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锋汉起》 第一章洛阳风雨 第一章洛阳风雨 东晋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洛阳。 宣阳门,洛阳城正南门,高大巍峨。 城门上遍布着箭痕,诉说着战火往事,箭楼高耸,俯视前方,飞檐划破长空,有如苍鹰展翅。几丛野草在墙体的坑洼处坚强地生长,迎着阳光。 铜驼大街连接着宣阳门和皇宫阊阖门,将洛阳城从中分开,因魏明帝时将一对铜驼置于宫城阊阖门外而得名。 街宽十三丈,一主两辅三道,可并行二十辆马车,街道两侧曾遍布衙署和寺庙,店铺鳞次栉比,商贾云集,是洛阳最繁华的大道,繁庶异常。 往日繁华早化为烟云,皇宫成了断壁残垣,阊阖门外的铜驼不知去向,城中建筑也多残破不堪,只有高高的永宁寺塔屹立如故,淡然地注视着风雨变迁。 永宁寺的对面原是司徒府,太元九年(384年),荆州刺史桓石民部将高茂收复洛阳,将其改成太守府衙,眼下这座将军府的主人是龙骧将军、河南太守杨佺期。 杨佺期出身弘农杨氏,年轻时便在军府任职,为人沉毅果勇,屡立战功,太元十四年以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戍守洛阳,与前秦兵马多次交战,累战皆捷,进号龙骧将军。 三日前,杨佺期收到护氐校尉杨佛嵩率三千户北上投奔后秦的战报,当即统兵五千前往追击,由其大哥杨广坐镇洛阳,调度军需。 前方打仗,后方钱粮,衙署内一片繁忙。前衙后宅,后宅之中亦不平静。 后宅东北角有处不大的小院,正屋三间,东厢有四间侧房。 阶前檐下站着一群使女,垂首屏气敛声,屋内时而传出抽泣之声。 屋中间一张矮榻,榻上躺着个少年,身上盖着青衾,面色发赤,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一名身着霞色襦裙的妇人站在榻前,以袖拭泪,盘髻上的步摇晃动。 榻前矮墩上坐着个灰袍老者,微闭双目,一手捻须,一手切在少年郎的寸口脉上,静心诊脉。 看到老者的手从少年腕上挪开,妇人便急声问道:“陶大夫,玄儿怎么样了?” 老者伸手捊须,斟酌着开口道:“三公子脉像沉伏不出,体热刚痉,应该是掉入山涧受了惊吓,又感湿冷之气,邪风入体,此为惊厥之症。” “陶大夫一定要救救我的玄儿。”妇人泪落如珠,哽声道。 陶胜站起身,拧眉思索片刻,道:“夫人莫急。老夫开个安神清热的方子,一日三次煎服,只要高热能退,便无妨了。” ………… 苦涩的药汁顺喉而下,感觉翻腾的脑海平静了些,耳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杨安玄勉力睁开眼。 淡青色纱帐,眼珠转动,见一名妇人坐在旁边低头抹泪,面容憔悴,好像很熟悉。另一侧传来惊呼声:“娘,哥睁开眼了。” 是湫儿,脑中跳出个念头,无数纷杂的记忆再次翻腾而出,杨安玄翻了翻白眼,又晕了过去。 时晕时醒,有如身处噩梦,苦药总算起了效果,高热逐渐褪去,杨安玄慢慢清醒了过来。 丝巾轻轻地拭去杨安玄嘴角的药渍,袁氏将药碗递给身旁的侍女。 杨湫趴在榻边,扬起头对着斜倚在靠枕上杨安玄道:“三哥,你总算醒了,你要是再不好,娘就要哭死了。” “湫儿,不要乱说。”袁氏轻轻替他掖好青衾,柔声道:“玄儿,你好生歇息,娘过一会再来看你。” 杨安玄无力地闭上眼,听着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内安静了下来。 躺在榻上,杨安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些天他用断续清醒时间拼凑出事情原委,自己穿越了。 前世是个考古学家,因常年不顾家,妻子带着女儿与他离婚。 为了在经济上弥补对女儿的亏欠,他拼命地工作挣钱,因为阻止盗墓被歹徒沉入深潭,弥留时看到深潭底部的一点光亮,意识随着这点光亮穿越到了此身。 同样名叫杨安玄,却是庄周梦蝶,来到了东晋年代,成了龙骧将军、河南太守杨佺期的三子杨安玄。 此身杨安玄打猎时马失前蹄落入悬崖,被他鸠占鹊巢。杨安玄嘴角露出苦笑,名门之后,将军之子,算是占了副好躯壳。 杨安玄史书上没有记载,杨佺期在青史上却有几行文字,弘农杨氏更是赫赫有名,杨家有“四世三公”、“七世名德”美誉,在汉朝乃至西晋时是顶尖的名门望族。 可惜永嘉之乱时弘农杨家并未随皇室南渡,婚姻仕宦错过时机,受到门阀排挤抑制,论品时仅定为四品,沦为次等世族。 轻快地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湫儿回来了。小丫头是他的五妹,这几天总在耳根处叽叽喳喳地说话,不得安宁。 “三哥,三哥”,杨安玄睁开眼,看到两只小抓髻晃动,“哥,爹爹回来了。” 杨湫才八岁,努力地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米糕送到杨安玄面前,道:“哥,你吃吗?” 杨安玄心中升出暖意,这几天母亲袁氏衣不解带地看护自己,五妹杨湫叽咕不停,脑中很多信息都是被小丫头的念叨唤醒。 对于袁氏杨安玄充满了感激,但那声娘却堵在喉口叫不出来,倒是杨湫这丫头,虽然是妹子,在杨安玄的心中却如同女儿一般。 杨安玄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娘和董姨去迎接了。”杨湫咬了口手中的米糕,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道:“哥,爹又要骂你了。” 杨佺期三子两女,长子杨安深、三子杨安玄以及五女杨湫是袁氏所生,次子杨安远、四女杨漓是妾室董氏所生。 袁氏出身汝南袁家,杨家与袁家是世交,袁绍兄弟在乱世中败亡,汝南袁氏衰败了,但杨袁两家间的联姻未断。 ………… 杨安玄住所的西南方向,有处同样形制的小院,院内青竹绕径,甬道清扫得干干净净,另一侧围着假山浅潭,数丛菊花黄白争艳,将小院点缀的生机盎然。 黄衫丽人缓步走在甬道上,长裙曳地,袅婷生姿。侍女挑起竹帘,黄衫女昂首而入,进屋挥退侍女。 一名眉目清秀的女童端坐在几前,聚精会神地弹筝,曲声清脆素雅,悦耳动听。 黄衫女站在门边静听,待到一曲弹罢,方才开口道:“漓儿,这首《朝阳曲》欢快流畅,已得精要,等你爹来时不妨弹与他听。” 杨漓双手按席,俯身见礼道:“见过母亲。父亲和哥可安好?” 董氏应道:“都好。” 语气暂顿,董氏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沉声道:“不过,这次你爹打了败仗。” “啊。”杨漓轻呼出声,直起身来愣愣地看向母亲。印象中父亲每战必胜,怎么会打败仗,听说那些胡人杀人不眨眼,爹爹和哥哥没受伤吧? 董氏眉头轻颦道:“都说了你爹和你哥没事,大惊小怪做甚。” 长裙飘移,董氏来到佛龛前燃起三根香,拜了三拜,轻声祝祷道:“佛祖保佑我儿安远平平安安,顺利承继家业。” 再拜将香插入炉中,董氏来到席前坐下,小心地将裥裙整理平整,伸手在筝弦上轻轻一划,筝音袅袅回落在屋中。 “杨安深喜文厌武、难成大事,杨安玄是个纨绔、只知玩乐,唯有我儿安远肖父,杨家的家业将来定会由他来承继。”董氏喃喃语道。 杨漓柳眉微蹙,娘亲的碎碎念她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要从董氏家族兴衰说起,哀叹自身美貌多艺,却因庶出身份只能嫁人为妾,若无人打断,至少要说上两柱香功夫。 “……绝不能让你和为娘一样为人妾室,被人轻贱……只要你哥继承杨氏家业,谁人还敢轻视我母女,到时你也能为人正室……” 博山炉,香烟飘渺,杨漓的目光追随着飘散的香烟,若有所思、魂游天外。 太守府大堂,众人已经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加强防卫、战后抚恤、奏报朝庭,诸事繁杂。 杨佺期居中而坐,面沉似水,此次追击杨佛嵩在潼关附近大败之,正要擒拿他,不料后秦姚崇率军赶至,仓促迎战被轻骑冲破防线,南阳太守、宁朔将军赵睦战死,近千军士败亡。 会稽王司马道子、中书令王国宝向来与自己不睦,定会借此次兵败生事,龙骧将军的称号怕要保不住了。 想起杨家定品大恨,杨佺期眉头越发紧锁。因过江太晚,定品仅为四品,父亲征战一生屡立战功,以粱州刺史而终;自己坐镇洛阳,屡败胡兵,得授龙骧将军,实指望能凭借战功再上一层楼,助杨家晋身上品,一场兵败恐怕让数年辛劳付诸流水。 端起桌上的陶碗饮了口浆汤,杨佺期润了润喉,疲惫地道:“各司其职吧,不可懈怠,时辰不早,都散了吧。大哥,你随我来。” 起身转过大堂,杨佺期与杨广来到后面的内堂,两人心事重重地聊了几句战事。杨佺期问道:“大哥,家中无事吧?” 杨广沉吟片刻,道:“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安玄出外打猎掉进深潭,大病了一场,险些没了。” “逆子,”杨佺期重重地一拍案几,骂道:“死了才省心。” 第二章兄弟相争 后宅最北面的花园内设有小校场,供杨家子弟日常习武之用。 “笃”,箭如流星,稳稳地挤进箭垛的红心之中。红心之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箭只。 “哥,你真棒!”杨湫站在长廊上,跳着脚拍手欢呼道。 八斗弓,一连射了二十余只箭,杨安玄感觉臂膀有些发胀,垂下弓,看着四十步外的箭垛,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新躯体他很满意,年少英俊、孔武有力、自幼习武、骑射精良。老天待自己不薄,让自己留下了前世的记忆,还拥有了强健的体魄。 经脉内温润的气息涌动,臂膀的酸胀感立消,这种行气的方法来自前世记忆,杨安玄曾帮过一名叫老毅的高手,“清心守玄”的道家养气心法便是他所授。 前世杨安玄苦炼六七年依旧没有气感,老毅说杨安玄学功太晚,经脉堵塞,难有成就,只能用于强身健体。 无心插柳,杨安玄卧床时无意中运行功法,居然感觉到丹田气感,月许功夫体内真气已能流转通畅,自觉耳聪目明、气力增长,看来老毅没有骗自己。 杨湫脆声喊道:“哥,娘让我看着你,只准练两刻钟。” 将弓递给随从,杨安玄擦了擦汗,接过襦衫穿上。病愈近月,袁氏总算放松了的监护,不再事无巨细地叮嘱,把看着杨安玄的任务交给了自告奋勇的杨湫。 杨湫跑过来,拉扯着宽袖摇晃道:“三哥,带我逛街去。” 对于这个小尾巴杨安玄十分怜爱,轻轻揪了一下妹子的小抓髻,笑道:“行,我的月钱差不多都进了你的肚子,这次上街可没钱给你买吃食。” “讨厌,三哥你弄乱我头发了。”杨湫仰起脸看着杨安玄,却笑眯了眼,她知道三哥带自己上街肯定会买上一大堆吃食,真好。 回屋取了钱,杨安玄打算买根银簪,前两天无意中听袁氏提及绘采斋的首饰华贵精美,杨安玄记在心上,打算买件首饰表示心意。 牵起杨湫的小手正要出门,一名小吏走过来抱拳禀手道:“三公子,太守命你前去大堂。” 杨安玄一皱眉,他见杨佺期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面杨佺期都要板起脸喝斥。一个多月来,他逐渐习惯了袁氏的念叨、妹子的吵闹,却没有心情看便宜老爹的脸色,相看两厌,不如不见。 杨湫撅起嘴巴,嘟囔道:“爹真会挑时候。三哥,回来得早记得喊我。” 来到大堂,杨安玄发现大伯杨广、三叔杨思平、大哥杨安远、二哥杨安深以及族中叔伯兄弟排列在两旁。杨佺期头戴武冠,身着禇色绢袍,按剑肃立,杨安玄连忙抢步上前见礼。 杨佺期冷声道:“一旁站好。” 大堂两旁站满了人,杨安玄见大哥杨安深以目示意,便挤在他的右侧站立。 “天使即将进城,关系到我杨氏一族命运,不可疏忽。”杨佺期沉声道。 杨安玄从袁氏的口中得知,兵败的奏报送到朝庭后,引发轩然大波,中书令王国宝弹劾杨佺期丧师辱命,当收监问罪;尚书左仆射王珣则认为大军交战,胜负难测,纵有过失,将功赎罪即可。 朝中官员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天子下旨广议。得知消息后杨佺期大惊失色,他知道兵败只是借口,背后是天子与会稽王司马道子借此事角力。 淝水大战后,天子司马曜任用胞弟琅琊王司马道子主理朝政,谢安、谢玄相继过世,士族门阀后续乏人,王、谢、桓、庾把持朝堂的局面不再复返,皇权得以恢复。天子和司马道子都贪图享乐、沉溺酒色,致使朝政日益昏暗,彼此间的矛盾日益加深,朝局形成“主相相持”的局面。 杨佺期一面派堂弟杨尚保带着财帛前往京城打点,一面向好友郗恢、殷仲堪等人求助。郗恢、殷仲堪都是天子近臣,由他们出面替自己说话天子更听得进去。 传回的消息时好时坏,杨家人这段时间都提心吊胆,朝庭派天使前来表示处置结果已定,虽然杨佺期隐约知道些消息,但石头未落地前心总是悬的。 堂上众人惊疑不定、忐忑难安,杨安玄听到身旁大哥呼吸沉重,再看杨佺期看似沉稳,其实右手攥住剑柄,青筋毕露。 不是说为将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看来杨佺期还是短练啊。杨安玄嘴角浮出一丝嘲意,却被对面的杨安远瞅得分明。 杨安远正容道:“三弟,你平时万事不轻心也就罢了,但此次不比寻常,关系家族荣辱,切切不可率性。” 杨广也看到杨安玄一脸轻松,很不高兴地道:“安玄,你明年就要加冠(2),也该懂事了。杨家面临大难,你不说替家族分忧,至少不要让大家分心于你。” 杨佺期怒容满面,斥道:“没心没肺,难成大气。” 杨安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杨安玄心中暗恼,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到哪都有是非,杨安远的那点小心思他洞若观火,无非是想在杨佺期面前贬低自己、抬高自身。 “父亲,并非孩儿没心没肺,只是孩儿觉得天使带来的应是好消息。”杨安玄拱手道。 父亲两个字轻飘飘便说出口,杨安玄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没有情感的称呼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如同酒桌上拍着胸脯说的兄弟。 “三弟向来喜欢与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莫非从算命的瞎子处学了卜术?会看相了?”杨安远笑着讥道。 这小子一再挑衅,若不还击越发要得寸近尺了。杨安玄冷哼一声,道:“我认为父亲平安无事,莫非二哥与我想的不同?” 杨安远脸色微变,快速地瞥了一眼杨佺期,怒道:“老三,休要胡说八道,我当然希望父亲平安,不过也不能信口胡说。” “二哥喜欢与人赌斗,不如与小弟我赌一把,就赌天使此来是好是坏。”杨安玄逼视着杨安远道。 这个赌怎么打,输赢于己都无益。杨安深脸色再变,他刚才讥讽杨安玄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杨安玄立刻还以颜色说他好赌,这个老三什么时候变得灵牙利齿起来,几句话逼得自己难以应答。 杨佺期见两个儿子斗嘴,怒喝道:“住嘴,什么时候了还在斗嘴。安玄,你说说看,为何认为天使会带来好消息?”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杨安玄身上,杨安玄从容不迫地道:“父亲是百战骁将,我杨家军是骁勇之师,朝庭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能弃而不用。胜败兵家常事,父亲偶有失利,朝庭至多小责而已。” 杨安玄庆幸自己前世是考古学家,研究的虽然不是魏晋史,但对这段历史的大事件约略记得,杨佺期死于与桓玄的争战,眼下肯定无事。 杨佺期面容转霁,昨天他收到好友郗恢的来信,信中透露朝庭有意把他调离洛阳,能离开强敌环伺的洛阳,倒不失是件好事。 看了一眼杨安玄,杨佺期暗想玄儿心思缜密,倒不像董氏说的那样纨绔,自己平日对他关注不多,以后有机会不妨多加雕琢。 杨安远留意着父亲脸色,见杨佺期微微点头,知道杨安玄的话猜中了父亲心思。恨恨地瞪了杨安玄一眼,这个莽夫没被摔死,反倒聪明了许多,知道讨好父亲了,看来要多花些心思了。 一名军汉入堂禀道:“天使已近宣阳门,请将军示下。” 杨佺期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出迎。” ………… 鼓乐声中,数辆装饰华美丽的牛车在数十名戎装骑士的护卫下驶近宣阳门。杨佺期率领洛阳的大小官员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天使。” 杨安玄站在偏后的位置,打量着天使仪仗。作为一名考古学家能亲眼目瞩东晋年代的建筑文物、风土人情是何等的幸运,这段时间自己无数次在梦中站在讲堂中侃侃而谈,成了国内最有名的魏晋史研究专家,鲜花和掌声无数,只是睁开眼方知回不去了。 “彩漆画轮毂,驾牛,名曰画轮车”,杨安玄脑中闪过文字,再细看“绿油幢,朱丝络,青交路”与史书中的记载果然一样。队列前面是鼓吹手,执旗手分列在车左右,旁边是执戟手四人,然后是执刀楯、执弓矢、执弩的将士护卫在两侧,足有百余人。 画轮车左侧的夹仗撑起车帘,露出里面进贤冠和绛色官袍,衣冠主人微微颔首,便傲慢地放下车帘,画轮车在鼓乐声中继续前行。 杨佺期心中一紧,看清车中人是王绪。王绪是琅琊内史,中书令王国宝的从祖弟,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心腹。此次朝中以中书令王国宝为首提议贬去他的官职,背后是会稽王司马道子在推波助澜,王绪前来宣旨不是好消息。 当年杨家投降桓温,在其麾下征战,后来桓温起了谋逆之心,为司马氏所忌。桓温死后,司马氏联合王谢两家对桓家打压,城门失火,祸及杨家。 车辆在太守府前停稳,侍从跑到车旁,撩起锦帘,伸手掺扶王绪下了车。 王绪不紧不慢地理了一下身上绛袍,抬头望了一眼府门前高悬的“太守府”匾额,冷笑了一下,也不与杨佺期寒喧,大袖飘飘,径自迈步朝府内行去。 看到王绪这副作态,杨佺期忧色更深,目光向王绪身边的随从扫去。仓促间看到一个熟人,散骑侍郎徐浩,连忙以目相询。徐浩是太子前卫率徐邈的次子,徐邈虽出身寒门,却是天子的亲信。 徐浩微笑点头,杨佺期略松了口气,急步追在王绪身后。 大堂内早已摆好了香案,王绪居中傲立,手捧圣旨宣读,“……河南太守杨佺期久镇洛阳,沈勇果劲……有疾,可迁任新野太守兼领建威司马(3),贬去龙骧将军之职……” 杨佺期心中大定,圣旨给他保留了颜面,正如安玄所说朝庭对杨家还是有所倚重,只可惜自己辛苦征战数年回到从前。 新野郡原归荆州管辖,雍州被前秦所占,侨治在襄阳。太元十七年,郗恢作为雍州刺史、建威将军、假节镇襄阳,拱卫北大门,洛阳、义阳、新野等郡是北兵南下的必经之地,天子将荆州襄阳以北洛阳、新野、义阳等数郡的军政大权划归了郗恢。 迁任新野太守兼建威司马仍在郗刺史麾下任职,这个结果让杨佺期还算满意。 第三章破败名门 大堂设宴,款待天使。 王绪居中而坐,杨佺期和副使徐浩在左右相陪,众人依次排坐。杨安玄原想偷偷溜走,却被大哥杨安深拉坐在身旁。 杨佺期举杯敬酒,王绪阴沉着脸,没有一丝笑意,冷声拒绝道:“本官一路劳乏,不胜酒力,恕难从命。” 这是公然不给杨佺期面子,杨佺期举着酒杯笑容僵住,徐浩连忙起身圆场道:“王内史劳乏,这杯酒便由下官代饮。” 两人一饮而尽,王绪却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自斟自饮起来,丝毫不顾及两人的感受。 杨佺期怒哼一声,刚要发作,徐浩冲他摇摇头,笑着岔开话题道:“出京之时,老父嘱我向杨兄抄录《尚书》,若有太史公的论著,更是幸事。” 弘农杨氏治欧阳《尚书》,汉景帝时杨敞为丞相,娶妻为司马迁之女,欧阳《尚书》得以与司马迁《尚书》相印证,故徐浩有此言。 “好说,好说。”杨佺期借机下台,毕竟王绪是宣旨的天使,能不得罪尽量不去得罪。王绪背后是中书令王国宝、会稽王司马道子,自己更得罪不起。 一人向隅,举位仍欢。一场劫难消散,杨家人都兴高采烈,吆三喝四,划拳行令,大堂内吵吵闹闹。 没人答理王绪,王绪几杯闷酒下肚,越感聒噪不宁,原本郁积的心绪化成暴风雪,撇着嘴大声嘲道:“伧荒之辈,粗鲁不文,难登大雅之堂。” 杨佺期忍无可忍,“哐”的一声将手中漆碗砸在桌上,喝问道:“王内史,你喝醉了吧,胡言乱语。” 大堂内众人怒目而视,王绪却纵声狂笑,“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大堂内回荡,发泄着胸中郁闷。 身为太原王氏族人,王绪与中书令王国宝是堂兄弟,通过王国宝的关系王绪谀媚于琅琊王司马道子,成为了王府内史。去年琅琊王司马道子改封会稽王,王绪身份变得尴尬起来。 穷则思变,王绪小心奉迎会稽王得了许诺,年后让他外任新野太守。对于这个位置王绪还算满意,虽然王府内史和太守都是五品,但内史在京城诸多大员中不算什么,哪有坐镇一方来得风光自在。 行囊备妥,随从拟定,欢宴饮过多场,只等过完年后上任,谁知煮熟的鸭子还飞了,新野太守的位置被杨佺期得了去,让王绪颜面尽失,自然对杨佺期恨之入骨。 朝庭派人来洛阳颁旨,他主动请缨,打算当面折辱杨佺期,出出胸中恶气。 杨广愤然离席,指着王绪怒道:“我弘农杨氏累世名门望族,便是琅琊王氏也不能比,你太原王氏更不用说,这粗鲁不文四字原物奉还。” 王绪收住笑声,看着堂内杨家人气急败坏的面容,心情大快。 抓起羽扇装模作样地轻摇了几下,王绪冷笑道:“你杨家四品门第,不过是依附桓家的兵家子,也妄想与我太原王氏比肩,真是夜郎自大。杨家先祖那点名声早已破败,还拿出来丢人现眼吗?” 杨家人勃然色变,杨思平怒而拔剑,喝道:“轻狂小儿,不怕杨家的剑斩你的狗头吗?” 王绪料定杨家人不敢拿他怎样,哂笑道:“粗鄙武夫,除了打打杀杀还会什么?” 杨安远高声道:“我弘农杨家以儒传家,忠君爱国,由汉及晋,高名不堕,累世名德、世人皆知……” 王绪冷笑一声,打断杨安远的话,道:“你祖父曾事伪朝,谈何忠君爱国、以儒传家?” 大堂静得可怕,众人咬牙切齿。 王绪越发得意,羽扇轻摇,继续道:“我太原王家人才辈出,文武风流,出任宰辅者多不胜数……” “王谢堂前燕,亦有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时。”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王绪得意洋洋地自夸。 王绪拍打着羽扇,怒吼道:“何人胡言?” 杨安玄从容站起,拱手道:“王内史,洛阳天寒,非江南可比,多多保重身体。” “黄口小儿,你是何人?”王绪用羽扇敲打着案几喝道。 杨佺期暗爽,微笑道:“王内史,这是小儿安玄,年少不经事,喜欢乱语,还请王内史莫怪。” 王绪斜着眼睛道:“无知小儿,胆敢轻慢我王家,自汉以来,我王家有皇后三人、三公五人、宰辅十一人,你杨家怎能比。王家功在社稷,厥功谁比,当年众云‘王与马,共天下’,何尝未有我太原王家之功。” 杨安玄立刻回应道:“王内史说‘王与马,共天下’有太原王氏之功,不知文献公(王导)泉下作何想,珣公听此言论会不会与你理论一番?” 王绪脸色一变,他失言了。朝中王氏有两枝,一是琅琊王氏一是太原王氏,两枝皆是秦朝大将王翦的后裔。 琅琊王氏有王导、王敦、王羲之等人,如今掌族的是尚书左仆射王珣。太原王氏出过三位皇后,十位宰辅,也是声名赫赫的顶级门阀。不过,“王与马,共天下”,可是琅琊王氏的功劳。 太原王氏虽然逐渐势大,堂兄王国宝阿谀会稽王成为中书令,但琅琊王氏根深柢固,尚书左仆射王珣深得天子信重。若是被王珣得知自己信口胡说,怪责起来恐怕连王国宝也护不住自己。 推开案几,王绪怏怏地起身道:“老夫一路劳烦,不胜酒力,想早些歇息了。” 王绪走了,杨佺期下令添酒回灯重开宴,堂上都是自家人,气氛更为热烈。 徐浩笑道:“杨将军,你这次转任新野太守,可是抢了王内史的位置。” 一番话说明原委,杨思平笑道:“难怪那小子像疯狗一样乱咬,原来是被二哥抢了他的官,还好安玄堵得他没话说。” 杨佺期点头道:“安玄应对有度,涨了杨家志气,做得不错。” 徐浩举杯笑道:“雏凤清于老凤声,杨家后续有人。安玄小弟,愚兄敬你一杯,以后要多多亲近。” 杨安玄忙举杯相应,将杯中酒饮尽。 放下酒杯,杨安玄道:“我看王内史心胸狭隘,怕生出事来,要多加防备。” 杨广不以为然地道:“谀谄小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杨佺期等人皆不在意,举杯欢饮。杨安玄见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不再多言。 ………… 太守府北面是原司空府,房屋早已毁败,唯有后花园草木繁盛。前秦战据洛阳时,天王苻坚在此修建了几栋楼舍作为驿馆,名曰秀林苑。 秀林苑中远朋居,临湖而建,飞檐从松竹中翘出,华巧静逸,王绪等人就驻宿在此。 屋内四角燃着竹炭盆,温暖如春,没有一丝烟味。王绪服过五石散后躁热不安,光着膀子在屋中横冲直撞。 案几侧翻,青瓷盏滚落在地,香炉歪倒,香灰泼洒。 “可恨杨家,夺我机缘,生死大仇”、“黄口小儿,胆敢欺我,誓杀之”、“破落门户,也敢跟我王家比,可笑”…… 王绪像只受伤的野兽,在屋内冲撞咆哮,一脚踢倒西窗下的花几。花瓶摔得粉碎,数枝腊梅被重重踩上一脚,碾得零落。 王强安静地坐在角落,饮着浆水。他是王绪的从弟,跟在王绪身边做佐吏,已近十年。 眼前情形早已是司空见惯,等到五石散药性发散后,王绪自能平复下来。 一柱香后,王绪喘着粗气坐回席上。王强起身替他披上皮裘,奉上热酒,拉开门,吩咐侍立在门外的仆从入内清理。 红潮褪去,王绪的脸色变得青白吓人。 喝了口酒,王绪有气无力地道:“杨家欺我太甚,不报此仇我恨难消。子慎(王强字),可有什么办法?” 王强笑道:“兄长身为天使,自能呼风唤雨。洛阳天寒,兄长何不呼场风雪冻蛰百虫。” 王绪知道从弟颇有机谋,道:“子慎莫打机锋,有话直说,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王强侃侃言道:“会稽王因杨家依附桓家不满已久,此次兵败有意夺其兵权,不料元琳公(王珣)等人在天子面前替他美言……” 王绪不耐烦地挥手道:“原委我知,你且直说如何对付杨家便是。” 王强低垂下目光,看着案上酒杯,道:“杨佺期因败贬官,若是归途之中再出事,会稽王便有理由将其二罪归一,罢免其官职。” “子慎是说借胡人之手对付杨佺期?”王绪目光一亮,压低声音道。 王强轻笑道:“兄长,从洛阳至新野千里之遥,除了胡骑出没还有流民作乱,大有可为。” 王绪兴奋地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此次北来,中书令让我顺路招揽些流民帅为朝庭效力。子慎放手去做,事后我定向中书令为你请功,让你外任上县县令。” 永嘉南渡,有许多百姓仍流落在江北,地方豪强招聚他们筑坞建堡自守,被朝庭称为流民帅。朝庭时常招揽流民帅,根据他们掌握的流民多少以及威望,任命太守、将军之类的官职,作为抗击胡兵的先锋。 王强连声道谢,低下头时难掩心头酸楚。他虽然也出身太原王氏,但王氏百年兴盛繁衍,族人开支散叶数以千计。 像王国宝这样的嫡枝,父亲王坦之曾是中书令,岳父是太尉谢安,自小便锦衣玉食凭借门阀不愁高官,兄弟四人个个高官厚爵。 次一等像王绪等人,与嫡枝相近,得以依附为官,要不然王绪这样只知道谄媚的家伙也能成为琅琊王内史。 自己只是王氏庶枝,虽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定品却只有六品。身在家族的外围,跟在王绪身边做佐吏,辛苦做事的是自己,居功的是他人。 苦熬近十年不过才八品书令史,想来终其一生不过是县令、长史之类的官,太守多半可望不可及,更不用说奢望刺史了。 此次王绪让自己替他出气,许诺出任县令,自己现年三十有五,搏上一搏将来说不定还有腾达之日。 想到家中妻儿老小的期盼,王强将杯中酒饮尽,辛辣入喉有如火烧。 吐出一口酒气,王强起身道:“兄长尽管放心,明天我便起身,一切自会安排妥当。” 掀起锦帘,寒风扑面而来,王强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纱袍,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嘀咕道:“天阴欲雪,且待风云。” 第四章暗箭伤人 彤云密布,寒风呼啸,数十里几无人烟,曾经繁庶的村庄化为残垣断壁,放眼皆是蓑草,官道掩没其中。 十余骑从荒芜的大地上卷过,一只野狗放开骸骨,血红着眼睛对着轻骑狂吠。 待驰出数十步,杨安玄抽箭返身,一箭从狗眼中穿入,了结了疯狗。 将弓挂好,杨安玄嘴角露出笑意,清玄心法的妙用逐渐凸显,力气增长,八斗弓换成了一石功;刚才那一箭,在奔马之上射入狗眼,手、眼、身配合默契,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玄妙在心头。 身旁的骑士高声喝彩。赵田抹了一把络腮胡叹道:“奶奶的,不服不行,三少这箭术军中没几个人比得上。” 赵田年方三十,却有十余年征战经验,身为军中军侯,武艺出众,细心谨慎,是杨佺期的亲信。 此次从洛阳前往新野郡,杨安玄主动请缨担当先遣,杨佺期让赵田护卫他。 六天前,杨佺期与新任河南太守夏侯宗之交接完毕,率领四百多族军,护送着家眷、车辆南下。 东晋采用世兵制,由于皇权衰微,门阀、刺史拥兵自重,领军的将领也是世袭领军制,父死子袭,代代相传。 杨家这四百多族军,是杨家数辈人创下的基业。杨亮逝后,族中兄弟多来依附杨佺期,这些族军是杨家赖以立身的根本。 王绪一行早在三天前离开,临行一瞥满是怨毒。杨安玄心中暗凛,此人怀恨而来、受挫而归,绝不会虎头蛇尾,归途恐怕多事。 再次出言提醒,杨佺期自恃有数百族兵护卫,根本不把王绪放在心上,杨广、杨安远等人更是讥讽杨安玄杞人忧天。 穿越而来,袁氏的慈爱、妹子的亲近、兄长的友爱,都让杨安玄倍感温馨,亲情难以割舍。 前世亏欠妻女,这一世他不想再留遗憾,为防范未然,杨安玄主动请缨做先遣。 先遣是件苦差,要负责侦察联络、清查道路、安排驻地等事,旁人避之不及。 杨佺期对杨安玄的主动请缨十分满意,有心打磨,选出十六骑听他调遣,又派赵田辅佐护卫。 杨安玄清楚,来到这乱世,跻身于杨家,唯有以武立身,谋求将来。 穿越带来的知识让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不足以高枕无忧,而且容易眼高手低。绝知诸事要躬行,做过方知深浅难易。 怀着空杯心态,杨安玄栉风沐雨、不辞辛劳,虚心向赵田等人学习骑射、侦察、联络、驻营等技能,有事抢着干,很快赢得大伙的认同,真正把他当成军中袍泽。 抬头看看天色,赵田道:“三少,已近申时,差不多该选营地了,马也要刷鼻歇息。” 杨安玄勒住马,下令道:“今日便在此处过夜,陈华,孙忠,何青,你们几个四下查探一下,看看有无避风之所。” 陈华等人领命四散驰开,杨安玄和其他人牵着马来到小溪边洗涮。 溪边有树,树下有数具枯骨卧于衰草之中,风从空空的颅骨中吹过,发出悲鸣。 一路行来,杨安玄目睹千里无人烟,白骨积于野,野狗争人骨的惨状。作为曾经的考古学家,看到建筑、文物毁于战火免不了扼腕叹息,五胡乱华让文明遭受毁灭性打击,宫阙化为尘土,典籍焚于战火,农田变成草地,百姓十不存一…… 亲眼目睹这一切,比起史书中几行文字,更让人心痛如割。 前几日宿在大谷关,独自站在荒废的城头,看着野草相侵的官道,杨安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百姓扶老携幼仓惶出逃的情景,一路跌撞一路倒伏,魂魄再难回归故土。 手拍残破的女墙回望洛阳,杨安玄感慨万千:生灵涂炭何忍坐视,天既生我,我当救苍生于水火,终有一天要带着这些离魂归来,重现洛阳繁华,汉族荣光。 念头闪过,雷声隐隐,天若有感。 ………… 官道西南方向五里外有处荒废的坞堡,建在山坳之中,筑墙坍塌,四角的墩台皆毁,留下高高的土堆。 从豁塌的寨门处驰入,堡内一片狼籍,地面砾瓦杂乱,牛马粪便、燃过后黑色的炭灰随处可见,房屋多数残破,有火烧过的痕迹,应该是遭了战火。不过堡内面积很大,而且避风,比起宿营野外要强许多。 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清扫地面,注意警戒。赵哥,你带两个人前去迎接大队。” 申末时分,大队人马来到废堡,十数牛车在族军的护卫下稳稳地停进堡中。 杨佺期打量着周围情形,坞堡背靠大山,前面开阔,易守难攻,位置不错。 墩台上有人戍守,堡内石块瓦砾堆在一处,地面清扫过,空出扎营之地,最让他满意的是三口大釜热气腾腾,水已经烧开。 杨佺期暗自点头嘉许,安玄做得很不错,准备充分、进退有度,深合行军之要,多加打磨能成大器。 杨安远看到父亲脸上的笑意,心中炉火中烧,以前父亲对老三动则喝斥、哪曾给过笑脸,没想到如今事事顺了父亲心意,放任下去老三肯定变成自己的对手。 “三哥,快抱我下来,坐了一天车,闷死我了。”杨湫钻出车帘站在车辕上娇声道,冲着杨安玄张开双手。 杨安玄将湫儿抱下,又扶了袁氏下车,领着她们说说笑笑地朝一间保存尚好的房屋行去。 身后传来杨佺期下令声:“杨思平布防,杨安深、杨安远夜间轮流值守。值守之人注意警戒,不可懈怠。” ………… 大山延绵向西,山如游龙盘旋名曰盘龙,沿山垦着梯田,山间有屋,住着不少人家。 峰顶修着石寨,四周砌有石墙,相传是战国时楚国留下的军垒。 自东汉末年始孙滔的先祖便定居于此,至太元初年他接任族长已历十二任。 身逢乱世,孙滔深感人多力量大,大肆收揽难民,十余年过去山中青壮已逾千人,成为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势力。 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所需的给养却是难事,孙滔一面让人开田种地,一面四处抢掠。 太元九年东晋夺回洛阳,孙滔动了归附的心思,可是只得了空头许诺,连一石粮草都没有。 孙滔不死心,派人前往建康,可惜投靠无门,别说觐见天子,便连琅琊王府都进不了。 接到回报后孙滔对朝庭大失所望,不再想着投靠朝庭。 直到七日前,山中来了位访客,自称是朝庭使者,招揽孙滔为国效力。 中书省的文书,盖着鲜红的朱砂印章,让孙滔怦然心动,得知使者是琅琊王氏子弟,孙滔更为欣喜,王谢两家权倾朝野,如果能搭上关系,自有说不出的好处。 访客便是王强,出大谷关稍加打听,王强便得知盘龙山有千余流民,于是化名王植、琅琊府长史,变太原王氏为琅琊王氏,进山拜访,亮出文书后果然打动孙滔。 酒席宴上,王强笑道:“此次我奉会稽王、中书令之命招贤纳士,孙将军不忘故国、忠心可嘉,朝庭定然会重加封赏。” 孙滔关切地问道:“王长史,不知朝庭授孙某何职?” 王强道:“方才孙将军看了任命文书,是空白的。王某出京时中书令交待,上可至五品鹰扬将军,下则是七八品的校尉,关键要看孙将军的诚意。” 孙滔笑道:“还请王长史多多指教,来人。” 随着拍掌声,有侍女捧两个托盘奉上,一盘黄金,一盘珠宝。 王强瞥了一眼,心道这孙滔平日没少做杀人越货的买卖,看金块大小不一,珠宝样式不一、新旧不齐,多半是抢来的。 “这些都是小事”,王强挥挥手道:“王某出京是会稽王和中书令交待,有件事要劳烦孙将军去做。” 孙滔直起腰,慨然道:“能为会稽王、中书令效命,是孙某的福气,但请王长史吩咐。” 王强手按酒杯微笑不语,孙滔会意,拂退左右。 “孙将军是个明白人,王某便直说,会稽王……”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听在孙滔耳中却不亚于声声惊雷,暗袭杨佺期南下的兵马,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盘龙山离洛阳不算太远,孙滔听过杨佺期的赫赫威名,在洛阳时屡败前秦、西燕的兵马,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手下的乌合之众袭击杨家军,那不是去送死吗? 不等王强说完,孙滔连连摇头,拧眉苦脸道:“王长史,不是小人不听命,这……,实在是难办……” 王强冷下脸,沉声道:“孙将军莫非想违逆会稽王?” 孙滔连称不敢,腰塌了下来,手按案几低头不语。 心中暗悔,这世间没有白吃的馅饼,一张空白的任命文书想用自己手下儿郎的性命去填,这买卖不划算。 天高皇帝远,会稽王再厉害,手也伸不进盘龙山。 王强暗恼,这个孙滔胆小怯懦,难成大事,只是眼下只能倚仗。王强放柔语气道:“孙将军,杨佺期南下随行至多二三百名族军,将军麾下千余人,轻易便能败之。” 孙滔不为所动,眼睛盯着酒杯出神。 “事成之后,孙将军便是许昌太守、鹰扬将军。”王强道,诱之以利。 孙滔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定,已然意动。 王强拿起麈尾轻甩了两下,意态闲适地道:“朝庭有意北伐,说不定孙将军届时又是一个祖车骑。” 祖车骑,祖逖也,死后追赠车骑将军,位仅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第二品。 祖逖一生功业卓著,被北人视为楷模。孙滔怦然心动,手按草席,坐直身子,讨价还价道:“多谢王长史,只是山中缺衣少粮,大人能否给些辎重。” 得寸近尺,王强暗自冷笑,这厮如此贪心,自己便画张饼给他。王强道:“事成之后,朝庭每年供给将军饷米两万石。” 孙滔喜上眉梢,目光烁烁盯着王强道:“若能给五万石粟米,孙某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会稽王的厚恩。” 贪得无厌,王强心中恼怒,反正是空口许诺,饼不妨再画大些。假做沉吟片刻,王强轻笑道:“就依将军。” “一言为定。”孙滔眉开眼笑地举杯道:“孙某谢过王长史。” 王强举杯浅酌了一口,淡淡地笑着,看着喜不自胜的孙滔,心中哂笑,许昌太守、鹰扬将军,五万石粟米,怕是有命想没命拿。 送走王强,孙滔的笑脸沉寂下来,抚着胡须沉吟思索。 三弟孙涛入内,问道:“大哥,那姓王的话可信不?” “至多能信五分”,孙滔理着胡须,道:“你派几个机灵的人前往洛阳探听消息,不能光听姓王的说,咱们自己要心中有数。” 孙涛点头答应,道:“杨佺期是块硬骨头,咱们别没吃到肉反蹦了牙。” 孙滔笑道:“那姓王的不是许诺我许昌太守、鹰扬将军吗,这块金招牌不拿出来用用岂不可惜。你替我发英雄帖,请万安山的余庆、狼帮的宇文齐,还有大岚口的胡彰前来狩猎,就说杨家南下带了许多财宝辎重,我不信他们不动心。” 第五章乌合围猎 子正,杨安远被亲卫推醒,打着哈欠钻出帐蓬。帐外,换防值守的兵丁已排列成队在等候。 寒风袭来,杨安远连打了几个喷嚏。 “真冷”,用身上的大氅裹紧皮甲,杨安远返身从营帐内取出个酒葫芦藏在腰间,带着兵丁朝篝火处行去。 杨安深值守上半夜,与值夜的兵丁围坐的火旁,篝火被夜风刮得猎猎作响,明灭不定。 看到杨安远走来,杨安深起身笑道:“接下来劳烦二弟了。” “大哥,可有什么异常?” “荒郊野堡,除了狼嚎,再无其他声响。” 兄弟两人闲话两句,换了防。杨安远目送杨安深离开后,一屁股坐在火旁,从腰间拿出酒葫芦,笑道:“夜来风冷,兄弟们喝两口御御寒。” “杨校尉英明”,欢呼声响起。 杨安远伸手往下压压,轻笑道:“兄弟们别吵,让将军知道了我可得挨罚。” 酒葫芦在兵丁手中传着,谁也不讲究,嘴对嘴喝上两口后传给下一个。 杨安远往火堆中丢进几根木柴,火光将兵丁的脸映得通红,那些脸庞泛着笑容,分明写着对自己的感激。 酒葫芦传回杨安远手中,摇一摇还有小半葫。杨安远豪迈地仰头痛饮了一口,道:“痛快!” 看到杨安远毫不嫌弃与众人共饮一葫酒,那些兵丁的目光亲切了许多。 队长李明笑道:“杨校尉,这酒真不错,喝两口身上暖和多了。” 杨安远将酒葫芦递给身旁人,道:“这是杜康酒,我从三叔那偷拿的,当年魏武帝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的就是这酒。” 火光映得杨安远的脸忽明忽暗,心情亦如火苗起伏不定。杨安远心中感叹,自己什么时候能像魏武帝那样,手舞长槊,平定天下。 乱世之中手握雄兵,小则可以割据地方,大能像桓司马那样问鼎天下,杨家族军便是自己功业的凭仗。 父亲、叔伯带兵严厉,将士们畏其威,自己若能施之以德,杨家军将来便能为自己所用。 继承家业关键在父亲,自己自幼习武,练就一身好武艺,十六岁开始在军中历练,随父亲东征西战,在父亲心中营造忠勇孝义的形象;母亲更是不遗余力地替自己说话,父亲对自己也颇为嘉许,自己在军中也有人望。 自家三兄弟,大哥文弱,有意转任文职,倒是老三骁勇过人,近来又得父亲喜爱,说不定是自己的劲敌,至于其他族中兄弟几无执掌杨家的可能。 不可大意,杨安远拣起一块木柴丢入火中,溅得火星飞舞,父亲那边不能放松,大伯和三叔也要勤加走动,争取他们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说好话。 大伯素来不喜欢老三,三叔贪杯好财,自己的那点银子可不够打点他,杨安远苦笑一声,想要承继家业,自己还任重道远。 四更已过,杨安远见兵丁有些倦意,站起身道:“兄弟们,咱们走动走动,四下看看,别出什么漏子。” 因为是临时驻地,不像战时挖壕沟、树栅栏、搭箭楼,杨思平布防时在豁口处简单地垒了些石墙,摆放上拒马,燃起火盆。 暗夜之中,火苗被风刮得摇曳不定,只能看见数丈范围。 杨安远带着兵丁来到西南角墩台向外了望,风中隐约有声音传出。 正要拢目细看,听到“咻”的一声响。多年行伍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往左闪躲,一只暗箭尖啸着从耳边飞过。 “乱袭!鸣锣!”杨安远伏低身子,大声吼道。 锣声打破沉寂,帐蓬内一阵骚乱。杨家军训练有素,很快一个个穿戴整齐的兵丁出帐,在伍长、什长的吆喝声中列队,再汇成方阵。 杨安玄起身披甲,看到杨思平正率领兵丁出坞堡,在坞堡前空地结阵,盾墙在前,长枪在后,弓箭手密布在高处。 杨佺期一身戎装正举步向墩台行去,杨安玄紧走几步跟在身后。居高望远,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天色犹暗,看不清有多少人。 杨佺期下令道:“守住阵脚,不要轻举妄动,待贼人靠近二十步,弓箭轮射三通。” 亲卫树起盾牌,“笃笃”声音断续响起。杨佺期静听了片刻,道:“应该是乌合之众,连箭都没几只。” 天色渐亮,从墩台上已能望见来袭的贼人,百余步外黑丫丫一大片,约有千人。再过一刻,逐渐能看清这些人衣衫杂乱,手中兵器杂乱,甚至还有木棒、竹枪掺杂其中。 杨广哈哈笑道:“估计是哪里的流民,看到坞堡中有火光,误以为咱们是商贾,想捞一把。” 杨佺期又仔细看了半晌,道:“贼人杂乱无序,毫无阵型,应该是乱民。” 杨安远一脸振奋地道:“末将请战,逐杀贼兵。” 这些贼兵既无训练又无装备,是送上门来的功劳,杨安玄也不想放过机会。 杨安远的心思他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多积累功劳以后能顺利执掌杨家族军,那垂涎都快滴到地上了。 兄既不友,恕弟不恭,杨家族军我也要想要。想到这里,杨安玄躬身道:“末将亦请战。” 杨安玄这段时间的表现让杨佺期颇为满意。手心手背都是肉,杨佺期略加思索道:“传令,杨思平率部前驱,逐散贼兵。杨安远、杨安玄各率五十轻骑,列于左右,伺机杀敌。” 杨家族军近五百,轻骑却仅有百余。这些轻骑皆乘大马,披轻甲、佩弓刀,择军中精锐组建,战场之上用于攻坚夺旗,是杨家父子在军中经营数十年才攒下的底蕴。 鼓声隆隆,杨思平率众推进,箭只漫空、盾牌如墙、长枪如林,威势逼人。 贼兵一触即溃,四散奔逃,杨安远、杨安玄率着轻骑如同两只利箭,轻巧地将贼兵扯得更加零碎。 杨家军赏罚分明,眼前这些贼兵是唾手可得的功劳,杨家军人人争先,唯恐被别人抢去了功劳。 有杨安玄在,杨安远如芒在背,憋足了劲要将老三比下去,让父亲看看谁才是真本事,谁才是真正的倚仗。 五十骑,踏得衰草溅飞,尘土飞扬,乱民如鸡鸭炸窝,惊惶四窜。 杨安远一马当先,钢刀挥处残肢飞起,血腥扑鼻,惨叫声从身后传来,李明长枪一振,将尸身摔了出去。 片刻之间,身后便留下了数里长的血路。 杨安玄手持弯弓,时不时地射上一箭,那些惊惶逃窜的贼兵衣着破烂,几无穿着皮甲之人,手中兵器更是五花八门,就是一群流民。 虽然眼前流民不堪一击,杨安玄仍不徐不疾,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前世被人沉了潭,这辈子行事当小心谨慎,远祸得福,沙场厮杀怎能大意。 赵田护卫在左侧,暗自感叹,三少年纪虽小行事却稳健,不贪功不急躁,有大将之风,他哪知杨安玄的真实心理。 一气杀出五六里,此时天光大亮,杨安远望见里许外矮坡上黑沉沉的人群。 数骑并立,位于阵列之前,孙滔身着黑鲛皮甲,跨马横刀,居高望远,冷冷地注视着驰来的杨家轻骑。 杨安远看到贼兵前数骑,扬刀前指,高喝道:“兄弟们,拿住贼首,我替你们请功。” 身后吼声激扬,士气高昂,蹄声如雷,毫不犹豫地跟随杨安远朝着矮岗杀去。 寒风凛冽,吹得帽缨飘飞,黑须扑打着面颊上生疼。孙滔浑身冰冷,冷到心如铁石,近千麾下作饵,总算诱得杨家轻骑入伏。 相距两百余步,孙滔侧脸望向右侧钢箍环额的粗壮汉子,道:“宇文帮主,接下来看你的了。” 宇文齐,鲜卑族人,原是天王苻坚手下的一名禆将,淝水大战失利北逃之际纵兵为祸,心知死罪索性纠集了数十骑为寇,杀人放火抢掠商队,无恶不做。 晋、秦、燕都曾派兵围剿,不过宇文齐为人机敏狡诈,麾下皆是轻骑,来去如风,创建狼帮,为祸一方。 宇文齐虎背雄腰,目如铜铃,破锣声音道:“孙当家,除了你许诺的千两黄金外,这些马也得归我。” 不等孙滔答话,左侧的长脸汉余庆冷声道:“宇文帮主,做人不要太贪,我和孙寨主、胡老大已经垫进去数百条人命了,凭什么你想吃大头?” 一旁的胡彰接口道:“不错,我和老余可比不了孙寨主家大业大,几百名弟兄的生死对我们而言可是伤筋动骨,这些马无论如何要平分。” 战马难得,价值十金,虽然花费足抵二十余人消耗,但能多出五六十匹战马,势力范围便可扩展至盘龙山方圆数百里。 孙滔盘算着利用朝庭所给的粮草多招些人手,寻出先祖所留的藏宝,壮大实力,将来面对晋、秦、燕等国时便有了底气,可以左右逢缘索要好处。 将相本无种,区区一个鹰扬将军算什么,说不定自己能重现孙氏荣光,割据一方、南面称王也说不定。 论起出身孙滔是东吴孙氏族人,当年群雄讨董卓,孙坚作为先锋率先进入洛阳,驻军在洛阳城南的汉家陵墓。 陵墓已经被董卓盗挖,孙坚明面派人修复暗中盗墓,得到的珍宝数十箱。 无意得到传国玉玺后,孙坚决定南返江东,因怕引人注目,不敢带着珍宝,命族人孙义(孙滔先祖)带着数十人带着珍宝藏在盘龙山。 后来孙坚、孙策早逝,孙权建国,却没人来盘龙山联络,直到改朝换代,孙家留在盘龙山的后裔被遗忘了。 藏宝仅有族长知晓埋藏地点,不料七世祖意外身死,没有机会带下任族长前去藏宝地,只留下“白鹿身下藏重宝”谶语。 数十年来孙氏后续族长搜遍盘龙山寻找白鹿,也没有找到藏宝地,只有这句谶语代代相传。 孙滔接任族长后,也曾带人搜遍盘龙山,梅花鹿、黑鹿、糜鹿、麂、獐找到不少,就是没有见过白鹿。 蹄声轰鸣,打断遐想,孙滔急声道:“诸位,先赢了再说,不要鸡飞蛋打一场空,白白葬送了弟兄们的性命。” 宇文齐看了一眼一百五十步外的轻骑,“嘿嘿”笑道:“汉人也会骑射?让老子教教他们。” 高高举起手中钢矛,宇文齐高声喊道:“弟兄们,随我来。”岗上诸人往两旁让来,露出身后岗下休憩的七八十骑。 矛尖前指,寒光森森,宇文齐向前驰去,身后诸骑以他为锋,呼啸着冲下矮岗,蹄声如雷,气势汹汹。 矮岗上突然出现百骑,杨安远心中暗凛,贼兵居然暗藏轻骑,绝非普通的流民。 双方相距不过百余步,杨安远高声下令道:“箭!” 箭只破空交织,如同一张箭网向宇文齐等人罩去。 宇文齐发出一声狼嚎,手中钢矛舞出光影,将射来的羽箭拨开。 身后轻骑或拨打或闪躲,马蹄声急促,箭雨多数落到了空处。 杨安远目光凝重,对方骑术精良,从其躲避箭雨情况来看,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不及多思,飞驰的战马已经相接,杨安远钢刀横端,朝对手的马头抹去。 宇文齐满面狞笑,钢矛朝杨安远的刀身点去。 “当”,矛尖点中刀锋,杨安远感觉钢刀一荡,眼见矛尖余势不减,继续朝着右胸刺开,吓得侧身急闪。 尖啸声从右肋穿过,杨安远惊出一身冷汗。 两马错身,杨安远挥刀向前,身后交于袍泽。 钢刀飞掠而过,带起一蓬血花,对手惨叫落马,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马嘶声、喊杀声、撕裂声、碎骨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雪亮的兵刃被血色涂染,浸透着眼眸,献祭于天地。 第六章风雪相侵 转瞬之间,两队轻骑便相互凿穿。杨安远勒马回转,看到身边袍泽个个血染皮甲,更有六七匹无主的战马嘶鸣而过。 “杨安玄在哪?”杨安远怒声吼道:“鸣号示警。”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仿如滚烫的油锅中加了勺水,战场沸炸开来。紧接着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是孙滔下令出击。 两股号角声交织在一起,杀气冲天而起。 号角声在西南方向三里外,杨安玄毫不犹豫地旋转马头,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冲去。 虽然杨安玄与杨安远不对付,但先不论两人毕竟是兄弟,便身在沙场同为袍泽,杨安玄也不可能弃杨安远不顾。 沙场争功可以,暗中角力也行,若是见死不救,抛弃、背叛袍泽,那注定为人不耻,再难服从。 事到临头须放胆,有些危险无法回避,一定要面对。 原本一盘散沙般的贼兵听到号角声,纷纷返身朝杨家军扑来。 杨安玄挥刀砍倒两名贼兵,看到贼兵如蚂蝗附体般纷纷涌来,心知不能被缠住,大声吼道:“冲出去。” 钢刀将刺向马腹的长矛挡开,杨安玄持刀探身,借助马势钢刀轻快地将头颅砍下。 人头在空中飞舞,鲜血四溅,惊恐的面目狰狞可怕,杨安玄前世见惯骷髅,今生也在沙场上杀过人,钢刀毫不手软再度朝阻路的贼兵挥去。 马蹄声声,洪流般朝前奔涌,带起一路血花。 杨安远感觉身陷泥潭之中,四周全是贼兵,左冲右突不得脱身。 长枪、尖矛、竹刺从四面八方扎来,右臂皮甲被矛尖划破,后背被砍了一刀,要不是亲卫杨河替他挡了一刀,左臂便保不住了。 挥刀迫退马前的贼兵,杨安远大口喘息。 一只竹矛悄无声息地扎向马腹,杨安远没有查觉,马受伤惊跳而起,将他掀落马下。 无数刀斧劈落,杨安远绝望地挥刀抵挡。杨河怒吼一声,飞身从马上跃起,手中刀朝前砍去,挡在杨安远身前。 刀斧溅起血花,杨河浑身喷血,嘶叫着挥刀反斫,以命换命。 侧旁一枪扎来,从肋下穿入,杨河惨叫一声,手中钢刀掉落。 杨安远趁机向后滚去,刚站起身,军侯杨向驰来,伸手一拉杨安远。杨安远就势腾起,落在杨向身后。 此时杨河身中数刀,竹枪穿透胸膛,倒在血泊中抽搐。 杨安远痛呼出声,想冲过去替杨河报仇,但杨向策马径自从侧旁驰开。 杨安远崩溃,捶着杨向的后背大叫道:“冲过去,杀死这些狗狼养的,替杨河报仇啊。” 杨向没有理他,听到喊杀声从东北方向传来,高喊道:“兄弟们,援军不远,前去汇合。” 劲风扑面如刀,马蹄声声如雷,杨安玄身形随着马背起伏,马背韵律起伏让他晋入玄妙的状态,心神仿如脱离躯体,无喜无忧,三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尽收心底。 箭破空带起有如水纹般轨迹,刀枪划来的轻重、快慢、角度等变化无不了然于心,手中钢刀如臂使指,或砍或刺或推或挡,起落处血花飞溅…… 赵田护卫在杨安玄身旁,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生恐有人打扰了三少。 他也曾有过一次这种有如神助的体会,这是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羡慕地看了一眼杨安玄,此役过后三少武艺定能激进。 ………… 宇文齐钢箍勒额,披肩散发随风飘舞,钢矛上的血被冷风吹成褐色,心中热血却在沸腾。 打劫商队如同杀猪宰羊,怎比得上沙场杀戮来得畅快,眼前情形有如重回跟随天王东征西讨、平定四方的激情岁月。 看见南面一队轻骑驰来,宇文齐高嚎着率着麾下横冲过去。 感受着马蹄给地面带来的颤动,杨安玄冷冷地注视着狂奔而来的恶汉,钢矛带着滔天怒浪汹涌袭来。 相距丈许,宇文齐探身而起,借势前刺,钢矛带着“嗤”声破空直刺杨安玄。 杨安玄盯着矛尖一点寒芒,钢刀毫不迟疑地劈出。 不料宇文齐身形又落回马背,手中钢矛一顿,避开劈来的刀锋。 两马相近,刀势已老,宇文齐哈哈狂笑,凭借这一招收势,他曾刺杀过百余条性命。 狞笑再挥矛,直刺对手的胸口,宇文齐期待着钢矛撕裂肉体时快感。 气机牵引之下,杨安玄对宇文齐的小动作了如指掌,钢矛顿挫,钢刀看似劈势不减落在空处,其实早已收回劲力,蓄力待变。 钢矛扎来,杨安玄微微后仰,手中钢刀翻腕上撩,恶狠狠地割向宇文齐的手腕。 取巧者终有弄巧成拙之时。矛刺空,宇文齐知道不妙,手急往后缩,还是被钢刀将三枚手指斩落。 惨叫声中钢矛坠地,宇文齐强忍剧痛,右膝盖用力磕向马腹,战马会意,朝左侧逃去,险险地避开赵田的补刀。 杨安玄探身而起,用力地劈向另一骑。刀碰在枪身微微颤动,巧妙地沿着枪身滑动,然后扫起一片寒芒,枪随同持枪的手一同飞落。 身后众骑见主将骁勇无比,个个如狼似虎,挥舞着钢刀长矛高吼跟着杨安玄,收割着贼兵性命。 首领败逃,狼帮帮众已无战心,策马四散奔逃,原本密集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杨向带着杨安远冲出包围,看到不远处冲杀的杨安玄,策马前来汇合。 号角声此起彼伏,杨思平率领步卒赶至。孙滔连杀数名逃兵仍阻止不住溃势,知道大势已去,旋转马头朝盘龙山逃去。 杨安玄看到一伙贼兵拥着数骑朝远处逃去,马上有人身着黑色皮甲,定是贼首。擒贼先擒王,杨安玄催马紧追不舍。 战局已定,杨思平命人抢救伤员、收拢战马,打扫战场。俘虏的贼兵被押着聚集,蹲在地上等候发落,尸体堆积在一旁。 杨河伏尸处,杨安远跪地痛哭,泪水将脸上的血渍冲出两道血痕。 天空飘起了雪,很快便遮掩住地上的血色。 杨向叹了口气,道:“二少,人死不能复生,让杨河安息吧。” 按照杨家军的惯例,战死的弟兄会焚化成灰装入坛中送返家人。 杨安远抱起血肉模糊的杨河。 杨向拣起地上的断臂,道:“二少,让我来吧。” 杨安远不理不睬,径自迈步,脸色铁青,眼中有泪,心中有恨。 若不是老三有意拖延,自己怎么会身陷重围,杨河也不会为救自己而死。 ………… 雪花漫天飞舞,遮人耳目。杨安玄在入山口勒住战马,看着数十步外逃窜进山的贼兵,心中犹豫不定。 “逢山莫进,遇林回头”的教诲耳中起茧,可是看着三十步外逃窜的数骑着实有些不甘,到手的功劳要是放弃,被杨安远知道一定会笑死。 身后诸骑显然都不想放过快到手的功劳,陈华出声怂恿道:“三少,这些流民四散奔逃,肯定没有伏兵。贼首就在眼前,若能擒下便立下了大功,三少至少能晋升两阶。” 军中记功有斩首、斩将、夺旗、先登等,擒拿贼首归在斩将一类,胜过斩首三倍。 晋沿用汉制,军功爵制不复存在,朝庭中军兵马寡弱,统帅外军的都督、刺史拥兵自重,大的像桓家,小的有杨家,族军父子相袭。 即便如此,军功升迁查验仍十分严苛。杨安远随父多次出征,累功也不过八品校尉,杨安深任的是文职,太守府八品主记室,至于杨安玄,曾斩首数级,任什长之职。 按说什长无权率轻骑五十,但杨佺期有意栽培他,让身为军侯的赵田名义上统率,有意让杨安玄捞取功劳。 想到杨安远已是校尉,远远地将自己甩在后面,自己要与他相争,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怎能,眼见斩贼首的功劳就在不远,实在不甘就此放手。 赵田看出杨安玄的不舍,道:“三少,不妨追上一程。山中不便策马,需步行追击。入山后需听我指挥,咱们见机行事。” 事不宜迟,杨安玄挑选了三十人,陈华这些人一并被选上。箭只聚拢在一起,每人携带了两袋箭,步行追击。 山路狭窄崎岖,三尺宽的山道上挤满了溃逃的流民,孙滔等人根本无法策马,只得跳下马夹杂在人群中一起前逃。 身后传来喊叫声,如同波浪般迅速传导过来,杨家军居然入山追击了。 此处离石寨尚远,孙滔打量四周,前面不远有处山林,可守可藏可逃。 孙滔挥手道:“诸位兄弟,咱们上山。” 如同赶着一群鸭子,杨安玄时不时地射上两箭,将流民回头拼命的念头扼杀。 拥堵在山道上逃命的流民很快学乖了,纷纷逃离山道往两旁的山林钻去,杨安玄不加理睬,只是追着前面的马匹稳步前行。 离着二十余步远,突见流民一窝蜂般地朝道左的山林奔去,领头的汉子身上的黑色皮甲分外醒目,杨安玄认准此人便是贼首了。 狂风撕扯着雪花如同乱絮,孙滔爬到半山倚在一棵树旁,喘息着朝山下打量。 放眼望去都是逃窜的喽罗,追兵只有三十余人,孙滔暗恨,只有这点杨家军,咬也把他们咬死,也算挽回些颜面。 “鸣号,准备反击。”孙滔理了理散乱的胡须,板起脸威严地下令道。 号角声在山间回荡,逃窜的喽罗们纷纷站住脚张望,雪花漫空,一时分不清情形。 杨安玄心知要速战速决,拖得久了自己这点人便成了打狗的肉包子,问身旁的赵田道:“赵哥,可带了火箭?” “带了两袋。”赵田答道。 火箭在靠近箭头处绑缚浸满油脂的麻布等易燃物,点燃后射出用于纵火,此次从洛阳迁往新野,带了不少火箭。 作为先遣,可能出现各种难以预料的事情,随身携带的物资很杂,赵田等人专门有几个箭囊储放火箭,方才挑选的三十人中有半数是跟随杨安玄的先遣。 山脚处是灌木茅草,被雪覆了薄薄一层,杨安玄道:“风向正好,看看能否点燃茅草,不行就退走。” 火折同样是随身携带,晃着燃起火箭。星星火光射向茅草灌木丛,很快升出白烟,转瞬之间火苗窜出,浓烟被风扯着向山林飘去。 孙滔久居山中,知道山火的可怕,看到火冒烟起,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山那面不远有溪,靠近溪水就不怕了。 火借风势,浓烟翻滚,那些喽罗们看到浓烟,拼命地朝远处逃去。 杨安玄松了口气,笑道:“老天保佑,咱们绕过这座山看看能否抓住那贼首。” 第七章乘勇追敌 雪越下越大,火不久便被大雪压熄,剩下数股黑烟随风游荡。 半个时辰后,杨安玄等人绕过山林,雪片粘了黑灰,将眼中一切都涂抹在灰色中,天地一片灰蒙,找不到路了。 举目四望,看不见人影,杨安玄有些气沮,花了气力、冒了风险却无收获,出师不利。 赵田拂去肩上的积雪,打量着四周道:“三少,雪太大了,要等雪小些才能走。” 视线不过三丈,加上地形不熟,地面被雪覆盖,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杨安玄无奈地道:“到山坳处避雪。” 来时经过一处山坳,天然形成的凹壁可避风雪,原本藏了十几个喽罗,被杨安玄等人经过时杀死。 天色逐渐转暗,大雪没有停歇的样子,地面积了半尺多厚。数堆篝火燃起,外面飞雪飘飘,里面温暖如春。 有野羊、野鸡误窜入避雪,成了篝火上散发香味的食物,抹上点粗盐,众人吃得津津有味。 ………… 坞堡墩台,杨佺期按剑而立,望着白茫茫的四野,眉头紧锁,身上黑氅被飞雪堆白。 一千多流民、还有近百轻骑,好大的手笔,看来被玄儿猜中了,八成是王绪暗中弄鬼。 身为杨家掌舵人,肩负着家族的兴衰成败,杨佺期丝毫不敢怠懈,追击杨佛嵩为姚崇所败丢了龙骧将军的称号,若是在这残堡损兵折将不知又会兴出什么风浪来。 “……杀敌一百五十余人,虏三百一十九人,获战马三十六匹……战死二十三人,伤三十六人……”杨佺期心中悲喜交杂,胜固可喜,何况还得了三十多匹战马,但却伤亡数十族人,安玄冒然进山追敌,生死不知,着实让人揪心。 小小的人儿蹒跚地踩着积雪登上墩台,来到杨佺期身边,是杨湫。 扯了扯父亲身上的大氅,杨湫仰起脸、皱着小眉头问道:“爹爹,三哥没事吧。” 杨佺期替女儿拂去头上的雪沫,拉起大氅将杨湫裹在里面,道:“放心,爹派人进山查探去了,你三哥没事。等雪停了,爹就带人进山找他。” 杨湫偎依在父亲身边,父女俩默默地看着飞雪飘落。 “二哥,下来喝口酒避避风寒,这么大的雪别冻出个好歹来。你放心,有赵田护着,安玄没事。”杨思平在墩台下扯着嗓子喊道。 杨佺期牵着女儿的手走下墩台,坞堡内香味扑鼻,粟粥已沸,腊肉切成碎块放进粥中,香味让人垂涎。 俘虏自然享受不到,有几口洗锅水喝就不错了。三百多名被关押在几间破屋内,飞雪从残破的屋顶飘落,好在一群人挤在一起,倒不用怕冻死。 大帐内燃着炭火,杨广已经微醺,杨安远侍坐在他身旁,端着酒坛倒酒。 替杨广满上一杯酒,杨安远轻声道:“大伯,父亲怪我贪功害死弟兄们,还请大伯替我美言几句。” “唔”,杨广端起酒杯道:“这事不能怪你,谁会想到这些流民里还夹杂着百余轻骑,看来让安玄这小子猜着了,那个姓王的在捣鬼。” 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杨安远,杨广扯了下嘴角,道:“你放心,尔父要是责罚,我自会替你说话。” ………… 石寨,议事大厅。 王强悠闲地喝着茶,等候消息。茶是孙滔从蜀商手中抢来的,相比酸苦的村酿,王强更喜欢茶。 生平最慕谢太傅(1),谢公在北府军大破前秦时仍能安坐与人下棋,意色举止、不异于常,真乃名士风流。 此次对付杨佺期,四家联军人数多达一千六,还有八十多轻骑,王强自觉胜券在握,但学谢太傅安坐等候消息便是。 时将正午,天降大雪,茶水已淡,王强有些坐不住了,摇着麈尾起身,借着赏雪的由头踱到寨墙边张望。 数里外的黑烟分外醒目,王强吸了口凉气,生出不祥预感,山中怎会起火? 再过片刻,有溃兵带来了败逃消息。王强浑身冰冷,筛做一团,半晌才魂魄归窍,仰天长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石寨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喽罗们背包挑担,闹哄哄地往山下奔。 孙滔不知死活,王强不打算再等,自己在洛阳露过面,若是落在杨家人手中,王绪肯定把罪责推给自己,至于会稽王、中书令这样的大人物会巴不得他粉身碎骨,免得牵连他们。 找来身破褐衣套在袍外,纶巾换成破布,麈尾扔了,王强怀揣着空白文书,在两名随从的掺扶下跌跌撞撞地下山。 ………… 天亮时,风停雪住,地上积雪盈尺,天地茫茫一片,山林有如银妆玉团,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杨安玄从雪中拔出靴子,苦笑道:“大雪封山,一时怕出不去了。” 赵田眯了眯眼,道:“不知还会不会下雪,得尽快找人带路出山。” 登上山顶极目四眺,赵田发现西北数里外有一串黑点在挪动。 杨安玄顺着赵田手指的方向细瞧了片刻,肯定地道:“是人。” 昨日战场顿悟,杨安玄感觉心头灵动,眼前景物如同雨后般清晰,连细微的风声草动都有所感,远处的黑点虽远,杨安玄很快确认是人。 赵田辨了辨黑影挪动的方向,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道:“这些人应该会经过那里,咱们到那截他们去。” 望山跑死马,尤其在雪地里跋涉,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那伙人才到达杨安玄等人埋伏的山岗。 一阵箭雨后,倒下五六人,剩下的三人束手被擒。 审讯后得知,山中贼首名叫孙滔,听说杨家南下带着大量金银,所以联合其他流民帅前来劫杀。 九名贼人中有孙滔的三弟孙涛,他们正准备前往黑水潭。 