轻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我不亏欠他什么,他……都过去了,算了。” 孙光辉的确在村小考试里交了白卷,可王淑梅从穗城回来给他买了块手表——比当村小老师两年的津贴还多。 温岚拉下她的手,眼中依旧挂着担忧:“你不难过?” 王淑梅轻声说:“有一点儿,但没什么,我能过去。” 林念禾追问:“那你会不会因此无心学习?” 王淑梅皱了下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当然不会,前途是我自己的。” 林念禾捂住心口:“可是我一直记挂着你,我无心学习了……” 王淑梅:“……?” “淑梅姐,帮我写份《入学感想》行吗?明天交。” “林念禾你还算个人了?” “嗯……怎么不算呢……”(本章完) 第718章 杀她焉用牛刀? 孙光辉失魂落魄地走出北大,下楼梯时差点儿腿软摔倒。 他踉跄几步,被一双手扶住了。 孙母皱着眉头看他,又瞥了眼他身后的北大匾额:“你去找她了?” 孙光辉看着母亲,沉默许久,说:“她同我分手了……你满意了?” 孙母长长地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儿子肩膀上的灰尘,嘴里却说: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妈只是给你建议……只是你现在还小,不明白这背后的道理,远的不说——你爸要不是娶了我,没有你姥爷扶他,他能当副厂长?” 孙母把孙光辉的衣服整理好,笑着说:“行了,走吧,陪妈去买点儿东西给你姥爷他们带回去。” 孙光辉甩开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沉默半晌,说:“你自己去吧,我……我回去睡觉了。” 孙母被儿子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再次伸手去拽他,却只抓到了手表的表带。 “你干什么!” 孙光辉像是被薅了一把毛似的,差点儿弹起来。 他捂着手表,拧着眉头仔细检查。 孙母满眼疑惑,这小子的反应也太不对劲儿了吧? 不过她也没当场细问,只说:“没事、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招待所了,你也先别回宿舍了,妈明儿就要走了,你来,咱娘俩说说话。” 孙光辉不想与她说话,他现在心里无比烦躁。 但长久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他默然片刻,跟着孙母去了招待所。 孙母没说什么要紧事,只嘱咐他好好学习、别因为感情的事伤心。 就好像王淑梅会与孙光辉提分手与她毫无干系似的。 孙光辉听得烦了,闭上眼睛睡着了。 孙母看他睡着,非但没生气,反而略感欣喜。 她悄无声息地伸出手,解下了他的手表。 只一眼她就看出了这块表不是自己几年前给儿子买的那块。 看他珍惜的模样,这该不会是…… 孙母心有怀疑,看了眼熟睡的儿子,索性拿上手表悄声离开。 …… 半小时了。 王淑梅瞧着林念禾的稿纸上孤零零的三个半字,问:“你就真的一点儿感想都没有?” 林念禾生无可恋地撑着头:“感想?我能有什么感想?我昨天踏进校门还不到一百米就得知了温作家被新闻系录取,我的唯一感想就是哪怕和她同归于尽也要留下清白在人间……” “但问题是这玩意儿不能写啊,不然老师问我要保什么清白,我怎么办?” 王淑梅同情地看着她:“还好我们班不用写这个。” 不得不说,看林念禾这样……她觉得自己和对象分手都不算事儿了。 “林念禾,你哥哥找你!在楼下呢!” 走廊里传来一声呼唤。 “来了!” 林念禾立即放下笔,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好么,这是不写作业让你干什么都行啊。” 王淑梅无奈咋舌,替林念禾把“想”字的心字底补上了。 这也算帮她写了吧? 嗯……怎么不算呢…… 王淑梅长舒口气,感觉自己很对得起朋友了,立即放下笔去收拾东西。 林念禾一溜小跑去到楼下,出门就看到了一身笔挺军装的林怀洲。 “哥!” 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跑到他身前:“你回来啦,有没有受伤?我看看。” 林怀洲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儿:“看清楚了吧?我没事。” “你去干什么了?”林念禾随口问。 “演习,”林怀洲说,“收拾了几个小崽子。” 林念禾不禁想起了几个一面之缘的倒霉蛋。 林怀洲把一只皮箱放到她身侧:“我从穗城给你带了几件衣服,还有些小玩意儿和吃的,你拿去和同学一起吃。” “谢谢哥。”林念禾笑着应下,问他,“你回家了吗?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吧?” “回家了,汇报完工作才过来的,短期内不走。”林怀洲拍了拍她的头,“周末我来接你,别挤公交车了。” “好。”林念禾笑得灿烂,“哥,那我先把箱子送上去,然后我带我下乡时候的朋友一起和你吃顿饭如何?” “好,你们慢慢收拾,我去找苏昀承。” “他的宿舍在那边。”林念禾给他指了男生宿舍的方向,然后说,“你们来了就在这儿喊我一声就好,我在二楼,听得到。” “行,去吧。” 林念禾提起箱子,往回走了几步就被叫住了。 “小同志你好,这是女生宿舍吧?” 林念禾听着熟悉的东北腔,回头再看看那张与孙光辉有五分像的脸,戒备值瞬间爆表。 “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麻烦你帮我喊一下王淑梅,可以吧?” 台阶都递到这儿来了,林念禾怎么可能不走? 她利索回答:“不可以,没空。” 孙母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客气话她竟然会拒绝,眉头顿时便拧了起来。 林念禾后退两步,满脸惊慌:“大娘,你这么吓人干嘛?我帮你叫还不行吗?” 说罢她就一溜烟跑了回去,连个说话的余地都不给孙母留。 孙母气得直喘粗气,在原地揉了半天心口才缓过来几分。 林怀洲本就没走,看到眼前这一幕,又记得林念禾在家的时候提过王淑梅这个名字,索性拦下个男同学,托他喊苏昀承过来,自己则像个门神似的守着。 林念禾慢悠悠地溜达回宿舍,放下箱子去到206,朝王淑梅和温岚说:“我哥来了,要请我们吃午饭,收拾一下出去吧。” 温岚正躺在王淑梅的床上假寐,闻言睁开眼:“吃什么?” “随你们挑。”林念禾一指王淑梅,“尤其是你,穿漂亮点儿。” 王淑梅不明就里:“为什么?” “哦,楼下有个大娘找你,好像是孙光辉他妈。” “你怎么知道?” “一脸尖酸刻薄的面相,还说要找你,除了她还能有谁?” 王淑梅皱起眉头,她还没说话,温岚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撸着袖子就要往外冲:“来得好、来得好!我还正愁找不着她家呢!她倒送上门了!” 林念禾把她拦住,劝道:“岚姐,冷静,杀她焉用牛刀?” 温岚琢磨半晌,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狠啊。”(本章完) 第719章 帮她体面 楼下的鸡……哦不,是孙母,她等了十分钟就嫌烦了,又找了两个女同学去喊王淑梅。 “好的,谢谢你们。” 林念禾客气地朝来报信的同学道谢,然后继续给王淑梅修眉毛。 “有必要吗?”王淑梅哭笑不得,“你不是说你哥在楼下了?别让他等太久吧。” “有必要!有必要!”温岚在一旁翻找衣服,“好好打扮,气死她!” 林念禾专心修眉,没接话,但那表情认真的,毫无疑问她也是这样想的。 王淑梅无奈轻笑。 她们好像都不信她是真的无所谓。 那……不信就不信吧,反正她们只是想打扮她,不是打死她。 反正又不是她站在楼下等。 林念禾也没太过分,等到第三次有同学来喊人,她这边就结束了。 其实也只用了二十分钟。 楼下的鸡……哦不,是孙母,她越来越没有耐心,恨不得路过一个女同学就让人家帮着喊一嗓子王淑梅。 林怀洲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对林念禾此举很有疑问。 妹妹不是磨磨蹭蹭的人,怎么今天拖了这么久? 而且听她刚才的语气,分明是和这个女人不对付。 他正想着,苏昀承来了。 “回来了。”苏昀承打了个招呼。 林怀洲回头一看,这家伙穿着件呢大衣,里边是白衬衫、黑裤子。 “打扮得像个小开似的,”林怀洲很是嫌弃,顿了顿,又补一句,“怎么不冻死你呢?” “念禾呢?”苏昀承直接问。 “楼上。” 林怀洲又瞥了眼孙母,觉得说话容易被她听见,索性朝苏昀承打了几个手势。 ‘那女人是谁?’ 苏昀承一脸懵。 ‘我怎么知道?’ 林怀洲继续打手势: ‘她找我妹的朋友。’ 苏昀承这才细看了一下孙母,沉默片刻,他直接把林怀洲拽到了一边去,低声说:“应该是王淑梅男朋友的母亲,之前闹得挺不愉快。” “等会儿、等会儿,”林怀洲很懵,“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不愉快?什么程度?” 苏昀承:“念禾她们……骂她骂了一宿。” 林怀洲:“……!” 他妹妹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能骂她骂一宿? 那……这女人一定是真的很欠骂。 他正想和苏昀承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宿舍楼门口慢悠悠地溜达出来了三个姑娘。 王淑梅居中,林念禾温岚分列两侧。 王淑梅原本就长得好看,林念禾只给她修了眉毛、涂了点儿唇膏,五官便显得愈发精致了。 她穿着件红毛衣、黑裤子,外披一件呢大衣,总是编成麻花辫的长发打散了,发丝微微卷曲,鬓边还别着个珍珠发卡。 哪还有半点儿冬天时臃肿的模样? 孙母打量着她,的确觉得她很好看。 但—— “难怪我儿子能看得上你。” 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咕哝一句,恰好是她们几个能听得到的声音,却不会被路过的同学听到。 王淑梅呼吸一滞。 又来了。 又是这种调调。 林念禾轻笑着,冷眼睨着孙母,还揉了揉耳朵:“大娘你说什么呢?大点儿声音说呗,大家都是体面人,事无不可对人言。” “体面?我看她可不是什么体面人。”温岚撇了撇嘴,大实话脱口而出。 有的话,关上门怎么说都行,出去说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 尤其这话未必能伤敌一千,自损却必定有一千——说王淑梅因为长得漂亮才被孙光辉看中,那不等于说他儿子是只看长相的肤浅人嘛! 孙母瞪了林念禾一眼,不理她,只看着王淑梅,慢条斯理地拿出那块手表。 “我帮我儿子收拾垃圾,看到这块手表不是我买的,是你送的吗?” 她用一根手指勾着表带,毫不掩饰不屑和轻蔑。 王淑梅盯着那块手表,指尖泛起冷意。 温岚想说什么,但突然想到了林念禾下楼时嘱咐她的话—— ‘岚姐,你能别说话就别说话,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如果实在忍不住了……今晚上咱俩去清华!’ 温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用力握住王淑梅的手。 林念禾也握住了王淑梅的手。 指尖的冷被掌心的温热驱散。 王淑梅尽可能保持呼吸平稳,视线从手表上挪开,看向孙母。 从那张挂着戏谑的脸上,王淑梅看到了三个字—— 结束了。 她和孙光辉永远的结束了。 他们曾相伴走过一段时光,今天以后,他们将永远地分开。 甚至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会留下。 “欺人太甚。” 林怀洲皱起眉头,上前去想替她们解围。 他还没走三步,那头,王淑梅突然收回视线,侧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只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懂了她的意思。 她松开王淑梅的手,伸手从孙母手里拿过了那块表。 林怀洲看到林念禾这般举动,疑惑地暂停了脚步。 孙母不在意是谁接过手表,这对她来说差别不大。 她轻笑着,点点头:“是你的就好,拿回去吧,卖给别人、或者送给你下一个对象,也能给你省不少……” “呵。” 一声冷笑,打断了孙母的话。 “什么脏东西戴过的玩意儿,也配拿出来丢人现眼。” 林念禾轻眯着眼睛,打量着手里的手表。 “你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孙母忍林念禾很久了,见她又一次搅局,彻底忍不住了,“这有你什么事儿?” 林念禾捏着手表,转头看向孙母:“我么?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好人。” “好人都是乐于助人的,所以我也会帮助你——既然你不想体面,那我就帮你体面。” 说罢,林念禾突然扬起手,使足全力把手表朝着孙母脚前的地面摔去。 “嘭!” 平整的地面上,如今有无数手表的碎片和细小的零件。 “啊!” 孙母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的同时又飞快往后退了几步。 林念禾摔表的时候使足了力气,溅起的碎片划破了孙母的手背。 孙母被吓得不轻,捂着心口,瞪着眼睛,丢失了声音。 林怀洲愣了片刻,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苏昀承,用眼神询问:你早就料到了? 苏昀承依旧没动,只眉目温柔地看着林念禾。 小丫头的脾气越来越好了,都这样了她竟然还没动手打人呢! 第720章 小林同志很后悔 140块的手表,碎成了140块。 林念禾丝毫不觉得心疼,掏出手帕来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没法子,这块表根本就不能收回来。 如果王淑梅真的接了这块表,不管她之后是丢了还是摔了,孙母都敢说自己儿子之前谈的对象占够了他们家的便宜、分开后还把送给孙光辉的礼物要回去了; 但如果不要,还把手表留给他……那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两厢权衡,还不如听个响儿呢! 女生宿舍门前本就人来人往,他们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瞧,如今林念禾又当众摔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周围的同学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仅不想走,甚至还想叫室友一起来看。 凑热闹嘛,是人类除了呼吸和吃饭外的第三本能。 林念禾瞥了眼周围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拽了下王淑梅的手,继续说: “大娘,你们孙家也别太欺负人了,仗着孙副厂长是黑省饮料厂里说一不二的人,你就嫌弃我淑梅姐八辈贫农出身,行,我们认了,你们孙家的门槛高,我们攀不上,但你有必要追来学校奚落人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毫无疑问,如果林念禾知道孙光辉家住在哪儿,她一定能把他家的门牌号都报出来。 林念禾也很后悔。 失策了,下楼的时候净想着嘱咐温岚别乱说话,忘了问这茬儿了。 林念禾清清嗓子:“王淑梅她没偷过没抢过,攒钱给你儿子买了块手表,你们当成垃圾也就算了,何至于在他们分开后还用这块表来奚落人?” 孙母脸色惨白。 她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林念禾:“你、你胡说八道……” 林念禾拽着王淑梅蹭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你又要动手打人?” 孙母:“……?” “哎?” “你干什么啊?” “这是学校!你还想打人啊?” 周围的同学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一个个脸涨得通红,愤愤不平地瞪着孙母。 “我没想打她……”孙母在人群中,辩解的声音极其微弱。 同学们哪会听她的解释啊。 他们都听到了,这个人仗势欺人,而被欺负的是他们的同学。 眼见着事儿要闹大了,苏昀承不知何时去到林怀洲身后,推了他一把:“解决问题吧,林团。” 林怀洲:“……?” 这事儿他怎么解决? 他既不是学校老师,也不是街道办事处的。 但其实也不需要他如何解决,他只需要穿着这身军装走上前,同学们激昂的情绪瞬间就被抚平,委屈的心也都有了着落。 “同志!这个人太坏了!” “对对……” 七嘴八舌的控诉中,林怀洲挥了挥手:“行、行,各位同学不要急,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来处理。” 他一连说了两次“我来处理”,额角都冒出了汗珠。 无他,没被这么多女同学围着过。 同学们散开了些,林怀洲冷眼睨着面无人色的孙母,声音不轻不重:“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孙母目光飘忽,最后落在林怀洲肩头的肩章上。 她这个副厂长的妻子好歹是有些见识的,虽然分不太清,但也知道林怀洲军衔不低。 她立即说:“同志,我真没要打她们……” 林怀洲不答话,只冷眼看着她。 孙母不自觉地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走!走!” 周围有同学在起哄了。 “滚出去!” 有人开始骂了。 孙母从未被这么多人哄吵过,惨白的脸开始发烫,她恨恨地瞪了王淑梅一眼,转身就走。 王淑梅:“……” 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这女人怎么还瞪她? 林念禾的唇畔溢出一声轻笑,然后她朝不远处的苏昀承使了个眼色。 苏昀承轻点了下头,转身跟着孙母离开。 她们三个却是不能走的。 同学们太热情,非得要安慰王淑梅一下。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王淑梅向大家道谢,还不忘说道:“我住在206,以后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哎呀,你不要这么说,是她的不对,你学习这么好,以后一定有大出息的!” “对呀对呀,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才不惧怕她这样的人呢!”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一会儿,又各自报了姓名和专业、宿舍号,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倒是没有人笑话你呢。”林念禾用手肘碰了碰王淑梅,“你看,我说让你打扮漂亮点儿,没错吧?” 王淑梅惊了:“你让我收拾漂亮点儿,是为了给同学们看的?” “那不然呢?你灰头土脸的,大家哪记得住你是谁啊!” 林念禾理所应当地说。 王淑梅彻底无语了。 她走一步看十步,林念禾呢?她走一步看五里。 “哥。”林念禾上前去,拉住林怀洲向王淑梅和温岚介绍,“这就是我下乡的时候两个最好的朋友,王淑梅和温岚。” 然后她又转向她们俩:“我哥,林怀洲。” “林大哥好。” “林大哥好……刚才谢谢你。” 除了问好,王淑梅又到了个谢。 林怀洲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事儿,这种人……算了,走吧,昀承那儿应该拦住人了。” “好,走!” 有林怀洲在,林念禾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找不到苏昀承。 果然,在校外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树后,苏昀承正拦在孙母面前,不让她走。 孙母大概是被接二连三的事儿闹懵了,竟然都没喊人。 “淑梅姐,接下来就看你咯。”距离他们十来米时,林念禾轻声说。 “嗯。”王淑梅点了下头。 她的确有些话必须要跟孙母说明白。 孙母看到王淑梅后,脸上的惊慌逐渐褪去,眼底的轻蔑死灰复燃。 林念禾在距离她五米远的位置停住脚步,顺手还拽住了温岚。 林怀洲自觉停下,那头,苏昀承也退到一旁。 王淑梅缓步走到孙母面前,她站稳了脚,淡淡地说:“请你回去告诉孙光辉,我收回我今天与他说的话——” 孙母眸色一紧:“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缠着我儿子?” 王淑梅没理她,继续说:“我连普通朋友都不想与他做,还是做陌生人比较好。” 第721章 何况少年并不穷 王淑梅的确很想与孙光辉体面分开,或许以后再见面时,他们还能微笑着打个招呼、聊一聊近况。 毕竟他们一起在同一个院里生活过两年半,也一起拼搏过、奋斗过。 可她现在不想了。 她现在甚至不想再跟眼前这人多说一个字。 站在她面前都让王淑梅觉得厌烦。 她几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眉头,迈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 孙母怎么都没想到,王淑梅竟然是要说这话。 在她看来,刚才摔手表的举动是林念禾做的,王淑梅应该是不舍得的——一百多块钱呢!够她生活好几个月了吧! 苦苦纠缠、不舍得放手的人明明应该是王淑梅才对啊,可为什么是她儿子看起来更难过…… 孙母怔愣在原地,甚至忘了拦住王淑梅。 “淑梅姐还是太善良了。” 林念禾轻声嘟囔了一句,松开温岚的手示意她去追王淑梅,自己则迈步走到孙母面前。 看到林念禾笑盈盈的脸,孙母瞬间就从幻想中挣开,眼中酝酿起怒火。 “大娘,别这么看我,我胆子小、身体又不好,你要是把我吓着了,我可真敢讹你。” 林念禾的眼睛弯成月牙。 孙母:“……” 林念禾拂了拂发丝,循循善诱好为人师:“我现在真没敌意,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王淑梅为什么要读经济系?为什么她报考的时候明明可以跟你儿子读同一所学校,却依旧要报考北大?她家在兰县,哥哥妹妹都在兰县,为什么必须要来京城?” “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 从孙母见到林念禾开始,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调说话。 她不自觉地就也认真起来,开始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 其实很简单—— 王淑梅想把王小小接到京城来读书; 王淑梅问过林念禾经济系是学什么的,林念禾告诉她是研究钱是怎么来的和怎么没的……王淑梅当时在剁馅儿,有几个字被剁碎了,她只听见是研究钱的; 以及因为林念禾温岚都要来北大,她还是更想跟她们一起。 真实答案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但孙母是一定不会往这方面想的。 林念禾也没打算告诉她这几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76年春交会,王淑梅首日半小时谈下整个北美市场,扭转纺织品展团在广交会上的劣势局面,外贸部黄部长对她大加赞许……” “懂了吗?王淑梅必须来京城,也只能学经济。” 林念禾意味深长地笑着。 她发誓,她一句谎话都没说。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她怎么能想到大实话组合在一起会呈现出怎样的奇妙效果呢? 孙母的脸色很不好看。 林念禾的话就像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有眼无珠。 “不过你应该挺高兴的吧,毕竟以后不管王淑梅去外贸部还是经济部,一定会看在今日情分的面子上,多多关照饮料厂和孙副厂长。” 孙母舔了舔嘴唇,硬撑着说了一句:“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 “莫欺少年穷。” 林念禾顿了顿,又补一句:“何况少年并不穷。” “不穷?那你说,她有什么?” 孙母倔强的保持不屑。 “她有青春岁月,有健康身体,有一往无前的斗志和永不服输的精神。” “她输了叫‘年少轻狂’,你丢脸却只能叫‘为老不尊’。”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你也得死在她前边,懂了吗?” 林念禾轻扬着下巴,小模样嘚瑟极了。 孙母被挤兑得哑口无言。 她的手指不停颤抖,很想给林念禾一巴掌。 但余光瞥到了旁边的两个男人,她也只能想想了。 “妈!” 突然,街对面传来一声喊。 孙光辉急匆匆跑过来,差点儿撞到了骑自行车的同学。 他快步穿过马路,跑到孙母身边拽住她的胳膊:“你拿我表了?” 林念禾的嘴多快啊,她怎么可能会给孙母开口的机会? “你母亲说,她帮你收拾垃圾的时候看到了这块手表,‘好心’拿来还给淑梅姐,让她拿去卖了、或者送给下一个对象。” 林念禾无比诚实地替孙母说。 孙光辉的脸色差到了极致。 他盯着孙母,胸口急剧起伏。 “你这么看我干啥?”孙母哪肯在林念禾面前丢脸?冲孙光辉嚷嚷,“你都与她分开了,还拿别人的东西干什么?” “你、你……” 孙光辉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淑梅送给他的时候说,你看时间的时候就像是在看我。 他只剩下那块表了。 孙光辉的眼睛红了,他的嘴唇翕动着,左右看看,没瞧见王淑梅,只得硬着头皮问林念禾:“那手表……” “摔了。”林念禾不咸不淡地说,“我想听个响儿,淑梅姐就随便我玩儿了。” 摔、摔了…… 孙光辉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孙母还是有些心虚的,生怕孙光辉在外边朝自己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让林念禾他们看笑话,拽着他就要走。 孙光辉丢了魂儿似的,像个木头人,被孙母拽着倒退,忘了转身。 林念禾看着他,嘴角轻扬:“孙光辉,管好你母亲,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人,脾气不好,能耐不小,护短而且说到做到。” 孙光辉的眼睛动了一下,似是听到了。 “让你爸最近小心点儿。” 林念禾朝他挥了挥手。 孙光辉的心漏跳一拍,愣是顾不上再质问母亲手表的事了。 “林念禾、你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母扯了一把:“你听她吹呢!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把你爸怎么样?有你姥爷在一天,我看谁能动你爸!” 孙光辉:“……” 其实他想说,林念禾一定会做什么,而且她肯定能做到。 但看着母亲刻薄的模样,他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他现在大概能理解王淑梅有多厌恶他母亲了。 他没再言语。 他四处张望,找寻王淑梅的身影。 他想跟她说,他懂了。 他还想跟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在没有处理好家庭矛盾的时候唐突地喜欢你并把你带回家。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没找到她。 第722章 办他,五毛钱的事儿 孙光辉一直被许多人告知“听你妈的,你妈说得没错”。 “许多人”里包括他的姥爷、他家邻居、饮料厂的叔伯……甚至他父亲。 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没有人会质疑。 小时候,他去姑姑家吃饭,回家后他告诉母亲茼蒿很好吃,母亲说,那东西一股怪味儿,你怎么会爱吃那种东西? 他跑去问父亲是否觉得茼蒿好吃。 父亲说是的,很好吃。 母亲瞪了过来。 父亲说,你妈说得对,一股怪味儿。 他再也没吃过茼蒿。 看,他母亲就是这么厉害,连别人的口味都能改变。 后来……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习惯了。 就像被拴在小树枝上的小象,就算长大了,它依旧挣不开那根只有手指粗的树枝。 可……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人永远正确。 茼蒿没有错。 错的是人。 …… 林念禾追上王淑梅和温岚之前,去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通打给郑丽荣,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丽荣姐,你知道饮料厂的孙副厂长主管什么吗?” 郑丽荣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说:“管销售的。” 她回答得太快,林念禾下意识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确定,饮料厂就那一个姓孙的副厂长,”郑丽荣说,“他基本每个月都会给我这儿送来几箱汽水……其实这玩意儿真的不好卖,幸亏我这儿孩子不少、年轻人也多,就自己喝呗。” “不好卖还要?”林念禾皱了下眉,没问孙副厂长的汽水是哪儿来的这种废话。 “我今天不要,他明天就敢举报我。”郑丽荣冷笑,“就当花钱消灾了……嗯?妹子你问他干啥?他得罪你了?” “差不多,”林念禾说,“打算收拾他一下。” “我能做什么?” “不用你出手,”林念禾轻笑,“办他,五毛钱的事儿。” “那行,你有事就给我说。” “好嘞,珊珊最近怎么样?”林念禾转而询问郑珊的近况。 “她说夏天有个比赛,想去试试,我想着,参加一下也不费什么事,就去呗,当玩儿了。”郑丽荣笑着,显然对女儿的现状很满意。 “夏天?如果是暑假的话,我回去看。” “那敢情好,珊珊可想你了。” “我也想她……丽荣姐,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给别人打个电话。” “行,你在外边照顾好自己。” “嗯,再见。” 挂断了与郑丽荣的电话,林念禾思忖片刻,拨通了黑省供销社主任翟华元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翟华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好,我是翟华元。” 林念禾笑呵呵地说:“翟叔叔您好,我是林念禾。” “哎?小林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翟华元相当热情。 毕竟林念禾在他心中可是全兰县唯一的一个好人。 去年通知恢复高考的时候,翟华元还搜罗了一套课本给林念禾寄了过去呢。 “我能有什么事儿呀,就是今天突然特别想您。”林念禾笑着问,“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翟华元笑着,“咋了?回京城了反倒想东北了?” “那可不,黑土地太迷人,”林念禾笑呵呵地,继续说,“不与您说笑了,我是有正事儿的。” “哈哈哈,你说,叔听着。” 翟华元当然知道林念禾不可能是闲得无聊才给他打电话的,他却不反感——与兰县纺织厂签订合同之后,林念禾每次找他都是好事儿。 林念禾不动声色地说:“您还记得王淑梅吧?和我一个院儿的知青,我们一起去广交会的那个。” “知道、知道,”翟华元连声说,“也考上北大的那个嘛!” “对对,就是她,”林念禾笑着说,“她是学经济的嘛,今天闲聊的时候她与我说,如今纺织厂两个车间,一个专门负责外贸订单,一个负责内销订单,但她觉得,有一部分外贸款式也同样适合内销。” 翟华元听得认真,一边点头一边说:“那样的话,能给我们供销社的款式就更多了。” “是呀,”林念禾说,“您觉得如何?” “我当然觉得好了!”翟华元笑得合不拢嘴,“兰县纺织厂的头花一个月有半个月得排队——另半个月没货!我巴不得你们能多给我点儿款式呢。” “您觉得好就行。”林念禾笑着说。 翟华元见她不往下说了,立即追问:“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供货?” “这……恐怕要等一段时间了,”林念禾说,“您也知道,计叔叔一直有心历练我们几个,向来是谁的提议谁来执行的,但王淑梅最近心情不好,没精力忙活这件事……不然也不会是我给您打这个电话呀。” 翟华元顿时急了。 这就好像有人问你喜不喜欢吃红烧肉,你说特别喜欢,然后对方说,哦,喜欢吧,我心情好了再给你做。 这还不如不问啊! 毕竟不问的话,馋虫也不会被勾起来。 翟华元追问:“她怎么心情不好了?谁这么不开眼欺负她啊!” 林念禾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翟叔叔,我当您是自己人才告诉您的,您可千万别往外说,太丢人了——” “王淑梅之前谈了个对象嘛,过年的时候她对象说他们都谈了两年了,非要带她去家里拜年,到了那儿她才知道,人家是饮料厂孙副厂长的儿子,她没爹没妈的,孙副厂长夫妻俩哪看得上她?三两句话就给赶出来了。” “您说说,大过年的碰上这种事,换谁谁不糟心?本来她都跟她对象说分手了,结果今儿刚缓过来一些,孙副厂长的爱人又来找她……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她现在还哭着呢!” 翟华元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就处对象这点儿破事,还至于追着人家小姑娘不放? 再说,姓孙的那家有病吧? 北大的大学生还不要? 他们家想要娶老天奶奶当儿媳妇啊? “所以,您见谅,这事儿真得等一段时间,我也尽量哄哄她。”林念禾说,“我想着提前问您一句,如果您这边能接受的话,等她心情好了,咱们推进这件事也更快嘛!” 翟华元抹了把脸:“对,我知道你这孩子实心眼,你是为我好。那……你先哄哄王淑梅,我也想法子敲打敲打他!” 林念禾:“那我们一起努力,都是为了供销社嘛!” “嗯!” 挂断电话,不多不少,电话费五毛。 第723章 这算什么学坏 林念禾挂断电话,转头就看到林怀洲正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己。 “哥,你怎么偷听别人打电话啊?” 林念禾恶人先告状。 她太理直气壮,林怀洲下意识道歉:“呃……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念禾朝他皱了下鼻子,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告诉爸爸妈妈。” 林怀洲:“啊、好……” 林念禾甩着小手往外走,去找王淑梅和温岚。 苏昀承跟在她身旁,给她指路。 林怀洲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追过去。 他拽了下苏昀承,朝他比手势: ‘你把我妹带坏了!’ 苏昀承:“……?” 不就是打个电话、口头警告一下么? 怎么就算学坏了? 这种处理方式还不够温和吗? 苏昀承皱了下眉。 感觉全世界都对林念禾有误解。 林念禾倒不在意什么误解,她更在意—— “淑梅姐,给我报销五毛钱。” 王淑梅正伤心着,听到林念禾这话,连问都懒得问,直接把钱包给了她。 林念禾自力更生拿出五毛钱揣进兜里,云淡风轻地说:“我刚才给翟主任打了个电话,说你打算促进纺织厂外贸头花款式推进到国内供销社,到时候你可别说岔了。” 王淑梅勉强提起精力,问她:“这怎么就成了我的提议了?” 林念禾琢磨这事儿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也与王淑梅商量过几次,不过她们俩都觉得至少要等到今年春交会结束才能看情况推进,所以一直也没与计厂长或汪潇提。 林念禾:“哦,我跟他说,你最近被孙家闹得没心情搞这事,让他等着。” 王淑梅倒吸了口凉气。 “所以这五毛钱……” “电话费,”林念禾皱眉,“长途电话真贵。” 王淑梅看着林念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毫无疑问,林念禾这通告状电话打完,孙副厂长必定没好日子过。 折腾一个有实权的副厂长只花了五毛电话费。 她竟然还嫌贵! 林念禾突然笑了。 她拍了拍王淑梅的肩膀。 “淑梅姐,你生气,那就办他,怎么出气怎么来,别为了这样的人浪费情绪,她不配。” 她语调轻松,眼神却格外认真。 王淑梅轻抿着唇,点了点头。 “嗯,我不会再想这件事了。” 她说。 …… 林念禾一通电话的分量还是很足的。 翟华元挂断电话后烦闷了三分钟,便觉得不能只自己难受,直接叫来了自己的秘书:“饮料厂这个月的货送来了吗?” “下午送。”秘书回道,“本来应该是昨天,但他们说昨天工作忙,挪到今天了。” “从饮料厂到供销社还不到五里地,他们就那么忙?”翟华元瞪着眼,“延误怎么没告诉我?” “呃……”秘书觑着他的神色,感觉领导今天的情绪很有问题,便说,“饮料厂那边的人说他们副厂长会跟你说。” 像这种接货的事,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由翟华元直接负责,不然供销社几十上百样东西,他每天也不用做别的了。 而且这样晚一半天送货的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冬天时,有时大雪封路,晚十天半个月都是正常现象。 一般来说,这种事下边的负责人就直接办了。懂事的厂子会让副厂长或厂长给翟华元打个电话,不打这个电话他也基本发现不了。 但翟华元真要就这事做文章的话,那就是饮料厂违背合约了。让他们赔偿、追究责任,是完全正常且合理的。 翟华元正是看饮料厂不顺眼的时候,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立即让秘书拿来了饮料厂近一年来的送货记录——12次送货,11次延误,短则半天,长则六天。 而这11次延误中,没有一次有人给他打电话解释过。 翟华元直接把记录表摔在了桌子上,冷笑:“看来饮料厂是不拿我们供销社当回事儿啊。” 秘书再傻也看出来领导这是要动饮料厂了,这种时候,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领导,他们真的每回都说是特殊情况、孙副厂长会与您亲自解释,我是真不知道他们连您都敢骗啊!” 翟华元挥了挥手,示意他别紧张。 沉默了一会儿,翟华元拿出电话本,翻找到饮料厂厂长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你好。” “嗯,我是翟华元。” “哎呦,翟主任啊,什么风把你的电话吹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相当热情。 供销社一直是饮料厂的主要销售渠道。汽水本就不能卖高价,若是往外地送,运输成本太高,根本不够赔的。 所以,对翟华元,饮料厂厂长拿出了入洞房的热情。 翟华元却没半点儿好脾气,直接说:“我刚查了过去一年饮料厂的送货单,你们挺行啊,十二次送货晚十一次,连个屁都不放,咋的?当供销社是你们开的?” 饮料厂厂长懵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翟华元竟然是兴师问罪的。 “这、这……” 这种时候,那必须得甩锅啊。 厂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把孙副厂长卖了:“翟主任,销售这些事都是老孙负责的,要不我带他过去跟你当面解释?你看行不?” “拉倒吧,你们那孙副厂长连北大的大学生都看不上,我哪敢碍他的眼?”翟华元阴阳怪气地说,“我可不敢跟他要解释,万一他爱人也跑来挤兑我,我也不用活了。” 厂长:“……?” 这话摆明是意有所指啊! 他的眼睛飞快转动,差点儿笑出声。 那家伙靠着岳父的关系一直对他这个厂长爱答不理,如今可算是踢着铁板了! 要不趁这机会干点儿啥,他都替自己不值! “翟主任你放心,我现在就调查清楚,明天——不,今天下班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翟华元的气顺了三分,冷哼着应答:“嗯,加强管理,人都丢到京城去了。” 厂长的脑袋嗡的一声。 他想问些什么,但电话已经挂断了。 厂长握着电话,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饮料厂这点儿破事是怎么丢人丢到京城去的。 总不可能是他们厂年年排倒数才被逮着的吧! 第724章 有怨报怨 不懂不要紧,厂长向来是善于思考的人。 而且翟华元已经给了他很多线索了—— 孙副厂长、爱人、北大。 他思忖片刻便叫来秘书询问:“孙副厂长的儿子是不是考上北大了?” “不是,他儿子考的清华,”秘书回答,“不过我听说孙光辉的对象是北大的。” 对上了! 厂长狠拍了下手。 他赶紧问:“那姑娘家是哪的?” “这我也不知道啊。”秘书摇头,“我知道他有对象还是因为我外甥之前在邮局撞见他打电话来着。” “打听打听,赶紧的。”厂长催促着。 “行!” 秘书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厂长,我问了孙家的邻居,咱厂的李会计他爱人,过年的时候……” 秘书把孙家那点儿事说了一遍。 厂长听得有点儿懵:“咋的?北大的大学生他家还看不上?要上天啊?” 秘书干笑着,不接茬。 有的话,领导说没啥,他可不能瞎接话。 厂长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又问了一句:“孙光辉下乡的地方就是兰县,对吧?” “对,我刚顺路看了,就是兰县,十里大队。” 秘书刻意强调了一下“十里大队”四个字。 “我就说么!”厂长龇牙咧嘴,牙疼似的,“这是踹着钢板了。” 秘书很好奇是怎么回事,但没敢问。 厂长没犹豫,直接拿出稿纸开始写文件。 半小时后—— “因孙思国同志玩忽职守、屡次因私事延误工作,现全厂通报批评,由副厂长降职为三车间副主任。望周知。” 饮料厂宣传栏里贴出了处分,厂里的广播也循环播放三遍。 厂长侧耳听着窗外的动静,如听仙乐。 真畅快啊! 他想把姓孙的撸下去也不是一两天了。 之前碍于他岳父不能这么做,今天嘛,机会终于送上门了! 厂长喝了口茶水,语重心长地朝秘书说:“你看,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机会的嘛!” 秘书陪着笑,见厂长心情好,顺势开玩笑:“厂长,要不咱再登个报?毕竟是换副厂长的大事嘛!” “哎,你这个小同志提问题的角度还是很刁钻的嘛!”厂长颇感欣慰,“那你去跟报社说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孙思国闯了进来。 厂长皱眉:“孙副主任你干啥?” 他换称呼换得倒是快,也不知道心里这么叫了孙思国多少次了。 孙思国拧着眉头,把从宣传栏撕下来的通知摔到他的办公桌上:“你啥意思?我犯啥事了?” 厂长有理有据,直接搬出了翟华元来:“你给供销社送货,一年能晚11次,从来没给翟主任打过一次招呼,你这不是玩忽职守是啥?” 孙思国被噎了一下,片刻就又支棱了起来,梗着脖子回吼:“就这么点儿破事?也值得你连降我两级?” “你还想整出来多大的事儿?”厂长斜睨着他,“人翟主任可说了,你把人都丢到京城去了,我还不能处理你了?” 孙思国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糊弄傻子呢?厂子里这点儿屁大的事还能让京城知道?”孙思国全当他是在没事找事。 “嘿,谁知道呢,有人就上赶着把脸送出去让人踩啊。” 厂长笑得很欢乐,自觉实在不合适,赶紧抹了把脸,勉强拽下了疯狂上扬的嘴角。 对他来说,看孙思国吃瘪可比过年还开心。 别看这家伙在家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在厂里他可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能有这么一个损他的机会相当不容易。 孙思国看着他这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不过他还是不可能向从来都看不起的厂长低头,指着他说:“你等着!” “行,我等着。” 厂长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 孙思国羞愤难当,甩手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也不在厂里呆了,直接去了岳父家里。 “爸……” 他告了一通状,岳父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想的更多些:“你再想想,是不是你没留意得罪谁了?” “我能得罪谁?”孙思国百思不得其解。 正这时,外边有人来喊孙思国去街道接电话。 他心烦意乱,接电话的语气也不好:“谁啊?” “爸。”孙光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孙思国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光辉啊,咋了?” “你没出什么事吧?”孙光辉觉得他爸接电话时的语气不对,本就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能有啥事,谁能把我咋?”孙思国硬装,“你别瞎操心,好好学习,听你妈的。” 孙光辉:“我妈得罪人了。” “嗯?得罪谁了?” “京城林家。” “啥?” 孙思国迟疑着问:“哪个林家?” “大院里的。” 孙思国瞳孔紧缩:“她咋得罪的?” 孙光辉垂下眼睛,说:“王淑梅是林家的干女儿。” 孙思国:“……!” “你咋不早说?” “我也是刚知道。” 这话当然是谎话。 真话应该是—— 我也是刚编的。 听着父亲惊慌的声音,孙光辉有些想笑。 …… 林念禾几人在外边吃了午饭,林怀洲还有其他事要与苏昀承谈,两人把三个姑娘送回宿舍便离开了。 她们仨回到宿舍,宿管阿姨便把林念禾叫住了:“林念禾,有电话找你。” 阿姨一边说一边翻看记录,片刻后说:“叫翟华元,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林念禾有些惊讶,问:“阿姨,这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您还记得吗?” 阿姨回忆了一下:“也就十来分钟吧,记不太清楚了。” “谢谢您,辛苦啦。” 林念禾朝王淑梅和温岚招招手,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林念禾笑着说:“翟叔叔,我是林念禾。” “哎、哎,”翟华元直奔主题,“小林啊,你转告王淑梅一声——姓孙的被降职了。” 林念禾没感觉到惊讶,只问:“降到车间主任了?” “没,副主任。”翟华元问,“你说,王淑梅知道这事儿能开心点儿吗?” 林念禾这次有些惊讶了。 连降两级? 看来……孙副主任在饮料厂里是真不受待见啊。 第725章 路过……又路过……再路过…… 林念禾原本觉得,饮料厂大概会找借口给孙副主任一个处分,或者只是口头警告一下、批评几句。 毕竟这事儿说到底只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怎么可能过分严肃的处理呢? 像这样连降两级,除了他原本就与领导有矛盾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能。 林念禾握着电话,沉默着。 翟华元听她不吱声,还以为她是觉得这个处分太过了——小林可是兰县唯一的好人啊,心软很正常嘛! 他低声解释:“孙思国这些年靠着他老丈人没少折腾,大伙儿都看不上他,他给我这边送货也不上心,早就天怒人怨了!真论起来,小王这事儿也就是个引子,你别有负担。” 林念禾长舒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刚才还在饱受良心的谴责呢。” 忍了小半天的温岚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白眼翻过去,别过头小声嘟囔:“你也得有那玩意儿啊。” 林念禾隐约听到了岚姐在说话,没听清,不用理。 她与翟华元寒暄几句,再三保证一定好好哄王淑梅、尽快推进头花款式更新,这才挂断了电话。 她挂电话前瞧了眼通话时长,递给宿管阿姨五毛钱:“阿姨,谢谢您。” “不客气。” 阿姨在铁盒子里翻找零钱。 宿舍电话是公用电话,阿姨得代收话费。 林念禾弯下腰,笑着说:“您别辛苦找钱啦,我总要打电话,您帮我记账就是了。” 说罢,她朝宿管阿姨眨了眨眼睛。 宿管阿姨心领神会,瞧瞧手里的两毛钱,再看看林念禾,感觉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那行,我给你记着。”阿姨笑眯眯。 “那您忙着,我们先回去啦。” “行,快上去吧。” 林念禾拽着王淑梅和温岚走上楼梯,这才轻声说:“孙光辉他爸被降职了,副厂长变车间副主任了。” 王淑梅顿觉压力十足:“这人情可落大了,要是不能给翟主任新添款式,他过年吃饺子的时候都得骂我几句吧?” “那倒不至于,”林念禾撇了下嘴,把翟华元他们对孙思国的积怨说了一遍。 王淑梅听着,心情很复杂。 说话间,三人到了206宿舍,温岚拽住了林念禾,眼巴巴地望着她:“今晚上还去不去清华?” 林念禾没想到温岚还记着这事儿呢,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岚姐,他家已经挺惨的了,咱就别套他麻袋了吧?” 岚姐觉得,不揍孙光辉一顿实在不完整。 林念禾只能晓之以理:“你看,咱俩对清华人生地不熟的,连他住哪个宿舍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大晚上的咱俩姑娘怎么把他喊出来?” 温岚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应该怎么把孙光辉弄出来。 林念禾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岚姐,我们要做大度的新时代好青年,别这么记仇。” 王淑梅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林念禾很不满她的反应:“干嘛?我就不记仇啊!” 王淑梅:“对对对,你不记仇,你有仇五分钟之内必报。” “啧,说得像我特没城府似的。” 林念禾摸着下巴,进206拿自己的作业本。 “哦对,我帮你写作业了啊。”王淑梅一边倒水洗手一边说。 “你果然是我最好的……不是,写个心字底也算帮我写作业了?王淑梅你有没有心!” 王淑梅把水搅得哗哗作响,假装听不到。 下午,去看升国旗和逛街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 她们大多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但脸上的笑却都格外灿烂,回了宿舍还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见闻。 赵海妹喝了大半杯水,这才喘匀了气,朝林念禾说:“念禾,我们班要发书了,你现在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林念禾正好处于只要不写作业,下地插秧都行的状态中,闻言立即放下笔,拿上钥匙就跟着赵海妹出了门。 “去哪儿领书啊?”林念禾问。 “教室那边。”赵海妹说。 “有点儿远,我骑车带你去吧!”林念禾兴冲冲地拉着赵海妹去骑自行车。 赵海妹很惊讶:“你带了自行车来学校?” “今天回家拿的。”林念禾说,“来,我先骑,我骑稳了之后你跑几步自己跳上来。” 赵海妹:“……” 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有种一只脚迈进阎罗殿的感觉。 林念禾握着自行车把,笑着说:“哎,我开玩笑的,你别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我办事向来很稳。” 赵海妹看她一脸自信,点了点头,坐到了林念禾的自行车后座。 北大的路很平坦,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 “海妹,我跟你说个事儿呗。” 林念禾捏了两下手闸后,突然开口。 赵海妹正在欣赏校园,闻言温温柔柔地问:“怎么了吗?” 林念禾:“我的车闸好像坏了。” 赵海妹:“……!” “我操,那你用脚刹啊!” 林念禾:“……?” 刚刚那是谁在骂娘? 赵海妹? 她那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调调,还会骂街呢? 这个发现可比手闸坏了更让林念禾惊讶。 她一时间都忘了应该用脚刹车。 物理楼门前,刚领过书或正要来领书的同学们就看到两个女同学骑着自行车从他们面前路过……又路过……再路过…… 赵海妹:“你干什么呢!停下啊!” “呃,我在试图用摩擦力让它自己缓慢、匀速地停下来。” “这段路他妈的是下坡!” “嗯……所以我这不是调头了么……” “那你能不能别踩脚蹬子了?” “也行。” “……” 转悠了三圈后,林念禾终于把自行车停下来了。 她也确定了叭叭骂街的那个真的是赵海妹。 车刚一停下,赵海妹立即跳了下来,嗖地跳出三步,与林念禾拉开距离。 林念禾没空注意她的小动作,又捏了两下手闸,确认它的确坏了。 她轻轻咋舌,边锁车边说:“算了,先去领书吧,海妹你……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赵海妹:“我就是觉得我考上大学挺不容易的。” “嗯嗯,然后呢?” “怕死你手里。” 第726章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看着赵海妹那瑟缩的模样,林念禾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 “海妹啊,你刚才骂街骂得挺流畅啊。”林念禾凑到赵海妹身边,揶揄地戳了下她的脸。 赵海妹果然没心思挤兑林念禾了,搓着手抬头看天:“咳咳,你、你听错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能理解,我有俩朋友也是这样,不过她俩是离开父母就叭叭骂街,你比她俩能多装两天。” 赵海妹:“……” 她感觉林念禾在让自己照镜子。 “所以你是为什么呢?”林念禾围着她转悠,很好奇。 真面目被识破,赵海妹依旧不想说实话。 她能说什么? 说她人生过去的二十年里,从街道到兵团,再狠的地痞、再烈的马被她骂一通也乖得像小绵羊? 那不行,绝对不行。 她还想找对象呢,可不能把彪悍的美名延续下去。 她已经到了京城、来了北大,她已经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所以,绝对不能承认! 赵海妹瞪着眼死不承认,夹着嗓子说:“你说什么呢?我不太懂。” 林念禾挑了挑眉,突然一指她的身后:“有老鼠!” “我操,踩死你!” 赵海妹原地转体180度,重重一脚踏下去,差点儿把水泥地踩裂。 林念禾无比震惊。 正常的姑娘在听到“有老鼠”三个字后接一句国骂是合理的,但谁家姑娘的第一反应会是“踩死你”啊! 这次轮到林念禾往后退三步跟赵海妹拉开距离了。 万一她有什么“出脚必见血”的信仰,回身给她一脚就犯不上了。 她考上北大也挺不容易的。 万幸,赵海妹没有信仰,她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扭头哀怨地看向林念禾:“你骗我。” 林念禾:“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过来啊!” 赵海妹见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烦躁地揉了把头发,然后伸出罪恶的小手就朝林念禾扑去。 “安阳来,俺就不该听俺娘的,听她的就上胡黍地气了。” 林念禾:“……?”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好凶。 林念禾被一句青市话闹懵了,逃跑的动作慢了一瞬,就被赵海妹一胳膊搂住脖子,嘴也被捂上了。 赵海妹的杏眸盯着她,呲着牙威胁:“恁敢瞎戳其,我弄你昂。” 林念禾不挣扎,眨巴着乖巧的大眼睛看着她,好像真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似的。 赵海妹顺手捏了下林念禾软滑的脸蛋,松开了她。 林念禾呼出口气,瞥了眼物理楼前震惊得像石雕的同学们,暗戳戳提醒她:“海妹啊,你觉不觉得,咱们物理系人还挺多的?” 赵海妹一怔,僵硬地转动脖子,很不幸的看到了一众瞠目结舌望着她的同学们。 赵海妹:“……” 重新做人比考北大还难啊。 也不知道现在她转学去清华还来得及么。 一楼的教室里,物理系一班的男生们领了书后迟迟不走。 他们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此起彼伏的俩姑娘浮想翩翩: “咱们班的两个女同学肯定不是这样的。” “其实穿呢大衣的那个女同学还好,她是被欺负的。” “我们班的女生一定聪明、温柔、漂亮……” “要不咱们还是把她们的书送到女生宿舍吧?这么远的路,女同学拿回去太辛苦了……” 他们畅想着,期待着。 十分钟后,教室门外传来赵海妹的温柔语调:“你好,请问物理系一班是在这里领书吗?” 窗边的男同学们听到这软乎乎的声音顿时放了心。 他们一生行善积德,班里唯二的女同学聪明、温柔、漂亮,是他们的福报。 男生们纷纷转回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姑娘后,一个个石化在原地。 这俩人,看着和刚才外边那俩意外相似呢! 林念禾看他们那站位就知道,赵海妹的马甲算是掉彻底了。 她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 男同学们表情复杂,颤巍巍地把两套早就用塑料绳捆好的书和课表拿出来。 递给赵海妹书时,那个男同学连眼神都不敢和她碰一下。 轮到林念禾领书时,她分明从递书给自己的同学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林念禾用了抑制恋爱脑生长的自制力才遏制住顺势演场大戏坑赵海妹一波的冲动。 “那个……”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同学小声问:“你们拿得动吗?要不我们送你们?” 其他男生都用看勇士的眼神看他。 林念禾提起书,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们拿得动。” 男同学们长舒口气,挥手表示慢走不送。 林念禾和赵海妹走了,她俩把书放到自行车车筐里,推着车往回走。 而本就没什么事的男同学们在原地等了十分钟,这才擦着汗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碰到了物理系二班的男生。 “哎,你们班的女同学怎么样?” 一班男生:“聪明、漂亮。” 聪明漂亮的林念禾和赵海妹回了宿舍,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也去领书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林念禾戳戳赵海妹:“其实我可以帮你保密,但是你知道的,命运的馈赠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赵海妹的眼睛倏地亮了:“什么代价?你想要什么?” 林念禾把作业本推过去:“我的心得敢想就剩一点儿了,辛苦一下,帮我写完。” 赵海妹看着只有“入学感想”四个字的稿纸本,陷入沉思。 她刚才是听错了吧? 林念禾说的应该是“只写了一点儿”吧? 赵海妹琢磨了好一会儿,看着林念禾说:“我觉得……还是么有这个必要了。” “嗯?为什么?” “全班都看到了,你一个帮我保密有什么用!” 林念禾啧了啧舌。 考上北大的果然都不白给。 不好忽悠啊。 命运的坎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绕过去的,小林同学沉默着拿起钢笔。 三分钟后,她合上钢笔,把稿纸和钢笔一股脑地塞进挎包。 赵海妹刚写了两行字,疑惑地看她:“你干什么去?” 林念禾:“修自行车。” “你修自行车带作业本干什么?” “我问问修车师傅能否帮我写个感想。” “……?” 第727章 美好的校园生活啊 男生宿舍楼下,苏昀承捏了几下手闸,对林念禾说:“修好了,你试试。” 林念禾抱着挎包蹲在一边,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她这表情对苏昀承的杀伤力无比巨大,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前,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念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动闭合,甚至蒙上了一丝水雾。 她伸手勾住苏昀承的手指,还晃悠了两下,要哭不哭地说:“老师留的作业好难啊,昀承哥,你帮帮我呗?” 苏昀承:“……!” 简直要命。 他的脑子基本没有转动,直接点头:“行,那去图书馆?” “好呀。”林念禾继续卖乖,“你骑车载我好不好?” “好!” 苏昀承以为,林念禾说的难或许是物理系留了什么很困难的物理题。 结果她拿出稿纸本,对着空白一片的本子长吁短叹。 苏昀承循循善诱:“你仔细回忆一下,真的没什么感想?” 林念禾:“想跟岚姐同归于尽。” 苏昀承:“……” 她过分与众不同,想的都是不能写的。 林念禾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苏昀承。 图书馆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在读书了,也有的和林念禾一样在写作业。 苏昀承定了定神,思忖片刻后朝林念禾低声说:“先写一段学校的景色,然后夸一夸接待你的老师、宿管,宿舍环境……” 林念禾认真听完,问:“听懂了,但你能不能帮我写?” 她是真的既不会、也不耐烦写这些东西。 苏昀承:“……” “听话,自己写,”苏昀承低声哄着,“我帮你写的话,以后你的老师看到你写的字会认出来的,除非以后你的作业都由我来写。” 林念禾的眼中迸射出小星星:“还有这好事儿?” 苏昀承:“……” 最终,林念禾还是在苏昀承的指导下自己写完了这份感想。 瞧她满眼哀怨,苏昀承索性载着她离开学校,直奔国营饭店吃涮羊肉。 一大口羊肉吃下肚,林念禾总算活过来了,笑容也终于回到了她的脸上。 “我的课还挺多的,你呢?” 隔着氤氲的热气,她看着苏昀承问。 “我也是,等会儿你把课表给我看一眼。” “干嘛呀?” “接你。” 苏昀承说要看一眼林念禾的课表,还真就只是看了一眼。 一眼足够,他记得住。 “明早我也有课,”苏昀承说,“你多睡一会儿,我买好早饭给你送来。” 林念禾赶忙说:“不用、不用,我宿舍里一大堆吃的,早上吃些点心喝杯奶就好。” “真不用?” “真不用。” 林念禾满眼肯定,坚决表示自己不需要。 见她这般,苏昀承也没强求,便说:“那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吃午饭。” “好啊。” 开学前的最后一晚,林念禾睡得很好。 但一夜好眠并不能让早八人的怨念消减分毫。 林念禾被迫从床上坐起来时,怨气重得能养一山洞的邪剑仙。 “林念禾,你去吃早饭吗?”周利扎着辫子问她。 “不去了,我这有吃的。”林念禾打着哈欠回。 “那行,那我们去了。” 西语系的四个姑娘都走了,林念禾看看赵海妹,问:“你不吃吗?” 赵海妹直接摇头:“不吃,我不爱吃早饭。” 林念禾没想太多,冲了杯奶粉,吃了个小蛋糕。 她吃早饭的时候想起来,温岚和王淑梅今天早上都没课。 303全宿舍都是新闻专业的,206倒是有两个周利同班的。 林念禾立即不再犹豫,蹿出门轻轻敲响了206的房门。 房门打开,206宿舍的大姐看到林念禾微微一笑:“来找淑梅吗?她没课,还没起来呢。” “嗯嗯,我知道她还没起。”林念禾问,“别人都醒了吗?” “醒了,他们去饭厅了。” “那我就放心了!” 林念禾没顾忌了,跟着大姐进了屋,直奔王淑梅的床铺。 “淑梅姐!醒醒、醒醒!”林念禾摇了王淑梅几下。 王淑梅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望着她:“怎么了?” 林念禾:“哦,没事儿,你睡觉吧。” 王淑梅显然还懵着,“哦”了一声就又躺了回去。 三秒钟后—— “林念禾你有病吧!” 王淑梅再次坐起来,四下一看,宿舍里哪还有林念禾的影子? 林念禾回到208,长舒口气,念头通达。 赵海妹满眼疑惑:“你干什么去了?” 林念禾:“闲着没事儿去逗逗我亲爱的朋友,看她会不会揍我一顿。” 赵海妹:“……” 这好活儿直接找她不行么? 她可擅长揍人了! 眼见着快到上课时间了,赵海妹背好书包,招呼林念禾:“你慢慢收拾,我先走了。” 林念禾还在换衣服,闻言探出头:“你干嘛?我骑车带你去啊,急什么?”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说完,赵海妹由走变跑,嗖的一下子就没了影儿。 “不用了!你别累着!” 林念禾看着晃晃悠悠的宿舍木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先让你跑十分钟。” 十分钟后,赵海妹跟着上课的人潮走在校园里,嘴角向上扬着。 美好的大学生活啊…… “叮铃铃——” 一阵自行车铃声自身后传来,赵海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给身后的车让路。 自行车追了上来,林念禾的笑脸出现在赵海妹的视野中。 林念禾:“海妹,好久不见啊。” 赵海妹:“……” 林念禾朝她挑了挑眉:“来嘛,我载你呀,反正都顺路,后座空着也是空着。” “……” “不用客气,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 “……” 赵海妹很想跑,但她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两个轮子呢? 林念禾循循善诱,露出了狐狸尾巴:“或者你载我也行啊。” 眼见着周围的同学都在看她们俩,赵海妹长叹口气:“那行吧。” 林念禾利索的停下自行车,自己坐到了后座。 赵海妹吭哧吭哧骑自行车,林念禾坐在后座晃悠着小脚,由衷感叹: “美好的大学生活啊……” 第728章 很会抓重点 林念禾很开心,因为她不需要自己骑车了。 赵海妹也很开心,因为骑车的确比走路轻松。 这算是林念禾在北大做的第一件双赢的事儿。 她俩停好车走进教室,只见第一排空了出来,靠门的桌子上还有薄薄一沓油印讲义。 因为十年没有高考,各系筹备都略显仓促,不是所有的课都有教材的。不过老师们也有办法,没有书,那就印嘛。 只是辛苦了他们,除了备课之外,还要刻蜡纸、印讲义。 林念禾和赵海妹一人拿了一张讲义。 油印讲义略显粗糙,字迹深浅略有差池,但不影响阅读。 林念禾迈步就想往后排走,却被赵海妹一把拽住了。 “你干嘛呀?前排不是有空位吗?” 林念禾:“我……我对第一排过敏。” 讲道理,谁家上大学还抢第一排啊? 抢倒数第一排还差不多。 一班的眼镜勇士出声提醒:“林同学,你们俩个子矮,坐后边儿看不见黑板。” 其他男同学纷纷点头。 虽然他们班的女同学只占了“聪明”和“漂亮”,但他们还是选择了照顾女同学。 林念禾见状,心知这位子是同学们好心留给她俩的,只得干笑着边道谢边坐下。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林念禾看着油印讲义,突然说了句不好。 “你又怎么了?” 林念禾看着黑板,眼神逐渐惊恐。 “坏了坏了,这次真玩脱了……”她喃喃自语。 赵海妹满眼好奇:“怎么了?你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 林念禾缓缓转头,看向她:“不止是我,还有你。”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赵海妹不理解。 林念禾回头看了眼乌泱泱的男同学们,转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赵海妹:“咱们班40人,只有你和我两个女生,对吧?” 赵海妹点了点头:“嗯,对啊。” 这么明显的事儿,还用得着说? 林念禾面色微白:“海妹啊,你试想一下,如果某一天你谈对象了,你俩突然想去看个电影,老师一定是不可能给你放假的,这种时候,有一堂一点儿都不重要的课……” 赵海妹眨巴着眼睛,精准抓住重点:“你也觉得我能找到对象,对吧?” 林念禾:“……” “对对对!你能找到八个!” “安阳来,那不成耍流氓了嘛,我可不是那样人。” 赵海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给了桌子一巴掌。 那一声巨响,差点儿把校门口的看门大爷都吓着。 林念禾揉了揉耳朵,瞧着她那扭捏样儿,扯了扯嘴角说:“是啊,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如果你想逃课跟你对象去干点儿什么,老师不需要点名就知道你没来——” “毕竟全班只有两个女生!少一个太明显!” 赵海妹脸上的笑逐渐僵住。 林念禾朝她伸出四根手指头:“你能确保这几年你一次不想上课的可能都没有吗?” 赵海妹彻底笑不出来了。 想八个对象围着自己转都笑不出来的那种。 林念禾长叹一声,趴到桌子上。 赵海妹沉默许久,拽了拽林念禾的胳膊:“林念禾,你有办法吗?” “我?”林念禾点头,“我有啊,我其实可以申请转系去西语系……也用不着我费劲,我只要说我肯去西语系,我家长辈肯定乐得帮我办手续。” 赵海妹不信:“你别胡扯,报考西语系高考得考英语呢,你考了吗?” “我用英语骂一群外商的时候你还没学会套马呢。” “我不信。” “那我骂你几句你听听?” “……” 林念禾很快就放弃了转系的想法。 因为老师讲的实在是太好了。 教授这堂课经典力学的教授姓聂,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伤痕,却没有磨灭他对学问的热情。 聂老师讲课个人风格很足,幽默不失风骨,板书写得极漂亮,只看他的字都是种享受。 有这样的老师,她濒死都要来上课,死也要死在课堂上。 下了课,林念禾拿着笔记本追着聂老师问问题,大有要跟着他回办公室的架势。 赵海妹瞠目结舌:“安阳来,这小嫚儿上课前不是还琢磨怎么逃课呢么?合着她叭叭一通就为了吓唬我呐?” 赵海妹还沉浸在震惊中,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围住了讲台,自发延长听课时间。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赵海妹猛地回过神来,抡开膀子挤了进去。 十年不闻书墨香,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对学问有极大的热情。 学生愿意学、老师愿意教,这般双向奔赴连爱情都得靠边站。 林念禾与苏昀承吃午饭的时候还在给他讲聂老师在课堂上做的比喻,笑得眉眼弯弯。 苏昀承给她夹了块排骨,问她:“下午你没课,要做什么?” 林念禾不答反问:“你有课吗?” “有。” “那我可以去你们班蹭……陪你上课吗?” “可以。” 苏昀承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耳朵泛起红。 林念禾吃完午饭回宿舍小憩半个钟头,然后便起床收拾书包。 赵海妹正在写作业,见她要出门,还以为她是要去图书馆。 “你去图书馆吗?我跟你一起去。” “不,我去国政系蹭课。”林念禾说。 “啊?” 赵海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这算没有课也要硬蹭一堂课? 苏昀承骑着自行车来接林念禾,去教室的路上,他说:“之前忘了与你说,去上课的路上人多,你骑车小心点。” 林念禾拽着他的衣摆认真点头:“好的,我会转达给海妹的。” 苏昀承:“……?” 国政系的教学楼距离物理楼不太远,他们全系只有三十来个学生,只分了一个班。 国政系的男女比例正常许多,接近一比一。他们俩到的不算早,苏昀承带她坐到了第三排。 林念禾的到来引来已经到的同学侧眸观瞧,但暂时还没人与她搭话。 林念禾小声问:“我这个蹭课的是不是应该去最后一排?” 她是有道德的蹭课人,不会占原班生的位置。 苏昀承:“你来是为了上课?” 林念禾:“啊……当然是为了陪你。” 小林同学默默把笔记本往怀里藏了藏,试图用最诚挚的眼神说服苏昀承相信自己。 他……应该会信吧…… 第729章 惯犯啊 苏昀承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未婚妻是来陪他的。 因为她的笔记写得比他还认真。 一堂国际关系史,林念禾就没转过一次头、看他一眼。 这让他怎么信! 下课铃响起,林念禾转头看他,眼睛分外明亮:「终于下课了,我一直怕打扰你不敢和你说话呢!」 苏昀承:「……」 好吧,他信了。 苏昀承清了清嗓子,问她:「下堂课是英文,你还陪我吗?」 林念禾略显苦恼:「我如果说不陪,是不是会显得我冷漠又现实?」 苏昀承哑然失笑,按着她的头揉了一把,递了个台阶给她:「你是不是还没拜访任先生呢?要不去看看?」 「昀承哥,你真是最好的人呢。」 林念禾小鸟似的飞走了。 后排,一个叫田元超的男同学凑过来问:「承哥,这就是你对象?她是哪个系的?」 「物理。」苏昀承更正,「是未婚妻,我们订婚了。」 「恭喜恭喜,」田元超有些好奇,「她咋走了?」 苏昀承沉默片刻,硬编:「她今天课多,累了。」 也不知道他是想说服谁。 …… 林念禾溜出国政楼,正琢磨着下一堂课去哪儿蹭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林!念!禾!」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无疑是想报今早叫起之仇的王淑梅了。 林念禾连头都没回一下,撒丫子开跑。 她跑、她追,她……一头钻进了物理楼。 王淑梅只差了几米就抓住林念禾了,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老师办公室。 王淑梅:「……」 挨揍找老师。 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符合林念禾的人性。 王淑梅喘了几口气,索性靠在墙边等。 她就不信林念禾不出来! 林念禾进了办公室,红着脸朝老师们鞠一躬:「对不起,老师,我刚才和同学玩乒乓球,似乎从那扇窗户掉到办公室里了……有没有砸到哪位老师?」 老师们倒没想太多,纷纷笑着说没有。 林念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哎?不会吧?我明明看到球砸过来的。」 说着,她试探着指了指窗边:「老师,我可以找找嘛?」 聂老师的办公桌在靠窗位置,林念禾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他很喜欢这个好学又有想法的学生,便笑着站起身:「来,你来看看,可能是我刚才没注意。」 「谢谢聂老师!」 林念禾鞠了个躬,小跑着去到聂老师的办公桌边,像模像样地在地上瞄了几眼,苦恼表示:「没找到。」 「哈哈哈。」聂老师笑了,看着她说,「不然你去旁边教室找找?」 「也只能这样了……」林念禾怅然若失,转身要走,突然看向窗外,「咦?在外边!」 聂老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没看到乒乓球,就听林念禾指着窗台问:「老师,我能翻个窗吗?」 聂老师:「……?」 林念禾一本正经地说:「乒乓球太轻了,我担心我跑出去它就被风吹走了……好贵呢!」 聂老师:「这……也行……你小心点……」 「谢谢老师!」 林念禾嗖地一下子翻过窗,稳稳落在窗外。 「老师再见!」 办公室里一众老师看着林念禾欢脱的背影,默然许久,善意的笑 了。 「年轻人真有活力啊……」 年轻人未必真的有活力,但逃命的年轻人必然活力无限。 林念禾假模假式地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跑得飞快,在路边慵懒睡觉的小猫都被她吓得炸了毛。 林念禾没敢回208,回到宿舍楼后直奔303。 「岚姐!岚姐!开门呐!」 「岚姐我知道你没课你快开门呐!」 温岚一脸懵地拉开门,朝林念禾身后看了一眼:「瓜女子,有狗撵你?」 林念禾矮身钻进宿舍,一把推上宿舍门,背抵着门,长舒口气。 「岚姐。」 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温岚:「淑梅姐要揍我。」 「啊?」温岚沉默片刻,「你咋惹她了?」 「我——没——有!」 林念禾信誓旦旦:「我今天早上特别担心她会因为孙光辉那事儿睡不着觉,就去看了她一眼……或许她是觉得我是故意大清早喊她起床的吧,反正她是误会我了。」 温岚看她的眼神无比复杂:「我也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就不是那样人!」 「不,你是。」 「好好好,就算我是,」林念禾话锋一转,「岚姐,我早上有课,你上午有课,但淑梅姐没有啊,你想想,你在教室里上课,她在宿舍里美滋滋睡懒觉……这感觉,有没有比掐死你还难受?」 温岚沉默了。 不想还好,想一想还真是难受啊! 林念禾看她表情动摇了,笑嘻嘻地说:「所以嘛,我也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嘛!」 温岚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梅子现在在哪儿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哦,应该还在物理楼守株待兔呢。」 「……?」 听完林念禾的逃跑历险记,岚姐的表情无比复杂。 半晌,她问:「你从小到大到底挨过多少揍?全京城的小孩轮番揍过你是吧?」 这个逃跑路线……惯犯啊。 林念禾:「对对对,到现在刚轮完五分之一,以后你想揍我,后边排队去。」 「咦?那我不得活到一百二才能揍你?」 如此简单的数学题还能算错,林念禾感觉自己过去一年的辅导被糟蹋了。 她说:「倒也不用那么久,你活到一百岁就行。」 温岚理直气壮:「你七老八十了还能像现在似的抗揍?我这是给你喘口气的功夫,可别我还没捶你你先被别人打死了!」 林念禾:「我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 宿舍里,两人达成统一战线。 物理楼里,王淑梅满眼困惑。 「怎么能在办公室里呆这么久?她应该不会为了躲我把老师杀了吧……」 王淑梅思考着、思考着……直到最后一位老师离开办公室。 聂老师瞧着王淑梅,问:「同学,你不是物理系的吧?你需要帮助吗?」 王淑梅思忖片刻,说:「老师您好,我想问问林念禾同学在不在。」 「林念禾啊,她走了啊。」 「她怎么走的?」 「翻窗户。」 「……!」 第730章 对对对 「林!念!禾!」 淑梅姐一怒,房门颤三颤。 林念禾茫然抬头:「怎么了?」 旁边的温岚同样疑惑:「梅子你咋了?」 王淑梅冲进门,不管赵海妹也在,指着林念禾就开喷:「你损不损啊?跳窗户跑?你咋寻思的啊?」 林念禾一脸懵:「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呢?」 她的表情太真,王淑梅都有些恍惚:「你……刚才我追你,你不是从你们老师办公室的窗子翻出去了?」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林念禾瞪大眼睛,「从老师办公室翻窗户?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王淑梅比她更震惊:「你们系的老师亲口跟我说的!」 林念禾古怪地看着她:「淑梅姐,你自己想想,我上次当着吴校长的面儿翻墙,她差点儿没用铁锹拍我,怎么可能有老师看着学生翻墙不管呢?」 王淑梅:「……」 好像……有点儿道理…… 林念禾一指温岚:「而且我下午去国政系蹭了节课后就回来找岚姐了,我们一直在写作业。」 温岚闭着眼睛连连点头:「对对对。」 王淑梅皱着眉头,指向自己的鼻尖儿:「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了?追错了?」 林念禾:「反正我没看到你。」 王淑梅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不对,不可能,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绝不可能看错了!」王淑梅言之凿凿。 林念禾:「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被这么打岔,王淑梅愣是忘了自己要找林念禾干什么,只顾着想自己刚才追的到底是谁了。 不是林念禾? 不是林念禾她跑什么? 是林念禾? 但她得用什么理由才能让老师乐呵呵地看着她翻窗户啊! 王淑梅快疯了,坐在凳子上揪头发。 林念禾和温岚对了个眼神,俩人谁都不吭声,默默写作业。 过了十来分钟,王淑梅突然反应过来了:「谁管你是怎么跑的啊!你大早上跑过来喊我起床干什么!」 林念禾:「哎呀,早上的事儿你不早上说,现在吼什么?」 温岚:「对对对。」 「别闹,写作业呢,你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就是为了跟我算账的嘛?快写作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对对。」 「王婶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你不学就一边眯着去,别打扰别人!所以淑梅姐,有什么事儿等我写完作业再说。」 「对对对。」 王淑梅:「……」 她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啊。 等窗下传来苏昀承的喊声,王淑梅的眼睛倏地亮了:「来!现在不写作业了吧?算账!」 林念禾:「吃饭不积极,你思想有问题啊?」 温岚:「对对对。」 「……」 饭后。 「林……」 「唔,我要去洗澡,快走快走,一会儿澡堂没热水了。」 「对对对。」 「……」 睡前。 「……」 「晚安,我最亲爱的淑梅姐,做个好梦呦。」 「对……咳咳,晚安。」 「……」 半夜。 王淑梅从床上坐起来。 「林念禾你真不是人啊!」 她握紧拳头,暗暗发誓:「明 天我也要去喊你起来!」 次日,清晨。 王淑梅兴致勃勃地敲开208的房门,被告知—— 「林念禾?她一早就去晨读了,应该在湖边。」 王淑梅:「……」 她突然觉得原谅林念禾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这样吧。 她是折腾不起了。 林念禾今天只有下午两节课,但她上午也没闲着,去化学系蹭了两节课。 午休时,赵海妹问她:「你上课有瘾?」 林念禾闭着眼睛,躺得很平整,声音有些困倦:「同学,这里是北大哎,好不容易考进来了,不多学几门课怎么行?」 她说得漫不经心,208的其他几个姑娘却都睁开了眼睛。 林念禾说完这话就睡着了,半小时后准时睁开眼,下床收拾东西准备下午的课。 「林念禾,等一下。」 周利喊住了她。 「怎么啦?」林念禾一边梳头发一边问。 「你有别的专业的课表吗?我也想去看看能不能蹭到课。」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念禾。 「有。」 林念禾直接翻出一沓课表:「不太全,而且只是我自己感兴趣的,你们想要别的专业的还得找别人要。」 「嚯,姐姐,你是怎么要到的?」周利看着十来张课表,眼睛都瞪圆了。 其他人同样惊讶地看着她。 林念禾:「哦,我有熟人。」 「这才第二天上课,你哪来的熟人?」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 见她们震惊得无以复加,林念禾看了眼手表,见时间还早,索性直接开讲:「其实你们只要去你们想蹭课的专业,找到老师,表明自己想多学一门课,老师就会很开心的把课表给你们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多复杂?」 「我以为你会找同学要……」 「找同学你只能要到他们班的课表,如果刚好和你的课撞了就没办法上,但找老师你可以要到他们全系所有班的课表。」 林念禾摊了摊手:「这不是更简单直接嘛。」 五根大拇指朝她递了过去。 林念禾拨弄了一下头发:「操作方式教给你们了,自己操作吧。」 说完,她拽起赵海妹:「走啦,上课。」 「好好好。」 赵海妹赶紧拿起她的挎包,跟林念禾一起出门。 去教室的路上,林念禾拽了拽赵海妹的衣角:「海妹,你今天中午没吃饭?」 「哦,我不饿。」赵海妹说,「晚上再吃吧。」 林念禾微皱了下眉,没接话。 「那个……」赵海妹支吾着开口,声音极低。 林念禾却听清了,直接问:「怎么了?」 「我……算了,没事。」 赵海妹连个头都没开,就闭上了嘴。 林念禾看不到的角度,她的脸涨得通红。 她不说,林念禾也不问。 下午上课时,林念禾分明听到了赵海妹的肚子在咕咕叫。 课间时,林念禾从挎包里拿出两块桃酥:「海妹,你吃不吃?」 「你吃吧,我不饿。」 赵海妹埋头写练习题,看都没看桃酥一眼。 第731章 兼职 晚饭时间,赵海妹磨磨蹭蹭直到食堂没了其他学生才进去。 “您好,一份饭。” 她递过去一张饭票。 食堂阿姨已经准备下班了,瞧见她来,随口说:“怎么来这么晚啊?饭都凉了。” 赵海妹微微一笑:“嫌挤,想着晚一会儿再来吃。” “就剩下这些了,都给你吧。” 阿姨把剩下的饭菜都划拉进她的饭盒,比按时打饭的多得多,还有一个馒头。 “谢谢您。” 赵海妹接过饭盒,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坐下。 阿姨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赵海妹没在意阿姨的怜悯目光,先把馒头拿起来,沾了菜汤的地方撕下来吃掉,剩下的放在饭盒盖上。 这样就可以放到明天了。 她大口大口吃着饭,凉了,但足以果腹。 打饭的窗口后,阿姨放下手里的活儿,顺带把同事也拽了出去。 食堂很安静,没有锅碗碰撞的尖锐声,不会触碰到赵海妹的自尊。 门外,一个脑袋瓜隐入黑暗,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赵海妹吃得很饱,离开前,她把桌子擦干净、椅子摆正,然后才带着明天的午饭悄然离去。 208里没有人,周利她们几个西语系的去练口语了,林念禾嘛……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赵海妹揉了揉肚子,在床边坐下,拿出信纸写家信。 她已经写满好几张信纸了,只是还没寄出去——多写几张纸再寄,省钱。 赵海妹刚写上日期,宿舍门被轻敲两下,然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门没开,赵海妹却知道门外的是林念禾。 也只有她手里有钥匙开门前还要敲两下门。 木门被推开,林念禾走进来。 与平时神采飞扬不同,今天的她面露愁容,蔫蔫的。 赵海妹放下笔,问她:“你怎么了?” “唉,愁的。”林念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着。 赵海妹想不通林念禾会有什么愁事儿。 林念禾也不用她问,自己抱怨开了:“我一个姐姐的丈夫在杂志社帮忙,编辑改稿子之后要誊抄妥当再送去印刷,但是稿件太多了,编辑抄不过来,只能找人做。” “我姐生病了,我姐夫要照顾她,偏偏杂志社的活儿太多,他支应不开想让我去替他干活……我没时间啊。” 赵海妹的眼睛亮了,沉默片刻,她试探着问:“那个……我能干吗?” 林念禾猛地抬头:“真的?你没骗我?你真能干?” 赵海妹的脸有些红,小声说:“我写字还算工整,如果能行的话……” “纸、钢笔水杂志社都给,一万字五毛钱,你如果想做的话我把杂志社地址给你,你去找老吴,他会带你领任务。”林念禾直接说,“不过领了任务就必须要完成,不然要赔偿损失的。” “我能干、我能干!”赵海妹连连点头,脸更红了。 “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林念禾伸手抱了抱她,“不然我姐夫就要压着我帮忙抄文章了。” 赵海妹支吾着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我是……”真没钱。 林念禾笑着打断她:“我才不管你是为什么呢,反正你帮了我,以后有事儿说,我帮你!” 赵海妹的眼睛有些湿,她轻轻点头,小声说:“是你帮我……” “有话好好说,你别夹嗓子,我瘆得慌。” “……” 次日,上午,物理系没课,赵海妹拿着林念禾给的地址去了杂志社。 “同志你好,我找吴同志。” 看着杂志社里忙忙碌碌的景象,赵海妹有些局促。 “老吴、老吴,有人找你!” 老吴急匆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稿件。 “哎,你好,”老吴与赵海妹点了点头,“你就是念禾的同学吧?” “对,我叫赵海妹。”赵海妹鞠了个躬,“你好。” “客气啥,”老吴示意她跟自己走,边走边说,“抄稿子这活儿不难,字迹工整、别抄错了就行,不过有时候稿子有些乱,不好认,你得细心点儿。” “嗯、嗯!”赵海妹听得极认真,连连点头。 “不过你是大学生,肯定能干好。”老吴带着赵海妹去找编辑,直接说,“张姐,这是赵海妹,北大的学生,也想给咱抄稿子。” 张姐抬头看了眼赵海妹,随手拿了两张纸给她:“你抄一下这份稿子我看看。” “好。” 赵海妹掌心冒汗,比第一次套马还紧张三分。 张姐给她的是一篇短文,约莫两千多字。 屋里没有空位置,老吴只带她找到了一张椅子。 “这……” 老吴有些无奈。 眼见着要发刊了,杂志社里特别忙,实在没有空地方。 “没事的,我在这儿抄就行。” 赵海妹说着,在凳子前蹲下,把稿件和本子铺在凳子上,拔开笔帽就开始誊抄。 老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松了口气。 他找了个杯子给她倒了点儿热水,然后便去领自己的稿子了。 他的这个活儿是林念禾帮他找的。具体怎么来的他不清楚,似乎是林念禾的某个邻居在杂志社工作,这才得知了还有这样的活儿可以做。 老吴觉得这个活儿很适合他——他可以在医院抄写,完全不耽误照顾关曼菱。 昨晚林念禾打电话找他,询问杂志社是否还需要人,他想到张姐最近的抱怨,便痛快告诉林念禾有,而且很需要,张姐最近都自己熬夜抄稿子了。 老吴今天原本是来领稿子的,拿了东西就该走。但想到赵海妹是林念禾的朋友,他便等在一旁,打算等小姑娘的事儿定下来再离开。 赵海妹写字的速度很快,大概一个钟头,一篇稿子就抄好了。 写字的时候没感觉,写完了才觉得双腿酸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吴上前扶了她一把,把纸笔拿开让她坐下。 赵海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啥。” 老吴只觉得这姑娘性子挺软乎,好相处。 他看了看赵海妹抄写的稿子,字迹工整又漂亮,很不错。 他低声说:“应该没问题,你别害怕。” 赵海妹敲着自己的腿,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眼底浮现一抹欣喜。 第732章 礼物 张姐看了赵海妹誊抄的稿子后同样满意:“嗯,挺不错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干,我这的活儿不多的话,别的编辑给的活儿你也可以接,但得以我这的为主。” 张姐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利索的说:“老吴跟你说了吧?一万字五毛钱,交稿结账,纸笔钢笔水在后勤领,钢笔是借你的,你不干了要还回来的。” “好、好。” 赵海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她点着头,有些发懵。 “老吴,你带她去领任务吧。”张姐很忙,没空亲自带一个抄稿子的临时工。 “行,姐你忙着。”老吴招呼了一声,示意赵海妹跟他走。 赵海妹朝张姐鞠了个躬,亦步亦趋跟着老吴离开。 “你第一次干,先别领太多,反正杂志社离你们学校也不远,大不了多来几回,别耽误活儿。”老吴建议道,“等以后干的熟了再多领点儿。” “好,谢谢。”赵海妹的眼睛很亮,嘴角都扬了起来。 老吴带她领了任务,一篇,两万三千字,五天后交。 试稿的一毛钱也给她结了。 “稿子千万别整丢了。”老吴把纸笔一股脑的塞给她,反复强调,“拿好了,千万、千万别丢了。” “我明白。” 赵海妹认真点头,把挎包抱在胸前,指关节微微泛白。 “那行,有啥事你就找我。”老吴憨厚一笑,送赵海妹出门。 回去时,赵海妹也没坐公交车,一路走了回去。 路过学校附近的供销社,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买了一根红头绳。 她回到宿舍时,刚十一点。 宿舍里只有林念禾在。 “你没去蹭课吗?”赵海妹有些疑惑。 “啊,今天懒得动。”林念禾放下书,问她,“怎么样?你能做这个工作吗?” “能!”赵海妹笑得很灿烂,如释重负般把挎包里的稿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枕头下边。 “那就好。”林念禾抿着唇低笑,翻过一页书。 赵海妹把小心放在挎包夹层里的头绳拿出来,递给林念禾:“那个……路过供销社,感觉你戴应该……” 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见了林念禾头发上别着的发卡。 圆润的珍珠,和她一样精致。 赵海妹下意识收紧手指,手里这根两毛钱的头绳有些发烫。 “哎?送我的?” 林念禾扑棱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双眼直放光:“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特别想买根红头绳?海妹你真好!” 林念禾说着,随手把发卡摘下来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接头绳。 赵海妹还没反应过来,手指捏得很紧。 林念禾拽了一下没拽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给我呗?” 赵海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 她笑了,如释重负:“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林念禾绑好头发,拿起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又给赵海妹看,“海妹你看,好看吗?” “好看。”赵海妹认真点头。 “谢谢你。”林念禾笑得很开心,拿着镜子不停地照。 赵海妹看到她这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她拿出稿件开始誊写,林念禾照了会儿镜子也放下来,继续看书。 过了半个钟头,林念禾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我还有个馒头,就不去了。”赵海妹很坦然,笑着说,“你去吧。” “你中午只吃一个馒头?”林念禾提醒,“要不还是去食堂吧?不打饭也能喝碗汤啊。” “嗯?”赵海妹有点儿懵,“不打饭可以喝吗?” 虽然汤锅旁边贴着免费的纸条,但赵海妹一直觉得那是给买饭的同学的福利。 她没敢问,也不知道该问谁。 “能喝啊,有什么不能喝的。”林念禾拽起她,“走,咱们吃饭去。” 林念禾强硬地把赵海妹拖去了食堂。 苏昀承去打饭,她和赵海妹排队舀汤。 轮到她们时,林念禾舀了大半勺菜叶和豆腐,全倒进了赵海妹的饭盒里。 “念禾,你……” 赵海妹的脸很红。 她没花钱,还舀那么多菜…… “干嘛呀?你不爱吃青菜?”林念禾随口说,“同学你这样挑食可不行,多吃菜,对身体好。” 说着,她又舀了大半勺菜叶。 一碗汤,舀得像炖菜似的。 赵海妹感觉自己都快端不动饭盒了。 林念禾给自己和苏昀承也盛了汤,与赵海妹一起找了张空桌坐下。 赵海妹依旧局促,生怕因为自己闹得别人没汤喝。 林念禾喝了口刷锅水似的汤,说:“你别盯着汤锅,你看看别人。” “看什么?” “只喝汤不买饭的人多了。”林念禾随便看了看,就找到几个就着汤吃馒头的,“就你自己那么实在。” 赵海妹顺着林念禾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与她一样的人,悬着的心总算安定几分。 她把馒头掰成小块,蘸着汤吃,热乎乎的。 说话间,苏昀承回来了,他把饭盒放在林念禾面前,看了眼她的红头绳。 林念禾顺势甩了甩辫子:“好看吧?海妹送我的!” 不等苏昀承答话,她继续说:“上次去爷爷那儿怹老人家不是嫌我太素了嘛,我一直就想买根红头绳的,但是没时间,海妹可帮了我大忙了,不然我周末回去肯定要被说。” 她语调轻快,说得像真事儿似的。 没什么比送礼物送到对方心坎上更值得开心的了,赵海妹的嘴角不自觉又扬了起来。 苏昀承瞧着林念禾,嘴角微扬:“很好看。”他又转向赵海妹,“谢谢你照顾她。” “没、没,”赵海妹摇着头,“念禾帮我找到工作,我该感谢她。” “互相照顾、互相照顾,”林念禾顺嘴胡诌,“百年修得同车度,千年修得上下铺,甭客气。” 赵海妹:“……” 同车这事儿……她载她倒是没问题,反过来那就是孽缘了。 饭后,赵海妹回宿舍去誊写稿件,林念禾吃撑了,拽着苏昀承遛弯消食。 “她家有困难?”苏昀承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她不说,我没问。”林念禾耸了耸肩,“你看全校,有几个人是不愁钱的?” “也对。”苏昀承点头,“我一个同学有四个孩子,如今只靠着他爱人的工资勉强度日。” 林念禾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有个想法……” 第733章 是或否?或! 大学生想兼职,最常见的大概就是做家教了。 如今虽然没有双减,但也没有补习热,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过补习这俩字。 林念禾琢磨着这事儿,眼中精光乍现。 她原本是想安生地等一年,再赶着风口搞事业的。 可路都铺到脚下了,她不做实在觉得对不起自己。 她驻足短短十来秒,几乎把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都想到了。 “念禾?” 苏昀承出声唤她。 “嗯。” 林念禾回过神来,朝苏昀承说:“我要去做个市场调研,能成的话你得帮帮我。” 苏昀承没问她要自己帮什么,直接点头:“可以。” 林念禾着急忙慌地回到宿舍,扯了张纸就开始写问卷。 晚间王淑梅来串门,见她那认真样儿,直接问了一句:“写作业呢?” 林念禾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看来我学霸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了,搞钱都像写作业。” 提起赚钱,王淑梅瞬间有了兴趣,直接坐到林念禾身边,凑过去看她写的东西。 “是否希望孩子能考上大学?” “能否有效地辅导孩子学习?” “能接受的额外教育开支……念禾,你这是干嘛呢?” 王淑梅看了一会儿,看得脑袋发懵。 林念禾把最后一个问题斟酌着写完,把纸推给她:“看看,想到了什么?” 王淑梅看完,直接说:“你又想盖学校了?” 倒不是她多敏锐,实在是林念禾的这份调查问卷意图太明显了。 “哪那么容易。”林念禾一手托腮,“找个地方、办个补习学校还是可以的。” “你打算去哪儿借……哦,我懂,你有熟人。” “这个真没有。” 林念禾摇了下头,很是无奈的模样。 王淑梅难得看到林念禾吃瘪,眼睛都亮了:“所以你也没办法?” 林念禾:“我昀承哥有熟人。” 王淑梅:“……” 林念禾把纸拿回来,又抄了两份。 “淑梅姐,帮我做个市场调研吧,”林念禾说,“刚好符合你的专业。” 王淑梅点了下头:“辅导班是面向高中生的?” “嗯,但要问家长意见。”林念禾边写字边说,“你帮我找人,每人每天五毛钱底薪,至少要拿到二十份有效问卷,之后再多拿回二十份有效问卷加五毛钱提成。” “你是真阔。”王淑梅斟酌片刻,说,“你把京城的厂子都给我写下来,我按厂子招人分配。” 王淑梅精准地抓住了要害。 去高中逮家长太不现实,挨着胡同询问太慢,不如直接去工厂。 “好嘞。” 林念禾豪气干云拍出两千块钱:“甭给我省钱,就照着倾家荡产干!” 王淑梅看着那两千块钱,向林念禾致以最友善的问候:“滚犊子。” “嘿,别骂街,”林念禾拽过她,耳语道,“我跟你说一下后续……” 次日,正赶上经济系二班只有早上一堂课。 下课后,王淑梅立即拦住要离开的同学,以“社会实践”为借口,招募了三十多个人。 众人签了名字,火速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工厂,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大。 “人撒出去了。”王淑梅在物理楼教室找到了林念禾,坐到她身边说,“我每人给预支了两毛钱工钱,省得他们觉得咱们是骗子,干活不上心。” 林念禾朝她竖了根大拇指:“淑梅姐还是稳,你办事我放心。” “你还有什么事要办?” 林念禾有些苦恼:“唔,其实我想找新闻系的同学写几篇稿子……但是我真不敢找岚姐。” “你敢越过她办这事儿,她能捶死你。” “我也觉得。” 在小命和脸面之间,林念禾选择“和”。 王淑梅一边按着林念禾的要求写稿一边咬牙切齿小声埋怨:“你就会祸祸我是吧?我比小岚好欺负是吧?” 林念禾:“是。” 王淑梅:“……” 林念禾虽然没找温岚写稿子,但也没放过她。 等到晚上调查问卷拿回来后,王淑梅要负责结账,温岚则担起了总结问卷的工作。 因为大家都是拿着问题出门的,答案写得五花八门,什么格式都有,这个活儿比写问卷更麻烦。 温岚很有耐心。 一边骂街一边总结。 “瓜女子,你整这到底是要干啥?” 温岚至今还没问这些问卷是干嘛用的,她听说有活要干,撸起袖子就上了。 她发现这活儿特别费嗓子,嗓子都冒烟了。 林念禾递给她一杯秋梨膏冲的温水:“挣钱。” 温岚小口小口喝着水:“哦,那还有什么活儿?我一气儿帮你干了。” “目前暂时没有,周末你俩跟我一起回家吧。” “干嘛?” “好事儿。” …… “勤工俭学?” 晚间,林爸坐在沙发上,疑惑地看着林念禾,“这个我当然知道,以前就有许多,不过现在不太合适啊。” 十几年前,大学生勤工俭学很受鼓励,学生们利用假期、课后时间去工厂、展会工作,既弥补了劳动力不足,又为他们增添了实践能力。 今非昔比,大批知青返城,工作岗位少得可怜,哪有地方会要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呢? 林念禾说:“爸爸,我知道工厂没位置,我是想办一个补习班——针对高中生和返城知青,这样不仅可以提供一些固有的教师岗位,也可以给在校大学生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机会。” 林爸眼眸微亮。 “推进教育是有必要的。”他点头表示赞同,“你打算怎么做?” “我和淑梅姐岚姐已经做过问卷调查了,”林念禾把最后汇总的调查结果拿出来给林爸看,“86.54%的家长对孩子考大学表示支持,26.89%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进补习班,并可以接受每个月五元左右的补习费用。” 林爸看着详尽的调查总结,半晌才轻声感叹:“我闺女聪明呦……” 林爸感叹了一会儿,正色道:“没大问题,我明天与他们商议一下,你这边开始准备吧。” 林念禾说:“爸爸,我需要您的帮助。” “你说,需要什么?” “我缺三……四五六个房子,办补习班用。” 林爸:“……” 他……他闺女阔气哟……(本章完) 第734章 麻袋装钱 房产交易这事儿,如今尚不能摆在明面说。 不过想卖房子的人可不少,大家也都有自己的办法,不怕无法过户。 第二天,苏昀承开车载着三个姑娘,一一拜访他打听到的几家要卖房子的人家。 其中四户是三进的四合院,主人家都不肯说他们为何要卖房子、卖了房子又要去哪儿。 林念禾也不追问,只看房子、谈价格。 房子都是好房子,格局、位置都没得挑,不过急需修葺,想住进去怕是要整理个一年半载才行。 “三万,真的不能再低了。” “三万二,我这里还有些红木家具,都不带走的。” “两万九吧,我有些急,你如果能要,我们下午就去办手续。” “三万五,你看我这院子多大,这个影壁可是晚清年间……” 看过四个房子,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商量。 “这也太贵了!”温岚满眼惊愕,“京城的房子都这么吓人?” 王淑梅也没料到房子竟然能贵成这样,皱着眉说:“在十里大队都够盖一个村了。” “姐姐,这是前门,”林念禾说,“从古至今这地方的房子就没便宜过。” “一下子就去一半积蓄……我有点儿慌。”温岚捂着心口,表情很是纠结。 王淑梅也拿不定主意,踟蹰着不敢拿出大半身家买房子。 “这样,你们慢慢想,我先拿下来,以后你们想要我再原价卖给你们。”林念禾说,“原本我也不太敢直接挂户到你们俩头上的,不然被问起来你们俩的钱是哪儿来的,没法说。” “你真觉得能买?”王淑梅问了一句。 温岚拽着她:“禾子,你稳当点儿,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三万块钱,一百年的工资啊!” 林念禾心说,也就是现在,一百年的工资就够买套三进的四合院,再往后几十年,从秦朝开始干都未必买得起。 她轻点了下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仨听到的音量说:“能买,他们四家都着急要跑路,价格其实不高。” “跑……哦,懂了。” 王淑梅沉吟片刻,又与温岚对视一眼,选择相信林念禾。 “那你都说能行了,我俩也不犹豫了,”王淑梅说,“买吧,回去给你拿钱,房子就先挂在你名下,以后你再转给我。” “对对,这样行。”温岚跟着点头,没心没肺地表示,“反正我还有三万呢,够活一辈子啦。” “嘿,不怕我拿了钱,房子也不给你们啊。” 林念禾乐了。 王淑梅:“你至于吗?” 温岚:“瓜女子。” “哈哈哈哈,行,你俩先挑,剩下的给我。” 温岚和王淑梅一个要了两万九的,一个要了三万的。 林念禾从吉普车后备箱里拖出个大麻袋,解开袋口,里边全是一捆捆的大团结。 原房主们看着她这动作,很不理解。 能一口气拿出十几万买房子的人,就不能先买个好点儿的包? 不止他们不能理解,温岚和王淑梅同样懵。 这祖宗装书都用小皮箱,装钱为什么要用麻袋? 迎着他们震惊的眼神,林念禾无比泰然:“麻袋装钱,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很爽嘛?” 众人:“不觉得。” 林念禾轻轻咋舌,数出钱来一一分给四家人,然后直接去办过户。 瞧这模样,她比那四家更急。 有林爸打招呼,过户的事儿办得无比顺利。 买四处房子就像去菜站买四斤大白菜似的。 办好手续,林念禾与四人一一握手,微笑着说:“我有一位叔叔在香江做生意,如果几位有需要或是能合作可以去找他——香江沈家,沈瑜。” 四人面色各异,掌心冒汗。 这敏感话题被林念禾直接挑破,他们都开始担心自己走不了了。 林念禾笑眯眯的,一点儿威胁的模样都看不出来:“我买房子是为了推进教育,虽然我们这事儿办得仓促,我也不该催你们,但烦请尽快搬走,我这边耗不起。” 四人瞬间懂了林念禾的弦外之音,立即点头表示自己这就不回去了,让她现在就去换门锁。 出了门,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恨不得直接扎进珠江游到香江。 “你是真损。”温岚撇撇嘴。 “以防万一嘛。”林念禾说,“其实我也真的挺希望他们能和沈家有些合作往来的。”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催促:“走走走,买房子去,我还剩半麻袋钱没花出去呢!” “你还买?” “那我用晚清的四合院开补习班?你自己说这合适吗?” “嘶……你老实说,你说要办补习班其实就是为了找个借口买房子吧?” “真不是。我是个善良的人,我要服务大众、推进教育。” “你如果不说后一句,这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 林念禾看看她俩,一脸忧伤地摇摇头:“世人对我多误解。” 王淑梅:“世人把你看太透。” 温岚:“世人都想捶死你。” 她俩说完,视线挪向一旁的苏昀承,示意他也来一句。 苏昀承:“世人……该去吃饭了。” “……” 中午,苏昀承做东请三个姑娘吃了顿涮羊肉,下午便马不停蹄地带她们去看另外几处房子。 这几处房子距离北大不远,房子便宜,但情况却复杂得多。 他们看第一户便遇到了些麻烦。 房主是个中年汉子,一脸苦相,他带着几人进了门,直接说:“八千,不讲价。” 这院子里东西杂乱,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院里竟然还有四个仓房,各自挂了把大锁。横七竖八的晾衣绳,活像盘丝洞。 “你这院子里住了几家人?” “四家。”房主说,“之前安置过来的,不过房子真是我的。” 王淑梅皱起眉头,怀揣着最后一丁点儿希冀询问:“他们交房租?” “房租?我没见过。”房主的表情更痛苦了。 林念禾瞬间就懂了他的忧伤为何而来。 温岚刚想说“那不是明抢嘛”,嘴就被王淑梅捂住了。 林念禾的表情也有些严肃,问:“如果房子卖给我,这些人谁负责赶走?” 房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拿他们没办法。” 林念禾转头看向苏昀承,用眼神询问他这事儿好办吗。 苏昀承面色微沉,轻摇了下头。 这些人白住惯了,就算街道给他们找了新的房子租住,他们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搬走。 谁会愿意多拿房租呢? 林念禾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正想说这个就算了,西屋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拎着个空酒瓶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哟,又要卖房子?” 他嗤笑一声,显然已经不稀奇了。 他们还没说话,汉子突然把手里的酒瓶砸向林念禾脚前的地面。 “给老子滚蛋!”(本章完) 第735章 扮演泼妇游戏 “嘭!” 酒瓶碎裂,溅起玻璃无数。 但它却是爆裂在空中的。 在酒瓶朝林念禾飞来的刹那,苏昀承一脚踢出,精准命中,直接把酒瓶踢爆了。 纷纷扬扬的玻璃碎片掉头往回,吓得壮汉飞快后撤,勉强避开被扎一脸的惨状。 温岚迈步上前,把林念禾和王淑梅都拽到自己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汉子:“你想干啥?找揍啊!” 壮汉被吓得愣了片刻,转瞬便冷笑出声:“你大爷的,几个小崽子还挺狂,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林念禾四人都以为他撂完狠话就要冲上来动手,苏昀承已经攥紧拳头,打算把他一击制服。 唯有房主面色痛苦,往后挪了半步。 只见壮汉气沉丹田,扯嗓子嚷开了:“都出来!喘气的都麻溜儿出来!那孙子又要卖房子了!” 林念禾:“……” 她都兴奋起来了,结果他就给她弄个这? 房门接二连三打开,每个屋子都走出人来。 或老或小,或男或女,竟然还有个半男不女的中年。 “就是你们要买房子?”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他们。 林念禾知道苏昀承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便把他拉到一边,自己上前去,点头:“对,就是我们要买房。” 她原本真没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但她不想是她不想,别人不让她买可不行。 这辈子活的就是个叛逆。 老太太打量着林念禾,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利索地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救命啊!杀人了!地主又来欺负穷人了!” 林念禾啧了一声,侧头与王淑梅和温岚交换意见:“不如赵婶。” 王淑梅点头附和:“眼泪都没掉。” 温岚也很看不上:“哭声也不大。” 林念禾最后总结:“差评。” 一般人听到老太太这么嚎,必然会觉得头痛,因为这种人根本没办法沟通,碰不得、说不得,有理也要被搅成没理。 她们仨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就这?他们是在过家家玩扮演泼妇的游戏嘛? 放在十里大队,都用不着赵寡妇跟她比,她这扮相甚至不是太奶的对手。 林念禾从挎包里抓出两把瓜子,分给大家。 四个人看着老太太拍着大腿嚎的热闹,咯嘣咯嘣嗑瓜子。 其他人见一个老太太连哭带喊没作用,也跟着嚷嚷开了。 四个人继续咯嘣咯嘣嗑瓜子。 邻居听到动静,趴在墙头看热闹,也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坏笑着说他们也不容易,就让他们住着吧。 四个人依旧咯嘣咯嘣嗑瓜子。 终于,街道的人被惊动,主任大妈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调解。 四个人仍旧咯嘣咯嘣嗑瓜子。 “怎么回事儿?又闹什么?”主任大妈拧着眉头,指着带头嚎的老太太,“哎呦呦,王大娘,又是谁要逼你去死了?” 王大娘迅猛抬手,直指噪音制造处:“就是他们!这群臭土匪恶地主,他们要抢我们房子啊!” 主任大妈转向林念禾等人,面色纠结:“你们要买房子?” 林念禾嘴里还含着瓜子仁,不便说话,只得连连点头,用眼神告诉主任大妈自己的决心。 主任大妈叹了口气,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她示意林念禾几人和房主都跟自己出来,到了外边,她便看向房主:“小夏,你这房子就非得卖?” 房主表情痛苦:“那要不您来跟他们住一块儿?” 主任大妈被噎了一下,转而看向林念禾:“你们要买也行,但现在回城的知青多,各家房子都不够住,他们这几户在这都住了十来年了,肯定是不能搬……” 林念禾把瓜子皮扔掉,打断了她:“您稍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要问您个别的事儿。” 主任大妈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我在您家院里支个帐篷住十年,您家那院子就归我了对吧?”林念禾不咸不淡地问道。 主任大妈面色一僵,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林念禾是什么意思,但这事儿她也没法办啊! 就院子里那几户,一家比一家泼,让他们换地方住?怎么可能啊! 主任大妈打量着眼前这四个年轻人,自觉他们更好唬弄,思忖片刻便说: “那这样,你们想买小夏的房子,大妈不拦着你们,街道给你们出手续也不费事,但小夏家里的院儿也宽敞,你们也住不完那么多屋,我帮你们和那几家商量,定个房租,行吧?” 一听到“房租”俩字,房主小夏表情更痛苦了。 这玩意儿订是好订,但想拿到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也和这几家人订过房租——七次,每次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答应了,甚至还在街道签了协议,但转过头呢? 还是那句话,他一毛钱都没见到过。 林念禾轻笑一声,利索干脆地说:“不行。” 主任大妈都打好腹稿了,结果她说了个这,让大妈接下来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 林念禾直接拿出自己的学生证,说道:“我们买房子可不是为了住的,也不图那点儿房租钱。这是北大的勤工俭学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所有的屋子都有用处,他们必须得搬走。” 主任大妈接过林念禾的学生证看了又看,眉头皱紧。 她只以为是几个小年轻家里有钱想买房子,怎么都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大学的事儿。 “这就不太好办了,”主任大妈把学生证还给林念禾,“他们都在这儿住了十来年了……” “所以您真的觉得跑马占地这活儿能行?”林念禾再次打断了她,“您要是这么说的话,从今儿起我就带几千号人来你们这胡同长住了。” 主任大妈和稀泥的处事态度真的很遭人厌烦。 看看房主小夏的苦瓜脸,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被大妈用各种手段和稀泥坑了十来年了。 老实人就得遭罪? 谁定的规矩! 主任大妈打量了一会儿林念禾,片刻后突然转向房主。她瞪着眼睛,表情严肃,范儿比汪潇这个县长还足: “小夏!你就非得干破坏团结的事儿?你们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再住一段时间能怎么着?你就不能为了大家牺牲一下?” 房主顶着一张麻木的苦瓜脸,双眼空洞失神。(本章完) 第736章 哼,吓死你 不管是什么单位,想要安稳,需要的是情理分明、敢担责任的领导。 若领导遇到事儿只会和稀泥、按闹分配,那这个地方绝对好不了。 听着主任大妈的话,林念禾又一次由衷感慨:汪叔的官还是小了。 房主小夏大概是经历过许多次这种事,早就习惯了大妈的态度和处事方法,他初见林念禾几人时眼中升起的解脱神彩逐渐褪去,连句话都不想说了。 没人是傻子,谁会接手这么一院子的糟烂事呢? 大妈最初应该是觉得这几个小年轻好欺负,又被闹得烦了,这才想糊弄他们定个房租,以后能不能收上来钱她就不管了。 但很明显,在林念禾拿出北大的学生证后,大妈觉得还是他最好欺负。 房主的嘴抿成一条缝,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主任大妈瞧着他,不依不饶:“小夏,你别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儿,像我逼你似的。你说句话,这房子你就非卖不可?” 房主攥紧了拳头,依旧不吭声。 林念禾突然说:“他当然非卖不可,我已经说了,这处房子是我们勤工俭学必须的一环,他已经答应我了,自然不可以反悔。” 房主一怔,抬头看向林念禾。 她这话说得霸道,他却明白她是为了他好。 她把大妈的炮火又拽回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愿意帮他说话的人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主任大妈没想到林念禾又开了口,她强忍着怒气说:“小同志,没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你别忘了,现在可不许买卖,你就不怕我汇报上去?” 林念禾看着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用权压我?” 大妈正气凛然:“我是实话实说。” 林念禾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吉普车:“您回头看看,认识那车牌吗?” 不等大妈看清楚,她带来的小伙子便低声提醒:“主任,是大院的车。” 大妈呼吸一滞,错愕地看向林念禾:“你、你到底是谁?” 林念禾:“社.会.主.义接班人。” 主任大妈:“……” 林念禾理直气壮:“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有。” “哼,吓死你。” “……” 主任大妈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林念禾双臂环胸,轻笑着看着主任大妈:“您若没有其他问题,劳烦给我们开证明办手续吧,哦,还有,您得给院里这几户另找住处。” 大妈本能想反驳,直觉告诉她答应了林念禾会很麻烦。 但她眸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另一种解决方法。 斟酌片刻,大妈说:“那你们先跟我过来办手续,找房子这事儿……我尽量吧。” 短短几句话间,大妈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虽然是辆大院的车,但并不代表真的有领导会管这样的小事儿,不然直接打个电话来不是更麻利? 就算上边真有人来质问这事儿,她大可以直接把困难摆出来——胡同里没有其他空房子安置,那能怎么办?现给他们盖房子吗?盖房子的钱谁来拿? “念禾。” “禾子。” 王淑梅和温岚都拽住了林念禾。 林念禾几乎没跟街道的人打过交道,她俩却是知道的。 热心肠的主任不少,但像眼前这样深谙和泥之道的也不少。 她只要一个拖字诀,就能把林念禾耗死。 难不成还真让林爸出面解决这种事? 不,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林爸反而更不好处理。 “念禾,别跟他们置气,咱换一个。”王淑梅低声说。 温岚也跟着点头:“对对对,换一个,这房子咱不要。” 林念禾给了她俩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对她这话,温王二人都持怀疑态度。 但眼见着林念禾心意已定,她俩只得另作他想。 温岚小声说:“不行我就晚上过来套他们麻袋,一顿打不服打两顿,一天不搬打一天,这活儿我最会干了!” 王淑梅琢磨半天,回道:“再不行咱把赵婶请过来吧,用撒泼对抗撒泼。” “哎,我先揍两顿,不行再找人。” 她俩的窃窃私语旁人听不到,林念禾和苏昀承却是全听见了。 苏昀承低声问林念禾:“你真能行?” “小问题,不出三天,我让他们哭着闹着求着要搬出去。” 林念禾老神在在,嘚瑟的小模样让人分外有安全感。 房主小夏跟着他们走,临近街道办,他停下脚步,瞧着林念禾的背影,半晌支吾着开口:“那个……你真要买啊?” 他的确很想把这个烂摊子扔出去,但让他坑别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嗯,我要买。”林念禾回过头,说,“就你说的数儿,等会儿我给你拿钱。” “那、那……”房主支吾半晌,说,“那你买了我可不退啊。” “我知道。”林念禾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我没打算退。” “你真买?” “……” 房主最终还是开了证明,拿着钱,欢喜中夹着一丝愧疚。 林念禾借着车子阻挡,低声说:“拿着钱尽快再买个房子、找个住处吧。” “那你怎么办?”他瞄了一眼折磨了自己十余年的房子,“那些人真不是好对付的。”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林念禾看着他,突然神神秘秘地笑了:“大叔,看在我也算帮您一把的份上,不如您也帮我个忙?” “啊?我能帮你什么?” “这事儿只能您来办……” 林念禾叽叽咕咕的和房主说了半天话,房主离开时,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要去打一场八千精锐对八个地痞流氓的硬仗。 林念禾从车后走出,摇晃着钥匙走进院门。 那几家人还聚在院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林念禾看看他们,突然笑了:“各位别紧张嘛,我又不是要赶走你们,刚才那话纯是为了压价才说的,你们呢就安生住着,只要你们不搬走,我一定不赶人!” 她笑得单纯又无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生不出半点儿戒心。 王大娘怀疑地又确定一遍:“你真不赶我们?也不收房租?” “当然!我最喜欢热闹了!你们随便住,谁提搬家谁是孙子。” 补更3 第737章 促进邻里和谐友好的小游戏 林念禾笑眯眯地与各家寒暄了几分钟便告辞离开,那和善的模样,颇有送温暖的小天使的既视感。 院内,几家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得意的神光。 一个小丫头片子嘛,他们随便动动手她就没办法了,只得哄着他们咯! 车上,王淑梅和温岚一边一个搭着林念禾的肩膀,眉头紧锁。 “这就走了?” “你到底要干啥?” “没事儿,真没事儿,”林念禾笑呵呵地又比出了三根手指,“三天,就三天,我把这事儿了了。”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非这家不可?”王淑梅气得直瞪她,“这房子是离学校近,但也不是没有别家了啊。” 林念禾靠在椅背上,表情严肃,冷气森森地:“那孙子用酒瓶子砸我。” “就为了这?” “要不是昀承哥动作快,酒瓶就碎在我脚下了,”林念禾说,“我大概算了一下,那个角度溅起来的玻璃渣有八成概率会划破我的脸。” “……” “他扔的是酒瓶子嘛?不,他是想毁我容!” “……” “这和要我命有什么区别?” 林念禾后怕似的摸摸脸,长舒口气总结:“血海深仇,我竟然只想把他们赶出去……我可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 “保密。” 林念禾说保密,那真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他们下午又买了另外一条胡同的三处房子,这回倒是顺利,现实似乎在提醒他们:这世界上还是正常人多。 不过林念禾的半麻袋钱到底还是没花完。 办完事、吃完饭,苏昀承便送她们回了学校,自己去办林念禾交待的另一件事。 晚上八点多,林念禾出了门。 宿管阿姨问她:“小林,这么晚了干嘛去?” “阿姨,我家里临时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林念禾凑过去,亲昵地笑着,“晚上我大概要十一点左右回来,您方便给我留个门吗?” 阿姨没少得林念禾的好处,闻言立刻点头,指着宿管室的小窗子说:“你回来了敲窗户,我给你开门。” “谢谢您!我尽量早一点儿。” “甭着急,我觉少睡得晚,”阿姨说,“路上自己小心点儿。” “好嘞,那我先走啦。” 林念禾乐呵呵地骑自行车离开了学校。 在新房子的墙外,她从空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裙子换上,戴了顶足有一米长的故意揉乱的假发,抹白了脸又涂了个大红唇。 最后,她拿出块四四方方的红布。 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扮相如何,借着月光用镜子照照…… “哎妈,吓我一跳。” 自己吓着自己的林念禾自己拍拍心口给自己压惊。 确定了效果,她赶紧收起镜子,提着裙摆踩梯子站在墙外,探出头打量院内的动静。 院里已经没有灯光了,隐约还能听到鼾声。 她拿出一个音响,按下开关后,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恐怖片里最常见的如泣如诉的女人呜咽声。 把第一个音响放下,她又拿出第二个音响,这里的音乐是知名助眠童谣《嫁衣》。 林念禾还故意把音响里的一根接线扯松了,音乐里夹杂着咝咝啦啦的杂音,听着格外瘆人。 安置好音响,她又拿出两个破破烂烂的红灯笼,一左一右摆在自己身边半米处的墙头上。灯笼里是灯泡,遥控的。 准备就绪,林念禾最后拿出几个婚礼用的彩纸筒,瞄准院子中央,砰砰扭动。 细碎的红纸片借着春风在清冷的月光下飞扬飘洒。 彩纸筒爆裂发出的声音打断了鼾声。 “什么动静儿?谁家放炮仗?” 隐约有说话声传出。 林念禾赶紧把废纸筒收回空间,又把那块四方红布盖在头上,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梯子上,借着红布上提前扎出来的小洞关注外边的动静。 “这是什么声儿?谁在哭?这么瘆人呢?” “不对,好像还有人说话……” 西屋的壮汉最先出来,骂骂咧咧地嘀咕着什么。 他原本是想叫那个哭的女人闭嘴,结果出门后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院子里纷纷扬扬的红纸花,和一闪一闪的红灯笼。 灯火闪烁间,墙头有一道阴气森森的身影若隐若现,夜风吹起盖头一角,露出了惨白的下巴和血红的唇。 “我操!” 壮汉嗷的一嗓子向后倒退,颤巍巍地绊在门槛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惊恐地望着墙头的诡异红光,身下晕开一片湿痕。 “怎么了?怎么了?” 东屋也有人出来了,是酷爱撒泼的王大娘和她的儿子儿媳。 一瞧见满地的红纸片和壮汉惊恐的脸,王大娘瞬间意识到什么,拼了命地拽她儿子:“别出去、别出去!快回来!” 她把儿子拽回去,嘭地一声就关严了房门,把儿媳妇关在了外边。 儿媳妇还没反应过来,回身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扭头正好看到了墙头的红影。 “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黑夜,比音响里的音乐和呜咽还吓人。 “墙、墙上有有有……” “救命!救我!啊啊啊你别来找我啊!” 院里特别热闹,壮汉和女人争着抢着飙高音,那个半男不女的出来一瞧,看到墙头的壮观景象后直接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墙外,林念禾在女人喊出声的刹那便把灯笼和音响全收进空间,跳下梯子后把它也收好,一边脱身上的红衣服一边把地上的压痕蹭掉,然后飞快骑着自行车溜走。 胡同里的其他院子已经有亮灯的了,林念禾怕与别人撞上,没敢直接走,而是拐进了来时看好的小角落。 那里有一处柴房,正巧可以挡住一人一车,不特意走进来看的话完全发现不了这里藏着人。 漫漫长夜,正是吃瓜的好时候。 有街坊探出头来想看热闹,但听说是那几家泼皮户闹出来的动静,立即都收回了头去,还把院门紧紧锁上,生怕沾上了就甩不掉。 林念禾离得远,听得见喧闹却听不清字音。 她也不急,靠坐在自行车旁,等外边彻底没了动静,胡同里其他人家都再次睡下,这才骑上自行车离开小角落,回学校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琢磨: “这个促进邻里和谐友好的小游戏真不错……今天是中式恐怖风,要不明天来个小幽灵?就是不知道外国鬼能不能有预想效果啊……” 第738章 好想坐死他 这一夜,院里几家大人都没敢睡觉,只有王大娘的小孙子睡得香甜。 原本在半夜时有人熬不住想睡,好巧不巧地赶上那位晕倒的醒来,睁开眼睛就嗷嗷惨叫,愣是把人又吓清醒了。 直等到天光微亮,他们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天亮了,那东西应该不会来了。 今天是工作日,但所有人都没精力去上班,纷纷找同事帮忙请假,然后便打算先睡一觉。 十分钟后—— “嘭!” “嘭!” “嗡——” “咣!” 噪音突兀的在院子里响起,把刚入睡的几家人全拽了起来。 这次一马当先跑出来看情况的却不是壮汉,他昨天被吓尿了,可不敢再随便跑出来装爷们儿。 王大娘探了个头出来,左右看看,又特意瞄了眼院墙,没瞧见红影,只看到了一群人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又是锯木头又是砸炕。 “一大清早你们干什么!”见是人,王大娘的底气足了几分。 不过她也有些疑惑——这些人看模样不像建筑队的啊,一队十来个人,都是精壮小伙儿。 带队的队长转回身,很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热情解释:“砸炕。” 王大娘脑瓜子嗡嗡的。 昨天前半夜闹腾,后半夜她家里更闹——儿媳妇又是哭又是嚎,一边说自己被吓着了,一边扯着嗓子跟她骂街,说她把她关在门外是要害死她。 她被闹得头疼,这会儿连撒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说:“滚边儿去,今天不许干!我们要睡觉!” 队长却直接摇头:“不行,我们领导下了死命令,这些活儿我们今天必须干完。” “那我们要睡觉怎么办?” “要不我给您打盆凉水您洗把脸?” “……” 整整一上午,乒铃乓啷的声音就没断过。 中午,苏昀承和林念禾来了,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汽水和水果。 “辛苦了、辛苦了,”林念禾客气地挨个儿道谢,“害你们休息还得来帮我干活,真是对不住,以后有什么事儿知会一声,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队长憨憨的笑着:“嫂子您可别跟我客气,不说别人,我自己这条命都是承哥硬拽回来的呢!干点儿活儿而已,可不至于。” “来来来,先吃饭,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我随便买的。” 林念禾招呼大家吃饭,因为屋里全是尘土,他们只得在院子里吃。 红烧肉的香味分外诱人,王大娘家的八岁大的小孙子皱了皱鼻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扔了手里的窝头,躺在地上边打滚边嚷着要肉吃。 那姿势、那模样,很有他奶奶的风范。 王大娘最惯着小孙子,立即把他抱起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朝着林念禾他们这边来了。 “那个,你们这老些肉菜,吃不完吧?”王大娘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孙子,暗示性满满地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满脸享受,咽下去了才说:“能吃完啊。” 王大娘尴尬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下而已,便继续说:“你看,孩子闹,能不能给……” “给什么?”林念禾状似迷茫,片刻后一拍脑门,“哦,给你说我的红烧肉是在哪儿买的对吧?就在街口的国营饭店,你快去吧,一会儿卖没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不用客气,邻里之间友善互助嘛。” 王大娘还能看不出来林念禾这是不想给? 但瞧瞧那一群壮小伙,她也不敢撒泼硬要,恨恨地瞪了林念禾一眼,抱着小孙子就转身:“乖孙儿,咱不吃她那破肉,那都是臭的,吃了要拉肚子……” 林念禾:“不臭啊,可香了,大娘您别以为小孩不懂事就骗他,小弟弟我跟你说,你奶奶就是舍不得给你买。” 小孙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挥舞着拳头就打他奶奶,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 王大娘抱一个八岁的孩子本就吃力,被他这么连打带扭,差点儿抱着他一起摔倒。 “哎哎,我孙子真有劲儿,来,听奶的,咱先把饭吃了,晚上让你妈带你去你姥家吃红烧肉……” 王大娘踉踉跄跄地抱着小孙子回到饭桌边,心肝似的抱着、哄着。 那小子依旧不肯吃饭,竟然把窝头往地上扔,还啪啪地打他奶奶的脸。 林念禾看得直咋舌。 这样的熊孩子,好想一屁股坐死他。 他们这边很快吃完了饭,苏昀承对林念禾说:“走吧,回学校。” 林念禾却摇了头:“不,我下午在这儿,国际关系史的笔记你好好写啊,晚上借我看。” “你在这儿干什么?”苏昀承不放心。 他刚才看了,这几家所有人都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很没精神,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但他还是不放心她自己在这儿。 “我啊,我昨天玩了个小游戏,今天要做一下售后。”林念禾低笑着小声说,“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去吧,记得写笔记。” 她边说话边把他往外推。 苏昀承思忖片刻,回头看向小队长,说:“严楚,你照看着点儿。” “放心吧承哥,”严楚挺起胸膛,“只要我还喘气,绝对不让嫂子掉一根头发!” 严楚是很靠谱的,苏昀承放心不少。 在门外,他又嘱咐林念禾几句,眼见着快到上课时间了才离开。 林念禾目送苏昀承走远,顺手又买了十几根奶油雪糕回来,分给大家。 刚停下哭的小孙子看到林念禾手里白白嫩嫩的雪糕,嗷的一嗓子又哭开了。 雪糕而已,这个钱王大娘舍得花。 她带着小孙子去买雪糕,却被告知奶油雪糕卖完了——全被林念禾买走了。 王大娘硬着头破哄:“乖孙儿,咱吃红豆的行不?” “我不!我不!我就要吃奶油的!” 王大娘想了想,这回长记性了,买了根红豆雪糕,打算去跟林念禾换。 等她回到院子,哪还有奶油雪糕的影儿?只剩下一袋子冰棍杆了! 王大娘身心俱疲,这次是真的很想哭了。 林念禾却没给她缓神儿的机会,趁着别家还处于刚吃完饭在收拾碗筷的空档,她随意踢了下地上沾满尘土的红纸屑,问:“严哥,这哪儿来的红纸片啊?你们带来的?” 严楚直接摇头:“没,我们来时就有。” 林念禾满眼困惑:“我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呢,也没有谁家办喜事啊,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每一个被吓坏了的人的耳朵里。 霎时间,小院的气氛骤然变冷。 他们都想起了并不美好的昨夜。 还有喔~ 第739章 小林故事会 一阵不该存在于春天的冷风吹进院子,让人寒毛倒竖。 几家人脸色都不好,很快放下手里的活儿回了自己家的屋子。 林念禾瞥见他们的反应,抿着唇无声轻笑。 她自觉地找了个不碍事的小角落,拿着小板凳坐下,和严楚搭话:“严哥,我听昀承哥说您家就住在这附近?” “对,”严楚点着头,“我家在东街那边。” “那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林念禾神神秘秘地问。 严楚有些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严楚心思透彻,不然也不会被苏昀承找来干这活儿,他瞬间领会到林念禾的意思,顺着话茬往下问:“什么故事?” “就那个,”林念禾的声音中带着些紧张,“那个红嫁衣的故事。” 严楚一点儿都没听过这种故事,不过不妨碍他搭腔:“好像听我姐讲过,但是记不太清楚了,是那个新娘子在新婚夜放火烧了半条街的事儿不?” 严楚完全不担心自己说的和林念禾想讲的对不上,大不了他就说一句“哦,那咱俩说的不是同一个”就是了。 林念禾却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我还以为是同学骗我呢!真的有这事儿?” 严楚硬着头皮点头:“有,那好像是个真事儿,我小时候就听过。” 他说完,也朝林念禾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你可别让我接着讲了,我编不出来! 正这时,旁边的小伙儿搭腔了:“严营,嘛故事啊?您给说说呗。” “我来讲、我来讲!” 林念禾兴奋地说:“我刚在学校里听到,我给你讲!” “好啊,谢谢嫂子。”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讲,突然挪了下小板凳,说:“我还是在阳光下讲吧,不然瘆的慌。” 她挪到院子中央,双手托腮说:“那是上世纪初的事儿了,那会儿有个员外老爷,他家小儿子喜欢上一个农家女,还与姑娘私定终身了。” “员外爷听到这事儿,恼了,直说他们门不当户不对,这亲事没法结。不过他也没明着与小儿子说,只请了媒婆来家中,相中了一个大家闺秀,并借口宴请,让两个人见了面。” “那姑娘的确出众,小儿子又是个多情种,不过月余便与她也情根深种。他想得很好,一妻一妾,想享齐人之福……可那位农家女虽然家贫,但也不想做人妾室,小儿子心知这一点,便哄骗她是要以正妻之礼许之,私下买通了媒人,成亲那日只让模样与他八分像的亲弟弟去接亲。” “农家女离了家,被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府,既没有行礼、也没有拜堂,这才觉出不对来。” “她自己掀了盖头跑出去,亲眼瞧见堂前她的心上人正在与别人拜堂,周围都是鞭炮燃烧后落下的红纸屑,唔,有点儿像地上这些……” “说偏了,我继续说——农家女从妻到妾,骗她的还是她最心爱的人,她怒不可遏,在宾客散去后,便放火烧了府邸,要与负心汉同归于尽。” “可巧那天刮邪风,风一吹,半条街都染了红。” “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数不清死了多少人呢!” 林念禾叭叭说完,喝了口水,瞥了眼各家窗后晃动的人影,继续说:“他们说哦,后来只要这条街上有穿着红嫁衣的人影出现,就一定会失火,非得带走几条命不可!” “我同学听我说把房子买在这条街了才告诉我这个故事,不过我倒不在意,反正我们这里也只是白天用,晚上又不会有人来。” “嘶……” 刚才询问故事的小伙儿打了个寒战,搓了搓胳膊说:“大白天听着都瘆人,我去干活儿了,快点儿弄完早点儿走!” 严楚听得都懵了。 他现在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听过这个故事了! “是啊,你们天黑前没做完也快走,我跟昀承哥说,不让他说你们。”林念禾很是体贴地说着,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副老学究似的黑框眼镜,似乎要看书。 眼镜片有些糊,林念禾拿出手帕,弯着腰,慢吞吞地擦着镜片。 没有人注意到,阳光透过镜片,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光斑,正好照在了一片红纸片上。 林念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眼镜,与严楚闲扯着。 而各家屋里,所有成年人都面色惨白。 “那丫头说的你们听过吗?” “我没听过……但是这些年也不让说这些啊!” “咱们家才搬来这九年,没听说过也正常……” “不可能,什么鬼啊神啊的,都是假的!” “那昨天晚上……我可是亲眼看见了!我都吓尿了!” 屋里的人窃窃私语着,说的话大差不差。 正这时,王大娘的家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天!着火了!” 王大娘的儿媳妇不爱跟婆婆说话,更不想与她交流意见,一直趴在窗边往外看。 她眼睁睁地看着距离林念禾不远处的一片红纸片突然着起火来! 最要命的是,根本没有人碰它! 地上的红纸片没人敢碰,昨天怎么撒下来的,今天就怎么留在那儿,它们挨得近,很快就连成片地烧了起来。 “嫂子你躲开!” 严楚一个箭步冲上前,随手捞起一瓶汽水就倒在了刚燃起的火苗上。 火苗很小,被一瓶汽水兜头浇灭。 但闹出的动静却把屋里的人都惊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纸灰和燃了一半的红纸片,他们的脸都没了人色。 严楚的表情也很微妙。 刚讲完故事,转头就着火了? 这谁受得了! 林念禾猛地站起来,朝严楚说:“严哥,不做了,咱们走。” 她的表情极其严肃,也不管还剩下一地没清扫的砖头石灰,带着严楚他们就往外走。 出门前,她还没忘停下脚步,朝呆若木鸡的几家人说:“那个,我以后就不来了,你们愿意在这儿住就住吧!” 说完,她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740章 聪明人太多 直至离开胡同,严楚才按捺不住问林念禾:“嫂子,那个事儿……它不是真的吧?”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望着林念禾,有个胆小的,紧张得掌心都冒汗了。 林念禾停下脚步,往四周看看,见没有旁人注意他们,这才说:“当然不是真的,这是我昨晚上刚编的故事。” 众人长舒口气。 旋即他们更加疑惑,不懂林念禾这是图什么。 林念禾知道这事儿不与他们解释不行,便如实说道:“我们学校要办勤工俭学活动,那个房子是重要的办事处,可那几家人占着房子白住了十来年,既不肯拿房租,也不肯搬走……所以我就随便讲个故事吓唬吓唬他们。” 众人缓缓点头。 不过还是有些疑惑的。 其中一人问:“那些红纸片是?” “我昨晚上来扔的。” “那怎么还着火了?” “这个啊,这是一个简单的物理知识。” 林念禾说着,又拿出了那个老学究眼镜。 她朝大家招招手,一群人围成一圈儿蹲在路边,林老师小课堂开始了。 “看,这其实是副老花镜,镜片是凸透镜,凸透镜可以汇聚光线,把阳光折射成一点,来,伸手。” 林念禾让他们伸出手,调整角度让小光斑一一在他们的手背上停留片刻。 “感觉到热了吧?”林念禾问。 他们纷纷点头。 林念禾继续说:“时间久了,纸片温度达到燃点,自然就烧起来了。” 严楚感受着手背的灼热,突然说:“嫂子,这么吓唬他们能行吗?不然我找人把他们赶走?” 这种事他们当然不能自己出面,但找些外人来办这事儿还是很简单的。 “能用谋略解决问题就别动手,”林念禾眯着眼睛轻轻摇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太贵,不值得。” 严楚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那……要是他们还不搬,你跟我说,我再找人。” “行,谢谢你啦。” “嘿,跟我客气啥。不过嫂子,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你这老花镜是哪儿来的?你应该用不上它吧?” “捡的。” “捡的?” “嗯,真是捡的,真的。” …… 院里,几家人面面相觑。 半晌,王大娘突然说:“哎,行了行了,回家歇着,他们可算能眯一会儿了。” 说着,她就回了自家,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孙子。 各家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纷纷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家去。 关上门,王大娘的儿子紧张兮兮地拽过她:“娘!