黑水潭离此约五里,贼人在那里建有木屋,储有粮食,可以躲避风雪。 与赵田商议后,杨安玄决定前往黑水潭碰碰运气。让孙涛带路,杨安玄、赵田等人剥了贼人的衣服换上,其他人在身后半里外跟随,朝黑水潭而去。 大半个时辰后,透过林间缝隙能看到前面有一汪潭水,杨安玄轻声喝问道:“到了?” 孙涛向前挺了挺腰,离明晃晃的弯刀远了几分,转着眼睛看了看四周,道:“是。” 赵田向杨安玄示意,举步走在最前。杨安玄用刃尖在孙涛的衣服上刺了一下,冷声道:“老实点,不然捅死你。” 穿林声惊动树上的宿鸟,鸟儿振翅惊飞,震得树上的积雪籁籁掉落,惊动了潭边的贼人。 “谁?”有人高声喝问道。 杨安玄用刀捅了捅孙涛,孙涛吃痛,嘶声应道:“是我。” “三爷吗?”那人高声道:“三爷回来了,快去告诉大爷一声。” 孙涛暗暗叫苦,大哥怎么会在黑水潭,这下糟了,让官军堵在这了。 黑水潭是个半亩方圆的积水潭,北侧山脚下有一排木屋,木屋前空地数口大锅冒着热气,正在煮早饭。 有几个贼人笑盈盈地迎过来,隔着七八丈远便对着孙涛笑道:“三爷,刚才大爷还在念叨你呢,生怕你出事。” 孙涛突然拔足向前奔去,吼道:“大伙小心,官军来了。” 雪地行走艰难,杨安玄一个箭步赶上,挥刀直刺,弯刀扎进孙涛腰间,孙涛倒地抽搐,鲜血染红雪地。 杨安玄也不拔刀,伸手摘弓搭箭,一箭朝对面的贼人射去,箭正中咽喉,那人应弦而倒。赵田等人纷纷抽箭激射,转瞬那几个贼人都倒在地上。 木屋前的贼人乱成一团,有的拿兵刃冲过来,有的傻楞不知所措,有的转身逃往木屋,慌乱中粥锅被撞翻,热气弥散。 杨安玄和赵田等人扇面排列,冲上前的贼人根本无法靠近,纷纷倒在五六丈外。其余贼人胆气已丧,不敢再冲过来,纷纷寻找隐蔽之所。 最里侧的木屋内,孙滔与余庆、胡彰等人正在议事。 “……偷鸡不成反蚀米,我山寨这次至少损了二百多人,元气大伤。孙当家,你许诺的粟米、钱财可不能少了我的。”余庆愁眉苦脸地道。 胡彰叹道:“这世道拉人还不容易,余当家损的那些人不算什么。倒是我带来的多是族人,损折了不少让我回去如何交待。” 孙滔道:“两位莫急,我孙某人说话算数,王长史就在我石寨中,他是会稽王、中书令派来的人,那盖着大章的文书两位也看过了,不会做假,朝庭不会少了我们的东西。昨日我与两位商议联合之事,不知考虑得……” 余庆打断孙滔的话道:“我只要粟米钱财,朝庭的官不做也罢。” “不错,大岚口虽不如盘龙山,但胡某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联合之事孙当家不要再提。”胡彰也道。 孙滔心中冷笑,昨日兵败,宇文齐不知去向,胡彰和余庆被他裹胁进山。 既然进了自己的地盘,再想脱身岂由得你们,加入盘龙山成为自己的手下不妨一起升官发财,要不然等杨家军走后,自己先带人剿了万安山和大岚口,再去寻找宇文齐,那些战马可是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屋外狼哭鬼嚎,有人奔进屋内禀道:“大当家,官军来了。” 孙滔三人悚然站起,拿着兵刃窜到屋外。孙滔怒喝道:“黑水潭如此隐秘,官军怎么会到这里来,是谁带的路?” “是三爷。” “老三?该死,他在哪?” “被官军杀了。” “啊。”孙滔只觉心头一绞,脚步趔趄,痛呼道:“三弟啊。” 血红的眼睛望向十余丈的杨安玄等人,孙滔怒吼道:“杀了他们,剁成肉酱替三爷报仇。” 见大当家率先朝官军扑去,贼兵们士气大振,纷纷朝官军杀去。 胡彰、余庆见官军只有七八人,心中大定,吆喝着也跟在孙滔身后。 杨安玄射出最后一只箭,将弓丢在地上,从孙涛身上拔出刀,正要迎敌,身旁的赵田喝道:“退。” 黑水潭的贼兵过百,如果被围住只有死路一条。杨安玄没有迟疑,带着众人朝来路退去,孙滔等人紧追不放。 杨安玄认出了孙滔身上黑皮甲,脸上露出笑意,总算没有白来,将贼首堵在这了。 退入林中,与后面的兵丁汇合,这些人的箭囊尚满,杨安玄朗声笑道:“贼首就在此,诸位兄弟随我杀敌立功。” “唯!”一呼百诺,气势如宏。 第八章天意难问 冷箭从林中飞出,接二连三有喽罗倒地。孙滔冷静了些,躲在一棵大树后,下令道:“不要硬冲,找些挡箭的东西来。” 房门、床板、锅盖,五花八门的“盾牌”立起,缓缓向前推进。 杨安玄抽冷一箭,“笃”的一声插在木板之上,没能伤到藏在木板后的贼人。 贼人至少过百,赵田道:“放他们入林游斗。” 杨安玄毫不拖延,闪身向后退走,赵田的作战经验远胜过自己,战场上只需要一个声音。 林中树木丛生,间距不过数尺,箭的作用不大。孙滔等人入林,也将手中房门、木板等物丢弃,借着树木的掩护,朝杨安玄等人围去。 “三人一组,相互照应。”赵田下令道。 平素训练有团战配合的操练,众人迅速地组队,赵田和孙忠一左一右护卫在杨安玄身边。 兵刃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杨安玄紧盯着孙滔,擒贼擒王,杀了贼首剩下的乌合之众自会不战自溃。 看着孙滔走进,杨安玄战意盎然,豪气冲天,大踏步迎向前。脚下积雪飞溅,手中的钢刀寒光耀耀,渴饮人血。 孙滔脚步稍顿,让手下喽兵挡在身前。 麻脸喽兵举刀劈向杨安玄,杨安玄闪身避开,钢刀斜着刺入那人腹中,血崩射而出,脸上感觉数点温热。 旁边长矛扎来,赵田用刀背磕开,孙忠踏步上前,挥刀斩向前突的孙滔,刀剑相碰,迸出火星。 杨安玄抽回刀,就势抹向执矛之人,那人往后急退,脚步踉跄,撞到身后的大树上。 刀光闪处,执矛的手臂被斩落,又是一蓬血雨。 撕心裂肺的痛嚎、刺鼻的血腥味激起杨安玄的凶性,亢奋地大吼一声,杨安玄朝孙滔扑去。 孙滔看到杨安玄脸上的血痕斑斑,狰狞可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呼道:“柱子。” 一个又高又壮的虬须汉出现在孙滔身旁,举着铁斧朝杨安玄劈去。 斧挂利啸,“当”的一声斫在刀身上,火星四溅。 钢刀脱手而飞,杨安玄被震得倒退。赵田忙挥刀斩向大汉的腰腹,拦住他追击的脚步。 杨安玄连退两步才站稳脚步,感觉手臂酸麻,心道这汉子好大力气,自己有些得意轻敌了。 真气流转,酸胀消失,杨安玄准备拣起钢刀再战。有个贼人见他空手,一枪斜扎过来,准备拣个漏。 杨安玄侧转身形,伸手抓住枪杆,那人用力往怀中回夺。杨安玄一拧枪身,枪杆弓起后松手。 回撤力加上枪身弹力,将那汉子弹得向后摔去。杨安玄箭步上前,再度抓住枪身,借势往前一送,枪纂扎入那人胸口,将他钉在地上。 孙滔再度咬牙扑来,剑挟风雪,恨不能将杨安玄劈成两半。 杨安玄拔出枪横架,步伐错动,转腕斜扫,枪纂直刺孙滔的咽喉。 自杨亮始,杨家以武立身,族中专门聘请高手教习子弟武艺。杨安玄六岁起习武,各种兵器都曾习练,枪为兵中之王,更是下过苦功。 孙滔的剑往外一推,荡开枪身,剑光绚若银龙,刺向杨安玄的双眼,杨安玄竖枪护面,将剑拨开。 林中空间狭隘,枪势无法展开,杨安玄感觉束手缚脚,反被孙滔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侧赵田被虬须汉逼得四处游走,不敢用刀碰铁斧,入林的贼人却越来越多,张牙舞爪步步进逼,情形不容乐观。 急中生智,杨安玄大声吼道:“陈华,放响箭,召援兵。” 陈华一楞,哪来的援兵,随即醒悟过来,虚张声势。大声答应,脱离战场来到空处,抽出一根鸣镝向天射出。 “哔”,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长长的尾音在山林间回响。 “哔”,意外地从西南处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东南方向也传来一声鸣镝回应。陈华激动地再射出一根鸣镝,高兴地大吼道:“援兵来了。” 杨安玄心中一暖,知道是杨佺期派来寻找自己的斥候。 赵田高声鼓劲道:“兄弟们,坚持住,援兵马上就要来了。” 几声尖啸众人听得清楚,杨家军喜形于色,孙滔等人面无死灰。 杨安玄心知来的极可能只是几名斥候,但孙滔等人真以为杨家大军即将到来,胡彰、余庆两人对视一眼,悄然转身后撤。 打铁要趁热,贼人士气低迷,杨安玄一抖手中枪,枪扎一条线,直刺孙滔胸口。 孙滔心生退意,不敢硬接,向旁闪去。 杨安玄连扎两枪,将孙滔逼出丈许外,突然侧步转身,枪如毒蛇吐信,从旁直刺虬须汉小腹。 那壮汉正全力对付赵田,被斜刺里冒出来的一枪吓得一跳,连忙闪身躲避。 赵田抓住机会,钢刀搠胸疾刺,壮汉举斧相档,脚步后挪,想拉开与杨安玄的距离,不料被积埋于雪的树根一跘,脚步踉跄。 钢刀点在斧面,赵田用尽全身力气,虬须汉本已立足不稳,不由得向后栽倒。 杨安玄抽枪回刺,以枪纂为尖,反扎向前来营救的孙滔。 枪势又猛又急,孙滔只得停步用剑拨挑。 “呯”,壮汉倒地,砸得飞雪四溅。赵田飞身上前,寒光扎入壮汉的腹中。 孙滔看见柱子倒在血中惨叫,身旁的喽罗纷纷后退,虚晃一剑,转身往林外逃去。 杨安玄哪会让他溜走,长枪脱手飞出,直刺孙滔的后背。 孙滔听到风声,竭力往旁闪躲,枪尖扎在右肩之上。孙滔身上的黑鲛甲是宝物,枪尖居然没有扎透,弹落在地。 虽然枪尖没有扎进孙滔体内,但枪身传来的大力却震碎了孙滔的肩骨,余力不减带着孙滔朝身前的大树撞去。 等孙滔从昏头转向中清醒过来,孙忠的钢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额头上肿出一个大疱。 孙滔被抓,壮汉身死,官军援兵将至,那些喽罗哪有战心,纷纷朝山林深处逃去,有的干脆跪地投降。 ………… 锅中粟米已熟,煮熟的腊味香味扑鼻,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只是那腥红的血迹染在白雪之上,分外刺眼。 闻声而来的斥候已与杨安玄等人汇合,得知来的仅是几名斥侯,孙滔十分沮丧。 此刻身上的皮甲被剥去,孙滔耷拉着胳膊,垂头丧气地同三十几名喽兵蹲在潭边等候发落。 胡彰比较倒霉,逃跑的时候崴了脚,也做了俘虏,花白的胡须乱成一团蓬草,正低声央告孙滔不要说出他的身份。孙滔默不作声,心想会死的话怎么也得拉个伴。 吃罢饭,杨安玄走进木屋,让赵田把孙滔提来。 孙滔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进屋便扑通跪倒,哀告道:“将军饶命,都是王植(王强化名)让仆干的,说是奉了会稽王之命,小人被蒙骗,以为是奉命行事。将军饶小人一命,仆寨中有不少珍宝,情愿都送给将军。” 杨安玄心中暗凛,虽然不知王植是谁,但听到会稽王三个字就知道被自己猜中,此次截杀是王绪怀恨报复,至于是否真出于会稽王之意只有天知。 赵田一皱眉,转身出屋,将门带上,守在门前。 杨安玄细问了一番,模糊记得孙滔描述王植的样貌是王绪身边的那个佐吏,此事关系重大,不宜声张。 目光冷冽地看向孙滔,此人为虎作伥,不能留他。 见杨安玄伸手摸刀,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孙滔慌忙叫道:“大岚口的胡当家也被将军抓住了。” “哦”,狗咬狗一嘴毛,杨安玄大声道:“赵哥,去把大岚口的胡当家也请进来。” 胡彰押进屋内,对着孙滔吐了口唾沫,也不下跪,闭上眼面对杨安玄,一语不发。 杨安玄见胡彰胡须花白,满面风霜之色,随口问道:“老丈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胡彰听杨安玄语气柔和,睁开眼应道:“老夫胡彰,祖居豫州汝南,永嘉之乱后避祸到大岚口驻堡自守。” 汝南人,与袁氏是同乡,杨安玄心生好感,道:“为何劫杀官军?” 胡彰恨恨地向孙滔再吐了口唾沫,闭目不语。 杨安玄突然念头一动,盘龙山的位置在洛阳和新野之间,是两地往来的必经之地,离官道不远,若能将那个残堡修复,不失为要地,若能收伏胡彰作为暗子,将来说不定有用。 于是,杨安玄笑问道:“胡老丈,你大岚口还有多少兵马,可有意为吾效力?” 胡彰睁开眼,迟疑地道:“将军可是为朝庭招揽老夫?” 杨安玄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道:“这盘龙山如何?” 胡彰会意,心中大喜,盘龙山地势险要、山深林密、进退有据,孙氏在此经营近两百年,垦出的农田将近千顷,依附的百姓数以千计,若能鸠占鹊巢,可为百年基业。 孙滔连忙大叫道:“小人也愿为将军效命。” 胡彰心知卖身要快,曲膝跪倒道:“将军若肯把盘龙山寨给仆,胡彰愿为将军驱使。” 孙滔急了,用头撞向胡彰,骂道:“老狗,居然想夺吾山寨,你不得好死。” 杨安玄站起身,抽刀在手。孙滔忙道:“将军且慢动手,仆有藏宝相献,万乞将军饶仆性命。” “区区流寇,衣食尚且不保,有什么藏宝?”杨安玄冷笑道:“等吾夺了你的山寨,什么拿不到手。” “小人是东吴孙氏后人,当年老祖孙坚留下一批财宝,藏在此山中。” 胡彰机警,连忙起身恭声道:“将军,胡某到外面等候。” 杨安玄目光炯炯地盯着孙滔,喝问道:“这么多年过去,藏宝还在?” “在,在”,孙滔连声道:“只要将军放仆条生路,仆便将藏宝之事告诉将军。请将军对天发誓,不可害仆性命。” “好”,杨安玄爽快地答应,指天盟誓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孙滔若将藏宝给吾,吾绝不伤他性命。如有违背,天诛地灭。好了,快说。” 无奈,孙滔只得将“白鹿身下藏重宝”的秘语以及原委告诉了杨安玄。 杨安玄冷笑道:“盘龙山纵横数百里,你孙家找寻藏宝百年尚无结果,你认为吾能找到这些藏宝?” “小人愿为将军找寻宝藏。”孙滔转着眼珠道。 “不必了。”杨安玄一刀捅进孙滔胸口,冷声道:“吾信不过你。” ………… 午时,杨佺期率领二百族军赶至,在俘虏的带路下不费吹灰之力夺下了石寨,山寨易主,改孙姓胡。 杨佺期在此驻扎了两天,从山寨搜走了二百石粮食还有两车财宝,其他物资留给了胡彰,三百多俘兵也给了他。至于胡彰如何恩威并施、坐稳山寨,那是他的事,乱世求存,各凭本事。 杨安玄起初有意让胡彰之子随他前去新野郡,转念一想,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靠胡彰的儿子作为人质能取的作用有限,反而容易引起胡彰的不满,索性清清爽爽地走人,赌一把胡彰的心性。 死里逃生,又平白得了偌大基业,胡彰对杨安玄感激涕零,发誓效忠。 杨安玄暗中交待胡彰勘查盘龙山,不过没有告诉胡彰具体找什么。能否找到“白鹿”杨安玄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孙家找寻了数十年无果。 胡彰算是步闲棋,落子生根后会有什么结果,留待以后查验。 大队继续南行,杨安玄回望盘龙山方向,目光锐利似箭,且先藏鹿于山中,终将返而逐之。 第九章因茶说事 新野郡北依宛、洛,南接荆、襄,是南北交汇、水陆交通要道,扼守北军南下的门户。 新野郡原属义阳郡,元康八年(298年),晋惠帝分义阳郡立新野郡,治所棘阳,辖新野、棘阳、穰、朝阳、安昌五县。 十二月二日,杨家族军在丝竹声中,大小官吏夹道恭迎下进入棘阳城。 低矮的城墙、狭窄的街道、拥挤的官署,这让见识过洛阳城恢宏景向的杨安玄有些失望。 原新野太守韦仁奉朝庭旨意进京迁升为太子中庶子,留下主簿陈深与新太守杨佺期交接。 离任前韦仁得了中书令王国宝授意,将库中钱粮挥霍近空,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杨佺期愤然拂袖而去。 下车伊始,杨佺期便带了三个儿子前往襄阳城,拜谢东安伯、建威将军、雍州刺史郗恢。 太元十七年(392年),雍州刺史朱序求退离职,天子擢升亲信郗恢建威将军、雍州刺史,镇守北大门。 郗恢刚上任,前秦便派左丞相窦冲率军南下,郗恢派兵抵御,时任河南太守的杨佺期全力配合夹击,成功击退窦冲。郗恢因此受到天子嘉奖,对杨佺期大为赏识,誉之为“国之良将”,两人往来密切。 此次杨佺期兵败,郗恢大力为其斡旋,便是看重杨佺期的武勇,让其镇守荆、襄的北大门。 时近年关,襄阳城街道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宽阔的街道上牛车往来,行人衣着华贵,面带笑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雍州刺史府,位于襄阳城正中,两尊阙楼像天神般护卫在府前。 杨佺期等人在府前下马,小吏上前问明来意,得知是新任的新野太守、建威司马前来拜见郗刺史,忙引着入府,有人快步前去通禀。 刺史府规模不小,官廨遍布两旁,回廊相接,庄重沉稳。 接连穿过两道仪门来到大堂,杨安玄看到有群人在堂前迎候,中间那人白面长须,头戴进贤两梁冠,身装绛色官袍,便是郗恢了。 杨佺期快步上前揖礼,道:“下官拜见郗刺史。” 郗恢拉住杨佺期的手,笑道:“佺期老弟,你总算来了,我可是如盼甘霖啊,进堂说话。” 两人携手入堂,众人随在身后。入堂重新见礼,郗恢替杨佺期引见别驾张回、治中郭俊,张回是彭城张昭之后,郭俊则是河东闻喜郭瑗的子孙。 见礼毕,郗恢让杨佺期在他的左侧落席,杨安玄兄弟三人侍坐在父亲身后。 郗恢用手中麈尾点指着杨安玄三人,道:“佺期,早闻你家有三虎,果然个个英姿勃发,后生可畏啊。” “郗刺史过誉。下官前来觐见履职,新野军政还请郗刺史示下。”杨佺期恭恭敬敬地拱手礼道。 郗恢摆摆手,笑道:“佺期武勇过人,有你镇守新野,郗某可以放心安寝,你可放手而为。” 指了指左侧末席的年轻人,郗恢道:“此子乃我府中征虏参事胡道序(胡藩字),华林胡氏,通武善射、足智多谋,军中之事我会委他与佺期联络。” 胡藩起身来到杨佺期席前,躬身礼道:“胡藩见过杨太守。” 杨安玄听到胡藩的名字怦然心动,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便是南朝宋的开国功臣、名将胡藩了,看年岁跟大哥相仿,剑眉虎目、面白微须,一团英气。 得见便是机缘,千万不能错失,杨安玄盘算着该如何找机会结识。 堂上公事议完,郗恢命人排摆酒宴为杨佺期接风。 杨安玄觍着脸坐在胡藩的身旁,举杯相邀道:“方才听郗公说胡兄通武善射,小弟也喜欢射箭,得空还望胡兄不吝赐教。” 胡藩有些诧异,看着一脸兴奋的杨安玄,客套道:“郗刺史谬赞。仆素闻杨太守骁勇善战,虎父无犬子,小兄弟定然箭术过人,有机会胡某定要见识一下。” 半个时辰的酒宴下来,胡藩感觉到杨安玄对自己亲近之意,有些话多,但谈吐风趣、饮酒豪爽,不失为性情中人。 宴后,郗恢邀杨佺期前往他的书房--栖心堂叙话,杨安玄不得不跟胡藩话别。 栖心堂内温暖如春,帷幔遮挡看不到炭盆的位置,若有若无的琴声从幔后传出,整个书房清雅香幽。 郗恢入内换了身丝袍出来,看到正襟危坐的杨佺期,一摇手中麈尾,笑道:“佺期,此乃私室,且放松些。来人,献茶。” 黑陶碗内茶汤碧绿,泛着洁白的汤花,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杨安玄知道晋人饮茶是将茶饼烘烤、碾沫、罗筛,茶铛煮水至蟹眼沸,投茶沫,用茶匙打起汤花,最后倒茶入碗。 茶在中国始于神农时代,西汉时成都成为茶叶集散地,东汉开始制茶饼贩运。晋室南渡后,崇茶之风盛行,这种方式将茶叶一同饮下,异于后世。 饶有兴趣地端起茶碗,杨安玄深嗅了一下茶香,轻呷了一口茶汤。入口微涩略苦,随即回甘生津,禁不住赞了声,“好茶”。 郗恢笑道:“贤侄喜欢茶吗?不妨多饮些。” 杨佺期笑着接口道:“昔年桓司马性好俭朴,宴客之时以茶果待客,诚为佳话。” 郗恢笑容一僵,甩动麈尘道:“谢太尉拜访陆尚书,陆公以茶果相待,其侄陈列盛馔,反被见责。陆公以茶为素业,高士之风,方为我辈楷模。” 杨亮投降桓温,在其麾下征战,如今桓温虽死,桓家仍雄踞江陵一带,为朝庭所忌。郗恢被任命为雍州刺史,亦有防备桓家之意。 杨佺期自知失言,尴尬应是,端起茶碗,假做品茗。 看到气氛尴尬,杨安玄朗声道:“此茶色碧清香,饮之微苦回甘,隐有禅意,好茶。” 郗恢舒眉长笑道:“茶有禅意,贤侄说得好,慧远大师听到定要引为知己。” 被此话勾起兴致,郗恢手中麈尘轻轻拂动,兴致勃勃地道:““太元十七年,郗某前来襄阳就职,途径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蒙大师不弃,以自制香茶款待,我与大师话茶论经,不觉达旦。郗某记得大师曾云,茶可净心悟禅,与贤侄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东晋崇佛,袁氏、董氏皆信佛。慧远大师驻锡庐山东林寺,在佛门中具有崇高的地位。杨安玄知道慧远大师的佛名,大师被后世尊为净土宗的始祖。 杨安玄谦声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与慧远大师相提并论。” 时下无论是东晋还是北朝诸国,佛教都十分兴盛,上至天子、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佛教信众不可胜数。慧远大师是佛门领袖,若能得他一语嘉许,自有说不出的好处。 郗恢对杨安玄好感大增,捋须笑道:“贤侄若是途经庐山,一定要去拜见慧远大师。大师心量广大、为人谦和,在东林寺外种了不少茶树,亲手制茶以待好友。贤侄对茶颇有见地,定会与大师一见如故。” 杨安玄恭声应道:“小子若得机会,定要到东林寺向慧远大师请益。” 杨佺期见郗恢神情愉悦,暗松了口气,刚才失言之错算是被玄儿搪塞过去了。 整冠振衣站起,杨佺期率三子拜倒,恭声道:“杨佺期谢过郗公相救之恩。” 郗恢起身相掺,笑道:“你我知己好友,何须客套,快快请起。” 杨佺期连拜三拜,回席后道:“杨某听闻会稽王属意王绪任新野太守,王绪前去洛阳宣旨时语多不愤,杨某担心恶了会稽王,会牵累郗公……” 郗恢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无妨,尔就任新野太守是天子钦点,只要忠于天子,会稽王焉能违逆。至于王绪之流,不过是阿谀奉迎的奸佞小人,郗某自会替尔做主,佺期不用放在心上。” 杨佺期感激地道:“多谢郗公。请郗公转告天子,臣自当竭忠报效,鞠躬尽瘁。” 郗恢捊须微笑,心中有些得意。他力劝天子从轻发落杨佺期,是想将杨佺期拉入自己麾下,杨家军骁勇善战,是只劲旅。自己坐镇雍州,北兵南下必扰,无得力将领御敌怎行。杨亮当年投降在桓温麾下征战,被人视为桓家派系,现转投自己麾下,朝庭多一分实力,自己也多一份安心。 “下官有一事相求,请郗公恩准。”杨佺期迟疑着开口道。 郗恢笑道:“佺期,有何难处尽管直说,我尽力相助。” 杨佺期道:“下官不能常在襄阳,想让长子安深在郗公身边伺奉,不知郗公意下如何?” 郗恢面露笑意,杨佺期想让长子在州衙任职,这是送个质子在自己手中,投效之意昭然。 “安深贤侄现为几品?官居何职?”郗恢问道。 晋以十六岁男子为丁,成丁后便可定品,定品三年一次,明年又到了定品之年。 “太元十三年定为五品,未曾升品”,杨佺期道:“原为河南郡主记室。” 郗恢点点头,杨亮、杨佺期父子皆是四品,杨安深定为五品很正常,毕竟他才二十几岁,将来有机会升品。 略思片刻,郗恢道:“那便先委屈安深贤侄在司马府任个主簿,等有了机会再行升迁。” 司马府主簿,官秩八品,俸四百石,郡主记室也是八品,但官俸是比四百石,而且刺史府的八品比太守府的八品前程要远大的多。 杨安深欣喜起身向郗恢拜谢,他喜文厌武,能在州司马府中任主簿是求之不得的事,杨佺期也捋须微笑,十分满意。 第十章妙哉斯言 杨佺期放下一桩心事,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道:“杨某在洛阳数年,撰有《洛阳图》一册,记录了洛阳城的地理风俗,还请郗公雅正。” 侍女将书册奉与郗恢,郗恢翻看了几下,笑道:“杨家以《尚书》传家,佺期不忘祖志,军旅之余还能撰书立说,令人生佩。” 杨佺期叹道:“先人之志焉敢或忘。杨家过江之后,先父与杨某皆不过四品,其余族人更多沦为下品,实乃杨家恨事。先父临终之时念念不忘叮嘱重振杨家声誉,佺期实是有愧先人。” 看着杨佺期满面戚容,郗恢安慰道:“杨家过江稍晚,朝庭已然议定品阶,要想变动牵连甚广,当徐徐图之。” 其实郗恢心知肚明,杨家过江太晚、婚宦失类,加上杨家曾效力桓温,被朝庭视为桓氏一系,怎么可能让杨家升品。 杨佺期亦知此事甚难,父亲杨亮在世时每隔三年便要向吏部奏疏申诉,希望能将杨家升品,可是直至身逝亦未能如愿。 自己坐镇洛阳,因功晋封龙骧将军,原想再立些功劳能让杨家升品,谁知兵败被贬,辛苦得来的龙骧将军称号化为乌有,升品之事不知何时才有指望。 长叹一声,杨佺期低头饮茶,只觉满口苦涩。 郗恢指着杨安玄三人道:“杨家七世名德,人才辈出,佺期坐镇新野,定能建功立业为天子所重。更何况家有三虎,重振家声指日可待。” 杨佺期脸露微笑,道:“郗公过誉了,明年定品犬子还望郗公多加照应。” 九品中正制选官,州推选大中正一人,再由大中正推举出郡中正(小中正),以家世、道德、才能定品级,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审核后将评议结果呈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进行官吏的授予、升迁或罢黜。 只是到了现在变成几乎全以家世来定品级,故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说。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定品之年,身为雍州刺史的郗恢是朝庭推举的大中正,若能得他青眼相加,对杨家来说是改变命运的良机。 杨佺期心中忐忑,安深定五品升品不易;安远太元十六年定在六品,恐怕亦难升品;安玄明年正好到了定品的年纪,郗公对他颇有好感,说不定能定为四品,若能破格定在三品以上,家族振兴便有望了。 郗恢摇动麈尾,对杨佺期的渴求不置可否。他虽然是大中正,但定品看得是家世郡望,天子命贾弼之撰《十八州士族谱》(3),收藏于秘府,以此书作为区分士庶品阶、选官论人通婚的依据,杨家被认为是四品兵家子,要想脱颖而出几无可能。 不过,王朝尚有兴替,门阀亦有变更,当年兴盛一时的庾家现在不过徒有其名,若是杨家三子中有卓尔不群之人,自己不妨提携一番,也不失为佳话。 想到这里,郗恢笑道:“夫子曾问志于弟子,老夫想问问三位贤侄志向为何?” 郗恢兴之所至、随口发问,杨安深等人却不敢等闲视之。郗恢是定品的大中正,一言决人浮沉,若能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象,来年升品、定品大有好处。 杨佺期放下茶碗,沉声道:“郗公有问,你们想好了再答。” 杨安深是大哥,略吟片刻,先行拱手礼道:“郗公,安深自知才疏学浅,唯有勤学苦读、不堕家声,勤于王事、竭尽忠诚,为朝庭效命。” 郗恢点点头,在心中给出“守成”的评语,微笑道:“杨家乃积德之门,贤侄为国尽忠,定能仿效先祖,光大门楣。” 杨安深话音刚落,杨安远迫不急待地慨声道:“衣冠南渡、天下不宁,小子愿率铁骑扫平北戎,重整大晋河山,还都洛阳。” 又是一个桓元子,郗恢心中不以为然,朝庭东渡将近百年,期间多次北伐失利,还都洛阳岂是一个黄口小儿随口所说。 手中麈尾一摆,郗恢淡淡地道:“也罢,年少锐气可嘉。” 杨安玄留意着郗恢神情,大哥守成、二哥激进都说过了,郗恢面色平淡,显然皆不合心意。 想来也是,郗恢历任散骑侍郎、给事黄门侍郎、太子右卫率、雍州刺史等职,期间做过山平郡中正,考查过不少俊杰,这样的言语听过太多。 晋人好清谈,要打动郗恢唯有出奇致胜。杨安玄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口道:“郗公,安玄无大志,愿学杯中茶,浮沉随意,苦甘随缘,唯求馨香不变。” 郗恢一愣,品味片刻,纵声笑道:“妙哉斯言。” ………… 从栖心堂出来,杨佺期和杨安深都一脸喜色,杨安远对杨安玄又羡又妒,老三真是好命,投了郗刺史的缘法,来年定品定然大有好处。 杨安玄表情淡淡,心中想着找什么借口去见胡藩。自己的做法显得急切,可是不急不行,在栖心堂中杨佺期已向郗恢辞行,准备明日便返回棘阳城。 自己有志于天下,绝不能错失良才。杨安玄打定主意,就算有些无赖,也要与胡藩混个面熟。 借口给湫儿买礼物,杨佺期出了驿馆,来到刺史府找胡藩。胡藩没想到杨安玄真的来找他学箭术,为难地道:“吾手头尚有公事,要到酉时方才散衙。” 申正不到,离散衙还有大半时辰,杨安玄笑道:“无妨,到街市上买点东西,散衙后仆请胡兄吃顿便饭。因为明日便要返程回新野,仆怕错过机会没法跟胡兄请教。” 胡藩有些困惑地点点头,按说杨佺期军中箭术精良者不少,这个杨安玄为何认准了自己。 散衙时被兵曹从事毛隐叫住耽误了一刻钟,胡藩匆匆出衙,看到杨安玄笑吟吟地等在府门前,没有一丝不奈烦的样子。 胡藩歉声道:“杨兄弟,对不住,多耽搁了一会,这顿饭吾请了。” 杨安玄也不多客套,跟着胡藩来到不远处的酒肆。酒肆的生意不错,大堂内坐满了食客,酒香菜香扑鼻。胡藩显然是常客,小二领着穿过大堂,后面是两排精舍,从垂着锦帘后传出丝竹吟唱、杯觥交错之声。 炙羊肉、蒸鲈鱼、炒冬葵、一叠胡饼,一壶酃酒,两人相谈甚欢。酒至半酣,说至兴起,胡藩起身做引弓之状,道:“身须端直,用力平和,架箭从容(4)……” 其实胡藩所讲杨安玄大半已知,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且胡藩所说有过人之处。 杨安玄本就带着逢迎的心态,也起身跟着胡藩学样,嘴中问道:“何为用力平和?我的站法可有误?引弓之时可用提气?” “腕要平,前拳要与后眼平……力在肘、肩不用力……”,胡藩足足教了杨安玄一柱香功夫,两人才重新落席,举杯互饮,相视而笑。 杨安玄叹道:“胡兄年方弱冠,射术就如此精辟,实在让人叹服,便是沙场宿将也不见得有胡兄的见解深刻。” 胡藩被杨安玄的话挠到痒处,自得地笑道:“不瞒老弟,愚兄自幼练箭,偶有所得便记之于册,十余年积得两卷矣,分为步射、平射、筒射……。” 杨安玄笑眯眯地听着胡藩侃侃而谈,等胡藩说完,道:“胡兄所论‘五平、三在、二曲、三直、九忌’,诚为射术之要,何不著之成书授于识者,在军中教习,以壮军威。” 胡藩摇头道:“一来我资历浅薄,著书立说为时尚早;二来论射之说还不完善,骑射尚有欠缺。对了,安玄,你随父兄镇守洛阳与胡人交战,熟知骑射,可肯不吝赐教。” 杨安玄也不藏私,道:“骑射比立射要难,马驰时上下起伏,难以定准,唯人与马皆腾自最高时有瞬间悬空,那时射箭最佳……” 胡藩听得兴起,起身道:“安玄兄弟,说不如练,咱们到校场上演练一番。” 襄阳有东西两个校场,胡藩带着杨安玄来到东校场。校杨就在城墙内侧,足有三四百亩。胡藩是征虏参事,他要使用校场守卫自不敢拦着。 火盆点燃,树起箭垛,杨安玄和胡藩站在三十步外。 胡藩引弓连射三箭,箭箭皆中红心。杨安玄鼓掌喝采,胡藩将弓递给杨安玄,笑道:“安玄,你也试一试。” 杨安玄心中暗笑,三十步的距离自己闭上眼都能射中红心。不过做戏做全套,也射了三箭,一箭中心,其他两箭在靶心不远。 胡藩笑道:“安玄的箭术了得,等你到了吾这般年纪,定然要超过吾。” 又命人找来战马,胡藩让杨安玄演练骑射。杨安玄不再藏拙,驰马射了两箭,皆中箭垛。 胡藩赞道:“夜间黑暗,盆火摇曳,驰马不稳,安玄仍能射中箭垛,着实了得。可惜安玄明日便要离开襄阳,不然吾要向安玄讨教骑射。” 杨安玄耸耸肩,顺嘴冒出一句,道:“无他,惟手熟乎。” 胡藩一愣,随即笑道:“妙哉斯言。” 黑暗中杨安玄也随之放声大笑,此番来襄阳城,两个“妙哉斯言”是他最大的收获。 第十一章无米之炊 刚从襄阳回到棘阳,杨佺期便收到了尚书省的公文,要求各州郡县赈济灾民,杨佺期召集众人商议。 晋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共同处理朝政。尚书省掌管行政大权,设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民、都官、五兵等六部尚书(渡江后撤去都官,成为五部),最高长官尚书令;中书省总领百官,掌握部分的地方行政,最高长官中书令,官位在尚书令之下,权力在其之上;门下省参议国政大事,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诏令、奏章的权力,最高长官侍中令。 至于三公已无实权为荣誉职,为皇帝顾问,用于安置权臣。权臣大多以三公录尚书事、加领中书及门下,或加领大将军、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元十年(385年),琅琊王司马道子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同时还兼着司徒之职。 “……仓中粟米不满千石,这点粟米连官吏的俸禄都不够,哪有粮食赈灾。”仓曹参军杨尚保道。 杨佺期到任后,委派族弟杨尚保掌管钱粮大权。原新野太守韦仁将库中所存的钱粮挥霍近空,面对空空如也的仓库,杨尚保怨气十足。 主簿陈深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道:“杨太守莫急,总要想想办法。朝庭旨意怎可怠慢,到时候追查起来谁担得起责?” 杨尚保怒哼一声,道:“陈主簿可有办法?要不然先挤出些粟米来赈济灾民,官俸暂不发了。” 马上就要过年,不少人指着俸禄过年,陈深当然不会开口做这个恶人。 陈深看向杨佺期道:“杨太守,军中尚有万余石粟米,能否先支应部分赈灾。” “不行”,数声呼喝同时响起,皆是杨家族人。 陈深心中暗哂,杨家把持军队,早将军粮视为囊中之物,难怪坚决反对。 杨思平大声道:“陈主簿,新野是胡兵南下的门户,一旦战事起,军中无粮引起哗变你可吃罪得起?” 新野郡有驻军三千,加上杨家族军五百,平均月饷三石,存粮仅够一个多月所耗。 陈深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只是提议,行与不行自有太守做主。” 杨佺期心中暗恼,这个陈深伙同韦仁私分仓储,没少捞好处。如今赈灾没有钱粮,他不但不能分忧,反而看热闹说风凉话。 杨安玄心不在焉地听着大堂上众人争吵,无非是“没钱没粮”四字。 对朝庭的赈灾方略杨安玄腹诽不已,一纸空文要求赈灾,既无钱粮又未减免赋役,拿什么赈灾。做婊子树牌坊,到时候随便挑两三个该死的鬼开刀用来平息民愤罢了。 “安玄,你怎么看?”杨佺期的话打断杨安玄的遐想。对面杨安远流露出嫉妒的眼光,父亲对老三越来越倚重了。 原以为大哥到襄阳任职,自己头上的石头搬开,能顺利接掌杨家族军,不料老三冒了出来。 先是猜中朝庭旨意,接着途中杀贼立功升任了军侯,在襄阳又讨了郗刺史的欢心,再这样下去,非把自己比下去不可。 从洛阳到新野,再从新野去襄阳,沿途杨安玄没少见流民惨状,斩钉截铁地道:“灾是一定要赈的,有朝庭的公文,父亲身为太守,要以民为重。” “你说的轻巧,粮食从何而来?莫非你能变出来。”杨安远讥道。 杨安玄懒得答理他,道:“一时之间无处筹粮,只能先动用军粮救急。” “不行。”杨思平吹胡子瞪眼道:“军粮关系新野生死存亡,一旦被秦、燕探知无粮,祸不旋踵。” “叔父莫急。”杨安玄道:“小侄并非要挪用军粮,只是暂时用于救急,不用十天便可归还。” 杨佺期眼神一亮,道:“你且道来。” 杨安玄道:“新野郡有良田万顷,去年风调雨顺,大户人家应有存粮,父亲不妨派人借粮。想来那些大户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定会鼎力相助。” 杨佺期微微点头,向大户借粮他也想到了。只是善财难舍,要从世家门阀手中要粮,并非易事。自己刚任新野太守,不好强行募粮,要是得罪郡中门阀权贵,就算郗刺史相助也难持久。 “再有便是购粮。近几年江南风调雨顺,应有积粮,父亲不妨派人前去购粮。” 杨尚保叹道:“库中无钱帛,拿什么购粮?” 杨安玄道:“新野地处交通要道,往来商旅不断,城中商户亦多,若能说服商户捐献或者提前缴纳税银,购粮的钱应该不难筹措。” “不可。”这回轮到陈深急眼了,他在新野为官多年,家族势力随他深扎在此,城中有金铺、粮铺、布庄、酒楼等多家店铺,杨安玄这个主意是要从他身上割肉喝血。 杨思平却笑道:“安玄说得不错,城里的那些商户个个富得流油,前两天我夫人到富余坊买了串南珠,居然花了五千钱,啧啧,真是一本万利。” 陈深眉头暗皱,富余坊是他家的产业,由他的族弟陈海打理,该不会杨思平听到了什么风声,有意借此事敲打自己吧。 目光一斜,看向功曹史岑挥。岑挥会意,拱手道:“今年的商税已经收齐,若是再行摊派,寅吃卯粮,怕商贩不肯,吵嚷生事,对大人的官声不利。” “是啊,是啊”,堂下一群官吏纷纷出声附和。作为地头蛇,或多或少与城中的商户有所牵连,而商户的背后又多是世家。 杨佺期皱了皱眉,挥手道:“此事稍后再议。安玄,你继续说。” 杨安玄继续道:“郗刺史让父亲招兵买马,修缮城池,以防胡兵南下。父亲可从灾民中择青壮者扩充至军中,加以训练充实军力。这些人既然入伍为兵,自然要供给他们军粮。父亲可以行文禀告郗刺史,招收了多少兵丁,让郗刺史拨些粮草充当军粮。” “不错”,杨思平笑道:“安玄这主意倒是两全其美。” “另外,父亲不妨以工代赈,让这些流民修缮城池、房屋,平整道路开挖沟渠,只要挨到春暖花开,这些人便是父亲治下的百姓。”杨安玄胸有成竹地道。 杨佺期点头微笑,道:“安玄言之有理。” 杨广不以为然地道:“灾民多是些老弱妇孺,能做什么?” “老弱妇孺亦是天下苍生,焉能见死不救。”杨安玄正容道。 杨广厉声道:“你在指责我见死不救吗?” 看到杨安玄被斥,杨安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来自己送给大伯的那个美女起了作用,大伯对老三没有好感。 见大哥发怒,杨佺期只好板起脸来斥道:“安玄,休得无礼,还不向大伯赔罪。” 杨安玄躬身施礼,杨广一拂衣袖,怒容满面地侧转身,不受杨安玄的揖拜。 对于杨安玄所说,堂上诸人各执己见,吵成一团。 杨佺期重重地拍了一下公案,道:“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先挪用一千五百石军粮赈灾,明日起于四城门外施粥。每个城门每天五石粟米,分早晚两次。” 每个城门五石,一天便是二十石,二十石粟米熬成粥能赈济二千余人,一千五百石够支应七十多天。到时差不多就开春了,天气暖和后地里有了野菜等物,灾民就能熬过去了。 “衙门张贴布告,征招青壮入伍,另外招募人手修缮城池、平整官道,日给粟米二升(3),行文各县照此例赈灾。” 太守有令,众人齐声应诺。 杨佺期望着陈深道:“陈主簿,你在郡中为官有年,对情况熟悉,向大户人家借粮、商户募捐之事便交由你来做。本官初来乍到,还望陈主簿尽心扶佑,等募得钱粮,本官会向郗刺史替陈主簿请功。” 陈深面露难色,前几日他接到琅琊内史王绪的信,信中让他暗中掣肘杨佺期,若是遵令行事,必然要得罪王绪,乃至王家。 于是,陈深苦着脸道:“下官才疏学浅,恐难担此重任,还望太守另择贤能。” 杨佺期冷冷地看着陈深,此人如此不识趣,让他出力居然推诿,等过完年再慢慢对付他。 沉起脸,杨佺期毫不客气地教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陈主簿既是朝庭官员,就当迎难而上为国解忧。也罢,既然陈主簿为难,向大户借粮之事我另行安排,向城中商户募捐由陈主簿承担。” 陈深无奈,只得躬身应是。 杨佺期冷声道:“本官在洛阳时以军法治事,赏罚分明。诸位同僚要尽心王事,若有人推诿应付坏了赈灾大事,本官定要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应是,杨佺期挥手示意散衙。 杨安玄转身准备离开,杨佺期叫住他,道:“安玄,你随我来,我还有话问你。” 杨安远故意磨磨蹭蹭,希望父亲也叫住他,奈何杨佺期转身向后走去,根本没看他。杨安远只得恨恨地一跺足,快走几步出大堂,去追大伯杨广。 ………… 大堂后门左侧内堂,是杨佺期平日办公、待客之所。 杨佺期坐下后,径直道:“安玄,你方才在大堂所说的办法不错。但向大户借粮和商户募捐必定激起反抗,还需想个万全之策。” 杨安玄感受到杨佺期对他的倚重日深,道:“哪有万全之策,无非是见招拆招,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灾民饿死。” 杨佺期叹了口气,道:“都说江淮富庶之地,没想到和洛阳一样,处处也是灾民,这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杨安玄亦轻叹了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此次赈灾向大户借粮,尽量以礼服人,父亲大人不妨亲自出面前去拜访,想来这些人多少会给父亲面子。” 杨佺期点点头,道:“向大户筹粮不难,倒是吾命陈深向商户募捐,恐怕他会阴奉阳违,为父想借机治治他。哼,不见点血,还以为杨某好欺。” 杨安玄道:“陈家在新野根植多年,与新野郡的世家关系密切,冒然动陈深会伤及新野根本,容易引起朝庭不满,此事当徐徐图之。” 杨佺期凝眉道:“这个新野太守比起我在洛阳时可难了许多。赈灾是我履任以来第一件大事,若不能办好,岂不颜面扫地,郗刺史也会认为我无能。” 杨安玄眼珠转动,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城中商户都进了大量的货准备年前挣上一笔。不妨让灾民到商铺前讨要,那些商户做不成生意,自然要求到官府来,届时父亲自可从容拿捏。” “哈哈,不错,玄儿此计甚妙。”杨佺期拈须笑道:“改日随为父前去拜访新野门阀。” 从内堂出来,杨安玄站在檐下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彤云密布,一场风雪即将到来。 第十二章救所能及 辰末时分,笼罩在棘阳城上空的薄雾仍未散尽,寒意袭人。 西城门外,四口大釜冒起腾腾热气,灾民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施粥。 昨天官府贴出告示,巳、申两次施粥赈济,衣食无着的灾民有了线生机,早早便来排队。 张锋踮着脚探起身子向前张望着,他才到大人的肩膀高,只能看见不远处冒腾的热气。 天蒙蒙亮张锋便开始排队,结果被人推搡着一路向后,要不是身后好心的大婶拉着自己,说不定要挤到最后了。 城墙根下有排的窝棚,几块破木板一搭、塞些破布、烂絮、稻草在里面便是家了,张锋的家就在其中。 张锋心中发急,娘和妹子昨天只吃了点草根树皮,妹子饿得直哭,娘还病着。 看了一眼手中缺了一块的瓦砵,张锋想着领到粥后到三里外的小河边转转,昨天水牛哥在河里砸冰抓到条鱼,自己也能抓条鱼给娘熬碗鱼汤的话,兴许娘的病就会好了。 热气已经冒了好一阵子,张锋的肚子“咕咕”地叫着,咽了口唾沫。 城门处一阵骚乱,“杨太守来了”、“太守来了”,人群纷纷跪倒,张锋连忙跟着大伙一起跪在地上。 杨太守是好官,要不是他下令赈灾施粥自家人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张锋趴在地上,诚心实意地嗑了个头。 杨佺期扶起几名老者,高声道:“各位请起。施粥会一直延续到二月中旬,官府还会招揽人手做工,杨某身为太守,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尽心尽力护佑百姓平安。” “多谢太守”、“杨太守真是活菩萨啊”、“有杨太守在,真是新野百姓之福啊”…… 杨佺期来到铜釜前,拿起竹勺在釜中搅动。 铜釜是军中用来煮饭的,径达三尺,深达二尺,可煮百人食用饭食。五石米分二次,一次二石半,分成四锅(1)熬煮,每锅近二十斤,金黄的粟米在釜中翻腾,甚是诱人。 杨佺期吩咐身边的三个儿子道:“你们三个,也去替百姓兜粥。” 父子四人站在釜前,一人一把勺子施粥。 粥已经熬就,一勺粥差不多就有一陶碗,还算浓稠,这样一碗粥不能说让人吃饱,但至少不会让人饿死。 张锋排在杨安玄的锅前,轮到他时,举起手中破砵放在锅边,口中说着听来的吉祥话,想讨这位小将军的欢心,能多给些。 心里想着清楚,话到嘴边却变得磕磕绊绊,“将军吉祥……公侯万代……有福气……” 杨安玄见眼前半大小子,黑黝黝的一张脸,举砵的手龟裂开口,露出鲜红的口子。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杨安玄心中暗暗叹息,勺子往下一沉,从锅底捞了一勺倒向砵中。 那瓦砵缺了一块,张锋侧着砵尽量能多装些。本来还想哀告说家中还有娘和妹子,让这位小将军能给半勺,身后的陶碗已经伸了过来。 小心翼翼地捧着钵朝城墙根下的窝棚走去,张锋看到妹子脸从木板后探出,乱糟糟的头发、干瘦的脸,只看见大大的眼睛,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从稻草堆中传出,娘病得不轻。 张锋将破砵中的粥倒入一个陶碗中,对着妹子张兰道:“还烫,等会凉些再吃。” 张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陶碗,直咽口水。 张锋俯下身子对着乱草堆中的娘轻声唤道:“娘,娘,起来喝粥了。” 稻草堆中干枯的脸现出妖异的红色,张锋用手一摸娘的额头,滚烫。看着昏昏沉沉的娘,张锋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张兰见哥哥哭了,也跟着哭起来,边哭边抽泣道:“哥……我饿,粥能吃了吗……” 粥已施完,杨安玄见锅底还有些焦巴,用勺子刮起,想到刚才那个半大的小子,拿着勺朝窝棚走去。 隔得还远就听到哭声,杨安玄脚步加快,赵田跟在他身旁,小心地注视着周围情形。 窝棚内除了刚才看到的半大小孩外,角落里还有个瘦小的女孩,边哭边喝着粥。稻草破絮中躺着名妇人,闭着双眼,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 见杨安玄伏下身子,赵田在一旁提醒道:“三少,小心过了病气。” 将勺子交给赵田,杨安玄蹲下身子用手摸那妇人的额头,热得烫手。看看四处漏风的窝棚,杨安玄心知这妇人撑不了两天。 “得去看大夫。”杨安玄伸手去抱那妇人,赵田忙将勺子递给张锋,道:“三少,让我来吧。” 赵田抱起妇人,杨安玄对两个小孩道:“你们跟着我,去找大夫。” 张锋一手牵起妹妹,一手举着勺子,杨安玄看到小女孩瘦得像根芦柴,身上捆着些稻草,稻草内塞着芦絮,在哥哥身侧怯生生露出半张脸看着自己。 刚出窝棚,一阵寒风吹来,两个小孩瑟瑟直抖,杨安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小孩身上。张锋懂事地道:“我不怕冷,给我娘盖上吧。” 窝棚外的灾民看到杨安玄出来,纷纷围上来跪倒磕头,乱轰轰地哀告着,“救救我们吧”、“给小孩一口饭吃吧”、“我什么活都能干,只求一口饭吃”…… 赵田皱起眉头,轻声道:“三少,人太多了,救不过来。” 看着满怀期待的眼神,杨安玄脱口而出,道:“救所能及,以求心安。” 赵田惊诧地望向杨安玄,真不敢相信这近乎宏愿的话出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郎之口,都说乱世出英主,三少仁心定得仁报。 杨安玄不知赵田所想,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杨太守已经拟定赈灾方略,请大家留意官府的公告。大伙放心,官府绝不会让你们冻饿而死。” 城墙根下的嘈乱传至杨佺期耳中,杨佺期微微一皱眉。杨安远不阴不阳地道:“三弟好本事,把父亲的辛劳揽到自己身上,这片刻功夫就得了百姓拥戴,啧啧,好算计。” 杨佺期轻哼一声,转身回城。 ………… 济安堂。大夫诊脉的结果是饥寒引发体热,一剂汤药灌下去,张锋的娘孙氏醒了过来 。得知情况后,孙氏挣扎着要起身,带着儿女给杨安玄磕头。 杨安玄拦住她,看着母子三人有些为难,药要连服三天,期间不能再受寒,城墙根下的窝棚显然是不能住了。 棘阳的官衙还没有洛阳的一半大,连带着住处也小,杨安玄不得不和杨安远合住小院。除了兄弟两人外,还有几名仆妇,没有房屋多余。 赵田看出杨安玄的为难,道:“三少,让孙氏住到吾家去,让吾婆娘照看她,吾到营中去住。” 杨家族军有不少人娶妻生子,赵田娶妻田氏,有一女四岁。他是屯长,族中有安置房两间。 杨安玄想了想,道:“那就暂时麻烦赵哥,等过几日吾再想办法。” 孙氏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地跟着赵田走了。杨安玄回了太守府,来到大堂见杨佺期。 杨佺期正与众人商议征兵之事。杨安玄抽空禀道:“灾民搭棚在城外难御风寒,请父亲尽快招募人手为他们在城内搭建木棚。” “城内拥堵,若是流民生变,如何应付,此事不急。”杨佺期道。 杨安玄正要再劝,瞥见杨安远似笑非笑的脸,心中一凛,再看向杨佺期的冷脸,品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来。 自己心忧百姓,行事过急,没有顾及杨佺期的感受,城墙根那些百姓的跪拜恐怕惹出杨佺期的不快。 心念电转,欲速而不达,杨安玄谦卑地躬身道:“孩儿思虑不周、行事鲁莽,还望父亲见谅,多对孩儿加以提点。” 杨佺期的脸色柔和了许多,温声道:“你年纪尚小,思虑不全在所难免,以后行事之前先禀报我,为父自会替你斟酌。” ………… 棘阳城东有处五进宅院,是主簿陈深的私宅,陈家是本地士族。 晋沿汉制,五日一沐。今日陈深轮到休沐,在家中待客。 正厅华林堂,陈深微闭着双目,听着两旁商贾七嘴八舌地诉苦。 “陈公,这生意没办法做了,一开铺门,就是一堆灾民涌在店前,讨米要粮,主顾哪敢进门。” “是啊,仆的那酒楼就更不用说了,准备好的菜都卖不出去,要不是天气冷,都要馊掉了。” “嗤,赵掌柜,馊掉了不正好施舍给灾民。” “想得美,就算倒掉也不给他们。陈公,你要替吾等拿个主意啊,让衙门派人将这群灾民驱走,商税我们可是一分没少交啊。” 陈深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两天他家的生意受到影响,族弟陈海不止一次向他述过苦。 轻咳几声,众人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陈深。 陈深拈须道:“缘由大伙都知道,本官也没办法。杨太守募捐钱粮,大伙不答应便是这个结果。” “凭什么,吾等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今年的商税仆可一文没少,哪有强行募捐的道理。”庆隆斋的李掌柜胖脸嘟着,道:“官府要这样相逼,仆便关门走人。” 陈深心中冷笑,庆隆斋做得南北贩运买卖,年前从燕国进了好些车货物,离了棘阳城去哪有这么方便赚钱。 大丰铺的王掌柜道:“杨太守如此煎迫,吾我等不妨联名上疏,向朝庭告他一状,撤了他的新野太守。” 这位王掌柜是太原王家的族人,买卖也是王家族产,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倒是不怕杨佺期。不过更换郡守要天子点头,这位王掌柜真不怕风大吹了舌头。 在这些人中,盛风酒楼的徐掌柜没什么后台,真有些扛不住了,迟疑地开口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大伙多少捐一点,圆了杨太守的面子,大家都好过。” 陈深心中苦涩,闭目不语。自己夹在杨家和王家之间,顺了哥情逆嫂意,到头来怕总得得罪一个。 陈海多少知道点内幕,明白族兄的难处,道:“咱们到府衙求恳无用,不如找一找杨家其他人,让他们帮着说话。” 陈深眼神一亮,道:“这主意不错。杨广好色,杨思平贪财,咱们投其所好,或有所获。” 陈海笑道:“这花费可得诸位均摊,也用不了多少钱。” 讨价还价声中,陈深捊须沉吟,想着晚间把岑挥找来,有些话要交待他。 第十三章各得其需 自东汉以来,新野名人辈出,云台二十八将中邓禹、岑彭、马成、刘隆等四人出身新野,加上汉光武帝的皇后阴丽华、汉和帝的皇后邓绥,东汉名将来歙、三国名将邓艾等等,新野称得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改朝换代让昔日显赫的王侯世家逐渐衰败、风光不再,当今天子命贾弼之修撰《十八州士族谱》时,新野郡诸姓仅存邓、岑、阴三氏,邓、阴两家定为五品,岑家更是落在六品,皆成为次等门第。 从棘阳顺棘水南下,四十余里便是新野县,两岸土地肥沃,邓、岑、阴三族在棘水两岸凭水而居。 三家族人皆过千,加上荫户、佃户,庄中青壮超过千人。族中子弟为官、经商不在少数,三家底蕴深厚,在新野郡仍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阴家庄在棘水东岸,正好在棘阳城和新野县之间。庄园建有坞堡,土石夯筑的外墙高达二丈五,径有二十丈,宛如小城,是储存物资和核心族人聚居之所,其他人在坞堡外围建屋而居,形成了村落。 得知杨佺期明日前来拜访阴家庄,邓家家主邓靖、岑家家主岑纳都提前一天赶到了阴家堡。 三家在棘阳城都有耳目,杨佺期此行目的都清楚,是否捐粮赈灾,三人要事先商议一番。 坞堡议事堂。 屋正中放着个大铜盆,炭火正旺,三人围着铜盆品字而坐,边吃边聊。 邓靖捻须道:“我等世居新野,碍于朝庭制度,乡邻有难时不敢明面相帮。现在既然官府出面筹粮,不妨鼎力相助,既能救了乡邻又给了杨太守颜面,你我落个好名声,岂不三全其美。” 岑纳将酒饮尽,粗声道:“前日岑挥派人送信,说杨太守强行向商户募捐,城中商铺生意一落千丈。此次杨佺期前来要粮,若是轻松给了,以后说不定又会找理由张口。官府贪得无厌,要我说索性撕破脸不给,姓杨的能奈我何。” 阴晞冷笑道:“向商户募捐是杨太守冲陈主薄磨刀呢,背后还指不定有什么大人物在角力。你赶紧跟你兄弟说,让他不要乱掺和,躲远些,以免惹祸上身。” 邓靖拨了拨盆中炭火,道:“阴兄,给不给粮我和老岑听你的。” 阴晞年纪最长,已过花甲,邓靖和岑纳都是五十出头,两人尊阴晞为兄。阴晞素有远见,颇具谋略,以前三家数次遇险都是阴晞指点渡过,所以遇事邓、岑两人都愿听阴晞决断。 梳理着胡须,阴晞慢条斯理地道:“太守亲自上门筹粮,你我怎能不给。岂不闻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得罪不起啊。” 岑纳以手擂席,大声呼道:“虎落平阳,奈何奈何。” 邓靖脸色阴沉,叹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三家也会像马家、来家一样泯然世间。” 阴晞眼中露出精光,喝道:“既知衰败,更当努力,哀声叹气有何用处。” 端起杯喝了一口酒,阴晞定了定神,道:“粮要给,但多少由我们说了算,等杨太守来了,听其言观其行,再做决定。” ………… 巳时三刻,官道上尘土飞扬,十数骑朝着阴家堡方向驰来。 烟尘惊动望楼上的庄丁,尖锐的哨声响起,木栅放下拦住道路,从村中有拿刀持枪的庄丁结队奔出,朝木栅处集结而来。 杨佺期等人在木栅前勒住马,随行的书佐狄宏大声喝道:“新野太守、建威司马前来拜访阴堡主,还不速速放行。” 木栅拉起,杨佺期带着众人缓缓前行,杨安玄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景色。 眼前是大片的良田,麦田青青、稻田枯黄,菜地有农人在耕作,房前屋后、道旁山上种有桑麻、果树,池塘水洼看到残荷,鱼儿跃起溅起水花。 听到马蹄声,犬吠鸡啼,猪羊乱奔,一派生机。杨安玄心想,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好一派桃源景象。 十数人从坞堡里迎出,为首的老者率众人在杨佺期马前躬礼道:“草民阴晞拜见杨郡守。” 杨佺期跳下马,还礼道:“不敢,阴公无需多礼,杨某前来叨拢,还望海涵。诸位请起。” 阴晞等人引路,一行人进入坞堡。 坞堡面积比盘龙山那处残堡还要大,沿坞墙建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应该是库房、婢仆的住处,上层是阴氏族人的居室,足有二三百间房屋。 正北是祖堂,供奉阴氏先祖,阴晞引着杨佺期来到祖堂右侧的议事堂,恭请杨佺期上座。 杨佺期不肯,推让再三,分宾主左右而坐。 杨安玄看对面有老有少,经阴晞介绍,方知坐在阴晞下首面容清瘦的是邓家家主邓靖、燕头虎额的是岑家家主岑纳,那些年青人多是三家的子侄辈。 杨佺期笑道:“阴公大名杨某早有耳闻,本该早来拜望,郡中事务烦杂,一直拖到现在,阴公莫怪。” 又对着邓靖、岑纳笑道:“杨某原想拜望过阴公,再去拜会邓公、岑公,没想到在此一并见到,实乃幸事。” 略做寒喧,杨佺期道:“杨某初来新野,想延请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才能之士作为佐官属吏。阴、邓、岑三家是郡中望族,族中子弟英才辈出,还请三位鼎力相助。” 阴晞等人大喜,座中那些年青人更是喜形于色,兴奋地低声交头接耳。 要知除九品中正制取士外,刺史、郡守等地方行政长官,可以自辟佐吏,并通过推荐或察举,使之进入中央任职,或为地方长官。 阴、邓、岑三家被定为次等门第,族中子弟要出仕为官变得困难,若得郡守征辟,不失为一条捷径。 阴晞欠身谢道:“多谢太守美意,我三家定选出族中英才,竭诚效力。不知大守何时用人?征辟几人?” “此事不急,等年后人日吾会召集郡中才俊登高探春,赋诗雅集,届时邀请三位的族中子弟前来参加,择其贤者委用。”杨佺期捋须笑道。 正月七日人日,是重要的节日,当天百姓要食七宝羹、戴花胜、出游探春,文人雅士登高赋诗。 阴晞等人心中明白,杨太守先画了一张饼出来,这块饼有多大就得看三家人捐赠的粮食有多少了。 邓靖拱手礼道:“赖皇天所赐,这两年风调雨顺,庄上粮食略有节余。朝庭下令赈济灾民,仆等想略尽绵薄之力,捐赠些粮食助太守赈灾。” 杨佺期放声笑道:“三公大义,杨某感佩于心。杨某替灾民谢过三位,事后定向朝庭奏报,为三位请功。” 阴晞道:“杨太守远来鞍马劳顿,且在堡中歇息一夜。老夫这就命典计盘点仓中粮食,明日装车后送往棘阳。” 杨佺期颔首答应。邓靖、岑纳齐声道:“仆等这就动身回堡,清点库中存粮明日一同送往棘阳。” 阴晞佯怒道:“急什么,吃完饭再走。来人,上酒。” 侍女捧着酒菜奉上,丝竹乐声从两廊响起,气氛高涨,众人纷纷向杨郡守敬酒。 从阴、邓、岑三人的话语中得知,捐赠的粮食约有千石,还有鸡鸭猪羊等物,杨佺期心情大畅,频频举杯,燃眉之急已解,经此事后自己在新野郡算是站稳了脚跟。 席间,杨佺期将赈灾之策说了说。岑纳听到郡中有意募兵,问道:“杨太守,我庄中多有青壮,能否让他们投军?” 杨佺期已有三分醉意,笑道:“岑兄,你若能募得五十人投军,我可委屯长之职,若得百人,军侯可期。” “当真”,岑纳瞪大了眼睛。军侯是九品,统二百人,别小看九品官,若是文职对应定品为五品才能出任九品官,六品以下只能做佐吏。 连阴晞、邓靖都停了手中杯,心中盘算:一家募兵百人有难度,但三家合在一起募集百人不难,三家数百年相互扶持姻亲,难以分割,岑家世代习武传家,这军侯之职正适合岑家。 杨佺期说至兴起,指着杨安深道:“吾长子安深,年后要到襄阳司马府任主薄,身边还少个书佐,若有年岁相当的子弟不妨试试。” 书佐主办文书,品阶不一,州司马府书佐亦是九品,这无疑又是一枚甜枣。军侯给了岑家,书佐应该落在阴、邓两家头上。 三家的年轻人热切的目光投向杨安深,杨安深起身致意,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杨安深知道自己选择文职,便意味着与杨家族军无缘,不过杨家那些声名赫赫的先祖,都是以文治功业,自己发愤图强,未尝不能位列三公、重振家声。 阴晞微笑举杯,看着杨佺期微醺之状,心中暗暗感叹,这位杨太守看似酒醉失言,其实哪有半分醉意。 接连抛出军侯和书佐之职,加上许诺的佐吏,杨太守开出的价码不谓不高,可想要换回的代价也不低。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酒席宴上三家决定除了捐粮千石,还答应捐钱五万;捐出酒食、家畜劳军。 杨佺期大为满意,阴、邓、岑三家在新野士族中颇具声望,便是棘阳陈家也不能及,有三家做表率,筹粮之难便能轻易化解。 千金市马骨,阴晞唇角的微笑变为苦笑,没想阴、邓、岑三家会被杨郡守当成马骨用。 想起六年前方外好友范道人来访,看到五岁的小孙女大吃一惊,暗中告诉阴晞孙女的面相贵不可言,要好生抚养。 乱世求存,挣扎向前。六年前暗中进行的布局如今初现端倪,阴家崛起的希望说不定就在孙女阴慧珍身上。 第十四章踏雪寻芳 酒酣饭饱,残席撤下。 阴晞笑道:“杨太守,让年轻人去玩耍,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杨佺期欣然同意,对杨安深等人道:“你们自去游玩,不可生事。” 众人走下议事堂,多是些弱冠青年,很快便谈得火热。 先是岑纳四子岑明虎带着杨安远骑马打猎,接着杨安深被邓靖三子邓崇邀去寻梅访胜,二十多人走得只剩下两个三旬年长者与杨安玄面面相覤。 杨安玄暗自发笑,看来嘴上没毛被人小覤啊,尚未成年的自己远不如两个哥哥吃香,三家子弟知道围着自己没用,只剩下两人照看自己。 天飘起碎雪,阴华庆跺了跺脚,干笑道:“三公子,要不咱们到庄中四处看看。” 杨安玄耸耸肩,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道:“有劳两位。” 眼前情形虽然没人刻意安排,但其中自有玄妙,杨安玄心知肚明。 来前父亲交待大哥、二哥与三家子弟交好,争取有用之才作为臂助。自己尚未成年,父亲只让他随机应变,没有安排。 席间父亲许出军侯和书佐的位置,阴、邓、岑三家肯定达成了默契,军侯应该是岑明虎,至于书佐不出意外便是邓崇了。 倒是阴家身为地主,甘心为人做嫁衣,三家关系好到了这般地步? 阴敦身为阴家长孙,没有随众人出外,而是在祖父身边伺候。 命人搬来棋墩,奉上茶水,焚上檀香。 棋盘开始落子,阴晞摆手道:“敦儿,你去外面招呼客人,此处不用你。” 阴敦施礼告退,从议事堂出来,站在坞楼之上正好瞥见杨安玄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笑容温和、沉寂,他在祖父的脸上见过,带着看透世情后的豁达,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脸上。 快步下楼,追上杨安玄三人,阴敦对着阴华庆笑道:“五叔,你去忙,我来招呼玄公子。” 阴华庆如释重负,冲杨安玄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去。他是庶出,虽是叔辈地位却远不及这位侄儿,佑大年纪陪着笑脸招待未成年的少年,阴庆华着实有些无奈。 雪开始大片飘落,转瞬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阴敦笑道:“三公子,雪有些大了,不如我们到水榭赏雪垂钓。” 葛巾青袍,走动时宽袖飘飘,阴敦愈显风神如玉。杨安玄徐步相随,心中有些奇怪,这位阴家长孙按理应该去陪大哥,怎么肯花功夫在自己身上。 青石甬道宽约三尺,两人并肩谈笑,向西行出里许,见飞檐从雪中翘起,一汪湛清的潭水现于眼中。 水榭如待放菡萏探身潭中,亭亭玉立,惹人怜爱。 潭岸种着红梅,正傲雪绽放,幽香彻骨。 杨安玄站住脚,轻嗅花香,忆起前世妻女相伴在巴湖赏梅,不觉痴了。 一缕笛音募然而起,穿透天地,直泌心田。 杨安玄体内郁积的气息随着笛音变得滚珠般欢快跳跃起来,鸣泉飞溅、珠玉撞鸣,天地仿被清越的笛音浸染,变得悠远、空灵。 余音袅袅,雪落无声。杨安玄伸手拍树,积雪籁籁落下,冰凉地滴在脸上,滚落面颊。 笛音幽幽仿如穿越千年岁月,杨安玄浑不知方才气息乱窜,差点走火入魔。无意中因祸得福,借笛声竦身一摇,从旧事脱身而出,浑身自在。 阴敦没有留意杨安玄,而是目光飘渺地望着潭边水榭,心情复杂地轻语道:“是舍妹慧珍在吹笛。” 太元十六年,阴敦定为五品,阴家开祖堂祭拜先祖,十六岁的阴敦从祖父嘴中得知家族秘事:范真人说五妹贵重不可言,祖父和父亲开始谋划将五妹嫁给太子司马德宗。 父亲阴友齐在建康为官,原为光禄勋议郎,通过贿赂王国宝,五年前升任太子中舍人。在京数年,父亲花费无数财帛打点关系,目的便是能让五妹进入东宫。 太子已经十二岁,按制年满十四岁便要移居东宫。移居东宫后太子便开始要筹备立妃,不久朝庭为太子选妃的旨意会颁至州县。 京中隐有传闻,天子属意已故中书令王献之之女王神爱,王神爱是王献之和新安公主之女。中书令王国宝也在四处活动,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 这些人阴家肯定争不过,不过阴家所谋的并非太子妃,而是太子侧妃、庶妃甚至嫔、娣、媛的位置。 阴慧珍美若天仙、冰雪聪明,阴家祖孙三代都深信只要阴慧珍能入宫,定能得到太子宠爱。 从父亲的密信中得知,太子司马德宗十分愚笨,说话不清,连冬夏都不会区别,想到妹子为了家族要嫁于这样的人物,阴敦的心中便隐隐作痛。 水榭驳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水上,红柱白墙,四面开窗,四檐屋角轻巧上翘,空透畅达。 尖角处挂铜铃,铃声清脆,在风雪中俏皮着。 杨安玄跟在阴敦身后走进水榭内,看到临水的鹅颈靠椅上坐着一袭红裘,肌肤胜雪,目若清水,宛如仙童降凡。红裘身旁站着名白衣侍女,手捧着长笛,应是刚才所用。 看到阴敦入内,红裘少女盈盈起身,桃腮带笑,脆声道:“大哥,你来了。” 看到杨安玄,少女落落大方地飘飘福道:“见过公子。” 少女比湫儿高些,长得明艳动人,眼珠又黑又亮,仿如明珠闪耀,杨安玄心中感叹唯有这样灵秀的女子方能吹出空灵的笛音。 刚才笛音替他解除心魔,杨安玄心存感激,笑道:“小娘子灵秀明媚,光彩照人,真是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 听到赞语,阴慧珍的明眸在杨安玄脸上一掠,两颊生出红云,越发娇艳不可方物。 敛身再礼,带着侍女匆匆离去,像只受惊的小鹿,在雪地留下一串慌乱的足迹。 阴敦喃喃轻语着“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敛衣肃容对着杨安玄揖礼道:“阴敦谢过三公子为舍妹扬名。” ………… 夜色渐深,席终人散,坞堡内的喧闹归于沉寂。杨佺期等人被安置在客房休息,灯火逐渐暗去。 议事堂的右边的堂屋是阴晞住处,两架灯树照得室内通明,映得阴晞白须泛红。 阴晞斜倚在东侧的锦榻之上,身上披着青衾,看着榻边围坐的子孙,笑道:“白日你们陪杨家三子玩耍,说说观感如何?” 能留在屋中的五六子都是被阴晞看重的后辈,白日虽由邓崇、岑明虎出面主陪,这些人跟在一旁看得仔细。 阴澄是阴晞的侄儿,这些人中他辈份最高,首先开口道:“我随邓崇一起,同杨安深到浮山赏梅。杨安深举止儒雅,风仪甚佳,谈古论今言之有物;于山亭中作《梅赋》,有‘孤禀矜竞,妙英隽发;肌理冰凝,干肤铁屈’之佳句,实为俊秀出众之才。” 阴晞往枕上靠了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道:“弘农杨家底蕴深厚,有七世名德之誉,自杨亮开始弃文从武,但先祖遗荫尤在。杨安深身为杨佺期长子,家学渊源,这点功底还是有的,不足为奇。” 看了看最外侧扭动不宁的阴绩,阴晞笑骂道:“小猢狲,你跟着岑家小子去打猎,就拎回来几只兔子,可是弱了你的名头。说说看,杨安远的骑射如何?” 阴绩是阴敦的弟弟,年方十六,喜欢骑马射箭,操练族中庄丁,让他读书则瞌睡立至。阴晞对他同样喜爱,曾戏言孙辈中一文一武,两足可立家业。 “杨安远骑射精良,着实了得。”阴绩赞道。 阴晞调侃道:“哟,难得你夸人,看样子这杨安远比你要利害。” 平日里阴绩好与岑明虎比斗,都称自己是新野郡年轻一辈中的好汉,两人谁也不服谁。 “确实比我厉害”,阴绩叹服道:“杨安远共射五箭,皆中奔兔,最难得箭箭透眼入脑,我和岑明虎都做不到。” 阴晞动容道:“杨家自杨亮起在沙场之上搏杀功名,值此乱世不失为明智之道。杨安深年后要到襄阳司马府任主薄,看来杨家族军要落到杨安远手中了。绩儿,你向来喜欢与明虎相争,这个军侯不妨也争上一争。” “杨安远收弓之时出豪语,‘马疾风高弦惊,丈夫挥刀取功名’,我看岑明虎两眼发亮,要是个娘们都恨不得嫁给他了。”阴绩不无讥讽地道,却不知灯光之下自己的双眼同样熠熠生辉。 “你这猢狲怕也好不到哪里去。”阴晞笑骂一声,转脸看向侍立在榻边的阴敦道:“你和杨安玄在一起,这位杨家三公子为人如何?” 阴敦沉吟再三,开口道:“祖父,我不知此人深浅,孙儿看不透他。” “哦”,阴晞讶然出声,孙儿是自己从小精心调教,待人识物至少有自己七分水平,居然看不透杨安玄。 阴晞掀开青衾,坐直身子,对阴敦道:“你且细细道来。” 眼前泛起杨安玄的笑容,阴敦回忆道:“此子言谈举止不似少年,孙儿感觉像与祖父相处……看到珍儿时目光清澈,有怜惜之意,倒像是长辈看晚辈……” 阴晞捋须静听不语,当听到“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时,哈哈大笑道:“有此妙语,大事可期。你让族中子弟宣扬出去,替珍儿扬名。” “杨家三子个个出众,不枉老夫捐粮赠钱。敦儿,明日杨郡守返城,你押运物资跟随,找机会与杨安玄亲近,再探探他的底细,以备将来之需。”阴晞吩咐道。 阴敦点头应是。 第十五章两策并施 太元十九年(394年)正月四日,棘阳南城,杨字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城中传来零零星星的竹子爆裂声,装点着新年气氛,那是商铺在开门营业。 杨安玄带着赵田、陈华等人走在城墙上,小心地避让开挑土的民伕,张锋捂着顶狗皮帽子,小跑着跟随他们。 杨佺期带回来长长的车队,车上堆满了粮食,灾民们欢声雷动,郡守的声誉大振。 在阴、邓、岑三家的带动下,新野郡大小士族不得不纷纷表示,年前便筹到一千八百石粮食。 手中有粮有钱,以工代赈之政推行十分顺利,三日内有数百人应征,邻近州县还有人闻讯源源不断地赶来。 城墙上沆洼不平的兵道被修补夯平,外墙凹处也填沫上新泥,城墙根下的窝棚被拆除重建,同样搭建起的木棚至少不会四处漏风。 站在城头远眺,可以看到官道在平整,远处的农田有人开挖水渠,让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天多了几分生机。 城门处支着大釜,炊烟混杂着热气往上腾,虽然有很多人前去做工领粮,但排队等候施粥的人依旧连绵近里,不见减少。 杨安玄知道,新野郡赈灾的消息传出,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到来。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人,杨安玄眉头轻轻皱起,但愿这些人能撑过这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锋这些日子过得很开心,娘的病好了,跟着田婶给军营浆洗衣物,每天能赚回来小口袋粟米。 赵叔腾了间屋子给他们住,一家人不用挤在四处漏风的窝棚里发抖,妹子的脸上多了丝血色。 这一切都是公子给的,张锋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娘说知恩要图报,自己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好公子。 长队开始挪动,施粥开始了。杨安玄道:“走,下去看看。” 来到釜边,杨安玄一皱眉,粥可照见人影。按算每口釜中有粟米二十斤左右,煮出来的粥应该粘稠,这锅中恐怕连十斤粟米都没有。 四口锅都用竹勺搅过,杨安玄的脸阴沉下来,喝问道:“南门施粥是谁打理?” 旁边一张油脸凑了过来,谄笑道:“玄公子,是小人张洪,小人是府衙的职吏。” 小心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张洪压低声音补充道:“小人和玄公子还是亲戚呢。” 杨安玄一愣,自家怎么多出个这样一个亲戚来了? 张洪腆着脸笑道:“小人的女儿年前嫁给了玄公子的叔父尚保。” 杨安玄瞬感无力,年前杨家族人办了不少场喜事,大伯杨广也新纳了妾。 杨尚保是仓曹参军,掌管着郡中财物,让便宜丈人做南门赈灾官,这其中意味不问可知。 冷着脸指了指粥锅,杨安玄道:“这锅中粥为何这样稀薄,杨太守三令五申不准克扣赈灾粮,你想以身试法?” 张洪打了个寒颤,腰躬得更低了些,恭声道:“早上抬粮的时候洒了出来,故而少了些。三少放心,下次不会了。” “你骗人,我听水牛哥说这些天的粥都很稀,很多人转到别的城门去了。”张锋脆声道。 赵田拍拍张锋的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张洪见张锋跟在杨安玄身边,不知其底细,不敢出声反驳,勾下头隐藏眼中的怨毒。 杨安玄懒得多言,道:“申时施粥我再来,你好自为之。” 心情低落地回到府衙,见大堂外围着一群小吏窃窃私语,看到杨安玄走来连忙散去。 大堂内传出杨佺期的怒喝声:“……才一万八千钱,当本官是叫化子吗?” 相对于士族捐粮捐钱的风生水起,陈深主持的向商户募捐则收效甚微,听话语才不过募到一万八千钱。 且不说阴、邓、岑三家捐粮千石,便是捐钱也有五万,棘阳城商户数以百计,合起来捐钱的数量也不过三家的三分之一。 晋朝官员俸禄是“半谷半钱”,七品官的月俸是“钱二千、米十五斛”,也就是十五石米差不多值二千钱,石米差不多一百五十钱(1),一万八千钱才一百二十石粟米,难怪杨佺期发怒。 杨安玄不想进去看陈深遭斥,靠在廊下的柱旁等了半柱香功夫,看见陈深灰头土脸地出来后才走进大堂。 杨佺期的心情不错,看到杨安玄笑道:“安玄,人日登高雅聚,你可准备好了佳作。” 年后杨安玄十六岁,可以参加今年的定品,杨佺期对此寄以厚望,专门安排族人替他营造声望、鼓噪才名。 登高雅聚赋诗,是最好的扬名机会,杨佺期给了杨安玄一两金,让他交结朋友,找些好诗作回来。 杨安玄对定品并不抱太大希望,九品中正制创立之初,评议人物的家世、道德、才能,三者中以德为先,而今几乎全看家世。 自家家世不过四品,被人讥为兵家子,自己初来新野,与名人逸士几无接触,能被评为四品就不错了。即使郗刺史破例帮忙,定为三品顶了天。 西晋初期时三品尚属上品,现在除了二品都是卑品,自己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晋身上品。 不过,对于登高吟诗作赋杨安玄丝毫不怯,有幸穿越回古代,做个文抄公是件幸福事。 杨安玄准备了好几首传诵千古的诗句,至于原创者本就有才,想来不会因为自己剽窃了诗作就寂寂无名吧,说不定还会因此多出许多好诗来。 见杨安玄信心满满地点头,杨佺期对于三儿子是越来越满意了,此次赈灾献策解了燃眉之急,又投了郗刺史的缘法,再若定为高品,吾家有子可承家业啊。 “安玄,你找为父何事?”杨佺期捋须问道。 杨安玄将南门发生的事情陈说了一遍,杨佺期的眉头皱紧,道:“尚保是纳了张家女作妾,还请为父到喝酒,看在他的面子上,此事不要计较,暗中派人警告那张洪就是。” “若是姑息养奸,父亲的声望必会受到牵累。而且今日发现张洪,明日会有赵洪、李洪,到时候父亲如何处置?”杨安玄愤声道。 对赈灾出现贪腐杨佺期早有预料,只是投鼠忌器,其中牵扯到族人,细究起来大哥和三弟恐怕也难脱干系。 杨佺期眯起眼,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杨安玄眼珠一转,笑道:“何不让陈主簿去清查贪腐之事。” 杨佺期连连摇头,道:“不妥,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杨安玄笑道:“父亲来新野郡时日尚短,对地方掌控不足。虽有阴、邓、岑等士族相助,但陈、魏、高等姓犹在观望,陈主簿向商户募捐不力便足以说明。” 杨佺期点点头,城中商户背后多数有士族的影子,向商户募捐不力则表明背后的士族对自己不支持。 “棘阳城尚且如此,其他四县可想而知。”杨安玄道:“父亲在阴家堡许诺征辟佐吏,这位置从何而来?” 杨佺期眉头皱起,拿了人家的好处许诺的话当然要兑现,原本只是打算抛出三五个职司,作为太守很容易办到。现在阴、邓、岑花了大本钱,估计三五个职司满足不了胃口。 看着杨安玄别有意味地笑容,杨佺期回过味来,微笑道:“玄儿的意思是借查处赈灾贪腐的机会空出些职司来,妙,此计甚妙。” 杨安玄道:“如此一来,父亲既不用发愁安抚阴、邓、岑三家,又可借机敲打其他士族,如何处置看他们的表现,轻重自可拿捏。” 杨佺期两眼放光,兴奋地道:“妙哉,既施敲山震虎,又有借刀杀人。玄儿,此举深得兵法之妙。哈哈哈哈……” “父亲还需交待族人,不要向赈灾钱粮伸手,免得惹祸上身。若是拿了好处,不妨退了回去,免得让陈深抓住把柄。”想起张洪身后的杨尚保,杨安玄有些忧虑地道。 父子俩细细地商议了一阵,杨佺期命人请陈深过来。 得知郡守让自己查处贪腐赈灾粮一事,陈深的脸白了,这是得罪人的差事。有心不答应,向商户募捐不利已经给了郡守把柄,若是杨佺期借机发作,自己也吃罪不起。 陈深苦着脸答应,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候找个理由搪塞,实在不行找两三个该死的鬼顶差就是。法不责众,杨佺期总不会把整个郡的官员都得罪了吧。 “陈主簿,赈灾如救火,查处贪腐之事刻不容缓,陈主簿要早做安排。”杨佺期看着陈深的苦脸,心中畅快,笑道:“本官亦会派人暗中查探,查遗补缺嘛。若是有人想阳奉阴违糊弄本官,可休怪本官严惩不贷。” 陈深的脸越发白了,看了一眼侍立在杨佺期身旁的杨安玄,心中暗恨,这件事八成又是这坏小子出的主意,当初筹粮募捐赈灾,以工代赈的主意就是这小子出的。 好小子,你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杨佺期不是准备在人日替你扬名、为今年秋季定品养望吗,哼,我非让你身败名裂不可。 第十六章阴风暗起 棘阳城东北五里,有山名凤凰,山势平缓,漫坡而上密布苍松翠柏,间以幽兰、修竹、腊梅等花树。 山泉伴行石阶盘旋而上,亭、阁倚势镶嵌;峰顶夯土筑台,建有二层凤凰楼,以观四方。 杨太守召集郡中才俊于人日凤凰山雅聚的消息年前就广为人知,士族之间私下传闻杨太守有意从参加会聚的人中征辟贤能充任佐官属吏。 这让那些已经定品未得授官的士子趋之若骛,有的人过完正日便动身前往棘阳城。 正月初六,城中头戴帻巾、宽衣博带、敷粉熏香的士子越发随处可见,这些人呼朋唤友,或高谈畅论或结伴而游,让客舍和酒肆生意为之红火。 阴、邓、岑三家共二十余人相邀而至,住进邓家的三友客栈。 这些人的年纪大半在三十岁左右,定品长的已近十年,因为品阶不高没有授官。这次满怀期待而来,希望能踏入仕途。 阴敦随众而来,但他没打算借机入仕,九品小官和佐吏并没有放在他眼中。 他前来参加聚会的目的有二,一来此次聚会参加的人数超过二百,是郡中罕见的大聚会,身为郡中有名的年青才俊当然要露露面,郡望关系到个人前程和家族兴衰。 二来阴敦想与杨安玄增进关系,接触越多他越感杨佺期高深莫测,人日杨安玄肯定要大显身手,他要亲眼看看此人的才华。 得知阴敦前来,杨安玄很高兴,拉着他进酒楼,尽地主之谊。 杨安玄对阴敦的观感颇佳,这小伙子比他大两岁,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身形秀拔、气质沉稳,言谈举止从容不迫,让人心生好感,称得上谦谦君子、温玉如玉。 两人站在一起,杨安玄相比之下失之于“糙”,长年习武身材健硕挺拔,面容英俊硬朗却略嫌黑嫌刚,用时人的眼光来看就是个纠纠武夫。 申正刚过,盛风酒楼的大堂内就坐满了客人,二楼的雅间也快满了。 徐掌柜一改愁容,胖乎乎的笑脸迎来送往,心中估算着这两日的进账至少抵得上小半个月了。 杨安玄和阴敦临窗而坐,边吃边聊。木板间隔的雅间密闭性差,隔壁雅间的谈笑声清晰入耳。 “几位仁兄,可曾听说‘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 杨安玄一愣,这是他在阴家堡评阴慧珍时所说,怎么传到他人耳中。 看了一眼阴敦,杨安玄侧耳静听。阴敦神色不变,按照祖父的吩咐,族人四处宣扬这十个字,看来整个新野郡有不少人听说了。 “世玄兄孤陋寡闻了,这几日城中到处在传这十字,说得是阴氏有女姿容出色……” “莫非是出过两位皇后的阴家,啧啧,阴家女子素以美貌著称,若能娶之为妻不枉此生。” “齐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寒门子弟还想娶阴家女,也真敢想。” 杨安玄听着这些议论,诧异地看向阴敦,这十字不用说是阴家自身在暗中推波助澜散播,阴家用意何在?杨安玄脑中灵光一现,明白了。 脑中泛起阴慧珍娇美的面容,这样灵秀的人居然要被至亲送入宫去,嫁给傻子司马德宗,就算能贵为皇后又如何,杨安玄禁不住叹息一声。 听到杨安玄的轻叹声,阴敦心中一紧,藏在心中阴晦仿如被看得透彻。 不敢看杨安玄的眼睛,阴敦举杯往嘴中倒酒,被辛辣的酒水呛得连声咳嗽,咳出了眼泪。 ………… 辰时二刻,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尽,便有人群出现。 棘阳城四周少山,凤凰山是百姓们人日登高出游的首选。 商贩早将山下变成集市,“七宝羹”、“煎饼”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稚童在人群中玩耍打闹,呼儿唤女声响成一片,热门得很。 山道上开始有士子在登山,有的三两同行,高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家仆相伴,挑几担席;有的美婢相随,素手捧琴,惊得林间的鸟儿尖鸣展翅。 人日登高求福,仕女亦可出游,辰正过后,山下的牛车多了起来。 妇人头戴花胜,袅袅婷婷地行走在山道间,引得不少士子们睥睨作态,摆出自以为风流的姿势,吟风拍树故作潇洒,换来两三声娇笑,越发觉得骨头也酥了几分。 辰末,杨佺期的车队出现在山下,陪同的官员有五官掾刘志、经师任玄光、郭灼。 永嘉南渡以来,地方官学衰废,“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反倒是私学、家学兴盛。 新野郡官学设有掾官和经师,并未招收学生,只是尸位素餐。 一同前来的除了府衙的一些官员外还有郡中名士魏忠、吴绍之、高允等人,主簿陈深身体不适,没有前来。 杨家三兄弟一个不少,杨安玄没有乘车,骑在高头大马上,雄姿英发,长袖随风飘飘,惹来不少女娘热辣辣的眼光。 众人簇拥着杨佺期上山,沿途那些士子纷纷上前见礼,自报家门,杨佺期含笑颔首,不时温言应对几句,那些有幸得郡守温言相询的士子,无不面泛桃色,与山间红梅相映。 初春时节,天气犹寒,杨佺期昂首挺胸走在最前,身后是跟着长长的队伍。微风拂面、短须飘动,不免微醺,大丈夫当为人雄、率先而行。 接近山顶的问风亭有人把守,今日郡守在凤凰台上与郡中才俊雅聚,闲杂人是上不了台的。 凤凰楼早有人事先布置妥当,杨佺期等人入楼歇息,命随行的士子自行其事,不用拘泥,赋诗定品要待巳正之后。 品级评定成为时尚,书法、诗赋、音乐、绘画、围棋等皆评品,乃至容貌风仪、清谈高论都有人为之品评,同样分为九品。 今日雅聚杨佺期的一半目的是为杨安玄扬名,来前杨佺期问过杨安玄准备的诗作,杨安玄将《登鹳雀楼》改动了一下,“凤凰逐日升,淯水向东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杨佺期大为赞赏,认为可入上品。 “你们自去寻景赋诗,待品鉴之时再来。”杨佺期对着身边的三个儿子道:“外面是郡中才俊,你们前去交些朋友,以广见闻。” 三人齐声应是,步出凤凰楼。太守家的三位公子自然不愁没有奉迎之人,立时有一群人围上来寒喧。 杨安玄满面笑容地应付着,直到阴敦寻来,两人借机走开,得了片刻清静。 见杨安玄虚抹一把汗,阴敦笑道:“太守公子风光无限,别人求之不得,你倒避之不及。” “这哪是我的风光,分明是家公的风光。”杨安玄自嘲地耸肩笑道。 这个耸肩的习惯是前世带来,也算是一种想念了。 说话间又有人走过来,杨安玄只得再度挂起笑容,与来人寒暄。 半个时辰,认识了三四十人,真正记住的是阴敦出声提醒的新野高广、朝阳魏孜业、安昌公孙河等五六人。 凤凰楼内搬出几张案几,铺好笔墨纸砚,请士子们赋诗。任玄光、郭灼背着手查看,遇到佳作便命人收好。 杨安玄看阴敦有“山得烟霞气,登高觉柳新”的佳句,也被小吏收起。 二刻钟,收集了三十余张诗作,任玄光命人拿了上二楼,交给杨佺期、刘志以及魏忠等人评鉴。 很快,评出上品二首,中品八首,下品九首,阴敦所做评在上品。 将诗作入品的人召入楼内,杨佺期笑道:“上品赐酒三杯,中品两杯,下品一杯,以做嘉奖。” 刘志笑道:“杨公且慢,老夫素闻三公子家学渊源、文才过人,何不让他也作诗一首,让大伙一同品鉴。”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众人纷纷附和。 杨佺期捋了捋胡须,对侍立身旁的杨安玄道:“既然诸公美意,安玄你便也做首诗,请诸位长者指点。” 杨安玄躬身应是,又对着四周的人作了个罗圈揖,在堂中踱起步来。 众人暗暗撇嘴,诗肯定是早就做好的,学什么七步成诗。 “凤凰逐日升,淯水向东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话音刚落,马屁响起,“妙哉,好诗”、“此诗绝佳,当属上上品”、“三公子果然才华出众,今年定品必得上品”…… 诗是佳作,杨安远嫉妒地看着杨安玄,没想到老三找人做了这样一首好诗。当年自己花了五百钱买的诗比起这首差远了,不知这首诗花了多少钱。 杨佺期春风满面,客气两句正要宣布此诗可入上品。突然,一个声音募然响起,“且慢,这首诗并非三公子所做。” 居然有人不给杨太守面子,众人无不瞪目结舌。 说话的是经师郭灼,见众人注目,郭灼稳了稳心神,道:“此诗是吴夫子所做。年前郭某陪吴夫子游凤凰楼,分明听到这首诗出自吴夫子口中。” 吴绍之一抖衣袖,叹了口气,道:“郭兄,提此事做什么。”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看向杨安玄,买诗是正常事,但郭灼当面揭开就耐人寻味了。 杨安远暗暗高兴,老三居然花钱买了吴绍之的诗作,最要命的是还被旁人知晓,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杨佺期勃然大怒,拂袖而起,既恼怒三子弄巧成拙,又怨恨郭灼心存不轨。 此事一出,安玄声名败坏,别说定为上品,恐怕连入品的机会也没了。 第十七章毁誉相随 众人皆用戏谑的眼光看着杨安玄,几乎人人认定他买了吴绍之的诗,要不然十六岁的少年郎怎能吟出如此好诗。 阴敦知道杨安玄的才学,能随口吟出“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的人,要抄吴绍之的诗吗? “郭经师,你说杨公子的诗出自吴夫子之手,可有证据?此诗绝佳,若年前便出自吴夫子之手,为何不见传诵?郭经师,你不要血口喷人、诬人清白。”阴敦质问道。 阴敦说得理直气壮,心中算得清楚,此时挺身而出为杨安玄张目,一定会赢得杨家人的好感,而得罪敦灼和吴绍之,以阴家家世,不用在意。 杨安玄也被郭灼说得一愣,这是唱哪一出,莫非吴绍之是三百年后的王之涣穿越的。想到这里,杨安玄被逗得露出笑容。 “那日登楼,老夫亦在,可以做证此诗确实是吴绍之所作。”人群中慢悠悠走出个白发老者,愁眉苦脸地道。 “是何公,何公德高望重,绝不会说谎。” “看来杨家三公子的诗真是抄吴夫子的了。” “我就说,一个刚成年的小子,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佳作。” 人群纷纷议论,阴敦看着杨安玄摇摇头,叹了口气退回人群中,不再争辩。 杨安深面现焦色,三弟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父亲怒容满面,回去肯定要挨训。挨训事小,若是耽误了此身前程,该如何是好。 三人成虎,这是要坐实自己抄诗了。杨安玄气极反笑,朗声道:“诸位认定诗是我冒作,要是我能再做一首,是不是又该有谁出面说是他所作。” 杨佺期止住脚步,惊疑地看向三子,道:“安玄,为父不会坐看别人污陷于你,你只管做来。” “是啊,三公子若还能做首登高诗,说明刚才那首就是他所做。” “嗤,你当好诗是芥菜,一抓一大把啊,不可能。” 在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杨安玄高声吟诵道:“江旷春潮白,山长晓岫青。他乡临睨极,花柳映边亭。” 楼内齐吸冷气,又是一首绝妙好诗,惊佩的目光望向杨安玄,这位三公子果真是诗才惊人。 阴敦暗自握拳,自己刚才那步赌对了,杨安玄果然才思敏捷、诗才出众。 杨佺期改怒为笑,捻须对着吴、郭二人冷笑道:“郭灼,吴绍之,这首诗是你们谁所作?” 郭灼脚一软,坐倒在地。吴绍之面色苍白,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两人得了陈深的好处,答应出面陷害杨安玄,陈深答应他们事举荐他们前往扬州他大兄处任官。陈深的大哥陈辉是扬州义兴郡郡守,扬州是江南繁庶之地,比起新野郡可要强不少。 原想只要坐实杨安玄抄诗,杨家要吃个暗亏,就算杨佺期身为郡守,碍于官声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付他们。 谁知害人不成反害己,杨安玄第二首诗一出,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接下来他们要面对郡守的怒火,而陈深恐怕也不敢出面保护他们。 “杨太守,这首诗是老夫所作。”何长盛硬起头皮道。 何长盛出身寒门,得陈深之父陈荣提携步入官场,历任棘阳功曹史、新野主记室,朝阳主簿、安昌县令,三年前致仕。 陈深族弟陈重寻上门来,交给他一封信,何长盛为报陈家之恩,又为子孙谋,不得不自毁清誉,出面污陷杨安玄。 杨安玄第二首诗作一出,将何长盛将在台面之上,事已至此,他只能把水搅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哈哈哈哈,看来真有不怕死的。”杨佺期怒笑道:“何长盛,你莫非以为本官不敢杀你。” 何长盛眼一闭,梗声道:“太守杀不杀我,这首诗都是我所作。” 这是耍赖了,楼中众人纷纷用鄙夷的眼光投向何长盛。 “老而不死是为贼”,杨安玄看着何长盛轻蔑地道:“要是我还能做一首呢?” 杨佺期惊喜地看向杨安玄,这惊喜都快变成惊吓了。先祖有灵,玄儿有如诗仙附体,好诗一首接着一首,传扬出去定然士林震动,重振家声有望了。 何长盛霍然睁开眼,白眉轩动,抖动着嘴唇道:“你若还能做出这样的诗来,老夫便从楼上跳下去。” 楼内一片哗然,何长盛连命都赌上了。 杨安玄嘴含冷笑,不紧不慢地踱了两步,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凤凰夫如何?江淮青未了。” 何长盛松了口气,闭上双眼道:“平平无奇。”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这两句一出,何长盛又睁大了双眼,咬着牙道:“弄巧罢了,算不上好诗。” “别急,我还有最后一句。”杨安玄戏谑地看着硬撑的何长盛,一字一顿地吐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啪哒”,何长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楼内先是一寂,随即暴发出鼎沸地赞叹声。 “绝妙好诗,天纵之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深得我心”、“玄公子今日连作三诗,可为千古佳话”,再没有人怀疑这三首诗不是杨安玄所作。 阴敦看向杨安玄,那熟悉的淡淡笑意再次浮现。宠辱不惊、淡然名利,笑容蓄意着什么并不重要,阴敦知道这个少年人必定会大放光彩,自己能与之为友受益无穷。 杨佺期笑容满面,诗是安玄自己所做还是买来的已不重要,捋须大笑道:“哈哈哈。玄儿,做得好。咱们走。” 何长盛等人不过是死狗,就算不对付他们,他们也再无立足之地。至于背后之人是谁,杨佺期心中清楚,多半是陈深,等抓到何长盛等人的把柄,自己再来对付他。 回到府衙,杨佺期兴奋不减,得知诗作是杨安玄自己所作,更是好生夸赞了几句。 没想到三弟的诗写的如此好,杨安深面带笑容,与有荣焉。 杨安远表情复杂地看着杨安玄,凭借凤凰楼上的三首诗,又有郗刺史相助,老三定品多半要超过自己。这个原本不放心上的三弟,已经成了自己接掌杨家族军最大的碍障。 杨佺期回到后宅,眉飞色舞地向夫人袁氏讲起凤凰楼上杨安玄连作三首好诗之事。 袁氏听到儿子露脸,欣喜地道:“玄儿自小聪慧,文武双全,定能光大门楣,重振家声。” “哈哈,不错。今年定品,玄儿很有可能定在四品以上。”杨佺期捋着胡须,喜气洋洋地道。 袁氏白了一眼杨佺期,酸声道:“你以前听信董氏的谗言,对玄儿动辄喝斥,现在玄儿替你赢得脸面,你当奖赏于他。” 杨佺期尴尬地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杨湫在一旁转动着小脑瓜,三哥今天得了彩头,等会去找他,让他带自己上街买东西,过年街上的商铺多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大哥上次买的糖人被自己吃掉了,这次让三哥给自己买小老鼠、小猪,还有小牛。 别院,董氏住处。 董氏跪在佛龛前,尖尖的指甲陷入毡席之中,低低的声音不知在说着什么。 杨漓坐在窗前,落寂地看着窗外。哥哥来过后,娘便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歇。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你争我夺。 低下头,拿起案几上的绣件,不一会杨漓便沉下心,专心地绣起绢上的梅花。 ………… “咣”,青瓷杯摔在地上,四散飞溅。陈深气急败坏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吴绍之和郭灼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 重新坐回席上,看到案几上残了一杯的茶器,陈深不禁肉痛。这组茶具是他托大兄购来,一两瓷一两金,足足花了六两黄金。 想起杨安玄所作的三首诗,陈深生出无力感,动用了昔日情分,又许诺出好处,落了这样一个结果,不是自己不用心,实是这个杨家老三过于妖孽了。 事已至此,陈深只好强打精神盘算。 出面的是何长盛等三人,只要他们不说出自己,就算杨佺期心知肚明又如何。杨家虽然名望大,但实际上不见得比得上我陈家,没有凭据杨佺期只能暗中报复,自己小心应付便是。 看了一眼噤若寒蝉般的吴绍之和郭灼,陈深心想这两个人不能留在新野,万一他们露了口风被杨佺期拿住把柄,那自己就麻烦了。 唤入管家轻声交待,片刻功夫两名侍女捧着两个托盘放在吴绍之、郭灼面前,盘内堆着五千钱。 陈深从案上取出信,道:“出了这样的事两位在新野怕是呆不下去了,我已给大兄写了信,两位即刻动身前往扬州吧,到了义兴郡我兄长自会替两位安排。这五千钱,是我送与两位的盘缠。两位切切不可多留,明日之内必须动身,迟则生变。” 吴绍之和郭灼苦着脸,取了信拿了钱,告辞而出。两人约好明日巳初在南门处会合,一同前往扬州。 陈深捻着胡须沉思,直到侍女入内点燃灯火才惊觉天色已暗。 族弟陈重蹑手蹑脚地走近,低声禀道:“三哥,何府门前挂起了白幡,何老爷子没了。” 陈深族中排序第三,义兴郡郡守陈辉最大,陈重排在第七,陈海排在十一,族中琐事多由陈重出面打理。 陈深坐直身子,问道:“你看仔细了。” “是。报信的人看得真切,还问过何府的仆人。” 陈深以手拍席,笑道:“好,死得好。” 何长盛一死,陈深感觉勒在脖上的绳索松了套,兴奋地起身在堂中来回踱动。思索片刻,陈深轻声吩咐了陈重一阵,陈重领命离去。 ………… 棘阳城西,何府。 白幡飘舞,哀乐凄切,大门敞开,不断有吊客进出。 何长盛出身寒门,喜欢提携寒门子弟,新野郡为官时得他提携、资助过的寒门子弟不在少数,前来吊奠的人不少。 何府门外,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地道:“何公是被杨安玄逼死的。” “袁兄,话不能这样说,当时你我皆在场,分明是何公在凤凰楼污陷杨家三公子抄袭诗作,后来杨家三公子连作三首佳作驳得何公哑口无言,何公是羞愧而死。” “李拯,你忘了当年衣食无着时是何公赠你千钱,让你苟活到今日吗?你对得起何公的馈赠吗?你忘恩负义、阿谀杨家,袁某今日与你绝交,从此相见陌路。” “袁河,何公大恩李某不敢或忘,但就事论事,此事怪不到杨安玄。” 这样的争论在棘阳城中时常能听到,世人多是帮亲不帮理,哪会去管什么事实真像,世人对杨安玄的毁誉参半。 毁也好,誉也好,都阻不了三首诗传扬开来,杨安玄的声名渐为人知。 第十八章乱世之争 人日过后,杨安深前往襄阳任职,随行两名书佐,邓崇不出意外地被选中,另一名是杨家族人杨清。 杨安玄托兄长送给胡藩一匹战马和两张好弓,背后当然是杨佺期的手笔。 郗恢说过以后新野军事方面的事会由征虏参事胡藩出面,与之交好肯定会有好处,杨佺期不便直接出面,以杨安玄的名义皆大欢喜。 长子离开后,杨佺期把更多的关注放在杨安玄身上,时不时耳提面命教导一番,对其品之事满怀期盼。 杨安玄对定品之事不以为然,大乱将至、兵连祸结,连天子都难以保全性命,那些门阀望族会在孙恩卢循的屠刀下分崩离析。 按照历史发展,寒门子弟刘裕将会借势崛起,取代晋朝成为刘宋开国之君。 乱世之争,不在门阀品阶,而在手握雄兵,所以杨安玄最关心的是募兵之事。 募兵之事由杨思平负责,正月十日杨佺期召众人询问操练、募兵、军饷等军中事。 “截至昨日,共募得新兵八百一十六人,其中阴、邓、岑三家投军青壮一百四十八人。”杨思平禀道。 杨尚保接口道:“要求增拨粮饷五千石的公文郗刺史已经照准,粮草陆续起运,月底前第一批粮草能送达棘阳。” 杨佺期点点头,道:“新募兵马要即刻加以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细作探知,后秦(前秦、后秦、西燕、后燕等称呼是后来史学家所设,其实都称燕、秦,为了区分用后世习惯))皇帝姚苌年前已死,太子姚兴继位,前秦皇帝苻登得知准备兴兵讨伐;后燕也在调动兵马,准备对西燕用兵。 北方相斗可能波及晋国,杨佺期不得不预做准备。 话音刚落,杨安远高声道:“末将愿练新兵。” 随着杨安玄声誉日隆,杨安远的焦虑加深,此次新野募得新兵八百,杨安远志在必得。 为此,过年期间杨安远没少往大伯、三叔处走动,岑明虎、阴绩随军到来后,杨安远和他们吃住在一起,增进感情,准备借他们助力将新兵抓在手中。 杨安远看得清楚,父亲尚在壮年,还能统军二十载左右,近几年内族军不可能交由他人之手。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待,现在杨安玄迅猛窜起,不用几年便可能超过自己,如果眼巴巴地盯着那点族军,多半要落空。 夹到碗里才是肉,与其奢望执掌族军不如将新军练出来,有这八百兵马为底,自己倚之建功立业,就算以后从杨家分枝出去,也能自镇一方。 杨广附和道:“安远是校尉,可掌八百兵马,训练新兵正适合。” 杨安玄有些急了,当初提出募兵的建议就想着分一杯羹,若被杨安远连锅端了自己岂不为人做嫁衣,更不用说以后拿什么逐鹿天下。 连忙躬身禀道:“孩儿近日研读《孙子兵法》有所得,正想借训练新兵实践一番。” 杨安远两眼冒火,这个老三,自己做什么都要抢,他带过兵吗?会练兵吗?分明有意针对自己。 杨广不悦地道:“安玄,你眼下最重要的养望,争取定为高品,多花些时间与郡中名士交游、文人雅聚才是。” 杨佺期颔首道:“不错,升品是杨家头等大事,安玄不可因小失大。” 杨安玄暗自腹诽,你们才真是因小失大,嘴中笑应道:“孩儿不敢耽误此事,后日还约了阴敦、高广、公孙河等人前去卧龙岗访胜呢。” 杨安玄三兄弟中杨思平最喜欢杨安玄,小时候经常带着杨安玄玩耍。杨思平开口笑问道:“老三,说说看,练兵最要紧的是什么?” 杨佺期等人都是带兵的宿将,不可能听他长篇大论地讲述,提纲挈领的几句话才能打动他们。 杨安玄简明扼要地应道:“练兵之要在于择强壮、练胆气、识军纪、爱士卒、明赏罚。” 果然,杨佺期闻之意动,伸手捋须,目光闪动,颇为欣喜。 杨思平笑道:“好小子,看来没白读兵书,这几句说得不错。” 就连杨广也赞许道:“虽是纸上谈兵,却也切中要点。” 杨安玄暗自庆幸,他曾清理过戚纪光所写的《练兵实纪》,约略记得书上写的一些练兵办法,结合后世的经验,总算没有出纰漏。 这下轮到杨安远急了。 杨安远看着杨安玄,正容道:“三弟,你的才学在为兄之上,将来成就远超过我,此次训练新兵能否让于二哥,二哥谢过了。” 说着,杨安远对着杨安玄深深一躬。 杨安玄连忙避让,回礼道:“小弟不敢。小弟并非想要跟二哥抢夺什么,练好新兵也是为了咱们杨家。二哥既然这样说了,要不让父亲将新兵一分为二,我与二哥各练其一,也好相互砥砺,互相增益。” 杨佺期看着两个儿子有些为难,两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自然清楚他。 此次训练新兵,杨佺期本属意杨安远,毕竟杨安远随己征战有年,而且是军中校尉,带兵有经验。 不过三子安玄最近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让他训练新兵说不定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权衡片刻,杨佺期道:“就按杨安玄所说,新兵一分为二,杨安远和杨安深各练一部,三个月之后比试高下。” 看到杨安远一脸失落,杨佺期心中怜惜,补了一句道:“比试谁赢,为父便考虑将新军合二为一,交由胜者统率。” 父亲已经决策,杨安远无奈应是。杨安玄满面喜色,高声应是。 杨佺期道:“年前我在阴家堡答应三家募兵过百委任军侯一人,可暂命岑明虎为新兵军侯,待新兵练成后实授。” 想起此次赈灾、募兵阴家出力甚大,岑家得了军侯,邓家拿了书佐,阴家反倒落了空。杨佺期又道:“阴家子弟阴绩可委为屯长,一同训练新兵。” 杨安远暗喜,自己与岑明虎、阴绩的关系密切,这两人都有练兵经验,自己将这两个收在麾下,顺便将三家投军的青壮归于帐下。 要知道三家募来的一百四十余人,比起其他新丁强出太多。三个月训练下来,自己定能远胜杨安玄,两相比较,父亲看到自己的能力,对自己来说未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杨安远看着杨安玄挑了挑眉头,一脸战意。 商议完毕,众人散去。 杨佺期把杨安玄叫到内堂,吩咐道:“新兵操练以赵田为主,你有什么好法子告诉他实施便可,他在军中多年,比你有经验。你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养望定品之上,不可因小失大。” 杨安玄笑道:“父亲,不用担心,孩儿心中有数。孩儿近日想到一策,若能得成定为高品有望。” “喔,你说。” “阴家,阴敦之父阴友齐。”杨安玄卖了个关子,只说了个人名,没有直说。 杨佺期捋须沉吟片刻,眼神一亮,道:“你是说郡中正人选?” 九品中正制选官,州推选大中正一人,由大中正荐举出郡中正,任命权在司徒府。 郡中正的人选多是出身当地、现任京官的士族,原来的新野郡中正是仓部侍郎魏成。 不过魏成年迈体衰,三年前便传出要卸任郡中正的说法,郗恢是新任刺史,顺势推荐新的郡中正很有可能,若由他推荐阴友齐接任无疑成算很大。 “若是新野郡中正选中阴友齐,玄儿定为高品确实大有希望。”杨佺期欣喜道:“为父这就给郗刺史写信,让他向司徒府举荐。” “父亲莫急,郡中正的人选要到五月份才能定下,现在为时尚早。”杨安玄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杨佺期冷静下来,道:“不错,司徒是会稽王兼任,他与郗刺史并不睦,若是郗刺史专荐阴友齐反为不美。” 杨安玄微笑道:“阴友齐若能成为郡中正,对阴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如何说服会稽王之事应由阴家出力,父亲只需向郗刺史提上一句,顺手推舟坐看其成便是。” 杨佺期哈哈笑道:“不错。” “后日孩儿与阴敦同游,会找机会点醒他。”杨安玄胸有成竹地道:“阴、邓、岑三家休戚同枝,以阴老爷子的谋算,三家合力之下此事应该不难。” ………… 卧龙岗,忠武侯诸葛亮躬耕之所,魏文帝在此修建武侯祠,香火鼎盛。 杨安玄在诸葛亮塑像前焚香祭拜,对于这位鞠躬尽瘁的蜀汉丞相他心中充满了敬意。身旁阴敦、高广等人个个虔诚叩拜,默默祷念。 趁着高广等人去游宁远楼,杨安玄拉着阴敦前往古柏亭。亭边有柏树一棵,龙态虬枝,是诸葛亮亲手所植。 阴敦轻拍大树,叹道:“世事沧桑,翠柏依旧长青,人不如树啊。” 杨安玄道:“昔年桓司马过金城,见早年所种柳树,发‘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叹,阴兄莫非想效桓司马作流年之叹?” “桓司马一代人杰,功业过人,阴某岂能与之相提并论。”阴敦颓然道。 杨安玄沉声道:“阴、杨两家皆起自汉,百年兴衰家族低迷,如今朝庭偏安、北境蒙尘,好男儿正当奋马扬鞭恢复祖业,阴兄可有意效桓大司马乎?” 想起祖父六年前开始的布局,阴敦振奋起来,扬眉慨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安玄说的不错,吾辈当奋发图强,重振家声。” 杨安玄举起掌,阴敦会意,举掌相应。双掌相击,有声为誓。 “阴兄,今年是定品之年,令尊在朝中为官,可有意郡中正否?” 看着杨安玄似笑非笑的面容,阴敦心中震动,魏成年老不堪郡中正可能换人之事族中议过,只是这块肥肉盯的人太多,阴家并无优势。 杨安玄说出此话,定然是杨太守有意,杨太守与郗刺史关系密切,郡中正需由郗刺史荐名,如此一来父亲成为中正的希望变得很大。 心头火热,念头纷杂,若父亲果能成为新野郡中正,那阴家的郡望定然窜升,说不定会成为新野第一门阀,邓、岑两家便要依附阴家,妹子进京之事越发稳了。 杨安玄笑道:“家父有意向郗刺史推荐令尊,京中之事却要令尊自行谋划。” 阴敦笑道:“此当然尔。” 得了杨安玄的话,阴敦恨不能肋生双翅,即刻飞回阴家堡与祖父商量。 文人相聚免不了吟诗作赋,高广、魏孜业、公孙河等人都有诗作,阴敦此时心如沸锅,哪有心情做诗,至于杨安玄距凤凰台连作三首不过五天,若是又有好诗现世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归途,看着兴高采烈、高谈阔论的高广等人,杨安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 过于优秀是没有朋友的,要学会和光同尘,若是念出那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恐怕下次就没人与自己同游了。 第十九章举重若轻 八百一十六名新兵被一分为二,杨安远和赵田各领四百零八人,杨安玄兴冲冲地跟着赵田前去领人。 赵田在盘龙山剿贼中立功,升为部司马,算是杨佺期对他照看杨安玄的回报。 辰正时分,朝阳照在东校场上,那些新兵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如同冬日无事聚在晒场上聊天。 杨安远卯时便到了,满面笑容地跟岑明虎、阴绩等人说着话,再次提出招揽之意。 岑明虎、阴绩两人的身边是三家投军的青壮,这些人是三族中习武的部曲,戴葛巾,上衣下裤,皆黑色,着麻履。 虽然衣服是粗布制成,胜在齐整,看上去分外精神,比起旁边那些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的募兵,强得可不止三分。 杨安玄看到杨安远,忙上前见礼。 大庭广众之下,杨安远自然也要表现出兄友弟恭,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岑明虎、阴绩,都是武艺出众的好汉子。” 杨安玄与岑明虎、阴绩不熟,阴家庄匆匆见过一面,彼此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能感到两人对自己疏离感。 十数骑驰入东校场,主持分兵仪式的杨思平来了,也解除了几个无话可聊的尴尬。 校场上有议事厅、将台和几座仓库,平时有老兵看管。 杨思平将将杨安远、赵田和杨安玄叫到议事厅,径直问道:“怎么分?你们自己先说说。” 杨安远道:“叔,我和岑明虎、阴绩是好友,把他俩分给我,其他都好说。” 赵田看了一眼杨安玄,摇头道:“不行,两人至少分一人给我。” 杨思平抹着胡子,道:“这八百来人也就是三家送来的人像点样,其他的人都是来混饭吃的。” 看着杨安远和杨安玄两兄弟,杨思平笑道:“三叔不能偏心,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要不比试一下,谁赢了谁先挑。” 杨安玄连忙道:“不用比,让二哥先挑。” 杨安远也知道两人都归自己不太可能,道:“那我选岑明虎。老三,岑明虎带来的人可得归我,这你别跟我争。” 见杨安玄点头答应,杨安远暗自得意,他事先有过预料,岑、邓两家一百多人都归在岑明虎的名下。 杨安玄让人把岑明虎和阴绩请了进来。 阴绩得知被分给了赵田,满心不快地道:“要是这样,这个屯长我不做了,我不如回家。” 赵田冷森森地道:“军纪森严,岂能儿戏。多有怨言,不听约束,按律当斩。” 杨思平负责募兵之事,岑明虎、阴绩等人正月初四便来带人相投。杨思平看过两人的骑射,都称得上精良,在杨家军中亦属上称。 阴绩为人豪爽,行事大大咧咧,喝过两次酒后,杨思平觉得很合脾气。 “赵田,不要动不动就用军纪吓唬人。”杨思平道:“阴绩,你也不要信口胡说,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阴绩毫不畏惧,直接瞪向杨安玄道:“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你有何能力训练我们,就凭你会做几首诗?” 不用问,这位被杨安远灌了满耳朵关于杨安玄的坏话。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杨某也曾沙场杀敌,不弱于任何人。” “好,你若骑马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阴某便情愿归在你的麾下,要不然我要归在杨校尉麾下。” 杨安远暗暗叫苦,他在阴绩面前把杨安玄贬得太厉害,把杨安玄说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其实他清楚杨安玄的骑射不在自己之下,这下算是把阴绩推给杨安玄了,枉做了小人。 赵田看着洋洋得意的阴绩,轻声骂道:“蠢货。” 三少的箭术自己都甘拜下风,三十步外射中靶心,简直易如反掌。 杨安玄也不多说,骑马弯弓,一连三箭皆中五十步外的靶心。 阴绩张口结舌,疑惑地望向杨安远,这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纨绔吗。 杨安玄正策马回奔,一只喜鹊从马前掠过,马儿受惊前蹄扬起。杨安玄双腿夹马,迅速弯弓抽箭,弦响雀落。 “呈过来。”杨思平笑道。 有人拣起地上的喜鹊送来,阴绩探头一看,箭中鸟头。不禁吸了口凉气,这个杨安玄的骑射比起杨安远只强不弱,自己小覤了他。 分派完新兵,杨思平笑道:“我的差事算是结了,你们自去杨尚保那里领取辎重,两军在城外自行选地驻扎,校场半月一比。” 辎重可不少,半个月的粮饷就近六百石,酱菜二十桶,安营的帐蓬、拒马、兵器、皮甲、旗帜、锣鼓等等,人扛车拉,热闹非常。 赵田仔细检查过辎重,悄悄地将杨安玄拉到静处,道:“三少,这批辎重有问题,兵器多损坏回炉过,帐蓬皮甲等物陈旧老化,便连粟米也杂了砂粒,有的甚至霉坏。” 杨安玄惊诧地道:“你是说七叔做了手脚。”杨尚保,族中排行第七。 赵田默然片刻,道:“也算不上。” 杨安玄略思片刻明白了问题八成出在张洪身上。陈深主持的肃贪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听闻查出十几个贪污赈灾粮的官吏,依据《泰始律》或罚或笞或贬了事。 杨安玄又专门到南门看了看,锅中的粥变浓了,看来肃贪还是有点用途。张锋告诉他,以前管施粥的张胖子被打了二十藤条,丢了差使。 杨尚保就在辎重营中,他这个仓曹参军还兼着军需官之职,发放辎重自然要在场。 背着手看着小吏登抄帐簿,杨尚保脑中浮现出小妾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觉一阵心烦。 张洪挨了二十藤条,还被罚了五石粟米,不敢直接找杨尚保告诉,转而向女儿求助。 张氏新嫁给杨尚保,正在如胶如漆的时候,欢好之后在杨尚保耳边哭诉。 杨尚保不在意张洪,但得知此事因杨安玄而起,不免心中恼怒这个族侄不给自己面子。 明面上不好对付杨安玄,但暗中做手脚于他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 杨安远、杨安玄两兄弟分练新兵的事他就在场,当即心中便有了主意。 同样是兵器,新铸的更结实,损毁回炉重铸品质自然下降;皮甲新的结实舒适,旧皮甲修补过既不好看也不结实;帐蓬新旧保暖、防水肯定不一样;堆积在底下的粟米砂粒多而且容易霉坏,这其中的门道多得是。 杨尚保并不担心杨安玄来质问他,只要数量不出错,东西总要有人用,给杨安远还是杨安玄由自己说了算。 杨安玄想了想,决定来找杨尚保。 “七叔,忙呢?”杨安玄笑着见礼。 杨尚保一愣,他做好准备杨安玄怒气冲冲地来找,没想到杨安玄笑容满面,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安玄啊,有事?”杨尚保明知故问地道。 “没事,来辎重营拿东西怎能不跟七叔打个招呼,您可是财神爷。”杨安玄笑道:“以后辎重分配免不了要常麻烦七叔,晚上我想请七叔吃顿饭,顺风楼还是清轩斋?” 杨尚保有些惊疑地看着杨安玄,这个在洛阳时常惹事生非的族侄何时变得这么圆滑了。赈灾献计、凤凰台上赋诗、自己暗中刁难反请吃饭,处事老到、滴水不漏。 见杨尚保没有作声,杨安玄继续道:“育弟可在家中,我有几天没见到他了,晚间七叔带他一起来吧。我最近有几场文会,育弟若是有空让他跟我一起参加吧。” 听杨安玄提起儿子,杨尚保面泛笑容,道:“育儿对你仰慕得很,常在家中念起。你肯带他参加文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七叔先行谢过。晚间七叔请,顺风楼,我把育儿也叫上。” 杨育是杨尚保长子,今年十四岁,和杨安深一样喜文厌武。 凤凰台上杨安玄声名雀起,交往的都是阴敦、高广这样的郡中才俊,杨育若能跟在杨安玄身边与这些人混熟,于将来肯定有好处。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次辎重分配的事,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 扎营地早已选好,在西城外七里,依山傍水的一块平地。 砍树两排一长一短,树底烧焦埋入土中,长树干在外短树干在内,之间架上木板,长树干便成了护墙,围做一圈;十人一顶帐蓬,营帐两两相对,周围挖排水沟,营帐西面半里外设茅厕;东面设粮仓、南面是伙房,北面为辎重…… 杨安玄跟着赵田边走边看边问,他虽然对安营扎寨有所了解,但其中的细节并不清楚,亲眼看过、亲手做过才能透彻。 赵田自然知无不言,自从听到杨安玄救助张锋母子说出“救所能及”的话,他便认定杨安玄了,只是碍于杨佺期不好直接称杨安玄为主公。 一直忙到申末,想到晚间与杨尚保有约,杨安玄匆匆离开。 杨安玄倒是想住在军营中,可是杨佺期不许他耽误定品大事,规定他每日要诵读经书、练字、画画、弹琴等,经常参加文人雅聚、清谈辩玄。 虽说定品主要靠家世,但经学、清谈以及琴棋书画都能助长声望,对定品有好处。 对于经学,杨安玄心中有底。东晋儒家经学仍占主导地位,注重郑玄的经说,受玄学影响,由儒入玄成为当时风尚。 经书主要有《论语》、《周易》、《尚书》、《礼记》、《左传》、《孝经》、《周官》、《毛诗》等,《尚书》是杨家传家之学,杨家子弟皆须熟读;《论语》等书杨安玄也不陌生,有前世的记忆相帮,辩论起来很多观点会让人耳目一新。 随阴敦参加过几次清谈论辩,杨安玄知道清谈的内容多为知足逍遥、自然无为的哲理,自己有《菜根潭》和《小窗幽记》等知识打底,相信不会弱于任何人。 前世考古需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与朋友下棋打发时间杨安玄的最爱,脑中定式无数,与阴敦下过两回皆胜。看到阴敦震惊的表情,杨安玄知道自己的棋品应该不低。 书法稍逊,勉强能挤入九品,要想提品非一日之功,只能临场发挥;画则只能附庸风雅,乐器更是只懂皮毛。不过有经、诗、棋、辩在手,应付定品足够了。 晚宴,叔侄、兄弟尽欢而归。 第二十章操练之法 第二十章操练之法 卯时城门开放,杨安玄骑马赶往军营。离得老远便听到号角声,紧接着是鼓响,催促兵丁起床梳洗。南面伙房处炊烟升起,正在做饭。 寨门紧闭,隔着二十步远有人高声喝令,“什么人?下马,不可冲营。” 木寨之上数张弓探出,箭簇森森寒光,指向杨安玄。杨安玄暗自赞许,营寨初具雏形,赵田治军有方。 十步外下马,杨安玄牵着马步行上前,高声喊道:“军侯杨安玄请入营。” 过了片刻,寨门打开,陈华带着数人迎了出来。新兵训练要有老兵管理,陈华、孙忠、何青等人跟着赵田都过来了。 新兵营赵田是部司马,军侯两人,除了杨安玄外从原新野驻军中抽调一人,名严壮,年四十有二;屯长四人,陈华、阴绩各占一席,另外两人一人是杨家族人,另一人是原驻军;队长八人,孙忠、何青皆是队长。 在盘龙山中随杨安玄进山剿贼的三十人皆升了一至两级,这让陈华等人深感跟对人的重要性。 正月七日杨安玄在凤凰楼上赋诗三首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今年能定为高品,这样的粗腿可要抱紧不放。 进入营中,杨安玄看到二十人一组围坐一圈,有人在大声宣讲军纪(1),赵田身着戎装,正带人巡营。 杨安玄没有打扰赵田,径直赶往伙房。兵以食为本,十八口铜釡一字排开,金黄的粟米在锅中翻腾。 杨安玄抄起勺子用力在锅中搅了搅,粘稠费力,比起城门口的施粥浓稠了许多,估摸能做到插筷不倒了。 伙夫往粥中加些切碎的芥菜,旁边案几上摆着一排陶砵,盛放着黑乎乎的咸菜。案几下面是箩筐,里面叠放着陶碗,是兵丁们盛粥所用。 宣读已毕,兵丁在伍长的号令下列成队,再由队成屯,一屯分到两个铜釜。四百零八人加上训练他们的老兵,什长、队长、屯长、军侯等人,差不多四百五十人。 伙夫勺满陶碗,一碗粥的分量约有斤许,一屯领一砵咸菜,兵丁围坐,吃得挺香。 有个瘦长的汉子吃得飞快,三下五除二就将粥倒进了腹中,然后用分到咸菜刮着碗底残余,小心地擦洗干净后塞入嘴中,眯着眼一脸幸福。 杨安玄好奇地问道:“老兄,吃饱了?” 那汉子咧嘴笑笑,道:“不知道什么是饱。以前在家时一天吃两餐(2),野菜掺粟米,凑合也活着。现在一天能吃三顿纯粟米,算是享福了。” 杨安玄点点头,起身离开,前往大帐。军营将官不与兵丁同食,队长以上加一饼,屯长加一菜,军侯往上则有咸肉(鱼)。 赵田和军侯严壮已在等候,案几上大陶罐盛粥,一碟面饼,除了咸菜外还有一小碟咸鱼干,金黄诱人。 杨家玄没有矫情说与士兵同甘共苦,自秦以来的军中习俗不是他所能打破的。 边吃边聊训练的事,赵田说,严壮补充,杨安玄想到什么偶尔插上几句。 将那日在杨佺期面前说的“择强壮、练胆气、识军纪、爱士卒、明赏罚”提了提,看赵田和严壮反映平谈,杨安玄知道理论的东西难以打动这些从战场厮杀出来的老兵。 吃罢早饭,开始操练。杨安玄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新兵,老少混杂、高矮不一、衣衫凌乱,有的挺着肚子傻笑,有的左顾右盼张望,有的抓这挠那不停,缩头弯腰耸肩,队形七扭八歪,这让前世看过阅兵典礼的杨安玄大失所望。 练兵之法源自吴起的《治兵》,“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 与后世操练队列异曲同工。杨安玄也不想弄出什么“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的玄虚来,入乡随俗。 新兵在伍长、队长的约束下勉强成阵,分成四屯操练。上午先练的是坐而起之,简单的蹲下和起立,这些人有的快有的慢,做得稀稀拉拉,简直是惨不忍睹。 勉强能入眼的阴绩所带的那屯兵马,这屯人马多数是阴家投军的青壮,以前被操练过,精气神也远胜其他三屯,阴绩背着手大声吆喝,洋洋自得。 半个时辰后,休息一刻,那些新兵东倒西歪,或三两靠坐,或抱手斜立,更有甚者直接躺在地上。 接着练行而止之。这次更为不堪,走得歪歪斜斜,站定时前后碰撞,根本不成型。 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或睡或坐,不得发声。歇后接着练习一个时辰,然后是学习披甲、持械、辩号令等事。 酉时晚餐,除值守之人外,全部回帐安歇,静卧在床,不准吟唱小曲,不准交谈淫邪事,勾起思乡愁绪,动摇军心。队长查营时若发现有人喧哗,军法从事,鞭打二十。 一连三日,杨安玄只要有空便来看新兵操练,赵田数次询问他的看法,杨安玄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第三日晚,杨安玄没有回城,与赵田等人巡营毕,来到大帐召队长以上议事。虽然赵田是部司马,众人皆知真正的主事者是杨安玄。 见杨安玄一脸肃容,阴绩撇了撇嘴,心中暗道装模作样,要不是家中来信让他听从杨安玄安排,尽心操练新兵,他早就想生出点事来。 “这几日诸位辛苦了。”杨安玄道:“不过,恕我直言,见效甚微。” 严壮不以为然地道:“这些新兵多是农夫,从未习练过队列,哪有那么快见效,依我看至少要月余才能看到效果。” 阴绩更是冷声讥道:“杨军侯说得轻巧,要不你来试试,别光说不练。” 杨安玄板着脸看了一眼阴绩,道:“我正要说说如何练兵。首先,四百余人全部打乱,分高矮排列,重新组队。” “不行。”阴绩立刻叫起来,道:“我带来的族兵不能分散。” 阴、邓、岑三家投军青壮一百四十八人,目的并不单纯,一是为了军侯的位置,二是讨太守的欢心,三是借杨家之手供养、操练自家族兵。 杨佺期可能会别任,但这些训练好的族兵不会走,三家差不多等于多出百余训练有素的部曲,更不用说阴绩、岑明虎等人将来在军中升迁,可以凭借这些部曲,手握更多兵权,至于逐渐掌握郡中兵马。 杨安玄厉声道:“阴绩,我并不是与你商量。你若再以下犯下,小心军法严惩。” 看到杨安玄一脸杀气,阴绩不敢多话,心中暗骂。 “我看这些新兵站无站相,坐无坐姿,当先练军姿。”杨安玄道。 “何谓军姿?”赵田皱起眉头问道,他对杨安玄的插手并不满意。 “所谓军姿,即站、坐、行、卧皆有标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 阴绩心想这姓杨的倒是好文采,随口说出站、坐、行、卧,都琅琅上口,难怪大哥跟他是好友。 其他人也被杨安玄的话吸引,赵田又问道:“何谓站如松?” 杨安玄走到帐中,道:“站如松即挺立如松,又分立正和跨立。立正做到‘三挺、三收、一睁、一顶’(3)……” 边说边示范,杨安玄将前世军训时所记的动作要领分解演练一遍,众人无不叹服。 陈华笑赞道:“三少真是天纵其才,这副站姿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真如劲松了。” 阴绩嘴上不说心中有点服气,杨安玄站立的样子确实挺拔飒爽,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拧着向上。 吴起的《治兵》云: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赵田等人跟着杨安玄学站姿,杨安玄在一旁指点要领,忙乎了半个时辰,众人算是学会,帐中昂首挺立,凭添一股威武精神。 第二天按照杨安玄所说,四百余人按高矮排列,每四人错开,重新归划的屯队看上去齐整了许多。 新兵们看着队长、屯长笔直站立,满面肃容,心中惴惴,动作也快了几分。 接下来队长演练站姿,先教给什长、伍长,等什长、伍长学会后再教兵丁。 “头抬起,不要勾着下巴,地上有什么……啪……收腹,你他妈一只瘦猴,挺着肚子做甚……啪、啪……让你笑……” 站在高台之上,杨安玄面无表情地看着队长、什长们用皮鞭纠正新兵站姿错误,要在短时间内将农夫、流民操练成型,体罚是免不了的,杨安玄不会有妇人之仁。 胡兵南下,沙场厮杀,以命相搏,平时操练凶狠些,战场上活命的机会也大些,这才是真正的仁德。 看似简单的站姿,一天下来新兵们都累坏了,吃罢晚饭杨安玄随赵田前去查营,处处鼾声如雷。 练完站姿练坐而起之,“坐如钟”,有了动作要领分解,赵田等人上手很快。 接下来几天,杨安玄根据前世经验将左而右之、行而止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的动作要领也分解了一遍,至于圆而方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有了前面的基础相信也很快能熟练。 杨安玄满是欣慰地看着行走、站立的新兵,至少看上去舒服了许多,明日便是二月一日,半月一较的时间,是骡子是马该拉出去溜溜了。 第二十一章吃粮当兵 东校场,旌旗招展,鼓声隆隆,杨佺期率军中将领前来观看新兵演练阵型。 新兵操练原本用不着兴师动众,但关系到两个儿子互相较量,甚至会影响将来族兵执掌,杨佺期决定前来一观。 两只新军分列东西,杨安远和赵田满身戎装,骑乘在队列之前。将台高筑,站在台上一览无遗,杨佺期放眼望去,上下已分。 赵田所属新兵站得挺直,没人东张西望、抓耳挠腮,气势十足;再看杨安远所属,排在前列充装门面的兵丁尚可,排在后面的打哈欠、咳嗽、挠痒,不用比已经相形见拙。 杨安远脸色铁青,恨恨地扫了一眼赵田,心中暗怪父亲偏心,把赵田分给了杨安玄,让竖子赖以成名。 将台上,杨思平“哎哟”一声,惊声道:“真没看出来赵田这小子练兵有一套,这才半个月新兵就练出点样来了。” 号角声中,号旗挥动,开始操演坐起、行止、左右、前后、分合等简单的阵列。 虽然只操练了十天,赵田所属已算得上行止有度,进退合规,而杨安远所属在赵田所属的映衬下越显毫无章法,乱作一团。 鼓声中结束操练,一方喜气洋洋,一方垂头丧气。将台之后有演武厅,杨佺期召两队屯长以上将官议事。 “赵田,新兵操练得不错,你功不可没。”杨佺期笑吟吟地赞道。 赵田抱拳禀道:“末将不敢居功,操练之法是杨军侯所授。” 杨安玄?厅中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杨佺期伸手捋须掩饰震惊,安玄又给了自己大大的惊喜。 “不可能”,杨安远抗声道:“三弟在军中时日并不多,怎么可能熟悉操练之法,定是赵田替他扬名,请父亲明察。” 杨安远不能不急,若操练之法果真是杨安玄所授,那他在父亲心目的地位便要超过自己了。 岑明虎也替杨安远抱不平,躬身道:“杨校尉寅末起亥末眠,每操练必身体力行,每食寝必后于士卒,为操练新兵殚精竭虑,请将军明察。” 阴绩看着一脸沉重的岑明虎,心中畅快。 三家都有部曲,他与岑明虎喜欢操练族中部曲,三家以岑家部曲最壮,无论是单斗还是群械都胜过阴家和邓家,这回自己总算把他比下去了。 看了一眼杨安玄,阴绩首次觉得分在他麾下不见得是坏事,三个月后阴家族兵必定能强过岑家。 杨佺期看向杨安玄,半信半疑地问道:“安玄,这操练之法果真是你所授?” “不错。”杨安玄笑道:“孩儿见新军不熟操练之法,故将操练分解成动作,站、坐、行、卧皆有标准……” 杨安玄边说边在厅内演练讲解起来,杨佺期两眼发亮,他带兵数十年,知道这套标准推行全军,不用多久麾下战力将提升一大截。 杨安远心中苦涩,看来这套操练之法真是杨安玄想出来的。 看着英姿飒爽演示动作的三弟,杨安远生出无力感,差点要喊一声“既生瑜,何生亮”了。 等杨安玄演练完毕,杨佺期笑道:“玄儿可将这套操练之法录成文字,为父要推行全军。” 杨佺期站起身,宣布道:“两军演练,赵田胜,犒赏肥猪一头。以后半月一较,胜者照此例犒赏。” 等杨佺期走后,赵田等人回归营寨,把犒赏的消息告诉大家,立时欢声雷动。 杨安远有些沮丧,回营的路上默然无语。 岑明虎劝道:“一时取胜算不了什么,再说军列操练得好并不说明战力就强,等日后两军实战,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便是。” “明虎说的不错,是我无能连累大家。”杨安远重新振作起来,道:“我掏钱买头猪,让兄弟们乐呵乐呵,打起精神来,下次比试一定赢过他们。” 一头猪,两百多斤,分成两半,一半留置,一半剁成块炖入釜中,整个营房内香味扑鼻。 倒不是赵田小气,麾下兵丁多为农夫,少见荤腥,若是一下子吃得多了,恐怕茅厕要暴满。 从伙房飘出的香味弥散在营中,诸兵无心操练,赵田索性让他们角抵(1)戏耍。 阴绩看向杨安玄,笑道:“杨军侯,咱们也来玩玩。” 杨安玄笑着答应。 阴敦、阴绩两兄弟在史书中没有留下名字,甚至晋史之上也找不到阴家的记录,但杨安玄并不认为阴家兄弟是无能之辈,历史长河中湮没多少能人志士。 东汉云台二十八将有十一人是南阳人,汉高祖时沛县人物封侯的人物又有多少,并非别处无英雄,只是英雄未处囊中,徒呼奈何。 杨安玄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如果有一天会如同汉高祖、汉光武帝一样建立功业,只要阴氏兄弟追随自己,那么肯定会在史书中留下浓重一笔。 剥去上衣,杨安玄露出健硕的肌肉,下身穿短裤,腰束长带,换了双翘首鞋(2)。 阴绩也准备妥当,两人相对而立,严壮作为裁判,周围的兵卒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高声呐喊替两人助威。 角抵的规矩很简单,两人徒手互相角力,可拳打脚踢、夹头、扭关节,将对方摔倒为胜(3)。 对于角抵杨安玄不陌生,跟族中兄弟时常玩耍,曾被杨安远摔得鼻青脸肿。 裁判刚挥手示意,阴绩出手如电,一把抓向杨安玄的左臂,准备接着贴身上前,用右脚一别往怀中用力,出其不意将杨安玄摔出。 这招阴绩没少使,好些人出其不意吃了亏。 杨安玄每晚勤练清玄功,对气机的感应十分灵敏,左臂被阴绩抓住,立刻身子下沉,双腿稍蹲,扎稳下盘。 阴绩贴身靠过来,杨安玄左臂一沉,滑如鱼鳅,身子侧转虚让,阴绩靠了个空。 抬右腿,顺势蹬在阴绩胯骨之上,阴绩立足不住,踉跄向前扑出丈许,要不是被围观的人扶住,已经趴在地上了。 阴绩脸一红,转过身,甩动着胳膊缓步朝杨安玄走来,小心翼翼。 杨安玄微微一笑,身子左右晃动,做着假动作。阴绩注意着杨安玄挪动的脚步,不为所惑。 杨安玄见无机可趁,张手朝阴绩抱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四周的呐喊声沸反盈天。 阴绩原本欺杨安玄年纪比他小,认为杨安玄的力气不如他,结果扭打在一起,阴绩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扭打了半柱香,阴绩气喘如牛,杨安玄抓住他的腰带,用力一拉,阴绩竭力挣扎,不料杨安玄松开手,阴绩向后退去。 杨安玄也不追赶,等阴绩站定后笑道:“斗了这么久不分胜负,我累了,下次再与阴兄相抵。” 正在此时,锣声响了,通知吃饭。人群一哄而散,排队前往伙房。 阴绩犹豫一会,上前拱手道:“多谢杨军侯手下留情。” “阴兄客气,我确实没力气了,吃饭去。” 吃饭众生相,有的人三五口便将分到的一两多肉吞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身旁人吃得香甜,和那吃人参果的八戒差不多;有的人却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捅一点肥膘沾在嘴中,吧唧着嘴回味无穷;有的人小心地用牙齿撕下一条肉丝,和着粥细嚼慢咽……满足的叹息起此起彼伏。 大帐,赵田、严壮和杨安玄三人一同就餐,作为将官,每人分到一碗肉。严壮夹起块肉塞进嘴中,满嘴流油地笑道:“真不错,天天吃咸鱼,吃得我都快吐了。” 赵田若有所思地道:“下旬操练的强度会加大,我担心兵丁们吃不饱,会扛不住。” 严壮道:“这还不算好,我以前在军中也不过如此。这些新兵的吃食都快赶上我这个军侯了。” 杨安玄默然,眼下还只是操练阵列,以后要穿戴整齐行军、执械相斗,吃不饱饭肯定没力气。 阴、邓、岑三家投军的族兵体质胜过其他募兵,此次分兵,一百四十八人仅有六十六人分在这边,虽然小胜一场,但整体实力并不如杨安远。 要想赢过杨安远,一定要让兵卒们吃饱,才有精力操练。 吃粮当兵,当兵吃粮,粮从何来?杨安玄皱起了眉头。 找父亲要显然不可能,要知道这些新兵的粮饷可是按每人每月二石半的标准,差不多与老兵比齐。 杨佺期就任之前,新野郡兵到嘴的粮饷还没有两石,而且就算父亲想给,军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自家掏钱更不现实,军侯每月粮饷八石,家中每月给钱二千,父亲最近给了自己二两金用于交游,加在一起也不够四百多人两顿所食,湫儿那丫头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给她买吃食呢。 向阴家借?杨安玄摇摇头,三五十石只要自己张口,相信阴家立马送来。可是要让四百多人吃饱,每人每月要增加粟米八斗左右,一个月少说也要三百石,除此之外若有余力要加点荤腥,有肉才有力,这耗费阴家也承受不起,况且阴家与自己的交情也没有到那种地步。 食不甘味,杨安玄放下筷子,打声招呼出帐返城。 严壮见杨安玄碗中还剩下大半碗肉,毫不客气地起身端到自己的案上,笑道:“啧啧,三少真是富贵人,连肉都不吃,便宜我老严了。” 策马离开军营,劲风拂不开愁眉,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一堆钱便是难于上青天。唉,要是盘龙山的宝藏在手就好了,将珍宝换成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盘龙山的胡彰每月来信一封,谈及盘龙山中又垦了多少田,新收了多少流民,与旁边的山寨发生了冲突等等。 语气倒是恭敬,一口一个主公,但杨安玄不敢轻信信中的恭敬,如果真有一天自己落难逃往盘龙山,恐怕被胡彰剥了皮做成人肉包子。 让胡彰探查盘龙山,杨安玄只是看似随意地提起,并没有告诉他任何消息。 那日胡彰也从孙滔嘴中听到藏宝二字,若是被他知晓“白鹿身下藏重宝”的秘语,那藏宝估计就换了主人。 钱啊钱,要到哪里找钱?造酒,自家不会酿酒,再说朝庭禁止民间大量酿酒;肥皂、玻璃、香水,技术活,还是不去想吧;开饭庄,湫儿肯定高兴,不过估计杨佺期会打断自己的腿;自己倒有鉴宝的特长,可惜市面上也拣不到漏啊…… 胡思乱想着回到家中,看到案几上堆积的书卷,想起明天阴敦约他到庄上游玩,杨安玄不禁苦笑,事情一大堆,分身乏术啊。 第二十二章秘方换钱 初春时节,草木萌发,田野已现一片嫩绿,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阳光下红着、黄着,斑斓着、灿烂着。 杨安玄和阴敦沿着庄间小路漫步,身边跟着堂弟杨育;名士高允与邓家长子邓贤有说有笑,高广跟在叔父身旁,与魏孜业、公孙河等人低声交谈;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人,多是三族子弟。 个个折巾长袍大袖,不少人还面敷香粉,或羽扇或麈尾,香风阵阵,笑语不断。 山间小亭,阴敦指着眼前春光笑道:“如此美景,怎能无诗?安玄可有好诗?” 凤凰楼赋诗之后,杨安玄的诗名远播。高允摇着麈尾道:“安玄且慢,你若先做诗,其他人便不用做了。” 今日阴家庄雅聚,不少人事先准备好了诗作,准备一展风采。 高允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急待地吟道:“我已得一诗,请诸位指正。‘春风拂嫩草……’” 等他吟诵完,公孙河接口道:“春绿河边草,小桃末梢红……” 一个个迫不急待,杨安玄微笑倾听。这些诗或清丽委婉,或轻灵淡素,皆情景交融,借物抒情,像公孙河这样好诗不在少数,可叹这些诗篇因战火、离乱、灾害而消失,得以传世的能有几首。 等众人吟罢,阴敦笑道:“安玄,该你了。” 吟春的好诗不知凡几,不过杨安玄知道抢人风头是遭恨的,若是闭口不言又让人感觉江郎才尽,甚至会怀疑他在凤凰楼所作是他人代笔。 略思片刻,杨安玄道:“今日雅聚,诸位才俊大作在前,杨某不敢贻笑大方。方才经过溪边,见岸边垂柳,杨某偶得一句,‘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诸君若不嫌粗陋,不妨往下联句。” “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高允用麈尾敲打着手掌,赞道:“好,妙就妙在一个裁字上,春风施妙手,大地重回春。安玄出句不凡,不愧诗名。老夫也得了一句,‘细雨吐花蕊,蜂蝶殷勤忙’。” 吟罢捻须,再三吟诵,高允颇为自得,对阴敦道:“敦侄,今日聚会,可学兰亭之聚将诗作集结成册,传之以为佳话。” 阴敦笑道:“高公所议甚佳,敦这就命人书录,还请高公作序。” 高允的书法遒劲有力,被评为第五品,所以阴敦想让他作序。高允一拂衣袖,笑道:“固所愿也。” 诸人听到准备学兰亭聚会作序集册,一个个兴致高涨,高广抢先吟道:“天高飞白鹭,燕子衔低泥。” 身边众人或仰头看天,或撚须苦吟,或独自倚树而思,或数人低语相商,杨安玄见阴敦也凝眉思索,没有出声打扰,移步到亭边远眺。 天气转暖,田地里有人在耕作,杨安玄目光敏锐,看到两头牛肩上扛辕,后面有人扶犁犁地,是直辕犁,猛然忆起曲辕犁是唐代才出现的。 直辕犁回转困难,耕地费力,而且需要两头牛。曲辕犁减短了犁架,加装了犁评、犁壁,让两头牛拉犁变成一头牛,实现了深耕,操作灵活,节省了人力畜力,提高了生产率,促进了农业生产的繁荣,为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础。 曲辕犁一直延用千余年,杨安玄前世年少时就曾用曲辕犁帮父亲犁过地,对曲辕犁的构造很清楚,若是将曲辕犁推广开来,足以改变整个历史进程。 想到施粥釜前那些羸弱的百姓,杨安玄的心头火热,能让这乱世少饿死些人,是为天下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哪怕自己穿越只做了这件事,也足矣自傲。 每年从正月开始,朝庭便会不断地下发劝农诏书,要求州郡县官吏督促百姓重视农垦、不误农时。 将曲辕犁献上,往大说能赢取声名,得到朝庭的嘉奖,对定品大有好处,对父亲乃至杨家都有好处;往小论,能够改变新野郡的农耕现状,让百姓多垦田地,多收个三五斗,混个温饱。 仆人扛来案几,拿来笔墨,高允挽起大袖,挥笔淋漓,每写就一诗,欢声四起,有人纵声吟诵,余者相和,气氛热烈。 阴敦见杨安玄注目案上的纸,笑道:“这是吾家自制的桑根纸,坚韧耐用,比起市面上的麻纸好用得多,安玄不妨带些回去,写字作画都好用。” 蔡伦造纸至今,造纸业已经精进了不少,材料从树皮、麻头、破布鱼网到麻类、树皮、稻草,纸张的白度增加、表面平滑,更加紧密,有明显的帘纹。 纸的种类因材料不同而区分,枸皮做的皮纸,藤类纤维做的剡藤纸,桑皮做的桑根纸,稻草做的草纸等等。 阴、邓、岑三家延续数百年,除族人外还有依附的部曲、佃户,数以百计,人数过千,衣、食、住、行皆能自给,还能将多有的产品贩卖谋利。 身为士族,诗书传家,读书人不少,用纸不在少数,自制纸自不可少。 杨安玄刚才被曲辕犁触动灵机,看到纸想起唐代的宣纸来,只是不知阴家庄内有无青檀树。不过,杨安玄看到了另一种造纸的材料,竹子(1)。 “阴兄,我看庄中有不少竹林,为何不取竹造纸?”杨安玄明知故问道。 阴敦应道:“族中曾试过,竹子造出来的纸疏松多孔、表面粗糙、一触便碎,连草纸都不如。” 杨安玄暗喜,钱总算有了着落,造纸生钱,雅事也。 由于工作的缘故,前世杨安玄接触过竹纸制造,对制造工艺十分了解,《天工开物》中记载得也详细。 杨安玄还知道些《天工开物》未记录的秘技,比如说在竹子打成的浆液中加入芦苇浆水可以提高纸张质量;加入杨桃藤(2)、黄蜀葵制成的“纸药”,可使纸张均匀平滑。 “我有一法,可让造出的竹纸洁净柔软、浸润保墨、绵韧平整,远胜阴兄所用的桑根纸。” 阴敦喜道:“当真?还请安玄赐教。” 自淝水大战后,东晋政局相对平稳,士人优游享乐,纸张的需求随之迅猛增长。竹比桑根易得,若竹纸真能胜过桑根纸,其利甚厚。 杨安玄微笑不语。阴敦醒悟过来,这等秘法怎能轻易示人。 当下也不多言,好不容易挨到聚会散去,阴敦将杨安玄请至自己的书房,书房就在阴晞住处不远。 “安玄,你方才说能以竹造纸,造出的纸远胜桑根纸?” 阴敦知道,如果杨安玄所说是实,质量更好的竹纸面世,将在士族文人间引发一场风暴,带来的利益可不光是金钱。 见杨安玄微笑点头,阴敦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若真如安玄所说,我可答应给安玄一成纯利。” 真是生意场上无朋友,才给一成利就想打发自己。杨安玄笑道:“此事关系重大,阴兄不妨问过阴老爷子再说。” 阴敦点头,起身道:“安玄稍待,我去去就来。” 快步从楼道来到祖父的住处,阴晞正执笔作画,见孙儿进来,笑道:“聚会结束了,杨安玄今日有何佳作?” “此次聚会杨安玄只说了一句,‘春风裁细柳,杂树生红英’。孙儿来是有件事禀告,杨安玄说他能有竹制纸,所出的纸张远胜桑根纸。”阴敦急切地道。 阴晞放下笔,先净了手,用丝巾擦干,不紧不慢地坐回席上,道:“凡临大事须有静气,莫急,细细道来。” 阴敦把杨安玄的话叙述了一遍,略带疑惑地问道:“若果如杨安玄所说,制出的新纸利润极大,他为何不献于家族,而卖给我家。杨安玄会不会在骗我们?” 阴晞慈蔼地看着孙儿,指点道:“敦儿,要知杨安玄所想,你便要想像自己是杨安玄,你认为杨安玄会用此事骗我们吗?” 阴敦摇头。阴晞继续道:“你再想想,为何杨安玄有造纸术不给家族反予阴家。” “他要用钱。”阴敦醒悟过来,道:“若是给了族中,对他来说便得不到什么收益了。” 阴晞点头,道:“杨家初来新野,并无基业,要想造纸肯定要靠当地士族。杨佺期是太守,大权在握,他也不怕我们贪没了他的收益。” “绩弟派人送信专门说起昨日新兵较量,杨安玄胜杨安远。”阴敦醒悟过来,道:“原本绩弟对分在赵田麾下颇多怨言,此次信中言辞对杨安玄多了几分敬意。孙儿明白了,杨安玄是想厚结新兵,收为己用。” 阴晞捋着胡须慢条期理地道:“聪明人不止咱们三家,杨家兄弟也看上了这些新兵。由此看来杨安玄志向极大,不愿束缚于家族。” “若以竹造纸果真能成,可以许他三成利。”阴晞沉吟片刻道。 “什么,三成利?”要知道阴家出人出物,还要售卖,才得七成,杨安玄仅凭秘方就坐享三成。除去成本后,阴家甚至不如杨安玄所得,阴敦着实有些肉痛不舍。 阴晞淡淡地扫了孙子一眼,道:“目光放长远些,花些钱财若能交好他,是一本万利之事,别说三成,便是对半我也答应。你去请杨公子过来叙话。” 片刻之后,杨安玄随阴敦进屋,对着阴晞施礼。 阴晞示意杨安玄坐下,笑道:“敦儿太小气,只肯给玄公子一成利,老夫已经教训过他了。若事能成,阴家可给玄公子三成纯利。” 三成纯利,杨安玄很满意,笑容满面地道:“惭愧,小子多谢阴公大度。” 说着,杨安玄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道:“方才在书房等候无聊,安玄索性将造纸之法记在纸上,请阴公过目。” 阴敦接过递给祖父,自己站在一旁观看。纸上写着制纸的步骤,“斩竹漂塘……煮楻足火……舂……荡料入帘……覆帘压纸……透火焙干……”。 “安玄,我看你所写的制纸之法,与我家制桑根纸的办法大同小异。”阴敦忍不住道:“族中曾试过用此法以竹造纸,结果不如人意。安玄,你这法子试过没有?” 杨安玄笑道:“看似相同,实则有异,关键在最后的秘方之上。” 阴敦低头,见祖父看到最后一张纸,纸上写着芦苇浆水的用法以及“纸药”的秘方。 阴晞看罢,将纸交给阴敦,道:“按此法用竹造纸,浸泡杀青就须百天,还要八天蒸煮,整个流程需时四月。玄公子,不知这秘法对桑根纸可有用,若是有用倒是明日就能看出效果。” 见杨安玄点头,阴晞道:“那就委屈玄公子在堡中住上一晚,明日老夫再找玄公子叙话。” 第二十三章人逢喜事 一夜睡得香甜,睁开眼时太阳从东窗照入,客房内温暖明媚。 门外的侍女听到响动,端进洗漱用品。 等杨安玄洗漱完毕,阴敦步入屋中,请杨安玄到祖父屋中用餐。 听到阴晞在等自己用餐,杨安玄歉声道:“真是失礼,阴兄应该早叫醒仆。” “无妨,祖父还在画画。”阴敦笑着引杨安玄进入阴晞住处。 东窗下,阳光透棂而入,落在阴晞月白色的长袍上,明亮而斑驳。 阴晞挥笔在纸上泼洒,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温和地招呼杨安玄道:“玄公子,过来看看老夫的画如何?” 一幅《山水图》几近完成,山峦连绵、江水幽远。阳光落在上面,仿如生出华彩来。 杨安玄不太会画,但会鉴赏,情不自禁地赞道:“简洁清润、不失雄秀苍莽,望之心旷神怡。” 阴敦也赞道:“祖父的技艺又见涨,这幅《山水图》可留作传家之宝。” 阴晞画完最后两笔,搁下笔,满意地打量一番,笑道:“这幅《山水图》确实是老夫巅峰之作,不过亦仗玄公子妙方制出来的纸。” 拍拍案几一侧的纸,阴晞笑道:“此纸添加了玄公子所说的秘方后,白净绵柔、韧而能润、着墨极佳,比起之前的桑根纸强出不少,老夫见猎心喜,这幅《山水图》越画越顺手。” 阴敦拈起一张纸在手中揉搓、抖动着,试着柔韧性。又对着阳光照了照,喜道:“连夜赶出来了吗?真不错,可写过了字?” 杨安玄拈起纸看了看,道:“竹子制成的纸,当强过此纸。” 阴晞笑道:“老夫对此纸已极为满意,若竹纸还能更好,是喜出望外了。玄公子,咱们边吃边谈。” 一顿早餐吃了两刻钟,阴晞答应给杨安玄每月给粟米一百石、麫(下同面)(1)八十石,猪一头、羊二头,禽蛋两筐,费用从竹纸的盈利中扣除。 站在坞楼之上,目送杨安玄策马离开,阴晞面容沉肃,此子非池中物,将来无论是倚为臂助还是成为其臂助,对阴家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 杨安玄径直去了军营,兵卒仍在操练队列,不过已经拿上了刀枪,至于皮甲至少要什长以上才有。 看得出士气高昂,“一二三四”的呼喝声整齐雄壮,空场上跺得尘土飞扬。 接下来要练行军、练方阵、练射箭、讲军纪、辨旗号、保养器械等等。术业有专攻,赵田和严壮都是行家,杨安玄不准备插手,具体安排听他俩就行。 晚饭的时候,杨安玄告诉赵田募得一批粮饷,每月有粟米一百石、麫(下同面)(1)八十石,猪四头。 赵田大喜,道:“三少,若能让这群人吃饱吃好,我保证能把他们练成精兵,至少要比郡兵强。” 严壮出身郡兵,对赵田的话有些不满,道:“赵司马,你别小看郡兵,若是他们能有这伙新兵一样的吃食,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严壮原本看不上杨安玄,认为是杨太守让儿子前来混功劳,这让出身贫微的他很不舒服。 看过练兵之法的效果后,严壮不得不服气读书人点子多,得知杨安玄募来米面等物,更是心生感激。 严壮出身农家,从一名普通士卒升至军侯严壮用了二十三年。与胡人作战十余次,参加过淝水之战,差点死在战场上。 见惯将领贪污军饷、克扣粮饷、冒领功劳等糟心事,而普通士卒在沙场上卖命,功劳被夺,受到欺压,甚至连饱饭都难混到。 不管这位杨军侯出于何目的,能让士卒们吃饱吃好,那就应该替他卖命。吃粮当兵,这年头能吃上饱饭就不错了,何况还有荤腥。 赵田笑笑,没有辩驳,问杨安玄道:“杨军侯,接下来该如何操练?” 杨安玄的那套练兵之法,对站、坐、行、卧制定标准、有动作分解,方便、易学、成效快,这让认定杨安玄是英主的赵田心悦诚服,嘴上没喊心中其实早将其视为主公。 “如何操练听赵司马的安排。”杨安玄道,他想到了几种练力的法子。 兵卒训练的重要内容是提升耐力,杨安玄了解到现在的体能训练主要是三种:石锁、负重行军和角抵,前世一些关于体能训练的方法倒是可以借鉴。 “杨某想到几种练力的办法,请赵司马和严军侯参考。” 俯卧撑、深蹲、仰卧起坐、抬脚、原地踏步跑等动作被杨安玄一一演示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些动作的效果,赵田和严壮还是认真地记着。 军营生活枯躁乏味,要保持士卒良好的心情绪,游戏不能少。 除了角抵外,杨安玄想到了蹴鞠(2)、跳绳和竞技比赛。前世的特种兵训练有些似乎也能用得上,不过为时尚早,等到时再说。 想到竞技,杨安玄道:“军中健儿当有所激励,除升为伍长、什长外,那些肉食当优先赏赐他们。” 赵田和严壮皆深以为然。 ………… 回到府中,想到练兵之法的图还未绘制,杨安玄连忙提笔拿纸又写又画。 杨安玄的画不行,但绘制动作分解图还是绰绰有余,十余张纸将立、行、转、跑、坐、卧等注释清楚。 接着是曲辕犁。杨安玄在脑中回忆着细节,先画整体构造,然后是零部件的分解图,忙到三更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杨安玄没有去军营,等到杨佺期处理完公事回了内堂入内求见。 杨佺期翻看着练兵之法,不时地问上几句,杨安玄耐心作答。 看完练兵之法,杨佺期手按在纸上,道:“安玄,此练兵之法为父想在新野推行,你二兄那里能否也按此法操练?” 杨安远得知杨安玄的新式练兵法后,向杨佺期恳请学习练兵之法。 兄弟两人各练新兵较劲,杨佺期感觉将杨安玄的练兵法告诉杨安远似乎有点不妥,所以试着询问一声。 杨安玄笑道:“尽管告诉二哥便是,操练新兵是为抵御强敌,孩儿巴不得学会的人越多越好。” 杨佺期欣慰地点点头,道:“玄儿深明大义,为父甚是欣慰。对了,此练兵之法为父想名之杨氏练兵法,你看如何?” 杨安玄心中暗笑,杨佺期这是想冒自己的名,杨氏练兵法,外人一听都会以为是杨佺期所创。 不过,杨安玄不想纠结此事,他还年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借助杨佺期,当然希望父子关系和睦。 见杨安玄点头,杨佺期脸上笑容更盛,用手拍着案上的练兵之法道:“凭此练兵之法玄儿便立下大功,足可升任部司马。不过从洛阳到新野不过数月,你已经从什长升为军侯,族中已有怨言,为父也不好再提升你。等新兵训练完毕后,为父找机会让你再立些功劳,也好名正言顺地升迁于你。” 又问了几句训练和交游的事,杨佺期挥手准备让杨安玄离开。 杨安玄躬身道:“孩儿方才在大堂,听到父亲在布置春耕之事。” 杨佺期点点头,道:“朝庭第二道劝农诏书下达,为父后日便要动身巡视各属县,督促农垦耕种。” 杨安玄从怀中取出那张曲辕犁图献上,道:“父亲,孩儿在阴家庄见农人用犁耕地甚是辛苦,回来苦思想出一种新犁式样,此种犁只须一牛便可耕地。” “哦”,杨佺期接过图,仔细看了看,认真地道:“玄儿,你所说可真,若是只用一牛便可耕地,那今年春耕新野少说也能多垦出千顷田来,那些流民也有处安置,为父就不用为军粮发愁了。” “孩儿亦无把握,父亲可召匠人按图制出,一试便知。” 杨佺期立刻起身返回大堂,召管工匠的士曹邓炎前来议事。太守有命,谁敢耽搁,一个时辰后数十名匠人集结在堂外听用。 杨佺期在大堂坐等,杨安玄在现场指点,耗费二个时辰,寅时左右曲辕犁造出来了。 杨佺期迫不急待地带着一群人来到城外官田,杨安玄指挥着给牛套上辕,只用一牛。 农人试着驾牛犁了两分地,杨佺期心情忐忑,将农人召来,问道:“此犁较昔日所用如何?” 农人满面惊喜,道:“大人,此犁轻快省力,犁地更深,而且只用一牛,省出一半畜力。若用此犁,我能比以前可多翻出三成地来,还能省出一头牛,只要人手够,能多干一倍事。这犁,真太好用了。” “什么?”惊叹声四起。多翻三成地,而且只用一头牛,这意味着至少能多出一半粮食来。 杨佺期感觉有些头晕,若将此犁献给朝庭,封侯可期,杨家重振家声就在眼前。 看向身旁的杨安玄,先有练兵之法,再有杨家犁,安玄真乃吾家麒麟儿也。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杨佺期下令道:“让工匠连夜多造几架犁,明日找不同的地试一试,若都有效,本官要将此犁献与朝庭。诸位辛苦一些,事后本官重重有赏。还有,此物关系重大,不要泄密,否则按泄露军机处置。” 数日后,一队轻骑带着杨佺期的奏章,护送着三架杨家犁前往襄阳城。 曲辕犁的出现,让原本惯性运行的历史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二十四章淯水八俊 二月二日阴家堡集会,众人作诗,高允挥毫做《春风集序》。学《兰亭集序》列叙时人,录其所述,得诗十六首、联诗一首,有二十人诗名列于其上。 这是新野郡近年来少有的盛事,《春风集》中的诗作先是被参加集会的人抄录,接着迅速地流传开来。 《春风集》收录的诗作水平颇高,在士人中广受好评,这让有幸参加集会的人沾沾自喜,未参加的人深以为憾。要知道今年是定品之年,这样提升声望的机会可不常有。 随着《春风集》传开来的还有阴氏桑根纸,这种改进的桑根纸洁净绵软,柔韧浸润,着墨极佳。 被阴家赠纸试墨的名士们对阴氏桑根纸赞不绝口,纷纷出资采购。虽然阴氏桑根纸的价格比同类要高出五成,市面上仍供不应求。 阴家因新纸走俏眉开眼笑,杨安玄却有些心情郁郁,二月十六日的第二次新兵较量,意外地输了。 此次较量是由杨广主持,杨佺期率人巡视属县去了,除了劝课农桑还要考核官吏,陈深主持的清腐空出些职位,杨佺期准备借机把选中的佐吏安排到位。 知耻而后勇,杨安远得了练兵之法,在军中加紧操演,第二场较量的时候一改松散状态,校场之上与赵田的麾下一样精神抖擞。 第二场较量有三十步外的射箭比试,整体来说赵田的兵马素质确实不如杨安远所部,有的人甚至连接弓都不会开,更不用说箭能中的了。 回归军营,赵田大发雷霆,召集全体训话:“……你们摸着良心自问,可曾亏待你们。你们去问问,对方的饭食可有面饼,可有荤腥……今日起,操练加倍,多练半个时辰射箭……” 解散后,赵田召队长以上的将官大帐议事。众人七嘴八舌,陈华道:“若是没有三少的操练之法,杨校尉他们怎么可能赢我们。” 赵田一瞪眼,道:“陈屯长,军中没三少,只有杨军侯。” 严壮抚着络腮胡子,道:“怪这怪那不如怪自己,杨校尉他们得到操练之法比我们晚,可是在校场上的表现不比咱们差。依我看,就是吃得好了反而懒了,明天我去督练操队,谁要是拉了后腿,别怪我用鞭子抽你们。” 阴绩的脸色不好看,后悔当初没把邓家人拉到杨安玄这边来,三家部曲大半归了杨安远,这些人平日在庄上就操练过箭术和格斗。 从这个月的操练情况来看,这些人成为新兵中的精锐,不少人被拔为伍长甚至什长,整体素质胜过其他新兵。 此次较量失利主要是箭术不如人,下次要比试会有格斗,恐怕差距会更大。好不容易胜了岑明虎一次,又被他追回去了,实有不甘。 杨安玄见气氛凝重,宽慰道:“胜败兵家常事,下一次赢回来便是。新兵训练的时间尚短,这是硬伤,赵司马说训练加倍,我没有意见。训练的同时要加大饭食补充,明日起粥可供两碗,每日加面饼一张,三日宰猪羊一头,择五十健儿先赏肉半斤,余者再均分……” 虽然杨安玄的品阶低于赵田,但众人皆知真正做主的人是他。练兵之法让杨安玄树立了威信,募得军粮让他在普通士卒心中声望极高,加上赵田等人有意无意地引导,这四百余新兵有不少视杨安玄为主公。 第二天,杨安玄收到阴敦来信,约他两日后淯水之畔寻幽访胜、凭吊古迹。 杨安玄微微一笑,看来昨日校场比试失利的消息已被阴家知晓,阴敦这是借机约自己出外散心,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散散心也好,输了心里确实不痛快。再说自己养望定品,本就要常常士子名士多走动走动,互相抬抬轿子,三国时卧龙凤雏(1)名扬天下,何尝不是如此。 ………… 淯水,出弘农卢氏县攻离山,流经南阳鄂县西北,从东流一路流经宛县、淯阳县,新野县,汇入沔水。 公元23年,新市、平林诸将在淯水畔设坛,立刘玄为帝,建元更始。 春光明媚,轻风暖人,水波微澜。昔日立坛处的滨水岸边,来了一大群吊古伤今的人,沙滩变得热闹起来,惊得鸥鹭远远地飞开。 阴敦不过邀了二十余人,没想到居然来了四五十人,看官道上还有牛车驶来。 高允捋着长须调侃道:“贤侄现在是一呼百诺,从者如云啊。” 阴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安玄,苦笑道:“高公说笑,这些人多半是为玄公子而来。” 杨安玄临水而立,微风扬动头上的葛巾,白色纱袍越显身材修长,挺如劲松,透出一股勃勃英气。 经师任玄光也来了,郭灼陷害杨安玄不成仓惶出走,让任玄光暗自庆幸,要知陈主簿也曾找过他,只是被他所拒。 名士魏忠叹道:“记得二十多年前吾和任兄曾携手至此同游,今日看着阴敦等人年少英气,难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吾辈老矣。” 公孙河站得离水较远,河风犹寒,身上浆洗得泛白的纱袍难御风寒。悄悄地裹紧些袍服,这件纱袍还是三年前自己定为六品时族中所赠,作为寒门子弟能定为六品,极为难得。 还记得消息传出,前来提亲之人络绎不绝,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公孙河拒绝了这些求亲,他要再苦读三年,争取升品,若能升至五品以上,就能入仕为官了,而不是在佐吏中空耗时光。 想起正月底阴敦私下找过自己,说有位族妹才貌双全想嫁于自己为妻。以阴家的地位,自己能娶其族女算是高攀,不过公孙河也知道,如此一来自己便等同入赘阴家了,实非所愿。 见公孙河拒绝,阴敦暗示其父正在谋求郡中正之职,届时定品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寒门子弟想上进难比登天,自己若不答应这门亲事,若阴敦之父果真成为郡中正,升品的希望恐怕就要落空了。 想到辛苦又三年,父母家族殷殷期盼,可能成为泡影,公孙河满是悲哀。思之再三,公孙河请阴敦宽限些时日让他想一想。 阴敦大度地道:“公孙兄尽管多思虑些时日,不妨等郡中正的人选拟定后再做决定。我与公孙兄是好友,希望能亲上加亲,即使不成,也不会妨碍公孙兄的前程。” 话说得好听,但公孙河怎敢用前程去赌,等到五月吧,若郡中正真是阴敦之父,自己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环顾四周,前来参加聚会的寒士不在少数,个个蔽衣陋巾,不胜风寒,看上去畏畏缩缩,哪像那些世家子弟锦衣皮袍,趾高气昂。公孙河暗暗发誓,将来绝不让自己的孩儿像自己这般辛苦。 已至巳正,艳阳高照。阴敦命人将牛车上的毡席铺在沙滩之上,又命仆从搬下酒菜摆好,五十余人沿河而坐,把酒临风,坐而清谈,不亦快哉。 高允率先持酒起立,三缕长须迎风拂动,高声道:“今日诸贤相聚淯水之滨,吊古伤今,畅所欲言。诸君,且先饮一杯助兴。” 杨安玄知道这类清淡并无特定话题,可臧否人物、评论时事,亦可谈玄弄经,随心所欲、百无禁忌。言论可引得旁人共鸣、高声喝彩,亦可遭人出声反驳、相互辩难,借以展露才华,成就声名。 等高允坐下,身为东道主的阴敦起身道:“新市、平林之立更始,是为天下望刘氏再兴也。更始才德不足,枉受推戴而尸乎其位,焉能不败。” “不错,此论甚妥”、“一针见血,阴公子高见”,一通附和拍马声。 接下来,魏孜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天马行空地道:“汉太傅陈君仲举,一屋不扫而扫天下,实为读书人之典范。” 又是一片附和声,杨安玄悄悄打了个哈欠,这种不着边际的清谈,着实无聊。 耳边聒躁,杨安玄捉狭地冒出一句,“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 众人一寂,细细回味。魏忠勾动心事,击掌唱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和声渐起,慷慨悲歌,座中不少人泣下。杨安玄哭笑不得,这就是所谓的魏晋名士风流。 等歌声止歇,公孙河起身慨然发声道:“忠武侯称淡泊明志,吾以为淡泊亦可明心也。淡泊可至性情平和,体会天地妙理,心不蒙尘,诸君以为如何?” 叫好声四起,尤其是寒门士子声音越大,替这个寒门标杆喝采。 边谈边饮,酒至酣处,有人放声高歌,有人起而作舞,淯水之畔放浪形骸、乱舞。 杨安玄亦有几分醉意,摇晃着起身吼道:“笔来。” 阴敦以为杨安玄要做诗,命人摆好案几,铺好纸笔。哪料杨安玄哈哈狂笑,解开身上的白袍,铺在案几之上,提笔如行云流水。 众人纷纷围观,阴敦轻声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自信豪迈之意扑面而来,公孙河触及心事,只觉双目酸楚,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安玄将白袍重披在身上,两行诗句淋漓酣畅,惹得众人高声叫好。 不少人有样学样,解下身上衣袍,在上面写上诗句,穿在身上招摇。 杨安玄没想到他的放浪之举居然成了时尚,不少人得知后在白袍上写诗作画,招摇过市,吸引世人的眼球。 淯水八俊的名声不知从何传出,八俊者:弘农杨安玄、新野阴敦、新野邓贤、新野高广、朝阳魏孜业、安昌公孙河、棘阳陈思、穰县赵方季。八俊当中,公孙河、赵方季出身寒门。 时人流传,淯水八俊,安玄最高。 第二十五章党同伐异 二月二十日,雍州刺史郗恢的奏章送到了尚书省。 尚书省掌行政大权,设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民、五兵等五部尚书(1),分管天下诸事。农田事物归屯田曹管理,而屯田又归左民尚书管辖。 屯田曹尚书侍郎甘越看到郗恢的奏章后激动地从毡席站起,拿着奏章手舞足蹈地道:“若真有此神物,百姓便可不受饥馁之苦,天佑我大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甘越拿了奏章出了官廨兴冲冲地来找尚书陈崧。 陈崧接过奏章看过,笑道:“这杨佺期先是弃文从武,现在莫非要弃武从农了。不过此物倒是神奇,可送来了实物。” 得到肯定答复后,陈崧站起身道:“走,试过再说。” 在农田试验过后,陈崧也大为振奋,欢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要速报会稽王得知。” 太元十年(385年),谢安去世,朝廷下诏以琅琊王(392年徙封会稽王)司马道子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从此会稽王权倾天下。 会稽王府座落在皇城津阳门外、青溪西侧,府邸修建得规模宏大、富丽堂皇。 王府是宠臣赵牙为他修建,府中栽竹移树、筑造假山、挖掘池塘,耗费巨万,连天子司马曜看过后都十分不满,斥其“修饰太过”。可是,原本是优倡的赵牙却被司马道子任命为魏郡太守。 陈崧来到王府求见,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看到斜倚在锦榻上的会稽王,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烈的酒味,显然这位王爷刚从酒桌上下来。 见礼毕,司马道子笑道:“陈卿一向少到府中,谯王(司马尚之)送了些好酒给孤,正好与卿共醉。” “多谢王爷。”陈崧眉开眼笑地道:“能陪王爷共醉,是下官修来的福份。” 奉承了几句,陈崧这才开口道:“下官此来是为献宝。” “献宝?”司马道子醉眼朦胧地看着陈崧,笑道:“孤王府之中奇珍异宝无数,卿有何宝?且呈上来让孤一观。” “王爷,新野太守杨佺期研制出一种新犁,此犁仅用一牛,耕地之效却倍于原犁,下官已在田中试过。奏折中称推行此犁可多产粮食五成,若真如此朝庭将再无缺粮之忧。” 司马道子坐正身子,命侍女奉上醒酒汤,又用热巾擦了擦脸,感觉清醒了许多。 接过陈崧手中的奏折,边翻看司马道子边问道:“你可试用过此犁,果如奏章中所说?” 陈崧恭敬地应道:“下官亲自带人到田间试耕,确凿无疑。” 司马道子一拍奏折,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此犁确实是无价之宝。这个杨佺期倒是国之栋梁,孤要奏明天子,重重赏赐他。” 正事说完,摆上酒宴。喝到一半时,中书令王国宝带着族弟王绪到来。司马道子很高兴,命人撤下残席重新开宴。 王绪谀笑道:“王爷一脸欢容,看来遇到什么喜事,莫非是陈大人献了什么宝贝给王爷。” 司马道子笑道:“你倒是猜得准,陈崧献了个大宝给孤。” 王国宝斜着眼瞅了一下陈崧,心想向王爷献媚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个陈崧也加入其中。自己要勤到王府走动些,要不然会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王绪凑趣道:“不知是何宝贝,让王爷如此欢心,可否让微臣开开眼,下次也替王爷寻件异宝来。” 司马道子笑道:“这宝贝你可寻不来,是新野太守杨佺期研制的新型耕犁。” 听到杨佺期的名字王绪笑容一僵,新仇旧恨齐涌上心来,被杨家夺去机缘,又在洛阳受辱,派王强暗中对付结果失败,这些事就像毒刺扎在胸口,想起便锥心刺骨地痛。 王国宝一皱眉,道:“什么犁值得王爷如此高兴,不过是匠人之作而已。” 陈崧笑着插嘴道:“王大人不知,若用这种新犁,可多垦万顷粮田,增产五成粮食,。” 王国宝冷哼一声,道:“推测之事怎能做准,陈大人不要蛊惑王爷。” 陈崧被王国宝怼得张口结舌,司马道子知道王氏兄弟与杨佺期不睦,笑道:“今日欢宴,不谈国事。来,且尽饮杯中酒。” ………… 皇城建康宫。东晋太元三年(378年),谢安主持将建康宫彻底改建,建成后殿阁崇伟,宫室绮丽,壮丽巍峨。 宫城设内外三重宫墙,最外层宫墙内为一般官署和驻军,官宅亦在此;第二重宫寺内为为朝庭官署重地,尚书省在东,向南有门通外,中书省、门下省、秘阁和皇子所居的永福省在西侧。 第三重墙内是皇宫,前为朝区,建主殿太极殿,左右为东、西堂。太极殿大朝、庆典时启用,平日商议国事、讲经论道在东堂,而西堂为天子歇息之所。太极殿之后是天子寝宫-式乾殿,其后是显阳殿,两殿左右建翼殿,供嫔妃宫人居住;寝宫往北是内苑华林园。 二月二十五日,东堂,常朝。 钟鼓声中,众人跪拜,天子升座,乐起止,众人起,坐于两边。 左民尚书陈崧起身奏本,道:“臣启万岁,新野太守杨佺期献新制耕犁,仅用一牛,其效远胜旧犁。” 郗恢的奏本天子司马曜已经看过,闻奏后开口道:“新犁节省畜力,效用更佳,着尚书省将图样颁行天下,迅速推广,莫误今年春耕。杨佺期献犁,功在社稷,当厚加封赏,诸卿以为如何?” 尚书左仆射王珣出班奏道:“杨佺期出身弘农杨家,向来以门第定为四品为恨,万岁嘉其功,不妨擢升其门第,杨家定感恩戴德,忠君报国。” “万万不可。”王国宝高声反驳道:“万岁,评定门第品级朝庭早有定法,郡望、封爵、官品、联姻缺一不可,万岁命贾弼之修撰《十八州士族谱》作为定品依据。” “杨家过江太晚,婚宦失类,杨亮更是曾事伪朝,若是冒然提升其门第品阶,恐怕撼动评定门第的基石,吾以为万万不可。” 王珣向来看不起王国宝,认定他是卑鄙小人,去年两人就曾因杨佺期兵败的事发生过争执,这次王国宝又当面否认他的提议,让王珣怒火中烧。 天子众臣面前,名士风度还是要的,王珣冷着脸道:“门第品阶并非一成不变,杨佺期既立大功,就应赏赐。” 王国宝针锋相对地道:“可多多赏赐财帛就是,岂可以门第品阶赏人。” “王大人,农为国本,杨郡守之功不下于攻城占地,下官以为当封爵提品。”太子左卫率徐邈道。 “徐大人此言差矣,此犁仅是杨佺期所献,并不一定是其所制,若是重赏岂非所赏非人……” 朝堂之上分成两派,吵个不休,逐渐离题千里,变成互相攻讦。 司马曜以手扶额,昨夜宿醉未醒,被吵得头痛。站起身道:“着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共议此事,三日后奏朕定夺。” 一拂衣袖,司马曜扬长而去,留下众朝臣面面相覤。 司马道子起身出大殿准备回府,皇太妃李陵容派人请他进宫叙话,李陵容是天子和他的生母。司马道子进宫与母妃说了几句,李太妃派人请来天子,叮嘱摆下酒宴,席间劝说兄弟两人同心共德。 在母亲面前,两人自然满口答应,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皇太妃高兴,让兄弟两人尽情畅饮。 想起方才朝会上司马道子并未表态,司马曜问道:“皇弟,封赏杨佺期一事你如何看?” 司马道子放下酒杯,道:“臣弟以为,新犁问世有益于国,当赏。” “哦”,司马曜看向弟弟,原以为王国宝在朝堂上反对重赏杨佺期是他授意。 “万岁,臣看过郗恢转来杨佺期的奏章,奏章称此犁为其三子杨安玄所研制。臣让人查过杨家族谱,那杨安玄今年十六岁方成年,臣以为他少有接触农耕,研制出新犁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夺匠人之功。” 司马道子的话有理,司马曜点点头,道:“皇弟说的不错,朕也有所怀疑。” “今年是定品之年,杨安玄正好定品年纪,臣弟以为是杨佺期为其子谋高品而施的手段。”司马道子道:“所以臣弟以来,当赏,但不能过重。” 司马曜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不管是谁研制,新犁终究有功于社稷,若是赏赐得太薄,有伤忠臣之心。” 司马道子想了想,道:“提升门第事关重大,不可轻为。献新犁之功可酬关内侯,洛阳兵败杨佺期被免去龙骧将军,还予他便是。另外赏赐他金二百两,锦缎五百匹。” “杨安玄该如何赏赐?”司马曜问道。 司马道子微笑道:“杨安玄尚未定品,不能授官。若其真有才学,被定为高品,万岁自可诏他入京,酌情封赏重用便是,将来杨家也能因杨安玄提升门第品阶;若其徒具虚名,又何须万岁挂念。” 司马曜笑着举杯道:“皇弟这些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心甚慰。东安伯郗恢荐材有功,亦当赏赐。” 司马道子微笑不语,自己这位皇兄又在找机会赏赐他的近臣了。 皇太妃李陵容笑道:“看到你们兄弟有商有量、和睦相亲,为娘也就放心了,娘跟你们喝一杯。” 第二十六章校场扬威 二月二十七日,太守杨佺期巡视属县完毕回归棘阳城。 处理完公务回到内堂,看到案几上摆放着黑色的木匣,是刺史府转来的军中谍报。 用钥匙打开密匣,里面有两封谍报,一是前秦攻占屠各部落的姚奴堡、帛蒲堡;另一是后燕动用四州之兵向西燕进军,大战在即。 杨佺期放下谍报,双眉紧锁,北方战局紧张,朝庭偏偏将自己调离洛阳,夏侯宗之治理政务是好手,但却不熟悉兵事,不知洛阳城有没有危险。轻叹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不了了。 新野郡是北兵南下的必经之地,郡中原有的三千兵马训练不足,原太守韦仁克扣粮饷,驱使兵卒种地、做生意谋利。 自己到任后补足粮饷,加紧操练,又在军中推行新的操练法,可是这些兵马多数不堪造就,只是混兵饷,要是大战来临恐怕没有大用。 真正能倚靠的还是自己麾下的五百族兵,新练八百新军不知能否用上。看到操练的成效后,杨佺期越来越重视这两只新军,略思片刻,提笔拟定了下次新军比试的内容:阵列、射箭和较技。 三月一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熙,旌旗飘舞,隆隆鼓声中杨佺期等人登上将台。 鼓声停歇,两只新军肃立如林、不动如山,威武雄壮。杨佺期满意地点点头,一个半月的时间,两只新军训练初见成效,杨氏操练法在军中推行,效果不错。 金鼓响,旗帜挥动,两队新军在不同的旗帜指挥下或进或退,或左或右,称得上进退有度。 杨广捋须道:“不错,两只新军都操练得不错。特别是安远,这一个半月都住在军营之中,没有丝毫懈怠,方有今日成效。” 杨佺期没有作声,他知道大哥素来与安远亲近,有机会便替他说好话。安玄虽然没有常住军营,但为了定品也不轻松,四处奔波。单说杨氏操练法和杨氏犁就为杨家提品带来契机,功劳远在安远之上。 鼓声止、旗帜凝,队列横平竖直地重新排列整齐。得了杨佺期授意,杨思平大声宣布阵列的比试结果,不分胜负。 第二场比试射箭,两军各择六十名弓箭手,二十人一组分射三十步靶、五十步靶和八十步靶,以中鹄的多少论胜负。 这半个月来,赵田加强了射箭的训练,三十步靶两军相差无几,五十步便略输,到了八十步靶,杨安远队胜出。 结果宣布,杨安远队欢声雷动。 赵田、严壮等人面色难看,阴绩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直跳,回去后得让士卒多练半个时辰箭术,哪怕手肿了也得练,下次比试绝不能再输。 杨安玄暗自叹息,这半个月来众人的辛苦他看在眼中,只是基础差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 麾下的这些士卒训练的强度增加了,食物补给能跟上,已经比以前强壮了许多,杨安玄相信,等到三个月训练结束时,自己的新军绝对会胜出。 赵田低沉地声音道:“第三场较技,只能赢不许输。要是输了,包括我在内,今晚不得食,每日加仰卧起一百、俯卧撑一百、深蹲一百。” 较技,即技击,格斗杀敌。四百余人列成方阵,手持木棍,徐步向前。军中阵法源自《孙膑兵法*十阵》描述,新军操练时日尚短,只习得方阵一种。 对于阵法,杨安玄并不了解,听从赵田和严壮的指挥。方阵呈回字型,四周兵力强且多,中心兵力少,指挥者在中间。阴绩在方阵最前面,左手盾,右手棍,跃跃欲试。 杨安远队同样摆出方阵,岑明虎笑道:“两军相较,他们更不是对手,杀他们个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吾等的厉害。” 另一名军侯是杨向。杨向道:“不可轻敌,听说三少又弄点新东西来了。” 岑明虎不以为然地道:“花里胡哨的东西没什么大用。杨校尉,末将请求到前列去。” 相隔二十步,岑明虎冲着对面的阴绩挑衅地扬了扬手中木棍。阴绩目光一凝,低喝道:“兄弟们,随我前冲。” 齐声呼喝着“一二一”,赵田所部在阴绩的率领下开始冲锋。 杨思平在将台上沉声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深得兵法之要。二哥,新军练成,可堪重用。” 岑明虎见对方如墙推进,气势如虹,高扬手中木棍,不甘示弱地高喊道:“杀!” 杀声四起,威武雄壮。 两块方阵撞在一起,棍棒齐飞,惨叫连连,不断有人被木棍前端的灰包点中要害,退出比试。 阴绩挑飞面前的一名士卒,看到岑明虎朝自己扑来,大吼一声,朝岑明虎迎去,手中棍向前点直刺岑明虎的胸口。 两人较量过不下百次,岑明虎对阴绩的招式了然于胸,不慌不忙地扬棍往外一摚,将来棍挑开。接着棍向下沉,刺向阴绩的小腹。 阴绩左手盾前磕,棍点在盾面之上,白灰扬起。岑明虎抽棍下扫,挥向阴绩的小腿。 被盾挡住视线,耳边尽是嘈杂的呼叫声,阴绩躲得稍慢,被棍尖从裤腿处扫过,算是脚折了。 恨恨地扔了手中棍,阴绩气鼓鼓地瞪向岑明虎。岑明虎哈哈笑道:“绩弟,对不住了,下回请你喝酒陪罪。” 阴绩一败,岑明虎势如凶虎,率领麾下直突,赵田一方颓势已显。 杨广道:“安远毕竟领兵多年,多次在沙场率军杀敌,非安玄纸上谈兵能比。” 杨安玄发觉不妙,对赵田道:“赵司马,呜号紧缩成团,我率人去挫敌之锋。” 低沉的号角响起,士卒们学过军纪,一长一短的号角意味着缩阵,分而合之的操练众人已熟,面向敌方脚步后挪,露出后队,等后队成为前队站住脚,等前队再度后移。 初时略显混乱,孙忠、何青等队长约束什长,什长约束伍长,伍长喝斥士卒,很快队型稳定下来,阵列向中间紧缩。 杨安玄不退反进,穿过人墙的缝隙来到阵前,岑明虎率先冲至。杨安玄也不多话,棍挂风声,横扫一片。 岑明虎棍风呼啸,知道棍劲不小,不敢大意,双手竖棍来挡。 “咔嚓”一声,岑明虎手中的棍被折腰扫折。岑明虎一惊,踮步往后跳去,杨安玄收住棍,笑道:“换棍再来。” 岑明虎换棍在手,面色凝重,右手握实棍尾,左手轻握棍身,用力抖出斗大的棍花。刚中带柔,柔中生变,击向杨安玄的面门,变幻莫测。 杨安玄稍后撤步,手中棍直戳,棍梢点中岑明虎手中的棍梢,棍花立消。岑明虎心中一凛,手中棍再振,棍花再起,划弧劈向杨安玄的左腰。 棍离腰身尺许,杨安玄出手如电,棍身一吐,再度将扫来的弧线切断。 岑明虎憋闷至极,只得撤步收势,杨安玄并不进击,笑吟吟地等岑明虎再鼓锐气挥棍砸来,斜托外拨,化解了棍势。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杨安玄见岑明虎锐气尽失,身棍合一,势如长虹饮涧,劈向岑明虎的头顶。 岑明虎横棍相迎,两棍相遇,“咔嚓”声再起,岑明虎手中棍从中而折,而杨安玄的棍梢亦断。 趁着岑明虎微愣,杨安玄身棍合一,断棍迅如疾电,直点岑明虎胸口,轻轻一触便收回。 岑明虎叹息一声,将手中断棍丢弃,正容道:“我岑家世代习刀(1),希望以后有机会与三少在马上较技。” 杨安玄点头,岑明虎退走。伸脚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杨安玄势如疯虎,勇不可挡,片刻功夫就扫出一片凹空来。 赵田大喜,传令道:“敲鼓前进。” 鼓声振奋人心,赵田队势不可挡,杨安远队节节后退。 将台之上,杨广面色凝重,杨思平啧啧赞叹,杨佺期捋须微笑。 这些新军操作才一个半月便有如此威势,假以时日到战场上生死历练一番,便是一支强军了。安远、安玄是吾家两虎,杨家族军不愁后继无人。 杨安远高声厉喝,“稳住,退后重责”,边说边与杨向一起向前抢去,左右夹击杨安玄。 赵田、严壮等人纷纷向前扑去,杨安玄喝道:“你们不用过来,在一旁观战。” 周围的士卒停下交战,纷纷围拢过来,等待主将分出胜负。 杨安远看着丈许外长身峙立的三弟,心中百感交集。不到半年时间,那个惹是生非的三弟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想想老三最近这段时间的作为,着实让人气沮。 念头刚一闪过,便被蓬勃的战意一扫而空。 自小娘就告诉自己要改变命运便要努力去争,身为庶子自己付出倍于兄弟们的努力,杨安深在饮酒聚会的时候自己在练武,杨安玄在骑马打猎的时候自己在沙场杀敌,早起晚睡,从不敢懈怠。 杨安远目光坚毅地望向杨安玄,自己若不去争,娘和漓儿将来靠谁,难道要靠杨安玄发善心来施舍吗?权势唯有握在手中才不用仰人鼻息,即便是父子兄弟。 向杨向扫了一眼,杨安远跃身而起,棍挂恶风,劈头而下。杨向略一迟疑,闪步向左,棍子横扫,奔杨安玄的腰间。 杨安玄脚步错动,向右避让,真气透体而出,气机牵引之下,杨安远和杨向的棍子轨迹、力道、变化无不了然。 身形迅速挪动,真气沿棍而上,掌中棍有如灵蛇吐信,激点杨向的面门。杨向本有些迟疑,见棍点来忙往外封,不料杨安玄手中棍一颤,棍梢下点,奔向咽喉。 杨向大惊,连忙闪身后撤,杨安远忙用棍扫向杨安玄的后侧,围魏救赵。 杨安玄将棍一立,身形却借势荡起,脚尖踢向杨向的胸口。 “呯”的一声,将杨向蹬出丈许外。还好,杨安玄收了劲,杨向感觉胸口一紧,并未受伤。 杨安远的棍击在竖起的木棍上,杨安玄已经将杨向踢退,轻巧地落在地上。一踢地上的棍梢,棍梢带着沙尘向杨安远激射而去,杨安远不得不侧身避开。 杨向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向前夹击,退后两步让出战场。虽然杨向退却,杨安远斗志不减,手中棍上下翻飞,呼呼挂风,步步紧逼。 杨安玄以前同杨安远交过手,经常被教训的鼻青脸肿,如今形势逆转,看似连绵不绝的棍势在杨安玄眼中变得缓慢,长棍一振,直刺圆弧的中心。 “啪”的一声,立时棍花消散,杨安远感觉手中棍颤动不已,仿如变成活物要脱手而走。想起教习自己武艺的师傅说过,江湖中有内家高手,能借物传力,伤人无形。 退后两步消去棍劲,双手仍感酸麻。杨安远惊疑地看向杨安玄,族中兄弟练武都是同样请来的师傅,杨安玄何时学会了内劲,莫非是自己感觉有误。 人群分开,杨佺期大笑着走进来,左手拉住杨安远,右手揽住杨安玄,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都是我杨家好儿郎,有本事到沙场建功立业,不必在校杨上分你死我活。” 拉着两个儿子,杨佺期面向众人,高声道:“今日比试,皆胜,各犒赏肥猪一头。另外,本官决定,两队各给军马二十匹,学练骑射。” 欢呼声四起,逐渐汇合成“威武、威武”的喊声,震动天地。 第二十七章交结人心 两队各敲得胜鼓归营。 虽然不是真刀实枪的厮杀,但鼻青脸肿、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身为将领,赵田、杨安玄等人分开抚慰受伤的士卒。 杨安玄看到上次吃饭时遇到的瘦长汉子,脸上青紫一块,想是挨了一棍。 “怎么样?痛不痛?”杨安玄问道:“还好没破皮,不会破相,娶媳妇了吗?。” 瘦长汉子咧嘴笑道:“不痛。家里穷,娶不起媳妇。” 杨安玄在他身旁蹲下,问道:“老哥叫什么名字了?” 汉子的脸一红,吭哧半天,挤出三个字,道:“徐狗剩。” 周围一阵哄笑,汉子急眼了,吼道:“王牛卵,你笑什么,你的名字好听。” 杨安玄也笑起来,道:“徐狗剩,你若嫌名字不听,我跟你改个名如何?” 汉子胀红了脸,激动地道:“请将军改名。” 杨安玄想了想道:“人生在世,孝义最重,你叫徐孝重如何?” 汉子朝杨安玄跪倒,叩拜道:“徐孝重多谢将军改名。” 旁边王牛卵也跪下,道:“小人王牛卵,也想请将军改个名字。” “行,便叫王全义吧。” 替几人改过名字,杨安玄站起身,对着众人道:“战场厮杀,伤亡在所难免,你们平日操练多吃些苦,多流些汗,到了战场上便少流些血,切莫怕累偷懒。” 徐孝重拍着胸口,道:“将军放心,我今天打倒了三个人。” 杨安玄见这汉子比初见时壮实了不少,笑问道:“现在吃得饱吗?” 徐孝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比以前好,但也好像还没吃饱。” 杨安玄笑道:“行,今晚犒劳大家,我通知伙房多做些面饼,管饱。” 营寨中肉香四溢,士卒们欢声笑语,杨安玄特意地寻到徐孝重,看看他能吃多少。 只见徐孝重用面饼裹着肉条,咬得满嘴是油,旁边围着一群人看他吃东西。 王全义凑过来道:“将军,徐狗剩可真能吃,两碗粥、四张饼,还有大块的肉,足足有四五斤东西下肚了。” 见杨安玄过来,徐孝重三口两口将炊饼吞下,拍着肚皮笑道:“这回总算知道吃饱的滋味了。” 挥动了一下拳头,徐孝重道:“我感觉一拳下去能打死头牛,下次营中比试,我一定能争进前十。” 营寨一角放着石锁石担,供士卒们打熬气力。徐孝重兴冲冲地走过去,挑最重的那副掂了掂,道:“有点轻。” 说着,双手抓住木杆,轻松地将石担举过头顶,舞动起来。众人无不咂舌,要知道这副石担重一百四十斤,平时少有人举得起,徐孝重抓在手中居然轻松得很。 杨安玄目光一跳,好壮士,若用之披甲冲阵,定能以一当十。 等徐孝重放下石担,杨安玄道:“如此壮士,当披盔甲,为军中先锋。”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徐孝重跪倒,道:“小人愿为将军效力。” ………… 杨安远的营地扎在南门外五里,同样依山傍水,以木为寨墙。营寨内杨安远与众人齐坐于地,一个锅中吃饭。 “将军,我听说赵将军营寨的士卒有饼吃,还常有肉吃。”有人发问道。 杨安远抹了抹嘴角的粥渍,道:“杨某没本事,对不住各位兄弟,不能让大伙常吃肉,只能和大伙一样吃喝。” “将军别这样说,已经不错了,同人不同命”、“杨将军是庶子,那位可是嫡子,能一样吗?”、“妈的,吃得比我们好能怎样,还不是被输给我们”、“他们可没输,下次再比胜负天知道”、“我觉得那个杨小将军好厉害”,议论声“嗡嗡”而起,嘈杂刺耳。 杨安远放下碗,起身高声道:“各位兄弟,沙场杀敌靠的是袍泽,要不然纵有霸王之勇仍逃不过自刎乌江,杨某愿与兄弟们同甘共苦,在战场上同生共死。” 话语掷地有声,岑明虎看着斗志昂扬的杨安远,想起他曾对自己提出过的北伐之志,心中激情滂湃,唯有这样勇不言败的人才值得自己矢志追随。 杨安玄就像一块坚硬的砺石,将杨安远也磨出锋利的芒来。 第二天,二十匹军马送至营寨。战马不但价格昂贵,平日耗费也不下二十人所需,杨家为了养护百余匹战马每年耗费近百万钱。 可是战场上多了轻骑,就如同多了一把锋利的长刀,能斩将夺旗、改变战局,出奇制胜。 营寨南面建有专门的马棚,屯长以上皆配有战马。军中有养马军纪,赵田命人扩建马棚,又从军中选出五人专门养马。 士卒们看到战马,一个个两眼放光,要不是队长喝斥,个个都想上前摸一把。 严壮笑骂道:“兔崽子们,你们算是走大运了,老子当兵十多年没摸过马,你们只要操练得好,便能骑上。要是谁的本事大,说不定这马就归了他,操练的时候谁要是叫苦,这马就没他的份了。” 操练难度逐步加强,逐步增加了负重走、学骑射、野地宿营等等。强度加大士卒们开始分层,杨安玄让赵田挑选精锐组建先锋营,得六十三人。 杨安玄与赵田、严壮、阴绩等人商议,参照诸葛武侯练无当飞军的办法,让先锋营士卒负重翻山越岭,用弓箭射杀飞禽走兽。杨安玄还参照前世所知的特种兵训练方法,让士卒攀爬悬崖,下水泅渡,优胜劣汰。 三月十六日,第四次比试。比试的是八里负重走和骑射,八里负重走赵田队胜,骑射杨安远队胜,又是平手收场。 赵田等人对胜负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众人都坚信,一个月后的最终较量,己方一定能大获全胜。 三月十九日,朝庭封赏的旨意终于颁至棘阳。 “广威将军、新野太守杨佺期,夙展忠诚……献杨家犁,可资耕耨,有功于国……可封关内侯,复龙骧将军。另赐金二百,帛五百。” 晋设爵位十八级:王、公、侯、伯、子、男、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郡侯、开国县侯、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乡侯、亭侯、关内侯、关外侯。 从官品上看,开国郡公、县公为一品,开国县侯、伯、子、男为二品,县侯三品,乡侯四品,亭侯五品,关内侯六品,关外侯七品。乡侯至关外侯无封邑,仅有月俸,其实已徒具虚名了。 杨佺期叩谢,接过圣旨有些失望,虽然获得封爵、重获龙骧将军称号,但最期盼的门第提品又落了空。 杨广等人喜形于色,杨家南渡之后没有获得封爵,如今重得爵位意味着家庭升品有了希望。 杨佺期看向杨安玄,心中有些愧疚,说起来自己夺了儿子的功劳,这些封赏原本应该属于杨安玄的。 晚间,内宅厅堂。 杨家族人齐聚一堂,大家有说有笑,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案几上堆放的金子和锦帛之上,天子封赏与有荣焉,何况每家能分到不少财物。 案几侧旁的树灯发出晕光,将杨佺期的脸照得发亮。宴请天使多喝了三两杯,杨佺期有些飘飘然。 杨思平轻咳一声,道:“二哥,时候不早了,这些赏赐如何分配你说个话。” 杨佺期将碗中浆水喝净,放下碗道:“这份赏赐是安玄所献的新犁所得,先听听安玄的意思。” 众人目光看向站在杨佺期身侧的杨安玄,杨思平笑道:“安玄,那你就说说。” 杨安玄缺钱,竹制纸还没制出,养军的物资还是赊欠阴家的。不过桑根纸大卖,阴敦已经向他表示食物的钱不用从竹纸利润中扣除。 众人目光如炬,杨安玄心中有数,笑道:“这是天子赏赐族中之物,我是晚辈,怎好多言,一切听从长辈们安排。” 杨佺期捋须点头,杨广难得地赞了一声,道:“安玄,深明大义,确实是长大了。” 略思片刻,杨佺期道:“二百两金,族中留八十两,给安玄二十金和五十匹帛,剩下百两黄金和其余锦帛按族中惯例分派下去。” 笑声响起,皆大欢喜。杨佺期起身,叫杨安玄跟他前去书房。 手指轻敲,斟酌片刻,杨佺期开口道:“安玄,为父没想到天子旨意中没对你加以封赏,此次封爵倒是为父沾了你的光。” 杨安玄笑道:“杨氏一门皆倚仗父亲,父亲得了爵位远胜孩儿得些封赏。” 杨佺期叹道:“安玄,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为父甚慰。” 从案几上的公文中翻出一封信递给杨安玄,道:“你看看这封信。” 信是雍州刺史郗恢所写,信中提及杨安玄,说天子对杨安玄甚为关注,但因杨安玄尚未定品,不好封赏。在信中郗恢嘱咐杨安玄养望定品,将来天子定有重用,杨家将来门第升品要依靠他。 信中满是长辈的殷殷之意,这位郗刺史对自己很是期许,杨安玄心中涌上暖意,将信递还给杨佺期,道:“孩儿定不负众望,争取定阶上品。” “我已向郗刺史提及郡中正的人选,郗刺史答应帮忙向司徒府推荐阴友齐。”杨佺期道:“阴老爷子告诉我,京中亦在花钱活动,此事已有眉目。若阴友齐真能成为新野郡中正,玄儿定为上品便有望了。” “你在郡中声名不错,先是凤凰楼吟诗,接着在阴家庄参与《春风集》,又在淯水河畔清谈得八俊美誉。”杨佺期微笑道:“你所创衣上作诗画成为风尚,郗刺史信中提及襄阳城中亦有人跟风,不用多久就会传至京中。” “定品在九月,玄儿你要多花点心思在书、画、琴上面,这些方面你有所欠缺,五官掾刘志善长书画,其书画皆入七品,我跟他提过让你前去请益,你不妨多向他请教。” 杨安玄恭声应是。 第二十八章东风放鸢 阳春三月,草长茑飞,春风醉人。城外的快马香车多了起来,文人逸士、才子佳人纷纷结伴踏青出游。 杨安玄骑着马,伴在一辆牛车旁边。车帘撩起,杨湫的小脑袋探出帘外,不时地发出惊喜的呼声。 “哥,那是桃花吗,真好看”、“哎呀,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哥,前面的草地真像席子,我能过去坐坐吗”、“小兰,你看那是什么”…… 起初,杨安玄还耐心地答应,后来见小丫头光顾随嘴问,根本没心听他说什么,干脆懒得理她,自顾打量四周的景色。 官道两旁的农田在翻耕,已有被名为杨家犁的曲辕犁在使用,农人试用过这种新式犁后纷纷称赞,杨佺期命匠工加紧制造,杨家犁迅速地在新野郡铺开。 更远处的平地正被新垦出来,在田间劳作的多是去年收拢的流民。官府规划出无主的土地,出借耕牛、种子给流民,让他们开垦新田,免除当年的税役,这些流民便在新野郡四处安定下来。 