这房子可不能住了!小芹看得真真儿的,那纸片就是自己烧起来……” 王大娘突然给了他一巴掌,低声喝骂:“你傻啊!我还不知道这地方不能住?你赶紧从窗户出去,悄悄地翻墙去街道,让他们给咱安排房子!” “啊?”儿子不懂,“这么费劲干什么?” 王大娘又给了他一巴掌:“现在整条胡同加起来也没几间空房,你不赶紧去,让他们抢先了怎么办?咱还能住这鬼屋啊?” 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却没有人怀疑——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这一切还是他们亲眼所见呢。 “啊,我明白了,妈您可真聪明!” 儿子恍然大悟,赶紧去翻窗又翻墙。 聪明人王大娘长舒口气,拍着心口坐下,瞥见儿媳妇正在收拾衣服,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今儿倒是勤快了啊,不用我催就知道要收拾搬家了。” 儿媳妇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轻蔑,连句多余话都没说。 王大娘懒得看儿媳妇,挤兑一句便转过头去,根本没注意到儿媳妇只收拾了自己和儿子的衣服。 她更不知道的是,这院里藏龙卧虎,聪明人可不止她一个。 街道办,主任大妈看着几家人,小小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而向来一致对外的几家人看着彼此,眼中迸射出怒火。 呵,不是说回去睡觉么?怎么都睡到街道办来了? 主任大妈抹了把脸,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们刚才说什么?要搬家?” “对!” 众人异口同声。 主任大妈:“……?” 以前让他们搬出去像是要他们的命一样,今天是吹了什么风? 不过主任大妈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以前倒是有房子,可今年大批知青返城,不仅工作岗位吃紧,房子也同样不够住。 不少有空屋但不想租出去的人家都是他们街道的人上门去做工作,才勉强说服人家把房子租出来的。 别人要租房倒是好商量,可眼前这几家都恶名在外,谁敢请他们进门?那还能送得走? 大妈皱着眉,边把登记簿翻的哗哗作响边隐晦提醒:“唉,前两天老陈家的小儿子结婚租房子,一个月十块钱呢!现在这钱是真不值钱啊。” 若是平时,这一个月十块钱的房租他们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但今天是什么时候? 命和钱比,当然是命更重要了! 几个人都不抗议房租的事儿,只顾着催大妈赶紧给他们找房子。 大妈把一本登记簿从前翻到后,只找到了一间空着的偏房。 她硬着头皮推卸责任:“整条胡同就只有这一间空屋,你们几家商量吧。” 她这话糊弄别人或许管用,但这几家谁会惯着她? 十年的默契使他们暂时放下了内部恩怨,一致对外。 “那不行,你是主任,你必须给我们解决问题。” “就是,到哪儿都没有白拿工资不干活儿的道理,你要是不能干我们就向上边汇报去。” “别人家可能没房子,你家四口人住那么大个院儿,你家有房!” “你是主任啊,你得起带头作用嘛!” 大妈的脑袋嗡嗡直响。 她终于皱眉问出了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你们怎么突然想要搬家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的不谈那个鬼故事。 向来都是他们给别人扣帽子,他们怎么可能把短处送出去给别人? 几个人短暂的停顿片刻,就继续嚷开了。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让大妈给他们找房子。 第741章 骂人可真高级啊 林念禾得到几家人搬走的消息时,正拿着马克笔在白被单上画黑眼睛准备小幽灵的服装呢。 “这就搬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传信的王淑梅。 王淑梅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奶奶,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我可听说了,下午的时候那撒泼大娘的儿媳妇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了,不到一个小时,剩下的人也都搬走了!”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白被单,表情很忧伤。 她的空间里没有水溶笔,这支马克笔是油性的。 翻译一下——洗不掉。 可惜了她的白被单! “念禾?念禾?” 王淑梅踮起脚,在林念禾眼前晃了晃手。 林念禾心不在焉地解释:“我没干什么啊,我只是去拜访了他们一下,跟他们玩了一个和谐友好的小游戏。” 王淑梅:“……?” 她很想问问林念禾是不是把这几家人挨个儿揍了一遍。 但宿舍里还有赵海妹,她这话到嘴边转一圈儿便咽了回去。 林念禾拿着白被单惋惜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哎,到时间了,我得去找聂老师。” “有事?” “有。”林念禾一边下床一边说,“我今天捡到聂老师的老花镜了,我去还给他。” “……” “你从哪儿捡到的?” 聂老师拿着失而复得的老花镜,爱惜的摩挲着眼镜框。 他还以为弄丢了呢,都打算早点儿回去配新的眼镜了。 林念禾双手交握搭在身前,乖巧回答:“我在教室里捡到的。” 聂老师有些困惑:“我竟然把它落在教室里了?唉,老了老了……” 林念禾适时提醒:“那您以后注意点儿,幸亏我记得这副眼镜是您的,不然想还都不知道还给谁呢。” “好好好,”聂老师悉心接受,“谢谢你啊林同学。” “老师您千万别客气,拾金不昧,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念禾还了眼镜,离开办公室就瞧见王淑梅一脸郁结地望着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怎么?此情此景此办公室门口勾起了你某些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嘛?” “哈!我就知道,那天我根本就没追错人!就是你!” 王淑梅腾地一下子跳起来,一把搂住林念禾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撵她的天灵盖。 “哎哎哎,你稳当点儿,我穿的裙子……” 林念禾嬉笑着,使了个巧劲儿便挣开了她的桎梏。 她拍拍手,死死挽住王淑梅的胳膊防止她再次施暴,顺势岔开话题:“走,淑梅姐,咱们收房子去!” 此刻附近没别人,王淑梅赶忙问出了她当下第一想知道的问题:“你偷了聂老师的眼镜?” “怎么可能!”林念禾瞪大眼睛,“我真是捡的,怹把眼镜落在讲台上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还给老师?” “哦,当时我有点儿忙,做好事也不能耽误自己的事儿嘛。” 王淑梅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然后问出第二个想知道的问题:“你到底跟他们玩了什么游戏?” 林念禾一本正经地说:“我真没干什么,就是半夜去他们墙头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王淑梅:“你又去砸人家玻璃了?” “怎么可能!那是我的房子、我的玻璃,坏了我要自己花钱修的!” “那你干了什么?” “嗯……给他们放了一首好听又热情的音乐,又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童话故事。” “你滚。” 林念禾觉得她说的是实话。 但淑梅姐死活不相信。 不止她不信,温岚听完后也表示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她林念禾的嘴。 被逼无奈之下,林念禾转头去找苏昀承: “昀承哥……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我,你也一定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瞧着她的眸子,苏昀承瞬间遗忘了严楚与他说过的话,点头:“嗯,我信你。” 温岚就站在一旁,闻言疑惑询问:“苏昀承,你退伍的时候把眼睛也还给国家了?” 苏昀承揉了揉耳朵,一个字都没听到。 倒是林念禾探出头来,朝温岚龇牙:“温岚,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啊!” “那是!你也不看我是学什么的!” 温岚扬着下巴,嘚瑟极了。 林念禾顺势说:“行啊,那给你个符合你专业的活儿——你帮吴校长写个小传,主要宣传一下咱们十里大队的知青们在她的悉心教导下取得了怎样辉煌的高考成绩!” 温岚一怔:“啊?” “从艰苦的村小时代写起,”林念禾拍拍她的肩膀,“等会儿你给花儿打个电话,如果她同意的话,可以把她也写进去——敦促农村姑娘考上大学改变人生,想想就倍儿带劲。” “我写倒是没问题,”温岚疑惑,“但你要做什么啊?” “先别问,写出来看反响。”林念禾保证道,“你好好写,争取发在京城日报上。” 温岚的眼睛瞬间锃亮,转身就往图书馆跑,连房子都不去看了。 “小岚快被你忽悠傻了。”王淑梅说。 “我真没忽悠她,”林念禾边说边坐上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我打算请吴校长做补习学校的名誉校长,所以提前造势是有必要的。” “哎?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然家长心多大才敢把孩子送到你的补习学校来啊!” “王淑梅,你骂人也挺高级的啊。” “过奖过奖。” 她俩叽叽喳喳互相喷,没几句就到了小院门口。 院门上甚至连锁都没了踪影,里边也是空空荡荡,井边的水桶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地杂乱的脚印和被踩得看不出本色的红纸片。 “好嘛,这像是被洗劫了一样。” 林念禾跳下车,手搭凉棚左右看看,朝苏昀承说:“昀承哥,那就拜托你找人把这几间屋子都改成教室咯,哦对,留一间老师办公室。” “行。”苏昀承一口应下,“我来安排。” 林念禾拿出工作笔记,一边翻看一边喃喃自语:“昀承哥负责后勤,岚姐负责宣传……淑梅姐,那招聘全职老师和兼职老师的事儿就交给你了,等这事儿了了,你就管招生和会计工作。” “等等,你干什么?” “我……我负责给你们送饭,如何?” “滚犊子!” 第742章 两个青年 林念禾当然没打算当甩手掌柜。 她要负责维持好关系,还得到学校的支持,以后还得与其他大学取得联系,促进合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嘛,最重要的是吃瓜。 「谁?谁举报我滥用职权?」 主任大妈的家里,她正跟那几家死乞白赖住进她家的人讲道理定房租。就在她头痛欲裂的时候,突然来人说要调查她,理由是滥用职权。 大妈想不通啊! 谁胆子这么大,敢举报她? 以后不想在这条胡同好好过日子了? 大妈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林念禾,直觉告诉她只有这丫头敢举报自己。 这么想着,她反倒不害怕了。 林念禾才来几天?她知道什么?能有什么证据? 她还没来得及挺直腰板,就听到来调查她的干事说:「哦,举报人是实名举报的,告诉你也无妨——夏东,你应该认得吧?」 大妈傻眼了。 夏东? 小夏? 那个闷葫芦怎么敢的? 他、他…… 别说,他还真知道自己不少事儿。 别的不说,那几家人霸着他家房子这么多年解决不了就是个不小的事儿。 大妈的脸色逐渐变白,嘴巴大张着,发不出声音来。 小干事一看她这样心里就有了数,他直接让跟自己来的人把她带走,还不忘朝围观的邻居说一句:「如果你们有什么证据也可以私下里告诉我,我们一定严查到底,决不姑息。」 街坊四邻听到这话,表情各异。 与大妈关系近的意识到自己以后没有肆无忌惮的好日子了,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将要被她连累,一个个垮着脸,看大妈的眼神里充满期待——期待她在咬出自己之前赶紧死了。 而那些被欺负多年的街坊的心情却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期待着被欺负的日子早早结束,一方面又担心这次仍会被大妈糊弄过去,自己若举报了还会被她报复。 这般心情使然,一时半刻也没人敢去补一刀。 人群外围,林念禾拽着王淑梅站在台阶上,乐呵呵地看热闹。 王淑梅碰了碰她,小声问:「你撺掇的?」 「是啊,」林念禾这次倒是大方承认了,「夏叔知道的事儿不少,又搬走了没牵挂,举报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而且他也很愿意干这件事。」 那天,她最后拽着夏东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本以为会有些波澜,没想到夏东的动作这么快。 老实人被逼急了才更致命。 「干得漂亮。」 王淑梅赞了一句,又说:「不然有这么个和稀泥的主任,咱们想顺利办补习班太费劲了。」 「嗯。」林念禾微皱了下眉,「希望接任的是个能办事儿的吧。」 「有这么个榜样在前边,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只是我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轻易就能结束。」 「巧了,我也觉得还没完。」 …… 大妈从被调查到被革职,只耗费了一天的时间。 而当街道公布处罚方式后,始终旁观的街坊们终于动了起来,往这口枯井拼命扔石头。 甚至真有人往她家里扔石头,砸碎了好几块玻璃。 她家的问题可不止石头那么简单——那几家人可都在她家安营扎寨呢! 她做主任时对夏东的经历充耳不闻,如今轮到了她和她的家人承受这一切。 她也想卖房子,但只要有外人来,没走三步就有热心邻 居把那几家人的做派悉数告知,直接把人吓跑了。 反复数次,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找到了林念禾。 「小林啊,你们学校还要房子不?我家卖给你吧,」大妈很是热情,「我家的院儿可比这大多了,只要你一万块钱,怎么样?」 林念禾笑得很灿烂,认真听完她的话,然后说—— 「不买。」 大妈的脸垮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没钱啊,」林念禾掏出钱包,里边只有十块钱,「要不您打个折,八块钱卖给我?」 大妈被气得直翻白眼。 林念禾正想回去,就听见她恶狠狠地说:「行,你不买是吧?你这什么勤工俭学要是能办起来,我跟你姓!」 「可别,我们林家才没有您这样的蛀虫呢。」 林念禾嫌弃的撇了撇嘴,关上了院门。 「你……」 大妈在门外叭叭骂街。 林念禾在院里琢磨着她有可能会对自己这里做什么。 其实不必想就知道,左不过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呗。 有些麻烦,但也不必太担心。 她敢干这事儿,自然早有准备。 当晚。 三人组在208开小会,研究温岚给吴校长写的小传。 大妈家里,她的两个外甥吃饱喝足,正在听吩咐。 「我这几天一直盯着88号院,那丫头雇的人晚上五点准走。明晚上我找个借口把她留下。」 「然后呢?把那死丫头打一顿?」 「打一顿?哪儿能这么便宜她!」大妈啐了一口,「把她给我绑了,远远地扔山里去!」 「哈,姑,你不是说那丫头好像有点儿背景么,这能行?」 「你们不会捡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动手?」 「这……」 「怎么着?害怕了?」 「怎么可能!不就一个丫头片子么,弄她!」 小屋里弥漫着阴谋,灯都暗了几分。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前往京城的火车上,两个青年正躺在卧铺上仰望星空。 「明天就要到京城了啊。」 「是啊。」 「你咋还不睡?合计啥呢?」 「我寻思着……京城里那老些车,汽车人是不是就藏在京城里了?」 …… 次日。 林念禾原本是没打算去88号院的,但晚饭后突然被宿管阿姨告知说有街坊来找她,说88号院里有动静,吵吵半天了。 「嗯?那我去看看。」林念禾嘴角微扬。 阿姨拦着她:「你傻啦?要是进贼了你一个小姑娘去顶什么事儿?你在宿舍里呆着,我儿子就在保卫科,我让他找几个小子去看看。」 「没事的阿姨,」林念禾笑着说,「他们不知道,88号院里有我请的人看院子,我估计是他们把他俩当成贼了,这事儿我必须得自己去说清楚,别人说了也不管用。」 阿姨迟疑片刻,还是不敢让林念禾自己去,非要让她儿子带了两个小兄弟陪她一起过去。 林念禾斟酌片刻,没有拒绝,带着三个小伙儿一起出了校门。 等他们到88号院时,院内灯火通明,没进门就听到了杀猪似的惨叫。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43章 实在凶残 「啪!」 「说!你叫啥!」 「我、我我叫石铁华……」 「啪!」 「叫石铁华你就牛逼了呗?」 「我、我没……」 「啪!」 「那你怎么不叫张铁华?」 「……」 「啪!」 「说话啊!」 「我说啥啊!」 「啪!」 「不知道说啥你还挺有理呗?」 「……」 院里的场面,林念禾见了都觉得凶残。 张……石铁华和他的同伙被绑在门柱上,脸都被揍成了猪头。 周围倒是有邻居,但见这场面,谁敢进去帮腔啊!那俩恶霸如此不讲理,把劝架的一起绑柱子上抽怎么办? 林念禾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你俩能不能问点儿有用的?」 「嗷,行!」 「说有用的!」 伍根茂扬手又是一巴掌抽在石铁华的脑袋上,清脆的「啪」声在88号院上空飘摇。 「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另一边,曹石建问一句给那小子一巴掌,可卖力了。 小伙子崩溃大哭。 「你倒是问啊!你不问让我说什么啊!」 小伙子哭得很伤心,委屈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小孩。 「哎***,你还挺硬!看来得给你动真格的了!」 曹石建说着,直接脱下了一只鞋,打算用鞋底子抽他。 「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比之前更清脆更密集的声音摇晃不散。 林念禾:「……」 造孽啊。 宿管阿姨的儿子弱弱地问:「林同学,我们应该帮谁?」 林念禾:「……」 看,现场已经凶残到围观群众不知道谁是闯入者了。 她咽下满腹吐槽,赶紧进去把伍曹二人拦下:「行了行了,你俩就算想屈打成招好歹也得先明确让他们招什么吧,哪有你们这么审问的?一边儿去,我来。」 伍根茂和曹石建最听林念禾的话了,闻言立即像左右护法似的站在她身边,眼睛死死盯着那俩大号猪头。 石铁华二人看到林念禾,突然泪目。 果然,只要熬过艰难的低谷就会有转机! 这个小丫头瞧着可比那俩恶霸好对付多了!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林念禾掏出一把军用匕首,刀鞘被拨开,刀锋折射的冷芒照亮了她的眼睛。 林念禾用刀背在石铁华的脸上轻拍两下,问:「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来干什么?冲着谁来的?」 「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说的少的那个……放心,我是遵纪守法的好人,我的刀只是用来自保的,绝对不会轻易割下来点儿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和,却比刚刚曹石建声嘶力竭的吼更有威慑力。 石铁华二人:「……!」 不是说好的88号院晚上没人吗? 为什么他俩刚翻过墙就被俩恶霸套上麻袋一顿狠踹? 不是说好的小丫头很好对付吗? 为什么她说的话比那俩恶霸更恶霸? 迎着冷气森森的刀光,他俩只觉得双腿发软。 「我说、我说!是我姑让我俩过来的!」石铁华突然开口,抢先一步交待问题。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抢着打断他:「她让我俩把你绑了!」 「然后扔进 山里!」 「自行车就在后墙外边!」 林念禾微微侧头:「毛儿,你俩去找到那辆自行车,看住了不许别人碰。」 「好嘞!」 伍根茂和曹石建当即跑出去,没一会儿,后边就传来伍根茂的大喊:「林老师!找到了!」 林念禾满意点头,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推测,仍问了一句:「你们的姑姑是谁?」 「她是……」 石铁华刚张开嘴,88号院又来人了。 苏昀承阴沉着脸快步进来,瞧见林念禾好端端的站在那儿,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林念禾有些懵:「你怎么来了?」 「你们宿舍的宿管阿姨通知的我,」苏昀承拽着她上下打量,「你疯了吗?自己跑出来干什么?」 难得的,他的语气很不好,看林念禾的眼中酝酿着薄怒。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嗯……我说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信吗?」 「林念禾!」 林念禾缩了下脖子:「我错了。」 「……」 真想把她拎起来好好教育一下啊。 可她已经认错了哎。 苏昀承绷着的脸略微松动,问:「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嗯嗯,我不应该晚上出门不告诉你,不应该独自涉险。」 「……」 苏昀承的怒火完全追不上林念禾认错的速度。 他正酝酿着想教育她点儿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一伙人闯进来了。 「你想干什么?你绑我外甥想干什么!」 「你们竟然还敢打人!我要告诉你们学校!开除你!」 前主任大妈操着菜刀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人,都是她家亲戚,其中还包括石铁华他俩的亲爹亲妈。 他们的手里拿着各种武器,铁锹、擀面杖,还有个思路清奇的拿了个漏勺跟着凑热闹。 林念禾撇了撇嘴:「来得刚好,省得挨家抓人了。」 苏昀承把她的头按回到自己身后,顺手拿过她手里的匕首,说:「我应付他们,你回屋呆着。」 若他们不来,这事儿可以就此了结,把这两个主犯判了就算结束。 但这些人还敢来闹,那就必须得往大了折腾,得让他们以后连88号院的边儿都不敢沾。 第744章 “好”差事 十分钟后,五辆吉普车开进胡同,停在了88号院门口。 围观的邻居们彻底傻了眼,赶紧后退给他们让开路。 谢宇国来之前就已经安排过「战术」——先围住88号院,剩下的就是抓人扫尾的活儿了。 谢宇国不是轻敌的人,但他同样不信苏昀承解决不了几个歹徒。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家伙给自己打电话就是让他来收尾的。 果然,谢宇国进院一看,嫌疑人已经被整整齐齐绑成一排了,绳结都打得一模一样。 「你这……」谢宇国想调侃两句,结果一偏头看到了柱子上的石铁华二人,他脸上的嬉笑瞬间就僵住了,「祖宗你干什么呢?怎么还动手了?」 林念禾探出头来解释:「不是昀承哥打的,是我请的两个夜班保安把他们当成小偷了……哦对!后墙外那两个人不是他们的同伙,是我让他们去看着自行车的!」 谢宇国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做好顺手把苏昀承也抓了的准备了。 他让自己人去后墙外找人,林念禾怕伍根茂曹石建犯倔,跟着跑了出去。 谢宇国打量着一院子的男女老少,有些懵:「苏少校,解释一下吧,你这是剿匪剿到土匪他姥姥家了?」 一院子的歹徒,平均年龄得四十五往上。 谢宇国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这个阵容能干什么。 苏昀承把谢宇国拉到一边,言简意赅说明前因后果。 谢宇国听得直皱眉:「这么点儿事儿能发展成这样?至于吗?」 苏昀承说:「念禾已经与林叔说过这个补习学校的事儿了,你看着办。」 「嘶……」 谢宇国抹了把脸:「以后有这好事儿你能不能找林怀洲?」 这件事就属于办松了没效果、办严了容易落人口实,其中的平衡很难掌握,稍有不慎就里外不是人。 苏昀承:「他在驻地,赶不过来。」 「明儿我就申请外调!」 谢宇国拧着眉头沉思片刻,说:「这样,我先把人带走,明天一早连带证据一起移交给公安,该怎么判罚让他们来衡量,如何?」 苏昀承一口应下:「行。」 谢宇国带人过来,威慑效果已经足够,后续如何处理就要由法律裁定了。 两人达成共识,谢宇国立即让自己人把人押上胡同口停着的卡车,连带着后院那辆自行车和一地的各色武器,包括那把漏勺都没落下,一股脑带回去当证物。 大妈家的那些人早在谢宇国他们进门后就噤若寒蝉,一个个老实得不行,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欺软怕硬。 「收队!」 谢宇国一声吼,带着五辆吉普车快速离开。 林念禾带着伍曹二人回来,见邻居们还迟疑着不愿走,索性站到台阶上,朗声说:「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想来大家也都听见了,前主任觉得是我来了这儿才让她家走背字的,所以想让她家两个外甥把我绑走扔山里。」 「幸亏我请的这二位保安同志有些功夫,这才没被他们得逞。」 听着她的话,众人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别说,这还真是她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也有站得近的人听到了刚才石铁华俩人说的话,正卖力地向其他人转述。 「我刚才听得真真儿的,石铁华说了,要把这姑娘扔到山里喂狼去!」 「听说没?老石要把88号院的姑娘都卖到山里去!」 「那老虔婆要把胡同里的丫头都卖给野人吃?」 「…… 」 林念禾听着愈发离谱的传言,悄然回到院子。 她把伍根茂和曹石建叫到一边去,拿出五十块钱给他们,低声嘱咐:「我不确定他们家里还有没有别人会来报复,你们俩也别在这儿住了,拿着钱,找个招待所先对付几天。」 「不用不用,」伍根茂连连摇头,「我俩在这儿正好看房子!」 「人比房子重要,他们还能把房子炸了?」林念禾直接把钱塞进他手里,催促,「快去,出胡同往东二百多米就有招待所,你们俩先去那儿住几天。」 「那……谢谢林老师。」伍根茂收了钱,笑得很欢乐。 「辛苦你们了,早点儿去安顿休息,这几天你们也不用过来了,在京城好好玩玩。」 「行!」 安顿好他们俩,林念禾这才与苏昀承和几个保卫科的小伙子一起回学校。 女生宿舍楼下,宿管阿姨趴在窗边翘首以待,见到他们回来了,赶忙出来开宿舍门。 「怎么样?怎么样?没大事儿吧?」 林念禾笑着挽住阿姨的胳膊:「没事儿,都解决好了,谢谢您,若不是您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阿姨松了口气,拍了拍林念禾的背说:「没事儿就好,快回去歇着吧。」 「嗯,谢谢您!」 林念禾又朝几个保卫科的小哥道了谢,与苏昀承挥挥手,说了晚安,这才上楼去。 苏昀承也向阿姨道了谢,客气几句才回宿舍。 阿姨送走他们,突然转向自己儿子,眼底燃烧着熊熊火苗:「快来,跟妈说说,怎么回事儿?」 儿子:「……」 此刻的林念禾也面临着与他一样的问题。 208门口,王淑梅和温岚翘首以待,瞧见她回来,俩人异口同声地问:「快说!怎么了?」 她俩得到消息慢了一步,想出去时阿姨说什么都不放人,生怕女生晚上出去遇到危险。 林念禾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拍着心口轻声感叹:「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让伍根茂他俩过来了,不然今天的事儿还真不一定会是什么样儿。」 王淑梅皱着眉问她:「能怎么判?」 「如果挖不出别的事儿,今晚的事情最多只能让她和那俩小子蹲半个月。」林念禾说,「不过宇国哥来晃悠一圈儿,也足够让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了。」 温岚在一旁搓手手: 第745章 曾许人间第一流……第一流 谢宇国忙活到午夜时分才回家。 张大爷还没睡,关切问他:“宇国,今儿怎么熬到这时候?年纪轻也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儿啊。” “哎,谢谢您嘞,”谢宇国顺势停下脚步,给大爷递了根烟,“我原本早该回了,赶上昀承那边遇见十来个要欺负小禾的,我这不刚把人抓回去么,这才晚了会儿。” “啊?小禾没事儿吧?” “没大事儿,昀承护着她呢,就吓了一下,”谢宇国打了个哈欠,“大爷您歇着,我先回去睡觉了啊。” “哎、哎,行。” 次日,全大院的长辈都知道林念禾昨晚出事了。 “有能耐朝男人使,欺负个女娃儿算啥子本事?” “先不提林家三代死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单说念禾给广交会增添了多少外汇收入。” “秉辉与我说过,念禾弄那处房子是要办补习学校的,推动教育的大事怎么能让几个流氓混混耽误了?” “距离学校不足五百米的地方出这样的事,念禾有昀承护着,别的学生呢?这些小崽儿可都金贵着呢。” “我刚查了一下,这家子前几年可没少干欺凌乡里的事儿,这些天收上来的举报材料有半尺厚!怨声载道啊。” “嗯?拿来我也看看……” 与无数人的得失相比,林念禾的事不足挂齿。 她变成了一颗点燃导火索的小火星,最终会引爆什么,她也控制不了。 她只知道第一个爆了的是谢宇国。 因为深入参与到本次事件,谢宇国领了彻查各街道的差事。 他领到任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88号院,声嘶力竭骂了苏昀承半小时。 苏昀承当然不会剥夺好兄弟发泄情绪的权力。 他只是把电话听筒放到一边保持电话畅通,然后去给林念禾买汽水。 谢宇国骂得解气,苏昀承一个字都没听到。 双方都很开心。 林念禾也很开心。 因为温岚给吴校长写的小传在三人简单修改之后,成功通过了京城日报的审核,三天后就要刊登了。 不得不说,两年积累、一年备考、两周专业课,岚姐的文字功力脱胎换骨,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写磨洋工的温岚了。 林念禾尤其喜欢最后那一段: “吴校长虽身处乡村,仍心系反城知青的前途,现已受邀担任京城凌云补习学校名誉校长。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报社里,林念禾笑容满面地与主编握手,然后提出自己的诉求:“烦请先生把这一期报纸加印十万份,我个人出资购买。” 主编瞠目结舌:“十万份?你确定?你要这么多报纸干什么?” 林念禾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吴校长是我的恩师,我想让大家都知道她舍己为人的事迹!” “啊,那倒是可以理解,但十万份也太多了吧?” 林念禾直接拿出五千块钱:“这是报纸钱,您先收下,等到印刷完毕您给我打电话,我找车来接货。” “好的没问题,一定给你加印!你来接就太麻烦了,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送过去!” “那太好了,谢谢您,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报社主编!” 离开报社,温岚拍着钱包大方表示:“来!姐挣稿费了!请你俩吃饭!随便吃!” 林念禾:“姐,你稿费总共三块二,你确定让我随便吃?” “吃嘛吃嘛,你们俩巴掌大的人还能把我吃穷了?” “嘿,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谁后悔谁是瓜怂。” 林念禾和王淑梅还是很善良的,怎么可能一顿饭就把温岚的稿费吃光光呢? 岚姐结完账,稿费还剩两毛。 林念禾说:“我就不再要瓶汽水了。” 王淑梅说:“我也不吃雪糕了。” 二人异口同声:“不客气哦。” 温岚:“……” 十里大队的猪都没她俩能造。 林念禾吃着盘子里剩下的花生米,对王淑梅说:“这几天再招人做兼职,一天一块,发报纸,人多招点儿,一天之内必须把十万份报纸全部散出去。” “行,我来办。”王淑梅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汽水,打了个嗝儿,“不过补习学校的名字还挺好听的,不是你取的吧?” “嗯?怎么就不能是我取的了?”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林念禾放下筷子,轻点着桌面一本正经地说道:“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校名就是出自这句诗的。” 林念禾没说谎,她真是想到这句诗后,才觉得校名可以叫……第一流补习学校。 林爸说这名字太张扬,建议叫拏云志补习学校。 林妈觉着这名字拗口,一锤定音改成了“凌云补习学校”。 其实林念禾还是觉得第一流补习学校比较好听。 但因为林爸无脑站林妈,三人投票的时候她输了。 哼……平时她是小心肝,动真格了就要往后排。 王淑梅听完林念禾的讲述,与温岚对视一眼,说:“以你的调性,难道不应该叫‘第一流补习学校’?”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你也觉得这个名字更好听是不是!” 王淑梅:“滚犊子,别埋汰我。” 林念禾:“……” 哼…… 除了发起人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凌云补习学校”很不错。 季老甚至亲赠墨宝,不仅写了匾额,还附赠对联一副。 “爷爷,如果铭亦哥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让他去补习学校教一段时间英文课吗?” 林念禾边给季老研磨边说明来意。 季老写下一行字,才说:“可以。” 季铭亦之前闯了祸,虽然圆回来了,但季老还是想让他沉一段时间。 去补习学校当英文老师刚好,季铭亦从小在国外生活学习,英文是极好的,当老师也不涉及其他问题,正合适。 季老继续写字,问她:“老师招到了吗?” “有不少人报名,明天要组织第一次笔试,是按照教学科目出的题,”林念禾说得详细,“之后还有面试,随机抽取题目试讲,您若是有空,可以给我们掌个眼吗?” “我?我就算了,教学的事我懂得少,你找老任吧。”季老摇着头,继续写字。 他下笔时略显顿涩,似乎有什么心事。 第746章 俊杰季铭亦 林念禾带着季老的墨宝和季铭亦一起回了88号院。 如今院内几乎收拾妥当了。 原本的炕尽数拆掉,接了暖气,刷了墙,桌椅和黑板也都摆好了。 季铭亦转了一圈儿,啧了啧舌:“真艰苦啊。” “这就不错了,”林念禾说,“刚起步有这样的地方,我很满足,主要是——整个院子的布置都是昀承哥安排人做的。” 季铭亦立即改口:“学校嘛,有学习氛围才是最重要的!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用,承哥高瞻远瞩!” 林念禾中肯评价:“你是俊杰。” 她说着喊来了伍根茂:“毛儿,认一下人,这是新来的英文老师,以后他来你别揍他。” “好嘞。”伍根茂仔细地看看季铭亦,朝他说,“我叫伍根茂,整个学校的安全都是我和我兄弟负责的!” 季铭亦朝他抱了抱拳:“壮士,你好,我叫季铭亦。” “客气了!以后有事儿你就吱声。”伍根茂觉得“壮士”这词特好听,像梁山好汉,顿时就觉得季铭亦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季铭亦对他也有些误会——他觉得能在林念禾的学校里做安保工作的人,以前必定是哪个军区的业务骨干,有可能还是苏昀承或林怀洲带出来的精兵悍将。 这也怪不得季铭亦会误会,这两年来,伍根茂和曹石建一直跟着冯伟练军体拳,时间久了,也褪去痞气,学了三分军人气度。 林念禾看出了他俩一个有滤镜、一个有误会,但她没说破,由着他俩维持着这样的和谐关系也挺好。 季铭亦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搓着手问:“念禾,你看这墙上挺空的,要不我给咱们学校画几幅画挂上?” “行,随你,”林念禾说,“不过我预算有限,装裱的钱……” “我是你干哥哥!我还能管你要钱?”季铭亦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你甭管,哥来办!” 林念禾:“好嘞!” 季铭亦摩拳擦掌想大干一场,他还没选好自己在哪张桌子作画,王淑梅拿着张表单来了。 “念禾,全职老师每个月45块钱工资、兼职老师辅导每小时5毛钱,你看看,校长的工资要怎么办?”她把表单递给林念禾,“我刚与校长通过电话,她说什么都不肯要工资,非说自己离得远做不了什么,让我们发展学校。” 林念禾接过表单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说:“这样,我跟丽荣姐打招呼,以后每个月按着两百块钱的标准给她送东西,不然把钱汇给她她也不会花,全攒着了。” “送东西有牛娃哄着,她好歹能吃一口。” “行,那你操心,我不管这事儿了。”王淑梅说,“我回学校一趟,要给兼职发报纸的同学开个小会分一下任务范围。” “得嘞,你忙着。” 林念禾收好表单,抬头就看到季铭亦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林念禾:“你看,这钱是流水似的往外花啊!” 季铭亦:“……” …… 印有吴校长小传的报纸开售了。 当日,京城最热闹的公交站台和大街上出现了一批学生免费分发报纸。 报纸五分钱一份,可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买的,经常会出现一份报纸传遍全车间的现象。 如今有人白送,平时爱看报却不舍得买的人可乐坏了,拿到了便舍不得丢。 在各色新闻之间,吴校长的小传可读性显然更高。 这样一位为了教育呕心沥血的校长形象正面、又有优异的教学成绩,仔细一瞧,她的家乡竟然是近两年来风头正盛的兰县。 兰县出了一个每年创汇几亿元的传奇纺织厂,又出了一位用双肩托举莘莘学子的好校长。 吴校长的小传很快就在京城传播开来,甚至连华夏日报的编辑都看到了,想要转载这篇文章。 温岚乐得答应,只是这次拿了稿费后,她没请那两头猪随便吃。 与吴校长一同传播开的,是凌云补习学校的大名。 今年有大批知青回城,这些人中只有极小一部分有了工作,其余的都在琢磨营生。 其中不乏有想考大学的,也有去年落榜的,他们没有学上,只能在家中复习,其效率之低下可以想象。 如今听说有个补习学校,许多人都动了心思,四处打听这学校在哪儿。 此刻的凌云补习学校里,第一场笔试考试刚刚结束,各科择前十名老师进行第二轮面试。 林念禾当真请来了任先生坐镇,他出现在这儿不止是为了帮忙,更代表了学校对这个勤工俭学项目的支持态度。 任先生也不含糊,请来了几位今天没有课的老师,在几间教室里分别进行面试。 来应聘的老师多是有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学校。他们教学经验充足,虽然之前没经历过这样的面试,但拿到题目后也没人慌张,基本都发挥出了七八成实力。 面试进行了整整一天,面试者离去,他们却仍不能歇着,趁着印象深刻,当即开始讨论录用问题。 讨论足足持续了四个小时,每科最终录用六人。 任先生拿着最终名单问林念禾:“用得了这么多人吗?” “差不多,”林念禾点头,“只今天一天就有近百人找过来询问了,伍根茂他俩嗓子都快冒烟了。” “好、好啊,读书总归是好的……”任先生深感欣慰,不过转瞬就严肃下来,“不过你最近这么折腾,学业恐怕落下了吧?” 林念禾立即站直了身体,竖起三根手指在耳边:“先生,我一节课都没落下来过,不止是我,您在这屋子里见到的每一个学生,都没逃过一分钟的课!” 任先生当然知道林念禾没逃课,他来之前就问过物理系的老师们了,若她不好好上学只顾着做这个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帮忙。 他担忧的是:“你不要以为人出现在教室里就万事大吉了,若是你自己的学业落下来了,我是一定要处分你的。” “保证不耽误学习!” 林念禾立正敬礼,极认真地保证。 任先生这才点了点头,嘱咐:“勤工俭学的学生也是一样,不能因小失大。” 林念禾顺着坡往下溜:“到时候确定了名单,您来给他们开个会?” 任先生没多想,还觉得林念禾做事挺周到呢。 他点头应下:“可以,定下时间了你跟我说。” “好嘞!”(本章完) 第747章 家传绝学 凌云补习学校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最先从机械厂家属院传播开来,然后火速蔓延,短短半日便传得人尽皆知。 这背后自然有高人帮忙——黄部长一个电话,全城所有的工厂都用厂内广播宣布了这个消息。 消息飞速传播,唯二觉得痛苦的就是伍根茂和曹石建。 老师们抓紧时间开会备课,还要负责入学考试,只能偶尔来帮忙接待到访询问的学生和家长; 林念禾几人更是要上课,不可能全留在88号院。 只有他俩是全职接待,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对不同的人说,短短半天就嗓子冒烟,连找汽车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季铭亦倒是帮他俩写了张图文并茂的告示贴在外墙,可家长们都觉得不放心,非得亲口问、亲耳听才觉得事儿打听明白了。 “对对,学费一个月三块,每个月二十号交学费!” “不管饭、不管饭!可以帮热盒饭!” “一星期上六天半,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 “要报名的进,今天不报的先别往里挤!” “你儿子不来上课咋办?那我替你把你儿子腿打断咋样?” 林念禾中午来88号院时,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半条胡同都挤满了人,瞧着得有三五百人。 门前,伍根茂和曹石建踩着桌子、拿着喇叭,嗓子都哑了。 林念禾脚尖一转,直接去了后墙,利索的翻了进去。 正房里,上午没课的温岚正在和要报名的家长签合同,瞧见林念禾进来,她愣了:“你咋挤进来的?外边那阵仗,不得把你挤成相片?” 林念禾云淡风轻地回道:“家传绝学。” 温岚:“哦,翻墙进来的呗。” “你去休息,我来。”林念禾接过温岚的工作,让她去吃饭。 桌子对面的家长正在和自己女儿研究合同,暂时没空理她们。 温岚趁这机会说:“禾子,这不是事儿啊,真忙不过来。” “可不呗,我的两员大将都成客服了,我现在甚至害怕来个小偷把黑板扛走。”林念禾看了眼手表,安抚道,“别慌,救兵应该快到了。” “那行,我先去吃口饭。”温岚也累了一上午,赶紧去填肚子。 家长此刻也研究完了合同,捏着薄薄的纸,仿佛捧着自家孩子的未来。 她看着林念禾,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跟我说句实在话,报你们这个班保准能考上大学不?” 她有些局促的搓了搓袖口,笑容尴尬:“我家里条件也不好,这三块钱的学费也不少……” 林念禾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阿姨,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若跟您说报了班就保准能上北大那是黑心坑人,我只能保证我们的老师会尽全力教每一个学生,但决定您家孩子最后能不能考上大学的还是她自己。” 阿姨看着手里的合同,声音轻颤着:“对、对,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女儿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妈,我不用上这个补习班,我自己在家学也一样。” “有老师教和没老师教能一样吗,”阿姨侧过头轻声呵斥了一句,“你去年复习就因为上工耽误了,你还有几年能耽误?” 说完这话,她也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着牙说:“报!我们报!” “妈!” 姑娘急了,拽着母亲粗糙的右手就要往外走:“不是说好了只是来看看的吗?我不报班,我就不爱上学。” 她绝不是不爱学习的模样,这般说辞,大概只是因为每月三块钱对于她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你别闹,你从小就学习好,就是耽误了……” 林念禾看着他们母女争辩,突然开口打断她们:“阿姨、同学,您二位看看合同上最后一条,被北大清华录取的话,我们会退还全部学费的,复旦南开等学校也有不同比例的学费返还。” 母女俩不吵了,再次把视线投向合同。 林念禾身体前倾,用只她们仨听得到的音量说:“若您对我们的教学条件不放心,也可以每十天交一次学费。” 她说完便像没事儿人似的靠回到椅背上,丝毫没有卖课人该有的销售自觉。 阿姨拽了一下女儿的手,看她的眼睛里都染上了泪光,她轻声说:“闺女,学吧,别再耽误了。” 姑娘咬了咬下唇,问:“北大要多少分录取?” “我这一届是270分,下一届大概率会更高些。” 姑娘攥着拳头,紧抿着唇,半天不吱声。 阿姨问林念禾:“姑娘,你是这届大学生?你考了多少分?” 一提起这个,林念禾可就不困了啊。 她的嘴角噙着谦逊的微笑,答:“399分。” 阿姨:“……!” “那是你教我闺女念书不?” “不是,我得上学,我们有更专业的老师系统授课,”林念禾说,“不过我们也同样有北大的同学来兼职,做一对一的答疑,这是不会另外收取学费的。” 阿姨狠狠心动了,她握着女儿的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听话,咱就报这个班,这么多好学生教你,就算考不上北大也能考上别的学校。” 姑娘迟疑着,又看向林念禾:“如果我考上北大了,学费真的退?”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不赔你可以去告我。”林念禾说。 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反复数次,终于下定决心:“好,我报!” 阿姨笑了,从内衣缝着的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手绢,打开来,里边是叠得整齐的毛票。 显然,她对女儿说的“只是来看看”完全是托词,她早就做好了给女儿报补习班的打算。 阿姨数出三块钱来,仔细数了两遍,珍而重之地交给林念禾:“姑娘,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林念禾让他们先签合同,自己写了张收据给她们,然后又拿了另一张卡片,说:“你们先去东边的168号院,那里也是我们学校的教学地点,你需要先进行一次摸底考试再分班。” “摸底考试?” “对,因为每个人的基础不同,所以会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来分班教学。”林念禾很耐心地解释着,“以后每月、每周、甚至每天都会有考试,加油。” 姑娘双手接过卡片,用力点头:“好!” 她捧着卡片,一如捧着自己的未来。 与她一样的学生还有很多。 与她母亲一样的母亲也有很多。 第748章 亲哥祭天 林念禾接待了六位学生,终于等来了她的救兵。 真的是救兵。 各种意义上都是。 林怀洲带来了两个班,火速维持现场秩序。 不消片刻,拥堵的胡同就排起了两条顺畅的长龙。 “今天要报名上学的排在左边,咨询的同志站右边的队伍。” “不要拥挤,注意安全!” “感谢配合!” 兵哥哥们只是有礼有节地转悠了一圈儿,现场就再不见纷乱。 “哥!” 林念禾小跑着出来,拿了个信封给林怀洲:“等会儿你带大家去吃饭。” “还用得着你拿钱?”林怀洲把信封塞回到她的衣兜里,看了眼四周,略显不满地问,“苏昀承呢?” “他忙着其他几个教室的装修呢,六个院子,全是他的活儿。”林念禾替苏昀承辩解了一句。 装修的事情千头万绪,要清扫、要粉刷,还要定桌椅、黑板粉笔、油印机…… 苏昀承最近忙得都快见不到人了。 林怀洲点了下头,有些担忧:“但你这一直这样可不行,我不能每天带人过来。” 林念禾的脑袋瓜早就嗡嗡作响了,她现在甚至有点儿后悔宣传太过了。 她说:“明天的事情我再琢磨吧,哥你先帮我顶一会儿,我这……” 林念禾本想让林怀洲顶一下伍根茂和曹石建的位置,让他俩去歇一会儿喘口气,可她话还没说完,208的几个姑娘都跑来了。 “林念禾,我们来帮忙!” “我们干什么?下午没课,全听你安排。” 林念禾其实并没有喊她们来,因为从适配性来说,补习学校并不适合她们的专业做兼职赚钱。 没想到她们还是来了。 她的心里甜甜的,正想说什么,胡同的另一头,李默带着她的师兄们也来了。 李默走到林念禾面前停下,一众师兄都乐呵呵地看着她。 “师兄……” 李默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一本正经地念道:“师父说:小兔崽子你鼻子下边的窟窿是出气儿的吗?有事儿不知道喊人,就你那两下子还想自己支摊,脑袋混成浆糊了吧……还有五分多钟,实在没记住。” 林念禾:“……” 其实全都没记住她也不是十分介意。 李默收起纸条,说:“师父说让我们先来帮忙,厂长那边说要是人不够你说一声,他再派人过来。” “谢谢师兄们。”林念禾双手合十感谢大家,转头朝林怀洲说,“现在不用担心了。” 林怀洲深感欣慰,自家妹妹长大咯。 有了强有力的援军,88号院外瞬间井然。 师兄们帮着兵哥哥维持秩序,周利带着208的姑娘们向排在右侧的来咨询的家长们解释疑问。 她们并不是一对一的咨询,每人一次大约负责五六个人,因为许多问题都是雷同的,这样做很有效率。 不过她们也碰到了不少资料上没有的奇葩问题。 “你们这考上清华北大就退学费?那我直接不交了呗,反正我家孩子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嚯,您先往后排一排,我这半个小时见到的学弟学妹比我们全校学生都多了!” “你们不管饭我家孩子怎么吃饭啊?” “老姐姐,我们介是高考补习学校,一般不建议幼儿园小孩儿来念书哈。” “那我们家孩子要是在你们学校没考上大学,你们咋赔我?” “嘿,那您买二斤肉回家吃了然后没贴腰上二斤您打算让供销社赔你多钱?” “……” 周利在队伍中溜达了一圈儿,再没人问奇葩问题了。 不仅如此,不幸被周利负责自己的咨询者们看见她后一个问题都不想问,甚至由衷觉得看告示也挺好。 周利叉着腰,很是困惑:“介不是都挺好聊的嘛,他们为嘛为难成这样?” 周利像个街溜子似的来回晃悠,效果不比林怀洲的两个班差多少。 “这姑娘是个人才。” 林怀洲站在院门旁,看着周利对林念禾说。 林念禾正在清点手里的合同,没看到他的视线落处,只下意识回了一句:“谁?” “那个说津市话的。” “周利啊,她是很厉害,西语系法语专业的。”林念禾边说边把确定无误的合同装进牛皮纸袋,干完手里的活儿,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嗯?哥,你刚才说什么?你对周利感兴趣?” 林念禾瞬间就想到了困扰林妈许多年的问题,满眼欣慰地望着林怀洲,不自觉的搓起了小手。 林怀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旋即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挺厉害的小姑娘,可惜已经上学了,不然去我那儿做个联络参谋,我能省不少心。” 林念禾:“……” 别人看姑娘,真是在看姑娘。 她哥看姑娘,那是在选部下。 离谱。 不过林念禾有些好奇:“联络参谋是很重要的职位吗?需要你在大街上找?” 林怀洲有些痛苦地皱了下眉,不答反问:“妹,我给你假设个场景——比如我方现在面临强火力压制急需友军援助,你作为联络员要如何用最简洁的字句告诉他们事态严重,并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前来救援?” 林念禾稍微过了一下脑子,看着他回答:“我方团长疑似牺牲,请友军速来支援。” 林怀洲:“……” 林念禾一摊手:“你就说严重不严重吧。” 林怀洲缓了好半天,用力抹了把脸,说:“爸不让你当兵是对的。” 她的这个传达方案,亲哥都没脸夸。 林念禾朝他做了个鬼脸,问:“哥,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师兄来了,亲哥就用不上了?”林怀洲睨着她。 “嘿,我这不是怕你忙嘛。” “我来这边还有点儿别的事情要处理。”林怀洲说着,揉了把林念禾的头,“你呆着,哥给你撑腰去。” “嗯?”林念禾有些疑惑。 “甭问了,忙你的。” 林怀洲说着走下台阶,他朝自己人招了招手,带队朝着街道办走。 走出十来米,林怀洲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林念禾说: “你哥在外边拼命,不是让你在家门口装孙子的。” “咱家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被欺负。” 第749章 开门红,过红 林念禾出事,林家人说没有情绪是假的。 实际上,当天晚上林爸就知道了这件事,不然仅凭一个张大爷,消息哪儿能传得那么快? 林爸气得牙根直痒痒,偏偏他不便直接出面。 他便坐在办公室里黑脸。 于是,林念禾得到了季老的墨宝,得到了黄部长明显的偏袒和支持,连原本对补习学校是否能办稍有微词的人都表示了默许。 这是相信她做得好吗? 当然不是。 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补习学校会办成什么样、能起到什么作用,与其说是在帮她,不如说是在哄林爸。 老林同志在办公室里黑了两天的脸,给他闺女黑出来一条康庄大道。 老林面上过去了,小林可没那么多顾忌。 林怀洲问谢宇国要了北大附近方圆五里的清查工作,第一目的地就是88号院所在的胡同。 “等等,林团你注意下影响啊。” 林念禾反应过来她哥要做什么,赶紧追上去拉住他,轻声说:“其实我没吃亏,真的,你克制情绪,克制、克制一下。” 林怀洲看着妹妹担忧的模样,又按着她的脑袋瓜揉了一把:“我已经很克制情绪、很注意影响了,不然我就带两千号人来帮你维持秩序了。” 林念禾想想那场面…… “可别,一人请吃根冰棍都得一二百块钱。” 林怀洲忍俊不禁,敲了下她的脑门:“瞎琢磨什么呢?行了,你忙你的,晚上把你的同学师兄都叫上,我请你们吃饭。” “那你千万悠着点儿啊。”林念禾捂着脑门再次叮嘱。 “知道,我心里有数。” 林念禾目送着心里有数的林怀洲远去,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我什么时候装孙子了?” …… 林怀洲的确很克制情绪,办事时始终挂着微笑。 他核实了所有举报材料,该判的判、该罚的罚,还亲自带人陪着始作俑者挨家挨户道歉。 态度无比友善,手腕宛如雷霆。 …… 林怀洲今天本想请大家吃饭的,但一直到太阳落山,胡同里仍排着长龙。 许多家长是下班后才来咨询的,因此,这队伍越排越长,直排到了大马路上。 人太多,他们也没办法下班,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干。 林怀洲让自己的人去买来了丰盛的晚饭,大家轮换着吃了些。 “念禾,名额快没了,”王淑梅擦着汗过来,“一共1200个名额,现在已经去了一千个了。” 一千二百个名额听起来不少,可京城今年的常住人口有八百余万,与之相比,一千二宛如米缸里的一粒米。 别人做生意是开门红,林念禾这是开门直接着了,高压水枪都扑不灭。 “说话这会儿应该又少了三个。”林念禾的嗓子也有些哑,皱眉喝了口胖大海泡的水。 “对,所以要怎么办?”王淑梅提醒她,“排了这么久,若被告知没有名额,一定是会闹起来的。” 林念禾思忖片刻,扬声喊人:“周利!” 周利快步进来:“嘛事儿?” “还剩下不到二百个名额了,外边还排着多少人?” “这谁能细数啊,我瞧着比过年时候的火车站人多。” 林念禾皱了下眉,说:“你想想办法,尽量委婉地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别排了。” 周利的眼睛瞪大了:“姐姐,你跟我闹笑话呢是不?这事儿说出去他们不得把胡同平推了?” “你再补一句,就说今天这是第一批,下一批半个月后开始。” “那行,我去说。” 第一联络员皱着眉头出去了。 王淑梅看向林念禾:“还买房子?” “嗯。” 林念禾急匆匆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林爸的号码。 “您好,我是林秉辉。” “爸爸,是我,我要买栋楼,最好离大学近一点儿。” 林爸:“……” 他、他闺女真敢干啊…… 林爸沉默了三分钟,说:“你今晚回家,我们再详细说。” “好,不过要晚一些。” “可以。” …… 在周利委婉告知教室席位只剩两百个以后,原本还在迟疑要不要报名的家长们不再纠结,报名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而排在右边持观望态度的家长们更是后悔——现在再换队排也来不及了啊! 最后两百份合同签订完毕,88号院关上大门,胡同里的家长却迟迟不愿离开。 “早知道今天上午就请假来了……” “这么多人都报名,应该是没问题的……” “没事儿,半个月后就是下一批了,到时候早点儿来……” 家长们交流意见,有的还彼此留下地址,想让孩子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一起学习。 88号院内忙碌了一天的人也都散了,他们都以为这会是个持久战,却不想,一天就结束了。 林念禾向众人连连道谢,把他们都送走后,才和苏昀承一起坐着林怀洲的车回了大院。 林爸林妈都在家,看到他们回来,林妈立即起身:“你们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点儿饭吃。” “辛苦妈妈了。” 林念禾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直接软倒在沙发上,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林爸看女儿累成这样,顿时心疼不已,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闺女,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得有点儿离谱,”林念禾喝了口水,回道,“一千两百个名额,今天全没了。” “啊?”林爸也震惊到了。 林怀洲和苏昀承沉默着坐下来,他俩没有林念禾的待遇,自己给自己倒水喝。 林念禾挣扎着看向林爸,说:“我被逼得没办法,说半个月后再开放一批名额,所以爸爸,我需要办学地点。” 林爸微微皱眉,低声问:“你管得过来吗?这是学校,不能糊弄事儿耽误人。” 林念禾如实说:“人再多,我管的也就是那十几个,就像您,当年管几万人也不需要您挨个儿传达消息嘛。” 林爸乐了:“你倒是会打比方。” “嘿嘿,虎父无犬女嘛。”林念禾小口小口喝着水,“不过我也想过了,我买再大的房子也不可能装得下几十万人,所以这事儿不能只有我自己干。” “怎么说?”(本章完) 第750章 我对钱没兴趣 林念禾揉着微微胀痛的头,轻声说: “其实我最初做市场调查的时候怀疑过数据真实性,我没觉得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花钱来复读,但现实却扇了我一巴掌……所以爸爸,能否说服高中开办复读班呢?这活儿我自己真干不了。” 没有人能独占某个市场,大家一起干才是正理。 林爸喝了半杯水,沉声说:“其实我叫你回来是想提醒你,在做出成绩之前尽量不要搞太大,但你提出的问题的确很严峻。” “返城知青的工作和学习问题都不容忽视,高考又是优中择优的要紧事,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得与你王家二叔谈谈……这样,你先做好你的事,剩下的我们来考虑。” 林爸说着,把一张写着几个地址的纸递给林念禾:“这几个地方都是要卖或是要租出去的,你自己去谈。” “好嘞。” 林念禾接过纸,看了一下上边的地址,轻声念叨:“看来这次一个麻袋不够用啊。” “嗯?拿麻袋干什么?” “就……装钱。” “……” 老林同志知道自己闺女有钱,但有钱到要用麻袋装的地步,他也没想到。 林妈端着几碗馄饨出来,说道:“你们都来吃些东西,吃完再谈。” 林爸看桌上只有四碗馄饨,坐那儿没动。 林妈催他:“秉辉,先别想了,来吃东西。” 林爸说:“我不饿,你吃吧。” “是我不饿,不然多包几个馄饨能费多大事儿?”林妈过来拽起他,“小卫晚上与我说了,你晚饭只吃了两口,快来,陪女儿吃点儿。” “我真不饿。”林爸死要面子。 “对对对,你不饿,但我都煮了,你不吃明儿就没法吃了。” “那行吧。” 老林同志勉为其难坐下来,一手拿筷子,一手拉住林妈的手:“子瑞,辛苦你了。” “不辛苦,快吃吧。” “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两个?” “你别扯,赶紧吃,我晚饭吃很多的。” “吃一个呗?” “不吃。” 另外三个透明人:“……” 苏昀承低声问林念禾:“你也帮我吃两个?” 林念禾还没答话,林怀洲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一碗馄饨都吃不了,苏昀承你现在也不行啊。” 苏昀承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林爸。 林爸莫名感觉自己也挨了一刀,踹了林怀洲一脚:“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林怀洲:“……” 这一脚……他挨得不怨,但要记在苏昀承的头上。 四人吃完了馄饨,林爸见林念禾太累了,便催她回去睡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林念禾的确身心俱疲,打着哈欠上楼去睡觉。 林怀洲和苏昀承却被留下了。 林爸问:“88号院的事儿了了?” “结束了,”林怀洲说,“这家人作恶不少,我把调查详实的证据给公安了,那边说主犯起码判三年。” “老鼠藏得够久了,也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林爸又问苏昀承:“念禾的那几处院子都收拾好了?” “嗯,全改成了教室,”苏昀承答,“我联系了几个退伍的同志,让他们来负责保卫科工作。” “行,别亏待他们。” “不会的。” 林爸话锋一转,问起了别处的事情。 三人谈了许久,月上西梢方才结束。 苏昀承想着这会儿回家要惊扰到父母睡眠,索性与林怀洲挤着睡了一夜。 他刚阖上眼,林怀洲突然喊他:“苏昀承。” “嗯?” “保护好小禾。” “我知道。” “嗯。” 翌日。 林念禾早早起床去食堂买了早饭回来,一家子吃过饭后,林怀洲要去上班,顺路把他们俩送回学校。 今天的88号院门前依旧有人来咨询,不过门前已经贴了告示,告知大家第一批招生已经结束,下一次招生时间是三月二十五日。 而在旁边的几个院落,已经有学生来上课了。 昨天报名早的同学已经进行过摸底考试,今天来时,老师已经给他们按成绩分好了班,还没来得及进行摸底考的同学今天上午统一考试,下午暂时在空教室里自习,明天分班。 凌云补习学校的文理科各分为三类班:基础班、中级班、高级班。 顾名思义,分别对应着基础薄弱的学生、基础较好但并不夯实的学生、基础很好有望冲刺重点大学的学生。 这个分班规则是林念禾定的,倒不是她区别对待,而是这一批学生的水平实在参差不齐,有的会做函数题,有的连正数负数都忘干净了。 若把他们分在同一个班里,对大家都没好处。 林念禾赶在自己上课前给老师们开了个会。 “我不说虚的,凌云补习学校的老师工资是全京城最高的,未来我也可以保证你们的工资在同行里独占鳌头。” “我给你们高工资,只有一个要求——尽全力教好每一个学生。” “基础班的老师,每一个学生的高考分数比入学摸底考成绩每提高五十分,额外奖励十块钱;中级班每提高三十五分奖励十块钱;高级班每提高二十分奖励十块钱。” “额外奖励无上限。” “就这样,干吧。” 老师们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很快结束,老师们抱着书本冲进了教室,瞧着比交了学费的学生还积极。 “念禾,我怎么觉着你这个补习学校要亏死呢?”王淑梅眼神复杂的看着林念禾。 “我不是说了嘛,就照着倾家荡产搞。”林念禾甩了下头发。 王淑梅皱眉看她:“那你图什么?总不可能是钱多烧的吧?” 林念禾拿书的动作停顿片刻,高深莫测地说:“实际上,我对钱没有丝毫兴趣。” 王淑梅:“实际上,我现在很想一巴掌抽死你。” 林念禾哈哈一笑,拍着王淑梅的肩膀说:“淑梅姐,你仔细算算,其实根本亏不到。” 王淑梅撇着嘴摇头:“我算了半宿,这个学费、这个薪资待遇,怎么算怎么亏。唯一能说不亏的,大概就是你借着这事儿买的一堆房子了。” 王淑梅从包里拿出个小巧的算盘,扒拉得啪啪作响:“1200人,每个月学费3600块钱,一共48个老师,每个月教师工资支出2160,给吴校长二百元,保卫科工资350元,另外还有兼职老师额外的补习费用,再算上电费、粉笔、油印机的损耗……你这一个月,基本白玩儿啊。” 王淑梅抬头看她:“要是再算上给学生的学费减免和给老师的奖金,你真的会亏。” 林念禾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招一千个学生是亏,招一万个就是赚了,如果这其中有一个有你一半光彩,我就赚翻了。” 王淑梅没太听懂,品了好一会儿,确定林念禾这句不是损自己。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说:“远处风光无限好,别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她说完,拿上书急匆匆地去赶早八。 王淑梅坐着喝了半杯茶,轻轻咋舌。 “这姑奶奶……她是要下盘大棋啊。”(本章完) 第751章 还有这好事儿 下午,王淑梅忙着面试兼职老师的事儿,苏昀承去找关系订购大批的桌椅板凳,温岚有课,林念禾便带着伍根茂和曹石建去买房子。 他俩一人扛着一个麻袋,最资深的小偷都生不出半点儿偷他们的心思。 「这个楼啊,以前是厂子的办公楼,后来厂房搬了,原来的车间推倒……说是要盖新厂,现在就这个厂房没什么用,留下来了。」 来接待林念禾的是化工厂的副厂长,他望着昔日的旧厂房,皱起了眉头。那些厂房有的被推倒一半,有的干脆就扔在那儿,成了杂草和老鼠的天下。 看起来竟有些荒凉。 他别过头不再看,只对林念禾说:「你想买这房子也行,但是得连着后边那块地一起买,要不然我这剩下那么一块空地也没人要……」 林念禾站在三楼远眺后院那块约有一个标准足球场的荒地,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还有这好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说:「可是我要这块地也没用啊,这又不是耕地,我还能种点儿大米。」 副厂长笑了笑,说:「不一起卖是肯定不行的,不然我这不就砸手里了嘛。」 「您这楼若是只放在这儿,不也是砸手里了嘛。」林念禾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话实在不中听,副厂长撇了撇嘴,不是很想继续谈下去。 林念禾话锋一转,说:「我最多给这块地加五千块钱,您若觉得行,我们今天就签合同,您若觉得不行,那就当我没来过。」 副厂长眸光亮了一瞬,选择性遗忘了林念禾之前的冒犯。 他说:「五千也太少了点儿,这么大一块地呢……」 「用五千块买一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空地,我觉得不少了。」林念禾面色如常,「您觉得少就算了。」 她说罢就转了身,朝伍根茂和曹石建说:「走,去下一家。」 说着话,她拿出林爸给她的一长串名单。 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副厂长心惊。 她还真不是非自己不可啊! 副厂长出声喊住林念禾:「一万!这块地就一万块钱,真不能再少了。」 「您这是翻番儿要价啊,」林念禾停下脚步,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默然片刻后勉为其难地说,「算了,就当帮助工厂改建了……一万块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厂得在三天内把这栋楼给我收拾出来,垃圾收拾干净,墙面重新粉刷。」 林念禾提这个条件,完全是因为最近苏昀承太累了。 她其实还想让化工厂把空地上的荒草也给拔了的,但刚说完自己要那块地没用,转头又让人拔草,实在矛盾。 如今刷墙用的是石灰膏,化工厂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 干活的人更是不缺。这栋楼虽然有三层,但当初搬离的时候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所谓清扫垃圾,主要就是扫灰拔草。 副厂长故作迟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一副要他命的表情忍痛点头:「行!」 这栋办公楼连带后院的空地总价十五万,林念禾与副厂长回到化工厂签合同,而后直接让伍曹二人把扛着的麻袋给了对方。 厂长懵了,副厂长也懵了。 两人看着那两只麻袋,愣是没有上前去打开它的冲动。 林念禾:「这里刚好是十五万,你们再数数。」 「……」 副厂长此刻才知道,这俩小伙儿一路上扛着的竟然全是钱。 这、这…… 这真的很难让人接受啊。 化工厂的十几个职员数了一个钟头,终于确定了数字——的确是十五万,一毛都不差。 厂长立即与林念禾去办了手续,还喜滋滋地用自己的厂长配车把林念禾他们送回了学校。 「韩叔叔,三天之后我来验收,希望你们能如约完成合同内容。」林念禾笑着与他握手。 韩厂长连连点头:「放心,一定给你收拾利索。」 「辛苦了。」 「可别这么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那……不客气。」 韩厂长留下感谢远去,心里觉得小林真是个人傻钱多的大好人。 他想了想,朝司机说:「你回去小孙说一声,把楼好好收拾一下,该修的窗户和门也给修好了。」 司机点点头:「好嘞厂长,你可真心善。」 韩厂长也落了个好人的名头,笑得很满足。 化工厂帮忙给新校址装修这三天里,林念禾也没闲着,钱花得像流水一样,把林爸给她的单子上能买的房子或地全卖了。 她用三天时间散出去了八十七万九千块,换回来了一寸厚的房契地契。 至此,林念禾手里可用现金不足一千块。 急需回血。 第三天晚上,林念禾去新校址转悠了一圈儿,发现不仅墙壁重新粉刷干净了,连门窗、电路都重新修理过,只要搬进去桌椅和黑板就能投入使用了。 陪她的还是副厂长,这三天把他折腾得可不轻。 厂长要做好人,遭罪的却是他这个副厂长。 「辛苦您了,」林念禾与他连连握手,状似随意地问,「您在厂里就是负责后勤的吗?」 「不,我是负责研发的。」副厂长摇头苦笑,「不过好久没有用武之地了。」 林念禾眸光微亮,赶忙说:「没想到您还是技术型人才,我失礼了。」 副厂长挥挥手,沧桑的脸上写满事故:「不说这个,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林念禾瞧出了他有意隐瞒,想到自己那事儿还不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在分别时留下一句: 「以后您若是在化工厂做得不开心,可以来找我。」 副厂长愣了一瞬,没把林念禾的话放在心上。 找她能干嘛呢?去当老师吗? 别说,凌云的工资是真高,他如果是老师,就真的去了。 他客气地笑笑,用化工厂的配车把林念禾送回88号院。 第752章 没钱了 「咳咳。」 林念禾忽略了他们的话,清了清嗓子说:「新校址已经装修好了,搬进去桌椅就能用,昀承哥……嗯?我昀承哥呢?我那么大一个昀承哥呢?」 「忙着给你弄桌椅板凳呢呗。」王淑梅大发善心告诉了她。 林念禾舒了口气:「哦,我就说么。」 如果昀承哥在,这帮人怎么都不会这么不把她当人看嘛。 她翻着工作笔记,画上一道后说:「那这事儿我回头与他说,下一件事儿——我按照新校址的面积预算过,下一批名额可以开放四千五百个,这次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淑梅姐,得找一批男同学做兼职来维持秩序。」 「行,知道了。」王淑梅随手翻开工作笔记,写下了一条备忘。 她招了几次兼职,如今掌握着北大近一半人的信息。 当然,她如今也不需要挨个儿去通知找人了。她早就把这些人按照特长和性别分组,只管通知组长就可以。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还需要招聘约一百位老师。」林念禾继续说。 「啊?啊……」 众人齐刷刷地抬起头,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宁可直面拥挤不堪的招生现场,也不愿去干招聘老师的活儿。 讲道理,谁愿意一坐坐一天,听着老师轮番讲课还得给出公正的意见啊! 林念禾安抚似的笑笑:「别急着叹气,我还没说完。」 众人:「……」 你最好想好再说! 林念禾顶着众人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另外就是,兼职老师也要扩招,咱们学校能担当教学任务的同学基本已经被挖空了,再招只能去隔壁了。」 她不自觉地瞄了王淑梅一眼,然后转向周利说:「利姐,这活儿咱俩干吧。」 「我?」周利有些懵,「介不是王淑梅的活儿嘛?」 王淑梅似乎忘了清华里有谁,直接说:「是啊,我做习惯了,我来就行。」 林念禾和温岚同时看向她,眼中带着「你别想吃回头草」的警告神光。 王淑梅这才反应过来林念禾如此安排是在担心什么,她拍了下额头,苦笑着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都快忘了他是谁了。」 王淑梅真没骗她们,她最近除了上课就是工作,她连给王小小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哪还记得住孙光辉是哪根小白菜? 林念禾试探着问:「你能行?」 「他还能吃了我?」王淑梅掀了掀眼皮,「再说,我也用不着直接去清华喊人……」 她边说边翻工作笔记,终于找到其中一页,拿起来向林念禾展示:「喏,之前就有一个清华经济系的同学找我,想要加入做兼职,我让她来做了两次,挺认真负责的一个姑娘,我直接找她就好了。」 「那行,那我就不操心了。」林念禾终于松了口气,合上工作笔记说,「我没事儿了。」 「你没事儿了?」 「嗯,没事儿了。」 「那你顺手把地扫了吧。」 「啊?我劝你不要太过,对我多少有点儿尊重哦。」 「哦,那请你去把地扫了。」 「好嘞!」 林念禾乐呵呵地去扫地了。 尊不尊重无所谓,她主要是喜欢扫地。 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了岚姐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把铁锹。 为什么办公室里会有铁锹啊! 这不是耽误她发挥么。 当晚,回宿舍的路上,林念禾叫住了温岚:「岚姐你再帮我写几篇稿子呗?电影资料和 具体方向在这儿,你看看。」 说着,她把一张纸递给温岚。 温岚接过来一瞧,懵了:「《林场》?这不是谢宇飞拍的那个电影吗?」 「对,3月18日全国上映,最晚19日,我要你的稿子席卷大江南北所有报社。」 温岚:「你咋不想上天?」 十八日才上映,十九日就要印在报纸上?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编辑都还没收到投稿信呢吧? 林念禾说:「没事儿,你写完了就寄出去,我让谢四跟编辑们打个招呼提前审稿。」 温岚点了下头:「行,你这要的有点儿多,我找我宿舍的人一起写好了。」 「那行,你们写完了咱们再一起研究。」林念禾拿着工作笔记,长叹口气,「我就指着这部电影回血呢,玩票的倒成了希望了。」 「咋了?」王淑梅看向她,「你没钱了?」 林念禾也不瞒着,直说:「手里的现金还剩926块8毛,还得应付给兼职的同学的工资。」 这钱听起来不少,百分之八十的家庭都未必有这些存款。 可兼职工资需要当日结,完全不能拖。 以林念禾手里的钱,也就刚够应付到下一轮招生收学费。 她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卖一些黄金回血了。 「啧,瓜女子。」温岚白了她一眼,突然拔腿开跑,蹬蹬蹬跑上楼去。 王淑梅也说:「你等会儿。」然后她便进了206。 林念禾站在走廊里,略懵。 这俩人干嘛啊? 没一会儿,王淑梅拿着一件破棉袄出来了,她看走廊无人,直接扯开棉袄的衣领,从里边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砖塞给她。 「拿着,买完房子还剩三万。」 「淑梅姐……」 林念禾还没感动完,温岚也抱着差不多的一件破棉袄跑下来,以同样的姿态撕开衣领的缝口,拿出差不多的油纸包塞到林念禾怀里。 「瓜女子,拿着用。」 林念禾抱着两个油纸包,感动得眼尾泛红。 她只说了句没钱,这俩人就把全部家当拿出来给她了。 她们也不想想,要是这学校真的赔死了,她拿什么还她们。 她吸了吸鼻子,问:「赔完了怎么办?」 「那就再挣呗。」温岚伸了个懒腰,睨着她 第753章 免费电影 莫说现在是1978年,就是2028年,也未必有人会眼睛不眨一下地拿出三万块钱借给别人。 更何况,这真的是王淑梅和温岚的全部家当了。 虽说这钱与林念禾有关,但她们也是实打实的付出了劳动、担了风险的。 这些钱是她们的,甚至在许多人眼中,这就是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依仗,她们不借的话,没有任何人能说她们不对。 可她们还是拿了出来,在瞧见林念禾因为没钱眉头紧锁之后。 她甚至根本没开口寻求帮助。 林念禾用一句玩笑话掩盖了内心的激荡,她吸了吸鼻子,趁着她俩不注意把眼泪蹭到她俩的衣服上,然后飞快直起身:“三个月,我翻倍还你们。” “快别吹了,睡觉去吧。” “哎?我说真的呢!” “啊行行行,睡吧睡吧,梦里啥都有。” “……” 林念禾被赶回了208,回去后她也没休息,而是拿出信纸本,端端正正写了两份分成占比合同。 次日一大早,王淑梅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对上了林念禾的眼睛。 王淑梅:“……!” “你又犯什么病!” 林念禾把两张纸递给她,直接指向一个地方:“签个字。” 王淑梅刚睡醒还懵着,没多想就接过钢笔签下了名字。 “好嘞,这份给你。”林念禾把其中一份塞给她,自己拿着剩下的东西跑了出去。 听声音是上楼去找温岚了。 王淑梅迷糊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要看看那张纸上是什么。 《林场》票房占股转让协议书? 林念禾与电影厂签的合同里,她和谢宇飞占票房25%;谢宇飞和她三七开,林念禾占17.5%。而她刚给王淑梅的合同里,转让了5%的占股给她。 王淑梅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作呢啊?” 她打了个哈欠,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五分钱一张电影票,她能分到5%……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很多的样子。 楼上,303,林念禾对温岚做了同样的事。 温岚同样没多想,林念禾给她份卖身契她都敢直接按手印。 此刻的她们都不知道这几张薄纸意味着什么。 …… 时间匆匆忙忙,生活忙忙碌碌。 新校址的整理仍在继续,大批桌椅流水似的往里搬。苏昀承把这事儿完全担了过去,无需林念禾操心。 温岚和她的室友们紧赶着写出林念禾要求的新闻稿后,林念禾把半尺厚的信件投进邮筒,发往各大城市的报社。 这些报社都是与谢宇飞有良好关系的,编辑也是他熟悉的,可以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三月十五日,林念禾趁着午休时间又去找了一次温姨,特地要了一卷复制完毕的《林场》电影带,带回了学校。 “任老师,我这儿有个免费的电影带,可以放给全校同学看。” 当天下午,林念禾上完课就乐呵呵地带着电影带去找了任先生。 任先生对电影不太感兴趣,皱了下眉说:“才开学半个月,看什么电影啊。” “是知青题材的,”林念禾说,“我想着全校有至少七成的同学都有知青经历,看这个应该很有共鸣。” 不等任先生果断拒绝,林念禾便继续说:“季爷爷之前也看过了的,怹对这部电影赞誉有加,说其中的大背景和林场的艰辛不该被遗忘,这是我们的奋斗史。” 任先生对季老还是很信任的,闻言没再反驳,思忖片刻后说:“丰富一下学生的业余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学校里倒是能放电影……” 林念禾顺杆就上:“您同意了?那可太好了,这部电影原本定在3月18日全国上映,不如我们在18日晚上放电影?刚好可以让同学们在周末放假前放松一下!哦对,这部电影其实才三十二分钟,不如我们多放几次?反正带子也不花钱,放几遍都可以。” “您觉得怎么样?” 任先生哑然失笑:“你都给安排明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林念禾满脸乖巧:“我这不是担心您平日太忙,不想用这点儿小事儿打扰您工作才稍微提供了一点儿建议嘛,做主的当然是您,您觉得哪里不好,我立刻改。” “我觉得你话太多了不好,你改改。” “啊这……”林念禾摸了下鼻子,“有点儿难度,我努力更正。” 任先生笑着拿过一张纸,思忖片刻开始写条子。 他边写边问:“补习学校如何了?” 林念禾知道他关注的是学生的成绩,直接说:“这周一刚进行过周考,基础班的同学进步比较明显,剩下两个班大体进步,也有几个同学略有波动,不过问题不太大。” “基础好补,提分快很正常,”任先生的笔停顿片刻,说,“多考一考也是好事儿,考得多了,心态就平和了。” “是呢,”林念禾赞同点头,“我看过高级班几个分数下滑的同学的试卷,几乎都有简单的计算错误或是错别字问题,应该是心态紧张导致的。” “主要原因还是基础不够稳固,”任先生停了笔,把纸撕下来给林念禾,“给,使用放映机和礼堂的批条,事情是你提的,你自己去办吧。” “好嘞,谢谢任老师。” 林念禾收好批条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又讨教了一些教学相关的问题,直至任先生要去开一个教学会议她才告辞。 任先生给林念禾的批条是18、19两天的,林念禾把电影带交给负责的李老师,李老师得知是免费电影后很开心,表示18日晚上七点钟就开始放映,19日全天轮放。 林念禾还在学校宣传栏上贴了个告示,“免费电影”四个大字分外醒目。 王淑梅也“不经意”与自己管理的兼职小组长们说了这件事。 有免费电影看,谁会不开心? 18日,下午没有课的苗红旗来找林念禾她们,在88号院帮着忙活了一下午。 晚上六点钟,就有人带着还没洗刷的饭盒直接去了礼堂。 六点半,礼堂座无虚席,过道挤满了人,幕布前方还有人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仰头等待。 林念禾对此早有准备,她们五点五十就来了,赶在所有人之前。 趁着电影还没开始,室内灯光还亮着的时候,她拿着照相机去前边,对着翘首以待的人群连拍数张照片。(本章完) 第754章 梅开二度 林念禾原本是想拍完照片就离开的,这部电影她都看了三遍了,实在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可……抛除她一路踩着人肩膀出去的方法,她没有任何办法能挤出去。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回到位置上,和身边的苗红旗搭话。 “铁锤,你平时课多不多?不多的话来补习学校做兼职呗?你们学校的同学想来也可以啊,你们都是师范生,就当提前积累教学经验了。” 苗红旗想了想,说:“课其实挺多的,不过晚上的话可以,回去我问问老师,看是否被允许。” “行。”林念禾说,“一小时五毛钱。” “那一定有特别多人愿意来。”苗红旗如是说。 “事先说好,不是谁来都可以的,兼职老师也有考试,不合格的不要。” “明白。” 她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灯光熄灭,电影开始了。 林念禾眼睛一闭,直接靠在温岚的肩头呼呼大睡。 她最近累得不轻,急需补觉。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林念禾猛地睁开眼:“怎么着?谁挨打了?” 温岚的脸上还沾着泪花,闻言转头看向林念禾,那眼神哀怨的,仿佛林念禾说了什么天理不容的话。 林念禾看着梨花带雨的岚姐,狠狠颤抖了一下:“你你你……你把谁打死了?我陪你去自首吧?咱争取个宽大处理……岚姐你放心,不管你在哪儿,你都是我姐,我给你送饭。” 温岚:“……” “林念禾你没有心!” 林念禾:“……?” 她都要给她送饭了,她还没有心? 那……她帮她埋尸? 温岚却没有给林念禾解释一下的打算,转过头去继续抹着眼泪看电影。 林念禾愣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看另一边的苗红旗。 铁锤也在哭。 她又回头往后瞧瞧。 同学们都在哭。 林念禾:“……?” 都挨打了? 谁啊这么凶残! 小林同学刚睡醒的脑袋瓜实在不灵敏,电影里台词又念了四句半她才反应过来—— 哦,看电影看哭了。 她长舒口气,打了个哈欠又靠回到温岚肩头,继续睡觉。 刚闭上眼睛,她突然想起正经事,赶紧猫着腰站起来,挪着小碎步去到幕布旁的角落,把众人垂泪的画面拍了下来。 这场面可比座无虚席有说服力多了。 折腾了这么一通,林念禾也睡不着了,幸而电影只剩下五分钟,她想着心事,时间便溜走了。 “呜呜呜……我想我的班长了……” “我之前就在林场,和我一个铺的兄弟就被砸着了……” “当时真的苦啊……” 电影终了,哽咽声反而更大了。 温岚拍着王淑梅的大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想队长叔了……” 王淑梅哭得比她还惨烈,可能是疼的。 苗红旗也吧嗒吧嗒掉眼泪,紧抿着唇不吱声。 林念禾看看她们,说:“走,回88号院,打电话。” “走!” …… 十里大队。 大队部。 李大和刚忙完一天的工作,正要点上一袋烟松快片刻,电话铃催命似的嗷嗷叫唤起来。 他嘬着牙花子,拿起电话:“喂,十里大队。”应了一声,他歪头夹着电话听筒,划着了火柴。 “队长叔!” 又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李大和的手一抖,火苗差点儿把电话线烧了。 “干什么!” “一天天的长张嘴就会‘叔叔叔’的瞎叫唤!” “又他娘的有啥事!” 林念禾:“队长叔,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是她们仨看个电影就哭得要死要活的非要给您打电话,我只是代劳拨号的……您骂她仨,别骂我。” 说罢,林念禾直接把听筒塞进了王淑梅的怀里。 王淑梅一哆嗦,果断把听筒塞给苗红旗。 苗红旗看看手里的电话,手腕一转就把它扔给了温岚。 温岚懵了片刻,想再转移听筒,发现那仨已经很没义气的全跑了。 迟疑片刻,她接起电话,认真说道:“队长叔,你别听禾子瞎嘚吧,她那嘴里哪有实话啊!” 李大和:“……” 他现在不想分辨谁嘴里有实话。 他现在只想让他岳母给这几个小崽子挨个儿托梦,让她们别没事儿净吓唬他。 要是她们不听话,辛苦岳母给她们都带走也不是不行。 温岚辩解了一句后就赶紧挂断电话,撸起袖子就要挨个儿捶一顿。 闹腾了几分钟,林念禾回到正房,再次拨通了十里大队的号码。 李大和大概猜到了电话还会来,响了一声便接起了。 “队长叔,嘿嘿,这次我有正经事儿。”林念禾赶在李大和开骂之前立即交待,“我这边已经准备好春交会用的画了,全部装裱完毕,辛苦您明儿跟计叔说一声。” “你就不能直接给他打电话?非得搁我这绕一圈儿是什么毛病?”李大和翻着白眼回。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想您了嘛。”林念禾又软又乖,“咱爷俩这关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李大和的嘴角扬起几分,嘴上却不饶人:“滚犊子。” “嘿嘿,”林念禾笑着,继续说,“还有另外一个事儿,我在京城这边办了个补习学校,老师整理出的资料和习题我多印了几份,给您寄过去了,到时候您让吴校长看着用。” “这个……小吴怕是办不了这事儿了……”李大和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吴校长怎么了?她又不舒服了?”林念禾瞬间紧张,声音又拔高了八度。 “那倒不是,”李大和想了想,还是说,“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我心里踏实——小吴去京城了,前天的车,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什么!” 吴校长在十里大队翻来覆去小半个月,还是放心不下林念禾这边的补习学校,便收拾行李过来了。 村小如今有充足的老师,也有副校长,又是在十里大队里,有李大和他们压阵,出不了什么问题。 于是,她来了。 她想要帮林念禾把一切事情捋顺了再回去。 她特意没告诉林念禾,免得她耽误事儿去接自己。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背包,里边装着几件衣服和常用的工作笔记。 她想着,出了火车站就去北大,她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走丢。 可等她出了火车站,一眼就看到了整齐的一排人。 他们笑着朝她跑来,七嘴八舌的喊着校长。 是她的学生们。(本章完) 第755章 太奶、余香琴、牛娃 吴校长被几个姑娘挨个儿拥抱,嘴角疯狂上扬。 「哎哎哎……行啦行啦,都是大学生了,稳当点儿……」 吴校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总觉得她们都瘦了。 「学习累吧?学校吃的好不好?和同学搞好团结了吗?」 吴校长拽着他们的手,问题一箩筐。 「我们学校还好,铁锤他们是大锅饭,应该没那么好吃。」 「同学们都好,不过校长您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要不是昨天晚上刚好我们打电话回大队,根本不知道您过来了。」 「就是就是……」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苏昀承和冯伟已经把吴校长简单的行李接过去了。 吴校长并不知道王淑梅和孙光辉的事儿,问了一句:「孙光辉呢?他还好吧?」 他们俩分手,没人告诉十里大队的长辈们,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说出去的话……万一队长叔一气之下带着全村老少三百口把孙光辉家掀了怎么办? 看他们几个都不说话,吴校长敏锐地觉察出什么,瞧着王淑梅问:「你们俩怎么了?」 王淑梅坦然一笑:「分开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的近况,不过清华离我们那边很近,下午您休息好了可以去看看他。」 吴校长瞠目结舌,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分、分开了? 实际上,在十里大队的长辈们眼中,孙光辉比苏昀承更适合当女婿。 因为苏昀承的工作危险度太高,又总是不在家。孙光辉虽然很闷,但老实本分,是个肯干的,以后日子差不了。 吴校长没想到,一直以来王淑梅说东孙光辉绝对不会往西去的俩人竟然分开了。 她想不通。 但瞧着王淑梅已经是看开了模样,心知这事儿大概没有转圜余地,便也不再问了,只说:「也行,你们现在是学生,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学习。」 王淑梅展颜一笑,直指林念禾:「校长您快说说她,她紧赶着在开学前订婚了!」 林念禾:「……?」 这是硬拐八百道弯也要拉她做挡箭牌吗? 吴校长这回没愣,因为她收到林念禾寄的糖果了。 红纸包着的,有糖有榛子,有桂圆和红枣,还有一张她和苏昀承的合照。 全村按人头算,每一个人都有,兰县与她相熟的人也都有。 当时分这些东西还费了好大的劲儿呢。 吴校长一手拉着林念禾,一手拽过苏昀承,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日子还长,你们好好相处,遇到事情了不要争吵,共同进步。」 这大概是当下最流行的祝贺词了,林念禾和苏昀承听着,嘴角笑意明显,只是脸都有些红。 「校长,咱先不说这个了,去吃饭吧,」林念禾顺势挽住她的胳膊,「瞧您都瘦了,这几天在火车上一定没吃好睡好。」 「哪儿的话,」吴校长跟着他们往停自行车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队长叔不放心我,非得给我买了张卧铺票,哪就那么矫情了呢……」 她说着细碎的话,都是他们不在这段时间里十里大队的种种。 比如,王家太奶前些日子喘不上来气,送去卫生所看,卫生所说是肺病,岁数大了气喘不好治,太奶一直说自己活这么大岁数也够本了,不想治…… 李大和直接让李小山开火柴厂的车把太奶送去了省城,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确诊为普通感冒,开了 两包药片,太奶吃了三天就觉得声如洪钟再不气喘了。 吴校长离开之前太奶还琢磨着要参加春耕呢。 比如,余香琴在开学后一星期发现自己怀孕了,气得她冲回十里大队拎着赵壮实的耳朵骂了一上午,赵寡妇怕她骂得太累,一路小跑去给她折了一根最适合抽人的柳条子…… 如今赵寡妇带着她家的老母鸡们在余香琴和赵翠花的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给儿媳妇和闺女做饭,每个星期赵壮实去一趟,既是为了看媳妇和妹妹,也是为了把她娘做的头花带回来。 比如,牛娃在半个月之内连跳三级,直接去读五年级了,要不是李大和压着,这小子能自己跑到镇上念初中去。 「牛娃学的是真快,」提起牛娃,吴校长就有些犯愁,「你走了之后他话都少了,整天就抱本书在那看,我那天看见他写的作文,说想快点儿长大,考北大,来找你。」 林念禾心窝一疼。 她走之后,牛娃应该是很寂寞的吧。 没人能陪他玩莫名其妙的算数游戏了,也没人会在下棋的时候耍赖非让他让着自己。 他…… 「我之前看报纸,中科大有少年班,以牛娃的资质一定是能上的,」吴校长无奈叹了口气,「但他听说学校不在京城,说什么都不肯去。」 「其实我觉得他太小了,还是按部就班好一些,」林念禾斟酌着说,「太早接触这些,恐怕会透支他的天赋。」 「是这个道理,」吴校长点头说,「我本来想带他一起来的,但他又怕你太忙了,给你添麻烦。」 「我想过把他带到京城来,但这边他什么都不熟悉,我平时上课和工作都挺忙的,怕会出问题。」林念禾揉着额角,「而且牛大爷还在兰县呢。」 「是这个理儿,他现在每个星期去和牛大哥见一面,爷孙俩都挺乐呵……」 说话间,香喷喷的烤鸭已经上了桌。 众人不再闲谈,专心吃饭。 饭后,吴校长急不可耐地说:「念禾,去你们那学校看看吧。」 「啊?」林念禾看了眼时间,「您先歇一天吧?」 「不用,我不累,这一路净睡觉了。」 吴校长的眼底萦绕着疲惫,但精气神很足。 林念禾看她这样,心知不让她去看一眼她是无论如何也休息不好的。 「那走吧,我们先去招待所放行李,然后去88号院。」 因为知道吴校长过来的消息太迟,林念禾也没法子给她安排个小院做住处,她没敢给吴校长订国宾宾馆的房子——那是自己找骂,而且那边离北大有些远,吴校长来回也不方便。 所以她给吴校长安排的就是伍根茂他俩曾经住过的招待所。 饶是如此,吴校长依旧觉得太浪费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56章 都是朕打……买下来的江山啊 「用不着、用不着,给我找张折叠床,我在办公室睡就行。」 「您快算了吧,这会儿晚上还冷着,您若是感冒了,队长叔能沿着铁轨跑到京城来,把我从北大踹到北海。」 林念禾怎么可能让吴校长睡办公室呢?她直接付了五天的房钱,然后说:「您来得有些急,我琢磨着让您去我家住您更觉得不方便,先等一等,这两天我们就给您收拾个小院出来,您住着。」 「真不用租房子,」吴校长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我是来给你们帮忙的,可不是给你们找麻烦的。」 「哪还用租房子啊,」王淑梅挽住吴校长另一边胳膊,「咱们小林同学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房子。」 「对对,她尤其缺德。」 岚姐永远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补刀林念禾的机会。 林念禾已经麻木了,她连看都懒得回头看一眼,对吴校长说:「这是真的,我昨晚上就挑出来一个空院子了,回头让伍根茂和曹石建收拾收拾,你们就住那边,离88号院也很近。」 吴校长本能想拒绝,但想着伍根茂他俩也得住,便咽了回去。 把行李放下,吴校长看着整洁的招待所,笑着说:「难怪老汪整天琢磨着要盖个……宾馆呢,这儿也不比穗城的宾馆差了吧。」 「那还是有差距的。」林念禾笑着说,「穗城宾馆快要变成汪叔的心病了。不过盖一个也好,现在用不上,过两年也用得着。」 以兰县纺织厂现在的名声,再过两年,兰县必定会迎来无数商人。 吴校长没想太多,她满心都是学校呢,以及—— 「念禾,你买了很多房子?京城的房子贵不贵?」 去88号院的路上,吴校长低声问林念禾。 吴校长有什么心事都在脸上,很好懂。 林念禾不答反问:「您想在京城买房子?」 吴校长赧然一笑:「牛娃早晚得来京城,我合计着……他叫我一声妈妈,我怎么着都得为他多考虑考虑啊。」 「我给他买了。」林念禾说,「比88号院买得还早了几个小时呢。」 当初四个三进的院儿,林念禾买了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给牛娃留着的。 一个院子不算什么,她还欠着小崽子两条街呢。 这才是大事儿。 吴校长愣了:「你给他买了?多少钱?」 「您这么看***嘛,他叫我一声姐,给他买个房子怎么了,我又不缺那点儿钱。」 林念禾没敢跟吴校长提钱,只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特便宜,您甭问了,这事儿不好往外说。」 吴校长只当是林家的关系才拿下来的便宜房子,自觉地不再提这件事儿。 她只是觉得对不住林念禾。 这种事应该她这个当妈的来操心的啊。 「那个院子有点儿破,且得收拾呢,而且离这边远,就先不让您去住了,」林念禾轻声解释着,「回头得空了我带您去看看。」 「行。」吴校长轻叹了口气,「念禾,辛苦你了。」 林念禾:「说真的,这钱是我吃着爆米花、侃着大山赚回来的,除了腮帮子有点儿累,真没费多大劲。」 吴校长轻瞪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88号院。 这边最近人气一直很旺,尤其今天是星期天,胡同里早就排起长队,都是来咨询的家长和学生。 林念禾是特意把第二批报名定在星期一的——以免有太多闲着没事儿来凑热闹的人。 看着这么多人,吴校长瞬间就从房 子的自责中清醒,眼睛都亮了。 「这么多人都是要报名的?」 「不,今天不是报名日,明天才是第二批报名的。」 王淑梅解释了一句,回头对林念禾说:「念禾,人太多了,要不先去后边吧?」 「也行,这会儿也没法看什么。」 林念禾应了一声,几人便转向后边的教学院子。 原本,星期天下午是放假的,但每一个院子、每一间教室里都有学生在自习。 老师也没离开,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随时给学生解答问题。 所有人都很认真专注,连他们进来都没人发现。 林念禾本想给吴校长介绍,她却拦住了她,只是自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直至离开最后一个院子,吴校长这才问:「念禾,那个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你有必要挂的到处都是吗?」 倒计时的牌子十里大队的大队部也有一个,李大和至今也没把它摘下来,只是永远落在了「0」上。 林念禾嘿嘿一笑:「烘托紧张的气氛嘛!」 吴校长轻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今天下午休息吗?」 「很显然,他们都不想休息。」林念禾说,「最开始只是有学生下午自发的自习,老师们听说之后刚回家就又回来了。」 吴校长又看了一眼院内,拍着林念禾的手说:「看来我来不来都行,你们做得很好。」 「可能……并不是您想象的那么乐观……」 林念禾笑得略有些尴尬。 吴校长教学是靠自己带动其他老师、调动学生积极性,她就不一样了,纯靠钱砸。 吴校长听说了凌云补习学校的老师工资后沉默许久,说:「钱帛动人心……但是只靠钱也不行。」 她拍了拍林念禾的肩膀:「我来吧。」 「好嘞!」 林念禾长舒了口气。 吴校长来了,她的一颗心总算踏实了。 下午,他们又去新校址转了一圈儿。 不止是吴校长第一次来,就连林念禾自己都是第一次在教室布置好后来这里。 「这么大的学校!」 「我总算明白你的钱都去哪儿了……」 温岚趴在窗台边,眺望远方。 「不止是这栋楼哦,」林念禾小手一挥,「下边那块地也是咱的!」 「哪儿?这么大一块地也一起买了?」 温岚瞪大眼睛,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瞧。 林念禾颇有几分得意,扬着下巴感叹:「是啊,都是朕打……买下来的江山啊。」 「这边儿也是?」 「对。」 「那儿也是?」 「对。」 「那那边……」 「转回来,别往那边看,那边没买,还不是我的。」 「看看又不要钱……」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57章 坑爹啊 新校址的环境算不上太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该有的都有。 不过优势也有——离公交站和北大都很近,学生上下学、兼职老师来上班都很方便。 吴校长拂去了桌上的灰尘,把窗户重新关好,表情欣慰却沉重。 “校长,您怎么了?” “没,我就是想着,镇上的高中也没这么好的一栋楼,回去得跟老汪说说了。” “那我给您拍几张京城高中的照片,您回去了让汪叔照着盖个一模一样的!” “哈哈哈……我看行。” 几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吴校长闲不住,要尽快了解一下补习学校的运作和进度。 他们回去的路上竟然恰巧碰到了不大不小的一桩事儿。 是几个混混在欺负一个扫街大叔。 六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把大叔刚扫成堆的垃圾踢散,还踩碎了两个汽水瓶,弄得到处都是玻璃渣。 大叔只是在旁边看着,不喜不悲,不吵不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只想等着他们闹完自己再收拾。 可人就是这样,被欺负的人越软弱,霸凌者就越过分。 “老徐头,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嘿,疯了吧你?那小丫头才七岁,你等着娶她得等到哪年去。” “先排个号嘛,那丫头水灵儿……” 女儿被议论,被叫作老徐头的大叔有些站不住了。 他握着大扫把的手下意识收紧,关节泛白,大扫把跟着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招呼到那几个小子身上。 “咋的?你还想打我啊?现在可严打呢,你敢动一下我回头就……哎呦我操!” 带头的小子被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砸了脑门,他还没看清是谁揍了自己,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 “揍丫的!” 紧跟着他眼前一黑,不是晕了,而是被一只大胖手拍在了脸上。 “你大爷的,严打打的也是你!” 冯伟就像个先锋将军,一马当先往前冲。 六个小混混罢了,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就一个个被撂倒,躺在地上直喊娘。 又一次没抢上茬的温岚:“……” 只扔了块石头的林念禾:“……” 王淑梅对这俩好战分子很是无语:“你俩能不能别一脸失望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揍的是你俩。” “你大爷的……你丫知道我是谁吗!我让我爸判死你!” 冯伟慌了。 他好像把这小子打傻了。 也不知道他说自己是见义勇为能不能不用赔钱。 一听这话,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来来来,欺负男人算什么本事,姐跟你聊聊。” 林念禾一个滑步冲上前,跑得太快,她还不留神踩在了一个刚要爬起来的小混混的背上,愣把他又踩回到了泥里,只剩下一双手倔强的举着,时不时还抽搐两下。 林念禾朝领头那个扬了扬下巴:“想拼爹是吧,来,我跟你拼,你爸是谁?展开说说。” 这领头的刚被冯伟重点关照过,此刻想爬也爬不起来。 他顶着脑门上的大包,撇着嘴朝林念禾说:“我爸是李战!” 林念禾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爸是李钢呢。” 李战之子当然反应不过来林念禾的话是什么意思,还真想跟她拼爹,直接问:“你爸是谁?” 林念禾抿唇轻笑,也不答话,转头问苏昀承:“昀承哥,你知道李战是谁吗?” 苏昀承:“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就放心了。” 林念禾朝冯伟一挥手:“冯哥,绑了,送公安。” 李战的好大儿哈哈大笑:“你还想把我送公安?我爸可是所长,你这是自己找死!” 林念禾:“哦,你吓死我了。” 徐大叔此时走上前来,轻声冲林念禾说:“小同志,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你们还是先离开吧,我送他们去医院。” 林念禾转头看向他,眼中多了抹兴趣。 这位大叔有点儿意思。 他自己被侮辱都能忍了,竟然会为了他们几个陌生人的安危站出来。 毫无疑问,如果这会儿林念禾他们走了,李战的好大儿一定会把今天所有的遭遇都算在徐大叔头上。 他会经历什么呢? 至少也要赔偿医药费,说不准还会赔更多。 以后他又会经历什么呢? 绝对不止是垃圾被踢散这么简单就是了。 “大叔,您就不怕他们报复您吗?”林念禾索性挑明了问。 徐大叔竟然还在微笑,仿佛根本没想这些事一样,语调依旧平和:“无妨。不过你们是好意帮我,总不能连累了你们。” 徐大叔说话声音不大,带着些读书人的温润平和。 他的脸上烙印着岁月的磨砺,但眼睛依旧清澈。 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扫街大叔。 林念禾对他有点儿兴趣,不过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这样的人在现在太多了,她总不能逮着一个就拽着人家忆往昔吧。 林念禾轻笑着说:“您不必担心我们,我能处理好。” “可是你们……” 说话间,冯伟已经用那几个小子的裤袋把他们绑成一串了。 手法之熟练,让李所长的儿子无比震惊,感觉遇见他好大爹的同行了。 “林妹子,把他们送哪儿去?”冯伟问。 他已经习惯在有林念禾在的时候直接问她的想法了——反正他承哥绝对不会有反对意见,十有八九还要问林妹子要怎么办,完全没必要多绕一圈儿。 “就送他爸在的派出所,”林念禾笑得很灿烂,“我是个善良的人,怎么可以不让他们父子俩见最后一面呢。” “……” 有人说,别在京城比官大,别在沪市比钱多。 这虽然是大众对这两个城市的刻板印象,但也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李战这辈子都没想到,他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报,突然就被隔离审问了。 李战自问这些年来从没做过什么坏事。 也就是运作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案子,也就是放了几个一时失足的孩子,也就是扣了几个一眼假的帽子……也就是收了累计不到一万块的合理所得…… “我想不明白啊……你们怎么就想起来查我了呢?” “因为你生了个好儿子。” “……” 或许他到死也不会后悔自己干过那些事。 但他一定会后悔生了这么个坑爹的棒槌。(本章完) 第758章 投资发行都在笑,只有导演在逃跑 李战这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林念禾与苏昀承都没跟着去派出所走一趟,只是给谢宇国打了个电话…… “哎,你俩是把我当成职业擦屁股的了?没事儿谢老狗,有事儿喊谢团,你俩是不是有点儿不拿谢团当大哥了?” 对于谢宇国的埋怨,苏昀承短暂的检讨了一下自己,然后说: “谢老狗,办他。” 谢宇国:“……” 他还真是听劝啊。 就在谢宇国要破罐子破摔拉人来和苏昀承干一架的时候,林念禾凑到听筒旁,打岔问道:“宇国哥,你看没看谢四拍的《林场》?” 谢宇国对林念禾还是没脾气的,回了一句:“没看,但看见报纸了。” 今天,3月19日,按林念禾的计划,全国各大城市的主要报纸都刊登了有关《林场》的文章。 这时候还没有软文广告的概念,大家都把这文章当成了真心实意的分享和赞美。 “我这儿还有一卷电影带,要不给你送过去,你们放着看?” “哎?行啊,正巧最近没什么活动,你在哪儿呢?等会儿我让人去拿。” “我在88号院。” “得嘞。” 谢宇国被三句话哄好了,乐呵呵地去办事儿。 林念禾也终于想起来今天被她忽略的事情。 她原本计划着去电影院那边看看《林场》的售票情况的,但从昨晚到今天她只想着吴校长了,完全顾不上这一茬,她甚至都没买一份报纸来欣赏一下自己昨天拍的照片和温岚的文章。 林念禾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个平平无奇的休息日全国的电影院都很热闹。 在这个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时代,新电影上映本身就很引人关注,不少地方的电影院早在一周前就贴出了告示,开始预售电影票。 而《林场》又是讲知青故事的,本身自带受众群体。要知道,曾经有两千万左右的知青上山下乡,哪怕其中只有十分之一对电影感兴趣,也是一个庞大数字。 若说18日电影首映是靠知青们撑起来的,那19日的火爆就与报纸宣传脱不开关系了。 一张北大学子集体观影泪流满面的照片刊登在华夏日报上,看过的人无不好奇到底是什么电影才能惹得大学生们如此感动。 后来,有人调查过《林场》中哪一个片段最让人印象深刻。 有人说是一望无际的白桦林; 有人说是砍树伐木的艰苦日常; 更多的人说是……“抱上了抱上了!他俩抱在一起了!” 在夫妻出门都不好手拉手的年代,大荧幕上在林海雪原中相拥的男女主角让人脸红心跳,边骂流氓边捂眼睛,然后透过手指缝认真看。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林场》的电影票炙手可热,卖得很好。 投资人林念禾很开心,电影厂也很开心。 至于导演谢宇飞…… 他在逃跑。 余香琴在和同学看过电影后,特意请假赶回十里大队揍他。 彼时,谢宇飞小河边背历史。 “四哥,香琴姐回来了,找你呢。” 牛娃溜溜达达来到他身边,语调平淡又从容,扔给他一个炸药包。 谢宇飞腾地一下子就从石头上蹿了起来:“这大姐不会是要揍我吧?” 他把笔记扔给牛娃,转身就往山上跑。 牛娃手忙脚乱接住笔记本,提醒他:“四哥,壮实哥今天去打柴了。” 谢宇飞的脚步生生停下,差点儿一头撞树上。 这两口子是堵他呢啊! 谢小爷在挨揍这方面是有充足经验的,迟疑了三秒钟,他再次转身,从牛娃兜里搜罗了两块大白兔,扔下一句“哥晚会儿还你”就朝着太奶家狂奔而去。 牛娃:“……” 四哥真不稳重。 好想禾禾姐姐。 王家太奶正坐在炕上裁火柴盒呢,突然谢宇飞跑进来,老太太有些发懵:“小谢啊,你这会儿不好好念书咋跑过来了?” 谢宇飞嘿嘿一笑,把那两块大白兔放到炕桌上:“太奶,您可得救救我……余香琴回来了,我怕她揍我。” 太奶乐了:“猴儿崽子,现在知道害怕啦?小姑娘脸薄,你把人小两口屋里的事儿拍成电影,她还能不跟你急?” 昨天电影刚上映,火柴厂就组织看过了——实际就是十里大队,不过现在他们不用看露天电影了,队长叔财大气粗,连包五场,请乡亲们去电影院看的。 谢宇飞嘿嘿笑着,拖鞋上炕,躲到太奶身后,腆着脸说:“太奶,我帮您摞纸壳。” 太奶拧了一把他的耳朵,眯着眼睛笑得很欢乐。 没一会儿,余香琴过来了。 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捂着平坦的小腹,标准的怀孕七八个月的姿势。 谢宇飞差点儿把脑袋埋太奶怀里去。 余香琴朝他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什么,谢宇飞没听清。 太奶朝她招手:“小琴你过来坐着,让太奶看看。” “哎。”余香琴去到太奶身边坐下,长舒了口气。 太奶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乐了:“一摸就是个壮小子。”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从平坦一片的小肚子上摸出来的。 太奶把谢宇飞拿的两块奶糖塞到余香琴的手里,问她:“吐的严重不?上学累不累?” “倒是没咋吐,就是爱睡觉,睡不醒。”余香琴说着,打了个哈欠。 “能睡挺好,”太奶拉着她的手嘱咐,“搁学校别累着,不行就跟老师说说,我听他们说能歇一年再去上学啥的……” 太奶絮絮叨叨的跟余香琴说着话,全都是孕期经验之类的女人家的话。 谢宇飞听得耳根子发烫,但又不敢走,他捂了耳朵,可太奶岁数大了耳朵背,说话声音也大……那些字就像长了腿似的,不停往他耳朵里钻。 太奶说了十几分钟,突然回手抓住谢宇飞,那麻利的动作,下地插秧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别搁这装死,快,给小琴道个歉。”太奶声如洪钟。 余香琴都忘了自己来找谢宇飞是要干嘛了,突然提起来,她反而有些懵:“道啥歉?” 谢宇飞知道太奶这是帮他,赶紧跳下炕,整好衣服朝着余香琴端端正正鞠了个躬:“余姐对不起!你要生气就骂我,想打我还是等你生了我大外甥再动手吧,到时候我随便你打。” 谢宇飞直起身,觑着余香琴的脸色不像是原谅了自己的模样,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余香琴瞬间坐直了:“来吧,姐受得起。”(本章完) 第759章 细腻又温柔的谢宇飞 余香琴回村来找谢宇飞,还真不是要揍他。 她也害羞,但这事儿只要她不往外说,除了十里大队的乡亲们谁还知道电影里拍的是她和赵壮实? 余香琴又不傻,当然不会告诉自己的同学那电影里在雪地里相拥的人就是她和她爷们儿。 她来找谢宇飞,是想…… “买电影带?就这事儿?”谢宇飞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就这点儿事儿还至于她一个孕妇跑一趟?跑也就跑了,小禾说孕妇适当运动对身体也有好处,可你运动差点儿吓死我啊! 余香琴瞪回去:“咋的?这是小事儿?” 谢宇飞果断摇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余姐您打个电话吩咐我一声就得了呗,哪还用辛苦您特意跑一趟。” 余香琴撇了撇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辩解了一句:“也不是我想要,是我妈说啥留着的……多少钱?” 她当然是自己想要。 《林场》。 别人是看电影,只有她是在照镜子。 她看到那段剧情时,忍不住在想,当时在别人眼中,赵壮实那勇猛一扑把她护住,是不是也如电影中那样好看。 她太想留一卷电影带了。 谢宇飞说:“哦,不用钱,小禾手里就有一份现成的,回头我让她寄给你。” “真的?”余香琴疑惑地看着他,“我找放电影的师傅打听了,说要……” 谢宇飞直接打断她:“真不用,复刻片子这活儿是电影厂干的,一分钱都没给他们,咱自己家人要还说什么钱啊!” 谢小爷自觉理亏,很会说话。 他原本是想给他们两口子一些钱,就……小禾说的版权费,但他和赵壮实商量这事儿的时候,差点儿被他揍出去。 谢宇飞瞄了一眼余香琴的肚子。 那就等大外甥落地,再给包个大红包吧。 余香琴被他这一眼看得瘆得慌,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你瞅啥?” 在东北,这仨字难回答的程度绝不亚于以后的“我和你妈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都是送命题。 谢宇飞:“我瞅我善良勇敢又讲义气的余姐,你有意见吗?” 余香琴:“……” 火气突然就散了呢。 幸亏林念禾不在这儿,不然她敢代表全体东北人给谢宇飞颁一个特殊贡献奖。 谢宇飞没敢耽误事儿,与余香琴分别就立即去大队部,拨通了88号院的电话。 “禾啊,哥差点儿死了。”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片刻,问:“你死几成了?给你叫公安还是火葬场?” 女声很陌生,谢宇飞没听过。 他被这句话噎得不轻,半晌才缓过来,问:“为什么不是给我叫救护车?” “你不是快死了,介不是浪费嘛。” 谢宇飞脑瓜子嗡嗡的,他揉了揉眉心,说:“那个,同志麻烦你帮我喊一下林念禾。” “行。” 电话那头的人离远了点儿,声音有些缥缈:“林念禾,有个半死的男人找你!” “半死的?” 林念禾有些懵,从周利手里接起了电话:“您好,我是林念禾,您……需要帮助吗?” “需要,你跟刚才接电话那大姐说,‘我差点儿死了’不是陈述事实,是对现实生活的报怨!” “呃……谢四,你像个正常人似的说话,行么?” 谢宇飞被周利怼得有些懵,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儿,赶紧说:“小禾,回头你把电影带给余香琴寄过去一份,她想要。” “我要的那份刚被宇国哥拿走,等他们放完了我给香琴姐寄过去。” “行!” “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 “七月份就高考了。” “……” “禾,哥现在死透了,这不是对现实的报怨,而是你冷心冷血不顾我们的发小情谊一刀一刀划开的血淋淋的现实。” “咔哒”一声,电话挂断了。 林念禾:“他最后是给我说了个长难句吗?” 周利颇为好奇:“那要死要活的是?” 林念禾随口回复:“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他是《林场》的导演、编剧、摄像、剧务、后期……好吧,除了演戏,全是他自己干的。” 周利的眼睛倏地亮了:“他这么厉害!难怪想死!” 林念禾:“……?” 周利一手托腮,眼睛里沉浸着对爱情的向往:“哎,拍出来这么好看的爱情,他一定是个细腻又温柔的人。” 林念禾的表情很复杂。 她琢磨着……以后还是尽量别让周利见到谢宇飞本人了吧,不然滤镜碎一地、幻想完全破灭,姑娘得多伤心啊。 不过她没太多心思放在这事儿上,她正忙着发鸡蛋呢。 是的,发鸡蛋。 给这段时间总被排队的人打扰的邻居们发。 这活儿是林念禾提议、吴校长首肯、伍根茂和曹石建带着全体保卫科成员实际操作的。 补习学校的保卫科成员都是退伍军人,个个都是精壮小伙儿。别的不说,他们只是往那儿一站,方圆五里的蟊贼就不敢来沾边儿。 这些人去送鸡蛋,虽然说的都是林念禾事先教好的那套说辞,但莫名其妙的有了些压迫力,让原本有些怨言的邻居们看在一斤鸡蛋的份上原谅了他们近日的叨扰,也没人敢讨价还价贪心想要更多。 林念禾坐在88号院的院子里,守着高高摞起的鸡蛋山,拿着个小账本刷刷记账。 旁边,温岚剥着煮鸡蛋,咬了一口问她:“咋样?钱够不?” “够。”林念禾说,“再五天就第二次招生了,等月底我还可以去找温姨要一下这十来天的电影分成。” “那能有几个钱。”温岚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 林念禾但笑不语。 如今的电影票房自然不可能跟后世动辄几十亿相提并论,但她查过资料,82年上映的《少林寺》票房可是过了亿的。 她没觉得《林场》也可以票房过亿,能有个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就够他们吃饱喝足了。 她不贪心,只希望《林场》最后的票房分成够她撑过一年——准确来说是9个月。 等到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她就不必有任何忧虑,可以放心大胆地搞事业了。 她正琢磨着,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递到她眼前。 林念禾回过神来,顺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向上看去,竟然是季铭亦。 “铭亦哥?校长不是给老师开会呢么,你怎么没去?”林念禾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季铭亦咧了咧嘴角:“有个事儿求你……也不能说是我的事儿吧,是爷爷找你……” 第760章 眼睛 林念禾回想起那天在季家时,季老看自己时欲言又止的模样,了然点头:“那我去一趟。” 林念禾到时,季老刚煮好一壶茶。 老人家看林念禾的眼神略显躲闪,很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般表情,不是借钱就是要办事儿。 季老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林念禾借钱的,所以就是办事儿了。 林念禾笑着把路上买的豌豆黄放下,雀跃着跑到沙发上坐下:“爷爷,幸亏您救我,不然我还得发鸡蛋呢!” 季老顺口问了一句“什么鸡蛋”。 林念禾小嘴叭叭地解释了一通,没骨头似的靠在季老肩头,像个担不起大事的小姑娘与爷爷报怨: “以前我还没觉得,现在自己做了才觉得真缺人啊,我们那恨不得一个人顶八个人用……不瞒您说,我都把我下乡时所在的村小校长请来压阵了,不过校长也不能一直在这边,村小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做呢。” 林念禾其实也不知道季老找她到底有什么事儿让她办,说自己缺人,一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二是真的缺,想问问季老有没有相关的人才推荐。 季老听到林念禾的话,片刻后轻笑出声,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你啊,快成精了。” “哎?”林念禾捂着头,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季老清了清嗓子,问她:“你们昨儿让谢宇国办的那个人还记得吧?” 林念禾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您该不会是要给他求情吧?” 季老又敲了她一下:“是另一个,姓徐的。” “徐大叔?”林念禾迟疑着,“记得,说过几句话,大叔人还挺好的,怕我们惹事呢。” “嗯,就是他。”季老呷了口茶,沉默了。 让小辈办自己的私事,老人家的确难以启齿。 林念禾见状,直接把台阶铺到了季老脚下:“说起来,徐大叔一表人才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扫街大叔,我当时看他似有难言之隐,便没敢多问。” 季老清了清嗓子,说:“他以前是个老师……他父亲是我的老朋友……咳咳,小禾,你如果缺人的话,考虑他一下?他,是个好人。” 林念禾没敢拉长时间让老爷子记挂,思索了三秒钟便点头:“好呀,爷爷您告诉我徐叔叔的地址,我和校长一起去拜访他。” 季老却没立即说出徐大叔的住址,反而说起了往事。 “以前的打仗的时候,老徐是最不怕死的,他狠起来我都害怕,好像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似的……后来他家里来信儿,他媳妇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说眼睛像他……” “老徐开始怕死了,他想回家看一眼媳妇儿子。” “战场上啊,怕死的才最容易死……” “老徐死了。” “到死也不知道他儿子长什么样。” “其实小徐的眼睛不像他,嘴和鼻子像。” 季老喃喃低语,抹了抹眼角。 “小徐没当过兵,他娘不让,就让他念书。” “那会儿,我想把小徐带出国,他不干,说自己能照顾好老娘,让我别记挂。” “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倔脾气。” “二十五了年啊……这小子,比你爸小十岁,瞧着比他可老多了。” “我去看他了,想给他安排个工作……他说他现在挺好,能照顾好他女儿……” 季老有些说不下去了,转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懂了。 当时季老欲言又止,就是想让徐大叔来补习学校教书,可想想他的脾气,只能作罢。 昨天一个巧合,倒是顺理成章地有了借口。 林念禾思忖片刻,说:“这样的话,那这事儿就不能我去办了……” …… 吴校长一路走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徐礼的家。 那是个大杂院,瞧着有四五家人住在这儿。 “你好,徐同志在吗?” 吴校长在院里问。 东屋的门被推开,一个七八岁的蘑菇头小姑娘抱着一只干瘦的狸花猫走了出来。 她瞧着陌生的吴校长,也不怕生,清脆爽快地说:“您好,请问您是找我父亲吗?” 吴校长瞧着小孩子就欢喜,说:“我找徐礼,你爸爸是叫这个名字吗?” 小姑娘点点头:“是的,不过爸爸现在不在家,您要进来等一会儿吗?” “好。” 吴校长跟着进了东屋。 东屋不大,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但布置得极用心。 外间是餐厅,除了桌子外只有一高一矮两把凳子,小的那个还有个坐垫,用碎布缝的,洗的很干净。这会儿不是饭点,餐桌上有书本和一根一寸来长的铅笔。 里屋中间有一道帘子,把卧室一分为二。此刻帘子拉开,倒是能看到里边的模样。 帘子里外各一张行军床,里边的小床旁还有一个用稻草编的小猫窝。 除此之外,这家中最多的就是纸箱子了。 吴校长对这样的箱子很熟悉——村小也常用这样的箱子来装书。 “阿姨,您喝水。”小姑娘端了一杯水过来,把自己的书本拢到一边。 “谢谢,”吴校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了?” “我叫徐念安。”小丫头说,“我今年七岁……没上学,爸爸教我念书。”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水汪汪的。 与她爸爸不像,可能像她爷爷。 吴校长没有问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不上学这种话,她摸了摸她的头,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给她:“吃块糖。” 徐念安摇晃着脑袋瓜:“谢谢阿姨,我不要,爸爸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小姑娘说着拒绝的话,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 吴校长笑着把糖放在桌上,问她:“你爸爸去工作了?” “不,张家姐姐要考大学,爸爸去教她数学了,爸爸午饭后就去了,应该快要回来了。” 吴校长了然点头,干等着无事可做,她索性让徐念安继续念书,自己在一旁教她。 徐礼回来时,听到两道声音从自家传出,顿时急了,三步并两步跑进家门,顺手还操起了扫街用的大扫把。 进门一瞧,一个陌生……哦不,昨天见过的女人正在教他女儿念书,屋里没有其他人了。 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几分。 徐念安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朝吴校长抱歉地笑笑,放下铅笔去迎接爸爸。 “爸爸,这位吴阿姨找您。”小丫头说着,把父亲手里的书本接过去放好,又跑去倒水了。 吴校长站了起来,看着徐礼微微一笑:“徐同志,又见面了。” 徐礼客气地点头:“您好,昨天多谢你们,不知今日您来有何事?” 吴校长开门见山:“我想请您来教书。” 第761章 忠骨 徐礼没想到,昨天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京城里近日的大名人,凌云补习学校的名誉校长。 他愣了一会儿,旋即摇摇头:“不行,我不适合。” 不适合。 并非不想。 吴校长这一生大半的时间都用来钻研教学了,并不懂什么谈判技巧,想了想,她索性直接把老底撂了:“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敢来请你,自然不怕那些事……不妨直接告诉你,这个补习学校是林部长的女儿提议开办的,你这点事儿,算不上什么。” 徐礼不由得回忆起昨天的种种。 那姑娘有恃无恐的状态,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林部长? 林秉辉么? 他的女儿,的确可以不在乎这些。 可—— “原来是这样。不过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很好。” 吴校长看着他,笑容逐渐褪色,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失望。 徐礼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他别过头,躲开吴校长的视线。 “你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害怕吗?”吴校长缓缓摇头,“不,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再教别人念书了。” 顿了顿,吴校长肯定道:“你是不想落人情,不想被照顾。” 真正介意的事被道破,徐礼反而松了口气,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被挪开了似的。 他又转回视线,看着吴校长说:“是的,您说得对,我并非不能教书,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在我父亲的情面上可怜我,我不以君子自居,却也不愿食嗟来之食,尤其不能辱没家父之气节。” 徐礼从没见过他的父亲,连遗骨都没见过,他的父亲只有一方衣冠冢。 父亲的衣冠冢是母亲立的,后来,他又亲手把母亲的骨灰葬在父亲的旧衣旁。 他自小便以父亲为傲——母亲从来不屑于隐瞒父亲的死讯,哪怕当时的他只有三五岁,哭着嚷着要爸爸。 母亲说,父亲是为国捐躯,是英雄,是为了让更多的同胞活下去才牺牲的。 他并不思念他的父亲。 青山处处埋忠骨,每一寸无恙山河,都有他、他们的父母、祖父母的血肉和音容笑貌。 徐礼释怀一笑,朝吴校长说:“抱歉,辛苦您白跑一趟了。” 吴校长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当初苗红旗表示不想参加高考她都没露出这般失望的表情。 “行,算我错看你了。” 吴校长撑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缓缓往外走。 “你父亲一世忠勇,你却是个懦夫。”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什么?施舍?呵……我们在为培养人才竭力奋斗,你却困囿于可笑的颜面不能自拔。” 吴校长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徐礼的耳朵。 毫无攻击力的字,却偏偏像一把把钢刀,干脆利索插入徐礼的心口。 他望着吴校长的背影,沉默着,很失礼地坐在原位,并没有起身相送。 院里,徐念安抱着狸花猫来送吴校长。 吴校长突然停下脚步,揉了揉小丫头的头,欲言又止。 徐念安笑得像朵向日葵,眼睛弯成月牙,极有礼貌地向吴校长挥挥手:“谢谢您今天教我读书,您慢些走,再见。” 小姑娘懂事极了,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喜欢她。 请个假哈,今天去bj,折腾了一天,累得脑子都木了,抱歉宝子们 第762章 最厉害的人 徐念安迈着小碎步把吴校长送出院门,直至看不见她的背影了,她才抱着狸花猫默默折返。 小丫头的脸上有几分失落,不过片刻便又笑开了。 “爸爸。” 见父亲还坐在那儿,徐念安把狸花猫放下,挪着小碎步过去,凑到父亲面前,仰着头说:“爸爸,您也是我的英雄。” 徐礼一怔,看着女儿漂亮的小脸儿,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徐念安咯咯笑着,手脚并用爬到父亲怀里,用软乎乎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贴过去。 “爸爸、爸爸……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徐念安坐在爸爸的腿上,用自己的方式哄他开心。 徐礼不自觉低笑出声,他揉了揉女儿的头,轻声说:“跟着爸爸吃苦也喜欢?” “喜欢呀。”徐念安说完,捂住了小嘴,眼睛滴溜溜一转,改口道,“嗯……其实我不觉得苦呀,和爸爸在一起干什么都不算吃苦……不信您问咪咪,他也最喜欢爸爸了。” 听着女儿童真的话,徐礼的笑声有些沉闷。 他深吸了口气,问:“安安,为什么觉得爸爸是英雄?” “因为你是我的爸爸呀。” 徐念安理直气壮地回答。 在小小的她眼中,哪怕父亲什么都没有做,也是她认识的最厉害的那个人。 看着女儿乖巧的脸庞,徐礼紧紧咬住后槽牙。 “可是我很少给你买肉。” 徐礼似乎在提醒女儿,自己并没有那么好。 “唔,我不爱吃肉。” 徐念安说着,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我也很少给你买糖。” “我不爱吃糖。” 徐念安的脑袋瓜摇晃得像拨浪鼓。 “我……也没送你去上学。” 徐念安这次怔住片刻,又笑了:“可我的爸爸就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我比上学的小孩认识的字更多。” 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他当然不是…… 徐礼抱着女儿,心快被撕成了两半。 他还年幼时,就有父亲的战友来家中,他们带来了许多家中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崭新的布料。 可母亲说,她不想要因为他的死而来的任何格外的关照,那只会让她有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感觉。 他小时候并不理解母亲,后来长大了,便懂了。 …… 另一头,吴校长沉着脸回到88号院,心情极度不佳。 林念禾看到她这表情,赶紧端着杯温水凑过去:“校长,您怎么了?” 吴校长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咬牙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她骂完,长舒口气,似乎这才舒坦了几分。 林念禾赶紧给她拍着背顺气,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您这是谈得不好?哪方面出问题了?” “我只与他谈了一个方面!” 吴校长把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得林念禾头皮发麻。 吴校长用力叩着桌面,一字一句义愤填膺:“你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哪有一点儿责任感可言?就算不为了别人,他至少也要想想他女儿吧?” 徐念安七岁还没上学,必定与家庭因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林念禾轻揉着额角,有些头痛。 比想象中更难搞。 吴校长又喝了一杯水,冷静了几分后略显尴尬地看向林念禾:“念禾,我是不是不应该与他说那些话?直接谈钱是不是更好?” 林念禾摇了下头:“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想着先把他诳过来再谈别的……可现在看来,就算您真能把他骗来,他得知真相后也一定会离开……我又不可能真的拿着劳务合同告他。” “而且我觉着,他不是图钱的人。” 她倒是可以直接与季老说明前因后果,最后再加一句这活儿她干不了,可那样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良心。 毕竟季老帮了她太多。 林念禾摸着下巴,思考着——要不,把他直接敲晕了绑到学校里来,用铁链子拴在教室里…… “哎,你愁个啥?直接把他打晕了带过来,不上课就揍一顿……最多三天,保证他服服帖帖的。” 温岚在一旁唰唰的写稿子,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林念禾:“……” 看来,也有新闻系教不会的东西啊。 温岚写完一句话,抬头看向林念禾,朝她挑了挑眉,似乎在问:怎么样? 林念禾一手托腮作沉思状。 这个解决办法,除了过分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副作用呢。 也不知道她说主使是季老、自己只是揣摩他老人家的心思行事的话,公安同志能不能放过她啊…… 第763章 日记 夜色如墨月如钩。 猫儿睡了,女儿也睡了。 徐礼合上故事书,悄然起身拉上女儿床边的帘子,自己坐回到煤油灯下,打开柜子上老旧的铁锁,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一本老旧的日记本。 本子已经很旧了,不知被翻阅过多少次,边角都变得圆润了。 日记本上的字是极秀气的,蓝色墨水却变了色,看着有些脏。 “65年8月6日。我成为了徐礼的新娘……我想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定要先生儿子,这样我的女儿就有了一个哥哥,可以和父亲一起保护她……” “67年3月3日。今天,我的第一个孩子永远离开了我,因为我在课堂上讲了牛顿第一定律……我真害怕,真的。” “67年4月3日。我流血不止,医生说我以后很难有孩子了……或许,我失去的是我和徐礼此生唯一的孩子……他明明很难过,却还笑着安慰我……” “67年5月1日。我与徐礼说了离婚,他应该离开我的,我已经是一摊烂泥了……他第一次与我生气,很大声、很大声地朝我吼……我却不觉得难过,我只是心疼他。” “68年1月1日。我的身体大概真的坏透了,与我的灵魂一样。想死。” “69年1月1日。我再也不想教书了。想死。” “70年1月1日。想死。” “70年2月3日。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70年2月4日。不敢相信,我竟然又有了孩子!喜悦从昨天持续到今天,悲伤和惶恐如影随形……我害怕,真的很怕。” “70年2月5日。孩子,你要像你父亲一样坚强、乐观,千万不要学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和你父亲。” “70年2月6日……” “70年8月26日。我恨物理。我恨牛顿。” “……” 日记只写到了8月26日。 因为8月27日的日记,她再也没办法写了。 徐礼摩挲着扉页上的那个“安”字,心痛如刀绞。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其中九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另外一成觉得自己的孩子本就是人中龙凤。 他却是与万千人不同的。 他希望徐念安可以普通一点、再普通一点儿……哪怕普通到尘埃里,至少不会与他的安一样,因为一句话、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蹉跎半生。 ‘你父亲一世忠勇,你却是个懦夫。’ ‘我们在为培养人才竭力奋斗,你却困囿于可笑的颜面不能自拔。’ 不知怎的,吴校长的话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爸爸,您是我的英雄。’ 他缓缓躬下身,把脸埋在掌心。 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选呢…… …… “信我,我只要按个开关,保准把她引出来!” “你快算了吧,你上次按个开关,差点儿把一院子的人吓疯了。” “嗯……那是个意外,我这次换了磁带的……” “瓜女子,你那主意就不靠谱,还是按我说的来,你砸玻璃,我动手,半分钟结束战斗!” “毁坏他人财产是违法行为,冯大哥没给你普法吗?” “你俩是不是有病,用麻袋带走别人就不违法了?” “嗯……我问昀承哥了,他没说话。” “所以?” “他没说不许,那就是没问题。”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三个姑娘大大方方地讨论着听起来就很刑的问题。 她仨身边,一个小豆丁抬眼看了她们好一会儿,长叹口气,松开了被姐姐们拽着的手,双手插在裤兜里,径直走进小院。 “哎……” 林念禾想喊住他,却被他摇晃着脑袋瓜打断,意思很明显——交给他,别出声。 徐家的小院里,徐念安正坐在小马扎上做算术题,咪咪窝在她的脚边,慵懒地舔着毛。 “你好,请问可以给我一点儿水喝吗?” 徐念安听到说话声,抬头一瞧,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站在距离她十来米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说话的口音有些怪,似乎不是京城人。 徐念安点点头,放下书本站起身:“你进来吧,我去给你倒水。” 小姑娘没想太多,直接去倒了一本温热的水来。 “谢谢。”他喝了水,擦去嘴角的水渍,说,“你好,我叫牛昱学。” “你好,”徐念安不懂为什么一个讨水喝的人还要自我介绍,不过她长久以来养成的好习惯让她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徐念安。” “是‘高居念田里,苦热安可当’的念安吗?” “呃……” 徐念安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这场面以前她可没经历过,从来都是她会的别人不会啊。 徐念安抿着唇瓣,不作答。 牛昱学同学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句诗,还特意圈起了“念”和“安”字。 他问:“是这两个字吗?” 徐念安这次点了头,却也只是点了一下头。 “你和我差不多大吧?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这两句诗吗?” 偏偏他不依不饶,就着这两句诗继续发问。 徐念安有些烦了,她开始后悔给这家伙水喝了。 她坐回到小马扎上,抱起自己的书本继续做算术题。 牛昱学却没走,竟然又凑过去,似模似样地指导起她来了—— “你做口算题不可以想这么久的。” “九九乘法表你应该背过了吧?” “九乘十你不会做?唉……你们老师到底教你什么了啊……” 徐念安,生气了。 小丫头这辈子第一次打人,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牛昱学的脑门上。 她的力气不大,牛昱学随便抹了一下脑门,往外退去:“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你真得给你爸说,该给你转学了,你连……咳咳,再见,谢谢你的水。” 赶在下一巴掌到来前,牛昱学转身就跑,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子。 徐念安这个打人的比挨打的可委屈太多了,她扁着小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正这时,徐礼回来了,瞧见女儿哭泣,他顿时就慌了,扔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前,无比心疼地把女儿抱进了怀里。 “安安,你怎么了?” “呜哇——爸爸、爸爸!”(本章完) 第764章 强行平局 以前,徐念安是全胡同最优秀的崽。 虽然她没上过学,但她会的字比别人多、也会算更多的数,别家家长骂孩子,都是让他们看看她、跟她学。 可今天…… 徐念安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比巨大的冲击。 徐礼比徐念安更不好过。 女儿懂事后就没这样哭过,老父亲的心啊,快碎成渣了。 “安安、安安,跟爸爸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安安乖,别哭了,跟爸爸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徐礼一边轻拍着女儿的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哄着。 瞧着女儿的眼泪,徐礼的心漏跳几拍,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摇晃。 