随着春天的到来,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四处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杨安玄心中充满了欢喜,他为这普通百姓做了件好事,努力让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点改变。 施粥的时候就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要为天下百姓施温饱、平安,万里征途,始于足下。 张兰坐在车内,小心地替自家小娘子抻平不断起坐弄皱的绣裙,还要时不时地探起头替小娘子解答外面的景物。 杨安玄救下张锋一家,孙氏的病好之后便跟着赵田之妻田氏替军中士卒浆洗衣物,张锋在杨安玄身边做小厮,杨安玄见张兰乖巧,让她做了妹子杨湫的丫头。 对于眼下的生活张兰满意极了,娘在城里租了屋,再不用东奔西走、挨饿受冻了。小娘子对自己真好,给了那么多好吃的,有好玩的东西也让自己一起玩。 杨安玄与阴敦相约踏青,这次没有呼朋唤友,两人都只带了自家妹子。地点选在棘阳和阴家庄之间十排村,那里山岗上满是杏树,杏开如雪,香气四溢,是新野十景之一。 岗下的草地上停上不少牛车,前来赏花的人不在少数。杨安玄一眼便看到站在西角百步外牛车旁的阴敦。 阴敦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直裾衣,衣上画着山水;头戴帛巾、足踩木屐、大袖披垂,正对着牛车内说话,车内应该是阴慧珍了。 杨安玄与阴敦交游密切,偶尔会带杨湫到阴家庄上玩耍,杨湫与阴慧珍相识,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很快便成了朋友。 杨湫也瞅见了阴敦,忙掀开车帘对着杨安玄道:“哥,快抱我下来,我找珍姐姐玩去。” 看到奔来的杨湫,阴敦笑着对车内的妹子道:“五妹,杨公子兄妹来了,你也出来玩吧。” 杨安玄和阴敦并肩而行,杨湫和阴慧珍在两人身后叽叽咕咕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爆出银铃般地笑声。 杏花如雪,淡香宜人,花瓣洒落在青草地上,让人不忍踏足。 阴敦笑道:“自从五妹认识了湫儿后开心多了。安玄若得空,烦你多带湫儿小娘子出来与慧珍玩耍,唉。” 听到叹声杨安玄已知端倪。看破不说破,杨安玄想到那个灵秀过人的姑娘将在深宫中度过此生,心中十分怜惜,道:“好的,阴兄也可带令妹来棘阳找舍妹玩耍。” 两人无语,默然前行,春风送爽,却拂不开心头沉重。 岗顶处是大片的坡地,草地平缓铺展如席,有不少女子、孩童在放纸鸢。 杨湫欢叫起来,道:“阴姐姐,咱们也来放纸鸢。兰儿,你去把车内的纸鸢拿来。” “我也从家中带了纸鸢来,大哥在上面画了只鹰。”阴慧珍笑道。 纸鸢拿来,杨湫看到阴慧珍的纸鸢撅起了嘴,来到杨安玄身边道:“哥,阴姐姐的纸鸢真好看,你也帮我画一只吧。” 杨湫的纸鸢是只蝴蝶,是杨安玄在街上买的,比起老鹰来少了几分气势。 杨安玄的画工远逊于阴敦,不过他想到纸鸢到了五代后叫风筝,因后唐李邺在纸鸢头上装上竹笛,微风吹动,嗡嗡作响,有如筝声。 前世曾替女儿做过竹哨,杨安玄让仆人找来小指粗细的细竹,前端斜切,斜面下部开口,往开口处塞入竹叶,然后用细线绑在纸鸢头部。 完成后将纸鸢递给杨湫,杨安玄笑道:“放起来,哥给你做的纸鸢可会弹筝。” 杨湫将信将疑,和阴慧珍一起放飞纸鸢。蝴蝶纸鸢在空中发出“嘘嘘”的哨响,分外清脆。 湫儿“格格”的笑声伴着哨声一路飞跑,阴慧珍投来羡慕的眼光。杨安玄替她也做了一个竹哨,绑在老鹰的头上,哨声在蓝天下飞洒着快乐。 阴敦看着妹子奔跑着、欢笑着,轻声像在自语,道:“珍儿端庄娴雅,善解人意,实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 要不是杨安玄知道阴家的打算,还以为阴敦想把妹子嫁给自己,自己对阴慧珍也满是怜惜,可是她的命运已定,到了现在怕是连阴老爷子也难以改变。 看着阴慧珍,杨安玄想起了四妹杨漓,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子性情与阴慧珍差不多,同样温婉贤淑,对自己谈不上亲近,却还恭敬,不似杨安远浑身像长满了刺,动不动就要朝自己扎上一下。 杨湫和阴慧珍跑累了,走过来歇息,两张红扑扑的小脸挂着汗滴,像带露的花瓣。 杨安玄掏出丝巾替妹子擦拭汗水,突然想到眼前的安宁很快就会破灭。按照历史的轨迹,杨家几年之后便会家破人亡,湫儿会流落何方,娘到时能否幸存,自己又会如何收场? 打了个寒颤,杨安玄目光坚毅起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坐视家破人亡,定要守护家人平安。与天相争、与命相抗,方为人雄,方不负穿越此生。 空中“嘘嘘”作响的纸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阴慧珍和杨湫粉妆玉琢,杨安玄和阴敦俊朗不凡,一望便是世家子弟出游,不少仕女故意从两人身旁经过,摇曳生姿,脉脉回望。 美景、美人,赏心悦目。阴敦命人铺好毡席,摆上吃食,与杨安玄相对而饮。阴慧珍和杨湫吃了点东西,又跑去放纸鸢。 阴敦笑道:“如此美景,安玄可有诗兴?” “诗兴没有,酒兴倒有。阴兄,满饮此杯。”杨安玄举杯道。 阴敦知道杨安玄的酒量,三个自己也不见得喝得过他,忙道:“仅此一杯,以后各自尽兴。” 一杯酒下肚,杨安玄雅兴大发,笑道:“春饮宜庭,夏饮方宜郊,今日饮酒之地不合时宜也。” 阴敦听得有趣,道:“既有春饮、夏饮,秋饮、冬饮何如?” “秋饮宜舟,冬饮宜室,夜饮宜月。”杨安玄道。 看阴敦两眼发亮,口中喃喃,杨安玄越发起了兴致,正要借阴敦之口将些话语传扬出去,为自己增加声望。 “法饮宜舒,放饮宜雅,病饮宜小,愁饮宜醉;赏花须结豪友,观妓须结淡友,登山须结逸友,泛舟须结旷友,对月须结冷友,待雪须结艳友……” 正听得如痴如醉,突见杨安玄掷了酒杯,怒容满面地站起身来。阴敦忙顺着杨安玄的目光望去,却见数十步外数人将珍儿和湫儿围住。 阴敦大惊失色,珍儿是家族重兴的希望所在,要是她出了半点差错,祖父非打死自己不可。 追在杨安玄身后朝出事处跑去,杨安玄腿快,转瞬便至,伸手拨开挡在身前之人,看到湫儿和阴慧珍一脸惊惶,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阴敦气喘吁吁地赶至,怒喝道:“尔等何人,为何如此无礼?” 杨安玄见那个被自己拨开的人白面微须、容貌英俊,头上戴冠,身着罗锦袍,贵气逼人,身旁几人个个衣着华丽,气势不凡。 罗锦袍公子没有生气,笑着拱手解释道:“两位公子误会了,愚见这两位小娘子放的纸鸢能出哨声,一时好奇上前相询,唐突之处还望恕罪。” 既然是误会,阴敦和杨安玄也不好多说,还了一礼。 那公子看到阴敦身上画的山水,眼神一亮,道:“衣上作画,倒是雅致,愚乃陈郡谢璞,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陈郡谢姓,这是顶级门阀姓氏,看此人穿着行止,即便不是谢太尉的子孙阴敦也不敢得罪,笑应道:“不敢,阴敦是也。” 谢璞身旁的矮个看了一眼阴敦,插嘴道:“淯水八俊中的阴敦?” 看了一眼阴慧珍,眉飞色舞地道:“莫非这是‘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的阴家女,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阴敦一皱眉,此人眼光猥琐,好生无礼,这几人看得面生,应该是外来人物。 矮个似笑非笑地道:“吾乃陈志,吾父乃义兴郡郡守,郡中陈主簿是吾叔父。” 杨安玄哂笑,这招呼打的和“我爸是李刚”有异曲同功之妙。 陈志看到杨安玄脸上的嘲容,喝道:“汝是何人?” 杨安玄懒得理他,上前牵起妹子的手,准备离开。 陈志大怒,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尤其是在谢璞谢公子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璞是谢太尉长子谢瑶的第四子,顶级门阀的贵公子,陈深和他同为国子学的国子生。得知谢璞有意前往新野卧龙岗祭拜忠武侯,陈志自告奋勇作东主,能借此结交上谢家子弟,是求之不得的机缘。 晋设太学,后设国子学。国子学仅限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太学则成为六品以下子弟的求学之所,义兴郡郡守是五品,所以陈志可以入国子学。 小心伺候,事事逢迎,极尽地主之谊,陈志感觉谢公子对自己的态度日见亲近。今日陈志带了谢公子来赏杏花,听到会发声的纸鸢,谢璞好奇上前询问,惹出这番事来。 看到杨安玄要走,陈志恶从心中起,抬腿朝杨安玄的屁股踢去,准备让杨安玄出个丑,逗谢公子开心一笑。 阴、邓、岑三家世代交好,看杨安玄孔武有力的样子,多半是那习武的岑家,本公子连阴家都不在乎,还怕头脑简单的岑家。这一脚给你长长记性,惹得本公子性起,让叔父多下些绊子,让你岑家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九章纠葛不断 软绵绵的踢腿毫无威胁,杨安玄微一侧身,腿踢了个空。 杨安玄伸左手,抓住陈深的衣襟顺手往前轻轻一送。 陈志脚步虚浮向前抢出五六步,扑面趴在了地上。 待起身,众人见他左脸被青草擦成一片绿色,与右脸敷的白粉相映成趣,无不哈哈大笑。 陈志又羞又恼,指着杨安玄对随侍的仆从喝道:“给我打。” 有人认出杨安玄的身份,低声禀道:“公子,那人是杨太守的三子杨安玄,打不得。” 陈志一愣,不是岑家子。 他来棘阳已有几日,听过杨安玄的声名,对“淯水八俊,安玄最高”的说法嗤之以鼻,对人傲称自己不在棘阳方让竖子成名。 谢璞三月初从京中出来,知道杨家犁之事,听过杨安玄的名字,拱手道:“原来是研制杨家犁的杨公子,谢某在京中早有耳闻。谢某亲手试耕过杨家犁,确实简便好用,谢某替天下农夫谢过杨公子。” 对于这位风度极佳的谢公子,杨安玄生不出恶感,淡淡地回应道:“谢公子客气。” 谢璞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陈志,知道眼下不是攀谈的时候,道:“方才之事多有冒犯,有缘再与杨公子相叙。告辞。” 说完,谢璞举步朝岗下走去,身边人忙跟上。 陈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安玄,冷哼一声甩袖追上。 回到府中连净三次面,又敷上白粉。 看着镜中左颊白粉难掩红迹,陈志心中大恨,咬牙切齿道:“杨安玄,我与你誓不甘休。” 问明陈深在书房,陈志抓起案上的羽扇,起身前去找叔父。 看到侄儿进来,陈深放下手中书,笑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没有陪同谢公子?” 陈志阴沉着脸,把十里村被杨安玄折辱的事说了一遍,道:“叔父,那杨安玄让我在谢公子面前丢了丑,您一定要为我出这口气。” 陈深捋须默然不语,杨佺期到任后便针对自己打压,自己在惩治贪腐时不得不顺其心意,得罪了不少人。 眼下官衙众人见了自己都躲得远远的,生怕粘上被太守误会成一党受排挤。 以前自己还想着借机扳倒他,现在几无可能。朝庭新晋他关内侯、龙骧将军,圣眷正旺,自己避风头还来不及,哪敢上前触霉头。 “志儿,不是叔父不帮忙,此事得从长计议。”陈深道:“那杨安玄今年要定品,叔父已经在着手暗中对付,等其定品之时便见分晓,志儿莫急。” 陈志也知为难,不再多言。 轻摇羽扇,脑中浮现阴慧珍俏丽的面容,陈志微笑道:“小侄今日偶遇阴家之女,‘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真是名副其实,侄儿想请叔父出面向阴家提亲,迎娶这位阴家小姐。” 陈深暗皱眉,自打那句诗传扬开后,前往阴家堡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都被阴晞以孙女年幼拒绝。 不过,陈家与阴家门当户对,侄儿是国子生,定为五品,前程可期,而且能结成这门亲事,自己在郡中也有了助力,不会被杨佺期压得抬不起头来。 “志儿有成家之念,甚好。”陈深笑道:“为叔明日亲自前往阴家堡,为你提亲。” ………… 得知陈深前往阴家堡为侄儿陈志提亲遭拒的消息,杨安玄微微冷笑,阴家所图甚大,陈深是自找没趣。 陈志灰溜溜地跟着谢璞回了建康城,带着滔天恨意,既恨阴家,更恨杨安玄。 操练新军已步入正轨,杨安玄不再从早到晚呆在军营中,抽空将《小窗幽记》中适合的语句录出。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达后近,交友道也”、“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写下三条后便搁笔,待墨迹干透后封入信封(1),交给身旁的张锋,道:“明日派人送给阴公子。” 这半个多月来,杨安玄每隔两天便会写几条《小窗幽记》中的言语,算来已有二十多条了。 阴敦不负他所托,这些语句很快就会流传开,人们争相抄写传阅,称得上新野纸贵了。 按照杨安玄的意思,阴敦将这些语句抄录成书,名之《小窗幽句》,放在自家书肆中售卖。 每日都有人前来问询,杨安玄的名声一时无两,被人誉为“杨小窗”。 有人将《小窗幽句》带到建康城,会稽王司马道子读过之后赞道:“清雅脱俗,读来口齿生香,孤王甚是期待见到‘杨小窗’。” ………… 四月十六日,两只新军最终较量的日子到来。 上次较量依旧是平手收场,两军都憋足了劲要在最后的较量中取得胜利。 今日天公不做美,乌云盖顶,劲风吹拂得将台上的旌旗列列作响。 隆隆的鼓声响起,杨佺期一身戎装,按剑肃立,扫量着两只新军。 两只新军排列成方阵,什长以上着皮甲,队长以上骑乘,最前排五十盾牌手,接着是一百五十名长枪兵,长枪兵之后是五十名弓前手,二百名长刀兵护卫在左右两翼,最后面是马伕、伙伕等役兵。 杨安玄骑乘在赵田左侧,身上穿着夺自孙滔的黑皮甲,手握长槊,目视将台。 岑明虎跨马提刀,目光偶尔瞥向杨安玄,跃跃欲战。 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偶尔一两声马嘶被风扯碎,刀枪闪着森森寒光,煞气冲天。 杨广伸手捋顺吹乱的胡须,感叹道:“练兵三月,能有今日之军威,安远、安玄功不可没。” 待鼓声停息,杨佺期提气高声吼道:“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三个月操练,成效如何,用你们手中刀箭说话……” 杨安远同样披甲持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将台上的父亲,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父亲那样站在高台之上为将士鼓舞士气,率领千军万军攻城掠地。昨天,杨佺期决定了最后较量的内容:义阳郡大复山剿匪。 义阳郡在新野郡的东偏南方向,大复山在新野和义阳的交界处,去年年底在大复山一带出现了一伙贼人,抢劫了复阳城粮仓,啸聚山林。 义阳郡守朱广数次出兵清剿,贼人逃入大复山中,利用地势反杀得官军大败。 得胜后贼人趁机收搅流民,聚集千人,声势越大,甚至再度骚扰复阳城。 朱广向雍州刺史求助,郗恢命杨佺期派兵协助剿匪。 杨佺期思之再三,决定派出新军,检验操练成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两只新军开拔向东,官道上的行人纷纷向旁躲避,议论纷纷,不知哪里又起刀兵。 行出五里,赵田便下令扎营。 天阴欲雨,虽然天气变暖,但行军被雨淋容易生病,为将者当知天时。 中军帐先行树起,赵田召众人议事。 从棘阳前往大复山超过百里,要三至四天时间,恰逢多雨季节,到达大复山的时间恐怕还要延后。 杨安玄道:“不能光靠义阳郡送来的谍报,我有意带几个人先行一步,到平氏、复阳两城打探清楚贼人消息,等大军到来便可行动。” 赵田明白杨安玄想尽快结束战事的心情,定品渐近,三少要在郡中雅聚养望,耽误不起。 正沉吟思索,严壮开口道:“近千人行军,消息难以保密,贼人探知必定躲入深山,到时难以清剿,事先探听清楚贼人的巢穴隐藏地很有必要。” 阴绩立功心切,生怕被岑明虎抢在前头,急切地道:“末将也赞同先去打探消息,我愿随同杨军侯前往。” 话音一落,陈华、孙忠等人纷纷表态愿意前往。 赵田思忖片刻,道:“杨军侯将先锋营带上,装扮成商队护卫前往。” 先锋营择军中精壮组建,初设时选拔六十三人,至今仅剩下二十六人,余者被汰。 南北战事不断,盗匪四起,商队出行要有人护卫,有的用家族部曲,有的则招揽游侠儿。 大的商队往来南北做生意,为保安全常聚集一起行动,这样的商队车辆多达数百,有时护卫近千人,皆持弓佩刀,等闲盗匪根本不敢打主意。 杨安玄摇头道:“先锋营将士多为军中什长、伍长,行军需要他们指挥照应,我带着阴绩几个就行。” 赵田急了,要不是名义上他是主将,他都想跟着杨安玄一起前往复阳,贼匪可有千数,万一出点事自己可吃罪不起。 争执半天,杨安玄最终同意带上十二人,加上阴绩、陈华和孙忠,共十六人。 雨下了大半个时辰停住,官道被雨水浸润得泥泞不堪,商旅小心翼翼地跋涉前行。 十余骑急驰而来,马蹄将泥水溅得四散开来,躲闪不及的行人身上落满了泥浆。 行人望着骑士身上飘扬的油布愤愤地咒骂几声,低下头继续艰难地前行。 杨安玄策马扬鞭,冷雨扑打在脸上浇不冷心头火热,此战剿匪是新军首战,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或许多年以后,史书上会记上一笔,安玄军首战剿灭大复山匪患,踏出争雄天下第一步。 第三十章故人相见 平氏城,是新野郡和义阳郡之间的必经之地,商旅往来络绎不绝。 自从大复山出现匪患,不时出山劫掠,致使大量的商旅聚集在平氏和复阳两城,等聚集到足够多的人后才一起通行。 傍晚时分,杨安玄等人来到平氏城。 离城尚有里许,便能看到连片的帐蓬,人喊马嘶,有如集市。 入城交税,每人两钱、马两钱、牛一钱,匪患倒让平氏城发了财。 平氏城比棘阳城还要破旧,拥入了许多客商后,街道越发拥挤不堪。 街道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佩刀带剑、孔武有力的汉子耀武扬威地走过,应该是商队的护卫。 客栈爆满,好不容易花半两金在朋归客栈租到两个院落,吃食和马料还另算,这价钱是平时的三倍。 稍事休息,杨安玄将十六人分成数队,各自上街吃饭打探消息。 杨安玄带着阴绩和徐孝重,徐孝重居然是义阳郡平林县人,去年逃难到的新野,就是走复阳县过大复山,经过平氏城去的棘阳城。 据徐孝重说,当时同他一起逃难的有二十余人,在复阳县时大伙分散了,有的人留在复阳,他和十几人一路乞讨到了棘阳城,当时过大复山的时候还没有贼人。 杨安玄看过谍报,知道这些贼人是像徐孝重这样的流民在逃难时所聚。 义阳郡赈灾可不像新野郡,只是随便熬了两锅粥做做样子,走投无路的流民逼得四处抢掠,官府无能,致使坐大。 尝到甜头后这伙流民推举湖阳人张华为头领,盘据在大复山一带,攻打农庄、抢掠商旅,震动数郡,引得饥饿的流民纷纷来投。 酒楼的生意红火,大堂内满满登登,嘈杂不堪、气味混杂。 阴绩一皱眉,举步想上二楼,被杨安玄拉住。 杨安玄低声道:“阴兄,要打听消息,就要找人多嘴杂的地方。” 阴绩脸一红,默不作声地跟在杨安玄身后朝角落走去,那里有桌客人刚起身离开,案几上杯盘狼藉。 伙计手脚麻利地过来收拾,几人点了酒菜等候,耳朵却在注意听着周围的谈笑。 杨安玄的耳力灵敏,即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扬州商队招人手过大复山,一天给百钱。” “才百钱,我听说燕国有个商团给一百二十钱一天,我准备明天去试试。” “……自打大复山来了这伙贼人,生意没法做了,再这样下去没了货源我家的铺子就要关门了。” “唉,可苦了吾等这些做小生意的,官府光知道收钱,也不知道派兵剿了这些贼人。” “我听表弟说,朱太守向雍州府求援了,听说马上就会有大军前来征剿。” 这个消息如石击水,众人纷纷向出声之人询问,那人语焉不详,显然只是道听途说。 杨安玄灵机一动,大声道:“陈某从棘阳来时,看到有千余军队往东而来,莫不是朝庭派出清剿大军。” “哟,小兄弟,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两天前,在棘阳城外。”杨安玄应道。 “棘阳,那一定是杨家军。仆听说新野太守杨将军以前在洛阳镇守时杀得胡兵都屁滚尿流,若是他老人家亲自带兵前来,那些贼人便死定了。” “嗤,你做梦吧。杨将军是太守,清剿贼兵哪用他亲自带兵?再说了,新野的兵马能跟洛阳的兵马比吗,说不定和咱们义阳的兵马一样,反被贼人杀得落花流水。” 乱糟糟的议论声里,有人道:“仆听说新野郡年前募兵,要不老娘不让仆走,仆现在说不定就是新野郡兵了。” “是哟,仆二月份到棘阳时,听说募到了八百多人,分成两队操练。你说这次来清剿的会不会就是这些新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堂内鱼龙混杂,杨安玄将石投出,击起层层波澜,波澜迅速地在平氏城中传播开去。 第二天中午,新野郡派兵前来征剿贼人的消息得到了证实,有商旅在唐河县遇到了驻扎的兵马。 平氏城内风波暗涌,风暴即将到来。 杨安玄带着阴绩、徐孝重前往城东的丰和粮铺,丰和粮铺是平氏城中最大的粮铺。 清剿大军到来,贼人肯定要躲进山中,杨安玄猜测说不定贼人会来事先准备粮食。 丰和粮店门前停着长长的车队,伙计扛着粮食正往牛车上装。 阴绩眼一亮,轻笑道:“多半被三少猜中了。” 这次出来事先约定,杨安玄是东家三少爷,出门买药材,阴绩是亲随,徐孝重等人是护卫。 做戏做全套,杨安玄让陈华带人去采购些治伤的药材回来,一是防着有心人探看,二是马上开战,以备不时之需。 “咦”,一旁的徐孝重发出一声惊呼。 杨安玄顺着他的眼光瞧去,见店铺的门前一名锦袍汉子正跟掌柜打扮的人说话,神情倨傲。 “熟人?”杨安玄问道,有点奇怪徐孝重还有这么阔气的熟人。 徐孝重犹豫了片刻,道:“三少,这是我同村人,姓田,叫大河。当初一起从村里出来,在复阳城分开了。” 一同逃难的伙伴,不到半年就阔气成这样,想到此行目的,杨安玄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 徐孝重高人一头,田大河扫见了街对面的徐孝重,微微一愣,低声同掌柜说了几句,迈步朝徐孝重走来。 待看清真是徐孝重,田大河脸上涌出笑容,高声道:“狗剩,真是你小子啊,吾还以为看错了呢。 徐孝重略有些紧张地望向杨安玄,杨安玄轻声道:“别慌,见机行事。” 田大河注意到徐孝重的目光,停住脚步问道:“狗剩,这两位是?” “大河哥,是仆的东家。”徐孝重恢复了正常,笑着应道:“大河哥,没想到在这碰到你,看样子哥混得不错。” 田大河扯了扯身上的锦衣,看了看徐孝重身上的葛袍,得意地道:“还行,当初让你跟着吾混,你硬是不肯,要不然你也能穿上这身了。” 徐孝重嘴角抽了抽,没有作声。 村里出来二十多人,有老有少,到了复阳时田大河拉了青壮要走,他要是跟了去,那些老人、小孩就要饿死了。 田大河仔细打量着杨安玄,见杨安玄衣着华贵,腰间还佩着美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转过头掩饰住。 “狗剩,你来平氏做什么?村里的老少爷们还好吧,怎么不来复阳城找我。”田大河眼珠乱转,道:“吾在复阳城开了家米铺,有空找吾去,吾带你到妓院(1)开开荤。” 复阳城开米铺到平氏城买粮,这小子说瞎话真是张口就来。 杨安玄暗自腹诽,装出不耐烦地催道:“别耽误功夫了,进完货早点回棘阳,兵荒马乱的别出什么事。” 田大河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爷,仆还有几句话问狗剩,要不您先忙,仆让狗剩一会找您去?” 杨安玄板起脸道:“行,不要太久,还等着你装车,呆会到药材店找吾。” 等杨安玄带着阴绩走后,田大河道:“狗剩,这是你东家,人模狗样的看着就让人生气。” 徐孝重道:“大河哥,要不是东家收留我,仆就饿死了。三少爷脾气虽然大,人却还好。” 田大河转着眼珠,道:“狗剩,你从棘阳来,棘阳有什么消息,村里的其他人呢?也在棘阳?” 徐孝重神情悲伤地道:“马大爷、林婶还有小花儿死了,其他人在棘阳呢。” 田大河假意地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棘阳城派兵来这剿贼了。” “可不是,牛卵出发前还和仆一起喝酒来着。” “牛卵,王牛卵?这小子当兵去了,是新野郡招的兵?你怎么没去?”田大河问道。 徐孝重挠着头,憨厚地笑道:“招兵的人说仆瘦得像竹竿,风都吹得倒,不要仆。” 田大河看了看徐孝重,道:“吾看你壮实了不少,看来这段过得不错。” “还行,东家是个善心人,吃饭管饱。”徐孝重笑道。 田大河随便问了几句,又道:“你和牛卵常来往吗?这次棘阳派兵牛卵也来了,他才吃几天粮,就派来打仗了,不是送死吗?” “听牛卵说,这次来的都是新兵,说是杨太守派他的两个儿子带兵,为了来立功。”徐孝重继续憨厚着。 足足问了一柱香功夫,徐孝重道:“大河哥,不能再聊了,去晚了三少爷又要发脾气骂人。” 田大河笑道:“狗剩,吾明天才会动身去复阳,你住在哪?晚上找你喝酒去。” “朋归客栈。对了东家帮仆改名叫徐孝重,你找仆时别说错了名字。” 田大河站在街边看着徐孝重离开,沉吟片刻叫过车队一人,低声吩咐了一阵,那人点头离开。 牛车装好米,接着又到杂货铺买了薰脯、鱼干,十辆牛车轧轧地出了东门,停进城外的营地。 田大河命人卸车,自己急匆匆地走进中间的帐蓬,帐蓬内几个汉子正围坐在一起喝酒。 看到田大河进来,为首的光头笑道:“老五,你回来了,过来喝口酒。” 田大河在光头身边盘腿坐好,接过光头递来的碗,一口喝干。光头问道:“听到什么消息?买了多少粟米?” “买了八百石粟米,还有些咸肉、鱼干。”田大河道:“大哥,仆打听到棘阳城确实派兵来了。” 见众人神色一变,田大河笑道:“不过棘阳城派来的是刚募的新兵,他娘的杨佺期派他两个儿子带兵,想来捞功劳。” 光头道:“哪来的消息,你仔细说说。” “今天仆在城里碰到个熟人,那小子跟我一个村,一起逃难出来的……” 田大河把从徐孝重处听来的话学说了一遍,又道:“仆让人去朋归客栈打探过,掌柜的说是有伙棘阳的药商住在店里,到那伙人住的院中张望,确实堆放着药材,还有人在院里晾晒。” 光头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光头,沉吟片刻道:“老五,你晚上把那人请出来,吾还想再问问他。” 第三十一章将计就计 酉时,锦和酒楼的雅间,陶制鱼灯发出淡黄的光芒,将张华的光头照得发亮。 田大河将徐孝重约到酒楼,几杯酒下肚,徐孝重变得面红耳赤,说话舌头发硬,含糊不清。 张华开始套话,从徐孝重翻来覆去的言语中确认从新野来的是新募的兵马,带队的是杨佺期的次子和三子。他已派人前去打探,明天应该就有印证的消息传来。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操练才三个月的兵马就敢出来作战,也太不把老子当回事了,张华眼中厉芒闪动,杨佺期想让儿子捞功劳,老子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手习惯性地抚过光头,这八百多新军的辎重应该不少,山中喽罗若得了刀枪,实力定然大增,到时夺了复阳和平氏城。 自己也学陈胜吴广起义,便是杨佺期来了也不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老子就往山里钻,实在站不住就北上投燕国去,有千余兵马到哪也能捞个将军做做。 看着大口吃肉的徐孝重,张华眼中闪过鄙夷,这饿死鬼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冲田大河轻咳示意。 田大河把案几上的包袱提起,探身放在徐孝重的案上,“当啷”一声响。 徐孝重嘴里叨着块肉,含糊不清地道:“大河哥,这是?” 田大河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堆铜钱,还有块金条,黄灿灿晃得眼花。 看到徐孝重两眼瞪得溜圆,田大河笑道:“狗剩兄弟,不对,该叫你孝重兄弟了。张大哥看你是实诚人,想招你一起做事,你看哥哥我,就是跟了张大哥才有今天的富贵。” 徐孝重艰难地将嘴中肉咽下,紧盯着桌上黄灿之物,犹豫地道:“东家待仆不错,这冒然辞工不好吧。” “孝重,你一个月除了吃喝才得三百钱,太少了。”田大河继续诱惑道:“跟了张大哥,一个月至少有四五千钱,案上这些钱是张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徐孝重张手将包袱绑好,揣进自己怀中,笑道:“行,仆这就回去拿东西,跟张大哥走。唉呀,仆住的地方还有二百多钱,要不张大哥等我几天,仆回棘阳取了钱就来投奔。” 张华笑道:“区区二百钱算什么,不要算了,吾到时补给徐兄弟五百钱。” 徐孝重笑眯了眼,摇摇晃晃地起身道:“行,仆这就回客栈收拾东西。” 田大河忙站起身,道:“孝重,吾陪你一起去。” 朋归客栈,徐孝重进屋辞工取包袱,田大河溜溜达达地四处扫看,捏一捏袋子,抓一把晾晒的药材闻一闻。 在杨安玄的骂声中徐孝重取了包袱,跟着田大河朝东城走去。 第二天,杨安玄带着阴绩等人押运着药材离开了平氏城,消息很快送到了城外张华等人的宿地。 张华等人也动身离开,数十人押运着十余辆牛车朝大复山而去。 徐孝重有些担心地道:“大河哥,听说大复山有贼人,咱们要不要跟大队一起走。” 田大河不耐地道:“你跟着就是,哪那么多话。” 走出十余里,牛车离了大道,拐进往北的一条小道。徐孝重对着走在前面的田大河叫道:“大河哥,怎么走小道,走错道了。” 田大河拿着块黑布返身,笑道:“狗剩,接下来的路是机密,吾得蒙上你的眼,别他妈乱动。” 不容分说就把黑布绑在徐孝重的眼睛上,徐孝重暗暗咬牙,没有作声。 车队消失在从林之中。里许外,杨安玄和阴绩换了身麻布短衣,穿双草鞋,别着斧子和麻绳,装扮成樵夫的样子,远远地缀在车后。 车上装着粟米,徐孝重暗中在草袋上拉了个口子,粟米漏出,留下痕迹。 跟出二里多,杨安玄示意阴绩停步,两人闪到道旁的大树后。杨安玄以手示意,前面的草丛中有人。 绕个弯避开暗哨,两人走走停停,最后在杨安玄的示意下攀上一棵大树。从高处望去,牛车停在一处山坳,正在卸车。 数百名喽啰像蚂蚁搬食,肩扛背驮向山上走去,山深林密,隐而不见。 牛车上不了山,有人牵着拐过山坳,牛声哞哞,渐行渐远。 等了半个时辰,空山鸣鸟,四周一片寂静。 杨安玄和阴绩低声商议,阴绩道:“三少,要不要跟去找寻贼人巢穴?” 杨安玄想了想道:“别打草惊蛇,万一被人发现徐孝重性命难保。贼人估计想打新军的主意,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四月二十日,巳初时分,杨安远率麾下兵马来到平氏城,在城南二里处安营扎寨。未正,赵田的人马也到来,扎营在西门外。 平氏县县令郭潜带着粮草、猪羊家禽前来劳军,转达义阳郡守朱广的谢意,并告知义阳郡在复阳城驻扎有一千二百兵马,届时将与平氏城东西夹击,剿灭大复山匪患。 ………… 大复山(1)绵延数百里,千峰万壑,山高林深。凌云峰依山势砌起两道寨墙,中间用石块、木头搭建着房屋,便是喽罗们的住处。 山顶处原来是处道观,张华将道士赶走,鸠占鹊巢成了他的山寨,十几个头目和些抢来的女眷住在里面。 戌时,三清殿,松脂木在火盆中突突燃烧着,黑烟滚滚,大殿内烟味呛人。 三清塑像的下面张席子,张华用手支几,歪坐在席上,两旁或站或立着七八人,便是寨中的头目了。 两个喽罗正在禀报官军到来的消息,“……分成两块,城南一块、城西一块,约摸都有四百来人……县里的老爷送去了十多头肥猪,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挥手让喽罗退下,张华道:“兄弟们,你们怎么看?” “老大,到嘴的肥肉哪能放过,干他娘的。”左侧满脸横肉的汉子吼道,这厮敞开着衣襟,露出黑乎乎的胸毛。 他对面头戴葛巾、蓄着三缕短须的青袍汉鄙夷地扫了他一眼,道:“赵屠子,肉里说不定带着钩子,小心把你吊起来卖了。依我说咱们应该以逸待劳,等官兵进山清剿再相机行事。” “孙瞎子,放你娘的屁,一天到晚叽叽歪歪,早晚老子活劈了你。”赵应拍打着胸脯道。 “商议正事,两位当家别吵。”田大河揣测着张华的心思,道:“大哥,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这可是八百多人的装备,值得冒险一试。” 张华摩挲着光头,他原是义阳郡军中的队长,因不愤屯长欺辱女人,怒而杀人逃走,躲进大复山中。 去年官府赈灾,流民聚集复阳城,稀得照见人影的粥还仅有两锅,不少人冻饿而死。 张华见机鼓动流民冲进复阳城抢了官府的粮仓,带着数百人逃进大复山中。 义阳郡守朱广派五百兵马前来围剿,张华派人装成樵夫将官兵领进山坳,石块、木头砸下,官军丢下数十具尸体逃走,张华得了近百刀枪。 第二次出动千人,张华逃进深山,官军在山中搜寻十余人找不到人影,疲惫不堪,被张华趁虚反攻,官军再度大败而归,又送给张华一批辎重。 得了辎重后的张华派人四处收拢流民,山寨人马超过千人。 张华信心大增,率军攻打复阳城,朱广派出千人守城,贼人在外叫喧,官兵居然吓得不敢出城应战。 这让贼焰高涨,靠着劫来的粮食收拢流民,附近的贼匪也纷纷来投。 势力大增后,张华派兵攻打大复山周围的农庄,掠夺物资;抢夺商旅的财物,截断交通,朱广深以为苦,才向雍州求助。 眼下山中有喽罗一千五百多,刀枪兵器却不足五百,皮甲更只有二十来副,多数喽罗手持削尖的竹枪和木棒,而且山寨没有种地,买来、抢来的粮食只能吃到六月。 张华的心很大,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不过千人,眼下天下大乱,自己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伟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盘算着利害得失,张华决定搏上一把,哪怕麾下的喽罗伤亡大半也不要紧,只要有粮有刀,流民到处都是,会像滚雪球一样会越来越大。 死些喽罗不要紧,流民有得是,百战之余的喽罗会成为精兵。 到时候以大复山为根基,夺取复阳、平氏两城为臂,东可取义阳,西可袭新野,北向可投燕国,南下则取襄阳,进退自如,大事可期。 敲敲桌子止住众人争吵,张华道:“是战是守,等明日查探后再定。诸位兄弟先做准备,磨厉刀枪,操练起来。” 转过脸望向田大河,张华道:“那个狗剩答应入伙了吗?” “饿了那小子两顿,又抽了他几鞭,然后给点吃食、许点好处就答应了。”田大河得意地道。 将徐孝重“骗”入山中,徐孝重假意不愿入伙,张华让田大河开导他。 田大河威逼利诱,总算“说服”了徐孝重,顺便把给他的金子要了来。 “明日你带着他,随吾一同下山,看看能否找到那个叫牛卵的,从他嘴里探听些有用的消息。”张华吩咐道。 城西中军帐,杨安玄和阴绩将探听到的情况叙说了一遍。 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描画,众人听得仍是一头雾水,杨安玄想起沙盘,道:“去取些粘土来。” 粘土和水塑形,用笔墨勾勒道路,再来指点变得清晰明了。 阴绩叹服道:“昔年马伏波堆米为山指点山川,今日杨军侯以土塑形,尤胜三分,阴某佩服。” 严壮嘬着牙花子道:“这道路崎岖,大军难以展开,加上咱们地形不熟悉,入山清剿怕是很难。” 杨安玄道:“要想办法引蛇出洞,徐孝重进了山,且等一等他的消息。” 第三十二章慈不掌兵 平氏城外立起两座军寨,商旅吓得纷纷远避,只有顽童在外面好奇地张望。 城西营寨有士卒进城买货物,寨外不时有人出来走动。于是有商贩大的胆子带了货物前来叫卖,居然很快就卖光,价钱公道。 不到半天时间,城西营寨外便成了集市,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远离的商队见军寨并不扰民,便悄然回归,顺道做点生意。 不过,军营百步之内不准商贩踏足,百步之外任由做生意,营寨中的士卒被允许定时出外购物。 消息传到南寨,杨安远冷笑不已。 岑明虎讥道:“出门便露怯,哪有这样带兵的,杨军侯果然只会纸上谈兵。” 自然有商贩来到南寨外试图做生意,还未开口被便寨内士卒驱散。南寨寨门紧闭,瞭望楼上兵丁执守,远远能听到营寨内操练之声,一片肃然。 两处军寨军纪截然不同,百姓议论纷纷,高下之别分明。 巳时,张华混在西寨外熙攘的人群里,偷偷地打量着营寨,观察着进出的士卒。 他在军中呆了七年,新兵、老兵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张华确认这些士卒确实是新兵。 虽然百步之内不准靠近,张华还是绕着营寨转了数圈。 营寨树着木墙,高有丈许,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整个营寨只有一个营门,开在南面。 张华爬到远处的高树上,隐约观察了一下寨内的情况,从营寨的规模来看,应该是四百来人。 特意留心了几个外出的士卒,都在半个时辰内归营,手中拿着采买的东西,有说有笑,不像是伪装的斥侯。 张华又从西寨到南寨间来回走了两趟,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 酉时,田大河带着徐孝重与他汇合,两人一直蹲守在营寨外,看看能否等到王牛卵出来,结果落了空。 从士卒的言谈中得知,西寨领军的将领名义上是部司马赵田,实际上是杨佺期的三子杨安玄,这个杨安玄今年才十六岁。 张华心中狐疑渐释,杨佺期是沙场宿将,就算他派两个儿子来捞功劳,也会配经验丰富的人辅佐。 南寨秩序井然,率军的杨安远带过几年兵,没出毗漏;西寨的赵田名义上领军,估计压不住杨安玄,才会出现乱像。 主意已定,张华不再犹豫,连夜回了山寨,召集众人商议。 孙光(孙瞎子)捋着胡须道:“按大哥所说,这两个军寨一强一弱,咱们应该朝弱的那个下手。不过下手之前,能把那个杨安远调开就更保险了。” 赵应憨笑道:“要引走狗,就得丢块肉骨头。” 张华知道赵应看似像个莽夫,其实心细如发兼心狠手辣,若被他外表蒙骗,定然被吃得连骨头都找不到。 “老二,你有什么主意?”张华问道。 赵应原是龙袍山的贼匪,二月攻打复阳城的时候带了二百来人前来投奔。 对于赵应,张华防着一手,所以孙光才会有意无意地处处针对。 赵应拍拍肚皮,道:“孙瞎子一肚子坏水,老大你问他。” 张华脸色一沉,道:“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就直说,推来推去做什么。” 赵应哈哈笑道:“老大教训得是。复阳城不是驻扎着义阳郡的官兵吗,那帮孙子被咱们吓破了胆,只要传出风去咱们准备攻打复阳城,估摸着那些没卵的家伙就得催着新野郡的兵马去救援了。” “调虎离山。”张华拍掌赞道:“老二肚子大,里面有货色。” 想了想,张华道:“不光传风声,老二你带四百人下山,到复阳城逛一逛,遇到顺手的东西拿回山寨来。” 赵应嘿嘿冷笑,这是把自己当成肉骨头了。 自打入伙以来这个光头就明里暗里地针对自己,枉自己还以为他是条汉子前来投奔,这次下山自己要另做打算了。 张华看出赵应不答应,笑道:“老二你只管前去复阳城走一遍,做什么自行决定。平氏城交给吾,得了好处到时让你先挑。” 赵应干笑了两声,空头许诺谁不会说。自己麾下有近二百人,加上张华给二百人,下山见机行事,有个风吹草动索性带了这些人跑回龙袍山。 ………… 三天后,数匹快马驰进平氏城。 一刻钟后,县令郭潜匆匆赶往南寨;片刻之后,杨安远派人请赵田、杨安玄前去商议军情。 复阳城发来的求救文书,公文中称贼人多达千人,准备攻城,请求新野郡援军前去增援。 杨安玄和赵田对视一眼,几乎可以肯定贼人在调虎离山。 那日田大河带着徐孝重化妆成卖布的商贩蹲守在营寨门前,营中有人前去问价。 无需言语,杨安玄与徐孝重事先约定好几个手势,握拳竖拇指贼人打算固守、伸掌曲无名指则是贼人攻寨等等。 徐孝重从田大河的支言片语中判断,贼人下山的可能性极大,接头人看清徐孝重伸掌曲无名指,杨安玄知道贼人准备下山。 杨安远这几日不可能光在寨中操练,多名斥侯入山查探敌情,回报皆是“山深林密路窄”、“易守难攻”之类的话。 这四百余人是将来自立的根基,杨安远当然不想强攻山寨折损,所以迟迟未发兵进山剿匪。 “两位将军,救兵如救火,还望速速发兵救援复阳城。”郭潜皱着眉头道。 从他内心讲,不愿意新野郡的兵马离开,万一贼人调虎离山偷袭平氏城怎么办,只是若不派救兵,万一复阳城有事追起责来他吃罪不起。 所以,郭潜接着道:“本官以为,两位将军有一人前去驰援足矣,留下一寨驻守平氏,谨防贼人有诈。” 杨安远渴战心切,毫不犹豫地道:“本将前去驰援复阳城,赵司马你留下。” ………… 得知南寨兵马通过石劈崖往东面复阳城方向而去,张华带着众喽罗下山。劫寨多在夜间,他却打算出其不意白日冲寨。 阴绩乔装成樵夫攀在高处,看到贼人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涌现,兴奋地一斧斫断身前小树。返身下山,寻到坐骑,返寨送信。 千余喽罗化整为零,用牛车拉着兵刃,乔装成商贩、农夫,约定在午正时分西寨外集结。 午时不到张华便来到了西寨,看到寨外吆喝着做生意的商贩,心放下大半,看来官军没有察觉。 营寨的西北角升起炊烟,张华露出一丝冷笑,吃饱了饭上路,正好做个饱死鬼。 瞭望楼上,杨安玄和阴绩装扮成小兵在上面说笑,实际上打量着营寨外的情形。 午时刚过,营寨外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杨安玄心中有数,贼人来了。 人多变得热闹起来,商贩们喜笑颜开,多挣个五六文回去,家中妻儿能吃顿饱饭了,浑然不知大祸将至。 杨安玄背转身不看外面,心中隐隐作痛,为了麻痹贼人,即使大战将起,自己不可能下令将商贩赶走。 战事一起这些人恐遭无妄之灾。杨安玄心中慨叹,难怪说慈不掌兵,恐怕以后自己经常会遇到无辜者受牵累之事。 战火无情,生灵涂炭,乱世唯有以暴制暴,尽快结束战乱还百姓以安平,而这期间造成的伤害在所难免。 杀一人而救百人,是为仁,吾为之,杨安玄在心中坚定地默念道。 午正,号角起响起,张华知道这是通知士卒们吃饭,仔细张望瞭望楼,见上面只剩下零星几人,看来其他人都下去吃饭了。 不能再等了,张华问身边的孙光道:“到了多少兄弟?牛车到了吗?” 孙光应道:“约摸有七八百人了,牛车都到了。” 张华大踏步朝牛车走去,道:“不等了,招呼兄弟们拿家伙,趁官军吃饭杀进去。” 掀开牛车上覆盖的草席,露出明晃晃的兵刃。张华拿起把砍刀在手中掂了掂,高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冲,杀了官军顺便夺了他们的吃食。” 喽罗们高声哄叫着,吓得商贩们撒腿就逃,有的人舍不得货物,被喽兵追上被砍翻在地,瞬间血染大地。 张华拿着砍刀朝寨门飞奔过去,转瞬便冲至寨门下。 瞭望楼的兵丁像似如梦初醒,一人吹响号角,另一人拿着弓箭朝下射去。 挥刀猛劈寨门,寸许厚的寨门三两下便被砍刀斫开个口子,身旁孙光等人纷纷刀砍斧斫,转瞬间便把寨门劈得七零八落。 张华一脚踢开残破的寨门,带头朝营内冲去。 只见几个零星士卒朝后飞跑,整个寨内静得可怕。 张华心中闪过不安,营寨内的士卒怎么可能这么少,都聚在伙房吗? 奔跑的脚步慢下来,喽罗们从他身边呼喊着冲过。跟着众喽罗越过几处帐蓬,前面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前面是个空场,三十步的范围没有丝毫阻挡,迎接他们的却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锣声响,箭如飞蝗而至,喽罗们倒伏一片。 中计了,张华用刀拨打着乱箭,当机立断地大声吼道:“退出营寨,大家分头逃跑。” 现在是白天,到处都是人,只要出了营寨混入人群中,官兵能抓住几个。 寨门处拥堵成一团,外面的人往里闯,里面的人往外逃,鬼哭狼嚎。 张华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刀砍出条血路。刚冲出营寨,却见喽兵们纷纷向后退缩。 从缝隙中张华看到,百步外官军分成三队,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已将寨门围在中间。 这些官军哪里冒出来的? 张华不知,示警的号角响起时,杨安玄、阴绩和严壮放倒虚插的后寨墙,三百名士卒鱼贯而出,在寨门前列阵。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身陷罗网,张华知道落到官军手中绝难活命。 张华高声吼道:“兄弟们,这伙官军不过是些刚入伍的农夫,比复阳城的官军还不如。咱们人多,冲过去,杀了他们。” 说罢,张华率先挥刀向西闯去,身后喽兵在他的鼓噪下,纷纷挥舞着兵刃朝官军扑去。 杨安玄率队在南面,正对寨门。 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冲来的喽兵,杨安玄高声下令道:“盾牌立起,长枪突刺,不准喽兵突围,照你们平日训练施为。” 喽兵们冲近,砍来的兵刃被盾牌挡住,长枪从盾后刺出,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有士卒看到鲜血,下意识地缩回盾牌、长枪,却被喽兵们抓住机会,挥刀趁隙砍来。 血光溅起,不分敌我。 刚一交战,官军就出现了伤亡,盾墙很快被冲出豁口。 杨安玄没有急着上前堵缺口,操练得再好的士卒也要在战场上见过血,才能转变为强军,血与肉的教训才能让稚嫩的新军快速地成长起来。 “盾牌往外,长枪三人一组,将豁口推平。”杨安玄高声下令。 东面,严壮骑在马上大声地喝骂声中,提醒着新军如何防御。 平时刻苦的训练开始发挥出作用,新军在什长、伍长的率领下,牢牢地将喽兵阻在盾墙之后。 西面是阴绩防守,张华冲来时光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阴绩,他看过谍报,知道张华是个大光头,此人率头冲来,莫非就是张华。 斩贼首可是首功,擒住张华,这次剿贼自己便是头功。 阴华心头火热,二话不说朝冲来的张华迎去。 第三十三章直取巢穴 砍刀重重地斫在盾牌上,将持盾的士卒硬生生劈得倒退。 数杆长枪从盾后刺来,张华扬刀一扫,将长枪扫到一边。 紧随身侧的孙光抢步向前,剑身从盾隙中扎入,持盾的士卒惨叫倒地。 张华心中稍定,新兵就是新兵,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配合得不熟练,在他的眼中漏洞百出,杀出去应该不难。 勇气倍增,抡刀横扫,刀芒在阳光下有如匹练,势不可挡,逼得身前的官军连连后闪。 张华狞笑一声,刀朝一名持枪的士卒头颅砍去,那士卒慌慌张张地举枪招架。 刀刃将枪杆砍断,刀势不减继续朝前砍去,眼见那兵丁要被砍中。 一杆银枪从后探出,点在刀身之上。 “当”的一声,刀被荡开,那士卒惊惶后撤,逃得性命。 阴绩一脚将碍事的士卒扫开,长枪一拧,枪花颤动,颤巍巍地扎向张华的胸口。 张华眼中凶光一闪,看银枪就知此人是将领,杀退此人阻挡便打开,便能逃得性命。 “老三,和我并肩杀了这小子。”张华吼道。 孙光的短须上溅满鲜血,黏糊糊地沾在下巴上,见张华挥刀劈向阴绩,便阴恻恻地绕到左后侧,挥剑刺向阴绩大腿。 阴绩振奋精神,口中厉叱,长枪舞动如轮,越战越勇。 光顾着缠斗张华、孙光,阴绩没心留意手下的士卒,身边的兵丁被喽兵杀得节节后退。 盾墙被撕开数道口子,喽兵顺着撕开的口子逃走。 杨安玄注意着四周动静,发现喽兵们潮水般朝西涌去,暗道不好,下令道:“鸣号,向西逼进,别让贼人跑了。” 号角声响起,盾牌、长枪合围朝西推进。 营寨内赵田领兵杀出,严壮也开始向前推进挤压喽兵的空间。 听到号声阴绩猛然惊醒,游目看去,身旁的士卒被冲得七零八落,喽兵正从他这边逃走。 阴绩撤枪回走,急声喝道:“不要乱,变长阵,拦住贼人。” 张华和孙光见阴绩回撤,一左一右分开逃窜。 阴绩哪肯放张华逃走,立刻挥枪刺来,张华只得摆刀相迎,大声招呼孙光并肩作战。 哪料孙光头也不回,越着阴绩没空理会他,杀退几名官军逃出包围。 阴绩心中发急,手中银枪光华缭绕,紧紧缠住张华不放。 自己这边出了纰漏放跑了喽兵,若再让张华跑了,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别说首功,恐怕还要获罪。 张华暗暗叫苦,拖久了等官军合围,自己性命难保。 强行飞身跃起,挥刀向阴绩胸口刺去。打定主意,只要阴绩闪躲,拼着挨一枪也要夺路而逃。 阴绩知道张华情急拼命,目光一凛,脚下寸步不让,枪身横扫,鞭向张华有腰身。 张华在空中变招,以刀迎枪,刀枪碰在一处,火星四溅。 人在空中无借力处,张华被枪击得斜飞而出,却正是他争取的一线生机。 被枪扫得斜落在阴绩两丈外,张华用刀拄地,脚刚落下立即用力窜起,身子前倾朝前蹿去。 手中刀疯狂地朝前劈去,挡在他身前的官兵看到数道匹练袭来,吓得往旁闪开,露出空档。 张华大喜,刀锋由劈变扫,将空档拉开。 正以为逃得性命,后背一痛,气力随着钻心的疼痛消逝。 艰难地回转头,张华看到十丈外有一骑,马上之人持弓,对着自己冷笑。 阴绩长枪前刺,扎穿张华的咽喉。 高抢起张华尸体,阴绩高声喝道:“张华已死,降者免死。” 喽兵们看到张华光头在枪尖之上闪亮,身体还在抽搐,鲜血往下滴答。 官军已经合围过来,喽兵们哪有战心,纷纷抛了兵刃跪地投降。 胜勇追敌,杨安玄带着阴绩等人一气直追到大复山边,抓住了数百名溃逃喽兵,申初时分才押着俘虏回营。 从平氏城征集的大夫在为伤者治伤;陈华、孙忠、何青这些老兵带着新兵打扫战场,这也是新兵必学的东西之一。 严壮清点着战果,此战杀死喽兵一百多人,抓住俘虏四百多人,贼首张华身死,算是大获全胜。 当杨安玄得知麾下士卒战死十七人,重伤二十九人,轻伤四十六人,情绪低落下来。 赵田看出杨安玄的烦闷,开口劝道:“打仗免不了伤亡,看得血多了,心也就冷了,到时便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了。” 这是有感而发,赵田跟随杨佺期征战十余年,见惯了袍泽的身死,他在战场多次受伤,致命的重伤就有两次。 经历过袍泽以性命为饵诱敌,也曾为了掩护袍泽撤走拼死搏杀,赵田不怕战死在沙场,但也想着能看到女儿穿上红嫁衣的那天。 明白道理不见得就能释怀,杨安玄长出一口气,郁闷地道:“但愿这些人见过血之后,下次会少些伤亡。” 看到徐孝重的高高个子从远处走来,杨安玄的心情轻松了一点,他一直替徐孝重担着心。 让徐孝重混入山寨是他的主意,若是出了事心里肯定不舒服。 “走,迎一迎徐大个,这次他立了大功。”杨安玄露出笑容,朝徐孝重走去。 等到近了,发现徐孝重手中牵着根藤条,藤条的后面牵着那个田大河。 杨安玄笑道:“徐大个,你还逮了条大鱼啊。” 徐孝重咧嘴笑道:“下山仆便跟着田大河,这小子没跟着冲寨,远远地躲着,看到官军列阵转身便往山里跑。仆紧盯着他,一直追到山坳里才抓住这小子。” 田大河灰头土脸,身上的锦袍被树枝挂得尽是口子,一路哀告徐孝重放了他。 当看到杨安玄,认出是那天在粮铺遇到的公子,什么都明白了。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田大河哀告道:“将军饶命啊,小人愿意戴罪立功,带官军剿灭贼窝。” 杨安玄先和徐孝重说笑了几句,得知下山的贼人近千,还有四五百贼人逃走了。 山寨中残留仍有三五百贼人,加起来将六七百人,若不斩草除根,官军一走,这些贼寇定然死灰复燃。 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田大河,杨安玄喝道:“先别嚎了,你能带官军上山?” “能,能”,田大河满口答应道。 徐孝重在旁边插话道:“他是山上的五当家。” “喔,真是失敬。”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五当家,说说看,如何带我们上山?” 田大河有点傻眼,怎么带,跟在自己身后上山就是了。 杨安玄没再理会他,对赵田道:“把先锋营的人找来,换了衣服,随我进山。” 赵田道:“这次仆要跟着三少。” 杨安玄要化装袭击山寨,肯定不能多带人手,否则容易引起山贼怀疑。 打仗刀枪不长眼,赵田是杨佺期安排给杨安玄的护卫,这样凶险的事他当然要护卫在旁。 杨安玄点点头,道:“多带此箭,让严壮率军跟在里许外,听到鸣镝响便攻寨。” ………… 凌云峰,孙光逃回山寨,立刻下令喽兵关上寨门,严加防范。 灌下半壶凉水,伸手捋须才发现胡须被血黏糊糊粘成一团,硬梆梆地难受。 让人打水净面,又换下身上的血衣,孙光平静了些,一屁股坐在张华的席上,摸着前面的案几,嘿嘿地笑出声来。 听逃回来的喽兵讲,张华被官军挑了枪尖,回不来了。 赵屠子带人去了复阳城,看样子也不打算回山寨了,从此以后这凌云峰就是自己作主了。 山寨还剩下六百多号人,人少了一半,存粮应该能支撑到来年了。 新野郡的官军不可能在大复山久留,自己只要死守山寨,等官军撤走,便是这千里山林的主人。 喘息初定,有喽兵进来禀道:“三当家,五当家回来了。” 孙光不喜欢田大河,这小子本事没有,靠拍张华的马屁才混到五当家的位置。 不过这小子能言会道,山寨遭受重创,留下他可以安抚喽兵。 想到这里,孙光起身道:“老五回来了,没伤着吧,吾去迎迎他。” 大步走出三清殿,往下走到寨门处,看到田大河带着一帮人正迈台阶往上走,孙光认出田大河身边的那个高个子,就是那个叫狗剩的。 “老五,你可算回来了,没受伤吧。老大呢,没出事吧?” 命人打开寨门,孙光站在石阶上,面带几分得意、几分悲伤地问道。 心中想着,田大河若不肯认自己为主,那便将他斩杀在寨门外。 田大河在台阶上站住脚,抬头仰视着孙光。 孙光一愣,田大河的脸似喜似悲,这是什么意思? 刚想发问,一只冷箭飞出,正中咽喉。 孙光捂住喉咙,瞪着眼睛,直直地朝阶下摔去,临死前念头闪过,这狗东西他想夺权。 田大河高声呼道:“孙光害死了大当家,吾杀了他替大当家报仇,大伙不要怕。” 那些喽兵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五当家杀了三当家,二当家去了复阳城,大当家死在平氏城,四当家随大当家下山还没回来,乱成一窝粥了。 杨安玄推着田大河快步走寨内,示意让陈华连放三只响箭。 尖啸声响彻山林。啸声未歇,号角声起,官军出现在山下,开始登山。 喽兵们一阵大乱,杨安玄一推田大河。 田大河高声喊道:“兄弟们,官军来了,吾决定带大伙弃暗投明,归顺官府。大家放官军进来,不要阻拦,保证不会伤了大伙性命。” “姓田的背叛大伙,杀了他”、“快关上寨门”、“往下砸石头,别让官军上来”,山寨上的喽兵慌成一团,不知听谁的。 杨安玄等人弯弓攒射,惨叫声此起彼伏。 赵田高声喝道:“丢了兵器,蹲在地上,官军来了不伤尔等性命。” 杨安玄居高临下,箭不虚发,那些想上前拼命的喽兵纷纷倒地。 严壮带着官军出现在十余丈外,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舞。 喽兵们胆气已丧,要不蹲地,要不转身向山林中逃窜,山寨很快被占领。 ………… 站在三清殿前向下望,条狭窄的石阶笔直向上,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势险峻,山风凛冽,吹人欲倒。 阴绩砸舌道:“要不是三少智取凌云峰,强攻这山寨不知要死多少兄弟。” 如今阴绩对杨安玄已是心悦诚服。 严壮看了看身后的道观道:“烧了这个鬼地方,省得贼人又来盘聚。” 杨安玄对动不动就烧毁这烧毁那的做法深恶痛绝。多少文明被大火烧没,阿房宫、圆明园,让考古工作者看着残壁余烬扼腕痛惜。 “防止贼寇重生,在于官吏修德政、与民生息。一把火能烧掉山寨,却烧不了贼患。留着吧,让郭县令召回道人,恢复旧貌吧。” 第三十四章战后争锋 仗打完了,善后的事还有一大堆,救护伤者、掩埋死者、安抚士兵、处置俘虏等等,杨安玄却在第二天将什长以上的人召集起来进行战后总结。 军中将士识字的不多,知晓兵法的更是寥寥无几,《孙子兵法》、《吴子》之类的兵书只有像杨安玄这样的世家子弟才有机会接触。 赵田、严壮这些从沙场征战中成长起来的将领也只能在经历过生死后自行领悟些道理。 兵法和道理是不传之秘,绝不会轻授给旁人。 杨安玄的心胸与旁人不同,在他看来麾下知晓打仗的人越多,他的实力也越强。 杨安玄认真思索过自己穿越而来的优势,对历史走向和历史人物的认知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千余年来积累的知识,这才是自己争雄天下的资本。 关于作战,杨安玄自问并不善长,但他想到两个制胜的法宝,战前动员和战后总结。 五十多人帐蓬内挤不下,杨安玄索性让人钉了块木板搬到帐外,把纸贴在木板上面,用笔在上面画着图形。 众人好奇地围观着,有人笑道:“这圈圈是什么?里面还有小块块,像炊饼放着肉块。” “吴大嘴,你就知道吃,我看杨军侯画的是咱们的营寨。”有明白人道。 “对对,是咱们的营寨。” 杨安玄搁好笔,指点着纸上图道:“咱们一起说道说道昨天的战事,哪里做得好,哪里要改进,下次免得犯同样的错。” 事先杨安玄跟赵田通过气。赵田率先开口道:“吾先说几句,昨天的仗咱们虽然打胜了,但算不上全胜,伤亡了数十名兄弟,还让不少贼人逃走了。吾认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配合不熟练,平时操练看起来做得不错,但到了战场上还是乱了手腿,还得多练。” 阴绩脸一红,道:“愚光顾着杀张华了,没有顾及指挥,致使阵形出现漏洞,让不少贼人逃走了,最大的错在仆。” 严壮想了想也开口道:“什长、伍长没有起到大用,没有指挥好麾下,盾牌和长枪配合不到位,还有要是每队能多出二十名弓箭手就更好了。” 众人七嘴八知地议论起来,越说越激烈,争吵起来。 抛出问题后,杨安玄没有发声,静静地听着众人争论,观察着、记录着,这便是头脑风暴。 队长何青思维敏捷、举一返三;什长刘辉直指要点、见解不凡;还有阴扬、钱举等人都显露出各自的光芒…… 时势造英雄,杨安玄相信,只要这些人能跟着自己一路走到最后,百战之余,自然成名将。 半个时辰后,杨安玄敲了敲木板,笑道:“大伙说的都不错,现在总结一下。其一、加强实战演练配合……其二、加强什长、伍长的指挥……其三、加强兵种间配合……” 众人看着杨安玄用笔在纸上点点画画,用心记着他所说的要点,只要不傻,都知道杨军侯在传授兵法和用兵之道。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古今中外兵同此心,将来带兵打仗,今天学到的东西肯定能用上。 ………… 守寨的士卒前来禀报,平氏县县令郭潜带着猪羊又来犒军了。 赵田挥手让众人散去,和杨安玄、严壮一起出营迎接,没有军令郭县令是进不了营的。 郭潜与赵田等人见礼进入大营,笑眯眯地道:“本官读太史公所撰《绛侯周勃世家》,文中记载细柳营军纪森严,我看赵将军带兵颇有细柳营之风,难怪能以少胜多,剿灭了大复山的贼寇。哈哈哈哈。” 赵田干笑回应,杨安玄腹中暗暗发笑,郭县令这马屁算是拍到马蹄子上了,赵田哪知道什么细柳营,更不可能想到话语中暗捧赵田会像周勃那样封侯。 中军帐中坐好,郭潜寒喧了两句道明来意,“赵将军,听闻此次剿匪抓获六百多贼人,本官想把他们押回县中受罚,还请将军允准。” 杨安玄冷笑,这位郭县令打得好主意,六百多贼人多是青壮,这些人是免费的劳力,驱使他们耕种官田、平整道路、兴修水利皆可,到时候郭县令既能得利又能得名。 赵田摇头道:“平氏城根本无力约束这六百多人,如果新野郡的兵马离开,这些贼兵若再做乱,郭大人恐怕难以应付。” 郭潜笑道:“赵将军放心,吾会给这些人戴上刑具,再不斩断他们的脚拇指,他们别想逃走,反不了天。” 杨安玄一皱眉,这些人多是流民,被张华裹胁成为贼寇。 说起来大复山贼寇多达一千五百余人,平氏、复阳两县的县令“功不可没”。 “郭大人,是否刑罚过重了,这些人多是些求温饱的百姓,略施薄惩便是。”赵田不悦地板起脸,道。 郭潜冷森森地道:“赵将军对这些逆贼太仁慈了,依本官看,他们作恶多端,如何处置都是罪有应得。” 杨安玄插言道:“郭县令,据俘虏交待,贼首赵应带了四五百人下山攻打复阳城去了,山寨中逃走的贼寇亦不下二百人,若是这些人等我们走后前来复仇,不知郭县令如何应对?” “啊,贼人没有全部抓获吗?”郭潜有些傻眼,若是还有四五百贼人在外,这六百多俘虏就变成了棘手的刺。 伸手捋须掩饰一下慌乱,郭潜道:“那要烦劳赵将军多留些时日,剿灭剩余的贼人才好。” 杨安玄追问道:“这六百多俘虏怎么办?” 郭潜干咳一声,道:“平氏城内暂时无法处置这么多贼人,还是请赵将军酌情处置吧。” ………… 申时,杨安远带着兵马回归平氏城,没有进南寨,而是直接前往西寨。 前去救援复阳城扑了个空,赵应得知新野郡援兵将至的消息,带着人直接就逃进了山中。 驻扎在复阳城外寻觅战机的杨安远得到消息,大复山贼寇千余人下山袭击西寨,反中了官军埋伏。 贼首张华等人被杀,巢穴被剿,杀死二百多,抓获六百多,大复山贼患扫平。 不用说,较量的结果是杨安玄大获全胜。 杨安远呆坐帐中,默然不语,神情沮丧,老天何其不公,自己拼尽全力,接掌家业的梦想却越来越远了。 岑明虎愤然道:“杨军侯怎么知道复阳城是贼人的诱兵之计,而在平氏城以逸待劳引贼人入伏,莫非早已知晓敌情,为何不告诉校尉?” 一句话点醒杨安远,细思当日帐中分兵时的情形,越想越觉得赵田、杨安玄形迹可疑,气恼地拍案而起,道:“回平氏城,找杨安玄问个清楚。” 兵马在西寨二百步外列成方阵,杨安远和岑明虎立马在阵前。 瞭望楼上的兵丁看着寨外严阵以待的袍泽,有些茫然无措,这是怎么了,自己人要打自己人? 寨门打开,赵田、杨安玄等人策马驰出,在杨安远马前二十步勒马。 赵田拱手行礼道:“见过杨校尉。不知杨校尉陈兵寨前,是何用意?” 杨安远没有理会赵田,看向杨安玄径直问道:“三弟,你是不是早知复阳城遇袭是饵,大复山贼人真实用意是想袭击平氏城军寨。” 杨安玄微微一笑,丝毫不怯地应道:“不错。” 岑明虎怒道:“杨军侯,你知情不报,贻误战机。” 杨安玄冷声道:“岑明虎,什么叫贻误战机?莫非你眼瞎,大复山贼人巢穴被剿,千余贼人或死或降,若不是你们放跑了赵应,此战堪称完胜。” 杨安远冷哼一声,道:“杨安玄,你休要巧言争辩。我身为校尉,赵田是部司马,你不过是军侯,既知军情为何不向吾禀报?” “两军争雄,各凭手段。”杨安玄冷冷地道:“你若觉得吾有违军纪,回去跟父亲说。” 杨安远扬起手中马槊,指向杨安玄道:“大胆,难道吾治不了你。” 赵田厉声喝道:“杨校尉,你想引发内斗吗?” 扬手示意,严壮从营寨内率领士卒鱼贯而出,排成长列。盾牌如墙,长枪如林,弓箭手斜指,两军对阵。 杨安远目光阴郁,若是真要打起来,自己罪责难逃,只是羞刀难入鞘,举起的马槊该如何放下? 岑明虎朗声解围道:“杨军侯,前次校场上败于你之手,岑某一直想找机会再次领教高招,今日得便,你我比试一番如何?” 阴绩在杨安玄身侧轻声道:“岑家祖传刀法十分厉害,三少要小心。” 岑家先祖舞阴侯岑彭,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六,以骁勇善战著称,他所传的刀法肯定有过人之处。 阴绩不看好杨安玄,岑明虎是个武痴,每天习武的时间超过两个时辰,加上祖传的刀法招式精妙,杨安玄恐怕比不过。 自从修练出体内真气,不光气力渐增、耳目灵便,对战时还能感受到气机变化,清晰地捕捉到对手的招式轨迹,料敌先机。