徐念安委屈地哭了一会儿,哭得累了,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他会的多了一点点而已,她也可以让爸爸教她。 可片刻后,她又觉得因为这件事哭泣太不好意思,刚停歇几秒钟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又掉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 好丢脸啊,但是眼泪不听话。 徐礼刚放下几分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至今也不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了,还以为是谁家孩子欺负了她,女儿是因为怕他不高兴才不敢说…… 误会之下,徐礼的心无限倾向于那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 “念禾,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孩子都哭了二十来分钟了。” 距离徐家二十多米远的胡同拐角,王淑梅皱着眉头,看林念禾的眼神中带着些紧张。 林念禾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这事儿超出我的预计范畴了……我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淑梅才不信林念禾会干没谱儿的事儿呢,朝她翻了个白眼后伸手戳了下牛娃的脑袋瓜:“以后离她远点儿,都把你带坏了。” 牛娃眨巴眨巴眼睛,装没听懂。 他是跟着计厂长来的京城——春交会在即,作为出口创汇的大户,计厂长这次要来京城做一些汇报,顺路便把他带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牛娃神兵天降,林念禾才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策略。 她原本的计划是借由牛娃这个无敌外挂让徐礼意识到孩子和孩子之间的差距,进而打开他的眼界…… 计划很周密,执行人员也没有问题,可谁都没料到,感受到参差的是徐念安,而且她还哭了。 不止是哭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那种哭。 林念禾惆怅的抹了把脸,拉起牛娃的小手说:“走,咱们吃饭去。” 牛娃向来是林念禾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乖地拉起林念禾的手靠在她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这就不管了?”王淑梅又瞄了一眼徐家的方向,“不往回拽一拽?” “安安不开口,徐叔叔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事儿还能怎么管?总不能让牛娃现在过去说出真相吧……万一徐叔叔生气揍他怎么办?” 林念禾揉了揉眼睛,总结:“先回吧,我再琢磨琢磨。” “你还能有什么招儿?” “目前没想好。” 实在不行……要不就绑了算了…… 反正昀承哥没说不允许。 下午,林念禾正在88号院和牛娃下围棋时,徐礼竟然主动登门了。 他停在院门外踟蹰不前,似乎迈过那道门槛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林念禾一眼就瞧见了他,她赶忙站起身,顺手把败局已定的棋局胡乱一抹:“咳咳,牛娃,我们先办正事哈!” 牛娃点点头:“好呀,禾禾姐姐你忙,我去找别人下。” “去吧,找你淑梅姐去,她中午那会儿说咱俩坏话来着。” “好嘞。” 王淑梅:“……?” 她那是说他们俩的坏话吗? 她明明是陈述事实啊! 林念禾才不理淑梅姐眼中那几乎快要溢出来的震惊呢,她强行跟牛娃打了个平手后,立即调整好表情,迎了出去。 “徐叔叔,好久不见。” 林念禾笑呵呵地望着徐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徐礼的耳朵有些红,表情相当不自然:“你、你好。”他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林念禾微笑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再说吧?” “嗯、好,听你安排。” 徐礼跟着林念禾进了88号院,一眼就看到了树枝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的小牌子。 看着那寥寥百余天,明明不需要参加高考的他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段艰苦求学的日子。 林念禾把他带进西厢房,泡了两杯茶端来,这才问道:“徐叔叔,您来是找我的吗?” 徐礼点了下头。 他知道补习学校背后是林念禾,便也不矫情,直接开口:“我来是想问问……你们还需要老师吗?” 林念禾:“……?” 林念禾:“……!” 在他们吃饭去的这段时间里,徐大叔他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林念禾的第一反应是,徐念安后来告诉了徐礼自己被牛娃碾压的事。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劲儿——这只是她设的一个钩子,是要把徐礼的眼界和思维往外拽一拽的小手而已。 就算徐礼会因为这件事最终决定重操旧业,也不应该这么快才对啊。 事实上,徐礼至今也不知道徐念安到底是为什么痛哭不止。 他下意识地按照自己的思绪想歪了,并且还联想到了更多——比如前几天的李战的儿子,那小子虽然当时只是嘴上花花几句,但谁能保证等徐念安长大了,这样的事不会真的发生呢? 他现在可以为了他和徐念安的安稳生活隐忍,以后却是不能了。 如今就有某个孩子欺负徐念安了,那以后说不准就会被另一个“李战儿子”真的欺负了他女儿去。 林念禾从狂喜之中挣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翻开工作笔记,问道:“徐叔叔,您比较擅长教什么科目呢?虽然我很相信您,但我们学校压力很大,希望您能理解。” 徐礼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他最擅长的是物理。 与她一样。 他们曾经是同学。 他最厌恶的也是物理。 与她一样。 他们都恨透了物理。 徐礼揉搓着衣角,说:“语文吧。”(本章完) 第765章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林念禾把一份语文科目的入职考试试卷拿给徐礼,然后看了眼时间,把钢笔也递给他: “您先答题,时长九十分钟,笔试考试后若成绩优异,需要试讲一堂课,会由校长和老师听课讲评,两次考试成绩决定我们最终是否会录用您。” 徐礼的手经过多年磋磨,早已不像读书人那样不沾烟火,他的指腹、掌心布满老茧,手背上还有冻疮瘢痕,细小的疤痕更是不计其数。 被精巧的钢笔衬着,莫名有几分像孔乙己。 他看着林念禾,有些犯傻。 他的确没料到还会有考试这茬儿。 从吴校长报出林念禾的门第之后,他就猜到他们会找到自己必然是因为季老在背后说了话。 他以为只要他点了头,就是直接来工作的。 他…… 他突然不觉得难受了。 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好的。” 徐礼收回视线,极其认真地开始答题。 林念禾悄然离开,替他关好了房门。 她握着门把手,长舒口气。 虽然她对过程有诸多疑问,但结果是好的。 “念禾。” 吴校长站在东厢房门边朝林念禾招手。 林念禾小跑着过去,进了门,把门关严,这才问:“您也看见他了?” 吴校长点了头:“他怎么说?” “他说擅长教语文,我让他先考试,入职程序是绝对不能省的,铭亦哥是唯一的例外——毕竟我是真的找不到从小在国外长大、还有时间来教课的英文老师了。” 林念禾说着话,给吴校长和自己倒了两杯清热去火的菊花茶。 “嗯,是要严格一些。”吴校长接过茶喝了一口,又问,“那如果他不行呢?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林念禾在吴校长对面坐下,声音压低几分:“如果他能行自然最好,正巧我们也缺老师,如果他不行,得拜托您给他留几分颜面,让他主管后勤,印试卷之类的活儿就交给他来做吧。” 林念禾自然不可能用一个班的学生的前途来还人情。 季老与她说这事儿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大不了她就找个闲职养着他,总归是有地方安排的。 “行,”吴校长倒是不担心林念禾,她担心的是徐礼,“我觉得这人心思太重,想的也太多……我有些担心他会对学生有影响。” 林念禾回忆了一下方才徐礼的状态,说道:“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我不太确定,先让他试试看吧。” “嗯,那就先不要让他做班主任,我到时候也多关注一下他们班的情况。” “辛苦您啦。” 林念禾笑着凑到吴校长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在她肩头磨蹭两下。 吴校长把她的脑瓜推开,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我琢磨着,等后天第二批入学报名结束,你就不用总往这边跑了吧?” “嗯?” 林念禾动作一僵,“您这是嫌我烦了?” 吴校长:“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碰到你们系的任老师了,他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安生上课,别总是一下课就找不到人。” “嘶……” 林念禾不自觉倒吸了口凉气。 这种被查作业、找家长的感觉,只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她按了按额角,委婉表达:“其实我原本就是打算后天第二次招生结束后就沉一段时间的,真的。” 吴校长:“你最好是。”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 “嗯。” “校长妈妈您信我,我这次真没说谎。” “我知道,我信。” “可是您看起来一点儿相信我的意思都没有。” “我真的信。” “不,您再听我编一会儿……” “……” 林念禾拽着吴校长编了十三分钟,吴校长喊温岚把她拖出去了。 “校长妈妈,要相信我呀!” 林念禾还在院里朝她伸小手。 吴校长直接把窗帘拉严。 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念禾被拎回到办公室,抬头就看到了包括王淑梅在内的一众北大高材生正数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 好像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一般。 林念禾看看他们,又看看无辜的牛娃,果断表示:“来,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咱们开个会!” “你滚。” “一天开八个会,你脑袋有病啊。” “没有领导的待遇,倒有领导的毛病。” 林念禾:“……?” 她想了想,觉得是自己脾气太好了。 可把这些家伙惯坏了。 于是,她一怒之下—— 决定不给他们开会了。 哼。 好奇死他们。 …… 一个多小时后,林念禾去收卷。 徐礼的字相当漂亮,工整干净,暗藏锋芒。 林念禾大致扫了一眼,觉得问题不大,便说:“徐叔叔,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找老师批卷子,或者您也可以一起来。” 徐礼思忖片刻,还是跟着站了起来:“方便的话我就一起去吧。”他也想直观地知道大家对自己的评价。 “好,那您来这边。” 林念禾直接带他去了吴校长的办公室,顺带请了三个此刻没有课的语文老师。 笔试面试的活儿如今已经轮不到林念禾他们来做了,吴校长拿起红笔,带着三个老师当着徐礼的面儿评分、讨论,或褒或贬,毫不隐瞒。 徐礼在一旁听着,也不为自己辩白或者是争论,他只是认真地听着,甚至在被批评时,表情比被夸奖还要放松。 林念禾在一旁听着、看着,脑袋瓜里勾出一个问号。 这多少有点儿特殊癖好了。 一张卷子讲评完,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若不是有一位老师还要去上课,大概还要更久一点儿。 吴校长放下试卷,看徐礼的眼神温和了些:“我觉得你的试卷整体表现很不错,单从笔试来看,可以打95分。” “好的,辛苦大家,谢谢。” 徐礼朝众人鞠了个躬。 他的表情比刚来时轻松不少,只是眉宇间还沾着一抹愁。 大概是担心独自在家的徐念安。 吴校长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看了眼时间说:“才四点半,今天就一鼓作气把面试也做了吧。” 明天还要准备招生的事儿,忙起来哪还有时间管这个?而且,若确定徐礼可以当语文老师,也得给他时间准备和学习。 徐礼心里有担忧,却不敢拒绝,点头应下:“好的,听您安排。” “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去把您女儿接来吧。” 林念禾突然插了一句。 第766章 禾禾姐姐好像诗人 “我们俩倒是有缘,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念’字呢。” “嗯……姐姐您好。” 这是林念禾第一次见到徐念安。 徐礼给街道打了电话,告诉徐念安可以跟林念禾走。 可小丫头还是很有戒心,表现得略显冷漠。她不肯被林念禾拉着手,也不紧挨着她,更没有吃她给的糖。 林念禾也不催她,慢悠悠地在前边带路,转了几道弯儿,到了88号院才停下脚步。 她指着西厢房说:“安安,你爸爸就在这里讲课,你可以在窗边看看他,不过不要出声打扰他,好吗?” 徐念安的眼睛还有些红肿,闻言点了下头,去到窗边踮脚往里看。 看到爸爸真的在,她紧绷着的脸蛋终于放松下来,拍着心口长舒口气。 死里逃生似的。 林念禾看她这模样,有些想笑,也颇感欣慰——挺好,至少不用担心这孩子以后会被人拐走了。 徐念安不知道林念禾在想什么,她只是瞧了一眼爸爸,就退到一边去,站在小角落里等待,不吵也不闹。 林念禾没敢让牛娃过去招待她,生怕又把孩子惹哭了。 她自己拿了个小桌子和小板凳过来,冲了杯蜂蜜水,又拿了几样点心,与她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儿东西,这是经过你爸爸允许的,他那边要等一小时左右,你不要饿到自己让他担心,好不好?” 徐念安认真听林念禾说话,等她说完才点点头,小声回答:“好,谢谢姐姐。” 林念禾浅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告诉了她厕所的位置,又递给她一本连环画:“那你自己玩一会儿,好吗?” “好。” 徐念安乖得不像话,擦干净手之后才开始翻看连环画,吃东西喝水时就把书放到一边儿去,生怕会弄脏了纸页。 林念禾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便收回视线,写她的作业。 牛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默默靠在林念禾身边看她写字。 林念禾小声问:“不下棋了?” “他们不想跟我玩。”牛娃轻声回,“而且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小脑袋搭在桌子上,圆乎乎的大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林念禾。 林念禾伸手捏了下他肉乎乎的小脸儿:“明天我带你去看升国旗,好不好?” 牛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好!” “然后我带你去北大逛一逛?你可以跟我去上课,我们教室里有很多空位置的。” “好!” “周末去颐和园?” “唔……周末你应该好好休息,禾禾姐姐,你最近瘦了。” 林念禾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牛娃暖到,她又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我不累,或者我带你去书店也可以的。” “我听你的。”牛娃说,“不过你不要太累了。” “好。” 林念禾其实很想让牛娃转学来京城,可十里大队有他的牵挂,他在哪儿都能学得好,京城不是必选项。 牛娃在林念禾表情最温柔的时候提出了问题:“禾禾姐姐,九月份的时候我可以去读初中吗?” 林念禾:“不行。” 牛娃:“……” 果然,禾禾姐姐最厉害,哪怕她是在思考问题,他也不能随意诓骗她。 林念禾瞧着他失望的眼神,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她放下笔,转身正对着他,认真说:“牛娃,你还太小了,如果你现在就去上初中,就算你能跟得上教学进度,你也交不到朋友,你会很累的。” 牛娃见林念禾表情认真,自己也坐直了,认真地看着她。 “初中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你才多大?如果你现在上初中,等你考大学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四,你在大学里要怎么照顾自己呢?你觉得爷爷和校长妈妈能放心你吗?” 牛娃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但想了又想,辩无可辩。 他只能点点头,小声嘟囔:“我好想长大啊。” 他的眼睛垂下,看着自己的小手,感觉什么都抓不住。 “铃兰开在四月,枫叶红在秋天,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季节。” 林念禾像个诗人,感慨了一句后继续说:“虽然人生没有标准的时间线,你可以三十岁再读大学,也可以五十岁再结婚,但你不能因为追赶进度放弃享受该有的快乐。” 一般的孩子绝对听不懂林念禾的话。 但牛娃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点点头,说:“禾禾姐姐,你比周大哥更像诗人。” 林念禾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子,你给我好好说话。” “好的。” …… 院外,徐念安看完了一本连环画,终于等到了西厢房的房门打开。 最先走出来的是教过她的吴校长。 紧跟着,她的爸爸也出来了,身后还有几个陌生的叔叔阿姨。 徐念安的眼睛亮了,把连环画端正放好,又把杯子和盘子放整齐,这才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站了起来。 她没像平时一样跑过去抱住爸爸,而是站在原地等着。 “具体的薪资待遇念禾会告诉你,”吴校长微笑着朝徐礼伸出手,“共同进步。” “谢谢,”徐礼握住吴校长的手,“共同进步!” 面试环节相当严苛,老师们问的刁钻问题绝对是正常学生无法提出的。一个小时,徐礼的背后冒出了一层又一层汗水。 可越是这样被为难,他的心就越踏实。 吴校长不是啰嗦的人,确定徐礼讲课没有问题后,就拍板收下了这个语文老师。 两人握了手,其他几个参加面试的老师也笑着与徐礼说恭喜,欢迎这个新同事。 凌云补习学校的老师之间没有直接的内部竞争,他们只要教好各自的学生就有丰厚的奖金。 与其窝里斗,不如团结起来好好讨论教学技巧,这才是小林同学反复念叨过无数次的共赢。 所以在迎接新同事这事儿上,老师们都很真诚,因为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徐老师的不一般—— 他有充足的知识储备,也有大量教学经验,他擅长用生活中最细微的小事来举例解释和说明知识点,他的经历是其他老师不及的。 他们很想与他打好关系。 共赢! 林念禾听到外边的动静,探出头来说:“晚上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吧,欢迎新同事并为后天的第二次招生作动员,大家可以给家里打电话,请各位老师坚实的后盾一起来吃饭。” 霎时间,众老师更开心了。 第767章 季爷爷的回报 凌云补习学校的第一次团建选在了胡同外的国营饭店。 除了老师和他们的家属外,还有208宿舍的姑娘们。 不可避免的,徐念安又一次见到了牛娃。 小丫头的眼睛红了一下,但碍于面子,愣是强忍住了泪意。 她转过头,装作从不认识这个牛昱学。 让她更加觉得生气的是,牛昱学竟然也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儿,好像他也不认识牛昱学。 徐礼感觉女儿不太对劲,还以为她是不适应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太紧张了。 「安安,多吃点儿。」林念禾把桌上唯二的鸡腿分了一个给徐念安,又对徐礼说,「徐叔叔,您的工作调动不需要担心,我们这边会有专门的老师去街道办手续,您明天只管来上班就可以了。」 「好,谢谢你们。」徐礼面露感激。 他的这个工作,若不是直接要求调动,是绝对不可能放他走的。 林念禾把另一个鸡腿给了牛娃,继续说:「补习学校的工作压力比较大,一般来说,早上六点半老师们就到各自的班级了,晚自习是各科老师轮换的,您教语文,每周有一天要在十点后下班。」 徐礼认真听着,他倒不怕工作累,只是担心徐念安。 「目前我们还没有相关的老师福利,但新校址投入使用后,我们会开设一个专门对补习学校老师和工作人员的子女开放的看护班,孩子放学后或周末的时间可以来,周内的晚饭、周末的午饭和晚饭都由食堂统一提供,每个月每人三块钱、八斤粗粮粮票。」 「这个看护班没有辅导老师,但会安排兼职老师轮换来照看孩子。」 林念禾的声音不小,既是说给徐礼听的,也是告诉其他老师学校的后续安排。 徐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教数学的女老师出声问:「送来几个都可以吗?」她瞄了一眼自家那几个皮猴儿,脸发烫。 她家有四个孩子,正是七八岁最能作的时候,一眼照看不到,他们就要上房揭瓦。 她是老师,她丈夫是工人,一个月若拿出十二块钱来给这几个孩子交伙食费,问题不算太大。 「可以。」林念禾点了下头,「不过得是你们的直系亲属,亲戚家的孩子可不行,毕竟这是咱们的老师福利嘛。」 「那就行!真是太好了!」女老师差点儿哭出来,「我最近正愁这几个小崽子没人管就不好好写作业呢!」 说着,她顺手捞过来一个想溜到桌子底下躲猫猫的皮猴儿,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甚至都没转一下视线。 林念禾笑着点头,拿起汽水瓶对大家说:「我有些时候思虑不周,大家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都可以告诉我,能办的我一定尽力给大家办好。」 「谢谢。」 「谢谢小林。」 众人碰杯,嘴角的笑怎么都落不下去。 林念禾看着他们,轻舒了口气。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让下属发自肺腑地努力工作,条件只有一个——钱给够、福利给足。 画大饼谈理想都是解决了温饱和后顾之忧以后的可有可无的事情。 分毛不给只谈理想是传.销。 那玩意儿犯法。 等大家开心了一会儿,林念禾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学校老师的薪资与徐礼说了一遍。有这么多人在,并且没有任何人表示惊讶或有异常情绪,徐礼倒没有怀疑这是林念禾在特殊照顾自己。 他只是有些忐忑。 拿这么高的工资,万一他教不好学生可怎么办呐! 晚上,他哄睡了女 儿,安置好***,便拿出今日领到的语文科目教学资料,在煤油灯下一行行仔细看下去。 直至天明。 ……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结果是好的。」 季老家里,林念禾乐呵呵地给老人家倒好茶,三言两语把徐礼的事汇报完毕。 季老点点头,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给你添麻烦了,那小子犟得要死,办这事儿太为难你了。」 「您这么说就是打我脸了,」林念禾笑着说,「若没有您,这个补习学校也办不起来,安排个人而已,哪就算得上为难了?」 过程有多费劲,林念禾一概不讲,就差把「不邀功」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其实她不说季老也明白这事中的难处,没人比他更了解徐礼是个什么臭脾气了。 季老喝了半盏茶,拍了拍林念禾的手背,说:「过段时间要组织一个去香江的交流考察团,我让铭亦把你的资料递上去了,申请书是他给你写的,我琢磨着你应该不会写那东西。」 他当然不可能让小辈白帮他忙活。 他说得轻巧,实际上这背后的操作绝不比林念禾办徐礼的事儿容易。 这个交流考察团实际是某出版社与香江那边要合作再版一些书籍,专程派编辑去筛选和审核的。 给林念禾的这个名额,纯粹是季老硬要来的。 林念禾懵了。 去香江的交流团? 这……真的很难拒绝啊。 「爷爷,您这样我可太不好意思了。」 「自己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为难你的时候就没不好意思。」季老的嘴角轻扬着,瞧着林念禾玩笑道,「我可跟人打包票了,全团的人都跑了你也不可能离团,可别扇你爷爷的巴掌。」 这会儿有太多的人在公派出国期间离队滞留在外,有的干脆整个团下飞机就失联,一个都不回来。 「我如果敢滞留,都用不着移民局费心找我,我爸就得把我拎回来……或者当场给我个干脆的,抱着五斤的我回来。」 季老大概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交流应该在五月,你可不能影响期末考成绩,不然以后老任来闹,我可没法护着你。」 「好嘞,我再拿个第一名回来,就是不知道期末考试的第一名有没有奖状。」林念禾顺嘴皮了一句。 「若是北大不给你发奖状,我给你写一个。」季老爽快地笑着,大包大揽。 「好嘞!」 林念禾从季老家离开后一星期,交流团的正式通知和文件便送到了林念禾的手里。 出发时间是五月一日,为期六十天。 回来刚好赶得上期末考。 期末考之后刚好还能陪着凌云补习学校的第一届补习生们参加高考。 林念禾看着行程单,心情很复杂。 「这个日程怕不是想逼死我。」 「好想出资请他们在香江多玩一个月啊!」 还有哈,莫名其妙的767章跑到768章后边了,强迫症表示接受不了,先发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68章 运气槽空了? 「累了。」 「摆烂了。」 「卷不动了。」 林念禾趴在教室的桌子上,下巴抵着油印讲义,小嘴一开一合,念念叨叨。 赵海妹正在抄稿件,闻言抬了下头,眼中带着几分惊喜:「真的?你说真的?」 林念禾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嗯,不卷了,跑出去交流两个月,回来就期末考,这谁考得过啊。」 赵海妹看她似有低落,把水壶递给她:「我会把笔记写得很好的,等你回来了再学。」 「妹啊,这就不是笔记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我怎么让他们合理地多留一个月,我直接把期末考越过去的问题。」 赵海妹:「……」 林念禾的话,她现在连一个停顿都不信。 这妮儿前几天说要昏天黑地睡上三天,结果第二天六点她就爬起来去教学楼外蹲聂老师问问题; 她说去国政系太远、蹭课太累,再也不要去了,结果下课换教室时她冲得比谁都快; 她说今天作业太多不想写,结果半小时写完全部,还一脸诧异地问她几道口算题为什么还没写完……口算题?她算了三张草稿纸啊! 这个人,她就是来给自己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活添堵的。 赵海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借她笔记就是自找没趣。 她朝林念禾呲了下牙,短暂的凶了她一下后,便继续闷头抄写稿件。 林念禾被她莫名其妙的动作闹得一愣,坐直了身体问:「怎么了?牙疼?我陪你去看牙医?」 赵海妹:「……」 她真想给她一巴掌啊。 实际上,她也真的放下笔转过了身。 但巴掌却没抬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赵海妹看着林念禾,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林念禾满脑门问号,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问,聂老师拿着讲义进来了。 林念禾果断转回身,坐得笔直,身体力行地展示自己和这个狂笑不止的疯女人没关系。 赵海妹笑得太欢乐了,看见老师进来也控制不住。她只得死死按住自己的嘴巴,从响铃模式转换成震动模式。 桌子都被她震得乱颤。 她俩就坐在第一排,聂老师想看不见都不行。 这一看…… 聂老师也笑了。 林念禾:「……?」 这些人忒不地道了,吃瓜找乐子竟然不带她。 一般来讲,在别人呲个大牙嘎嘎乐、自己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时……他们大概就是在笑自己。 林念禾吃瓜多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下意识摸了下脸,没摸到饭粒。 聂老师为人师表,还是比较能控制情绪的。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咱们的讲义印的有些急了,油墨可能没干透,同学们用的时候小心些,别沾到衣服上了洗不掉。」 林念禾:「……!」 她立即从挎包里拿出一面镜子,低头一瞧。 好嘛,一下巴的公式。 她赶紧用手指搓了两下字迹。 字没见掉,手指却黑了。 她默默举手:「聂老师,我觉得我突然想上厕所。」 聂老师抿着唇笑:「去吧。」 不让她去处理一下肯定不行……别说赵海妹了,他看了都忍不住想笑。 幸亏林念禾坐在第一排,后排的男同学们虽然好奇,但看不到她的窘态,不然全班一起笑,玻璃都得被震碎了。 林念禾捂着下巴小跑出去,这会儿已经打过上课铃,倒是没碰到什么人。 油墨不好洗,她用洗面奶洗了好几遍,下巴都搓红了才把公式都冲进下水道。 「看来……最近运气槽空了啊,要低调。」 林念禾看着镜子里的红下巴喃喃自语。 运气这种玄学的东西完全不讲道理,越觉得运气差,它就越要差给你看。 自打被印了一下巴公式后,林念禾走路崴脚、喝水被呛、吃饭噎住……晚上甚至还做了个噩梦。 第二天,她缩在被窝里,任凭赵海妹怎么拽她她就是不肯起来: 「不,我今天要请假,不去上课了。」 赵海妹抹了一下她的脑门,肯定道:「你似乎并没有生病。」 林念禾死死揪着她的小棉被:「我的运气生病了,我有预感,我今天若是出门,一定会发生比生病更恐怖的事。」 赵海妹:「……」 「那你……」 「208林念禾,有你的电话!」 走廊里传来宿管阿姨的喊声。 赵海妹摊了摊手,憋着笑问:「你确定不要出去吗?」 林念禾内心天人交战。 找她的电话一般都没小事儿,让别人代接不现实。 她磨蹭了十秒钟,视死如归般坐了起来。 「您好,我是林念禾。」 握着电话,林念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生怕它突然砸下来拍死她。 「念禾,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温姨格外有辨识度的温柔语调。 温姨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似乎有些激动:「念禾,《林场》上映第一周的买票总额已经统计出来了!」 林念禾的心咯噔一下。 一定要在她运气出问题的时候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嘛? 她其实不想在今天知道。 「念禾,一个星期而已,卖了118万块的电影票!」温姨的语调轻快愉悦,显然心情很不错。 林念禾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她多听了一个字:「温姨,您是说,卖了118块的电影票?」 「什么呀,是118万、块!」 「……!」 运气这个东西,大概是呈波浪线延伸的,所谓物极必反,所谓触底反弹…… 林念禾倒霉了一天之后,在这个想摆烂的清早突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几乎是瞬间,她就算清楚了自己能分到多少小钱钱——八万八千五百块。 如今是她最穷也是最烧钱的时候,这八万块无疑是及时雨。 「温姨,要不要考虑多排一些场次?」林念禾的眼睛亮得惊人,兴致勃勃地建议,「或者延长放映时间?」 「这个我要和大家开会讨论一下,」温姨笑着说,「我只是先给你说一下,让你和小四能放心。」 「谢谢温姨!」林念禾拍着心口,「您的电话太及时了,我真的快要担心死了。」 虽然她担心的是运气槽的问题。 但温姨的电话也实打实的告诉她——人不会一直倒霉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69章 林念禾的好姐姐们 “哈!我林念禾又站起来了!” 林念禾无比嘚瑟地撞开宿舍房门,叉着腰仰天大笑。 她也是过分小心了,竟然忘记自己是与卡帕萨大叔合过影的人。 气运之子是她的好朋友,她的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姐姐,您能别一阵儿一阵儿的嘛。”周利刚背起书包,顺嘴说了林念禾一句,“川省变脸的都没你快。” 赵海妹憋着笑,把最后一本书放进挎包:“让她嘚瑟呗,反正快迟到的人不是别人。” “哎?” “要迟到了?” 林念禾看了眼时间。 很好,距离出发还有十分钟,而她还穿着睡衣呢。 林念禾火速换好衣服,紧赶着拖着微痛的脚踝跳上自行车后座。 赵海妹狠踩了一会儿自行车,终于赶上了去上课的大部队。 “你们怎么这么迟?”王淑梅和温岚也骑着车,被她们追上后,便问了一句。 林念禾故意略过了一部分细节:“我早上接到了温姨的电话,她与我说了一下《林场》的首周票房汇总。” “哦。” 王淑梅和温岚至今也没把这五分钱一张票的电影放在心上。 温岚顺嘴问了一句:“多少钱啊?够我请你们两头猪吃顿饭的不?” 王淑梅也侧头看向林念禾,略感好奇。 不在意是不在意,好奇是好奇。 这是两件事。 林念禾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没多少,刚七位数。” “哦。” “嗯?” 待到她们俩反应过来,林念禾已经催着赵海妹骑车走远了。 “吱——” “吱——” 两声急刹,王淑梅和温岚齐齐停在路边。 她俩错愕地看着林念禾的背影,半晌缓缓转头看向彼此。 “梅、梅子,”温岚舔了舔嘴唇,“七、七位数是多少钱?” 王淑梅眨动眼睛的速度略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百万?” “那、那……” 温岚捂着心口,用眼神询问王淑梅她俩能分到多少钱。 王淑梅回忆了一下林念禾给她们签的合同细节,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五万……关键是,这还只是第一个星期。” 温岚:“……!” 岚姐懵了。 她感觉三万块钱就够她这辈子安稳无忧了。 现在突然有了五万。 这不得活到一百五十岁去? 有点儿难啊。 王淑梅也很懵。 她以前一直觉得在黑市倒卖、攒自行车去卖已经很赚钱了,可她怎么都没料到,一部三十二分钟的电影竟然能达到如此庞大的收入。 老师在课堂上可没讲过这个呀。 学经济的淑梅姐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 事实上,《林场》的票房能这么高,林念禾也没料到。 后来她分析了一下成功的原因—— 其一,当下娱乐活动太少,新电影也少,新电影上映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在新电影和老电影之间抉择,自然是新电影更受欢迎; 其二,知青题材、爱情主题,这两点恰好戳中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内心,也更适合去电影院的主力军——年轻的、在处对象的小同志们; 其三,铺天盖地的软文宣传很吸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能得到最大收益。 层层原因叠加,这才使得《林场》票房一骑绝尘。 林念禾觉得,还可以加一把火。 于是,很快就有报社刊登出了《林场》的影评,篇首就是一句“这部近三百万人次观看过的电影究竟有何魅力……” 如果说之前的文章还只是暗戳戳地做广告,那么这次就是直接用庞大的数字来冲击观众的内心了。 就像后世片方会发“十亿票房”、“二十亿票房”……之类的通稿,虽然票房不能真正代表电影质量,但这样直观且庞大的数字总会给人吃一颗安心丸——这应该不会太坑爹,就算坑,也不是只坑我一个。 至于看完之后到底是笑是骂,那就不重要了,反正电影票不能退。 林念禾第一次拿到票房分红时,恰巧是春交会开幕那天。 彼时,《林场》的票房已经近八百万,不过账面上能分的只有560万。 这还是因为温姨想着林念禾不日要去香江,担心她手头支应不开,特地向领导说明情况,提前结算的。 林念禾把他们那份都领了,共140万。 “宇飞怎么样了?”温姨问。 “据说学习很认真,”林念禾笑着回,“听说电影学院招生后,他的学习热情空前巨大。” “哈哈哈,那就好。”温姨委婉提醒,“他是《林场》的导演,有作品傍身,报考导演系问题不大,只要分数够就好。” “借您吉言,我一定转达给他。” 林念禾瞬间了解了温姨的意思,又与她寒暄几句,这才拜托电影厂的员工帮忙把钱抬上补习学校买菜专用的三轮车。 看着那还挂着菜叶子的三轮车,电影厂的艺术家们全部傻了眼。 她是打算用这玩意儿装钱? 安全吗? 安全。 很安全。 打死小偷都想不到这个还带着土豆的泥巴和大葱的辛辣味道的三轮车上竟然全是钱。 林念禾小心翼翼地骑着三轮车回到了88号院。 上个月第二批招生结束、新校址投入使用后,老师和学生都搬了过去,毕竟那边教室更集中,整体环境也更好一些。 于是,88号院就空了下来,平时只有林念禾他们几个会来,牛娃也喜欢在这边看书,他喜欢院子里的桃树。 这个距离北大最近的房产变成了她们的秘密基地,温岚已经琢磨要把后院的地开垦出来种点儿菜了。 今天,王淑梅和温岚都知道林念禾是去拿钱的,一早就来了这边等着。 她俩坐在台阶上翘首以待,看到林念禾骑着三轮车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她俩立即迎了过来。 “你慢点儿!” “小心点儿!” 林念禾看着两个好姐姐担忧的目光,感动不已:“没事儿,三轮车比自行车稳多了,我摔不到。” “你早就摔习惯了,谁担心你啊。” “就是,可别撒一地钱,吹跑几张可咋整。” 林念禾的好姐姐们快步跑来,护住了三轮车上装钱的箱子。 林念禾:“……” 第770章 不懂,但听话 林念禾很识相地没有问“爱钱还是爱我”这个伤感情的问题。 她仨把三轮车推进院,把院门牢牢锁好,把箱子都搬进屋去、又锁了门后,这才齐刷刷长舒口气。 林念禾看看她们,表情严肃:“姐姐们,我劝你们坐下。” 王淑梅和温岚看着那极具冲击力的箱子们,果断拽过椅子,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她俩目光灼灼地盯着码成两排的箱子,眼睛比灯泡还亮。 林念禾转身开箱子。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的箱子被打开,成捆的大团结比金子更耀眼。 现金的冲击绝对是其他任何物品都无法比拟的。 静谧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林念禾拽了个小马扎过来坐着,一摞一摞数钱。 “5%……28万……” “给,你俩拿钱。” 林念禾推过去六个箱子。 “等、等会儿。”王淑梅坐那儿没动。 温岚捂着心口说:“瓜女子,你还真分啊。” 林念禾纳闷儿地转回头,反问:“那不然呢?” 她们俩之前拿出全部家当让她败,她给她们票房分红,这不是白纸黑字写好了的么? 温岚和王淑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地说:“你快拉倒吧。” “嗯?”林念禾纳闷儿地看向她俩。 “谁知道你一张纸能值这么多钱啊!” “你把三万还我就行,再请我吃顿饭。” “印子钱都没这么赚的。” “你赶紧收起来……先别收,我再看一会儿。” 林念禾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俩,乐了。 “合同都签了,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林念禾说,“再说,我比你俩赚的多多了——谢四的这部电影,其实总投资只有一千块,算上器材损耗,最多两千。” “你们俩用三万块钱入股,得5%的票房分红,我又不亏。” 说着,林念禾索性自己动手,每人面前放了三个箱子。 “不是,那还能挣你的钱啊……”王淑梅摸了一下箱子,莫名感觉这个平平无奇的箱子手感特别棒。 温岚也摸了一下,跟着点头:“就是,不能这样。” 她俩是真没想到那张纸竟然值这么多……哦不,不是这么多,还有很多钱没分呢! “那就等我下次没钱了你俩再借我。”林念禾边继续数钱边说。 相比于钱,她当然更在意这俩敢把全部身家给自己的朋友。 “这……” “别这啊那啊的了,”林念禾岔开话题,“关于这些钱该怎么花,要听一下我的建议吗?” “不是,咱……” 林念禾直接打断:“钱别放在手里,买黄金吧。” 78年黄金均价是每盎司193.22美刀,虽然比林念禾买时贵了近一倍,但距离80年初的每盎司850美刀还有很大差距。 《林场》的成功有诸多偶然性,这种回报比惊人的投资不可能刻意复制。 而且现在可投资的项目太少了,不如稳健投资。 “买黄金?”王淑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这是她的专业范畴,不过老师还没讲到这一部分,“很赚吗?” “我买的时候平均每盎司105美刀左右,现在快涨到200美刀了。”林念禾直接用数据说话。 “嘶……” 王淑梅倒吸凉气。 林念禾买的时候是76年,只隔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快要翻倍了。 不过她有些担心:“不会一直涨吧?” “涨到顶峰的时候肯定会掉下去的,”林念禾说,“不过卡在那时卖了就行。” “你说的倒是轻巧。”王淑梅咋舌,“要不是你说,我连金价是多少都不知道。” “沈家帮我盯着呢。”林念禾说,“买不?” “沈家的话……倒是可以放心。”王淑梅点了点头,“那就买吧,不过也不能全买了,咱们现在可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那给你俩一人留一万?还是留三万?” “留一万吧,总不可能跌到二十美刀嘛。” “行,那我这次去香江就顺手把这事儿办了。” “行。” 她俩叭叭的把事情定下了。 岚姐左看看、右看看:“你俩是不是有点儿不拿我当人了?” 林念禾很配合地问了一句:“那你有什么想法?” 岚姐:“没有,听你俩的。” 不管是赚钱还是投资,温岚全不懂。 以前她是出力气的技术流,现在嘛,她选择听话。 她不懂不要紧,禾子和梅子懂就行。 “谢宇飞的那份给他汇过去?”王淑梅问,“这……他能有地方放吗?” 这可不是三五百,那么显眼的箱子,放哪儿? “最多给他汇五百,不然丫敢请全省吃一个月流水席。” 王淑梅和温岚齐齐点头,深感赞同。 谢宇飞的份额能分到四十二万。而他呢?挣了三块钱稿费都请她们吃了不下十次饭了,若是四十二万……一个月的流水席太保守了,起码三个月。 林念禾合上箱子,起身给谢宇飞打电话。 谢宇飞就在大队部复习,电话打过去没两分钟他就来了。 “喂,小禾?”谢宇飞的声音有气无力,大概刚才在与数学激烈交流感情。 林念禾开门见山:“《林场》的第一次票房分成结算了,你能分到四十二万,我给你汇三百过去,剩下的给你买黄金,如何?” 谢宇飞懵了一会儿,然后……又懵了一会儿。 “你等会儿啊,过三位数了,我得拿笔算。” 林念禾:“……” 这货到底复习了个什么啊! 林念禾惆怅地叹了口气,说:“如果你实在和数学无缘,就别复习这个了,你不如多背几段历史……强扭的瓜不甜,蘸糖也不甜。” “哎你别打岔啊,算到哪儿了……” 林念禾:“……” 这货想考电影学院难度忒大。 要不就用这四十二万就给他买个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吧? 林念禾甚至没想明白谢宇飞在算什么。 过了两分钟,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谢小爷的声音:“我算过了!三百块钱不够花,你得给我四百五!” 林念禾瞠目结舌:“你是在算生活费?” “是啊,”谢宇飞理直气壮,“小禾,你哥现在日子苦啊,我既不上工、我大哥也不给我打钱,我就差上山掏鸟蛋了!” 林念禾:“给你五百,不用找了。” “咳咳……那个,那什么……你再帮我给她交点儿医药费呗?” “……” 第771章 想得好……下次别想了 你可以永远质疑谢宇飞的智商,但绝不可以怀疑他的情圣属性。 林念禾有理由相信,如果最终票房分成只有一千块,谢小爷绝对会自己一分钱不留,全给关曼菱交医药费。 她搓了把脸,说:“走吧,去换港元。” 她倒是想把钱都存进存折,但到了香江存折用不了,她怎么都避不开扛现金的尴尬。 “花钱真累啊。” 小林同学看着那一箱箱钱,心疼地抱住自己。 …… 去香江前的半个月,林念禾忙得脚不沾地。 她先给谢宇飞汇了五百块,又给关曼菱预存了五千块医药费,剩下的钱全部换成港元。 除此之外,她还要准备行李——衣服、鞋帽、饰品…… 汪叔特意给她打包了一大包外贸头饰寄了过来,生怕她出去了被人笑话。 林念禾自己也准备了几件衣服,她画图,温岚帮她做的。 另一方面,她也得提前安排好补习学校的人事问题。 如今补习学校共有学生六千人,每个月的学费一万八,足够应付工资支出、杂务支出和教师及看护班食堂支出。 账目问题由王淑梅一手把控。 淑梅姐在被一百四十万现金冲击过后,对钱的态度也平淡了许多,换作是以前,每个月让她经手一万八千块,她得紧张得觉都睡不着。 而教学问题则全部由吴校长全权负责。 吴校长以前从没管过这么多学生的学校,也没管过这么多老师。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她拿一颗真心对老师和同学,他们也能感受到她的好。 林念禾还把伍根茂和曹石建分成两组。 过分耿直的曹石建跟着吴校长,专门负责她的饮食起居,林念禾制定了一个严格的作息表给曹石建,让他盯着吴校长按时吃饭睡觉,绝对不可以任由她透支身体。 伍根茂则被安排到了王淑梅身边。一方面是要跑腿传话,毕竟王淑梅要上课,不是打个电话就能找到她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以免她这个移动的小金库被混混盯上。 至于温岚,她得到的是有史以来所有能找到的报纸,以及跟着季铭亦学英文的硬性要求。 林念禾说了:岚姐你是最厉害的大杀器,要不是你的文章,咱们的补习学校不会那么快打开知名度,《林场》也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票房……所以这些杂事你都别管,好好学习,以后宣传的事儿还得靠你挑大梁呢。 岚姐觉得,禾子对她的评价很准确—— 她当然是大杀器,伍根茂曹石建那样的,她能捶八个。 …… 五月一日。 京城机场。 林念禾看着忙前忙后的苏昀承,心中有些感慨。 她和苏昀承,好像一直在分别。 以前他工作忙,她则是到处跑。 现在他学习忙,她依旧到处跑。 以后……估计还是这样。 突然很想腻歪着说不去了,然后跟他回到学校岁月静好啊。 林念禾挠了挠脑袋瓜。 有点儿痒,好像要长恋爱脑了。 “昀承哥,要不你也找找关系,跟我一起走?”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林念禾不知道第多少次与苏昀承说这话了。 苏昀承把最后一箱行李托运,然后笑着看林念禾,揉了把她的头说:“这次就算了,我也有些事要做,下次陪你一起去。” 苏昀承的回答如每一次一样。 林念禾好奇他要做什么,但他不说,非得说等她回来就知道了。 小林同学试过撒娇也试过撒泼,可这人的嘴就像被焊住了似的,他不想说,撬棍都掰不开他的嘴。 小林同学已经看开了,不再追问,只说:“那你加油哦,我等你给我惊喜。” “好。” 苏昀承满眼温柔,把装着水果的饭盒递给她:“一路平安。” “下飞机了我打电话给你。” “好。” 78年5月1日,林念禾终于坐上了心心念念的飞机。 久违的失重感让她热泪盈眶。 “小林,别害怕,飞机很安全的。”坐在林念禾旁边的是出版社的朱主编,他死死攥着安全带,嘴里宽慰道,“你看,我这不也好端端地第二次坐飞机了嘛!”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您可真会安慰人。” 朱主编生了张圆脸,笑起来格外和蔼,林念禾在办护照时与他见过一面,印象中他这个人与长相一样和善。 不过此时朱主编却有些严肃,他又收紧了几分攥着安全带的手,低声朝林念禾说:“虽说你有季老和林部长做保,但我还得多嘴提醒你一句——小林,香江不是京城,你做事前多考虑三分。” 林念禾这个捎带的人与他们真正公派出来的员工可不一样,她虽然与他们住一间宾馆,但日常行程却没有规定。 也就是说,林念禾如果想跑,根本没有人看得住她。 朱主编之前并不担心,可刚才在机场托运的时候他可看见了,林念禾的随身行李里有好几箱子的港元! 她是要干什么? 林念禾当然明白自己带那么多钱出来会让人担心,她不想因为这种误会给自己添麻烦,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其实我这次出来也有自己的任务的。” “嗯?什么任务?”朱主编好奇了一下。 林念禾:“贵金属增持项目。” 朱主编瞳孔紧缩,恍惚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大院里的孩子如果想镀金,怎么可能找他们这样的工作团队出来呢? 她大可以去公派留学啊。 现在听到林念禾的解释,他释怀了。 他果然没想错! 林念禾笑眯眯地望着他,继续问:“您想了解细节吗?” 朱主编果断摇头:“不用,这些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我不想知道……千万别告诉我!” 有的事情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她带那么多钱出来,一定是有大动作。 他想。 “您真的不想知道?” “完全不想!” “好吧,那您什么时候想知道了,随时来问我。” “不!我永远不想知道!” 再三确定彻底打消了朱主编的疑虑后,林念禾心满意足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 朱主编则长舒口气,抹去额角的冷汗。 幸好他机灵,幸好他想得多一层! 第772章 妈妈,们 香江。 沈家。 一位耄耋老人身着舒适对襟短衫,须发皆白,靠在油亮的红木躺椅上,阖着眼问:“阿遵去机场了吧?” 沈瑜站在一旁,微微欠身:“半小时前便去了。” “嗯。”沈老睁开眼,他年纪大了,眼睛略显浑浊,却明亮有神,“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吧?” 沈瑜略点了下头,把父亲惯用的靠枕放到他背后,低声说:“上下都通知到了,那三家也已经安排人在酒店里守着,父亲,这恐怕不太好。” 沈老早已没有了往昔锋芒,若非身处高门大院,他与胡同里遛弯的大爷一般无二。 他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上一抹愁:“林家的小姐要来香江,是好事,也是坏事——她若无事,天下太平,她若掉了根头发,那沈家就要头一份担责。” “我不求她此来能给沈家带来什么益处,只求她平安。” “她平安,沈家才能平安。” 沈瑜缓缓点头:“我懂了。” “嗯。”沈老满意点头,“阿遵虽与她相熟,但他不稳妥,你要尽量陪着。” “儿子明白。” “去吧。” 沈老复又阖上眼,待沈瑜把靠枕拿走,这才靠回到椅背上。 沈瑜悄声离开茶室,下楼一瞧,他的妈妈们正对着一大堆衣服首饰热切讨论呢。 “阿瑜,你来说,林小姐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六太太朝沈瑜招手,“你与她相熟,快来。” 六太太其实与沈瑜一般年纪,但他还得老实地喊一句“六妈妈”。 沈老年轻时专注事业,四儿两女都是大太太所出,后来大太太在生小女儿时难产离世,他隔了三年又娶了大太太娘家的远房小妹。 二太太离过婚——因为不能生。沈老却是不在意的,甚至觉得刚好,自家这么多孩子,续弦不能生,倒也免去了内斗。 后来,二太太也过世了。 沈老也逐渐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后边四位太太便是这样来的。 不过这时候沈老已经心有余力不足了,所以这些年也没再弄出个孩子来。 到现在,他只觉得新世界也挺没意思的,家里那四个风韵犹存的太太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以致于这四位既没有子女傍身、也用不着争宠争家产的妈妈整日除了打牌就是逛街,出乎意料的和睦。 “妈妈们别忙了,”沈瑜微笑着说,“你们选什么阿禾都会喜欢。” 以林念禾的性子,别说是这么多衣服了,就算送她根稻草,她也不可能当面落人面子。 “总要佢真系钟意先嘛。”三妈妈说,“前些日子刚请的京城厨子做的菜你试口味没呀?都算好味呀?” 最近妈妈们都在练习普通话,三妈妈说得最差,总是粤语普通话混着讲,听得人头晕脑胀。 “很好吃,您别担心了。”沈瑜有些哭笑不得。 妈妈们平时太无聊了,在家没有小孩子需要她们帮忙看顾,在外——正房太太们看不起她们、有孩子傍身的也瞧不上她们,她们只能关上门来自娱自乐。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新鲜人,她们比谁都激动兴奋,就差在后院盖个四合院了。 如果林念禾来能给她们找点儿事做……那可太好了。 沈瑜有些期待。 …… 机场。 林念禾下了飞机没走几步就瞧见了一身夸张燕尾服的沈鸿遵。 他竟然还举着一束花——不是玫瑰,是向日葵。 “阿禾!” 沈鸿遵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蹭蹭蹭跑过来,把向日葵往她面前一递:“阿禾,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谢谢你来接我。”林念禾略带倦容,接过向日葵后问,“沈爷爷身体可好?” “很好,我阿爷说一定要请你去家里作客。”沈鸿遵接过了行李车,推了一下后震惊了,“你带了什么?这么重!” 林念禾抱着花,顺嘴回答:“钱啊。” 沈鸿遵:“你带钱做咩呀?” 林念禾:“好问题。” 沈鸿遵带了三辆车来,但林念禾还是坐了代表团的大巴车,与大家一起去了安排好的宾馆。 “阿禾,这里真不行,你去我家住吧,我奶奶们给你准备好房间了。”沈鸿遵看着这寒酸的宾馆,眉头拧成一团。 林念禾听到了那个“们”字,但她没多想,还以为是姑奶奶或者姨奶奶。 她说:“我是跟代表团一起来的,离队太久可不行,而且这里也不错啊。” 这里虽然不是豪华酒店,但很干净,位置也不错。朱主编还特意给她自己安排了一间房,私人空间是足够的。 沈鸿遵给了门童二十块小费,他便兴冲冲地帮忙把林念禾的行李全部搬进了房间。 “小林,我们这就要开始工作了,你这边有什么安排?”朱主编回房间放下行李就要投入工作,临行前还特意问了林念禾一句。 林念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您忙,我这也要开始工作了。” “那行,这个号码你拿好,有事儿就打电话找我。”朱主编给了林念禾一张字条。 “好,谢谢您。” 林念禾记下电话号码,又把字条收进钱包。 朱主编带人离开,林念禾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隐约还听见了几个编辑在讨论自己。 无非是些“命真好”、“能好好玩”之类的闲话,林念禾也懒得放在心上。 她关上房门,示意沈鸿遵自己坐,她则打电话回去报平安。 电话打了十几分钟,林念禾这才喝了口水,转而问沈鸿遵:“我刚才看宾馆里有不少人啊,你认得吗?” 沈鸿遵脱口而出:“当然认得,褚家的、蒋家的、还有杨家的,应该都是冲着你来的。” 从沈鸿遵的嘴里打听消息根本不能叫套话,因为林念禾刚开了个头儿,他就把老底都交代了。 “我阿爷知道你要来,就请了许多人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现在呀,香江路上地下边个唔知林家小姐要来玩?” 林念禾垂眸喝水,片刻后笑了。 “看来我得好好活着,不然沈爷爷会很为难啊。” 沈鸿遵:“嗯?咩意思呀?” 林念禾:“没事儿,我给你带了烤鸭和京城的点心,你……能吃就多吃点儿吧。” 第773章 这是考验她呢? 到了香江,必然要去沈家。 这是林念禾在与林爸彻夜长谈后做出的安排。 她带了许多礼物,青花瓷茶具、绸缎披肩、缠丝头饰、还有一对晚清汝窑花瓶。 她把沈家老少男女都照顾到了。 可她还是震惊了。 真没人告诉她沈老的太太能组桌麻将啊! 林念禾略带哀怨地瞄了眼沈瑜,嘴唇不动,用气声问:“沈叔叔,您这是坑我呢?” 瞧着这一屋子风韵犹存的太太,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穿到了民国。 她也终于明白了,沈鸿遵口中的“奶奶们”,不是姑奶奶也不是姨奶奶,而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奶奶、们。 沈瑜低笑着回:“原本没打算让她们见你,但我父亲说,都是自家人,见见也好,免得出去了不认得会闹笑话。尤其我的两个妹妹都在国外,没有女性招待你也不方便。” 若在以前,姨太太是不该上桌的。 可如今也没那么多讲究……不,应该说,如今也没那么多姨太太了。 林念禾看着她们,很想抓把瓜子,现场吃一下豪门后院的宅斗大瓜。 瓜,没有。 太太们关起门来都懒得斗,何况还有客人在呢? 她们拉着林念禾,这个说林小姐长得真漂亮,那个说旅途劳顿快来歇歇,甚至还有一个推出六个或俊俏、或清秀、或阳刚、或……的大小伙子,美其名曰:让他们陪林念禾逛街。 当然,如果林念禾喜欢,带走也完全可以。 林念禾瞠目结舌:“这……考验我呢是吧?” 给女人送男人? 一次送六个? 这在整个穿越界都是很炸裂的吧。 沈瑜显然也不知道妈妈们连男人都准备了,再好的教养也没绷住,一口咖啡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五妈妈,您别开玩笑,阿禾有未婚夫的。”沈瑜刻意加重音调,强调着,“苏家、苏昀承。” 也不知道五太太经历过什么,大喇喇一挥手:“有就有嘛,他这不是不在香江?林小姐,别有负担呀,只是拎个包,现在香江这么乱,你出去了没人跟着可不行呀!” 林念禾:“……” 她给的理由好充分。 好难拒绝。 她说:“谢谢五奶奶,不过真的不用了,我只是来玩一玩、散散心,又没有公派任务,谁会对我动手呀。” 林念禾语调轻快,虽然是与五妈妈说话,但话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沈瑜在一旁听着,但笑不语。 “好了,别闹了。” 低沉的声音自楼梯处传来。 沈老拄着拐杖,从楼梯上缓步下来。 他面带微笑,是沈鸿遵很陌生的和蔼表情。 老人家换了一身织金寿字纹的暗红色唐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的拐杖既没有龙头花纹,也不是新款式样,就像随便从哪棵树上掰下来的小树枝。 不过瞧那温润色泽,大概是黄花梨木的。 他年纪大了,但步伐坚实,不需要人扶。 径直走到林念禾面前,沈老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毫不见外地说:“让你久等了,我年纪大了,换件衣服也要磨蹭许久。” 实际上,沈老并不想拖延。 可沈鸿遵那个叉烧带林念禾离开宾馆的时候忘了给家里打电话,以致于他们都到沈家庄园外了,家里人才知道。 林念禾乖巧与他握手:“沈爷爷您好,我是林念禾,家父家母让我代他们向您问候。” “有劳记挂。”沈老拉着林念禾坐到沙发上,很快便有佣人端了茶水点心来。 沈老来了之后,太太们都不吭声了,在一旁站着、听着,很无聊的模样。 “前两年我就想见一见你,”沈老说,“身体不争气啊。” 林念禾适时表示关心:“您现在可还好?” “好多了,”沈老就像村里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与林念禾拉家常,“你父亲母亲身体还好吧?” “都好,劳您惦念。” 沈老点了点头,略显怅然地叹了口气:“当年我与你爷爷见过两次,一次在沪市,一次在香江……我与他虽不在一条路,但理想是一样的,总会殊途同归。” 林念禾嘴角带笑,轻轻点头。 在那些年,沈家的确是做过贡献的,她来香江前,老林同志特地与她说过这些事,还顺带给她捋了一下香江当下的时局。 不然她也不敢下飞机就直接来沈家拜访。 而如今沈老忆往昔的话语也无疑是在表明立场。 老人家大抵是读懂了前景的,他要结一个善缘,拼一个或许在当下对自身不利的前程。 林念禾瞧着他,忽然觉得这位老人眼底尽是疲惫。 是那种为了一大家子的前途疲于奔命的疲累。 林念禾敛眸浅笑,倾身给沈老续了杯茶:“以前的事自不必提,单说近年来‘蘭’牌的合作,沈家于我来说都是极好的合作伙伴。” 林念禾没把茶盏奉上,沈老自己端了起来,喝酒似的一饮而尽:“阿禾,只要沈家在一天,你来香江就像到家一样,不管有什么事,小的办不了,阿爷给你办。” 沈老看着林念禾,眼瞳明亮且坚定。 林念禾回给他微笑,眨巴眨巴眼睛,清澈又无害。 心照不宣,点到为止。 林念禾随手一指奶奶们准备的衣服:“您这样说的话我可不客气啦,奶奶们给我挑的衣服我好喜欢,可以都带走吗?” “哈哈哈,当然!” 谁都知道林念禾不缺衣服,于他们看来,她收下的也根本就不是衣服,而是沈家的投名状。 当然,他们投的也不是林念禾,她只是一个明面上的中转站。 沈家人热情招待,留林念禾吃过晚饭还想让她住在家中,但林念禾表示自己是跟着交流团一起来的,无论如何都得住宾馆。 于是—— 五太太又换了两个风格不同的小伙儿,给林念禾开车。 林念禾:“……” 好难。 真的好难。 从未经历过的考验让小林同学心态不稳了,她回到宾馆就立即把电话打回88号院,跟王淑梅叭叭了一大通,诉说着自己面临的严峻且艰难的考验。 她嘚吧完,王淑梅半晌没动静。 林念禾哑着嗓子问:“怎么了?要不我跟五奶奶说,那八个都带回去给你?” 电话那头的淑梅姐似乎也在经受着什么严峻考验,她用低且漂浮的声音小声回道:“我……我是不是没告诉你,苏昀承现在就坐在我对面?” 林念禾:“……” 林念禾:“……!” 第774章 人,终有一死 人,终有一死。 或身死。 或社死。 林念禾现在感觉她单方面切断的不是电话,而是她的生命线。 以苏昀承那不逊于她的听力,她叭叭的那些话……他肯定全听见了。 他没打断她的理由大概也很简单。 想继续听呗! 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出声打断啊! 林念禾捂着心口在电话旁边坐了好一会儿,直至电话铃响了三轮,才视死如归地接起电话。 “您好,我是林念禾。” 她的语调相当寻常,仿佛刚才打电话回88号院的人不是她。 “念禾。” 电话那头是苏昀承的声音。 “咦?昀承哥呀,”林念禾语气惊喜,“好巧啊,我刚回宾馆你就打电话给我了!” 苏昀承:“被八个拎包的送回去的?” “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小林同学决定装傻到底。 承认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刚才打电话的绝对不是她林念禾,可能是林小盒,或者是林哀悼。 苏昀承低笑着,听不出喜怒:“真不明白?” 林念禾喊号子似的回道:“不明白!” “行,”苏昀承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念禾,沈家的人能用,但别信,尤其是那些打工的,他们能为沈家效力,也能为别人做事。” 苦主都主动转移话题了,小林当然得顺着台阶蹭蹭往下窜。 “嗯,我知道的,我打算明天去租辆车,自己开。”林念禾说,“不过沈家的态度很明确,这算是个好消息。” “明确么?”苏昀承话锋一转,“我怎么不觉得。” “昀承哥,你这纯属于记仇了。” “我记什么仇?八个拎包的?” “……” 林念禾深呼吸数次,微笑着,语气坚定得像宣誓:“我没要,我也没有一点儿动摇,真的,我甚至被吓坏了。” “所以沈家真想送你八个男人?”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我都被吓坏了你竟然不关心我?” “……” 一句话,站位调转。 在倒打一耙这方面,小林同学是宗师级别。 林念禾把前世今生的伤心事全想了一遍,酝酿出个委屈得要死的调调:“懂了,不爱了是吧。” “我不是。”苏昀承赶忙否认,“我……我……” 他半天没下文,林念禾倒是听到了电话那头拉动椅子的声音和渐远的脚步声。 隔了好一会儿,大概屋里的人都走了,林念禾才再次听到苏昀承的声音:“我爱你。” 林念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良心难得痛了一下。 “我也爱你。” 林念禾笑得欢快,“放心吧,别说是八个,就是八十个、八百个,我也经得起考验。” “那八千个呢?” 林念禾:“我暂时没打算武力占领日苯。” “……” …… 次日,林念禾睡到自然醒,换上一件连衣裙,随手扎了个马尾便出门去吃早饭。 她并没有去宾馆餐厅,因为她不用想就知道那里会有多少人在等她。 而她现在还不想跟他们见面。 林念禾直接去了距离宾馆不远的云吞馆,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饭,刚出门就瞧见了沈家的人和车在等她。 她倒不是认出了人——五太太大概是觉得昨晚送她回宾馆的那俩回去得太快,又换了两个人。 她是认出了那辆昨晚刚刚坐过的车。 林念禾现在看见西装男就觉得头大,耳边回响的全都是某人酸溜溜的“八个拎包的”。 哦,现在是十个了。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问:“你们俩该不会在这儿等了一夜吧?” “不,刚到。”略高的那位回答道。 看得出来,他也刚学普通话不久,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奈何交流不畅,硬咽了回去。 林念禾无声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说:“我想找沈四叔,谢谢。” “好的。” 另一位拉开车门,还很体贴地伸出手让林念禾扶着。 林念禾略过了他的手,直接弯腰坐进去。 不敢碰,一点儿都不敢碰。 不然京城的醋坛子知道了,得念叨她一辈子。 沈瑜在沈家的公司里处理公事。 他今年没去春交会,是因为沈老觉得他与林念禾更相熟,由他来接待或谈生意更合适。 但他还是有工作要做的,不可能整日围着林念禾转悠。 在得知林念禾找他时,他刚好处理完一份工作,便让秘书带林念禾来办公室。 “沈叔叔,求您了,请五奶奶收了神通吧。” 林念禾进到办公室,直接双手合十请求道。 沈瑜也有些头痛了,他连连点头:“好,这样,我让我的秘书给你开车,可好?” “女秘书?” “男秘书。” “可别,我现在看见男人就头疼。”林念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您还是告诉我租车行在哪儿吧,我自己开。” “那你开我的车。”沈瑜让秘书拿来了车钥匙,笑问,“近日有什么安排?” “打算买一些黄金。”林念禾在他对面坐下,说,“九十万的。” “还买?”沈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就不考虑投资些别的?香江的房子也不错。” “帮朋友买的。”林念禾简洁解释,“他们想要更稳定一些的投资。” 香江的房子日后的确会飞涨。 不过那是03年之后的事,在此之前香江的房价虽然在涨,但涨幅并不算夸张,千禧年前后几年还有一段漫长的跌落期。 要买也得等大跌的时候再买啊。 现在投资房产可不是短期内能快速积累资本的好方法。 “那好,我让秘书跟你去拿钱,然后让他去买就可以了。”沈瑜说道。 “谢谢沈叔叔啦。”林念禾笑着道谢。 “千万别客气,”沈瑜说,“帮你买的时候我也买了一些,如今快翻倍了,若真要谢,也该我谢谢你。” 林念禾笑着说:“那也是要谢的,不过您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缓一缓再卖,我觉得这一两年还会再涨一些。” “嗯,放那儿没动。”沈瑜拿起外套,“我今天工作结束了,不如带你去‘蘭’牌的店里看看?” “好啊。” 林念禾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贵金属增持项目已经谈妥,接下来要干真正的大事儿了。 第775章 得加钱 沈家把最大的一个蘭字招牌挂在了尖沙咀。 两层楼,占地4000平。装修之精美,让人望之惊叹。 店内人不算太多,或许与工作日有三分关系。 “如今生意不比以往好做。”沈瑜的表情略显严肃,“从去年起,就有许多小工厂也开始做头饰,甚至推出了许多与我们一模一样的款式。” 林念禾随手拿起一个柜台里的普通头花,价签上写着“69.9”,这个头花……林念禾记得,外贸出货价是12.9元。 林念禾放下它,转头朝沈瑜点了点头:“嗯,我猜到了,毕竟这只是头饰,没有太高深的技术含量。” 沈瑜没答话,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蘭牌头饰上市之初,小工厂是没有动作的,一来他们也有未完成订单,二则是觉得蘭牌疯了才会把一个扎头发的小玩意儿卖得那么贵。 如今的香江,年人均收入一万块左右,几十上百块的头饰无疑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奢侈品。 最初,没有人觉得会有人为这种东西买单。 后来,蘭牌日益火爆,便有无数同行蜂拥而至。 做头花嘛,有什么难的?甚至款式都是现成的,拿来就抄,与沈家卖一样的价格……赚的甚至比沈家更多。 万幸的是,头饰生意只是沈家诸多生意的分支之一,有竞争也不会伤筋动骨。 “很艰难吧?”林念禾问。 沈瑜微微一笑:“是不如以前好做,不过还好,我们的款式总是最新的。”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林念禾放下头花,转头说,“沈叔叔,我给您个建议吧。” “你说。” 沈瑜就知道林念禾卡在小工厂最嚣张的时候来绝对是有目的的。 “您这样做……” 沈瑜听完林念禾的话,瞳孔紧缩。 半晌,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念禾,说:“你父亲排兵布阵无人可挡,你也不遑多让。” 林念禾笑靥如花:“我这只是小聪明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沈瑜:“……” 小聪明? 一招打死所有小工厂的小聪明吗? …… 三天后,某位女明星在一个聚会上偶遇了沈家小公子,作为蘭牌的忠实拥趸,女明星很开心地向沈公子展示自己的新头饰…… 然后就被耿直的沈鸿遵指出这是作假的,因为“蘭”字五金标不对,编码也不对。 女明星泪洒当场,因为她的那枚头饰是加价从别人手中买来的。 好巧不巧的,聚会现场有记者。 次日,香江90%的报纸都刊登了这条“趣闻”,甚至广播电视也有相关的话题讨论。 紧跟着,沈家发布了一则声明。 声明内容很简单—— 如今有许多无良工厂生产与蘭牌头饰外表相差无几的假冒伪劣产品,请消费者仔细分辨,蘭牌头饰仅在专营店售卖,无其他任何销售渠道。 另附十家店的地址,以及…… 不知道从哪儿拍来的黑作坊照片。 有堆积在地上、泥里的布料,下方标注:黑作坊的库房环境。 有生锈的废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金属,其下写着:用垃圾场废品再加工成的五金材料。 还有脏兮兮的染缸,另附一句:劣质染料。 别说消费者了,林念禾看到那些照片都本能反胃。 这玩意儿能往头上戴? “沈叔叔,我好奇问一下……您是打哪儿搜罗出来的这种照片?废铁再融做五金……这个成本不比直接买低吧?” 这个问题不止林念禾想知道,那些小作坊的老板们更想知道。 谁家好人会把布料放进泥里啊!不用洗的吗? 谁会想不开收废铁然后做五金啊!废铁怎么烧才能变成铜啊!他们要是能干这活儿,还用得着跟风做头花? 谁会…… 他们的染料的确不太好,但也不能说是劣质的吧? 小老板们一个个愁秃了头,他们也想登报自证清白,但没有一家报社愿意听他们说话。 甚至其中一个从别处买到头饰的文员还把他们踹了出来。 小老板们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接到了雪片似的退单信。 不仅原定的货不要了,更有人拿着卖不出去的货物堵住工厂大门要求退货赔偿。 小老板们举着放大镜看了三个小时,也没找出来自家产品与蘭牌正品到底有什么区别。 沈家一套组合拳,砸得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小作坊全都吐了血。 几天的功夫,蘭牌专营店里又一次人满为患。 而林念禾的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我说过了,阿遵有许多拍电影的朋友。” 林念禾:“哦,懂了,电影造景呗。” “这是保护记者的人身安全,总不能真让他们深入虎穴。”沈瑜义正词严。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沈瑜回:“长江后浪推前浪。” 沈瑜煮着茶,问:“你应该不是突然想到的这个主意吧?” 林念禾不答反问:“您也不是听了我的建议才开始准备的吧?” 一老一小两个坑货相视一笑。 “去年的时候,这些小作坊不成气候,甚至有他们在还可以减轻一部分蘭的供货压力,”沈瑜说,“不过他们越来越过分了。” 林念禾说:“其实这一年多来,他们有很多机会和时间培养自己的设计师、发展自己的品牌,思路和市场都已经替他们打开了,他们却偏偏要投机取巧……” 两人再次对视。 都在心里评价了对方一句“狐狸”。 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不就是看中了这些人可以加快蘭牌头饰的普及吗? 如今免费广告已经做完了,自然要开始保护自身利益。 沈瑜转开话题:“卡帕萨那边的情况与我差不多,要干预吗?” “卡帕萨大叔的事儿是我们应该管的吗?”林念禾直接摇头,“我觉得让他野蛮发展更好,说不准哪天直接掉陨石,把抄袭他的小工厂整个儿砸没了呢。” 沈瑜哭笑不得:“你是学物理的吧?你是不是应该相信科学?” “卡帕萨大叔不能用科学解释。” 林念禾抿了口茶,转而问:“北美那边呢?” “他们啊……”沈瑜靠回到沙发上,看着林念禾问,“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林念禾大方承认,“布朗与纺织厂的交流很少信息流通不便。” 沈瑜点了下头,又问:“想知道吗?” 林念禾:“开价吧。” 沈瑜笑容满面,妥妥的老狐狸脸:“这可是重要消息。” 林念禾:“得加钱?” 第776章 藏好小狐狸尾巴 “我对钱不感兴趣。” 沈瑜说。 林念禾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回:“您的笑话真的不好笑。” 沈瑜轻轻咋舌,喝着林念禾从京城带来的茉莉花茶,说:“你这几天也看到了吧?我的几个妈妈很闲。” 林念禾再次打了个寒战:“您想加多少钱我都认,别吓唬我了,我胆子小。” 她现在都不敢从沈家门前路过啊! 生怕被五太太瞧见她的影子,又塞给她几个男人。 沈瑜摆了摆手,示意林念禾先别紧张,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她们在家太寂寞了,你有没有不会亏死的项目,给她们做做?” 林念禾很想问,为什么不给四个奶奶每人发十个拎包的呢? 这个建议实在冒昧,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们平时都做什么?”林念禾顺口问。 想主意挺好,比让她直接拿钱可好多了。 “逛街、买东西、打牌。”沈瑜的眼中萦绕着一丝哀伤。 林念禾瞬间了然。 这是太太们太能花钱了,而且还是毫无回报率的花。 林念禾无奈轻叹。 同样是这般年纪,有的人整天拿着大把钞票肆意挥霍,有的人却透支身体教育学子…… 嗯……嗯? 当校长妈妈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林念禾瞬间就知道应该让这四位富太太做什么了。 “为什么不让她们代表沈家去做慈善呢?”林念禾眼瞳微亮,“您只需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派去沈家信任的会计团队,让四位太太负责花钱就可以了。” 沈瑜一怔,坐直了看着林念禾说:“你继续说。” “沈家的态度和立场已经很鲜明了,而我至今也还没见其他三家的人,所以毫无疑问,沈家在未来一段时间生意上一定会受挫。” 灵感一闪而过后,林念禾的思路逐渐清晰。 “但生意是与人做的,只要你们有足够好的名声,支持你们的人自然会多。” “你可以办学校,也可以做医疗补助——一些得了重病却无力担负医疗费用的人,可以直接与他们一对一捐助,以沈家的影响力,在医院了解到这些内幕并不难吧?或者一些免费问诊、免费赠药的公益活动也是可以的。” 沈瑜缓缓点头,直中要害:“前者投入可控,但后者可以说是没有上限的,而且有可能会出现被欺骗的问题。” “是的,”林念禾点了下头,“但后者的影响力会更直接,这其中的利弊权衡就要您和沈爷爷来抉择了。” “嗯。” 沈瑜思考着,大脑转速大概比沈鸿遵、谢宇飞和季铭亦加起来再多三倍。 林念禾调整了一下坐姿,藏好她的小狐狸尾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之前我下乡时也捐过学校,您之前在春交会见过的牛娃,他就是那所小学的学生,他还说以后要考北大当我的学弟呢。” 沈瑜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念禾一眼,说:“我与阿爸商量一下。” “好。”林念禾适时止住话头,绕回到太太们的事,“女性更具亲和力,如果让她们代表沈家与孩子们交流,效果会更好一些。” “的确。”沈瑜的心跳速略快,他已经看到了未来。 投一个学校,或是资助贫困大学生,这在短期内绝对是不可能有收益的。 但那些学生长大了、毕业了,可能会到沈家来工作;他们的家人或许会感念沈家的好,在同样的需求下选择沈家的商品。 还有那些不便明说的理由。 沈瑜全都预见到了,所以他有些心急,想去与父亲再详细商谈可行性。 林念禾是不在意沈瑜的目的的。 只要结果是好的,只要需要帮助的人真的得到了帮助,他有什么目的、达成了什么诉求,没那么重要。 林念禾瞧出了沈瑜的情绪,随意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开。 沈瑜把她送出去,自己也立即开车回家。 沈老听过沈瑜的话后,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鹰隼似的锐利目光直戳要害:“林小姐这是想让我们在对岸建学校……不管是她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总归是有一条明路了。” 沈瑜苦笑:“阿爸,她可什么都没说。” “哦?” “滴水不漏。”沈瑜按了按眉心,“您与她交流得少不太了解,她是那种……好处她全拿、应承全没有,最后还得我们谢谢她。” 沈老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他绝对不是稍有难度便抱怨的性格。 能被他一脸愁困地埋怨,只能说林念禾说话太缜密。 沈老想了想,释怀了:“大院里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不是泛泛之辈,不能真把她当成阿遵那样的傻小子。” “阿遵?阿遵被她卖了还得帮她数钱。”沈瑜无奈摇头,“您别忘了我们家是怎么成了兰县纺织厂的第一个客户的。” 沈老的手微微一顿,也露出个无奈的笑。 他阖着眼思忖了好一会儿,沉默把时光拉长。 良久,他说:“可以做,不管是谁的意思,助人为乐,总归是好的。” “好,那我这就着手准备。” “嗯。” 沈老顿了顿,又问:“林小姐还没与那几家见面?” “是,她几乎每天都躲着他们走,不过我瞧着,也快要被抓住了。” 沈老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准备一个聚会吧,林小姐已经把机会递来了,我们要接住。” “好。” 沈瑜应下后便离开了,沈老靠坐在躺椅上,嘴角缓缓上扬,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 他摩挲着拐杖,低声呢喃:“看不透啊……” 他这一辈子见过许多人,这个小姑娘是最让他惊叹的。 明明只有二十岁,却老练的能和沈瑜掰手腕。 看不透、看不透啊…… 沈瑜没心思揣摩这些,他有两件事要做——组织慈善基金会,和筹办宴会。 短暂地思考了一瞬,他便把后者甩给了沈鸿遵。 这种吃喝玩乐的事儿沈鸿遵是行家,交给他准没错。 实际上,沈鸿遵对这种家族之间的聚会没有一点儿兴趣,不过听说是为了把林念禾介绍给其他三家的,他终于有了动力。 “阿禾,我和三个导演朋友聊过,给你准备了一个最靓的出场——到时你就从楼梯上走下来,旁边会洒花瓣……” 林念禾:“你老实说,这其实是五奶奶给我准备的婚礼现场吧?” 第777章 小沈同志很慌张 五太太大概是头一个让林念禾想到她就心惊胆战的人。 万幸没人敢把五太太给林念禾送男人的事儿告诉沈老,不然……以后五太太就是沈家与林念禾谈判的业务专员了。 想想那场面—— ‘为了爱与和平…… ‘一对肌肉男。 ‘为了世界和平…… ‘四个小狼狗。 这还怎么谈? 林念禾很惆怅,惆怅到不想在香江呆了。 于是,她找朱主编说明情况,回了趟对岸的穗城。 春交会还没结束,穗城全是她的老熟人。 有黄伯伯,有她的师父师兄,也有兰县父老和气运之子卡帕萨大叔。 最巧的是,她竟然还碰见了来南方「考察市场」的周四爷。 当初她离开兰县前与郑丽荣谈过一次,让她尝试南货北卖。而郑丽荣也很果断,年后就让老四带人跑了一趟穗城。 周老四眼光毒辣思维敏锐,以前就是白家的军师,大哥死后军师挂帅,又添了三分匪气。 在林念禾忙着办凌云补习学校时,周老四在穗城趟出了一条路。 这次他来,是进货的。 林念禾在跟着黄伯伯转悠了一天后,就盯上了他。 「四哥,借一步聊聊……」 …… 林念禾再次来到香江的第二天就是宴会当日。 这场宴会沈鸿遵只用了两天时间准备,香江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邀请函。 而褚蒋杨三家接到沈家的请柬后,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他们去宾馆找林念禾并非为了投诚,有的是观望,有的是试探,还有的是真的想让林念禾留下点儿什么。 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三家人折腾了一星期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自然很不开心。 「既然大院的小姐想玩,那就好好陪她玩。」 「呢个系香江,唔系京城。」 …… 沈家的晚宴六点开始,瞧着一屋子衣香鬓影的美女和很会呼吸的男人,林念禾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后世。 「阿禾。」沈鸿遵整理着领结,一脸担忧地望着林念禾,「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我阿叔把我舍出去了呢?」 今天,林念禾的男伴是沈鸿遵。 小沈表示很惶恐。 总觉得有一道来自北方的冰冷目光锁定着他。 林念禾整理了一下裙摆,最后一次提醒:「今天如果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你一个字都不要讲,躲在我身后。」 小沈更慌了。 意料之外的事? 不会是天降苏少校,一枪崩了他吧? 沈家的宴会厅已经响起了音乐声,林念禾进门前,朝老管家说:「宴会厅有些闷,别关门了吧?」 老管家微怔,片刻后微笑点头:「好的,林小姐。」 他也不知道林念禾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位是沈家的座上宾,她的要求自然要同意。 沈鸿遵忽然热泪盈眶:「阿禾,你人真好,竟然还给我留了逃跑的大门!」 林念禾:「……?」 关他什么事? 老管家:「……?」 虽不该说,但……小公子看起来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杨老急喘了几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林念禾说:「后生仔,我唔会放过你。」 林念禾:「哦。」 杨老被不咸不淡的一个「哦」气得气血翻涌,差点儿一头栽倒。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儿体面,自己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林念禾扫了一眼其他几人:「几位,还有谁不想吃饭的吗?」 众老爷子听着这一语双关的话,都沉默了。 来之前,他们谁都没把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太放在心上,哪怕她姓林。 可如今再瞧…… 将门虎女,不落门楣。 没有人再挑事儿,宴会气氛虽然略显低沉,但完整地结束了。 宴会刚散,沈老就把林念禾叫到书房去,认真道:「阿禾,别回宾馆了,留在沈家,我护着你。」 林念禾浅笑:「不用的,我有些准备。」 沈老不掩饰担忧,低声与她说:「杨家是与那边死绑一起的,动你,是表明立场。」 林念禾点点头:「我想到了,他们太急了。沈爷爷,杨家是做什么的?」 「码头生意。」沈老说,「吃杨家饭的少说几千人,阿禾,听话,别回宾馆了。」 「已经做了,我没有回头路。」 沈老没留住林念禾,但他让沈鸿遵去送林念禾。 沈鸿遵:「阿禾,我是不是又被我阿爷舍了?」 林念禾与他并肩坐在轿车后座上,闻言轻笑一声,抬手拍了下前座座椅:「四哥,路边停吧,我想吃碗云吞。」 「好。」 周老四直接把车停在了街边,跟着他们的车也都缓缓停下。 沈鸿遵一激灵,音调都变了:「阿禾!我们还是尽快回宾馆吧?你们那是外事宾馆,杨家不敢闯的!」 林念禾拢着裙摆下车,轻笑着说:「只是不敢闯宾馆可不行,我在香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得让他在杨家门口都不敢动我。」 沈鸿遵搓着胳膊,硬着头皮跟林念禾下车。 这条街很窄,两边都有五层高的居民楼。路口的云吞摊热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林念禾拽着沈鸿遵坐到一张空桌旁,要了两碗云吞。 等待时,林念禾又说了一遍:「有事儿别说话,躲我身后。」 沈鸿遵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林念禾点了下头。 云吞刚端上桌,巷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像是有几百人在跑动,间或还有细碎的骂声和刀刃相碰的声响。 这群人逐渐逼近,堵住了街巷。 沈鸿遵攥着汤勺,抬眼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一脸淡然:「吃你的,没事儿。」 说着,她看了眼手表。 差五分钟九点。 时间刚好。 「砰!」 杨家文走在队伍最前边,一脸狞笑盯着林念禾,朝天开了一枪后对身后的小弟们吼:「剁了她!」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79章 有点儿准备 乌泱泱百来号人都拿着武器,路人早就跑了,连云吞摊的老板都扔下摊子钻进了巷子。 短短十来秒,云吞摊旁只剩下了林念禾与沈鸿遵。 听到枪响,林念禾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还在吃她的云吞。 热血沸腾的混混们举着片刀往前冲,距离林念禾还有十米时,突然一串的爆裂声在他们面前响起。 周老四打了一梭子,在地面上留下一排冒烟的黑洞。 「妈的拿几个破刀片就敢狂?来!老子看谁不怕死!」 杨家文原本还很有底气,但看看对方的家伙,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小左轮如玩具一般。 周老四竟然也有些热血上涌,一颗心跳得飞快。 冲锋的小子们都懵了,下意识往后退。 他们本来只是码头上干苦力的,东家小少爷气不顺,他们跟着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行,但谁会傻到不要命的往前冲? 杨家文也懵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妈的他就一个人,你们怂什么?」 杨家文话音刚落,周老四的兄弟们排成一排,姿态各异地抬起手里的家伙。 杨家文:「……」 忽然,两边居民楼的五楼各有一扇窗户被推开,一阵让人牙酸的铰链声后,拳头粗的漆黑铁管探出头,压低,指向乌压压的人群。 静,诡异的静。 连沈鸿遵都咽了口唾沫,看林念禾的眼中多了抹惊恐。 这就是她所谓的「有点儿准备」? 这叫「点儿」? 林念禾吃完最后一只云吞,擦了擦嘴,瞄了一眼手表后浅笑着对沈鸿遵说:「我第一次路过的时候就觉得这条巷子很好,你看,两挺重机守门,来多少人都得撂在这儿。」 沈鸿遵只剩下了干笑的份儿:「呵呵呵……」 讲道理,谁第一次路过一条巷子时会想这种事啊! 静谧的街巷里,林念禾的话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原本不知道或没看清那俩玩意儿是什么的人此刻也清楚了。冷汗浸透每个人的衣衫,他们的心疯狂跳着,开始不受控制往后退,甚至有人已经顺着仅容一人侧身同行的小巷跑了。 林念禾浅笑着站起身,慢条斯理走向对峙双方中间的真空带。 夜风吹动她的裙摆,撩起她的发丝,她像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巧笑嫣然地看着面色苍白的杨家文,问:「杨少爷,你还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吗?」 杨家文只觉得口干舌燥。 今晚这事儿,原本不需要他亲自带人来做。 但他气啊,不亲手给林念禾两下,他憋着的这口恶气怎么可能出得去? 而且,他是第一个被林念禾打脸的,他的好兄弟们都抓紧了这次机会在老爷子面前给他难堪。 他不动不行。 本以为是稳稳拿捏的必胜局,结果对面藏着大杀器。 天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玩意儿啊! 冷汗顺着杨家文的额角滑落。 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如今就攥在林念禾手里,只要她说一句「开火」,他肯定第一个倒下。 比死亡更可怕的就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杨家文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 「嘭——」 「轰——」 静寂的夜色中,极远的北方隐约传来音爆声。 声音传到这儿已经很轻了,若不是此刻 太静,根本听不到这声音。 那一声声却宛如重锤,砸在本就惊慌的人们的心口。 杨家文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念禾:「你、你……」 林念禾侧耳倾听,笑容很温和:「别怕,这只是一个巧合,深城那边在演习。」 「真的,只是演习。」 江湖惯例,林念禾说实话向来没人信。 杨家文以为林念禾还给他准备了重炮,腿一软,竟然直接跪倒在地。 他带来的人早就顾不上他了,不敢立即四散逃跑,是因为头顶不时传来的铰链声,他们怕自己跑得太明显,会触发枪林弹雨。 此刻,杨家文附近方圆一米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人了,林念禾睨着他,声音微冷:「我问你呢,还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吗?」 杨家文哪还说得出话啊。 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控制括约肌了。 林念禾看了他三秒,这才挪开视线,看向对面噤若寒蝉的冲锋小弟。 「杨少爷不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了,你们中有人记得吗?」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哪个二货第一个喊出声:「李淑琴!」 林念禾:「……?」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想让他们回答。 还有,李淑琴是哪位? 「***,强仔你***啊,大佬都不说话你嚷什么?还有……李淑琴是谁啊!」 人群中传来低骂声。 叫强仔的二货理直气又壮:「李淑琴是我太婆啊!我记得自己祖宗是谁!」 林念禾:「……」 她砸重金营造的氛围差点儿毁在太婆手里。 万幸,敢在这种气氛下开口的二货只有一个,其他人都低着头装鹌鹑,场面倒没失控。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杨家自己喜欢跪着,还要你们跟着一起跪,钱进了他们的腰包,拼命的却是你们……呵,今天我不动你们,因为你们跟我一样同姓炎黄,但下次——就算不记得祖宗是谁,也想想自己的妻儿父母和太婆!」 这些人都没料到峰回路转,他们竟然还有活路! 当即,他们也不偷摸跑了,嚷嚷着乱七八糟的话,呼啦一下子就散开来。 杨家文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虽然还腿软站不起来,却骂骂咧咧地嚷着让他们不许跑,不然就崩了他云云。 他刚举起他的小左轮,周老四一脚踹过去,把他的胳膊都踹脱臼了。 「嚷什么啊,我和你的账可没算完。」 林念禾微笑着走上前,掏出一把匕首说:「四哥,把他衣服扒了,我要给他讲堂课。」 周老四利索地把杨家文身上的昂贵燕尾服和衬衫撕开,自己和另一个兄弟一起,拖死狗似的把杨家文拽了起来。 林念禾握着匕首上前,刀刃划过杨家文胸前的皮肤。 隐约炮火声和杨家文的惨嚎声中,林念禾说: 「蟠龙浅眠而已,你就急着去跪鹰虎,自以为高瞻远瞩,殊不知人家只当你是狗。」 「只敢对同胞动手的软骨头,我若不姓林,第一个崩了你。」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80章 十九刀 林念禾「写」下最后一笔,用杨家文胳膊上挂着的碎布擦干净刀刃,对周老四说:「把他扔到医院门前吧。」 「好。」 杨家文已经晕过去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或者是装的。 林念禾没再管他,往云吞摊的桌上放了两碗云吞钱,朝沈鸿遵说:「吃饱了吗?回宾馆。」 沈鸿遵那碗云吞一个没动,他呆呆地看着林念禾,张着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念禾笑问:「没吃饱?再给你来一碗?」 沈鸿遵眨了眨眼睛,突然端起碗,把一碗云吞全喝了。 的确是喝,他都没嚼,差点儿把自己噎死。 林念禾:「……」 他应该不会被自己吓到了吧? 沈鸿遵当然被吓到了。 不说林念禾的准备,几百号人抡大刀的场面他都是第一次见,不害怕才怪了。 车上,他迟疑许久,没忍住问道:「阿、阿禾,如果杨家文不服软……你、你真要开火吗?」 林念禾闭着眼睛,避重就轻地说:「开什么啊,刚才四哥一梭子打出去我两千块,这活儿太贵,不划算。」 周老四开着车,没忍住说了一句:「我就说刚才那一下爽得要命呢,感情都是钱堆出来的。」 「哈哈哈……」 林念禾在笑,沈鸿遵却快哭了。 两千块。 林念禾最不缺的就是钱吧? 她其实是想说不服就干吧? 是吧! 沈鸿遵舔了舔嘴唇,小心脏疯狂跳动,几乎快窒息了。 林念禾看他一副快崩溃的样子,很善良地安慰:「沈大哥你别紧张,我们是朋友啊,我不可能对你动手的。」 沈鸿遵更害怕了! 她是在威胁自己吧? 如果沈家不跟她好好做朋友,她就突突了他们? 沈鸿遵的表情实在太好懂,林念禾哭笑不得地按着额角,决定还是不要说任何话了,以免把他吓坏。 沈鸿遵坐立不安地把林念禾送回宾馆,然后也不敢用周老四送他,自己开车往家狂奔。 周老四撇着嘴:「妹子,这小子也不行事儿啊。」 林念禾说:「地主家的傻儿子,被保护得太好了没见过世面,正常……不过我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周老四没听到。 他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在问:你是亲身经历过还是咋的? 林念禾假装看不懂,低声嘱咐道:「赶紧把那俩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家伙还回去,等天亮了被杨家人看到,咱们就玩砸了。」 沈鸿遵永远不会知道,就算今天杨家文不服,那俩重机也不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但凡天光亮一点儿,他们就能看到它们的本来面目。 真是老古董级别的,都快被锈死了,威慑力一万分,战斗力五分。 说出来沈鸿遵更不会信,这俩玩意儿是周老四花了五百块钱在海岸线旁边的村子里租来的。 「已经让人去送了。」周老四说,「杨家现在顾不上这边。」 「行,押金拿回来你们分了吧,今天辛苦了。」林念禾伸了个懒腰,「洗洗睡吧,明天事情更多。」 「那个……」 周老四喊住了林念禾。 「嗯?」 林念禾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如果真的打起来了,深城那边会直接过来?」周老四问。 林念禾浅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别说是她了,就算老林同志撂在这儿,也不可能直接开火。 深城的确在演习,林念禾只是从黄伯伯那儿软磨硬泡问到了具体时间,巧借东风罢了。 她今天两次看表,就是怕时间卡不准。 周老四觉得……觉得会。 不然林念禾怎么可能这么稳? 她总不可能不怕死吧? 林念禾看着他的眼神,浅笑着挥手说了句「晚安」,施施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才长舒口气。 太累了。 …… 沈家。 沈鸿遵一路踉跄跑回自家,瞧见阿爷阿叔都在客厅,他一个滑跪扑过去: 「阿爷!阿爷!」 沈老:「我还没死,你嚎什么?」 沈瑜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出什么事了?」 沈鸿遵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磕绊绊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 沈老和沈瑜听得目瞪口呆。 「她……她前几天回穗城,就是办这事的?」沈瑜皱着眉,瞳孔巨颤。 沈老揣摩半晌,品不透:「按理说,林家不能让她动手啊。」 沈鸿遵直接说:「开了,真的开了,阿爷,她说打一梭子才两千,她手下的大哥说钱能堆出来!」 沈老:「……?」 「你别乱讲,这是林念禾能说出来的话?」 沈鸿遵点头如捣蒜:「真的!真是她说的,她还说我们是她的朋友,她才不朝我们开火!」 沈老:「……」 沈瑜狐疑地看着叉烧侄子:「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以林念禾的性格,就算真这么想的,也不可能这样说啊。 沈家可是她在香江最坚实的盟友,她怎么可能这样威胁他们? 沈老直接摆了下手:「听他的还不如听轮胎跟我讲话,杨家文呢?他怎么样了?」 沈鸿遵搓着胳膊:「好像被剥皮了……我没敢看,他叫得太惨了。」 沈老:「……」 他不如派块叉烧去送林念禾。 真是人比人得死。 看看人家的小姑娘,风起云涌却面不改色; 再看看自家这玩意,当个看客还能吓得半死。 沈老又一次开始担心沈家的未来了。 正这时,老管家快步跑进来,低声说:「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杨家文被砍了十九刀!」 沈老已经不信任何下边人的传话了,直接问:「有照片吗?」 「还没洗出来。」 「快点,弄好了立即拿给我。」 「好的。」 一小时后,沈老看着照片,眼神复杂地看着老管家:「这就是你说的十九刀?」 老管家擦了把汗:「的、的确是、是十九刀啊……」 沈老把照片放到茶几上,突然笑了。 「这位林小姐,与她阿爷阿爸一般脾性。」 照片上,杨家文仰躺在医院大门口,胸前用刀刻着两个大字: 【炎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81章 李淑琴是谁? 杨家文被周老四的两个小弟扔死狗似的扔在了医院门口。 消息传回到杨家,除了他亲爹亲妈亲阿爷之外,其他人全都差点儿笑出声。 “小九怎么回事?带三百号人出去,结果他自己被砍了?” “这个林念禾也太嚣张了,阿爷,只要您开口,文仔的仇我给他报!” 兄弟姐妹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愣是没人提出先去医院看一眼杨家文。 杨老面色阴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后说:“先去医院!” 杨家人到医院时,杨家文刚醒。 他的伤其实不重,林念禾刻字的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只伤了皮肉,估计以后会落疤,但绝不致命。 杨家文是吓昏过去的。 他以为自己要没。 他醒来时,恰巧杨家人也到了。 杨老还没开口,杨家文同辈大哥杨家俊出声询问:“小九,到底怎么回事?你带那么多人去,怎么还把自己伤着了?林念禾呢?” 杨家文只觉得从胸口到肚皮火辣辣的疼,不过疼点儿也好,疼痛可以唤回他的理智。 他觑着杨老不虞的面色,心知自己绝对不能实话实说。 不然他以后就是杨家的废物了,再也别想和这帮家伙争一点儿。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杨老,颤声说:“阿爷,她的人……长枪短炮全都有,对、对岸还……别说三百人,我带三千人过去也不够填的!” “这……她疯了吗?”杨老瞠目结舌。 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绝不包括林念禾敢在香江搞出这么大响动。 杨家文的父亲替老爷子问:“她带了多少人?” 杨家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杨老,很不负责任地说:“比在沈家的时候多多了,天太黑我看不清,但少说一百多……阿爸,我带去的都是码头的工人,他们哪见过这场面?没开干就都跑了!” 病房里刚才还叫嚷着的兄弟姐妹们全部沉默了。 这阵仗……不,哪怕只是十分之一这样的队形,他们也不敢硬碰啊。 杨家文很不厚道地看向杨家俊:“大哥,你告诉我,这该怎么打?” 杨家俊:“……” 病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半晌,杨老开口:“家文受委屈了,好好养伤。你们几个,跟我回家。” 他指向几个儿女。 杨家的客厅里,杨老面色如常,呷了口茶后说:“都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杨家文的父亲急于给自己儿子开脱,直接把锅往林念禾脑袋上扣:“阿爸,其实我们错了……林家人,哪怕只是一个女人,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啊。” 杨家老大看了他一眼,说:“老三,你觉得这些东西能是她从对岸弄来的?码头是我们的,她阿爷来了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睛底下带这些东西进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家文打了败仗,不敢说实话也正常。” “你说我儿子骗阿爸?三百多人都看见的事,我儿子撒得了谎吗?” “你不要跟我吵,我只是说有可能……” “好了!” 杨老拧眉喝止两个儿子的争吵,转而对心腹说:“叫个人来,我问问。” 心腹出去转了一圈儿,正巧看见强仔,想起来他今天也一起过去了,便把他叫了进来。 杨老瞧着灰头土脸的强仔,语气和善地问:“阿强,今天是怎么回事?” 强仔很耿直,张嘴就说:“大佬,今天不是我们不想打,是根本打不了呀!对面什么都有,还问我们祖宗是谁……” 杨老一怔,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祖宗是谁?她怎么问的?” “哦,她先问小少爷‘记不记得你祖宗是谁’,小少爷不说话,她又问我们记不记得,”强仔虎了吧唧的回,“我看他们都不说话,我就说是‘李淑琴’。” 杨老一脸懵,下意识问道:“李淑琴是谁?” 强仔:“我太婆!” 杨老:“……” 不管怎么说,强仔的话侧面证明了杨家文没有说谎。 至少是没有完全说谎。 杨老让强仔离开了,自己和儿子们商讨杨家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而强仔,作为第一个见了大佬的小马仔,他一回去就被许多兄弟围住,拽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大佬跟他讲了什么。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的,今夜的无声战场变成了—— “林家小姐是看在李淑琴的面子上,这才放了杨家小少爷。” “李淑琴是谁?” “唔……唔知啊,可能系边个大佬。” …… 京城,林家。 老林同志推门回家,看到林妈在,他长叹口气,放下东西说:“子瑞,咱闺女在香江跟杨家动手了。” “什么?” 林妈腾地一下子弹了起来:“念禾人呢?伤到没有?她怎么样了?老黄在穗城吧?让他去接念禾行不行?” 林爸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儿,她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担心她……” 林爸把今夜的事说了一遍。 林妈听说林念禾暂时安全,长舒了口气,擦去额角的冷汗,瞪了林爸一眼:“我就说不要让念禾去香江,她是咱们家的孩子,去香江……那些人不想把她撕碎了才奇怪!” 林妈红着眼睛,抹了抹眼角,轻声说:“念禾本来就身子骨弱,这么折腾……她若是吓着了、发烧了……她一个人在外边,身边连个能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林爸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安抚了林妈好一会儿,这才说:“闺女这一场闹完,她在香江才算安全,不然就凭一个沈家,护不住她。” 林妈掐了林爸一下,又压低声音问:“她的东西,是老黄给她的?” “怎么可能?那是她自己在香江买的。”林爸轻叹了口气,有些犯愁,“她回来了肯定得挨个批评,跑不了要写检讨书了。” 林妈掐着林爸不撒手:“你给我想想办法!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我女儿自己想干的,你们不许欺负她!” 老林同志疼得龇牙咧嘴,连声讨饶:“子瑞、子瑞,你冷静些……她此行的目的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所以暂时的委屈还是要受的……哎哎哎你别掐了,明天我还得走路……那、那她要是能在此之外立功,我死保她,行不行?” 林妈一巴掌拍在林爸的背上,气极反笑:“我女儿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她能给你们立什么功!” “那……万一她就忽悠沈家把半数家产捐了呢……” “你当沈家是傻子?” (本章完) 第782章 职业背锅仔 沈家当然不是傻子。 所以次日一早,杨家文的照片荣登头版头条。 许多人在看到那张照片后都沉默了。 其中包括早年间搬家来香江的,也有近年来刚到这儿的。 他们看着照片上的炎黄二字,隐约闻到了故土的花香。 而包括杨家文在内的大部分杨家人都是看到报纸后才知道的林念禾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这两个字,杨老怔愣良久,突然一口血呕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桌布。 一声声“阿爸”和“阿爷”中,杨老失去了意识。 杨老与林家老爷子的确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在延市。 他的故乡。 林老爷子说,跟我干吧,我护着你。 他说他要出去挣钱,回家盖新房、再娶一个胖乎乎的媳妇。 他一个人南下香江,扛过大包,拜过师父,后来师父死了,他又认了师娘当干妈。 他娶了好几个老婆,生了许多孩子,也继承了师父的家业。 后来他听说,老林死了。 他想啊,幸好自己没跟他一起上战场,不然也落一身病痛,还没享福就死了。 故乡? 故乡有什么好? 那里只有黄土埋着的爹娘,漏风的房子和全村仅有的一口井,每逢旱时,一天只能分到半瓢水。 他学会了香江话,学会了抽雪茄,学会了摆弄那些洋玩意。 故乡,只偶尔在梦里出现过,醒来就忘了。 偶尔,他也有些疑惑。 他最初来香江是要做什么来着? …… “四叔您别闹,我现在头顶的锅已经摞到两米高了,把杨老气中风这事儿可别往我身上推,我昨晚回宾馆就睡觉了,怎么着都赖不到我头上。” “阿禾,债多了不愁,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担当。” “我谢谢您嘞,这好事儿还是您自己来担当吧,您这四十一枝花,正是好时候。” “可别,我要是担了,沈家就麻烦了。” “那……阿遵哥这几天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啊?” “嗯,茂叔,把阿遵叫来,我有个锅……我有个事与他说。” 照片是从沈家流出去的,这事儿虽然转了数道弯、倒了几遍手,但想查到沈家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沈家急需一个背锅的,以备不时之需。 沈鸿遵是个心大的,昨天虽然被吓够呛,但秉承着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指导思想,他睡了一觉之后就又恢复了活力。 不过看到林念禾时,还是忍不住站直了几分。 沈瑜说完前因,然后说:“到时你就说是自己和朋友喝酒,弄丢了照片,明白吧?” 沈鸿遵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家阿叔:“明白,我又一次被你舍了呗?” 沈瑜:“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担当啊。” 林念禾哑然失笑,她安慰道:“不过我觉得杨家最近也不会有心情追究这件事,他们应该闹翻了吧?” 如果杨家有闲心,她现在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沈家吃早饭,早就应该被问询调查了才对。 “的确。”沈瑜点头,“要乱一阵了。” “那……” 林念禾的眼睛格外明亮。 沈瑜一看她这眼神,瞬间就不困了。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开始嘀咕。 吓得旁边的沈白兔满脸惊悚。 …… 杨家最近的确很乱套。 以前,家里的生意是老爷子一手抓。 如今他突然中风瘫痪,既不能指挥公司,也不能按遗嘱行事,原本就明争暗斗的杨家子嗣斗得更欢了,每个人都想趁此机会往自己怀里揽权。 只要把权力攥在手心,就算以后老爷子醒过来了,恢复好了,那也没法子再强拿回去。 各人有各的心思,以致于都没人关心林念禾或照片的事了。 就连杨老的病床前都只剩下了佣人每日照顾,三个老婆谁都没有露面。 杨家乱,码头必然跟着乱。 以前他们是合起伙来打外人保饭碗,现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纯内讧。 大佬一句话,小弟打破头。 眼见着对面的要么是跟自己喝过酒的朋友,要么是从小混在一起的兄弟,举起的刀怎么都落不下去。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出工不出力这事儿用不着别人教,他们自己就揣摩出来了关键点。 所以,很常见的,码头的工人们摆开楚河汉界,吵吵半个小时就是没人动手…… 泼妇骂街都比他们热闹。 杨家几房大佬自然不可能亲临现场,每天拿着高昂的医药费,还要打点好上边的关系让他们对打架斗殴的事睁一眼闭一眼,殊不知,下边的人来来回回打了五天,依旧是零损伤。 “强仔,这不行啊,五天没钱赚了,我老娘还得买药呢……她一天不吃药就咳得睡不着觉。” 码头一角,强仔和他的朋友们蹲在一起抽烟。 他们这么“打架”,瞒得住上边的大佬,却瞒不住自己大哥,大哥们不约而同选择装聋作哑,原因只有一个—— 打架嘛,肯定就有伤员,肯定就得要医药费。 大哥们乐呵呵地把钱揣进自己腰包,下边的小弟却连正常上工的钱都赚不到。 “鲁仔,你先拿我的。”强仔摸空了兜,掏出全部家当塞进山东仔的手里。 一共五块六。 其他几个兄弟也慷慨解囊,零零碎碎凑了十九块钱。 他们这些人,兜里向来没大钱。 码头搬货是苦力,挣个温饱而已。平时抽烟、喝酒,没谁有积蓄。 像他们这样年轻些的还好混,没老婆没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年纪大的就要老命了,一回家,几张嘴等着吃饭喝水,要是孩子刚巧在上学,那就更糟了。 “这也不是事啊……大佬不干活也能整天吃鱼翅,咱们一天不开工就要饿死的。” 鲁仔长叹口气。 他和他娘是前几年投奔亲戚来的,原本是鲁省人,他们便叫他鲁仔。 说是投奔亲戚,实际亲戚也不好过,给他们弄个合法户籍已经不错了,再帮衬根本不可能。 鲁仔的老娘是在路上生病落下的病根,得常年吃药。 原本,娘俩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勉强能过得去,如今么…… 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几个小兄弟的愁闷很快感染到其他人。 以致于今天的例行吵架更无聊了。 晚上,鲁仔小心翼翼抱着刚买的药和二斤米回家,正想跟老娘坦白最近的窘境,却见到自家餐桌上竟然有喷香的大米饭和蛋挞。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走错门了。 “柱子,快来吃饭。” 老娘乐呵呵地从里屋出来,眼睛都是亮的:“今天有个什么基金会给发粮发肉,还有油,那个富家太太还给拿了蛋挞,你快尝尝。” 鲁仔下意识以为是大佬们终于想起来他们这帮兄弟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害怕:“娘,是谁给发的?我是跟二爷的,大房三房的东西可不敢拿。” “啥大房三房的?”老娘茫然,“我听人家喊她五太太啊。” 鲁仔:“……?” 大佬又娶新老婆了? (本章完) 第783章 鸡同鸭讲,吓死对方 鲁仔担惊受怕一整晚。 既怕二爷来砍他这个二五仔,又怕五太太让他去砍二爷。 他既不想砍人,也不想被砍。 他只想老老实实的卖力气挣钱,给老娘治病。 次日,他没去码头。反正现在码头也没有活,他想守着老娘,如果能碰见那个五太太,就把东西还回去,再跟她说清楚。 五太太竟然真的来了。 “姐姐,我睇你身体唔好,今天基金会请了医生来义诊,你快来看一看。”五太太热情地与鲁仔老娘招呼。 义诊是原本就计划好的,五太太却是真的记得鲁仔的老娘身体不好,儿子又在外上工,特意来喊她的。 鲁仔原本都拿起米袋子了,结果一听有免费的医生,想了想,到底没舍得拒绝,硬着头皮扶着老娘下楼去。 五太太瞧见鲁仔也在,眼睛亮了几分:“靓仔,你阿妈的检查结果一齐拿来。” 鲁仔“哦”了一声,赶忙去把以前去医院时大夫给写的东西全都拿上了。 这片高楼林立,沈家临时租了两间饭馆,摆开基本检查用的器具,医生就忙碌开了。 租饭店的好处就是桌椅足够,等候的老人不需要站着,不会过分疲惫。 五太太一来就去喊鲁仔的老娘了,他们到时候诊的人没有几个,不到半小时就轮到了他们。 “气管炎啊,”医生问,“你现在吃什么药?” 鲁仔把两个药盒放到桌子上:“这个。” 医生拿起来看了看,摇头:“这个药效果不好,你阿妈年纪大了,吃这个不行,我给你换一个,要贵一些。” 鲁仔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老娘立即说:“大夫,我觉得这药挺好,不换了吧?” 医生直接反驳,顺带吓唬了一下:“药挺好你怎么还没好转?你现在年纪大了,这个病很可能引起其他病的。” “妈,听大夫的,”鲁仔被吓着了,按着老娘的肩膀说,“钱的事你别操心,我想办法。” 医生瞧了他们一眼,把药单递向一旁:“生哥,让人去拿药。” 鲁仔懵了:“大夫,这……”他又看向一旁衣着华贵的五太太,慌得要命。 五太太这两天忙着做慈善,鲁仔这样慌乱且小心翼翼的人她见了许多。 在嫁进沈家前,她的境遇与他们差不多。 看到他们,她便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说:“钱边有命紧要,姐姐,你好好医病,钱系小事。” 阿生很快带着一大包药回来,一股脑塞给鲁仔,还递上一张名片:“兄弟,药食完打电话给我,我再送来。” 一大包药,大概够吃三个月的。 鲁仔抱着沉甸甸的药,想坚持站二爷,但看看老娘蜡黄的脸色……话又咽了回去。 老人家向医生道谢,向五太太道谢,向给药的阿生道谢,差点儿就给他们跪了。 五太太看不得这个,让阿生把他们娘俩送回家,自己则回到车上去偷偷抹眼泪。 没一会儿,阿生回来了,还带着鲁仔。 阿生的表情有些复杂,在车外对五太太说:“五太太,鲁仔有话要说。” 五太太还以为他是来道谢的,便点了头,让鲁仔过来。 谁料,鲁仔刚一来就问:“五……五太太,你是让我砍二爷吗?” 五太太:“……?” “你唔好乱讲,阿瑾和我关系很好的,我怎么可能要砍他?” 五太太本能地想到了沈家二爷,沈瑾。 霎时间,她冷汗就掉下来了。 这话可不好乱说的啊! 被老爷子知道了,不得先砍了她? “那……那你又给我家米、又给我妈看病的,是图啥?”五太太语速快,鲁仔没听清她说了谁的名字。 五太太赶紧说:“这是慈善公司的活动,这一条街的人都有的!” 鲁仔:“……!” 一条街……二爷不得被剁成饺子馅啊! 眼见着他俩鸡同鸭讲还把自己吓得半死,阿生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了鲁仔一下:“兄弟,这是沈家慈善基金会的无偿捐赠,我们是为了帮助大家,不会要求你们做什么事的。” “哦……沈家?沈家!” 鲁仔瞪大了眼睛。 阿生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是的,沈家。” 鲁仔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歇下了心里的重担。 他连连朝五太太鞠躬,能说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五太太也长舒了口气,吓得快虚脱了。 阿生见五太太面露疲态,适时把鲁仔拽走。 他递给他一支烟,还帮这个最底层的小马仔点上,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兄弟,看你今天不做工,是没有工作吗?要不我帮你找一个?” 鲁仔虽然六天没拿到工钱了,但也不想直接背叛,他挠了挠头:“谢谢大哥,我有工作,我在码头干活。” “码头最近不太平啊,平时多小心点儿,你还有阿妈要照顾。”阿生点到即止,拍了拍鲁仔的肩膀,像个和善的老大哥。 “哎,谢谢大哥!” 鲁仔有些慌,这沈家的大哥也太没架子了。 阿生又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了个地址和电话,然后说:“这是沈家组织的互助协会,就是为了帮助大家、听到大家的诉求,星期五有活动,你可以去看看。” 他把名片和一包烟塞进鲁仔手里,又补充一句:“兄弟,别想那么多,大事由大佬想,我们这些人,活好自己的才是真。” 鲁仔握着第二张名片,似懂非懂地看着阿生。 阿生朝他挥了下手:“我去忙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鲁仔看着他的背影,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 与鲁仔家一样的事、与鲁仔一样的人,充满大街小巷。 …… 在沈家忙着当散财童子时,杨家的内斗还在继续。 …… 星期五,晚上。 鲁仔迟疑了好久,还是去了互助协会的活动。 进门一瞧……好嘛,一半都是熟人。 码头工人已经八天没拿到工钱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今晚的活动发粮,一听这话,他们立即来了。 鲁仔下意识埋下头,害怕自己被大哥的心腹看见。 “鲁仔,过来过来!” 鲁仔刚低下头,强仔那个二货就扯嗓子喊他了。 鲁仔硬着头皮过去,小声说:“你疯了?被大哥的人看见咋办?” 强仔一如既往地耿直:“看见就看见喽,他不给我饭吃,还不让我自己找口粮啊。” 强仔混不吝的一句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他们沉默着,眼中闪烁着认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沈瑜眉头紧锁看着手里的发言稿,又看看给他写稿的林念禾:“要不还是你来吧?这么说话,我真的不会。” 林念禾果断摇头:“不要,我怕他们看到我就想起来杨家文,也砍我十九刀。” “那……” “茂叔,把阿遵叫来。” (本章完) 第784章 还在继续 在现场有一半杨家小弟的情况下,沈鸿遵上了台。 “咳咳……” 他瞄了一眼不远处,见阿生在,这才略微放下一点儿心。 “各位兄弟,”沈鸿遵说,“我是沈家的沈鸿遵,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想听听大家的诉求。” “我家才做慈善基金会不久,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我阿爷觉得既然是帮助大家,就要知道大家真正需要什么帮助,所以我来了。” “粮食、医疗、工作……大家都可以开口,除了不能给大家发老婆,我们沈家一定尽力而为!” 他说到不能发老婆,台下的人哄笑开来。 他们听过老板装腔作势,也听过套话官话,像这么接地气的公子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想想最近吃到嘴里的粮、父母的药、儿女的学费……他们由衷觉得沈家小公子是个好人。 沈鸿遵看到他们在笑,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许多,瞄了一眼发言稿,继续说:“今天耽误大家时间了,离场时还会发粮,每个人都有,大家不用着急,我们先把正事做完,再回家吃饭。” “大家都想一想,有什么要说的。” 会场内沉默下来。 他们当然有诉求,但这么多人在、对方又说等会还发粮,再腆着脸要这要那,太丢面子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人群中有一道声音传来:“沈公子,我就是码头扛包的,这好些天不开工了,沈家有卖力气的活吗?” 这道声音说完了话之后就藏于人海,没人看清他的长相。 沈鸿遵又瞄了一眼发言稿,下一行就是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说:“大佬斗法,大家的日子都难过,这样,沈家刚好有几船货要卸,没活干的兄弟明天来帮我们卸货,工钱就按你们以前的章程给。” 霎时间,所有码头工人的眼睛都亮了。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络起来,许多人追着沈鸿遵问几点上工、要多少人之类的话。 这些问题的答案发言稿上全都有,沈鸿遵应付起来倒不费力。 虚掩着的门后,沈瑜看着林念禾,低声说:“从开始到现在,散出去三百万了,再养这么多人,压力有些大。” 林念禾反问:“那您想拿回码头生意吗?” 沈瑜皱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旧怨。 他默然片刻,吐出四个字:“势在必得。” “再准备五百万。” “行吧。” …… 沈家大肆收揽杨家的小弟时,杨家的内斗还在继续。 …… 次日,冷清了数日的码头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许久不曾听到的号子声又一次在码头回响。 沈家把能调来的所有货船全部调来,给码头工一种活儿干不完的感觉。 实际上,货船里的箱子至少八成都是空的。 码头的变故杨家人却不知道。 因为大哥们现在也懒得来了,他们在家躺着就能数钱,哪还用得着亲临现场? 是以,当下午大哥们接到拉队形准备干架的命令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弟怎么都跑去干活了? 谁让他们干活的? 这可不是小事,他们立即扯嗓子怒吼,要自己的小弟赶紧滚过来集合。 阿生笑眯眯地对他们说:“现在离开也可以,不过只能结半天工钱,明天你们没事的话还可以再来。” 一边是钱,一边是大哥。 他们都是十来天没有进账的人了,谁会愿意放下赚钱的机会不要,跑到一边儿去罚站呢? “生哥,”强仔擦着汗,问,“走一小时再回来行不?” 沈家早年间就是在码头起家的,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沈老才弃了码头生意专门做零售。 阿生的父亲就是当年跑码头的,他虽然没干过,但自小耳濡目染,也明白该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 他故作沉思,片刻后说:“你们先干活,我去与你们大哥讲。” “好!” “谢生哥!” 阿生拿着几个红包,去到还在嚷嚷着拉人的大哥们面前,笑着说:“兄弟,行个方便,沈家的船等卸货等好些天了,东家着急。”说着,他动作隐蔽地把红包塞给他们。 几个大哥摸了下红包厚度,还算满意。 但他们嘴上却说:“大佬要整人,我们也没办法啊。” “大佬又不能亲自来,”阿生心里很有数地说,“这些都是沈家仓库的工人。” “哈哈哈……好,那就给你个面子。” “多谢,日后一起喝酒。” “好啊。” 阿生打发走了几个大哥,丝毫不担心他们会没法交代。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抬起几桶猪血过来,零散着洒在地上。 阿生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径直回到工人堆里,告诉他们安生干活,用不着他们去罚站了。 码头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着倒猪血的人,觉得大哥也没那么可怕了。 人就是这样。 第一次拿了基金会的米,大哥没说话; 第二次去了协会的活动,大哥没说话; 第三次干了沈家的私活,大哥还是没说话…… 那大哥以后基本就不用说话了。 当晚,五点钟。 阿生招呼大家:“兄弟们,下工了,不干了。” “生哥,明天还有活吗?” 有人问。 阿生一指港口停的无数货船:“这不都是活吗,不过不是沈家的船,你们找船长联系。” “啊……”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以前都是听大哥安排的,大哥说卸哪艘船,他们就负责闷头干活。 让他们自己去联系? 这要怎么干? 毕竟这不是从船上把货搬下来就行的,既要安排调度,也要周旋各家货船。 关键是,哪个老板会跟他们这些马仔讲话啊。 “那个……生哥,能不能麻烦你跟老板们讲?他们大佬不会理我们的。” “是啊生哥,帮帮忙吧,我女儿要交学费……” 阿生看看他们,良久长叹口气:“我阿爸当年也是跑码头的,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那……行吧,我跟沈生求求情,帮你们找工做。” “谢谢生哥!” “谢谢沈老!” …… 沈家不动声色把几百号码头工人纳入麾下时,杨家的内斗还在继续。 四章~夸我~~ (本章完) 第785章 她想装一下 码头工的诉求其实很简单,能上工、有钱赚,就足够了。 次日,阿生带着他们去给另一家公司的货船卸货。 而此时,那天参加过沈家晚宴的大佬们也都缓过了神。 “沈家的动作真是快。” “码头如今这么乱,要不咱们也……” “冚家铲,你要死不要拉我一起!林小姐现在就坐在沈家吃早茶,你要抢她的买卖?活够了?” “啊……就让京城仔在香江这么跳?” “那你去打她一下试试嘛。” “……” 众家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让别人再试一试林念禾的底牌和目的。 待到他们看清彼此的眼神,又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 林念禾的两千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现在没人敢当出头鸟。 …… 在众家大佬互相谦让时,杨家的内斗还在继续。 …… 从饭店出来,把工商的领导送上车,沈瑜吐出口酒气,转头朝林念禾说:“阿禾,这个货运公司用你的名字开吧?等你回京城了,我让人来帮你管,每个月报账目给你。” 林念禾满脸感动,利索摇头:“这么大的礼我可不能收,四叔,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种明面上的靶子她可不敢捧,以后说不准会有多少麻烦事呢! 沈瑜看着她,半晌轻叹口气。 “茂叔,喊阿遵。” 沈家的动作极快,放照片、收揽码头工、联系货船老板……到今天成立货运公司,所用不过一星期。 他们好像已经蛰伏多年,这一系列流程似乎已经在沈家每个人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只等时机恰当,便动如雷霆,直击要害。 沈家是很想让林念禾也上了货运公司的贼船的,毕竟么,有她和没有她,效果天差地别。 沈瑜其实也觉得林念禾不可能同意由她担大头,提了一嘴被拒绝后,他便说出第二种想法:“我阿爸的意思是给你货运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每个季度分红给你。” 不等林念禾开口,他便说:“不要再拒绝了,这事阿遵抗不了。” 林念禾轻笑出声:“你们这不就是白送钱给我吗。” “的确,”沈瑜看着林念禾,“你敢要吗?” “那得看你们要做什么事啊。”林念禾依旧笑着,“你们如果要去警察署门前静坐,或者让码头工叫苦连天,给我再多钱我也不敢要。” “如果是请你帮我们在对岸建学校呢?” 沈瑜目光幽深。 林念禾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合作愉快。” 沈瑜与她握了手:“合作愉快。” 他俩相视一笑。 路边,沈鸿遵的车停下,他降下车窗,眼神空洞地看着在马路边握手的两人:“说吧,又要我背什么锅?” 沈瑜还没开口,茂叔急匆匆来找他,面色严峻地耳语几句。 沈瑜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对林念禾说:“阿禾,你与他说,合同也与他签。” “好。”林念禾瞧了茂叔一眼,没问是什么事,直接上了沈鸿遵的车。 沈瑜瞧着车子走远,转头看向茂叔:“真死了?” “嗯。” …… 林念禾拿着一份修改过许多遍才最终确定的合同敲响沈老的书房门。 “请进。” 林念禾推门进去,笑着说:“沈爷爷,我和阿遵哥刚谈完合同,您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正的吗。” “阿禾,来,坐。”沈老放下手里的书,示意林念禾坐下。 林念禾过去坐下,双手把合同奉上。 她瞥见沈老的茶杯已经空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说道:“时候不早了,您别喝茶了吧?” “好。”沈老笑着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看了一会儿合同,狐疑地看向林念禾,“阿遵没告诉你,这些股份分红是完全给你的,建学校的钱我们会另外给你吗?” “他说了,不过这是我的意思。”林念禾笑着说,“想来您也清楚,与我交往密切,沈家未来几年处境会很艰难,能省则省吧。” “那你……”沈老打量着林念禾。 林念禾:“其实我对钱也没有兴趣。” 沈老笑了。 “你这孩子,很有意思。” 一间守着港口的货运公司,每年流水是天文数字,这样的流水能带出多少纯利? 别说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就算杨家那些自诩聪明的老狐狸们,有几个能把送上门的钱推出去? 舍得、舍得。 说着容易,做起来太难。 沈老又看了一遍合同,确定没有问题后,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又拿出印章盖上。 “合作愉快。”林念禾笑着说,“等我回去了就尽快整理好投建学校的地址,到时您来选择。” “不必,”沈老对林念禾很信任,“你自己决定就好。” 林念禾转而说:“那我每个季度把账目给您。” 沈老笑了笑,点头:“行,不急。” 林念禾想走,沈老却示意她别动。 “阿禾,杨家文死了。” 林念禾面色如常,平淡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杨家文死了。 这事儿茂叔与沈瑜说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不过她一直没说。 因为她想装一下。 果然,沈老看到林念禾如此平静的表情后,怔了一瞬:“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早吧,”林念禾含糊地说,“应该与您知道的时间差不多。” 沈老:“……” 他又一次被林念禾“惊喜”到了。 这个除了杨家人以外不足三十人知道的消息,她竟然也知道。 果然,林家敢让她来,自然是有后手的。 沈老定了定神,很理智地没有问林念禾的消息来源,而是问:“你觉得他的死是意外吗?” 在沈老问这话之前,林念禾还怀疑过是不是杨家文有什么隐疾。但沈老都这么问了,那自然—— “当然不可能。”林念禾说,“他死的时间太巧了。” “你觉得会是谁?” “谁都有可能。大房、二房……甚至他亲爹,都有可能。” 林念禾说着,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缓缓抬眸看向沈老。 杨家文这一死,杨家三房的矛盾必然再次升级。 他们窝里斗,应该是沈家最喜闻乐见的。(本章完) 第786章 小林的目的 书房的静有些压抑。 沈老清了清嗓子,表情认真:“不是沈家动的手。” 林念禾点了下头:“是也没关系,我想弄死他很久了。” 沈老:“真不是。” 林念禾:“您不必担心我有道德洁癖,我在特定的时候连道德都没有。” “真不是啊!” “嗯嗯,您开心就好。” “……” 天降一口锅,砸得沈老差点儿背过气去,跟杨老住隔壁。 林念禾的话虽然很气人,但足以代表当下大部分人的看法。 在知道杨家文死讯的人里,一半觉得是杨家大房和二房下的毒手,另一半觉得是沈家的手笔。 而在所有人都不曾关注的地方,一道玲珑身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里的照片,嘴角噙着笑。 “许久不见,亲爱的朋友。” …… 杨家。 此刻,杨家文的父亲正掐着杨家俊的脖子,双眼猩红地盯着杨家老大。 “我儿子死了,你们的儿子也别想活!” 杨家俊被掐得面色紫红,他惊恐地抓着杨老三的手腕,试图挣扎开。 可丧子之痛哪是随便就能挣脱开的? 杨家俊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发麻,渐渐失去了力气。 杨老大冲上前来,拽着杨老三:“你干什么?疯了吗!你用脑子想一想!杀阿文对我有什么好处?” 杨老三的手没松开,但也没再继续用力。 老二也上前来,拽着杨老三另一只胳膊:“小弟,你别冲动,文仔的死没那么简单!” “你想想,谁最愿意看到我们内斗!” “又是谁说过想弄死文仔的话!” 杨老三混杂的思绪渐渐清明。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念禾……还有沈家。” …… “林念禾,我们怀疑你与杨家文的死有关,跟我们走一趟。” 林念禾正在宾馆吃早饭时,几个警署的人突然过来,面无表情地朝林念禾说。 林念禾:“喵喵喵?” 林念禾被狠狠震惊了。 震惊到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其他人也无比震惊,错愕地看着林念禾。 朱主编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筷子上前去:“你好,我是交流团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 “我与你说什么?”来人很不客气,“我不管你们是交流团还是什么,这是杀人案,我必须带她回去调查。” 他的态度格外坚决。 朱主编皱起眉头,还要说什么,林念禾已经站起来,拦了他一下。 “朱主编,不用担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林念禾隐晦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季爷爷让我来是学知识的,我不能给您添麻烦。” 朱主编瞬间领会到林念禾的意思。 这是让他尽快跟季老取得联系! 不过…… 难不成那个谁的死,是…… 朱主编赶紧控制住思绪,可不敢多想了。 眼见着林念禾跟着那些人走了,朱主编赶紧跑回房间,拨通了他的领导的电话。 他当然不知道季老的电话,不过总有人可以找到。 林念禾坐上警车,略显好奇。 的确是没坐过。 她的心情却不甚乐观。 此时的香江与后来的电影并无太大差别,生活甚至高于艺术。 而她又是因杨家文的死被传唤的,杨家在背后一定使了大力气。 有些棘手啊。 她……不会挨揍吧? 挨揍倒是不至于,但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双手被反缚在身后,也的确很不好过。 “姓名?” “林念禾。” “籍贯?” “京城。” “来香江的目的?” “交流考察。” “你不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你来做什么?” 很显然,林念禾的家世已经被查清楚了,问这些,例行公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计也想从她的话语中找出漏洞做文章。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表情逐渐坚定:“我作为一名北大的学生,不仅要努力学习本专业知识,也要拓展眼界,积极接受吸纳外界的信息,我来香江只有一个目的——为了探索科学!” 警察:“……” 不等对方开口,林念禾就继续说:“您可能觉得我来此目的不纯,但实际上,我们双方决定共同再版一些书籍,不就是为了人类精神文明的建设而奋斗奉献吗?” 林念禾有些找到感觉了,小嘴开开合合不停歇:“我知道我来到这儿一定会让你们怀疑,但我还是来了。为什么?因为我不能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就放弃全人类啊!” “在传承和发展面前,牺牲小我是值得的!” 警察:“……” 半晌,他扶起砸在桌子上的下巴,起身,出去。 “队长,你确定她不是冤枉的?” 队长呼吸一滞,换了个更有经验的老警察进去。 老警察开口就问:“一周前晚上九点,你为什么要对杨家文开枪?” 林念禾满眼无辜:“你们是怎么确定是我朝他开枪的呢?有证据吗?有指纹吗?” “有证人,杨家的……” “证人有可能被收买,杨家财大气粗,我可不敢跟他们比,我只想知道——有证据吗?” “……” “您看,您自己都觉得杨家的马仔说话不能信对不对?所以您根本就没办法证明开枪的人是我啊。” “……” “杨家文被人恐吓的事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他那天不是没死吗?您叫我来不是为了他死……哦对,他什么时候死的?” “……” “要不您再换个人来?” “……” “队长,这活真的干不了。” 队长气得直翻白眼,一把抢过笔录本,亲自走进审讯室。 “林念禾,你不要装疯卖傻……” “你用‘装疯卖傻’形容一个花季少女,这合适吗?你是觉得我又疯又傻?你多冒昧啊。” 队长到底是队长,他完全不吃林念禾这一套,直接进入主题:“昨天上午9点至12点,你在哪?” 林念禾回忆了一下,说:“昨天早上大概八点钟左右我从宾馆离开,去了沈家,在沈家吃完早饭后,沈家四叔带我去了丽晶饭店,与他的朋友吃饭,我们一直吃到12点半左右才离开。” “什么朋友?” “见的人太多了,我也不记得。” 他们见的人是绝对不能说的,林念禾心里有数。 队长冷眼看她:“你不要以为死不承认我们就查不出来。” 林念禾耸了耸肩:“那你查咯。” “你不要以为你是京城人我就不敢关你!” “那你关呗。” 然后,林念禾被关起来了。 看着铁栏,林念禾喃喃自语:“宁可坏了流程也要关我……他还怪听劝的嘞。”(本章完) 第787章 她的仇家? 林念禾被传唤的消息不胫而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家。 沈鸿遵换了一身极舒服的运动衣服,还找佣人帮忙,试图往自己怀里多揣些吃的。 按照惯例,又到了他登场的时候了。 可是等了又等,茂叔也没来找他。 沈鸿遵很慌。 于是他就自己去找阿叔了。 “阿叔,你看,我现在去警署可以吗?” 沈瑜:“你不用去。” “啊?” 沈鸿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瑜却没有给他解释的心情,自顾自与沈老说:“阿爸,警署只动阿禾,这对我们家来说很不好。” 杨家文的死既不是林念禾做的,也不是沈家做的。 但如今只有林念禾被抓了,那沈家…… 沈老点了下头,面上却没有心急的神情:“这是要挑拨林家与我们家的关系……这件事,就是冲着阿禾来的。” “林家人的脾气可不好。”沈瑜低声提醒。 “林秉辉不会动的。”沈老笃定道,“绝对不会。” 沈瑜略一思忖,点了下头:“但我们不可以不动。” “事情的关键是到底是谁杀了杨家文。”沈老一语中的,“在此之前,先把阿禾保出来……找警署没有用,你给阿瑾打电话,让他去找老余。” “行。” 沈瑜立即拿起电话,跟自家二哥说这件事。 等他们兄弟俩沟通完,沈老又说:“还有,把杨家文的死讯传出去。” “嗯?”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但杨家三房小少爷离世这么大的事到现在还没传出去,这不正常。” “明白了。” …… 外边的世界奔波忙碌,单独在拘留室里的林念禾正在吃瓜。 吃真的瓜。 她背对着铁门,啃了一个汉堡后又喝了半杯可乐,最后又拿出一份西瓜果切慢悠悠地吃着。 她进来后就检查过了,这里没有监控,只要她没被抓现行,别人就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小林同学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疑惑比西瓜还大。 她至今也看不出杨家文的死对谁有好处。 昨天尚可说是沈家能有所获益,但在她被抓后,沈家那点儿受益根本比不上现在面临的压力。 至于杨家大房和二房,他们面临的是死了儿子的三房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反击。 相当于把普通难度提升至地狱难度。 “没理由啊……” 林念禾敲了敲头,把烦乱的思绪敲散,重新开始思考。 假设,弄死杨家文的人是想利用这件事把她关进来呢? 那…… 林念禾开始想自己有哪些仇人。 她这一生行善积德光明磊落,她能有什么仇人? 林念禾想了半个小时,摇头。 “不行,太多了,这么想得想到明年去。” 这一刻,林念禾无比想念她的昀承哥。 如果他在就好了,查案这活儿她真的来不了啊。 …… 而在外边,沈瑾的任务进行得却并不顺利。 “阿瑾,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们廉署这边虽然能管他们,但也不是管人家怎么查案的啊。” 老余说着,声音极低的提醒一句:“这种事你们家是扛不住的,想把她捞出来,你不如直接找林家。” 沈瑾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盒烟,里边不剩几支烟,却格外重,轻轻摇晃,还能听到金属相碰的声音。 “余叔,杨家文死的时候,林小姐可是与您一起吃饭的,这个不在场证明应该足够了吧?”沈瑾继续说,“您现在还能在这儿与我说话,您觉得是为什么?” 老余呼吸微滞,略显尴尬。 他捏了捏烟盒,隔着纸壳,摸到了一把钥匙形状的物什。 “没有证据便抓人,这些人背后收了谁的好处?又受了谁的指使?”沈瑾摊牌了,“如果林家知道您这个证人明知道情况却不愿意说一句话……” 老余拧紧眉头,状似哀怨地瞪了沈瑾一眼:“下次还是让阿瑜来与我说话,他至少说话好听。” 沈瑾低低一笑:“好。” 老余吸了一支烟,说:“你们若想快的话,指望我这边是不行的,你们这样……找个人顶了吧,先把她弄出来,然后再说。” 听完老余的话,沈瑾直接摇头:“不行,林小姐有道德洁癖,若真这么做了,她会与沈家翻脸。” 老余快崩溃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沈瑾又拿出一盒烟:“您觉得呢?” …… 林念禾刚想到第十三种可能,身后的铁门就被推开了。 她飞快把手里的东西尽数收回空间,没事儿人似的转过头。 来开门的人不是她见过的,来人说:“林念禾,你可以离开了。” 林念禾随口问:“凶手找到了?” “没有。”对方竟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念禾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像看瘟神,距离太近就会倒霉似的。 看他这般模样,林念禾反倒放心了,大大方方地离开了警署。 天已经黑了,门外只有沈家的车在等着,她径直过去,上车后便问:“什么情况?” 沈瑜递给她一个三明治和一瓶汽水:“你先吃些东西吧。” “我不饿。”林念禾接过来,却没立即吃,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瑜,“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吧?” “负责杨家文案子的人已经都被传唤调查了,”沈瑜轻叹了口气,“他们收了钱。” “嗯,这个我猜到了,”林念禾点了下头,“然后呢?” “然后……”沈瑜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念禾,“你看看这个人,你认得吗?” 林念禾接过照片,上边竟然是个穿西装的白人男子。 “这个……”林念禾凝眉苦思,“有点儿眼熟,但不多。” “目前只查到了是这个人接触的警署,他是谁、现在在哪儿,还没有线索。”沈瑜按了按眉心,“我阿爸觉得这件事是冲你来的,你仔细想想。” 林念禾应了一声,认真仔细地看着照片,尽可能回想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她能见到外国人的机会不多,也就是76年两次广交会,她才见过一批外商。 这人是外商? 林念禾想了好半晌,依旧没思路。 她轻声说:“真的想不起来,我问问黄伯伯吧。” “明天去?” “不,现在就去。”(本章完) 第788章 爸爸对不起你 林念禾着急去穗城,要问照片上的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要报平安。 她估计啊,她的老父亲快要哭肿眼睛了。 …… 午夜,在床上辗转难眠的黄部长被敲门声惊动。 “领导,林念禾回来了!” 门外,秘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激动。 黄部长扑棱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走:“幺儿在哪嘞?” “我给她安排了个空房间,吃的也安排了,”秘书说,“安顿好她我才来的。” 自己的领导自己心疼,自春交会以来,黄部长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而从林念禾被警署带走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只吃了半碗小面。 “给幺儿拿点点心,这娃子爱吃甜的。” 黄部长大步流星进到林念禾休息的房间,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打电话,直接把人掐着肩膀拎了起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甚至还特意把她的手腕拽过去,仔细瞧着有没有落下伤痕。 “好好好,回家了就行,别害怕了……” 林念禾笑了:“黄伯伯,我没事的,好端端的,他们对我挺客气的,还安排了三个人陪我聊天呢!” 这话,也就“黄伯伯”仨字可以信。 不过黄部长也没看出来林念禾到底哪儿受了伤,便对秘书说:“你喊个卫生队的女医生来,给她检查一下。” “哎?” 林念禾赶紧说:“我真没事儿,这么晚了就别打扰大家休息了,真的,我真没事儿。” 林念禾反复强调自己没有事,甚至还蹦跶了两下。 奈何黄部长不相信,硬是让她跟着女同志去脱光了检查一遍。 得知她真的没有外伤内伤后,黄部长才松了口气,拿起电话,冲那头的老林同志说:“秉辉,幺儿么得事,我明天就安排飞机送她回去。” 林爸听老友说闺女真没事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长舒口气,又抹了把脸,半晌,他才说:“不行。” “你说啥子?”黄部长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爸深吸了口气,声音嘶哑:“老黄,你把电话给念禾,我有话与她说。” “你……” 黄部长想到了什么,咽下嘴边的话,转身把电话给了林念禾。 他深深地看了林念禾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林念禾乖巧接过电话,轻声说:“爸爸,我不能回去。” “闺女……”林爸沉默许久,低声说,“爸对不起你。” 老林同志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原本,季老让林念禾参加交流团,本意是给她添一点履历,林爸也只是想让林念禾顺路观察一下香江的大户如今是何想法。 可事儿赶事儿,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的。 今天朱主编反应得快,几乎是林念禾刚到警署,消息就传到了林爸耳朵里。 他当然明白这种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可他不能动。 什么飞机发言大炮跟上,那是童话故事。 坐在他的位子上,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可能因为自己女儿被抓了,就大动干戈闹出武统的阵仗来。 一如当年苏昀承身陷敌营,苏爸只能喊开火。 哪个父亲愿意置儿女的安危于不顾? 可他们必须要顾全大局。 林念禾握着电话,低低地笑着:“爸爸,您要是因为这点儿事儿就哭红了眼睛,妈妈后半辈子都有笑话啦。” 林爸一怔。 林念禾浅笑着,继续说:“我现在可不能走,沈家刚给我货运公司百分之二十的干股,不过我只是代持,这些股份的分红是要用来在贫困地区建学校的,我得盯着他们把货运公司干起来才行。” 林爸更懵了。 旁边的黄部长也错愕地看向她。 “幺儿,你说老实话,杨家文是不是沈瑜干死的?而且还被你亲眼看见了吧?” 黄部长没忍住,插了一句。 林爸也有同样的疑惑。 林念禾笑呵呵地与电话两边的人说:“沈家还是很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与沈家老爷子谈过许多次,这些股份就是怹老人家主动提出要给我的。” 黄部长啧了啧舌。 林爸默然片刻,还是说:“闺女,他们可以乱,但不能太乱,你……能斡旋吗?” 能与香江的高门大户直接接触的人太少了,林念禾是林爸唯一完全信任能用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念禾的语气郑重了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闺女,我……我……” 林爸又红了眼睛,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没什么是亲自把女儿送进险地更让老父亲心痛的了。 “老林同志,您这样会让我觉得您很不相信我的。”林念禾的语调轻松下来,“其实这事儿挺容易的——沈家跟我死抱一起,杨家的矛盾点是争家产,这个矛盾很快就没了,毕竟没有家产可以争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用武之地了不是?”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杨家文的死,这背后藏着一个狼子野心的,把他再揪出来,事情就明确了。” “至于其他人么,其实都是墙头草,嘴上嚷的挺凶的,真要动手的话,都想着让别人先上,自己捡便宜。” 林念禾有意开解林爸,故意把事情说得极简单。 但林爸工作这么多年了,哪能不清楚这背后的艰难? 他问:“沈家有多大概率收拢码头生意?” “稳吃。”林念禾说,“码头的生意,说到底只有三个关键点,一是关系,二是合作方,三是干活的人。前两个沈家都不缺,干活的码头工嘛,阿生已经开始忽悠杨家的工人签劳务合同了,违约金要一万块的那种。” 林爸:“……” 黄部长:“……” 他俩都没见过一万块钱长什么样。 “这么听起来,那的确很稳。”林爸的心放下来三分。 “嗯,而且我今天回来,是想拜托黄伯伯帮我认个人的,这人是收买人抓我的。” 林念禾说着,从包里拿出那张白人男子的照片。 她又补充一句:“找到他,应该就能逮着杀死杨家文的幕后真凶了。” “你这瓜娃子,啷个大的事咋个不早讲?” 黄部长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林念禾手里的照片。 电话那头,林爸不自觉屏住呼吸,等待答案。(本章完) 第789章 老朋友 黄部长身边不缺能人,或者说,没点儿真材实料,根本不可能跟在他身边。 秘书略一思忖便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他说:“他去年广交会时跟阿贝尔家的人一起来过,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他们家的助手。” 黄部长把照片给他:“去核对一下信息。” “好的。” 林念禾握着电话坐在一旁,眼瞳微亮。 难怪她想了十三种可能都觉得不合理。 原来是她的老朋友在跟她打招呼啊。 电话那头,林爸一直没听见女儿说话,有些着急:“闺女,你认得吗?” “认得,当然认得。” 林念禾的嘴角轻轻上扬,红润的唇瓣吐出五个字: “妮诗·阿贝尔。” …… 夜色下,妮诗拿着电话听筒,语调轻快,笑容却不达眼底:“父亲,您放心,林念禾已经回穗城了,性命攸关,她不会再回来的。” “亲爱的,你做的很好,香江的码头是最重要的纽带,我们至少要一半的市场。” “当然,我已经拿到了公司批文,而那些蠢货还在自己打自己呢。” “哈哈哈你做的太棒了……宝贝,早点睡吧,晚安,亲爱的。” “您也晚安。” 妮诗挂断了电话,虚浮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收起。 她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印痕。 “该死……又让她跑了。” 她忍不住火气,捶了一下玻璃。 玻璃颤抖着发出低闷的声响。 阿贝尔家被迫回到巴黎后,主营的零售生意断了大半。 而妮诗,造成家族困境的罪人,也因此受到了许多责难。 他们甚至把她当作废掉的弃子,用于联姻。 不幸的是,她的丈夫是个色鬼。 幸运的是,这个色鬼家底颇丰,是做海运生意的。 因为丈夫流连花丛,无心经营公司,妮诗很快就巧施手段,开始接触夫家生意。 她从小耳濡目染,又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很快就得心应手,甚至还准备开拓新的货运路线。 她想到了广交会,那个让她折戟沉沙的地方。 毫无疑问,那是一块大蛋糕,无论对于哪个行业来说。 而香江,是连接亚欧海运的重要枢纽,每天来往船只无数。 她不仅想要新航线,还想要在这里抢占一席之地。 当然,如果能顺手收拾了偶然遇到的林念禾,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被她跑了。 …… 穗城。 林念禾与黄部长和林爸又商讨了一些细节问题后,又与黄部长一起吃了宵夜,这才关门睡觉。 黄伯伯临走前嘱咐,让她多睡一会儿,下午再安排车送她走。 林念禾欣然接受,目送他离开后才关上门。 反锁好房门,林念禾从空间里拿出卸妆油,把手腕上涂着的遮瑕膏擦掉。 两圈青紫的血印露了出来,衬着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凄惨。 林念禾洗干净手腕,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涂药。 干完这事儿,她直接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香甜且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林念禾睡着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钟了。 她这一天心力交瘁,一觉睡到午饭时分才醒来。 重新把手腕上的淤青遮掩住,林念禾这才带着略有些迷糊的脑袋瓜出了门。 或许是在香江总要想太多事,一回到穗城,林念禾觉得自己的大脑都不会转了。 “阿姨,可不可以多给我两块肉?” “行,你要点什么菜?” “清炒土豆丝,谢谢。” “……” “叔,您这汽水是冰镇的吗?” “是,可凉了,你摸摸?” “嗯,的确好凉啊……我要一瓶常温的,谢谢。” “……” “大爷,您这爆米花是苞米嘣的吗?” “……” 小林同学格外有礼貌地把广交会会场附近的小商贩招惹了一遍。 然后被黄伯伯塞进车里,送她去码头坐船。 “黄伯伯,京城见。” 林念禾趴在车窗上朝他挥小手:“我会拿五分之一码头干股回来建学校的。” 黄部长笑着拍了下她的头:“注意安全,好好地回来。” “嗯。” 车子驶离,黄部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小崽儿昨天不是说沈家给她的干股就是20%吗?那五分之一……” 黄伯伯瞳孔巨颤。 “秉辉啊,你闺女野心有点儿大噻。” …… 林念禾再次回到香江时,天又黑了。 她戴了一顶宽檐帽,遮住大半张脸。 码头边,只有周老四来接她,瞧见她下船,他迎了过去:“妹子,咋样了?” 周老四原本只是来帮林念禾站个台撑个场面的,但看到香江那场面、再想想林念禾与大嫂的关系,他便没离开。 林念禾朝他微微一笑:“四哥,谢谢你。” “这算啥事,”周老四轻笑,示意她跟自己上车,“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扔下你回东北,大嫂得削死我。” 林念禾但笑不语,直至上了车,她才说:“其实你留下也挺好,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 “嗯。”周老四边开车边说,“这边的东西比穗城的更新鲜,一样的货,更便宜。” 林念禾靠在车座上,微阖着眼说:“香江是海运枢纽,这个港口很有意思,与咱们那边不一样,它被私营公司瓜分经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周老四目光微亮:“明白了。” 不过转瞬他就有些忧愁:“但是这活儿想干太难了,他们的盘子忒大,不怕你笑话,这几天我在香江,看他们几十几百的往外花,心里直突突。” 周老四玩笑似的说:“在家感觉能拿出来几万块钱就特牛逼,在这,听说沈家发粮散出去几百万……我他妈都想留这儿不走了。” 林念禾明白这种物价差别带来的心理冲击,她笑着说:“这边人赚得多,但物价也高,咱们的电影票五分一毛,他们这要三五块……赶明儿你跟五太太去发粮看看,估计你就不想留下来了。” 这感觉就像后来的北漂一族,工资一两万,房租七八千,随便吃串糖葫芦都要十块钱。 家乡的人都觉得你赚的可真多,只有自己知道其实真的省不下几块钱。 周老四琢磨一会儿,点头:“也是,今天剪头发跟我要了六块钱,我都想把他店砸了……还是家里好啊,我大嫂拿把推子就给我剃了。” 林念禾看了眼周老四的新发型,如实评价:“这六块钱真不如丽荣姐手艺好。” “那可不。” “咱把丽荣姐忽悠来开理发店吧?” “……” “就开在六块钱对面,咱收五块九。” “……” “这不得一月一个万元户。” “你快别扯淡了,那我大嫂不得把剃刀抡得冒火星子。”(本章完) 第790章 一梭子 林念禾与周老四一路闲侃,穿过满街霓虹,来到沈家。 “妮诗·阿贝尔。” 不等沈老他们发表关怀言辞,林念禾便说出了正经事的答案。 沈老微怔:“谁?” “阿贝尔家的女儿,”沈瑜倒是还记得她,并且很了解,“他们家回巴黎后不到半年,就把她嫁给了一个货运公司的老板做续弦,她来香江,应该是为了夫家公司的事……至于阿禾,或许真的是碰巧。” 沈老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他直接看向林念禾:“是‘蘭’的生意结下的仇?” 虽然沈瑜没有明说,但这并不难猜。 “嗯,”林念禾喝了口茂叔给她拿来的热牛奶,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她这次来不是为了现有生意,而是冲着码头生意来的。” 因为妮诗也想在码头划块地,所以她才希望杨家的内斗不要停,如果杨家和沈家撕起来,那更是喜闻乐见。 “很合理。”沈老思忖片刻,点头,而后问林念禾,“你是什么意见?” “以前我不管,以后也无所谓,但在当下,”林念禾双手捧着牛奶杯,用最无害的清脆语调说着最狠的话,“码头必须清一色姓沈。” 听她这么说,沈老和沈瑜都沉默了。 林念禾抿了口牛奶,看向他们:“我是立了军令状来的,势在必行。” 沈老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缓缓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打算如何做?” 林念禾还没说话,旁边的沈鸿遵插了一句:“打她一梭子?” 林念禾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沈老说:“我们现在最大的筹码是人,要把码头工维护好,然后……” 沈鸿遵:“每人打她一梭子?” 林念禾翻了个小白眼给他,继续说:“然后以数额庞大的工人为基本,让领导明白,只有沈家站得稳,工人们才不会失业,这样一来……” 沈鸿遵顿悟了,猛地一拍大腿:“领导就会打她一梭子!” “茂叔,麻烦把他拖出去,谢谢。” 茂叔立即上前,拖沈鸿遵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把他的嘴也捂上。 世界安静了。 林念禾把剩下的牛奶喝完,深吸口气说:“然后就是领导打她一梭……啊不是,然后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会遏制她的发展。” 沈老细细品着林念禾的话,又侧头看向沈瑜:“你觉得呢?” 沈瑜的嘴角轻扬着,说:“其实我没觉得需要这么复杂,商业上的事,商场上了结。” 沈瑜说的或许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另一种解决办法。 沈老看看他俩,心知他俩是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说:“按阿禾说的办。” 他向来果断,既然已经与林念禾站在一起,那就不需要再犹豫。 “好。”沈瑜点头,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房休息。” “嗯。” 沈老的确累了,这两天他也不得安生,如今才能松一口气。 林念禾起身目送沈老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沈瑜便回来了。 只有他们两个在客厅,二人都放松了些。 沈瑜靠在沙发上,问:“你还要回宾馆吗?” “暂时不回,”林念禾说,“妮诗绝对不会以为我还能再回来,我躲几天,给她个惊喜。” “给你准备的房间一直留着,”沈瑜说,“你在家住也好,我们都能放心些。” 如果那天林念禾在沈家,警署的人大概率带不走她。 林念禾浅笑着点头:“那就打扰了。” “小事。”沈瑜笑问,“第一步打算做什么?” 林念禾捂着心口:“杨家文的死我深感遗憾,我们都是善良的好人,所以一定要告诉杨家真相啊。” “嗯,然后……” “然后让杨家人打她一梭子!” 楼梯上,探出来一颗脑袋,金丝边眼镜后闪烁着睿智的小光芒。 “茂叔,这次拖远点。” …… 次日,沈瑜亲自去了杨家文的葬礼现场。 他一到,现在本就压抑的气氛添了三分愠怒。 “你还敢来?” 杨老三眯着眼睛,脸色阴沉至极。 沈瑜没理周围喷火的眼神,给杨家文上了三炷香,从衣兜里拿出照片放在香案上,看着他的遗像说: “凶手我没找到,但方向在这。” 杨老三本想扯着沈瑜先揍一顿再送进警署,但一听这话,他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一个箭步冲上前,杨老三拿起照片,拧着眉头看了半晌,眼神古怪:“他是谁?” “这是收买人抓林念禾的人,我查过,是巴黎阿贝尔家的助理,你可以自己再查一遍。” 沈瑜收回视线,偏头看向杨老三,语气淡漠,“沈家与杨家的事是旧仇,当年沈家落败,我家愿赌服输。林念禾来香江,是与我谈头饰生意,码头的归属林家无心插手。” “文仔的事与我们无关,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不要给别人当枪。看在你丧子之痛的份上,这次的事便算了。” 沈瑜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纸灰,转身便走。 而杨老三则拿着手里的照片,阴骘的双眼死盯着照片上的人,似乎想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周围有人不停地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把沈瑜扣下,都被他挥手压下。 沈瑜快踏出门了,身后突然传来杨老三的声音:“沈瑜。” 沈瑜停下脚步,没转身。 “别的事先不提,这件事,谢谢。” 沈瑜抬手挥了一下,跨过门槛。 他孤身而来,潇洒离开。 上了车才轻舒口气。 “这种事以后还是让阿遵来。”沈瑜随手扯松了领带,“三房快要吃人了。” 沈鸿遵转回身:“阿叔,我进去会死吧?” “年轻人要有担当。” “……” 灵棚内,杨老三盯着照片,良久不语。 旁边,杨老大和杨老二也盯着那张照片,眉头紧锁。 他俩已经商量好如何趁着老三针对沈家的时候瓜分他的势力了,结果这俩人要冰释前嫌? 那怎么行! 杨老大环顾四周,与人群中一人对上眼神。 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缓慢地挪到杨老三身边,低声说:“三爷,沈瑜说话能信吗?万一是他诬陷……” 杨老三刚才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旁人的眉眼官司。 此刻听到这话,他的手微微一顿,表情无比复杂。 真真假假。 他快疯了。(本章完) 第791章 一世人,两兄弟 有的人死了,但他依旧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他生不如死。 杨老三最近就被这种感觉紧紧包裹。 中年丧子,家族内斗,事业告急……他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住进老头子隔壁的病房。 “阿爸。” 杨老三的长子、杨家文的亲哥杨家豪端了一碗参茶过来:“如今我们腹背受敌,您更要保重身体。” 杨老三抬眼扫了眼大儿子,叹了口气,没说话。 正这时,杨家豪的五岁大的一对龙凤胎儿女跑了过来。 两个孩子都穿着孝服,眼睛红红的,泛着水光。 他俩一人抱住杨老三一条腿,仰着漂亮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阿爷不哭。” “阿爷抱抱。” 两个小孩咿咿呀呀,让杨老三的悲痛抒缓几分。 他分别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终于伸手接过了杨家豪举了半天的参茶。 瞧着他喝了半碗,杨家豪才说:“阿爸,我已让人去查照片上的人了,不过……如果真的涉及到外国人,那怎么办?” 杨老三的手微微一顿。 若是沈家,那自然没什么顾忌,脏的狠的都能用。 但是外国人么…… 杨老三把茶碗重重搁下。 “老子连儿子都死了,我管他们是谁!” 虽然这个儿子不是他最喜欢的,但血浓于水啊。 人一死,最先被遗忘的是他的缺点和诸多错处。 如今在杨老三眼里,杨家文除了不是活的,剩下哪哪都好。 杨家豪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旋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杨老三抬眼扫了他一眼,任由两个孩子橡皮糖似的在自己身边磨蹭,也没再碰他们一下。 杨家豪眸色阴沉,声音也冷了下来:“一世人,两兄弟。阿文平时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亲弟弟。现在他人没了,我是他大哥,我不仅要照顾好几个弟妹,也必须给他报仇。” 杨老三听着他的话,默然片刻,伸手抱起了孙子孙女。 他说:“去吧。” “嗯。” 杨家豪揉了把孩子的头,嘱咐:“你们别闹阿爷,要乖一些。” 两个崽崽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只会乖乖点头,听阿爸阿妈的话。 杨家豪离开休息室,招呼了一个自己人过来,与他耳语几句后便匆匆上车离开。 临行前,他还不忘招呼一句诸多小弟:“阿文的人都别慌,守好家里,我弟没了也不会饿着你们,谁都别在这时候给我找事!” “行!” “豪哥放心!” “给文哥报仇!” 院子里,口号声不绝于耳。 杨老三逗了两个孩子一会儿,见他们打呵欠了,便让保姆来带他们去睡觉。 偏偏小孙子拽着他的手不放,嘴里嘟囔着:“阿爷,阿爷,一起睡。” 杨老三笑了,应了声“好”,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去房间。 小孩子走得慢,杨老三也放缓步子,与他们一起慢慢上楼梯。 这般步速,踩在楼梯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们缓步上行。 渐渐地,对话声传入耳中—— “……大房二房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你找几个心腹,人少点无所谓,但一定得信得过,保护好三爷和太太。” 杨老三认出了说话人的声音,是杨家豪身边最信任的阿非。 他的心窝暖了几分,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非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过文哥的事真的是外国人干的吗?我怎么觉得和那……脱不开关系呢……” “这是你该问的?大爷二爷再不好,那也是自己家人!干好你的活,别的别管!” “哎哎,我错了……” 谈话声止了,脚步声渐远。 杨老三拽着两个孩子的小手,眼底尽是阴骘。 …… 杨家正在互相猜忌时,妮诗刚刚结束与一众讲英语的人的应酬。 “尼尔先生,再会。” 她笑容满面地把最后一人送上车,站在路边朝着远去的车子不停挥手,直至车子转过弯,她才敛起嘴角的笑。 “一群唯利是图的臭虫。” 妮诗低声骂了一句,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车子并未立即启动,前座的秘书转回身,把一摞纸递给她:“夫人,办公楼选址有这几处,您看选择哪个。” 这个秘书不是别人,正是照片上的白人男子。 “这是公司在香江的第一处办公地点,选最好的,气势要足。”妮诗阖着眼睛,“另外,尽快招一批建筑工人,要用最快的速度开工。” “好的。” 秘书整理好文件,发动车子离开。 妮诗休息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睛,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念禾和沈瑜站在路边,二人右手相握,看起来相谈甚欢。 妮诗轻轻弹了一下照片,喃喃自语:“林念禾走了,这张照片倒有些不好用……” 她琢磨着怎么废物利用,却没注意到,在街对面,正有人刚刚收起照相机。 …… “你们给杨家干活也好,给沈家干活也好,给褚家蒋家干活都好,那是给我们自己人干活。” “但给外国佬干活可不行,今天吃了我家粮,就不能干忘祖宗的事。” “谁敢去,我就、就……反正不许去。” 五太太仗着身边有阿生跟着,嘴巴开开合合,说着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话语。 她是朝等着拿粮食的人说的,语调不重,有些像开玩笑。 旁人也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嘻嘻哈哈应下,没人把这话太放在心上。 远处的居民楼顶楼,沈鸿遵拿着望远镜,一边瞧着下边的情景,一边问:“阿禾,你让五奶奶他们威胁这些人没用的,他们早就穷怕了,只要给的钱够多,谁在意是给谁干活?” 他的身边,刚剪了短发的林念禾戴着副能挡住半张脸的墨镜,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正是因为没有用,所以才要说。” 她这头发是给电影明星剪头发的理发师剪的,按着林念禾的指挥,剪了个八分像后世流行的一刀切的发型。 用沈鸿遵的话来说就是—— “若不是亲眼看着你剪的头发,我都认不出这是你。” 沈鸿遵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睁着过分清澈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林念禾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扶了扶墨镜,转身往回走:“走吧,回家。” “嗯?回家干什么?” “睡觉。”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现在睡觉,你晚上干什么?” “正因为晚上还要睡,所以白天我才得抓紧时间休息。” “……?” 第792章 夜 沈鸿遵觉得最近身边的所有人都神神叨叨的。 如果不是找不到靠谱的,他一定会找个神婆来。 林念禾回到沈家之后还真关上房门睡觉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困。 晚饭前,奔波了一天的四位太太相继回到家中。 她们累得不轻,脸上却都挂着笑。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笑。 她们原本很不喜欢这份差事——因为要去那些又脏又破的地方,与那些毫无礼仪可言的人打交道,也因为钱不少花,但一分都没贴在自己身上。 可渐渐地,她们发现这个活儿也挺好。 在那里,没有人会用轻蔑的眼神看她们,也没有人一句话拐八百道弯来说。 他们有贪心的,也有斤斤算计的,更多的人出口成脏,甚至大打出手。 但他们在看她们时,眼中有感激,有尊重。 以前,她们听了太多不带脏字却无比刺耳的话,这些天来,她们听到的多是感谢。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那小姑娘面黄肌瘦,十岁的小姑娘,瞧着像六七岁似的……小姑娘抱着米袋子就要给我磕头……我的心呐,到现在还疼着呢。” 六太太的眼圈儿红彤彤的,边说边捂着心口揉了两下。 三太太追问:“之后呢?你可把人送回去了?” “送了,也幸亏我去得早些,若耽搁到明日,她阿爸怕是要丢了命了……我让阿喜送他去医院了。”六太太说着,抹去眼角的泪花,“若不是亲眼看见,我真想不到人发烧还会抽搐。” 三太太也叹了口气,念叨了一声佛,又问:“那孩子呢?她自己回家了?” “我哪敢让她自己回去?我让阿喜的妹妹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宾馆住了。” 她们感叹了一会儿,抹了一会儿眼泪,三太太问:“林小姐呢?” 老管家听到问话,上前回复道:“林小姐在休息。” “唔,她身体不适?” “没有,林小姐说自己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四位太太最近都处于同情心泛滥的阶段,闻言丝毫不觉得林念禾失礼,反倒连她一起心疼起来: “阿禾也很不容易,出门在外,命都未必是自己的。” “可不是?闻烟还比她大一岁,却……嗯?闻烟怎么又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老管家低声提醒:“小小姐最近与朋友去米兰了,要下周才能回来。” 三太太拍了下额头:“是了,忙得忘记了。” 四太太心思细腻,压低声音对老管家说:“记得提醒闻烟,家里有贵客,让她千万记得带礼物回来。” “是。” 短暂的想了一下沈闻烟后,四位太太继续交流心得。 就在她们为了别人的遭遇掉眼泪时,杨家也动了起来。 一扇破旧的木门被踹开,一行粗犷壮汉涌入,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被打断。 男人把女朋友的尖叫捂住,自己腆着笑脸站起来,点头哈腰地给为首的人敬烟:“非哥、非哥……” 除了殷切喊大哥,他也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短短几秒,他把自己过去二十来年做过的事全部想了一遍。 他很确定——自己虽然不吃杨家饭,但也的确没有得罪过杨家。 阿非接过烟,蒲扇似的大手抬了起来。 男人下意识缩脖闭眼,但再多的躲避动作却是不敢再有了。 阿非的手高高抬起,缓缓落在男人的头顶,揉狗头似的揉了两下:“路仔,我大哥的亲弟弟死了,你知道吧?” 路仔一愣,立即点头,果断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哭得像死了亲爹似的:“是是是,我也很伤心……” 阿非继续揉着他的头,用脑门抵着他的太阳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不是我啊……”路仔的脸瞬间惨白。 “老子知道不是你。”阿非牢牢抓着他的头,“是外国人干的……所以,你和你手底下的人,谁敢给鬼佬干活,就是砸杨家的场子,懂吗?” 路仔腿一软,差点儿给阿非跪下。 “知道知道!”路仔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说,“别说是人了,就是一条狗,我都不让它给鬼佬守大门!” “行。” 阿非拍了拍他的脑袋,终于松开了他。 路仔陪着笑脸,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阿非。 他倒不是想要钱,只是想让这帮人赶紧走。 阿非遂了他的心愿,但临行前瞥了眼沙发上受惊不轻的女人,随口说了一句:“马子不错。” 路仔的笑僵在脸上。 阿非和他的兄弟们大笑着离开,嘴里念叨的尽是污言秽语。 房门被关上,女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路仔,颤巍巍地提醒:“我、我们就要结婚了……” 路仔刚被吓得不轻,如今又有一顶绿帽子随时要砸下,他瞬间被愤怒包裹,一把甩开女人的手,随手捞了件外套,怒气冲冲地冲出家门。 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后,一户与任何势力都没有关系的老旧木门被踹开。 来人不由分说先把餐桌掀了,碗碎了一地,刚熬好的白粥洒得到处都是。 “你、你们干……” 男人刚把妻子护在身后,就被路仔一把卡住脖子,拎小鸡仔似的拎到自己眼前,然后一拳撂倒。 他红着眼睛,踩着男人的手,狠狠地碾着,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手下是否还压着碎瓷片。 “啊——啊——” 男人吃痛惊叫。 路仔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把男人的惊呼踢得粉碎。 “记得,敢给外国佬干活,老子宰了你全家!” 路仔说一个字踹一脚,等他一句话说完,男人的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记牢没?” “记、记……”男人极其虚弱地发出声音,“记……住了……” 路仔蹲下来,脸上挂着病态的笑。 他看着男人惊恐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脸:“兄弟,你不要怪我啊,这是杨家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听啊。” 男人惊恐地摇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样才对嘛。”路仔站了起来,“我们走!” 没有人去关房门,男人亲眼看着他们闯进了邻居老太太的家里,也不管她有没有能耐出去干活,同样的流程又来了一遍。 血,顺着男人养家糊口的大手蜿蜒流出,染红了墙角的米袋子。 他不是今晚唯一的受害者。 也不是只有今晚在发生这样的事。 第793章 谁是凶手? 昨夜的闹剧并不会妨碍太阳照常升起。 沈家的早饭桌上,沈鸿遵控制不住情绪了。 “荒唐!胡闹!他们、他们……警署的人呢?抓阿禾的时候动作那么快,现在怎么看不见人影了?” 他的心态已经崩了。 在某些事上,沈家的长辈们是有意避开晚辈的视线的。用沈老的话说,那就是“我打打杀杀一辈子,是为了让我儿子不用脏手、让我孙子穿上西装的”。 这般教育方式有好也有坏,好的是沈家的小一辈不会做蝇营狗苟的事,不管是礼仪还是谈吐都无可指摘; 坏的是他们过分单纯了,一窥见黑暗,三观就跟着动摇起来。 沈鸿遵的胸口急剧起伏,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只为了传一句话就一夜踹开几千扇门。 这些门当然不是阿非一个人踹开的。 他只需要找到几个能管事的,然后他们自然会把怒气发泄到手下身上,然后……如瘟疫一般扩散开。 林念禾喝着粥,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说:“今天几位奶奶出去时,多带些外伤药吧。” 沈瑜点了下头:“嗯,再让阿生多安排几个人保护。” 沈鸿遵听到他俩如此平静的声音,眼睛里除了震惊更多了些愤怒:“你们不会早就猜到了吧?” “猜到了一些,”林念禾如实说,“但没想到会这么丧心病狂。” “那你为什么不管?” “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普度众生吗。”林念禾早习惯了沈鸿遵时不时短路的脑子,完全没生气,甚至还与他解释了一句,“杨家这是在立威。” 沈鸿遵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沈瑜倒是开口了:“如果以后杨家再来这样一场,我们会很麻烦。” “之前的确有些麻烦,但现在没有了。”林念禾垂眸喝粥,继续说,“这事我会处理。” “行。” 沈瑜虽然没想明白林念禾要怎么处理,但直觉是相信她的,便没再多问。 沈鸿遵踟蹰半晌,红着眼角,略带期待地看向林念禾:“要不,打他一梭子。” 他曾经被那般阵仗吓到,但此刻,他无比怀念那个夜晚。 林念禾:“五毛钱能解决的事儿,你还想让我花两千?哦不,这不是两千,这得两千万。” 此语一出,不止沈鸿遵震惊,就连沈瑜都错愕地看向林念禾。 杨家的立威举动,沈瑜也可以解决,他眨个眼的功夫就能想到解决办法——找报社、广播,发新闻。 可这也需要花钱的,不然怎可能一夜传开? 五毛钱…… 沈瑜也不知道这点儿预算够做什么的。 买根雪糕么? 买雪糕不顶事啊。 迎着叔侄俩询问的眼神,林念禾只是摆了摆手:“还不到时候,这事儿得等一等,先一致对外吧。” “也好。”沈瑜看林念禾自信满满,便也不再追问,喝完杯子里的咖啡便离开了。 沈鸿遵的好奇心显然更重,他太想知道那些毫无人性的家伙最后会被怎么收拾了,所以他一直缠着林念禾。 林念禾也不赶他,全当自己多了个免费劳力。 别说,沈鸿遵这个免费劳力比付费的更好用。 沈家小公子的光环在,一般人办不成的事儿他露个脸就能办,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他迈着四方步就直接往里走。 除了耳朵疼这个副作用外,其他都很好。 …… “怎么回事?” 酒店房间里,妮诗被气笑了:“我用箱子撒钱,你却说找不到工人?难不成我还要从巴黎招建筑工来吗?” 秘书面露难色,迎着妮诗喷火的眼神,他的声音都低了八度:“马克先生说,是香江的本地人说了话,不许劳工为我们工作。” 妮诗直接问:“沈家?” “不,是杨家。” 妮诗满脸错愕:“他们脑子坏了吗?为什么针对我?” 秘书硬着头皮说:“他们似乎怀疑是我们杀死了杨先生。” 妮诗缓缓瞪大了眼睛:“他们……他们神经病吗?我杀杨家文?我都不认识他是谁!” 这一刻,妮诗无比委屈。 因为她真的没有杀杨家文。 她来香江的日子比林念禾还晚几天,她到时,杨家的内斗刚刚吹响号角。 她冷眼旁观,自觉没有比码头大鳄家族内斗更好的时机了。 但她也没着急动手——如果说两年前的失败对她有什么好处,那便是她在被打疼了之后终于学会了隐忍。 尤其她发现林念禾也在香江,并且与沈家关系密切。这让她感觉很不好。 妮诗是在应酬饭局上听说了杨家文身死的事,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顺利的话,她可以借机弄死林念禾,或者把她囚禁起来;不顺利的话,她也能让林念禾回到对岸去,可以给自己扫清一个大阻碍。 她借势而为……然后就被扣了一顶杀死杨家文的大帽子。 妮诗上一次这么委屈,还是在76年的春交会上,有个人与她说了句“和气生财”,她的坎坷之路就此展开。 妮诗反复做了数次深呼吸,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拿起电话拨通了马克先生的号码。 “马克先生,我是妮诗……嗯,是的,很显然那不是我做的,可是杨家似乎对我有误会,他们甚至用无耻的手段阻止我的公司筹备……” “当然,亲爱的,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做的,所以我并没有逮捕你……可是我相信你没有任何作用,亲爱的,你得让杨家相信你。” 妮诗咬了咬牙,咽下嘴边的谩骂,一字一句地说:“马克先生,我与他们没办法沟通,那些黄皮猴子已经昏了头了,他们不可能听我说话。”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呢?” “能否请你这边出具证明……当然,我明白,这件事很难办,五十万,可以吗?” “哈哈哈……”马克笑了两声,旋即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我在这种时候为你作证,不论杨家是否相信,廉署一定会相信我收了你的钱,亲爱的,我不想坐牢。” 他的语气分外坚决,那句“不是钱的问题”也并非要加钱的讯号。 妮诗不愿放弃,又试了一下:“一百万?”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个问题,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上帝保佑你,亲爱的。” 说完,马克直接挂断了电话。 妮诗握着电话听筒,内心无比崩溃。 “到底是谁杀了杨家文啊!” —— 拜托朋友拍的打铁花照片,祝宝子们新的一年生活灿如繁花!新年快乐~~ (可惜不能插视频,真的嘎嘎好看~) 晚会儿还有加更哈,本来想早点儿更的,但是白天陪妈妈啦~ 第794章 降维打击 杀死杨家文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想知道,但每个人都不知道。 妮诗一度怀疑这是林念禾自导自演,但想想她在警署命悬一线的惨状,便又觉得不该是她。 她在酒店里想了足足半个钟头,终于发现自己想偏了——她既不是警员也不是杨家文的妈,想这种事做什么? 她该想想,怎么招到工人。 从巴黎招工是不可能的。 其一,香江的劳动力相比于巴黎廉价得多,而她已经把大部分预算都用在了拉关系和定办公楼上,后续建设也要大把金钱,她不可能再承担这样的额外开支; 其二,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干的活儿,几千工人入境,手续有多麻烦自不必提,万一来了这儿之后杨家再跟她玩脏的阻碍施工,又该怎么办? 杨家这招虽然烂,但真是卡在了妮诗的命脉上。 更何况,暗处还有个沈家正在当散财童子呢! 谁知道他们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 妮诗连喝了三杯咖啡,也没想到破局之法。 她烦得要命,发泄似的把桌上的杯子、包、电话机一股脑扫落在地。 地毯柔软,杯子竟然没有碎。 但包里的东西却掉了出来。 其中一张照片飘飘摇摇,滑落在地毯正中。 照片里,林念禾正与沈瑜握手。 妮诗瞧着那张照片,怔愣片刻,嘴角上扬。 …… 妮诗隔壁的套房里,沈鸿遵心惊胆战地看着林念禾,手心的汗怎么都擦不完。 “阿禾,不,姑奶奶,你不是要藏着吗?你这……都快藏到她眼睛前了。” 林念禾打着哈欠:“灯下黑,懂不懂?你们家目标太大,说不准有多少人盯着呢,我只是换了个发型,又不是换了张脸,早晚会被认出来的……这儿挺好,我就在这长住了。” 沈鸿遵瞄了一眼他们来时刚买的面包牛奶:“那你就吃这些东西?” “嗯,饿不死就行。”林念禾说着,推着他往外走,“没事儿别来找我,有事来找我的话,你……就带个女演员吧。” 沈鸿遵:“……?” 这舍的已经不止是他了,还有他的名声! 沈鸿遵还没来得及发表反对意见,两只脚都已经被迫踏出了门。 一声轻响,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沈鸿遵有一肚子疑问,但瞥一眼隔壁房门,他没敢吱声,把嘴巴闭严,故作平常地离开。 房间内,林念禾把门反锁、拉好每一扇窗的窗帘,然后直接从空间里拿出两个沙发堵门。 做好这些,她才去到套间内的书房,摆出一张三米长的长桌,和她昨天下午借口睡觉时用路由器和八根网线、八台电脑捣鼓出的小型局域网设备。 连好最后一根网线,打开电脑,再设置…… 忙活了小半个钟头,八个电脑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八个画面。 其中一个镜头里,正巧有妮诗和她的秘书。 林念禾最后从空间里拿出最舒服的沙发和一瓶冰可乐,边看边喝边轻声嘟囔: “科技改变命运啊,这波属于降维打击了……只是有点儿不道德……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道德离不开家,它实在不愿意跟我来香江……我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我又不可能逼它……” 妮诗房间里的针孔摄像头是她上午趁着妮诗出门时去安的。 对此她只能说——沈家小公子的脸的确很好刷,除了女厕所和女浴室,就没有他进不去的门。 林念禾拿过耳机,打开一号摄像头的收音麦,边听隔壁二人的对话,边拿出一份麻辣鸭脖,边吃边点评。 ‘我用箱子撒钱,你却说找不到工人?难不成我还要从巴黎招建筑工来吗?’ 小林同学咋舌:“什么脑子啊,就不会从阿三国招工?他们更便宜啊。” ‘他们脑子坏了吗?为什么针对我?’ 小林同学困惑:“我是在跟智商正常的人类斗吗?这么明显的事她为什么还要问?” ‘他们……他们神经病吗?我杀杨家文?我都不认识他是谁!’ “嗯……嗯?” 林念禾错愕地坐直身体,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里同样不敢置信的妮诗。 这是针孔摄像头拍到的监控画面,妮诗完全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她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林念禾看着她过分真挚的委屈表情,手里的鸭脖都不香了。 不是她,那又是谁? 林念禾自己都恍惚了一瞬,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梦游去把杨家文嘎了。 这……也不可能啊,当时是白天,她、她没睡觉啊。 监控的第五分钟,小林同学悲催地发现,她不止没有解决问题,反而给自己添了一个更大的疑点。 “造孽啊。” 小林同学向后靠去,仰躺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 半分钟后,她决定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她刚拿起电话听筒,准备拨打外援电话时,屏幕里的妮诗突然发了个疯。 林念禾微微一怔,看到妮诗的表情变化后,她立即控制一号监控,拉近、再拉近—— “偷拍我?” “忒不道德了啊。” 对于他人的不道德行为,小林同学表示强烈谴责。 …… 不道德的人绝不止她们俩。 杨家豪把几张照片放到茶几上,身体微微前倾,以仰视的角度很恭敬地看着杨老三说:“阿爸,这是下边人今天拍到的照片,这个人就是照片中的那个,他是妮诗·阿贝尔的秘书,曾经与她一起去过广交会。” 杨老三翻看着照片,捡出其中几张,嘴角勾着冷笑:“林念禾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不是一个祖宗,果然混不到一块去。” 他拿出的照片里,都是妮诗与外籍人的合影。 那些人无一不担任要职,这些人组合在一起,倒是不难解释妮诗为什么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搞定一切手续了。 杨家豪依旧保持着仰视父亲的姿势,低声说:“难怪警署那边一直找不到凶手……看来不是找不到,而是不肯找。” 杨老三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良久,他放下照片,抬手握住杨家豪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阿豪,你弟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杨家豪毫不避让父亲的视线,认真点头:“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明面上,是谁都可以。” 杨老三捏着大儿子的后颈,眼睛里喷薄着怒火:“我要的是真凶!真!凶!” “别拿这种利益关系应付老子!” 杨老三盯着杨家豪,嘴角倏尔上扬,露出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阿豪,你如果找不到凶手,我干脆也学沈家的老头子,把家业都捐了算了。” 杨家豪不自觉地加快了眨眼速度。 杨老三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杨家豪喉头微动,点头:“明白了。” “那就好。” 杨老三长舒口气,松开儿子,还微笑着帮他把弄皱的衬衫抚平了。 无网络环境下可以建局域网,但仅限于局域网内的设备之间传输数据文件,不可能从互联网上获取信息哈。 第795章 遍地是大哥 杨家豪从父亲身边离开时,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他站在门口点了支烟,狠吸了一口后抬手叫来阿非。 阿非一直在门边守着,看见大哥招呼,便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大哥。” 杨家豪点了下头,低声说:“老爷子要找真凶,你弄一个来给他。” 他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可阿非却打了个寒战。 自己大哥自己了解,杨家豪说话越温和,就代表他此刻的心情越差。 像现在这样的调调,阿非只在杨家文进公司当副经理那晚听到过。 他没蠢到在这种时候问问题,忍着一肚子困惑,立即应了下来。 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活儿该怎么办。 他只会砍人,哪会找谁砍了人啊。 “阿非。”杨家豪说完正事也不让阿非走,而是用一种极其疲惫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在这个家,名为长子,实则如履薄冰……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要帮我。” 说这话时,杨家豪的语调恢复如常,甚至有些哀愁。 阿非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心跳的频率都快了几分。 大哥这是……在跟他交心? 阿非愣了一瞬后立即点头,宣誓似的说:“大哥,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站你!” “好兄弟。” 杨家豪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等这些事了了,我们好好喝一场。” “好!” 阿非愉快地收好大饼,干劲十足地离开了。 杨家豪看着他的背影,眼底虚浮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浓厚的幽深。 …… 酒店里,小林同学正在和她的最强外援通电话。 她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手指绕着电话线,说完大致经过后才道:“就是这样,现在我是懵掉了,我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了三秒。” 电话那头,苏昀承沉默片刻,说:“没有实际看过现场,我能得到的信息很少。” “啊……你也不知道嘛……”林念禾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再厉害的神探也不可能连尸体都没看到就脑袋一拍想出凶手是谁啊。 苏昀承说:“我可以给你几个从旁观者角度的推测,你尝试想一下。” “好呀。” 林念禾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小腿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摇晃着。 “第一种推测是杨家文的死是因为他的私人问题,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苏昀承说,“不过如果是那样,杨家和公安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凶手是谁,这个可能性很低。” “杨家文是在医院里养伤,基本可以排除凶手激情杀人的可能,也就是说,凶手有充足的杀人动机——所以第二种推测是,利益诉求。” 林念禾点点头,插了句嘴:“我也知道杀他一定是为了利益斗争,可目前来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能完全地从这件事中获取绝对的益处。” 涉及到这件事中的每个人、每一家,所有人都陷入了利弊两难的境地。 截止至今,没有人是赢家。 “是的,”苏昀承低笑着说,“念禾,你被困住了。” “嗯?”林念禾一怔,旋即放弃思考,“昀承哥你就直接说嘛,我这几天想事情想得都掉头发了,你不想要一个秃头小宝贝的话,就别再让我动脑啦。” 苏昀承的脸红了。 小宝贝么…… 苏少校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愉悦许多,尾音微扬着,完全不像是在讨论一桩凶杀案:“我觉得应该是另外的家族做的。在你被逮捕之前,就已经有风声渲染是你或沈家做的这件事了,是谁在背后传这样的话?” “唔……” 林念禾的思维开始跟着苏昀承的话转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林念禾轻声说。 “嗯,对。”苏昀承很体贴地说,“你身在局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林念禾轻点着额角,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那一定是有能力争夺码头生意的人,这个范围就小了许多了。” 她回忆着沈家宴会那晚她见过的人。 她倒是看错他们了……这些人也不全都是缩头乌龟嘛…… “我的推断可能有偏差,你可以查一查,不过目前来说我不建议你做这事。”苏昀承的语气严肃了几分,担忧道,“念禾,慢慢来,别急,你不能有太多敌人。” “我明白的。”林念禾扬起笑脸,伸了个懒腰说,“昀承哥你好厉害,我想了好久的事情,你几句话就帮我捋顺了,没有你我怎么办呐!” 林念禾分明听到她的昀承哥呼吸沉重了几分。 她……难道夸得过分了? 她赶紧转开话题:“你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他们俩又闲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直至苏昀承要去上课了才挂断电话。 林念禾一手托腮,看着监控画面轻轻咂舌:“遍地是大哥啊。” 她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坐直了身体,随手拿过一张纸,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 一晃又是三天。 这三天里,香江沉浸在古怪的安静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必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打响第一枪的是妮诗。 一则主题为“格姆货运公司两千块高薪招聘万名建筑工,无一应聘者”的报道刊登在报纸上,霎时间引起了诸多关注。 有人鄙夷两千块算什么高薪,有人玩笑说自己的光鲜工作竟然还不如建筑工赚得多。 也有人看着自己的伤处苦笑,再多的钱又能如何?他们又不敢去赚。 倒有零星几个运气好没有被威胁到、并且恰巧会干建筑活计的人看到新闻后去应聘。 他们还没踏进妮诗租下的办公楼,就被大门口举着“招建筑工,每日80元”牌子的人吸引了视线。 这些人自然是杨家的,至于他们是否真的要招人、招了人到底会不会给这么高的薪水,没有人知道。 很快,办公楼里走出的白人男子更新了薪酬标准:每月2500元。 举牌子的小弟直接抹去牌子上的粉笔字,把80换成90。 每月2800元。 每日95元。 …… 酒店里,林念禾终于拉开了窗帘。 “快,安排个好人给杨家支招,让他们拱火到3000块就撤,这是妮诗能承受的底线。” “递话倒是不难,但总得有个理由吧?直接说这是妮诗的底线,他们不可能相信。” “我趴墙根听来的。” “……” “这个来路是不是特别有说服力?” “是。” 沈瑜无奈轻笑,提醒:“如果杨家撤了,那之前的铺垫就没有用了,你也说了,这是她可以承受的价码。” 林念禾拿过早上刚刚送来的报纸,指尖轻点着其中一行:“关键在这儿。” 沈瑜垂眸看去,略一思忖,他的嘴角便染上与林念禾一样的笑。 还有哈,要晚一会儿啦~ 第796章 变故,再变,再再变 “我太明白这些人了,对于他们来说,脸面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亲爱的,不要担心,尽在掌握。” 格姆公司的办公楼就在妮诗所住的酒店对面,位置极好。 此刻,马克先生站在窗子旁,垂眸看着楼下的渺小蝼蚁,撇了撇嘴,直白地表示着不屑。 妮诗微笑着陪在他身旁,说:“这次的事多谢您帮忙,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她微微偏头,瞥了眼身侧的秘书。 男人立即提着一个皮箱过来,在马克先生身旁打开,里边满满当当装着成捆的钞票。箱子被塞满了,很重,他需要用两只手托着它。 马克的蓝眼睛里迸射出精光,肥硕的肚腩愉快地跳跃着。 他挥了挥手,故作清廉地说:“不要做这样的事,我是为了香江的发展……” 妮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意不减:“您之前说帮我解决工人问题……” 妮诗无比讨厌这些在香江的英佬。 他们就像故事里的恶龙,傲慢,贪婪,一言不合就喷火。 “唔,当然,监狱的犯人,没有人比他们更会干活了。” 马克说着,拍了拍皮箱里的钱,短粗的手指在纸币上流连,手感甚佳。 他点了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像抚摸爱人一般抚摸着那些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实际上,你省了许多钱。” 妮诗瞥了眼皮箱,微笑点头:“是的,多亏您帮忙,我……” 正这时,妮诗突然瞥见楼下有了异动。 一个个黑点从街巷里钻出来,乌泱泱地涌向办公楼大门。 他们像闻到蜜糖味道的蚂蚁,拼了命地往里挤。 “怎么了亲爱……哦,我的上帝啊!” 马克原本想提醒妮诗赞美可以继续,然而转头一瞧,也被楼下的景象惊到了。 妮诗一把推开窗子,楼下的嘈杂立即涌入室内。 “我是建筑工人!我要干活!” “格姆给的多!跟他们干!” “我打咗十年屋嘞!” 人群熙熙攘攘,那声势,似乎要把屋顶掀了。 妮诗满眼惊恐,逃避似的关严窗子,转头看向马克,脸上再没了笑容,声音也变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的尽在掌握?” 马克也有些慌。 短短几分钟罢了,楼下汇集了近千号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来。 那些家伙,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建筑工——他们都是小年轻,既不可能有经验,也不像能吃苦的样儿。 马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这样可以安全些。 妮诗看他要退,瞪着眼睛说:“主意是你出的、报纸是你安排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必须解决问题!” 正常来说,建筑工每天有三十块工钱已经不少了。 妮诗想过加价,可她喊到了四十五依旧没人敢来。 如若从巴黎拉建筑队来,平均日薪要到一百块,妮诗实在舍不得花这么多的钱。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次找到了马克。 马克笑嘻嘻,主意坏坏滴。 他的主意,既能解了妮诗的燃眉之急,又能给自己添一笔政.绩,还能装满自己的钱包,简直不要太完美。 可就是这么一个完美计划,竟然出了问题。 为什么一直要面子的华夏人突然就退了? 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影子的工人突然聚集在公司门前? 为什么他今天要来这儿? 马克满脑子问号,没人能给他解答。 他有些慌,但不多。 很快,他就冷静下来,笑着朝妮诗挥了挥手:“不要怕,我这就让警署来人驱散恶意冲击外资的流氓。” 说着,他就去拿起电话。 妮诗见状,轻轻舒了口气。 这个混蛋虽然贪,但他拿钱会办事。 马克握着电话听筒,给了妮诗一个安心的眼神,中气十足地朝电话那头的人说:“你现在带两队人来……” 他刚开了个头,楼下异变又起。 一辆黑色轿车开来,那些拥挤的人潮竟然很体贴地瞬间让开一条康庄大道,瞬间安静,目送来人大踏步走进格姆公司大门。 马克瞧见有车过来,他有些疑惑,一时间止住话头,看着楼下的景象,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是杨家听说了这边的乱象,跑来镇压了。 如果是那样当然最好,马克可以省许多事。 他瞧着,碍于视野受阻,并没有看清全部。 他只看到了那些吵吵闹闹的小混混安静了。 “马克先生?先生?” 马克抻着脖子,不耐烦地吼:“等一下!你这头蠢猪。” 他扒在窗边,努力想看到全貌。 妮诗的注意力也被楼下的景象吸引了,她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如果是杨家来人,那可太好了。 这样她可以省下许多钱。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妮诗率先听到,转回身一瞧,正赶上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你们是?”妮诗微微皱眉,余光瞥见马克还抻着脖子往窗外挤,她也顾不上太多,伸手拍了两下马克的后背,揪着他的外套把他薅了回来,“马克先生,这是你的朋友吗?” “嗯?什么朋友?”马克的脸红彤彤的,回头看清来人,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我的上帝啊!” “我们是廉署的。” 来人展示了一下证件,矛头直指马克:“马克·布朗先生,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说着,他又拿出了一份逮捕令。 马克的嘴角抽动两下,喃喃低语:“我宁可见到撒旦也不想见到你们。” 他的废话没有人听,廉署的长官直接把他带走了,妮诗甚至不敢拦一下。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更快,一击闪电战,打懵了妮诗。 电话听筒被电话线坠着,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若妮诗此时接起电话就会发现,电话那头的“蠢猪”还在等待。 可她没有接起电话,也没注意到马路对面正有好几个人看着她。 “四叔,我有个问题,得不到回答我今晚一定睡不着。” 林念禾拿着一卷胶卷,眉头紧锁。 沈瑜喝着咖啡,心情甚好地随口回道:“你问。” 林念禾扯开胶卷,展示给他看:“他们干这事儿……为什么不拉窗帘呢?” 沈瑜:“……” 第797章 为什么不拉窗帘呢? “他为什么不拉窗帘呢?” “哦,他可不是没有手,他的手只会数钱。” 在这个没招谁没惹谁的上午,马克的顶头上司尼尔快疯了。 他好端端的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看着报,突然间就被告知那个知道他不少隐秘事的马克被廉署带走了。 他也想找关系运作,可他的朋友直接扔给他一张照片。 照片里,马克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没拉窗帘的窗边,脸上的贪恋不加掩饰,那只肥爪子还搭在装满绿钞的箱子里。 一张照片,直接把他全部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现在不止得想方设法与马克撇清关系,还得想办法封住马克的嘴。 “该死的马克!” 桌子被拍得砰砰作响,那个每天被擦拭三遍的奖杯被震落,摔得凹了一角。 尼尔的心更痛了。 “该死的廉署!” 在几年前,香江还没有这个部门。 那时的他们过的才是好日子啊。 “必须得让马克闭嘴……” …… “一定不能让马克死了。” 熟悉的天台上,沈瑾把一个烟盒交给老余:“我们最多只能给你拖延十天。” 老余看着信封,表情抗拒:“这里又是什么?” 上次沈瑾给了他两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他把东西拿出来一看……直接心脏病发作,差点儿去见阎王。 “一部分马克的利益链条上的人。”沈瑾直接把烟盒塞进他的手里,“只是一份名单,具体的你得自己查。” 这个答案老余尚且能接受,他拧着眉头打开烟盒,扫了一眼里侧密密麻麻的字迹之后面色不虞地看向沈瑾:“这到底是马克的利益链,还是你们沈家的报复对象?” 沈瑾表情坦然:“余sir,你不能只让马跑,却不给马吃草吧?” 老余呼吸一滞。 他捣了沈瑾一拳,又问:“消息是哪来的?” “趴墙根听来的。” 老余:“……?” 老余震惊了足足三分钟,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你跟我开玩笑呢?趴墙根能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的人是趴到马克的床底下了?” 沈瑾面色淡然:“做这事的人不会出问题,她……也算家学渊源吧。” “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弄来的这份名单?你说实话。” 老余根本不信沈瑾的话,于他看来,这恐怕是沈家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搞到的。 沈瑾扶了扶眼镜,答:“林念禾亲自去做的。你说算不算女承父业?” 听到这个答案,老余的脸都憋红了:“那……算。” 老余想想京城那位坐在办公室里却尽知天下事的老林同志,终于不怀疑这份名单的真伪了。 不过他更加震惊:“林念禾回来了?” 沈瑾理所应当地回:“她的交流期又没有结束,回来不正常吗?” 老余:“……” “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有事让沈瑜来……沈瑜太忙的话,你让沈鸿遵来也行——只要不是你,我和你们沈家的狗聊两句都可以。” 这个人,说话太气人了! “余sir,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我也有件事想拜托您——沈二爷,闭嘴吧,我不想听。” 沈瑾完全不理老余的拒绝,直接说:“这批人被拘后,烦请把他们的双臂反拷在背后八个小时。” “这……” 老余拧着眉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沈瑾。 这么点事,他还用得着铺垫一句? 沈瑾嘴角挂着温润的笑,解释道:“林小姐在警署一天,手腕差点断掉。” 老余:“……” 这打生打死的时候,他们还不忘这种小事? 也不知道是应该夸他们记性好讲义气,还是要骂他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他深吸了口气:“我拷他们十八小时,你别说话了,可行?” “行。” …… 廉署内,马克被单独关押在审讯室里,冷汗顺着额角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一个多小时了,没人来审问他。 他原本也不是办脏事不拉窗帘的蠢货,只是……他在香江十七年了,初来时也小心翼翼,但很快就发现这完全没必要,根本就是自己吓自己。 他们在香江,是天老大他们并列老大的地位,完全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不是蠢,而是惯性使然的狂妄,就算头顶压着廉署,他也没觉得变天。 可今天他栽了,突如其来,不给他一丁点儿缓冲的时间。 就在他快把自己吓死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拿着手铐的人走进来。 “我要和余署直接对话!”马克抓紧机会,扯着嗓子朝他喊。 来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略有些费力地把他的两只小胖手反拷在身后。 马克体型肥硕,两只胳膊又粗又短,柔韧性更是与他完全无缘的东西。 他能摆出来这种姿势,完全是依靠外力。 外力撤走,冰冷的手铐立即咬住他的手腕,深深陷入皮肉。 “你干什么?我可是司长,我要……” 马克脸色涨红,奋力挣扎着。 可却没人搭理他,那人办完事就直接走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马克疼得嗷嗷叫唤,冷汗连成了线。 很快,他就没力气叫了,一直不停转动思考破局之法的大脑也完全被无休止的疼痛讯号强行终止。 他觉得,或许他的胳膊已经脱臼了,手腕可能已经断了,有可能血液正沿着他的手指滑落,砸在地面上。 他觉得他快死了。 就在马克努力蠕动、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的时候,外边的世界已经翻了天。 廉署所有车子齐出动,拿着名单老师点名似的一组一组往外带人。 倒也有人想反抗,对方一句“你犯咗咩事自己唔知吗”全给噎了回去。 做贼心虚,这些人是真不敢与廉署翻脸。 雷霆手段之下,与马克亲近的人几乎被一网打尽。 这其中当然有几乎不知情的小警员,但他们却是最先被审问的——一个人如果自知犯了死罪,那他一定会咬死了不肯承认;但如果只是弹了路人一个脑瓜崩、且坦白还能既往不咎,那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廉署忙得脚不沾地,无数信息从平时最不起眼的小警员口中汇聚,变成一把刀的形状。 老余拔了电话线,踏出办公室大门朗声说:“所有电话全部拔线,关门,这个案子不结,所有人不许离开廉署半步!” “余sir,是总……” 秘书拿着电话机走过来,面露难色。 老余一句废话都没有,利索地把这部电话机的电话线也给拔了。 “查!” “天塌下来我顶着!” 连熬了几个大夜,身体扛不住啦,今天请个假,调整一下生物钟,明天补上。 第798章 给的太多 “如果让他们查下去,这天真要塌了。” “塌的是鬼佬的天,砸不到我们……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沈家。” “沈家?我让人辨认过,这些人里一多半是杨家的马仔。” “如果他们一直抬价叫板,那的确是杨家的手笔。” “可现在这般情形,看起来也不是沈家人的风格,他们哪来的胆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倒觉得他们很敢啊……沈老头快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那我们?” “现在不是时候,等外商出局再动手。” “好。” …… 格姆公司的大门外,聚集的群众已经有三千多。 “夫人,警署不接警。”秘书走进来,面色不佳。 妮诗抿了抿唇,与他说:“埃里克,你下去,告诉他们工人已经招满了——带着枪。” 埃里克异样地看了妮诗一眼,点头:“好。” 他沉默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转身走出办公室。 左轮手枪,六颗子弹。 他要靠六颗子弹唬住三千多人。 拿破仑来了都不敢说这事能成。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活绝对干不成,他相信夫人同样知道。 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埃里克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走的很缓慢。 他期待着这条路没有尽头。 可很快他就看到了楼梯扶手。 如果他转弯走下去,那他有九成概率会被暴怒的群众一人一拳揍成肉泥。 不下去吗?那更不可能。 埃里克可悲地发现,他明明只是听老板的话办事,并把每件事都办好了,最后上边的决策出了问题,第一个出来堵枪口的却是他。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那道通往地狱的楼梯,片刻,他果断转身,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因为招不到工人的缘故,这栋办公楼根本没有收拾妥当,因此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埃里克拿起刚接通不久的电话机,果断拨出一个号码。 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那头稀里哗啦的,好像在打麻将。 “喂,谁啊?” “我是埃里克。”他用生涩的中文回道。 “嗷,你啊,干啥啊?” 埃里克下意识瞥了眼房门,低声说:“我可以帮你做事,但你现在必须帮我……她让我去疏散群众,只有我一个人。” “操,这小娘们儿不讲究啊,这不是让你出来送死么,”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句,他把电话拿远了些,与身边人讨论几句,才再次把听筒贴到耳边,“你这样……” 三分钟后,埃里克出现在大楼门前,朝着喧嚣不止的人群硬气喊话:“我们已经招工结束了,你们聚在这里没有用处,请……” “操,一个人没招就说招满了,拿不起钱你别写出来啊!” “冚家铲,老子都来了,不给钱不行!” “冲进去!找老板!” 看着乌泱泱的人,埃里克头皮发麻,他掏出小左轮,给了空气一枪。 “都不许动!”他扯着嗓子怒吼,“不许过来!” 枪声阻住了人潮,现场陷入短暂的静谧。 “妈的,拿把玩具枪就当自己是爷了?” 人群中,突然传出机械碰撞的声音,以及带着嘲弄笑意的声音:“前边的爷们儿都让让,老子跟他拼。” 埃里克看着那人手里的长家伙,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前边的人也瞧见了他,他们瞬间欢呼着往旁边退,给这位大哥让开路。 大哥迈着大步,三两步冲到埃里克身前,怼着他把他推到一边去,还不忘转头朝身后的人说:“咱爷们儿就想凭本事吃口饭,外国人这么唬弄咱们肯定不行!上楼,要说法!” “要说法!” “上楼!” 人群呼啦啦挤进了大门,像奔腾的潮水,涌进闸门。 人头攒动间,埃里克被那位大哥推搡着,沿着墙根去到旁边的暗巷。 “你……”埃里克没见过眼前的人,本能地戒备。 “磨叽啥啊,过来!” 来人也不惯着他,扯着他继续往里走,绕过两道弯,又走了百来米,才走出巷子,过了马路,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一扇后门。 埃里克被绕的晕头转向,等他看到熟悉的走廊,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这、这……这不是他们住的酒店走廊吗? 连楼层都一样! 带他来的人瞥见他震惊的模样,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了一声“怂货”,敲响了一扇门。 房门被打开,门内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传了出来。 “四哥,人带来了。” 埃里克被拽进了房门。 他刚想说话,牌桌旁的短发姑娘突然推了牌,极其振奋地指着上家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青年:“胡了!十三幺!八十八番!拿钱!” “怎么又是我……等等!幺鸡都绝张了,你怎么还有一张!” “嗯?绝张了吗?” “阿禾!自己人打牌你还出千?” “我、我……哎我都被你嚷混乱了,你仔细看看行不行?这哪是幺鸡?这明明是红中!” “啊?不对啊……” 沈鸿遵揉着眼睛,满眼困惑。 就算他会看错,他也不可能分不清绿色和红色啊! 林念禾趁机把牌推散,大度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先办正事,这局的八千八你记得给我啊。” 林念禾站了起来,对家的周老四看看她,默默把自己暗杠的红中藏起来一张。 不藏不行啊,林念禾摆牌桌之前与他说了,一番一百块,输了算她的,赢了他俩一人一半。 不是他想坑沈鸿遵,实在是林念禾给的太多。 周老四默默起身,把刚才去接埃里克的小兄弟叫到一边去。 他往他兜里塞了二百块钱,低声嘱咐道:“你现在坐沈家的车去码头,家伙扔海里,你直接回家,到家了哪都不要去,明白吗?” “行,我明白,那四哥你自己小心点。” “嗯,去吧,路上机灵点儿,到家了给个信儿。” “得嘞。” 小伙儿乐呵呵地走了,周老四这才轻舒了口气,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朝他点了下头,又对埃里克说:“来吧,到书房谈。” 书房里,埃里克看林念禾的眼神极其复杂。 林念禾淡然地喝了口茶,说:“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你竟然还敢回来。”埃里克皱着眉,看她的眼神里尽是不解。 林念禾瞧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挑事儿的元凶,我不回来,难道要跟着我干活的人替我扛事儿吗?” 第799章 含死量极高的谈判 林念禾阴阳怪气的话再次在埃里克心里掀起波澜。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林念禾放下茶杯,朝周老四点了下头。 周老四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埃里克面前,说:“十万。” 埃里克瞠目结舌:“我帮你办事,你只给这么少?” 他打开纸袋看了一眼,更震惊了:“而且还是港币!” 十万港币,大约一万五千块左右美金。 埃里克的脸色冷下来,直接起身:“我不干了。” 他说着,皱眉看向周老四。 他会认识周老四,完全是一个意外。 前天晚上,他去给尼尔送东西,路上刚巧遇到了几个混混要抢他。 他倒是带了枪,但因为去做的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便想着不要把事情闹大,想着亮明身份吓退那几个混混。 结果对伙实在混不吝,根本不在意他是谁,围住就想动手。 就在埃里克要掏枪时,路过的周老四替他解了围。 埃里克看周老四身边带着不少人,心说以后他们要在香江长住,认识一些这样的人很有必要。 于是,他主动约了周老四,以感谢为由,第二天中午请他吃了饭。 次日的饭桌上,周老四很随意地说自己的大佬姓褚,以后有事儿只管招呼。埃里克也把自己在给谁工作说了,拉拢的意图很明显。 所以在今天,埃里克面临死亡威胁时,拨通了周老四留给他的电话,希望能依靠褚家的力量救自己一条小命。 如今看着林念禾意味深长的笑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自以为是的幸运,恐怕都是她一早设计好的剧本吧! 林念禾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沙发上,迎着埃里克愤怒的眼神淡然点头:“不想干,没问题啊……四哥,辛苦你亲自跑一趟,把他送出去,顺便告诉兄弟们,这家伙可不是我们的人。” “行!” 埃里克:“……” 他咬牙看着林念禾,一字一顿地说:“我替你做事,事后香江我待不了,巴黎也回不去,你不能只给我半年薪水就让我流亡海外吧?” 林念禾面色平常:“我救了你。” “但你给的这些钱连我一家人去北美的机票都不够!” “我救了你。” “我需要安家费,而且我也需要打点关系。” “我救了你。” “……” “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埃里克快崩溃了。 林念禾很善良地点点头,抬手指向窗外:“我一句话,他们一人一巴掌就能把你抽成巨人观。” 埃里克:“……” 林念禾的手指抬高几分,指向对面楼的窗户:“我只要把你与四哥一起吃饭的照片给妮诗,她一定崩了你。” 埃里克:“……” 林念禾又瞥了眼廉署的方向:“受贿要被判,行贿也好不了,我可以让余sir睁一眼闭一眼放过你,也能用你给他添三分功绩。” 埃里克:“……” 他由衷感觉,其实谈一谈自己被她救了的事儿也挺好。 “你是想身败名裂去地狱,还是想带着十万块去北美,你自己选。” 林念禾说完,又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埃里克的脸色铁青,半晌挤出一句:“死神也不如你可怕。” 林念禾:“谢谢夸奖。” 埃里克深吸了口气,拿起牛皮纸袋:“你想让我做什么?” “其实只是一句话而已。” 林念禾耸了耸肩,语调很轻松:“你去给那些闹事的工人签雇佣合同,薪水日结,每日一百块,做完,我安排你跑路。” 埃里克瞳孔紧缩:“这不可能!夫人不可能同意!” “哦,那你死去吧。” “……” 经过并不激烈但含死量极高的交涉,埃里克带着十万块走了。 周老四有些担忧:“妹子,要不我让人盯着他?” “不用,他不敢。”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走走走,找沈公子报销去。” “嗯?” “阿遵哥,继续打牌啊!” 林念禾兴冲冲地去找沈·提款机·鸿遵。 沈鸿遵靠在椅子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来了不来了,半年的生活费都输给你了。” “哎,你二十多岁了,不得存个百八十万的?” “那是我娶老婆的钱!你别想!” “年轻的少年啊,不要执着于情情爱爱……” “那也不能沉浸在牌桌上吧!” 沈大户打死不肯再上桌,小林同学的挣钱计划中道崩殂。 “啧……” “我最近真的很穷。” “四哥,不行咱也去格姆捞点儿?三五百也不少了嘛。” 林念禾看着窗外的盛况,很有去掺一脚的冲动。 她最近是真的不宽裕。 不仅要里外打点关系,还要养着周老四和他那二十多个兄弟。 这里可不是五块钱就能买到太平无忧的十里大队,在这儿,十万块都遭埃里克嫌呢! 她的钱啊,真是流水似的往外散。 周老四脑瓜子嗡嗡的:“我给你一千,你别出去拿小命嘚瑟行不?你死在这儿了我没法跟大嫂交待。” 林念禾双眼锃亮:“嗯?我好像又看到了一条致富之路。” 周老四:“你别看我,我连万八千都没有。” “唉……” 小林同学长长叹气。 “去哪儿搞点儿钱呢?” 林念禾在为了钱犯愁,妮诗也是一样。 她一直在窗边守着,她看到了埃里克被人带走,也看到了人潮涌进办公楼。 她立即跑去了公司顶层的一间保险室,那里是特制的门锁,半米厚的钢板做墙,外力不可能破开,而且位置隐秘,只有她和埃里克有钥匙。 妮诗忐忑不安地思考对策,既怕埃里克真的被打死,也怕自己会被憋死在这儿。 她的思绪很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保险室的门锁传来轻响,随后,一身狼狈的埃里克钻了进来。 他像是在泥坑里滚过,身上的西装满是灰尘,头发乱得像鸡窝。 妮诗大喜过望:“你终于回来了!外边现在如何了?” 埃里克皱了下眉头。 以前妮诗也是这般与他说话的,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今天,他突然就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凉薄。 那个比死神更可怕的林念禾还会关心属下,对他们说“辛苦”和“小心”,但她的老板看到他一身狼狈,却连一句“你还好吧”都不会问。 真挺让人心寒的。 补更稍晚一丢丢,12:30之前发 第800章 人间死神的预言 埃里克喘了几口气,调整好情绪,说道:“他们在搜办公楼,我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你报警了吗?”妮诗急迫地问。 “报了,但警署那边比这里更乱,”埃里克毫无罪恶感地按照林念禾的吩咐说话,“廉署抓走马克先生的同时,也从警署带走了十几辆车的人……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们帮我们解决问题了。” 如果是平时,或许妮诗还有可能觉察到下属的情绪不对,但现在,她连自己的情绪都顾不上了,那还有心思去管埃里克在想什么? 妮诗攥着拳头,低声咒骂了两句,问道:“你能带我出去吗?” “不可能。”埃里克说,“现在整栋楼里都是他们的人,除非你能跟我一样从三楼爬下去,不然不可能离开。” 妮诗当然爬不下去,她控制不住脾气,瞪了埃里克一眼:“废物。” 埃里克垂着眼睛,片刻后说:“如今想要出去,只能给这些工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妮诗怒极反笑:“你是想让我给他们每个月三千块的薪水,让他们做最简单的苦工活?这绝对不可能!” 埃里克抬头看向她,说:“或者我们可以与他们签订短期的雇佣合同,每天结算薪水……只要撑过这几天,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除合同,也可以平息事端。” 妮诗原本在心中做的最坏打算就是破财消灾,保自己一条命。 在埃里克没回来之前,她不敢做的原因是怕那些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混混打她; 而埃里克回来之后,她又期待着他能给自己一点儿别的处理办法。 能不用钱解决的事,她当然不希望用钱来解决啊。 可如今…… 妮诗皱着眉挣扎片刻,点头:“那就按你说的,雇佣他们做短工。” “那我去办?” “嗯,去吧。” 妮诗是打定主意不会在这些混混离开前走出保险室了。 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朝埃里克挥了挥手:“你去吧,做完了来喊我。” “好。” 埃里克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那个人间死神猜的竟然一字不差。 他关上保险室的门,深吸了口气朝走廊喊道:“你们不要吵了!我老板同意雇佣你们,现在来排队登记!” …… “阿禾,那边已经开始登记领钱了。” 沈瑜从外边回来,朝林念禾说:“不过妮诗不可能给他们白白发十天的钱,这十天,你要怎么拖?” 老余那边调查是需要时间的,涉及到的人太多,就算廉署上下齐动员,也得忙许久。 他们必须拖住妮诗十天,给老余发挥的空间。 “我心里有数。”林念禾笑着说,“让奶奶们招呼大家一声吧,外国人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人太多的话,妮诗连三天都不会给。”沈瑜提醒道。 “她会的。”林念禾言之凿凿。 “你该不会……”沈瑜皱起眉头,“阿禾,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林念禾已经站了起来,她轻轻整理着裙摆,淡然道:“我来之前跟我爸保证稳吃她,那我就必须做到。” “你……” 沈瑜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林念禾朝他浅浅一笑,挥手道别:“我先走了,四叔,不用担心我。” 她说完就带着周老四离开了,利索潇洒。 沈瑜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半晌,突然给了沈鸿遵一巴掌:“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沈鸿遵原本正昏昏欲睡,突然的一巴掌把他打醒,他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满眼困惑:“吃饭了?” 沈瑜:“……”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去京城当面请教林先生,问问他是拜了那尊佛才生出的林念禾。 …… 格姆公司的乱象持续了整整一天。 埃里克稳住了工人情绪后就叫来了在酒店里临时办公的格姆公司团队,他们一手登记、一手发钱,忙得连饭都没吃,直至晚上九点才结束。 最后汇总统计,他们今天一共与10086个人签订了临时雇佣合同。 妮诗饿了一天,身心俱疲地从保险室离开,看到汇总后冷笑:“倒是比打点马克便宜。” 她累极了,没心情再想这件事,直接说:“先去吃饭。” 埃里克早就定好了饭店,是林念禾特别要求的那家。 他也不知道林念禾为什么还要安排这件事——总不可能是要直接弄死妮诗吧? 如果是那样,林念禾早就应该动手了,哪还用绕这么大的弯? 埃里克不知道林念禾的用意,但最要命的事情已经做了,这样的小事再做一下又有何妨? 妮诗很饿,完全没在意埃里克要带她去哪儿吃饭。 这或许也是一种信任,她从没觉得埃里克会背叛自己。 他们的车在饭店门前停下,妮诗垂着眼睛下车,闷头往饭店里走。 她刚要迈进门,面前突然传来一声浅笑。 “这不是妮诗小姐嘛,好巧啊。” 妮诗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头。 看清楚来人,她登时怔在原地。 “林念禾?”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林念禾笑靥如花,过去的几天里,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监控找乐子,养得气色极好。 与面容憔悴的妮诗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念禾笑着看着她:“好久不见啊。” 妮诗呼吸微滞:“你怎么在香江?” “唔,我来交流考察的呀。”林念禾回答得理所应当。 妮诗的呼吸沉重起来。 她今天一直在想,为什么马克会在这个关键时期被廉署带走,又为什么廉署会如此不管不顾直接从警署拉走十几车的人…… 如今看到林念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念禾全当看不见她喷火似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听说妮诗小姐也对码头的生意有兴趣,我和你还真是有缘,又要做同行了呢。” 妮诗眉头紧锁,没答话。 “不过我是没能耐给工人那么高的工资了,万幸你给我留了活路,只与他们签了短期合同,”林念禾笑着说,“多谢了。” 短短几句话间,妮诗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又挂起骄傲的微笑:“林,你的小伎俩对我没有用的,我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白白给那些没用的人发钱。”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哦,你最好明天就别用他们。” 林念禾笑靥如花。 第801章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林念禾,那么妮诗可以很确定,对方是在激自己。 但林念禾么…… 她的嘴里哪有实话啊! 这个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惯会把人的心思来回拨弄。 万幸,林念禾这次说的话并非无法证明真伪。 眼见着林念禾上车离开,妮诗便对埃里克说:「你去仔细查一下,看沈家是否真的与林念禾达成了协议。」 身边一个公司负责人满脸不赞同,迈前一步提醒道:「夫人,我们不需要管她,哪怕沈家也要做码头生意,短期内也与我们没有利益冲突。」 另一人也附和道:「对,我们现在的主要对手是杨家,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如今的几家博弈看似复杂,实则很简单。 就好比有两家人同时看上了一座财主家的大院,打算趁着财主家分家的时候把宅子占为己有。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两家联手先赶走财主才是最正常的操作流程。 可偏偏这两家本就有旧怨、他们也分别与财主家有解不开的矛盾。 二对一的局面就变成了每家一对二。 这其中该如何取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妮诗看着他们,轻轻眯起眼睛。 她这次来香江,带了十余人组成的团队。 其中大半是她的人,但有几个是她婆婆的心腹。 他们为何而来自不必说,妮诗自己心里也清楚。 与其说他们是为了稳固格姆一家子对公司的绝对掌控,倒不如直白地说他们就是为了盯紧公司的一切大事小情,以方便事后把她踢开。 妮诗沉默着看着他们,没立即答话。 开口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说: 「沈家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应该是想趁我们与杨家争斗之后再入场。」 「现在与沈家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是最好的,你不应该把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恕我冒昧,这很不专业。」 两个专业的商业人士给出了他们的专业意见。 他们的语调并不客气,带着三分说教味道。 妮诗嗤笑一声,收回视线转向埃里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埃里克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是他虽然忙了一天,但也别吃晚饭的意思呗。 埃里克在离开前当着那二位专家的面儿把小左轮交到妮诗手里,这才开车离开。 妮诗的嘴角微翘着,手指轻轻擦拭着冰冷的金属。 她抬眼扫了那二位一眼,淡淡地说:「香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两位专家不需太过敏锐就能感觉到妮诗眼中的杀气,他们俩扯了扯嘴角,都闭上了嘴。 妮诗看到他们的态度,满意地收起左轮,转身踏进饭店大门。 实际上,她并不想这么早就与他们翻脸,她是想循序渐进地把他们收为己用的。 可她今天心情太糟糕了,完全没心情也没耐心与他们讲道理掰逻辑。 妮诗当了一次独裁者,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林念禾在香江是一件多糟糕的事。 而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在她的内心深处,这样做了之后竟然升起一丝愉悦。 埃里克比妮诗想象中更快一些回来。 「林念禾是在四天前回香江来的。」埃里克开门见山地说,「除此之外,我还打听到一些 其他消息——」 「林念禾来香江以前,沈老先生亲自出面宴请香江所有名门望族,直接说明谁动林念禾便是与沈家为敌;」 「沈家如今在做的慈善举动也是林念禾要求的,并且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沈家成立的货运公司中20%的股份分红会直接捐给对岸用作教育建设。」 「果然。」 妮诗听到这两条信息量十足的消息后反而长舒口气。 比坏消息更可怕的就是藏在迷雾后的坏消息。 如今得到确定答案,反而容易应对。 妮诗看向埃里克,略显疑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埃里克回来得太快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罢了,若他带回来的只是鸡毛蒜皮的消息倒也罢了,偏偏又是这样重要的事,由不得妮诗不多想。 埃里克坦然说道:「这些消息并不是秘密,不过需要花钱买——我从前几天结识的消息贩子那里买到的,花了三十万美刀。」 如此高价妮诗只是挑了挑眉:「听起来很值得相信,你把这笔账记在建筑工的薪水支出上吧。」 「好的。」 埃里克有些后悔。 他还是胆子小了。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做账了。」埃里克提出离开。 「行,」妮诗点了下头,在埃里克走到门边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吃饭了吗?」 埃里克握住门把手的手微微一顿,对着门板露出个厌恶表情,转回头时已挂上了微笑:「与他们谈事情的时候吃了一些。」 「那就好。」 妮诗挥了挥手:「你去忙吧。」 「嗯,夫人晚安。」 埃里克推门离开。 有的事,真是没办法比较。 他离开饭店后就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周老四打过去,接电话的人不是他,也不是林念禾,但对方给了他一个 他找过去,人刚坐下,牛排便端上桌了。 林念禾就坐在他对面,乐呵呵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吃饭,我说,你听着就好。」 虽然她只给了他十万港元,但那一份牛排真的很暖心。 末了,林念禾还说:「你快些回去,她若问起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你就说是你买来的,能要多少钱出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这几天我会安排人留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来这里吃饭。」 那一刻,埃里克由衷觉得林念禾也没那么可怕。 他离开后并没有立即走,而是把车停在暗巷里,熄了火,等林念禾出来。 林念禾没一会儿便与周老四一起出来了,远远地,他听到她说:「四哥你今儿累了吧?你去后座躺一会儿,我开车就行。」 周老四似乎习以为常,没推辞便去后座歇着了。 埃里克目送他们离开,茫然且质疑人生。 第802章 反击的号角 次日一早,埃里克来给妮诗送早饭和报纸时,她把一张照片递给他:「把这张报纸送到报社去,把沈家要把香江的钱给对岸的事说出去。」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张林念禾与沈瑜握手的照片。 埃里克看着照片,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把托盘往前推了推:「夫人,您先喝咖啡吧。」 妮诗皱了下眉,正想发问,就看到折叠整齐的报纸上,向上的那面印着一张与她手里的照片如出一辙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妮诗拍案而起,眼中尽是震惊,「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有这张照片?」 埃里克没答话,只是暗示她自己去看报纸上的内容。 妮诗的中文是很好的,读报纸并不费力。 她一把扯过报纸,拧眉阅读。 「龙华货运公司确定与北大学子进行深度合作,即将建设全球首个半自动化货运港……」 「据悉,港口建设图已得到总工首肯,不日即将开工……」 「对于码头工的未来,沈总表明态度:绝不会让工人失业,相反,龙华货运公司将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对原本只能用劳力养家的码头工进行培训,让他们赚‘轻松钱"……」 妮诗每多读一行,脸色便差一分。 林念禾与沈瑜的握手照片,是她的底牌之一。 沈家酝酿许久才打响的第一枪,不止给了码头工人一颗定心丸,也直接打烂了她的这张牌。 「查!」 「把我身边的鬼揪出来!」 妮诗双眼通红,看着埃里克说:「必须把他揪出来!」 埃里克:「好的。」 …… 「呼……这文章写得真不错。」 林念禾吃着早饭,看着报纸对朱主编说:「您的文笔可真好,只是可惜了不方便署您的名字,不然您一定会在香江声名远扬。」 朱主编擦着额角的细汗:「我倒是不在意名声……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真的能代表北大吗?」 林念禾:「您就说我是不是北大学子吧。」 朱主编回忆了一下文章内容,咂摸片刻,点头:「这么说的话,那的确没有问题,但是经过总工首肯这事儿……」 林念禾一拍胸脯:「在下不才,刚好是港口建设的总工——我们又没写是哪个总工对不对?既然没有直接写,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林总工呢?」 朱主编的手狠狠一哆嗦,手里的汤勺直接掉进了碗里,溅起汤汁无数。 林念禾嘿嘿笑着,低声安慰道:「您放心,就算有什么差池,这稿子后边写着的又不是您的名字对不对?这事儿,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朱主编愣了片刻,再次长舒口气:「对哦,那我就没什么事儿了。」 「谢谢您帮忙,不然我真没处找人大半夜帮我写稿子去。」林念禾笑着说,「前几天我搜罗到一套梁先生的真迹,我从来不爱画,哪懂得这些啊……我让人送到您房间去了,您品鉴品鉴。」 朱主编瞳孔紧缩:「这这这,这可使不得!」 他自幼浸在书画里,最喜欢的就是梁先生的画。 只是他没机缘也没钱,至今也没能收藏一幅先生画作。 「您识货,好歹帮我看看真假嘛。」林念禾笑着说,「而且我最近一直很忙,难免照顾不周,如果损伤了画作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您受累先帮我收几日。」 朱主编舔了舔嘴唇,想拒绝,但实在舍不得。 他以前只在朋友家里远远地看过几眼梁先生的画,如今能切实地摸一摸……他真的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啊! 朱主编支吾着说:「那……那我等你忙完了就还给你……」 「行。」 林念禾一口应下。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是忙不完了。 林念禾与朱主编闲扯了几句,吃完饭便说:「那您先忙着,我去沈家一趟。」 「好好好,你忙。」朱主编如今看林念禾就像看自家闺女,满心满眼都是喜欢,「你在外边注意安全啊,中午好好吃饭,晚上还回来吃吗?」 林念禾笑着说:「大概是不回来了,您先吃,不用等我。」 「好,那晚上你早点儿回来啊。」 「好嘞。」 林念禾走出餐厅,忍不住擦了擦汗。 一幅打麻将赢来的画而已,朱主编也太热情了。 看来这麻将还是得多打…… 林念禾昨晚与妮诗见过面后便回了宾馆,她的房间倒是一直空着,收拾一下便能住。 她又站在了阳光下,以身为饵,把妮诗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当然是有些冒险的。 不过林念禾并不十分担心。 妮诗一定不敢当街弄死她,而她也不可能再用之前那样的手段来抓她了。 毕竟有马克先生珠玉在前,谁疯了才敢抓她。 林念禾再到沈家时,恰逢沈瑜在等她。 「你来了,」沈瑜说,「快来,我二哥刚刚回来,你说的码头的建设,他有些别的想法。」 「好。」 林念禾跟着沈瑜便上楼去了书房。 沈瑾坐在书桌后,桌上摊开的是林念禾画的港口建设图。 「哥。」沈瑜招呼了一声,「阿禾来了。」 「嗯,请坐。」 沈瑾头也不抬地说,一双眼睛都快黏在图纸上了。 沈瑜帮林念禾拉开凳子,等她坐下后,还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林念禾低声道了句谢,抿了口咖啡后问:「二叔,您觉得如何?」 从沈家拼尽全力把林念禾从警署捞出来后,她的称呼就变了,从「沈叔叔」变成了「四叔」和「二叔」。 沈瑾拿着一支铅笔,在手边写满了数字的纸张上边算边说:「阿禾,你的这个图纸……建设起来至少要三四千万,成本可比人工成本高得多。」 他也不拿林念禾当外人,说话时仍没抬头,还在继续着手里的计算。 林念禾点了下头:「我按照全港口做的投资总预算是6800万。」 沈瑾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她认真道:「这真的太多了。」 沈瑾在沈家是负责管账的,他一听到这个数字,脑子也不受控制地嗡了一声。 林念禾看着他,难得由衷地诚恳说:「现代化、科学化、自动化,这是大势所趋,沈家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后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她说的沈瑾当然懂,不然他也不会算得笔尖冒火星。 可那不是6800块啊。 真的太多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803章 我只是没钱,不是穷 林念禾的预算是什么概念呢? 够汪潇大刀阔斧建设五个兰县,够溪市食品厂引进五百条生产线,够在贫困地区建五万所学校。 然而对于沈家来说,这只是一笔需要仔细斟酌的投资。 需要考虑,并非拿不起、不敢想。 世界的参差,地区的差距,不管何时何地都血淋淋地存在着。 若是寻常人,在来到香江后的第一时间就会被满街霓虹晃了眼、乱了心。 但林念禾毕竟是见识过更繁华的人,她的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想回十里大队村口嗑瓜子。 林念禾望着沈瑾的眼睛,不再劝他。 也不需要林念禾再去劝沈瑾,沈瑜在一旁开了口:「哥,这个是要做的,阿爸也觉得有必要。」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也不在意林念禾这个提出者就在身旁,他只是认真地告诉了沈瑾这个项目势在必行。 沈瑾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投资金额以前,我也觉得很有必要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叉烧弟弟。 他是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必要性吗? 他是觉得一次性投出这些钱太冒险,用公司大半流动资金投资单一项目,这事的风险不亚于肉体凡胎勇闯龙卷风。 「哥,这个……」 沈瑾直接挥手打断:「你们要发头条,一篇新闻十万块,你们说要发粮,十天散出去了八百万,你们现在告诉我还要六千八百万……你当我是印钞票的?」 沈瑜:「……」 不算不知道,这么一听,最近的支出的确很惊人。 够养五百个沈闻烟、一千个沈鸿遵了。 沈瑾深吸了口气,转而看向林念禾:「阿禾,你喊我阿叔,我也不与你绕弯——你的这个设计图,能分开建设吗?」 林念禾略有些吃惊。 她也不记得工程项目分期建设是什么时候开始广泛实施的,但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提议,有种破次元壁的惊喜感。 不过……这原本是她的词啊! 她是想先给沈瑾一个实在的总预算,吓他一下之后再提出分期建设,这样比较容易被接受…… 可她被抢了台词。 林念禾沉默片刻,缓缓皱起了眉头,像被无礼甲方为难的可怜乙方:「这个,技术上有点儿难度,我得重新作图……」 沈瑾凝视她半晌,问:「给你2%的干股,你能做吗?」 林念禾掰着手指头算计半天:「重新规划很复杂,得半年吧。」 沈瑾:「4%。」 「二叔这不是钱的事儿,实在是这个设计图它很复杂……」 「5%。」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二叔,这样吧,一星期出新设计图,外加三百万投资,给我10%的干股。」 沈瑾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细算,就听到沈瑜说:「你还有三百万?你最近不是已经穷到去坑阿遵了吗?」 林念禾:「我只是没钱,不是穷。」 沈瑜:「……?」 沈瑾抬手示意沈瑜别开口,自己看着林念禾说:「阿禾,如果我能拿6500万,那也不缺三百万了,对吧?」 林念禾风轻云淡地说:「我可以把一期投入成本控制在一千万以内,这样一来,沈家投入的钱是七百万。」 沈瑾的眼睛亮了几分,谨慎问道:「那第二次投资需要什么时候?」 「一期建设成功后,可 以看情况规划时间。」林念禾说,「我可以确保一期建设是完全独立的,完工即可投入使用。」 沈瑾的眼底染上笑意,他轻笑着看着林念禾:「10%是不是有些多了,算上之前答应你的20%,你一个人分了货运公司30%的股份。」 「二叔,您是识货的,如果我把这份设计图卖到奥克兰港,您说他们会给我多少钱?」 沈瑾能当整个沈家的家,算账方面的天赋和能力自然是个中翘楚。 他沉默着,没答话。 从公司的角度出发,他宁愿多给林念禾一些钱,也不想把实打实的股份让出去。 说句不好听的,待到以后老爷子离世沈家分家产,那沈家四个儿子平分到的股份不会比林念禾多,更不要提等他们这一辈人再死后再分割财产了。 这是个隐患。 沈瑾又看了沈瑜一眼。 很显然,他和老爷子的意思都是尽可能满足林念禾的要求。 沈瑾斟酌片刻,说:「10%的股份可以给你,但我有另外的条件。」 「您说。」 「第一,你要签订放弃公司经营权力的合同;第二,如果有一天你想卖股份,不管你要卖多少,都必须由沈家的股份持有者平均购买。」 毫无疑问,这话是很不客气的,就差把「我就是不放心你」写在脸上了。 沈瑾说话的确很不招人待见,也难怪老余宁愿与狗交流都不想理他。 林念禾却欣然点头:「没问题,我原本也没兴趣做这些。」 她的神情无比坦然,因为她的心里的确就是这般想的。 兢兢业业累成狗哪有躺着数钱舒服啊。 她要卷的地方太多,不想给自己再添不必要压力。 不过她还是补充了一条:「不过我的分红至少每年结一次,四叔知道的,这其中有20%是要用来建学校的。」 沈瑾并没有觉得这样太麻烦,反而更放心了——这意味着林念禾的股份里有三分之二是代持的,她动不了。 「当然。」沈瑾利索地答应下来,「一个星期,你画图,我准备工程队。」 林念禾率先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握了手,林念禾的笑容很灿烂。 此来香江半月有余,她终于拿到了一笔长久的稳定回报。 林念禾从未对沈家原本应承的20%股份动心,她心里清楚,那些股份与她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是沈家的投名状,她可以适当引导如何使用这笔钱,但决不能动它。 但这份图和实打实的三百万换来的10%股份就不一样了,这是她应得的。 林念禾与沈瑾谈完后并没立即离开,而是打了个电话。 「常叔叔,春交会的分红一星期之内能给我吗?」 「嗯?你现在不是在香江呢?我想着等你回京城再直接拿给你。」 「等不了了,我这边急用钱,您那儿方便的话,尽快给我汇过来吧。」 「你……你……」***中思考半晌,压低声音问,「对面要多少赎金?我给你凑凑。」 林念禾:「……?」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804章 内鬼的线索……得加钱 ***中真的以为林念禾是在香江被人绑架了。 他明示暗示数个回合,依旧不放心,最后告诉林念禾,让她安生待着别害怕,自己这就去办手续,一星期之内肯定带着钱到香江。 林念禾哭笑不得,但心窝很暖。 她本不想折腾***中跑一趟,奈何不管自己怎么说,他就是不相信她只是缺钱了。 想想也是,这两年来,林念禾靠着一个手摇脱粒机从机械厂分走了一千多万,她说自己缺钱,任谁都不会相信。 林念禾琢磨着,让***中来也好,她顺带补充一句,如果师父他老人家最近没事,最好一起过来。 ***中以为这又是绑匪的要求,没迟疑便应了下来。 去香江可不容易,***中找到了黄部长说明情况,得到特批后才在三天后办好手续,与荣志国一起登上了去往香江的船。 甲板上,荣志国一边吐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眉头都快系成死扣了。 「你他娘的就是脑子不好,要是丫头真有岔子,咱俩老东西去有什么用?是能跟人茬一架还是能搂个火?」荣志国吐完一茬,斜眼睨着***中,通红的眼睛里尽是不快。 ***中漱了口,用同样虚弱的语调回嘴:「你没听领导说么,小林不能有大事,估计是真缺钱了。」 「屁!她兜里的银子都够买下半个香……她能缺……呕……」 荣志国没法往好处想。 不管谁说,他就是觉得自家小兔崽子出了大事。 他这一路神经紧绷着,下船时还顺走了一根手腕粗的八股缆绳。 码头边,林念禾瞧见俩脚步漂浮的小老头一步三晃地下船,赶紧冲上去接人。 「师父、常叔叔,你们还好吧?」 荣志国捏住她的手腕,拧着眉头甩了甩头,等三个人影变成一个,他才说:「怎么着?绑你的混蛋连饭都不给你吃一口?瘦得跟豆芽似的。」 林念禾嘴角轻颤:「师父,我再次重申一遍,我真的没有被绑架,只是有一个生意要投些钱。」 说着,她一手一个扶着他们往车边走:「先回宾馆吧,您二位这一路辛苦了。」 此刻,林念禾万分庆幸——得亏没带周老四过来,不然他那一脸凶相,这事儿就解释不清楚了。 荣志国和***中的确被摇晃不休的船折磨得不轻,他俩见到林念禾好端端地出现在码头,心里的担忧终于散了几分。 他们此刻也没有精力多问,一个抱着钱箱子不撒手,一个抱着缆绳不松开,就这样奇怪地上了车。 林念禾刚把他们扶上车,自己正想坐进驾驶席,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吼:「那老头!你别跑!把绳子还我!」 林念禾:「……」 她瞄了一眼自己师父怀里的缆绳,默默掏出钱包。 林念禾不想把他们卷进与妮诗的争斗中,便载着他们去了朱主编他们下榻的宾馆。 他们俩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回到宾馆又吃了碗云吞面,这才觉得好一些。 荣志国抹了把嘴:「说,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只是有一个项目要投资,急用钱。」林念禾说,「我让常叔叔带您过来,是想带您去看看这边的一些生产线,万一能给您提供一些灵感呢?」 荣志国微怔,瞪了她一眼:「胡闹,别人的生产线是你说想看就能看的?你咋不想上天?」 「我认识个人,只要您不想进女厕所和女澡堂,他都能带您进去。」 荣志国:「 怎么着,他带你进过男澡堂?」 林念禾:「……」 师者,总能从刁钻角度损你也。 小林同学深吸口气,转而看向***中:「常叔叔,今年的销售额如何?」 「香肠生产线倒是很好卖,」***中说,「不过手摇脱粒机的销量跌了许多——你能分到三百二十万。」 当初林念禾第一次拿分红是三百万,那是因为产量不足,机械厂生产不出那么多。 但如今生产线已经成熟,卖出去的货却不比第一次多多少。 实际上,自去年秋交会起,手摇脱粒机的销售额就出现下滑趋势了。 「正常现象,」林念禾坦然接受,「这个又没有太高深的技术,有别人生产很正常。」 ***中点了点头,旋即笑了:「不过你没事就好,这些钱肯定是够你用了的。」 ***中听林念禾说是要做买卖投钱,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带来的三百二十万是极其充足的。 林念禾笑了笑,只说:「是够了。」 她没解释自己要做什么,陪他们吃完饭后,见他们太过疲惫,便让他们好好休息,约定明天再来接他们出去参观。 林念禾带着钱箱子回到自己房间,按照汇率数好钱,便打电话让沈家来接她。 …… 林念禾把她那份钱拿给沈瑾时,妮诗终于从埃里克口中得到了「内鬼」的线索。 这三天里,埃里克又「买」了五十万的消息。 妮诗这次也嫌贵了,不过埃里克给的理由很充足——这个消息没人知道,属于特别消息,得加钱。 妮诗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在香江最大的关系如今还在廉署喝茶,根本找不到别人查这件事。 「写文章的人完全找不到线索,一定是找人代笔的,报社的人也不肯说明——我的朋友查到,负责终审的领导前不久买了一间屋子,他们便找了他的秘书询问,给了高价才问出来……」 埃里克无声地叹了口气,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妮诗,似乎在问她还要不要继续听下去。 他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瞎话对方竟然编了三天。 妮诗不耐烦地皱眉:「快说。」 埃里克瞄了一眼房门,低声说:「秘书不认得那个人,但记得他的左手上有纹身。」 他们这一行人里,只有一个叫托马斯的男人手背上有纹身。 而这位托马斯先生,正是格姆夫人派来监视妮诗的人之一,那天在饭店门口,也是他带头出言阻止妮诗不要在林念禾身上浪费时间的。 「果然!」 妮诗眸色阴沉,按着椅子扶手低声骂了一句。 埃里克觑着她的表情,低声说:「夫人,要不要把托马斯带过来?」 「不,你这样做……」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805章知恩图报 码头。 开工前,码头工们三五成群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最近几天码头工少了一些,听说是去给外国佬干活了。 「我听说他们每天有一百块哦。」强仔坐在石头上,叼着烟满眼惆怅,「都是干活的,差真多钱。」 鲁仔拎着两个老娘蒸的大馒头,嘴角向上咧着:「我觉得现在就挺好,大哥不用咱打架,还有钱赚。」 强仔撇嘴:「大哥食一碗鱼翅就要一百块,我也想混出头,食鱼翅。」说着,他用手肘碰了下鲁仔,「你想食鱼翅吗?」 鲁仔笑得很憨:「我不想……但是我妈没吃过。」 「等我混出来了请你和老娘食鱼翅。」强仔很义气地拍着鲁仔的肩膀,又一指身边几个玩得好的兄弟,「还有你们。」 「好啊好啊。」 「说话要算啊……」 「出来混,最要紧的是义气嘛,」强仔扬着下巴,「我讲到做到。」 「你们几个,过来。」 「哎,来了!」 前一秒还在做大哥梦的几个小年轻一听到阿生喊他们,立即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生哥。」 他们不甚整齐地喊着。 实际上,最近他们很纠结。 码头里已经有许多人改口喊阿生「大哥」了。他们也觉得阿生哥很好,但他们那消失了好些天的大哥还活着,他们觉得出来混不能不讲义气,要改字头也得等大哥死了再说。 所以他们依旧喊阿生「生哥」。 阿生不在意他们称呼如何,笑着把强仔手里的烟抢走弹飞:「年纪不大,别学这个。」 他做这事儿毫无负担,完全忘记了他自己就曾经给鲁仔发过烟似的。 强仔摸摸自己的光头:「不是吧生哥,出来混怎么能不会吸香烟?」 「我大佬从不吸烟,他依旧是大佬。」阿生扒拉了一下强仔的头,笑骂道,「出来混,靠的不是吸香烟,是脑子。」 「啊?」强仔满眼懵。 阿生的话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阿生不和他继续说戒烟的事,而是转到另一个话题:「公司要修码头,以后要搞机器来搬货,大佬让我挑几个后生仔去学习操控机器,你们几个小子跟我去吧。」 「啊——」 几个年轻人齐齐拖着长音,不情愿写在了脸上。 阿生依旧在笑,问:「怎么?怕不赚钱?」 这个问题,鲁仔点了头,他面露愧色,支吾着说:「生哥,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得养我妈。」 阿生随口关心询问:「阿姨药食完了没?」 「还没,还有很多。」鲁仔心窝很暖,没想到生哥这么忙还惦记着老娘的药。 「食完了要讲,」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去学习,是公司的要求,每天给三十块补贴,学校里管两顿饭,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可以说出来,我跟大佬讲。」 每天三十块,比在码头干活少了十几块,但码头不管饭,算一算,倒也差不多。 鲁仔放心了些,不再质疑。 阿生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又看向另外几个:「你们呢?」 强仔一脸痛苦地揉着头:「生哥,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字啊,我小学都没念完,怎么学啊。」 其他几个也纷纷点头:「是啊,我学习就头痛。」 「我看到书就烦。」 「学不来,真的学不来。」 阿生没多劝,只是问:「真不学?」 四人齐刷刷摇头,满脸抗拒。 阿生拍了下鲁仔的肩膀:「鲁仔,那你跟我来。」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只有一个人愿意跟他走的现实,似乎他原本就只是想找一个人。 「哎,好。」鲁仔没想太多,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生走。 身后,强仔几个留在原地,朝他挥手。 鲁仔也向他们挥了挥手,一步一步拉远了距离。 走了好一会儿,阿生才问:「你喜欢念书?」 「哎?」鲁仔憨笑着摇头,「不喜欢。」 「哦?那为什么来?」 「公司帮我好多,」鲁仔说,「我妈最近身体好多了……我爸死得早,他也没念过书,只会讲一个成语,他说,知恩图报。」 阿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鲁仔,沉默许久,他笑了。 又拍了下鲁仔的肩膀,阿生说:「后生可畏。」 鲁仔有些迷糊,他不懂阿生的意思,只是憨憨地笑着。 阿生没再说话,带着他上了自己的车子,径直离开吵杂的码头。 鲁仔第一次坐小轿车,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他咽着口水,踟蹰半晌才小声问:「生哥,去哪啊?」 「在送你去学校之前,你还得给大佬办件事……」 …… 宾馆里。 荣志国和***中昨晚睡得并不好。 那床软得像又回到了船上,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后半夜他俩索性打了地铺,这才睡踏实了。 今晨,这二位在地铺上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昨天那小崽子是不是说要带我去女澡堂?」荣志国拧着眉头问。 ***中显然也还没回过神,摇头:「不是,是你说要带她去男澡堂。」 「你别胡咧咧,我为人师表我能说出这种话来?」荣志国登时便急了。 不过短暂地回想一下,他似乎……可能……貌似……还真说过什么男澡堂…… 老荣同志的脸臊得涨红。 「咚咚咚。」 「师父、常叔叔,您二位睡醒了吗?」 门外传来林念禾的声音。 荣志国自觉脸面无光,就地卧倒,拉起被子捂住头。 看他这样,***中的眼睛亮了,一骨碌爬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就去开了门:「小林啊,醒了醒了,你师父也醒了!」 「放屁!老子还睡着!」 被子里传来老荣同志闷闷的骂街声。 林念禾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师父闹了起床气,便哄了一句:「师父,说好的今天要让沈公子带您和常叔叔去工厂参观生产线,他已经到了,您还不起来吗?」 荣志国:「……?」 因为晕船断片的记忆总算找了回来,荣志国一把掀开被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应道:「催什么?这就去。」 「好嘞,那我在二楼的餐厅等您。」林念禾好脾气地笑着。 「行了行了,知道了。」 荣志国背对着门,竭力保持着为人师表的脸面。 林念禾没想太多,给***中指了一下方向后便先去了餐厅。 林念禾正和沈鸿遵商量早饭吃什么时,阿生来了。 「林小姐。」阿生走到桌边,轻声说,「人带来了。」 林念禾抬头看去,正瞧见战战兢兢跟在阿生身后,搓着衣角局促不安的鲁仔。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806章 我不知道啊 鲁仔很慌。 他今天是要去干活的,身上的衣服自然不会好,肩膀上打着补丁。 而眼前坐在餐桌旁的两人,干净、漂亮,腕上的手表晃了他的眼。 他感觉自己是走错了路,闯进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耳朵在嗡鸣,他看到了那个仙女似的姑娘嘴巴开合,但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天不怕地不怕的强仔,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能听清大佬问了什么话。 林念禾问鲁仔叫什么名字后并没有得到回答,她见他紧张得快要窒息似的,便转向阿生:「生哥?」 阿生看了鲁仔一眼,替他回答:「林小姐,他叫鲁仔,今年十八岁。以前跟过杨家,但人不错,挺老实的。」 「看得出来。」林念禾抿唇轻笑,她看了眼鲁仔拎在手里的饭盒,一眼就看到了上边的语录,她问,「近些年才来香江的?」 阿生早就把鲁仔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了,闻言点头:「三年前过来的,以前是鲁省人,家里只有一个母亲,之前五太太给他家送过粮。」 「巧了,睡在我下铺的同学也是鲁省人。」林念禾想到了赵海妹,笑容更开怀了几分,她伸出手,在发愣的鲁仔眼前晃了晃,「老乡,问一下,你念过几年书?」 鲁仔就看到一只白得发亮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啊晃,打散了阳光。 阿生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得鲁仔自己回答了,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的魂儿拽了回来。 鲁仔舔了舔嘴唇,低声回道:「初、初中毕业。」 「学过英文吗?」 「不、不会……」 鲁仔的掌心全是汗,脊背也爬下细密的汗珠。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明明这个与他说话的姑娘又漂亮又温柔,既没有喊打喊杀,也没有让他去砍二爷,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紧张。 林念禾看他脸颊充血,估计血压已经飚高了,她赶紧直入主题:「是这样的,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誊抄图纸,这份工作不难,但需要细心,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房间,在工作完成前你不能离开。」 鲁仔反应了一会儿,求助似的看向阿生。 他能干,但老娘不能自己在家啊。 不等阿生开口,林念禾便说:「你可以把你母亲接来一起住。」 鲁仔这次没有反应太久,懂了林念禾的意思后他缓缓点头:「我能干。」 「好。」 林念禾朝阿生说:「生哥,辛苦您带他安顿下来,稍晚些我过去。」 「好的,林小姐放心。」 阿生点头应下,又与一旁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沈鸿遵道了别,这才带着鲁仔离开。 他们走后,沈鸿遵终于发问:「阿禾,家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找他们?」 「与沈家相关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收买,或被盯上。」林念禾说,「像这样突然抓来的人才好,我都想不到生哥会带来什么样的一个人过来,更别提对方了。」 「那他信得过吗?」沈鸿遵回头看了眼走路同手同脚的鲁仔,「感觉他不像能办正经事的样子。」 「信不信得过,用过才知道。」林念禾随口回了一句,「他抄的不是图纸,是他自己的前程。」 沈鸿遵不明就里,还想发问,荣志国和***中来了。 林念禾起身相迎,向他们介绍了沈鸿遵之后,几人分别点了早饭,这才边吃边讨论今天的行程。 「师父、常叔叔,今天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能陪着你们,」林念禾说,「你们有什么需求只管找沈公子。」 & lt;divcss=ntentadv>沈鸿遵连连点头:「对对,跟我说,我什么事都能办。」 荣志国透过窗子看着街景,沉默片刻后问:「香江有什么工厂?」 沈鸿遵如实相告:「我不知道啊。」 荣志国:「……?」 ***中清了清嗓子,又问:「那我们第一站去哪儿?」 沈鸿遵依旧诚实:「我不知道啊。」 ***中:「……?」 林念禾扶额叹息:「您二位还是直接说目的地让他找吧,等他安排,他能带您去看女明星。」 沈鸿遵:「这个真的行!我跟她们可熟了!」 「……」 最终,他们的第一站……真的去了电影公司。 因为林念禾随口问了一句《林场》的票房,进而延展到当初拜托沈鸿遵帮她买全套的拍摄器材,最后荣志国极度震惊——那几个的铁疙瘩竟然要十多万,他必须得去看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把他们安顿好,林念禾便去了他们临时租用的小饭店。 这几天周老四和他的兄弟们几乎大半时间都在这儿。 见到林念禾,周老四立即迎上来,低声说:「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林念禾眼眸微亮,立即与周老四进了最里边的房间。 周老四连杯水都没给她倒,叫了两个兄弟守门,便与她说:「那小娘们儿让姓埃的告诉那个……那个托儿,说今天就要给那些蹭钱的工人说,明天开始不用他们了,并且要暗中提醒他们,沈家这边缺人。」 一连串的外国名,周老四是一个没记住。 不过他是会取外号的,简洁又明了,沟通完全无障碍。 林念禾听了这话,轻皱起眉头。 沉吟片刻,她问:「这才第五天吧?」 「是。」周老四点头,「还有五天,你打算怎么拖?」 「廉署那边有消息吗?」 「那里头的事儿我哪知道,这你得问沈老二。」周老四连连摇头,「不过我倒是听说,他们旁边的饭店最近没少挣,好几家店都连轴转不歇业。」 「那就是还没完。」林念禾轻轻点着额角,沉默着。 妮诗这是要借内鬼的口来拉她下水。 如果她不接住那一万多「建筑工」,那就代表她之前的话只是激将法。 但如果接了,沈家的工地还没开工,她要那些人有什么用? 而不管她接不接,妮诗都可以顺理成章地甩开包袱,及时止损。 林念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后轻声说:「那就继续下一步吧,虽然比我预想中早了几天,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807章 生哥的奇妙经历 鲁仔回家接老娘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来他家找他的强仔。 “你怎么不上工?”鲁仔疑惑地看着他。 强仔朝他呲了下牙,转头继续与老娘扯家常:“阿妈,你有福气啊,鲁仔被大佬挑走,以后你有好日子过嘞。” 鲁仔不明就里,茫然地听强仔跟老娘叨叨叨。 强仔说了好一会儿,哄得老娘开怀大笑,这才起身拽着鲁仔出去。 “阿妈,我得回码头啦,让鲁仔送我一段哦。” “哎哎,要送的、要送的,”老娘侧身下床,把家里唯一一个梨子塞进强仔的怀里,“你拿回去吃。” “好啊。” 强仔乐呵呵地揣着梨往外走。 鲁仔跟在他身后,眼中满是困惑。 他俩绕出两个弯,强仔才停下脚步,他左右看看,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六十块钱,团成团塞进鲁仔的裤兜里。 “你这干啥呢!”鲁仔感觉到是钱,赶紧要掏兜。 强仔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做贼似的看看旁边,见四周无人,这才说:“你收好,跟着大佬混,钱包不能空。” “可是你……” 都是一起做苦工的兄弟,鲁仔知道强仔没什么钱,刚才瞥见那一卷钞票,最外边的一张似乎是一百块。 强仔嘿嘿一笑,挤着眼睛说:“我刚才去了下格姆公司,混了一百块——白拿的,不用做什么。” 鲁仔瞳孔紧缩:“你跑去那边,生哥知道了不好吧?” “生哥这不是忙你的事不在么,”强仔晃着脑袋,带着点儿小聪明地说,“再说,公司那么多人,哪能看到我一个小马仔。” 鲁仔还有些担心,嘱咐道:“你明天别去了吧?” “明天再说,”强仔回答得很含糊,应付一声就转开话题,拍着鲁仔的肩膀说,“你跟大佬好好混,但也别太出头了,明唔明?有事不好办跟兄弟们讲,我帮你。” 鲁仔眼眶发烫,他揉了把鼻子,点头:“嗯,我明白。” “那我先回码头了,你回家吧。”强仔不磨蹭,摆了下手就缩着脖子跑走了。 鲁仔看着他的背影,隔着粗粝的布料攥着钱,想要混出头的心情空前高涨。 路边,阿生随意走进一家角落里的小店。他背朝门,恰巧躲开了跑出来的强仔。 余光瞥见强仔跑远,他轻舒了口气,这才看到几个风韵犹存的大姐正定定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猎物。 “大哥,真早啊。” 一个露出两条白大腿的阿姐匆忙挂起营业的笑脸,抬手按亮了暧昧的小粉灯,然后迈步朝阿生走来。 阿生:“……!” …… 林念禾安排好下一步计划后才拎着两包东西去到沈家。 恰巧阿生刚刚把鲁仔母子俩安排妥当,本想去找林念禾说明,还没踏出门便遇见了她。 “林小姐,”阿生迎过来,“鲁仔他们已经安顿好了,茂叔让他们住进了后院的角楼里,那边是平时招待客人用的,您需要的东西也都放在了二楼书房里。” “嗯,辛苦……”林念禾抬眼看到阿生的衣领,迟疑片刻还是说,“生哥,你衣服脏了,换一件吧。” 阿生愣了一下,顺着林念禾的视线扯过衣领一瞧—— 一个红艳艳的嘴唇印。 阿生难得慌了,赶忙解释:“这、这是我路上撞到个人……” 林念禾哪能想到阿生是误入了什么店啊,她只当是他的女朋友太热情,还给他铺台阶:“嗯,码头人多,最近你辛苦了。” 阿生面红耳赤:“我真的是撞到人了。” 他发誓,真的是那女人一头撞过来的。 差点儿吓死他。 “换一下吧,等会儿要和四叔谈事情的。”林念禾浅笑着说完,指了一下后院的方向,“我去看看鲁仔他们。” “好。” 阿生自觉面上无光,叫了个佣人来给林念禾带路,自己捂着衣领一溜烟跑走了。 沈家的后院角楼已经许多年没有客人住进去了。 那里原本是给来投奔的远房亲戚住的,离主楼距离略远,招待客人总显得不够热情。 不过沈家不会有荒宅,纵使没人住,也有佣人按时打扫。 鲁仔和老娘从没住过这样好的房子,窗明几净、鲜花飘香。 老娘小心翼翼沿着地毯的边缘走,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好像怕自己的鞋底会蹭花了地板。 “柱子,你跟娘说实话,你在外头到底干啥事了?”老娘神情惶恐,死死拽着鲁仔的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鲁仔也很懵,他舔了舔嘴唇,快哭了:“娘,我啥都没干,生哥就让我先跟着一位林小姐干活……她说是要画图……” “画什么图啊给你住这好地方?”老娘拧着眉头,“你说实话!” “我真没撒谎……” 老娘的巴掌抬起来时,林念禾来了。 “婶子,您好,我叫林念禾。”林念禾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没看到他们剑拔弩张的情形似的,乐呵呵地说,“我是京城人,来这边交流的,我们也算老乡了。” 老娘看着漂亮的林念禾,手虽然放了下来,但心里更慌了。 “那个、那个……”老娘眼神躲闪,支吾着小声问,“是不是要抓我们啊?” 林念禾微怔,旋即笑了。 她走上前,扶住老娘的胳膊说:“您来这儿不是投奔亲戚的吗?合理行为,我可管不着。” 说着,她扶着老娘去到小客厅,让她坐下来才说:“是我来这边没有带秘书,又有许多工作要做,这才让生哥帮我找一个认字的小兄弟帮忙做事。” 林念禾在应对长辈这件事上颇有心得,她也不说谎,只捡着能说的说了。 她长得乖巧,说话也利索,勉强让老娘的心踏实了几分。 老娘觑着林念禾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只是画图?” “当然是真的。”林念禾说着,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证件说,“不信您让鲁仔念给您听,我真是来交流的。” 她说着,直接把手里的介绍信和学生证递给了鲁仔。 鲁仔迟疑着接过,念是不敢念的,他飞快扫了一眼,朝老娘点了点头:“娘,林小姐没骗你。” 老娘像是瞬间得到了安慰,捂着心口念叨了一声老天爷,擦去额角的冷汗。 林念禾笑着收回证件,毫不见外地对鲁仔说:“你帮我把那两个袋子拿来。” “哎,好。” 第808章 神话故事里的林仙女 “我听生哥说您有些气管炎,便给您带了些秋梨膏,您每天早上喝一杯,可以缓解些。”林念禾说着,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玻璃瓶,“每次一勺,温开水化开就好。” 她把玻璃瓶放下,又把另一个袋子推向鲁仔:“你免不了要跟我出去办事,我让人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试试看可还合身。” 鲁仔下意识接过袋子,却没打开看,只怔怔地看着林念禾。 他见过好多大哥。 但没有一个是林念禾这样的。 她没架子,没脾气,总是乐呵呵地,她尊重他们,愿意向根本没道理质疑她的他们解释,还不嫌他们脏,甚至自己动手扶老娘。 鲁仔觉得,神话故事里的仙女应该就是林念禾的模样。 “柱子,愣着干啥呢?”老娘见儿子傻乎乎的,低声提醒了一句。 鲁仔回过神来,红着脸说:“谢谢林小姐。” “你帮我办事,这是应该的。”林念禾随意地笑着,“今天你们就好好休息,明天我把图送来,你帮我整理。” 不等鲁仔开口,老娘先说话了:“不用休息、不用休息,东西有我收拾,他今天就能干活。” 老娘感觉自己插话了,又小声补充一句:“别耽误你的事。” “那好,那就辛苦婶子了。”林念禾笑着起身,问鲁仔,“书房是在二楼吧?” 鲁仔从进门起就没敢乱走过,闻言挠了挠脑袋,轻声回:“这个……我也不知道。” “生哥说是在二楼,上去看看吧。” “哦,好。” 二楼有四个房间,三间卧室一间书房。 书房里,纸笔已经准备妥当,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林念禾从包里拿出修改好的设计图,平铺在桌上,对鲁仔说:“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图重新誊抄两遍,四天之内做好就行,绝对不要出错。” 这份码头设计图是林念禾从书上直接扒下来的,抄过那么多图,她干这事儿已经深有心得,不需要别人修正也能做很好。 鲁仔凑过去,看到原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眼睛有些发花。 他舔了舔嘴唇,说:“我努力做好。” “嗯。”林念禾说,“两份图,我给你一千块。之后我会资助你去念书,读高中考大学也好、学技术也罢,随你挑。” “啊?这、这太多了……” “有要求的。”林念禾说,“第一点就是不能出错,第二点是你要完全保密,不管谁问起,你都不可以把这幅图再画出来给他。” 鲁仔用力点头:“我不会说的,绝对不会!” “第三,”林念禾示意他先别急,继续说,“未来的半个月里,除非是我带你出去,否则你和婶子不能离开这栋角楼,当然,一日三餐都有人来给你们送,你们想买什么、吃什么,也可以与他们提。” 鲁仔有些犯傻,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为什么?” 林念禾看着他,笑容落下,变得严肃起来:“不妨与你直说,这份图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你出去了,如果被杨家逮住,或者用婶子来威胁你,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把图纸泄露出去。” “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我不信任你,不过我更希望你觉得这是保护。” 林念禾说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我觉得婶子这般年纪了,不应该被牵扯到这种事里。” 鲁仔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他扯了扯嘴角,小声问:“那半个月后这个图就不重要了?” “是的。” 鲁仔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卷入到这种一不留神就会要全家命的事情里。 但他瞄了一眼林念禾的灿烂笑脸…… 这个仙女似的姑娘应该不会害他。 他抿着唇,挣扎片刻后说:“我能做,但你得保证我娘的安全。” “成交。” 林念禾示意他坐下,开始给他讲那些划掉的部分是不需要誊抄的,哪里又要放大一些。 她刚把全部的注意事项说清楚,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周老四探头进来:“妹子,有事儿跟你说。” “好。” 林念禾放下铅笔,顺手拍了下鲁仔的肩膀:“你先画,我等会儿回来。” 鲁仔的脸瞬间就红了,感觉自己整个右臂都不会动了。 林念禾离开书房,掩上门问:“怎么了?” 周老四在林念禾耳边低语几句,随后站直身体,扯着大嗓门说:“格姆那边过话了,他们打算明天直接把那一万多工人送去码头,让他们堵阿生。” 林念禾瞥了眼身后的房门,轻笑出声:“这么狠?我们的施工队已经组建完毕了,再来一万多人我往哪儿放?” “那明天咋整?” “让人跟警署打个招呼,敢闹事,该抓就抓。” 周老四“哎”了一声:“那我去办。” “嗯,你等我一下,我说句话也要走。” “行。” 林念禾回身推开房门,看到鲁仔正怔怔地坐在桌前,她恍若不知,走过去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你画完图给茂叔说一声,他会通知我的。” 鲁仔咬着嘴唇,突然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朝林念禾说:“林小姐,我、我……我今天能不能出去一下?” “嗯?为什么?”林念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鲁仔瞥了眼房门,羞愧地小声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你说话了……那个……我有个兄弟……他也在格姆……不是,他不是去干活,就、就是想混点钱花……” 林念禾望着他:“你就不怕我不用你做事,还把你关起来?” 鲁仔瞄了一眼图纸,掐了一下手心说:“我、我可以不要钱,你信不过我的话,找个小屋把我和老娘关一个月都行……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他一声,让他明天别去……” 他说话声越来越小。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跟林念禾这么说话。 但他必须得告诉强仔啊。 他低垂着眼睛,没看到林念禾眼底的笑意。 林念禾沉吟片刻:“行吧,我跟你去,你当着我的面儿说完就必须回来,没出问题的话,钱我照样给你。” “好、好!谢谢林小姐!” 鲁仔大喜过望,看林念禾的眼神真像是在看救苦救难的神仙姐姐。 第809章 耳熟的声音 角楼外,周老四和阿生一起抽烟。 阿生问:“林小姐真会带他出去?太危险了吧?” 周老四更了解林念禾,闻言撇了撇嘴:“如果不去的话,那画图的人就得换了。” 阿生熄了烟,说:“那我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跟着你们。” “行,麻烦你了。” 阿生前脚刚走,林念禾和鲁仔随后便出来了。 周老四扔了烟,迎过去走在林念禾身侧,问:“去哪儿?” 林念禾的心情似乎不错,随手指了下鲁仔:“听他的。” “行。” 三人上车,周老四按着鲁仔的指挥,开了好半晌才把车停在一座陈旧的居民楼前。 说来也巧,强仔刚好出来买烟,走了两步就被鲁仔喊住了。 “哎?” 强仔走了过来,打量着小轿车和鲁仔,面露惊讶:“你这么快就混出头了?” 后座的林念禾听到这声音,瞬间想到了一段不甚美好的记忆和一个差点儿击溃她的名字。 她皱眉看向车窗外,打量着瘦了吧唧的强仔。 鲁仔坐在副驾,后座的林念禾是何表情他看不到。他朝强仔低声说:“你别瞎说。”然后他便下了车,拽着强仔说,“强仔,你明天别去格姆公司了。” “嗯?你咩意思呀?白给钱啊。”强仔问。 鲁仔直接说:“他们明天要把人送到沈家码头去,但是沈家早就组建好施工队了,你们如果去闹,肯定要被抓的。” “啊?” 强仔瞪大了眼睛:“我才刚拿了一百元,他们就不给了?” 鲁仔拽着他说:“你自己别去,也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然我很难做。” 强仔按着心口,哀伤地看了一会儿天,叹气:“我小时候阿妈就说我命不好……好嘛,我知了,明日我唔去,也唔会给别人讲。” “你保证。”鲁仔是信任强仔的,但他得让林念禾也信他才行。 强仔看着神经兮兮的鲁仔,嘬了嘬牙花子:“出来混,讲到就要做到啊,这有什么要保证的?” “你……” 鲁仔急得直冒汗,生怕传出去点儿消息,林念禾会把罪过算在强仔头上。 突然,车内传来林念禾的声音:“行了,该走了。” 鲁仔迟疑着回头,看到林念禾的脸上没有愠色,这才轻舒了口气。 