有此利器在手,杨安玄信心满满地挥动手中马槊,笑道:“来战便是。” 鼓声隆隆响起,双方将士往后退开,空出二百步的空场给杨安玄和岑明虎相斗。 三尖两刃刀,长有丈二,精铁打制,重二十八斤,是十六岁成年时父亲岑纳所赠,几乎朝夕不离地相伴岑明虎六年多,握手处缠绕润以生漆麻绳,服帖适手,已经换过二十四次了。 手握刀柄,岑明虎心中无比自信,手中刀从未遇过对手,父亲更是破例将岑家祖传刀法相授,对他期以厚望。 鼓声停歇,岑明虎轻轻提起刀,开始催动座骑,朝着三十步外的杨安玄冲去,今日要一雪当日校场落败之耻。 马槊,锋长二尺,八面破甲棱,寒光烁烁;槊柄近丈长,柘木反复浸泡、阴干后胶合而成,韧性、张力十足,制槊名家韩倚耗时三年制成,杨佺期花费五两金购得,赠与杨安玄做成年礼物。 杨安玄右手举槊在空中一轮,毫无惧色地策马朝着岑明虎迎去。 此战,当立骁勇声威。 第三十五章论功行赏 槊锋与刀刃在空中毫无花哨地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激响,声音鼓荡开去,刺人耳膜。 感受到槊身被压得下弯,杨安玄心中暗凛,岑明虎好大的力气。 刀被马槊反弹而起,岑明虎感觉方才如同击在湿牛皮之上,又涩又滑,手中刀杆震颤不已,掌心有如针刺。 出手试探之后,两人皆知对手不凡,谁也不敢轻敌。 双马并行,岑明虎刀掀狂澜,有如惊涛怒浪般向杨安玄涌去。杨安玄抖动马槊,或点或崩或拨或拦,将岑明虎的攻势挡在身前。 刀如狂涛,槊如磐石,光华似击碎的浪花,看得众人眼花目眩。 岑明虎战至酣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踮起,手中刀如狂风扫落叶,一刀强似一刀,带着声声利啸,激得尘土飞溅,威势十足。 马槊却像在巨浪中翻滚的蛟龙,划出道道玄妙的弧线,在狂风骇浪嬉戏,紧密的撞击声密如锣鼓,摄人心魄。 观战的众人屏气敛息,伸长脖子看着两团光华飞舞,站在前列的人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烈风。 岑明虎有些焦躁起来,已经斗了一柱香功夫,杨安玄没有丝毫破绽,每一次撞击自己的掌心都感觉有如针扎,刺痛感逐渐循着掌心向手腕延伸。 狂吼一声,岑明虎决定全力一击。 手中三尖两刃刀如大剑劈出,马力、人力、刀力合成一线,带着森寒决然的气势,朝杨安玄斩去。 刀身撕裂空气,速度提至极至,发出尖锐的爆音。 杨安玄目光清冽,感受到刀劈来时的迅猛,三尖最长的刀刃便是最强之处。 最强点亦会是最弱处,只要扼住攻来的刃尖,刀身的变化会为之一顿,自己便可借瞬间的停顿反击。 真气贯注槊身,马槊如箭般射出,丝毫不差地击在三尖两刃刀的中间刃锋上。 大力涌来,槊身吃力微微弓起,杨安玄真气往外一吐,将刀架住。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招式用老,岑明虎暗道不好。立即扭转刀杆想用尖刃锁住槊锋,争取一线之机。 手腕刚动,槊身已因回弹之势弯出弧状,绕开刀锋,有如穿透虚空直点岑明虎的左肋。 岑明虎撤刀外崩,马槊却轻飘如羽浑不受力,借势荡起挑向马头。 岑明虎左腿一磕马肚,战马向右闪避。 槊锋却急如闪电,刺向他的左肩。 岑明虎身形竭力后仰,手中刀舞出一团光华,想把马槊挡在外面。 马槊如同毒蛇吐信,又疾又准地破开刀光,咬在岑明虎左肩的皮甲上。 杨安玄没有用力,只是挂住皮甲向下一拉,岑明虎从马上掉落,皮甲被槊锋扯破。 “啊”,惊呼声齐如响雷,杨安玄收槊勒马。 杨安远催马驰出,来到近前跳下马,伸手拉起岑明虎,关切地问道:“明虎,没受伤吧。” 岑明虎看了一眼左肩破损的皮甲,苦涩地摇摇头,没有作声。 “胜败兵家常事,明虎不用放在心上,咱们走。”杨安远和岑明虎翻身上马,也不多话,率领麾下匆匆离去。 杨安玄举起马槊,冲着杨安远离去的方向虚劈两下,厉声高喝道:“谁与争锋!” “军侯无敌”、“军侯无敌”,欢呼起如潮汹涌。 ………… 赵应得知大复山被剿、张华身死的消息后,率领四百喽兵直接奔了龙袍山,他原来的老巢。 杨安远收到消息后,拔寨奔往龙袍山,就算损折些兵马,也要把这块剩下的肉吃进嘴。 杨安玄不打算跟去凑热闹,说不定自己好心帮忙反被嫌弃。 再有两天就进入五月,该起程回归棘阳城了。 郭县令又厚着脸皮来劳军了,前前后后共送出了二十头猪,士卒们天天有肉吃,伙房的栏中还存有十二头猪。 看在猪的面子上,赵田和杨安玄商议留下二百名俘兵,田大河便在留下的人中。 关在营寨的日子田大河提心吊胆,时刻张望外面经过的士卒,想找到徐孝重和王全义替自己说几句好话,结果多挨了几鞭子。 听说能留在平氏城田大河喜笑颜开,他怕极了杨安玄,孙瞎子咽喉上的那只箭就是杨安玄所射。 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孙瞎子那惊恐、怨毒的神情,无数次将他从恶梦中惊醒,总算摆脱了杨安玄的控制,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徐孝重看着田大河被系上绳索,十人一串被平氏城的衙役押回县城,心中暗暗叹息。 他已经听说郭县令想斩去这些俘虏的脚拇指,罚他们在田中劳作,这个素来机灵的同乡落得如此下场是自作自受。 路在脚下,每个人走的不同,徐孝重将田大河抛在脑后。 杨军侯说他此次立下大功,论功至少升迁两阶,徐孝重忍不住咧开了嘴。 ………… 五月六日,棘阳城东,官道两旁农田粟苗青青,农人在田间耕作,春意喜人。 长长的队伍由远而来,农人好奇地张望着这只军旅,指点、议论着队伍中押送的俘虏。 杨思平前来迎接,大军先回归城西营寨,然后赵田、杨安玄跟着杨思平前往衙署拜见杨佺期。 杨佺期事先收到赵田的禀报,知道此次出兵剿匪捣毁大复山贼巢,剿灭贼人千余人,只剩下小部贼人逃往龙袍山,杨安远还在带人清剿。 看到战报,杨佺期十分满意,伤亡只是数十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这是一只才操练三个月的新军,这样的战果堪比自己麾下的族军。 勉励了几句,让赵田等人回去休整,等杨安远那边的战事结束后一起为他们请功。 至于押运来的四百多名俘虏,交给了杨孜敬处置。 开春以后,流民返乡耕种,平整官道、兴修水利这些工程停了下来,这四百多人正好用上。 让杨安玄随他去了内堂,杨佺期笑容满面地道:“玄儿,五日前阴老爷子派人送信,新野郡中正的人选已经确定是阴友齐。” 杨安玄笑逐颜开,虽然他对定品之事不是特别热心,但人不能脱离大环境存在,定为高品对他、对家族都是好事,意味着将来的起点高,得到权势更为容易。 乱世将临,比起桓玄、刘裕等人他已经落后许多,唯有奋起直追才有参与角逐的资格。 四百新军是小小的一步,定为高品则是另一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孩儿明日便去阴家堡拜访。”杨安玄笑道。 安玄一点就透,杨佺期很是欣慰,捋着胡须道:“此次大复山剿灭贼人千数,功不可没,为父会向郗刺史为你请功。阴绩杀死贼首张华,论功可升为军侯了,你明日同他一起去阴家堡,顺便把为父之意告诉阴老爷子。” ………… 阴家堡,杨安玄带了杨湫前来拜见了阴老爷子,奉上带来的礼物。 阴晞与杨安玄寒喧几句,交待阴敦好生接待,让年轻人自去玩耍,有人引着杨湫去找阴慧珍不提。 五月的阴家庄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处处生机勃勃。 杨安玄提出到青竹漂塘的地点看一看,算算日子差不多快有百天了。 沿着溪水向东,微风从林间吹来,水声潺潺,鸟语花香,心旷神怡。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眼前美景让刚从战场上回归的杨安玄和阴绩感到分外舒爽。 回家见过祖父后,阴绩跟在大哥和杨安玄身边,在平氏城外杨安玄力挫岑明虎,阴绩对杨安玄心服口服,恭敬有加。 这让阴敦暗自诧异,自己这个性情桀骜的二弟自打进了军营,倒像换了个人,以前对杨安玄颇多怨言,如倒像十分恭敬。 有了改进的桑根纸为底,阴家对杨安玄的以竹制纸之法充满信心,在溪水下游处开挖出数十亩水塘,塘中按照杨安玄所说浸泡着新生竹,竹子被截成五至七尺长。 阴敦指着塘中竹道:“再过半个月就能看到安玄所说的竹纸了,我甚是期待。安玄,你这半个月离开棘阳,《小窗幽句》可是断了,书肆每日都有人来询问新作,今日你至少要写上七八句,我才放你回去。” 杨安玄笑道:“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却又被你索债,难得清静。” 阴敦眼一亮,道:“好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若能补齐,便可算上一句。” 三人说说笑笑回转,路过一片桑林时听到清脆的笑声,阴慧珍带着湫儿在采摘桑葚。 笑声有如黄鹂鸣唱,在蓝天绿叶间婉转。 杨安却暗自叹息,随着阴友齐成为新野郡中正,这只金丝雀被关进牢笼的日子更近了。 被杨安玄的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勾起兴致,阴敦硬拉着杨安玄来到水榭,命人备好案几,要盯着杨安玄写几句“水榭幽语。” 看着水榭四周风景,阴敦笑道:“安玄可得用点心思,将来此处定然因你而得名,文人雅士访客不断,诚为佳话也。” 阴绩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告辞离开。 阴敦亲自铺纸研墨,杨安玄只得坐下,挑应景的言语写下几条,“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阴敦如获至宝,每写完一条,拿在手中先睹为快,摇头晃脑吟诵,一副陶醉的样子。 有仆从引着公孙河到来,杨安玄起身与之见礼。阴敦笑道:“再过些时日,公孙兄便要成为我的妹婿了。” 杨安玄连忙恭喜。他听高广提起过这桩事,看来阴友齐成为郡中正,这位寒门仕子终于向现实低头,要借阴家之力升品了。 ………… 三天后,杨安远率军归来,龙袍山剿贼,斩贼百人,俘二百,赵应与剩下的贼人不足百人向北逃窜,不复为患。 杨佺期向雍州刺史郗恢报捷请功,要求封赏、犒劳将士。 收到报捷文书后郗恢大喜,两燕之间的战事正紧,慕容永的兵马节节败退,一旦败亡,雍州便要直面慕容垂的十万铁骑了。 杨佺期到任新野不过半年,就训练出近千强兵,看来当初自己力荐他做新野太守的决定真是英明。 大笔一挥,准了杨佺期文书中的请求,岑明虎、阴绩正式成为军侯。 其他人或升或赏,唯有看到杨安玄升为部司马的请示时,郗恢搁下笔,起身捻须思索了片刻。 对这个少年人郗恢印象极佳,甚至在他看眼中王谢子弟也莫能比,最近《小窗幽句》是他案头所爱,加上早先所献的杨家犁,杨安玄称得上“天资卓越”,这样的美材自己何妨提携一番。 回到席上,郗恢提笔写道:杨安玄,才兼文武、风神秀彻,诚为国之干材,可暂拔为军中校尉,待定品之后再由吏部授以官职。 随同公文下发的还有赏钱十二万,粟米二千六百石,新野郡官军一片欢腾。 第三十六章鬼蜮伎俩 杨佺期对新军较量的胜负结果有意淡化,并没有将新军合二为一。 杨安玄升为校尉后与杨安远分掌两只新军,为了方便区分名为“安远军”、“安玄军”,皆归厉武将军杨思平统率。 杨安远着实郁闷了一阵,自己随父沙场征战数年,斩首超过三十,方才得授校尉之职。 杨安玄才从军多久,凭借剿灭贼患之功就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实在不公。 只是擢升杨安玄为校尉的命令是郗刺史所下,杨安远只能徒呼奈何。 还好,娘新董氏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杨安玄定品之后极可能被天子召进京。 这让杨安远羡慕之余暗自庆幸,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跟自己争夺兵权了。 北方风云变幻。四月二十日,后燕出奇兵攻击西燕滏口,进天井关;五月一日,围困台壁;五月十六日,大破西燕五万主力,斩八千余人;西燕晋阳(太原)守将弃城而逃。 杨思平带着两只新军和部分郡兵北上野练,杨安玄没有随军,他被杨佺期命令留下,参加诗会、雅聚、清谈。 普通百姓不清楚北方战事,他们更关心今年新垦的几亩地收成,托杨家犁的福,庄稼的长势良好,年底或许能吃上几顿饱饭。 士族们热议着今年郡中正的人选换了,原郡中正仓部侍郎魏成年老多病不能胜任郡中正之职,改任太子中庶子阴友齐为新野郡中正。 今年二月,阴友齐由太子中舍人升为太子中庶子,成为五品。 消息传来,阴家堡变得热闹起来,新野大小世家纷纷上门拜贺,阴家一跃成为新野郡最显赫的门第。 郡中正品第本郡人物,当然不用事事躬亲,四处走访查问的事由属员“访问”去做,这些人将资料搜集后交给中正品鉴。郡中正评定人才之高下后,上报大中正“总其议”。 因为郡中正是本郡之人,为了防止舞弊徇私,大中正还会派员明察暗访,保证评定的公正、公平。 ………… 戌初时分,棘阳城东陈府,华林堂内高朋满坐,主簿陈深正在宴客。 两树青铜连枝灯分别摆放在东西两侧,照得大堂内亮堂堂的,一队舞伎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 袁河盯着舞伎柔软扭动的腰肢,想起自家婆娘粗笨的腰身,举杯将郁闷和酒吞下。 陈深满面笑容地坐在主席,目光扫量着众人神情,袁河的举动自然落在他的眼中。 一曲舞罢,舞伎飘然退下。 陈深举杯笑道:“诸位都是本郡的才俊,老夫敬你们一杯,预祝你们此次定品心想事成,早登仕途。” 众人举杯相应。 袁河却愤然出声道:“心想事成?怕只有杨家、阴家这样的门第才能心想事成。像袁某这样的寒门子,就算再多才华也休想与世家子相争。” 一句话挑动座中寒门士子的心弦,有人慨叹附和道:“袁兄说的不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吾等还是早些寻些佐吏的差事养家糊口好了。” “佐吏,你以为佐吏那么容易得到吗?新野郡新换了一批佐吏,可多是阴、邓、岑三家的族人。杨太守赈灾筹粮,这三家可是花了大价钱,你家为何不向杨太守捐钱捐粮,说不定现在也是衙门里的官吏了。” 陈深一皱眉,说起来此事还是他替杨佺期出刀,得罪了不少人,道:“今日欢宴,不说那些扫兴的事。来,诸君满饮。” “听说公孙河要与阴家结亲了,看来这次他肯定能升品了。”右席一名葛巾士子艳羡地道。 “君和(公孙河字)才学足够,这次能借势升品,也算是众望所归。” 袁河一拍案几,怒道:“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枉愚还一直以他为荣,从今往后袁某与他断交。” 不少人暗中撇嘴,这个袁河动不动把与人绝交挂在嘴上,一副愤世嫉俗的高人样,其实听到哪里有聚会、酒宴,便是走上十余里也要赶去。 一名葛袍士子叹道:“何公在世之时还会替吾等美言几句,如今何公已逝,我等要想升品越是难于上青天。” 有机灵的人道:“何老爷子虽然不在,但有陈公,陈公定然会为吾等仗义直言。” 陈深手捋胡须,慨然道:“老夫自然会为诸位才俊据理力争,不会让诸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众人举杯敬陈深,多数人心里清楚,别看陈主簿说的好听,陈家本属士族,怎么可能真的为寒门子弟说话。 袁河频频举杯,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用手拍打着案几高声唱道:“君子之心似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正是《小窗幽句》中的话。 第二天辰初,袁河从醉梦中醒来,觉得头痛欲裂,闭着眼睛呼道:“水来。” 鼻间闻到一股幽香,袁河大怒,家中衣食温饱尚难,妇人居然学人涂脂抹粉,哪来的钱? 睁开眼刚想怒喝,却呆住了,这是哪里,青丝帐,薄锦衾,眼前女子容貌俏丽,莫非自己醉入仙宫中。 “客人醒了。”女子娇滴滴地声音道:“昨天客人酒醉,家主让客人留宿客房。” 袁河清醒过来,昨夜自己在陈府饮酒,后来便记不起了。 留恋地看了一下锦榻薄衾,袁河翻身起床,目不斜视一脸正容地道:“敢问小娘子,陈公可在府中,袁某前去拜谢。” 侍女引路,穿廊过院来到书房,陈深坐在窗前看书。 袁河忙上前一揖到地,道:“袁河失仪,请陈公恕罪。” “玄成(袁河字)醒了。无妨,纵酒疏狂乃风流本色,老夫焉会怪罪。还未早食吧,与老夫一起吧。来人,奉上早食。” 看着袁河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陈深放下手中箸,道:“听说玄成家中寒苦,老夫略备薄礼,供玄成安心读书。” 一拍手,有侍女捧上一盘,盘中放着黄灿灿的金子,应该是二两。 二两金,二万钱,够自己一段时间花销了,如此厚礼,不知陈深要自己做什么。 袁河将口中粟粥咽下,起身再拜道:“袁某多谢陈公美意。” 等袁河重新坐好,陈深轻语道:“老夫听闻玄成对何公之死耿耿于怀,常在人前替何公鸣不平。” 袁河心中一动,试探着道:“袁某出于义愤,仗义而言罢了。” “我与何公相交莫逆,对他被迫身死亦感不愤,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不能替其疾呼昭雪。唉,说来吾不如玄成啊。” 听到陈深道貌岸然地慨叹,袁河心中暗哂,谁不知道何长盛是受了你的指使陷害杨安玄,结果被杨安玄的三首诗逼得下不来台,真正逼死何长盛的就是这位主簿大人。 何长盛活着的时候自己受过其恩惠,死后替他叫上两句也算对得住他了,袁河捋须忖道。 陈深继续道:“若有‘访问’向你探察乡党舆论,品评士人才德,玄成不妨将何公之事秉直相告。” 原来是要对付杨安玄,袁河面有难色,自己平时叫嚷几句没有什么,可是要坏了杨安玄定品机缘,恐怕杨家人不会放过自己。 眼睛扫过二两金,心中以为不值。 陈深微笑道:“玄成平时言语想来杨家已有耳闻,若有是非不是玄成亦是玄成,此时缩头怕也无用。” 袁河深悔,自己嘴贱不知得罪过多少人,这次杨、陈两家较量自己夹在其中,稍有不慎便身败名裂、不可收拾。 “玄成莫怕,此次定品老夫会让人向访问美言,纵然升不了品,老夫亦可推荐你前往扬州义兴郡任职。吴夫子、郭经师现在皆在义兴郡做官,比起在新野时不知强出多少。”陈深笑着捋须,不怕袁河不答应。 袁河自问已无退路,将金子揣入怀中,起身道:“袁某从命。” ………… 晚间,陈深散衙归家,命人把族弟陈重找来,将侍从远远撵开,两人在书房中密语。 “……何家答应向‘访问’陈述何长盛被杨家逼死之事……” “何长盛的长子叫何青吧,你要问清楚他,何长盛死之前是否留下什么遗言,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三哥放心,我已经问过了,何青说何长盛召集家人分配完财产后便饮毒自杀了,那封信已经烧了。”陈重道。 陈深追问了一句,“是何青亲手烧的?” “何青说亲眼见何长盛所烧。” 陈深放下心来,道:“张洪那边怎么样?” 陈重摇摇头道:“姓张的好生油滑,说万钱太少了,最少要五万钱。” 陈深眼中凶光一凝,道:“当初在衙门时这个张洪就是条狗,对我点头哈腰的,现在居然敢跟我讨价还价了。把女儿嫁给杨尚保做小妾长能耐了,可惜他那个便宜女婿没把他放在心上。” 愤愤地咒骂了几句,陈深道:“就给他五万钱,等事后再找他算账,吃了我的到时让他吐回来。” 陈重领命离开书房,陈深的目光落在案上,三天前大哥陈辉写了封信来,信中提及侄儿陈志受辱之事,字里行间流露出怒意,责怪自己未替侄儿出头。 陈深轻叹一声,大哥哪知自己的难处,自己在衙门被杨佺期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衙署内的官吏都不敢靠近自己。 不管如何,此次杨安玄定品绝不能坐视,陈深已经暗下三步棋:袁河、何家还有张洪。 思忖再三,陈深觉得还不保险,定品靠访问查探乡党舆论,陈家是当地士族,不妨多找找相熟的乡党,替杨安玄“美言”几句。 还有别驾张回是他多年好友,大中正评议人物时会参与其中,陈深细思良久,提笔给张回写信。 第三十七章大义为先 五月二十三日,第一批竹纸制出,纸张淡黄均匀平滑,似有竹子清香,手感细腻柔韧,强于桑根纸。 阴晞看到竹纸后大喜,要知道竹子材料价廉易得,做出来的纸质强于桑根纸,其利愈厚,只要操作得当,阴家可以借此暴富。 五月二十八日,阴家广发请柬,遍邀郡中文人雅士相聚试纸,悬金二两为纸征名。 坞堡之内放置着四十多张案几,二百多人提笔或写字或作画,无不对竹纸赞不绝口。 新纸滑韧发墨色、宜笔锋、宜保存,比起市面的黄麻纸、桑根纸、黄檗纸都要好。 有不少人冲着二两金而来,挖空心思想着纸名,“竹花纸”、“黄云纸”、“碧虚纸”、“翠篁纸”、“寒青纸”等等,层出不穷。 阴敦不是很满意,请杨安玄想个好名字。 竹纸有杨安玄的三成纯利,杨安玄推辞不得,想了想道:“竹子‘未出土时先有节,至凌云处尚虚心’,就称云节纸吧。” 有这竹联在,云节纸的名字定了下来。 ………… 诗会、清谈、雅聚,没完没了,让杨安玄疲惫不堪。 看着阴敦昂然而立,侃侃而谈,神采飞扬,杨安玄往柱后缩了缩,神游天外。 这种清淡不用担心话不对题,反正是天马行空,随便冒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总有人高声叫好,“淯水八俊、安玄最高”的说法已渐被士人接受。 凭借着《小窗幽句》,杨安玄的声望如日中天。 有人专门为《小窗幽句》注释,引经据典地注明出处,更有人借此东风,编撰什么《竹林闲话》、《溪间小语》之类的小品文,引人注意,对比《小窗幽句》,往往贻笑大方。 访问已在乡间寻访查问,看家世、访孝廉、问德行,郡中准备升品、定品的士人、士族各施手段。 公孙河早有准备,去年与侨幽州的公孙氏(公孙瓒之后)联络上,本族成为公孙支脉。 加上与阴氏联姻,公孙河算是踏入士族行列,升品的呼声很高。 风云人物无疑是杨安玄,有望定为高品的说法甚嚣尘上,背地里的阴风冷雨自然随之而来。 不招人妒是庸才,杨安玄对这些暗中鬼蜮伎俩并不在意。父亲对定品之事比自己还要关切,这些琐事自有家族出面应付。 听杨佺期谈起过背后搬弄是非的人物,除了些不得志的寒士,主要有死了老爹的何家,因自己免了差事的张洪,这些人的背后肯定是陈家在鼓弄。 想起厌物陈志,杨安玄心中冷笑,既然矛盾不可调和,不妨寻机给陈家重击,若能扳倒陈深,父亲在新野郡也能少些牵碍。 ………… 六月十八日,数匹快马驰进棘阳城,征虏参事胡藩求见太守杨佺期。 胡藩带来了最新的北地谍报:六月二日,后燕兵马围困西燕国都长子,后燕国主慕容永派儿子常山公爵慕容弘向雍州刺史郗恢求救,并献玉玺一枚。 郗恢飞报建康,向天子上奏道:“垂若并永,其患益深,不如两存之,可以趁机双毙。” 天子司马曜深以为然,下旨让青、兖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率兵援救。 郗恢除了是雍州刺史外,还督梁、秦、雍、司、荆、扬、并七州诸军事,实际上就是与胡兵作战的总指挥。 若战事一起,极可能祸及洛阳,而洛阳是故都,意义重大。 所以郗恢命胡藩携带公文让杨佺期抽调兵马,即刻驰援洛阳。 看到援救慕容永的公文后,杨佺期颇有些感慨,他与这位燕主算得上是旧识,太元十六年(391年)慕容永曾统兵渡过黄河攻打洛阳,被他击退。 没想到三年时间旧敌已到生死存亡关头,转而向晋朝求援来了,真是世事如棋,难以预料。 杨佺期召众军将大堂议事,杨安玄正好在府中,身为校尉也有资格参与。 胡藩见到杨安玄后,开心地笑道:“安玄,愚兄先谢过你送来的战马和宝弓,这段时日愚习练骑射颇有心得,想与你较量一番。” “你所写的《小窗幽句》愚兄已拜读,字字珠玑,读之清心脱俗,让人深思。此次中正定品,愚兄先预祝你得偿心愿,早展鹏程。” 杨安玄见胡藩对自己的态度比起在襄阳初见时亲近了许多,心知倾心结交起了效果,笑道:“愚按照道序兄所授的射箭之术,箭术进益很快,此次相较道序兄可不一定能胜过愚了。” 胡藩开怀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谈笑间,诸将到齐。 杨佺期将燕国都长子城被围,郗刺史命新野郡援助洛阳之事简短地通报了一下。 杨安玄脑中回忆,长子城被围到西燕灭亡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东晋、代国(398年称魏,史称北魏,此时代国国主拓跋珪自称魏王)救援的兵马还没有到达,西燕便灭亡了。 “杨思平,你率二千兵马两日后启程前往洛阳。”杨佺期道:“把安远、安玄两只新军带上。” 杨思平躬身领命。 杨佺期扫了一眼杨安玄,道:“杨安玄,你定品在即,此次出征不用随行。” 杨安玄躬身道:“恕末将难以从命。” 杨佺期一愣,冷声喝道:“你要违抗将令吗。” “未将不敢。末将身为安玄军校尉,哪里麾下出战主将不行的道理。定品是个人之事,防守洛阳是国之大事,若避而不行,必有人借机生事,末将不想让杨家因仆蒙羞。”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胡藩暗暗称赞,安玄小弟深明大义、舍己为国,实在令人钦佩。 杨佺期脸色缓和下来,捋须沉吟片刻,道:“安玄能如此想,为父甚慰,便准你随军前往洛阳。不过八月中旬中正品评人物之前你要赶回来。” 杨安玄操练新军,就是想练出一只像北府军那样的强军来,将来有一天带着他们收复失地。 在洛阳时,杨安玄也曾见识过前秦、西燕的兵马,知道胡骑的利害,特别是身穿重甲、马披重甲的“甲骑具装”更是步兵的噩梦。 这些终归是前身杨安玄的记忆,今身既有争雄之心,当然要去亲眼看看敌之长短。 两日后,二千兵马悄然离开新野郡北上,经南阳、鲁阳前往洛阳,征虏参事胡藩随军北上。 杨安玄再度请命成为先遣,与从洛阳南下不同,这次跟随他的是被其称为先锋营的二十六人,加上赵田和阴绩。 看着杨安玄从容下令,侦察、联络、搜寻、驻营等事布置得井井有条,与半年多前南下时判若两人,赵田暗自感慨。 亲眼目睹杨安玄身上发生的变化,赵田越发坚信,三少是他值得追随的雄主。 杨安玄一丝不苟地训练着先锋营,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将先锋营打造成类似后世的特种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将来便以这二十几人为基础,逐步建立起一支精锐部队。。 杨安玄深信,自己会带着这只队伍像李世民的玄甲军那样,斩将夺旗、所向披靡,最终席卷大地,成就伟业。 ………… 七月八日,二千新野郡兵到达洛阳城。 阔别半年,还来不及故地重游,河南太守夏侯宗之便让他们继续北上,前往孟津关镇守。 孟津关,洛阳八关之一,拱卫洛阳城。 昔日周武王伐纣与诸侯会盟于孟津渡,东汉大将军何进在孟津渡设孟津关,守卫洛阳北大门。 西晋时丰乐亭侯杜预曾在此架设黄河上的第一座浮桥,“河桥”。河桥已毁,孟津渡依旧是南北往来的重要渡口。 南北战事不断,但商旅并未禁绝,孟津南北渡口停满了等待渡船过江的商队。 因为商旅的缘故,孟津关内有如小城,井字型的街道两旁遍布客栈、酒肆、妓院。 靠近关卡的二里范围是兵营,杨思平率二千郡兵驻扎在此,加上原本的守兵千人,孟津关守兵达到三千。 孟津关建于山隘之间,长约里许,墙高二丈,黄土夯就,历经风雨坚固如旧。 站在关墙之上远眺,黄河之上舟船如叶,密密麻麻。 孟津关北侧,将军府,杨思平召众将议事。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转来谍报,称西燕国主准备遣太子慕容亮为质子,请求晋国出兵接应。 夏侯宗之收报后转给杨思平,让杨思平酌情处置。 杨安远皱眉道:“朝庭救援燕国的兵马尚在筹备之中,若吾等先行冒然出兵恐生波折,末将以为静观其变为上。” 杨安玄心中替慕容永悲哀,这位西燕国主分别向东晋和代国求救,结果国被灭两国的救兵都还未出发,大概都像杨安远那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杨安玄想趁此机会去看看后燕兵马,后燕国主慕容是个垂雄才大略的人,他麾下的雄兵勇猛过人,自己要亲眼看过心中才有数。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末将以为可以派遣少量人马化妆成商旅,过河见机行事。末将请命,带先锋营过河接应燕太子。” “不行。”杨思平断然拒绝道:“区区数十人深入敌国,生死难测,安玄不可任性。” 开玩笑,杨安玄现在可是杨家希望所在,若是折在胡地,大哥非杀了自己不可。 杨安玄肃容道:“两燕相争,后果难料,若伪主慕容垂胜后有意举兵南下,洛阳城万余兵马如何抵挡。唯有事先探知详情,方能早做准备从容御敌。” 杨思平手抚额头摩挲,沉吟片刻道:“多派细作前去打探便是,你不可前去涉险。”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杨安玄慨然道:“杨家世代忠君爱国,有七世名德,安玄身为杨氏子孙,岂能让先祖专美于前。” 大堂上众人闻之无不色变。杨安远深深地看了三弟一眼,心中感叹,吾不如也。 其实杨安玄知道,后燕灭亡西燕之后并未挥兵南下,慕容垂老矣,不复当年雄心。 从经验来看,无论哪国的兵马都不会轻易侵犯商旅,南北货物交流要靠这些商旅,一旦商旅断绝,对权贵们来说会有诸多不便。 就算各国知道商旅中有敌国的细作,也轻易不会动手,此次北行,其实并无太大的风险。 胡藩击节赞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壮哉安玄,此去胡地,胡某愿附骥尾。” 第三十八章北地观风 黄河至孟津口豁然开朗,再无峡谷约束的河道变得开阔,水流平缓。 舟行河中,随波起伏,还算平稳。 飞溅入船的河水清澈,这让见过浊浪滔天的杨安玄感慨万分,岁月变迁、改天换地,沧桑如斯。 三十人,四辆车,装载着瓷器、丝绸、茶叶等贵重物品,还有半车云节纸,价值千金。 货物是河南太守夏侯宗之送来的,至于怎么来的无人过问。 杨安玄为货主,胡藩是典计,阴绩扮长随,赵田是护卫头领,四人乘马,二十六名先锋营士卒则是商队护卫,步行佩刀剑,持弓六把,运送货物前往北代,这些在过所中注明。 琐事交由胡藩操持,杨安玄知道胡藩足智多谋、心细如发,细节处考虑得比自己要全面。 沿官道北上五里许有廛市,不少商贩就在廛市交割货物,这里是晋燕的互市,再往北便进入西燕的国土了。 交了千钱税,车队进入廛市,有质人上前问询货物,得知杨安玄等人前往代国(398年方称魏),又有人前来介绍他们加入北上的商队。 随着质人来到廛市北面,那里聚集了近百辆车,千余人正整装待发。 领队的胡商是鲜卑老者宗提,须发苍白,鼻高眼深;头戴圆形风帽,前遮额,两侧披幅垂肩,披发左衽,窄腰紧袖的狐皮褊衣。 宗提目光如鹰,先仔细看过过所,对照着打量了一下杨安玄等人,伸手摸了摸牛车上的货物,用生硬的汉语道:“一万钱,引你们到雁门,路上行止听从我的安排。” 胡藩与宗提讨价还价,降到了八千五百钱,又付了质人二百钱。 接过胡藩给的金锭,用手掂了掂揣入怀中。宗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眼下正在交战,路上可能不安宁,你们多准备些食物,我车队里有薰脯、鱼干,有什么需要找我。你们先准备一下,两刻钟后出发。” 说话间又有商队想加入车队,宗提匆匆离开。 杨安玄盘算了一下,这个组团车队至少有二三十家,自家算少的,给钱近万,加起来怕要有四五十万钱了。 两刻钟后,车队开始北上,百余辆绵延两三里,缓缓沿着官道北上。 杨安玄等人在长队的后部,放眼四望,官道两旁的农田近乎荒芜,偶尔看到几个衣不蔽体的农夫目光呆滞地站在路边。西燕比东晋还要萧条,真是可怜乱世之人。 申正刚过,车队才行出二十里,宗提便下令扎营。作为商队的头领和护卫,杨安玄和赵田被宗提请去,商量晚间防守之事。 整个车队有二十多家组成,杨安玄算是小车队,没有话语权,被安排与几个大商队一起守护西面。 宗提厉声叮嘱,哪边出了事造成车队损失,便由那些护卫的商队赔付。 二百多人分成两班值守,杨安玄与胡藩值上半夜,赵田和阴绩守下半夜。 时近八月,夜间不冷,但蚊虫滋扰得厉害,“劈劈啪啪”拍打声响个不断。 杨安玄与胡藩轻声交谈,交换着射箭心得。杨安玄细细地问起大哥在襄阳的情形,得知郗刺史对大哥很照顾,杨安深听从了他的建议,与胡藩交往密切,两人成为了好友。 接近子时,从北面传来喊叫声,众人站起身张望。西面值守的头领是个氐族壮汉,高声吆喝着让众人戒备,不要乱动。 赵田等人被惊醒,提着兵刃寻来。森冷的刀锋映着篝火跃动,杨安玄暗中嘱咐胡藩等人聚拢在一处,小心四周异动。 北边的嘶杀声越来越响,隐约能听到兵器撞击发出的声响。一只鸣镝升空,事先约好的信号请求增援。 氐汉对着值守的众人道:“每家出几个人,跟吾过去看看。” 杨安玄让赵田留下,带着胡藩和阴绩跟着氐汉,约有四十多人一起前往北面。 走得近了,喊杀声越来越响,黑暗中人影晃动,寒光闪动,一时分不清敌友。 那名氐汉高声喝道:“身穿皮甲的是贼寇。” 借着月光,杨安玄看到有一伙人身穿皮甲,舞动刀枪十分凶悍。心想这伙贼人够有钱的,居然穿得起皮甲,要知道安玄军要什长以上才有皮甲。 挥刀加入战群,其他几处的援军亦赶到,多出百余生力军,很快压制住了贼寇。只听一声呼哨,贼寇居然配合着往后撤走。 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杨安玄醒悟过来,这些人应该是西燕的溃兵。后燕进攻西燕,西燕战败的溃兵没有归制,索性做起盗贼来了。 宗提约束护卫不要追击,又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杨安玄分得件皮甲,众人各自回营。 那名氐汉抱了坛酒过来,刚才交战杨安玄几人十分骁勇,氐汉看在眼中,有意结交。 酒碗一碰,热辣辣地下喉,围坐在篝火边的汉子很快熟识起来。 氐汉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道:“索檀。” 苻坚统一北境后,大力推行汉化,北方各族都会说汉话,沟通起来不难。 “赵承。”杨安玄报上过所上的假名。 “刚看你出手,好身手。”索檀举碗示意道。 杨安玄笑道:“索兄势如猛虎,像是惯在沙场征战?” 索檀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抹掉下巴上的酒渍,追忆道:“索某原是天王手下的队长,淝水之战后受伤回乡。后来天王死了,吾便拉着一帮兄弟出来给商队做护卫,图个自在。” 杨安玄默然,苻坚虽死,思念他的人真不少,可惜后续乏人,昔日强盛一时的秦国分崩离析,麾下的雄兵勇将四散。 索檀之勇不下于赵田,还有在盘龙山遇到的那个宇文齐,都是身手不凡的好手, 卯时,又闹了一场。杨安玄打着哈欠,心想这西燕境内可够乱的,幸亏自己加入了商队,要不然一行三十人还真应付不了。 再往前走经过轵关内侧。此次后燕攻打西燕,西燕国主慕容永把主要兵力放在防守太行陉和轵关陉上,谁料慕容垂率军攻打滏口进天井关,慕容永措手不及,匆忙调太行陉的主力回援京城。 先是尚书令刁云、车骑将军慕容冲投降后燕,接着又在台壁中伏大败,晋阳守将慕容友弃城而逃,致使国都长子被围,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接近轵关时,有轻骑出没,看身上的衣着是西燕兵马。行色匆匆,神色惊惶,没人过来盘问车队。 车队没敢在轵关附近停留,急急忙忙往前赶,申时到达五龙口。宗提让车队停下,今夜驻扎在五龙口前。 杨安玄看到宗提安排人挑了东西进山,不解地问索檀原因。 索檀从五龙口经过几次,解释道:“山中有寇盘据,过五龙口只要奉上礼物,山贼便不打劫商队了。” 原来交引路费还有这好处,商队与山贼也算共生共存,杨安玄开了眼界。 “赵兄弟,你车队的吃食可够,我等会要去苏家坞买些粟米、肉脯,要不要一同前去?” 商队长途跋涉不可能浪费太多运力来装载食物,所需补给多在沿途补充。 杨安玄对北地的坞堡很感兴趣,笑道:“好,愚正好买些酒水,晚间请索大哥喝几碗。” 杨安玄带了胡藩、阴绩,套了辆牛车,跟着索檀一伙人往西而去。 离开官道不远便是从林,从林间小道穿过,走出五里地,看到山坳中有处的坞堡。 “这苏家坞够隐秘的,要不是熟人带路,根本无人知晓。”杨安玄道。 苏家堡四方形状,坞墙足有两丈高,四角筑有墩楼,有人在墩台上戍守。 永嘉南渡时许多百姓流落在江北,豪强招聚他们筑坞自守,有的不忘故国响应朝庭征召成为流民帅,有的自命坞主左右逢源,有的占地为王打家劫舍,乱世之中各有各的活法。 离着二十余步远,墩楼上射出响箭,众人驻足。 索檀独自上前,来到坞堡外高声喊道:“氐人索檀,前来购粮。” 隔了片刻,坞门打开,十余骑冲了出来,围着杨安玄等人绕了两圈,为首之人勒住马,问道:“谁带得队?” 得知是宗提带队,那人点点头,道:“进去吧。” 坞堡内人来人往,孩童嬉戏、鸡鸣犬吠,比集市还要热闹。 杨安玄见坞堡足有四五亩,北面垦着梯田,一路延绵进山。 为首那人跳下马,领着索檀等人往西行去,那边楼下是仓库,储存着粟米、腊味、酒水等物。 “索兄,你从轵关过来,战况如何?”那人认识索檀,开口问道。 “轵关还在,只是人心惶惶,兵无战心。”索檀道:“苏少堡主,你有什么消息?” 苏致心事重重地道:“要变天了。前两日刚收到消息,姚兴和苻国主在马毛山交战,苻国主被擒身死了。” 众人无不色变。索檀原是前秦将士,听到苻登身死连忙追问细情。 杨安玄暗叹,北地真是风云变幻,眼见西燕和前秦都要亡国了。 打开一个粮仓,粟米足有万石,旁边堆放肉脯、咸鱼的仓库内货积如山,杨安玄估计坞内物资足够支用两年。 坞堡内不光有汉人,还有鲜卑、氐、匈奴装束的人,看上去相处和睦。乱世求存,普通百姓抱团取暖,无分种族。 归程,索檀默然无语、长吁短叹。十年时间强盛一时的大秦分崩离析,天王身死后,两代国主苻丕、苻登相继兵败身死,真是天亡大秦。 第二天过五龙口,杨安玄看到宗提送出二百石粟米和一车肉脯,喽罗下山,肩扛手提,说说笑笑。 车队在山贼的夹道欢送下过境,一路往北奔向建兴(晋)城。 第三十九章觐见燕主 车队继续北行,溃兵多起来,开始发生冲突车队的事。好在护卫人手足够,加上宗提行事老道,才没有出事。然后,要求转道而行的呼声高涨起来。 最初拟定的路线是走轵关内侧、过建兴、长子,北上晋阳、雁门,一路前往代国。到达建兴后,有人提出向西绕道前往平阳,走上郡前往朔方,再入代国。 异议的人太多,宗提压制不住,只好将车队的头领召集在一起商议,结果愿意按原路线北上的只占了四成。 杨安玄打着接应燕大子的旗号前往长子城,主要是想看一看称雄天下的后燕兵马,所以选择了跟着宗提继续北上。 建兴城外,索檀与杨安玄道别,他要跟着货主转向西行。 退了二十万钱带路费,宗提的脸色铁青难看。 看着大半车队转道向西,宗提冷笑道:“老汉行商三十余年,岂不知兵事凶险。国主阿六敦(慕容垂鲜卑名)雄才大略,从不纵兵抢掠行商,吾等北上时只需留意溃兵就行。” 指着折转向西的商队,宗提继续道:“那些人转道前往平阳,岂不知姚兴刚杀了苻登,将他麾下的兵马遣散,这些人生计无着,看到行商岂会放过。” 人数少了一半,护卫变得紧张起来。行程越发缓慢,一天才走出三十余里。 杨安玄暗自焦急,再有两天就进入八月,他模糊记得长子城在八月攻破被攻破,按照这个速度不知能否赶上。 而且八月中旬自己还要赶回棘阳参加定品聚会,算算时间不说事先准备,能不能按时赶回去都难说。 八月一日,车队来到高都城辖境。时已近午,宗提让众人在道旁休息,前面不远有小镇,可以前去买吃食。 杨安玄咬着炊饼,突听从小镇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宗提喊道:“大伙注意,小心戒备。尽量往边上站,别拿兵刃,别引起误会。” 百余骑从小镇冲出,尘土飞扬,扑得道旁众人一身。 杨安玄拍打拍打炊饼上落下的尘土,吐了吐嘴里的沙尘,继续开吃。 一张饼还没有吃完,远处尘头再起。 不用宗提提醒,众人纷纷远远避开,警惕地注意着前方。 半盏茶功夫,数百骑出现在官道上,红色的旗帜迎风飘动。马蹄声如雷轰鸣,马上将士黑沉沉的铠甲,有如来自鬼域的恶灵。 宗提倒吸口凉气,压低声音嘱咐道:“是大燕铁骑,大伙别乱动。” 黑骑速度很快,队列却丝毫不乱,杨安玄注意着威势十足的黑骑,这些人的骑术比起父亲手下的轻骑还要精良。 马上将士皆穿着两当铁铠(1)、佩弓持刀,隔着十余丈远都能感觉到迫人的煞意。 众人忐忑地注视着逐渐逼近的铁骑,祈祷着这些人赶紧通过。 哪料率队将军在商队前勒住马,用鞭子点指道:“你们谁是带队的?” 宗提硬着头皮上前,抚胸躬身道:“宗提见过将军。” 那人打量了一眼宗提装扮,笑道:“原来是自家族人。吾问你,可曾见一伙轻骑从此经过?” 宗提不敢隐瞒,道:“一刻钟前过去了。” 那人一提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像利箭般向前窜出。身后诸骑以其为锋,黑色洪流滚滚向前。 目送铁骑离开,宗提不敢多留,招呼众人赶紧动身。 杨安玄心头一动,他隐约记得西燕太子慕容亮南下东晋的时候,被后燕平东将军平规抓获,刚才那两队轻骑莫不就是燕太子和追兵。 低低的声音与胡藩商量,胡藩道:“要果如安玄猜测,吾等错过与燕太子接触的机会了。那数百铁骑吾等根本不能抵御,还是静观其变吧。” 一路往前赶出二十多里,酉时已过,宗提才招呼大家远远地离开大道,找了块荒原扎营。 篝火明灭不定,宗提交待守夜的护卫小心,白天遇到后燕铁骑众人心中皆感不安。杨安玄等人不敢脱衣,枕刀而眠。 戌正不到,马蹄声隐隐传来,杨安玄翻身坐起,宗提更是低声吩咐熄去篝火,不是惹人注意。 事与愿违,马蹄声越来越近,径直朝营地方向驰来。 远处火光如龙,迤延而来,宗提见躲不过,索性命人再次挑明篝火,举着火把出来相迎。 借着火把光亮,杨安玄看清来的正是白日所见的后燕轻骑,为首的那名将官冲着宗提吆喝道:“空出几个帐篷,快些准备些吃食。” 那群铁骑下马,分出一部拉着马前去不远处的溪边洗涮,宗提想命人帮忙被拒。 只听将领高声吩咐道:“你们几个看好俘虏,不许出一点纰漏。弄点水来,帮太子爷洗把脸,问问他想吃什么,尽量满足。” 杨安玄听得真切,与胡藩对视一眼,几可肯定被擒的便是西燕太子慕容亮,那么率队的应该是后燕平东将军平规了。 胡藩打量着四周,低声道:“看看能否找机会救出燕太子。” 平规对宗提哈哈笑道:“多亏你报信,本将军才顺利抓住了伪燕太子。算你一功,等见了燕主定有封赏。” 宗提笑道:“能为大王效力,是小人的荣幸。饭食一会就好,将军先坐下歇息一下。” 平规沉声道:“不急,你把车队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不要随意走动,把兵器交上来,四周会有将士防守,你们不用担心贼队。” 很快,平规下令车队的人伐木立营。 “动作快点,过了子时还未立营,立斩。”血腥的话语随风传来,让人不寒而粟。 在刀枪的驱使下,谁敢不听命,子时前树起一个简单的营寨。 后燕兵马进驻军营。虽然只是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寨,依旧有人戍守,严禁车队之人靠近,军纪严谨可见一斑。 车队的人清点过人数后,交由宗提看管,若是有人逃走则斩宗提。宗提无奈,只得带了自己的亲信来回巡守。 胡藩叹道:“这些兵马训练有素、军纪森严,比起晋军强出不少。若燕、秦、代、凉诸国中有谁像苻坚那样一统北地,那江山危矣。” 杨安玄清楚历史的走向是南北对峙,只不知道自己出现会给历史带来怎样变化。 既然天生自己,决不能任由历史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杨安玄以掌击地,慨然道:“吾辈当奋发图强,莫让永嘉惨事再现。” 胡藩目光烁烁地看着杨安玄,道:“安玄,说得好。胡某愿意附骥攀鳞,追随左右。” 杨安玄大喜,没想到此行能赢得胡藩认可,要知道胡藩文武双全、为人重义,历史上绝对是刘裕麾下的大将之一。 伸出手与胡藩握在一处,杨安玄激动地道:“道序兄,诚蒙不弃,安玄当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与道序兄一道复我山河,拯民水火。” 红红的篝火映照在年轻的脸庞上,神采飞扬。 一夜平安无事,原以为第二天后燕兵马会自行离开,没想到平规让商队跟着他们前往长子城,说是燕主有赏。 人心惶惶,有人壮着胆子央求,平规二话不说抽刀刺去,那人倒在血泊之中。 商队的人立时噤若寒蝉,乖乖地收拾车队跟从后燕兵马前行。 平规让宗提清出三辆牛车,从寨中押出十余人。那些俘虏被绳绑着手,赶上牛车,也不知道哪个是西燕太子慕容亮。 车队在三百多燕骑的“护卫”下,前往长子城。 午时休息的时候,宗提找机会凑近平规,献上二十两金。平规笑吟吟地收下,简单地说了几句,却丝毫没有放商队离开的意思。 宗提心事重重地回来告诉大家,平东将军之意是燕军此次西征,携带的物资不足,所以让商队把货物卖给燕军。 众人连声叫苦,宗提安慰大伙国主向来买卖公平,不会让大伙吃亏。 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众人只能认命,这趟生意别说赚钱,能保全性命就万幸了。 随着燕军一起行动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八月四日申末时分赶到了长子城外。 远远看到哨楼林立、旌旗飘展,离着营寨还有二百步远,号角声响起,有轻骑从营寨中冲出。 平规举手示意,众人停下。 轻骑驰近,领队之人认出平规,举手为礼,道:“平将军,此行可还顺利。” 平规笑道:“慕容将军,平某将伪燕太子请回来了。” 慕容将军笑道:“甚好,大王有过吩咐,让你回来后直接去见他。” 平规押着三辆牛车进了营寨,杨安玄等人却在燕兵的监视下留在营寨外。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天色渐黑,有人押着他们进寨。 杨安玄注意到营寨以木立栅,与晋军设寨的方式差不多,长短两层木栅上设木板做成通道,外墙形成女墙,供射手藏身发箭。不过栅后挖着壕沟,破栅而入不提防会掉进沟中。 每隔十丈设哨楼,高达四丈,能在上面监视四方,又可作箭楼用,居高临下射杀来犯之敌。 来到营寨的西南角,那里有片空地,让商队驻扎。燕军吩咐他们不可乱动,否则格杀勿论。 帐蓬尚未扎好,有人前来传令,命商队头领前去觐见燕王。 宗提且惊且喜,多数人忐忑不安。杨安玄有些紧张、有些兴奋,慕容垂绝对是他穿越后想见的人物之一。 越往里走,守卫越加森严,将士身上的皮甲变成了铁甲,栅中还立有栅,一层层的口令和搜查,终于来到了王帐前。 眼前的王帐刷新了杨安玄对帐蓬的认知,夜幕下的王帐有如一只巨大的怪兽趴伏在地。 王帐前燃着数个巨大的火盆,映得帐前勇士身上的盔甲闪闪发亮。那些将士像黑柱般屹立无声,只有风吹拂着盔缨飘动。 大帐内灯火明亮,足有三四十人盘坐用餐。侍者们从中间热气腾腾的大釜中捞出大块的肥羊,用刀割成小块,用铜盘奉上。 杨安玄的目光落在正中箕坐的老者身上,那便是慕容垂了。须发皆白,头发用带子扎起,正低头用银刀剔食着一根羊骨。 宇提急走几步,离案二丈远拜服于地,高声道:“辽西宗提拜见大王,愿大王威服天下,体泰安康。” 杨安玄等人跟在宇提身后,学样拜倒在地。 慕容垂抬起头,浓眉挑起,目光有如苍鹰凝视,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丢了手中骨头,伸手接过侍者的丝巾拭手,慕容垂笑道:“免礼,且起身说话。” 第四十章命使赠冠 慕容垂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形,让人赐了宗提一碗酒。 宗提激动得手直哆嗦,倒有半碗洒在了衣襟上。 杨安玄偷偷打量着慕容垂,见慕容垂须发如雪,依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两只眼睛锐利如刃,盯人生寒。 这时,侧旁有人发问,道:“尔等都带了什么货物?报上来。” 商队的人齐齐看向宗提。 宗提强笑道:“仆带了四百匹帛、二百匹麻、漆器二百件、五十坛酃酒……” 等宗提说完,买价报了出来,“价值金五百”。 这些东西买时花了宗提二百金左右,加上打点、关税、雇人等开支,成本至少在四百金,如果贩运到代国能换取千金,这五百金的报价虽然没有亏本,但挣得不多。 人在军营,生死难测,哪敢多言,宗提只得点头同意。 慕容垂笑道:“莫要太薄了,多给一百金。” 宗提拜倒在地,道:“多谢大王赏赐。” 就这样,货主一个个上前将自己所带的货物报出,货物都被买下,只有一至两成利。 轮到杨安玄,杨安玄暗自庆幸,幸亏胡藩细心,事前将货物的数量告诉过自己。 开口道:“仆的货物有大小瓷器三百件,黄绸、红绸、白绸各二百匹,茶叶千斤,石蜜(冰糖)百斤,云节纸五万张。” 慕容垂看了一眼杨安玄,道:“汉人?” 杨安玄躬身应道:“是,荆州江陵人氏,赵承。” “云节纸?吾(1)怎么没有听过?” “是新野郡阴家新近所制的竹纸,这种纸色泽淡黄,纸质均匀,细腻柔韧,比起其他纸要强。” 看着从容谈笑的杨安玄,慕容垂眯起眼,抚须笑道:“吾对你的货物很感兴趣,让人呈来给吾一观。” 杨安玄心中一紧,知道慕容垂起了疑心,又听慕容垂道:“来人,赐酒。” 等杨安玄将酒饮下,慕容垂问道:“吾听闻新野郡出了种新犁,你可知晓?” “知道,叫杨家犁。小人远远看过几眼,这种犁只用一头牛便可耕地。”杨安玄道。 慕容垂用肘支案直起身子,逼视着杨安玄道:“只用一头牛,当真?” 人群中还有个晋国商人,壮着胆子回禀道:“大王,确实只用一头牛,听说比以前两头牛耕地还要好用。” “哦”,慕容垂推案而起,踱到杨安玄的面前站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慕容垂的个头与杨安玄差不多,久居上位自然带着股迫人的煞气。杨安玄有意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低下头,不去看慕容垂的眼睛。 “哈哈哈哈”,耳边响起慕容垂的笑声,“你们谁若能从晋国把杨家犁给吾带来,吾愿用五十倍重的黄金相换。” 不少人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那个晋国商人知道点内情,道:“大王,此事很难。杨家犁官府看得很严,每次耕地用犁有专人发放,用完之后便收入仓中,仓库有人看守,等闲接近不得。” 慕容垂点点头,不以为然地道:“《军谶》中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你们能把杨家犁运来,朕绝不食言,万金买犁。” 杨安玄暗自警醒,慕容垂对杨家犁的重视提醒了他,回到新野后要提醒父亲加强杨家犁及制犁匠人的管制,不然北方诸国借助此犁壮大国力,反成晋国之祸。 虽说同样是造福普通百姓,但两国相争,彼之百姓亦是敌人。 有人将杨安玄所带的四车货送进帐中。灯火下丝绸闪闪发亮,瓷器有如美玉,有人上前把玩;茶饼被当场切碎,投入在清水釜中煮开,大帐内很快弥散着茶香。 慕容垂饶有兴趣地拈起一张云节纸,用手摸了摸,又抖了抖,在油灯下照了照,笑道:“确实不错,比吾以前用的纸强不少。只是为何叫云节纸,这名字有些古怪。” 杨安玄禀道:“大王,此纸是竹子所制,小人听说之所以叫云节纸是因有人为此纸做了一联,‘未出土时先有节,至凌云处尚虚心’,上下联各取一字叫云节。” 慕容垂讥讽地嘲道:“晋人就是‘风雅’,制纸也要想出点雅句来。既然纸是竹子所制,以后在燕境就称它为竹纸好了。” 回到席上,侍从奉上茶,慕容垂喝了一口道:“清香解腻,好茶。” 放下茶碗,慕容垂对杨安玄道:“你带来的东西皆是上品,吾给你千金。” 杨安玄装出一副苦脸应道:“多谢大王厚赐。” 慕容垂哈哈大笑,回到席上坐好,道:“商人逐利,千金给的有点少。朕此次西征并未携带多少钱财,尔等若能等待,长子城破后朕可以倍赐尔等货价。” 商贾们兴奋起来,交头接耳。宗提首先表态道:“大王,小人愿意等长子城破。” 慕容垂的威望、信用不错,超过半数商贾愿意等候城破。不愿留下的商贾领了钱连夜出营,杨安玄和宗提等人则回到西南角的营帐。 一连两日,杨安玄等人都呆在帐蓬中,偶尔到帐蓬外空地透透气。营帐外围有士卒看守,不能随意走动。 从巳时到申时,号角声连绵不绝,在营帐中听不到攻城的厮杀声,从送饭的士卒口中听到片言只语,前方激战正酣,长子城守御甚严。 看不到燕军虚实,只能从经过的士卒行止来管中窥豹,赵田告诉杨安玄,燕军整体素质要强过安玄军不少。 八月五日申正,杨安玄正与胡藩在帐内说话,突然听到外面爆发出雷鸣般地欢呼声,两人急忙出帐,见燕兵高声欢呼,摇旗呐喊。 旁边帐篷内的宗提也钻了出来,仔细听了听燕军的呼声,满面喜色地道:“长子城破了。” 胡藩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长子城城坚池固,城内有五六万精锐,怎么才两个月就破了?” 杨安玄低声道:“怕是祸起萧墙。” 历史上长子城因西燕太尉慕容逸豆归的部将伐勤叛敌,打开城门而破,看来自己亲历了这段历史。 胡藩叹了口气,看了看长子城方向,沉声道:“慕容永的燕国完了。” ………… 两天后,杨安玄等人再次得到慕容垂的召见,召见的地点不是王帐,而是慕容永的王宫。 从东门进入长子城,街道上满是瓦砾,地面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还能看到零星的箭只在地上、墙头招摇着。 后燕将士押送着哭嚎的人群出城汇聚,看身上的衣饰华丽,应该是西燕官员的家眷。 城头变幻大王旗,西燕立国不过十年便亡了。王朝更替,却是普通百姓的噩梦。 在一片哭嚎声中,杨安玄踏进了西燕皇宫。 慕容垂端坐在高阶上的王座,龙盘虎踞、顾盼生威。 整个宫殿装饰得金碧辉煌,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也不是上面洒下了多少鲜血。 杨安玄随着众人跪拜在地。 慕容垂充满威压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朕话复前言,如今长子城破,数倍给付你们的货款。” 众人称谢,有人引着他们出殿。 杨安玄随着众人转身,听到慕容垂唤道:“赵承,且慢。” 缓缓转身,杨安玄面向慕容垂,心中忐忑。 慕容垂目光如箭射落在杨安玄脸上,杨安玄低头恭笑,不敢与慕容垂对视。 大殿内静了下来,杨安玄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生死操于慕容垂一念之间,说不害怕是假的,双腿都有些发颤。 数个呼吸的静默让杨安玄遍体生汗,慕容垂沉声道:“赵承,朕有件事相托,若能办成定有厚谢。” “请大王明示。” “朕看你非常人,你回晋国时替朕带件礼物给晋皇。”慕容垂略顿了顿,继续道:“你作为朕所派的使者,向晋天子表达朕的结好之意,燕晋两国各安疆土,不起纷争。” 杨安玄惊疑不定,让自己做使者送礼物给天子,为什么不派出专使,是试探自己的身份还是另有目的? 见杨安玄没有做声,慕容垂微微笑道:“你无需多虑。朕让你做使者是看你是个可用之才,你若愿为朕效命,朕当不悋封赏。” 杨安玄不敢做声。 “朕之所以不派专使,是因为朕得知伪燕慕容永曾向晋国天子求救,伪太子也准备南逃晋国。朕担心晋国天子不相信朕的诚意,所以借你之口将所见所闻告诉晋国天子,或许晋国天子更愿意听到他的臣民转述。” 杨安玄叹服慕容垂的气魄,躬身道:“小人定不负大王所托。” “好。”慕容垂道:“呈上国书和礼物,这礼物是朕最大的诚意。来人,把王冠拿来。” 有侍从用漆盘捧着一顶五梁进贤冠(2)过来,冠身金丝编制而成,镶嵌着五彩宝石,光彩照人。 杨安玄咽了口唾沫,这顶冠的价值堪比明万历的金丝翼善冠,可惜后世没有出现。 慕容垂手指着金冠道:“这顶冠是慕容永库中所藏,巧匠费时三年方才制成,便赠与晋皇。” 杨安玄按过漆盘,久违的职业病发作,目光为冠所迷,无心分辨慕容垂的用意。 有人用木盒收好金冠,慕容垂继续道:“你若无心仕途,朕便送你一场富贵。此次回晋国,你想办法替朕弄来杨家犁,朕以万金相购,绝不食言。” 杨安玄躬身应是,揣好国书、手捧着金冠跟着侍者出殿,殿外一角宇提等人正欢天喜地往牛车上装着金子。 攻破长子城,夺取西燕的国库,慕容垂赚得盆满钵满。 车轿、服饰、宫女、各种奇珍异宝无数,光金锭就不下十余万两,所以慕容垂付出账来十分大方。 杨安玄得了五千两金锭,除了三千两货款,还有二千两作为使者的费用。与胡藩等人汇合后,车队立即南下。 至于西燕太子,西燕都亡了,哪里还顾得上他。 离开长子城二十里,杨安玄把国书和金冠拿出来给胡藩看,把慕容垂让他做信使的事说了说。 胡藩吸了口凉气,震惊地道:“燕主送金冠是何意?还是个亡国国主的金冠,其中寓意太多。安玄,此事非同小可,你要多思量思量,不可莽撞行事。” 话是好意,杨安玄笑道:“无有大碍,燕主有意求和,天子必然乐见。吾也懒得替他送信,到了洛阳将金冠转交给河南太守,送场功劳给他,就算还了货钱。” “安玄做得一手好生意。”胡藩也笑了起来。 收好金冠,杨安玄道:“吾等携带重金,路上恐不安全,要多购置马匹,速速南下。” 胡藩点头道:“不错。今日已是八月七日,恐怕中正品评人物的时日将近,安玄莫要错过机缘才是。” 第四十一章杀出重围 一路沿官道南下,能感受到长子城破后的风雨飘摇。 官道上满是携家带口往南逃窜的车流、人流,杨安玄等人的车队夹杂其中,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再往前走出十余里,有乱兵、匪徒为祸,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有不长眼的想来抢杨安玄的牛车,杨安玄等人毫不手软,杀了十几个人,还顺手夺了六匹战马。 午时才来到离长子城三十余里的集镇,镇内被逃难的人充斥。 买东西、卖东西、偷东西,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镇上有马市,有不少穿着皮甲的西燕将士在卖马。国灭了,兵心散了。 事情紧急,杨安玄顾不上财不露白的规矩,花费一千二百多两黄金换了二十三匹战马,十四副皮甲,还有三十余根长矛。 每人一骑,多出的三匹马换下牛车,轮流拉车前行,一路急驰南下。 买马的消息已经走漏,沿途不断有人劫杀。 杨安玄有意培养先锋营的血性,让他们轮流上前冲杀。 先锋营骁勇过人,二十余里斩杀了数十人,一路血腥。 有了马,速度提了起来。酉初,离长子城已有八九十里,官道上却不见了人流。 杨安玄勒住马,道:“前面有异,大家小心。” 众人下马,没有急着前行,找到溪水饮马休息,两刻钟后才重新上马前行。 沿途有哨马往来奔驰,五六里外,官道之上被数百人拦住,难怪不见人行。 狭路相逢,杨安玄抽出刀,看着百步外的阻敌,冷喝道:“破敌。” 三十多根矛人手一根,多余的被徐孝重抄在手中。 战马徐徐加速,相隔三十余步徐孝重率先将手中矛掷出。 借助马势,长矛有如城弩急射,带着利啸朝阻敌飞去。 那些人纷纷躲闪,人太多,躲闪不及。 飞矛穿透一人胸口,余势不减带着那人继续插入后面之人的腹中。 惨叫声刚起,三十余根长矛如急雨般飞掷,血光崩溅,人仰马翻。 不等这些人重新结阵,杨安玄等人已经挥刀杀至。 手中弯刀轻轻一送,便是一颗人头飞起。 转瞬之间,轻骑便凿穿阻敌。 阴绩杀得兴起,震刀抖落鲜血,道:“三少,这群土鸡瓦狗也敢来劫杀我们,转回去,斩尽杀绝。” 杨安玄看中这群人有二十几匹战马,吩咐道:“尽是多抢马,不要久战。” 胡藩摘弓在手,箭发如蝗,弓弦响处必有人倒地;赵田不甘示弱,纵马挥刀,专挑轻骑斩杀;徐孝重不断地拾起地上的长矛,抬手掷出,每每有人被矛穿透,叫声凄惨。 看着麾下如狼似虎地逐杀着阻敌,杨安玄深感欣慰,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经过这一路厮杀,先锋营个个能以一当十,终将铸成百战雄师。 两刻钟后,阻敌驱散,打扫战场。 夺得十六匹战马,弓十八张,箭三十二筒,长枪三十二根,长矛二十六根,战刀三十五把、皮甲三十七副,人人披上皮甲。 弓箭挂在马上,其他的兵器更换后捆成一堆丢在马车上。 赵田策马过来,笑吟吟地递给杨安玄一把弓,道:“三公子,你看看这把弓。” 弓是紫檀木制作,轻而硬韧。杨安玄开了开弓,约有一石半的弓力,正好适手。 弯弓搭箭,瞄着五十步外树上停着的一只鸟射去。箭只疾如流星,鸟儿应声落地。 阴绩驰过去俯身拣起,举在手中高声道:“正中鸟头。” 胡藩叹道:“安玄的箭术已然超过我了。” 再往前赶了十余里,太阳西下,天色将暗。 征战一天,人困马乏。杨安玄道:“寻个偏僻的地方歇息一晚再走。” 虽然拖延的时间越长风险越大,但连夜赶路绝不可取,可以想像明天还有无数阻敌在路上,保存体力至为重要。 离开官道向东找到处小树林,将马牵进林中,众人从车上取下炊饼,打来溪水烧开,将咸肉干放在水中煮熟,对付一餐。 晚上分成三班值守,不敢燃篝火,就着月光守夜。 杨安玄值守时发现远处幽蓝的目光,一箭射去惨嚎声起,也不知什么动物带着箭逃离。 ………… 长子城,第二天辰正,皇城。 慕容垂正与部下商议返回都城中山之事。 平规入殿禀道:“大王,那个晋人赵承在刘家集花一千余两黄金从伪燕逃兵手中买得战马、长矛和皮甲等物。” 慕容垂赞许道:“这个赵承能够当机立断,千余黄金随手舍出,是个人物。” “消息走漏,沿途有人劫杀,皆被其杀退。至河西时,有伪燕溃兵二百余人集结拦杀,反被杀得大败……” “那赵承随行有多少人?可有伤亡?”慕容垂打断平规的话,问道。 “仅三十人,无一伤亡。” “哦,以一当十仍大获全胜。”慕容垂捋须笑道:“朕看走眼了,这个赵承绝非等闲。平规,这三十人与你麾下相比如何?” 平规傲然道:“虽未比试过,臣自问绝不会输于他。” 慕容垂沉吟片刻,下令道:“不能纵虎归山。平规,你辛苦一趟,率三百轻骑将赵承抓回来,他若反抗就地斩杀便是。” ………… 杨安玄等人不知追兵将至,吃罢早饭,卯时二刻整装,继续上路。 马有了富余,一路上能够更换马匹,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大概是昨日杀出威名,一路上窥视之人不断,却走得极为顺畅。 虽然心急,但杨安玄还是严格地遵照半个时辰一歇,保存体力和马力,以防不测。 因为有马轮换,一日驰出一百七十余里,过高都、建兴,明日便可通过五龙口。 晚间,杨安玄与胡藩、赵田、阴绩等人商议。 胡藩道:“今天发现不少窥探的侦骑,估计五龙口会有重兵拦截。” 赵田沉吟道:“要不改道绕过五龙口?” 杨安玄摇摇头道:“绕道需多走四五天,身处敌境耽误的时间越久阻截的人会越多。实在不行,弃财保人,用金子买路就是。” 车中还有一千七百多两多子,这可是笔巨资,便连阴家这样的数百年积累的世家一时也不见得拿得出。 阴绩心疼地道:“三少真大方,这么多金子说不要就不要。那些贼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狗,怕甚。” 杨安玄笑道:“你们的性命比那些死物值钱得多,千金散去还复来,只有人在金子再多也不算什么。” 胡藩等人深为感动。阴绩起身施礼道:“主公不重千金而重人,阴绩愿从此追随左右。” ………… 五龙口在八十里外,众人没有急驰,用了三个多时辰,到未时才来到五龙口外。 隔着十里远,就不断有侦骑往来,看侦骑数量拦截的人绝不会少,众人暗自警惕。 及至五龙口,远远望见盾牌如墙、长枪如林,燕字旌旗飘舞,足有六七百人。 这些人军容整肃,比起前日拦路的二百余人不可同日而语,应该是西燕的正规军。 阴绩倒吸口凉气,泄了气,道:“这么多人,怕是打不过。” 隔着百步远,杨安玄示意众人停下,自己策马上前,高声喝道:“请问是哪位将军率队,请出来说话。” 对面一骑驰出,身着铁甲,手提长槊。