他当着林念禾的面又拽了强仔一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然要出事的。” “哎,行。”强仔一口应下,拍着胸脯保证,“打死都不说。” “那我先走了,”鲁仔说,“你自己小心。” “行。” 鲁仔上了车,始终趴在车窗边看着强仔,直至再也看不到他。 他缩回头,小声说:“林小姐,强仔很讲义气,他不会乱说的。” 林念禾心说,他如果能出去乱说,自己才要谢谢他。 不过她开口问出的却是:“那个强仔……他太奶是不是叫李淑琴?” “啊?” …… 强仔目送着三辆车开远,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身就跑,连烟都不买了。 他没回家,也没去找任何一个认识的人,七拐八绕跑到一个废弃仓库里,钻进去找了个挡风的地方,打算就这样凑合一夜。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强仔揉着空荡荡的肚子,苦哈哈地自我安慰。 “饿着总比被逮走好,万一再给我来个三刀六洞……嘶……” “义气真难讲啊……” …… 小饭店里,周老四看着一身狼狈狼吞虎咽的兄弟,很是震惊:“我就让你跟一个人,你怎么跟打败仗了似的?” “四哥!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跟着他跑了十多里路!找了仨小时才找回来。” 小兄弟哭丧着脸,含糊不清地说:“也不知道他咋想的,跑个破仓库里躲着去了,像被狼撵了似的。” 周老四无比震惊。 林念禾嗑着瓜子,眼睛微亮:“这个强仔,嗅觉很灵敏啊。” 她在车上看得清楚,鲁仔与强仔说话时什么小动作都没有,强仔却能从这几句提醒的话语里品出背后可能会有的争斗,直接跑了。 “机灵的都是别人的。”周老四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惆怅地抹了把脸。 跟踪别人差点儿把自己整丢了。 说出去都丢人。 他叹了口气,转头问林念禾:“让人在工人里散消息?” “嗯。”林念禾点头,“强仔守规矩,那就只能我们来做了。” “行。” …… 次日,在格姆公司门前聚集的建筑工里,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格姆要把咱们送到沈家码头去!” “沈家能给每日一百块吗?” “当然不可能!我听说了,沈家的施工队早就组织好了。” “我不管,谁敢砸我饭碗我就砸谁!” “你敢砸沈家?沈三爷不得把你骨头砸了?” “这……” 人群叽叽喳喳,每个人的脸上都染着烦躁。 格姆公司的大门里,埃里克找到了托马斯:“先生,请与我一起去和那些工人说明情况吧。” 托马斯一脸迷惑:“为什么?处理这种事不是我的工作。” “是的,但把他们送去码头后,与沈家交涉需要你们这样的大人物,我的分量可不够,”埃里克耸了耸肩,“夫人今天生病了,难道你要让她与那些人交涉吗?” 如果可以选择,托马斯一万个不想去。 这几天他见了太多流氓混混,发自肺腑地讨厌着他们。 他心中很清楚,与这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说多了还有可能挨揍。 托马斯心里很清楚,这就是妮诗在故意针对他。 可他没得选——老夫人是让他盯着妮诗,却没让他在合理的情况下与她作对。 毫无疑问,在妮诗给了合理借口的前提下,一旦他不听命行事,最后闹开来,必然都是他的错,没人会护着他。 托马斯很忧愁,他一步三挪地跟着埃里克往外走,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这个破工作真是干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公司门外汇集的人,已经在瘟疫般蔓延的传言中基本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幸的是,他们的共识并不是针对在本地积望已久的沈家。 第810章 攘外,安内 在埃里克把不再招工的消息散播出去后第三秒,人群经历了死一样的寂静后,突然炸开了锅。 “不行!” “你说不用就不用了?” “哪有人招工只用两三天?” “两三天?我今天刚来!你得赔我钱!” 吵闹声几乎要把埃里克和托马斯淹没了。 埃里克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阵势的,但托马斯哪见过? 眼见着无数愤怒的人群朝自己的方向涌来,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不知何时,埃里克竟然拽住了他的胳膊。 铁箍似的手,死死地握着他的胳膊,完全挣脱不开。 托马斯愤恨地瞪着他,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埃里克看都不看他一眼,声嘶力竭地吼着:“据我们所知,沈家也是要招工的,你们可以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直接有人骂街了。 “沈家招什么工?他们早就组织好建筑队了!” “你们让我们去,是想让警署把我们都抓起来吗?” 听到这句话,埃里克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林念禾一定会反击,但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简单粗暴地煽动人们的情绪。 “这群蠢货……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消息?”托马斯咕哝一句,问,“埃里克,沈家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埃里克茫然:“我怎么知道?” 今天的事,林念禾没告诉他啊。 作为一个内鬼,老埃同志的心情很不好。 有种被组织排挤的感觉。 埃里克的视线不自觉开始四处搜寻,试图找出他的接头人,问一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还没能从万把号人里找出那个他,人群里竟然有个冷静的大哥喊出了声:“我们不要跟这帮鬼佬磨了,我们去工商署!” “对!鬼佬坑人!拒绝格姆公司!” “拒绝格姆公司进香江!” 人群像是被组织过一样,一有人喊出口号,其余人便呼啦啦跟上,嚷嚷着往工商署的方向走。 埃里克:“……?” 他都做好挨打时把托马斯推出去的准备了,结果这些人突然就散了? “该死!他们要去工商署!”托马斯像只愤怒的小鸡,在埃里克的手里边挣扎边吼,“你这个蠢货,你快去拦住他们!” 埃里克回过神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我一个人,怎么拦一万多人?” 托马斯:“……” 托马斯沉下脸来:“那你说怎么办?放任他们去工商署不管吗?” 埃里克:“这是你这样的大人物该考虑的问题,我只是一个秘书,我听夫人的安排工作。” “……” 托马斯怒气冲冲地冲进酒店,把妮诗的房门拍得砰砰作响。 隔了一会儿,妮诗才披着睡袍打开门。 她的脸色很差,苍白的模样似乎真的病了。 “什么事?”妮诗的嗓音有些沙哑,人也没什么精神。 托马斯哪还顾得上她是否真的病了?直接说:“你的决策给我们惹了大麻烦!现在这些工人要去工商署!哦不,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还喊着该死的口号!” 妮诗怔了一瞬,侧头看向埃里克:“怎么回事?” 埃里克瞥了眼托马斯,说:“的确像托马斯先生说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沈家像是早有准备,不仅提前散播了沈家不招工的消息,而且还安插了人混在人群里带领他们做事。” “嗯……”妮诗抬眼看向托马斯,“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托马斯被妮诗看得脊背发凉,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觉得,是我通风报信给沈家了吧?你应该知道的,我一直不建议你把精力放在沈家身上……” 话说到这儿,托马斯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一直不希望妮诗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那是因为现在他们是要从杨家手里挣码头控制权。 但这话连起来听,怎么就像是他提前与沈家达成了某种共识呢? “呵,是啊,你一直不想我与沈家硬碰硬。”妮诗眯起眼睛,“今天的事,只有埃里克和你知道,昨天我发烧,埃里克与医生一直在照顾我,他没有时间去找任何人。” 托马斯张了张嘴,硬着头皮挤出一句:“就不能是他找医生的时候去报的信?” 埃里克听到这话,立即表示:“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冲在最前边的人是我,我给他们准备时间,是要让他们再一次用枪指着我吗?” “我、我……”托马斯明明张了嘴,但却找不到言语为自己辩白。 妮诗冷眼看着他,指尖轻点着桌面。 咔哒咔哒的声音,像催命的死亡倒计时。 托马斯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抬起手拼命摇摆:“听我说,这真的不是我……而且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解决工商署的问题,而不是在这内讧……” “我很欣赏华夏的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妮诗一手撑着额角,看着惊慌的托马斯,淡然地说,“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些乌合之众能闹出什么大事,毕竟我们是有正规手续的合法公司,不应该向那些混混低头。” “可是、可是……” 托马斯真的慌了。 他一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落在他头上;二没料到妮诗竟然会不管外部矛盾先解决他。 她……她这是早就想动自己了…… 托马斯冷汗直流,下意识瞥了眼电话机。 他很想给老夫人打一通电话,但毫无疑问,妮诗根本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妮诗朝埃里克使了个眼色,埃里克立即上前把托马斯按住,直接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妮诗扶着微烫的额头,轻吐出一口气。 她侧身拉开窗帘一角,瞥见楼下游行队伍的尾巴。 “呵……” 她并不十分在意这样的游行举动。 这能改变什么呢? …… 杨家的葬礼已经结束了数日,但沉闷的气氛依旧没有缓解分毫。 “真的去游行了?”杨老三沉默片刻,朝杨家豪招了招手,“那就帮他们一把。” 杨家豪略显迟疑:“阿爸,沈家与格姆博弈,我们不需要动吧?” “现在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吃杨家饭的?”杨老三瞥了他一眼。 “大约七成。” “所以,要帮他们……帮他们坐实了赶走格姆公司是沈家的功绩。” 杨家豪眸光微闪,了然点头:“我明白了。” “嗯,去吧。” 第811章 就像队长叔了解农家肥 “这就是你们说的能拖十天?靠游行拖啊?你不如把我干掉,用我的人头拖!” 老余崩溃的怒吼顺着电话线传入沈瑾的耳朵。 沈瑾等他吼够了才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你就说能不能拖够十天吧。” 老余:“……!” 何止十天! 这事情稍微处理不好,闹上半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老余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咬牙低声问:“你们闹成这样,打算怎么收场?” 沈瑾:“群众抗议的又不是沈家,我们收什么场。” “……” “再给你打电话,我就去你沈家看家护院!” 老余摔断了电话。 沈瑾一脸平静地放下电话听筒,毫无情绪起伏地继续看账本。 …… 游行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人聚得越多,消息就越多,且流传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也逐渐离谱。 “格姆公司是想用我们拖垮沈家!” “外国佬想利用我拖垮码头?” “鬼佬想称霸香江?冚家铲他们真敢想……” “……” “格姆的码头建成后会污染环境!” “他们想在码头建秘密基地!” “他们想轰炸港口?” “……” “妹子,我听说那小娘们打算在码头搞驻地。” 林念禾:“……?” “几个菜啊把她喝成这样?” 林念禾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懵了好一阵。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让周老四追根溯源,去找传言的初始版本。 三个小时后,周老四的小弟问了几十号人后,终于带着原版本消息回来了: “哦,传变样了,是我们传的那条‘格姆内部两派在争斗’。” 林念禾:“……” 幸好。 周老四再晚十分钟回来,她的告状电话就打到林爸的办公室去了。 林念禾松开电话听筒,给周老四倒了杯水,又把点心推给他,这才问:“外边还有什么消息吗?呃……我是指,不是从他们口中传出来的消息。” 周老四喝了口水,表情严肃地点头:“有,姓埃的把那个托儿送到咱们这儿了。” “哦?”林念禾饶有兴致地笑了,“这是张好牌啊,埃里克这个叛将能有这么忠心?” “他说那小娘们不想在香江见血,所以要用法律审判这个商业间谍。” 没人比埃里克更盼着托马斯永远闭嘴。 但他却不能亲自动手——托马斯如果死在埃里克手里,那谁是内鬼这场游戏就可以提前宣告结束了。 林念禾嗤之以鼻:“快算了吧,我了解妮诗就像队长叔了解农家肥……她那是不想见血?她是不敢杀他。” 以妮诗现在的处境,她若敢明面动托马斯,那她也没好果子吃。 周老四看了看自己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放下,说:“那你打算怎么打这张牌?我倒是能帮你审,但他叽里呱啦的我听不懂。” “不用咱们费心,把人给沈二叔吧。” “行。” 老余很快就收到了沈瑾给他的“礼物”。 看着托马斯那张悲愤交织的老脸,老余很想跟沈瑾同归于尽。 在同归于尽之前,他还想问一问沈瑾——把所有的压力都给自己,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沈瑾的良心显然不会痛,他可能就没有那玩意儿。 因为他不止给了老余一个突破口,还给沈家的太太们特批了五十万,专门用来照顾合理游行的“建筑工”。 闹事还有人管饭,这极大程度地维护住了聚集人数。 更有甚者,在听说这里免费发饭之后,竟然拖家带口地赶过来。 他们不在意为什么聚集在这儿,只图一口免费饭。 廉署的电话没停过,但老余依旧不接,只铆足了劲儿深挖罪证。 两天后,领导的车开进廉署大门。 这回老余不得不出来应对了。 “领导,我也不知道外边怎么了啊,”老余推得干净,“我还忙着查马克没拉窗帘的案子呢。” 领导面色铁青:“你查出来什么了?” 老余含糊地说:“马克收了格姆的好处。” “这还用你查?你们不就是在格姆公司抓的人么?”领导怒极反笑,“说有用的!” 老余:“这难道没有用?” 领导被噎得差点儿晕过去。 他咬着牙,拽着老余的后领走到窗前,掰着他的头往外看:“你自己看看外边!游行、静坐!格姆和沈家这点事难道还要闹翻香江吗?” 老余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沈瑾的乐趣,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去查沈家?” “你别给我装!该怎么办你能不知道?” “不知道啊。” “……” 当天的晚报上,廉署拿出了格姆公司收买马克的罪证,并快到不可思议地给出了对马克等一众人及格姆公司的处理方式。 马克等人要么被遣送回国接受审查,要么革职罚款坐牢一条龙。 格姆公司则被吊销了执照,原本花大价钱拿下的办公楼和码头附近的地皮也被封查收回。 等待妮诗等人的,是择期遣送回国。 “林小姐,妮诗要见你。” 阿生来找林念禾,低声说:“不过得麻烦你去酒店。” “好啊。”林念禾浅笑着点头,“刚巧,我也想见她。” 妮诗虽然败了,但格姆公司的威慑力尚在,没人太过为难她,依旧让她住在酒店房间里,只是多了看守的警员。 妮诗如常喝着咖啡,面色看不出颓唐。 “你赌赢了,他们更想让你活。”妮诗望着林念禾,“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活着很重要?” 林念禾轻轻摇了摇手指:“你说错了,我赌的从不是他们想让我活,我赌的是——” “他们想让你死。” 妮诗错愕地看着林念禾:“你说什么?” “华夏有一句古话,升米恩斗米仇。” 林念禾浅浅地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每天给他们十块钱,但不用他们干活,他们会感激你是个好人;但你每天给他们一百块,让他们不用干活却活得比努力上工更好,一旦你不想给了,你就是他们的仇人。” “游行、抗议,是民众在表达对你的不满;有人着急判了你,是因为他们要用最简单省事的手段平息事端。” “我从不赌人性的善,我更愿意相信人世险恶。” “我能不能活一点儿都不重要,但让你死,很重要。” 第812章 替罪羊 林念禾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妮诗的心口。 她沉默到咖啡都凉了,才说:“你赢了。” “知道我为什么能赢吗?” 作为一个善良的好人,林念禾很耐心地向她解释:“因为你既要、又要、也要、还要……你的目的太多了,所以你的精力被无限分散,你的任何一个目的稍有异动,你的行动就会被阻碍。” 妮诗深吸了口气,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我两年前就与你说过了啊——” 林念禾笑容灿烂: “和气生财。” “……” 林念禾望着妮诗震惊的表情,施施然站起身,朝她挥了挥手:“估计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毕竟你是最好的替罪羊。” “再见。” “未必,我觉得我们还会见面。” “那,拭目以待。” 林念禾说完自己想说的便乐呵呵地离开,没出门就对阿生说:“生哥,开几瓶香槟给大家,最近辛苦了。” 她的话妮诗听到了。 让她意外的是,几分钟后,竟然真的有人送来了香槟。 包括看守她的警员,每人都有一小杯。 “喝一点不碍事的,领导特批的,不过每人只能喝一杯……” 眼看着这些人为了自己倒台碰杯,妮诗在心里骂了林念禾一万个单词。 她冷眼看着建立在她的血肉上的热闹,甩手回了卧室。 她洗了个澡,化了个漂亮的妆容,换了一件最喜欢的连衣裙。 然后,她拿起一片修眉刀。 林念禾说得没错。 她是最好的替罪羊。 分量足够,也可以被随时舍弃。 没有人会为了她的死伤心,他们只会庆幸,还好她死了就可以掩饰一切。 妮诗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她捏着刀片,缓缓靠向自己的手腕。 冰冷的刀锋刺骨的冷。 她的手一抖,刀片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镜子里的她,水雾弥漫的眼睛里藏着浓郁的求生欲望。 她不想死。 她要想一想,事情应该还有缓和的余地。 她…… 她还没想好前路,房门突然被撞开,埃里克闯了进来。 “夫人,跟我走!” 妮诗错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埃里克满头是汗,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妮诗挣不开埃里克的手,跟着他跑出卧室,她看到的是一地横七竖八躺着的警员。 “这……” “我的朋友给他们下了药,”埃里克说,“安眠药,挺不了多久的,我们快走!” 妮诗的眼中迸射出希望,她直接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提着裙摆跑得飞快。 埃里克带着她跑出酒店,开车直奔港口。 妮诗有些紧张,不停地往后看:“能走吗?你安排好了?” “能走,”埃里克言之凿凿,“我与他们说好了的。” “那就好。” 妮诗的心怦怦直跳,她按着心口,长舒口气,问:“我们去哪儿?” 说话间,已经可以听到奔腾的海浪声了。 埃里克突然踩下油门。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们去哪儿。” 埃里克转过身,那把曾经从妮诗的柜子里拿出的左轮直指她的眉心。 “是我要去哪儿。” 妮诗瞳孔紧缩,脸上的轻松表情还没来得及遮掩,就永远凝固在脸上。 她的眉心处,多了一点朱砂。 她瞪着好看的碧色眼睛,永远无法合上。 埃里克嗤笑一声。 埃里克耸了耸肩:“抱歉,我不想死。” 他利索地收起左轮,从副驾的座椅下拎出两个皮箱,麻利地下了车。 他完全没有处理尸体的想法——若不是在市区响枪不好跑,他根本不会带妮诗出来。 埃里克提着两个装满钱的箱子,快步朝码头旁停靠的一艘小船跑去。 他的嘴角上扬着,完全没有心虚或不安。 他只觉得自己自由的好日子快要来了。 就在这时,几道刺眼的光亮起。 与之相伴的是一声声呵斥: “不许动!” 埃里克一愣,下意识继续向前跑。 只要上了船、只要上了船…… 又有“嘭”的一声响。 但不是他开的。 埃里克望着小船的方向,身体因为惯性向前两步,最终倒在了距离岸边十米远的地方。 …… 一处别墅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都死了?” “是的。” “那沈家是什么态度?” “沈家没有动作,沈闻烟今天回来了,他们在家庭聚会。” “呵,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我们要动吗?” “不急,再等等。” …… 宾馆里,林念禾把一杯产自妮诗故乡的葡萄酒洒到窗外,望着夜色轻声说:“走好。” 周老四站在她身后,沉默许久后问:“如果他们一起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林念禾转身看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实际上,今天下午的时候,老余已经揪到了三波想让妮诗永远闭嘴的人。 就算她能活着走出香江,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巴黎。 周老四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后讽刺地笑了:“资本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林念禾不置可否,转而说:“这边的事快结束了,你最近与阿生相处得还好吧?” “嗯,他人不错。”周老四点了下头,“他们这边不少东西都能在咱那边卖。” “你做这些有经验,你们谈就好。”林念禾说,“沈家不会在这件事上卡着你的。” “我明白。”周老四想到了杨家,又说,“我听说,杨家还在暗地里找杀杨家文的凶手。” “唔,找到了吗?” “没消息,”周老四说,“这几天太乱了,咱们这二十来人作用不大。” 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混在人群里散播些消息容易,但想打听到具体的事很难。 林念禾轻轻一笑:“找到具体是谁做的的确很难,但大方向还是很好找的……过几天吧,这出戏需要一个舞台。” 林念禾说的舞台很快就来了。 妮诗死后的第三天,格姆公司的办公楼和地皮将被再次拍卖。 那处办公楼暂且不提,只一块地皮,就足以让码头的旧日霸主杨家和已经挑明了目的的沈家全力相争。 其他的小公司就算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不敢去争,只挂着无害的微笑,坐在角落里当陪衬。 除了…… 第813章 勇闯狼窝的恶龙 拍卖现场,沈家和杨家间隔叫价,迟疑时间从未超过三秒。 杨家虽然在内斗,但涉及到整体利益时,他们的心还是很团结的。 这一次拍卖,杨家三房达成意见统一:不管最后多少钱拍下那块地,都由三兄弟均分。 为了防止猜忌,他们甚至每家预先拿出了两百万,并让一直跟着杨老的绝对中立派老管家来代表杨家拍卖。 当价码升至两百万,沈瑾的喊价速度明显慢了; 升至三百万时,沈瑾与身旁的秘书说了几句话,面色不大好; 当老管家喊出“350万”后,沈瑾面色微沉,放下了手中的竞价牌。 跟着老管家来的杨家公子们齐齐嗤笑出声。 有人小声议论,说沈家最近摊子铺太大,本想借着杨家内斗捡便宜,却没想到人家死抱一团……喏,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输给杨家一次,沈家以后注定要完。 甚至还有人怀念起沈老主事的那些年,那才叫杀伐果决真枭雄,如今换了小一辈的管事,再难重现昔年荣光。 就在杨家的公子们鼓掌喝彩时,突然一道声音从第三排传来—— “我出四百万。” 声音不大,在场许多人没有第一时间听到。 拍卖员也愣了一瞬,看清喊话的人是谁后,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微颤着重复:“褚家,出价四百万……四百万第一次……” 这一回,现场所有人都僵住了。 前一秒还在放肆嘲笑沈瑾的杨家人表情僵硬转过头,看着代表褚家的褚家长子褚天奇。 杨家豪突然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喝:“你杀了阿文!” …… 一天前。 就在杨家三房会聚一堂,决定好拍卖会应对策略、统一交钱时,老管家突然进来,神情复杂地说:“林小姐来了。” 林念禾是一个人进杨家大门的。 迎着那一道道几欲喷火的眼神,林念禾觉得自己就像勇闯狼窝的……恶龙。 “你来干什么?”杨老三沉着脸问。 “我来帮你找杀你儿子的凶手。”林念禾微笑着,“你应该不会蠢到相信这件事是妮诗干的吧?” 妮诗和埃里克死后,所有的锅都甩到了他们身上。 尤其是悲愤欲绝的托马斯,恨不得把二十年前格姆公司偷税的锅都扣在妮诗脑袋上。 没有人比死人更适合背黑锅了,毕竟她永远不能为自己辩白。 林念禾此语一出,不止杨老三眸光微亮,就连老大和老二都敛起了三分薄怒。 他们看着林念禾,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林念禾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缓缓道:“很明显,杀杨家文是为了挑起你们三家的内斗和与沈家的矛盾,做这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总不可能是闲着无聊拱火吧?” “你们都是商人,究其根本,一个‘利’字足以解释其动机。” “码头。”杨老三接了一句。 杨老大冷笑:“看来不止沈家想报仇,还有人盯上了我们啊。” “所以,明天的拍卖会是唯一的机会,”林念禾说,“不在这时拿下码头地皮,他们就没有机会入局了,白忙一场。” “你的意思是……” “沈二先生托我给诸位带句话——明天的拍卖会,他配合你们喊价,逼出幕后主使。”林念禾浅笑着,继续说,“条件是,那栋办公楼,他要以底价拍得。” “地皮呢?” 林念禾哑然失笑:“到了现在,你们应该不会还以为沈家对码头感兴趣吧?” 杨家人集体沉默。 沈家对码头不感兴趣? 那他们在此事上如此积极是为了…… “明天,谁截胡谁就是幕后主使,你们最好提前与警署联系妥当,否则你们不可能拿下那块地。”林念禾说着,站了起来。 “警署风声鹤唳,谁敢提前出警?”杨老二问了一句。 “廉署不会管的。” 林念禾言之凿凿,扔下一句后便往外走去。 她走后,杨家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沈家这是在帮廉署做事?这般真金白银的砸,他们也真舍得……” …… 是以,在褚天奇喊价的瞬间,杨家豪便知道了自己该说什么台词。 他当然愿意唱这场戏。 与杨家文的死无关,主要是因为——如果最后喊价的褚天奇被抓走审问、又没有人继续加价,那么这块地皮就流拍了。 届时按照与沈家的协议,他们就可以以远低于正常价格的底价拿下这块地。 真金白银当然比亲弟弟的死重要。 这一刻,没有人比杨家豪更想为弟报仇。 褚天奇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表情淡漠地望着杨家豪:“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指使人杀了我弟弟!”杨家豪直接踩上凳子,跨过桌子就往褚天奇的方向走,“我杀了你!” 现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站杨家的人纷纷围住褚天奇,与褚家一条心的则拼命推搡他们,绝大多数没有站队的则尽可能退远一些,以免自己被误伤。 只有沈瑾还端坐在位子上,嘴角微微扬起。 现场的混乱只持续了五分钟,冲进来的警员便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警官,我报案!”杨家豪整理了一下领带,指着褚天奇说,“褚家杀我弟弟!” 他极其认真地扮演着失去至亲的悲痛兄长角色,并没有注意到警官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警官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扬手说:“都带走!” 杨家豪并不太在意,自己是举报者,去警署喝个茶很正常。 直到他看见杨家的老管家也被押住了。 “等等!你带走我们做什么?”杨家人怒不可遏,而且不理解。 警官一个个数清楚来人,核对了名单之后才掏出拘捕令:“警署接到多起报案,杨家指使公司员工私闯民宅、殴打致人伤残……现将杨家相关人员尽数逮捕。” 杨家人傻眼了。 支持杨家的人瞬间隐入人群,恨不得自己从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老管家猛地转回头,怒视向第一排端坐着的沈瑾。 沈瑾根本没转头看身后的乱象,他优雅地朝拍卖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 “可以真正开始拍卖了。” 第814章 林念禾,社恐了 林念禾与沈鸿遵开玩笑时说,解决杨家,五毛钱就够。 实际上五毛钱真不够。 沈瑾之前给老余的两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老余打开保险柜一瞧,一个里边装着寸厚的照片,全部都是被阿非、路仔等人欺凌过的人家的照片;另一个更吓人,是杨家这些年做过的脏事的证据。 沈家当年被杨家抢了码头生意后,一直在准备这一天。 一两个罪证或许不能撼动他们,但塞满保险柜的罪证和一个合适的时机,足以把这棵扎根在码头的大树连根拔起。 蛰伏十年,一击必杀。 最终,这场拍卖会以沈家用一百五十万的价格,拿下原属于格姆公司的办公室和地皮画上句号。 杨家和褚家都倒了,他们的拥趸怎敢与沈家争? 表忠心也要分时候。 沈瑾离开拍卖现场时,蒋家的大小姐追了过来。 “沈生,留步。”蒋小姐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恭喜。” 她的笑容很真诚,坦然中带着一丝讨好:“沈生,以后我家的船都要靠你们照顾了,拜托。” “言重了,”沈瑾与她握了下手,“是我们要靠蒋家捧场。” 蒋家是做外贸生意的,而当初,阿生带着一众杨家的码头工找老板搬运货物,第一个给他们活儿干的就是这位蒋小姐。 蒋小姐笑着说:“代我向林小姐问候。” “好的。” …… 沈瑜找到林念禾时,她刚睡醒,正坐在宾馆外的早茶店里吃晚茶。 沈瑜看她一副累懵了什么都不想考虑的模样,不由得笑了:“林小姐,优哉游哉啊。” 林小姐打了个哈欠,问了句废话:“唔,四叔,拍卖会结束了?” “是,很顺利,比预料中更便宜些。” 沈瑜的心情很不错。 因为这一笔买卖省下的钱就几乎把沈家之前的投入抹平了。 更不要提在杨家被查后,还会有一批资产将被拍卖。 沈瑜夹了个虾饺,慢条斯理吃了,才继续说,“老余严查,杨家这次必倒,不过褚家大概会推出来个替死鬼。” “唔,”林念禾捧着茶杯,很不情愿地动了一下脑子,“只要杨老三还活着,褚家就不会有消停日子,让他们斗去吧,我们稳步发展,赚小钱钱。” 沈瑜真没见过这样慵懒的林念禾,印象中,林念禾永远是斗志昂扬的。 他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啊,只是事情都结束了,想给自己放个假。”林念禾咬着虾饺,又补了一句,“对了四叔,周哥的老板是我干姐姐,您多照顾。” “自然。”沈瑜点头,“从我这儿出的货,我只加5%的价。” “您也别亏了。”林念禾笑着说。 “自己人,不谈这些。”沈瑜笑了笑,忽然感觉少了什么,便问,“阿遵这几天在做什么?” “陪我师父他们看电影明……咳咳,为了科学交流做贡献。” 林念禾甩了甩头。 身体可以放假,脑子不行啊。 没有脑子束缚,这张嘴差点儿把师父的名誉给毁了。 沈瑜:“……” 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密辛。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说:“他活着便好……明天来家里吃饭吧,算是庆功,闻烟前几天也回来了,你们刚好认识一下。” “好。” “还有,茂叔说那个鲁仔在找你,不过打电话到宾馆时你不在。” 沈家最近很忙,在角楼里的鲁仔差点儿被遗忘。 “对哦,我都差点儿忘了。”林念禾拍了下额头,“您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明天下午过去找他。” “好。” …… 闹腾了半个多月的香江,最后以沈家大获全胜暂时落幕。 以后会不会再闹尚且不知,但目前来看,林念禾的确完成了与林爸的约定。 次日,下午,林念禾带着礼物和给鲁仔的红包去了沈家。 “林妹妹!” 她一进门,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雀跃着向她跑来。 沈闻烟只比林念禾大了半年,她前段时间出去玩了,因为玩得太开心,归期一拖再拖,五天前才回来。 从小没经历过风雨的沈闻烟热情又肆意,跑过来抱住林念禾,直接在她脸上亲了两口。 “你好靓呀,”沈闻烟揉捏着林念禾的脸,“我好中意你。” 沈闻烟热情到林念禾都觉得自己是个社恐。 她在沈闻烟的双手下勉强扯起嘴角:“你好……你也好漂亮。” “唔,我带了好多礼物给你,你跟我来嘛。”沈闻烟挽着林念禾的胳膊就要去她的房间。 她原本是不知道林念禾的,但四太太连续提醒了她三次,她想不记得都难。 茂叔看不下去了,提醒她:“小小姐,林小姐还有事要做。” “哎?咩事能比拆礼物更重要?”沈闻烟不理解。 林念禾哄小孩似的说:“我先去处理一下,最多半小时就去找你,好不好?” “好吧。”沈闻烟第一次有妹妹,满眼都是林念禾,还依依不舍地朝她挥着手。 林念禾只觉得沈闻烟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 她快步去到角楼,敲响房门。 “来了。” 门后传来鲁仔的声音,很快,房门便被打开了。 “林、林小姐!” 鲁仔一看到林念禾,脸便红了,仅一个让路的动作就被他做得手忙脚乱。 “您好。”林念禾浅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是图稿誊抄好了吧?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太忙,没能过来。” “没、没关系!真的,我不是着急……”鲁仔努力辩解。 他不是着急要钱,他三天就把两张图画好了,第四天等了一天,林念禾没过来,第五天他忍不住去找茂叔,茂叔却说林念禾没有接电话。 这让他很担心,控制不住思绪地想是不是林念禾出了什么意外。 让他自己都惊讶的是,他竟然一点儿都没考虑过钱的问题。 鲁仔往后倒退着,想请林念禾进门,结果刚好踢到地毯边缘,若不是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他一定会摔倒。 林念禾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话、瞧着他乱七八糟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这…… 她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第815章 直白的小心机 林念禾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五太太后遗症”。 看谁都像…… 她清了清嗓子,垂眸避开鲁仔的视线,迈步进门。 看到屋内陈设的瞬间,林念禾心里的困惑就暂时滚到了一边儿去。 这这这……这个房间…… 客厅与她第一次来时一个样,似乎连软垫的褶皱都没有变过;餐厅倒是有很大变化——实木餐桌被一方床单盖住了,两把椅子竟然也有保护套。 精致的家具和破旧的床单,搭配很迷幻。 她下意识看了眼鲁仔。 这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穿拖鞋,只穿了袜子。 林念禾有些懵:“你们这是?” 鲁仔挠了挠头,憨笑着说:“我妈担心会把家具刮花了。” 他在笑,林念禾却笑不出来。 因为借居在别人家,老娘非但没有糟蹋东西,反而用自己家里最体面的东西把这些在沈家不值一提的玩意儿全部包裹起来。 小心得让人心疼。 林念禾无声地叹了口气,郑重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鲁仔慌了,忙不迭摆手:“不不不,没、没什么的……” 他又结巴了。 因为完全没想到林念禾竟然会给他道歉。 鲁仔面红耳赤,支吾着说不出其他漂亮话。 林念禾没再多说什么,让他带自己去书房。 书房里的情况与餐厅状况不同,大概是鲁仔完成工作后特地收拾过。 桌子一角摆着没用过的画纸和笔尺之类的工具。 鲁仔拿出两叠画稿,薄的那份是原版建筑图和誊抄好的完整建筑图,另一份略厚的是…… “这几份画的时候出错了,我没敢乱扔,都在这里。”鲁仔诚恳地说,“茂叔给我准备了五十张画纸,这两份是画好的、这些是废稿、这些是没用的……都在这里。” 林念禾接过图纸,入眼略感惊艳。 线条利索干净,没有用橡皮胡乱擦拭的痕迹,观感很不错。 她坐下来,对照着数据仔细检查。 确认两份誊抄画稿的每一个数字都没有问题,林念禾这才放下画纸,从兜里拿出装着一千块的信封给他:“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 鲁仔舔了舔嘴唇,接过信封,小声说:“谢谢林小姐。” “你先坐。”林念禾没有立即走,而是让他坐下。 鲁仔去搬了一把椅子,局促地坐在林念禾对面。 他努力坐直,尽管这样的坐姿让他很别扭很辛苦。 林念禾问:“你想好了吗?是要去学手艺,还是要去上学?” “这……”鲁仔嗫嚅着,“我、我……我和我妈商量过,她说让我听你的……” 林念禾这几天忙里偷闲的时候也思考了鲁仔的问题,她说:“你现在读高中、考大学的话,一共要八年时间,等你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已经二十六岁了。” “学手艺的话耗时可以短一些,只要你肯学,我会拜托沈家帮你找师父。” 鲁仔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竭力把林念禾的每一个字记在心里。 “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更倾向于读大学,不过年龄问题是你不能回避的现实,毕竟你是独子,婶子应该会担心你结婚的问题。”林念禾说,“要不我们去和婶子一起商量?” 鲁仔又点点头,旋即说:“我妈在屋里,我去喊她。” “好。” 过了一会儿,老娘才过来。 林念禾已经又搬来了一把椅子,顺带还给他们倒了茶。 “婶子,您坐。”林念禾起身相迎。 “林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老娘双手合十,说话间就要朝林念禾鞠躬。 “您可别,”林念禾赶紧去扶住她,“您是长辈,可不好朝我行礼的。”说着,她扶着老娘坐下。 老娘的眼眶有些湿润,拽着鲁仔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林小姐你心善帮我们,柱子这辈子也就是个扛大包的……” 她深吸了口气,拽着鲁仔说:“林小姐,柱子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你说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大小伙子娶媳妇不怕晚,我也不懂这些,全听你做主。” 老娘还是很有智慧的。 她不绕弯子,直白地向林念禾表忠心,她不管自己面子如何,只想给儿子要一条好前程。 老娘想得很透彻——就算林念禾不让鲁仔去念书,哪怕只是跟着沈家跑腿,那也比有今天没明天的码头苦力强啊。 她这几天听给他们送饭的小姑娘说了,外边闹得可凶了,又是游行又是抓人的,吓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边后怕,一边庆幸。 林念禾听着老娘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家太直白了,她都不好意思拒绝。 实际上,林念禾让阿生帮她找一个人来誊抄建筑图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说难听点儿,这活儿认字就能干,实在没太大必要特地从外边找一个鲁仔这样的小角色来做。 但她需要在香江有一个自己人。 一个与沈家关系不大、被她一步一步扶起来的忠实拥趸。 毕竟她与沈家只是合作关系,不能大事小情全部推给沈家去做。 而且也不是所有事都能让沈家帮忙做的。 比如在牌桌上坑沈鸿遵。 林念禾看看手里的图纸。 不得不说,鲁仔的图画得真不错,至少说明他很细心。 林念禾没再迟疑,放下图纸说:“那你考大学吧,每个月我给你两千块,直至学业完成。” 鲁仔的眼睛微亮:“好,我听你的。” “你大学专业要读商科,兼修法律,毕业之后,要为我工作五年。”林念禾补了一句。 不等鲁仔开口,老娘便说:“别说五年了,他后半辈子都跟你干!”老娘揪着鲁仔的胳膊,“柱子,听见没?以后你敢跟林小姐有二心,我抽死你!” 鲁仔忙不迭点头:“嗯,我知道、我知道。” 林念禾拿过两张稿纸,刷刷写下两份合同,详细地写明了各类要求和细则,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把它推给鲁仔:“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了吧。” 鲁仔看了一遍,自觉没什么问题,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两份,林念禾拿回自己那份,这才知道了鲁仔的本名。 郭振。 第816章 送上门的生意 把鲁仔送进高中,这对沈家来说不是难事儿。 当晚,他们娘俩就离开沈家,回到自己家中。 “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老娘全身放松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舒坦地眯起眼睛。 鲁仔把行李放好,又给老娘拿了药,伺候她吃了药才说:“妈,你别上火,我休息日也可以去挣钱……” 老娘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瞪着眼睛骂:“你现在应该好好念书!大学是那么好考的?老郭家祖坟冒青烟才给你挣来了这么好的前程,你敢学不好,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爹!” 鲁仔缩了下脖子,小声辩解:“我会好好念书……” “还有,”老娘又补充一句,“你再见着林小姐,别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柱子啊,那样好的姑娘,咱家高攀不上……” 说到最后,老娘也叹了口气。 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他看林念禾那眼神,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看不明白? 鲁仔自觉把情绪藏得很好,突然被戳破,他的脸瞬间就红透了。 “没、没,我没有……” 他支吾着,掌心冒出细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最好没有。”老娘斜睨着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现在身体好多了,这两天我收拾收拾家里,出去做点儿小买卖……” “做买卖?”鲁仔懵了,之前老娘从没说过要做买卖啊。 老娘往后挪了挪,靠在床头上,说:“我听沈家的姑娘说,香江不少咱那边的人,我合计着,支个煎饼摊……” 老娘细细说着未来的打算,这些事鲁仔以前听过。 是他们离开家的前一晚,老娘说过的。 …… “禾禾,禾禾……” 沈闻烟拽着林念禾不撒手,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林念禾瞳孔巨颤,又颤,再颤……颤不动了。 “阿烟唔妹妹,”沈瑜笑着说,“今日算得偿所愿。” “阿叔,”沈闻烟贴着林念禾的脸,“我觉得禾禾与我好像,她或许真的是我亲妹呢。” 这次轮到沈瑜瞳孔巨颤了。 “胡说八道什么!” 万一这话落到林部长耳朵里……呵呵呵…… 沈闻烟朝沈瑜做了个鬼脸,挽着林念禾的胳膊约她明天去逛街。 “明天不行。”沈瑾从楼梯上下来,朝林念禾说,“阿禾,卡帕萨明天到香江。” “嗯?” 林念禾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最近急需补运气槽,真是刚瞌睡就来枕头啊。 沈瑜微笑着接了一句:“我想你应该与他有些话说,便请他结束春交会来家中做客了。” “大恩无以为报……明天我让阿遵哥回来吧?” “那倒没必要。” …… 次日,机场。 沈瑜和林念禾、还有硬赖着林念禾非要一起来的沈闻烟一起接到了卡帕萨大叔。 卡帕萨大叔一如两年前那般模样,甚至连装束都没有太大变化,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身家已经翻了三倍。 “卡帕萨大叔!” 林念禾激动得朝他挥手,“见到您真好!” “我也很想念你,念禾。”卡帕萨大叔热情地与林念禾握手,中文说得比之前更好了些,他兴奋地与林念禾分享,“我与计先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今年给了我三分之一的配额。” “我知道,你们的合作一向很愉快。”林念禾笑着问,“您最近身体可还好?” “很好、很好。”卡帕萨笑着,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自己的皮箱,“我给你们带了许多礼物,是我的妻子为你们挑选的,原本我想拜托计先生给你们带到京城,可沈先生说你在这里,我便带回来了。” “太谢谢您了。” 林念禾很感动。 实际上,卡帕萨大叔的生意如今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不需要特地给她带礼物。 而且听他话中的意思,这礼物应该还有王淑梅和温岚的份儿。 沈瑜等他们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拉着沈闻烟上前:“卡帕萨,欢迎。” 沈闻烟挪到林念禾身边,也笑着朝卡帕萨伸出手:“卡帕萨大叔,您好。” “你好、你好……” 卡帕萨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个棕熊似的男人的冷哼打断:“真是糟糕的一天,竟然在这里又遇到了你。” 沈瑜看清来人模样,嘴角笑意更浓:“弗拉基米尔,你这么说话可太让我伤心了。” 林念禾此时也认出了这位——76年的广交会,这位弗拉基米尔先生对机械厂的手摇脱粒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排在第二位,却被沈瑜这个兼职倒爷截胡,被迫给沈瑜贡献了一大笔资金。 当然,弗拉基米尔和沈瑜的仇怨可不仅仅是一个手摇脱粒机。 弗拉基米尔朝沈瑜翻了个白眼,又挤开卡帕萨,咧开个灿烂得瘆人的笑脸,握住了林念禾的手:“林,好久不见!” 林念禾:“……?” 很明显,他是冲自己来的。 不过他要干什么? 林念禾完全没有头绪。 弗拉基米尔谈买卖向来单刀直入,他们还没走出机场,林念禾就知道了他此来的目的。 “亲爱的林,我今年运气很差,我没能抢到足够的粮食配额,我想,你或许可以帮助我。” 弗拉基米尔隐晦的比了个手枪的姿势:“我们可以以物易物。” 林念禾不自觉地瞄了卡帕萨大叔一眼。 气运之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握个手而已,生意竟然自己长腿跑到她眼前了! 林念禾眸光微闪,含糊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需要的一定不是两百斤,对吧?” 弗拉基米尔低头看她:“但你一定有办法,不是吗?” 林念禾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我需要与我父亲说明这件事。” “好吧,那我等你,今晚可以谈吗?” “或许不行,明天吧。”林念禾故意抻了一下。 “那好吧。” 弗拉基米尔对这个时间尚能接受,给林念禾留下他住的酒店地址便坐车离开。 那潇洒的模样,仿佛他们谈的只是天气。 沈瑜微笑着目送弗拉基米尔的车离开,立即对林念禾隐晦地说:“他的东西,你们拿到手也没办法直接用……懂我的意思吧?” “懂,”林念禾利索点头,“所以我不打算要他的东西。” “不做?” “做,只要他能买到我要的。” 第817章 物理人喜欢机器有什么错 次日,在弗拉基米尔望眼欲穿的期待中,林念禾在午饭后才来到他所住的宾馆。 让弗拉基米尔有些郁闷的是,沈瑜竟然跟她一起来了。 不过生意更重要,而且他们这笔买卖绕不过沈家——他们需要沈家来运送货物。 “亲爱的达瓦里氏,你终于来了。”弗拉基米尔亲切地邀请林念禾进了他的小客厅,给她拿了一瓶可乐,也随手扔给沈瑜一瓶,便迫不及待地问,“林先生觉得怎么样?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吧?” 林念禾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家父行伍出身,比较讲求实用……所以我们对不能拿出来用的消耗品没什么兴趣。” 弗拉基米尔皱起眉头,脸色不大好。 “当然,这不代表全部。如果您能拿出米格-27,我父亲一定很愿意与您做这笔买卖。” “你一定是在与我开玩笑。”弗拉基米尔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米格-27,75年才开始在空军服役,他卖自己也不可能卖它啊! 林念禾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给出其他选择:“t-62?” “……” “你总不会想卖蘑菇给我们吧?那东西我们有。” “……” 弗拉基米尔沉默许久,说:“我只是一个商人,你能不能要一些商人拿得出来的东西?”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头痛地揉着额角:“这也没有,那也不行,难不成您想用ak换大米?” “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林念禾浅笑着看了眼沈瑜:“沈叔叔,虽然弗拉基米尔是您的朋友,但这笔生意我真的没办法做。” 沈瑜轻叹口气,朝弗拉基米尔低声说:“你总要拿出一些诚意。” “她要的诚意我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弗拉基米尔直翻白眼,“我只是想做生意,不是想死。” 沈瑜就像最热情的敬业中介,努力促成双方交易:“阿禾,不然你想想有没有其他东西是你想要的?弗拉基米尔与我是多年好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一把。” 弗拉基米尔听到沈瑜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 以往的每一次,这只狐狸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都没有任何好事情。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弗拉基米尔说:“是的,你有没有其他东西想要?只要我买得到的都可以……香水?宝石?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钻石的吧?” 出乎意料的是,林念禾听到这话后竟然还真的仔细思考起来。 “我想想啊……”林念禾一手撑着额角,思考半天说,“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前些天我看新闻,有个挺好玩的机器我有些兴趣,你如果能帮我买到两台,我可以用五千吨大米跟你换。” 弗拉基米尔瞬间被点燃了:“什么机器?” 他需要的大米“刚好”也是五千吨,这不是一个秘密,春交会现场许多人都知道。 他有理由相信林念禾提出五千吨是有意为之,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能促成这次交换,他不在意过程,也不在意她会得到什么好处。 他只是一个商人,有钱赚就好。 “micralign100。” 弗拉基米尔愣了一会儿,看向沈瑜:“这是什么东西?” 沈瑜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 他俩同时看向林念禾,死对头难得有默契:“这是什么?” 林念禾语调轻松至极:“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不过报纸上说,这是一个做微雕的机器,据说可以在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上刻全本金刚经,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林念禾的眼中闪烁着物理人独有的明亮,笑呵呵地说:“你怕麻烦,我也不想沾那些敏感的东西,这笔生意无关别人,只是我的个人兴趣而已。” 她问:“如何?要做吗?” 直觉告诉弗拉基米尔,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皱眉看着林念禾:“你对珠宝没兴趣,反而喜欢机器?恕我直言,这不像一个女孩子该有的个人兴趣。” 林念禾叹息着摇头:“弗拉基米尔先生,您对女孩子的误解太深了,难道在您的眼中,我们只是喜欢漂亮衣服和亮晶晶的石头的无脑人?我是女孩子,但我也有自己的爱好……比如物理。” 沈瑜朝弗拉基米尔使了个眼色,说:“你或许不知道,阿禾是北大物理系的第一名……手摇脱粒机就是她前两年的作品。” 手摇脱粒机在弗拉基米尔心中与初恋爱人一般的地位。 他舔了舔嘴唇,看林念禾的眼中多了三分敬佩。 “好吧,是我的错。”弗拉基米尔说,“不过我需要了解一下这个,呃……它叫什么来着?” 林念禾索性拿过茶几上的便签纸,写下了micralign100几个字,把它递给弗拉基米尔:“您可以先去问一问,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个机器在哪儿卖。” 弗拉基米尔更不理解了:“你不知道它在哪儿卖,甚至不太懂它是做什么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它?” “唔,女孩子嘛,想要的东西怎么可以拿不到呢?” 弗拉基米尔:“……” 看在五千吨大米的份上,弗拉基米尔立即让自己的秘书去找这个机器。 而林念禾则与沈瑜离开,回去等消息。 坐上车,沈瑜才问:“那个micralign100到底是什么?” 他疯了才会信林念禾说的那些话。 “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林念禾不自觉攥了攥手,轻声说: “投影式光刻机。” …… micralign100,投影式光刻机的初代机。它的诞生极大程度降低了芯片成本,使价格高昂的电子设备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样一台拥有划时代意义的机器,第一台的售出价格为九万八千美刀。 当弗拉基米尔知道这个报价后,乐得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用一百多万的粮食换两台十万块的机器,天呐,她真是最可爱的小天使。” 秘书嘴角轻颤,提醒他:“先生,可是这个机器是造芯片用的。”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商人。”弗拉基米尔毫无心理压力,直接说,“去,订两台。” “先生,订单已经排到半年后了。” “你是说,我们明明有那么多ak,却还要傻乎乎地排队?你把脑子埋进西伯利亚的冻土里了吗?” 第818章 只是一个商人 林念禾做好了等待半年甚至一年的准备。 结果一个星期后,弗拉基米尔兴冲冲地来告诉她,机器准备好了。 林念禾:“……”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买到的吗?” “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两台机器并非全新的,全新的要等待一年,”弗拉基米尔说,“刚巧我朋友任职的公司要卖出两台你要的东西,我付了高价才买下。” 林念禾轻轻皱眉:“我给你的大米可不是陈年的。” 她的大米不仅不是陈米,甚至还是“预支货”。 空间里的大米,来自一百年之后。 大米是林念禾的空间里最多的东西了,吃又吃不完,在本地卖又容易惹麻烦。她原本已经打算放那儿放着了,如今有机会变废为宝,她当然不会放过。 “你不必担心无法正常使用,实际上,在他们发现自己需要卖掉这两台机器之前,它们还在认真工作呢!” 林念禾:“……” 这……什么意思? 硬抢来的啊? 弗拉基米尔看出林念禾眼中的震惊,当即表示:“亲爱的达瓦里氏,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个商人,而不是强盗,我给了一个让他们很满意的价格。” “比如……一百个扛着ak的壮汉?” “哈哈哈,你真幽默。” 弗拉基米尔大笑不止。 林念禾松了口气。 然后,弗拉基米尔说:“一百个怎么够呢?” 林念禾:“……” 林念禾开始思考。 不知道她带着两台micralign100回京城,任先生能不能看在它们的份上给她作证说她从未离开过京城。 或者她干脆自己去老林同志那儿挑个朝向好的小黑屋搬进去,住上一年半载的躲风头算了…… 弗拉基米尔哈哈大笑,喝了一大口伏特加,红着脸朝林念禾说:“别担心我的小天使,我只是在与你开玩笑……实际上,他们要购买一个什么,d什么4800,这是正常的设备更新。” 他的眼中闪烁着奸商的光彩:“你再给我三千吨大米,我想办法帮你也订一台,如何?” 林念禾一怔。 dsw4800么?开启缩放投影时代的步进式光刻机,似乎……的确是今年发明的。 林念禾果断还价:“五千吨,两台。” “哦,这是需要费很大周折的,毕竟我不是……” “不做算了。” “做做做!” 人的性格不同,谈生意的风格自然不同。 与沈瑜谈,那要一句话绕八百道弯,但与弗拉基米尔谈,那单刀直入最合适。 “我是要见货才放粮的,运输由沈家的龙华货运公司负责,全部的运费都要你负责。” 正式谈判时,林念禾提出自己的要求。 “第二批五千吨大米要等一年半载才发?”弗拉基米尔皱眉,“这也太久了。” “如果你能明天就给我,我当然可以明天就安排发货。”林念禾给了他一个内卷的理由,“这完全取决于你的能力。” 弗拉基米尔灌了口酒,点头:“好吧,我可以接受。” 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后五千吨大米何时发货,毕竟他最初的目的只是前五千吨。 他只是想随口问一句,若能行……喏,这不又是一笔巨额收入嘛! 有巨额收入的诱惑在,等一等又何妨? 而且,他还有别的办法嘛。 他们的以物易物合约很好谈,毕竟双方都很需要对方手里的东西,而且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在绝对的需求和利益面前,一些小细节就很容易让人接受了。 难的是沈瑜。 他要费心思遮掩这一来一回的运输问题,甚至为他们规划了一条绕了许多弯的安全航线,他费尽心思,弗拉基米尔还恬不知耻的跟他压价。 他只是要了一个比正常市价高三成的运输价格,很过分吗? 有能耐你找别人去干这活儿啊。 沈瑜和弗拉基米尔的谈判陷入僵局。 在他们胶着时,林念禾与卡帕萨大叔逛遍了香江大街小巷,留下几百张合影。 这不是合影,这是保运符。 她这几天也了解了一下卡帕萨大叔的生意状况。 不出意外地,沈家遇到的问题他都遇到了。 同样不出意外地,卡帕萨大叔还没开始准备反击,蘭牌维护战米兰分战就打完了。 听着卡帕萨大叔的神奇经历,林念禾一度怀疑老天爷在喂饭的时候,是把饭锅和两倾地一起塞进卡帕萨大叔的嘴里了。 总之就是,气运之子的事儿,凡人别瞎操心。 卡帕萨大叔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林念禾给他的一小本营销攻略,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蘭牌的知名度更提一层。 他的话林念禾深信不疑。 卡帕萨大叔走的那天,沈瑜和弗拉基米尔的谈判终于结束了。 在沈瑜“你再砍价我就不干了”的威胁里,弗拉基米尔勉强接受了高出市价21.996%的运输价格。 林念禾听到最后的报价,心疼了沈四叔三秒。 两份合同敲定,沈家的货船离港,预计一个月后抵达渤海湾。 “终于都结束了。” 林念禾躺在沙发上,仔细把所有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定道:“的确都结束了。” “阿禾!” “我听阿叔说你终于忙完了!” “我们去卖东西吧!” 沈闻烟兴冲冲地冲了进来。 林念禾:“……!” 在香江的最后十天,林念禾每天除了买买买,就是被迫买买买。 也不知道沈闻烟到底哪来的那么足的精力,007逛街,竟然不觉得累。 最开始,几位太太还想陪着她们逛。 后来,一个肿了脚,一个扭了腰,一个废了手,一个失了声。 她们由衷觉得,还是做慈善好。 尤其她们最近发现,以前永远看不起她们的这太那太,偶尔遇见时也对她们尊重了许多。 太太们很开心。 周老四最近也没闲着,他与阿生详细谈妥了往来买卖的合作,并确定了第一批货物的数量及运送路线。 有林念禾在,这个生意谈得相当顺利。 周老四也很开心。 朱主编等人亦是喜笑颜开——他们的工作很顺利,虽然辛苦,但按时完成了。 唯二不开心的人就是荣志国和常劲中了。 他俩跟着沈泓遵这厂那厂看了一圈儿,又在林念禾的安排下看了码头的建设图……他们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 “还是差了些关键技术。” “唉……” “唉……” 宾馆里,两个小老头惆怅地抽着烟,叹着气。 “师父!” 门外突然传来林念禾的兴奋声音。 第819章 小林告状会 林念禾发现两个小老头很惆怅。 那感觉就像是出差三年回家刚好赶上小儿子的满月宴。 从头到脚充斥着想死但发现死了不仅丢命还丢面子的悲伤。 林念禾想了想,委婉提问:“师父,我师娘最近身体可好?” 荣志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把脑子玩丢了?” 林念禾转向常劲中:“常叔叔,我婶儿最近身体可好?” 常劲中满面困色,问荣志国:“你徒弟把脑子玩丢了?” 他俩都多久没回家了,这个问题问他们,他们能答得出来? 林念禾就不理解了。 不是添丁之忧,那这二位跟这儿愁什么呢? 荣志国吧嗒吧嗒抽着烟,直把自己抽得周遭都是白雾,飘飘若仙,这才善良地给了林念禾一句解释:“丫头,我这辈子恐怕也做不出来那巴掌大的铁疙瘩了。” 林念禾嗑瓜子的动作停下,总算明白了师父的悲伤来自于哪儿。 这是突然被塞到了学霸家,直面同一个时空下的巨大差距后产生心理落差了。 林念禾的手停顿片刻,就继续嗑瓜子了。 她说:“就这事儿啊,您造出来了我也不买——我去年刚买的新的,打死都不换。” 荣志国噎了一下,气得直瞪眼。 林念禾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您造不造摄像机我一点儿都不关心,我来是想问问您,有兴趣来研究光刻机吗?” 科学研究离不开科学家,同样也离不开有高超工艺的匠人。 高精尖的制造需要双剑合璧。 工匠操作是制造链上的最后一环,决定着最终的成品是精品还是次品。 而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能工巧匠都是稀缺人才,甚至有些时候,老师傅的一个经验可以让研究员省下半箱计算用的草稿纸。 荣志国愣了一瞬:“什么光刻机?” “投影式光刻机,比我们去年做出的接触式光刻机更先进。”林念禾说,“我买了两台,半个月后送到。” 她的语气相当平静,好像不是在说光刻机,而是说刚和沈闻烟去买了两盒蛋挞。 荣志国冷眼看她装犊子。 常劲中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你是怎么买到的?这个东西怎么可能……”他皱着眉,不理解林念禾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念禾:“嗯……我有个朋友,擅长以力破巧……” 常劲中:“什么意思?” 荣志国眼前一黑:“明抢啊?” 林念禾干笑着:“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买来的,不过这只是一笔买卖,我给了他一个他无法抗拒的价格。” 五千吨大米,林念禾买它们的时候,花了大约五百万。那是百年后的五百万,而在百年后,一台光刻机要两亿。 林念禾觉得自己赚翻了。 而现在的五千吨大米,大约值百万美刀。两台二手光刻机花了大约三十万。 弗拉基米尔也觉得自己赚大了。 交易双方都觉得自己很赚,也不知这笔交易到底亏了谁。 荣志国颤抖着指着林念禾,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记住了,你,从来没来过香江,你、你……”他看了常劲中一眼,继续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机械厂车间里,帮你大师兄打下手,你最近在检修车床……记住了吗!” 常劲中也意识到了问题关键,连连点着头:“对,刚好新车间人少,你就在那里,身边只有你那几个师兄。” 林念禾心窝很暖,连连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真是我活祖宗。”荣志国一扫颓唐,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拽过行李包就开始往里塞东西,还不忘催促,“还杵那儿干什么呢?收拾东西,回京城!” “真是的……就应该把你腿锯了、关在家里……出来玩你能惹出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把天捅了呢?” 师父的骂骂咧咧中,林念禾自觉地没有回嘴,也没追问他到底要不要来做研究,利索地滚回去收拾行李了。 她带着大把钞票来香江,回去时没了钱,但拿到了龙华货运公司30%的干股,促成了郑丽荣周老四的买卖,还与弗拉基米尔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哦,还有无法计数的礼物。 有沈家的、卡帕萨大叔的、蒋家的……甚至鲁仔都送了她一条老娘亲手织的红色毛衣。 两个月前,林念禾悄无声息地来,两个月后,她又不动声色地走。 许多人不知道她这个人,更不知道她来过。 但无数人记住了那日报纸上,以刀作笔、用血书就的【炎黄】。 …… 七月一日,飞机云划过京城的蓝天,降落时,林念禾才被荣志国推醒。 也不知怎么的,她刚坐上回家的飞机,就控制不住瞌睡虫,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吓得朱主编以为她死了。 林念禾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她乐呵呵地跟着大家走下飞机,径直踏出机场大门——她的行李太多了,搬是搬不动的,常劲中安排了机械厂的小卡车来接,不用她管。 走了整整两个月的林念禾没在下飞机第一时间见到林爸林妈,他俩忙得厉害,没时间来接她。 但苏昀承、王淑梅和温岚都来了。 “呜……亲人呐,可想死我了!” 林念禾冲过去与他们一一拥抱。 抱到苏昀承时,明显有路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林念禾短暂地抱了他一下便松开手,笑嘻嘻地展示自己的新发型:“如何?我剪短发也很好看吧?” “很好看。”苏昀承满眼温柔,眼底藏着一抹心疼。 王淑梅直接戳破:“你出去两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要不是认出了这身衣服,我都不信这是你。” 温岚伸手捏了把林念禾的脸:“瓜女子,在外边让人欺负了?” 林念禾鼻子酸酸的。 她用力点头:“是!我快被欺负死了!” “呜……那个妮诗你们还记得不?她差点儿就把我弄进警署枪毙了!” “还有一个叫杨家文的,他带了几百号人要砍死我啊!” 听着小林同学的控诉,苏昀承的呼吸已经急促了。 王淑梅突然问:“那妮诗现在怎么样了?” 林念禾:“哦,死了。” 温岚跟着问:“那姓杨的瓜怂呢?” 林念禾:“哦,也死了。” 王淑梅和温岚对视一眼,齐刷刷甩给她一个大白眼:“那你嚎个屁!” 林念禾捂着心口,小声哔哔:“我吓坏了。” “滚!” 第820章 苏昀承的惊喜 “昀承哥,我真的吓坏了。” “嗯,我知道。” 车上,林念禾拽着苏昀承的衣角,软乎乎地撒了个娇。 苏昀承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垂下,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他的大手很温暖,牢牢地把她的小手包裹住。 他轻声说:“辛苦了。” 林念禾嘴角微扬,不自觉嘚吧开了:“要不是我提前有准备,四哥那一梭子打得也很猛,我可能……” “等等,什么一梭子?”温岚突然探过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念禾,“你在香江闹得这么大?” 林念禾表情略显僵硬,小声说:“一梭子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真的被吓到了……” 温岚:“瓜女子。” 林念禾非说自己被吓坏了。 这话除了苏昀承,连林爸都没脸信。 林念禾对此很不满:“也就是牛娃不在,不然他一定也会相信我的。” 只有一个人信她,和两个人都信她,这是有明显差别的。 不过现在,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汇报工作。 林念禾老实巴交地去到林爸的办公室,进门一瞧,她愣了。 两月未见,老林同志双鬓多了许多白发。 一看到林念禾,他的眼睛立即亮了,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前,握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林同志的眼圈红了,没忍住,伸手抱住女儿。 林念禾笑呵呵地回给老爹拥抱,等他整理好情绪,这才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字字铿锵地说:“爸爸,我已圆满完成任务!” 林爸抹了抹眼角,拉着林念禾去沙发上坐下,把提前准备好的橘子汁和点心拿给她后,才细细问起香江的种种。 之前在电话里许多话不方便说,如今面对面,林念禾详细地把能说的全部说了——除了周老四的生意。 林爸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等林念禾说完,他才揉了揉女儿的头,轻声说:“我闺女受苦了……” “嘿嘿,不辛苦,”林念禾说,“不过爸爸,我必须得告诉您……龙华货运中百分之十的股份是我的,余下百分之二十是沈家用来捐赠学校的,这两份股份,谁要我都不会给。” 林爸直接瞪眼睛:“我看谁敢抢我闺女的东西!” 林爸不在意钱,但绝不能允许自己闺女辛辛苦苦踩着刀刃拿到的利益被别人惦记。 他拍着林念禾的头,声音轻却坚定:“闺女,你放心,没人敢抢你的东西。” 林念禾笑了,心里格外踏实。 与林爸汇报了工作,林念禾马不停蹄地去了季家。 季老拉着她的手,连声说着“回来就好”。 他没有细问香江的事,只不停地给林念禾拿好吃的。 季老是有些后悔的——他本想借着交流的名义给林念禾镀个金,结果出了这么多的事。 幸亏林念禾没出事,不然他到死也合不上眼睛。 林念禾笑着与他说了些香江的趣事,安抚了老人家的情绪后,这才回了88号院。 常劲中已经把她的行李都送过来了,瞧着那塞了半车的行李,王淑梅由衷发问:“你是买了半条街回来吗?” “怎么可能?”林念禾说,“半条街哪能凑得出这么多东西……” 想到被沈闻烟支配的十天,小林同学打了个寒战。 林念禾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在香江时又紧赶着要走,给大家的礼物全混在了一起,王淑梅和温岚帮着她收拾到大半夜,这才勉强理清楚哪个是给谁的。 “这两堆是你们的。”林念禾指着两座小山,累得只有躺在躺椅上喘气的份儿,“有卡帕萨大叔给你们带的,也有沈家的,哦对,五奶奶听说你们俩没对象,让我问问你们要不要香江的小伙儿……” 王淑梅:“……” 温岚:“……” 送礼物她们很开心,但是送人……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 当晚,三个姑娘都在88号院睡了。 林念禾不在的日子里,88号院的东厢房在经历了从卧室变成教室、从教室变成办公室后,终于又被改回了卧室,没放床,而是盘了个火炕。 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直到天色将明才睡着。 林念禾感觉自己只是合了下眼睛就被喊起来了。 吴校长一早给她们做了早饭,看到林念禾瘦了一圈儿,她心疼得直皱眉头,嘱咐道:“回来了就好好休息,虽然快期末考试了,你也别太不顾着身体。” 林念禾喝着热乎乎的粥,眼睛弯弯的,这才想起来问:“学校最近一切都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吴校长不自觉笑了,“再过十八天就要高考了,前两天的模拟考,许多同学都考得很不错。” 今年的高考恢复到了夏天,7月20日至23日。 王淑梅也接了一句:“学校的账上现在有七万五千八百七十二块,账本我写好了,你什么时候想看就找我拿。” “等等!” 林念禾紧急叫停:“我只走了两个月吧?就算你们收了三个月的学费,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吧?你们……该不会乱收费了吧?不能啊,我都干不出来这事儿,你们哪能干得出来?” 吴校长、王淑梅、温岚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林念禾比她们更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什么?” 吴校长打量着她,见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笑了。 “那你回头去问小苏吧,让他自己与你说。” 林念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跟苏昀承有什么关系? 林念禾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她去香江之前,苏昀承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如果他的惊喜是这个……目前来说,的确很惊,但她有点儿不敢喜。 “我去找他。” 林念禾坐不住了,飞快地把剩下的粥吃了,起身就要去找苏昀承。 说来也巧,她出门时,正巧苏昀承骑着自行车来了。 他的车筐里还有好几本笔记本。 看到林念禾,他立即减缓车速,在她身前停下,笑问:“要去哪儿?” 林念禾指向他:“找你。” 第821章 卷王营业 原本,苏昀承昨天就想对林念禾坦白的。 可昨天林念禾事情太多,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想着,今天再说也不迟。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 “在我离开的两个月里——” “你、变、出、了、四、个、分、校?” 林念禾上次这么震惊,还是发现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 她走的是两个月吧? 不是两年吧? 两个月,61天。他搞出了四个分校,而且还招到了足够的老师,分校招生也进行得井井有条。 她头次听说办学校还能打闪电战! 苏昀承很认真地更正她的措辞:“念禾,不是变出来的。” “可是我找不出比变戏法更合理的解释了。” 林念禾睁着大眼睛,围着苏昀承绕了一圈又一圈:“苏先生,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苏昀承低笑着把她拽到自己身前,说:“只是找了几个朋友,没那么复杂。” “几个朋友?你的朋友也都会变戏法?” 苏昀承笑着,随她闹了。 林念禾真的很惊喜。 不止是因为账面上的七万五千块。 更是因为苏昀承把她想做的事提前做了,且安排得无比合理。 “昀承哥。” 林念禾兴奋了一会儿,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苏昀承低下头,眼睛里含着笑。 “谢谢你。” 她轻声说。 苏昀承却皱了下眉,他把手搭在她的头顶,揉着她的发丝说:“念禾,不必与我道谢。” “可我还是想谢谢你。”林念禾仰着头,“不是因为学校。” “那是因为什么?” “谢谢你……如此懂我。” 这一刻,苏昀承的心情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瞥了眼窗户,没瞧见院子里有人,便把林念禾拥进怀中。 他说:“你喜欢的东西、你想做的事,我也喜欢。” “这算是爱屋及乌吗?”林念禾靠在他的胸前,回抱着他。 “算。” 因为,他喜欢她啊。 …… 苏昀承办这四所分校并不是盲目地凑数。 四所学校分列京城东南西北,尽可能地方便了学生上下学。 而分校里的校长多是聘请回来的老教授或老校长,他们刚刚脱离苦海回到京城,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有季老作保,加上苏昀承再三邀请,他们这才出山。 林念禾跟着苏昀承每处分校转了一圈儿,把从香江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各位校长,又听取了一些他们的建议。 回到88号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觉得以后我不管学校就是最好的管理。”林念禾如是说道。 管理学校与管理公司大不一样,一个是为了赚钱,另一个是为了百年大计。 如果把赚钱和教育混淆,那教育大概率是拼不过赚钱的诱惑的。 这样的反面例子太多,什么补习时会讲、什么内部资料、什么不续课差别对待…… 钱是要赚的,但赚钱时也不能完全丢了良心。 林念禾很有良心地决定自己还是少管校长们的事儿,管好账、拿出钱,就是她该做的。 不过为防止意外,她在每个学校的宣传栏都贴出了永久生效的投诉地址—— “如果你在学习过程中遭受了任何不公正对待,不管来自校长、老师或是同学,请写信告诉监察会。接受匿名投诉。” 告示贴出后的第二天,88号院就收到了小半筐信件。 林念禾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急吼吼拆了信后…… 告示下方补了一句: “该通讯地址为投诉专用,请不要把感谢信寄来,谢谢合作。(另转述创始人林同志言:有写感谢信的功夫你能不能去做两套题?)” 创始人小林同学对这种浪费双方时间的行为深恶痛绝。 因为她也想多做两套题。 毕竟下周就要开始期末考了。 林念禾悄么声儿的回到了北大,去任先生那儿点了个卯后,就跟着赵海妹钻进了图书馆。 “喏,这些是笔记,你拿着看。”赵海妹把一寸厚的一摞稿纸本放到林念禾面前,“我尽可能把老师讲的都记下来了,你看吧。” 林念禾瞠目结舌:“这我得抄到哪年去?” 赵海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又拍了拍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你不用抄了啊,那是我替你写好的,你拿着学就行。” 林念禾的眼睛猛地迸射出璀璨的光芒:“海妹,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下铺舍友!” 赵海妹:“……?” 这话有点儿奇怪。 好像还有过别人睡在她下铺似的。 林念禾从香江回来,给宿舍里每个舍友都带了礼物,不贵重但有香江特色的娃娃、手帕和明信片。 这样的小礼物她们收着没有压力,而且很喜欢。 林念禾翻看着笔记,赵海妹的字格外工整,或许是她这一个学期都在给杂志社誊抄稿件的缘故,她现在写字像打印体似的,而且速度很快。 林念禾翻着笔记,状似随意地问:“你在杂志社的兼职工作还好吗?” “很顺利,”赵海妹边写字边说,“吴哥和张编辑都很照顾我,编辑知道我暑假要回家去,还给了我一个长篇的誊写工作,让我回家去做。” “那就好。”林念禾轻舒了口气。 她只知道赵海妹经济困难,但一直不知道她有什么难处。 关键是,赵海妹明明已经挣了钱,平时生活却依旧能省则省,也不知道她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林念禾撑着额角,侧头看着赵海妹。 “林念禾。” “哎。” 突然被叫大名,林念禾不自觉坐直了些。 赵海妹抬眼扫了她一眼:“你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有公式,你看书啊。” 林念禾:“……” 卷王被催营业。 这事儿绝对不能忍。 林念禾果断收回视线,抓起笔开始复……预习功课。 期末考前夕,课已经很少了。 林念禾在图书馆里呆了一上午,便觉得太吵,索性抱着课本去了88号院,在西厢房的小教室里复习,累了就去东厢房睡觉。 208的姑娘们五天没看见林念禾。 就在周利打算明天就去报失踪时,林念禾小手插兜回来了。 已经九点钟了,姑娘们还在复习。 林念禾笑眯眯地:“都学着呐?” 赵海妹正在和一道题殊死搏斗,头发都被她薅掉了好几根。 那几位西语系的也不甚体面,一个个抱着书、翻着白眼与语法和单词大打出手。 瞧见林念禾回来,她们放心了,然后连理一下她的时间都没有,继续在知识的海洋里拼杀。 林念禾欠欠儿的溜达到赵海妹身边,低头看看她算了两张纸的题,随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在某一处画了个圈儿。 “这地儿算错了,从头来吧。” 赵海妹:“……?” 林念禾路过德语专业的陈文洁,说了一句:“文洁,是benutzen,不是benutz-a-n,注意下读音哦。” 陈文洁:“……?” 第822章 受害者联盟 “你知道吗?林念禾她简直不是人!” “她缺了两个月的课啊!两个月!我以为是我要给她补课,结果她昨晚给我讲了两个小时的题!” “是的,她还抽空给我和雅静讲了十分钟英文语法。” “并纠正了文洁和周利的发音……我至今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连法语和德语都会,她明明没去蹭过我们西语系的课啊!” 王淑梅和温岚听着208受害者联盟的控诉,默默对视一眼。 她们都想到了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个……”王淑梅看着被打击到的同学们,很善良地问,“我是不是没给你们讲过,念禾她是怎么复习高考的?” 周利蔫蔫的,随口回:“复习还能复习出花儿来?她倒立着看书的?” “没有经历过林念禾真正的统治力的同学们,你们真是太幸福了。” 王淑梅啧了啧舌,搓着自己的胳膊话当年:“她是我们那儿学习最好的人,但她的学习笔记从来没有人借……” 温岚接着说:“因为这活祖宗是用英文写的笔记。” 王淑梅更正:“还有别的语,每科一种语言,就是不用中文,她说这是为了一次复习两个科目。” 208受害者联盟:“……” “她考理科,但文科的题她全会。” “一道题用十三种解法见过吗?她写的符号我甚至都看不懂。” “轻易不要问她题,除非想被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三十秒。” “我们之前去广交会,在火车上她玩三四位数的乘法……心算,也可能是口算,谁知道呢。” “我算了半个小时的题,她上厕所时路过,扫一眼跟我说答案。” “她跟外国人说外国话,外国人说不过她你们能信?” “……” 208受害者联盟突然就觉得,她们经历的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眼前这俩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王淑梅和温岚也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于是她俩果断地去要赔偿了。 “请吃饭?” 小林同学很懵:“为什么啊?” “因为你对我们的心灵造成了无比巨大的伤害。” 林念禾:“……?” 她老老实实地在看书,这还能伤害到她们? 怎么着?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今日局部地区有中至大锅”? …… 一星期后,期末考结束。 放假的第二天,林念禾就拿着介绍信,提着个大箱子坐上了去辽省的火车。 林念禾按照沈瑜给她的地址到达渤海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夜色下,海面黑沉沉的,停靠的船只似乎都睡了。 “林小姐。”阿生带着几个人从一艘船上下来,朝林念禾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辛苦生哥了。”林念禾笑眯眯地说,“东西送来了?” 阿生把一张存货单给了林念禾,低声说:“按照四先生的吩咐,我已经把机器卸下来了,就存放在这里。途径香江的时候,我们在弗拉基米尔的允许下打开过一次,外观看起来没有问题,不过……您还是要自己检查一遍。” “嗯,好的。”林念禾浅笑着点头,“辛苦你们了。” 阿生问:“您给弗拉基米尔的货……” “你别管了,”林念禾说,“今晚你们上岸休息,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阿生很自觉地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去这边的宾馆住一夜。” “好。” 阿生带林念禾去了货仓,告诉她货物放在哪儿后就把所有船员都喊下来,点齐了人,便带着他们去往码头附近专供外来船员休息的宾馆入住。 “生哥,他们不会把船开走吧?”强仔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跟船出海,看什么都觉得稀罕,同时也很紧张。 阿生把他的头掰过来:“不用你管,睡觉。” 说着,他不忘嘱咐其他人,今晚谁都不可以出去,甚至不许拉开窗帘。 他甚至把最跳的强仔和自己安排在了一间房里,生怕这小子一个担心就去添乱。 码头边,林念禾在船舱内外走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开始干活。 给弗拉基米尔的五千吨大米她已经在复习期间忙里偷闲地准备好了。 塑封包装拆掉,改用麻袋装。最费力气的活儿是往大米里掺些沙子,让它们看起来勉强有点儿时代特色。 别人都是担心货物质量不好,到林念禾这儿却反过来了。 一个个麻袋从空间里倾泻而出,堆成高高的小山。 林念禾刻意没把它们排得太过整齐,生硬地营造出一副匆忙干活的仓促模样。 虽然有空间帮忙,她也实打实地忙活了大半夜。 眼见着天将破晓,她索性在船长室的躺椅上听着海浪声睡了一觉。 次日,阿生特地在十点钟才姗姗来迟。 林念禾已经睡醒了,打着哈欠下船来,朝阿生说:“货已经放好了,你们该走就走吧。” “好。”阿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是绝对不能问的。 他与林念禾说:“那我这就去办离港手续。” “行,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们了。”林念禾指了下船长室,“我带了些京城的特产给你们,大家尝个鲜。” “多谢林小姐。” “替我向沈爷爷问好。” “好的。” 与阿生道别,林念禾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林爸打过去:“爸爸,货送来了,您得帮我想办法运回京城,还有啊,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好是坏,得找人看看。” 林爸有些懵:“运送没问题,但你不知道是好是坏?” “当然!我又没见过这东西。” “……” 这东西不止林念禾没见过,林爸也没见过。 甚至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没见过。 所以,他们依旧只能检查了一下外观,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后,便把它运回了京城。 林念禾是跟着货车回去的。 路上颠簸了四天,林念禾下车后差点儿不会走路。 有些遗憾的是,既没有彩旗迎接,也没人给他们欢呼,在99.99%的人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货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京城。 两台机器,一台将送往沪市研究所,他们是专门负责研究光刻机的单位。 另一台,跟着林念禾回了北大。 林念禾回到物理楼时,老师们刚刚批完期末考试卷,正在开小会分享学生成绩。 林念禾敲门后探进去个脑袋瓜:“老师好。” 老师们看到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来来来,快进来!” “林同学啊,怎么放假了还不回家呢?是不是来问成绩的?” “快,把风扇挪一下,给林同学吹一吹。” 林念禾:“……?” 老师们也太热情了…… 她期末考到底考得有多好啊? 第823章 逼死强迫症 林念禾的期末考成绩的确很逆天。 在这个不存在大学期末考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全靠老师捞捞的年代,林念禾考了六门课,总分599。 物理系的老师们乐得见牙不见眼,包括始终对林念禾存疑的任先生这次都没有发表任何不满言论,甚至看林念禾的眼神里都写满慈爱。 当事人听完成绩后也懵了。 片刻后她就张牙舞爪地要求看看自己哪一门课竟然扣了一分。 老师们没有生气,甚至还觉得小林同学很上进。 小林同学对此则表示:“上不上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快被逼出强迫症了。” 是他们背着她订了什么不能满分的约定吗? 为什么每次都差一分? 这一次比高考好些,因为试卷都在老师办公室里,分数已经批完了,给林念禾看看也无妨。 林念禾脸色凝重地接过那张99分试卷,翻了一遍,没看到扣分处。 她问:“聂老师,这一分到底扣在哪儿了?” 聂老师把卷子翻了个面,指着某处很不起眼的角落:“你落了一道填空题。” 林念禾:“造孽啊。” 她现在怀疑高考的时候也有一道填空题因为放在犄角旮旯而被她忽视了。 聂老师笑着安慰她:“林同学,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尤其你还缺了两个月的课,真的很厉害。” 林念禾:“您不要安慰我了……我现在只想去天台听风吟唱。” 几个老师瞬间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林念禾,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老师们打岔转移她的注意力,有的问她放假要做什么,有的问她假期准备看什么书要不要推荐…… 任先生也配合着问了一句:“小林,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众老师齐刷刷地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他,意思很明显:您如果不会岔话,那就请不要说了。 他们都以为林念禾是来问成绩的,生怕任先生的问题又让上进的小林同学想起伤心事。 小林同学恹恹地说:“任老师,我来给物理系送一台光刻机……嗯,micralign100,投影式,还有一台要送去沪市研究所。” 老师们:“……!” 小林同学捧着她的成绩单,无比忧伤:“货车就在外边,您忙着吧,我要回去反省一下。” 老师们:“……” 好消息:他们在办公室里批着卷子开着会,突然就得到了一台投影式光刻机。 坏消息:他们系的第一名似乎觉得她的期末考成绩比光刻机更重要。 挺聪明的一个学生,应该不会分不清主次吧? 任先生一把拎住林念禾命运的后脖领,双眼迸射出精光:“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林念禾懒得挣扎,有气无力地回:“保密。”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我说了啊,回家反思。” “就为了那一分?” “一分也是分啊。” 林念禾漏看的那一道题其实并不难,只是因为印刷原因,题目和答题横线分作两页。作对的不少,像林念禾这样漏看题目的也不少。 任先生被噎得直瞪眼,片刻,他说:“小聂,给她出十道题,全做对了就把拿一分给她加上!” 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真的嘛?任老师您说的是真的嘛?我真的有机会弥补吗?” “嗯,有,”任先生说,“你快去做,然后假期别走了,我们要成立研究组,你过来帮忙。” 短短几分钟,任先生已经决定了要成立专门的研究小组,这不仅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师,还需要学生。 毫无疑问,林念禾这个学生就是最好的组员。 用一分换一个组员,任先生觉得这次破例是值得的。 但林念禾却摇了头:“不行啊,我假期要回兰县一趟的。” “干什么?” 所有老师整齐地问。 林念禾很是无辜:“我姐的女儿要比赛,我答应她去看的。” 老师们:“……” 好消息:小林同学言出必行。 坏消息:她他妈的是真分不清主次啊! 老师们都很想留住她,奈何她一副谁不让我回家我就去天台吹吹风的架势,吓得老师只能放人。 林念禾走后,诸位老师期待地看向任先生,拼命用眼神暗示他:快,想办法直接找小林同学的父母谈谈,可不能让她去看小孩子比赛啊! 一个学期了,他们多少知道一点儿——任先生与林念禾家的长辈认识,至于交情如何,他们就不清楚了。 任先生只有苦笑的份儿。 他去劝? 劝谁? 劝把女儿当眼珠子的林秉辉,还是劝现在林念禾说上天就不劝她入地的季老? 任先生觉得,这事儿根本就用不着开口。 因为说不说都是一个结果。 但他觉得是他觉得,同事们都不这样想。 迎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任先生第二天硬着头皮敲响了季家大门。 季老得知他的来意后,乐了:“你来晚了,念禾已经上火车了。” 任先生:“……?”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林念禾昨天根本就不是因为一分伤心,她就是算准了他会让她进研究组,临时找了个托词、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儿,然后借机开溜! 任先生朝季老瞪眼睛:“你能不能管管她!她不是你干孙女吗?” 季老直接瞪回去:“那你知不知道我孙女在香江差点儿死了?你以为你现在研究的东西是怎么来的?那是我孙女拿命换回来的!东西给你还不行,人你也要扣下?你讲不讲理?” 任先生:“……” “林家三代戎装,就这么一个宝贝你还惦记?她才几岁?她进研究组能干什么?你缺的是研究员吗?你只是缺一个打下手的——别说我不帮你,季铭亦你要不要?要的话带走!我同意了!” “……” 与做了二十五年外交工作的季老打嘴仗,任先生是真的说不过。 半晌,他说:“那……等她回来的?” “回来再说,看我孙女喜不喜欢。”季老回答得很含糊,还不忘转移话题,“说真的,你把季铭亦带走吧?” 任先生:“你自己留着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竭力说服自己——强扭的瓜不甜。 而此时,被他记挂着的那个瓜,正在保护另一个瓜。 第824章 陌生的兰县 开往兰县的火车上,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 因为苗红旗和冯伟放假时间略短,林念禾又要去提货,王淑梅索性就等了他们一周,一起回去。 这一等不要紧,他们刚好与孙光辉坐了同趟火车。 要命的是,孙光辉的卧铺位置只与他们隔了一道墙。 林念禾和苗红旗一左一右坐在王淑梅两边,杀气十足,唬得对床的冯伟不自觉往苏昀承身后挪了挪。 他小声问:“承哥,怎么打?” 苏昀承正在看书,闻言随口回了一句:“打不起来。” 打不起来吗? 冯伟看看对面的三个姑娘。 恕他不能认同承哥这次的判断。 苗红旗拽了拽林念禾的衣袖,声音极低地说:“小岚不在,我有点儿慌。” 温岚放假是要回家的,考完试就上了火车。 她说要与她的作家邻居探讨一下文学,假期就不来找他们了。 平时不觉得,这种时候温岚不在,莫名让人心慌慌。 林念禾说:“不慌,等到了下一站的,我下去捡块板砖。” 苗红旗:“那……给我也带一块。” “好嘞。” 王淑梅深感无语。 她说:“你俩不至于吧,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苗红旗说:“你忘了怎么还不谈对象?” 王淑梅瞠目结舌:“我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算账,我哪有时间啊!” 苗红旗:“不要找借口。” 王淑梅:“……” 比前对象更可恶的大概只有闺蜜的前对象了。 这一路上,苗红旗和林念禾防狼似的防着隔壁的孙光辉。 白天,不管王淑梅是去厕所还是去餐车,苗红旗都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晚上,林念禾硬和王淑梅挤在了一个铺位上,生怕深更半夜有人来烦淑梅姐。 对此,淑梅姐表示—— “他没把我怎么样,你俩快把我折腾死了。” 她俩两班倒,她只有一个人啊! 直至火车停在黑省省城,两个护花使者才长舒口气。 下一秒,孙母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林念禾:“……!” 苗红旗:“……!” 苏昀承拍了下冯伟的肩膀:“你准备吧。”这次是真的有可能打起来了。 孙母以前没见过苗红旗,但却对林念禾记忆犹新。 她看到林念禾,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但很快,她就硬扯出来一个笑容,语气是生硬又陌生的讨好:“林同学啊,你们也回来了,有、有空来家里玩。” 她当然不愿意向林念禾低头,但她没得选—— 孙光辉的父亲被连降两级从副厂长成为车间副主任,只因为林念禾打了个电话。 她打个电话就能办这事儿,她现在人回来了,那得什么样? 林念禾不想与她说话,万幸,火车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把孙母留在了月台上。 月台上,孙母看着小半年不得见的儿子,心疼得直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学校的饭不合口吧?来,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孙光辉这几个月来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孙母知道是为什么。 她想帮孙光辉提行李,孙光辉却躲开了。 “我自己来。”他说。 孙母抿了抿唇,没再跟他抢行李卷,只与他一起往车站外走。 等公交车的时候,孙母没忍住,问了一句:“王淑梅又找你了吗?” 孙光辉低着头,回:“没。” “她又处对象了?”孙母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孙光辉答:“没。” 这是他在火车上听到的。 实际上,他这四个月看到过王淑梅许多次。 有几次是在清华,他当时很激动,可还没走到她身边,就有其他人来找她了,他们交谈几句,便离开了。 他这才知道,她不是来找他的。 后来,他知道,王淑梅是在招兼职的学生,她们办了补习学校。 后来,他偷偷去看过她许多次。 有时候她在上课,有时候她在学校里步履匆匆,有时候她在图书馆……他看着她嬉笑怒骂,每一次她都没看到他。 孙母没注意到儿子眼底的落寞,松了口气,说道:“那就是忘不掉你,我儿子这么优秀,谁能比?” 顿了顿,她咬着牙说:“儿子,你如果还喜欢她,那、那就趁着暑假去跟她说清楚,这回……这回我不拦着你们了。” 她觉得自己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毕竟王淑梅不是林家的亲闺女,干女儿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孙光辉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喜悦。 他母亲凭什么觉得只要自己说清楚王淑梅就会回头呢? 她根本就没必要委曲求全。 孙母没得到儿子的应声,也不去多想,只当他是领会到了自己的大度,嘴角向上翘了起来。 “唉,当初我就说不要让你在下乡的时候找对象,偏偏你不听我的话,不然你爸能被连累得降级了嘛……” 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孙光辉只觉得累。 …… 火车又开了许久,终于停在了兰县。 “我的天!” “我的妈!” “我、我……” “下错站了吧?” 几个人瞠目结舌,齐刷刷愣在了站台上。 王淑梅他们几个还好些,林念禾和苏昀承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眼前的兰县,还是他们记忆中的兰县吗? 老旧的火车站翻修一新,铁轨旁的石子似乎都换了一批。 远远地,他们看见一栋高楼鹤立鸡群,看模样很像是按着穗城宾馆建的。 火车站外的土路变成了整洁的大马路,崭新的公交站牌矗立在阳光下,旁边摆了个兜售雪糕汽水的小摊。 马路上的自行车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中午放学的学生笑闹着,胸前的红领巾红得耀眼。 曾经的两层楼卫生所如今成了阔气的六层高楼,白的墙红的瓦,玻璃透亮,院子里还开着花儿。 旁边的供销社瞧着比省城的供销社还气派,来往的人也不少——这得感谢销往全国各地的蘭牌头花,在汪潇的一再要求下,销货地总得割出一些他们的货物来“交换”。 这些货很杂,有牛羊鸡肉,也有鞋布成衣,甚至曾经送到家门口却被退回去的电风扇都成了供销社的常驻嘉宾。 王淑梅瞧着建了十层高的楼,弱弱地说:“我走的时候还没这栋楼呢……汪叔盖楼的速度比小岚写新闻稿还快。” 林念禾接了一句:“基建狂魔,恐怖如斯。” 第825章 高攀不起的兰兰 「经济建设」四个字许多人都听过,但总是很难真正体会到它的含义。 林念禾也是如此。 曾经她也觉得这只是一句空泛的话。 直至今天看到了陌生的兰县。 她至今还记得,75年的5月17日,她第一次来到这儿,看到的是尘土和牛车,是队长叔老旧的烟袋锅子和打补丁的衣服。 今天是78年7月18日,她回来了,眼前的一切很难与记忆中的穷苦兰县画上等号。 三年两个月零一天。 兰县等到了一个机会,并牢牢地抓住了它,举全县之能,不遗余力地把家乡建设成更好的模样。 瞧着笑闹的小学生在买雪糕,林念禾突然想起了76年的夏天,汪叔说,回家了要坑老计一笔,让小崽子们也尝尝奶油雪糕的味道。 现在,不用计叔掏腰包了,孩子们可以自己用零花钱买雪糕了。 天有些热。 林念禾去到卖雪糕的小摊前,买了几只雪糕。 咬着软糯的奶油雪糕,林念禾觉得它比穗城的好吃。 几个人吃着雪糕,感慨良多之余,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我说,你们有人告诉家里咱们今天回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 王淑梅看向林念禾:「你晨昏定省似的骚扰队长叔,你没说?」 「嘿,你亲哥亲嫂子亲妹子亲侄子在这儿,你不说谁说?」林念禾果断反击。 「那我不是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嘛……」 「铁锤啊,你说了没?」 「呃,没有,我怕影响他们备考……」 「你们别看我啊,我要是回来,我娘肯定得来接,我怕她腿脚不好路上摔了。」 众人面面相觑。 「那……总不能走回去吧……」 林念禾有些发怵:「一个多小时呢!」 王淑梅默默挪开三步,与他们拉开距离:「我回我嫂子家,你们慢走。」 上个月,纺织厂的新家属院落成,是接了暖气的新楼,钱国柱这个车队队长分了一套宽敞的三居室。 新家在城南,离火车站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林念禾土匪似的一把勾住王淑梅的脖子:「不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今儿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哎哎,别闹,我回家让我哥送你们还不行?」王淑梅笑着讨饶。 「那还差不多……」 他们几个在车站边闹腾,卖雪糕的大爷看不下去了,问:「孩子,你们去哪儿啊?」 林念禾见谁都是熟人,回头就搭话:「大爷,我们去十里大队。」 大爷一指公交站牌,很疑惑:「那你们坐车不行吗?咋了?没带钱?」 众人:「……」 是的,一众高材生,谁都没想起来要看一眼公交站牌。 别问,问就是家乡发展太快,他们跟不上节奏了。 大爷真以为他们几个小年轻兜里没钱,直接摸兜:「来,我给你们垫上。」 「不用不用,大爷,」林念禾赶紧拦住他,「我们带钱了,只是刚才没想起来。」 她想着,大爷工作这么辛苦,真没带钱也不能要他的啊。 结果在等车的时候,她从大爷的闲聊中得知—— 大爷的工作也是铁饭碗,每个月25块八,逢年过节还有米面粮油发。 林念禾:「兰兰突然变成了我高攀不起的样子。」 兰县的变化体现在方方面面,直接开往十里大队的公交车就是 最好的证明之一。 当然,它不仅到十里大队,也到九里大队、桦树大队…… 乡间土路变成了大马路,想致富先修路的指导思想汪叔落实得很到位。 王淑梅在「纺织厂家属院」站下车,其他人则一路摇晃,很快就看到了那棵熟悉的村口大树。 林念禾跳下车,先给了大树一个拥抱。 「这一路上我就看你最眼熟啊!」 小林同学很激动。 村子里静悄悄,安静得像是没人住。 林念禾看了眼手表,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这怎么没人呢?就算没有欢迎,但至少得有人吧?」 现在正是中午饭后的时间,可全村里外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这也太诡异了! 苗红旗也很疑惑:「不知道啊,这……发生了什么?」 林念禾转头看向苏昀承,眼中染着紧张。 苏昀承打量着四周,低声说:「看着不像出事了,冯伟,你在这儿陪她们,我进去看看。」 林念禾下意识抓住了苏昀承的手。 苏昀承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紧张。 他没去太远的地方,只敲响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院门。 很快有人出来,来人一看苏昀承,眼睛瞪大了:「小苏?你回来了?」 他显然很惊讶,但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什么大事,不能大声说话。 苏昀承问:「王叔,村子里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哦哦,没啥事儿,这不是过两天就高考了么……」王叔笑着拉开自家大门,招呼道,「进来坐会儿,哎对,你回来了,小林丫头也回来了吧?红旗和小伟呢?他们放假了没?淑梅小岚是不回家了?」 「嗯,他们也回来了。」苏昀承说着,朝不远处的几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王叔乐了,赶紧让他们进家里先喝口水。 太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他们进来,老太太顿时乐了:「大学生回来啦,快来、过来,吃西瓜!」 几个人坐在王家的院子里,咔嚓咔嚓啃西瓜。 西瓜在井水里泡过,凉沁沁的,解暑又解渴。 太奶笑眯眯地,挨个儿看着,开心得不行。 她说:「小雪回来得可比你们早,东子也跟她回来住了两天,刚回家,你们错过咯。」 「香琴和小花儿前两天也回来了,我跟你们说,香琴这胎肯定是一对双,她肚子大,我看得可准,肯定是龙凤胎!」 「你们上大学是不也考试了?嘿,别蒙我老太太,我早就知道了……来,都跟太奶说说,考咋样?」 「红旗,你处对象没有?啥叫不着急,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着急……」 太奶准备把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喊来开小会时,李大和背着手过来了。 「都回来了啊。」 队长叔一副「我早料到了」的表情,只是手有些抖。 「嘿嘿,队长叔,想我了吧!」 林念禾扔了西瓜皮,笑嘻嘻地跑过去。 李大和睨着她:「我想你干啥?你那电话打得比汪小抠都勤快,咋地,电话费不要钱啊?」 林念禾:「……」 第826章 两虎相争和三足鼎立 原本,王叔只是应太奶的要求去告诉李大和一声几个孩子回来了。 可李大和是想截胡的。 「走啊,去家吃饭去。」李大和说。 太奶不乐意了:「干啥?我家没饭啊?还是你家饭好吃?」 「不是,奶,我媳妇都做上饭了……」 「那让她别做了。」 「……」 李大和与太奶的争论还没结束,王红来了。 她一手拽着林念禾,一手拉着苗红旗,眼睛红着,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又说变样了。 然后她说:「走呀,去婶子家吃饭。」 两虎相争变成了三足鼎立。 最终,太奶以辈分取胜,强势夺过了第一餐的招待权。 「队长叔,大家这是干嘛呢?村子里也太安静了。」林念禾吃饭的时候询问。 「这不没两天就要高考了么。」李大和抽着烟,看着他们几个吃饭,嘴角时不时就向上弯一下,「小吴前两天特意打电话说让他们这几天都缓缓,别再点灯熬油看书了,说是要……哦,科学调整作息。」 林念禾颇为惊讶:「所以全村就跟着调低音量了?」 「这不是中午得休息么,」王红接了一句,又叹口气,「小四倒没啥,他心大,但是菲菲这孩子……唉。」 「亚菲怎么了?」林念禾轻皱起眉头。 她打电话回来时,也与孙亚菲说过几次话,电话里没听出来她有什么情绪变化或异常啊。 王红压低了声音,似乎怕不可能来这儿的孙亚菲听到:「这孩子心思重,岁数又小,加上去年就没考上……这不,这半年我就没见她睡过踏实觉。」 去年高考后,知青点就只剩下一个谢宇飞。 这种情况下,孙亚菲一个女孩子肯定是不好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的。 而且王红也不放心她,便又一次把她接进家门,住的还是王喜喜曾经的屋子。 复读的压力可想而知,加上孙亚菲家里的事也没完全结束,她总是记挂着不踏实,双重压力下,她还能坚持到现在没倒下,王红居功甚伟。 林念禾轻叹口气,说:「下午我与她聊聊。」 「你说话她最听了。」王红笑着点头,「吃完饭咱过去。」 「嗯,没问题,」林念禾喝了口鸡汤,又问,「谢宇飞怎么样?」 李大和:「能吃能喝能睡,活挺好。」 林念禾:「……」 林念禾有时候觉得,她身边的人很奇妙。 要么是心眼子多到像筛子成精的,要么就是全身上下加起来勉强能凑出半个心眼的……这半个还用不到正地方上。 比如,谢宇飞。 比如,沈鸿遵。 比如,季铭亦。 这仨至今还没被卖了,林念禾觉得主要是因为她善良。 善良的小林同学吃饱喝足之后回了知青点,一脚把谢宇飞从炕上踹了下来。 谢宇飞:「……!」 什么玩意儿突然给了他一下! 谢小爷坐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林念禾的脸。 「小禾!」 谢宇飞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林念禾:「曼菱怎么样了?她好点儿没?」 「你但凡先问我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能因为刚才那一脚愧疚半秒钟。」 林念禾从炕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尘土说:「我回来之前去看过曼菱姐了,她挺好的,不过瘦了些。」 实际上,林念禾没说实话。 关曼菱 的情况只能说不太坏,病在恶化,医生能做的只是竭力帮她拖延时间和减轻痛苦。 谢宇飞咧嘴乐了,他又问:「那医药费还够吗?」 「够,足足的。」林念禾打量着他,「你的钱还够吗?温姨说票房的分账要下个月才能结,毕竟电影厂也有流程的。」 「够啊,我又花不了什么钱。」谢宇飞嘿嘿笑着,终于轮到了林念禾,「小禾,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谢谢你终于想起我了啊,」林念禾阴阳怪气地怼了他一句,「今天刚回,午饭在太奶家吃的。」 「那你……」 「没啥事,就是想踹你一脚,你继续睡,我去收拾行李了。」 谢宇飞:「……」 她明明还有事要做,却还抽空来踹他一脚。 她…… 有病啊! 谢小爷的无能狂怒也没敢吼出口——苏昀承拎着行李箱进来了。 他看了眼谢宇飞的猪窝,给了他一脚:「打扫卫生。」 谢宇飞:「……」 他们真的不能等到他高考结束回京城了再来吗? 谢小爷很幽怨。 他说:「好的承哥,我这就去。」 王雪前几天就回来了,她知道苗红旗也一定会回来,便把她们曾经住的小屋收拾干净了。 不过她这几天是去王红家里住的,顺便帮孙亚菲一对一辅导功课。 苗红旗放下行李就去帮林念禾打扫她的小屋了。 两人瞧着后院荒芜的自留地,都沉默不语。 林念禾碰了碰苗红旗的胳膊,轻声说:「你还记得吗,当初还是你教我浇水呢。」 苗红旗抿着唇笑了:「记得。」 林念禾的这间小屋,走的时候并没有把家具搬走,队长叔只是拿走了一把备用钥匙。 而此刻,瞧着明显被打扫过的屋子,林念禾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她们俩把蒙家具的土布撤下,擦了灰,又生起火。 炕是要烧一会儿的,毕竟许久没有人住,有些潮。 苗红旗伸了个懒腰,说:「我去看看香琴和小雪,你一起去吗?」 「你先去,我去看亚菲一眼,免得她学习的时候我去打扰,等会儿去找你们。」 「行,那我们在赵婶家等你。」 「好。」 林念禾回到小屋,熟练地拉好窗帘,挪开地方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才出门去找孙亚菲。 正如王婶所说的那样,小孙同学学习过分刻苦。 午休还没结束,她就在村小的高考复习专用教室里开始读书了。 林念禾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注意到,只唰唰地写着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念禾瞧了眼房间里的电风扇,悄声走过去,把它打开了。 凉风吹来,孙亚菲这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到电风扇旁边的林念禾,她揉了揉眼睛,看她还在,她顿时笑了,冲过来抱住她:「念禾姐!你回来了!」 孙亚菲的话语刚落,教室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牛娃的小脑袋出现在门后。 小家伙哀怨地看着林念禾,似乎在问她:明明我比她先叫你姐,为什么你回来了却先看她? 第827章 压力过大 “咳咳,牛娃,我说我是因为不知道你在村小……你能原谅我吗?” “嗯,可以,不过为什么你竟然没有问我在哪儿?” “我……我捋一下——我回来,发现村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然后去太奶家,然后看队长叔、王婶和太奶斗嘴,然后吃饭,然后收拾屋子,然后来村小……” “你做了好多事啊。” “嗯……我知道了,怪谢宇飞!我踹他他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儿!” “……” 好吧,林念禾承认,她的确是一路被震惊,然后琢磨怎么开导孙亚菲,她一直被各种事推着走,竟然忘了问一句牛娃在哪儿。 她红着脸,双手合十向牛娃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牛娃紧绷的小脸儿突然松了,他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乐呵呵地凑过来搂住林念禾的脖子,热情地给她拥抱。 “禾禾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三天的火车很累吧?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水。” 林念禾:“我真该死啊!” 吴校长去京城后,牛娃就在关舅爷家借住,不过他白天还是习惯来村小,看书或是自学,有时候也跟着关舅爷转悠,帮他的忙。 牛娃这杯水倒的时间有些久。 林念禾趁机对孙亚菲说:“亚菲,我回来之前帮你问过了,你家的事就快结束了,别太担心。” 孙亚菲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知道许多资本家都好了起来,但她家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有变得更坏,但也没有好转。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林念禾,小声问:“念禾姐,你是……有什么消息吗?” 林念禾含糊地说:“太具体的还没有,不过今年总归是可以结束的。” 她来之前忙忙碌碌,也没料到孙亚菲家的事儿还没完,所以并没有特意打听。 不过她记得,昔日的风波一定会在今年画上句号。 别人说这话,孙亚菲或许会怀疑,但林念禾说,她是愿意相信的。 孙亚菲不自觉扬起笑脸,她轻声说:“今年不能完,明年也好……只要能结束,怎么样都是好的。” 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管家里如何,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就可以回家了。” 这话,王红与孙亚菲说过许多次了。 孙亚菲用力点头,捧着书说:“我一定好好考!” 紧跟着,她就飞快地翻着书,拽着林念禾问问题。 凑过去给她解答,但很快,她发现孙亚菲其实什么都会,她只是被逼得静不下心来,心乱了,脑子就不好用。 林念禾替她合上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亚菲,你不用再问了,你什么都会。” “不不不,我还有好多问题……后天就要考试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孙亚菲紧张得额角冒汗。 “亚菲!” 林念禾用力握住她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 孙亚菲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放缓语速:“你去年没考上,是因为你生病了,而不是你真的不会……你现在要做的是放松。” “我、我……”孙亚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放松不下来。” “复旦考不上,你还可以考同济,考化工学院……你的选择很多的,就算你哪儿都考不上,最差的结果就是你再在十里大队待一年,你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你能接受吗?” 孙亚菲想了又想。 她觉得吧……最差的结果其实也蛮好的。 看她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林念禾在心里松了口气,把她的书放到一边,说:“走,陪我上山走走。” “我还是再……” “你现在看书只会让你更紧张,走吧,出去散散步,回来我再陪你读书。” “好。” 林念禾一手拽着她,另一只手拉着牛娃,三个人慢吞吞地上了山。 林念禾随意地与他们说着闲话,时不时用眼前的花草树木做例子,给孙亚菲出几道题。 孙亚菲有时候能很快算出来,有时候要用石头在地上计算。 不过她都答出来了。 三个人溜达到下午四点多,林念禾才带着他们打道回府。 晚上,林念禾塞给孙亚菲两片褪黑素,得知她生理期大约就是这几天,她又给她拿了一盒黄体酮,让她吃到高考结束。 也不知道是褪黑素的作用还是下午在山里溜达累了,孙亚菲这一夜睡得格外好,直至天光大亮才睁开眼。 她以为林念禾今天还会带她上山,结果林念禾给她拿了两套试卷,上午一套、下午一套,计时做完后,林念禾当着她的面儿给她批改。 “我就说你什么都会嘛。” 林念禾放下红铅笔:“喏,一百分。” 孙亚菲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卷子:“这……真的?” “不信你问牛娃啊,”林念禾一指身边的牛娃,“他也看过答案了。” 牛娃仰着小脸儿,认真点头:“亚菲姐,你真的都做对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好厉害。” 孙亚菲还是不信,因为她从来都没满分过。 于是,林念禾把答案给了她,让她自己看。 孙亚菲一道题一道题对着答案,每一个数字都不放过。 最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呜……念禾姐……” 孙亚菲哭着抱住林念禾,趴在她肩头断断续续的嘀咕着:“我今年真的、真的……好累啊……” 林念禾拍着她的背,也不哄她,由着她发泄情绪。 孙亚菲哭了一通,带着她的两张满分试卷去睡觉了。 林念禾长舒口气,小声说:“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牛娃拽拽她的手:“禾禾姐姐,以后我考大学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哄我嘛?” 他昨晚眼睁睁地看着禾禾姐姐为了搞出来两套亚菲姐九成几率能拿满分的试卷,把她的各种复习资料从前翻到后,精挑细选才凑出来这两套试卷。 林念禾笑得格外温和:“敢扣十分以上我捶你哦。” 牛娃:“……” “禾禾姐姐,你好像不喜欢我了。” “胡说,这是因人而异。”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我见过的最会学习的人,所以高考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牛娃:“……!”(本章完) 第828章 队长叔的关注点 次日一早,火柴厂的面包车开进十里大队。 今年大队里参加高考的人只有谢宇飞和孙亚菲。 孙亚菲按时起床,吃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王婶说这是一百分。 谢宇飞……谢宇飞差点儿睡过头,要不是苏昀承一脚把他踹下炕,他大概要错过一门考试。 昨天的两个满分,成功地让孙亚菲放松下来,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眉眼弯弯的,很好看。 他俩都穿着一身红,是赵婶给他们做的新衣服。 “走了,别耽误了。”李大和跟着上了车,与半年前一样,送他们去考场。 他坐稳了一回头,发现林念禾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车。 “你干啥去?” 林念禾坐得端正:“我蹭个车,顺路去看看汪叔和计叔。” “啧。”李大和嘬着牙花子,“也行,他俩要是有啥问题,你也能直接给回答。” “那是,我可有用了。” 林念禾说着,从百宝箱似的挎包里掏出两瓶葡萄糖分给两个考生:“来,干了。” 谢宇飞连想都没想,直接仰头喝了下去。 孙亚菲也是如此,不过她喝得比较慢。 李大和一惊:“你给他俩喝的啥?” 林念禾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回来之前从孔庙求的药,保证金榜题名。” 李大和:“……” 他信她个鬼! 这话,高中都没念过的李大和不信,那俩准大学生倒是信了。 他俩眼睛亮晶晶的,咂吧着嘴,感受着灵丹妙药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谢宇飞说:“小禾,你这药挺管用啊,我感觉我都比平时精神了。” 林念禾面不改色:“那当然了,这可是我逢庙烧香、遇殿叩头求来的,肯定有用。” 李大和:“……” 越说越玄乎了。 他不信不要紧,那俩信了就行。 他俩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考场,从未有一刻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过。 李大和这才问:“你到底给他俩喝的啥?不能吃坏肚子吧?” “就是普通的葡萄糖,”林念禾说,“天太热了,我怕他俩出汗多,体力跟不上,考一半晕过去。” 李大和松了口气,点了袋烟,拧着眉头像是要上刑场:“也不知道他俩能考咋样……” “人事已尽,但听天命。” 林念禾说完,拽拽李大和的衣角:“队长叔,我想吃雪糕。” 李大和:“我看你像雪糕。” 林念禾:“……” “队长叔,您好像不喜欢我了。” “这话说的,我快烦死你了……哦对,你啥时候走?” “队长叔,您再这样,我就要撒泼了。” “……” 在林念禾的威胁下,李大和给她要了根雪糕。 的确是“要”,没花钱。 今天考生有免费的雪糕吃,中午给他们发。 林念禾这个前考生倒是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吃到了。 “咱们这儿的福利这么好,我都想把户口迁回来了。”林念禾吃着香甜软糯的雪糕,小声叨叨。 李大和睨着她,相当豪横地说:“不迁回来还能差你一口吃的咋地?” “嘿嘿……” “傻乐啥?”李大和瞧着林念禾,说,“等这几天忙活完了,你给我帮个忙。” “什么忙?”林念禾问。 “厂里的事儿。”李大和说,“到时候再说。” 林念禾直接问:“您想扩建?” 李大和“哎”了一声,沉默片刻,点头:“是有这个打算,想再弄一条生产线,但是省城机械厂不卖这玩意儿,老计帮我问了几个机械厂,都没有。” 林念禾说:“队长叔,我觉得吧,火柴的生产线您还是别做了。” 说着,她在挎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给他:“您用用这个。” 李大和摆弄着这个小金属块,半晌,问:“咋用?” 林念禾伸手接过,咔哒一声,火苗摇曳。 李大和眼睛微亮:“这得多少钱?能用多长时间?” “像您这样抽烟的人,一个用上两三个月不成问题。”林念禾说,“至于多少钱嘛……这个是我在香江打麻将的时候赢来的,据说要一千块。” 李大和:“……” “小崽子你他娘的还敢耍钱?” 队长叔抬脚就踹。 林念禾:“……!” 李大和可不管你是谁,爱谁谁,他想踹谁就踹谁。 林念禾被撵出去一里地。 “队长叔!您再不听我说完我就闯进考场紧急避险了!” “你、你……你给我站那儿!” “您不追我就不跑!” “你不跑我就不追!” “……” “这是干啥呢?老李你是不是闲的?大早上的你打孩子干啥?来,小林,来汪叔这儿,叔给你拿雪糕吃!” 汪潇今天早上临时开了个会,赶来考场的时间略晚。 但来得晚不如来得巧,刚好救了小林一条命,还能顺便给李大和上眼药。 汪潇美滋滋地抹了抹头发,感觉自己真是及时雨——小林没有他就要挨揍了! 林念禾一个箭步躲到神兵天降的汪叔身后,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她探出头:“队长叔!您听我解释啊,我那就是跟沈家人随便玩玩,因为我赢的次数太多,沈鸿遵非觉得不给我拿点儿什么他心里过意不去……” 李大和:“这话你自己信吗?” “嗯……为什么不信呢?” 林念禾跑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她实在不想晨练,赶紧说:“我知道您怀疑,但您先别怀疑,我给您说个估值过亿的买卖。” 李大和:“……!” 林念禾说别的任何话都可以怀疑,但她说赚钱,那绝对不可以怀疑她。 他觉得吧,先把打麻将那事儿放一放也不是不可以。 等她说完买卖再踹也不迟。 见队长叔收回了脚,林念禾终于松了口气。 她坐到冰柜旁边,拿出纸笔边画边说:“队长叔,您手里的打火机是可以反复使用的,添燃料就可以,不过这种工艺有些复杂,而且也很贵,所以我想做的是一次性的打火机。” 李大和与汪潇探头看着那张纸。 “我们可以用塑料,这样成本低,安全性也没有问题。”林念禾转着铅笔,“我之前拆过几个打火机,其实它的原理并不复杂,如果做一次性的,我们还可以阉割一些没必要的零件和程序……” 78年7月20日,兰县高中门口的雪糕摊旁,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火柴厂的发展路线。 他们三个都很兴奋。 只有雪糕摊大爷很惆怅。 谁来把这仨碍事的弄走啊。 他还得卖雪糕呢!(本章完) 第829章 第一红人——掖庭令 一次性打火机,后世单买一块钱一个,买整条香烟白送。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在22年生产总值达到了125亿元,利税总额3.6亿元。 物美价廉的华夏制造,占据了全球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市场份额。 可八十年代的打火机市场,是日苯的。 说一句林念禾自己都不信的话,她想要抢这块蛋糕,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根据火柴厂的现状制定了一个最合理的发展方向。 都是生产打火器具的嘛。 这很合理。 「这个很难吧?技术方面能行吗?」李大和盯着林念禾的图,有些担忧。 林念禾转向汪潇:「汪叔,这个产业如果能做起来,咱们兰县可就要再添一个创汇大厂了,到时候那税款……」 一听这话,汪叔瞬间就来精神了:「我们面临的技术困难还少吗?困难,那就是要克服的!我相信省城机械厂!」 不管机械厂信不信自己,反正汪潇是先信了他们。 「那还有塑料……」 「我去找塑料厂谈!」汪潇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还不忘把计厂长拉下水,「到时候让老计跟我一起去!」 林念禾与李大和交换了一下眼神。 彼此都很放心——汪潇上头了,这事儿算成了。 自从那年林念禾把张良给刘邦的献计说给汪叔后,汪叔痛定思痛,开始研读兵法和历史。 他真的看了许多书,许多兵法,许多历史。 但他还是上头了。 不想发展和建设的领导不是好领导。 作为一个好领导,因为好工厂上头应该被理解。 汪潇把自己的感想说给公社的小干事听后,小干事沉默许久,说:「领导,您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李大爷和小林同志忽悠了吗?」 汪潇喝着茶,瞧了他一眼:「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承认如果你的领导不是我,你早就应该被枪毙八百回的事实吗?」 小干事:「……」 「领导,其实我觉得吧,小林同志是您自己家人,她忽悠谁都不可能忽悠你。」 汪潇:「以后你直接说第二句话。」 「好嘞领导。」 汪潇没再陪考,他拽着计厂长去了省城,为他的一时上头买单。 计厂长是在火车上才知道汪潇要自己去干什么的。 他错愕地看着他:「领导,首先,我是纺织厂厂长……其次,这死得罪人的大好事儿我哪办得了?最后……我是纺织厂厂长啊!他火柴厂的事儿我出面合适吗?」 他不用看零件图就知道这事儿得有多麻烦。 这不是买鸡蛋顺便带两个鸭蛋的事儿,这是让鸡生出鸭蛋的事——而且这只鸡生出的鸭蛋还必须保证质量。 他都怕省城机械厂的厂长把他打出来。 汪潇哈哈笑着,拍着计厂长的肩膀说:「计哥,我的好大哥……老李头是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他家小崽子不是正高考呢么,挪不开空。」 计厂长打了个寒战。 没事儿喊「老计」,有事儿喊「计哥」。 他拿计哥当傻——哔呢? 计厂长满脸不痛快:「领导,这活儿我真干不了。」 「哎,你是不是傻?」汪潇一脸推心置腹的表情,挪到计厂长的铺位上坐下,搭住他的肩膀,怕他跑了似的。 计厂长:「嗯,对,我傻。」 汪潇撇了撇嘴,小声说:「小林拿的那个打火机我看见了,这么大个玩意儿 ,到时候我让老李把咱纺织厂的头花印上去。」 汪潇的兵法还是不白读的,不需要林念禾提醒,他就意识到在打火机上打广告这事儿了。 计厂长兴趣缺缺:「头花是卖给小姑娘的,你见有几个小姑娘成天摆弄打火机的?」 汪潇:「那印你的头像?」 「……」 不管计厂长愿不愿意,反正汪潇是把任务分配到位了,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老实儿干活。 计厂长是很会安慰自己的,很快他就想开了—— 如果火柴厂能起来也好,那汪潇就不会紧着他一只羊薅了。 这两年来,请乡亲们看电影找他、给孩子们发奖学金找他、逢年过节给困难户发米发面还找他…… 计哥快被薅秃了。 …… 十里大队的李大和也觉得自己快秃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念禾把那个号称一千块一个的打火机拆成了零件,控制不住地用脚蹭地。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念叨着「败家丫头」一边去找赵会计开会。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高考考场里那俩被无情地忘记了。 林念禾拿着个镊子,挑挑拣拣,拆了装、装了拆,一会儿少一个零件,一会儿少两个零件……恐怖的是,不管她少几个零件,她竟然还都能攒出来个打火机的样儿。 不过能不能打着火就不一定了。 「差不多了。」 林念禾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手指都染上了铜绿色。 她用手肘碰了下苏昀承:「昀承哥,帮我找个工具包呗。」 苏昀承直接弯腰,把一早准备好的钳工包放到了她面前。 他甚至还拿出了几个厚度各异的铜片:「你先试,如果感觉厚度不行,我再去找。」 面对如此贴心的昀承哥,小林同学嘴秃噜了:「昀承哥你太周到了……有朝一日我登帝位,一定封你做皇后。」 苏皇后:「……?」 「哈!」 「林念禾你有没有心!」 「哥在考场望眼欲穿,你在村里三宫六院?」 谢宇飞瞪着眼睛冲村小,把挎包扔在桌上,指着林念禾不满怒骂。 林念禾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儿在铜片上剪出个「8」。 她抬眼看向谢宇飞,说:「别争宠,掖庭令的位子留给你。」 谢宇飞「哦」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挺直腰板。 不过转瞬他就有些疑惑:「掖庭令是干嘛的?」 林念禾答:「一个……需要有强悍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力才能胜任的重要官职。」 苏昀承总结:「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 「哦——」 「那的确挺符合我的身份的。」 谢小爷满足了,重新拎起包,朝他们一挥手:「本官要去用膳了,你们忙着吧。」 林念禾:「行,随时欢迎你办入职手续。」 第830章 第一次点火仪式 发明一件东西需要无数次实验,期间每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但知道这个东西是存在的、照原样复刻,这就要容易许多了。 尤其像打火机这种比较简单的小机械设备。 林念禾捣鼓了一天一夜,谢宇飞和孙亚菲高考还没考完,她就自己攒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打火机。 「78年7月23日,十里打火机生产厂,第一次点火仪式,开始!」 晒谷场上,林念禾请来了乡亲们,格外郑重地开始仪式。 乡亲们都有些懵,但很配合地鼓着掌——闲着也是闲着,哄孩子玩儿呗! 实际上,大部分乡亲们都不知道打火机是什么,不过这个名字很好理解,应该是与打火石差不多的玩意儿吧。 广播喇叭传出热闹的音乐,王雪无比尴尬地端着个扑了红布的托盘,硬着头皮走上台。 她也不想干这活儿,但昨天晚上她和苗红旗剪刀石头布她输了。 王雪脸涨得通红,端着托盘走到林念禾身前,她刚拿起那个粗糙的打火机,王雪就跑了。 林念禾:「……」 她收回视线,不在意这点儿小细节,拿着半个火柴盒大小的打火机向乡亲们展示一圈儿,然后果断按下—— 「咔哒。」 火苗跳跃在金属块上方。 「哎?」 乡亲们震惊了。 那个铁疙瘩着火了? 林念禾松开手指,火焰熄灭。 她笑了,朝着李大和敬了个礼:「队长叔,点火实验圆满成功!」 李大和:「好、好……小崽子你给我正常点儿,你整的像要点大炮似的。」 「咦?这是科技。」林念禾笑呵呵地说。 李大和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乡亲们。 乡亲们还懵着,不理解那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着起火的。 林念禾立即让到一边去,请队长叔上台讲话。 李大和背着手走上台,林念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站在他身后半步,双手托着打火机当一个显眼包。 李大和清了清嗓子,从衣兜里掏出林念禾给他写的演讲稿。 「十里火柴厂,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是走在科技前沿的——优秀单位,我们勇于尝试、敢于拼搏,我们燃烧自己,带领一众兄弟单位……」 李大和念了足足十分钟,全是十里火柴厂的溢美之词。 他念得嘴角冒白沫,自己都有些烦了,但也终于说到了正题: 「现在,十里火柴厂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刚觉得燃烧起来,台下突然传来赵壮实更燃烧的声音:「大爷,咱干谁?」 李大和:「……」 他刚刚澎湃起来,差点儿被这小崽子噎死。 用不着别人动手,赵壮实被余香琴一脚踹到了一边儿去。 余香琴干笑着朝大家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大爷你继续。」 李大和再次清了清嗓子,严肃更正:「不是要打谁,而是我们想要求发展、图创新,就必须要革新!」 他索性收起林念禾的发言稿,还伸手把林念禾手里的打火机拿了过去: 「乡亲们、同志们!这个小玩意儿叫打火机,在香江,它要卖一千块!但就在过去的两天里,林丫头把它做出来了!」 「以前,我们因为生产线领先,火柴产量全市第一,现在,我们要生产更有技术的东西,我们要用它出口创汇!」 「我们不卖一千块钱,我们连一块钱都不卖!咱卖给自己人的东西,要便宜、 实惠,要让咱普通老百姓也能用得起香江公子哥用的东西!」 「好!」 台下,掌声雷动。 林念禾跟着鼓掌,只是有些惋惜自己后半份发言稿被舍弃了。 李大和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说:「现在、此时此刻,汪潇和老计就在省城为我们找零件,过不了多久,我们厂就要开二车间——生产打火机的车间!」 「火柴要做,打火机也要做,咱们两条腿走路,更稳当!」 鼓掌声更响了。 实际上,打火机的事儿可以暂时不告诉乡亲们。 但李大和说,厂子是大队的产业,最开始盖厂房的钱是他们一个火柴盒一个火柴盒糊出来,这个事儿大家有权利知道。 林念禾对此没有意见,她也很喜欢看到大家的笑脸。 乡亲们的确都很开心,散了会也不肯走,饶着让李大和多按几次,给大家都看看这个打火机。 李大和像个打火表演艺术家,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点火、熄火…… 林念禾悄声退出人群,回到苏昀承身边,拽拽他的衣角:「昀承哥,我想吃兔子了。」 「走,咱们上山。」苏昀承瞥了眼人群,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便握住林念禾的小手,拉着她上山打兔子去了。 …… 因为高考的缘故,林念禾他们回十里大队的欢迎仪式被暂时搁置,直至高考最后一天,乡亲们一早送走了谢宇飞和孙亚菲,便立即忙碌起来。 晒谷场上垒砌灶,男人们搬桌椅、肉蛋菜粮,女人们分工明确,洗菜切菜。 林念禾是被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炕上坐起来,听着外边的吵闹声,穿上衣服就出去看热闹了。 「李婶,咱们这是干嘛呢?」 林念禾循声去到晒谷场,凑到李婶身边问。 李婶正在切猪头肉,随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回道:「这不是他们总算要考完了嘛,正好你们也回来了,你叔摆个流水席,给你们接风。」 林念禾有些惊讶:「我之前怎么没听说?」 「嘿,现在不是知道了嘛。」李婶笑眯眯地望着林念禾,「瞧你,在外边半年都瘦了,在家多呆些日子,婶子给你补回来。」 林念禾脆生生的应下:「好嘞!」 「还吃不吃土豆丝?婶子给你炒一个?」 「好啊,我在京城最想念的就是您炒的土豆丝了——国营饭店大师傅都跟我李婶比不了。」 「哈哈哈哈……」 欢快的烟火气弥漫在十里大队。 这样热闹的场面,以前谁结婚都没有过。 太奶坐在躺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塞给路过的小孩几块糖或西瓜。 她说:「日子好咯。」 第831章 过去、现在、未来 “开席前我说几句。” 李大和端着一碗高粱酒,看着三十来张摆满菜的圆桌,嘴角扬了起来。 遥想三年前,李小山和王喜喜结婚时,李婶铆足劲儿才硬凑出四个菜,每人只能分到半碗酒——还是兑了水的。 老的小的都看着他,谁都没先动筷子。 “咳咳,”李大和战术清嗓,然后说,“今天这顿饭,主要是庆祝小菲和小四高考结束——”说着,他一指几个村里的高中在读生,“咱们大队是出了全国状元的,林丫头在前边给你们打样了,再出一个不费劲吧?” “不……费劲……吧……” “嗯,不费劲就行。”李大和满意地点点头。 “大爷,我说的是‘不,费劲吧’。” 李大和瞧了他一眼,侧头冲王红说:“红子,这个记着,明天揍他个没出息的。” 王红还真的站起来看了一眼,确定是哪个没出息的之后,嘴角挂着瘆人的笑:“行,我记住了。” “……!” 李大和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乡亲们,咱现在日子过好了,以后还能更好,我就说三点——” “第一,地里的活儿不能撂下,这是咱的根,不能扔;” “第二,厂子里要培养技术工人,第一批是二十岁到二十八岁的,老同志们发扬风格,咱等第二批、第三批;” “第三,小崽子念书的事儿都给我抓起来,从今天起,王红主任除了负责妇女工作之外,特别成立监督学习小组,你们谁敢偷奸耍滑,揍你没商量!” “行,我说完了,喝酒!” 李大和言简意赅说完话,举起了酒碗。 林念禾看着自己面前的汽水瓶,又看看苏昀承碗里的酒,舔了舔嘴唇:“昀承哥,其实我……” 不等苏昀承点头,李大和竟然忙里偷闲特意关照了林念禾一下:“你敢喝,晚上就给你关牛棚去!” 林念禾:“……” 大可不必如此关心她。 大家饮尽碗中酒或饮料,喜笑颜开纷纷动筷。 “念禾,快吃,这鸡是婶子养的,可好吃了。”赵寡妇眼疾手快把一个鸡腿夹到林念禾的碗里。 “谢谢赵婶。”林念禾咬了一口,笑弯了眼睛,“好吃。” 赵寡妇养的鸡的确很好吃,鸡肉不柴,有嚼劲但不硬。 种地和养殖都是很神奇的事儿,有的人伺候庄家很厉害,有的人养小动物是把好手,也有的连仙人掌都养不活。 “那肯定的,”赵寡妇颇为自得,“就养鸡这事儿,我可没服过谁。” “您这手艺,以后开个养鸡场算了。”林念禾随口说。 “做买卖啊?那可不敢。”赵寡妇连连摇头。 林念禾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仔细想想,心思活泛起来。 村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火柴厂干活的,毕竟厂里的生产线是半自动的,填料那些活儿都得是年轻力壮的才能干。 像裁火柴盒这种活儿,其实是完全可以由机器取代的,李大和一直没有改用机器,主要原因就是给上了年纪的乡亲们留碗饭。 这碗饭现在还能留,但等到打火机取代了火柴后…… 林念禾吃着鸡腿,看向李大和。 队长叔被许多人围着敬酒,没空。 林念禾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等队长叔醒酒了之后再说。 “小禾!来,哥敬你一个!” 谢宇飞喝得脸通红,朝林念禾举起酒碗。 林念禾回过神来,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你敬我干嘛?” “哎,你知道的。” 