在杨安玄十步外勒马,冷森森地道:“留下钱财,饶尔等性命。” 杨安玄道:“这位将军,实不相瞒,愚并非普通商贾,而是燕王密使,前往晋国送信。” 那将军冷笑道:“便是慕容垂亲至,也要留下买路钱。” 这是说不通了,杨安玄道:“钱财乃身外物,愚可以送给将军,不过想从将军手中换些马匹。” 铁甲将纵声狂笑,道:“死在眼前,还想讨价还价。” 催动座骑,挥槊朝杨安玄刺来。 杨安玄暗自欣喜,来得正好,今日能否能顺利过五龙口,就落在此人身上了。 身处险境,要速战速决。 杨安玄策马相迎,催动真气,刀尖吐出寸许精芒。 身形在马背上探起,手中刀后发先至,重重地劈在槊锋与槊杆的相连处。 铁甲将显然没料到砍刀能迸发出如此狂猛的力道,马槊被斫得高高荡起,身形震得向后斜仰,露出胸腹空档。 杨安玄真气流转,消去反震之力,用刀背猛劈在铁甲将的胸甲之上,“咣”的一声,胸甲被砸得瘪下去。 铁甲将坐不住,从马臀后滚落在地,用槊拄地想要站起。 杨安玄俯身将刀压在他的脖上,冷喝道:“别动。” 左胸火辣辣地疼痛,铁甲将又气又伤,自己在军中算得上骁勇之将,没想到居然一招落败。 羞恼之上,逆血上涌,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天旋地转。手中一轻,马槊被杨安玄夺走。 身后兵马见主将被擒,纷纷策马上前营救。 杨安玄举槊高喊道:“站住,谁敢上前,吾立杀之。” 对方勒住马,有些犹豫。 杨安玄收刀抬槊,搭在铁甲将的肩头,道:“劳烦将军打声呼呼,免得误伤。” 铁甲将站起身,扬手示意,兵马停在四十步外。 铁甲将仰脸看向杨安玄,道:“你真的燕国使者?” 杨安玄听铁甲将语气变软,显然是想给自己找台阶,点头道:“愚本是晋商,北上之时被燕军挟持,燕主慕容垂希望有人给我皇送信表达亲善之意,所以厚给货资遣愚南返作为密使。” 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国书,在铁甲将面前一晃,信封之上盖着朱红的印章。 铁甲将将信将疑,不过身落敌手不得不低头,沉声道:“现在只有一个燕国,既然是燕主之命,吾放你们过去。” 转身面对兵马,铁甲将举手高声喊道:“让开通道,放他们过去。” 对面的兵马骚动起来,有人高声道:“阳将军,这么多弟兄集在这里,不能空手而回。” “燕国完了,不用听他的,咱们冲,杀了这些人抢金子。” 有人策马驰出,杨安玄摘弓搭箭,一箭射中,正中在那人的头盔之上。 那厮吓得赶紧勒马,马儿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身后,胡藩也飞马而出,手中弓如霹雳,接连两箭射中两人。 徐孝重手持长枪,对着侧旁二十步远的大树掷出。 一声巨响,长枪扎透尺许粗的大树,震颤不已。 杨安玄高喝道:“且住,愚愿以金换道。” 那些兵马踌躇不前,若能留下金子,何必拼死搏命。 杨安玄对着那位阳将军道:“你喝住兵马,愚带你去看金子。” 阳隆脸色铁青,居然有麾下不听号令,分明是在要自己的命,高声喊道:“李超,你他妈的是不是也想要老子的命,给本将军盯住了,不许轻举妄动,老子去给你们拿金子。” 徐孝重再掷出一根长矛,落在燕兵的十步外,矛身重重地扎入地中,深达尺许。 轻骑无不震惊,纷纷勒马后退。 李超是阴隆的亲卫,带着数十人驰上前,挥舞着弯刀对着燕兵喝道:“都退后,别伤了阳将军,退后。” 杨安玄见勉强稳住燕兵,跳下马带着阳隆来到车前,掀开帘,满满一车金锭,让人眼花燎乱。 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阳隆,杨安玄道:“这里有一千七百多两金子,换五十匹战马,这买卖做得过吧。” 阳隆艰难地从金子上挪开视线,竭力平稳住呼吸,道:“三十匹,不能再多了。” 五十多两金子换一匹马,亏了许多。但这种情形下杨安玄懒得讨价还价,道:“行,你叫人过来,以马换金。另外,要劳你要送我们过五龙口。” 阳隆点头答应,来到阵前叫了几个人过来,看过金子后,把以金换马之事说了一遍。 燕军商议了片刻,果然空出三十骑来。 杨安玄让他们让开道路,将阳隆裹胁在其中,从燕军之中间穿过,装金子的车辆留了下来。 燕军在五龙口聚集早惊动了山中盗贼,他们紧张地注视着山外情形。 眼见几十匹战马呼啸而过,其后有数百名燕军跟随,哪敢下山拦截,目送这伙人离开。 一刻钟后,出了五龙口,杨安玄让胡藩等人带着空骑先驰出里许,这才对阳隆道:“阳将军,多谢相送,就此别过。” 让阳隆下马,旋转马头,牵着阳隆所乘的战马,急驰离开。 杨安玄手中拿了马槊,阳隆张了张嘴,没有喊出声。 身后,尾随的燕军涌来。李超高叫道:“将军,你没事吧,要不要追上去?” 阳隆怒哼一声,道:“追得上吗?追上去做什么?金子呢?” “将军放心,仆让云孚带人看着呢,咱们回去分金子。” 山上盗贼又看到数百燕军蜂拥着过五龙口朝北而去,莫名惊诧。 第四十二章临别较箭 阳隆心切车上那堆亮闪闪的金子,率麾下急急穿过五龙口,看见留守数百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们要造反吗?弗孤,你想做什么?”阳隆怒斥道。刚才被杨安玄抓住,就是这个弗孤不顾自己性命,鼓动众人往前冲。 弗孤皮笑肉不笑地道:“阳将军,大燕都没了,哪还有什么造反。得了这许多金子,阳将军还是赶紧分了吧,兄弟们好各奔前程。” 阳隆眼中凶光一闪,想找借口杀了弗孤。 弗孤高声道:“兄弟们,大燕亡了,咱们分金子散伙,大伙说是不是?” 应“是”之声轰然作响,阳隆看到自己的亲信虽然没做声,脸上表情显然意动。 心中暗自叹息,自己怕难以压服众人,索性分了金子各奔前程。正要召集领头的几人商议,看到远处尘头大起。 阳隆趁机喝道:“且慢动手。小心戒备,谨防有变。” 盾墙立起,长枪架好,弓箭手持箭以待,轻骑列于盾墙两侧,装金子的车辆被拉到了阵列之后。 弗孤悄然后移,离着马车不远。大燕都亡了,傻子才去拼命杀敌,找准机会拿了金子跑路为上。 很快,飘扬的燕字旗在尘埃中飞扬,同为燕字,只是此燕非彼燕。 阳隆的马槊被杨安玄夺走,换了把弯刀在手,举刀喝道:“是慕容燕的轻骑,弓箭手准备。” 平规冲在最前,远远看到排列成阵的燕军,嘴角挑起轻蔑的冷笑。也不说话,挥刀前指,马不减速,径直朝着西燕兵马冲来。 阳隆原本还打算看看能否体面地降了,见对方不容分说便冲过来,分明是想斩尽杀绝,赶紧厉吼道:“射!” 箭雨倾盆飞出,遮天蔽日。 平规用刀拨打着羽箭,身后传来闷哼声,不用回头便知麾下有人中箭了。 箭发两轮,平规已经冲至二十步,阳隆挥刀策马,朝平规冲去。 两柄弯刀在空中溅起火星,阳隆感觉心口一热,刚才被刀背敲出的内伤发作,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 手中乏力,弯刀脱手而飞。阳隆立感不妙,甩镫向右侧藏去,刀锋带着寒意从后背掠过,刚直起身,密密麻麻的后燕轻骑冲来,将他淹没。 阳隆手中已无兵器,只得左躲右闪,一个不慎,左臂挨了一刀,紧接着是前胸、战马,片刻之后连同战马倒在血泊之中。 弗孤见后燕兵马来势汹汹,防线不断后缩,心知难以抵挡,策马奔向马车。 云孚带着二十几名士卒护卫在马车旁,看到弗孤驰来,举刀喝问道:“弗孤,你要做什么?” “云孚,守不住了,拿了金子各自逃命吧。” 云孚有些犹豫,弗孤道:“还等什么,再晚就逃不掉了。” 云孚被说动,掀起车帘,露出金灿灿一堆,伸手抓了一把揣入怀中。那些护卫见状,每个人都伸手去抓,乱成一团。 周围的人看到袍泽都在抢金子,哪有心打仗,纷纷朝马车涌去,前面的堵路,后面的人用刀去砍;抓了金子的人冲出来,同样用刀枪说话,自相残杀混战在一起。 平规率轻骑杀至,看到散落于地的黄金,从俘虏嘴中得知赵承等人半个多时辰前过了五龙口。 当即下令留下百人守押俘虏、看守黄金,带了剩下的二百人衔尾就追。 于是五龙山的贼寇又看到了轻骑逐尘的一幕。一日之内大军三过,贼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弃寨逃窜。 杨安玄等人没有金车的拖累,速度提升了不少,一个多时辰,已远在八十里外了。 眼见天色已暗,杨安玄勒住马,道:“休息二刻,咱们吃点东西再往前赶一段,以防后面有追兵。” 吃罢饭,众人借着月光又往前赶了三十里,这才找地休息。杨安玄不知道,这个决定让他们逃过一劫。 身后三十里处,平规仍在率军追赶,若是不多走三十里便被平规赶上。 一匹战马惨嘶倒地,将马上骑士摔出老远,平规勒住马,看了一眼自己的座骑也在口吐白沫,战马皆疲累不堪,心知不能再追了,下令歇息。 第二天卯时,平规便命令士卒吃饭,一刻钟后再度追击。 差不多同时,杨安玄的马队也出发了,离孟津北渡口不过二百余里,有六十九匹战马,杨安玄决定不恤马力,早点赶往渡口。 卯时二刻出发,五个时辰后,终于在申末直到了渡口。 岸边停着数十条渡船,还有不少商旅准备过河,谁都不想多耽误一天。 五里外的廛市,平规率军已经追至,得知一刻钟前杨安玄的马队刚刚通过,平规摘下水壶灌了一气,这一路急追,累死战马二十多匹,总算赶上了。 麾下个个疲惫不堪,平规没有下令出击,而是就地休息。 廛市内的商贩看到轻骑到来,纷纷出市躲避,平规一时难以顾及,很快踱口的众人便得到了后有追兵的消息。 渡口变得纷乱起来,大家都想早点过河。这个时候不能讲规矩,杨安玄挥槊道:“吾等乃是朝庭信使,要先行过河,你们让开。” 商队皆带着护卫,不把杨安玄三十人放在眼中,依旧争抢着渡船。 杨安玄对徐孝重等人道:“驱散人群,抢先过河。” 先锋营经过一路鏖战,身上的血煞之气浓郁,那些商队护卫哪是敌手,被打得连滚带爬。 还算杨安玄事先有交待,要不然杀红了眼的先锋营手中又得留下数十条人命。 渡船见起了争执想要离开,杨安玄射出一箭,喝道:“谁敢离开,立杀不饶。” 有艘船已经撑离两丈远,没有靠岸反而加紧摇橹想离开是非之地。阴绩策马向前,一声长嘶战马踏浪前行,从水中一跃而起,重重地踩在船上。 这种船五丈多长,平底、方头、方艄,能运货物数万斤。马落在船上坠得船身摇晃,船上的人死死地抓住船沿才没有掉进河中。 长枪递出,船老板只得从命,乖乖地将船摇回岸边。 赵田、胡藩等人驱赶着战马上船,杨安玄让装满后的船便先行离岸。还剩下十余匹战马时,廛集市方向尘头大起,追兵来了。 平规知道消息走漏,不敢多耽误,休息片刻后便命令麾下上马出击。五里路程,呼吸间便冲至。 听到轰雷般的马蹄声,商旅们纷纷抛了货物,沿着河岸逃命。 燕骑出现在百步外,还有六匹马没有上船,杨安玄大声吼道:“弓箭阻敌,射马。” 二十张弓朝燕骑射去,不求伤敌只求阻挡片刻。 杨安玄弯弓搭箭,目视冲在最前的平规,真气贯注于箭内,箭离弦带着利啸射向平规。 平规举刀劈向箭簇,感觉刀身震颤,低头看时发现刀锋多了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这把刀随他征战十余年,平规受逾珍宝,看到刀锋受损,心痛不已,恨不得将杨安玄剥皮剔骨,报伤刀之恨。 杨安玄冷静举弓,又一箭射来,平规不再硬劈,闪身避开。只听后面一声惨叫,有人被流矢射中。 箭交织如网,燕骑不得不放缓马步,前后挤在一处,待分散开来,最后六匹马已经登船,杨安玄也上了船。 船离岸六丈远,船夫开始拉扯风帆,平规率军赶到岸边。 看着立在船尾处的杨安玄,平规高声道:“赵承,本将军发现你的金子被劫,特意给你送还,你且下船来拿。” 杨安玄笑道:“平将军,多谢美意,那些金子便留给将军买酒。” 平规见船帆升起,船速加快,挂刀摘弓,一箭射断缆绳。 船帆落下,惊得船上战马嘶鸣不安。 平规哈哈大笑,麾下将士随之大笑。 杨安玄怒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取弓在手,看到平规身后的纛旗,一箭射去,系带割断,纛旗飘落于地,笑声戛然而止。 平规冷然盯着杨安玄,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弘农杨安玄。平将军,烦你替愚向燕主问好,就说杨家犁乃国之重器,万金不易。”杨安玄傲然道。 “杨安玄,杨佺期之子。杨家犁就是你研制的?”平规死死地盯着杨安玄,要把这副面容刻进心中。 风帆再度升起,船速加快,向着南岸驶去。 平规旋转马头,没有过河追击,带着人马返还长子。 八月十一日酉末,杨安玄等人进入孟津关。 得知杨安玄入关,杨思平连忙把他叫到将军府,急道:“你总算回来了,你父一日三催你的行踪,八月十八日阴中正在凤凰山品评人物,算来只有七天时间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从孟津到棘阳城有一千余里,算来每天要赶二百里左右,正常情况很难到达。 杨安玄笑道:“三叔莫急,仆这次从北地带回来六十多匹战马,换马不换人,应该能赶到。” 杨思平大喜,要知道族中耗尽钱粮也不过才筹得百余匹战马,这次安玄带回了六十多匹,真是可喜可贺。 立刻起身要去看战马,胡藩道:“杨将军,此次愚与安玄深入燕境,见到了燕主慕容垂,亲眼看到长子城破,如今只有一个燕国了。” 杨思平一惊,坐回席上,神情凝重地道:“胡参事,你详细道来。” 听起来是故事,而且一波三折,杨思平神情变幻,听到燕主给了黄金五千两充装货款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当听到过五龙口的时候用三千多两黄金换了三十匹战马,杨思平愤而站起,指着杨安玄骂道:“败家子,三千多两黄金呢,你随手就给了人,那马是金子做的不成。” 阴绩暗暗撇嘴,两相比较,杨家叔侄高下立分。千金散尽还复来,听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 杨安玄笑道:“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叔父莫急,燕主慕容垂托仆送给天子国书和一顶金冠,表明亲善和睦之意。仆打算把金冠送给夏侯太守,让他代为转呈天子。” 杨思平气呼呼地道:“给他做甚,你得来的好处怎能平白送人,你把国书和金冠给吾,吾自会与你父商议如何呈奏。” 拿出国书,又打开木盒取出金制的五梁冠,杨思平又感叹了一番,看样子如果不是给天子的,他都想留下。 天色已晚,杨安玄等人一路奔波,告辞回营休息不说。 ………… 七日后,平规再次觐见慕容垂,告知追击失败,并禀报赵承的真实姓名叫杨安玄,是新野太守杨佺期之子。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朕当着杨家犁的制造者求犁,真是让人发笑,晋国有如此年少英俊,恐怕过几年又是谢玄再生了。” 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太子慕容宝道:“吾老矣,恐怕没有机会与杨安玄交战,你要留意此人,将来遇上切不可大意。” 慕容宝不以为意,道:“父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哪值得您在意,只要您一声令下,儿臣立刻挥兵南下,攻破新野,将他擒至父皇面前。” 慕容垂无声叹息,想起死在王猛金刀计下的长子慕容令,要不是令儿早死,自己何至于后继乏人。 也罢,杨安玄从自己手中带走金冠,在有心人的眼中肯定会琢磨出些不同意味来;要不等金冠送到建康,自己派兵前往青、兖走一趟,夺取些地盘,算是给这小子的一个教训吧。 第四十三章再过坞堡 第二天起来,杨安玄感觉精神百倍,身在自家军营,这一觉睡得安心舒适。 先到安玄营看望士卒,一起吃罢早饭,杨安玄才来找杨思平,商议回棘阳之事。 “仆准备一人三骑,一天能驰二百里,差不多五天便能回棘阳,休息一天,十八日正好参加评品。” 杨思平问道:“你准备带多少人回去?” “五六人即可,路上若有马匹吃不消,可留人照顾马匹。” 杨思平点点头,道:“甚好。安玄,你带来的战马给吾几匹,珀儿、珞儿逐渐大了,要让他们习练骑射;还有叔父的马年纪大了,也该换了。” 杨安玄知道叔父贪财。大伯杨广素来不喜欢他,杨思平倒时常替他说话,这人情要做,笑道:“仆给叔父十二匹马,你跟二哥商量着怎么分配吧。” 马是杨安玄从北地带回来的,处置权在他,不过至少要分出一半给家族,带回棘阳的马匹,杨安玄准备交给杨佺期。 剩下的三十几匹留在安玄营中,随行的先锋营士卒每人分得一匹。有了这三十几匹马,加上杨佺期所给的二十匹,便有一队轻骑,战力提升一大截。 杨思平眉开眼笑起来,拍着杨安玄的肩膀道:“安玄,不枉三叔看好你。这次回去你品评,定会夺得高品,重振杨家声威,勉之。” 两刻钟后,杨安玄、胡藩带着孙忠,何青等一行六人离开孟津关,朝棘阳而去。 此次从北地回来,先锋营的二十六人个个穿着皮甲,手中兵刃也换了,一人得了一匹战马,从价值上算有二十金,看在其他人眼中是发了大财,羡慕得不得了。 杨安玄把抢自阳隆的马槊送给了阴绩,阴绩爱不释手,回到孟津关的当晚就扛着槊去向岑明虎炫耀,那份得意劲都快飘上天了。 杨安玄要回棘阳,安玄营要有人率领,赵田、阴绩和先锋营都留了下来。 陈华、孙忠等人都看到杨安玄崛起的速度,此次回棘阳被定为高品的话,杨安玄的前程越发远大,谁不想在这时走近一些。 人情有疏近,陈华等人从杨安玄做先遣时便相识,对于这些人的请求杨安玄亦难拒绝,此次随他回棘阳的五人都是以前先遣中的旧识。至于陈华是屯长,需要他帮着赵田,杨安玄解释一番,陈华留了下来。 胡藩决定回襄阳,把此次北上的所见告诉郗刺史,西燕被灭,军情重大,朝庭早一天知道能早一天应对。 六人十八匹战马,一路急驰南下。 晋国境内还算太平,第二天的傍晚,杨安玄等人便来到了盘龙山附近。 杨安玄笑道:“这两天差不多跑了四百余里,大伙都累了,今天早点歇息。此处离废堡不远,咱们去那宿营。” 熟门熟路地拐向西南,在路上居然遇到了两伙商队,看来都是去坞堡过夜的。 来到坞堡外,杨安玄愣住了,这里居然人声鼎沸,商队排着长队等着入堡。 废堡显然经过了修缮,坍塌的坞墙填补平,寨门重新立起,墩台上围着栏杆有人戍守,看来坞堡有人在打理。 有商队在排队等候进堡。杨安玄跳下马,上前打听道:“这位兄台,愚以前曾到过此地,以前这个坞堡不是废堡吗,什么时候重建的?” 那人见杨安玄一脸英气,笑容和蔼,笑应道:“今年四月份。盘龙山的孙家不知怎么换成了大岚口的胡家,胡家把族人迁了过来,便开始着手修缮坞堡。” 有人插嘴道:“听说万安山的余当家也投靠了胡家,胡家现在可了不得,光部曲就有千余人了。” “幸好胡家不抢商队,进坞过夜每人两钱,一车货十钱,还免费提供热水,消息传出后这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听说胡家还接护卫商队的生意,有不少人是来找护卫的。” 杨安玄谢过,回到自己的马前,看来胡彰很有生意头脑,在盘龙山一带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在给自己的信中,胡彰并未提及重修坞堡之事。 很快轮到杨安玄等人进堡,守寨门的堡丁看到杨安玄六个人带了十多匹马,以为是贩马的客商,连人带马收了五十钱便放了入内。 坞堡内大变样,正对寨门的街道平整了出来,两旁堆放着木头和石块,在兴建了房屋,看样子准备做商铺。 堡内没有客栈,靠西面平整出大片的空地,供商旅扎营,杨安玄看到四十多顶帐蓬已经扎起。 热水免费提供,烧热水的釜边摆着案几,有炊饼、鸡蛋、薰肉等食物售卖,还有酒,价钱还算公道,来买的人不少。 有现成的热食当然不会去啃干粮,孙忠带人买回来一大堆吃食,大家围坐,何青笑道:“要是来坛酒就更美了。” 杨安玄道:“出门在外多加小心,等到了棘阳,愚再请大伙畅饮。” 饭吃到一半,有名执事带着十几个堡丁来买马。百两金购十二匹马,价钱不算太离谱,只是那执事态度倨傲,一副买你东西是看得起你的神情。 杨安玄懒得理这个鼻孔看人的执事,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卖,请回吧。” 这回总算看清了那人的脸,满面怒容地指着杨安玄道:“小子,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胡家堡闹事,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身后的那些堡丁,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地围上来,那执事退后一步,得意洋洋地看着杨安玄,等着几人开口讨饶。 有个堡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杨安玄,然后凑到执事耳边低语了几句。执事惊诧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 虎头蛇尾,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杨安玄心知,八成是被人识破了身份。 这样也好,看看胡彰的反应,若是胡彰装做不知道,那这步闲棋便走成了弃子。 坞堡北面有栋修好的大宅院,堡主胡磊就住在这,胡磊是胡彰的二儿子。 执事进来,看到胡磊正在自斟自饮,忙上前替他满上,笑道:“二哥,喝着呢,这酒闻得真香。” 胡磊问道:“马买回来了?” “没”,执事轻声禀报,那堡丁发现来人是当初平定孙涛的杨家军将领。 胡磊想了想,道:“这事得让爹知道,你派两个人进山送信吧。” 戌正时分,胡彰接到了二儿子送来的信。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胡彰拈着胡须沉吟。 长子胡朝轻声问道:“爹,你不打算去见杨公子吗?” 胡彰道:“见他做甚,还真认个主公啊,他来没告诉吾,吾便只当不知情。” 得到盘龙山后,胡彰清洗了一批孙家族人,坐稳了山寨,接着招降了余庆。 四月开始重修坞堡,既有收入又能从商旅手中得到想要的物资,山寨日见兴旺。 虽然每个月给杨安玄送去一封信,别看信中主公长主公短,其实胡彰根本没真把杨安玄放在心上。 胡朝皱起眉头,道:“爹,咱们山寨跟孙滔以前比如何?” 胡彰捋着胡须眯起眼,带着几分得意道:“强他三分。” “那爹认为咱们能挡住官军的清剿吗?” 胡彰的手一顿,捻断几根胡须,不悦地道:“咱们不去招惹官军,官军为何前来清剿。” “若是杨公子率军前来呢?盘龙山距新野郡不算远。” 胡彰沉吟不语,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开口道:“你认为为父应该去虚与委蛇?” 胡朝摇头,满怀忧虑地道:“孩儿认为不是虚与委蛇,还是真心投靠。” 胡彰一拍案几,怒声道:“糊涂,为父可不想把这基业拱手送人。” “去年孙滔召集爹爹、余庆还有宇文齐截击杨家,被杨家族军轻易击败,孙滔身死,宇文齐受伤逃走,爹爹被擒。”胡朝道:“若不是杨公子怜惜爹爹,恐怕胡家早已家破人亡,这恩情怎能轻忘。” 胡彰老脸一红,道:“为父并非忘恩负义,只是不想将全族人性命交于杨安玄手中。” 胡朝轻语道:“杨家坐镇新野郡,郡中有数千兵马。新野郡离盘龙山不过五百里,若是杨安玄得知爹爹心生异志,兴兵来讨,爹爹自问可抵挡得住?” 胡彰默不作声。 胡朝继续道:“派去棘阳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这位杨公子文武双全,声名鹊起。练新军,凤凰楼连写三首好诗,《小窗幽句》更让纸为之贵。这样的人物将来注定能飞黄腾达,爹爹既得机缘,为何不诚心投靠。” 见胡彰有些意动,胡朝继续劝说道:“战国时孟尝君营造三窟,父亲在盘龙山创下基业算是一窟;重建胡家坞又算一窟;交好杨安玄期以图未来算是第三窟。无论杨安玄将来成败,胡家都不应该在此时与之交恶。” 胡彰醒悟过来,笑道:“好,朝儿,深谋远虑,为父不如。为父这就备下厚礼,下山前去拜见主公。” 胡朝微笑道:“爹爹,要取信杨安玄,不妨再做些姿态,让五弟跟在他身边吧。” 五弟胡原,是胡彰最小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深得胡彰喜爱。 胡彰看了一眼长子,沉声道:“就依你。” 八月十四日卯时,东方初亮,有些早起商旅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启程。 杨安玄的帐蓬外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老者对着帐内高声喊道:“胡彰求见主公。” 片刻功夫,杨安玄掀帐走出,笑道:“胡公,别来无恙。” 胡彰“扑通”一声跪倒,哽声落泪道:“去年一别,胡彰无时无刻不思念主公,今日总算见着了,主公请受我一拜。” 杨安玄连忙上前扶起胡彰,道:“胡公莫要多礼,愚也很想念胡公。” 胡彰拉着杨安玄的胳膊,道:“胡某听闻主公到来,连夜从山中来到坞堡,因天色已晚恐惊扰了主公安歇,这才等到天明。主公,且随仆到宅中说话。” 杨安玄有些感动,道:“胡公有心了。” 来到宅中,胡彰固执地请杨安玄坐了主位,又带着一家老小拜见,杨安玄还了一礼,众人分宾主落席。 寒喧几句,说了些别后情形,杨安玄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胡彰道:“主公要赶往棘阳参加定品,胡某不敢耽搁,预祝主公心想事成。来人,把礼物献上来。” 有仆人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盛着金银珍宝。杨安玄摆手道:“胡公美意愚心领了,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推让再三,胡彰见杨安玄真无意收下,命人把礼物撤下。 点手叫过胡原,胡彰道:“主公,这是仆的儿子胡原,仆想让他在主公身边侍候,主公就当他是家仆便是。原儿,还不见过主公。” 胡原躬身施礼道:“胡原见过主公。” 这是给自己送人质了,杨安玄点点头,道:“胡兄不必多礼,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 策马离开坞堡,胡藩暗暗吃惊,原来安玄在盘龙山中还有如此大的基业,脑海中闪过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说的就是安玄这种人了。 眼下这世道,比起三国还不如,正需要安玄这样的人力挽狂澜。 胡藩抬头看向在前面策马的杨安玄,朝阳初升照在他身上,仿有光芒四射。 第四十四章打人立威 离棘阳百里,天降大雨,山体滑坡阻断道路,杨安玄不得不绕道而行,十七日申时才带着满身泥水进入棘阳城。 杨佺期得知儿子回来,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明日阴中正就要在凤凰山品评人物了,要是赶不回来,所有的功夫都白废了。 胡藩知道杨家父子有话说,谢绝了杨佺期的宴请,住进了驿馆。 何青等人随身带了不少袍泽的书信,要寻找他们的家人散发;至于胡原,杨安玄让张锋带着他住进了自家小院。 书房,杨佺期得知长子城破,西燕已亡的消息,脸色一白,道:“慕容垂虽老,雄风仍在。慕容永为他所灭,两燕合一实力更强,恐怕成为朝庭的心腹大患。” 杨安玄说到慕容垂送金冠给天子表达亲善和平之意,杨佺期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慕容垂要致力经营北方,听闻代国逐渐势大,恐怕他想跟代国一战。” 杨安玄想起慕容垂如霜须发,叹道:“英雄迟暮,慕容垂年近七旬,恐怕再无力征战四方。其子慕容宝非开拓之主,一旦慕容垂逝去,燕国必要生乱。” 杨佺期笑道:“慕容家事,吾父子不替他操心。玄儿,你这段时间不在棘阳,新野郡可是谣言四起,风波不断。” 杨安玄见杨佺期满面得意,笑着奉承道:“有父亲坐镇,孩儿放心得很,那些兴风作浪的小人岂是父亲的对手。” 杨佺期拈须微笑,道:“为父虽然已有对策,不过你也不能大意。” 说着,杨佺期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道:“因你归期不明,为父与阴中正商议将品评的时间延后几天,遭到陈深竭力反对,称不能因你一人而影响举郡百余士子的品评,为父亦不能坚持。” 杨安玄有些感动,无论杨佺期出于什么目的,为了自己的定品都算得上殚精竭虑。 此外,还有许多不知道姓名的族人在为之奔走,此次定品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算是对父亲、家族付出的回报。 说了几句,杨佺期见杨安玄一脸倦容,让他见过袁氏后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好好表现。 后宅,袁氏看到儿子面容黝黑、满面风尘,心痛地念叨起来。 杨湫年少不知哥辛苦,见没有礼物撅起嘴来生气,杨安玄逗了她一会,答应得空带她上街买东西,这才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 见杨安玄打了个哈欠,袁氏忙让他回去歇息,拉着杨湫不准她去玩耍。 回到住处,张锋上前伺候,问明胡原已经睡下,杨安玄洗漱后也上榻安歇。 一夜无话。第二天刚起,就听到屋外传来阴敦的笑声,杨安玄忙迎了出来。 阴敦看到杨安玄愣了一下,道:“安玄辛苦了,黑瘦了些,不过精神抖擞、英气迫人。” 杨佺期对外没有公布兵马援助洛阳之事,不过阴敦知晓内情,知道杨安玄随军去了洛阳。 两人边吃边谈,得知杨安玄去了燕国,亲历了长子城灭,还见到了燕主慕容垂。 阴敦既是担心又是羡慕,道:“听安玄所述,愚兄热血沸腾,恨不能提刀上马,与安玄一同杀敌。” 杨安玄笑道:“阴兄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良才,沙场杀敌之事留给吾等功狗吧。” 吃罢饭,杨安玄和阴敦到驿馆会集胡藩,三人一道前往凤凰山。 雨歇天尚阴,凤凰山草木新洗,清新喜人,菊开遍地,缤纷多姿,怜人眼目。山雨后溪水暴涨,一路跳珠溅玉,别有一番情趣。 沿着山道石阶缓步而上,阴敦轻声道:“此次参加品评的郡中士子共一百一十六人,初次定品的有七十七人,寒门子弟有四十三人……” 这些信息肯定来自阴中正,杨安玄看了一眼阴敦,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阴中正充满了好奇。 阴敦浅笑道:“安玄凭借《小窗幽句》评为上中品的希望极高,家父告诉愚便连会稽王对《小窗幽句》也赞不绝口,称想见安玄一面。” 杨安玄微愣,这倒在意料之外。会稽王的赏识可以让阴中正少些顾忌,是好事。 “安玄不可大意,郡中针对你的谣言不少,‘访问’在探察乡党舆论的时候,有不少不利言论。虽然杨太守派人澄清了不少流言,但安玄要提防有人借机发难。” 阴家和杨家交往密切,这些话显然是阴友齐所叮嘱。杨安玄微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见招拆招便是。” 道旁有亭,临崖而立,三人步入亭中。山风吹来,松涛阵阵,心胸为之一宽。 杨安玄纵声长啸,啸声清越直冲云霄,风起云涌、雾霭飘散,阳光洒下,大地生辉。 背手而立,长袖随风飘拂,杨安玄豪情满胸,纵声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山道之上走来一群人,恰好听到风送来这句诗句。 为首之人站住脚,捋须赞道:“妙哉此句,豪迈之情有如劲风扑面,快哉。只得此句本官便不虚此行,此子何人?” 随行的杨佺期满面红光,笑道:“阴中正谬赞,此便是犬子杨安玄。” “早闻淯水八俊,安玄最高,果然名不虚传。”阴友齐笑着以手相招。 右旁陈深阴阳怪气地道:“杨太守的贤郎可真会挑时机,早不吟诗晚不吟诗,偏偏阴中正路过的时候吟诗,好心机。” 为破坏杨安玄定品,陈深上窜下跳,已经同杨佺期撕破脸面,不会放过任何诋毁杨安玄的机会。 亭中三人上前见礼,阴友齐上下打量着杨安玄,笑道:“英姿勃发,不让杨太守啊。走,随本官一同上山。” 杨安玄第一次见到阴友齐,见他面容与阴敦相似,黑须白面,笑容和蔼。 随同阴中正一起上山的有郡中官员、士族族长以及待评士子。众人见阴中正与杨安玄并肩而行,与之谈笑风生,无不用羡慕。此子初见便得阴中正赏识,定为高品越发稳了。 陈深暗自咬牙,有老夫在岂能让杨家顺心遂意。 有士子想起这段时间甚嚣尘上的一种传言,说杨安玄随侍在阴中正身边,阴中正亲自为其指点定品之事,看情形杨安玄与阴中正只是初识,那传言不过是谣言。 凤凰楼,阴中正同诸位官员入内,把酒临风。 待品评的士子分散于山间各处,言笑晏晏,一派和睦。杨安玄和阴敦站在一棵松下,不断有人上前打招呼。 袁河与几人走了过来,斜着眼睛看向杨安玄,冷声道:“听闻杨公子生了病,不知在哪家妓院中养病。杨公子,你还记得何公吗?就是人日在这里被你逼死的老者。” 这是有意挑衅了,袁河话音刚落,就有人出声反驳道:“袁河,你休要胡言乱语,何公为何而死,你不知吗,当日你也在楼中,分明见到……” 乱糟糟的争执起,显然杨佺期有所布置,专门针对袁河等人。 阴敦轻声告诉杨安玄,道:“据说袁河拿了陈主簿的好处,这段时间四处煽风点火,说安玄你的坏话。” 一名葛袍士子拱手扬声道:“杨公子,近两个月不见你的人影,有人说你身染疾病,有人说你醉梦妓院,有人说你游猎受伤,还有人说你徒有虚名,品评在即生怕露怯有意躲藏。赵某想请问杨公子,品评之前为何不见踪影?” “穰县赵方季。”阴敦轻声提醒道。赵方季,同为淯水八俊,出身寒门,杨安玄不识此人。 杨安玄见赵方季看上去并无恶意,道:“赵兄,杨某去了趟北方,昨日方才回来。” 袁河冷笑道:“一派胡言。定品在即,如此大事你怎能放在一边而前往北方,分明是在说谎。” 杨安玄笑吟吟地道:“袁河,你得了陈主簿多少好处,如此卖力,你可曾想过污蔑愚的后果?” 袁河一惊,看到身旁围拢的人群,色厉内荏地嚷道:“难道你还敢打愚不成。诸君,杨家依仗权势殴打寒门子弟,你们可要替愚作证。杨安玄,你有胆动愚试试。” 杨安玄哈哈一笑,道:“你且看好了。” 抬腿前踢,袁河哪里躲得开,被踹中小腹,惨叫着捂着肚子倒地干呕。 周围的士子们群情激愤,赵方季怒吼道:“杨安玄,你有辱斯文,居然动手殴打士子,愚要到阴中正面前告你,取消你品评的资格。” 杨安玄冷笑道:“两燕相争,洛阳告急,杨某不顾定品在即,随军北上戍守孟津关。为探燕军虚实,亲率数十麾下化装成商贩深入燕境,见到燕主慕容垂,新历长子城破,目睹慕容永成为阶下囚。” “为将谍报送回,杨某与麾下冲破重围,一路斩杀燕军百余人,这便是你们所说的有意藏拙吗?”杨安玄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指着缩在地上的袁河,杨安玄继续道:“此人心怀不轨,恶意中伤杨某,不是讨打是什么?” 赵方季气沮,退后半步,硬着头皮道:“口说无凭,有何为证?” 胡藩踏前一步,道:“吾乃雍州征虏参军胡藩,奉郗刺史之命随军前往洛阳增援。跟随杨安玄深入敌境,可以作证杨安玄所说无一字虚言。” 众人无不惊赅,原来杨安玄去了燕国,两个燕国已经灭亡了一个。 窃窃私语声中,赵方季愣了片刻,一躬到地,歉声道:“赵某无礼,请杨公子见谅。” 说罢,转身离开。 袁河原本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听到胡藩的话后悄然爬起,弓着背悄然隐于人后。 那些看热闹的士子们纷纷上前与杨安玄见礼,刚才那一腿让不少人想起这位杨公子还是军中校尉,是位文武双全的俊才。 外面的争执很快有人禀报到楼内,陈深满脸笑容,当听到杨安玄踢了袁河一腿,愤然道:“阴中正,杨安玄斯文丧尽,居然动手殴打士子,本官建议剥除他定品的资格。” 杨佺期一皱眉,这个袁河确实讨打,但安玄不该在此时动手打他,等定完品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五官掾刘志道:“莫急,且问明缘由再做决定不迟。” 很快,杨安玄的话和胡藩的证词传入楼内。阴友齐大惊失色,问杨佺期道:“杨太守,此事当真,慕容永亡国了?” 杨佺期点头道:“谍报尚未传至,本官也是昨日听安玄说起,有胡参事作证,应该不会有错。” 陈深也是脸色一变,新野郡离洛阳不远,一旦燕兵北下,新野郡危矣。 楼中诸人交头接耳,人人色变。 阴友齐清咳一声,道:“兵事自有朝庭处置,今日只为品评士子,诸位请随本中正出楼吧。” 第四十五章以直报怨 见到阴中正率众出来,楼外的士子们纷纷折腰行礼,如同倒伏的麦田。 阴友齐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道:“今日诸贤齐聚于此,品评高下、荐举良才。本官有一问: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请诸君试论君子之争。” 这段话出自《论语·八佾》,众人联想起刚才发生的那幕,纷纷看向杨安玄,阴中正莫非话有所指。 《论语》是士子必读的经学,马融、郑玄、卢植等先贤都有论述,当代大家亦有大家范宁。 范夫子推行儒学,广授门徒,对《论语》颇有见解,今日前来品评的士子中有不少人是他的再传弟子。 按长幼之序,有小吏唤名依次上前应答。或引经据典或别出心裁,众士子谈的都是君子恭敬、谦逊、合礼、相让之理。 从巳初开始申初,一百二十六人,无一缺席,便是挨了打的袁河也没有下山,腆着脸指桑骂槐地指责了一回杨安玄,有人非礼动手打人,非君子也。 不知是否有意,杨安玄被最后叫到,要知道前面百余人将这句话的含义翻来覆去的讲了百余遍,最后出场除非能让人耳目一新,否则很难拔尖。 最后出场亦有好处,准备的时间最为充足。杨安玄没有像众人那样从君子入手,而是从射说起。 “射者,六艺之一,仁道也。君子之射,遵礼行仁,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无争也。退而习之,其争不亦君子乎。” 阴友齐捋须笑道:“君子之争,遵礼行仁,此论最佳。” 陈深冷笑着揭短,道:“说得好听,杨公子方才动手伤人,可不是君子所为,莫非杨公子是伪君子。” 此语十分恶毒,从人品上否认了杨安玄。 袁河大声应和道:“不错,仗势欺人,是为小人也。” 要是坐实杨安玄是小人,名声就臭了,别说定为上品,便在士林亦无立身之地。 杨安玄笑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袁河多次诋毁我,像你这种阴险小人,焉能以君子相待。以后愚若听到你再中伤愚,见你一次便打你一次,便是夫子见了也要说打得好。” 袁河一缩脖,胀红着脸望向陈深。陈深怒哼一声,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仁,夫子的仁恕之道你学到哪里去了?” 杨安玄朗声应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方是夫子的仁恕之道。陈主簿,你且好自为之。” 陈深面红耳赤,正要开口怒斥责,阴友齐先行笑道:“今日不辨夫子的仁恕之道。杨安玄,本官听说你在凤凰楼上连做三首登高诗,首首堪称佳作,今日再临凤凰楼,不妨再做一首登高诗。” 杨安玄拱手应诺,然后背着手在楼前徘徊,做沉吟状。 羡慕、妒忌、期待、诅咒,各种心思的目光集中落在杨安玄身上。 杨佺期心中紧张,捻着胡须的手青筋暴露,只有杨安玄自己心中清楚,做诗对他来说是送分题。 来回踱了两圈,杨安玄站住脚,高声吟诵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杨佺期的手变捻为抚,笑容泛于脸上。 阴友齐叹道:“此诗虽然浅易,但气势不凡,可谓佳作。昔年曹子建七步成诗,安玄不让先贤。” 略思片刻,阴友齐给出评语,道:“词彩华茂,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 评语一出,众人哗然,阴中正对杨安玄的评价如此之高,看来定为高品是板上钉钉。 ………… 评议定品的结果三日后公布,杨安玄不出意料地被暂定为上中品(1),等大中正总议后确认。 一百一十六人,升品、定品共三十七人。阴敦为避嫌没有参与品评,阴家有两人分别定为五品和六品;邓家有两人定品,二人升品,岑家一人定品,三人升品,其他士族皆有人升品、定品。 公孙河达成心愿,升为五品,等大中正郗恢考评之后呈报司徒审阅,便可由吏部授官了。 寒门子弟升品、定品的人数仅有九人。淯水八俊中的赵方季依旧是六品,至于袁河不但没有升品,反而由八品降为了九品。 杨家祭拜祖先、大排筵宴,庆祝杨安玄定为上中品。要知道定为上品的人物都是顶级门阀的子弟,于杨家眼下四品门第而言是破格再破格了。 虽然只是郡中品评,还要经过大中正的评议,但谁都知道郗刺史对杨安玄青眼有加,杨家终于迎来了改换门第品阶的契机。 亥初,杨安玄在张锋的掺扶下回到住处,记不清喝了多少酒,头晕晕乎乎的。 族人们纷纷敬酒,便连大伯杨广也跟他连干了三杯。 杨安玄明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族人们视他为重新踏进顶级门阀的阶梯。能被人利用,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望着晕黄的油灯,杨安玄傻笑着,脑中念头纷杂,前世今生的影像在脑海中交织在一起,亦喜亦悲。 胡原小心地奉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公子,喝杯热茶解酒。” 被父亲派在杨安玄身边做随从,胡原很不甘心。 虽然父亲和大哥给了陈说了利害关系,讲明与杨家交好的重要性,但堂堂的胡家五公子成为质子,听人差遣,胡原百般不愿。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杨安玄并未将他当成随从对待,相处有如友人,这让胡原稍感安慰。 胡原从张锋嘴中得知,今日凤凰山中正品评人物,年仅十六岁的杨安玄被定为上中二品,这让胡原胸中波澜迭起。 胡氏家族已经没落,沦为流民,盘龙山的基业再大,也不过是风中摇烛,随时可能熄灭。 杨安玄定为上中品,可以预见前程远大,自己跟在他身边自然水涨船高,这样一想对大哥的怨恨转为了感激。 将来跟着杨安玄走南闯北,远胜过窝在盘龙山中,胡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张锋有些顾忌地看着胡原,自家境况是因公子的善心而改变,他想着尽心尽力地伺候好公子。 现在院中多了个胡原,连端茶倒水的差使都有人抢,让张锋产生了危机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锋对胡原的到来有些警惕,这位胡公子不会抢了自己的差使吧。 有些郁闷地独坐在廊下,张锋胡思乱想着。 前几日水牛哥找到家中,向娘借几升粟米,当初水牛哥多摸到鱼没少送给自家,这份恩情不能忘。 水牛哥接过两石粟米,笑着说官府发给他家五十亩田,又多垦了三十亩,看粟米的长势不错,下个月就能收割了,到时候送新收的粟米给婶娘尝鲜。 孙氏见水牛衣不遮体,半大小子穿着露腚的破衣,从屋中翻出几件营中士卒不要的旧衣塞给了水牛。 这次公子前往洛阳没有让自己跟随,自己有时间便到军营中练习,因为干爹赵田的缘故,军营中的士卒对他很好。 张锋的嘴很甜,腿也勤快,对于这样知道上进又能吃苦的小孩,士卒们愿意倾囊相授。张锋现在能骑马,五斗小弓二十步外也能上靶。 抿了抿嘴,张锋打定了主意,要跟紧公子,可不能光靠端茶送水,将来自己还要跟着公子沙场杀敌,像赵叔那样,为娘和妹子换来安稳。 ………… 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府。 袁河一脸戚容地向陈深诉着苦,“……不但没升品反而降了品,陈公你可要替仆做主啊。上次陈公说会推荐仆前往扬州义兴郡任差,仆想过了,这新野郡怕是呆不住了,还请陈公话复前言,仆准备动身前往义兴。” 陈深满脸厌烦地看着这个成事不足的家伙,自家兄长怎么可能用一个声名狼藉而且降品之人,要不是此人现在还有点用,自己连见都懒得见他。 “袁河,吾已向兄长写信推荐你,你耐心多等些时日。”陈深宽慰道,端起水喝了一口。 袁河有些急了,他可等不了,肚子仿佛在隐隐作痛地提醒他。 “陈公,仆已得罪杨家,恐怕杨家会对仆报复,那杨安玄更口出狂言要殴打仆,请陈公护仆。要不陈公给我些钱财,仆出外暂避段时日。” 陈深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与杨家结仇,恐怕难以善了。不如索性破釜沉舟,到州中告杨安玄一状。吾侄儿上次也被杨安玄欺辱,你若能替他出气,我大兄自会欣然接纳。” 袁河不傻,知道陈深把他当打手,只是开弓已无回头箭,如果不听陈深的话,自己在棘阳城更是寸步难行。 让人端来五千钱,陈深对袁河道:“大中正评议在十月,你即刻动身前往襄阳,宣扬杨安玄的劣迹,这些钱供你在襄阳时的花销。” 袁河苦着脸道:“襄阳物贵,这些钱怕是不够。” 陈深脸一沉,冷声道:“五千钱够普通人家半年之用,只要你不留连妓院、酒肆,足矣。” 等袁河告辞离开,陈深重重地拍案几,骂道:“贪婪短视之徒,当老夫可欺乎。” 陈深气呼呼地站起身,独自来到花园踱步。 园中菊花似锦,香味淡雅。 陈深的心情逐渐平静,思忖袁河此去襄阳的作用并不大。上次自己写信给别驾张回,让他在大中正评议时为难杨安玄,被婉拒。 如此看来,杨安玄定为上品几成定局。 想到等杨安玄定为上品,杨家在新野的实力会大增,阴家与杨家关系密切,阴友齐年方不惑,还能做三五任中正,陈家子弟将来升品必然受抑。 陈深心头烦躁起来,早知道就不应该听信王绪的挑拨与杨佺期为难,如今成骑虎之势,身不由己。 既然如此,不能让王绪袖手旁观,州中既无法阻止杨安玄定品,就让王绪在京中说动王国宝、会稽王使力。 大中正评议后还要呈报司徒审阅,司徒可是会稽王兼任。 杨佺期从河南太守迁任新野太守,就是会稽王对他不满,这点王绪在信中也隐约提及,京中有王国宝、会稽王在,绝不会坐视杨安玄定为上品。 打定主意,陈深回到书房,研墨提笔给王绪写信。 第四十六章各奔前程 金风送爽,阴家堡内弥漫着丹桂的清香。 临潭水榭,杨安玄、阴敦、公孙河三人席地而坐,开怀畅饮。 公孙河春风得意写在脸上,此次如愿升为五品,可以直接授官了。虽然对应的是九品官,但总算踏入仕途。 九品官除了诸县的县丞、县尉外,还有京中各官署佐理案牍的书令史,公孙河发愁不知该如何选择。 任县丞、县尉权力较大,但相比京中书令史升迁慢,若是分到北地边境的县,风险亦大。 而京中书令史是不起眼的小官,几无权力可言,苦熬资历若无人相助,容易蹉跎一生。 公孙河自己倾向于谋求富县的县丞,阴家则希望他能进京相助阴友齐,不过阴家亦说任凭公孙河自行决定。 “恭喜公孙兄,如愿升品又抱得美人归,双喜临门。”杨安玄举杯贺道。 公孙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安玄你说我该如何决择?” 此事关系重大,交浅忌言深,杨安玄当然不会替公孙河拿主意。 冒然说话容易生隙,将来结果满意是自己的选择,若是不好的话便是听了他人的意见,这等事杨安玄前世见过不少。 哈哈一笑,杨安玄道:“公孙兄这是幸福的烦恼,还是自行决定吧。” “幸福?幸运、福气,安玄说得妙。”公孙河喜不自胜地道。 杨安玄不想多言,转脸对阴敦道:“阴兄决定进京入国子学了吗?唉,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小弟敬你一杯。” 阴敦轻叹道:“家父不忍与我兄妹分别,此次进京要带上愚和五妹,怕是有段时日不能相见了。舍弟在军中效力,还望安玄多多照看。” 杨安玄点头,阴敦继续道:“安玄才学过人,相信也会前去建康的,你我很快就会在京中相见的。” 杨安玄知道阴友齐在着手女儿进东宫之事,想到那个灵秀动人的女孩要蹉跎此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怏怏举杯将酒饮尽。 公孙河此时一心放在仕途上,话题句句不离,笑道:“贤弟能进国子学是大机缘。国子生能轻易在京中立足,起官便可能是令史、郡丞,比愚兄要高上一阶。” 阴敦心事重重,叹息道:“谈何容易。” 有个念头在杨安玄心中闪过,若是阴慧珍能顺利册封为太子侧妃,那阴敦便能兄凭妹贵,别说令史便是六品侍御史亦有可能。 若是公孙河知道此情,不知是否还会犹豫选择。阴家让公孙河自行决定,未尝没有考验的意思在里面。 公孙河话题一变,道:“听说赵方季准备前往荆州桂阳郡了,他有个同乡在桂阳郡任别驾,召他前去任书佐。” 阴敦道:“方季兄是敦厚君子,可惜出身寒门,难展抱负。他何时启程,公孙兄告诉我一声,吾要送份程仪给他。” 杨安玄跟赵方季仅在品评人物时见过一面,两人相见并不愉快,不想凑这热闹,说不定前去送别赵方季还以为他是在有意嘲讽。 酒席散去,除了公孙河有几分醉意,杨安玄和阴敦都心绪不高。 回到坞堡,阴敦请杨安玄前去祖父屋中叙话。 ………… 阳光从屋顶的明瓦照入,光柱落在正中的地面上。 阴晞父子盘坐,案上的茶汤冒着丝丝雾气,温暖安静。 杨安玄向阴晞和阴友齐行礼落席,侍女奉上茶汤。 等杨安玄呷过一口,阴晞笑道:“杨公子,这是友齐从京中带来的贡茶,味道如何?” 杨安玄欠身礼道:“阴公直呼仆名便是。茶肯定是好茶,只是仆饮过的茶水不多,说不出妙处来。” 阴友齐眯着眼睛道:“吾听闻安玄在郗刺史府中说过茶有禅味,深得郗刺史赞许,怎么到了阴家就说不出妙处来了?” 话能诛心,杨安玄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便被阴友齐抓到错处,不禁诧异地看了一眼阴友齐,那张和熙笑容的脸变得陌生起来。 阴敦笑着解释道:“家父在与你说笑。” 阴友齐伸手捋须,正色地道:“安玄,敦儿,你们还年轻,说话率性,可知一言可升天、一言可获罪,谨言慎行是吾这些年在京中所学到的东西。” 杨安玄听阴友齐有意教诲,忙坐正身子,肃容静听。 “吾刚才所说看似刻薄刁钻,其实还不算什么。若问你在郗刺史处能喝出禅味,为何贡茶说不出妙处,莫非有意轻贱皇家,你又该如何应答?” 杨安玄悚然而惊,顺风顺水的日子让他忘记了所处的时代。 阴友齐的提醒有如警钟在耳边响起,正如他所说一言可获罪,甚至一言可致死,那么多文字狱的冤枉可曾讲过道理。 起身,杨安玄郑重谢过。 阴晞笑道:“好了,别念叨你那些为官之道了,安玄是个聪明的孩子,只需点到即可。” “安玄,这三个月云节纸的红利算出来了,有三十两金,你可要看看帐本?” 杨安玄摇头道:“仆还信不过阴公吗。” 阴友齐温和地笑道:“云节纸很不错,此次回京吾有意多带些去,送给京中同僚,若是顺利能成为贡品就更好了。如此一来,销量会受影响,红利变少安玄莫怪。” 刚刚领教过阴友齐的辞锋,杨安玄知道温和背后隐藏着的锋芒,笑道:“风物长宜放眼量,这点道理小侄还是明白的。” 阴友齐“呵呵”笑道:“好一句‘风物长宜放眼量’,才思过人、出口成章。不瞒贤侄,起初吾还怀疑《小窗幽句》是人代笔,今日方知世间确有天纵之才。” 《小窗幽句》透着对世情的练达、冷隽,很难想像这些玲珑剔透的句子出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不少人对杨安玄都存疑,认为是杨佺期聘用了老儒在暗中替杨安玄代笔。 杨安玄笑笑,这可是穿越人士的专利,不可说不可说。 ………… 未时,杨安玄告辞,准备带湫儿回棘阳,却见湫儿两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杨安玄脸色一变。 不待发问,阴敦厉声喝问侍女道:“怎么回事,谁怠慢了湫儿小娘子?” 阴家祖孙三代都坚定地认为必须结交好杨家,特别是杨安玄。 杨安玄对五妹的疼爱众人都看在眼中,阴敦当然不希望杨安玄生出误会。 张兰跟在杨湫身边,怯生生地禀道:“小娘子看到慧珍小娘子哭了,也就哭了。” 阴敦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湫儿小娘子舍不得与舍妹分别。家父回京城的时间尚未定,安玄有空不妨带湫儿小娘子多来见见舍妹。” 杨湫扑到杨安玄身边,抱住他哽声道:“三哥,你能不能帮帮阴姐姐,不让她去京城。” 在杨湫的心中,三哥是无所不能的。 杨安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看着杨湫道:“慧珍小娘子的父亲想带她在身边,你总不能为了见到阴姐姐,不让她跟着父亲去京城吧。” 杨湫哭道:“可是湫儿不想跟阴姐姐分开,呜呜呜。” 杨安玄替妹子拭掉眼泪,道:“三哥会常带你来阴家堡,以后你也可以到京城去看她啊。” “真的”,杨湫扬起脸看着杨安玄,道:“三哥你答应带湫儿去京城看阴姐姐吗?” 杨安玄点头,杨湫破啼为笑,伸手牵着杨安玄的手,道:“那好,回家吧,明天早些来看阴姐姐。” 一旁阴敦两眼发酸,想起父亲告诉五妹实情时,五妹哭得花容失色,他真想告诉妹子不用京城,不用伤心,只是话堵在喉头发不出声。 “湫儿小娘子,若是你三哥没空,吾会时常派人去接你。”阴敦微笑道。 杨湫在外人面前乖巧有礼,盈盈万福道:“多谢阴大哥,明日早些派人来,湫儿有好多东西想送给阴姐姐。” 回去的路上,杨湫兴致不高,没有叽叽喳喳地说话,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愣。 杨安玄的心中酸楚,无忧无虑的小妹也有了烦心事,只是此事自己无能为力。 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尽快地强大起来,等到妹子谈婚论嫁的时候绝不让她像阴慧珍那样无法自主。 回到家中,杨湫便钻进自己屋中,把杨安玄送她的那些玩艺都搬了出来,挑挑拣拣地要送给阴慧珍。 杨安玄没有立刻回自己院中,站在屋中陪袁氏聊天。 袁氏见女儿跑进跑出,奇怪地问道:“这些东西平时宝贝得紧,连为娘都不让摸,今天怎么转了性,打算送人了。” 杨安玄把阴友齐准备接子女进京的事说了,袁氏道:“玄儿这次定品阴中正帮了大忙,让你父亲好生谢谢阴中正。” 杨佺期正好进屋听见,接口道:“不错,杨家是该好好谢谢阴中正。” 看到杨湫拿着个燕子纸鸢跑过来找杨安玄做竹哨,杨佺期笑道:“这天风大,湫儿怎么想起放纸鸢了。” 杨湫扁起嘴道:“爹爹,不是湫儿要放纸鸢,是阴姐姐要去京城了,湫儿想把纸鸢送给她。” “哦,阴中正要把子女接进京吗?到时为父送他一份程仪。” 杨安玄把阴敦准备到国子学就学的事说了说。 杨佺期道:“国子学只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权贵子弟才能入学。不过能入国子学,多半前程便可期。玄儿,你有没有想过入国子学,毕竟你年仅十六岁,授官尚早(1)。” 相比在官场中打熬,杨安玄更喜欢在军营中厮混。看过后燕的雄军之后,杨安玄深感自己的安玄军,乃至整个雍州的兵马都无法与之相较,晋朝或许只有未曾见过的北府军能与之一较长短吧。 北府军名将如云,不说历史上取代东晋的刘裕,刘牢之、孙无终、何无忌这些名将都在史书中留下骁勇之名,自己一个外人没有资格染指北府军。 打造一只强似北府军的军队,是杨安玄为之努力的方向,安玄军仅是雏形,要走的路还很长。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杨安玄见杨佺期没有反应过来阴友齐带子女进京的真实目的,道:“父亲可曾听过‘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 袁氏笑道:“那不是玄儿夸阴家小姑娘的话吗?说起来玄儿年岁渐大,要不要向阴家提个亲?” “太子明年就要入东宫选妃了。”杨安玄提醒道。 杨佺期被点醒,惊道:“阴家想送阴慧珍入东宫吗,好大一步棋。” 捋着胡须沉吟,杨佺期想着该如何谋划一下。 回到住处,杨安玄把张锋叫来,让他打听袁河等人的消息。 原本他对袁河之流并未放在心上,阴友齐的话给了提了醒,自己什么时候把谨小慎微四个字丢了。 不能放任袁河等人诋毁自己的名声,要将危机扼杀于萌芽中。 第四十七章消除隐患 雍州,刺史府大堂。 “……伪燕太尉慕容逸豆归的部将伐勤打开城门。长子城破,慕容永被擒,国灭。”胡藩站在大堂中间,高声禀道。 惊呼声响起,郗恢的脸色凝重地问道:“道序,你说当时与杨安玄就在慕容垂军中,怎么回事?” 胡藩把杨安玄不顾个人安危,执意前往长子城一探燕兵虚实的经过说了说,道:“安玄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仆深为感动,遂随之前往。” 郗恢感叹道:“此言有如金石,真乃国之忠良。若人人效之,何愁北兵南犯。” 治中郭俊道:“两燕合一,慕容垂实力更大,要谨防他挥军南下。郗刺史,速向朝庭报急,增派兵马支援洛阳。” 郗恢皱眉不语,当初慕容永献玺请援时他便向天子陈说利害,天子下旨让青、兖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率兵援救。 救兵如救火,如今火都烧完了,慕容永已然国灭,这两位还未发一兵一卒。 倘若慕容垂纵兵南下,仅靠雍州这点兵马如何抵挡,朝庭的援兵何时才能到来。 再说就算朝庭能派几万援兵来,又能不能抵挡得住燕国的十数万大军。 “郗刺史勿忧。”胡藩道:“吾等装扮成商贾,所贩货物被慕容垂买下,慕容垂看出杨安玄不凡,出言拉拢。杨安玄不为所动,慕容垂便让他作为信使,送顶金冠给天子,表示邦交和睦之意。” “哦,金冠现在何处?”郗恢惊喜地问道。 胡藩道:“回到孟津关时,杨安玄把国书和金冠交给了厉武将军杨思平。” “让杨思平速速将国书和金冠送到襄阳来。”郗恢吩咐道。 众人听到慕容垂无意南下,都松了口气。 别驾张回问道:“胡藩,你认为慕容垂的话可信否?” 胡藩略思片刻,斟酌着开口道:“以卑职看来,慕容垂需要时间消化占领的地盘,而且北方伐国日见势大,将来慕容垂的精力会放在北方,南下的可能性不大。朝庭只要严阵以待,燕军必然北返。” 郗恢的面容松弛下来,微笑道:“慕容垂年近七旬,再过两年是否还在人世尚且不知,不复为忧矣。” 胡藩心中暗叹,燕军雄健、轻骑数以万计,他与杨安玄谈起都深感忧虑,杨安玄想练一只雄兵抵御。 看堂中诸人,听闻慕容垂无意南下,个个面露喜色,如此短视苟安,万一胡兵南下,怎能御敌。 ………… 在襄阳城呆了一旬,囊中六千钱用尽,袁河悄悄地回了棘阳城。 袁宅在棘阳城的西南,胡同内铺着青石板,还算洁净,两旁皆是土墙瓦顶的宅院,进胡同东侧第六家,便是袁河的住处。 袁家祖上做过镇平县令,这处宅院是祖下传下来的。 推开有些破旧的宅门,儿子袁铭闻声迎了出来,笑道:“爹爹,你访友回来了。” 袁河一子一女,儿子袁铭八岁,女儿袁琳十岁。 “你娘呢?”袁河问道。 “娘亲在浆洗衣服,姐姐在屋中绣花。”袁铭答道。 袁铭睁大眼睛看着袁河,父亲去襄阳访友,不知带回来些礼物没有。 袁河哼了一声,迈步朝后面走去,道:“去跟你娘说,吾饿了,让她弄点吃食来。” 袁宅是回字型的院落,袁河的书房在东侧。 袁河走进书房,将身上的背囊丢在矮榻上,歪坐在席上翻看案上摆放整齐的拜贴。 离家半月多,桌上的拜贴只有三封,是朋友约他赏秋吟诗的。 自从阴中正把他降为九品后,交往的朋友日见稀少,要不然这样的贴子会多出数倍。 将拜贴丢回案上,袁河愤愤地骂道:“这些势力之徒,等袁某发迹了定要好生羞辱他们。” 一刻钟后,妻子华氏用托盘端上来一碗粟米粥,还有一碟自家腌制的酢菜。 袁河喝了一口,皱起眉道:“吾一路劳顿,这些东西哪吃得下。家中可还有钱,拿些来。” 华氏愁眉苦脸地道:“良人离家时拿走千钱,家中仅剩百余钱,这些日买菜所剩无己。良人且忍上几日,待粟田收租后再出外应酬吧。” 想起自己在襄阳城花天酒地,半月不到就花了六千钱,袁河总算良心发现,嘟囔了一声,低头喝粥。 华氏跪在旁侧,轻声问道:“铭儿渐大,可要送他到族学中受教?” 袁河抬起头道:“族学中的那个袁平,只不过识得几个字,哪懂什么经义,送铭儿与他启蒙,纯属误人子弟。吾这段时间左右无事,亲自教铭儿便是。” 华氏喜道:“良人若亲自教授铭儿,胜过族学百倍。” 袁河喝完粥,华氏上前收拾,欲言又止。 袁河双手撑席,身子后仰,打了个饱嗝道:“你还有事?” “前几日族中派人来找良人,想聘良人替族中典计,说是月给五百钱,不知良人可有意?”华氏看着袁河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袁河勃然色变,喝斥道:“吾堂堂士子,岂能操此贱业,休要污了我的耳朵。” 华氏拿了托盘,愁眉苦脸地离去。 先祖的荫田早已收回,这些年家中坐吃山空,街上的铺面两年前兑出,自己的陪嫁也差不多花尽。良人从八品降为九品,谋差更难,再照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第二天起床吃罢饭,袁河把儿子叫到书房,提笔写下“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十二个字,讲了宋、郑、卫、史为四姓,后面的延年、子方、益寿、步昌的含义。 老仆袁里慢吞吞地站在门外,禀道:“阿郎,门外有客。” 袁河问道:“什么人?穿着如何?” “穿丝袍,骑着马,带着仆从,阔气得很。”老仆应道。 袁河兴奋地站起身,道:“一定是请吾前去赴宴的。铭儿,你自去屋中背诵,为父还有事。” 袁铭拿了字贴离开,袁河找了件出门的衣衫换上,又从榻上拿起麈尾,一步三摇地来到门外,笑道:“是哪位仁兄?” 抬头看到站在马旁的杨安玄,袁河手中的麈尾掉落在地,惊恐地指着杨安玄道:“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安玄笑道:“袁河,吾可找你好些天了,听说你从襄阳回来,这不就急着来找你了。” “你想干什么?仆要喊人了。”袁河想起杨安玄说过见一次打一次的话,颤抖着嘴唇道:“仆可再说你的坏话。” 杨安玄道:“在棘阳没说,跑到襄阳说去了,别以为吾不知道。” 看着袁河摇摇欲坠的样子,杨安玄道:“既然到了你的家中,不请吾进去坐坐。” 见杨安玄暂时没有动手的样子,袁河拣起地上的麈尾,心惊胆颤地引杨安玄进了书房。 等杨安玄坐好,袁河不敢矜持,扑通一下跪倒在杨安玄面前,哀告道:“杨公子饶命,仆也是被陈主薄所逼才胡言乱语,仆再也不敢了。” 华氏听说家中来客,用托盘端了两碗浆水进来,见袁河哭拜在地,惊得手中托盘落地,陶碗摔破,浆水泼了一地。 惯常有债主上门逼,华氏以为杨安玄是逼债的债主,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垂泪哀告道:“这位大爷,家中委实没钱了,您等半个月再来,等家中收了田租,一定还上。” 袁铭和袁琳听到动静,跑过来张望。 袁铭跑入屋内,用力地去扶父亲,怒视端坐的杨安玄。 袁琳扶住娘亲,母女俩哀哀流泪。 杨安玄自失地一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成了逼债的黄世仁。对着抖成一团的袁河道:“你且起身坐下。” 袁河胆颤心惊地道:“仆不敢,杨公子饶命。” 杨安玄看着华氏母女哭成泪人,袁铭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心中一软,道:“袁河,吾不打你,你坐好,吾有话说。” 袁河这才扶了儿子站起身,在旁侧的席上坐下。 华氏拣起地上的碎碗,心疼地皱紧眉头,低头正要离开。 杨安玄唤住她道:“此事关系袁家,袁家娘子不妨也听一听。” 华氏望向袁河,见袁河颔首,方才跪坐在袁河身后。 杨安玄开口道:“袁河,你四处诋毁我的名声,新近更是跑到襄阳造谣,吾找你算帐不冤吧。” 袁河苦着脸道:“这都是陈主薄强迫仆所为,非仆本愿,仆也没有办法。” 华氏方知来人不是逼债,而是寻仇,脸色越发煞白,想起丈夫这些年来的作为,心中悲苦,泪落簌簌。 杨安玄冷笑道:“陈主簿能强迫你,难道杨家便奈何不了你吗?” 袁河想起品评那日踢在肚子上的脚,似乎尚有隐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杨安玄继续道:“袁河,你说吾该如何处置你?” 