谢宇飞说话含糊,眼底染着悲伤。 谢宇飞复习高考的时候还好些,有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现在高考结束了,他满脑子都是关曼菱。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林念禾搭着他的肩膀,端起酒碗就往他嘴里灌,“喝,都在酒里了。” 林念禾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并制定了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灌醉他。 喝多了、睡着了,爱想就想吧,只要他不再跑到粮仓上玩忧郁就行。 半小时后,谢宇飞掉到桌子下边去了。 林念禾:“来,下一个。” 一旁的孙亚菲眨巴眨巴眼睛,把小酒盅放下,换上了汽水:“念禾姐,我还是不喝酒了吧哈哈哈……” 单纯的孙亚菲还以为林念禾今天打算把他俩都塞到桌子下边去呢。 林念禾与她碰了下汽水瓶,也不说考试的事儿,只随便扯着家常话。 酒过三巡,气氛正是热烈的时候,大队部的电话响了起来。 不过大家都没听见,还在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林念禾听到了,苏昀承也听到了。 “我去接吧。”林念禾站了起来,“或许是汪叔那边有好消息了。” “嗯,我陪你。” 苏昀承陪着林念禾去了大队部。 林念禾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十里大队。” “哎,小林!” 还真的是汪潇。 “有个好消息!” 还真的是好消息。 林念禾笑着问:“汪叔,怎么啦?” “是孙亚菲的事儿,”汪潇笑呵呵地说,“我这边刚接到通知——孙亚菲同志家里的事结束了,她办完手续就能回沪市了!” 林念禾:“……!” 汪潇还说了许多话,说他还在省城谈事,一时半刻赶不回去,让李大和先给她把别的手续办了,最后签字的话,可以让孙亚菲去省城找他签。 三分钟后,十里大队的大喇叭响了: “乡亲们,现在通知一则消息:经汪先生准确核实,孙亚菲同志的父母如今已洗清冤屈,她,她可以回家了。” 晒谷场瞬间安静下来。 震惊的乡亲们看向同样错愕的孙亚菲,静了好久。 他们都记得,这姑娘刚来时小小的一个,长得漂亮,一看就没干过活。而且她运气特别不好,刚来就赶上了秋收,从没干过农活的她,不会干,也不敢问。 她小心翼翼地与大家拉开距离,生怕会连累到别人似的。 乡亲们给她温暖,而她也从来都没忘过乡亲们。 十里大队也是她的家。 如今,这个总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她的委屈终于要结束了。 沉默中,李大和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没走向孙亚菲,反倒摇摇晃晃往大队部走,嘴里还念叨着:“这小兔崽子胆儿肥了,还敢动我的广播台……” 他背对着大家,抹了下眼睛。 第832章 别喊哥,瘆得慌 因为这一个突然的好消息,现场气氛更加热烈了。 孙亚菲抱着王红,一边哭一边笑。 王红刚开始也颇为感慨,搂着她又是哄又是抱…… 三分钟后,王婶耐心告罄,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哭啥哭?这大好事儿你还哭,别逼我在最开心的时候扇你。” 孙亚菲,被哄好了。 十里大队闹到了大半夜,次日上午,九成的人都起迟了。 他们也不担心——李大和昨晚睡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上午休息,不上工也不上班,都休息! 很显然,队长叔喝醉了。 但大家都当真事儿了。 于是,李大和在醒酒后看着寂静的村子,疑惑询问:“咋回事?都要造反呐?不干活了?” 李婶翻了个白眼,边准备迟来的早饭边说:“不是你说今天上午休息么?咱这是听大队长的指挥。” 李大和回忆了一下,完全没印象:“不可能,我不可能说这种话。” 李婶懒得理他,直接说:“那你挨家挨户砸门去吧。” 李大和:“……” 砸门是不可能的,等他挨家砸完,也该吃午饭了。 有效果,但和没有没区别。 李大和蹲在家门口抽烟,看着寂静的村子,表情很严肃—— 这可是从他当大队长以来,十里大队唯一一天全体“罢工”啊! 他要记住这一天…… “队长叔,早啊。” 林念禾双手插兜,溜达着过来:“我来跟您说个事儿。” 李大和眼睛微亮:“说啥?” “说一说咱们村的婶子们做点儿什么的事。” 林念禾拽了个小板凳,挨着李大和坐下来。 她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莫名觉得它们没那么高了。 她说:“昨天赵婶跟我提起她养鸡很厉害的事,我才想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在村里建一个养殖场,就挂火柴厂食堂供给处的牌子,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李大和嘬了嘬牙花子。 他之前倒是想过跟以前的学校学,自己养鸡,这样有蛋又有肉,可一直碍于现状没有实行。 林念禾说的这个解决方法…… “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这半年是不是净琢磨怎么打擦边球了?” 这主意她都能想出来,可是把规则研究透了。 林念禾轻轻一笑:“其实现在对做买卖这事儿宽松许多了,您看,我那补习学校也是私人经营的嘛,到现在也没人管……不过为了安全,我们就这样挂着呗,正巧我在,汪叔问起来,您就说是我带头干的。” 林念禾知道自己的学校为什么没人问,不过她没说,全当给李大和一个定心丸。 实际上,现阶段对做生意的态度的确宽松了许多,有些地方摆小摊都没人管了。 李大和看着林念禾,眸光很柔和。 片刻,他拍了拍林念禾的肩膀,轻声说:“丫头,你……” 林念禾眨巴着眼睛:“您该不会想对我说谢谢吧?” 李大和:“我想说,你以后要是惹事儿了就赶紧跑回来,我给你在林子里整个屋。” 林念禾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好嘞,到时候我就跑回来,您可得把我藏好了。” “行。” 林念禾记得,很久以前,队长叔就与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正想着往事,李婶出来了:“进屋,吃饭了。”她说着,顺手把林念禾拉了起来,拽她一起去吃饭。 饭桌上,李大和与林念禾详细商量了一下养殖场的事,李婶对此很感兴趣,并提出了许多很有用的建议。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李大和才抹了把嘴:“行,等会儿我跟小赵说说这事儿,让他算算咱得投多少钱。” 说起钱,李大和不自觉攥了攥烟袋。 火柴厂的利润比正常值低很多,因为除了税和成本,大头都给工人乡亲们分了,账上能用的钱并不多。 如今又要开新车间,又要建养殖场,钱真的未必够用。 林念禾小口小口喝着蜂蜜水,说:“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出一部分。” 李大和直接说:“扯淡,还能跟你个小崽子借钱啊。” “您还真别说,我现在好歹是个兰县首富,不要看不起人啊。”林念禾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李大和想了想,还是说:“我先凑凑,不够再说。” “成,您跟赵叔算算,用的话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李大和与赵会计算了大半天,建厂房、建养殖场、买鸡仔猪仔……零零碎碎算下来,最后发现还有六千块空缺。 “要不还是等等吧,”赵会计说,“我听吴姐说,林丫头在京城办学校也没少花钱,钱的事儿还是别跟孩子开口了,反正养殖场的事儿也不着急。” 李大和抽着烟,摇头:“差的不光是这些,汪小抠那边……” 说曹操,曹操到。 汪潇的电话打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在计哥把脸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几天后,机械厂和塑料厂终于同意给他们供给材料了; 坏消息是:因为两个厂都没做过这些东西,前期投入也很大,要先付货款。 “老李,机械厂这边一批货最少得订八十万套,他们用最小的锅炉做也得这个数,这玩意儿就咱们要,剩下的他们没处卖去。” “算上塑料厂那边,一套成本就得一毛五,”汪潇有些担忧,“你有那么多钱吗?” 李大和:“没有。” 十二万。 这个数李大和不用查账就知道,肯定没有。 汪潇叹了口气:“那你咋整?” 李大和抹了把脸:“汪……汪哥,你不觉得咱火柴厂的发展是需要你的全力支持的吗?” 汪潇打了个寒战,眼神惊恐:“你他娘的别喊我哥,我瘆得慌。” “别介,汪哥,咱兄弟好好唠唠这个事儿……” “李哥,你别跟我说钱的事儿,我这钱也很紧,修路啥的哪个不要钱……” 大队部里的拉扯持续了十几分钟。 正巧被晚饭后出来玩的孩子们听到了。 他们可从没听过队长大爷用这样的声调说话,一个个格外稀奇,不到五分钟就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你说什么?” “我队长叔因为几个钢镚儿求人呢?” 第833章 仅此而已 人生嘛,总要有一些人、一些事是特别的,是可以凌驾于一切利益得失之上的。 赚钱很重要,但人和情更重要。 林念禾像个恶霸似的冲进大队部,直接把一个装着六根500g金条的网兜放在了李大和与赵会计面前的桌子上。 李大和:“……” 赵会计:“……” 金条。 六根。 她用网兜装? 哪怕拿个麻袋呢! 她就不能遮掩一下吗? 真不怕遭贼惦记啊! 林念禾格外豪横地从李大和手里拿走电话听筒,朝那头的汪潇说:“汪叔,您甭听队长叔跟您逗闷子,我们有钱,您该怎么谈就怎么谈,订个时间,我陪队长叔去与机械厂和塑料厂签合同。” 汪潇很懵,愣了一会儿才问:“他有钱?这边要十二万货款,他兜里那几个子儿能够?” 林念禾呼吸一滞。 她可能是香江后遗症还没有痊愈,一听说谈生意,脑海里就直接浮现百万元做单位的数字。 她都准备好让温姨行个方便,提前几天把票房分账给他们结了。 再不够的话,她甚至想先找沈家结算一下货运公司这几个月的分红。 她做足了准备,然后发现自己准备过头了,其实她带着存折去银行取一下钱就行。 林念禾说:“够的,您放心谈吧,只一条,三个月内必须交货。” “你确定?” “确定。” 汪潇思考片刻,应下:“那行,我跟他们谈。” “好嘞,您辛苦。” 林念禾挂断了电话,对上两位叔震惊的眼神,默默把网兜提了起来:“队长叔,下午让小山哥把车借我一下呗?我去市里的银行取趟钱。” 李大和恍如梦醒,问道:“你啥意思?你有十二万?” 林念禾说:“我在香江没少花钱,最近兜里也不宽裕,我先给您拿十五万,如果不够的话,等温姨那边给我票房分账了,我再给您拿点儿。” 赵会计握着笔的手在抖,他咽了口唾沫,提醒:“林丫头,这个钱我们可能得一两年才能还你。” “我敢借就不怕不还。”林念禾笑着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我又不着急。” 赵会计不敢做主,看向李大和。 李大和皱着眉头,添了袋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才说:“咋都不能跟你一个小崽子借,我跟汪小抠再唠唠吧。” “为什么?”林念禾不解。 李大和朝她翻了个白眼,吐出口白雾说:“你别忽悠我,小吴都说了,你那学校雷声大雨点小,压根就挣不了几个钱——高考之后你不是还要给学生退学费、给老师发奖金呢?你把钱给我了,你拿啥给他们?” 林念禾抿着唇,笑了。 这就是他宁肯跟汪潇磨破嘴皮也不朝自己开口的理由啊。 李大和永远像个爱操心的老父亲,他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想方设法要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儿。他像棵大树庇护着他们,照顾着老的,拉扯大小的。而等他有了难处,他却总是想要自己扛,不想给孩子添一丝负担。 李大和:“你瞅我干啥?” 林念禾笑出了声,她抬起手,摇晃着网兜,里边的金条相碰,发出格外悦耳的声音。 她说:“队长叔,放心吧,我不差钱,而且学校的账面上现在就有十六万多,足够发奖金了。” 苏昀承后来帮她开的四个分校,校址都是租的,每个月1、2千块租金,他签了三十年的租赁合同。而分校招收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要冲刺明年的高考的,他们的学费足够发奖金了。 可以说,凌云补习学校现在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几乎不需要外力干预。 李大和不知道这些,他执拗地摇头。 林念禾索性坐下了,抱着网兜跟李大和说:“我信汪叔一定能给您这笔钱,但他也是要从各个建设项目里挤钱出来的,这需要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更何况,机械厂那边也需要时间研究,我们要的零件生产出来怎么着都得三个月。” “现在已经七月底了,今年的秋交会一定赶不上,想参加明年的春交会,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不可能等汪叔开会。” 李大和与赵会计对视一眼,都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两年来,兰县的税收的确很高,但除去上交的,剩下的基本都用来做建设了。 兰县百废待兴,处处都要钱来填。 他们是真的很有钱,但也真的很缺钱。 林念禾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俩开口,便说:“那我去找小山哥借车了?” “等会儿。” 李大和喊住她:“那个……京城机械厂跟你签的那个,手摇脱粒机的合同,是咋写的?你拿来我看看。” 林念禾:“啊?干嘛呀?” 李大和抽着烟,低垂着眼睛不与林念禾对视,状似云淡风轻地说:“你又拿技术又拿钱的,我还能不……” “您快算了吧,我又不是图钱。”林念禾直接打断,起身就走,“我去找小山哥借车了,您歇着吧!” 她走得太干脆,李大和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念禾已经跑没影儿了。 队长叔在大队部门口骂街:“小兔崽子你还当我的家了?你、你……好歹把欠条拿走啊!” 远远地,林念禾的声音飘来:“您帮我收着吧!放我这儿准丢!” 李大和默然无语。 良久,他转头看向赵会计:“我跟她借钱,她让我帮她收着欠条?” 赵会计低笑:“这孩子啊……” 李大和琢磨半天,肯定道:“肯定是年初那会儿脑瓜子让牛撞坏了。” 赵会计看破不说破,只喝着水低笑。 …… 打火机的事儿,林念禾真没想太多。 她从回到十里大队开始就无比放松,没有布局谋篇,没有心思算计,她只是觉得,这样做应该能帮到乡亲们,就做了。 至于那十五万,她更是没过脑子,本能似的就拿出来了。 他们需要,而她刚好有。 仅此而已。 人呐,总需要一个可以肆意妄为的港湾,在这儿,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做无数蠢事。这里可以包容一切。 感冒了,请个假,明儿补上~ 第834章 泼天的福气 原本,林念禾是打算自己开车去市里一趟的。 可苏昀承对她的车技只有嘴上信任,他一边应着,一边把车钥匙抢走了。 这一拉一扯,动静就闹出来了。 疑似还没醒酒的谢宇飞晃悠出来,说要去市里吃个早饭; 王雪和苗红旗要去买东西,她们想给余香琴的孩子准备一床小被子; 王淑梅刚好想带王小小出去玩一玩,果断占据一席之地; 还有牛娃,小家伙一声不吭爬上车,拽着林念禾的衣角不撒手。 取钱行动莫名变成团建。 要命的是,他们一车人吃着零食唱着歌,到了市里后,他们把自己要做的事儿都做了,偏偏林念禾的钱没取出来。 银行的同志很为难地告诉林念禾,如果要取这么多钱的话,得去省城。 「走啊走啊,去省城,我吃个晚饭!」 谢宇飞喝了两碗粥,吃了四个包子后,总算从宿醉中醒过来了。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直击要害:「你有介绍信吗?」 现在这个时间,如果开车去省城的话,到地方就快天黑了,住宿需要介绍信,他们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呃……」 林念禾捂着脸,拽了拽苏昀承的衣袖:「走吧,回去,明天早上我坐火车去省城。」 一下午,林念禾正经事没办成,只跟着傻乐了。 回家后,林念禾痛定思痛,还车钥匙的同时找李大和给她开了介绍信,打算明天就去省城。 李大和说:「我跟你一起去,把合同签了。」 「好嘞。」 苏昀承也说:「我也去。」 「你去干嘛?」 「拜访一下孙旅。」 「好吧。」 谢宇飞紧追步伐:「我也要去!」 「你也有事儿?」 「吃晚饭……」 李大和:「滚犊子。」 「好嘞。」 在队长叔严格控制人数的情况下,次日一早,出发去省城的人员里只有他们三个。 卧铺车厢里,李大和有些坐立不安,他小心翼翼地抚平床单的褶皱,摩挲着烟袋,一言不发。 他坐过火车,但没坐过卧铺,他有些好奇,但不敢乱碰,怕惹麻烦,也怕丢人。 林念禾看着他,忽然感觉队长叔老了。 她剥了个鸡蛋给他,轻声说:「队长叔,李婶说您早上没吃饭,特意给带的鸡蛋,嘱咐我让您吃了呢。」 李大和下意识说了一句「你吃吧」,然后又补充一句:「我不爱吃鸡蛋。」 「李婶煮了一袋子呢,」林念禾把鸡蛋塞给他,「现在天热,不吃完要坏了的。」 李大和含糊地应了一声,咬着鸡蛋直皱眉,评价它不如贴饼子。 林念禾拿出饭盒,说:「贴饼子没有,有包子,您凑合吃。」 队长叔表示,包子也不如贴饼子。 林念禾看着这个别扭的小老头,笑笑不说话。 忽悠李大和吃完早饭,林念禾才铺开草稿纸说:「队长叔,咱们商量一下火柴厂的事儿?」 李大和没与林念禾一同坐过长时间的火车,不如汪潇和计厂长经验丰富,林念禾说商量一下,他竟然真的点了头,与林念禾说起工作来。 整整四个小时。 火车停下时,林念禾意犹未尽地皱了下眉,似乎还在不满意时间过得太快。 队长叔感觉自己本就不富裕的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苍老 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昨晚他跟汪小抠说今天与林念禾一起去省城后,汪小抠为什么「噗」了一声,似乎很欢乐。 林念禾拿着工作笔记,边跟在李大和的身后走边总结:「所以呢,我们如果想最大程度地利用好时间,尽快培养出一批熟练工,就得趁着这三个月的时间抓紧培训,得让机械厂生产先送来一批样品……八十万的货,要八百套样品不算过分吧?」 李大和脑瓜子嗡嗡的,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他走得快,林念禾也跟着快走,小嘴叭叭个不停:「我们得尽快生产,按照现有的生产力,在春交会以前赶出五百万左右的存货,平均到生产月,也就是每个月八、九十万只……」 「丫头。」 李大和突然停住脚步。 林念禾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怎么啦队长叔?」 李大和转头瞪她,恶狠狠地说:「嘴闭上,别让我在外边踹你。」 林念禾果断闭严嘴巴。 她觉得自己刚刚感觉错了,队长叔明明一点儿都不老。 李大和瞬间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他仰首挺胸,背着手带着俩跟班大踏步走出火车站。 出站口,汪潇和计厂长搓着手,望眼欲穿地看着人潮。 「老计,你觉得老李头被小林念叨这一路,是不是得全秃了?」 「嘿,领导,这可不好说……」 「这有啥不好说的?」 「万一小林啥都没说呢?」 「你觉得有可能吗?火柴厂要改建,这多大的事儿呢,她咋可能啥都不说?」 「也对,还是领导了解小林,」计厂长捧了一句,又说,「那老李头得难受咯……」 他俩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邪恶的笑。 「你俩乐得像大尾巴狼似的干啥?」 李大和一出来就看到了那俩老家伙在傻乐。 他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脸上却保持着平常神情,仿佛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 汪潇和计厂长都懵了,他俩打量着李大和,见他精神奕奕,完全没有被念叨一路的疲态。 他俩又看向李大和身旁的林念禾,眼神中充满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他跟自己不一样? 为什么这泼天的福气没有他一份? 问,是绝对不能问的。 毕竟林念禾就在这儿,他们要是问了,那不是等于跟林念禾吐露自己的怨气嘛! 他俩只能默默地好奇着。 差点儿把自己憋出内伤。 李大和睨着他俩,自觉功德圆满,嘴角不由得上扬。 他说:「走啊,去机械厂。」 汪潇随口应了一句:「去啥?今天礼拜天,机械厂的老赵厂长休息了,得明天。」 李大和「哎」了一声,深感遗憾——他还想着今天办完事就赶紧坐晚上的车回家呢,还能省一宿的住宿费。 第835章 你养我呀 无奈之下,李大和只得强忍着心疼,跟汪潇他们去了招待所。 开房间时,他还不忘说一句:「老汪,咱这回出来,应该是你掏钱吧?」 汪潇:「……?」 「办你火柴厂的事儿,你还让我拿钱?我没跟你要前两天的钱就不错了,你还让我倒找你两块啊!」 李大和嘬着牙花子,看着他,不说话。 汪潇死死地捂着口袋,任凭他如何看自己,就是不掏钱。 李大和不想在外边掰扯,只得自己掏了三个人的住宿费用。 因为汪潇的缘故,他们住的是省城专门招待领导的招待所,价钱不贵,但条件很不错。 林念禾回房间洗了把脸,又和三个斗嘴个没完的小老头开了个会,便说:「没其他事的话我跟昀承哥去拜访几位长辈,晚饭不回来吃了。」 李大和皱眉嘱咐:「早点儿回来,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好嘞。」 林念禾应下,与苏昀承一起先去了供销社,买了几瓶酒就去了大院。 他们俩去大院转了一圈儿,拜访了孙勃和老参谋,在孙勃家里吃了晚饭才回。 他们离开时,已经将近九点了。 苏昀承今晚陪着孙勃喝了些酒,身上沾了几分酒气。 林念禾拽着他的衣角,问他:「你喝醉了没?」 「没有。」苏昀承答。 「那你喜欢我吗?」林念禾又问。 苏昀承低笑,停下脚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喜欢。」 林念禾点点头:「看来是真的没喝醉。」 苏昀承笑了,见街上没什么人,把林念禾的手握住了,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林念禾说:「我明天办完正事要去看看丽荣姐。」 「嗯,」苏昀承点头,「那我不陪你去了。」 林念禾瞥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像我与丽荣姐有什么事儿是瞒着你一样。」 苏昀承笑着反问:「没有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你说什么我都信。」 「好吧,有。」 「所以你还要我陪你去吗?」 「不要。」 苏昀承握着林念禾的手,沉默片刻后说:「注意安全。」 「我知道,放心。」 林念禾侧过头,看着他笑得灿烂。 …… 次日一早,苏昀承陪着林念禾去取钱。 这次相对顺利,等了小半个钟头,便把钱取出来了。 苏昀承瞥见林念禾存折上只剩下三位数的余额,与她说:「我这儿还有些钱,回去了给你。」 林念禾乐了:「干嘛呀?现在就上交私房钱了?」 苏昀承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他清了清嗓子,拎着装满钱的包,踟蹰许久才说:「早晚都要给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不过现在没有太多了,之前办学校的时候花了一些。」 苏昀承其实没有太多钱,他高中毕业入伍,是赚死工资的,最初两年还总被苏爸巧立名目要走大半存款。直至后来立了战功,军衔升了,工资涨了,这才存下些钱来。 林念禾不拒绝,只说:「好呀,那你养我。」 苏昀承的脸更红了。 以致于李大和都问了一句:「小苏,你发烧了?」 苏昀承:「没。」 李大和狐疑地打量着他,片刻后转向林念禾:「你把他咋了?」 林念禾:「……?」 「我 这么柔弱可欺的一个弱女子,我能把他怎么着?」 「呵,」队长叔冷笑,「你可拉倒吧。」 依他看,全世界能欺负苏昀承的人也就林念禾一个了。 林念禾:「……」 她……她真的没做什么嘛…… 林念禾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机械厂和塑料厂的合同。 细节方面汪潇和计厂长已经谈妥了,今天来就是签合同和付货款。 实际上,在他们洽谈的时候,机械厂的零件虽然多,但却是好谈的——因为他们用不了太多原料,那点儿耗材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调度得当。 但塑料厂就很为难了,塑料的产量原本就不高,供应这么大一批货有些困难。 最后还是计厂长发扬了兄弟厂的风格,主动从纺织厂的配饰材料里扣除一部分,把产额分给了火柴厂。 两份合同签完,李大和捏着两份加起来价值十二万的合同,咬着牙说:「没有回头路了,这事儿必须成!」 汪潇已经知道了李大和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他严肃地拍着李大和的肩膀,认真道:「对,咱不能把小林的钱败了。」 计厂长已经想到了春交会:「等明年春交会,我跟几个外商推荐,咱只要做出来,肯定不愁卖!」 他们三个满怀雄心壮志,而主要投资人小林同志,此刻正揪着苏昀承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表示自己想再吃一根冰棍。 「不行,等会儿就要吃午饭了,现在吃凉的容易胃疼。」苏昀承拒绝得很坚定。 「那吃完饭能吃吗?」 「下午的吧。」 「可是我很热啊……」 「我给你扇风。」 「我觉得我吃根冰棍没问题……」 「听话,不行。」 李大和、汪潇、计厂长:「……」 她也就是林念禾,不然他仨都能替苏昀承踹她。 哦,不对,如果她不是林念禾,早在她磨叽第一句话时苏昀承就踹她了。 在国营饭店吃完午饭,李大和就张罗要回去了。 林念禾嘿嘿笑着,表示:「队长叔,我还想在这边待几天,珊珊有个乒乓球比赛,我答应她去看的。」 李大和「啊」了一声,说:「但是我给你开的介绍信只有三天。」 林念禾毫不在意:「我队长叔都在这儿了,介绍信还是事儿吗?」 李大和:「……」 这句真的很有道理,他无从反驳。 李大和只得又给林念禾和苏昀承写了两张介绍信,汪潇还特意与招待所打了个招呼,让他俩一直在这儿住着。 临行前,林念禾把余下的三万块给了李大和。 李大和没要那么多,只拿了一万。 他说:「你赵叔算过了,差了六千,我多拿四千,万一有个啥事儿也好应急,剩下的你收起来。」 林念禾想了想,点头:「那您不够用了再跟我说。」 「行。」 把他们送上火车,林念禾盯着苏昀承提着的小箱子,问他:「苏先生,你下午干什么去?」 这就是逐客令了。 苏昀承随手指了下旁边的新华书店:「我去看会儿书,你忙完了来找我。」 「嘿嘿,好嘞。」 林念禾接过箱子:「我尽快,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去吧,我等你。」 第836章 黑小军和白珊珊 林念禾进黑市时,门口依旧有两个守门的。 「买还是卖?」 他俩压低声音,对接头暗号似的。 林念禾说:「我找大嫂。」 「啊?」 「四哥也行。」 「啊?」 俩小弟懵着打量着她,谁都没挪一下。 林念禾掏出一毛钱:「要不你就当我是来买的?」 「那不行,」左边的果断摇头,「你都说你找大嫂了,万一你有啥坏心咋办?」 林念禾:「……」 她现在很好奇啊,是不是守门的小弟一定得是过分耿直的。 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俩意外的像伍根茂和曹石建。 她现在只后悔,刚才直接说自己是去买东西的就好了。 她正后悔着,一声充满喜悦的「禾禾姐」响起,她低头一瞧,白小军像个煤球似的跑了过来。 也不知道白小军去哪个煤堆里打过滚,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干净的。 偏偏他还不自知,挥舞着小手就往林念禾身上扑。 林念禾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见状瞳孔紧缩,果断伸手抵住了白小军的脑门。 小家伙挥舞着小手,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试图拉近与林念禾的距离。 林念禾果断看向看门小哥:「大哥,算我求你,快找四哥来!」 白小军这半年又胖了一圈儿,她感觉自己撑不了太久。 小弟见白小军都与林念禾这么亲近,终于确定了她不是要干啥坏事,立即跑进去找周老四。 没一会儿,周老四出来了。 他看到林念禾先是一愣,随后迈步上前,揪着白小军的后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白小军踢腾两下小短腿,转头看向周老四,咧嘴乐了:「四叔!」 「混小子,又爬煤山去了?」周老四笑骂了一声,拍了他屁股一下,对一旁的小弟说,「小武,带小军去把洗干净,然后送他回家。」 「好嘞四哥。」小武接过白小军,拉着他要去洗手。 白小***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念禾:「禾禾姐,你别走嗷,等会儿我给你拿好吃的!」 林念禾瞬间想到了这小子无数次往郑珊嘴里塞的奇怪东西,差点儿晕过去。 「那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她干笑着说。 白小军不听,一直嚷着让她等自己。 等他走了,周老四才笑着朝林念禾说:「妹子,你咋来了?」 「来省城办事,」林念禾说,「而且珊珊不是有比赛吗,我答应她要来看的。」 「那走,先进去。」周老四说,「正好珊珊上完课刚回来,大嫂给她洗澡呢。」 「好。」 林念禾跟着周老四走进黑市,入眼不由得有些吃惊。 以前,这里买的主要是吃食。 而如今,这里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摆在外边的有衣服鞋子,周老四指着一排小屋告诉林念禾,里边有家用电器和照相机。 林念禾轻声问:「与香江的生意还顺利吧?」 「沈先生很照顾我们。」周老四说,「和我对接的是阿生,他人不错。」 「那就好,货还好卖吧?」 「挺好卖的,那边的衣服鞋不要票,要多少都有,样式也好看,」周老四说,「货能供足就是赚。」 林念禾点点头,放心了。 家用电器是添头,可能一个月也卖不出去几台,主要还是这些日用品销量多。 说话间,周老四带着 林念禾来到了郑丽荣住着的小院前。 他没进去,扬声喊:「大嫂,林妹子来了。」 「哎?」 郑丽荣的声音传出来。 很快,她跑了出来。 看到真是林念禾来了,她立即笑开了花:「妹子你咋来了也不吱一声?我去接你啊。」 林念禾笑着说:「昨天到的,跟队长叔一起,就没提前跟你说,珊珊呢?」 「刚洗完澡,穿衣服呢。」郑丽荣拉着林念禾往里走,回头朝周老四说,「老四,你去弄点儿吃的来。」 「哎,姐,不用了,我跟昀承哥一起来的,他在书店等我,我今天不能待太久。」 「那……算了,明儿的,姐请你俩去饭店吃。」郑丽荣想到苏昀承的身份,便没多客套。 周老四说:「那我去拿个西瓜,他们早上放井里的,这会儿吃正好。」 「行,你看着弄。」 郑丽荣拽着林念禾进了屋,差点儿跟跑出来的郑珊撞上。 郑珊个子长高不少,人也胖了点儿,之前被她一剪子剪短的头发长长了些,但依旧梳着短发。她穿着件红色的小裙子,衬得皮肤更白了,俏生生的格外好看。 她看到林念禾,笑了,笑得格外灿烂。 「抱。」 小姑娘朝林念禾张开双臂。 林念禾放下手里的小箱子,蹲下把她抱进怀里,亲了她一口问:「想我了没?」 「想!」 郑珊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林念禾用力点头。 林念禾捏了下她的小脸儿,拍了下身边的箱子说:「我前段时间去香江了,给你买了好多礼物,我们一起看看好不好?」 「好!」 郑珊依旧不太爱说话,但脸上明显多了许多笑容。 她依偎在林念禾身边,与她一起看着那些礼物。 林念禾不知道郑珊和白小军现在的身高,便没给他们买衣服,箱子里都是玩具和花哨的文具,还有一沓花花绿绿的明信片。 「姐,珊珊什么时候比赛?」林念禾一边与郑珊翻东西一边问。 「要么说你来得巧呢,」郑丽荣笑着说,「前几轮比完了,明天是半决赛。」 郑丽荣看着郑珊,眼睛里染着抹忧虑。 郑珊抱着一个格外精致的洋娃娃,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它的长睫毛。 林念禾轻声问:「怎么了吗?」 郑丽荣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之前珊珊的教练说让她去比赛,我也没想太多,合计让孩子多出去走走也挺好……但是这个比赛,她打到第三轮的时候,省队的主教练瞧见她了,说想让她当正式队员,以后走专业。」 郑丽荣皱着眉头,沉默片刻说:「搞体育太苦了,再说……冠军哪是那么好当的?我说句不怕你多想的,大学生一年还招好几十万人呢,但冠军就一个啊!」 林念禾深有同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郑珊:「珊珊怎么想的呢?」 第837章 除了烧钱没毛病 “我想去。” 郑珊抱着洋娃娃,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林念禾。 顿了顿,她又强调一遍: “很想去。” 林念禾捏了下她的脸蛋,说道:“你看到过专业的运动员平时是怎么训练的吧?” 郑珊点了点头,眼神意外坚定。 林念禾又问:“那可比你现在辛苦多了,你怕不怕?” 郑珊很果断地摇了头。 “你喜欢打乒乓球对不对?” “对。” 一提起乒乓球,郑珊的眼睛就亮晶晶的。 林念禾搂着她的肩膀,抬头看向郑丽荣:“姐,要不就让她去吧。” 郑丽荣皱着眉,明显是不情愿的。 她心疼女儿,总觉得做专业运动员太累了。 整天跑步、训练,哪有在教室里坐着读书舒服? 万一再受了伤…… 郑丽荣不敢想下去了。 她看着林念禾,眉头轻皱着说:“妹子,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就没指望这俩孩子以后能有啥了不得的大出息,我就想他俩能本本分分、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结婚……别有那么大的野心,真的。” 她是怕极了“野心”这两个字的。 林念禾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郑丽荣的想法没有丝毫问题。 郑丽荣继续说:“她现在小,玩一玩咋都行,但是要走专业的路子,以后肯定耽误学习,要是到大了才发现专业路子走不了了,她再回头来学习不是啥都晚了吗?” “我就想她能高中毕业,要是能考上大学当然最好,考不上也能弄个铁饭碗,咋都饿不着她自己……稳稳当当的才是福啊……” 郑丽荣的眼睛已经红了。 林念禾轻轻点头,搂着郑珊沉默不语。 这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林念禾也不敢打包票说以后郑珊打乒乓球一定能出息,或者有个安稳的未来。 两个成年人的沉默中,郑珊突然开口:“我可以一边训练一边学习。” 两人都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郑珊抿了抿唇,说:“我可以的。” 郑丽荣大概已经听过郑珊这句话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答话。 林念禾思考片刻,对郑丽荣说:“姐,其实也不是不行。” 郑丽荣很是无奈:“咋行?那学校白天上课,他们专业队白天要训练,她咋学?” “请家教。” 林念禾说。 郑丽荣一愣,眼神终于亮了几分。 她望着林念禾问:“你仔细说说。” 林念禾说:“找家教给珊珊一对一补课,再跟学校打好招呼,让珊珊正常参加期末考,考过了就要给毕业证,这事儿除了烧钱,没别的问题。” 郑丽荣很豪气地一挥手:“钱的事儿都不算事儿,学校那边我和他们校长也挺熟,但是这老师……不太好找。” “你都跟校长熟了,还怕找不到好老师?”林念禾笑着说,“姐,你也稍微冷静一点儿,别一涉及到珊珊就没想法了。” 郑丽荣张了张嘴,也觉得自己刚才问了个傻问题。 是啊,都认识校长了,还怕找不到好老师? “可要是每天晚上把白天的课上完,这孩子得几点才能睡觉?”郑丽荣又担心起来了。 “一对一补课效率高得多,”林念禾说,“而且针对性也更强,如果你决定了的话,从暑假开始补,有两个假期弥补时间差的话,课程一定是落不下的。” 她转头看向郑珊:“白天训练晚上补课,而且可能全年都没有休息日,你害怕吗?” 郑珊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摇着头,很坚定地说:“不怕。” 林念禾又说:“你要比赛,但绝对不能耽误高考,明白吗?” 郑珊眨巴着眼睛,看她的眼中带着不解。 “就是说,如果高考与你的比赛冲突了,你得优先选择高考。”林念禾的目光格外坚定,语气不容置疑,“你考上大学不耽误比赛,但是因为一次比赛把原本一年的备考期拉长,这会很影响你的成绩。” 郑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 郑珊答应不会耽误学习,郑丽荣却依旧很担心。 她怕女儿受伤。 林念禾提醒:“姐,想法子让教练把珊珊当亲闺女看吧。” 这活儿郑丽荣熟,郑珊现在的教练就把她当亲生的。 郑丽荣渐渐冷静下来,之前困扰她的问题也逐渐得到解答。 她盘腿坐在炕上,看着郑珊玩洋娃娃,嘴里念念叨叨: “我还是不主动找主教练,等珊珊打完明天的比赛的,他肯定还得来找我……他主动来找我,那我肯定更好提条件。” “等会儿让老四去打听打听,看看他家是个啥情况,第一回送礼不好太厚了,不能把人养贪了……” “还得打听一下省队在哪儿训练,去旁边租个房子,珊珊太小了,不跟他们住宿舍……” 林念禾听着她零零碎碎的唠叨,嘴角不自觉上扬。 为子女操心的父母大约都是这般事无巨细吧,哪怕只是一件最细微的小事,他们也要翻来覆去地琢磨。 郑丽荣正让林念禾帮她想想是否有遗漏时,白小军跑进来了。 他已经洗干净了,又换了衣服,重新恢复成白小军。 “禾禾姐姐!” 他抱着一大串香蕉,塞进林念禾的怀里,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你吃!” 林念禾打量着香蕉,确定它真的只是普通香蕉后颇感欣慰,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放下香蕉,想把白小军抱上炕……失败了,这小子又重了,她愣是没抱动他。 林念禾收回手,拍拍炕沿:“上来,我给你和你姐姐带了许多玩具。” 白小军的眼睛瞬间亮了,小猴子似的蹿上炕,凑到郑珊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怀里的洋娃娃。 郑珊默默把装着其他玩具的箱子推向他。 白小军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拿起一个小火车,在炕上嗖嗖地滑动着,朝他姐咧开个没心没肺的笑:“姐,你上来,我开火车带你去看天安门!” 郑珊:“……” 郑丽荣和林念禾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丽荣抹了把眼睛,摇着头说:“总共也没差几岁,这咋就差这么大呢!” 林念禾也笑,捏着白小军肉乎乎的小脸儿,轻声说:“小军也挺好,从小就知道护着他姐。” 还有一章哈,要晚一些 第838章 突然想到了开心的事 因为孩子在,林念禾与郑丽荣也没说生意相关的事,孩子玩了一会儿后,林念禾便告辞离开。 郑珊明天的比赛在上午,十点半才轮到她。 这个活动苏昀承可以参加,他们特意提前了半个钟头到比赛场馆。 赛场上还空着,但等着看比赛的观众却有了许多。 林念禾一眼看到了昨天看门的小武,周老四和郑丽荣都不知道在哪儿。 她跋山涉水走过去,问道:“大嫂和四哥在哪边?” 小武应该听说了林念禾是谁,不禁有些紧张,站得笔直背书似的回道:“四哥说他们要陪着珊珊比赛,让我们消停儿看着,不许惹事也不许打架!” 林念禾:“……” 她沉默片刻,换了种问法:“运动员的休息室在哪边?” “在那边!” 小武指向不远处的平房。 “谢谢。” 林念禾道了句谢,与苏昀承说:“我想去看看珊珊。” “好,走吧。” 这次的比赛并不是专业比赛,对参赛选手除了“非专业运动员”外几乎没有要求,赛制甚至都没有分男女。 所以报名的人有很多,有的是某些厂子的体育骨干,有的是某个街道的第一名,还有不少初高中生,像郑珊这样的小孩子也有——不过他们早都被淘汰了。 今天与郑珊比赛的是饮料厂的一个选手,对方二十三岁,对自己半决赛要跟一个小丫头打嗤之以鼻,他喝着饮料,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这小姑娘打球不一定行,但运气是真好啊,不然她怎么能混到现在呢?” 他的话被林念禾尽收耳底。 与听力无关。 是因为她走错屋了。 她按着小武指的门进来,结果推门就对上了一群吞云吐雾的大汉,并听到了一段很不友好的发言。 他们看着林念禾也懵了,一个个叼着烟卷,看看她,又看向自己的朋友,似乎在问:你们谁偷摸认识的这么漂亮的姑娘? “那个,妹子你找谁?”放出豪言壮语的参赛选手红着脸问。 林念禾:“哦,我找谢宇飞。” “谢宇飞?” “谁叫谢宇飞?” “那个……其实我小名叫谢宇飞……”参赛选手厚着脸皮举起手,迈步就往林念禾这边挪。 林念禾彻底无语了。 她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身后尽是起哄声,林念禾全当没听见,又找人问了一下,绕了两道弯儿才找到郑珊他们。 与那边的喧嚣吵闹相比,这边就很正常了。 门边守着两个人,是之前跟着周老四去香江中的两人,他们瞧见林念禾便笑了,刚要开口,就接收到了林念禾制止的眼神。 这俩人很机灵,没有直接把话憋回去,而是问了一句:“同志,你找谁?” 动作行云流水,演技够拿影帝的。 若不是林念禾心里清楚,都要被他俩骗过去了。 她刚想赞叹一句这二人的演技,就听到身后的苏昀承低笑了一声。 林念禾:“……” 她转过头,问他:“你是突然想到了很开心的事儿吗?” 苏昀承:“嗯。” “你最好是。” 林念禾朝他呲了下牙,放弃和他俩对两句台词的冲动,推门走进屋子。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郑丽荣娘仨和周老四。 郑珊躺在郑丽荣的怀里,正……睡着。 白小军难得老实,靠在周老四肩头玩玩具,看见林念禾进来了也只是挥了挥小胖手。 她这样的赛前准备看得林念禾都有些懵,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郑丽荣。 郑丽荣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抱着郑珊。 林念禾没出声,拉着苏昀承在椅子上坐下,安静等着。 又过了十五分钟,郑珊的睫毛轻颤两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儿懵地揉揉眼睛。 郑丽荣嘴角噙着笑,给她擦了把脸,说道:“起来活动活动,快要比赛了。” “嗯。” 郑珊应了一声,从妈妈的怀里滑下来。 周老四递给她水壶,她喝水的时候看到了林念禾,嘴角便扬了起来。 林念禾这才出声询问:“珊珊昨晚没睡好吗?” “没,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一到比赛前总得睡一觉。”郑丽荣无奈地笑着,活动着自己酸麻的胳膊,“倒也没啥影响。” 郑珊活动关节做着热身运动,还不忘跟林念禾解释一句:“很困。” 林念禾无法评价睡醒了就做运动对身体有没有影响,郑珊的状态明显是心理需要,或许睡过这一觉,她就不会紧张了。 郑珊刚热身结束,待她如亲生闺女的魏宏伟教练就进来了。 “珊珊,来,要入场了。”魏宏伟脸上都是汗,想来是一直在忙活赛前准备这些事。 林念禾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眼前的魏宏伟与她记忆中变化颇大,最明显的就是他身上的衣服比以前好了许多。 魏宏伟对林念禾记忆颇深,这可是他的贵人,他自然记得。 但时间紧迫,他也没空与林念禾过多寒暄,打了个招呼便要带郑珊离开。 “大嫂,我先过去。”周老四也站了起来,把白小军的手交给郑丽荣,自己跟着郑珊一道出去。 “咱们也走吧。”郑丽荣拉着白小军,起身朝林念禾说。 “嗯。” 林念禾应了一声,蹲下来与郑珊拥抱一下,轻声说:“小心点儿,别伤着自己。” 郑珊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她点头,说:“我要拿冠军。” 林念禾笑了,揉了下她的脑袋瓜:“好,去吧,我在台下给你加油。” 郑珊深吸了口气,跟着魏宏伟和周老四一起离开。 他们几个则去了观众区。 今天是四进二半决赛,要打两场,观众基本都是四家运动员的亲友团,各家分据一隅,目前还没有起冲突。 郑丽荣一来,自己人立即让开路,在原本的第一排前又加了一排凳子。 几个人刚坐下,哨声便吹响了。 先入场的不是运动员或裁判,而是恰巧坐在林念禾他们正对面的记分员。 这个记分员瞧着三十多岁,手里捏着支烟,没点燃,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 林念禾碰了下郑丽荣,问她:“那个记分员该不会就是省队教练吧?”(本章完) 第839章 让两个球 “对,就是他。” 郑丽荣给了林念禾一个肯定的答复。 林念禾啧了啧舌,小声说:“他这伪装得也太不走心了。” 苏昀承突然侧头对她说:“我认得他。” “嗯?”林念禾错愕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认识……好吧,你认识谁都正常。” 这里是省城啊,苏昀承之前为了调查案子,在这里呆了近两年的时间,几乎把这里的大街小巷都跑了个遍,他认识一些人再正常不过。 苏昀承轻笑了一声,与她说:“他是我新兵时候的班长。” “啊?”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苏昀承竟然是这样认识的他。 苏昀承看出林念禾的震惊,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说道:“等比赛结束,你陪我去与他打个招呼吧。” “好啊,没问题。” 林念禾刚刚应下,哨声再次吹响。 郑珊和之前那个说自己可以叫谢宇飞的小伙子从两侧走进赛场。 “吁——张阳!你悠着点儿啊,别把小孩打哭了!” “你这真是捡便宜了,直接进决赛了啊!” “哈哈哈……” 张阳的亲友团们七嘴八舌地起着哄,竟然还有几个说什么“小妹妹你要不求一下张阳哥哥让你赢”之类的混话。 “我操,这帮瘪犊子欠干啊!” 郑丽荣的兄弟们顿时不干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揍他们。 “干什么呢?”郑丽荣转过头,冷眼看着他们,“让你们来是打架的?” 林念禾之前一直没有感觉,如今看到郑丽荣的大嫂气场,她也乖乖放下了刚抓起来的板砖。 己方阵营消停了,郑丽荣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出言不逊的几个人,然后便收回视线,朝郑珊笑着说:“闺女,加油。” 郑珊年纪小,不懂得那些家伙嚷嚷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轻抿着嘴唇,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笑着,扬声说:“珊珊,记得给他让两个球。” 她的声音清脆,在一众男低音中分外悦耳。 饮料厂的那些人立即看向他,本能地想说点儿嘲讽的话,但看清她的模样后,一个个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给兄弟帮场子虽然很重要,但看漂亮姑娘明显更重要啊! 有机灵的看出了林念禾是对方的亲友,立即改口:“对对,小妹妹,你别害怕,好好打,加油!” 现场气氛突然就和谐了,连赛场上那个叫张阳的都友好了许多。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第一局张阳发球。 他捏着球拍酝酿半天,发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球,生怕郑珊接不到似的。 郑珊还真的没接到。 她压根儿就没挥球拍,像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比赛已经开始了一样。 观众们瞠目结舌中,林念禾如是点评:“这个演技真的不行。” 郑珊牢记着林念禾说的“让两个球”,她发球的时候直接把球扔在了地上。 观众席一片死寂。 林念禾捂住了脸,实在没眼看。 对面的张阳并不觉得郑珊一个小姑娘真的会让球,他发自肺腑地以为她就是运气好才一路走到现在,其实根本就不太会打球。 他瞥了一眼观众席上的林念禾,见她正在和身边的男同志说笑压根儿没看这边,眉头皱了一下。 就算与一个小姑娘对打,他也应该是全场的关注点才对! 这么想着,他眯起眼睛,发出一个难度系数颇高的内旋球。 他看到那完美的弧线,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 平时他发内旋球成功率并不高,今天手感不错,竟然第一次就打出来了。 这个球果然引得观众们一片叫好。 然而张阳只得意了半秒钟,就见到对面的小姑娘极其精准的把球扣了回来。 张阳原本已经放下手休息了,见状一惊,立即抬手接球,但晚了一步,他的球拍边缘勉强碰到了球,圆碌碌的小球被弹开了。 现场一片哗然。 比张阳能发内旋球更值得震惊的就是郑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竟然能接住这一球了。 而让他们震惊的远不止于此。 郑珊打球进攻性极强,小小的一个人儿,站在球台边却像背靠千军万马,眼睛里都燃着杀气。 林念禾看了一会儿便对苏昀承说:“没看头了,这人的技术还不如岚姐。” 当初郑珊第一次打乒乓球就让温岚很头痛,如今接受了这么久的专业训练,打一个不如温岚的张阳自然不在话下。 郑珊只用了短短27分钟就结束了比赛。 张阳只拿到了最初的两小分。 打到最后,他已经开始质疑人生了,整个人恍恍惚惚,就像行尸走肉,完全是凭肌肉记忆在打球。 郑珊却一直很猛,不管对手是什么状态,她始终没有松懈分毫。 这种韧性比技术更难练,也是运动员最珍贵的品质。 比赛结束,饮料厂的小伙子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连看都不敢再看这边一眼。 实际上,比赛中段时已经有不少人悄悄溜走了,似乎预见到了结局,生怕自己会跟着一起丢脸。 裁判宣布了比赛结果之后,郑珊便收敛起赛场上的气势,径直回到己方阵营。 郑丽荣给她擦着汗,笑着说:“打得真好。” 郑珊却有些蔫,小声说:“没意思。” 林念禾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或许决赛就很有意思了,我们在这里等着,看一看你明天的对手好不好?” 郑珊还是很看重比赛的,闻言点了头。 “来,先跟我去换件衣服,这件都湿了。”郑丽荣说着,拉着她站了起来。 周老四走过来,接过了看顾白小军的责任。 这是他们无需言语的默契——只要是在外边,两个孩子身边必须始终都有他们两人看管。 白小军浑然不知愁,一边蹦跶着一边嚷嚷“我姐赢了”、“我姐第一厉害”。 周老四看着他,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 他们这边悄么声儿的少了十来个壮小伙。 林念禾全当看不见,问苏昀承:“我们现在去与你的老班长打招呼吗?” “下场比赛是什么时候?”苏昀承问。 这个问题周老四知道,他回道:“二十分钟以后。” 苏昀承点头:“那就现在去。” 第840章 突然的吻,很突然 苏昀承带着林念禾来到老班长面前时,他依旧捏着那支烟。 路上,苏昀承与林念禾说,老班长叫方平,当兵时候就很会打乒乓球,还参加过比赛,拿了冠军,苏昀承从新兵连毕业去连队后半年他就退伍了。 瞧见苏昀承,他笑了:“老早就看见你在这儿,咋的?不是念大学去了吗?” 苏昀承向他敬了个礼:“班长好。” “啧,俩退伍的,整这事儿干啥。”方平笑着拍了苏昀承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哎对,你应该没退伍吧?” “嗯,没有。”苏昀承回道。 方平点点头,转而看向林念禾:“这是你对象?” “订婚了。”苏昀承纠正道。 “班长好,我叫林念禾。”林念禾笑盈盈地问好。 “哎,你好。”方平大概联想到了林念禾可能是谁,但他没说破,也不与苏昀承说以前的事儿,闲扯了几句现状后,他问,“你们认识郑珊?” 苏昀承垂眸看向林念禾,说:“对,念禾下乡的时候做老师,郑珊是她的学生。” “这可巧了,弟妹,你得帮我一把。”方平毫不见外地说,“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有灵气,有天赋,天生就是打乒乓球的料,但是她妈不乐意让她当运动员,你看能不能帮我劝劝?” 林念禾笑着说:“昨天丽荣姐就与我说这件事儿了,她一是不想孩子太辛苦——毕竟她还太小了嘛,二来也是怕她耽误学习,您大概不知道,这孩子学习特别好,我教她的时候她大考小考总能拿双百。” 方平嘬着牙花子,表情纠结。 做运动员是最讲究天赋的。 有的人天生跑得快,但有的人想多跑快0.1秒都得耗费无数汗水和时间。 难得遇见一个好苗子,他是真的不愿意放弃。 林念禾侧头看向苏昀承。 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直接说:“班长不是外人,你直接说就好,能不能成他会考虑。” 方平瞧了苏昀承一眼,表情很复杂。 “你小子,在新兵连的时候就满肚子坏水,到现在还给我挖坑。”方平伸手捣了苏昀承的肩膀一拳。 苏昀承照单全收,也不争辩。 方平轻叹了口气,看向林念禾:“弟妹,你直接说,我看看她是个什么要求。” 林念禾自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提要求的时候了,便说:“是这样的,我姐的想法是当专业运动员可以,但学习不能落下,珊珊训练结束以后要补课,当然,老师的问题她会解决,只是训练时间的问题……” 林念禾故意留了个尾巴,没把话说得太死。 方平皱眉琢磨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孩子岁数小,也的确不好跟着大孩子一起训练,累狠了不长个儿……这么着,我琢磨琢磨,再跟魏宏伟唠一唠,明天就打决赛了,完事儿我跟她妈谈。” “行,那就辛苦您费心啦。”林念禾笑着应下,“谢谢班长。” “客气啥,我也是有私心的么。”方平很坦然地说,“她要是能练出来,以后拿奥运冠军都有可能。” 苏昀承见正事说完了,适时的接过话茬,邀请方平比赛结束后一起吃午饭。 方平却说队里有事儿,下午要训练还要开会,更要研究郑珊的事,今天挪不开时间,等明天事情有了定数再叙旧。 苏昀承虽然只在方平手下呆了三个月,但两人关系很不错,知道他不是说客气话,便也没有多劝,订了明天一起吃饭。 分别前,方平拍了拍苏昀承的肩膀,调侃道:“你这大学毕业就该升中校了吧?时机到了再添点儿战功,扛将衔指日可待啊兄弟。” 这话听在苏昀承耳朵里只是调侃玩笑,林念禾听到后心却狠狠往下沉去。 战功。 那是要打仗的。 那是要流血受伤甚至牺牲的。 她宁愿苏昀承一辈子都是少校,也不想他伤痕累累。 方平一句玩笑话,把林念禾说忧郁了。 “念禾。” 观摩完比赛、吃完午饭、回到招待所后,苏昀承拦下了要独自回房间静静的林念禾。 林念禾有些恹恹的,闻言停下脚步:“嗯?” “你不开心。”苏昀承说,“是班长的话让你担心了?” 他太了解林念禾了,她吃午饭的时候虽然还在与郑丽荣说笑,但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忧虑。 她的小情绪瞒得过别人,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仔细想了许久,最终确定是方平说过那句玩笑话后,她才开始忧愁的。 林念禾扁了扁嘴,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 她把苏昀承拽进房间,关上门后便扑进他的怀里。 “我害怕了。” 林念禾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75年我回家过年,我哥全身都是纱布,像个木乃伊似的……我妈生我的时候听说我爸可能牺牲了,吓得早产加难产……我害怕打仗,我害怕你们受伤,或者……” 她说不下去了,有意回避那种可能。 苏昀承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安慰:“哪就要打仗了?我现在是学生,别害怕。” 他的心很暖。 她能因为方平无意中一句话想到这么多,显然已经在意他到了极致。 虽然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意,但每一次她情绪流露,他都控制不住欢喜。 苏少校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林念禾抬起头,看着他说:“从今往后,我的每一个能许愿的时刻都要许‘世界和平、没有战事’。” 苏昀承捏了下她的脸颊,满眼都是她。 “就算为了你,我也一定注意安全。”他说。 “嗯!”林念禾朝他伸出手,“拉钩。” 苏昀承配合地伸出小指,完成了这个孩子气的动作。 林念禾看着他们缠绕在一起的小指,突然仰头亲了苏昀承一口。 苏昀承:“……!” …… 他们俩在谈情说爱时,一道熟悉的人影在十里大队村口走下公交车。 “额滴个娘啊,得亏树还在,我以为我下错站了呢!” 她扔下行李,给了村口的地标大树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841章 他俩能有啥故事? 出乎所有人预料,温岚回十里大队了。 李大和一脸懵,问她:“你放假了咋不在家待着?跑过来干啥?” 温岚吸溜着李婶现做的手擀面,说:“我妈啊,一个礼拜给我安排了十二个相亲,我最多一天见了仨!我不去她就捶我,我一天在家躲揍就得跑五里地。” “待不下去,根本待不下去。” 温岚搓了搓胳膊,眼神委屈极了。 李婶乐了,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碗里,说:“你这岁数也应该相看了,还有淑梅,林丫头比你俩还小呢,人家都定亲了。” 温岚这才想起来问一句:“李婶,她俩呢?咋都不在知青点?” “淑梅在家帮她嫂子看孩子呢,念禾和小苏去省城了,珊珊不是要比赛嘛,她去看了。” “哎,那我干啥啊?”温岚眨巴着眼睛,迷茫了。 李大和瞧着她:“闲得慌?” 温岚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你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村小放假,你给我张罗个足球队吧。” “啊?这有啥意思?” “不想干?” “嗯。” “那让你婶把媒婆喊来?” “……” 温岚正琢磨着是要去帮大嫂带孩子,还是去省城找林念禾,冯伟突然跑进来了。 他是从地里回来的,衣服上沾着灰,脸上挂着汗,看到温岚却咧着嘴笑个没完。 “你回来了啊。”冯伟瞧着温岚,半晌皱眉,“你咋瘦了?” “让我妈捶的呗。”温岚看到冯伟,突然想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儿,“你有事儿没?没事儿下午咱上山打兔子去?” 冯伟一口应下:“我没事儿!你吃完饭咱就去!” “行!” 温岚三两口把饭吃完,洗了碗就跟着冯伟上山去了。 李大和坐在炕上骂街:“这俩兔崽子,多大了还成天就知道玩,赶明儿你把媒婆喊来,他俩,还有红旗和王雪,都给我收拾收拾找对象去!” 李婶拍了他一巴掌,眼睛格外亮:“红旗和小雪先不提,我看这俩小崽子可用不着媒婆。” “嗯?” 李大和抻脖张望。 正好瞧见冯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温岚惹恼了,然后她就一脚把他踹沟里去了。 李大和收回视线,表情复杂地看向李婶。 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俩?能有啥故事? 李婶却已经拿起了针线,单方面终止此次对话。 …… 林念禾还不知道温岚回来的消息。 她与苏昀承腻歪了好一会儿,没擦出更进一步的火花。 “你回去休息吧,我要工作了。” 小林同学下了逐客令。 苏昀承不想走,问:“你不休息?或者我陪你出去逛一会儿?” “我不困,”林念禾说,“挣钱,交税,造大炮。” 苏昀承哑然失笑。 他坐到林念禾对面,问她:“这次想做什么?” “一个很久之前的想法。”林念禾拿出纸笔,“不过如果想要做得好的话,我下学期要去蹭一下化学系的课……” 洁白的纸上勾画出线条和数字,前一秒还在谈情说爱的恋人如今因为一个数据的错对互不相让。 月亮偷偷爬上树梢。 灯光摇曳。 有人睡了。 有人替他们醒着。 …… 次日,郑丽荣看着眼圈儿微青的两人,很疑惑:“咋了?昨晚上招待所进贼了?” “没,谈事情来着。”林念禾揉揉眼睛,转而看向还没睡着的郑珊,捏了下她的小脸儿,“怎么样珊珊?紧张吗?” 郑珊似乎根本不知道紧张是什么,闻言打了个哈欠,摇头。 “不管能不能赢,千万不要受伤。”林念禾轻声嘱咐道。 “嗯。”郑珊用力点头,“不受伤,不会输。” 林念禾不禁笑了。 她以前真的没看出来郑珊竟然有这样的好胜心。 不过也算好事——至少对于她可能要做专业运动员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 比赛开始前半小时,郑珊又一次在郑丽荣的怀里睡着了。 小姑娘睡得很香,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喧嚣,似乎没什么可以吵醒她。 观看决赛的观众反倒比昨天少了,毕竟今天是工作日,这又只是一个非专业的比赛,没有谁会请假来看与自己没关系的比赛。 今天来看比赛的双方昨天基本都打过照面,双方看到彼此,眼中都有些忌惮。 郑珊的对手是一个高中生,他与郑珊的强进攻性完全相反,他擅长防守——极其擅长。 据周老四的小弟说,他的每一次比赛都能打到五十分钟以上,最长的一次甚至磨到了一个半小时。他在初期时可能会落下风,但到了后期,对手疲惫的时候,就到了他的发力期。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所有人都为郑珊担心。 在郑珊睡着后,郑丽荣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眉心紧皱着,生怕郑珊会被失败打击到。 林念禾轻声说:“其实珊珊如果输了这场,也未必不是好事。” 郑丽荣面露疑惑,不解地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垂下眼眸,嘴角微微上扬。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想学会赢,就要先学会输,知道了输是什么滋味,才能长久地赢下去。” 她的眼底有失落一闪而逝,像是想到了曾经最亲的人。 郑丽荣没瞧见林念禾的神情变换,她琋琋琢磨了一下林念禾的话,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但…… 郑珊这般年纪,真的能经受失败吗? 二十分钟后,郑珊醒了。 她一如既往地擦脸、喝水、热身。 林念禾看看她,又瞥了眼郑丽荣担忧的眼神。 她说:“珊珊,你记不记得我之前教过你的一个成语。” “嗯?” “自相矛盾——这个成语的典故还记得吗?” 郑珊想了想,点头:“记得。” 林念禾浅笑着,喝了口水后说:“你是最锋利的矛,而他是最坚硬的盾,你打算怎么与他碰?” 郑珊毫不犹豫地说:“用力,戳碎他。” 林念禾摇头。 “那要怎么做?”郑珊问。 林念禾随手拿过白小军的小人书,说:“来,你现在用手碰我的嘴巴,我会用书防御。” 郑珊不明就里,但还是伸手去碰林念禾的嘴。 不管她多快,林念禾总能用书挡住她的手。 郑珊轻轻皱起眉头,有些困惑,更有些懊恼。 林念禾把书递给她:“来,现在你来防守。” 郑珊接过书,同样可以很好地防住林念禾的手指。 小姑娘不由得开始思考——难道禾禾姐是想告诉她,攻不破? 正这时,她看到林念禾的手指突然朝着她的左边戳了过来。 她下意识把书挡过去—— 然后林念禾飞快地收回手,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懂了吗?” 林念禾看着她,浅浅地笑着。 第842章 你真是她的教练吗? 哨声吹响。 郑珊的攻击依旧猛烈,但对方的防守的确很妙,不管郑珊怎么打,他总能把球拦回去。 “我觉得你徒弟今天悬了。” 方平捏着烟,朝魏宏伟说。 魏宏伟紧张得满脸都是汗,他攥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赛场,低声说:“珊珊还小呢,输了也正常。” 这话也不知道是替郑珊说的,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方平习惯性地揉搓着烟,轻眯着眼睛看着赛场上的动态。 靠强打硬拿了三分后,郑珊的进攻渐渐平缓下来,似乎被对方磨没了斗志,也可能是体力不支了。 魏宏伟皱眉,小声说:“不应该啊,珊珊的体力应该还够。” 方平不禁皱起眉头,嘀咕一句:“还是太小了,性子急也正常。” 平稳的拉锯像是休闲般的练习,观众看得直想打哈欠。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的比赛要以无聊惨淡收场时,郑珊突然一记快球,不止震惊了观众,更让对手猝不及防。 “好!” 魏宏伟腾地一下子从凳子上蹿了起来,用力鼓掌,那兴奋劲儿好像郑珊已经赢了。 方平眼前一亮,翻过一页纸。 魏宏伟乐呵了一会儿,坐回到椅子上,又担心起来了:“可这招也就能用这一回。” “谁说的?”方平懒散地回,“她可以一直用。” 魏宏伟皱眉:“说啥呢?人都有防备了,咋还能再来一次?” 方平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魏宏伟:“你真是她的教练吗?” 魏宏伟:“……?” 方平显然懒得与魏宏伟解释,继续看球。 现场又陷入了那种诡异的和谐的友谊赛局面。 可郑珊的对手一点儿都不轻松,他每时每刻都在想,郑珊的下一次回击会不会是一次猛攻。 他也想学郑珊的打法来一次猛攻,可他并不擅长这个,硬来的结果就是他的全力一击只是郑珊平时的节奏,她接得很轻松。 他试了几次,最终无奈放弃,只得全神戒备对方下一次的猛攻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精神过度集中,全身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接下猛攻而来的球,以致于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体力正在飞快下降。 实际上,郑珊自己都没想好下一次猛攻会在什么时候——上场前,林念禾与她说,想骗过对方,就得先骗过自己,自己都觉得突然的事儿,对方自然不可能有准备。 如果是别的事情,林念禾这么说她不可能理解得了。 但这是乒乓球啊,她很了解它,它也很愿意听她的话。 郑珊玩起来了。 她觉得累,就平缓地打慢球,间或来几次猛的; 她觉得困,就猛烈进攻,突然再来两个慢的。 她如何打,全看这一刻她的身体本能想怎么打。 乱七八糟的节奏,她自己都不可能复制一遍,更别提她的对手了——预判不了,完全预判不了。 赛程过半,林念禾看了眼手表。 十八分钟了,比平时慢得多。 但郑珊的状态还不错,对方也一直没拿到分。 “昀承哥,你觉得他还有缓儿吗?”林念禾问。 “没了。”苏昀承说,“他快到极限了。” 苏昀承练过无数新兵,对人的极限很了解。 眼前这个,体力或许还有,但精神明显已经到了极限,他快撑不住了。 他的确撑不住了。 在郑珊连续几次快球进攻突而转缓时,他用力过猛,一下子扭到了脚。 因为在运动中,惯性让他狠狠摔倒。 球拍脱手,乒乓球也掉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小伙子有点儿懵,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在轻轻颤抖着,根本不受他控制。 裁判喊了暂停,他的亲友团立即跑上前来把他扶起来,有人一叠声地喊医生。 郑珊被周老四带回到己方场地,让她坐下歇一会儿,自己拿了他们准备的药箱,走向对面。 “小兄弟,先擦点儿药。”周老四把药箱递过去,“咋样?要不先去医院?” 对方没料到第一个送上关心的竟然是对手,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谢谢你啊大兄弟。” “没啥,一个小比赛而已,又不是真评奖。”周老四笑了笑,说,“那你歇会儿,要是不行的话就先看病,再定日子重新比。” 说完,他就回到了己方场地。 林念禾忍不住朝他说:“还得是四哥老奸巨猾啊。” 周老四回道:“林老师教得好。” 香江走一趟,周老四蜕变了。 他本就是聪明人,近距离目睹并参与了香江的一场明争暗斗,他顿悟了。 果然,没一会儿裁判就来了,告诉他们对方认输了,冠军是郑珊。 郑珊还在喝着水准备等一会儿继续打呢,突然就得了冠军,小姑娘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裁判,认真道:“可是还没打完。” 裁判汗流浃背,想到魏宏伟刚才与自己说的话,复述道:“对,但是你的对手受伤了,按照你们现在的比分算,你赢了。” 郑珊愣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远处,魏宏伟很嘚瑟的朝方平说:“看吧,谁的徒弟谁了解,我要是不让他这么说,珊珊肯定不能答应比赛结束!” 方平瞧了他一眼,直击要害:“那你看明白你徒弟到底是怎么赢的了吗?” 魏宏伟:“……” 方平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损的说了一句:“她打球的技术是你教的,但教她战术的才是高人。” 魏宏伟:“……” 略显粗糙的颁奖仪式在赛后直接进行,让人意外的是,对手竟然没着急离开,甚至还很给面子的一起鼓掌,为郑珊喝彩。 1978年8月3日,郑珊拿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金牌。 她的教练魏宏伟同志喜极而泣,一直念叨着“这是我的学生”。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学生小跑到了林念禾面前,把金牌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禾禾姐,给你。” 郑珊说。 “我们说好的。” 她的眼睛格外亮,再不见那年的空洞无光。(本章完) 第843章 媒婆踹门槛 “干杯!” 国营饭店里,言笑晏晏。 他们一行人本就多,再加上饭店内的其他客人,整个饭店挤得像是结婚摆酒。 白小军逢人就说“我姐姐是冠军”,换回了无数句“小姑娘可真厉害”。 最里边的桌子上,郑丽荣与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后,先朝魏宏伟举起酒杯:“魏教练,谢谢你,没有你的话珊珊不能有今天,我……我谢谢你。” 魏宏伟赶紧举起同样倒满白酒的酒杯:“大妹子你别说这话,珊珊就跟我亲女儿一样,她出息我也高兴!”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郑丽荣面不改色地又倒了一杯酒,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姐,咱俩就别整这个了吧?再说,队长叔不让我喝酒,你知道的。” 郑丽荣扑哧一声就笑了,她伸手拉住林念禾的手,眼眶有些湿:“妹子,谢谢你。” 她的声音不大,其中藏着无尽沧桑。 林念禾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姐,今天是好日子,你可别掉眼泪。” “嗯。”郑丽荣很快就缓过了情绪,揉了揉眼睛,没事儿人似的看向一旁与苏昀承喝酒的方平,“方教练,珊珊进省队那事儿……” 她原本是想等方平主动再提的,但昨晚林念禾特地与她说了方平与苏昀承的关系,她便放弃了之前的打算,自己主动开口说了这件事。 方平刚喝完一杯白酒,闻言直接说:“昨天弟妹与我说过你和珊珊的情况了,我昨晚回去之后也研究了一下,她现在进省队的话,可以每天安排五个小时的训练,剩下的时间让她学习,但是——” “这是平时,等过两年她长大了,要去打比赛了,这天南海北不一定去哪儿,一走就是个把月,能行吗?” 方平也没瞒着她,把最关键的问题说了出来。 平时训练都可以根据情况调整,但比赛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要学习补课而调整时间的。 如果是昨天,郑丽荣一定会直接拒绝。 但她今天看到了女儿拿到冠军时候的模样,她那样开心…… 郑丽荣搂着郑珊,点了点头:“可以,其实我想让她学习,也是怕以后没文化,想过安稳生活都过不了……我也没指望她考多好的大学,但学了就比不学强,对吧?” 方平早就结婚有了儿女,很能理解郑丽荣的想法,他点了点头:“明白,都是为了孩子。” “那……就让珊珊进省队?” “来吧。” 方平一锤定音,“手续我去办,以后我带她。” 魏宏伟:“……?” “那我咋办?” 方平瞧了他一眼:“你爱咋办就咋办,你那两下子我是看不上。” 魏宏伟:“……” 国营饭店里,气氛依旧热闹。 只有魏宏伟很受伤。 刚才还说珊珊跟自己亲女儿一样呢。 这转眼间,亲女儿就没了。 与亲女儿一起没的,还有每个月比他工资还高的补课费。 酒席散去,周老四喊住了魏宏伟。 “魏哥,留步。” 周老四不动声色地把一个红包塞进魏宏伟的衣兜,继续说:“这两年你咋对珊珊的我们都记在心里,虽然珊珊不在你这儿练了,但不管到哪儿她都是你带出来的,我大嫂那句话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珊珊的今天。” “你对咱们家的恩情,我们一直记得,以后有啥事儿吱一声,兄弟咋都给你办明白了。” 魏宏伟失落的心瞬间得到慰藉,他把红包掏出来,塞到周老四的手里:“兄弟,我不是因为钱,我是真舍不得珊珊……” “我明白,”周老四反手又把红包塞回到他的衣兜,“魏哥,你就别推辞了,我知道你是差钱的人,但这就是我大嫂的一点儿心意,你可不能不要。” 他俩在门边拉拉扯扯,最终还是周老四赢了。 把魏宏伟送走,周老四回头就看到林念禾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似乎又在夸他老奸巨猾。 周老四朝她微微鞠躬,还是那意思—— 林老师教得好。 …… 方平的手续办得相当快,第二天,郑珊就去省队报到了。 郑丽荣也通过她熟识的校长请到了最好的老师,安排好了上课时间后,当天晚上就开始给郑珊补课。 郑珊进了省队,虽然不用再额外拿教练费用,但请两位老师的开销更大,再加上要在省队训练馆附近租房子,她一个月的基本开销就奔着一百块去了。 一百块,在别人家是全家人的工资,但在郑丽荣这儿完全不算什么,尤其在与香江的买卖开始后,她一个月赚个三五千块不成问题。 至此,郑珊踏进了更广阔的世界。 而林念禾也没在省城多留,第二天便与苏昀承返回了十里大队。 回到熟悉的知青点,那句“我回来了”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儿,变成了:“你怎么来了?” 温岚像个大爷似的坐在小板凳上啃西瓜,见着林念禾回来,领导视察一般的朝她挥了下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王雪和苗红旗正在屋里做小薄被,听到林念禾回来,她俩立即下炕出来。 王雪红着眼睛,指着温岚向林念禾说:“她被相亲逼来了,结果把我们俩连累惨了!” 林念禾顿时来了兴趣,一个箭步冲到温岚面前,拿走一块西瓜,边啃瓜边吃瓜:“怎么回事儿?展开说说。” 王雪明显憔悴了,苗红旗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俩看着浑不在意的温岚,牙根恨得直痒痒。 “就是因为她!” “队长叔突然想起来我们几个都没对象,这两天一直张罗着给我们相看!” “我以前还觉得‘媒婆踏破门槛’是夸张,哈,直到知青点的门槛被桦树大队的张媒婆一脚踹歪了。” 林念禾回头一瞧,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老古董门槛旁边有两颗崭新的钉子。 “这……” 林念禾看着王雪和苗红旗,吃掉最后一口西瓜后,边擦嘴边说:“还好、还好,你们加油,一定要挺住,队长叔祸害了你们就不会来折腾我了。” 王雪:“……” 苗红旗:“……” 第844章 我有对象 古语有言:林念禾挨的揍,每一顿都不冤。 李大和被吵来断官司时,表情很复杂。 “就因为这么屁大点事儿,你们就能闹腾得半个村都跟着遭殃?” 李大和下意识摸了摸脑壳。 王雪跑得脸颊通红,指着林念禾控诉:“队长叔,她先嘴欠的!” 林念禾:“我有对象。” “她说您折腾我们就不会骂她了!她在外边肯定闯祸了!” “我有对象。” “她还差点儿把我踹沟里!” “我有对象。” “……” 王雪快崩溃了,气得直跺脚:“你能不能别提对象?” 林念禾:“我期末考全校第一。” 王雪:“……” “雪姐,你考第几?” “……” “林念禾!我跟你拼了!” “哎?” 林念禾嗖地一下子蹿上墙头,动作熟练得令李大和头秃。 王雪爬不上去,在墙下孜孜不倦地蹦跶着,试图打到林念禾的脚踝。 “行了!” 李大和一声怒喝:“都给我消停儿的!” 王雪不蹦了,林念禾也从墙上跳了下来。 林念禾很识时务地说:“队长叔,您别生气了,珊珊打比赛拿了冠军。” 李大和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真的!”林念禾用力点头。 李大和睨着她俩:“珊珊拿冠军跟我要收拾你俩有啥关系?” 林念禾:“……” 王雪:“……” 十分钟后,林念禾和王雪每人领到一副劳保手套,被赶去地里拔草了。 李大和说,有这闲工夫打架,不如去干点儿活。 林念禾怎么都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会埋首于黑土地中。 她揪着一根小草,一寸一寸往下薅,一边还不忘朝王雪翻白眼:“你看你,非得嘚瑟,连累得我也要一起被罚。” 王雪直接瞪回去:“村里那么多条路,你非得往大队部跑,这能赖得了我?” “你不打我我跑什么?” “你不嘴欠我打你干什么?” “你不说话我嘴欠干什么?” “你不问我我说什么?” “我问你你就说你怎么那么听话呢!” 王雪沉默片刻,回:“革命友情。” 林念禾冷笑:“那你还打我!” “那不是因为你嘴欠么!” “你不说我哪有机会……” “林念禾!王雪!” “你俩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小队长忍无可忍,站起来怒喝出声。 林念禾瞬间乖巧:“叔,那我不能干,我滚了。” 王雪:“我也是!” 小队长:“……”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大队长了。 不然他怎么就把这俩姑奶奶送到他这儿了呢? 小队长能当小队长,自然不是凡品。 他觉得他也可以罚这俩一下……就罚她们回去面壁思过好了,省心,而且安静。 这俩人,当知青的时候干活就不行,更别提现在了。 他让她俩滚回去,整片玉米地都没有一道反对声音。 林念禾和王雪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极其热闹的回到了知青点。 她们刚一进门,差点儿跟要出来的牛娃撞上。 牛娃看到林念禾,愣了一瞬后才问:“禾禾姐姐,你怎么回来了?温岚姐说……你去玉米地里帮忙了。” 林念禾拍打着劳保手套上的灰,很不要脸地说:“嗯,我看地里没什么活儿,就回来了。” 牛娃很体贴地没有拆穿她,笑着拉住她的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好啊,来吧。” 林念禾洗了个手,跟牛娃一起回了她的小屋。 牛娃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初中课本,翻到第三十二页,指着一道题说:“禾禾姐姐,这个我不会。” 林念禾狠狠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都开始学初中的课了?” 牛娃撑着下巴,点头:“小学的课很简单,张老师就给我找来了初中课本,我自己学,有时候不懂的话,张老师就教我。” 张老师是村小后来的老师,师范大学毕业的,在当下属于绝对的高学历人才了。 林念禾瞧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牛娃长大得太快了,他很少撒娇,很少放肆地表达情绪,他很努力的做着大人眼中的“好孩子”。 他…… “牛娃,你开心吗?”林念禾合上课本,轻皱着眉头问他。 牛娃“啊”了一声,然后点头:“开心啊。” “我是指学习,你每天从早看书一直到晚上,你真的开心吗?”林念禾把问题问得详细了一些。 牛娃继续点头:“开心啊。” “你不会觉得很枯燥吗?” “为什么呢?”牛娃茫然地看着她,“禾禾姐姐,你难道不觉得,把一道题解出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嘛?” 林念禾:“……” 学神和学霸之间果然有壁。 她沉默片刻,问他:“那你不觉得弹弹珠、打弹弓也很有趣吗?” 牛娃很轻地点了下头:“是会有一些开心,但那只是一小会儿,事后想起来就没那么开心了,但是我如果做对了一道很难的题,之后我再想起来都会一样的开心。” 林念禾觉得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 这孩子就是喜欢学习。 他也对外边世界有好奇,不过他的好奇是体现在了学习上。 林念禾揉了把他的头:“学习归学习,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玩一会儿的,不想出去跑,也看会儿闲书。” “我知道的。”牛娃笑容很甜,用力点头,“我每天都有练冯伟哥教的军体拳。” “那就好。”林念禾重新翻开课本,拿出草稿纸给牛娃讲题。 后院书声琅琅,前院一声巨响。 谢宇飞从炕上掉下来,满脸惊恐地跑出来:“我可能有病了,我怎么又听见数学题的动静了?” 王雪头也不抬指了下后院:“你没病,是那俩在学习。” “谁俩?” “林念禾、牛娃。” 谢宇飞满脸痛苦,抱着头蹲下来。 “这姑奶奶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她不是放假了吗?牛娃不是也放假了吗?学什么啊!书有那么好看?” 正这时,李大和骑着自行车来了:“谢宇飞!赶紧起来,出分了!” 第845章 分数不低,但很离谱 作为有今年最热的电影作品《林场》傍身的导演,谢宇飞要考电影学院的难度相对来说低很多。 用温姨的话来说就是:分数别太离谱就没问题。 谢宇飞去年考了199分,那时如果电影学院招生,他或许就能上了。 这半年来头悬梁锥刺股,怎么着都能冲上二百分吧? 所以,相比于谢宇飞的高考成绩,孙亚菲的成绩显然更受关注。 孙亚菲的回城手续已经办好了,王红领着她跑了一天办下来的。 不过她没急着回家,而是打算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回去——也免得来回邮寄通知书弄丢了。 李大和一说分数出来了,知青点的姑娘们瞬间都来了兴致,争先恐后往外跑,就连后院的林念禾都拽着牛娃出来了。 公社门前的大红榜已经张贴出来了,不过还不全,写完一张往外贴一张——看来领导也知道大家着急。 甚至因为时间紧迫,连名次都没有排。 入眼便是乌泱泱的人群,林念禾对自己能挤进去完全不报希望,她拽住牛娃的小手,对他们说:“你们去吧,我和牛娃在这儿等着。” 谢宇飞已经满头是汗了,他转头看了眼拥挤的人群,对孙亚菲说:“你别进去了,我看回来告诉你!” 孙亚菲想跟着去亲眼看看,但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只得点点头:“谢谢谢哥。” “来吧,我帮你开路。”冯伟甩了甩膀子,跟着谢宇飞一起冲进人群。 其余人都站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焦急等待。 林念禾看着远处的大红榜,突然说:“要是有个望远镜就好了——昀承哥,派出所有这东西没?” 苏昀承愣了一下,点头:“有。” “嘿,那我去借一下!” 林念禾把牛娃交给苏昀承,自己转身就去了派出所。 门口,刘大爷喝着林念禾送给他的新茶,瞧见她便探出头:“丫头,咋了?” “大爷,帮帮忙呗……” 十分钟后,林念禾带着望远镜回来了。 “快快快,去国营饭店借个凳子,我来看!” 前方,冯伟和谢宇飞在人群中厮杀; 后边,林念禾踩着凳子举起望远镜。 “看见了没啊?”李大和有些着急,拳头都攥紧了。 “能看清字,我找呢……”林念禾回了一句,继续在名单里找孙亚菲的名字。 看了一大片不认识的人名后,林念禾终于找到了孙亚菲的名字。 她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分:“亚菲,你考号报一下。” 孙亚菲眼睛一亮,立即背出自己的考号。 林念禾核对了三遍,按着孙亚菲的脑袋瓜揉了一把:“301!肯定能上!” 孙亚菲愣了。 她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 李大和第一个反应过来:“301?林丫头你再看一眼,没看错吧?” 林念禾当真又看了一遍,然后说:“没错!” “好、好好好……” 李大和长舒口气,旁边的王红一把把孙亚菲搂进怀里,眼睛都红了。 “挺好、挺好,这半年没白遭罪……” 孙亚菲就在王红家里住,这半年来没人比王红更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王红喜极而泣,其他姑娘也纷纷上前拥抱孙亚菲,说着恭喜的话。 孙亚菲愣了好久,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她抱着王红,哭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经历了最黑暗的时刻,她挣扎无路,求助无门。她一路颠沛流离,被安排到了遥远的东北。 在这儿,她见到了撕破黑暗的曙光。 “行了,这好事儿哭个啥,”李大和背过身抹了把脸,又问,“小四呢?他考多少分?” 林念禾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谢宇飞的分数,并且反反复复无数次核对了他的考号。 良久,她放下望远镜,皱眉看着大家:“谢宇飞的分啊……不低,但是很离谱。” 众人:“……?” 林念禾想遍了前世今生所有的伤心事,还是没忍住,笑喷了: “噗哈哈哈……谢宇飞……哈哈哈哈哈哈他考了250分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三秒钟后,笑声爆裂开来。 就连前一秒还在感慨自身境遇的孙亚菲都破涕为笑。 这样的欢快笑声在这里并不突兀,很多人笑得比他们更夸张。 在前方玩命往前挤的谢宇飞还不知道,后边的人已经开始嘲笑他了。 他还在拼命地往前挤着、挤着…… 足足挤了半个钟头,谢小爷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分数。 那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 他为什么要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伟已经笑出声了。 谢宇飞的眼神无比空洞,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冯伟问:“哥,你说吧,我怎么做你才能帮我保守秘密?” 冯伟笑得很欢乐,他拍着谢宇飞的肩膀,很诚恳地说:“兄弟,咱哥俩这关系,你不让我说我肯定不能说啊,但是……你觉得这事儿瞒得住吗?” 说着,他的视线在周围的人脸上扫了一圈儿,示意谢宇飞自己去看。 “哈哈哈那个谢宇飞考了250分哎……” “哈哈哈哈哈……我要是他,都不敢告诉我妈……” “虽然这个分挺高的,但是我死都不想要哈哈哈哈……” 谢宇飞:“……” 想死。 真的。 他没开玩笑。 谢宇飞深吸了口气,怀揣着无比悲壮的心情回到了李大和他们面前。 他说:“亚菲考了301。” 李大和神色如常:“嗯,那你呢?” 谢宇飞合了合眼,破罐子破摔地说:“250。” 冯伟说得没错,这消息注定瞒不住。 就算他不说,汪叔等会儿也会给大队打电话告诉他们。 那相比于让别人说再被嘲笑,他宁肯自己来掀这道疤。 结果李大和一点儿笑声都没有,只是转头问林念禾:“林丫头,他这分够念那啥电影学院的吗?” 谢宇飞一愣,错愕地看向李大和。 他怎么不笑呢? 林念禾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说:“应该够了吧?今年的分数线虽然会涨,但是谢四考的是电影学院,他有《林场》这部片子作为前期考核的作品,应该是没问题的。” 谢宇飞更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同样不苟言笑的林念禾。 她怎么也不笑呢? 他再看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没有笑。 “哎,不是,你们听见了没有?我考的是250分啊!2——5——0——” 王红瞥了他一眼:“咋地?还得给你颁个奖啊?”(本章完) 第846章 捷报 谢宇飞感觉很奇怪。 他都做好了被全体嘲笑的准备了,结果这些人竟然连个微笑都没有? 这也太诡异了。 他们是天生就不爱笑吗?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冯伟挤回来之前,李大和难得以大队长的身份强迫性发布命令:“趁现在赶紧笑,等小四回来了都给我憋回去。” 这不仅是对他们说的,他还特地打了个电话回大队部,同样的话强调了三遍。 所以,他们回去时,谢宇飞依旧没有被嘲笑。 谢宇飞不明白,冯伟同样不理解。 最后还是温岚避着谢宇飞,小声告诉了他大队长的命令。 冯伟:“……” “你们这样,显得我特别不是人知道吗?” 谢宇飞对这些完全不知道。 他在村里晃了三圈,终于确定,大家都没有笑话他的分数。 外边的人笑不笑他根本不在意——他又不认识那些人,无所谓! 谢四又变成了那个快乐的谢四,乐呵呵地去大队部,要打电话回家。 但,大队部被霸占了。 林念禾在打电话,王淑梅一手写字一手扒拉算盘,旁边的温岚在写东西。 谢宇飞弱弱地问:“我能借下电话不?” 林念禾头也不抬地回:“不能。” 谢宇飞:“……” 林念禾的确没空理他。 她们正在接收凌云补习学校的高考分数汇总。 电话那头的吴校长声音很欢快。 “最高分342叫杨薇,300分以上的现在统计出了二十二个,290分数段的有八个,280分数段的有十七个……” “目前不确定状元是不是咱的学生,不过进京城前十没大问题……” “基础班分数提升五十分以上的有1246人,最高的一个比入学考试提升了89分;中级班分数提升三十五分以上的有1478人,最高的提升了102分;高级班分数提升二十分以上的……哦,高级班全员提升二十分以上,一共678人,最高的提升了32分。” 林念禾把吴校长说的数据全部记下,递给王淑梅后问:“校长,毕业典礼准备好了吗?”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吴校长说,“毕业典礼你得回来吧?” 林念禾想了想,应下:“是应该会去,毕竟是第一次毕业典礼,我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请季爷爷来。” “行,那你尽快啊,我们这填完志愿就要办毕业典礼了,最晚一星期之后。” “好嘞,我记着呢,毕业典礼上只给学生发奖金,老师的私下发……然后记得跟他们说一声,退学费的事儿凭录取通知书来拿。” “我知道,放心吧。” “那行,我这边算一下账,要是有消息了您再给我打电话。” “行。” 挂断电话,林念禾看向王淑梅。 王淑梅直接说:“给老师的奖金一共要三万四千零三十。” 林念禾点了下头:“说真的,我没想到竟然会考这么好。” 王淑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哭还是应该笑,便说:“按着去年的分数线来看,估计80%都能考上大学。” “是啊,也算功德圆满了。”林念禾伸了个懒腰。 那头在写新闻稿的温岚接了一句:“瓜女子,这学校真就按着倾家荡产搞了啊。” “嘿,能培养出来几个校友,就算我没白忙活。”林念禾抬起头,看见谢宇飞还站在那儿,便问,“你干嘛呢?” 谢宇飞:“我等电话。” 林念禾赶紧把电话推过去:“快快快,赶紧用。” 实在不是她霸道,而是在谢宇飞满村晃悠的时候,孙亚菲早都来打过电话报喜了。 她……就把谢宇飞给忘了。 正经人谁会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不第一时间报喜,而是满村看大家对自己的分数有什么反应啊! 谢宇飞反复深呼吸数次,这才一脸视死如归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谢家众人今天不约而同地回了家,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视线一直在电话机上打转。 这小子不会又没考好吧? 电话迟迟不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 晚饭后,温姨也来了谢家,想等第一手消息,判断谢宇飞能否考上电影学院。 等啊、等啊…… 终于,电话响了。 谢家二姐看看父亲母亲,说:“要不我来接吧?” 她怕别人接直接忍不住开骂。 谢宇国却利索地走了过来,按着电话说:“我来。” 说罢,他就接起了电话。 二姐满脸紧张,皱着眉低声说:“大哥,你别骂小四。” 谢宇国不置可否,直接对着电话说:“你好,谢家。” “大、大哥……” 谢宇飞的声音明显发虚。 谢宇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强忍着直接开骂的冲动,状似云淡风轻地问:“嗯,有事儿啊?” “那个……高考成绩出来了……” “哦,考了几分?” 此刻,谢宇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他琢磨着,不行就让他滚回来,在电影厂给他安排个工作算了。 总之不能再继续放养他就是了。 谢宇飞弱弱地说:“250分。” 谢宇国:“你再说一遍,你考了几分?” “二、二百五……” 谢宇国:“……” 谢家人看着谢宇国的表情,无比疑惑。 这到底是考好了还是没考好啊? 好的话你笑两声,没考好你骂几句。 可不说话算是怎么回事? 半晌,谢宇国深吸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臭小子,多考一分你能死吗?” “多一分困难,少考一分还不行?” 电话那头的谢宇飞缩着脖子挨骂。 电话这头的谢家人无比困惑。 二姐觑着父亲的眼神,立即站起来从谢宇国手里抢过电话,问:“小四,你怎么样?考了多少?” 听到二姐的声音,谢宇飞明显松了口气,回道:“二百五十分。” 谢二姐:“……” 她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她握着电话听筒,表情极度复杂地看着父亲母亲,嘴巴张了又张,依旧没说出分数来。 谢辙拧起眉头,直接站了起来。 “这分数是有多见不得人?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吭声了。” 他从女儿手里接过听筒,问:“多少分?” “二百五十分……” 谢辙:“……” 还真是见不得人啊。(本章完) 第847章 那你撕票吧 不管谢宇飞的成绩有多见不得人,至少分数还不错,据温姨所说,录取的几率有八成。 他放心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城。 谢宇飞的目标院校很明确,完全不需要再为他担心忧虑,反倒是孙亚菲这边,填报学校的时候很是为难。 这个分,若是去年可以闭眼睛直接填复旦,但是今年嘛,分数线提高是必然的,别的不说,就凌云补习学校那边就有几千个提高了几十分的人。 他们在几十万考生中或许只是沧海一粟,但谁知道这些小蝴蝶们会不会影响到整体的分数线呢? 不止林念禾担心会录不上,孙亚菲也是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两个泡。 林念禾琢磨了大半天,未果,于是她拨通了谢团的电话。 “嘿嘿,宇国哥,帮忙打听一下复旦今年的录取分行不行?” 谢宇国:“……?” “你要不等半个月,到那时我第一个告诉你。” 林念禾:“……” 果然,谢团在高考面前也打听不到半点儿消息。 林念禾妄图尝试一下:“宇国哥帮帮忙嘛,我现在有人质的。” 谢宇国乐了:“谁啊?苏昀承啊?那你撕票吧。” 林念禾:“我是指谢宇飞!” “你说谁?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 小林同学不死心,给熟人们打了一圈儿电话,最终得到的结果出乎意料的统一——这事儿真的打听不到一丝消息。 林念禾放弃了。 她们几个商量了三天,最终给孙亚菲的第一志愿报了复旦大学的数学系,第二志愿报了华东师范大学。 在人文科学占据大半江山的复旦,数学系显得很冷门,但那绝对不代表数学系弱。 志愿表交上去后,剩下的事就只有等待了。 孙亚菲要在十里大队等,林念禾却得先回京城去参加毕业典礼。 林念禾要走,苏昀承自然是与她一起的,牛娃也被他俩带上了。 谢宇飞着急想去看望关曼菱,也要一起回去。 他说,没事儿,我回去了就蹲在电影学院门口等着,录取通知书出来了我就直接拿走,不用邮! 在村子里无所事事的温岚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去,王淑梅也打算带王小小去京城玩一圈儿。 再一次离别,没什么伤感。 因为林念禾说,等机械厂的零件就位了,她还会回来,给第一批工人培训。 他们走得匆忙,没有看到在火车站擦肩而过的孙光辉。 三天三夜摇摇晃晃,再次回到京城,林念禾没下车先叹了口气。 牛娃关心地问她:“禾禾姐姐,你不想回家嘛?” 林念禾又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有不想回家,我就是怕被我的老师逮着。” 她当时连夜出逃,可不就是怕被逮进研究组嘛。 如今回来了她才想起来——研究组组建也是需要时间的,这半个多月……估计她刚好赶上了研究组组建完毕。 眼见着林念禾一脸惆怅,牛娃很体贴地问:“我能帮你嘛?” 林念禾缓缓转头看向他。 默然片刻,她问:“牛娃啊,你对科学研究有没有兴趣?我送你去研究组怎么样?” 牛娃:“……” “禾禾姐姐,我还只是一个小学生。” “你别装,我在火车上刚教完你牛顿第一定律。” “姐夫,你管管我姐。” “……!” 一路吵吵闹闹,他们把温岚王淑梅和王小小送到了88号院,又与吴校长打了个招呼后,林念禾便带着牛娃跟着苏昀承拽着谢宇飞回了大院。 林爸林妈一如既往不在家,林怀洲也不在,家里空荡荡的,有些无聊。 林念禾把之前给王淑梅温岚留的房间整理好,对牛娃说:“你先住在这个房间,好不好?” 牛娃点头,却有些局促:“好……不过禾禾姐姐,其实我可以住88号院的。” 禾禾姐姐的家太好了,他有些紧张。 “校长妈妈每天都很忙,没时间照顾你,”林念禾说,“你就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个碗刷。” 牛娃:“……” “禾禾姐姐,你不能因为我不替你去研究组就报复我。” “我有嘛?” “挺明显的。” 林念禾让牛娃跟自己回大院,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刷碗。 她另有所图。 比如—— “爷爷,我真没空去研究组,您看,我带孩子呢。” 季家,林念禾很不厚道地推出了她的小挡箭牌。 季老看着牛娃机灵的模样,轻笑着宽慰林念禾:“怕什么?老任那边我替你挡回去了。” 林念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嘛?您真的是我最好的爷爷了!” 牛娃感觉自己也被救了,立即跟着补充一句:“您真是最好的人。” 季老被他俩逗得笑个不停,一边点着头一边说:“行了,看在小家伙的面子上,你们的毕业典礼我去,不过千万不要搞什么演讲,我没做什么,不合适。” “好,”林念禾笑盈盈的,退而求其次地说,“那给前十名发奖学金的事儿您得管,那可都是栋梁之材啊。” 季老思忖片刻,点头应下:“可以,这个没问题。” 林念禾轻松了口气,又与季老说了些闲话,这才带着牛娃离开。 出了季家,牛娃拉着她的手问:“禾禾姐姐,我是不是没有用了?” 林念禾按着他的脑袋瓜揉了一把:“说什么呢,我让你住我家又不是只为了拉你当借口。” 这事儿当然只是顺便,更重要的是—— 林念禾带着牛娃在大院里外转悠了两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叫牛昱学的小家伙是林念禾下乡时候认的干弟弟。 这背后的理由林念禾没有告诉牛娃,她只让他随便与那些孩子玩儿,不动声色地帮他铺了一条路。 林爸林妈也很喜欢牛娃,只是心疼他太懂事,实在不像个小孩子。 “唉……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林爸带牛娃洗澡回来,低声与林念禾说。 林念禾紧抓时机,顺势说:“其实嘛,如果牛爷爷能出来,他好歹也算有个亲人。” 林爸一愣,旋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特意带他回家,就是为了这件事儿?” 林念禾瞪着眼说瞎话:“什么事儿?爸爸您不要污蔑我啊,我只是随意感叹一句,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第848章 祝你们前程似锦 林爸睨着林念禾,声音倏尔严肃下来:“你最好只是感叹,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林念禾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觑着老林同志严肃的模样,硬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是昏了头了。 跟林爸说这种事,纯属于踩着龙眼睛拔逆鳞。 林爸见她不吭声了,伸手揉了把她的头,语气依旧严肃:“这种事以后不要再跟我提,如果他真的没有那么重的罪责,我想不需要我出面,也会有人给他减少刑期,但如果他不冤,我说话也不会有用。” 林念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格外乖地说:“我知道了,爸爸您别生气。” 林爸看她真的知道错了,眉心舒展开来,又说:“不过你照顾牛娃我很支持,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 老林同志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孩子,他甚至拿出了仅有的三块二私房钱,让林念禾带牛娃出去玩时买吃的。 林念禾还想与他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喊老林同志去开会的。 “行了,你们玩吧,我去开会了。”林爸整理了一下衣服,步速飞快地离开。 “爸爸,记得吃晚饭啊。”林念禾送他出门,还不放心地嘱咐他。 “放心吧。” 林爸笑着挥挥手,坐上车。 林念禾目送车子远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现在正处于各种翻案的时候,牛爷爷的案子不是冤案,只是当初是从严从重处理的,他被判了十五年。 林念禾没打算求林爸让他直接被释放,但或许可以减少一段牢狱时间吧? “禾禾姐姐。” 牛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他伸手拉住林念禾的手,轻轻摇晃两下。 林念禾回过神来,垂眸看向他,笑容略显勉强:“怎么啦?” 牛娃没有笑,他静静地看着林念禾,轻声说:“禾禾姐姐,我知道爷爷做了错事,你不要为难。” 林念禾微怔。 原来这小家伙全听到了。 她蹲下来,捏了下他的脸:“你不觉得孤单吗?” 她会研究这件事,不是为了牛爷爷,而是为了牛娃。 牛娃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说:“关舅爷说,做错了事就要负责,不管是什么年纪……我想,我可以等爷爷回来,我会好好念书,让他回来后就不用再受苦了。” 林念禾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突然想起来几年前,牛娃在知青点又一次见到苏昀承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敌意。 她有一段时间一直很担心牛娃会因为家庭变故长歪了。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林念禾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好,那你要多多努力,以后让爷爷过好日子。” “嗯!” 牛娃用力点头。 明亮的眼瞳里看不见一丝阴鸷。 …… 高考成绩公布后的一星期,凌云补习学校第一届毕业典礼在主校区的操场上拉开帷幕。 这块操场原本也不是操场,那只是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 现在,草没了,路也比以前平了许多。 这可不是校方额外请人来收拾的,而是背书背得焦躁的同学们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总想扯点儿什么…… 久而久之,草被拔没了,地也逐渐被踩平了。 今天是休息日,许多家长陪着孩子一起来毕业典礼,他们满脸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 “我女儿考了二百九十八分!听说这要是去年就能上北大了,不知道今年什么样呢!” “你女儿真争气,我儿子就差了点儿,但是老师说也能上大学。” “能上就行啊,毕业了就是干部,怎么着都比咱们强……” “那倒是……” “幸亏当初报班了,我邻居家两个孩子刚下乡回来,没舍得报这个班,今年的分和去年的差不多。” “还得是有老师教才行,要不然要学校干嘛?都搁在家里自学得了呗!” 零零碎碎的交谈声,让学校的老师们听到便觉得开心。 许多老师在路过时都会被家长拉住,一连串的感谢不要钱似的往他们的耳朵里灌。 他们的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几乎快要咧到耳根了。 到了正式开始的时间,吴校长拿着大喇叭走上临时搭起来的舞台。 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吴校长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林念禾,再看看满眼感激和欣喜的学生和家长,一颗心跳得飞快。 做教育不会发大财,但却能收获别的工作不会收到的笑脸。 他们接来了一批批学生,再把他们一个个送去更广阔的世界,他们的学生会比他们更优秀,会比他们更有本事。 而他们,只会坚守在三尺讲台,继续迎接新一批学生。 吴校长清了清嗓子,说: “你们是凌云补习学校第一届学生,你们大多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其中有一小部分老师的功劳,但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日以继夜拼搏奋斗的自己。” “孩子们,以后的路还很漫长,如果你们遇到坎坷,请想一想过去的半年你们是如何坚持奋斗的,你们已经拼赢过几十万人,再没有什么难关是你们过不去的。” “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我和每一位老师都将永远以教过你们为荣。” “祝你们,前程似锦。” 吴校长的讲话很朴素,声音甚至微微颤抖着。 她的眼底有泪光盈动,似不舍,更似感慨。 台下,拥挤着坐在长椅上的同学们红了眼眶,有的已经哭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在短短几个月里提升几十分的背后他们要付出什么。 从早到晚,没人敢偷懒。 他们死死地抓紧这一丝机会,哪怕掌心磨出血水也不会撒手。 “现在,请季老先生为本校高考文理科前十名学生颁发奖状及奖学金。” 一排二十个同学走上舞台,季老也在林念禾的搀扶下从第一排居中的位置站了起来。 奖状和红包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林念禾亲自端着托盘,陪着季老给他们发奖状和奖金。 季老原本是不打算讲话的,或许是被现场气氛触动到了,他每发出一份奖状,就要与学生浅谈几句话。 问得最多的是: “想要学什么专业?” “考虑西语系吗?” 林念禾一度觉得怹老人家不是在发奖状,而是在给外交事业挑选基石。 第849章 “感谢报考” 凌云补习学校的毕业典礼不出意外地在报纸上登了个头条。 这个三月份刚刚成立的补习学校获得了如此亮眼的成绩,让人不得不再次关注起它来。 一时间,从主校到分校,招生处的电话都快要被打爆了。 可惜的是,每个学校都只有少量的招生名额,短短两天后,连这点儿名额都没了,再怎么想报名都不可能。 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三天,林念禾拿到了详细的各科老师的教学成绩分析。 这些分析由提分数据和吴校长的评价组成。 林念禾对吴校长完全信任,但她看到最佳老师的人选后,不禁愣住。 徐礼。 林念禾难得质疑了一下:“校长,您认真的吗?他真的那么好?” 吴校长最近话说得太多,正在喝胖大海。 她点头:“嗯,的确很不错……我基本每半个月都会旁听一次他的课,讲课的技巧绝对是个中翘楚,而且你看,他带的两个班,语文成绩提分很明显。” 吴校长对徐礼其实是有偏见的,所以她才会重点去旁听他的课。 可听着听着,偏见就没了。 这人虽然倔得要命,甚至有点儿不知道好赖,但他教书的功夫当真挑不出毛病,平时对待学生也很公正温和,从没听学生说过他把个人情绪带到课堂上过。 林念禾看向数据表单,不由得震惊。 “最高的一个学生单科提高32分?这太离谱了啊。” 几个月的时间把语文成绩提高32分,这是什么概念? 更离谱的是,徐礼的班级里,提高十几、二十几分的一抓一大把。 吴校长露出个微笑,说道:“他的教学方法很有一套,抓重点的本事也很大,这其实不简单,是需要一些天赋和充足的经验的。”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他也总是把自己整理的资料分享给语文组的老师们。” 林念禾不由得挑眉:“那听起来还真不错,我这算是捡到宝了?” “可以这么说。”吴校长点头,“下个学期我打算让他当班主任了。” “可以的,学校的事儿您决定。”林念禾一边看其他老师的评价一边问,“校长,您要回十里大队吗?” 吴校长沉默片刻,看着她说:“想回。” 这个回答林念禾早就想到了,毕竟对于吴校长来说,那里才是更熟悉的地方,而且村小的校长位置至今也没有另派,大事小情全部由王红来操持。 林念禾放下表单,伸手握住吴校长的手说:“校长,我知道您是不放心我这边,不过现在学校的事基本上已经走上正轨了,您如果想回去的话,我就让北校区的分校校长管理两个学校,不会耽误事的。” 林念禾其实也想让吴校长回十里大队。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觉得吴校长不好,而是凌云补习学校的节奏太快,吴校长又事事亲力亲为,这对她的身体负担太重了。 吴校长皱着眉,迟疑着没答话。 “村小的孩子们也需要您啊,”林念禾说,“王婶经常要去妇联开会,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吴校长不由得开始动摇了。 她这几个月也很不放心村小那边,只是林念禾这儿刚刚起步,她实在不敢撒手离开,想着帮她理顺了再回。 如今摊子太大,她又怕林念禾自己弄不明白。 林念禾劝道:“您回去吧,以后每星期我给您汇报工作,或者等寒暑假村小放假的时候您再回来。” 吴校长默然片刻,不再犹豫,点头说:“行,那我等月底再回。” “好。” 林念禾轻轻松了口气。 管一个村小总比管这么大一个补习学校轻松得多。 而且有牛娃在身边,吴校长总归是能按时吃饭睡觉的。 吴校长像是看穿了林念禾在想什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问:“你这假期还有许多天,有什么安排?” “我嘛,我打算去一趟大西北。” “嗯?做什么?” “办学校啊。” …… 林念禾还没计划好去大西北的行程,温姨先来了,并给他们带来了《林场》第二次的票房分成。 这次时间久,结的钱更多。 林念禾这次没能骑着三轮车玩行为艺术,温姨是直接用电影厂的车把钱送到了林家的。 这一次,他们的这一份有320万。 码成一座山。 林念禾忍不住说:“温姨,咱下次直接去银行吧,我直接存起来。” 温姨笑得眉眼弯弯,温柔地拉着她的手,把一个信封给了她:“这是宇飞的通知书,我还有些事,等一下你给他送过去。” 林念禾眼前一亮:“录取了?” “嗯,”温姨笑着说,“我与电影学院的校长有些交情,宇飞的通知书刚发下来他就给我打电话了,我去拿的。” “行,我等下就让他来拿。”林念禾没拆开信封,把它安稳地放在茶几上。 “好,那你们分钱吧,我得去开会了。”温姨笑着与林念禾道别。 林念禾把她送出门,然后赶紧给谢宇飞打电话。 “速来,带个麻袋。” 同样的话术,林念禾说了两遍,另一通电话是打给88号院的温岚和王淑梅的。 谢宇飞就在家里趴着,接到电话后五分钟就到了林家。 入眼一座山,吓得他差点儿摔出门去。 “这么多?”谢宇飞瞪大了眼睛,“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林念禾表情平淡至极,随手指了下茶几:“你的录取通知书,刚才温姨顺手带来的。” 谢宇飞:“……!” 瞬间,钱不香了。 谢小爷一个箭步冲到茶几前,颤抖着拿起信封,舔着嘴唇不敢拆。 他问:“小禾,这真的是通知书?不会是‘很抱歉你没有被我校录取’之类的吧?” 林念禾:“也可能是‘感谢报考’。” 谢宇飞瞬间感觉手里的信封像个烫手山芋,他的手开始颤抖,片刻后把信封递到林念禾面前,闭着眼睛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行,小禾你帮我拆吧,我不敢看!” 林念禾:“没出息。” 说着,她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撕开,直接念道: “谢宇飞同学,恭喜你被我校导演系录取……京城电影学院。”(本章完) 第850章 完美的理由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谢宇飞颤巍巍地接过录取通知书,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终于咧开个傻乎乎的笑。 “小禾!” “我考上了!” “我真的被录取了!” “我终于……我终于考上了啊……” 林念禾看他这样,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范进中举。 “哎哎,四哥你冷静点儿……” 林念禾的话还没说完,谢宇飞扑棱一下子弹了起来,拿着通知书就冲了出去。 “我——考——上——电——影——学——院——了——” “扑啦啦——” 大院里的鸟飞起一片。 谢宇飞蹦跶着,逢人就说一句“我考上电影学院了”,若是男同志,还不可避免地得与他拥抱一下。 幸亏这里是大院,大家都知根知底,若是别的地方,恐怕在他把无辜的鸟儿惊飞的时候,大家就要报公安了。 林念禾痛苦地揉了揉耳朵,赶紧把门关上。 听力太好也不是个事儿,她被震得脑仁生疼。 不过她还是笑了——谁看见这小山似的一堆钱能不笑呢? 这一次她能分到96万。 足够林念禾回血并准备下一阶段的事业启动资金了。 她把属于自己那份收进空间,反正林爸林妈从不会翻她的房间。 然后又把王淑梅和温岚的两份64万放到一边,剩下的就得等谢宇飞发疯结束再来拿了。 等了好一会儿,门卫张大爷打来电话,说有个叫温岚的来找她,问要不要放她进去。 大院对外来者向来如此,张大爷虽然见过温岚几次,但认识归认识,放不放她进去还得看林念禾是否同意。 林念禾赶紧应下,又怕温岚找不到路,还往外迎了一段。 “瓜女子,干啥啊?”温岚很听话的拎了两个麻袋来。 林念禾小声说:“分钱,《林场》的分账温姨刚刚给我送来。” 温岚脚步一顿,眉头拧了起来:“咋还有?上回拿就够不要脸的了,这回我可不要。” 林念禾忍俊不禁:“你神经病啊,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岚姐很有坚持地说:“本来就是么,哪有闲着没事儿在家躺着还要拿钱的道理。” 林念禾啧了啧舌:“那淑梅姐呢?” 温岚思路很清奇地回道:“梅子带小小去颐和园了。” 林念禾:“……” 她想问的是,她不要的话,淑梅姐难道也不要? 淑梅姐的确也不要,还差点儿跟林念禾翻脸。 她带着王小小回88号院后听伍根茂说林念禾找她和温岚,便把妹妹放在家里,自己去了大院。 “好嘛,头次见送钱送不出去的。” 林念禾坐在沙发上,很是无奈。 王淑梅伸手戳了下她的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几十万随随便便往外送的。” “不随便啊,”林念禾说,“这不是给你们俩的么,换个人来试试,敢从我兜里抢一块钱我都得还他一板砖。” 王淑梅笑了,片刻后依旧摇头:“念禾,这个钱我和小岚真的不能再要了,你不要说什么协议写清楚了,我觉得吧,我们之间不应该只用协议说事儿,毕竟……换一个人来,我们也不可能把家底都掏给她。” 这就是感情了。 林念禾想了想,点头:“行,那就不给你们分,正巧我有另外的打算,你们要不要参一股?” “什么?” “就是……” 林念禾刚开了个头,家门被推开,林妈回来了。 林念禾立即收住话头,先解释家里那堆钱的来源:“妈妈,温姨来给我和谢四送电影的票房分账了。” 林妈随意瞥了眼那堆钱,当真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的模样,只说:“那你快些喊宇飞过来把钱拿走,放在这儿也太挡路了。” 林念禾:“……” 头次见嫌钱挡路的。 王淑梅和温岚也都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看书的牛娃也跑了出来,他们乖乖地与林妈打招呼:“阿姨好。” “哎,你们好。”林妈面色疲惫,勉强露出个微笑,朝王淑梅和温岚说,“你们坐,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等一会儿让小禾带你们去吃饭。” 然后她又揉了把牛娃的脑袋瓜:“看书呢吧?快去吧,不用管我。” 牛娃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阿姨,您也没吃饭吧?” 林妈心里一暖,笑着说:“我等一下再吃。” 牛娃点点头,又嘱咐一句:“一定要记得吃饭啊。” “好。” 林念禾跟着林妈,问她:“妈妈,晚上又要开会吗?” “嗯,有些事情,你不要问了。”林妈朝林念禾摇了下头,又说,“你爸爸今晚也不会回来,你们睡觉前记得关好门。” “好,我知道了。” 林念禾快步跑进厨房,拿了一包林家常备牛舌饼,等林妈拿好要用的东西出来,便把它塞给了她。 “妈妈,实在忙的话也吃点儿东西。” “好,快回去吧,不要送我了。” “哦对了,妈妈,过两天我要去一趟西北。”林念禾跟着出门,抓紧时间汇报行程。 林妈脚步一顿,眉头皱紧了:“具体要去哪儿?” 林念禾觉得妈妈的表情有些奇怪,回头指向温岚:“陕省那边。” “哦,那你去吧。”林妈松了口气,“路上小心些,我和你爸爸大概是没时间送你了。” “我应该会和昀承哥一起去,您放心吧。” “行,昀承陪着你,我总是放心的……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们别玩太晚。” “好。” 送走林妈,林念禾没立即回去,而是往外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 不出意外的,周围大半灯光都灭着。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啊……”林念禾喃喃自语。 这些事她是接触不到的,她更管不了这些,她只能把自己能做的尽量做到最好。 于是,她回到家里,继续与她俩商量生意的事。 …… 医院。 谢宇飞拿着录取通知书,在走廊里来回转悠。 回到京城这十来天里,他几乎每天都得来医院一趟。 有时候止步于医院大门前,有时候在病房门口转回身。 他想着,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去,然后像老朋友一样告诉她,他考上大学了。 这样的借口,应该不会让她有负担吧…… 谢宇飞默默措辞,不停地推测她会有的反应。 突然,近在咫尺的病房门被推开,老吴提着热水壶出来,正巧看见了在门边徘徊的谢宇飞。 第851章 谢谢你。对不起。 “……” 尴尬。 谢宇飞上次感觉如此尴尬,还是在大红榜前。 老吴看到他也愣了,下意识问了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你……吃了吗?” “……” 两人足足沉默了三分钟,谢宇飞才缓过神儿来。 他突然笑了,说:“还没,等会儿回家吃。” 他笑了,老吴也觉得没那么尴尬了,随手一指身后病房:“我得去打水,你帮我陪着菱儿一会儿?” 台阶都铺到脚下了,谢宇飞实在没有不走下来的道理。 他应了一声,说:“那吴哥你快点儿,我得早点儿回家。” “哎,行。” 老吴率先离开,谢宇飞沉默片刻后,终于推开了病房的木门。 关曼菱现在住在单人病房里,这样的病房谢宇飞其实很熟,他大哥十八那年在这样的病房里住了一个多月。 不过眼前的病房却有些陌生,多了些生活气息。 角落的桌子上有一个小酒精炉,一小袋米,还有两个饭盒。 窗台上摆着一个盛了清水的罐头瓶,插着一束不知道从哪儿摘的野花,没那么好看,但很努力地绽放着。 关曼菱已经瘦脱相了,眼窝深凹,人也黑了。手背因为常年打针,早就青紫一片,肿得连血管都找不到了。 谢宇飞从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瘦得这么快。 她靠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一本稿纸本,手里的钢笔有些漏墨了,把她的指尖染成蓝色。 “你不是要……嗯?你来了。”关曼菱看到谢宇飞,表情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早就想到了他会来一样。 “嗯,你……” 谢宇飞的心疼得要死,他觉得自己等会儿也该去找医生看一看,他可能得了心脏病之类的。 “坐。”关曼菱缓慢地伸出手,指了一下床边的小板凳,似乎做这样一个动作都会让她痛苦非常。 谢宇飞挪着僵硬的双腿走过去,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坐下来,沉默地看着她,轻声问:“治疗没效果吗?” “有啊。”关曼菱的嘴角向上扬起,她说,“医生很努力了,是我实在不争气。” 谢宇飞拧着眉头,再次提出建议:“那个……要不我送你……和吴哥去香江?那边的医院或许有办法。” 这话谢宇飞借林念禾的口已经向关曼菱提过一次了,不过关曼菱拒绝了。 旧事重提,关曼菱也不嫌他烦,依旧摇头:“念禾与我说过这件事,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她皱了下眉,竟然有些孩子气,“我不想再折腾了,真的挺疼的。” 没经历过癌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折磨,不止身体会痛,心理也会在想活和想死之间不停拉扯,让人崩溃。 谢宇飞看着她,眼角泛红。 他是了解关曼菱的,她这样坚强的性格能说出疼,那必然是快要忍受不住了。 他沉默着,之前在心中反复预演过无数次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曼菱问他:“念禾说你在准备高考,考得怎么样?被录取了吗?” 谢宇飞这才想起来他今日带的绝佳借口,手指轻颤两下,把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递给她。 他在大院里撒欢似的嚷嚷了一圈儿,这张通知书却没给任何人看过。 他也怕会不留神弄坏了。 但关曼菱问起,他就想给她看一看。 关曼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逐字逐句读着上边的字。 读完,她笑着对谢宇飞说:“恭喜你,梦想成真了。” 谢宇飞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曾经有一个梦想,是娶关家大姑娘。 后来关姑娘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他后来有一个梦想,是关曼菱能痊愈。 如今关曼菱日益憔悴,时日无多。 他的梦想一个接一个的破碎。 他想啊,如果生活像高考一样就好了。 只要他肯努力,就能有收获。 可偏偏有的事情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谢宇飞的眼睛通红一片。 关曼菱突然笑了。 她把通知书还给他,说:“我看过你拍的《林场》,念禾特意带放映机来给我看的……你拍得真好,那个女演员也好看。” 谢宇飞脱口而出:“她长得有些像你。” 谢宇飞没说谎。 他当时挑选女演员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姑娘的眼睛有些像关曼菱。 关曼菱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嘲似的说:“她可比我好看太多了。” 谢宇飞摇头,很认真地摇头。 他说:“你最好看。” 这样的话,谢宇飞以前与关曼菱说过无数次,不管她嬉笑怒骂,还是满面病容,他都觉得她是最好看的。 关曼菱笑笑,把通知书还给他,又把自己的稿纸递给他,说:“我最近在写,我想写一些我们以前的事……不过我写得很慢,刚刚写到亚菲来兵团……哦对,亚菲考得怎么样?” 谢宇飞接过稿纸,看着上边有些虚浮的字,说:“亚菲考得很好,301分,小禾她们商量着给她报了复旦的数学系……你写得真好,我可以帮你发表。” 谢宇飞是有自信说这话的,作为编辑们的心尖宠,他想发表一篇文章,打个电话即可。 关曼菱突然红了脸,她想抢回稿纸,但奈何身体没力气,手刚伸出去便软软地落在了被子上。 “你不要开我的玩笑,我只是写着玩的,而且,这也还没有结局啊。” “那你就写结局啊,”谢宇飞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慢慢写,一点一点写,不要急……” 谢宇飞期待着,如果让关曼菱有这样一个念想,她是不是可以多坚持一些时间? 关曼菱沉默着看着他,良久,她轻轻点头:“好,我把结局写完。” “嗯!” 谢宇飞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他说:“我去看看吴哥,他打水怎么还没回来……” 他起身就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连手里的稿纸本都忘了还给关曼菱。 关曼菱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说:“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一直喜欢我。 对不起,我骗了你。 第852章 白桦林 谢宇飞逃出病房后,压抑许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不需要去问医生关曼菱的病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有的事是瞒不住的。 她的憔悴,她的瘦削。 似乎都在告诉他,她快要跟他说再见了。 谢宇飞靠在墙上,捂住脸,眼泪被掌心挡住。 始终信奉唯物主义的他求遍漫天神佛,想要讨一个奇迹。 神佛没有回应,他的脑海中回荡的只有他自己无力的呐喊。 半晌,他缓缓放下手。 一块手帕出现在他眼前。 老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递给他一块手帕。 “谢谢。” 谢宇飞低声道谢,接过手帕擦去眼泪。 老吴沉默片刻,说:“我请你吃个饭吧。” 谢宇飞现在没有思考能力,木然应下:“行。” 医院对门的国营饭店里,两个情敌守着一盘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一人手边摆着一瓶二锅头。 烈酒入喉,撕扯得喉咙生疼。 “吴哥,真的,你再劝劝她,去香江吧……我发小在那人头熟,肯定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生……我现在有钱了,真的,我不用从家里拿钱给她治病……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我劝过了……但是菱儿说,她不想离家太远……老弟,我也想让她活……但是她活着遭罪啊……你不知道,她疼起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想让她活着,但是又觉得强拽着她活,好像太遭罪了……” 两个本该是毕生之敌的男人,如今坐在一起,喝着酒,说着那个让他们放不下的女人。 “我好像……没那么烦你了……其实我那会儿真的挺烦你的,真的,后来我发现、我发现……我不是烦你,我是恨我自己没本事啊……” “我也烦你,我烦死你了,我到现在还烦你……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着,谁让她喜欢你呢……” “哎你说,要是换一般姑娘,有你这么个高干子弟在后边追着,是不是早都跟你在一起了?” “我也纳闷儿啊,你说我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我爸还是谢辙……我差哪儿了……” “可能就是你什么都有……我媳妇是有骨气的……” “唉……所以我喜欢她啊……” “老弟,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喜欢她不?” “嗯……喜欢。” “我不喜欢了。” “为什么?” “我总觉得……咋说呢……她要是不跟我去北大荒,你说,是不是就不会……” “……” “所以再来一回的话,我不喜欢她了。” 谢宇飞觉得,老吴说这话是假的。 再来一回的话,他还是会喜欢关曼菱。 但是不会再理她了。 半个钟头,两瓶酒见了底。 正这时,国营饭店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小护士跑了进来,朝着老吴就喊: “老吴!关曼菱病危!” 酒劲刚上头,瞬间就压了下去。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然后什么都不管地冲了出去。 因为是开在医院对面的饭店,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一两次。 国营饭店的同志见怪不怪,默默地去把他们落下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一边。 其中就包括那本被谢宇飞带来的稿纸本。 …… 人生来似乎就是为了经历离别的。 有的是彼此都还健在,却因为前行的道路不同终生不得见; 有的是一方突然离开,此后只得在回忆里与她相见不相逢。 因为谢家的缘故,关曼菱在后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 可医生不是神仙,他们能把排队走向死亡的人往后拽一把,却不能把他们彻底带离这条长龙。 谢宇飞不知道的是,医生已经开始给关曼菱用大量的止痛药了,只为了让她能过得稍微舒服一些。 而采取这种无奈的治疗方法的前提是,他们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们俩狂奔回到病房时,医生已经把那些折磨了关曼菱许久的物什撤下了。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神却比过去一年多的每一刻都要明亮。 “你们……与她说说话吧……” 医生的表情不比他们轻松,他深感无力,默默地转过了身。 谢宇飞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很想扑过去,拥抱这个他爱了许多年的姑娘。 但他忍住了。 他想着,现在的她,想见的人、想拥抱的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菱儿、菱儿!” 老吴强撑了一年多,从未有一刻在关曼菱的面前落泪,但此刻,他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 “菱儿,你别睡,你坚持一下,我们说好的,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回北大荒的白桦林!” 老吴颤抖着握住关曼菱的手。 这只手他每天都会握住,但从没有一刻如此冰凉。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想用体温给她暖暖手。 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她留住。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冰凉。 他有些慌乱,赶紧把泪水从她干枯的手背上抹去。 “白桦林……” 关曼菱的脸上浮出虚弱的笑。 她想起来了。 在北大荒的白桦林里,有一棵最漂亮的白桦树,上边刻着她和老吴的名字。 她想起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老吴告诉她,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镰刀,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可能藏着水泡子,绝对不能走过去……他说了好多好多,他一点点教会她该怎么在北大荒生存。 她想起自己刚到时,吃不惯、住不惯、农活也不会干……老吴找了一圈儿关系,最后厚着脸皮找副团帮忙,才从京城给她带回了一包枣花酥。 那包枣花酥啊,到了北大荒时已经硬得快要咬不动了。 北大荒! 北大荒! 那里有她最自由恣意的青春,和她最爱的人。 他们在那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挥洒青春的汗水,也在那里把余生托付给彼此。 她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到那段岁月…… “我这辈子……” “最幸运的事……” “就是收到你的回信……” “老吴,我不后悔,我很开心。”(本章完) 第853章 正常得不正常 关曼菱在这个繁花遍地的夏日笑着离开。 她终究没能写完她的。 或许有些遗憾,或许也是解脱。 老吴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坚强,他默默给关曼菱擦洗干净,换上了那件他们结婚时她穿着的军装。 他为她操持葬礼,安慰她的父母兄弟,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他始终保持着为人夫应有的冷静和周全,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 后来,他带着关曼菱的骨灰回到了北大荒。 他把她葬在了那棵白桦树下。 树上,他们的名字依旧深刻,比刻下时长高了一些。 “菱儿,我们,回来了……” “你别怕,等等我,等我把事情都办好,我就去找你……” 新坟旁,摆着一包枣花酥,和一束马兰花。 …… 关曼菱走后,谢宇飞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 这一次,他没有买醉,也没有胡闹。 他帮着老吴料理完关曼菱的身后事,亲眼看着他带她回北大荒。他送悲痛过度的关家母亲去医院,在凌云补习学校的讲台旁硬给她明年高考的弟弟加了张桌子。 他很冷静地处理着形形色色的遗留问题,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他这样,可比一哭二闹三跳楼吓人多了。 偏偏最近大院里所有校衔以上的人都在忙,大事面前,儿女情长不足挂齿,亲儿子的感情事更要再滚远一点儿。 所以…… 林念禾接过了关怀谢四的重担。 “四哥,我最近要去趟西北,你跟我一起去?采采风、找找灵感,为下部电影做准备啊。” 因为关曼菱的葬礼,林念禾去陕省的计划一拖再拖。 眼见着再二十来天就要开学了,她打算把谢宇飞一起打包带走。 谢宇飞正翻着那本稿纸本。 闻言,他沉思片刻,点头:“可以。” “你这样一直在家待着也不是……嗯?你说可以?” “嗯,可以。” 林念禾瞳孔巨颤,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这这这…… 他说可以哎。 可她怎么反倒慌起来了? 谢宇飞无比平静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走?” 林念禾试探着问:“明天?” “好。” 谢宇飞开始收拾行李了。 正常到让林念禾觉得他很不正常。 她把这事儿与温岚说了,岚姐当即表示:“没事,他敢出幺蛾子,我就把他敲晕了锁家里。” 林念禾思忖半晌,觉得可行。 从京城到陕省,坐火车时间太久,幸亏西关机场有民用航线,苏昀承买到了机票。 他们一行六人,在飞机上分成了三组。 林念禾与苏昀承神情自若地商讨学校选址问题; 温岚、王淑梅和王小小紧张到不停地咽口水,每次颠簸都忍不住惊呼; 谢宇飞一脸看破生死、下一刻就要遁入空门远离红尘轮回的淡定样儿。 西市的西关机场是距离城区最近的机场,四公里的距离,比一般的机场跑道还要短。 王小小下飞机就吐了,哭唧唧地表示自己再也不要坐飞机了,这玩意儿太吓人。 王淑梅心疼妹妹,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安慰:“没事,下一段路坐火车。” 王小小一听还要再赶路,哇地一嗓子哭得更凶了。 的确还要再赶路,因为温岚的家不在西市,而是在陕省北部的榆市。 这个位处毛乌素沙地南缘的城市,百年余年前“山高尽秃头,滩地无树林。黄沙滚滚流,十耕九不收”是她的真实写照。近三十余年里的植树造林略有成效,挡住了部分肆虐的黄沙。 西北的风刚直不阿,拍得人脑门疼。 温岚家离火车站不太远,温家大哥温江带着四弟温涛来接他们。温涛有些黑,但仍是少年人的模样,但温江……若不是温岚喊大哥,林念禾几乎要以为这是她父亲。 他的皮肤黝黑,大手上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的样子。 “谢谢你们照顾我妹子。” 温江很老实,翻来覆去只会念叨这一句话。 他和温涛一人带了个扁担,非得让他们把行李全都放在筐里,哪怕苏昀承和谢宇飞看起来并不需要帮忙。 温爸是酱油厂的车间主任,大哥也在酱油厂工作,温家二姐在供销社上班,这会儿不在家。小妹温果在读初中,与王小小一般年纪,同样在放暑假。 他们到温家时,温妈刚烧开水准备煮挂面。 “回来啦。”温妈笑呵呵的,从厨房探出头朝他们招手,“先坐啊,饭很快就好。” 温妈在街道工作许多年了,平时回家做个饭什么的,早走晚到一会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温家父母虽然都是双职工,奈何家里孩子多,嘴巴多,想要填饱这一张张嘴,只靠夫妻俩的工资实在艰难。 温岚赚了钱后没敢给家里太多,生怕被温妈发现端倪捶她一顿,她推说大队富裕、当老师工资高还给工分……总之,每个月敢给妈妈二十块已是极限,再多,温妈的母爱就要捶在背上了。 实际上,温家近年来的日子已经好过许多了,大哥二姐都有了工作,再加上温岚时不时贴补,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很快,温妈就把面条端上桌了。 她笑着看着林念禾与王淑梅,念叨着“这女子长得真俊”,还不忘狠瞪温岚:“瓜女子你还知道回来?下午你给我……” “妈!” 温岚像是料到了妈妈会说什么,赶紧打断:“妈,我们这次回来是有正事的……那个,咱们这附近哪个村最穷?” 温妈有些疑惑:“穷的地方多了,你要干啥?” 林念禾接过话茬,解释道:“温姨,我们是要捐建学校的,优先考虑没有学校的村子,尽量解决孩子上学难的问题。” 温妈愣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你们等着啊,我回街道一趟,马上回来!” 温妈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也不管家里是否还有客人,摘下围裙就跑了出去。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温岚。 温岚瞬间惊慌:“我妈不会是找媒婆去了吧?” 林念禾:“我不是阿姨的女儿我都看得出来,这次必然不是。” “那下次呢?” “下次一定是。”(本章完) 第854章 那个北航的胖子 温妈很快回来,并带回了一份榆市内各公社生产情况的表格。 “小林,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温妈看着林念禾,眉心轻皱着,“我知道盖学校是好事情,但学校盖完了可不算完……老师比学生好找,你明白吧?” 林念禾微怔,想起了之前在十里大队的劝学历程。 “农村娃哪个不得当半个劳动力使?你们呐,学校好盖,想让娃上学可就难了。别说是学校了,三个月的扫盲班都没几个人来。” 温妈做的是基层工作,很了解他们都在想什么。 她心中期待着这笔捐助能如期到来,但她总不能糊弄自己女儿的朋友吧。 温妈迟疑片刻,指着表单末端的一个大队说:“你们看,这个红旗大队,他们村里的水井早就枯了,打一口机井要两千块,他们攒了四年了……到现在这口井也没打出来。” “他们大队全村人用水要每天用村里唯一的驴车从河里拉,一趟就得六、七个小时,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半瓢水……要是年景不好碰上旱年,他们全村只要会走的都得下山挑水。” “这样的地方,你给他们建个学校还不如打口井。” 几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想起来十里大队村小刚建起时,经历的种种。 毫无疑问,十里大队在孩子的教育上是很成功的,但成功的背后是因为有王红呀。 如果他们几个敢冲进人家的村子,扯嗓子嚷一句“不上学抽你全家”…… 六个人进去,能出来半个都算人家村民心慈手软。 林念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两年可能是太顺了,以致于忘记了艰难怎么写。 幸亏她把第一站定在了有熟人的榆市,若没有温妈提醒一句,他们直勾勾地冲进村子……一顿揍是肯定免不了的。 温妈把那张表单叠好递给林念禾,说:“这些也就是我自己的看法,你们可以去看看,和支书他们商量一下,他们还是很不错的。” 温岚突然接了一句:“不行就捶一顿?” 温妈的巴掌比嘴更快,先行一步落在温岚的背上。 “捶捶捶,一天就知道捶!你吃完了就赶紧去换衣服,下午我带你去串亲戚!” 温岚:“……!” 温岚想到了自己回到家来必定会被按着相亲。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没放下碗呢,她妈已经安排好人了。 温岚满眼惊恐,抬头看向林念禾。 迎着岚姐写满“救救我”的小眼神,林念禾眼珠一转,状似惊讶地说:“岚姐,你怎么还相亲?那个北航的同学不是很喜欢你嘛?” 林念禾说着,瞄了一眼王淑梅。 王淑梅瞬间了然,立刻摆出惊讶脸:“对啊,他之前不是还给你写情书呢嘛,他虽然胖了点儿,但他学校好啊,毕业了就是干部。” 北航,胖子。 这两个关键词的指向简直不要太明显。 温岚领悟到她俩说的是谁,但这话……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 冯伟? 那不是她一起下河上山打架捶人的好兄弟吗? 林念禾转向温妈,小声问:“温姨,您不会是因为那个同志不是本地的,所以不同意吧?” 温妈满脸茫然。 她已经听傻了。 这俩姑娘的话是啥意思? 有大学生小伙子追求她的锤王女儿,结果她女儿嫌人家胖没答应? 这是……要疯啊! 温妈瞪向温岚:“你咋没跟我讲过?” 温岚竟然缩了下脖子,声音有些发虚:“因为……他太胖了?” “……” 不出意外的,温岚挨了一顿捶。 但好消息是,她下午不用去“串亲戚”了。 温岚躲在她们姐仨的小屋里,让林念禾给她揉红花油。 疼痛缓解了一些,岚姐才想起来问一句:“禾子,你怎么会带冯伟的照片?” 林念禾:“冥冥之中感觉用得上。” 温妈当然不是她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所以提出要看冯伟的照片。 林念禾还真的拿出了照片给她看——那是他们一起去看升国旗时,在天安门拍的。 冯伟减肥之后,卖相还是很不错的,个子高,人也壮,再加上有过当兵经历和北航大学生的身份加持……足以秒杀八条街的街坊。 温妈当即觉得这小伙子一表人才,让温岚回去就答应跟人家处对象。 “嘶……你俩也真敢说,要是我妈非得让他来家里咋整?”温岚小声说。 林念禾歪头看了她一眼,说:“大不了你就求求冯大哥,让他帮忙给温姨打个电话,之后嘛,不行你就说他变心了,喜欢上别人了,从此你封心锁爱,再也不想处对象了,怎么样?” 温岚的眼睛倏地亮了:“禾子,还是你脑瓜子快!” 林念禾:“……” 这根本就不是她脑袋快。 是岚姐脑袋转得太慢了。 全世界都看出来的事儿,只有她自己看不明白。 王淑梅强忍着笑,边给王小小重新梳辫子边问:“商量一下吧,这事儿要怎么办?” 林念禾随口问:“淑梅姐你有想法吗?” “如果不差钱的话,干脆就再给他们挖个机井,也算善事了。”王淑梅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不过嘛,这边不是咱们那一亩三分地,没人盯着的话,教学质量很容易出问题……究其根本,这其实就不是一口井的事儿。” “咱们在村小用的一些办法肯定行不通——如果期末考最高分只有五十,这样还给发奖金吗?” 王淑梅在凌云补习学校打磨了小半年,对教育的事已经有了些许心得。 林念禾点着头,旋即苦笑:“难不成还要给每个贫困村因地制宜安排出一条致富路?我脑子再快也办不了啊。” 三个姑娘面露愁容,谁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正这时,苏昀承敲门进来,说道:“先去招待所住下吧。” “啊?” “哦对,好好好……” 温家的地方实在有限,没处塞他们六个人。 温妈知道自家的情况不便留客,便也没拦着,只是给他们带了一袋子苹果和红枣,让他们闲着吃。 招待所里,除了因为太累睡着的王小小,其他五个人继续开会。 “我想问一下啊,咱在这儿就没有实在亲戚吗?” 林念禾琢磨了好久,眼巴巴地看着温岚问。 温岚有些无奈:“我妈就只是个街道副主任,在家门前说话还能管点用,出去了……要不去我姥他们村?那还能好说上几句话。” “咱姥姥的村子里有学校吗?” “有啊。” “……” 林念禾很无语。 苏昀承突然说:“有亲戚。” 林念禾茫然:“谁啊?” 苏昀承:“我二叔。” “嘶……这次真的是实在亲戚了哎!” 今天请个假喔,明天补上 第855章 快到了 曾经,苏昀承差点儿物尽其用把谢宇飞扔到大西北来挖井。 他会选这地方就是因为他的亲叔叔在这边。 亲戚是实在亲戚,帮不上什么忙也是真的。 首先,苏二叔在关中; 其次,苏二叔在军中。 既有距离,也不便对教育部门的事指手画脚。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如果他们真挨了揍,能一路跑到关中的话,那就得救了。 哦对,还可以借两辆车。 林念禾有些累,仰躺在床上说:“我想想,让我想想。” “那明天还要去吗?”王淑梅问她。 “去。”林念禾看着苏昀承说,“明天车到我们就走。” “行。”苏昀承点头,“八点之前车能到。” “好嘞。” 会议无疾而终,他们并没有商量出一个可行办法。 地面上的学校很容易建,但想建起心里的学校太难了。 林念禾这一晚辗转难眠。 她觉得自己把所有的最坏的可能都想遍了,结果第二天才发现,现实永远是想象不到的。 苏昀承的确借到了两辆车,可在距离红旗大队还有二十几里路时,车就开不动了。 狭窄的山路容不下车辆通行,苏昀承下车检查了一下路况后,无奈对他们说:“只能步行了。” 步行! 林念禾从第二辆车的驾驶席探出头,声音有些发虚:“还有多远?” “看地图大约有二十一、二里路。”苏昀承走到她身前,说,“不然还是先回去,借驴车来吧。” “眼见着就快开学了,没那么多时间耽误。”林念禾轻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后说,“走吧,咱们五个成年人,就当是爬山了。” 他们今天没带王小小一起,把小姑娘放在温家和温果一起玩了。 “也行。” 苏昀承点了下头,然后说:“每个人带三个水壶、两顿干粮,随身带一包火柴、一包盐、还有医药包,车里有草帽,全戴上,剩下乱七八糟不能救命的,一概不许带。” “每人一个背包,你们先收拾东西,在这儿不要走,我再去前边探探路。” 林念禾看着他的背影由衷赞叹:“还得是专业的啊。” 温岚咔咔往背包里塞东西,还说:“你俩把水啥的放我这,我给你们背。” 那头,谢宇飞拿着他的照相机过来,一脸纠结表情:“照相机算必需品吧?我带了承哥不会给我摔了吧?” 林念禾:“瞧你这话问的,那必须得给你砸了啊。” 十公里的山地徒步,他们这群没什么徒步经验的人能走完已是万幸,还敢增加负重? 谢宇飞的脸垮了下来:“那我来采风采什么啊?” “你有眼睛。”林念禾最近对谢宇飞有极高的耐心,安慰道,“而且咱们一定不是第一次来,下次来的时候咱们找个驴车,到时候你想带什么都行。” 谢宇飞迟疑片刻,点了下头。 他把相机放下了,但是那本稿纸还是收在了背包里。 林念禾转头看见温岚挂了一身的水壶,赶紧说:“岚姐,每人带三个水壶是为了保命的,这些东西不能放在一个人的背包里。” “为啥?”岚姐不解。 “万一遇见什么事,走散了,或者有个包掉到山下了,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林念禾解释着,把水壶从她身上摘了下来。 温岚啧了啧舌:“瓜女子,你就不能往好了想?” 林念禾快崩溃了:“我现在有一点儿可以往好处想的理由吗?” 王淑梅苦中作乐似的说:“还好今天没带小小一起来,不然真得原路返回了。” “唉……” 众人长叹。 他们的车上其实装了许多给老乡带的礼物,不过现在一件都没法拿。 林念禾直接拆开一包大白兔奶糖,分别塞到几人的包里,嘱咐道:“头晕的话先吃块糖。” 然后她又拿出几条纱巾,示意大家遮住口鼻,以免被灌一嘴黄沙。 他们收拾好了背包,苏昀承回来了,他从车里拿出五根一米来长的粗树枝,是从温家的柴房里拿的。 他把树枝分给他们,又检查了一遍每个人的背包和水壶存水量,才说:“我走前边,谢宇飞走最后,温岚走中间,有什么事立即说。” “如果路上碰到危险不要慌,听我指挥,让你们往哪跑就立即往哪跑,不许停留等别人,我第一个上,最后一个回来,懂了吗?” 苏昀承难得如此严肃,像是刚接手了新兵班的操心班长。 被操心的四个人整齐点头,然后飞快排好队。 苏昀承看他们这般模样,神情松缓了些,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大概也不会有危险,这条路是老乡们每天都要走的。” 说罢,他锁好两辆车,带头走上黄沙路。 最初一小时,他们还有心思闲聊几句或看看附近的景观,毕竟体力充足。 第二个小时起,他们开始沉默,也终于意识到苏昀承今天早上在柴房翻翻捡捡十几分钟挑出来的木棍有什么用了。 这玩意儿,能救命啊。 “找个阴凉地歇会儿吧。”林念禾轻声喊着前边的苏昀承。 苏昀承看了眼时间,微皱着眉点头:“行,休息五分钟。” 他有意控制着行进速度,以免天黑了还走不到红旗大队。 前边的转弯处有一块大石头,他们挤到阴影下席地而坐,拧开水壶咕咚咕咚喝水。 “小口喝。”苏昀承又警告了一句,“你们别忘了村里没有水。” 众人沉默,有种把刚牛饮进嘴里的水吐回去的冲动。 “还有多远啊?”林念禾轻声问。 苏昀承:“快到了。” 五分钟的休息后,徒步行继续。 一小时后—— “昀承哥,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 两小时后—— “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 三小时后—— “多远?” “快到了。” 四小时后—— “……” “快到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林念禾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儿了,她还能继续往前走,基本出于惯性,以及如果不迈出这步的话,后边的温岚就要踩到她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时,耳边突然传来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林念禾猛地回过头,差点儿跟温岚撞在一起。 温岚:“你干啥?” 林念禾双眼放光盯着来时路,肯定道:“有车!” “瓜女子,你累出幻觉了?” “真的有!” 第856章 真听不得这仨字 好消息:的确有车。 一辆略窄的驴车绕过弯,一点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坏消息:车上装着大水桶。 这辆驴车似乎是给水桶量身定做的,除了桶,什么都放不下。 赶车的是个面庞黝黑的青年——可能是青年吧,因为他看起来与温家大哥差不多年纪。 他穿了件开襟短褂子,一看就是用自家做的土布裁的,脚上踩着一双草鞋,应该是自家编的。他剃着光头,脸被风吹出红血丝,嘴唇干裂黏着血痂。 两边遇见,赶车的小伙比他们更惊讶。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问:“你们是谁?” 他说的不是普通话,现场只有温岚听得懂。 温岚主动搭腔:“我们是来考察的,要给红旗大队……哦,挖井。” 她想起昨天他们说的话,很理智的没有直接说盖学校,而是先说挖井。 小伙子的眼睛亮了,声音里是控制不住的喜悦:“真的吗?是打机井吗?” “真的。”温岚点头,“我们特意过来的。” “那、那……”小伙子感觉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但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没什么东西是拿得出手的,他便拍了下自己身边的水桶,“你们喝水吗?” 林念禾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晃了一下水壶,说:“不用的,我们带水了。” “那、那……”小伙子也看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水壶,发现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没有了用处,黝黑的脸更红了。 林念禾问:“同志,还有多远到红旗大队?” 苏昀承侧头看她,似乎在说:快到了。 小伙子说:“快到了。” 林念禾:“……” 她现在听不得这仨字。 似乎是感觉到林念禾不相信,小伙子急切地指着前方:“真的,沿着这条路转个弯,再走二里地就到了!” 他解释得很急,语速有些快,林念禾没太听懂。 温岚小声给他们翻译了一下。 然后她就从那俩瓜女子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竟然还有二里地! 林念禾感觉自己的腿沉重到几乎迈不开步子了。 王淑梅的脸已经泛白了,她早在他们谈话时就已经很不要面子地坐到了地上,这会儿连动一下都不想。 小伙子看看他们,终于看出了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累到极致。 他憨憨一笑:“要不你们在这等我,我回去把水卸了,再赶车来接你们。” 温岚看着林念禾和王淑梅的样子,点头应下:“行,那就麻烦你了同志。” “哎、哎,么的事。” 小伙子咧着笑脸,拽着驴走了。 那头驴很瘦,走路不比人快,它每天走着漫长的路,给全村人带来水。 他们目送他和驴走远,眼底不自觉都多了抹钦佩。 他们停车的地方靠着河,也就是说,这样的路,他们每天都要走一个来回。 林念禾的腿在发抖,她轻声说:“真的得给他们打口井。” 苏昀承扶住她,几乎把她抱了起来。 他说:“你先坐一会儿,等他回来吧。” 林念禾苦笑着说:“我现在腿在抖,我感觉我坐下了就站不起来了。” 苏昀承说:“站不起来我背你。” 说完,他便扶着林念禾去到一旁的阴凉处坐下,又回身把王淑梅拎了起来,放到林念禾旁边。 温岚也累得不轻,但她比那俩强不少,还能自己走。 至于谢宇飞嘛…… 他也累,但咬牙撑着。 他满脑子飘过的都是——她以前在北大荒时,是不是也要走这么多的路。 他想啊,或许他现在经历的,还不如她曾经的一半。 就这一丁点儿信念,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 他们的水壶大多已经空了两个,这还要归功于苏昀承一直盯着他们的饮水量,没敢让他们大口牛饮。 林念禾靠在石头上,双手捧着水壶,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连拿水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昀承在她身前坐下,抓住她的脚踝,让她把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给她揉捏着僵硬的肌肉。 他对其他人说:“你们揉一揉腿,多用些力。” “嘶……疼疼疼!” 他的话音还没落,林念禾便惊呼出声。 苏昀承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的肌肉捏散重组似的。 苏昀承哄道:“忍一下,现在不揉开,明天你肯定走不了路。” 林念禾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哭唧唧地说:“我觉得我明天也不是很想走……” 苏昀承低笑,不理她的抗拒,继续给她按摩。 林念禾感觉自己疼得都快不会呼吸了,她诚恳建议:“昀承哥,要不你先去管管谢四,我感觉他更需要你帮忙。” 谢宇飞:“……?” 他把自己的腿拍得砰砰作响,并严肃表示:“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哪敢让苏昀承给自己按腿啊!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苏昀承给林念禾按的时候力气一定是放轻了许多倍的。 就这样林念禾都快哭了。 那换作是自己,不得直接疼晕过去? 谢宇飞觉得,如果命里有此一劫,那他宁可自己来。 他们在路边歇了半个钟头,按了腿、喝了水,还吃了几口干粮。 终于,驴车的声音又穿了过来。 这回来的不止是之前的小伙子和驴,还有一个皮肤黝黑、脊背佝偻的瘦削大叔。 “是来考察的同志吧?”大叔的眼睛很黑,一路小跑过来,步伐格外矫健。 苏昀承站了起来,拿出介绍信给大叔:“您好,我们是京城来的,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大叔接过来仔细看完,朝苏昀承伸出手:“你好,我是红旗大队的支书毕爱国。” “您好。”苏昀承与他握手。 毕爱国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住,我们大队没有电话,也不知道你们来了,不然应该去接你们的……来来来,你们上车。” “给您添麻烦了。”苏昀承没有拒绝,回身把林念禾馋了起来。 林念禾全凭身体本能地往前挪着步,想跟老支书说些什么,但实在没力气,只得勉强笑了一下。 毕爱国倒不介意,一手扶着驴车,一手抬起,怕林念禾会仰下去似的。 他说:“莫急,慢慢来。” 第857章 信天游 驴车实在不大,勉强够三个姑娘坐上去。 苏昀承把谢宇飞的背包放到车上,自己扶着他的胳膊朝老支书说:“我和他不用坐车。” 谢宇飞赶紧点头:“对对,我能走。” 他看那头瘦驴也不像是能再负担一个人的样子,万一把人家的驴累坏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老支书看看谢宇飞,再看看驴车,笑得有些尴尬:“对不住,村里就这一辆驴车,那……要不你俩在这等会儿,我把几个女娃送回去再来接你们?” 苏昀承怎么可能放心她们几个进村子? 他又拽了谢宇飞一把,说:“不用,真能走。” 谢宇飞也不放心,跟着用力点头:“对对对,能走。” 他是切身经历过胜利大队的事的,就算累死也不能让她们自己进去啊。 老支书倒没想那么多,朝前边的小伙子招呼了一声:“哞娃,把车赶好。”他自己则去到谢宇飞的另一边,扶住了他另一只胳膊。 驴车的速度当真与人走路差不多速度,谢宇飞跟起来并不费力。 温岚问他:“要不你上来坐会儿?我能走。” 谢宇飞果断摇头:“不用!” 这是男人的尊严! 累死他也得走下去啊! 林念禾歇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几分,她看着极度类似队长叔的头发的植被,问:“支书,咱们这儿也有种树的规划吗?” 这边没有太高的山,他们今天走了大半天,也是上上下下的。 可这样的地貌看得人实在害怕——那些光秃秃的山石,不管怎么看都是泥石流高危地区。 “有,但是没人种,庄稼都不好活,咋种树?” 老支书叹了口气。 种树可不是把小树苗插进土里就算完的。像他们这样的地方,想要种活一棵树,需要耗费的心思绝对不比种庄稼少。 可种庄稼能收粮食,种树能收上来啥? 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就不要跟他们提生态环境这种事了吧? 林念禾走了这一天,已经对这片土地有了基本的了解。她没干“何不食肉糜”的蠢事,直接问起老支书最关心的事:“我听说红旗大队早有意向要打机井,您请勘探员来看过了吗?有打井的条件么?” 不管在哪儿,水井都不是随便挖个坑就能行的。就算是更深的机井,也要提前探勘是否有地下水源以及水质情况。 老支书一听到“井”眼睛就放光,他连连点头:“找过了,公社的技术员来看过,说可以打。” 他期待地看着林念禾,又说:“村里账上有八百三十块钱。”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在说:我们也有些钱,不用你们全掏。 林念禾不自觉放轻了语调,说:“您放心,不管多少钱,这口井一定会打的。” 老支书的眼底有泪光闪烁。 他年轻的时候,村里的井里还有水。 后来,水越来越少,他们只能从山下拉水上来。 再后来,有个知青说,可以打一口机井,机井更深,一定还能有水。 他们就开始攒钱,铆足了劲儿的攒钱。 可他们没钱啊,靠天吃饭的农民,地里收的粮食连糊口都费劲,又拿什么来攒钱?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死之前给村里打一口机井,让后生们能大口喝水。 今天,哞娃突然来找他,说是在路上碰见了几个城里人,要给他们打井来的。 老支书压根儿不敢信会有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但他还是来了——万一是真的呢?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意放弃。 现在,那个灰头土脸的城里姑娘说,不管多少钱,这口井一定会打。 老支书背过身,抹了把眼睛,说:“你们没听过信天游吧?我给你们唱一段?” 前边拉着驴的哞娃一听便笑了,回头朝他们说:“老支书最会唱信天游了,平常都听不见他开嗓呢!” 老支书清了清嗓子,不等他们客气拒绝便中气十足地扯嗓开唱: “嗨、哎、嗨诶、嗨、哎嗨、嗨, 羊啦肚子手啦巾哟, 三道道蓝……” 他就像突然接到贵客的老实汉子,把能拿出来的招待全部奉上。 嘹亮粗犷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顽强生命力的陕北歌谣久久不散,似乎想告诉这天地,哪怕他们身处最恶劣的环境,也从没被压垮过。 谢宇飞侧头看着老支书,竟然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多了几分力气。 一曲唱罢,驴车上的三个姑娘很捧场地用力鼓掌。虽然她们中的三分之二都没听懂老支书唱的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们感受到其中蓬勃的生命力。 老支书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把脸说:“岁数大了,气不足了。” “好听呢。”林念禾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多才多艺的支书。” 老支书觉得,这几个城里姑娘还挺好,不矫情。 他问:“你们下过乡没?” “下过,我们在东北下乡。” “好地方啊。”老支书轻叹一声,又问,“你们那的知青都回城了吧?” “是……这边还有知青没回城吗?” 她们几个都有些疑惑。 如今不止是上了大学的知青可以回城,基本上所有的知青都已经返城了。 “有,我们这好几个呢。”提起这事,老支书既愁又喜,“他们……唉,到底是我们把他几个耽误了。” 林念禾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前边的哞娃说了一句:“到了!” 她们下意识回头,入眼就是一片窑洞。 黄泥色的房屋,与山和地融为一体。 不少人围在村口,垫脚张望着。 “来,到队部去,先吃饭。”老支书朝人群招手,“来几个婆姨,把女娃扶下来,她们哪走过这么长的路啊。” 几个粗壮的婶子立即从人群里走出,来到驴车前,拎小鸡仔似的把三个姑娘从车上弄了下来。 对这种事,林念禾和王淑梅都看得很开。 当年在十里大队,温岚可不就是这么拎她俩的么! 但温岚不习惯啊,她挥着手:“我能走!我真能走!” 婶子不信,真不信。 岚姐感觉她的一世英名全部埋葬在了红旗大队。 第858章 招待 老支书家里的矮桌上,摆了一盆玉米面饼,菜是炖洋芋,还有一碗萝卜干咸菜。 窑洞冬暖夏凉,倒是很舒服。 老支书笑容尴尬:「村里没啥好菜,你们凑合吃一口……」 这顿饭看起来实在上不得台面,却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实际上,他们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吃菜的,主食也不是纯玉米面做的饼子,而是混了野菜的菜团子。 饭其实是在老支书去接林念禾他们的时候就准备下的,他们那时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能给自己挖井。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突然造访给乡亲们添麻烦了。」林念禾说着,拿起了一个玉米面饼。 其他几人也纷纷拿起饼子,毫不嫌弃地开始吃饭。 看他们吃得香,老支书松了口气。 他们吃饭时,外边的哞娃正在给乡亲们分水。 每人半瓢水,不仅是喝的,做饭、养牲口,全靠它。 至于洗澡洗衣……那就别指望了,想洗只能去河边。 林念禾眼见着那只桶里倒出的水泛着黄,心酸得要命。 她发现,自己对贫苦一无所知。 饭有些咽不下去了,林念禾放下筷子,朝老支书说:「您明天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就与我们一起去城里吧,我们把机井的事儿先办了……还有,咱们这附近的大队是不是也有吃水困难的问题?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把水井打了吧。」 林念禾至今都没提学校的事,也没有考虑要用水井当做学校招生的交换条件,她甚至在想,就算水井挖完他们依旧不愿意在村里建一所学校,她也认了。 不管是学校还是水井,总归是能帮到他们的。 老支书看着林念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打一口机井要两三千块钱,你们真的能给每个缺水的村子都打机井?」 林念禾望着他,郑重点头。 「老支书,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念禾,是代表来自香江的龙华慈善公司来咱们这儿进行捐助的,公司有充足的资金来帮助大家,并且这也是通过京城方面的允许和支持的。」 林念禾说完,停顿了一下后又说:「不止是用水问题,医疗药品、学校建设,我们都可以做。」 沈家给她的年中分红有54万,其中包括了沈瑜坑弗拉基米尔的那一笔。 这个分红额听起来很少,甚至不如一部电影的票房分账。可这是因为龙华货运在经历了无数震荡后刚刚开始经营,不仅市场在观望,他们本身也需要大量的投入。 54万,能用作慈善投入的有36万,足够给十里八乡打上机井。 老支书做了二十几年的支书,但他的眼界实在有限,林念禾讲的公司啊、慈善啊什么的他都听不太懂,但他明白了——他们是来帮乡亲们的,而且很有钱。 老支书的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淑梅适时开口:「您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们已经来了这儿,一定会尽力满足乡亲们的要求的。」 这句话颇有几分试探意味,王淑梅觉得林念禾可能是被眼前的一切冲击到了,理智已经被感性取代。 她不理智的时候,她就得上啊。 王淑梅也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她只是比林念禾更了解穷。 老支书支吾着,半晌之后还是摇头:「没什么了,真的没什么了。」 其实,他们这儿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可他不敢说啊。 万一他们觉得自己贪心,连水井都不愿意捐了怎么办? 王淑梅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说不上失望,因为这是最正常的 人性,也说不上有多欢喜,因为这是权衡利弊后的小心抉择。 她抬眼看向林念禾,用眼神询问她是自己说还是她来说。 林念禾被淑梅姐一句问话也惊醒了,她清了清嗓子,说:「老支书,我想问问,红旗大队的孩子们上学是在哪儿上呢?」 老支书搓着手,垂眸躲避着林念禾的视线,说:「小娃子不上学,知青教他们认字。」 他没有说大孩子去哪儿上学。 因为孩子大了就可以上工挣工分了。 林念禾心下了然,沉默片刻问:「那别的大队有学校吗?」 老支书不吭声了。 林念禾没再问下去,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老支书带他们去了知青点,这里已经没人住了,院子空荡荡的,但窑洞里的炕已经被擦过了,还放着被褥。 应该是他们吃饭时婶子们帮忙收拾的。 林念禾不由得疑惑:「老支书,您不是说还有知青没回城吗?」 「他们结婚了,早就不住在这儿了。」老支书顿了顿,又说,「其实他们也可以回城的,但是他们说……日子长了,就像自己家一样。」 林念禾轻轻点头。 如果老支书所言不假,那至少可以证明红旗大队的民风还是很不错的,不然不可能有人放着家不回,心甘情愿留在这儿。 老支书把两根蜡烛放在桌上,说:「村里头没有电,你们早点儿歇吧,明早上来我家吃饭,然后咱趁早走,省得天热。」 「好。」 老支书嘱咐完他们便走了,他琢磨着,他们一定累坏了,要好好歇着。 他们的确累坏了,但实在没心思歇着。 「我之前以为胜利大队就够穷了,但是……」谢宇飞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看着土黄色的墙,眼睛有些发直,他舔了舔嘴唇,问,「你们还有水吗?」 「给。」林念禾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她其实没少喝水,但她一边喝一边悄悄往水壶里加水,所以她的水存量是最多的。 谢宇飞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半天没舍得咽下去。 王淑梅和温岚互相揉着腿,她说:「我觉得啊,咱这个学校盖起来了也白搭,不可能有人来送孩子上学的,就算学费全免也不可能。」 林念禾没答话,盯着墙壁发呆。 苏昀承有些担心她,上前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怕她生病。 林念禾倒是没发烧,体温很健康。 「念禾?你想什么呢?」王淑梅问了她一句。 林念禾:「哦,我在想,这个地方其实很适合摩托车,明天看看能不能借几辆。」 「……」 第859章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 林念禾不是不想思考,她是累得脑袋不会转了。 她真的很想泡个热水澡,再不济泡个脚也行。 可现实是,她连洗脸都不行,用手帕沾水擦擦脸便很奢侈了。 苏昀承突然剥了块大白兔奶糖塞进林念禾的嘴里。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她。 他说:“别急,还有时间,慢慢来。” “嗯。”林念禾轻点了下头,又问,“所以你能借到摩托车吗?” 她是真的不想挑战极限了,而且如果所有的大队都得这么来回腿儿着,那她这半个来月也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苏昀承想了想,说:“应该可以,我想办法。” “好!” 林念禾重重点头,看他的眼睛里尽是信任。 正这时,外边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你们好……我来给你们送水……” 声音稚嫩,怯生生的,听起来年纪不大。 苏昀承作为五个人里唯一一个能利索行走的人,不用别人说话他便站起身。 “等下。” 林念禾喊住了他。 她抓了一把大白兔递给他,无声地示意他给孩子分糖。 苏昀承接过糖,顺脚踹了谢宇飞一下:“要睡回去睡,让她们休息。” 谢宇飞满眼哀怨:“承哥,下次你直接说行不行?我的耳朵又没长在屁股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昀承已经出去了。 院子里,小姑娘拎着一个小水桶,里边盛着一桶泛黄的水。 这明显超出了村里的正常配额,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硬省出来的。 小姑娘有些害羞,她小心翼翼地把水桶放下,声音极低地说:“大哥哥,给你们水。” 苏昀承说:“我们还有水,你们留着喝吧。” 小姑娘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昀承把手里的糖塞进她的衣兜,然后提起水桶说:“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不知所措,茫然地眨巴着大眼睛,迈着小短腿跟在苏昀承身后。 这个小姑娘是老支书的孙女,她带来的水是几个村干部家里的,全部只有这些。 苏昀承到时,老支书他们正坐在院子里开会。 瞧见他拎着水桶回来,老支书皱起眉毛:“咋拿回来了?你们得喝水啊。” 苏昀承把水桶安稳放下,说道:“我们来时带了很多水壶,还够喝。” 老支书摇着头:“那哪够?你们城里娃不知道我们这,干得厉害,不喝水嘴要裂口子的。” “真的够。”苏昀承说着,在桌边坐了下来,“关于建学校的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老支书一愣:“啊?这事儿……这事儿不好办啊……” “我给您个建议如何?” “你说说……” …… 苏昀承这一走,好半天都没回来。 林念禾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我昀承哥是不是丢了?” 王淑梅躺在她身边,回道:“可能吧。” “岚姐,扶我起来,我去救他。” 林念禾说着,挣扎着想起来。 温岚一把把她按了回去:“你快拉倒吧,苏昀承用得着你救?你可别去帮倒忙了。” 林念禾清醒了些,眨巴眨巴眼睛:“那万一他双拳难敌四手呢?” 王淑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就更不能去了,不然他还得分出来一只手拉着你。” 林念禾满眼哀怨:“你们太看不起人了,我起码还会翻墙。” “你也就会翻墙了。”温岚打了个哈欠,“再说,你刚才上厕所都得我扶你去,给你个台阶你都上不去,更别提翻墙了。” 林念禾:“……” 她有小脾气了。 她要单方面跟岚姐绝交五分钟。 绝交的第四分半,林念禾听到了苏昀承的脚步声。 她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扬声问:“昀承哥?你回来了吗?” 温岚刚有点儿睡意就被她吓清醒了,她随手给了她一巴掌:“你干啥?外边哪有动静啊!” “嗯,我回来了。” 外边,苏昀承说。 温岚:“……” 王淑梅笑得直抖。 她指着温岚说:“你多余不?” 温岚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着她俩。 林念禾磨蹭着下了炕,披上衣服扶着墙出去。 她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要以为你遇到危险要去救你了。” 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了,外边有零星的小孩子玩闹的声音。 苏昀承听见谢宇飞的呼噜声,又瞥了眼林念禾身后关严的房门。 他伸手把她半抱在怀里,替她分担些重量,才说:“我跟老支书谈了一会儿学校的事。” “嗯?”林念禾疑惑,“谈怎么样?” 苏昀承说:“坐下再说。” 说着,他扶着她去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拿了个他们来时戴着的草帽给她扇风赶蚊子。 他说:“正常的学期制在这儿是行不通的,我建议在秋收后开学,上到春种学期结束,这边没有副业队,冬天的时候几乎没有工作,基本不存在因工误学的现象。” 林念禾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望着苏昀承,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以前在这边呆过小半年。”苏昀承说,“农闲的时候可以晚上上课,但用电是个问题。” “是啊……” 林念禾轻叹口气,她一手托腮,仰头看着天边浅色的月亮,说,“说真的,我之前真没觉得捐个学校是多难的事儿,到了这儿才知道,真的好难啊。” 苏昀承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很有可行性。”林念禾说,“不过这也就是针对小学生和初中生稍有成效,若是高中生想靠着只学两冬考大学……说真的,我觉得不现实。” “现在他们连初中生都没有,想这些太早了。”苏昀承很无奈地点破了这个现实问题。 林念禾:“……” “的确。” 她轻叹了口气。 适龄该上初中的半大孩子一定有,但他们大多只是跟知青学过几个字,小学文凭都没有,拿什么年初中? 而且林念禾还知道,在今年的高考之后,年龄限制和婚否限制就要出台了。 25岁以上、已婚的人将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 好半晌,她突然想起一句话。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本章完) 第860章 梦会队长叔 林念禾这一晚睡得很不好。 既因为在陌生的地方没有安全感,也因为身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总能把她从睡梦中拽出来。 刚要睡熟,村里的大公鸡开始打鸣了。 “要命啊……” 林念禾撑着炕坐起来,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淑梅也醒了,但她不想睁眼睛,缩在被子里哼哼道:“我现在……特别怕队长叔突然来砸门,告诉我要上工了。” 林念禾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我昨天晚上好像梦到队长叔了。”林念禾揉着酸痛的双腿。 “梦到他干嘛了?” “他说要踹我,追着我跑了一宿。” 林念禾后怕地搓了搓胳膊,开始往炕边挪。 王淑梅扑哧一声就笑了,她也不再眯着,动作极其僵硬地跟着坐了起来。 她俩像两个生了锈的铁皮人,稍微活动一下便疼得龇牙咧嘴。 炕上,温岚还睡着,完全没有被她们吵醒。 林念禾用手帕沾了水,边擦脸边说:“今天回去的路应该比较好走了吧?下山应该没那么累。” 王淑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我们有一半的路也是在下山?” 林念禾:“……” 忘了,的确忘了。 “那……至少我们今天的负重比昨天轻了许多吧?” “是啊,今天我们还比昨天累呢。” “王淑梅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泼冷水?给我留条活路可好?” “嗯……可以。” 因为太累的缘故,他们今天也实在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点儿早饭,便趁着早上天气凉快跟着老支书一起离开了红旗大队。 哞娃与他们一起,他得下山打水。不过他今天多拿了个扁担,一定要他们把行李放到筐里。 这次就不是减轻负重了,而是没了负重。 但路还要自己走,他们依旧很沉默。 只有谢宇飞还有心思说话。 也不知道他昨晚那一觉到底梦到了什么,今天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说要拍一部西北的电影。 他一直缠着老支书问东问西,老支书也乐得给他讲那些陈年旧事。 不得不说,有故事听,漫长的路似乎都没那么难熬了。 下午一点钟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车子。 “呜……” 林念禾快哭了。 温岚一手架着她,另一只手拎着王淑梅,那姿势熟练的,她自己都心疼自己。 “瓜女子,你嚎啥?这不就上车歇着了吗?” 听到“车”字,林念禾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了:“歇着的是你们俩,我还得开车回去。” 王淑梅愣了一瞬,旋即很坚强地用力鼓掌。 林念禾气得瞪她俩,恶狠狠地说:“回京城了就送你俩去学开车!” “连车都没有,学了干啥?” “回去就买车!” 顿了顿,林念禾改口:“不,等会儿我就打报告,买车!” 以凌云补习学校现在的规格,完全可以申请买车。 温岚撇了撇嘴:“把你阔气的……每天最远的路就是从宿舍到饭堂,你买车干啥?” 林念禾:“……” 她捂住心口,感觉她应该再单方面与扎心好友温岚同志绝交五分钟。 “先喝些水吧。” 苏昀承打开车子,拿出其他水壶分给大家。 他们今天带的水不及昨天的一半,幸亏上午的天没那么热,不然他们非得渴死在半路上。 几个人沉默着喝着水,而老支书和哞娃看着他们的车,都很沉默。 他们如今才终于完全彻底地信了他们真的很有钱。 能开两辆吉普车来,这也太阔气了。 “支书,您上车。”谢宇飞给老支书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老支书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有些不自在地说:“那个……要不你们还是告诉我在哪儿,我走过去……” 他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干净,怕弄脏了车。 “车就是给人坐的么,”谢宇飞说着,搀住老支书的胳膊就要硬扶他上去。 “就是,咱们还得办事儿呢,您走到城里怕是都要天黑了。”林念禾从驾驶席探出头,“我们下午尽快去跟打井队联系好,然后明天再回大队。” 老支书想想,也觉得这时间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便上了车。 他原本是想蹲着的,但位子下边还放着几个包,没有他蹲的地方。他努力把身体向前倾,只搭了一个小小的边儿。 谢宇飞跟着他上了后座,他看到老支书这样的姿势,心中不免酸涩。 他伸手把老支书拽着靠到椅背上,说:“老支书,我们的衣服也不干净,我昨天还躺在土路上打滚呢,真没事儿。” 老支书看看他,沉默半晌,说:“那你也往前点儿?” 谢宇飞:“……” 开车回去就快多了,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城。 林念禾沉默片刻,说:“岚姐,去你家吃饭吧。” 王淑梅也点头:“对,去小岚家里吃。” 只有温岚一脸懵:“我虽然没意见,但是为啥?我妈今天不在家啊。” “咱们煮面条吃,”林念禾说,“我估计老支书不会去国营饭店,去了他也吃不好。” 点破了,温岚也懂了,但她说:“那你开车前倒是跟苏昀承说一声啊,他直接开回招待所咋办?” 林念禾一手扶着方向盘,说了句“坐稳”,便狠踩了两脚油门,直接超车越过了在前边带路的苏昀承。 苏昀承:“……?” 两车并肩时,林念禾侧头看了眼苏昀承。 他微微一笑,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很快,车子停在温家门前。 温家这会儿只有温果和王小小,她俩正在院子里画画,那盒彩色蜡笔是温岚从京城买的。 “姐姐!” “三姐!” 俩小的各奔自己的姐姐。 王淑梅龇牙咧嘴地从车上下来,搭着王小小的肩膀问她:“你听话没?有没有给温姨帮忙干活?” “有!”王小小认真点头,“我有拿筷子。” 王淑梅:“……” 贡献还真不小呢。 “老支书,这是我家,咱们先吃口饭吧。”温岚作为主人家,自觉地上前去搀扶老支书。 老支书看到是温岚家,果然松了口气。 不过他摸了下自己的包,说:“你们吃吧,我带干粮了。” 第861章 懂了,揍他 与许多老一辈人一样,老支书总是秉承着“要苦先来苦自己”的想法,对他们自己,他们总是连一分钱都舍不得花。 他们总说,我又不是你们小娃子,用不着吃那么好的菜。 他们似乎自己都忘了,他们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没吃到什么好吃的。 “老支书,家里就只有一口锅,咱就别费事做两顿了。再说,您如果跟我们出来,但连饭都吃不好,我们以后哪还有脸说自己是来帮乡亲们的?” “不是……” “是啊老支书,昨天我们可没少在您家里吃饭,现在您一个人来我们这儿却连饭都不吃一口,是让我们以后没饭吃了也不许去您家里的意思吗?” “真不是……” 林念禾与王淑梅一唱一和,终于把老支书的拒绝按回到肚子里,让他拿起了筷子。 温岚给大家煮了挂面,面里有荷包蛋和青菜,还有油泼辣子。 走了这么久才吃午饭,所有人都很饿,吃饭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吃饱了饭,几人歇了一会儿就直奔公社去找挖井队。 “哎呦,老毕你又来了啊。” 这儿的人对老支书很熟悉了,因为他每次到公社总要来这儿转悠一圈。 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干事睨着老支书,眼中没有一丝对长者的敬意,反倒有些奚落意味:“你这回攒够钱了?” 老支书扯了扯嘴角,回头看向林念禾。 林念禾朝他笑着说:“老支书,这些事儿我们都不懂,您来谈,最后多少钱我们来拿就是了。” 她倒是不怕会被坑——这些都是明码标价的,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 老支书得到林念禾的肯定答复,便朝小干事说:“要挖,这次真的要挖了,不止我们红旗大队,公社里没有机井的大队都要挖。” 说着话时,他的眼眶不自觉红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大队里有机井了呢! 小干事愣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了:“老毕,你发财了啊。” 他阴恻恻的看着老支书,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 “发财”。 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祝愿或钦佩之语。 这是要命的。 老支书连连摆手:“你莫要胡说,我一个农民能发啥财,是这几个小同志要帮我们打机井……” 小干事看向林念禾几人。 准确来说,他只是在看三个姑娘,完全没瞧见苏昀承和谢宇飞。 三个姑娘爱干净,来之前就换过衣服了,虽然她们谁都没穿裙子或小皮鞋,但身上的衣服也比供销社里的的确良短袖裁剪得体,更好看些。 “咦?”他放肆又贪婪地打量着几个姑娘,“你们几个女娃是哪来的?” 老支书猛地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林念禾她们仨前边,瞪着眼珠子吼:“刘大年!你莫要乱瞟,这都是京城来的同志!” “滚一边儿去,”刘大年浑不在意地一把把老支书推开,抹了一把大背头,朝林念禾吹了个口哨,“女娃,你知道打机井要多少钱?看你们挺年轻的,钱从哪来的?莫不是投机倒把弄来的?” 苏昀承眸色微寒,迈前一步就想按住这个刘大年。 林念禾却把他拦下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刘大年说:“怎么?你还想把我们关起来?”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说不清,那就得关起来好好调查,”刘大年晃悠着脑袋,一副“老子就是这儿的规矩”的嘚瑟嘴脸,“要不你跟我去后头,咱俩慢慢……” 这种话说出口,基本奠定了他要挨揍的现实。 林念禾默默放下手,不拦了,拦不住了。 苏昀承迈步上前,刘大年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他的脖子就被掐住,紧跟着迎面一拳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你……” 刘大年只感觉自己眼前有无数金星在闪烁,鼻子一酸,鼻血喷涌而出。 苏昀承皱眉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飞溅的鼻血。 “你他妈的……” 刘大年捂着鼻子,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都他娘的眼瞎啊!把他们都给我拘了!娘的,别说三千了,你现在不放这五千块钱,老子让你们一辈子挖不出井来!” 林念禾眸色微沉,突然问:“打机井到底要多少钱?” 刘大年满脸是血,嘴角竟然还勾着一丝狞笑:“老子说多少钱就多少钱!” 林念禾:“懂了,揍他。” 她说完话,顺手就操起桌上的玻璃水杯,直接砸在了刘大年的脑袋上。 “连农民的钱你都坑,还要不要脸?”谢宇飞一声怒吼,抡起板凳就冲了上去。 他最近可能压抑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打架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旁边的温岚人狠话不多,逮着冲上来要拘了自己的人一顿狠捶。 冯伟不在啊,没有人耽误岚姐发挥,她简直不要太开心。 苏昀承倒是没对其他人动手,他……他只盯着刘大年揍。 只有战斗力为零的王淑梅默默走到老支书身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淑梅也是很懵啊。 苏昀承和温岚就不说了,但那俩货刚才不还是一副累得半死几乎还抬不起腿的德行吗? 这怎么一到打架的时候,他俩就这么积极呢? 淑梅姐不懂,但大为震撼。 老支书也很懵,他挥着手,试图让他们分开。 他也想不通啊,这怎么说打就打?这几个小娃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他们就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吗? 想在公社办事,那不得人家说啥就听啥? 房间里的乱象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里只是一间办公室,在场的干事也就七八个,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点儿人数优势算得了什么? “干什么呢?” “都干什么呢!” “要造反啊!” 一个胖子从外边挤了进来,他满头大汗,似乎走这几步路就快要让他累没了半条命。 看到满地狼藉的办公室和捂着头躺在地上嗷嗷叫唤的刘大年,他的肥脸颤抖几下,直接扑了过去:“儿子?儿子你没事儿吧?” 刘大年嚎得像死了爹,张嘴想说话,却先吐出来两颗沾血的牙。 第862章 恶人先告状 西北的土地或许不能让农民同志吃饱,但那些没心肝的东西想吃得脑满肠肥还是很容易的。 刘力浦抱着儿子鼻青脸肿的脑袋,又看看地上的牙,眼睛都气红了。 “愣着做啥?送去卫生所!”他瞪着眼珠子朝外边看傻了的干事吼。 倒是有人想进来,但被林念禾喝住了。 “他耍流氓,而且占用公家财产,”林念禾睨着他们,“你们这么着急来帮他,是收了他的好处?” 刚迈出步子的人瞬间又收回了脚。 “哈?” 刘力浦怒极反笑。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儿子的头,站起来瞪着林念禾,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哪来的女娃?不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林念禾:“华夏的地方。” 刘力浦:“……” 林念禾转而看向他:“你连这里是华夏国土都不知道,你的思想明显有问题啊。” 刘力浦:“……” 她在公社里又打又砸,还敢恶人先告状? 刘力浦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片刻后瞪向门口的人:“还愣着!给你们发工资是让你们看热闹的?把这几个都给我拘起来,直接送监狱去,先判再审!” “谁敢!” 林念禾的气势比他更足,好像背后有千军万马。 哦不,她的背后的确有千军万马。 是千千万万被刘力浦这样的家伙欺压的人。 刘力浦冷笑:“咋?你在这能咋?” 有刘力浦撑着腰,那些素日与他狼狈为奸的人立即上前来,搓着手就朝几个姑娘伸。 三个姑娘谁都没有动,连躲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他们距离她们只有三步远时,苏昀承突然掏出一本证件,抵在了刘力浦的眼前。 “我是京城军区少校苏昀承,你想拘我,得先知会军部。” 苏昀承表情淡漠,看刘力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碍眼的苍蝇。 刘力浦愣了。 少校? 苏昀承? 苏? 苏! 他猛地想起在关中驻扎的两个军。 那儿的领导好像就姓苏。 刘力浦的小眼睛飞快转悠着。 他开始思考,如果直接把这几个人弄死……那过程如何就不重要了,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说? 到时候就说,是这几个人来公社打砸,公安同志阻止无效,不小心把他们当场击毙…… 他的那点儿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苏昀承想装作看不懂都难。 林念禾当然也看懂了,这种摆明了想要杀人灭口的表情,她前世看过太多次。 这人明显是当惯了土皇帝,根本不拿他们放在眼里。 她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捞过谢宇飞,说:“告诉他,你爸是谁。” 谢宇飞脱口而出:“家父谢辙。” 刘力浦:“……!” 他的呼吸甚至都停住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谢宇飞犹嫌不足,慢悠悠地说着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我要是在你这儿出事了,我爸开个炮团过来,你家祖坟都得被轰矮三米。” 他这话说得太顺了,林念禾严重怀疑谢小爷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幻想过谢爸能帮他打架。 不过很显然,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谢宇飞的话对刘力浦的威慑力有限,一如他明明联想到苏昀承的苏可能与关中的苏有些联系,依旧想要把他们直接按死在这儿。 但对另外那些人来说,谢辙先生的大名简直就像天一样,他们哪里敢得罪? 几乎是瞬间,那几个率先进来表忠心的人便默默往后退去。 还在门外的人也都开始偷偷跑掉,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刘力浦自然瞥见了他们的动作,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肥肉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能依仗的就是这些人,只要他们心齐,公社几十人一起扑上来,这几个人哪里是对手? 但他的依仗被吓退了。 他现在想做什么都不可能。 刘力浦能混到现在,当然是有几分能屈能伸的属性在身上的。 他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突然咧开个笑来:“原来都是自己人啊,看我,误会你们是来闹事的,赖我、赖我!” 他瞥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老支书,说:“你们是来给红旗大队办打机井的事儿吧?真的是巧了啊,公社这边也一直很重视几个生产队缺水的问题,这不,我们经过了层层协商,正要用公社的钱来给他们打井呢!” 老支书原本只是因为这几个娃的家世背景震惊,现在听到刘力浦的话,他惊讶得嘴都闭不上了。 他们几个生产队是最近才缺水的吗? 当然不是。 他们饱受缺水的痛苦已经五六年了。 最初的时候,他们就求过公社帮他们打机井,但刘大年说了,打机井是要花钱的,那些机器都是有损耗的,不能随便用,要想打机井,得他们自己筹钱。 他们就只能攒钱,从牙缝里挤出钱来。 但今天,刘力浦说,公社很在意他们缺水的问题,“层层协商”后,已经要给他们免费打机井了。 他们协商了六年。 六年啊。 老支书不傻,他当然知道,如果今天不是这几个娃哪吒闹海,再六年他们也不可能协商完毕。 老支书突然感觉心很累。 他靠在墙上,一个字都不想说。 几个生产队,几千条人命,姓刘的从来都没看到过、没在意过。 王淑梅伸手扶住了老支书。 老支书一愣,缓缓转头看向她。 王淑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急。 那头,林念禾听完刘力浦的话后突然笑了。 她笑得分外灿烂,好像刚才拿玻璃杯给刘大年开瓢的人不是她一样:“原来是误会啊,那我还真是错怪你了。” 刘力浦干笑着,点头:“对对对,都是误会。” 林念禾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很担忧地问:“那他们现在这样,还能打机井吗?” 刘力浦本就是想用一句话应付了眼前的人,他怎么可能给这些家伙打机井呢? 只要他不松口,那他们想打机井就得每个大队送上来三千块钱! 他看着林念禾,试探着问:“这……怎么着都得等他们伤好了的对不对?” 林念禾用力点头:“对!当然不能让他们带伤工作啊!” 第863章 她的牌来了 林念禾有个很不好的习惯。 每当她遇见特别想整死的人的时候,她总是会笑得特别灿烂。 这事儿其实是她老爹的锅——老爹说,做人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真实心思。 老爹的话倒是没错,可他还没完全教会林念禾怎么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就撒手人寰了。 导致林念禾只学成一半,越生气便越想笑。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做到了迷惑对手。 比如现在,刘力浦看着林念禾灿烂的笑脸,压根儿没觉得她是在威胁自己,只当这小丫头还算有眼色,知道在这一亩三分地把自己得罪死不会有好下场。 刘力浦觉得,这几个大院出来的子弟再怎么厉害,那也管不到他这儿啊。 他也不怕老支书会告状。 县官不如现管,这事儿大家都懂。 刘力浦嘻嘻哈哈地应和着:「好好好,那我就先不陪着你们了,我得尽快把同志们送去卫生所,他们可是为保护国家财产流血受伤的好同志,不能耽误了他们看病!」 林念禾连连点头:「嗯嗯,您请便,那我们也不打扰了。」 「好!改日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好啊。」 林念禾笑靥如花,甚至还与刘力浦握了下手。 他们几个四平八稳地离开公社。 老支书已经看傻眼了,他只觉得荒唐。 他以为的帮助,难道只是他们的做戏把戏? 老支书原本是不想跟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是一直扶着他的王淑梅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才挪动着僵硬的步子,跟着他们走出了公社。 「瓜女子,你快别笑了,我瘆得慌。」 走出半条街,温岚忍无可忍,伸手拽了林念禾一把。 王淑梅也说:「就是,你说正事,老支书还等着呢!」 她们倒是对林念禾很有信心。 她是会怕刘力浦这个公社领导的人吗? 她就算怕,也是怕整不死刘力浦吧! 林念禾回头看到老支书空洞绝望的眼神,终于收敛起笑容。 她的表情极其认真,一字一句像是发誓:「您放心,这口井一定会打,刘力浦也一定会死。」 她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自己人听得到。 老支书愣了。 他茫然地看着林念禾,不是很理解。 这女娃咋回事? 她怎么一会儿一会儿的? 要不是老支书很确定眼前的人没换过,他真要以为林念禾其实有个双胞胎姐妹。 「先回招待所。」林念禾说,「还是要安排一下的。」 温岚突然来了兴致:「这次是几毛钱的事儿?」 林念禾摇了摇头:「这次,贵着呢。」 温岚:「……?」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林念禾关上门,直接问苏昀承:「二叔那边的工程兵可以打机井吧?」 「可以。」苏昀承点头,给了她肯定答复。 「能请来吗?」林念禾又问,「涉及到的费用之类的我来拿。」 苏昀承说:「不是钱的问题,我问一下,如果他们没有工事要做,借一下问题不大。」 「嗯,你先问。」 苏昀承出去打电话了,林念禾坐在床边,琢磨着自己这个状应该找谁告。 找林爸他们是不行的,最近西南那边一直有摩擦,大家都在研究这件大事。 那…… 林念禾的视线落在温岚和谢宇 飞身上。 看得他俩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姑奶奶您有事儿就吩咐,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有事就说,你瞅***啥?」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说:「两个事儿——第一,岚姐你写几篇稿子,就写大队缺水的艰难生活,只带一两句公社不作为;第二,谢四你去拍摄,不用演,就拍乡亲们最真实的生活。」 温岚的活儿倒是很好理解,她想了一下便点头:「行,我这就回去写。」 谢宇飞却有些疑惑:「只拍生活?那也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啊。」 「不需要任何情节,」林念禾轻轻摇头,「不是让你拍电影,这些东西是要作证据的……你拍漫天黄沙,拍贫瘠的土地,拍干枯的水井,拍每天半瓢水的日常……拍你看到的一切。」 谢宇飞点了下头,继续提出问题:「我没带摄影机。」 「你去西市电影制片厂借。」林念禾瞪他。 「我又不认识人,也没有介绍信……」 「你爸是谢辙。」 「……」 说真的,谢宇飞虽然总叨叨着「家父谢辙」,但实际上,他没干过任何一件拉虎皮扯大旗的事儿。 当初帮王大民加紧搞定入伍手续是他仗着老爹的名声干的最大的事儿了。 所以么,谢小爷有点儿慌,怕回家挨揍。 但见林念禾一副他现在不赶紧滚就把他一脚踹去西市的表情,谢四觉得……还是去借摄影机比较容易留条小命。 谢宇飞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往包里塞了两件行李就去买火车票。 房间里只剩下林念禾、王淑梅和老支书。 王淑梅沉默片刻,说:「我觉得还是差了点儿。」 「的确。」林念禾点头,「少一个决定性的制胜点。」 舆论也好、纪录片也罢,这些都是辅助工具,并不足以扭转乾坤。 林念禾与王淑梅对视着,沉默着,都在想己方能打出什么牌。 老支书望着她们俩,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那个,你们到底想干啥?」 林念禾回过神来,看向老支书微笑着说:「第一,要给乡亲们打机井;第二,要把为害一方的家伙送去他该去的地方。」 老支书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事是看不懂的? 他皱着眉头,看着林念禾轻轻摇头。 「我懂你们几个娃想帮咱,但是刘力浦……他在这儿十多年了,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老支书叹了口气。 他并不看好这件事。 眼前几个小娃背景的确很大,但问题是,他们的父辈再厉害,也不可能跑到这儿来办一个公社的领导吧? 那不是用大炮打蚊子么? 如果只靠他们几个……谁会给他们这个面子?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门被轻敲两下后推开,苏昀承和一个肩扛两杠一星的青年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林念禾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的牌来了! 第864章 一片好心可昭日月 「哥!」 林念禾腾地站了起来,看林怀洲的眼中尽是小星星。 林怀洲被林念禾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妹以前看见他也热情,但没热情得这么吓人啊。 林怀洲莫名感觉,他妹可能是想让他冲锋陷阵…… 那好像也没什么啊。 林怀洲放下心来,笑着走到林念禾身前,揉了把她的头,打量她片刻,不禁皱了下眉:「怎么瘦成这样了?」 林念禾笑得灿烂,眼睛亮亮的:「哥,你来得可太及时了!来来来,坐,我有个事儿求你……」 「……」 他妹都用上「求」字了,这事儿得多大啊! 林怀洲皱眉看向苏昀承,相当不满意。 干嘛呢?干嘛呢! 他在这儿杵着,还能让他妹愁成这样? 苏昀承没在意林怀洲的眼神,先对林念禾说:「我问过二叔了,可以来两个队,今天出发,最迟明晚到,来了就能干活。」 林念禾的眼睛更亮了:「太好了,还好有你!」 她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星辰,熠熠生辉。 苏昀承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 然后被林怀洲一巴掌把手打开了。 「别对我妹动手动脚的!」林怀洲瞪着苏昀承,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把林念禾拦在身后。 他们几个互相动手时,从来都是下狠手,根本不存在「兄弟之间手下留情」的说法。 林怀洲这习惯性的一巴掌,直接把苏昀承的手腕抽红了一片。 「哥!」 林念禾瞳孔紧缩,「你干嘛啊!」 林念禾发誓,此刻不管林怀洲打的是谁,她都会这样阻拦。 但林怀洲不这样想啊。 「禾禾你变了,你竟然为了他和我嚷嚷。」林怀洲无比受伤地看着林念禾,好像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林念禾:「……」 她瞄了一眼苏昀承的手腕。 他的皮肤并不白,饶是如此,手腕上还是红彤彤一片。 再看看林怀洲那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努力当好端水大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我这也是担心你打得手疼啊!」 这种破理由,正常人谁会信啊。 但对妹妹有无限度包容的林怀洲能信。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点头:「的确挺疼。」 林念禾:「……」 有的时候她真的挺想报警的。 过了一会儿,林怀洲才想起来问:「禾禾,你刚说什么事儿要我办?」 林念禾不答反问:「哥,你来这边是有什么任务吗?」 「嗯,的确有,不过不着急,」林怀洲对自己的事一带而过,只说,「我听说你们在这儿呢,就先过来待两天。」 林怀洲之前在西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边的情况比林念禾更了解,来这里看看,主要就是不放心。 林念禾心知这又是需要保密的事,没再追问,开始介绍情况:「这边有个公社的领导……」 林怀洲听着听着,不禁冷笑出声:「这么狂么?他是仗着天高水远,没人管他是吧?」 林念禾点头:「很明显,是的。」 林怀洲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他沉默着,思考着。 片刻后他说:「你甭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明天去西市一趟。」 「呃……」 「怎么了?」 「没,你应该能见到谢宇飞。」 「我见他干什么?」 「……」 …… 卫生所里,刘大年包得像木乃伊似的,还不忘拽着小护士的手腕叽叽歪歪。 「你给我用的药不行啊,我还是疼。」刘大年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疼痛的表情,他眯着眼睛,手爪子开始往小护士的手掌挪。 小护士的眼眶通红,想摔东西走人,但旁边的刘力浦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你不要太过分……」小护士的眼睛更红了,想往后退,但身后就是墙了。 正这时,大夫进来了。 他瞥了眼病房内的场景,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病床前,说:「领导,我给大年再看看,他还年轻,可不敢耽误了。」 刘力浦当然知道这才是要紧事,立即让开了路。 大夫顺手就把刘大年的手爪子抓在了手里,左右晃着好像在检查他的关节。 「哎哎哎!***,你他娘的干啥呢!轻点!」 「你先别叫,你得告诉我是这样疼——还是这样才疼?」 大夫继续活动着他的胳膊。 「怎么都疼!」 刘大年的脸上已经没血色了,他瞪着眼珠子,哪还有心思管小护士啊。 大夫把他的手放下,一本正经地对刘力浦说:「领导,大年的胳膊不太对劲,要是骨头没断的话应该不能这么疼,要不还是再拍个片子吧?」 「拍!赶紧拍!」刘力浦急了。 他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他出事他都能疯掉。 「哎,行,」大夫转身对小护士说,「小李,你去安排一下,快点,跑着去。」 「好、好!」 小护士落荒而逃。 大夫继续「检查」着刘大年的伤势。 最后得出结论—— 这么疼不对劲儿啊,还是全身拍个片子仔细检查一下吧! 然而实际上,苏昀承虽然揍得狠,但很有分寸的没有伤到骨头。 大夫说要拍片子……也是为了保险嘛! 毕竟他不知道打刘大年的人是谁,万一有意外,那不是耽误了病人嘛。 他一片好心可昭日月。 刘大年被折腾得拍了一通片子,再回到病床上时,整个人被折腾得再没有招惹护士的心了。 饶是如此,大夫还是说了一句:「领导放心,以后打针换药什么的全都我亲自来。」 刘力浦觉得这是重视,颇为自得的点了点头:「行,那就你来吧。」说着,他还拍了拍大夫的肩膀,「你这个小同志还是很有眼色的啊。」 大夫嘴角上扬,忍着恶心硬捧了一句:「是您领导得好。」 等片子还需要些时间,大夫随口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刘力浦有些疲惫地坐到病床边,看着惨兮兮的儿子,眉头皱得死紧。 刘大年在这边称王称霸习惯了,根本不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觉得,就没有他爸平不了的事。 他说:「爸!必须得让那几个人进去!我要亲手崩了那个男的!」 第865章 小林同学的专业领域 “你还真敢想。” 刘力浦瞪了刘大年一眼,略有几分自责—— 也怪他自己,把儿子惯成了这样不知道人外有人的自大样。 他深吸了口气,朝儿子说:“这几个人你就别想了,好好养你的伤,在家歇一个月,等他们走了再说。” “咋?我还能白挨打?我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刘大年瞪着眼睛,很不理解,“还能让几个外乡人把我欺负了?你这领导是做啥的?” “那你现在就受到了。”刘力浦直接选择性忽略了儿子的后一句话,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别给我添乱,我现在要去办别的事。” “你儿都让人捶了,你还干啥工作?”刘大年下意识想坐起来,但刚使力就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便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刘力浦拧着眉头,尽可能耐着性子地说:“我要去给那帮老家伙开会!堵上他们的嘴!” “有啥开的么,我看你就是越活越怂,你刚才就应该直接让人崩了那几个瓜怂……” 刘力浦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让一个自己的心腹小干事留下来照看……或者说是监视他儿子。 刘大年在病床上骂骂咧咧,最后因为扯到了断牙的伤口才闭上了嘴。 他倒是没闲着,只是把嘴上的话变成了心里话。 在他的地头上还能让外乡人欺负了? 那不能够。 …… “真撒出去?” “真的,赶紧动手,记得尖儿朝上。” “为啥不直接捅?” “别闹,这光天化日的,他们那儿人又多,万一被逮住了怎么办?” “那……行吧,你确定放这儿能行?” “你是在质疑我这个十里大队唯一的车神还是不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嗯……你干缺德事的水平的确在水准之上……” “我说的是物理专业的水平!他开车从这条路出来,就只能……算了,不跟你解释,赶紧放!” 王淑梅朝林念禾凶狠地龇了龇牙,然后攥着一盒钉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公社后门的一条巷子。 她的手一抖,半盒钉子散落一地,大部分都是钉子尖儿朝上。 她瞄了一眼位置,是林念禾专业指导的地方。 她往前走了几步,手再一抖,另外半盒也撒在了地上。 干完这事儿,王淑梅便加快脚步,从另一边离开。 绕了个弯,她与林念禾再次会合。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个主意的呢?”王淑梅咂吧着嘴,“扎轮胎,你太缺德了。” 林念禾双手交叠搭在脑后,懒洋洋地说:“因为我推测了一下,刘力浦现在一定要去给各个大队的大队长开会,我拦不住他的想法,但可以拦住他的车。” 王淑梅轻轻咋舌:“还是很缺德。” “我已经很控制了。”林念禾不满,“我要是真缺德,我就让昀承哥去把他的腿掰了。” 王淑梅一语道破问题关键:“你是怕真干了这事儿会给苏昀承的履历抹黑吧?” 林念禾:“……”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是逼我灭口啊。” “别,咱们好姐妹,你要相信我会永远为你保守秘密的。” “鲁迅先生说,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淑梅姐震惊:“鲁迅先生说过这种话?” 林念禾一摊手:“我不知道啊,要不我送你下去问问怹?” 王淑梅:“……” 她俩大眼瞪小眼,瞪了对方好一会儿后,整齐转身进了对面的一家国营饭店。 她们俩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一人点了碗拌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视线一直落在窗外。 林念禾突然小声说:“咱俩一起盯着有点儿太显眼了,是个人都能注意到咱俩没安好心。” 王淑梅了解林念禾不比了解自己少,她直接说:“那你盯着,我先吃饭。” 说罢,她直接收回视线低下头,埋头干饭。 林念禾:“……?” 她竟然抢她的台词哎! “淑梅姐,你不要这样,我的意思是,往外看的人多了,不差咱俩。” “不行,要谨慎。”王淑梅强忍着笑,硬编。 林念禾抿了抿唇,又说:“可是……” 她还没编出个正经理由,巷子里缓缓开出一辆轿车。 林念禾赶紧踹了王淑梅一下:“来了!看!” 夕阳的暖光里,隐约可见车子的轮胎上有点点银色光芒。 “这样能行?”王淑梅小声问。 “且看吧。”林念禾目不转睛地盯着车。 轿车开动的速度不算快,缓慢地驶出她们的视野。 王淑梅有点儿着急了:“这也没什么反应啊。” 林念禾老神在在地说:“让气漏一会儿。” 说完这话,她就收回视线,专心干饭。 她在这儿等着,只是为了确保那些钉子的确扎进轮胎里了。 轮胎被钉子扎,气不可能一下子漏完,这也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 “如果能撂在半路上,那就完美了。” 林念禾突然翻出钱包,对着夹层里的卡帕萨大叔照片真诚许愿。 …… “领导,您先睡一会儿,还得一个小时呢。”司机殷切地对刘力浦说。 刘力浦看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长叹口气:“真是天降横祸……坐在家里都倒霉。” 土路颠簸,时不时就会咯到石头。 也不知怎么着,今天这车似乎格外抖。 刘力浦被晃悠得直犯恶心,他拍了拍前座:“停车、先停车!” 司机赶紧把车停下,伺候亲爹似的去给刘力浦开车门。 “呕——” 车门刚拉开,刘力浦就吐了。 “领导、领导!你没事吧领导!” “虽然考察生产队现状很着急,但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司机抑扬顿挫地嚎着,仿佛刘力浦人快没了。 刘力浦这会儿脑瓜子生疼,听到人说话就觉得烦。他摆了摆手,强撑着从车上下来,在路边又吐了一会儿。 司机屁颠屁颠地把水壶拿过来:“领导,您漱漱口。” 刘力浦含了一大口水,漱口后随意吐在地上。 反复三次,直费了大半壶水他才觉得嘴巴里没有异味了。 他抹了把嘴,把剩下的水喝了大半,才说:“歇会儿、歇会儿再走。” “行!” 司机哪会跟他提不同意见啊,立即掏出烟来,给刘力浦点上。 他俩站在路边抽烟发呆。 司机突然说:“领导,你觉得不,咱的车今天……有点儿矮。” 刘力浦不耐烦地说:“有话直说。” 司机回望来时路,看不到城市的轮廓。 他说:“轮胎漏气了,挺严重。”(本章完) 第866章 莫名的很开心 夏日的夜不冷,但蚊虫格外多。 刘力浦拍死了两只蚊子,转头威胁司机:「你赶紧给我想个解决办法,要不我回去就撸了你!」 司机慌得要命,声音都在发抖:「领导,我也么得办法,这轮胎漏气成这怂样子,咱要是硬开,说不上啥时候就翻车了!」 他现在只觉得庆幸——这一路颠簸开了这么远,竟然没有出任何意外! 「那你说咋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外头过一宿?」刘力浦无比烦躁。 「领导……」司机咽了口唾沫,沉默半晌说,「你今晚上在车里睡,明一早我就往大队走,再来车接你。」 他说这话时也很忐忑,毕竟……这里距离最近的生产队也得十来里路。 他们既没有带干粮,又没了水,这么走一路,不累死也得去半条命。 刘力浦是真的不想在这儿待着,他已经听到好多声狼叫了! 就算狼不会来,熊呢?野猪呢?蛇呢? 哪怕只是来一只狗他也害怕啊! 沉默片刻,他咬着牙说:「把手电筒拿来,咱俩一起走,去生产队凑合一宿!」 司机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真怕刘力浦会让他大半夜的自己去生产队喊人来接他。 他立即拿出手电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生产队的方向走去。 这是刘力浦第一次用双腿丈量这段距离。 他们走着、走着…… 刘力浦突然说:「走那边的小路吧,穿过去。」 「那边好像是农田吧?」 「管他的,走!绕这么大个弯儿要累死个人……」 …… 「哈哈哈哈哈……」 林念禾是笑醒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反正莫名其妙的很愉快,醒来时嘴角仍旧向上扬着。 「瓜女子,一大清早的你傻乐什么?」 吃早饭时,温岚纳闷儿地看着林念禾,还不放心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林念禾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今天莫名其妙地很开心,感觉有很好的事情发生。」 王淑梅抬眼看她,略显迟疑地问:「该不会是昨天的……真的立大功了?」 「有可能哦。」林念禾的眼睛亮亮的。 温岚看着她俩打眉眼官司,急得像找不到瓜的猹:「啥?昨天的啥?你俩昨天干啥去了?」 昨天岚姐在屋里忙着写稿,所以林念禾和王淑梅干大事的时候才没带她。 王淑梅示意她安静些,小声告知了她昨天的事。 温岚的眼睛瞪圆了:「这事儿你们不带我?那个稿子我可以晚上再写啊!」 写稿有什么可着急的? 哪有搞事重要? 温岚悔不当初,很想拽着她俩再去撒一把钉子。 「我都打听过了,全公社就那么一辆轿车,你去了也没有用。」林念禾劝她。 温岚沉思片刻,问:「那他有几双鞋?」 林念禾:「……?」 这个主意…… 狠是真的狠。 但也真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做一个详细计划。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做,就已经用不上了。 中午时,伴随着一阵接一阵有气无力地嚎叫声,卫生所又迎来了一位新病人。 刘力浦脚踩两个捕兽夹,人已经接近昏厥,脸白得像死了三天。 「这是怎么搞的?」 大夫看到这样的伤势也很懵, 边问边准备手术。 灰头土脸的司机回道:「我们昨天要去红星大队,车在半路上坏了……」 「你说重点!」大夫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又不是公安,不破案。」 司机沉默三秒,很有技巧地回答:「领导要穿农田,踩到捕兽夹了!」 大夫:「……?」 「你们难道不知道红星大队最近闹野猪吗?」大夫被气笑了。 他都知道的事儿,公社领导不知道。 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司机听出了大夫话语中的意思,不乐意地说:「我们当然知道,但他们也不能在地头放捕兽夹啊!就、就算不夹着领导,夹着别人也不好啊!」 昨天晚上,他们踏进农田时没发生什么,但从挨着山脚的另一边上去时,领导一脚就踩在了捕兽夹上,他站立不稳往旁边倒……又一脚…… 幸亏那里距离红星大队不算太远,乡亲们听到人叫唤,还以为是谁被野猪攻击了,赶忙跑出来查看。 结果…… 逮野猪的夹子没逮着野猪,逮着了那么大一个领导。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领导抬回去,先是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医生琢磨半天,不敢碰,说让送到卫生所去。 没法子,他们只得把刘力浦又抬上驴车,开始往城里赶。 赶啊、赶啊…… 终于赶在刘力浦咽气前把他送到了卫生所。 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偶尔轧到石头,颠簸碰到伤处,剧烈的疼痛就会把刘力浦再次从昏厥中薅出来。 他这一路昏昏醒醒,惨得不行。 大夫听完这些话,嘴角不禁浮出一丝冷笑。 他虽然是医生,但对刘力浦这个病人实在提不起一丝恻隐之心。 但凡公社干点儿事实,把路修一修,也不至于会在路上耽误这么久。 不,甚至都用不着修路,哪怕在红星大队汇报有野猪时他们肯派人去把野猪打死,人家也用不着在田埂边放捕兽夹,刘力浦自然也不会受伤。 大夫撇了撇嘴,把刘力浦推进了手术室。 「耽误了这么久,脚肯定是保不住了。」 …… 今天,温果和王小小一直在公社附近玩。 两个小姑娘没人在意,是最好的小探子。 很快,刘力浦的惨状就传到了不远处的林念禾与王淑梅耳朵里。 听完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汇报,两个姑娘都沉默了。 王淑梅看向林念禾,弱弱地问:「小岚好像没有地方放钉子了。」 「嗯……顺利的话,岚姐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不顺利的话,也得三个月之后才能放。」 林念禾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钱包。 卡帕萨大叔竟然把她后续没求的内容都一条龙包服务了? 这简直…… 「淑梅姐,你先甭管钉子的事儿,你先帮我想想,我送卡帕萨大叔什么礼物才足够表达敬意?」 第866章 莫名的很开心 夏日的夜不冷,但蚊虫格外多。 刘力浦拍死了两只蚊子,转头威胁司机:「你赶紧给我想个解决办法,要不我回去就撸了你!」 司机慌得要命,声音都在发抖:「领导,我也么得办法,这轮胎漏气成这怂样子,咱要是硬开,说不上啥时候就翻车了!」 他现在只觉得庆幸——这一路颠簸开了这么远,竟然没有出任何意外! 「那你说咋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外头过一宿?」刘力浦无比烦躁。 「领导……」司机咽了口唾沫,沉默半晌说,「你今晚上在车里睡,明一早我就往大队走,再来车接你。」 他说这话时也很忐忑,毕竟……这里距离最近的生产队也得十来里路。 他们既没有带干粮,又没了水,这么走一路,不累死也得去半条命。 刘力浦是真的不想在这儿待着,他已经听到好多声狼叫了! 就算狼不会来,熊呢?野猪呢?蛇呢? 哪怕只是来一只狗他也害怕啊! 沉默片刻,他咬着牙说:「把手电筒拿来,咱俩一起走,去生产队凑合一宿!」 司机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真怕刘力浦会让他大半夜的自己去生产队喊人来接他。 他立即拿出手电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生产队的方向走去。 这是刘力浦第一次用双腿丈量这段距离。 他们走着、走着…… 刘力浦突然说:「走那边的小路吧,穿过去。」 「那边好像是农田吧?」 「管他的,走!绕这么大个弯儿要累死个人……」 …… 「哈哈哈哈哈……」 林念禾是笑醒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反正莫名其妙的很愉快,醒来时嘴角仍旧向上扬着。 「瓜女子,一大清早的你傻乐什么?」 吃早饭时,温岚纳闷儿地看着林念禾,还不放心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林念禾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今天莫名其妙地很开心,感觉有很好的事情发生。」 王淑梅抬眼看她,略显迟疑地问:「该不会是昨天的……真的立大功了?」 「有可能哦。」林念禾的眼睛亮亮的。 温岚看着她俩打眉眼官司,急得像找不到瓜的猹:「啥?昨天的啥?你俩昨天干啥去了?」 昨天岚姐在屋里忙着写稿,所以林念禾和王淑梅干大事的时候才没带她。 王淑梅示意她安静些,小声告知了她昨天的事。 温岚的眼睛瞪圆了:「这事儿你们不带我?那个稿子我可以晚上再写啊!」 写稿有什么可着急的? 哪有搞事重要? 温岚悔不当初,很想拽着她俩再去撒一把钉子。 「我都打听过了,全公社就那么一辆轿车,你去了也没有用。」林念禾劝她。 温岚沉思片刻,问:「那他有几双鞋?」 林念禾:「……?」 这个主意…… 狠是真的狠。 但也真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做一个详细计划。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做,就已经用不上了。 中午时,伴随着一阵接一阵有气无力地嚎叫声,卫生所又迎来了一位新病人。 刘力浦脚踩两个捕兽夹,人已经接近昏厥,脸白得像死了三天。 「这是怎么搞的?」 大夫看到这样的伤势也很懵, 边问边准备手术。 灰头土脸的司机回道:「我们昨天要去红星大队,车在半路上坏了……」 「你说重点!」大夫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又不是公安,不破案。」 司机沉默三秒,很有技巧地回答:「领导要穿农田,踩到捕兽夹了!」 大夫:「……?」 「你们难道不知道红星大队最近闹野猪吗?」大夫被气笑了。 他都知道的事儿,公社领导不知道。 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司机听出了大夫话语中的意思,不乐意地说:「我们当然知道,但他们也不能在地头放捕兽夹啊!就、就算不夹着领导,夹着别人也不好啊!」 昨天晚上,他们踏进农田时没发生什么,但从挨着山脚的另一边上去时,领导一脚就踩在了捕兽夹上,他站立不稳往旁边倒……又一脚…… 幸亏那里距离红星大队不算太远,乡亲们听到人叫唤,还以为是谁被野猪攻击了,赶忙跑出来查看。 结果…… 逮野猪的夹子没逮着野猪,逮着了那么大一个领导。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领导抬回去,先是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医生琢磨半天,不敢碰,说让送到卫生所去。 没法子,他们只得把刘力浦又抬上驴车,开始往城里赶。 赶啊、赶啊…… 终于赶在刘力浦咽气前把他送到了卫生所。 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偶尔轧到石头,颠簸碰到伤处,剧烈的疼痛就会把刘力浦再次从昏厥中薅出来。 他这一路昏昏醒醒,惨得不行。 大夫听完这些话,嘴角不禁浮出一丝冷笑。 他虽然是医生,但对刘力浦这个病人实在提不起一丝恻隐之心。 但凡公社干点儿事实,把路修一修,也不至于会在路上耽误这么久。 不,甚至都用不着修路,哪怕在红星大队汇报有野猪时他们肯派人去把野猪打死,人家也用不着在田埂边放捕兽夹,刘力浦自然也不会受伤。 大夫撇了撇嘴,把刘力浦推进了手术室。 「耽误了这么久,脚肯定是保不住了。」 …… 今天,温果和王小小一直在公社附近玩。 两个小姑娘没人在意,是最好的小探子。 很快,刘力浦的惨状就传到了不远处的林念禾与王淑梅耳朵里。 听完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汇报,两个姑娘都沉默了。 王淑梅看向林念禾,弱弱地问:「小岚好像没有地方放钉子了。」 「嗯……顺利的话,岚姐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不顺利的话,也得三个月之后才能放。」 林念禾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钱包。 卡帕萨大叔竟然把她后续没求的内容都一条龙包服务了? 这简直…… 「淑梅姐,你先甭管钉子的事儿,你先帮我想想,我送卡帕萨大叔什么礼物才足够表达敬意?」 第867章 昀承哥的无破绽理由 林念禾是相信因果的。 就算以前不信,现在也信了。 刘力浦突然没了两只脚,公社群龙无首,这会儿可没有人想着要做事,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往自己怀里捞好处。 自知刘力浦死八个来回也轮不到自己当领导的想方设法捞钱,感觉自己有希望的则开始毫不掩饰地拉拢人心,都希望自己能当上一把。 他们各自为战,以致于都没人记得林念禾他们几个人还没走了。 这倒是极大的方便了他们行动。 苏二叔派的人在刘力浦入院截肢后的第四个小时抵达。 他们开了两辆大货车过来,一辆车里拉着人和粮食,另一辆车里是设备和跨斗摩托。苏二叔还是了解这边的地形的,这些跨斗摩托很实用。 当晚,他们在招待所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准备出发去生产队打机井,他们甚至还分了两队,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井。 带队的一班班长叫白桦,他看着老支书提供的需要打机井的地图有些懵。 他说:「这些地方不是都打过机井了么?」 老支书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上边以为他们有机井,但实际上并没有呢? 很明显啊,刘力浦是瞒上欺下,上边给的钱尽数收好,还打算从下边再搜刮一笔。 白桦习惯了听从更高军衔的人指挥,临行前,他朝苏昀承敬礼:「请少校同志放心,我们有信心在一星期内帮乡亲们打好机井!」 苏昀承回礼,而后说:「辛苦各位。带足补给,除了借宿,不可以喝群众一口水。」 「是!」 他们来得匆忙,走得更快,只给他们留下了三辆跨斗摩托。 老支书跟他们一起,他不仅要带路,还得代替林念禾去跟各个生产队说明情况,要先行一步。 目送他们离开,林念禾才问苏昀承:「你给我哥打电话的时候,他怎么说?」 苏昀承说:「他只是没了一双脚,又不是嘴也被锯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怀洲找了谁、力度会有多大,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苏昀承有理由相信,别说是现在跑都缺零件的刘力浦,就算他又长了两条腿,也逃不出去。 林念禾放了心,说:「那等谢四回来,我们就去生产队了。」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谢四的这一步骤也是至关重要的。 「我跟你一起去,」苏昀承看着她,「这边的事不用我,林怀洲能办妥。」 林念禾:「……」 她哥回来发现苏昀承跟着自己跑了,会气到砸墙吧? 看着林念禾的眼神,苏昀承默默解释了一句:「你们自己去我不放心……人心不古。」 林念禾:「你的这个理由真的很厉害,我都找不到反驳你的话。」 …… 谢宇飞没想到,他竟然连「家父谢辙」这四个字都没说,就成功地借来了设备。 西市电影厂听他自我介绍又看了介绍信、在确定了他就是《林场》的导演谢宇飞后,立即给出了最热情的招待,他们甚至想让谢宇飞留下来给年轻导演们讲讲课。 不过谢宇飞哪有时间啊! 他忙不迭地说明来意,刚想说一下自己老爹是谁……电影厂的领导便一锤定音,不仅借了全套的设备给他,甚至还拉了个年轻的队伍给他,让他们跟着谢导好好学习。 谢宇飞懵啊。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声能有这么大,竟然能仅靠一个名字就借来贵重的摄像机。 他有这么厉害?他真的有这 么厉害? 大脑被太多夸赞的话语占据,吓得他赶紧给谢宇国打了个电话。 挨了一顿骂后,谢宇飞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嗯……这才对么。 谢宇飞是一个人去的,回来时却带了十余人。 林念禾看到这么多人,脑瓜子嗡嗡的。 本来,三辆跨斗摩托足够他们用,现在嘛…… 苏昀承真是非去不可了。 车要开,跨斗摩托上也坐了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红旗大队的山脚下。 分批次运人、运设备,足足折腾了近三个小时,他们才全员来到红旗大队。 他们到时,白桦他们已经确定了打井位置,开始工作了。 此时正是上工时候,虽然乡亲们很关心打井的事,但地里的活儿不能耽误,围观的只有小孩子。 谢宇飞抵达后就开始忙碌,摆开阵仗开始干。 其实他也有点儿懵,拍《林场》的时候,所有的活儿都是他自己干的,一人身兼数职,现在突然有了个队伍给他领导,他反而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指挥才好了。 万幸,谢小爷就不是那要脸的人,直接跟来学习的诸位说明自己以前没当过领导,大家商量着来。 温岚读了新闻系后,也对拍照这些事有了兴趣,如今得以亲眼看见,她也不扭捏,跟着一起忙活,还时不时拿出工作笔记写上几句话。 眼见着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林念禾便找到老支书:「支书,村里还有水桶吗?给我们拿上,我下去给大家打点儿水来。」 闲着也是闲着,这口井今天大概是打不完的,那就先给乡亲们弄些水来么。 老支书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摩托车要烧油的,划不来。」 「油的事儿有人负责……」 「谁负责也不行啊,」老支书态度坚决,「那都是国家财产,不能这么干。」 林念禾是真的很敬佩这样的人。 换作她,她是做不到的。 老支书似乎怕林念禾再提开车打水的事儿,便说:「小林同志,你来队部,咱们说一说学校的事。」 林念禾眼前一亮,立即拽上她的会计淑梅姐,与老支书一起去了大队部。 老支书给她俩倒了水,沉默片刻说:「那天小苏同志说完这个事后,我也和会计老马商量了一下,我们是觉得,让娃念书肯定是好事,就算不当干部,能认几个字总归是好的。」 林念禾轻轻点头,等着他说「但是」。 「但是小林同志你也看到了,我们这的确是有困难,半大的娃都得做事,念书这大的事只我俩点头是没有用的……」 第868章 招娣,们 林念禾侧耳倾听,认真点头,依旧等待着“但是”。 可是没有“但是”了。 老支书说:“所以我在挖井前就跟他们开大会说好了,要打机井,就必须送娃来念书……小林同志,要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这是我讲的。” 林念禾原本以为老支书是想提要求,结果他却做了坏人。 林念禾看着杯子里有些发黄的水,沉默片刻说:“学生在校期间我们每个月会补助每人两块钱,如果考上大学,大学前两年的学费我们都会负责,每个月也会提供一定金额的生活费补助。” “城里有许多挣钱的机会,我给他们两年的时间缓冲,如果明知道自己家境不好还不肯放下身段找工作,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继续资助的。” 老支书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们大队也有个知青考上了大学。 他当然知道考上大学意味着什么——念完书就能分配工作,就是干部了啊! 他当时看着那个知青的通知书也幻想过,要是自己村里这些娃能有一个上大学的,那就太好了。 可他觉得,那也只是想想,他们哪供得起大学生啊。 “小林同志,这这这……” 老支书舔着嘴唇,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林念禾示意他不必多言,继续说道:“我们捐赠的每一间学校都会有这样的补助,我会与整个大队签一个协议,需要每个成年人签字。” “并且,在学校开学后,我会不定期、不定时地来检查,根据你们上报的学生名单点名,一旦发现有学生缺课,不论何种原因,都会立即停止捐助并追回该学生已经领取的助学金。” 林念禾的话说得很硬,态度也异常坚决。 老支书没问如果学生生病了怎么算,他心里清楚,但凡有一个借口,都一定会导致各种各样的把戏钻出来。 老支书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红旗大队,只要我还当一天支书,就一定保证没有人钻空子。” “好,”林念禾点头,“我信您。” 当晚,林念禾就跟王淑梅商量着写了一份合同。 次日一早,在开工前老支书喊来乡亲们开大会,还特意让把小孩都带上。 会上,老支书又一次说了要盖学校的事,态度极其强硬,然后把讲补助的事留给林念禾说,好人全给她做。 话还是那些话,林念禾说完后问了一句:“乡亲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交头接耳讨论了好半天,人群里有个人说:“我家是男娃,能多给补助不?” 他混在人群里,本是不显眼的,林念禾却精准地找到了他。 她轻眯着眼睛望着他,反问:“男孩多什么?” 那人被林念禾看得心虚了片刻,但反应过来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梗着脖子说:“这话说的,男娃可是要传宗接代的,丫头咋比么!” “你家是有万贯家财还是有皇位要继承?”林念禾毫不客气地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没听过?” “那咋能一样么……” “既然你这么说,”林念禾瞥见其他人也是一脸赞同表情,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捐助协议就要改改了。” “就是说么!丫头咋能跟男娃拿一样的补助!” 这一下子,支持的人瞬间多了起来。 老支书在旁边看着,想拦却不好说话。 他们都不知道,他却是多少知道这个小林同志一点儿的。 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想在她手下讨便宜,绝对是做梦没醒呢! 眼见着有几家女孩多的人家已经开始对着自己的女儿面露不耐了,林念禾说:“嗯,的确不能一样,从今往后,女学生每月可以拿一块钱补助,男学生拿五毛。” “……!” 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然就沉默了。 静谧长达三秒,就是雷霆般的吵闹声。 “再吵,五毛钱都没有。”林念禾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是来帮你们的,不是欠你们的,你们再跟我嚷,我现在就走,下一次再有人来解决你们的教育问题,可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重男轻女这种破观念可以追溯到农耕时期,父系社会里男人是耕作的主要劳动力,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在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收入的地区,这种观念不可避免地会持续下去。 但能持续不代表它就是对的。 尤其它已经变质,某些人早就忘了男人要担负的责任,只想凭一个性别就享受所有偏爱。 林念禾本不想去做另一种极端,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她不为“招娣”们说句话不行。 她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就算她给男孩和女孩一样的待遇,他们也会优先考虑男孩。 既然如此,那她就省点儿钱呗。 她看得很清楚,那几个带了三四个女孩子的父母此刻看他们的女儿眼中写满震惊,似乎从来没有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有用。 那样的目光不仅刺痛了林念禾,也让女孩子们无比慌乱。 台下的人已经又吵起来了,不过不是冲着林念禾,而是朝刚刚那个出头鸟去的。 “额贼,你们骂我做啥?刚才不是你们撺掇的么……” 眼见着台下的乡亲们越来越吵,老支书挪到林念禾身边,低声说:“小林同志,你先回屋去躲躲,我跟他们讲。” 他怕这群人闹上头把林念禾揍了。 林念禾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处:“没事儿,他们还能打我么?那就还得拿医药费啊。” 离得近的几个人愣了一下,下意识都与林念禾拉开距离,生怕一不留神碰着她,她真敢让他们赔钱。 林念禾看他们吵了一会儿,赶在双方动手之前,她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对了,不止是女学生上学时补助高,以后上大学,生活费补助也要高一半。” 众人:“……” 林念禾补了这么一条,完全是因为担心会有人抢女孩子的果子吃。 重男轻女的观念绝对不是一个补助费用就能扭转的,必须有女孩子带头走出去,把自己的精彩人生甩在他们眼前,他们或许才能真的明白女孩子也是独立的个体,而不只是谁谁谁的妻子。(本章完) 第869章 有些慌,但不多,且还敢 林念禾还是有些慌的。 毕竟眼前的人茫茫多,真动起手来,一人给她一拳头她都得被捶成二维的。 不过她只慌了一小会儿。 因为她说完更改补助规则后,村民只是吵,而没有立即动手。 他们就是最普通的人,会有些坏毛病,也有自己的心思,想占小便宜,但大恶事又不敢做。 林念禾对他们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 这些人虽然在嚷嚷,也试图再说几句软话让林念禾改回去,但真签协议按手印的时候,倒也没人硬卡着不肯签。 当然,这其中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他们怕如果因为自己不按手印导致学校建不成,会被全大队揍。 协议签了,老支书小声对林念禾说:“小林同志,你们这些天搬到我家住吧,我怕有哪个混不吝的去知青点闹腾。” 林念禾微微一笑:“没事儿,您放心。” 闹? 当她拎不动刀了么? 可事实证明,老支书实在是多虑了。 虽然大家关上门骂骂咧咧,但真没人去找林念禾他们的麻烦。 甚至有几家嫂子还给他们送了菜。 她们都是生了许多女儿的媳妇。 这么多年抬不起头,今天突然有了偏向自己的优待,她们突然感觉腰板直了。 她们的感谢林念禾收下了,顺带鼓励了一两句,让姑娘们好好念书,以后若真能考上大学,分配工作时可不分男女的。 嫂子们的眼睛亮亮的,是泪光。 …… 次日,机井打好了。 至此,红旗大队的用水问题迎刃而解,哞娃再也不用和老毛驴一起每天走几十里路给乡亲们打水。 老支书在打上来的第一桶水里取了三杯,缓缓淋在地上。 他望着天,似乎在看携手走过艰难却没看到机井的老战友。 他念着一个个名字,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你们看啊,咱们大队有机井了……你们看这水多清……你们尝尝,这水……多甜啊……” 不止老支书在悼念,之前还吵嚷着男娃更有用的几个汉子突然就跪下来,朝着天哭喊: “太婆!太婆……你喝一口啊!” 他们的哭得情真意切,并非做戏。 林念禾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缅怀故人,无声地轻叹口气。 王淑梅抹去眼角的湿润,轻声说:“我真没料到……其实他们也不算太坏。” 林念禾说:“哪来的那么多坏人,不过是一群普通人人罢了……谁还没点儿自己的小心思呢?” “那你要不要把协议改回去?” “改什么改?”林念禾说,“定下来的事就不能改,不止这里如此……别的地方敢跟我闹重男轻女这一出,我照样这么干。” “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 林念禾还真没挨过打。 他们在红旗大队住了一星期,除了谢宇飞和温岚每天忙着拍摄,其他三人整日骑着跨斗摩托跟着老支书挨个儿生产队蹿。 几乎每个大队都闹了一次重男轻女的戏码,但结果出奇的一致,林念禾到最后都快背下来他们的词了。 嗯…… 还是要多读书,不然语言会很匮乏。 因为有老支书和工程队打机井的帮助,他们在七天内跑了九个大队,并且都很顺利地签订了协议。 实际上,每个村子都有空置的窑洞,要么以前是知青点,要么是村里的空屋。学校不用重新建,只需要把窑洞整修一下,再搬进去桌椅板凳,老师来了,便能上课了。 乡亲们正是刚刚得了机井开心的时候,很乐意把没用的空屋拿出来做学校。 当然,补助是不能少的,学费也是不能收的。 这种被动学习让人有些无奈,林念禾烦了的时候就想想王红和吴校长。 王婶当年让村里的孩子都去念书,应该不比她容易; 吴校长这辈子呕心沥血,也更难一些。 想想她们,林念禾就不觉得累了。 他们忙着的时候,林怀洲从西市回来了。 林念禾去红旗大队之前给他打了电话,他对妹妹还没回城里这事毫不意外。 他对苏昀承也不在城里这事同样不、意、外! 他不意外,只是想揍他而已。 林怀洲搓着手,朝身边人说:“尽快把活儿干了,我得去找我妹妹。” “好嘞林团,您请好吧!” 跟林怀洲一起来的人也是一嘴标准的京片子,他叫严宽,身份不好细说,但办刘力浦的事儿,的确算杀鸡用牛刀。 林怀洲和严宽是开着吉普车回来的,他们直接把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点名要见所长。 所长有些懵,心说谁这么狂啊……下楼一看,发现他们其实还挺收敛的。 林怀洲出示证件和介绍信后直接说:“我要借用三个队的公安同志。” 所长连连点头:“好的,没问题!”他甚至都没问一句林怀洲要干嘛,因为他很清楚,人家根本不会告诉他。 林怀洲带着三个队的公安,直接把公社围了。 来办事的公安同志一脸懵,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这种活儿。 看他们面色惊慌,林怀洲说:“里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要严查,我不管你们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凡有一个放跑了里边的人或走漏风声,我就拉来两个营,把你们所有人一起查。” “想想你们自己的前途,别犯糊涂。” 听完林怀洲的话,就算个别人有其他心思,也不敢用自己的小命赌。 大难临头,所有人率先想到的都是自己。 严宽见所有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严守自己的岗位,侧头朝林怀洲说:“林团,那我查这地儿,刘力浦你去抓?” “嗯,我去。”林怀洲面色微沉,叫了两个人跟自己去卫生所。 此刻的卫生所里,刘力浦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没了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的妻子坐在病床边,同样一脸茫然,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淌着,她也没心思去擦。 旁边的病床上,刘大年靠坐在床头,时不时瞄一眼老爹的双腿。 刘力浦双脚都截肢了,如今缠着纱布,隐约还有血色渗出。 “爸,你……” 刘大年琢磨了半天,终于开口。 他是想劝一劝老爹的,但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大夫带着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了。(本章完) 第870章 你想拒捕? 林怀洲走进病房,朝大夫点了点头:「辛苦,我需要一个小时。」 「没问题。」大夫一口应下,关严了病房的门。 刘家三口人中只有两个在看林怀洲,刘力浦依旧没回过神来。 「你是刘力浦的妻子?」林怀洲看着女人问。 「对、对……」 「你坐到那儿去。」林怀洲指向门口,「不许出门、不许插话。」 刘母愣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问道:「小同志,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无权过问。」林怀洲态度梆硬。 「你……」刘母拧着眉头冷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常有人说,想知道一个家庭里的父母是什么样,看孩子就足够了。 能养出来刘大年这样的儿子,刘母居功甚伟。 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拿起凳子去了门边。 她最近是很烦,自从刘力浦双脚被截肢后,第一天倒是有一些人来看看他,说了许多不痛不痒的话。第二天之后,就再没人来看看他们了。 刘母现在还抱有一丝希望——刘力浦是因为要去红星大队开会才受的伤,这怎么着不得算工伤?领导肯定不会直接撸了刘力浦。 她觉得,她家老刘早晚还能回到公社去。 就算老刘不行,那她儿子也行啊! 所以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可怕的。 直到她听到林怀洲说: 「现因群众举报特设调查组严查以刘力浦、刘大年为首的犯罪行为……」 「考虑到刘力浦伤情颇重,暂时由医院看押,刘大年、王利娟即刻逮捕。」 林怀洲念完文件上的字,直接拿出一副银手镯朝刘大年走过去。 刘大年愣了一会儿后突然暴起,抬手就要打林怀洲。 林怀洲乐了,表情比刚刚念文件时生动许多:「你想拒捕?」 「贼***,你凭啥抓我?我犯啥事了?我爸可是刘力浦!」 刘大年在床上上蹿下跳,他的母亲听说自己也在被抓的名单上,原本就飘远的魂儿更不知道飞到何处,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怀洲嗤笑,伸手和刘大年过招。 也不能算过招吧,只能说刘力浦在挨了苏昀承一顿揍后,如今再挨揍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自己护住要害了,不用林怀洲受累避开。 过了五分钟,林怀洲拉开门,把鼻青脸肿的刘大年扔给与他一同来的公安。 公安同志吓了一跳:「林团,这是?」 「哦,他抗拒抓捕。」林怀洲说,「记得与严宽说一声。」 「是。」 林怀洲又拿出一副手铐,转向王利娟:「伸手。」 王利娟呆呆地伸出手。 冰冷的金属碰到皮肤,她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突然朝林怀洲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老刘干的那些事儿,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怀洲刚才特意提前让她到门边来,就是防着这一出哭闹大戏呢。 他随手一推,便把她关在了门外。 「太吵了就把嘴堵上,别吓着群众。」林怀洲很为大家着想的提醒了一句。 「是!」 两个公安押着两个人离开,林怀洲这才关上病房的门,走到刘力浦的病床前:「现在开始审问。」 刚才不管是儿子闹还是妻子哭,刘力浦都没有任何反应,如今他却动了。 他转头看向林怀洲,声音颤抖着:「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不能、就不能放过我 吗?」 林怀洲眸色冰冷:「因为你渴死、饿死的人能活过来吗?」 刘力浦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林怀洲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刘力浦都没有反应。 林怀洲索性合上工作笔记,说:「你不说也无妨,会有人让你开口的。」 他决定还是让严宽这个专业的人来干这事儿,他打算去核实一下名单,如果有在逃的又刚好拒捕,那就轮到他来发光发热了。 林怀洲站了起来,刘力浦突然喊住他:「小孩,你们到底是哪家的?」 林怀洲瞧着他,没答话。 刘力浦说:「你跟那个林念禾眼睛长得挺像,你是她哥吧?」 林怀洲点头:「嗯。」 「你们到底是哪家的?」刘力浦拧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京城,林家。」 刘力浦突然笑了:「那我死得不冤,竟然惊动林家处理我。」 林怀洲:「你想多了,家父家母并不知情。」 刘力浦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如果我早知道她是林家的姑娘就好了……」 他想着,如果他早知道,那一定会把林念禾好好的供起来,绝对让她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不,你的下场与你如何对我妹妹无关。」林怀洲说,「你做的事,人人得而诛之。」 刘力浦面露鄙夷:「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们是为了正义吧?」 在他看来,没有人做事是能完全无私的。 他们是人,又不是菩萨。 林怀洲看着他的眼神,自觉没有与这种人讲道理的必要。 要不是怕一不留神弄死他,林怀洲就给他和刘大年一样的待遇了。 林怀洲什么都没说,把刘力浦的手拷在病床上之后便转身离开。 他如今这副尊容,想跑是不可能的。 走出病房,林怀洲发现给他带路的大夫竟然等在外边。 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见林怀洲出来便迎上去。 「领导,我在这儿五年了。」大夫把本子递给林怀洲,「这是我了解的刘力浦和刘大年做的恶事……你看看吧。」 林怀洲接过本子,随手翻开一瞧,第一页标注的日期当真是五年前。 笔触已经有点儿模糊了,纸张有几处还有泪痕,边缘有些磨损的毛边,想来是被他翻开过无数次。 第一篇详细的记录了一个女孩的遭遇,褪色的文字书写着震耳欲聋的愤怒。 他又翻了几页,这个本子上的记录时间跨度很大,长则两三个月,短则一天两三篇。 话语也渐渐简洁。 从最初的愤怒,到中期的茫然,再到最近几页时,几乎只记录了姓名、伤情以及一两句话的原因。 林怀洲翻着本子,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一颗滚烫的心在逐渐冷却。 第871章 合适人选 大夫说:「之前来过许多人,我没把笔记给他们,我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他们不在意真相。」 林怀洲合上笔记本,问他:「你就不怕我也这样?」 大夫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刘力浦已经这样了,就算他有心,上边也不会再保他一个废人,如果……那就算我是落井下石吧。」 他手里有血色的罪证,这么多年来却从不敢交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信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林怀洲把笔记本收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落井下石,是雪中送炭。」 大夫的眼睛微微亮了几分:「真的吗?」 「真的。」 林怀洲点头,又指了一下身后的病房:「看住他。」 「好!」 林怀洲离开卫生所,眉头紧锁着。 刘力浦的问题和轻蔑表情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见了、他能解决。 仅此而已。 说得文学些,这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说得直白些,是因为看见了不管的话,以后睡不好觉。 林怀洲想那年他在西北重伤,还拖着两个伤得不比他轻的战友。雪夜无灯,他们失血过多,几近昏厥。 许是命不该绝,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婆婆半夜听到狗叫,出门来瞧。 林怀洲担心自己仨人的模样吓着她,她却说: ‘哎?打仗了?快进来,俺家有地窖,你们藏起来。" 临别前,林怀洲问她,婆婆,您当初怎么就敢让我们进家门? 婆婆笑了,她说:你们伤成那样,看见俺一个老太太又不举枪,肯定是咱的娃……娃,以后别躲俺们,俺们不害怕。 林怀洲第二次来西北时,又去了一次婆婆家。 婆婆还在笑,他却只能给她上三炷香。 听说,婆婆是睡觉时离开的,没遭罪。 …… 最初,谁都没觉得这次的检查组是什么正经行为,他们之前又不是没接触过这些人,哪次不是呼啦啦来十几个?什么检查组只有两个人啊! 严宽晾了他们一天,只让人把他们关着,却一句话都不问。 第二天他才把人都举起来,拿着一张报纸,抑扬顿挫地给他们读了一篇名为《没有水的村庄》的文章。 公社里那群前一天还沉浸在内斗中的大小领导全懵了,冷汗哗哗地往下掉。 严宽抖了抖报纸,翻过面儿来给他们看:「瞧瞧,华夏日报,你们可真有面儿啊。」 几个地位仅次于刘力浦的人手心开始冒汗。 他们用一口井向上边要过许多钱。 有打井的、维修的、甚至还报过机井干涸、要再打一口的。 单单靠着这几口井,他们每年就能分到几百上千块。 以前也有人来检查过,不过每次他们都能「妥善」化解。 可如今事情闹到了华夏日报上…… 这就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严宽放下报纸:「说说吧,怎么个事儿?」 「……」 刘力浦的罪证实在好查,他最初几年还会小心些,到了后来,他已经不屑于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了。 再加上那些人挣破头想立功,昔日的守口如瓶如今是守口如广口瓶,连刘力浦的相好住在哪儿都被说出来了。 「你用不着我了吧?」林怀洲第无数次问严宽,「我这还 有正事儿呢。」 严宽整理着证据,烦得不行,直接问:「你不等判了他们再走?」 「***,我在这儿又帮不上什么忙。」林怀洲拍了拍严宽的肩膀,「我想趁着这两天去看看我妹,要不然下次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你就去……」 严宽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响起敲门声:「林怀洲同志在嘛?」 一听到这动静,林怀洲就乐了:「在!」 他大踏步出去,果然在门外看到了他妹妹。 「嘿嘿,哥,我回来了。」林念禾笑得灿烂,「辛苦你啦。」 前一刻还说自己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的林怀洲话锋一转:「这点儿小事辛苦什么,有哥在,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严宽:「……?」 林团他是真的一点儿脸都不要啊。 他除了又抓了几个拘捕的人,就是整天在自己身后催催催。 别的事儿他也没干啊! 林念禾猜不到这些细节,她很配合地给她哥鼓掌,然后把手里的挎包递给他:「这是谢四拍的,有一些大队里的真实生活和采访,你拿回去吧,应该可以作为证据。」 「好。」林怀洲接过来,颇为得意的回到严宽面前,把挎包放在他桌上,「看,我妹妹拿来的证据,不比你这几天弄到的少吧。」 严宽:「呵呵。」 林怀洲说:「没事儿我走了。」 「你赶紧走。」 走吧、走吧,他走了自己的耳根子还能清静些,工作更快。 林怀洲真走了。 因为他明天下午就得去报到,再不跟林念禾说说话,真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国营饭店里,兄妹俩相对而坐。 「我之前就想说你,」林怀洲往羊肉汤里加了两勺油泼辣子,「你们办的这个学校虽然是好事儿,但你不能整天往乡下跑吧?」 林怀洲对这事是持反对态度的,林念禾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再说,碰到刘力浦这种面上带恶的倒还好些,如果是那种笑里藏刀的,几个林念禾都不够埋的。 「第一次嘛,肯定要我自己来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问题。」林念禾吃得鼻尖儿冒汗,她继续说,「而且啊,我现在也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做这事……」 「哥,这就是个花钱的活儿,几十上百万从手里流出去,我去哪儿找这样不为金钱折腰的人?再说,还得找一个背景够硬能撑住事儿的,不然再碰见刘力浦这样的人怎么办?我总不可能捐款盖个学校还要送他两间屋吧?」 林怀洲听着,也觉得有道理。 不过很快他就说:「视金钱于无物、又有背景有时间,你如果对脑子没要求的话,季铭亦能干这活儿。」 林念禾:「可是……万一他出来溜达一圈儿,给季爷爷带好多孙媳妇回去怎么办?」 第872章 帮谁? 林怀洲沉默了。 他想起了那年的相亲宴。 别说,季铭亦还真有可能。 「带回京城还算好,遍地是家就麻烦了。」林怀洲不厚道地补了一句。 「所以说啊,」林念禾轻轻皱眉,「这事儿就真的很难办。」 「难办就慢慢办,」林怀洲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夹给她,「你多吃点儿,这两天都折腾瘦了。」 「唔,我吃不下这么多。」林念禾又把肉夹了回去,然后问他,「刘力浦那边是从头查到尾还是怎么?」 「全查。」林怀洲言简意赅地说,「你不用管了,严宽会办妥这边的事。」 「那以后怎么办?这一下子撸到底,公社还能有人吗?」 林怀洲还是那句话:「严宽会办的。」 林念禾:「……」 她习惯性以为是她的问题又涉及到了保密内容,索性不再问了。 实际上,严宽压根儿没告诉林怀洲这会怎么处理。 林怀洲这次来西北还有别的事,这是真的要保密的。 赶在他离开前,严宽把初步判决方案跟他说了一下。 「刘力浦、刘大年,以及……」他念了一串名字,「枪毙。」 接下来又是一串人名,刑期不等。 严宽说:「我已经递了申请,不出意外的话,最终结果就是这样。」 林怀洲点点头:「辛苦了兄弟。」 严宽懒得理他,只说:「本来不该告诉你,我爸说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你干的是要命的活儿,不能让你记挂这边。」 「得嘞,回去了请你喝酒。」 「你快滚吧,三年前欠的酒到现在还没请呢。」 「一起、一起。」林怀洲笑着,想起昨天林念禾问的事儿,他又问了一句,「那这边之后怎么办?」 严宽一脸无奈:「能怎么办?我先顶着,安排好了再走。」 「那你有得忙了。」林怀洲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你其实不是严叔的亲儿子吧?」 这边现在是纯粹的没钱、没人、还欠了无数债,严宽这活儿不好干呐。 严宽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谁把我坑到这儿来的? 林怀洲抬头看天,假装没看见。 严宽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说:「你跟你家姑奶奶说一声,我想请她吃个饭。」 林怀洲:「……?」 「哎你别闹啊,虽然苏昀承是条狗,但他已经跟我妹定亲了!」 严宽快崩溃了:「你丫的有病吧?我娶媳妇了!」 林怀洲全神戒备:「你有媳妇了还请我妹吃什么饭?」 「我、我……」严宽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要挣钱!」 林怀洲明白了,点头:「哦,那我跟她说一声。」 严宽按着心口揉了半天,才喘着粗气说:「我没事儿了,林团您赶紧撤。」 「真没事儿了?」 「真没。」 「不用我给我妹替你说两句好话?」 「你嘴里能有好话?」 「没有。」 「……」 说是没有,林怀洲走之前还是帮严宽说了句话: 「妹啊,这事儿你看能不能帮个忙,他如果在这儿不干出点儿事来,估计严叔得把他埋了。」 林念禾:「帮严宽还是帮严叔叔挖坑?」 林怀洲:「……」 …… 林念禾觉得吧,她这话问得没毛病啊,万一严叔叔 更需要帮助呢?帮人得先确定好要帮什么嘛,不好替人做主的。 林怀洲三番五次地确定了需要帮助的是严宽后才开车离开,往更西边的去了。 林念禾目送他离开后也没立即离开,她站在原地思考片刻,转身去邮局打了一通电话。 …… 严宽在请林念禾吃饭前还特意提前去当面邀请了一下,林念禾同意后便约好晚上见。 「国营饭店人多,说话不方便,」严宽笑着说,「我就让他们做了几个菜送来这边,委屈你们了。」 他们是在严宽的临时办公室里吃的饭,如今的公社相当空旷,严叔给严宽配的班底还没到,他现在一个人当十个用。 林念禾与苏昀承一起来的,闻言也不矫情,乐呵呵地说:「没关系的严大哥,在这儿吃饭清静。」 「嗯。」严宽点了下头,他拿出一瓶白酒问苏昀承,「喝点儿?」 「不了,明天有事。」苏昀承摇头,「吃饭。」 「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严宽把酒放下,拿起筷子。 他先说了一遍已经确定好的刘力浦等人的判罚结果,然后对林念禾说:「我今天请你吃饭的确有事相求。」 林念禾连连点头:「巧了,我也有事求严大哥。」 「你先说。」严宽朝林念禾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念禾也不客气,直接说:「我们捐建的学校需要老师,工资就按当地的公办老师开,每个月再多五块钱补贴。老师的工资我们出,但需要严大哥你帮忙招人。」 严宽想了想,点头:「这个容易,如今回城的知青多,大部分都没有工作在家呆着,这也算解决工作问题了。」 「那就辛苦严大哥帮我办这件事了,」林念禾笑着说,「招聘有个要求,不要女老师。」 「嗯?」严宽疑惑,「我可听说你给女学生的补助比男学生多一倍,怎么招老师反倒不要女同志了?」 「安全。」林念禾说。 严宽毕竟是结过婚的人,瞬间就懂了林念禾的意思,他轻轻点头:「行,我明白了,正巧我爸给我安排的人里有之前负责教育的,这事儿我让他来办。」 「谢谢严大哥。」林念禾笑盈盈地,「我的事就是这个,你说吧。」 涉及到钱的事儿总是特别难开口,严宽喝了半杯水,这才说:「我之前听我爸说,你下乡的时候带着乡亲们办了个头花厂,你们……想开分厂吗?」 兰牌头花名声在外,严宽的妻子都有一小盒,他想着要带乡亲们脱贫致富,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兰县纺织厂。 林念禾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严大哥,这个不太现实,纺织厂现在如何运作经营我其实是插不上手的,而且以我对兰县纺织厂的了解,他们现在产能充足,并不需要在这么远的地方开一个不便管理的分厂。」 严宽想想,觉得她说得对。 「不过我有另一个建议……」 第873章 让卡帕萨大叔歇会儿吧 林怀洲与林念禾说起严宽要请她吃饭时她就大概猜到了严宽有什么事找自己。 她替他想好了。 原本遭到拒绝的严宽没想到林念禾还有后话,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什么建议?」 「兰县有两个厂,一个是纺织厂,一个是火柴厂,」林念禾说,「我来之前与火柴厂的厂长打了个电话,他愿意把厂里的半自动生产线卖给你们,而且可以分两年付清机器的钱。」 严宽一怔:「真的?」 「真的。」林念禾点头,「火柴虽然利润薄,但操作过程简单,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培训,能做零工的人也更多,可以最大程度的给大家拿到实在好处。」 严宽狠狠地心动了,不过他仍有些迟疑:「我与厂长非亲非故,他真的愿意让我分两年付清货款?」 他觉着,这其中一定是林念禾在背后说了许多好话。 林念禾也的确说了好话,不过说的是: 「队长叔!卖火柴厂生产线回血的机会要不要?反正咱们要生产打火机了,把这条生产线卖了吧?」 李大和被她一嗓子嚎得头发都掉了两根,但他这次没吼回去,反倒乐呵呵地答应了。 林念禾没跟他说分两年付清货款的事,李大和却说:「那你让他把钱汇给你就得了,省得给了我,我还要还给你。」 李大和一直记得林念禾拿的钱呢,这会儿有机会还清,他当然乐意。 林念禾问他火柴厂的钱够不够,李大和说,够,这个月刚把货款结清了。 林念禾盘算着,那现在应该是真的够了,便接受了李大和的债务转移。 严宽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东北人民过分热情了,一次面儿都没见,竟然就敢这么卖东西,不怕他带着生产线跑了? 林念禾笑着说:「虽然你与他非亲非故,但我可是在那边生活了好几年的,他说了,你不还钱的话,就把我从东北踹到西北。」 严宽:「……」 突然感觉压力好大。 他还是想法子多从他爸那儿要些批款吧。 不然真连累得林念禾挨揍……那他绝对会被他爸活埋了。 严宽略微想了一会儿,便说:「行,念禾,这事儿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事儿知会一声,我全力以赴。」 「严大哥你太客气啦,传句话而已,不难的。」 正事说完,他们才开始吃饭闲谈。 次日,林念禾代表兰县纺织厂与严宽签了生产线转让协议,合同里写明的交货日期是九月三十日。 严宽对这个时间没有意见,毕竟他们也需要建厂房和招工,后边又有秋收催着,想快也快不了。 李大和也很乐意——送货用火车,一星期便足够了,在空余的这一个多月里,他们可以把剩余的原料生产掉,最后赚一笔。 严宽以前大约也没亲自督促过一个厂的建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幸亏他的智囊团很快赶到,很快就理清了头绪,一切都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起来。 在此期间,林念禾他们又来回跑了几次各个生产队。 他们的开学时间是秋收后,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严宽因为火柴厂的事领了林念禾的人情,拍着胸脯表示这些琐碎事全部交给他来办——当然,钱得林念禾这边拿。 林念禾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在公社门口贴招工告示,招了一批木匠来做桌椅板凳。 这倒成了严宽上任以来给乡亲们创造的第一笔收入。 眼见着严宽对几所学校的事越来越上心,林念禾也在开拓思路。 如果以后要建学 校的地方都有熟人就好了。 这样可以省去多少麻烦啊。 …… 林念禾把自己的想法与王淑梅说了,王淑梅直接嘲笑她:「你还真当自己全天下都是实在亲戚啊,这次纯属撞大运,下次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下次出门前我先拜拜卡帕萨大叔!」 王淑梅:「……」 更离谱了。 林念禾干笑着找补:「我这是合理的畅想嘛,毕竟……四海之内皆兄弟。」 王淑梅:「……」 王淑梅依旧觉得不靠谱,但很善良的没有继续泼凉水,以免她现在就开始拜卡帕萨大叔。 让卡帕萨大叔歇会儿吧! 林念禾琢磨了许久,试探着说:「要不先找找咱们有熟人的地方?率先在这些地方办学校怎么样?」 王淑梅思忖片刻,依旧摇头:「咱们最初来榆市不就是因为小岚在这儿比较熟嘛,但你也看到了,没什么用……除非你能认识能做决定的人。」 这真的是林念禾的死穴。 她认识的大佬不少,但问题是这种在基层做事的人她真的不认识。 林念禾趴在了床上:「花钱都这么难,简直没天理。」 正巧这会儿温岚从外边回来,她手里还端着个装满苹果的盆,听到林念禾抱怨,她的表情很复杂:「你还嫌花钱累,这天下快要装不下你了。」 林念禾的心早就被岚姐扎得麻木了,闻言连一点儿负面情绪都生不出来,直接岔开话题:「火车票买了吗?」 「买了,我爸一早去买的。」温岚把一个苹果甩了甩水,递给林念禾。 「谢谢。」 「瓜女子。」 …… 他们回去的路线与来时一样,坐火车到西市,再从西市坐飞机回京城。 临行前,林念禾又与严宽见了一面。 她给他留了一万块钱,这是要给木匠的工钱、书本费、以及老师的工资。 严宽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分都不会贪。」 「我知道,我敢直接给你,就是因为放心啊。」林念禾笑呵呵地说。 她知道,严宽到这儿来就不是为了钱,他必须得实际做出些成绩,钱对他来说是最不重要的。 有了严宽在这儿替她花钱,林念禾倒是放心许多。 第二次坐飞机,原本忐忑的三人淡定许多,不过王小小抱着温果送她的礼物泪眼汪汪,刚离别就开始想念这个新交的朋友了。 原本在发呆的谢宇飞开始奋笔疾书,他在写新剧本,关于老支书和信天游的。 原本侃侃而谈的两人…… 林念禾靠在苏昀承的肩头,沉沉的睡着。 苏昀承拿着一把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第874章 诡异的火花 他们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七号了。 88号院里,吴校长看着她们四个,眉眼间尽是心疼:「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牛娃拿出自己兜里的牛肉干给林念禾,小大人似的问她:「禾禾姐姐,你没有受伤或者生病吧?」 「没有。」林念禾揉着他的头,「就是走了好远、好远、好远的路!」 牛娃皱着眉头,拽着她的衣角说:「禾禾姐姐,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干嘛?多遭罪啊。」林念禾笑着说。 她去之前就想到了这次行程估计会很辛苦,所以才没带着牛娃一起。 牛娃摇头:「你可以把我当拐杖。」 「哈哈哈……」 林念禾捏着他的脸,问他:「你最近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她觉得嘛,以牛娃的情商,去高二班里当个小班长都足够。 可牛娃面对这个问题却难得眼神闪烁了几下,抿着唇不吭声。 林念禾问:「怎么了?」 牛娃的表情很尴尬。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禾禾姐姐,那个……徐念安,她看到我就哭……我真的拿她没办法……」 「啊?」 林念禾当然记得徐念安,这小姑娘学习很好的,插班进四年级,期末考还考了第一名。 她的性格也很乖巧,见人就笑,在补习学校的育红班里也有好多朋友。 林念禾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吴校长。 吴校长也满脸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念安看到牛娃就跑,跑不掉就哭,谁劝都不管用,他俩在一起待不了五分钟。」 林念禾:「……?」 她真的不理解啊! 以前在村小的时候,牛娃是最受女同学欢迎的男生。 因为牛娃连帮她们扯皮筋都愿意,而且不抱怨。 这两个小天使似的崽碰到一起为什么会撞出这么诡异的火花? 眼下徐念安不在,林念禾也不想追问牛娃,以免让他觉得自己在怪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揉揉牛娃的头:「没事儿啊,可能你们俩天生就不适合交朋友。」 牛娃的表情相当无奈,小小年纪看着就一把年纪的。 可见徐念安给他也带来的伤害也不小。 吴校长和牛娃明天就要回十里大队了,与他们一起走的还有王小小。 临行前,林妈给牛娃买了套衣服,还给他拿了许多书。 「校长,回去了要注意身体。」林念禾拥抱着吴校长。 吴校长拍拍她的背,叮嘱:「这边有什么事就与我说,我再过来,你们捐赠的学校也不要太心急了,别把自己累坏了。」 「嗯,我知道的。」 「最好还是找几个男同志做这件事,你们几个姑娘往外跑到底不安全。」 「好!」 吴校长又对王淑梅说:「家里有啥事就说话,我办不了还有别人呢。」 「好,」王淑梅也抱住吴校长,「谢谢校长妈妈。」 吴校长朝温岚伸出手,眉眼柔和:「小岚,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你的笔就是你的武器,写尽天下不平事,无愧本心。」 「我明白!」 「好啦、好啦,都是大姑娘了,别哭哭啼啼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吴校长笑呵呵地松开几人,一手一个拽着两个小的进了火车站。 几个月前,她抛家舍业来到京城,只是为了给她的学生帮忙。 如今,她功成身退,给她们 留下了一个井井有条的凌云补习学校。 …… 说起凌云补习学校,这段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一间补习学校出了三个北大的、两个清华的、五个复旦、五个南开……高考成绩之优秀,寻常高中不能比。 送走了吴校长,林念禾打算去看一下凌云补习学校的账本。 温岚对这个没兴趣,她跑去买东西了,因为冯伟写信给她,托她帮自己买支钢笔。 岚姐骂骂咧咧:「一根笔还得写封信,到了京城再买不行嘛?」 对此,林念禾与王淑梅都不想发表任何评价。 「念禾,你说小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王淑梅一边算账一边忍不住问。 林念禾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生平唯一一次以为岚姐动心了是那年周诗人念诗的时候,结果她只是想到了自己那上吊的邻居。」 「哈哈哈哈哈……」 她俩都想到了那年那日那玉米地,忍不住笑喷了。 正笑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房门被推开,徐礼走了进来。 徐礼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说:「林同志,我听说你们要在偏远地区捐建学校。」 林念禾点了点头:「嗯,怎么了吗?你知道哪里需要建学校?」 「不,」徐礼摇了下头,「我想,我可以做这个工作。」 「嗯?什么意思?」 「就是……像你们之前那样,去实地考察的活儿,我可以做。」 徐礼的表情很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林念禾愣了一瞬,提醒他:「徐老师,这活儿真的很累,因为要去的地方都是偏远地区,交通就是一大难关,不瞒你说,我们去第一个生产队的时候,二十多里的山路是硬走过去的。」 林念禾刚才还以为他是想做这个项目的总校长,谁料他竟然盯上了最苦的活儿。 徐礼点了点头:「我清楚这其中的艰难,不过我想,我可以做。」 林念禾沉默了。 徐礼的个性很倔,她倒不怀疑他的决心。 不过她还是摇了头:「不行的,这个活儿一年得有三百五十天在外边,念安怎么办?」 徐礼当然考虑过女儿的感受,他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正是念安想要我去做这件事的。」 「嗯?」 「念安看到了温同志发表的文章,她在家里偷偷试了一次只用半瓢水生活……她说,她想帮助他们,但她太小了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想让我先去。」 提起女儿,徐礼的眼睛很亮。 林念禾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想到那个问题——所以,徐念安为什么看到牛娃就哭呢? 牛娃长得也不像洋葱啊。 林念禾瞥了一眼王淑梅,见她同样一副强忍着好奇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询问:「那个……徐老师,我能不能先问一下,念安和牛娃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第875章 一种视金钱于无物的超脱 「这个……我也不知道。」 徐礼真的不知道原因。 他也问过徐念安许多次,可每次徐念安都不吭声,只是抱着***吧嗒吧嗒掉眼泪。 若不是两个孩子都太小,他几乎要怀疑他俩是不是处过对象又分手了。 林念禾不禁咋舌。 这还成了个悬案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思忖片刻对徐礼说:「徐老师,我想过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小组来负责这件事的推进,我觉得目前来说你更适合做统筹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为各个学校购置课本、统一提高老师素质以及各地区之间共享教学成果。」 「在外奔波的活儿……说实话,我不太想让您来做。第一是因为我觉得念安还小,你长时间离开不利于她的成长,或许等她长大一些,你可以带她出去,第二是因为你可能对当地的环境不太理解,我可以与你分享一下我们这次都经历了什么……」 林念禾与徐礼说了一遍他们的遭遇,最后苦笑:「说真的,我们差点儿回不来。」 徐礼听得很认真,他也在思考。 等林念禾说完,他说:「我觉得你们本就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如果是寻常人一定不会对学校的创始人这么说话,但徐礼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一语直击重点。 「你们几个都是年轻人,本就容易让人觉得面嫩好欺负,又是姑娘更多,难免让人起歪心思。」徐礼继续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独自去生产队,而是先从群众口中更多的了解情况,再找市里负责教育的领导。」 林念禾听着,点头:「您说的和我想的一样,这次我们的确冒失了。」 林念禾在回来的路上也总结过这次的事。 可不就是冒失了嘛,他们都是被队长叔惯出来的,处理一些问题的时候有失谨慎。 徐礼说:「让我做吧,我不图钱,没有奖金也无所谓,我可以在安安上学时做其他工作,等到她放假就带她一起去实地考察。」 林念禾迟疑了。 她沉默片刻,问:「徐老师,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老师?」 徐礼一怔,没想到林念禾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默然许久,他点头:「对。」 每次站在讲台上,他都不受控制地会想起亡妻。 为了不影响学生,他每一堂课都得把腿掐紫才能迫使自己全神贯注在讲课内容上,可到了晚上,他总会一直一直梦到妻子死前的模样,一遍遍重复,直至天明。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种折磨,他甚至不敢睡觉了。 林念禾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可以,我会安排老师接手你带的班级,然后在整理好账目后,我再把你需要做的工作交接给你……不过你要是出去考察的话,我得给你配个搭档。」 徐礼面露喜色,又问:「谁和我搭档?」 「目前还没确定,等我问过他的吧。」 「可以。」 徐礼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连自己以后的工资怎么算都没问。 他走后,王淑梅问:「徐老师能行吗?」 「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人了,应该是可以的。」林念禾说,「而且他是绝对不会对善款起歪心思的人……他对钱没兴趣,我看得出来。」 「嘿,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他的眼神跟我一样,都有一种视金钱于无物的超脱。」 「你滚。」 「好嘞,那你写账本吧,我去找一下季爷爷。」 「你要给他找的搭档该不会是……」 …… 季家,季爷爷听完 林念禾的话后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我觉得可以。」 林念禾:「……?」 「爷爷,您要不要再想想?说真的,这次如果不是昀承哥跟着我们、我哥又刚好到了,说不准我们就得埋在那儿了。」 老爷子回答得过于利索,她心里慌啊! 季老直接一挥手:「我真觉得能行,铭亦从小到大就衣食无忧,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贫苦,让他出去看看也好,别搞得像公子小开一样。」 林念禾看着季老,确定了——季铭亦最近一定没少嘚瑟,不然老爷子起码得多思考三秒钟。 「那我跟铭亦哥说说这件事。」 先跟季老说,是因为季铭亦的工作必须得季老点头才能继续下一步。 季老点了下头:「他不去你跟我说。」 「他不去也一定有他的原因嘛,」林念禾笑着帮季铭亦狡辩了一句,「再说,吴校长离开前还特地与我说,铭亦哥教英文教得可好了。」 「他从小讲英文的,再教不好也不要活了。」 对这个小孙子,季老时常感觉到力不从心。 他闹出事的时候季老心慌; 他静悄悄的时候季老心更慌! 林念禾轻笑出声,与季老说了些一路上的见闻,等季铭亦回来了,她便把他喊去了书房,俩人私下谈。 没有季老压着,季铭亦相当放松:「我听说谢宇飞又拍了电影?这次是什么?」 「这次不是电影,是事实。」 林念禾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说明来意。 季铭亦听得两眼放光。 「真的?你打算让我去做这事儿?你放心,我肯定能把全国的蛀虫都找出来!」 林念禾:「……?」 等等,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念禾又解释了一遍。 季铭亦的眼睛更亮了:「行!我一定在建学校的同时把全国的蛀虫揪出来!」 林念禾:「……」 她突然想起来林怀洲的那句话。 ‘你如果对脑子没要求的话……季铭亦能干这活儿。" 林念禾沉默了。 季铭亦当拳头,徐礼当大脑。 这个组合……倒也算靠谱。 她说:「这样,你先跟着徐老师干活儿,有许多琐碎工作要做的……当然,你现在就可以和爷爷的故交旧友联系起来了。」 季铭亦连连点头,片刻后压低声音问:「念禾,我可以顺路采风吧?」 林念禾:「……?」 所以你答应得这么快,是想顺路公费采风? 她刚想骂街,就听季铭亦说:「就像谢宇飞那样。」 林念禾没话说了。 谢宇飞在写的那个剧本还真算公费采风的作品。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她捂着心口,说:「办完正事的情况下,许你每个地方放一天假,不过我们经费有限,那一天的开销你得自己负责。」 季铭亦比徐礼更不在乎钱,直接说:「你不给我工资我都没意见!」 林念禾:「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第876章 平平常常吃瓜的一天 季铭亦偶尔会怀疑,他的干妹妹用他主要是因为他不要钱。 只是偶尔。 因为他很快就觉得林念禾这是了解他,不然怎么会给他的每一个活儿都特别合他心意呢? 「徐老师和季铭亦的工资怎么算?」王淑梅问。 「平时正常发,出差时每天加五块钱补助,车马费实报实销。」林念禾说,「季铭亦说他白干。」 「你又给季铭亦灌什么迷魂汤了?别逮着一个傻小子可劲儿欺负啊!」 「咦?淑梅姐你这么激动干嘛?也想帮他买钢笔了?」 「……?」 「行嘛行嘛,咱家财务官都说话了,那就和徐老师一样呗。」 「……」 …… 温岚买钢笔的时候碰到了常士弘。 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了,连信都没写过。 温岚有些惊喜:「哎?巧了哎,你也买东西啊?」 常士弘倒有些慌张,低低的「嗯」了一声。 温岚的粗神经让她很难注意到这种事,继续问:「我听禾子说你去年没考上,今年又考了没?」 常士弘干笑着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温岚看了他一会儿,懂了。 她说:「那你来我们补习学校呗?加油学一年,明年一准能考上!」 常士弘看着她,迟疑片刻,说:「那,也行。」 其实他不打算考了。 他觉得自己就不是学习的料。 可是温岚随口一说,他觉得,或许可以再试一次。 就这一次。 再考不上,他就不试了。 …… 温岚直接带着常士弘回了88号院。 「禾子、梅子,给常士弘加个班呗?」温岚大大咧咧地说。 林念禾:「……?」 王淑梅:「……?」 实际上,在补习学校创办之初林念禾就给***中打过电话,问常士弘是否要来。 但当时常士弘拒绝了,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竟然被温岚拐回来了。 林念禾有些无语。 王淑梅同样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林念禾说:「行啊,你家离那边近?我就近给你安排。」 常士弘连续两年落榜,人已经有点儿麻木了,不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 他瞄了一眼温岚,说:「我离你们这儿就挺近。」 林念禾的脑海里再次画了个问号。 她没记错的话,常士弘应该住在机械厂家属院吧? 她没记错的话,机械厂家属院离他们这儿挺远的吧? 林念禾只能提醒:「咳咳,补习学校上课很早的,下课也晚,你最好选离家最近的。」 常士弘又一次说:「就这儿吧。」 他都这么说了,林念禾便没再说别的,直接问了一下他今年的高考成绩。 242。 「这分儿也不算太低啊,学校没报好?」林念禾随口嘀咕了一句,说,「那你去中级班吧,虽然比其他人晚了几个月入学,但前边主要是基础部分的复习,你加把劲儿,应该很快就能赶上的。」 「行。」常士弘点了下头,然后摸兜,「学费是多少?」 「快算了,咱们这么熟,收你的学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常叔叔说。」林念禾笑着摇头,然后翻出主校区的中级班花名册。 看了半天,她说:「你去主校区六班吧,六班的姚老师很厉害的。」 「行。」常士弘继续点头,但还是放了五块钱在桌上,「该交的学费还是要交的。」 林念禾看着他,心说高考真是个折磨人的玩意儿,把一个酷爱啃冰棍的少年郎都磨成了这般模样。 她没说别的,把钱收下后在六班的学生名单上添了他的名字。 「那……岚姐你带常大哥过去?」林念禾问。 温岚以为她俩还要算账,应了一声:「行呗,我去。」 「记得把书领了,再跟姚老师打个招呼。」 「知道了!」 常士弘跟着温岚走了,留下林念禾与王淑梅面面相觑。 半晌,王淑梅说:「你说……常士弘到底报的什么学校啊?」 「不知道。」林念禾摇头,「咱们学校好些个比他分低一些的都考上了。」 「那你说……小岚最后会跟谁在一起?」王淑梅的眼睛里迸射出想吃瓜的光。 最近日子太平静了,一个瓜都没有,只能自己人自产自销了。 林念禾沉默片刻,很中肯地说:「她?和锤子在一起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红旗跟她挺配。」 「哎对,铁锤什么时候回来啊?是不是就这两天了?」 「忘了,打电话问问。」 「嗯……」林念禾点点头,拿起电话拨号,片刻后,「队长叔!」 李大和:「……」 他决定了,今天就把电话线剪了。 …… 温岚带着常士弘去学校转了一圈儿,和六班的姚老师打了招呼后又带他领了课本和学习资料。 常士弘拎着两厚摞书,感觉自己落榜也是有道理的。 因为老师说,这些卷子是开班后三个月的。 比他做的题多多了。 常士弘突然就对自己有信心了。 他瞄了温岚一眼,问她:「我要是把所有的题都做对,能考上北大吗?」 温岚:「全做对?那你够当全国状元了。」 「我是说这些练习题。」 温岚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应该能,据说我们学校今年的状元把卷子做了五遍。」 常士弘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卷子。 他觉得他也可以。 …… 眼见着返校日将至,林念禾到底还是被抓了壮丁。 不止是她,王淑梅和温岚也没能幸免。 她们要负责给新生登记,并发宿舍钥匙。 幸运的是,他们是按院系专业分地方的,林念禾所在的物理系人依旧不多,工作量不大,主要是坐着。 不幸的是,几个人隔得老远,想说句话都不行。 「同学你好,欢迎来到北大……」 林念禾感觉到眼前有人,机械似的又说了一遍车轱辘话。 「累了吧?」 苏昀承把一瓶蒙着水汽的汽水放到她桌上。 林念禾眼睛微亮:「昀承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开会了么?」 「忙完了,回家换了衣服就来了。」 苏昀承说着,绕过桌子坐到她身边。 林念禾小口小口喝着汽水,刚想问问他有没有吃的,又一个同学来了。 「同学你好,欢迎来到北大。」 林念禾朝他伸出手:「通知书、介绍信。」 「哦、好。」 这个男同学瞧着有些腼腆,始终低着头,慌忙从行囊里拿出通知书和介绍信。 林念禾今天看的人太多了,被吵得有些头疼 ,没太在意这些细节,核对了介绍信和通知书上的信息,确定两边对得上之后便做了登记。 她从旁边摆放整齐的钥匙里拿出一枚,和其他东西一起递给他说:「206号宿舍,再见。」 「好。」 男生接过东西转身就走,连句谢谢都没说。 林念禾刚想重新问自己的问题,苏昀承突然朝着那个男生的背影喊:「张健国。」 林念禾垂眸看向自己刚刚做好的登记,是那个男生的名字。 男生没停下,继续走,好像没听见。 第877章 是不喜欢吗? 林念禾奇怪地看向苏昀承,轻声问他:「怎么了?」 苏昀承朝她摇了下头,又喊了一遍。 那个男生依旧没回头,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林念禾也觉出不对劲了,她推了苏昀承一下,小声说:「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苏昀承站起来,翻过桌子三两步冲过去,把男生拦下了。 「张健国。」苏昀承盯着他,又喊了一声。 「嗯?嗯,有事吗?」 他往后退了半步,戒备地看着苏昀承。 苏昀承眸色微凉:「你确定你是张健国?」 「你说什么?」张健国揉了揉耳朵,侧过头,似乎这样才能听得清。 苏昀承看到他的小动作,略微皱了下眉。 他到底是听力有问题,还是冒名顶替? 苏昀承现在也不确定了。 因为他刚才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考上北大的人一般不会满面愁容。 喊他两次他没吭声,这也很值得怀疑。 但如果他是听力有损伤,一切就都合理了。 苏昀承沉默片刻,声音略大了些,说:「你的宿舍是206,刚才她似乎说错了。」 苏昀承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张健国看的是他的嘴。 「嗯、嗯。」张健国又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他说完就又低下头,绕过苏昀承便走。 苏昀承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回到林念禾身边。 他俩刚刚的对话林念禾听到了,张健国的小动作她也看到了。 所以她现在与苏昀承一样懵。 「他到底是听力不好还是冒名顶替?」林念禾满眼希冀地看着苏昀承。 苏昀承无奈苦笑:「我还没厉害到可以看穿人心……不过这件事也比较容易解决。」 「你别说!我知道该怎么办!」 …… 今年的北大新生刚入学就被告知,要考试。 而且是在第一次班会的时候当场告知当场考。 无数新生在骂街,很想把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揪出来揍一顿。 他们奋笔疾书答试卷。 始作俑者在讨价还价。 「任老师,虽然我很情愿为教育事业捐款,但咱北大家大业大的,不缺钱吧?不能白拿我们补习学校的卷子吧?」 是的,因为这个建议是突然提出的,而且实施也需要突然性,所以凌云补习学校贡献出了几千张卷子。 林念禾觉得,这个钱必须得要。 任先生很无奈:「小林啊,这又不是只有咱们物理系用了对不对……」 「那您把校长的电话给我,我找他要。」 任先生:「……」 「几万块的光刻机你一次捐俩,几百块的卷子你要找校长,你自己说这合理吗?」 「嗯……怎么不合理呢?」 任先生脑壳生疼。 最终,他拨了教务处的电话,说明情况后让林念禾去领钱。 林念禾万万没想到,这一届竟然真的有冒名顶替的。 不过不是张健国。 而是地理系的一个学生。 查出来其实很简单——分数差异过大,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当然,这不能排除高考的时候运气好,所以在分差过大的学生中还要再筛一遍,包括但不限于查档案、联系户籍所在地及高中学校核实等手段。 最终拎出来的人自然被处理了,被顶替的学生也即将回到校园。 至于张健国同学嘛,他真的是听力受损,原本他有个助听器,但在火车上被偷了,张同学一边心疼助听器、一边担心以后该如何上课,种种负面情绪加持下,他在报到日能笑出来才奇怪了呢。 他的问题还是任先生解决的。 前一天还跟林念禾计较几百块的任先生自掏腰包,给张健国买了个助听器。 对此,小林同学表示:「懂了,欺负我有钱呗。」 嗯……好像也不是很生气了呢。 …… 北大办入学考试的风潮席卷到全国各个高校,在这个连身份证都没普及的年代,仅凭一份介绍信,的确很容易被钻空子。 很快,在一片新生的哀嚎中,入学考试成了检验的第一关。 电影学院里,谢宇飞听说要考试,满脸懵。 「考试?我高考完第二天就把所有的知识都忘了啊!」 「老师,您看这样行不,我直接带您去北大,他们物理系的林念禾是我发小,她能给我作证我就是谢宇飞!」 谢小爷的建议被老师忽视了。 然后他就考出来了一个比冒名顶替的人考出来的分更离谱的成绩。 老师看着「一」开头的总成绩,沉默许久,真的拨通了北大物理系的电话。 听说了谢宇飞的成绩后,林念禾捂着心口迟疑许久,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丢人玩意儿。 「林同学,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我们学校一趟当面指认吗?」 林念禾想想电影学院78级的大佬们,的确很有去一趟的兴趣。 她一口应下:「好,我下午就到!」 电影学院今年只招了百余人,但入眼一瞧—— 「哇,国师。」 「哇,皇阿玛。」 「哇,曹丞相。」 「啧……谢宇飞你考试的时候是睡着了吗?这么多题不答,是不喜欢吗?」 谢宇飞:「……」 万幸,林念禾的到来和北大学生证证明了她的身份,她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临别前,林念禾握着老师的手,活像个为了不争气的小崽子操碎心的家长:「老师,您该管管、该骂骂,他敢蹦跶就给他大哥打电话!」 谢宇飞:「……?」 如此朗朗上口的话,她准备了多久啊? 谢宇飞要送林念禾回去,林念禾走到校门口便朝他挥了手:「甭送了,有这时间你去跟同学好好玩。」 谢宇飞疑惑:「和同学玩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先送你回去,顺路去北大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林念禾看他的眼神略显复杂:「你确定要去?」 「去啊!」谢宇飞一口应下。 「得,你舍得,我就奉陪呗。」 林念禾带着谢四去了北大。 未名湖边,有人在练口语,也有诗社、文学社的同学在组织活动,博雅塔下,有人在为一道题或一个哲学思想争论不休。 好不容易碰见一伙打牌的,谢宇飞凑过去看他们又是叫牌又是加倍的折腾了半天,没看懂。 谢宇飞:「你们学校为什么不能玩一些轻松的游戏?是不喜欢吗?」 第878章 风铃 以前,谢宇飞觉得有一个林念禾在旁边就很难受了。 但到北大一瞧,遍地都是林念禾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谢小爷是不会再来了。 林念禾甩着小手回宿舍,路过206时,发现里边竟然有婴儿哭泣的声音。 她敲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后才推门进去。 「咦?大姐生了?」 206宿舍的大姐上学期来时就怀孕了,她的月份还算幸运,赶在暑假生了孩子、坐了月子,如今来学校倒是不费劲。 只是这孩子实在没人带,便带来学校了。 她看到林念禾,微微一笑:「是啊,生了。」她边说边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哄着她。 「念禾,你找我有事?」王淑梅原本在床上,听到林念禾的声音后立即探出头。 林念禾与王淑梅的默契足以靠眼神来交流。 她瞬间就懂了淑梅姐的意思,说:「是啊,吴校长回去了,88号院不能没人看着,我自己去住有点儿怕,你和岚姐陪我一起呗?」 「老师能同意吗?」 王淑梅说着担忧的话,人已经麻利的开始卷铺盖了。 林念禾说:「我还没说呢,先斩后奏呗?」 她哪是还没说啊,她是看到王淑梅的眼神前压根儿就没想这件事。 「也行,反正你也是立了功的,应该不会不同意。」王淑梅极其麻利地收拾行李。 林念禾看到206宿舍的其他几人看王淑梅的眼神里充满羡慕,心中隐约猜到了些。 「那你先收拾,我去找岚姐。」林念禾想着,话都说出去了,这么住也无妨。 「好!」 林念禾去了303,把同样的话跟温岚说了一遍。 温岚:「瓜女子,你脑袋里想的都是啥?我刚把东西收拾好,你就跟我说要搬出去住?你也可怜可怜我啊。」 林念禾嘿嘿笑着,没在温岚的其他舍友面前说明原因:「赶紧,我和淑梅姐在外边你也不放心啊。」 「啧……」 温岚想想,还真是不放心。 她也开始翻着白眼收拾东西。 林念禾与她约好了半小时后楼下见,就回宿舍去收拾东西了。 208宿舍的姑娘们听说林念禾要出去住,愣了半晌之后齐刷刷地长舒口气。 林念禾:「……?」 「放心,期末的时候我还是很乐意回来帮大家复习的。」 众人:「你走!快走!」 林念禾哈哈一笑,指着自己住过的上铺说:「给我留着啊,说不准哪天我就回来了呢。」 众人:「床板拆了烧火吧!」 林念禾全当她们是在另类的表示不舍,完全不在意。 因为有自行车,而且她们原本就把大部分行李放在了88号院,搬起东西来并不费事,一趟就拉过去了。 关上院门,林念禾才问王淑梅:「到底怎么了?什么事儿啊逼得我淑梅姐都想搬出来了?」 王淑梅长叹口气,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说:「大姐的孩子太能哭了,你昨晚没回学校不知道,那孩子哭了一宿,怎么哄都哄不好。」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眼圈都黑了。」 她能理解大姐的无奈,所以没有反对她带着孩子住进宿舍,但同样的,她也不能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委屈自己忍受噪音啊。 这两天没有上课还好些,如果上课时还睡眠不足,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王淑梅不知道206宿舍剩下的五个人最终会怎么样,她也不想管。 林念禾颇为同情的看着她,有些无奈:「那如果我今儿不去,你还不准备搬出来了?」 「不,你不来的话我是打算晚饭之前找机会走的。」 温岚听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所以你俩根本就不是因为要看房子才搬出来住的?」 「多新鲜呐,这房子有什么可看着的,除了电话机之外,连个家用电器都没有。」 林念禾说着站了起来,赶在岚姐捶自己前溜进正屋:「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出来住这事儿我感觉我办不成。」 林爸在听说原委后直接应下,让林念禾三人放心住着,学校那边他去说。 如此,林念禾就放心了。 88号院足够她们仨住,甚至还能布置出一间很大的书房兼起居室。 三人一人一个屋,倒有点儿在十里大队的意思了。 林念禾收拾自己的小屋前给苏昀承的宿舍打了通电话,告诉他自己搬出来住的事。 苏昀承略微吃惊了一下,但没有阻止。 晚饭时,他带了只威风凛凛的狼狗来了。 「坐。」苏昀承对狼狗说。 狼狗乖乖坐下,任凭三个姑娘如何惊叹,它自巍然不动。 「这边不比十里大队,你们三个自己住的话,还是要注意安全。」苏昀承把绳子拴在树上,继续说,「它是黄伯父家的狗生的崽,一岁半,已经训好了。」 「它叫什么名字?」林念禾揉着狗头,满眼惊喜。 「叫风凌。」 「风铃?唔,小风铃,好可爱的名字啊!」 苏昀承:「……?」 他觉得她说的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个字。 不过发音一样,估计风凌不会太介意。 风凌……哦不,现在是风铃了,它的确不太介意,还朝林念禾摇了摇尾巴。 「嗷,好可爱!」 三个姑娘齐声惊呼。 苏昀承:「……?」 他看了眼黢黑的大狼狗,实在没看出来它到底哪里可爱了。 林念禾问:「他会不会咬人?」 「平时不会,听到命令后会。」苏昀承答。 「命令词是?」 「扑。」 苏昀承话音刚落,风铃就抬起两只前爪,轻轻地在林念禾的肩膀上推了一下,似乎在说:我就是这么扑的。 「啊啊啊——好可爱!」 苏昀承:「……」 这只狗扑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风铃似乎很知道以后谁才是自己的主人,一直围着三个姑娘转,无比耐心地陪她们握了一次又一次手。 晚上,林念禾偷偷摸摸地拉开门,朝警觉支棱起耳朵的风铃招招手,用气声喊他:「过来。」 风铃没栓绳,听见林念禾喊自己,立即溜溜达达进了她的屋子。 它刚坐下,林念禾就递过去一块狗饼干。 风铃吸了吸鼻子,眼睛倏地亮了。 「吃吧。」林念禾小声说。 风铃这才张开嘴,咔嚓咔嚓地咬起饼干。 林念禾说:「不许叫哦。」 风铃:「……?」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 风铃:「……!」 第879章 乖,打针 林念禾前世准备末世物资的时候,就打算养一只狗来陪伴自己。 所以她囤了很多狗狗用的物品,包括药物。 在这个宠物医疗的概念都没有的时候,她不用问就知道风铃一定没打过疫苗。 林念禾拿着装有八联疫苗的针管,揉着风铃的颈部皮肤比较松弛的地方,飞快地消了毒后一针扎下。 她轻声哄着:「乖哦,不疼的……」 风铃:「……!」 林念禾不敢犹豫,匀速地把药液推尽,然后用新棉签帮它按住针孔。 「乖狗狗,不疼不疼。」 她说着,又拿出一块肉干给它吃。 「呜……」 风铃发出一声委屈似的哼哼声,把肉干吃了。 林念禾轻舒了口气,帮它揉着下巴:「真乖,打了针以后就不会生病了。」 的确好乖,一声都没叫啊。 林念禾帮它按了一会儿针孔,这才松开手,把乱七八糟的医疗垃圾全部收进空间,然后拿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被子放到炕边。 「过来,你今天在这儿睡。」林念禾朝它招招手。 狗打疫苗之后可能会有不良反应,她打算今晚陪着它。 风铃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没那么疼了,这才溜达到它的新窝旁,趴下了。 风铃的身体很健康,这一晚没什么不良反应,它也没有闹,只是因为突然换了环境,睡得有些不安稳,时不时就会醒过来左右看看。 每到这时,一块香香的肉干就会掉下来。 嗯…… 新家好好。 翌日。 「狗呢?」 「我那么大的一只狗呢!」 林念禾扑棱一下子从炕上弹起来,差点儿被吓得去见她太奶。 「狗呢?」 她也四处找。 风铃:「汪?」 林念禾看到风铃搭在炕边的脑袋瓜,这才想起来昨晚上她给风铃打疫苗来着。 她赶紧喊了一声:「风铃在我这儿呢!」然后便去检查风铃的状况。 鼻子湿漉漉的,看起来也很有精神,不像是有不良反应的样子。 林念禾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 她有些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洗漱,然后推开房门。 温岚正在厨房里忙活,瞧见她了直接瞪过去:「你闲的啊,怎么把风铃弄进屋里还不说一声?」 林念禾打了个哈欠,随口说:「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有点儿害怕,就把风铃喊进来陪我了……你不愿意的话,下次我再做噩梦就去钻你的被窝。」 温岚打了个寒战,赶紧说:「那你还是找风铃吧,我怕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林念禾舀水洗手,问她:「淑梅姐还没起呢?」 「梅子说她今天上午没课,天塌了都不要喊她……早上吃面条吧?」温岚说着,拿出挂面。 「行,我要两个蛋。」 「瓜女子。」 「风铃也要一个蛋。」 温岚:「……?」 「狗也吃鸡蛋?你咋不上天呢!」 岚姐理解不了给狗吃鸡蛋的行为,在她的印象中,狗吃剩饭剩菜不就行了么?而且,还不是很好的剩饭剩菜。有些时候,农村养的狗都会自己找食物。 为防止林念禾偷拿鸡蛋,她直接把她撵出了厨房。 林念禾小声哔哔:「狗狗也需要补充营养嘛。」 「晚上炖排骨,骨头给它。」温岚头也不抬 地说。 林念禾无奈轻叹,带着风铃去到小角落,偷偷摸摸地给他吃营养膏。 风铃舔着营养膏,看林念禾的眼睛格外亮,耳朵都不自觉往后压,变成了飞机耳。 温岚话说得狠,煮面条的时候还是给风铃带了一口。 没办法啊,88号院里只有昨天晚上买的挂面和大米,她总不能再特意给它蒸一锅大米饭吧。 「就这一顿啊,等会儿我就买玉米面去。」温岚说。 风铃很乖地围着她转悠,讨好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腿。 岚姐:「再买点儿排骨。」 「汪!」 林念禾今天上午有课,而且她还要去化学系溜达一圈儿,饭后,她就背上书包,骑着自行车走了。 风铃坐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林念禾。 林念禾在上课铃响前三分钟进了教室。 进门一瞧,果然,第一排居中的两个座位还是她和赵海妹的。 林念禾与其他同学打了招呼,然后去到赵海妹身边坐下。 「海妹,想我没?」林念禾一边拿书一边问。 赵海妹昨天才返校,话没说几句林念禾便搬出去了。 赵海妹打了个哈欠,难得有些没精神,她说:「还行,没什么时间想你……我得跟我爸出海,还要抄稿子,每天忙死了。」 林念禾看她的确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明知故问:「你今天怎么了?没睡好?」 「是啊,」赵海妹又打了个哈欠,「206的小孩一直哭……我昨晚几乎没睡。」 「这……」林念禾颇为同情地看着她,建议道,「今晚用棉花塞住耳朵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 看赵海妹太蔫了,林念禾拿出一瓶风油精:「呐,擦一点儿在太阳穴上,提神醒脑。」 赵海妹眼前一亮,赶紧接过来涂了。 风油精的味道弥漫开来,没涂的同学都觉得精神一震。 赵海妹把瓶子还给林念禾,继续说:「我听周利说,206前天晚上就闹了一夜,她几乎两天没睡了。」 林念禾皱了下眉:「这样肯定要出事。」然后她又把风油精推还给她,「你先拿着用,我还有呢。」 「那我买了还给你。」 「行,不着急。」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聂老师走了进来。 赵海妹的确困得厉害,一节课涂了三次风油精,还是哈欠连连。 聂老师看她一直打哈欠,自己都有些困了。 课间时,聂老师问她:「赵同学,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赵海妹强撑着揉了揉眼睛,对聂老师说:「老师,下节课我能不能站着听?」她太困了,感觉再坐着肯定会睡死过去。 聂老师点头:「行,不过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学习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没事的老师,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赵海妹说着,收拾起书本去到门边,站着听课。 这样的事,发生在很多个教室里。 第880章 光 婴儿的啼哭声穿透力颇大,206附近的几个宿舍都听得到。 自己家的孩子哭,那只会感觉心疼,但别人家的孩子整宿哭……将心比心,的确有些折磨人。 已经有人把这件事告到了宿管和老师那儿,针对这种情况,他们也觉得头疼。 因为77级学生的特殊性,这样有孩子的、怀孕的学生不是个例,上个学期也有学生把孩子带到学校里来,老师们大多睁一眼闭一眼,没把他们赶出去。 可206闹出众怒了。 这就不能不处理了。 中午时,经济系的老师便来到了206宿舍。 她来得很巧,刚好哭累了的孩子在睡觉。 老师看了眼孩子,朝大姐说:「木盼,你跟我出来一下。」 木盼似乎想到了老师要说什么,咬着嘴唇跟着老师走出宿舍。 「木盼,你这样带孩子住宿舍不行。」老师直入主题,「你已经影响到太多同学了。」 木盼的眼睛有些红,她轻声说:「老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老师说:「不能把孩子送回去给你父母或者公婆带吗?」 「我丈夫跟我离婚了,孩子是女孩,他不要……我爸妈也不管我。」木盼强忍着泪水,抬头看向老师,「老师,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除了我,没人能管她了。」 老师沉默了。 她也想得到,但凡家里有一个人能管这个孩子,木盼肯定不会把她带到学校里来——她自己也得上课啊,孩子放在宿舍里,摔下去或者磕碰了怎么办? 她能理解木盼的无奈,可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打扰这么多学生休息啊。 老师问:「你有钱吗?」 木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攥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上学期她在补习学校做兼职老师赚了一些钱,可生孩子的时候花了一大半,如今剩下的那点儿钱,如果用来租房子,她们娘俩就都得饿死。 现在孩子几乎离不开人,她很难再去补习学校赚钱了。 老师又叹了口气。 思考片刻,她说:「教师宿舍还有空房,你等我问问吧,尽量给你申请一间。」 木盼一愣,震惊地抬头看向老师。 她以为,老师会让她退学,或者强迫她搬出去。 老师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 「谢谢老师,我、我……」 木盼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在得到帮助后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告诉你。」老师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木盼看着老师的背影,眼泪一直在掉。 她回到宿舍,见几个舍友都在看自己,抿了抿唇,她轻声说:「对不起,我……」 「别哭了。」换了下铺给她的姑娘递给她手帕,「大姐,我们知道你也是没办法。」 「是啊,挺过这段,孩子长大就好了……」 实际上,206宿舍的姑娘们一个都没有去告状,尽管她们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因为她们与木盼朝夕相处,更清楚她的难处,也看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惊慌。 虽然……她们这两天也很想像王淑梅一样搬出去。 刚想到王淑梅,王淑梅就回来了。 她提着个布袋,里边是两袋奶粉。 「大姐,我今天上午去供销社给孩子买了两袋奶粉,你不是说你奶不够嘛,这个是专门给孩子喝的。」 王淑梅把奶粉放到木盼的床上,顺便还看了下小孩恬静的睡颜。 睡得香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个扰人清梦的小恶魔呢。 木盼愣愣的看着王淑梅。 她猜得到王淑梅为什么搬出去,她很愧疚。昨天王淑梅走得急,又给了一个很体面的借口。她本想今天上课的时候再私下里跟王淑梅道歉的,没想到她竟然还给她送了奶粉。 「淑梅,这个我真的不能要……」木盼摇着头,拿起袋子往王淑梅怀里塞。 「干嘛呀,我都买了,不能退的,」王淑梅笑着躲开,「再说,这个奶粉只能小孩子喝,除了给你也没人能要了。」 「可是我……」 「大姐,你就收着吧,大不了等以后我生孩子的时候你来帮我。」王淑梅笑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挥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她溜得飞快,完全不给木盼再拒绝的机会。 王淑梅在处理人情世故上颇有自己的心得——没必要的梁子不要结;错也好对也罢,难得糊涂。 她知道自己搬走的事有再体面的借口也遮不过去真实原因,她不想留给人万分之一的可能埋怨自己。 花钱解债,她觉得值。 …… 晚饭前,老师又找到了木盼,给了她一把钥匙。 「这是教师宿舍四楼409的钥匙,你先去住。」老师说,「不过也得请你理解,四楼没有其他老师住。」 老师也是需要休息的。 所以才在三楼有空房间的情况下把四楼的房间给了她。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木盼连声道谢,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老师只是笑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让她收拾东西搬宿舍。 老师宿舍与学生宿舍差不多,不过只有两张架子床。 舍友们帮她把行李放好便告辞离开,木盼看着宿舍,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 她把孩子放下,打开行李卷准备铺床时,一个信封从被褥里掉了出来。 「大姐亲启」 信封上只有四个字。 木盼打开信封,里边除了一张纸,还有一摞零散的钱。 「大姐,钱是老师同学们募捐的,希望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木盼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她握着信,哭得不能自已。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在考上大学前叫木盼儿。 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是为了给弟弟换彩礼才嫁给前夫的。 她同样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丈夫是在她生了女儿后才跟她离婚的,他们把她扔在医院,连医药费都没交。 幸亏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身上的钱早就被她缝在了鞋垫下。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被拽去离婚。 她真的绝望了。 直到今天,有光照进了她的人生。 第881章 人不如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政务老师不是快要把铁笔刻冒烟了嘛,问问她能不能干刻蜡纸的活儿吧。」 88号院里,林念禾如是说。 「行,我明天问她。」王淑梅问,「工钱怎么给?」 「一张卷子一毛钱?」林念禾试探着问,「海妹抄稿子,一万字才五毛,毕竟刻蜡纸比写字慢,要求也高些。」 「差不多,」王淑梅点头,「海妹要不要做?」 「我问问呗,不知道她会不会呢。」 林念禾说完,又埋头整理起她的课表来。 她今天找化学系的老师要了课表,正研究排课呢。 那边,岚姐正在翻地。 她要开块菜地,种菜。 林念禾本来想种花的,岚姐让她往远了滚,别整那花里胡哨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 王淑梅记完账,起身去找温岚:「小岚,给我把锄头,我跟你一起弄。」 林念禾:「……?」 「你俩这样显得我很没用啊!」 王淑梅朝她做了个鬼脸:「你本来就没用。」 温岚连头都没抬一下:「你也一边待着去,你俩半斤八两。」 王淑梅:「……?」 岚姐表示,在干农活这件事上,她除了拖拉机谁都不服,那俩磨洋工都磨不明白的人别来沾边儿。 风铃倒是对刨地这件事很有兴趣,两个前爪刨啊刨,还挺像样。 岚姐:「别说,风铃比你俩强。」 王淑梅和林念禾对视一眼,假装没听到。 温岚用了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把地垦了出来,然后就抓紧时间播种。 两排大白菜,两排萝卜,两排大葱,一排韭菜和一排蒜苗。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今年冬天不用买菜了。 今天的午饭是林念禾做的——铜锅一摆,涮羊肉。 「岚姐,辛苦辛苦,多吃点儿。」林念禾殷勤地给她夹肉。 王淑梅帮她拿汽水:「小岚,慢慢吃,喝点儿汽水。」 岚姐很受用,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趁着这功夫,林念禾悄***地把几片晾凉的羊肉片扔给风铃,完美地避开了岚姐的目光。 风铃如今知道了,跟着林念禾才有好吃的,每逢吃饭的时候,它都坐在林念禾身边,时刻等待投喂。 她们吃着饭,林念禾突然说:「得给风铃盖个窝吧?」 「是得有个窝,不然冬天冷死了。」王淑梅点头,「找个木匠?」 「呃,我打算用砖砌一个来着,木头漏风。」林念禾略显心虚地瞄了温岚一眼。 温岚这次倒是没说她,竟然还符合了一句:「也行。」 林念禾颇感惊喜:「岚姐,你真的同意?」 「嗯,毕竟风铃比你俩强。」 「……」 盖一个狗屋不费劲,两个瓦工一下午就收拾利索了。 只是瓦工师傅看她仨的眼神仿佛在看三个神经病。 用砖盖狗窝就够离谱了,她仨竟然还要求裁了块厚木板垫在下面当床。 不出意外的话,瓦工师傅后半辈子都有谈资了。 结了工钱,林念禾便把她之前给风铃睡的小垫子铺到木板上,又拿了个碗接好水放在角落。 「进去躺一下。」她揉揉风铃的狗头。 风铃愉快地嗷呜了一声,钻进它的新家。 它左蹭蹭右蹭蹭,似乎想把新家的每一个地方都沾上自己的味道。 「哈哈哈……」 笑声 在88号院上空回荡。 苏昀承和冯伟来的时候,看到崭新的狗屋都傻了眼。 冯伟望着风铃在啃的肉骨头,沉默许久,问:「林妹子,你家还缺狗吗?」 林念禾看着他,无奈摇头。 还有心思耍嘴皮子呢,不知道你的情敌已经奔着北大努力了嘛? 苏昀承看着明显胖了一圈儿的风铃,提醒林念禾:「别喂太多,太胖了跑不动……它是来看家护院的。」 林念禾瞧了风铃一眼,不觉得它胖啊。 她说:「没事儿,胖了就直接把小偷一屁股坐死。」 苏昀承:「……」 …… 刻蜡纸的活儿,木盼很乐意做。 她还有三年学习生活,不能一直靠着老师同学的救济过日子啊! 木盼是会刻蜡纸的,而且字迹很漂亮。 她试了一张卷子给王淑梅看,确定没问题后,才欢天喜地的拿着厚厚一摞蜡纸和试题离开。 王淑梅提醒她:「大姐,这些都是近三天要用的,不能耽误了。」 木盼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做完,你放心!」 从这之后,每个夜晚木盼都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刻着蜡纸。 有时候困极了,她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起来再继续。 白天上课犯困,她就站在门边站着听。 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但脸上的笑容却多了。 赵海妹没接这个活儿,因为她现在抄稿件已经颇有心得,写字速度极快,尤其这个活儿她可以随时带在身边,趁着课间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不耽误写。 相比之下,她觉得这个工作更适合她,赚的更多。 …… 时间悄悄溜走,岚姐的小菜地长出了小苗。 这天,她们仨晚上回家时,远远地就听到了风铃的叫声。 风铃平时很少叫,这样凶狠的叫声更是从没有过。 林念禾说了句「不好」,赶忙加快骑车的速度,停车前,她还在路边捡了半块砖头。 温岚比她更快,进门就操起了门边的铁锹。 然后……她们都傻眼了。 在她们面前无比温顺的风铃此刻正按着一个陌生人的肩膀,龇着牙在他喉咙前,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那人的小腿已经被咬了,血染红了他附近的土地。 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一块沾着灰的玉米饼子。 林念禾一手握着板砖,直指来人的脑袋:「你,干什么的?」 温岚手里的铁锹也对准了他,随时准备拍下去似的。 王淑梅看看情况,直接跑进屋,报警。 她们回来的时候门锁是完好的,墙上倒是有脚印,正常人来找人叫门,主人家不在也一定会在外边等,谁家好人会没事儿翻别人家墙头啊。 还有那块莫名其妙的玉米饼,绝对有问题。 「我、我……救命、救救我!」 那家伙慌得要命,被风铃按着,一动不敢动。 他刚才一落地就被这条大狼狗咬了! 他感觉自己的腿都快断了! 第882章 风铃立大功 小偷向主人家求救,这场面……林念禾也是第一次见。 她盯着他,问:“岚姐,怎么办?” 温岚皱眉:“等公安来呗?” 小偷嗷嗷哭:“别啊!我错了、我不跑、你们让它走啊!换个人来抓我啊!” 林念禾:“被抓了就不要挑三拣四的,要有失败者的自觉。” 不过林念禾还是把风铃喊走了,她怕风铃累着。 小偷还是不想就范的,拖着受伤的腿还想跑。 他刚迈出三步,岚姐的铁锹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孙贼,往哪跑!” 小偷:“……” 据小偷自己交待,他真的只是想摸点儿钱,因为他看这个院子里只住着三个姑娘,她们还有三辆自行车,感觉很有钱的样子。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夹了药的玉米饼风铃没吃,它不仅没吃,还不吭声躲起来,等他进来了才扑上来咬他。 小偷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家的狗是怎么训的啊?它成精了吧!” 林念禾嗑着瓜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懂什么,我家狗的爸妈都是军犬,爷爷奶奶是上过战场的功勋犬,你竟然还想毒死英雄的后代,你真该死啊。” 小偷:“……?” 他……他…… 他看着林念禾把一块肉骨头喂给风铃,突然感觉自己还不如一只犬。 这个世界,好陌生。 公安同志到88号院的时候,很懵。 “那个……你们谁报的案?” “多明显,我们四个是受害人和受害犬。”林念禾站起来,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偷说,“同志,他是来偷东西的,还妄想毒死我家的风铃,但是被反杀了。” 风铃端坐在林念禾身边,扬着下巴,很骄傲地叫了一声,表示是自己立了大功。 公安同志:“……?” 这么凶的么? 他们看向小偷,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说?” 小偷突然就哭了,无比渴望地望着公安同志:“赶紧把我抓走吧!我认罪!我坐牢!这个地方我不想呆了啊!” 公安同志:“……” 这么不费力气的活儿,他们也是第一次干。 出于人道主义,林念禾还是提醒了一句:“同志,他被咬了,还是要打狂犬病疫苗的。” 八联疫苗和狂犬病疫苗不能同时打,所以这个被咬伤的小偷必须得打疫苗。 小偷哇的一声哭出来:“一毛钱没偷到,还得倒贴医药费啊——” 公安同志都被他气笑了,拎着他离开了88号院。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88号院的三人一犬谁都没放在心上。 但落在苏昀承的眼中就是大事了。 第二天,88号院隔壁换了主人。 林念禾与风铃一起坐在屋顶上,光明正大地偷看苏少校。 苏昀承扬手给她扔了个苹果,力道不轻不重,弧度刚刚好,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怀里。 王淑梅实在看不下去了,由衷建议:“你俩结婚算了。” 林念禾:“别闹,上学呢。” 正巧,隔壁谢宇国来给苏昀承送东西,听到王淑梅这话,他也附和了一句:“对啊,你俩结婚算了。” 苏昀承:“你顾好自己。” 谢宇国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问林念禾:“林姑娘,你就不问问苏昀承买房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他这摆明是有私房钱啊。” 林念禾啃着苹果,果断鼓掌:“昀承哥好厉害,私房钱都能买房子呢!” 谢宇国:“……?” “你俩……是真配啊……” …… 十里大队。 制作打火机的第一批零件已经送到了。 李大和组织起人来,开始对照着林念禾给的详细组装图学习组装。 这活儿其实不算难,二十来个步骤,在有图标注的情况下,相对还是很好学的。 林念禾原本说,等零件到了让李大和给她打个电话,她请假回来给大家做培训。 但李大和觉得吧,这么点儿活儿,他们能干,还是不要折腾林念禾回来了。 这其中多少沾着点儿长辈的面子因素。 于是,他们就开始自己研究。 李二叔这个村里唯一的手艺人被赋予重望,大家都盼着他能发光发热。 李二叔对打火机没什么了解,但看着林念禾的图,凭着手艺人的直觉,研究了两天,还真的让他研究出了最简单的拼装流程。 “我觉得啊,还是一人负责一个步骤,这样快,不用想。”李二叔说。 李大和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也得都教一下。” 火柴厂的第一次工人培训大会开始了。 李二叔担当总教习,几乎是一个一个手把手地教。 七天后,第一批工人通过了考核,准备上岗。 车间里,二十几人围坐在长桌前。 每人面前都有一筐零件。 特制的用来做卡槽的木格盘子从第一个人那儿开始往后传,每过一个人就会给打火机添一个零件。 直至传到最后一人手里——他会把组装完成的打火机取下来,再一一点火检查质量。 第一轮无疑是有些慢的,大家都不适应,而且要等前边的人做完了才能继续下一步,等待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更久。 但渐渐地,一盘接一盘流转起来,速度便快了起来。 只是最后一个负责质检的小伙儿有些无聊。 他朝李大和说:“大爷,能不能让太奶干这活儿啊?这也太没意思了啊!” 别人都是咔咔装零件,看着就特有成就感。 他呢?咔咔按打火机。 真的很没意思啊。 李大和一脚踹过去:“你还挑上了,消停儿干你的!” 第一批受训的都是年轻人,全都是李大和的晚辈,所以嘛……他们只敢小小声地抱怨一句,挨踹了也不敢叫出声。 李大和在这个临时车间里看着他们工作逐步步入正轨,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背着手,扬着下巴,颇为得意地去到办公室,拨通了88号院的电话。 “您好,我是林念禾。” “丫头,”李大和端着大队长独有的平稳气场,云淡风轻地说,“我们已经开始生产打火机了,今天就安排了一个组,正常速度一小时能组装一百个左右。” 林念禾:“……?” 林念禾:“……!” 第883章 会顺利……吗? “队长叔,您这惊喜有点儿大啊。” 林念禾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说队长叔真的是办大事的人。 李大和相当享受林念禾的马屁,在电话那头已经笑开了。 不过他讲话的语调依旧如常,问她:“那我让纺织厂送货的时候带一包样品给你?” “行,太行了!”林念禾有些小激动,“纺织厂什么时候送货?” “明天的火车。”李大和说,“我让跟车的直接给你送过去。” “好嘞!”林念禾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队长叔说一下接下来的流程,便说,“那我收到样品后就去跟黄伯伯谈,队长叔,您最好再准备一千只左右的货,就算秋交会不卖,也给参会人员发下去,先让外商们见识一下。” “行,我知道了。” 李大和一口应下。 对于林念禾,他是完全相信的。 林念禾挂断电话,仍旧有些发懵。 这还真的是……惊喜啊。 王淑梅拿着两只梨过来,递了一个给她,问:“干嘛呢?怎么还傻了?” 林念禾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吃惊,立即指着电话,把刚才的电话内容告诉了王淑梅。 王淑梅:“……?” 王淑梅:“……!” “就这么做出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回去一趟给大家做培训吗?他们就自己拿着一堆稀碎的零件研究出来了?” 听着淑梅姐略显刺耳的声音,林念禾相当满足—— 这么一对比她才发现,自己真是太淡定了啊。 王淑梅蹦跶着感叹了一通,突然瞄到了温岚。 “小岚!我跟你说啊……” 温岚:“……?” 温岚:“……!” “我是不是又要写稿了?” 好好的一个北大新闻系高材生,快变成公关写手了。 岚姐对此倒是没有意见,毕竟有稿费,而且她是全班唯一一个在华夏日报发过文章的人。 相当有面儿。 …… 四天后,林念禾收到了一盒打火机。 她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 火苗摇曳,分外好看。 林念禾拿着一个打火机,连续按了几十下,只偶尔有一两次不能成功打着火,成功率还是很可以的。 林念禾没犹豫,当即拨通了黄部长的电话。 令人遗憾的是,黄伯伯现在在开会,不过秘书听说林念禾是有新产品要找黄部长汇报,便告诉她自己会第一时间告诉黄部长,让她在家等电话。 林念禾守在电话机旁边,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 过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 林念禾赶紧接通:“您好,我是林念禾。” “林同学,部长还有一个会议要开,不过他说今晚会回大院,让你带着东西回家等他。”打电话来的还是秘书,虽然没有立即让林念禾过去,但这也是个好消息。 “好的,谢谢您,我晚上一定回家。”林念禾笑着道谢,等对方挂了电话才放下听筒。 林念禾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风铃的头,问它:“晚上跟我回大院不?” 风铃:“……?” 这句话有些复杂,听不太懂。 林念禾回去没带风铃,毕竟依托凌云补习学校买车的申请还没有批下来,带它一起回去有些费劲。 “昀承哥,晚上回大院嘛?” 林念禾熟练地蹿上墙头,问苏昀承。 苏昀承正在院子里看书,闻言反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要回的,明天早上有课。”林念禾说。 “那我跟你一起。”苏昀承说着,放下了书,起身问她,“什么时候走?” “现在?” “好,我换件衣服。” 林念禾也回了屋,换了身衣服。 苏昀承骑自行车带着她,林念禾轻轻拽着他的衣角。 秋日的风扬起她的发丝,林念禾轻声说:“我该剪头发了。” 苏昀承问她:“等会儿回去剪?” 林念禾点点头:“你陪我去。” “好。” 黄部长要晚上才能回,这会儿还不到四点钟,足够她去剪个头发了。 林念禾当初在香江剪完头发后,特意拍了几张照片,专门用作日后剪头发的参考。 理发师傅看了半天,挑了挑眉:“嘿,这活儿省事儿了。” 林念禾略有些紧张:“您能剪出来一样的吗?” 师傅无比自信:“您请好吧!” 说真的,林念禾真的很怕理发师说这样的话。 剪头发,这才是真正的豪赌啊。 不过已经坐下了,林念禾只能努力说服自己要稳住。 头发嘛,早晚会长出来的。 她紧张得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敢看一下。 发丝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到二十分钟,师父就用海绵擦着她脖子上的碎发,还不忘调侃一句:“睁眼瞧瞧吧,这光头倍儿亮!” 林念禾边睁眼边说:“您快别逗了,我都没感觉到头皮冒凉风……咦?” 镜子里的她,发型与照片上八成像,那两成是因为比照片里更好看。 “师傅!我突然想给您磕一个哎!”林念禾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 她今天运气爆棚,竟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理发师手里笑着站起来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晚上的谈判估计会很顺利。 顺利……个毛线球啊。 晚上八点,黄部长依旧没回来。 秘书倒是往林家打了个电话,告知林念禾黄伯伯会再晚一些。 林念禾想了想,说:“黄伯伯太累的话今天就算了,我明天再找他也一样的。” “没关系,部长对你说的产品很感兴趣,让你务必等他。” 林念禾只得点头:“好。” 她琢磨着,秋交会在即,黄伯伯忙一些太正常,说不准明天他更是一丁点儿时间都没有呢。 万幸,他们现在住校外,再晚回去都没事。 林念禾靠在苏昀承的肩头,手无意识地按着打火机。 苏昀承给她盖了个毯子,随口问:“打算如何定价?” “卖一美元一个不过分吧?毕竟是独一份,而且可以用一两个月呢。” 林念禾继续咔哒咔哒按着打火机。 “那国内呢?” “卖两毛钱一个不过分吧?毕竟是独一份,而且可以用一两个月呢。” 林念禾依旧咔哒咔哒按着打火机。 因为明天要起大早祭.拜,所以今天就不加更了哈,宝子们见谅~ 第884章 让他小心啥? 在坑外商这件事上,林念禾就没客气过。 也不能叫坑吧,她觉得她这是在教他们先进的商业知识。 既然是教学,那她收点儿学费不过分吧? 千金易得,知识难求。 这么想想,她…… 果然是个善良的好人啊。 就在林念禾快要被自己的高尚情操折服时,黄部长回来了。 他的白发比以前更多了些,进门前还在与秘书高谈阔论,进门后,他便卸下几分伪装,疲惫地轻叹口气。 「幺儿,啷个事?」 他说着就坐到了沙发上,一点儿都不见外。 林念禾不由得想到了这个时间还没回家的林爸林妈,他们也一定很累吧。 林念禾不自觉地也叹了口气。 她知道黄部长累,便省略了所有的客套话,直接把打火机递了过去:「黄伯伯,这是十里火柴厂的新产品,一次性打火机。」 「一次性?打一次火就扔?」 黄部长自然是有打火机的,不过这什么一次性他实在理解不了。 「呃,当然不是,」林念禾说,「是不能加油循环使用。」 黄部长这才有了兴趣,接过来按了两下,问:「可以用多久?」 「理论数值是500次左右,不过因人而异,300次左右可能就要换了。」 黄部长眼前一亮。 就算只能用三百次,如果是寻常家庭做饭使用,足够用上两个月了。 黄部长又问:「成本多少?」 「您这话问的,这可是商业机密。」 「那卖多少钱?」黄部长换了个问法。 「国内的话,三毛钱,」林念禾说,「您这么累,我也不与您来回砍价玩花的,这个真是我的底线了。」 两毛钱只是林念禾随口说的玩笑话,这打火机单材料成本每只就要一毛五,加上人工、运输……就算不坑同胞,也不能亏着自己嘛。 黄部长点点头:「我晓得……三毛钱,三百次……这个东西做得过。」 自然是能做的,它比火柴可便宜多了。 关键是—— 「放到广交会上,要卖多少钱?」黄部长又问。 他不用想就知道,林念禾直接找自己,一定是奔着外汇来的。 林念禾依旧是无比诚恳的乖巧脸:「黄伯伯,您已经这么累了,我就不与您砍价,一美刀,不能再低了,真的。」 黄部长:「……」 如今美元汇率是1.577,林念禾这翻着五倍往外卖…… 但想想兰牌头花的外贸价格,黄部长竟然觉得林念禾这次定价还挺良心的。 他…… 他什么时候开始对林念禾的底线要求这么低了? 就这,林念禾还说呢:「黄伯伯,这东西也就今年能卖出这个价,再等一年半载,我们就得主动降价来打价格战了。」 实在是这东西的技术含量不算太高。 有了零件,李二叔都能带队按图纸拼出来,何况是那些技术员呢? 到那时,他们唯一能打出来的牌就是价格优势了。 黄部长嘴角带笑,一语道破林念禾的想法:「先捞一笔,用这些钱来扩大生产,然后再降价?」 「嗯……对。」 林念禾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先捞一笔外汇,然后用这笔钱来建设厂房和机械化生产线,生产线有了,人工成本就能降低许多,产能也能翻倍上涨……价格虽然降下去了,但薄利多销,雪球就慢慢滚起来了。 黄部长是了解林念禾的,他知道她报价的三毛一定是有得赚的,所以,就算日后在广交会上降价,他们也有很大的空间。 黄部长思忖许久,问她:「今年秋交会能行吗?」 「不行。」林念禾摇头,「四天前刚组织好生产线,您现在拿着的就是第一批货。」 黄部长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不过我跟李厂长沟通过了,他愿意拿出一千只打火机赠送给广交会工作人员,但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能赠送给外商。」 「这个我晓得。」黄部长点点头,「既然不参加秋交会,那这个事也不太急,你先让他们生产,等明年春交会,我一定给你们名额。」 「好嘞。」林念禾利索点头,「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 黄部长是真的累了,他站起来,说:「幺儿,那我先回咯。」 「好,我送您。」林念禾把十来个打火机装进袋子让他带走,并与苏昀承一起把他送出门。 「对咯,幺儿,」黄部长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瞧着林念禾说,「我听说你前段日子去了西北?」 「是呢,用龙华货运的善款捐了几所学校。」 「啥子时候去西南看一眼嘛?」黄部长说,「那边的娃儿也要管的噻。」 林念禾乐了:「行啊,到时候您给我写个介绍信,可不能再让我们一步一个坎了。」 「要得,明个就给你写去。」 黄部长大手一挥,应得相当爽快。 林念禾:「……?」 明天就写? 她还没准备好明天就让季铭亦和徐礼走呢! 可黄部长已经走远了,瞧着他的背影,林念禾放弃了喊住他的想法。 「算了,明天再给他打电话吧……」林念禾嘀咕了一声,转身看向苏昀承,「昀承哥,我们也回去吧?」 「好,走吧。」 苏昀承帮她把外套扣子系好,这才骑着自行车带她离开大院。 88号院灯火通明,王淑梅和温岚都没睡,在书房里看书写作业呢。 风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在巡视领地。 林念禾推开院门,风铃立即跑了过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正屋里也传来王淑梅的声音:「回来啦?」 「嗯,回来了。」 林念禾应了一声,转身朝苏昀承挥挥手:「我到家啦,你也快回去吧。」 「好。」苏昀承的眼底噙着笑。 林念禾突然想皮一下,又补了一句:「路上小心哦!」 苏昀承:「……!」 就这么几步路…… 所以是只要自己离开她、哪怕只是几步路远,她也会很担心的意思嘛? 苏少校的眸光愈发柔和。 然后,他听到温岚说: 「他连野猪群都能***,你让他小心啥?小心别把人打死了?」 苏昀承:「……」 林念禾:「……」 第885章 林同学的实验室 王淑梅和温岚大晚上不睡觉,自然是为了等林念禾的。 见她回来,两人便问起十里大队的事。 「通过了,」林念禾说,「黄伯伯现在正忙着秋交会的事,一时半刻顾不上,但可以开始量产了。」 「那就好。」 她俩长舒了口气,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那你还要不要回兰县一趟?」王淑梅的眼睛亮亮的,就差在脸上写出「我也回」仨字了。 林念禾很善良地说:「不回。」 王淑梅:「……」 「抓生产这种事用不着***心,」林念禾说,「我那么多那么多课呢,好好学习比较重要。」 王淑梅朝她龇了龇牙,说:「你那么多课还不是你自己挑的?哦对,我一直想问你,你去化学系蹭课干什么啊?」 林念禾摇头晃脑,背着手往房间走:「不可说、不可说……」 「瓜女子,你怕是欠捶嘞。」 林念禾:「哦,我要做口红。」 她的态度转变过快,气得王淑梅差点儿冲上去跟她拼命。 「口红?做口红干啥?」温岚纳闷儿地看着她。 林念禾比她更疑惑,说话的语气里都充满不确定:「做口红……用来吃?」 岚姐的脸皱成一团:「那玩意儿能吃吗?」 林念禾的回答很有道理:「应该毒不死人,不然涂口红不就等于自杀么。」 岚姐思忖片刻,点点头:「那倒是。」 王淑梅看着她俩,相当无奈。 「你们俩洗洗睡吧,做梦再研究口红有毒没毒。」 她说完就率先回了屋。 口红什么的,淑梅姐只当林念禾是在开玩笑——她都跑去学专业知识了,结果就为了一个口红? 打死她都不信。 林念禾还不知道她的大实话又一次被当成了谎话。 她拉上窗帘,从空间里拿出浴桶和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后,这才爬上炕,翻看着制作口红的书籍。 这件事她研究很久了,最早可以追溯到他们第一次去广交会时,在火车上她与汪潇随口说的那一句「口红效应」。 从那时起,她就动了以后要做化妆品的主意。 前世的时候,她的护肤品都是根据肤质私人定制的,时间久了,那边的研究员也与她说了许多针对各种肤质的特效成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成分从茫茫多的生物中找出来。 幸亏她已经有了答案,甚至还能找到一部分用作广告宣传时标注的来源。 不然这活儿真的没法干,几年时间扔进去可能都溅不起一丝水花。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不先搞个神仙水出来……」 小林同学念念叨叨,逮着一只羊使劲儿薅。 …… 林念禾去化学系蹭课这件事,物理系老师没意见,化学系老师也没意见。 但化学系的同学有意见,有很大的意见! 以往,老师最多说他们脑子慢,现在,老师说他们还不如学物理的林念禾。 这哪能忍? 但不忍也没办法啊,比高考成绩是比不过了,比上学期期末考成绩?她还是物理系第一名…… 倒是有个大好人拿来了上学期化学专业的期末考试卷子,让林念禾试做一下。 林同学试了试,发现自己的确不行——平均分才90,果然没上课就是不行。 化学系的同学们看着她,两眼泪汪汪。 他们其实想说,林同学你要不 去哲学系蹭课吧?听说他们那边的人比较看得开。 林同学不想看开,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加把劲儿。 于是,化学系的同学们挨骂的时候又增添了新词汇: 天赋不如人不要紧,不能连努力都比不过别人啊! 看着老师们痛心疾首的表情,同学们只能咽下辛酸泪,跟着林念禾一起卷。 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念禾不止课上卷,课下她更卷。 她拜托沈瑜买了一整套实验设备,在苏昀承的小院里支起来一个简单的实验室。 课后她就泡在那儿,三不五时就弄出来一管看着就像有毒液体的不知名玩意儿。 卷王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12月。 这个月注定不平凡,改革的号角吹响在大江南北。 农村里,分田到户,自负盈亏;城市里,国营厂的自主经营权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 十里大队。 李大和把村里的田地分作三等,每等按家均分成小份,开始抽签。 「以后可没人催着你们上工干活了,种啥、咋种,都你们自己说了算,以后……日子过好过赖都得自己担着。」 李大和说完,有些怅然若失。 这么多年了,他习惯了替全村操心。 这田分完了,是不是就没他这个大队长啥事儿了? 李大和摩挲着烟袋,眼睛有些发胀。 「大队长,我家能跟王家换一下不?换了就能挨着了。」 「大队长,咱种点儿麦子咋样?种子去哪儿买?」 「大队长,这大一块地我家也种不完啊……」 李大和「卸任」了三分钟,就又被一堆事儿围住了。 他抹了把脸,突然笑了。 「行了行了,一个个的咋还不会当家呢?都过来,咱开个会……」 …… 省城。 周老四从外边回来,与郑丽荣说:「大嫂,我看现在外边不少摆小摊的,也没人抓,我去请几个人吃了顿饭,咱这……不好干了。」 郑丽荣早想到了似的,她倒是不慌,让周老四坐下,才说:「老四,我有啥话就跟你直说了,对与不对,你别挑嫂子的。」 周老四坐直了,正色点头:「大嫂你说。」 「我说实话,我从来就不喜欢咱们这买卖,但我不干不行……」郑丽荣叹了口气,然后说,「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没少挣钱,我琢磨着,既然咱这活儿现在不好干了,不如就暂时停一停。」 周老四听得仔细,并没有因为郑丽荣说不想干了就立即发表不同意见。 郑丽荣指着地上的箱子说:「这是我的一部分积蓄,我合计着,就在咱们这块地上盖起来个三四层的房子,像供销社似的……你觉得咋样?」 她望着周老四,眼中带着些期待。 「我想啊,这房子咱慢慢盖,看看情况……要是没啥事,以后咱自己干一部分,剩下的摊位租出去,咱的兄弟也不用顶风冒雪的了;要是有变故,咱也就是在自己家的地上盖了个房子,谁都说不出啥。」 周老四本以为大嫂铺垫了那么多是想收手,结果她说了个大的。 她说的周老四明白,就像香江那样的商场,他之前陪林念禾去过。 不过周老四还是有些困惑:「大嫂,你还想干?你现在不干,也够养活珊珊和小军了。」说着,他也看了眼地上的钱箱子。 郑丽荣看着他,嘴角带着无奈的笑:「我是挣够养老钱了,你们咋办?」 第886章 风铃都不信 外边的世界飞快改变着,每天都有利好的新消息。 林念禾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似乎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别的事也的确用不着她操心—— 十里火柴厂如今已经改名为十里打火机厂,运作生产由「卸任」的李大和一手抓。 在抓生产这方面,李大和就没服过谁。 技术方面更轮不到林念禾来操心。 自打那年几家机械厂贡献出自家总工成立研究组后,各厂生产技术日益精进,速度快到她看着都震惊。 不然就算她把打火机的配件细节数据全部提供出来,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做出零件。 至于销售……黄伯伯说了,这是他的事。 凌云补习学校运转得当,吴校长两个月前还来了一次,整理了一下工作进程,还与分校的校长们开了个会。 徐礼也带着季铭亦和放假的徐念安去西南了。 龙华货运和《林场》的分红按时到,区别是前者越来越多,后者越来越少,前者是汇款单,后者是钞票。 林念禾现在就是一个有无数摊子的甩手掌柜。 看似很忙,实际要她亲自应对的只有期末考。 今年的期末考她可长了教训,逐字逐句对照题号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漏掉任何一题后,这才交上了答卷。 「你放假干什么?」 88号院里,王淑梅和温岚边收拾行李边问林念禾。 林念禾撸着风铃,尽可能离她俩远点儿不挡路,答:「在家待着呗。」 「我妈应该不会再喊我相亲了。」温岚说,「要不我都不敢回家。」 「我劝你还是多编几段你和冯伟的相处日常,阿姨肯定要问的。」王淑梅强忍着笑说。 这学期只要温妈打电话来,一定会问温岚和冯伟同志的相处情况。 电话里都是如此,面对面怎么可能不问? 温岚一听这话,收拾东西的手都停住了。 突然就……不是很想回家过年了…… 「岚姐,你可得回去,」林念禾赶紧说,「回去帮我去大队里走一圈儿,检查一下学校的情况,记得让严宽哥陪你一起。」 十里大队的火柴生产线几个月前就运过去了,严宽打过来几次电话,除了感谢,还特地说了一下生产情况。 温岚知道这是正经事,而且也不能真的不回家过年,她点了头:「放心吧,我回去了就办这事,你记得给严宽说,让他给我弄个跨斗摩托。」 虽然她有力气,但也不想走山路啊! 「哈哈哈哈……好,知道了,放心吧。」 林念禾又朝王淑梅说:「要是队长叔那边有什么事,你记得告诉我啊。」 「知道了,放心吧。」王淑梅轻点了下头。 林念禾倒不担心王淑梅,她路上有冯伟和苗红旗作伴,安全方面没问题。 岚姐还是值得担心一下的——林念禾怕她把谁捶了。 「岚姐,答应我,能不动手就别动手,非要动手也别下死手……看在快过年的份上。」 岚姐对此嗤之以鼻,她非说她就不是那冲动的人。 这话…… 风铃听完都把脑袋耷拉下去了。 …… 把小伙伴送上回家的火车,林念禾才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最近也不知道苏昀承在忙什么,期末考考完他就没影儿了。 林怀洲一周前也回来了,同样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林念禾只收拾了几本要看的书,其他的东西不打算拿。 她刚要给风铃系上牵引绳,邮递员来了。 「林念禾,你的包裹!」 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裹,林念禾签收的时候分明看到邮递员小哥看自己的眼神相当幽怨。 包裹是从沪市寄来的。 孙亚菲收到复旦的录取通知书、回到沪市后,就热衷于寄包裹。 不止是她,十里大队的包裹更多,周旭已经学聪明了,看到巨大的包裹直接去火柴厂,让他们开货车去邮局拿。 孙亚菲寄的包裹里,小到吃喝特产,大到衣服布料,什么都有。 孙家父母还特地写过两封信,感谢林念禾对孙亚菲的照顾。 林念禾琢磨着,能让女儿这么寄东西还不拦着,孙家的家底怕不是一般的厚。 但现在,她看着包裹只觉得无奈——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怎么往家拿啊! 拆开包裹一看,多是沪市特产,瞧着像送年礼。 林念禾没细看东西,拆开包裹里夹的信读起来。 孙亚菲回家后,写信的语句都欢快了许多,先给林念禾说了一下期末复习的疲惫,又邀请她假期来沪市玩,还附带了一张她在学校里的相片。 林念禾看了两遍,浅笑着把她的照片放进相册,然后回了个电话给她。 「念禾姐,」孙亚菲的语调很轻快,「你收到包裹了吗?」 「收到了,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林念禾说着,「我等会儿要回家了,假期你再找我就要打我家的电话了。」 「好,我记得了。」孙亚菲乐呵呵地,「那你过年之后要不要来沪市?我爸妈都很想见你呢。」 「我现在不太确定,」林念禾说,「如果能去的话,我提前告诉你。」 「好!」 孙亚菲正要出门去买过年的新衣服,没有与林念禾说太多话。 挂断电话后,林念禾看着那包东西犯了会儿愁,还是决定…… 喊谢宇飞来当免费劳力。 这活儿她自己真的干不了。 「四哥,看,亚菲妹妹给你寄的年货!」 「禾姐,你是不是当我傻?给我寄的年货 谢宇飞一边翻白眼一边把包裹捆在自行车后座。 林念禾表示很冤枉:「我刚才打开看了,都是双份的,肯定是有你一份啊。」 谢宇飞这才不翻白眼了。 他说:「中午我家没人,一起凑个饭?」 「你家没人,我家说不准有人呢。」林念禾说,「先回家看看呗,没人的话去吃食堂。」 谢宇飞放假比林念禾早些,他很肯定地说:「肯定没人,我哥他们好几天没回家了。」 「啊?」林念禾皱眉,「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啊?」 谢宇飞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林念禾皱着眉,思考着。 从暑假那会儿开始,林爸林妈就总是很忙,虽然他们平时也忙,但状态不同,似乎这次的事很严重。 林念禾想了好半天,没想出来。 她最近脑子里除了牛顿费曼就是化学公式。 想不起来别的啊。 第887章 等你凯旋 林念禾还没来得及翻历史书就被告知了真相。 要打仗了。 这当然不是突然要打的,南边的猴子从年中开始就不停骚扰边境。 所谓「勿谓言之不预也」,在已经提醒了他们许多次的前提下,对方还嘚瑟,那能走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不过现在的情形很微妙,因为北边的压力也很大,所以这一战,要快。 林念禾是从林怀洲和苏昀承的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都能知道了,显然,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实际上,12月时就有二十余万士兵调至边线。 「哥去打个仗,很快回来。」 林怀洲的嘴角带着笑,拍了拍林念禾的头,嘱咐她:「别害怕,在家待着。」 他当然不是轻敌,他语调轻松,是不想林念禾担心他。 林念禾的心很乱。 看历史书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她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她知道我们赢了,但她也知道,有人去了……就回不来了。 历史书上,他们是一串刺目的伤亡数字。 现实里,他们是昨天刚从操场上跑过的士兵,是某个不知名的帮她提过行李的同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是她的哥哥和未婚夫。 林念禾看着他们俩,沉默了许久。 苏昀承抬起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念禾。」他说,「别怕。」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笑了。 她抬起手,分别帮他们俩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很整齐的衣领。 她说:「加油,使劲儿打,让他们以后连往北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林念禾从不是哭唧唧的小女人,她不会揪着他们俩不撒手,更不会问为什么非得是你们。 她连眼泪都不会掉,她不想他们因为她分心。 她会笑着送他们出门,告诉他们,她等他们凯旋。 谢宇国坐在车上,回头看着大院门口越来越小的人影,问:「林妹妹还好吗?」 林怀洲和苏昀承对视一眼,想起林念禾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沉默了。 她说,我认识个毛子,他能搞到ak,你们要不? 去打仗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谁家女眷会在送别的时候说这话啊! 谢宇国以为林念禾哭了,安慰道:「你俩别想太多,女人嘛,都爱哭,我二妹三妹拽着我哭了好几天了。」 林怀洲说:「小禾没哭,她还笑来着。」 苏昀承接道:「她说会帮我记笔记。」 谢宇国:「……?」 林怀洲继续说:「她说等我们凯旋。」 苏昀承又接一句:「她说要努力赚钱给我们支援。」 谢宇国:「……」 这……情绪不对劲啊。 谢宇飞也觉得林念禾的情绪不对劲。 他拍了拍林念禾的肩膀:「小禾,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瞥了他一眼:「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你……不担心?」谢宇飞有些懵。 「担心。」林念禾说,「如果我哭这仗就不用打了,我也去把长城哭倒,但可能么?」 谢宇飞肃然起敬:「禾姐,那你想干嘛?」 他并不觉得林念禾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淡然,不然她的表情不会这么……肃杀。 林念禾看不到车子了,转身便往回走。 「干嘛?挣钱去。」 「 挣钱?」谢宇飞不理解。 林念禾往回走着,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是啊,挣钱,交税,加军.费。」 「以后再打仗,就要……导弹打,飞机轰,白磷洗地坦克冲……再也不要让他们用命填了……」 谢宇飞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迈步跑着追了上去。 「小禾,你帮我想想,拍什么电影能去外国放?挣他们的钱啊!」 林念禾还真想了想,思考了好半天,她迟疑着问:「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在这个科幻片刚起步不久的时候,若在这个赛道弯道超车,那应该不错。 谢宇飞:「……?」 愣了片刻,谢小爷惊悚:「你让我拍电影给外星人看?他们……在哪儿呢啊?」 林念禾:「……」 好消息:谢导相信有外星人。 坏消息:谢导的理解能力可能还不如外星人。 …… 对于大院里的许多人来说,这个年注定没办法好好过。 不过开战的消息久久没有传出,大多数人对南边的紧张局势还一无所知。 他们庆祝新年,又过了元宵。 直至2月17日。 一则广播后,万炮齐响,可撼天地。 林念禾听着广播,掌心微微冒汗。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些,试图继续去画眼前的图纸。 试了两次,她都把直线画歪了。 她放下铅笔,把脸埋在掌心。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电话铃突然响了。 林念禾回过神来,起身下楼接电话。 「您好,林家。」 林念禾一时间没调整好心情,声音有些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传来李大和的声音:「丫头,你哥和小苏是不是都去打仗了?」 过年时,林念禾打电话拜年时他问起苏昀承,她说他去亲戚家了,不方便。 李大和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他就离开京城了。 林念禾深吸了口气,答:「是,他们去了,谢宇飞的大哥也去了。」 李大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丫头,你自己在家呢?」 「嗯。」 林念禾轻声应着。 李大和说:「你别害怕。」 「我知道的队长叔,我没事。」林念禾轻声说,「我……真没事,您别担心我。」 李大和叹了口气。 「哦对 第888章 所以他来了 林念禾看到李大和时,人是傻的。 他不是自己来的,吴校长也来了,还有王淑梅、苗红旗、冯伟和牛娃。 他们带着大包小包,没几样自己的行李,包里是各式各样的山货、粘豆包、甚至还有酸菜。 李大和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来京城看看。」 吴校长瞥了他一眼,不厚道地戳穿他:「给你打完电话之后他就写介绍信,本来不想跟我说,但自己找不着你家在哪,这才想起来我们娘俩。」 「本来说我们仨来就算了,他们几个非说也快开学了,跟着一起来了。」 林念禾的鼻子泛酸,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李大和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有些别扭地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和:「哭啥,别害怕,你太奶说了,小苏和你哥都是长命百岁的样儿,没事。」 他说这话理直气壮,下意识忽略了太奶压根儿没见过林怀洲的事实。 「呜……队长叔……」 「你别喊着我嚎,我这岁数了真忌讳这个。」 李大和故意逗她,瞧她的眼睛里尽是心疼。 别人都说大院子弟命好。 但他们的家人从来都不只属于他们。 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用命守国土驻边疆。 牛娃松开吴校长的手,跑到林念禾身边拉住她的手。 「禾禾姐姐,大哥和姐夫一定没事的。」 半年不见,他长高了小半个头,林念禾如今无论如何都抱不动他了。 王淑梅和苗红旗什么都没说,上前来给她拥抱。 冯伟站在一旁,眉头皱着,似乎在为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去而担忧。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那是什么样子的,他最清楚不过。 「嗯,我知道。」林念禾擦掉眼泪,看着他们笑着点头。 「小四呢?」李大和问。 「不知道您来,他去跟同学写剧本了,等会儿我打电话给他。」林念禾说着,接过吴校长手里的袋子,「走,咱们先回家。」 …… 过了两天,温岚也来了。 她大概是与李大和他们同一天出发的。 …… 李大和他们来后,林念禾的注意力的确被转移开不少。 与之相伴的是捷报不停传来—— 20日,歼灭老街; 22日,夺占代乃; 25日,攻下柑和高平…… 李大和听着广播,抽着烟,问:「他们……为什么呢?」 林念禾:「这个问题,当年打阿三的时候也被提出过。」 李大和没忍住,笑出声了。 眼见着快要开学了,李大和在京城也有些待不住了,林念禾便帮他们买好回去的火车票,在攻打谅山那天把他们送上火车。 「丫头。」 李大和坐在窗边,皱眉看着林念禾。 「哎。」 林念禾仰着头,脆生生地应着。 李大和看了她一会儿,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有事儿打电话。」 他说。 「好!」 林念禾用力点头。 「回去吧。」 火车缓缓前行,窗边的三个头始终没有收回去,直至看不见他们。 他们没有血缘,但却早已是亲人。 或许从那天在火车站,李大和一把把她连人带包从地上薅起来开始,他就把她当成自家孩子了。 感觉孩子会害怕,会担心,会躲在家里偷偷哭…… 所以他来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能哄她两句、看她吃下饭,就足够了。(本章完) 第889章 不疼,但你别碰 开学的第十五天,林念禾坐在88号院里,望着南边发呆。 从他们走后,她只从林爸的口中得知过一次真切消息——他们都还好,没受伤。 战火纷飞的时候,打一通电话都是奢侈的,根本没时间儿女情长。 那种用枪炮声做背景音乐哄心上人睡觉的戏码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轻声嘟囔:「应该快回来了吧?」 前些天,自卫战胜利撤军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算着时间,他们也该回家了吧? 「汪!」 风铃突然伸出前爪,搭在了林念禾的腿上。 林念禾下意识低头,正对上风铃水汪汪的眼睛。 它轻轻推了推她的腿,似乎在哄她。 林念禾伸手揉了揉它的头,轻声说:「谢谢你。」 「汪!」 风铃又叫了一声,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她。 「禾子,别想了,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温岚一边翻着地一边说,「再说,打都打赢了,撤退还能有啥问题?就是不好打电话嘛,他们又不可能抱着电话机到处跑。」 最近岚姐都学会了哄人。 不过温岚最近也很郁闷——这次打仗是有战地记者的,她觉得自己在记者大军里应该是身手最好的啊,这个活儿为什么不让她去呢? 王淑梅也说:「念禾,你赶紧把晚饭吃了,瞧你最近瘦的,过几天你昀承哥回来了,看你瘦成这样不得心疼死?」 林念禾依旧懒懒的,应了一声:「不饿,等会儿吃。」 她最近的确吃不下什么东西,完全没心情。 眼见着天要黑了,温岚放下锄头,问她:「今晚上我陪你睡?」 自打开战后,林念禾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她想过各种办法,但都不管用。 后来,王淑梅和温岚就轮着陪她睡,在她做噩梦的第一时间就把她喊起来。 「不用啦,我没事的,」林念禾摇了摇头,「今晚我要加班,打火机生产线的设计图再有一点儿就抄……画完了。」 她心不在焉,差点儿就把大实话说出来了。 温岚还想说什么,王淑梅拽了她一下,轻轻摇头表示不要。 她觉着,林念禾大概是想静一静。 林念禾的确想静静。 她画着图,听着沙沙声,嘟囔着把苏昀承和林怀洲骂了一百次。 「哪怕是托人带句话呢……不知道要急死人了嘛……」 「打仗时顾不上就算了……回来了还不知道打电话……」 夜深人静,小林同学对着图纸小小声地发泄情绪。 白天的时候她大多不敢这样,总是怕别人担心。 「呵……」 笔触声中,她突然听到了一声低笑。 这样的笑声她之前「听」到过许多次。 但每次兴冲冲地开门,看到的都只有浓稠的夜色。 但每一次,她都还是会直接冲到门边,拉开门。 这一次,门外不是夜色。 苏昀承还穿着军装,脏兮兮的,似乎还沾着硝火味儿。 他站在月色里,轻扬着嘴角,看着她。 「昀承哥?」 林念禾有些不确定,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他还在。 她掐了下自己的腿,很疼。 「你……你回来了?」 林念禾声音微颤,问了一句废话。 苏昀承望着她,满眼温柔,此时此刻, 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轻轻点头:「嗯,我回来了,怀洲还在路上,我先回来的。」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许多人,不过那些人林念禾都不认得,他也没必要说。 林念禾轻抿着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 真的……是他呀。 林念禾的眼里迸射出惊喜,她想抱他,又怕他受了伤,自己贸贸然扑上去会弄疼他。 她的手上上下下晃悠了半天,最后抓住了他的衣角:「你、你进来,给我看看你受伤了没。」 苏昀承:「……!」 她说的看,该不会是要…… 对面这会儿也亮起了灯,王淑梅带着睡意的声音传出来:「念禾?怎么了?」 说着话,她和温岚一前一后披着衣服出来。 看到院子里黑黢黢的高大人影,她俩愣了一会儿后长舒口气。 「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林念禾非得把自己饿死不可!」王淑梅笑着打趣了一句,然后说,「你俩聊着,我去煮碗面。」 说罢,她拽着温岚就进了厨房。 林念禾也不客气,扬声嘱咐:「记得加两个蛋!」 「知道啦!」王淑梅的语调很轻快。 苏昀承回来,88号院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王淑梅和温岚没有因为大半夜被吵醒有所抱怨,反倒是也跟着乐呵。 苏昀承被林念禾拽进了屋。 灯光下,他明显瘦了许多,眼底也带着疲态。 林念禾看他不动,直接动手开始解他的扣子。 苏昀承瞳孔紧缩:「念禾!」 「我最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们伤痕累累的样子,」林念禾的眼眶泛红,不讲理地坚持着,「我不管,我必须得亲眼看看。」 苏昀承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又瞧见她手指上沾染的尘土。 他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说:「我来。」 「嗯。」 林念禾现在根本顾不上别扭或害羞,只想亲眼看看他到底伤到没有。 苏昀承是受了伤的,胳膊被弹片划到,不重,已经拆了纱布,只留下结痂的伤痕。 他的耳朵红得快滴下血来,尽可能用平稳的声音与她说:「你看,我真的没事。」 林念禾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身上竟然能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伤疤。 陈年的刀伤,圆形的枪伤,它们落在他身上,最终汇聚成他肩上的五角星。 与之相比,胳膊上那一道划痕的确显得很轻很轻了。 「疼不疼?」 林念禾声音轻颤,指尖轻抚过他心口的一处疤。 这道疤看起来最新,应该没几年。 「念禾。」 苏昀承垂眸看她,表情很复杂。 他捉住她的手,低声说:「不疼,但你别碰了。」 林念禾下意识抬头,看到他的眼神,情绪瞬间被打断。 嗯……好像的确不太好…… 她望着他,沉默片刻,踮起脚尖儿亲了亲他的唇角。 苏昀承:「……!」 要命啊。 第890章 真的回来啦 苏昀承回来后得到了88号院全体欢迎。 王淑梅和温岚不止给他煮了面,甚至还炒了盘牛肉。 就连风铃都围着他摇尾巴。 她俩把饭端上桌后就拽着风铃回了屋,扔下一句「你们聊」,就把灯熄了。 餐厅里,林念禾看着苏昀承狼吞虎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送他走时她没哭,但现在,控制不住了。 苏昀承一边吃饭一边给她擦眼泪,说起战场上的事,他的语调格外轻松,仿佛对面只是一群猴子。 「撤军的速度的确有些慢,因为要拆铁路。」苏昀承解释着,「怀洲他们这几天应该也快回来了,他没受伤,谢宇国倒是伤了,不过问题不大,伤在腿上了。」 拆铁路这事儿林念禾知道,她最近把这段历史看了几百次。 那边的铁路都是我们援建的,是朋友的时候可以帮你,但撕破脸了,自然要带走。 能给你,就能拿走。 这是规矩。 林念禾还知道,哪怕在四十年后,猴子们也没能再建起如当年一般四通八达的铁路网。 她望着苏昀承,说:「我好想你们。」 「我知道。」苏昀承说,「总是打喷嚏。」 「那可能是你过敏了。」 「……」 林念禾破涕为笑,摇了摇苏昀承的手指:「你先吃饭,我去你那儿把炕烧起来,再给你烧些水。」 苏昀承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不急,坐着。」 她想他,他又何尝不想她? 偶尔空闲,他总要看着她的照片,琢磨着这小丫头是不是偷偷躲着抹眼泪。 苏昀承吃饭很快,大概是真的饿了,也可能是想尽快吃完让林念禾也能安心睡觉。 林念禾不想睡,她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苏昀承身后回了隔壁,他烧水,她就给他找衣服,他烧炕,她就把被子给他铺好。 苏昀承的屋子很干净,林念禾几乎每天都要过来打扫一下,天气好的时候还要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晒一晒。 苏昀承轻声提醒:「念禾,我要洗澡了。」 林念禾抱着他的衣服:「要帮忙吗?」 苏昀承:「……」 苏昀承洗好澡出来,发现林念禾就等在门口,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似的。 「还不信我回来了?」苏昀承笑着看她。 林念禾抿了抿唇,微红的眼睛似乎在说:不信。 苏昀承轻叹了口气:「难不成你打算跟我一起睡?」 林念禾:「……」 「算了吧,你很累了,我怕你睡不好。」 她很懂事地摇摇头,把干毛巾递给他:「你把头发擦干再睡。」 她的确心里不踏实,但她琢磨着,如果她真的在这儿,苏昀承要么没法睡,要么没法睡。 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比较重要。 苏昀承接过毛巾,边擦头发边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歇着吧。」 林念禾像是怕自己反悔,说完这句就绕到墙后,直接翻了过去。 苏昀承:「……」 他站在院子里,听到隔壁的关门声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晚安。」 林念禾踢掉鞋子,钻进被窝后看着隔壁的方向,嘴角噙着笑,轻声说:「晚安。」 …… 次日。 林念禾一大早醒来,感觉脑袋瓜晕乎乎的。 继而她便感觉到不对劲——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做梦了?而且还梦到了苏 昀承回来。 她猛地坐起来,穿着睡衣冲出门,直接蹿上墙头。 院子里晨练的苏昀承:「……」 「念禾,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走到墙边,朝她伸出双臂。 林念禾扒着墙,看着他眨了眨眼,终于确定了——昨天不是做梦呀。 她不由得笑了,但没跳下去,她记得,苏昀承的胳膊受伤了。 「我走门。」林念禾说着,手一松,跳回到墙里。 如果她往他那儿跳,他一定会接她,万一扯到伤口怎么办? 确定了苏昀承真的在,林念禾也没急着过去。 她洗漱后换了件连衣裙,顶着三月中的凉风,哒哒哒跑进隔壁。 苏昀承看见她的穿着,眉头瞬间皱起:「不冷?感冒了怎么办?」 「冷!」林念禾直接扑进他的怀里,「所以你抱抱我啊。」 她仰着小脸儿,看着他灿烂地笑着。 苏昀承很不解风情地把她拽进了屋,直接用被子把她裹住了。 林念禾:「……」 有些时候,她真的挺想报警的。 苏昀承微皱着眉,翻找出体温计,甩了三下之后递给林念禾。 林念禾裹着被子,瞪他。 这男人是懂破坏气氛的。 气得她脑袋更迷糊了。 见林念禾不接,苏昀承直接动手,把体温计夹在她的腋下。 林念禾无语地看着他,感觉这家伙从战场上下来后,不解风情的属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万恶的战争啊…… 林念禾还没琢磨好怎么把他掰过来,苏昀承便通知她:「发烧了,三十八度四。」 林念禾:「……?」 发烧了? 所以她头晕不是他气的? 林念禾抱紧他的小被子,不自觉地有点儿心虚:「嗯,我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个月里我真的没有生病……」 天地良心,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这么突然的发烧,她也有些懵。 可能是最近没好好吃饭休息的锅? 林念禾觉得,只能是这个了。 以前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饮食方面一直很注意,渐渐地也把身体养回来一些。 但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她是真的没心思。 所以…… 苏昀承不听她解释,穿上衣服就要带她去医院。 林念禾拽住他,摇头:「我先吃些药,不严重的,睡一觉就能退烧了。」 苏昀承拒绝了她的拒绝。 他太了解林念禾的身体状况了,别人发烧吃个药就能好,她发烧不及时送医院只会更严重。 他去隔壁拿了她的衣服,又让王淑梅帮她请个假,便带她出了门。 军区医院里,林念禾躺在病床上,看着坐在病床边的苏昀承,问他:「你不要去汇报工作吗?这边有护士的,或者你可以给我妈打个电话,不用陪着我。」 苏昀承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病了就别想这么多,我今天没有事情要做,你好好睡觉。」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没骗你。」 「那……我睡一会儿……」 「好,我陪你。」 第891章 这一年 林念禾这病来得突然,走得倒也轻快。 她枕着苏昀承的手睡了大半天,便渐渐退烧了。 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这病是硬拖了一个月,等到苏昀承回来才爆发的。 苏昀承始终坐在病床边陪着她。 他一只手攥着输液管,用体温给她暖一暖流进血管的液体,另一只手被她握着贴在腮边。 林念禾睡得不算安稳,时不时就睁开眼瞧瞧,看他还在,她再难受也会笑一下,然后在他掌心磨蹭两下,复又睡着。 偶尔被他掌心的茧子剐蹭疼了,她就嘀咕一句什么她自己都听不清的话,仍旧抓着他的手不放。 苏昀承没告诉别人林念禾生病的事,他陪着她,直至她退烧醒来。 「难受吗?」苏昀承问她。 「有些渴,」林念禾的嗓子有些哑,「身上有些疼。」 严格来说是很疼,像被人揍了一顿。 苏昀承给她兑了温水,拿着杯子让她喝下后才从包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你出了许多汗,换件衣服,免得又着凉了。」 「好。」林念禾点点头,接过衣服。 苏昀承替她拉好窗帘才起身出去,在门外等到她喊自己,才又进来。 林念禾靠坐着,病后苍白的小脸儿实在惹人心疼。 她朝他伸出手:「要回家。」 「住一晚吧?」苏昀承不放心她,「万一晚上又发烧了呢?」 「不会的,」林念禾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好了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一个来月太过担心了,情绪紧绷着,所以才会生病。 现在苏昀承回来了,林怀洲过几天也会回来,心里放松了,自然不会有大问题。 苏昀承还是去问了一下医生,得到可以离开的答案后才带她回家。 他没带她回88号院,那边离医院有些远,不如大院方便。 林爸林妈日常不在家,苏家也没人。 苏昀承索性在林怀洲的房间睡下,免得林念禾半夜真的又发起烧来他不知道。 次日,林爸一早回家来换衣服,进门就瞧见他闺女正坐在餐桌边,而苏昀承正把两碗粥端出来。 林爸:「……!」 「你们俩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念禾指着自己病恹恹的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昨天生病了,昀承哥担心我晚上发烧,所以在我哥的房间睡的。」 林爸一愣,立即跑到林念禾身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入手微凉,没有发烧。 他这才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发烧了?怎么也不跟我说?」 林念禾扬起个笑脸:「这不是有昀承哥陪着我嘛,而且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有点儿着凉了而已。」 林爸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女儿这段时间心里苦,但没有办法,这就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的宿命。 所以……他不喜欢女儿与苏昀承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那样的担心,他真不想自己女儿承受。 苏昀承问:「林叔,吃些早饭吗?」 林爸还有会要开,再怎么想多陪女儿一会儿也只得摇头:「不了,我还有事……闺女,这两天请个假,养好身体再去学校。」 「好,我知道的。」林念禾乖巧点头,往林爸手里塞了两个水煮蛋,「您也记得按时吃饭啊。」 林爸的心里暖得呦。 他瞧着苏昀承说:「你立功不小,军衔要升一升。」 说完,他又揉了把女儿的脑袋瓜,这才 赶紧去换衣服离开。 老林同志走后,林念禾才反应过来:「哎?你要升职了啊。」 苏昀承点了点头,把筷子给她:「趁热吃。」 对于晋升这事,苏昀承看得很淡。 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晋升。 在那时,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哪怕豁出命去也在所不辞; 但现在,他只想陪着林念禾。 林念禾真就请了两天假,她也没做别的,只跟着苏昀承身后转悠,誓要把他降低的体重全补回来似的。 两天后,林怀洲回来了,谢宇国也回来了。 的确如苏昀承所说的那样,林怀洲没受什么伤,从战场回来,一些擦伤、划伤根本就不算伤。 谢宇国的大腿中了一枪,伤已经处理过了,他自己拄着拐,也不用人扶,早就习惯了似的。 他们仨齐聚,给大院里的同龄人增添了无数压力。 「别人家的孩子」们又立功了,又要晋升了,爸妈又有新词来念叨他们了…… 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他们琢磨着,不行往比自己年纪小的那波人那儿看看吧—— 林念禾看着他们,笑得特灿烂。 这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的日子啊! 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 生活原本是部细水长流的剧情片,后来演着演着就变成了励志剧,再后来,又常常会变成回忆录。 待到生命终章,蓦然回首,才发觉这一生不过是一张既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橡皮擦的、充满选择题的、没有评分的试卷。 不论如何选,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过程千奇百样,绚烂且多彩。 1979。 这一年,林念禾选择沉下心来做研究,经历了两次实验室小爆炸和无数次失败后,她终于把口红色卡扩充至32张。 做实验做到心烦意乱时,她就去画图。 她给十里打火机厂设计出了生产线,也给自己设计出了口红生产线。 这一年,十里打火机厂意气风发,把纺织厂从兰县老大哥的位置上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年,凌云补习学校再创佳绩,甚至有高一的学生想要来补习班,更多的人嚷嚷着请他们多开几家分校,不过都被拒绝了。 这一年,徐礼和季铭亦用脚步丈量大山,给山里的孩子们送去书本和学校,点燃一颗颗微弱的火种。 这一年,龙华货运只手遮天,码头建设日新月异,航线一扩再扩…… 这一年,温岚还是没看懂冯伟和常士弘之间的明争暗斗; 这一年,王淑梅依旧没有再去谈一次恋爱,也从不理会一墙之隔的初恋; 这一年,谢宇飞开始拍新电影,女主角的鼻子很像关曼菱; 这一年,他们都在变化,却又一点儿都没变。 第892章 图个吉利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林念禾缺席了期末考。 物理系的同学们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差点儿哭出声来。 两年了,第一名的位子终于让出来了! 他们不想问林念禾要去做什么,只想给她开个欢送会。 79年十二月底,林念禾又一次拿着介绍信跑去了香江。 这次,苏昀承与她同行。 他说是因为外边的世界太危险,但林念禾觉得他是为了防五太太。 林念禾这次来香江,目的相当明确—— 卖黄金。 80年1月,国际金价飙升至每盎司850美刀。 林念禾把这些年存的黄金尽数抛掉,连带着之前帮王淑梅他们仨买的也都卖了。 林念禾这一年多来经常穷,做研究要花钱、建生产线、建厂房都要花钱,要不是有龙华货运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她输血,她的创业进程就要拖延许久了。 如今,黄金卖掉后,小林同学摇身一变,成了万元户——三千七百二十六个万元户。 沈瑜看她的表情相当复杂。 他沉思了许久,问:「阿禾,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学过……算命?」 沈瑜也想相信科学,但林念禾来的时间太巧了! 而且,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买涨不买跌,林念禾却敢在850美刀时立即出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难道就不期待明天还能再涨高十几块? 可她就那样无比干脆地卖了,在她全部出手的第二天,金价开始下跌。 沈瑜实在科学不起来。 林念禾用千万富翁该有的洒脱坐姿坐着,沉思片刻,决定用玄学打败玄学。 她说:「我来之前的确发现金价在升……所以我拜了卡帕萨大叔的照片。」 沈瑜:「……!」 这个,的确比林念禾会算命靠谱许多! 沈瑜琢磨着,是时候把卡帕萨的照片供起来了。 林念禾放下杯子,朝沈瑜说:「四叔,谈个生意?」 沈瑜回过神,问:「什么生意?」 「口红。」林念禾说着,从包里拿出几支陶瓷外壳的口红放在桌上,「您看看。」 陶瓷外壳上有青花图案,简单描绘出的枝桠,看起来像件艺术品。 沈瑜眼前微亮,拿过口红打开,一阵清新的花香弥漫开来。 至于口红的颜色,反正他是不懂的,就感觉——挺红。 他问:「怎么卖?」 「图个吉利,八十八块。」 沈瑜:「……?」 「你怎么不去抢?」 一支口红八十八?她是疯了吗? 林念禾看着他,表情无比认真:「犯法。」 说着,她还往苏昀承身边靠了靠,似乎在说:我怎么可能干违法的事呢? 沈瑜:「……」 实际上,以香江现在的人均工资和物价水平来看,一支口红八十八并非不能接受。普通工人的月薪也有一千两三百块,真想买一支口红也是可以的。 但问题是,凭什么呢? 总归是要有理由的嘛。 林念禾笑容很灿烂:「我来之前与计厂长达成了友好协议,这个口红,姓‘兰"。」 沈瑜果断改口:「阿禾,大胆点,卖一百二十八也未尝不可。」 兰牌头饰在香江虎踞多年,早就成为了香江地标一样的品牌。 若是普通口红,卖十几块还差不多,但若是兰牌口红,要价八十八恐怕都会引来姑娘 们疯抢。 「那是在欧洲和北美的价格,」林念禾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是同胞,自己人不坑自己人。」 她也不是想坑他们,主要是有税……他们收的税又没有用来建设自己的家乡,那肯定不能算在她头上啊。 所以么,也只能涨价了。 沈瑜沉思片刻:「能不能问一下,这个口红在京城卖多少钱?」 林念禾:「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沈瑜懂机密的意思——别问,问了你会伤心的。 他点点头:「好吧,那我不问这个了,不过你的口红只有这一个款式?」 林念禾看着桌上的其他口红,略显困惑:「这不是有这么多呢?」 沈瑜这才注意到,那几支口红的外壳花纹不大一样。 他一一打开来——都挺红。 眼见着沈瑜这一副茫然表情,林念禾沉默片刻,问:「闻烟在家吗?」 果然,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能指望男人认色号。 「她去旅行了,要下周才回来。」 林念禾长叹了口气。 她也是没想到,这一次谈判最难的竟然是向沈瑜解释这些红不是同一个红! 她深吸了口气,尽可能用男人能听懂的句式说:「四叔,我一共会生产三十二个不同颜色的口红,每一个色号的外壳花色都是不一样的,以后还可能会推出新年特别款、圣诞特别款、情人节特别款……这些都会是限量的,外壳会有不同。」 「香江这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很愿意与你继续合作,但我需要在店里腾出一个专门的空间来摆放口红,并配备专门的售货员来帮顾客试色。」 沈瑜听清了三十二个颜色,但他有些疑惑:「三十二种颜色?颜色能有那么多?」 林念禾觉得,他可能把所有稀奇古怪的颜色都想到了。 她深吸了口气,说:「女孩子的事儿您别管,就说卖不卖。」 沈瑜直接点头:「卖,但你总得告诉我我的进货价是多少吧?」 林念禾「唔」了一声,答:「图个吉利,六十六吧?」 沈瑜顿时来了精神:「阿禾,这可不行……」 漫长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苏昀承在一旁听着,听着……他第一次知道谈生意这么费劲。 两个身家千万的人,一毛钱一毛钱往下砍。 他听着就觉得头疼。 继而觉得林念禾真不容易。 他看着林念禾,默默给她续上咖啡。 然后他开始看沈瑜。 沈瑜突然感觉被一只狮子盯住了。 瘆的慌。 林念禾也到了底线。 她说:「四叔,四十二块的进货价您还不能接受的话,我可就要另立门户了。」 沈瑜想了想,适可而止:「好吧,那就四十二。」 林念禾:「运费你包。」 沈瑜:「阿禾,这个事不应该这样……」 第二轮讨价还价又开始了。 第893章 破冰勇士沈鸿遵 谈生意这种事,向来是勾心斗角各显神通。 林念禾携苏昀承出席后,沈瑜请来了沈瑾。 四个人分坐南北,谈判陷入僵局。 这种时候,必须有人破冰。 …… 「茂叔,阿禾呢?」 沈鸿遵兴冲冲地回到家,抓着茂叔询问。 「在客厅,不过……」 茂叔的话还没说完,沈鸿遵已经蹿进了家门。 「阿禾!」 他闯进门。 宛如一颗砸中冰面的小石子。 林念禾突然指向他,望着沈瑜说:「四叔,您再逼我,我就找他打牌了!」 沈瑜:「……」 这个威胁,真的很可怕。 与其让林念禾把运费从牌桌上赢回去,倒不如他大方一些。 沈瑾沈瑜同时转头,看向他们的叉烧侄子。 沈鸿遵的笑僵在嘴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退了一步…… 「不然……我先走?」 沈鸿遵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阿叔的眼神看得他心慌。 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砍了自己。 沈瑾扶了扶眼镜,与弟弟对视一眼后说:「罢了,运费我们来承担,但你要供给充足的货源。」 林念禾说:「我可以给你充足的货量,但你不能无限制的卖。」 沈瑜瞬间便懂了林念禾的意思,他轻笑着点头:「好,我明白,分寸我会拿捏好。」 「嗯,还有一件事,」林念禾把一张写着个人名的字条推过去,「您帮我请一下这个女演员,我要请她拍条广告。」 字条上的名字很长,沈瑜看了一眼,疑惑:「哪里人?」 他不知道,沈瑾也不知道。 他们又一次看向沈鸿遵。 这个问题对沈鸿遵来说属于专业对口,他挪蹭过来,将功补过:「卡蜜儿啊,她是北美的,前年拍了部电影,去年的时候还拍了杂志封面,好像是最年轻的时尚模特。」 沈瑜直接把字条给了他:「你去找。」 沈鸿遵:「……?」 「阿叔,这件事我要怎么办?我又没有那边的关系。」沈鸿遵的眼里写满茫然。 他的将功赎罪应该到说出卡蜜儿的来历后就结束了啊,怎么突然多了这样一个难办的差事? 沈瑜面色微沉:「去想办法,难不成还要我们把路全部铺好你才会走?」 说起这话他心里就窝火。 比他小五岁的林念禾白手起家身家千万,正在叭叭的跟自己谈生意。 他呢?二十六岁的人了,家不成、业不立,还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冒出来。 对比实在惨烈。 沈鸿遵哭丧着脸,感觉自己今天就不应该回来。 烦归烦、悔归悔,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沈鸿遵也顾不上跟林念禾叙旧了,拿着字条去找他的朋友们想办法,看如何能请来卡蜜儿。 他焦头烂额,那头,破冰后的谈判变得顺利,最难谈的事情结束了,剩下的细节问题双方都不会太计较,乐呵呵地在饭桌上就把合同敲定了。 只有沈鸿遵受伤的谈判达成了。 …… 酒店里,林念禾拿着合同,嘴角疯狂上扬。 苏昀承给她拿了杯热牛奶,问道:「等到那个女演员来,就让谢宇飞过来?」 「嗯,让他拍,也算是走上世界舞台了。」林念禾轻笑着说,「而且也省了导演的费用。」 卡蜜儿的广告片当然是要在北美和欧洲播放的,这对谢宇飞来说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机会。如果口红卖得好,那他自然就会受到许多关注。 而林念禾对于口红的未来很有信心。 她捧着牛奶杯,眼神明亮,唇边染着一丝白。 苏昀承俯身亲了她一下,把她面前的本子合上:「时间不早了,去睡觉。」 林念禾一手撑着额角,望着他:「人生地不熟的,我自己睡会害怕。」 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经住过这间酒店似的。 苏昀承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嗓音有些沙哑:「别闹,快去睡。」 林念禾:「苏先生你真是柳下惠转世。」 苏先生叹了口气。 感谢军旅生涯,铸就了他钢铁一般的意志。 …… 林念禾来香江,不止是为了与沈家谈生意的,卡帕萨大叔也被请了来。 不过跟卡帕萨的谈判中,小林同学真没敢说出另起炉灶的话——面对气运之子,她也怵得慌。 而且嘛,这些年她也没少蹭人家的气运,该有的尊重和感激一定要给到位。 最终,经过两天的谈判,卡帕萨拿到了与沈家一样的进货价格和权限,当然了,运费什么的也是由他出。 卡帕萨近年来生意兴隆,不过个人资产却没有太大变化。 因为在与沈瑜的交谈中得知了沈家在做慈善,他也成立了一个慈善公司……由于看谁都觉得可怜,他的慈善公司像个钞票的焚化炉。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笑得比以往更欢乐,赚钱的兴头也比以往更浓厚,顺带的,他还养成了拽着合作伙伴一起做慈善的习惯。 「念禾,你知道吗?非洲的孩子们很需要帮助……」 在谈判的最后,卡帕萨习惯性地开始拉投资。 林念禾连连点头:「我知道,但是华夏有句古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我先帮国内的孩子们解决好上学问题,再去关心非洲儿童好吗?」 卡帕萨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询问起林念禾国内的情况。 林念禾来时是带着一沓照片的,是这一年多以来用龙华货运的20%分红建的学校的照片。 她本意是要给沈家看的——毕竟当初说好了要建学校,哪怕沈家不在意这笔钱到底用在了哪儿,她也该让他们看一看。 听卡帕萨问起,林念禾便拿出照片来给他看。 卡帕萨翻看着照片,热泪盈眶。 「念禾,我也想捐一些钱,给这些孩子们买一些衣服和食物。」 林念禾眨巴眨巴眼睛。 她发誓,她真的没想反向拉善款,她只是想先照顾好自家孩子。 但卡帕萨大叔的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 「那我先代表孩子们谢谢您,来,我们来聊聊,您想捐多少钱?或者是直接捐物品?用龙华货运的渠道捐款行不行?您知道的,这样比较方便……需要我给您提供除了最真挚的感谢之外的其他物质上的东西吗?」 第894章 不该有的智慧 卡帕萨被邀请来香江谈个生意,他带走了一纸合同和最真挚的感谢,留下了二十万美刀的慈善捐款。 对此,小林同学表示:「要不然人家是气运之子呢,看这格局,一般人就比不了。」 沈瑜:「……?」 总感觉她是在暗示什么。 沈瑜自觉问心无愧,沉默片刻转开话题:「你没有请布朗来?」 他看得出来,林念禾这一次来势汹汹。 兰牌的主要经销商就是沈家、卡帕萨和北美的布朗,如今两份合同已经谈妥,林念禾不可能放过北美市场。 林念禾听了这话,反倒笑了:「我找他干嘛?」 沈瑜打量着她,似乎在问:那你想干什么? 林念禾捧着咖啡杯,嘴角轻扬着。 她说:「来之前我看过布朗的进货记录……四年了,他的进货量不仅没有增长,甚至还在主动下跌,去年秋交会,他的进货量是十五万,四叔,您说这北美的市场会这么小吗?」 沈瑜的消息自然灵通,他说:「我提醒过计厂长,布朗在南美建立了自己的工厂,大肆生产同款式商品,不过……」 他前两年与计厂长说这件事时,计厂长只是笑了笑,感谢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做。 林念禾反问:「所以,您知道兰牌头饰在北美的实际销量吗?」 沈瑜说:「具体的不清楚,不过我二哥估算过,每年至少三千万枚。」 「看来真是下大力气来运营推广了……真是辛苦他啦。」林念禾的嘴角染着笑,丝毫不见气恼。 她的这个笑容沈瑜可太熟悉了,当年她在香江搅风搅雨时,也是这么笑的。 「阿禾,你打算如何做?」沈瑜有些好奇。 林念禾笑得灿烂:「保密。」 …… 一星期后,远渡重洋的沈鸿遵发来捷报,他找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成功地联系到了卡蜜儿,并以每年十八万为薪酬请来她做兰牌代言人。 这个价格不可谓不高,林念禾却没半分迟疑,直接汇去预付款。 又是一星期后,卡蜜儿来到了香江,与此同时,谢宇飞也到了。 卡蜜儿来了,沈鸿遵却没回来,原本早该回来的沈闻烟也没回来。 「小禾,我是拍电影的,你让我拍广告……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谢导相当不满——他可是扔下一整个剧组来的。 林念禾说:「我给钱。」 谢宇飞高高扬起头颅:「我是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林念禾:「那好,我不给了。」 谢宇飞:「……?」 林念禾说不给,那是真不给啊。 不止不给,路费还得谢宇飞自己掏。 拍摄场地里,谢导一边摆弄设备一边嘟囔:「也就是你,换别人……三顾茅庐我都不会来……」 他们的拍摄地点是跟沈家借的——沈家的后花园。 园丁的辛勤劳动让这里每个角度都美如画,根本无需额外布景,就是极好的拍摄场地。 林念禾递给他一根冰棍:「知道了知道了,四哥,请吃冰棍。」 谢导接过冰棍,不嘚吧了。 他啃了半根冰棍,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想怎么拍?」 林念禾反问:「你看着卡蜜儿的脸,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灵感吗?」 卡蜜儿长得很漂亮,巴掌大的小脸,眉眼精致,唇形也很完美,笑起来特别好看。 谢宇飞看着不远处正在补妆的卡蜜儿,沉思良久,摇头:「没有,她不是我的 缪斯。」 林念禾:「……」 谢导他是真挑啊。 林念禾说:「口红的广告词是:若想无可取代,就要与众不同。剧情你自己发挥。」 「这个词还挺有意思……等会儿,你说这是口红的广告词?除了这个还有别的?」 谢宇飞敏锐地觉察到林念禾话语中的问题。 不敏锐不行啊。 这涉及到他要干多少活。 「鸿遵哥代我签的是兰牌的代言合同,头花不也是兰牌的嘛,一起拍了。」 林念禾理直气壮。 谢宇飞瞠目结舌。 半晌,他提出直击灵魂的拷问:「沈鸿遵这么厉害?」 不应该啊……小禾不是说,沈鸿遵和季铭亦差不多…… 想想被林念禾忽悠去满大山跑的季铭亦,谢宇飞觉得沈鸿遵不应该有这样的智慧。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实际上……合同是我写的,谈判也是在电话里谈的,鸿遵哥亲自去的作用是证明我不是骗子。」 谢宇飞了然:「那就合理了。」 思考了一会儿,谢宇飞又问:「那头花的广告词你想好了没?」 林念禾说:「我觉得广告词还是不要太复杂,所以这两个就都用这个吧,不过你得给我拍出来两个主题一致、内容完全不同的广告。」 谢宇飞多了解林念禾啊。 他不用想就知道:「你其实是一直到刚才都还没想出来吧?」 她如果真的没想过,刚才就不会说「口红的广告词」啊! 林念禾沉默片刻,朝他伸出手:「你把冰棍钱给我。」 谢宇飞:「……」 被拆穿了就要钱是吧! 谢宇飞习惯性地拍了林念禾的手一下,正想说「给你个头」,突然就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蹿了上来。 他没敢回头,默默表示:「小禾啊,其实我觉得就一句广告词真的挺好,简单、好记、有内涵……而且你一个学物理的能想到这么贴切的广告词真的很厉害哈哈哈哈不说了我去干活!」 谢导溜得飞快,绝不是为了冰棍钱。 林念禾后退三步,停在苏昀承身边,问他:「昀承哥,你干嘛去啦?」 「陪沈老说了些话。」苏昀承替她挡住太阳。 苏昀承来香江的消息被最大程度瞒下来了,沈家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林念禾的同学,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林念禾面色如常,望着谢宇飞的方向低声问:「聊得还好吗?」 苏昀承轻点了下头:「还不错。」 「那就好。」林念禾放松了些,她正想再问些什么,远远地瞧见茂叔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便把话咽回去了。 茂叔过来,微笑着说:「林小姐,鸿遵少爷的电话,请您过去接。」 「好,谢谢。」 林念禾眸光微亮,立即跟着茂叔去接电话。 第895章 相当有胆量 林念禾的电话讲了很久。 说到一半时,恰巧沈老下楼来,他瞧见林念禾在打电话,无奈地笑笑,出去散了会儿步,回来时刚好林念禾放下电话。 “沈爷爷。”林念禾笑着迎过去,扶住他的胳膊。 “你的胆子真大。”沈老看着她,轻叹了口气。 林念禾并不觉得,她说:“一个小偷而已,对付他不需要胆量。” 沈老:“我是指你让鸿遵和闻烟帮你做事这件事,你的胆子可真大。” 林念禾:“……” 她…… 好吧,她承认她也有赌的成分在其中。 但问题是,除了这俩人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毕竟那是北美,不是北一路,她要去的话手续复杂又繁琐,还有极大的可能被拒,就算运气好通过了,行动也会受限。 反倒是沈鸿遵和沈闻烟,他俩没有顾虑,也没有限制,头顶沈家的光环,他俩只要不在北美随地挖石油或玩爆炸,别的想干嘛都行。 沈老对自家孩子很了解,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担忧:“你到底让他们去干什么?” 沈瑜问的话,林念禾可以皮一下。 但沈老问起,林念禾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买商铺。” 沈老一怔,旋即松了口气:“那还好,花钱的活他们还是很会做的。” 老人家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表情略显忧伤。 林念禾:“……” 这样说自己的孙子孙女真的没问题嘛? 不过……沈老还是很了解自家孙子孙女的,花钱的事他俩的确干得极好。 这兄妹俩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代林念禾或买或租拿下了十六间商铺,地点是林念禾之前在地图上画出的范围,任务完成得相当圆满。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林念禾也没闲着,除了盯着谢宇飞完成广告片的拍摄和剪辑、在香江注册了一间公司、甚至还亲自操刀,写了好几篇英文新闻稿。 “阿禾!” 沈闻烟任务结束回到香江,第一件事就是给林念禾大大的拥抱。 第二件事是:“走,我们去逛街!” 林念禾:“……” “你不累吗?”林念禾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也终于懂了沈老那么那么忧伤的原因。 “累啊,但逛街不就是为了放松嘛。”沈闻烟挽着林念禾的胳膊,拽着她就上了车。 林念禾是真的怕了跟沈闻烟逛街,但对方刚刚帮了自己大忙,必须得陪好她啊。 林念禾没有问正经事,先陪着沈闻烟玩够了,两人喝下午茶时她才说:“闻烟,我听沈爷爷说,你现在也没有正式工作,对吧?” “是啊,”沈闻烟大方承认,“我不喜欢家里的生意,都是跟一群男人凑在一起,太无聊了。” 沈家现在的生意的确不大适合沈闻烟,沈老也不强迫这个小孙女做什么,似乎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 不过很明显,沈闻烟再这样废下去,以后等待她的结果就是去结婚。 沈闻烟自己对这事什么态度林念禾并不知道,但她可以期待一下另一种可能。 “那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工作?”林念禾直接问,“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北美管事。” 沈闻烟呐,北美藤校商科毕业,专业性无可挑剔,在北美也有自己的人脉圈子,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好店铺的事。 “卖口红吗?”沈闻烟对这事还是很有兴趣的,“我喜欢你做的口红。” 虽然有许多种口红都是之前没见过的颜色,但涂起来意外好看,沈闻烟很喜欢。 “是的,”林念禾说,“你的工作初期会比较忙,要负责那十六家店的人员招聘和店铺装修,当然了,这些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只是要盯着。” 沈闻烟点了点头,说:“我考虑考虑,还要跟我阿爸商量一下。” “好,我等你消息。” 沈闻烟以为她阿爸不会赞同这件事,毕竟那是要长期在北美工作的,可能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可出乎她的预料,沈家老三沈珏听到这个邀请后,只想了三秒钟便说:“去吧,你也不要担心,我让你阿叔给你配齐班底,工作方面你只管听阿禾的就好,她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沈闻烟:“……?” “阿爸,你就不担心我一个人在外边吗?而且你连薪水都没有问过!” “我更担心你一直在家闲着,最后找个男人嫁了。”沈珏说,“阿禾不会亏待你,跟着她学几年也很好,以后不管你是想自己做,还是始终跟着她,都随你。” 阿爸说得很坚决,甚至还带着些喜色。 沈闻烟却有些迟疑:“可是……我好歹是沈家的人,你让我出去打工,阿爷不会同意的吧?” 沈珏直接拽起女儿:“走,去问问你阿爷。” 二十分钟后,沈老听完沈闻烟的叙述,用看叉烧的眼神看向她:“你还在等什么?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去北美吧。” 沈闻烟:“……?” 不理解,很不理解。 为什么大家都不问其他任何事就把她送出去了? 沈老和沈珏当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今的内地风起云涌,他们家早就把宝押在了林念禾身上,也相信她必定能乘风而起。老一辈的合作实在没办法再密切,在这种时候林念禾要沈闻烟,那绝对是件促进双方合作的大好事。 虽然他们也清楚,林念禾明面上要的只是一个沈闻烟,实际上是想让沈家给沈闻烟配齐核心班底,是想拉着一批沈家人去给她开疆拓土的……但那又怎么样?双方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而且他们也期待着沈闻烟能从此立住,不再是那个只会逛街花钱的沈小姐。 沈闻烟就这样被安排明白了。 幸亏她本身也对口红事业感兴趣,对此倒是没大反感。 林念禾也的确没亏待她,北美区5%的利润分红都给了她,足够沈小姐挥霍。 沈家却在人员配备上遇到件为难事。 “应该把他算上,全放我们家的人,阿禾难免不放心。” “可他还在读大学,这样送过去不妥吧?我觉得阿禾不是那样多疑的人。” “她不多疑是她的事,我们该有的态度也是要有的。” “要不把他喊来问一下?” “嗯,还是要先问问才好……”(本章完) . 第895章 相当有胆量 林念禾的电话讲了很久。 说到一半时,恰巧沈老下楼来,他瞧见林念禾在打电话,无奈地笑笑,出去散了会儿步,回来时刚好林念禾放下电话。 “沈爷爷。”林念禾笑着迎过去,扶住他的胳膊。 “你的胆子真大。”沈老看着她,轻叹了口气。 林念禾并不觉得,她说:“一个小偷而已,对付他不需要胆量。” 沈老:“我是指你让鸿遵和闻烟帮你做事这件事,你的胆子可真大。” 林念禾:“……” 她…… 好吧,她承认她也有赌的成分在其中。 但问题是,除了这俩人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毕竟那是北美,不是北一路,她要去的话手续复杂又繁琐,还有极大的可能被拒,就算运气好通过了,行动也会受限。 反倒是沈鸿遵和沈闻烟,他俩没有顾虑,也没有限制,头顶沈家的光环,他俩只要不在北美随地挖石油或玩爆炸,别的想干嘛都行。 沈老对自家孩子很了解,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担忧:“你到底让他们去干什么?” 沈瑜问的话,林念禾可以皮一下。 但沈老问起,林念禾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买商铺。” 沈老一怔,旋即松了口气:“那还好,花钱的活他们还是很会做的。” 老人家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表情略显忧伤。 林念禾:“……” 这样说自己的孙子孙女真的没问题嘛? 不过……沈老还是很了解自家孙子孙女的,花钱的事他俩的确干得极好。 这兄妹俩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代林念禾或买或租拿下了十六间商铺,地点是林念禾之前在地图上画出的范围,任务完成得相当圆满。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林念禾也没闲着,除了盯着谢宇飞完成广告片的拍摄和剪辑、在香江注册了一间公司、甚至还亲自操刀,写了好几篇英文新闻稿。 “阿禾!” 沈闻烟任务结束回到香江,第一件事就是给林念禾大大的拥抱。 第二件事是:“走,我们去逛街!” 林念禾:“……” “你不累吗?”林念禾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也终于懂了沈老那么那么忧伤的原因。 “累啊,但逛街不就是为了放松嘛。”沈闻烟挽着林念禾的胳膊,拽着她就上了车。 林念禾是真的怕了跟沈闻烟逛街,但对方刚刚帮了自己大忙,必须得陪好她啊。 林念禾没有问正经事,先陪着沈闻烟玩够了,两人喝下午茶时她才说:“闻烟,我听沈爷爷说,你现在也没有正式工作,对吧?” “是啊,”沈闻烟大方承认,“我不喜欢家里的生意,都是跟一群男人凑在一起,太无聊了。” 沈家现在的生意的确不大适合沈闻烟,沈老也不强迫这个小孙女做什么,似乎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 不过很明显,沈闻烟再这样废下去,以后等待她的结果就是去结婚。 沈闻烟自己对这事什么态度林念禾并不知道,但她可以期待一下另一种可能。 “那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工作?”林念禾直接问,“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北美管事。” 沈闻烟呐,北美藤校商科毕业,专业性无可挑剔,在北美也有自己的人脉圈子,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好店铺的事。 “卖口红吗?”沈闻烟对这事还是很有兴趣的,“我喜欢你做的口红。” 虽然有许多种口红都是之前没见过的颜色,但涂起来意外好看,沈闻烟很喜欢。 “是的,”林念禾说,“你的工作初期会比较忙,要负责那十六家店的人员招聘和店铺装修,当然了,这些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只是要盯着。” 沈闻烟点了点头,说:“我考虑考虑,还要跟我阿爸商量一下。” “好,我等你消息。” 沈闻烟以为她阿爸不会赞同这件事,毕竟那是要长期在北美工作的,可能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可出乎她的预料,沈家老三沈珏听到这个邀请后,只想了三秒钟便说:“去吧,你也不要担心,我让你阿叔给你配齐班底,工作方面你只管听阿禾的就好,她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沈闻烟:“……?” “阿爸,你就不担心我一个人在外边吗?而且你连薪水都没有问过!” “我更担心你一直在家闲着,最后找个男人嫁了。”沈珏说,“阿禾不会亏待你,跟着她学几年也很好,以后不管你是想自己做,还是始终跟着她,都随你。” 阿爸说得很坚决,甚至还带着些喜色。 沈闻烟却有些迟疑:“可是……我好歹是沈家的人,你让我出去打工,阿爷不会同意的吧?” 沈珏直接拽起女儿:“走,去问问你阿爷。” 二十分钟后,沈老听完沈闻烟的叙述,用看叉烧的眼神看向她:“你还在等什么?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去北美吧。” 沈闻烟:“……?” 不理解,很不理解。 为什么大家都不问其他任何事就把她送出去了? 沈老和沈珏当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今的内地风起云涌,他们家早就把宝押在了林念禾身上,也相信她必定能乘风而起。老一辈的合作实在没办法再密切,在这种时候林念禾要沈闻烟,那绝对是件促进双方合作的大好事。 虽然他们也清楚,林念禾明面上要的只是一个沈闻烟,实际上是想让沈家给沈闻烟配齐核心班底,是想拉着一批沈家人去给她开疆拓土的……但那又怎么样?双方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而且他们也期待着沈闻烟能从此立住,不再是那个只会逛街花钱的沈小姐。 沈闻烟就这样被安排明白了。 幸亏她本身也对口红事业感兴趣,对此倒是没大反感。 林念禾也的确没亏待她,北美区5%的利润分红都给了她,足够沈小姐挥霍。 沈家却在人员配备上遇到件为难事。 “应该把他算上,全放我们家的人,阿禾难免不放心。” “可他还在读大学,这样送过去不妥吧?我觉得阿禾不是那样多疑的人。” “她不多疑是她的事,我们该有的态度也是要有的。” “要不把他喊来问一下?” “嗯,还是要先问问才好……”(本章完) . 第896章 鲁仔的选择 让沈家为难的不是别人,是跳级后在读大学的鲁仔。 林念禾资助他读书后,鲁仔真的很努力,没日没夜地苦读,高中接连跳级,去年便被香江大学录取了。 鲁仔家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一方面有林念禾的资助,另一方面老娘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摆了一个煎饼摊——强仔和他的小兄弟们有事没事就去煎饼摊转转,强仔现在是阿生身边的红人,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摊子跟沈家有些关系,没人敢找老娘的麻烦。 家中日子好过后,鲁仔与林念禾说过,不需要她再拿钱资助了,但林念禾说,让他多买些书,也别让老娘太辛苦……资助得相当有始有终。 林念禾在香江唯一一个与沈家没有大关系的人脉就是鲁仔了。 所以沈家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让鲁仔跟着沈闻烟一起去北美。 毕竟嘛,若整个北美的经营团队都是沈家人,他们觉得林念禾不会放心。 可鲁仔刚刚读大一,又有老娘这个牵绊,似乎并不适合远走北美。 询问鲁仔意思的活儿落在了沈瑜身上。 他去了鲁仔家的煎饼摊,鲁仔这会儿刚放假,在摊上帮忙。 老娘看到沈瑜后很热情,拿了汽水又想摊煎饼给他吃。 沈瑜接了汽水,但没要煎饼:「阿姨,我吃过饭来的,下次再来吃。」然后他便直接问鲁仔,「林小姐要在北美做生意,现在要派人过去……你要去吗?」 鲁仔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即说:「林小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去。」 他的确很想念书,也喜欢读书,可如果林念禾需要他去,那他晚几年再读或者不读了也可以。 沈瑜迟疑片刻,还是把事情原委如实相告,包括沈家的考虑。 鲁仔仔细听完,又说了一遍:「如果林小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去。」 沈瑜:「……」 这小子怎么也是个一根筋?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如果他是个心思过多的,林念禾当初也不可能资助他。 旁边的老娘也连连点头:「对对,如果林小姐需要,他一定去!」 沈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与阿禾谈一谈吧,如果要你去,我们会安排阿姨与你一起。」 「谢谢沈先生。」鲁仔不卑不亢地道谢,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见到大佬连头都不敢抬的码头工了。 沈瑜看到他的变化,不自觉笑了一下。 这样的小子真的挺让人有好感的。 他没在这边过多停留,知道了鲁仔的意思便去找了林念禾。 「阿禾,我阿爸是想让鲁仔跟着去的,给闻烟做个副手,他也说可以去。」 林念禾愣了一瞬,皱眉:「他不是去年刚上大学吗?不好好学习跑去北美干什么?」 沈瑜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为什么你还不清楚? 林念禾深感无奈:「沈爷爷也想太多了,我还能不放心你们?快别扯了,让鲁仔好好念书,他的去处不在北美。」 沈瑜状似随意地问她:「那林老板打算如何安排他?他可说了,只要你需要,他现在就可以退学去北美。」 「欧洲啊。」林念禾说,「等他大学念完,让他跟着闻烟学一段时间,然后去欧洲。」 林念禾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选择了沈闻烟,那她一定给她最大的信任。 她也的确没有让鲁仔去北美的打算,在她的布局谋篇里,鲁仔的位置在欧洲。 沈瑜看着林念禾,半晌后笑了:「行,那我跟他说。」 「还是我与他谈吧。」林念禾把这活儿揽在了自己身上 ,「跟着闻烟的人你们安排就好,我不管。」 她有理由相信,沈家绝对不会坑自家孩子,给沈闻烟配的班底一定是很好的。她对沈家的人员能力又不熟,没必要指手画脚。 「嗯,第一个确定的是阿生,他很擅长开疆拓土这样的事。」沈瑜还是说了一句。 「生哥办事自然是最周全的。」林念禾轻轻点头,「四叔您真别跟我说了,别人我也不认得啊……反正我只要结果,什么人能干什么活儿您来操心吧。」 「行,感谢信任。」沈瑜笑着站了起来。 「感谢帮忙。」林念禾回给他笑容,然后便与苏昀承一起去了鲁仔家的煎饼摊。 这会儿不是饭点,煎饼摊前客人不多,鲁仔正忙着准备食材。 「老板,两份煎饼。」 「好,稍等。」 鲁仔下意识应下,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瞧,他便愣住了。 竟然是林念禾。 他知道林念禾来了香江,她到这边第二天便来看过他们,他只是没想到沈先生刚离开没多久林念禾便来了。 老娘这会儿也看到了林念禾,她立即笑了:「林小姐来了呀,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做。」 说着,她把鲁仔推到一边,自己开始摊煎饼。 看到林念禾身旁的苏昀承,她的眼睛亮了:「林小姐,这是你对象吗?」 上一次林念禾来时苏昀承有事没与她一起,老娘和鲁仔都是第一次见苏昀承。 「嗯,已经订婚了。」林念禾笑着回道,又问,「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累不累?」 「都好、都好,」老娘瞧着他们,说,「你们可真是般配,看着就让人喜欢。」 她是很高兴看到林念禾和她的对象一起来的,因为……或许见过之后,她家傻小子就能找对象了吧? 老娘下意识看向鲁仔,却发现他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甚至同样一脸祝福地看着他们。 老娘:「……?」 他这是…… 不理解啊。 鲁仔拿了两瓶汽水,打开来分别递给林念禾和苏昀承:「林小姐,恭喜。」 「谢谢。」苏昀承接过汽水,朝他点了下头。 林念禾也说了声谢,然后说:「鲁仔,你别听沈家的,安心读书,北美用不到你的。」 鲁仔略显迟疑:「真的没关系么?我没关系的。」 「真的。」林念禾认真点头,「我知道你想帮我,不过北美那边的确不需要你去盯着。」 鲁仔点了头:「我听你安排。」 话是这样说,可他的脸上却有些失落。 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林念禾做些什么,却又被告知不被需要。 这感觉挺差的。 林念禾说:「你先好好念书,等你毕业后如果你还想来我的公司工作,那时我会让你去欧洲。」 鲁仔一愣,眼睛倏尔亮了。 「真的吗?」 「真的。」 鲁仔笑了,他在林念禾面前没有那么拘谨,搓着手说:「欧洲的话……那我应该学一下法语吧?德语也应该学一学,还要学什么?林小姐你说,我一定学好!」 林念禾:「学……学做饭吧,免得水土不服。」 第867章 建厂倒计时 对于有些人来说,被需要比什么都重要。 鲁仔在得知林念禾以后会需要自己做事后,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了。 那感觉就像是得到了认可,也有了报答的途径。 林念禾啃着煎饼离开,老娘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儿子傻乐的表情,无奈轻叹:「你也看到了,林小姐快要结婚了……」 鲁仔「嗯」了一声,点头:「我听强仔说过,林小姐的对象很厉害。」 因为郑丽荣和沈家的生意是阿生负责的,最初几次是他亲自带队跟船,后来强仔因为机灵被提拔起来。他这人向来是跟谁都能聊几句的性格,一来二去,他倒成了消息集散地。 强仔说,林小姐的对象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前段时间又立了战功,升了中校,还是北大的学生。 鲁仔听着,想着,似乎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吧。 老娘打量着儿子,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儿子,你说实话,你对林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她是真的害怕儿子往歪了想,那样的姑娘,那样的家世,他们哪够得上? 鲁仔被问得一愣,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她,太好了。」 他喜欢她,但她太好了,他不敢说,也不会说。 老娘看着他,愁得牙疼。 这可怎么办啊,别是真要一辈子记挂着这个够不上的姑娘了吧? …… 沈家的动作相当快,沈闻烟还没来得及与每一个小姐妹告别,他们已经确定好了人选、办好了手续,把他们打包送去北美。 沈老还是不放心沈闻烟的,让沈锦陪她走了这一趟,打算等那边稳定下来、沈闻烟能独立处理问题后再回来。 林念禾没在香江继续停留,她还得回去建厂呢。 荣志国昨天打来电话,她的口红生产线最好了。 「要忙起来了啊……不过说真的,我真没抓过生产,有些慌啊。」 回去的飞机上,林念禾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与苏昀承小声叨叨。 苏昀承给出了很中肯的建议:「或许你可以请队长叔来帮忙。」 「算了吧,打火机厂去年创汇过亿,队长叔才没时间理我呢。」林念禾心里很有数地说。 打火机厂先凭借全球仅有赚了一大笔,然后生产线跟上、产量翻了几倍,又用价格战挤走了竞争对手,让那些外商由衷觉得这玩意儿自己做的确不难、但没必要,俨然有了垄断的趋势。 实际上,在外贸方面很多东西都属于「我稍微研究一下就能做,但真没必要」的范畴内,比如圆珠笔珠。 林念禾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头:「差点儿忘了,我还真得去求一下队长叔。」 苏昀承问:「做什么?」 「广告啊,他老人家现在抓着全球通用的广告牌呢!」 林念禾迟疑了一会儿,问:「昀承哥,你说我坐在打火机厂门口哭仨小时的话,队长叔有可能不管我要广告费吗?」 苏昀承:「你哭到第三分钟时,他就要踹你了。」 「嘶……的确。」 林念禾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打这张牌。 毕竟在她的固有印象里,打火机上的广告与xx豪车美女、xx豪华会所更适配。 她的口红是有格调的,要高大上,暂时先不要搞这种广告。 林念禾突然开心了:「我好像逃过了一次揍,好开心。」 苏昀承哑然失笑:「你这算……今天出门没挨揍,就算是赚到了?」 「嗯,当然!」 林念禾笑弯了 腰,随意靠在苏昀承的肩头,眯着眼睛说:「我要睡一会儿了,回去又有的忙了。」 「嗯,睡吧。」 苏昀承给她盖好毯子,又坐得稍微低一些,让她靠得更舒服。 一路无话,他们回到京城时,距离开学已经只剩半个月了。 如今的京城比以往更加热闹,路边有了不少摆摊的,有些尘封多年的店铺也重新开了大门。 林念禾到京城后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她先去了机械厂,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生产线。 「师父,能用吧?」 小林同学问出了一个让师父头秃的问题。 荣志国差点儿被她这个问题问得当场掀桌子骂街。 「你是不信我?」荣志国叼着烟,阴恻恻地望着林念禾,「要不你自己做?」 她竟然质疑他这个八级钳工的能力! 这实在没法忍。 林念禾:「……」 别管在外边是不是林老板,回到家来,她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小林同学。 小林同学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改口道:「咳咳,师父,我的意思是,您有帮我试验一下吗?」 这话勉强能入耳,荣志国点了点头:「净问废话,当然试过了,这是必备的一环……还有个事儿,老常找你。」 「我不用猜就知道常叔叔找我能是什么事儿。」林念禾笑着说,「师父,我就不过去了,您替我跟他说一声,这条生产线想卖就卖吧,反正我这靠的也不是机器。」 口红的核心竞争力当然不是生产线,这东西虽然重要,但人力是可以弥补的,与其让别人研究出来赚得盆满钵满,倒不如便宜自己人了。 荣志国撇嘴乐了:「你倒是会猜,行,那我跟他说。」 「嗯,那这几条生产线就先放这儿了啊,算是常叔叔给我的专利费。」林念禾顺势说道。 她现在还没有建厂呢,真没有仓库来放这东西。 相比于临时租个仓库放置,倒不如就把它们放在机械厂里呢,师父师兄帮她看着,安全有保证。 荣志国睨着她,把烧到末端的烟掐了,这才说:「不弄厂房先搞生产线,你这是算准了老常会要生产线,在这儿等着呢啊。」 林念禾嘿嘿笑着:「师父,您猜到了就猜到了,可别告诉常叔叔,不然他得气得三天睡不好觉。」 「嗯,他的确小心眼。」 荣志国深有感触,点了下头后不耐烦地朝林念禾挥挥手:「忙你的去吧,这儿不用你了。」 「好嘞,」林念禾朝他挥挥手,「师父,我从香江给您和师娘带了些东西,已经送到家里了啊。」 「小崽子你是钱多烧的还是怎么着?一天天的就知道花钱,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唠叨几句,林念禾已经跑远了。 第898章 长心眼版季铭亦 这条口红生产线的图纸虽然是林念禾提供的,但全程建造都是荣志国亲眼盯着、亲自动手的,这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竭力做到最好,甚至还拽来了几个老伙计帮忙。 荣志国不分昼夜泡在车间里,为徒弟的事业保驾护航。 老伙计开玩笑时挤兑他:关门弟子收了个只会画图不能下车间的,这一身本事算是废了。 荣志国说,我徒弟是全国状元。 老伙计们说,只会念书的娇娃娃有什么用? 然后三天没理他。 荣志国对此浑不在意——他们都有技术好的徒弟,但状元徒弟只有他有。 或许……就算林念禾不是状元,他也能很嘚瑟地叼着烟反问一句:关你们什么事? …… 林念禾确定了机器设备无误后,便抓紧时间去解决厂址问题。 如今的京城还没修到五环,甚至三环都还没竣工,林念禾看中的那块地看似在郊区,但过上十几年,这就是黄金地段。 说是她看中的地也不尽然,地皮又不是大白菜,哪还能由着她挑? 她只是在几处要卖的地中选出了最适合的。 京城的地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贵,真要做房地产生意,还是要往南边去。 林念禾对房地产没太大兴趣,这买卖积压的资金数额太大,方方面面又有无数琐事,她没有精力做。 而且她现在涉及的产业已经够多了,分身乏术。 赚钱的事多了,她不可能全抓在手里。 对此,林念禾看得很开,生意嘛,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胯。 所以她对没能拿下的地皮也没有感觉到失落,交钱、办手续,把该拿的稳稳拿在了手里。 这块地上原本也有几处房屋,不过年久失修,也与厂区规划不相符,必须得全部推倒重建。 重建这种听起来就让人头秃的问题也很好解决——工作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稀缺,只要林念禾肯拿钱,招工并不太难。 苏昀承打了几通电话,便帮她安排好了施工的人。 领头的人林念禾还挺熟,是曾经帮她收拾88号院的严楚。 如今的严楚已经退伍转业了,在建筑单位工作,专业相当对口。 严楚看完林念禾的图纸,说:“时间太紧了,三个月,这……”他为难地看着林念禾,摇了摇头。 建筑难度虽然不高,但时间过分紧了啊。 林念禾问:“再加一倍的人,能行吗?” 严楚盘算了一下,点头,但表情依旧很无奈:“加人倒是可以,但问题是我们单位没有这么多人了啊。” 林念禾又问:“一般专业的行不行?可能只是盖过农村的土房子那种。” “当小工的话没问题,不过那样的话,可能就得再多招点儿了,他们不能做细活,就只能在前期抢工期。” 严楚说话很实在,提出的建议也中肯有道理。 林念禾思忖片刻,点头:“我懂了,人我来招,有问题的话你再跟我说。” “行!” 林念禾现在既缺人,又不缺人。 她给季铭亦打了通电话。 此时的季铭亦在川省,正和徐礼研究下一站的目的地。 “铭亦哥,我现在要招一些会盖房子的工人,会瓦匠活儿的那些自然最好了,到京城来,包吃住,每个月二十五块,用三个月。” 林念禾言简意赅地说清了要求。 季铭亦愣了一瞬,反问:“那……你招呗?要我帮你登报吗?” 林念禾瞬间头疼,她沉默良久,问:“徐老师在你身边吗?” “在啊。” “那你把电话给徐老师吧。” “好嘞。” 季铭亦把电话给徐礼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小禾好像要你帮她登报。” 徐礼:“……?” 徐礼与季铭亦在一起久了,倒是猜得到这家伙一定是误会了林念禾的意思。 但他也实在猜不出这一句“登报”背后的真实含义。 “念禾,我是徐礼,什么事?”徐礼接过电话,问道。 林念禾听到徐礼的声音才觉得踏实些,她把事情又说了一遍,不等她再次解释,徐礼便懂了:“你打算从我们办学校的村子里招人对吧?大概要多少人?” “五百。” “这么多?”徐礼有些吃惊,“你要盖多大的房子啊?” “是挺大的,而且工期很赶,所以更要熟练工。” “行,我给几个领导打一打电话,现在开放了,有机会赚些钱也是好的。” “嗯,辛苦您了。” “小事,现在与他们办些事很容易。” 徐礼对此颇有信心,他又问:“你还要与铭亦说话吗?” “不用了,辛苦您帮我转达一句——让他也别太不忘初心了。” 徐礼不禁笑出声来,他应下后挂断电话,把电话本塞给季铭亦,很善良地没有提林念禾的转达:“你给几个县里的领导打打电话,念禾那边要招建筑队,五百个人。” 季铭亦:“啊?从县里招?她不是说登报么?” 徐礼望着他,沉默片刻说:“念禾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也不要太不忘初心。我想说的是……该长的心眼还是要长一些的。” 季铭亦思考了一会儿,悟了。 “懂了,我先给青县的赵姐打。” 徐礼:“……” 好消息:季铭亦长心眼了。 坏消息:这些心眼依旧是围着女同志长的。 …… 与此同时,北美。 沈闻烟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对面的姑娘,笑着说:“别说我不记挂你,这可是‘蘭’牌最新推出的产品,现在都买不到呢。” “亲爱的,你真是太好了,我爱你!”姑娘热情似火,抱着沈闻烟亲了一口。 她叫米娅,是沈闻烟的大学同学,家世与她相当,现在在银行工作,沈闻烟第一个来找的就是她。 沈闻烟很有自信地说:“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保证。” 米娅迫不及待拆开礼盒,入眼是一整套口红,漂亮的陶瓷外壳与市场上的口红都不一样。 “好漂亮!”米娅的眼睛瞪大了,惊喜地拿出一支,小心翼翼地拔开盖子,“唔,是玫瑰花地味道。” 沈闻烟喝了口咖啡,说:“我和蘭牌的老板很熟,这个可是最新的产品,要几个月后才有卖的呢。” 米娅看沈闻烟的眼神愈发火热,不过旋即她又轻皱起眉头:“烟烟,你认得蘭牌的老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提一点建议?” “什么建议?” “最近的头花虽然很好看,但很容易就坏掉了,我每次都要买很多……” 沈闻烟的眼睛也亮了。 她还一直在想该怎么把话题引到这儿呢! 找米娅果然没错! 沈闻烟的心脏怦怦跳,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机智了。 昨天的章节序号打错了,但是内容没错,章节名不能改,宝子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