袁河不敢作声,华氏哀告道:“这位公子,吾家良人再也不敢了,你就大人大量,饶过他吧。” “吾可以饶过他,若是陈主簿再找来,你当如何?”杨安玄盯着袁河逼问道。 袁河感觉心力交瘁,夹在杨、陈两家之间无路可退,悔不该当初不自量力参与其中。 杨安玄冷笑道:“袁河,这棘阳城怕没有你的活路了。” 华氏哭倒在地。袁河看着妻儿,万念俱灰,喃喃语道:“袁某可以一死谢罪,但求杨公子放过仆的妻儿。” 一家人哭成一团,杨安玄等了片刻方道:“袁河,吾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袁河拭掉眼泪,道:“请杨公子赐教。” “袁河,吾要你离开棘阳城三年,前往盘龙山胡家坞,在那里开间商铺。吾每年给你万钱安家费,商铺所得红利分你一成,你看如何?” 袁河还在思忖,华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看着泪痕满面的妻儿,袁河叹道:“袁某愿往。” ………… 三日后,袁河化名田河,怀揣着杨安玄写给胡彰的信,带着杨家的两名随从,告别妻儿,前往盘龙山胡家坞。 袁河走了,杨安玄让他留下一封自述信,道明其所为皆是主簿陈深指使,算是投名状了。 这封信如何用,杨安玄打算先引而不发,留到关键时候。 至于张洪,杨安玄跟杨尚保提了一句,之后便再没有张洪蹦达的声音了;何青则由杨佺期出面,派官府的人找他“沟通”了一下,何府闭门谢客了。 有打便有拉,中正品评人物后,李拯因孝义被太守聘为职吏。 这个孝义如何来的,众人皆知,于是士林中颂扬杨安玄的声音甚嚣尘上。 陈深暗自咬牙,且让杨家先得意几天,他已经收到琅琊内史王绪的书信,信中让他放手施为,京中自有会稽王和中书令为其作主。 第四十八章朝中争议 九月,秋高气爽。 建康城北覆舟山上游客不断,秦淮河畔夜夜笙歌。 金陵繁华,诗酒风流,醉生梦死。 长子城破,慕容永国灭的消息从商旅嘴中传出,建康城内顿时风声鹤唳,唯恐淝水故事重演。 五兵部的官吏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当差的时候有人相询;回家的时候有人访问;到酒楼吃顿饭还是有熟人过来询问…… 虽然五兵尚书杜含严令向外泄露军情,但消息还是从五兵部官吏的亲友嘴中透露出去,酒肆妓楼无不交谈两燕合一之事,出城南下避祸的车马多了起来。 会稽王府,司马道子正襟危坐,手捧塵尾,其子司马元显捧剑侍立身后。 左侧是尚书左仆射王珣、右仆射谢琰以及五部尚书,右侧是中书令王国宝、侍中王爽、太常孔安国以及太子左卫率徐邈等人。 “……消息传出,建康城内人心惶惶,朝庭该早做决断,以正视听。”杜含说完,对着司马道子躬身一礼,退回席上。 孔安国高声道:“当日慕容永献玺请援,万岁曾下旨让青、兖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率兵援救,这两人贻误战机,坐看慕容永国灭,当下旨处罚。” 王恭是天子信臣,庾楷则是会稽王的心腹,孔安国的话直接被众人无视。 司马道子用塵尾轻敲案几,止住众人议论后,道:“本王数次面圣,天子已下旨命北府兵北移,雍州、荆州、青、兖州、豫州招募操练兵马、修缮城池,谨防有变。” 徐邈沉声道:“燕军若南下,洛阳首当其冲。王爷应派兵驰援洛阳。一旦洛阳有变,恐怕天下震动。” 洛阳是晋国旧都,太元九年洛阳重归晋国后,一直有重回故都的呼声。若洛阳城被夺,对朝野上下的打击可想而知。 “雍州郗刺史呈文说派新野郡派军援助洛阳,不知现在到了没有?。”王国宝阴阴地道。 杜含应道:“禀中书令,厉威将军杨思平率二千兵马于六月二十一日启程,七月八日到达洛阳城,现驻守在孟津关。” 王国宝算算行程,差不多一天赶了五十里路,挑不出毛病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其他各州增援的情况可有报来?”司马道子问道。 “青兖王刺史回报最迟九月二十日派出三千兵马援助洛阳;豫州庾刺史称与燕交界,要谨防燕军从豫州突破,不仅派不出兵援助洛阳,还需朝庭派兵援救豫州;荆州殷刺史呈报,正在招募新兵,十月份有五千兵马前往洛阳。”杜含禀道。 司马道子眉头皱起,下意识地塵尾敲打着掌心。 抓襟见肘,朝庭除了北府军能拿出手外,其他各州的兵马都难堪大用。 可是北府军怎能离开京口,要知道建康的安危重于一切。 正一筹莫展之际,有小吏奔进殿中禀道:“雍州郗刺史急奏,信使就在殿外。” 众人都是心中一沉,生怕坏消息传来。 司马道子连声道:“快传,快传。” 胡藩背负包袱,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快步走到司马道子案前,胡藩单膝跪地行礼道:“卑职雍州征虏参事胡藩,拜见会稽王。” 司马道子心急如焚,摇动塵尾道:“免礼,胡参事,是何消息?好还是坏?” 胡藩轻笑道:“禀王爷,是好消息。” 大殿内齐齐呼出一口闷气。司马道子紧抓塵尾的手一松,脸上泛起温和的笑容,道:“胡参事,且起身说话。” 胡藩站起身,大声道:“伪燕主慕容垂遣使送来国书和金冠,向朝庭表达和睦交好之意。” 司马道子的目光落在胡藩背后的包袱上,朗笑道:“将国书呈上。你身后包袱内可是金冠,一同呈上让本王一观。” 胡藩解下包袱,从怀中取出国书,有侍者上前捧过。开盒取出金冠,连同国书奉于司马道子案上。 金冠闪耀夺目,孔安国笑道:“此乃五梁进贤冠,帝王所用。莫不是慕容垂知天朝强盛,甘愿仰首称臣。”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馅谀之词飘飞。 胡藩暗暗齿冷,朝中这些重臣们看到金冠便忘乎所以,以为真的天下太平了。 徐邈问道:“胡参事,燕国使者何在?” 胡藩不知徐邈姓名身份,拱手礼道:“没有使者,金冠是伪燕主慕容垂托新野郡校尉杨安玄所呈。” 众人一愣,怎么跟杨安玄扯上干系了。 王国宝冷森森地道:“莫不是杨安玄投降了伪燕,替慕容垂为使。杨家好大胆,枉朝庭对其信任有加,居然背叛朝庭。王爷,当诛灭杨家以儆效尤。” 胡藩早就听说过这位中书令的德行,此刻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问罪杨家,用心何其歹毒。 当即高声道:“王爷,并非杨安玄投敌,而是杨安玄与卑职乔装成商旅前往长子城……” 胡藩把经过述说了一遍,孔安国赞道:“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等忠良朝庭若不加以赏赐,恐伤了忠臣之心。” 王国宝急道:“且慢,这只是胡藩一面之辞。焉知不是杨安玄为求活命,向慕容垂投诚,替他做信使。” 胡藩义愤填膺,疾呼道:“苍天为证,若胡藩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请王爷明鉴!” 王爽向来与王国宝不睦,出声讥道:“王中书令这番言语,可谓小人之心也。” 王国宝拍案怒道:“王爽,你可愿替杨安玄担保,将来出了事治你包庇之罪。” 司马道子看过国书,将金冠交给侍者,示意重新装入盒中,站起身道:“金冠在此,此事应该不假,本王这就进宫奏明天子,请天子定夺。来人,备车。” ………… 九月十五日,太极殿东堂,常朝。 天子司马曜春风满面,看着坐于两旁的众臣,道:“燕主慕容垂献金冠求和,诸卿以为如何?” 消息早已传遍建康城,城中欢宴通宵达旦,庆贺大劫消散。秦淮河上的歌舞升平,重归人间乐土,太平盛世。 王国宝抢先出班拜倒,奏道:“吾皇万岁。洪恩浩荡布于天下,伪燕被陛下天威所摄,主动输诚。此乃陛下仁德所至,当诏告天下,受万民膜拜。” 司马曜被王国宝奉迎得哈哈大笑,道:“卿言有理,理当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司马道子怒形于色,王国宝原本是馅谀他的,这个中书令便是他力主推荐的。 哪知王国宝做了中书令之后傲慢不守法制,居然在皇宫清暑殿旁建造房屋,惹得司马曜大为恼火,数次当面厉斥。 王国宝大为恐惧,转而讨好天子,与司马道子疏远。司马道子感觉被愚弄,曾在宫中当面责骂王国宝,更向他掷剑,往日情谊不复再存。 天子司马曜却认为王国宝对他忠心耿耿,要司马道子不要针对王国宝,甚至有意让次子琅琊王司马德文迎娶王国宝的女儿。 司马道子与天子之间矛盾越发激化,改封为太后的李陵容多次出面劝解,兄弟俩才勉强维持表面和睦。 大殿之上又见王国宝奉迎天子,司马道子怒火中烧,压了压火气开口道:“燕国既有交好之意,我朝应遣使前往中山,拟定国书,各守疆土,永不相犯。” 司马曜下旨道:“仪曹侍郎郑丰为正使、散骑侍郎徐浩为副使,游骑将军邓方率轻骑骑两百护卫,过京口时从北府军中抽调三百人,护送使团前往中山城议和。” 大事议定,天子退朝,招呼会稽王一同前往西堂,兄弟俩人摆上酒,边喝边谈。 天子司马曜道:“此番燕国献冠请和,杨安玄功不可没,加上杨家犁之功,朕要重重地封赏他,待弱冠后授个美官于他。”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道:“算算时日,杨安玄差不多经过郡中正评议定品了,十月是大中正品议,万岁何不等品评的结果出来再说。” 司马曜道:“此子才学过人,朕读过他所撰的《小窗幽句》,清雅脱俗,朕要宣他进京来,亲眼看看此子。” “臣弟也颇想见见此人。此子年方十六,便能写出《小窗幽句》这等洞查世情、动中肯綮的句子,着实让臣弟吃惊。”司马道子叹道。 难得两兄弟除了酒之外还有相同的见解。 司马曜来了兴致,道:“天下之大,总有些天纵之才。此子的几首登高诗朕都读过,气势恢宏,足见其人胸襟开阔。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发聋振聩,忠贞之意昭然,朕深为感动。” 司马道子默然不语,他原本与天子的想法相同,认为杨安玄是可用之材,应该用高品美官厚相结纳。 其子司马元显却提醒他,“杨家曾为桓温麾下,如今投在郗恢门下,郗恢是天子近臣,如果厚赏杨安玄杨家肯定对天子感恩戴德,于父王有何益。” 主相相争愈演愈烈,连王国宝都投向天子,司马道子渐处下风。杨家族军以骁勇著称,司马道子绝不愿坐看皇兄势力再增。 思忖片刻,司马道子道:“万岁,杨安玄虽立大功,但年岁还小,未满弱冠就授官会招人非议(1)。臣弟听闻杨家有三虎之誉,杨佺期、杨广、杨思平兄弟三人皆是骁勇过人的猛将,而杨佺期的三子杨安深、杨安远以及杨安玄亦是一时俊杰,如不加以抑制,臣恐桓家故事再生。” 司马曜一惊,道:“皇弟说的不错,你可有对策。” 在府中司马道子与儿子司马元显曾讨论过对策,胸有成竹地道:“分而治之。如今杨思平在洛阳孟津关镇守,可将其从厉锋将军擢升为扫虏将军,让其镇守孟津关,协守洛阳城。” “杨家以族军称雄,可在明年寻机将杨佺期调离新野郡,转任堂邑(2)太守,让其守卫建康之北,增强京师战力。” “至于杨安玄,臣弟听闻他恃才傲物,殴打对其异议的士子,扬州义兴郡太守陈辉之子,国子学生员陈志到棘阳探亲,亦因小争执被其殴打。” “杨家毕竟是四品门弟,若骤将杨安玄拔为上品,恐引上品门阀非议。臣弟以为应为其留进身之步,方才是爱护之意。” “此子虽然有材,但行事鲁莽,玉不琢不成器,可命其进国子学读书养性,待弱冠后再视其品行授官,免得拔苗助长。” 司马曜叹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从其深入北境亲探敌情来看,此子毕竟是武夫出身,年少气盛。诚如皇弟所说,还需加以雕琢,皇弟兼着司徒,此事由你酌情处置便是。来来,且饮酒,歌舞献上。” 第四十九章闲情逸志 棘阳城,杨安玄的住处。 郡中品议阴中正将他定为上中品,十月八日大中正对各郡报上来的人才总议,最后核定后呈报给司徒。 州里有郗刺史相助,更变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说不定陈主簿又要使什么坏,杨安玄觉得准备得充分些总没错,抓紧时间在书房中读书写字,临阵磨磨枪。 书已从竹简、缣帛向纸张过渡,只是还是卷轴形状,翻看起来拉得老长,很不方便。杨安玄将手中的《礼记》卷好放在案上,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 从孟津着回归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时常梦到燕国的铁骑,梦到黄河边上如潮而来的兵马,梦到自己冒着箭雨搏命冲杀…… 不知赵田、阴绩他们现在怎样了,孙青、何忠他们已经返回洛阳,带去了他所拟“摸爬滚打、扛木涉水”的操练之法。不知安玄军经过操练之后能否迅速成长起来,将来成为抵御胡骑的中坚力量。 屋外胡原和张锋在小声地争论着什么,杨安玄嘴角露出微笑,这一大一小暗中较着劲,他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相互砥砺是件好事,不说张锋,胡原比初来时有眼色了许多。 杨湫奔进院中,边往书房跑边高声喊道:“三哥,三哥。” 张兰小跑着追在后面,额头见汗、小脸红扑扑的。 张锋拉住妹子,示意她不要跟进去。兄妹俩站在廊下说着话,时不时轻笑一声,暖如春风。 杨安玄有些头痛地看着跑进屋中的妹子,这段时间被她磨得不轻,不是催着带她去阴家堡,就是让他想点子买礼物,今天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 “三哥,我昨天到阴姐姐那玩,发现了个秘密。”杨湫歪着头,忽闪着眼睛看着杨安玄。 杨安玄识趣地追问道:“什么秘密?” “我发现阴姐姐可能喜欢你。” 杨安玄被妹子的话吓得不轻,半晌才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事关阴小娘子的名节,不要胡乱说话。” 开玩笑,前世自己的女儿也比阴慧珍大,虽然此身只有十六岁,但心理年龄可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自己对阴慧珍只是长辈的怜惜。 杨湫撅起嘴,不满地道:“哥,我没乱说。我到阴姐姐屋中,看到她捧着你给的纸鸢发呆,嘴角还在笑。见到我连忙把纸鸢藏起来,脸都红了,然后问是不是你带我来的。” 杨安玄正色地道:“湫儿,你阴姐姐马上就要去建康了,怎么可能与人谈婚论嫁。你也知道,有多少人向阴小娘子求亲,其中不乏高门,都被阴家拒绝了,显然阴小娘子的父亲有意让她在建康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 杨湫想了想,苦着脸道:“好像是耶。” 杨安玄松了口气,心想等湫儿知道阴慧珍要嫁给太子,不知她会不会惊落下巴。 正要想办法逐走湫儿,湫儿摇着杨安玄的胳膊道:“三哥,阴姐姐年前就要去建康了,你送件礼物给她吧。” 杨安玄可不想被人传跟那位傻子太子争女人,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此事绝不能沾染。杨安玄摇头道:“于礼不合,易生误会,让人闲话。” 杨湫显然不打算放弃,拽着杨安玄的衣袖,转着眼珠道:“那就当是我送的好了。三哥,你快想想,不要街上买的那些东西。” 杨安玄唉声叹气地道:“我哪有什么礼物?” “三哥,你就是懒。”杨湫毫不客气地揭穿道:“上次你在纸鸢上加了竹哨,就很好。我前几日带小兰上街,看到纸鸢店里有人学你做了竹哨在纸鸢上,买的人可多了。纸鸢店的人真可恶,不告而取就是偷东西的贼。” 越说越气,杨湫的小脸鼓得像包子,杨安玄忍不住揪了揪湫儿的小脸蛋,笑道:“肯定是你四处显摆,才被人学了去。” 杨湫脸一红,自打有了竹哨的纸鸢后,她时常邀些年纪相当的同伴放纸鸢,竹哨的秘密多半是被她传了出去。 使劲摇着杨安玄的胳膊,杨湫撒娇道:“我不管,你要不弄件礼物出来我就不撒手。” 杨安玄没法,脑中想起女儿喜欢的玩具来。布娃娃,女孩子都喜欢,只是容易被人误会是行巫蛊之术,这是禁忌,少沾为妙;绢人应该是唐代出现的,自己可没那手工;至于毛绒玩具,有钱没地方找去;“泥车、瓦狗”之类街上有卖,估计阴慧珍不缺,自己就见湫儿送出了一大堆…… 脑中响起那空灵的笛音,灵秀动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杨安玄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自己是应该给这个女孩一件礼物。 认真地把记起的玩具都过了一遍,总算找到件合适的。回到案前,截好纸,杨安玄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 杨湫站在一旁看着,奇怪地问道:“三哥,你在画什么,字不字画不画的。” 杨安玄没理她,画好后将纸收起,牵着杨湫的手出府衙往西。 杨湫蹦蹦跳跳地走着,问道:“哥,你准备上哪买礼物?街上的店我差不多都看过了,没什么好东西。” 杨安玄暗笑,湫儿最喜欢逛街买东西,这和后世的女人是一样的,看来购物是天性,不分时代和年纪大小。 跟着杨安玄走过大街,前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杨湫奇怪地道:“哥,前面是百匠铺子,没有礼物买。” 杨安玄笑道:“没错,你尽管跟我来。” 牵着杨湫来到一个木匠铺前,铺内刨花满地,一名汉子正在凿榫眼,另一名汉子正将刨光的木条拼接起来,在做矮榻。 看到杨安玄站在门前,凿榫眼的汉子站起身,在身上的麻衣上擦了擦手,谦卑地笑道:“这位公子,您要买什么?”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那张纸,道:“给我找几块上好的木材,只需薄板,大小要尺许见方、三寸见方两种,按纸上线条割开。” 那汉子接过纸看了一眼,道:“店里有紫檀、鸡翅、铁木,公子要选哪种?” “用紫檀吧,两种规格各做两套。”杨安玄知道紫檀木质细密、颜色桔红,年代久了深紫如漆,是上好的木材。 话出口,杨安玄不知怎么想到了杨漓,改口道:“还是三套吧。” 那汉子挠挠头算了一下,开口道:“承惠四百六十钱。” 怕杨安玄嫌贵,又解释道:“紫檀木价贵,仆只收了公子十钱的手工费。” 杨安玄取出五百钱递给那汉子,道:“多余的赏你。要多久?” 那汉子欢天喜地地道:“多谢公子厚赏,稍等片刻就行。” 紫檀木,厚约七分,按照杨安玄给出的图样,很快分割成块,打磨光滑后装入木盒中。 杨湫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木匠做活,十分好奇,不过懂事地没有出声。 拿了木盒回到书房,杨湫看着杨安玄把分割成块的木板摆在案上,忍不住问道:“三哥,你弄这些木板做什么,还花了五百钱,五百钱可以买一大堆东西。” 杨安玄没有理她,将木板摆弄了几下,问杨湫道:“你看,这像什么?” 杨湫分辨了一会,拍着手笑道:“像条鱼。” “不错。”杨安玄打散木板,又飞快地拼出一种图案。 “是大马。”杨湫兴奋地拍手笑道。 睁大眼睛看着杨安玄将木板再次变动,等停下后立刻道:“这回是棵树。” 一连变了七八种,杨安玄停住手,杨湫意犹未尽地道:“三哥,继续变啊,真好玩。” 杨安玄笑道:“这玩艺叫七巧板,可以变幻出数百种图样,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去拼吧。” 杨湫忙不迭地点头。 杨安玄交待道:“这三份一份是你的,一份送给阴小娘子,还有一份拿给四姐,教教她怎么玩。” 杨湫扁起嘴道:“给她做什么,她一天到晚除了弹琴就是做女红,一点也不好玩。” 杨安玄拍拍杨湫的脑袋,道:“她是你四姐,咱们是一家人,你能跟阴小娘子玩到一处,自家姐妹更应好好相处。” 相比杨湫,杨漓懂事得多,小小年纪心思沉重,虽是异母兄妹,杨安玄想着让她也能轻松一下,毕竟是才十二岁的少女。 杨湫点点头,把案几上的木板收拾进盒,看着一堆盒子犯难。杨安玄让张锋替她抱上离开,总算得了清静。 拿起卷轴展开,杨安玄重新沉下心去读书,时不时提起笔在书中注释。一不小心,墨汁掉落,污了纸面。 杨安玄懊恼地放下笔,这种卷轴式的书实在不方便。想起后世的书本,杨安玄唤来胡原,命他将云节纸裁成尺许见方。 一叠差不叠放四十张左右,上下两张用黄孽纸做封,让仆妇拿来针线,将纸的边缘缝合在一处,便成了一本空白的书册。 杨安玄在手中翻动了一下,拿起笔把《小窗幽句》中的句子写进书中。一个时辰后,在封面上写上小窗幽句四个字,右上角六个小字,弘农杨安玄著。 胡原在旁边笑道:“三少,这法子真不错,这书册容易叠放,收拾起来方便,我以后也按此法抄录书籍。” 杨安玄转动着手腕,看着刚写完的书有些得意,难怪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停笔,字有长进了。 不过,这种缮写的方式抄书,实在是费时费力,改天有空是不是该把雕板技术弄出来,也不知活字印刷术能不能用上。 将写好的《小窗幽句》递给胡原,道:“你找人多抄录几本,我要送人。” 这种装订成册的书本很快便在市面上流传开来,因为制做简便,实用方便,书肆中出现了大量装订好书册以及空书册售卖。 读书人见面互问都是“你用了书册吗”,家中没有几册书,都不好意思自称是读书人。 第五十章轻波微澜 第二天午后,杨漓提着个食盒来到杨安玄的书房,飘飘万福,轻声道:“三哥送来的七巧板,妹子很喜欢。” 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细的点心。 杨漓笑道:“妹子亲手做了几样糕点,希望三哥能喜欢。” 杨安玄捏起一块铜钱大小的米糕,咬了一口品着味,笑道:“四妹果然手巧,这米糕精致小巧、轻软可口,甜而不腻,好吃。” 杨漓眉眼弯弯地笑道:“三哥若是喜欢,妹子便常做些送来。” 杨安玄将米糕吞下,道:“四妹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屋中,有空多跟湫儿走动走动,让她带你四处逛逛。你们是姐妹,一家人莫要生分。” 杨漓低下头,轻声应了声“是”。 杨安玄知道有董姨娘在,杨漓怕难得安生,岔开话题问道:“二哥寄信来了吗?他在洛阳可好?” “前几日收到二哥的信,说一切都好,还给家中捎了几筐孟津梨,三哥可尝过了。”杨漓道。 杨安玄点点头,道:“二哥不在家中,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愚,不要一天到晚拘在屋中。你和湫儿一样,都是愚的妹子。” 杨漓抬起头看了杨安玄一眼,眼圈微红,咬着嘴唇“唔”了一声。 送走杨漓,杨安玄有些感叹,这个四妹被董姨娘教得谨小慎微、多愁善感,跟湫儿完全两样。 穿越而来,总希望家中和睦,不要像宫庭戏那样的斗个你死我活,不得安生。 杨安远要跟自己争族军,各凭本事,希望不要牵连到杨漓这样无辜的家人。 ………… 陈深最近有些着急上火,面红耳赤,牙痛得厉害。几剂苦药灌下去,丝毫不见效果。 也难怪陈深上火,眼看州议在即,事先准备的几手棋,统统成了废子。 先是张洪带着家眷去了江州宜阳老家祭祖,说是要过完年才回来,分明是避了出去。 接着是何青闭门不见客,陈重好不容易趁夜从角门入宅见到了何青,何青却说什么也不肯出面举告杨安玄。 逼得急了隐约提到何长盛临死前的信似乎还没有烧掉,吓得陈重赶紧离开,不敢再多说。 最重要的棋子是袁河,陈深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结果找不到人了。 陈深一面派人去襄阳寻找,一面派人守在袁宅门前,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奈之下,陈深派人上门找袁河的妻子华氏,怂恿她到府衙告状,说袁河被杨家人暗害了。 可是华氏死活不肯,说是收到丈夫的信,信中说他出外游历,要数年才会回家,让家中不必担心。 陈深一筹莫展,现在只能看京中王绪的了。 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陈海提着几样点心进屋,来到榻前轻声唤道:“三哥,可好些了。” 陈深睁开赤红的双眼,有气无力地道:“是十一弟啊,坐。” 陈海放下东西,坐在榻边,轻声道:“三哥可是为杨安玄的事着急。” 陈深哼了两声,没做声。 陈海又道:“听说袁河这小子不见了。” 陈深气恼地拍了拍床榻,沙哑着声音道:“可恶。” “三哥莫急,袁河生死不知反是好事。”陈海道。 陈深知道陈海有小聪明,道:“你有话直说。” “三哥,世人皆知袁河与杨安玄不睦,品评那日杨安玄还踢了袁河一腿。三哥何不让人暗中散布杨安玄为阻袁河说其坏话,暗中派人杀死了袁河。” 陈深哼了一声,道:“袁河之妻不肯出告。” 陈重笑道:“其实袁河是生是死并不重要,只要在州议时能阻止杨安玄定品,哪怕将来袁河出现亦无妨。” 陈深翻身坐在榻上,道:“一时找不到人替吾说话。” 陈海一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阴友齐手下有十多名‘访问’,多花点钱自然有人‘仗义直言’。” ………… 十月八日,大中正郗恢在府衙大堂总议定品人物。 提前十天,各郡中正便将品议人物的家世、行状以及定品的情况汇报到州衙。 郗恢看过杨安玄的品评笑道:“词彩华茂,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定品为上中。” 用指弹着那张品评状,郗恢道:“阴友齐对杨安玄的品评颇高,老夫也曾说过此子‘才兼文武、风神秀彻,诚为国之干材’,看来所见略同。哈哈哈哈。” 年前杨安玄随杨佺期前来拜见,郗恢便对这个少年郎青眼相加,后来杨家犁、燕国金冠等事让郗恢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心提携。 授之以恩,以杨安玄之才华、年纪,说不定将来能回报自己的子孙。 参与大中正评议的士子超过百人,在郡中官员的率领下依次进入大堂。个个衣冠楚楚,长袖飘飘,香风阵阵,依次唱名上前揖礼。 杨安玄排在第一位,听到小吏唱到他的名字,上前几步来到郗刺史案前,双臂环抱胸前,躬身一揖,又对着两侧的官员各揖了一礼。 郗恢笑着开口道:“安玄小友,年前一别,又见面了。甚好,且安坐。” 左右两侧摆放着案几,杨安玄从容举步在第一席坐下,双手扶膝,挺直腰身,目不斜视。 听到郗刺史唤杨安玄小友,堂下诸士子无不惊羡,有不认识的轻声询问此子是谁,得知是淯水八俊之首杨安玄,惊呼之声四起。 “原来他就是杨小窗,好生年少” “此子的登高诗我读过,才华横溢,若有机会定要结交” “听说杨安玄性情粗鲁,动辄出手伤人,还是少惹为妙” “据说书肆中的书册是他想出来的” ………… 说好说坏,或仰慕或妒忌,对杨安玄来说都如春风拂面,他神情自若地端坐,留神听着士子们唱名见礼,可是除了新野郡相熟之人,没有让他动心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唱名毕,众士子皆落席。 郗恢扫看了一下,笑道:“诸位皆是一时才俊,为大晋之栋梁……忠君报国,效忠朝庭……” 勉励的话信口道来,郗恢说了半刻钟,方才停嘴端起茶润了润喉,笑道:“老夫就不啰嗦了。今日笔试的题目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试论之。” 杨安玄心头一松,对于《论语》、《尚书》他记得较牢,而其他书便有些含糊了。 这句话的出处他记得很清楚,是《礼记*学记》的句子,字面意思很好解,独自学习而没有朋友与之交流切磋,就会学识浅薄,见闻很少。 明代顾炎武的《与友人书》有过完美的阐述,杨安玄没有急着动笔,先回忆了一下,才提笔写道: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久处一方,则习染而不自觉。不幸而在穷僻之域,无车马之资,犹当博学审问,古人与稽,以求其是非之所在,庶几可得十之五六。若既不出户,又不读书,则是面墙之士,虽有子羔、原宪之贤,终无济于天下。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夫以孔子之圣,犹须好学,今人可不勉乎? 检查了一遍,自觉没有疏漏,在末尾处写上“弘农杨安玄”。 二刻钟后小吏将众士子的答卷收起呈上,郗恢首先拿起杨安玄的答卷,看到字微微皱了皱眉,杨安玄的字着实一般,配不上他的才名。 等细看过文字,郗恢忍不住拍案叫绝,赞道:“此文一出,余不足观也。” 两旁坐着不少官员,别驾张回笑着伸出手道:“什么好文,让郗刺史如此盛赞?” 待张回看过后,也不禁捋须叹道:“此文深得为学之要,妙哉。” 众人被勾起好奇,传阅了一遍。 阴友齐亦在坐中,看过杨安玄的论述后放下心来。 原本还有些担心有人说他有意偏坦杨安玄,此论一出,谁敢多言。 与杨安玄的论述一比,其他的论述正如郗恢所言,“余不足观”。 众人剔除了十几篇文劣字差的论述,便草草地结束了笔试,接下来是问难。 问难的句子多出于《诗》、《论》、《礼》、《传》中,不过这次先是品级低的士子上前应答,杨安玄被排在了最后面。 问难进行得很快,只要不张口结舌、语无伦次都能通过,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杨安玄。 对杨安玄问难的是治中郭俊,郭俊眯着眼盘算着,他半个月前接到中书令王国宝的来信,让他在州议时刁难一下杨安玄。 可是刚才那篇论学,杨安玄如锥入囊中,锋芒毕现,自己要如何不动声色地为难杨安玄。 灵机一动,郭俊笑道:“方才郗刺史以‘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为题试论,你的论述最佳,看来对此句理解颇深。本官便再以这句为题,问你该具体如何为学?试以一句话言之。” 郗恢暗皱眉,郭俊此问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 方才杨安玄的论述极为精彩,再要拔升很难,何况还要用一句话言之。 众人看着从容而立的杨安玄,有人期待精彩、有人等着杨安玄出丑。 阴友齐微笑地看着杨安玄,他相信杨安玄能再绽光彩。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天下友,此为学之道也。”杨安玄高声答道。 堂上一片赞叹之声。郭俊僵硬着笑脸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哈哈。” 郗恢轻拍案几,道:“阴中正品评杨安玄‘词彩华茂,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本官改动四字,‘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可定为上中品。” 众皆皆惊,要知“风神秀彻”四字,以前可是评议谢太尉时用过。 郗恢提笔正要写下评语,堂下柱边有人高声道:“且慢,杨安玄仗势欺人,派人暗杀士子袁河,此等德行卑劣之人怎能当此美誉。” 众人惊骇。 郗恢怒道:“什么人胡言乱语,上前答话。” 一名青衣小吏快步上前,来到案前施礼道:“卑职新野郡访问余平,见过郗刺史。” 郗恢怒容满面地喝道:“你方才乱说什么,若无真凭实据,本官定要治你污陷之罪。” 余平不慌不忙地道:“卑职在新野郡访问乡老之时,就访得杨安玄有仗势欺人、逼死老者等种种劣行,奏报给阴中正,阴中正以为查无实据不予采信。” 阴友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平,没想到带来的访问中居然敢针对自己。 余平并不在意阴友齐的视线,他是门下省抽调的令史,太子中庶子能拿自己如何,到手的十两金才是硬货。 杨安玄微微哂笑,这是他预料中事,肯定有人不希望他顺利定品。 “阴中正品评人物当日,杨安玄对士子袁河大打出手,袁河至今更是不知下落,请郗中正让杨安玄退出此次评品,待找到袁河后再行定夺。”余平恭声道。 众人皆知,等知晓袁河生死,品评早已过去,杨安玄最少要被耽误三年时间。 郗恢勃然怒道:“品评人物乃国之大典,哪容你一个小小访问在此大放厥词。来人,将他夹了出去。” 张回和郭俊对视一眼,张回开口道:“郗刺史且慢,若是余平所言是真,杨安玄德行有亏,确实不宜仓促定品。” 杨安玄心中有数,看来张回和郭俊恐怕都不怀好意,这两个人陈深对他们的影响不大,怕是另有人在暗动手脚。 座中士子轻声议论,大堂内嗡嗡响成一片,郗恢连敲案几,亦不能制,场面有些失控。 杨安玄从容站起,来到郗恢案前揖礼道:“郗刺史,我与袁河有些误会,事后已然说开,这位余访问话里话外指愚暗害了袁河,恰巧袁河下落愚知道。” 说着从怀中取出袁河的信,双手呈上。 郗恢接过看罢,冷森森地看向余平。 余平已知不妙,双腿发软,抖个不停。 将信放在案上,郗恢重重地一拍案几,道:“袁河受人指使诋毁杨安玄,自知德行有亏,出外游历,这是他临行所写的信。信中除了袁河的画押外,还有其妻儿的手印,应该不假。” 看向抖成一团的余平,郗恢道:“将这个挑拔是非的小人押下去,问明缘由后,本官要向吏部行文,夺去尔的官身。” 余平瘫软在地。 第五十一章张机设阱 大中正品议落下帷幕,杨安玄以“风神秀彻”的美誉被定为上中品。 时人哗然,要知道这四个字曾品评过一个大人物,已故太尉谢安。 许多人都以为郗刺史所给的评议太过,杨安玄何德何能与谢太尉并肩。 杨安玄意气风发,坚信自己将来的成就肯定要超过谢安。谢太尉打赢淝水之战,挽救了东晋灭亡的命运,自己则会挥兵北上平定北胡,还天下以太平。 回到棘阳又是一番热闹,祭祖、宴客、会友,七八天时间很快过去。 阴友齐行期已定,十一月一日。 阴敦派人送来书信,请杨安玄十月二十六日到庄中一聚,算是辞行。 与阴敦相识近年,两人之间的友情与日俱增,起初两人都带着几分功利心,随着交往加深,已经成了真正的朋友。 杨安玄有些伤感,阴敦是他穿越后的第一个朋友。 从阴敦身上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对时下的政治制度、门阀世家、民风习俗等有了深刻的了解。 去阴家庄可不能忘了杨湫,要不然这小丫头能碎碎念一天。 杨湫抱上她的宝贝七巧板,这几天她又新研究出来几种图案,想趁机找阴慧珍显摆一下。 前往阴家堡的路上牛车不绝于道,都是前来参加聚会的士子,杨安玄暗自感叹阴敦真是交游广阔。 道上相遇,认识杨安玄的人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上中品的定品,对应可是六品起家官,多少士人在仕途一辈子都达不到这高度。 眼前这个少年郎才十六岁,假以四十年,成为宰辅亦有可能。 就算不能为友,也要混个面熟,指不定将来有求上门的时候。 汇入到车流之中,浩浩荡荡奔往阴家庄,阴敦闻讯站在木栅处相迎。 等进入庄中,看到坞堡外的空场上停满了车辆和马匹配,来的人至少也在二百以上。 得知阴友齐即将返京,士族纷纷派人前来,便连陈家也派人前来送程仪。 作为新野郡中正,阴友齐的年纪还不到四旬,不出意外的话能连任三五次。 也就是说将来十余年新野士子的定品操于其手,这样的人物决定着家族的兴衰,怎能不来巴结,送的程仪唯恐太薄,被别家比了下去。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进入坞堡,坐在议事堂与阴晞、阴友齐喝茶聊天。 杨安玄随众向阴晞、阴友齐等人见过礼后,婉拒了留下喝茶的邀请,跟着阴敦出了议事堂。 坞门口阴家族人满面带笑,将来客带往静栖潭方向,沿潭不光有水榭,还有亭台楼阁。 天不算冷,也可以在庄中自行游玩。 阴敦身为长孙,名义上的邀请人,没空光陪着杨安玄,简单地和杨安玄说了几句便又前往木栅处迎人去了。 杨安玄颇有一朝品评新野知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热情的寒喧声,笑得两脸发僵,杨安玄寻思找个安静的地方避避。 前面高楼之上,公孙河、高广几人正在指点说笑。 看到楼下的杨安玄,公孙河高声招呼道:“安玄,安玄,上楼一叙。” 得,走不脱了。杨安玄微笑登楼,与众人见礼。看到楼中间摆着案几,铺着白纸,显然正在写诗作赋。 “安玄,吾等正要集思一篇送别赋送于阴兄,你是大才,这篇别赋便由你来操笔。”高广笑道。 杨安玄连连推迟,道:“诸位仁兄谁不是学富五车,安玄年少怎敢执笔。” “怕是今日出门没事先让人写好,不敢丢人现眼吧。”一个声音兀然道。 众人侧目,高广喝道:“陈贤弟,你不会饮酒就少喝两杯,醉酒乱说话得罪人,还不把陈公子扶下去歇息。” 杨安玄认出说话之人,陈深之子陈思,此次定品从六品升为五品。 郡中诗会雅聚他见过陈思数面,这个陈思写得一手好字,画得花草精致,还能弹一手好琴,也能写几首诗,算得上多才多艺, 陈思在新野士子中颇具声望,隐隐还压着阴敦一头,自许是新野郡第一才俊。 可惜杨安玄来到新野后,这第一的名头便换了人,陈思颇为不愤。 加上父亲陈深与杨佺期不睦,陈思借着辩难的机会数次向杨安玄发难,结果反被驳得哑口无言。 淯水八俊,安玄最高的呼声出来,陈思气得砸坏了案上的笔砚,砸东西这一点跟他老子很像。 这次品评,陈深暗使手脚,陈思与朋友聚会没少说杨安玄的坏话,结果心思落了空,杨安玄定在上中品,陈思是又妒又恨。 陈深心知得罪杨家太甚,动念移官别处。 人离乡贱,陈家在新野躬耕有年,若是离开本郡,前路堪忧。 一切都因杨安玄而起,陈思越发痛恨杨安玄。 对于陈思的挑衅,杨安玄轻蔑的一笑。这陈家八成跟自家犯冲,两家之间明争暗斗多次,居然还不死心。 既如此,今天不给陈思一个深刻地教训,都对不住自己两世为人。 主意打定,杨安玄假意急眼道:“陈思,你休要胡言乱语,愚这就作诗一首,送与阴兄。” 对于杨安玄的诗才,陈思就算违心也不得不写个服字,只是今日不是做诗。 看杨安玄发急,陈思越发笃定他不会作赋,笑道:“杨公子,今日是写赋,你那事先准备好的诗就不要拿出来了。杨公子不是‘词彩华茂,才兼文武’吗,想来一篇别赋难不住你。” “谁说愚不会写赋,只是此处热闹不及细思,明日愚定写篇别赋赠与阴兄。” 陈思冷笑,杨安玄的表情在他眼中分明是色厉内荏,越发步步紧逼道:“杨公子若不能当场写赋,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你的诗和《小窗幽句》是有人代笔,你这上中品来得不觉得脸红吗?” 公孙河张口想要相劝,高广暗扯了一下他的衣袍,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看笑话。 杨安玄高定上中品,让他起了妒忌之心,明面上不好针对,陈思出面正好乐见其成。 杨安玄惊惶地扫看了一下四周,见无人相帮,强颜道:“写就写,要是愚能写出来你当如何?” 陈思道:“你若能写出让众人称绝的别赋,吾便从这楼上跳下去。” “不可”、“陈兄三思”、“莫要说笑,此非小事,三思”,劝告声四起。 当初凤凰楼上,何长盛也曾说过这样的话,结果回家后自缢而死,此赌不吉。 高广皱着眉头道:“陈兄,此赌太过玩笑,朋友间切蹉技艺,无须如此。依高某看,赌些钱财便可。” 陈思也是硬着头皮说那话,听高广说赌钱财松了口气,道:“那便赌黄金一两。” 杨安玄摇头道:“区区一两金,不赌。”说着,作势转身要下楼。 陈思好不容易将杨安玄将住,哪肯让他轻易脱身,张手拦住杨安玄,笑道:“陈家虽穷,却也有薄资,杨公子你说多少合适便赌多少。” 这个赌就算输了也不过输些钱财,但赢了,杨安玄的名声就毁了,杨家在新野郡也抬不起头来。 杨安玄连连摇头道:“还是不妥,若你故意说吾写的别赋不好,怎么办?等邀齐郡中名士,咱们再赌不迟。” 楼中众人都发觉杨安玄的推脱,纷纷起了疑心。 高广笑道:“安玄老弟,你若信得过吾等,吾等愿意作保。” 杨安玄看了眼高广,此人推波助澜,怕是也起了嫉妒心。 迟疑地望向四周,杨安玄略带惊慌地问道:“你们当真愿意担保?”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答应;有人有些犯难,若是扫了杨安玄的面子,怕难以收场。 陈深唯恐杨安玄借事脱身,大声道:“吾这就写赌约,楼中诸位请在下面签字作押担保。” 杨安玄像被逼到了绝处,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公孙河。 公孙河转过头看楼外,不敢看杨安玄的眼睛,若是相助杨安玄,定然与楼中众人为敌,得罪多数,不妥。 杨安玄心中暗哂,此人优柔寡断、目光短浅,不可深交。 见陈思提笔欲写赌约,杨安玄道:“且慢,还没约定赌金。” 陈思笑道:“便赌十两金。我祖父逝时给我在城中留下两间铺面,价值五十金,一并押上。” 杨安玄摇头道:“不行,吾可没有那么多钱。” 陈思冷笑道:“此赌吾赢了也不要杨公子的钱,只要杨公子当众说明你的诗作是人代笔,承认不配上中品,以后见到本公子鞠躬行礼便是。” 杨安玄咬着牙道:“好,至少要找齐三十名证人,愚方才与你赌。” 陈思哈哈笑道:“今日来庄中聚会之人不下于二百,区区三十人很快便能找到。就让你多想一会,吾这就去找证人。” 一刻钟,赌约后面便写满了名字,别说三十恐怕连五十都快满了。 杨安玄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心中冷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自己被定为上中品遭人忌恨,这么多人巴望自己出丑。 阴敦闻迅赶来,喝止道:“诸位,这是为何?给阴某一个面子,此赌作罢,楼中已摆下酒宴,诸位还是前去饮宴吧。” 陈思笑道:“阴兄,箭已在弦上,不能不发。这么多人可就等着杨公子做赋呢。” 杨安玄笑道:“既然阴兄来了,不妨也在上面签个名字做保吧。” 阴敦看到杨安玄脸上现出淡然的笑意,立时明白了。 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陈思,心中暗叹这个傻瓜落入陷井还不自知。 飞快地扫了一眼签名做保的人,居然发现公孙河的名字,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公孙河满面羞愧,低头不语。 等阴敦签好名字,杨安玄将赌约折好揣入怀中,笑道:“诸位且让开些,待杨某做赋。” 阴敦索性道:“既然诸位都感兴趣,且将案几搬下楼去,摆在空旷处,杨公子写完一句便让人念一句,这样大家都知。” 高广接口道:“阴兄好办法,杨公子大作高某要先睹为快,这念赋的差使就交给愚好了。” …………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 第一句念出,四下寂然,陈思面无死灰,知道此赌已输。 高广强抑心中赅意,不光惊赅杨安玄的文赋文采斐然,更惊赅于杨安玄的心机深沉,一步步将众人诱入伏中。 此等人物,望之生寒,焉敢为敌。 陈思已经面无人色,靠在树旁摇摇欲坠,公孙河心中暗悔,自己不该骑墙,恐怕既得罪了杨安玄又得罪了阴家。 高广赶紧大声赞了几句,强提精神继续念道:“……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 杨安玄越写越快,笔走龙蛇,待最后一句“……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掷笔仰天而笑。陈思再难支撑,“怦”地摔倒于地。 第五十二章临别伤情 阴敦命人将杨安玄所写的《别赋》收拾好,围观的人眼红不已,这篇《别赋》足可传世,只是阴家是东主,争是争不过的。 高广笑道:“阴兄,安玄这篇《别赋》清新流丽,满是诗情画意,可容愚抄上一遍。” 附和声四起。阴敦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诸位还是先吃饭吧,要不然酒菜都要凉了。” 庄中有人将陈思救起,陈思哪有颜面再留,灰溜溜地悄然离开。 酒席之上,杨安玄成了众人敬酒的对象,特别是那些在赌约上签了字的人生恐杨安玄记恨,恭维话像泼水般倒出。 盛情难却,杨安玄很快就醉眼朦胧。 阴敦笑着解围道:“安玄醉了,愚带他到客房歇息。” 命人掺扶着杨安玄来到客房。等仆从退下,杨安玄从榻上坐起,笑道:“这些人真让人吃不消。” 阴敦知道杨安玄的酒量,倒上一杯浓茶道:“安玄不装醉了,喝杯茶醒醒酒。” 茶叶是阴家庄自产,制茶的工艺是将茶碾成细末加油膏制成茶团,饮时捣碎放入香料煎煮。 杨安玄慢慢地品着茶,体会着不同时空茶饮的滋味。 “安玄,你定为上中品,将来有何打算?”阴敦转动着手中青瓷茶杯,问道。 杨安玄摇头道:“没想过,等朝庭议定品阶后再说吧。” 阴敦放下茶杯,盯着杨安玄的眼睛道:“安玄,想办法去建康吧。你非池中之物,新野郡太小,容不下你,唯有建康帝都,风云际会之地,方是你一展抱负之所。” 杨安玄沉吟不语,看过后燕的雄兵之后,他深感差距太大,靠小打小闹的四百安玄军跟后燕兵马相抗,简直是玩笑,唯有手握北府军这样的数万兵马才有争雄天下的资本。 要想做到这点,便要手握大权,至少也要是州刺史才有可能。 想到几年以后将会发生的巨变,杨安玄心中发急,时不我待,或许真要像阴敦所说到京城去寻找机会。 门外传来杨湫的声音,“三哥,你在屋中吗,喝醉了吗?” 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朝屋内张望。 阴敦和杨安玄站起身,杨安玄以手相招,道:“湫儿你怎么来了?” 杨湫笑着走到哥哥的身边,回过头对着门外道:“阴姐姐,你不是说要回赠件礼物吗,快进来啊。” 阴慧珍红着脸走进屋中,对着阴敦和杨安玄飘飘万福。 阴敦微微皱眉,于礼不合,但看到妹子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刺痛,暗自叹息不语。 小妹的情思他约略知道几分,每次在她面前谈起杨安玄,珍妹总是两眼放光,嘴角含笑。 若无六年前的谋划,妹子嫁给安玄,两人实为天作之合,可惜造化弄人,让人吁嘘。 阴慧珍从身旁侍女手中取过长笛,轻声道:“杨公子,你让湫儿妹妹送来的七巧板奴很喜欢,慧珍马上就要远行建康,特将长笛相赠。” 说话间,眼眶湿润,泪水如珠落。 杨安玄心生感动,最难辜负美人恩,虽然自己对阴慧珍更多的只是怜惜,这分情意却让他感动。 伸手接过长笛,杨安玄郑重一揖道:“阴家小娘子,仆一定会好生爱护此笛。” 阴敦见妹子眼中流露出浓浓不舍,轻叹道:“安玄数次跟愚提起,珍儿你的笛吹得清亮空灵,不妨就在此吹奏一曲,以作告别。” 清越的笛声响起,像山间清泉欢快,如风中春花绽放,有黄鹂啼柳,有细雨微风…… 笛声转急,骤雨狂风、花落枝败、鸟儿悲鸣,接着舒缓低沉下去,似依恋,如别离…… 杨湫坐在哥哥身旁,托着下巴原本一脸笑容地听着笛曲,渐渐地泪满眼眶,哽咽出声。 阴慧珍再难自持,将长笛放在案上,踉跄起身,掩面奔出门去。 侍女将长笛捧与杨安玄,笛身青翠如新竹,顺直光滑,足见阴慧珍平时细心护养。 横笛在手,试了试音,想起那曲“长亭外”的送别曲,杨安玄信嘴吹来。 初时生涩,渐至流畅,笛声清远悠扬、忧而不伤,透出淡淡的离愁别绪,有眷念和挽留,也有对行客的祝福…… 阴慧珍的住处对面西楼,与客房相对。 伏案抽泣的阴慧珍听到隐约传来的笛声,情不自禁地走在窗前,侧耳静听,在心里默记着曲谱, 想到此曲是杨公子专门送予自己的,不知不觉绽开笑容。 眼泪犹挂在脸上,有如带露的花瓣。 ………… 《别赋》一出,棘阳纸贵,再无人怀疑杨安玄的才华。 第二天,陈府便乖乖地送来六十两金,并至上歉意,声称陈思羞愧难当,已经起程离开棘阳,出外游历去了。 陈深告了病假,托人活动谋求他任,不复与杨佺期相争。 ………… 十一月一日,巳时。 十里长亭,杨安玄带着杨湫为阴敦、阴慧珍送别。 官面上的送别酒宴早已经举办过了,今日来送行的都是亲朋好友。 举杯怅饮,需啼泣而别(1)。 入乡随俗,杨安玄也哽声泪落,道:“阴兄,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路珍重,鹏程万里。” 阴敦举袖拭泪,道:“安玄,真不忍与你分别。希望你能早来建康,吾兄弟便又能相聚一堂。” 阴友齐微笑道:“安玄,你与敦儿情意深厚,吾甚欣慰。数日前在庄中做《别赋》,棘阳为之纸贵,吾身为品评你的中正官,与有荣焉。” 杨安玄躬身礼道:“安玄能定为上中品,全仗阴伯父鼎力相助。” 阴友齐摆摆手,道:“你若自身没有才华,吾便想相帮亦无能为力。” 目光扫过亭外与人话别的公孙河,阴友齐神情微凝,这个公孙河的表现着实让他有点失望。 虽然公孙河决定随阴家一起进京,但是他打的主意是让阴家替他在户部活动,想要谋求一个富县做县丞。 和杨安玄一样,阴友齐认为公孙河短视贪利,不值得大力扶持。 公孙河与高广等人谈兴正浓,不时地发出笑声,不知道自家的命运已然黯淡。 目光重新落在杨安玄身上,阴友齐温和地笑道:“安玄,敦儿去京中就读国子学,国子学中高门子弟众多,吾不过是五品太子中庶子,对敦儿的助力不大。” “安玄你才华横溢,吾想请你赋诗一首,注明赠别敦儿,这样敦儿能借你的诗在京中迅速得名。”阴友齐捋着胡须,道:“舐犊之情,不情之请,还望安玄答应。” 杨安玄慨然应道:“不说阴伯父对愚的简拔之恩,便是愚与阴兄的交情,这首赠别诗也是情理中事。” 阴友齐点点头,与公孙河相比,杨安玄不知高明了多少。 纸笔摆上,杨安玄略做沉思,在云节纸上挥毫写下题目:送友阴敦赴建康。 看到杨安玄提笔,亭外说话的人纷纷挤了过来。 阴敦见状,大声吟诵出杨安玄所写的诗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虽然早知杨安玄出手必是精品,众人听到诗句仍不免赞叹。 公孙河看着诗名,真想让杨安玄也写首《送友公孙河赴建康》,只是自己上次骑墙与杨安玄的关系渐疏,此时张不开口。 阴敦整衣,郑重与杨安玄相揖话别。 道旁牛车,杨湫跳下来,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张兰忙上前扶住自家小娘子,她经常随杨湫来阴家庄玩耍,对阴小娘子的远行也满是伤心,眼睛酸酸的发涩。 车窗撩起一线,车内明眸落在亭中杨安玄身上,从水榭相识,那句“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便说进自己心中,自家时常想起那飘扬的黑发,挺拔的身姿,温和的笑容。 十排村放纸鸢,自己的心就像高高飞舞的纸鸢,快活得要唱出来。 当那些坏人拦在自己身前,自己想到的不大哥,而是相信杨公子一定会来的。 杨公子将那登徒子一脚踢倒,自己忍不住笑了。只是杨公子只顾拉着湫儿,都没有留意自己的笑脸为他绽放。 有时候自己真羡慕湫儿,无忧无虑,还有杨公子这样的哥哥宠着她。 自己忍不住向湫儿打听杨公子,看样子湫儿已经查察出什么,自己也想忍住不问,只是每次见到湫儿,总是情难自禁。 当得知祖父和父亲打算把自己送进东宫,自己的心都碎了,所有的美好都在瞬间崩塌。 杨公子让湫儿送来的七巧板,陪伴自己渡过了最伤心的时光。 那日杨公子来庄中话别,自己鼓足勇气送出竹笛,希望杨公子能好好爱护那竹笛,就像自己珍爱每一件杨公子送来的礼物一样。 能让竹笛陪伴杨公子,了却自己的一段心愿,那日听到的送别曲,总在梦中萦绕,今生再难忘记。 那个让自己心头狂跳的男子,终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爱慕的话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阴慧珍心如刀绞,痛哼出声。 车身一震,开始向前驶动。阴慧珍在车内痴痴地望着车旁长身玉立的杨安玄,泪落无声。 车帘落下,轧轧的车轮深深地碾在心头,渐行渐远渐心碎,此别今生只能在梦中相见。 第五十三章游山玩水 这段时间杨佺期的心情很舒畅,税赋按时收了上来,税米及布、绢、丝、绵等物资堆满了仓库;没有了陈深从中作梗,衙署的公事变得通畅。 杨家犁在新野郡推行,郡中多垦了近万顷地,按每亩收三升税米计算,意味着能多收二十万石税米,足以支付官员的俸禄、军粮以及各种开销。 有了钱粮,杨佺期准备把新野郡各县之间的官道平整一次,水利设施也该修一修了。 穰、朝阳、安昌三县行文要求修一修破损的城墙,也可以答应。 去年赈灾吸纳了数千流民,今年多成了治下百姓,黄籍增长了二千多人。 募兵近千,可堪驱驰,这些可都是大政绩。 再多交点钱粮到州府,考绩的时候至少也在上下品。 新野郡还算太平,百姓安居,与前任太守韦仁相比,杨佺期在百姓心中声望颇高,数次出外巡视,百姓见到都跪倒拜谢,感激涕零。 有一点,无论是杨佺期还是郡中官吏还没有发现,郡中怀孕的妇人多了起来。 当然也有些小麻烦,郗刺史行文让各郡征募新兵。今年年景好,愿意当兵吃粮的人少了,从八月募兵到现在,还不足百人。 国事顺畅、家事也顺心。 自打安玄被定为上中品后,董氏不再在耳边嘀咕抱怨,而是改念叨让安远率军,安深、安玄从政,兄弟三人有文有武,足以兴盛家业。 杨佺期不置可否,心中暗哂妇人长发长见识短,安玄的前程估计要比自己远大,杨家将来要靠安玄。 不过就像大哥和三弟扶帮自己一样,将来安深、安远也能辅助安玄,一荣俱荣。 安玄若能做上宰辅,便能保证杨家再度成为顶级门阀,重现杨门荣光。 偶在后园中散步,杨佺期看到两个女儿坐在亭中,脑袋凑在一处在案几上摆弄什么,湫儿拍手开心大笑,漓儿也满面笑容。 后宅不宁一直是杨佺期的心病,袁氏和董氏不和影响到彼此的子女,安远与安玄相争,漓儿与湫儿互不搭理,如今看到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怎不让他老怀大慰。 中正品评的结果报往司徒府,等最后的结果出来要到明年二月了。杨安玄感觉无所事事,向杨佺期提出再返洛阳孟津关。 杨佺期断然拒绝,君子不立危墙,上次杨安玄冒险深入敌境,这次放他去边境指不定会找借口去秦国逛逛。 恰巧,汝阳袁家送来书信,一年一度为袁氏先祖作祭,邀请袁夫人归宁。 自袁绍、袁术两兄弟相继败亡后,汝南袁氏已经衰败,如今朝中显赫的袁家是陈郡袁氏。虽说两袁在西汉时是同宗,但多年未往来,早已断了联系。 袁氏先祖的坟冢在汝阳县,袁氏家族的墓地在城东三十五里,占地六十余亩。汉故司徒袁安的墓南北排列,三处墓冢,十分壮观。 袁氏族人星散各处,每年十二月一日祭拜先祖才会聚集,族人齐聚互通信息,宽裕的帮着贫寒者,以示不忘先人之志。 东汉时与杨家并为两大世家的袁家,如今破败不堪,汝南袁氏甚至从士族谱上除名,实在让人唏嘘。 袁夫人十五岁嫁于杨佺期,离开汝阳老家有二十余年,最近一次归宁是十多年前了。 被书信勾起思乡之情,袁氏向杨佺期提出想回老家看看。 杨佺期公务在身走不开,护送的任务自然落在杨安玄身上。 杨湫得知后,吵着闹着要一同前往,家中属她最得宠,自然心想事成。 七辆牛车,三辆坐人,四辆装货。 袁氏作为出嫁的女儿回老家,又有十多年未归,袁氏忙里忙外地张罗送给各房的礼物,四辆车装得满满的。 除了钱帛外,吃穿住行一应俱全。 从棘阳前往汝阳有数条道路,可以直上南阳前往洛阳,再从洛阳折往汝阳。 但北方有战事,杨安玄决定走义阳郡再北上豫州。 年初时杨安玄曾率军到义阳郡大复山一带剿匪,从往来的商旅反馈来看义阳郡内已无匪患。 杨佺期还是抽调了三十名轻骑护卫车队。义阳郡的匪患虽清,但妻女的安全绝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出点事哭都来不及。 按制兵马调动特别是穿州过府需要五兵部的公文,可是自恒温以来朝庭对地方兵马的约束力极低,州刺史、郡太守像杨佺期这样拥兵自重的不在少数,加上人数不满五十,有了杨佺期的军令即可。 那些轻骑得知跟随三公子护卫主母前往汝阳,无不欢欣鼓舞。 要知道当年随同三公子从洛阳南下的那些袍泽,后来多去了安玄新军,如今个个都升了官,最少也成了什长,这让轻骑营中的将士眼红得很。 最近三少定品上中,世人皆知三少定然飞黄腾达,若被三少看中升官的机会就来了。 从棘阳前往汝阳不过四百来里,离十二月一日还有二十多天,时间足够。 杨安玄没有急着赶路,辰末才动身,申正不到就找宿处。沿途遇到风景便停下车马,带着母亲和湫儿游山玩水。 不说湫儿乐开了花,袁氏也笑容满面,平日除了上街买点东西外,一天到晚拘在屋中,哪得机会四处观看风景,心情舒畅。 晃悠悠走了七天到了平氏城,沿途官道商旅往来不绝。及近城边,没有看到商贾聚集的营帐,大复山可以顺畅往来了。 杨湫坐在马前,倚在杨安玄的怀中,兴奋地东张西望,问道:“哥,你上次扎营在哪?” 杨安玄轻轻地敲了敲杨湫的脑袋,让她安分点。 用皮鞭指了指扎营的地点,道:“就在那边。别乱动,马上进城了。” 三十多匹战马进城,走哪都引人注目。守城的兵丁紧张地拦住车骑,查看过所,又问来意,得知是新野郡杨太守夫人前往汝南省亲祭祖,松了口气。 对新野郡的官军平氏城还是颇具好感,四月份杨太守派兵帮着平氏城剿灭了大复山的匪患,而且几乎是秋毫无犯。 有人甚至认出最前面的杨安玄,热情地跟这位杨将军打招呼。 杨湫扬着笑脸,频频与人点头,仿佛当初带兵剿匪的是她一般。 杨安玄率众入城,熟门熟路地找到住过的朋归客栈,将四个跨院一并包下。 这是笔大生意,人吃马嚼住一晚至少千钱以上的收入。 掌柜的乐得满面开花,忙前忙后地招呼着,自打大复山的匪患平定后,这半年多没接过这么大的生意了。 伙计们愁眉苦脸,人多马多他们受累,再大的生意抠门的老板也给不了几个赏钱。 听到守城的兵丁禀报,新野郡杨大守的夫人带着数十轻骑过境,郭县令问道:“可看清带队护卫的是谁?” 得知是杨安玄护卫,郭潜立刻起身吩咐道:“速速备礼,本官要前去拜会。” 平氏城离棘阳城不远,往来的客商会将棘阳的消息带来,《小窗幽句》郭潜也读过,甚至买到了最新的书册版。 当杨安玄被评为上中品的消息传来,郭潜深悔错失结交的机会。 四样礼品备齐,在田大河的掺扶下郭潜坐进牛车,挥手示意前往朋归客栈。 田大河苦着脸禀道:“主上,杨公子讨厌仆,仆还是不前去惹厌为好。” 凭借着一副巧嘴,田大河很快从苦役中脱身而出,成为了郭县令的仆从。 因为为人机敏,做事很得郭潜的欢心,逐渐将家中事情交给他去办。 郭潜点头,牛车不急不缓地朝朋归客栈驶去。 县令造访,客栈内鸡飞狗跳,掌柜的暗暗叫苦,原想从这伙人身上多捞几钱,现在看来别说赚钱,若是伺候不周恐怕连店都要开不下去了。 隔着帷帐问候过袁夫人,杨安玄与郭县令来到外间叙话。 寒暄过程之中,郭潜笑道:“杨公子赶走贼寇,本官重新召回凌云观的道士,在山间修建亭台,香火渐盛。” “大复山中景致极佳,杨公子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妨暂住两日,顺便带袁夫人到凌云观中烧香祈愿,那里的香火极灵的。杨公子重兴凌云观,功德无量,想来三清都会护佑。” 内屋袁氏听得真切,她信佛并不斥道,对神仙、菩萨都信的,听说香火灵顿时动了心。 等送走郭县令,袁氏提出明日想去凌云观烧香,杨湫只要有玩举双手连带双脚赞成。 ………… 戌时,田大河满身疲惫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县衙西北角的矮房,隔得不远便是牲口棚,随风时不时传来臭味。 倒在矮榻之上,田大河舒展了身体,比起那些还在做苦役的同伴这日子算是不错了,可是要比起在山寨时做五寨主可就差远了。 躺在床上转辗反侧,左脸火辣辣地痛。晚间郭县令的二少爷郭理给的一巴掌,嫌自己递东西慢了些。 伸手摸脸,暗暗咬牙,狗东西不就是仗着你有个好爹吗,早晚有一天要让这小子跪在地上舔自己的脚。 杨安玄又来了,田大河打了个寒颤,这个少年人心狠手辣,自己惹不起,还是躲远些为妙。 有些事想躲也躲不开,半个月前自己替郭潜买东西,路上走过来一个挑夫,轻声唤自己五寨主。 田大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从苦役中脱身,若再沾染上郭县令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还好那个挑夫没有纠缠,只是告诉他赵寨主找他,给了个地址便走了。 赵屠子又回来了,田大河的心活动起来,只是想到那日血淋淋的场面,那些充装苦役的同伙已经死了三分之一,田大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县衙。 长夜难熬,田大河想起在山寨时那几个抢来的女子来,脑中现出郭县令的小妾娇柔勾人的媚样,下身立时有了反应。 起身翻箱,里面藏着些钱,是他平日找着郭县令的旗号从卖东西的商家手中索要来的。 一共三百六十七枚,数过不知多少遍,田大河叹了口气,这点钱只够到城南最下等的窑子过一晚,连百花楼的大门都进下去。 重新将钱藏进箱子,重重地倒在榻上,田大河眼中泛起凶光,富贵险中求,何妨偷偷去见一下赵屠子,把杨安玄来了的消息告诉他。 若能报了仇,自己做回寨主,把郭潜的那个小妾抢到手,天天抽郭理那小子一百鞭,让郭潜伺候自己吃喝拉撒…… 时而兴奋,时而渴望,时而忐忑,欢喜与恐惧夹杂着,田大河慢慢进入梦乡。 第五十四章凌云逢道 大复山中的道路拓宽过,牛车能一直通到凌云峰下。 今年七月,郭县令为了到凌云观烧香祈福,让那二百俘虏的喽兵将道路拓宽,沿途修建亭台,供香客、游客歇息。 袁氏下了车,站在山脚抬头往上看,一条笔直的石阶仿如直上云霄,足有上千阶,令人望而生畏。 杨安玄想命人准备竹轿,可袁氏说拜神得心诚,还是步行的好,杨安玄只得安排随行的四名健妇在左右小心扶持。 杨湫下了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迈步往上冲。 杨安玄忙追到她身后,山道陡峭,要是失足滚下来可不是玩笑。 走了二百多阶,杨湫便走不动了,抱住杨安玄的腿要他背。 袁氏嗔怪地责道:“湫儿,你都长大了,还让哥哥背成何体统。” 杨湫撅着嘴道:“三哥说用竹轿抬,娘你又不肯。湫儿走不动道了,脚酸。” 杨湫才九岁,杨安玄笑着把阮籍的名言说了出来,“礼岂为吾辈设也”。 蹲下身子,杨湫得意地趴在哥哥背上。 袁氏无奈地摇摇头,道:“玄儿,你将湫儿宠得无法无天,将来她嫁人怎么办?” 杨湫娇嗔地道:“娘,湫儿才不要嫁人呢。三哥,快走,不理娘了。” 杨安玄背着杨湫向上迈步,脑中闪过阴慧珍的面容,不知道阴小娘子到京城了没有,进东宫之事不知最终如何? 走走停停歇歇,半个多时辰才登至山顶。袁氏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站在灵官殿前歇息。 杨安玄先一步到达,杨湫从他背上下来,好奇地打量着道观。 观中有不少香客、游客,殿前的香炉香烟缭绕,看来重兴后的凌云观香火不错。 香炉旁站着个年轻道士(1),蓝色麻衣道袍,脚踩云履,手拿拂尘(2),黑发束竹簪,面如冠玉,双目有神。 山风拂动袍角,手中拂尘轻摆,真乃神仙中人。 看到杨安玄注目,那道人两手相抱,举在胸前,拱手为礼。 杨安玄还了一揖,袁氏休息的差不多了,举步入殿烧香。 灵官殿、三清殿、玉皇殿,殿殿烧香叩拜。杨安玄和湫儿一左一右随着母亲下拜。 杨安玄心无杂想,清净如镜,诚心祷告,祈愿前世今生有缘人皆无恙。 袁氏布施了二千钱,观中道士殷勤请入客堂奉茶歇息。 从杨湫嘴中得知杨安玄就是带兵赶走贼寇的将军时,几名道人稽首拜谢。 杨安玄忙闪在一旁,道:“三清有灵,自会护佑道门子弟,杨某不过是借神之力,聊尽心力而已。” 客堂外走廊传来一声清越的赞声:“好一个‘借神之力,聊尽心力’,居士有此善念,三清定然护佑。” 拂尘甩动,那个年轻的道人步履轻盈地踏进屋内,从容对着众人行礼。 杨安玄抱拳为礼,笑问道:“道长有礼了,请问道长尊姓大名,在凌云观清修多久了?” “贫道寇谦之(3),在嵩山修道,并非凌云观中道人。”那道人微笑应道:“数月前,贫道静坐时触动灵机,得老君指点南下寻找有缘人。方才听到公子说的那习话,看来居士便是贫道要找的有缘人。” 杨安玄笑道:“有缘人?不知仆与道长有何缘份,莫非道长要在嵩山兴建道观吗?” 话语带着调侃,杨安玄以为寇谦之看到他带着不少随从,袁氏布施大方,有意前来化缘。 寇谦之一甩拂尘,平静地道:“贫道并非想要化缘,只想与居士深谈一番。” 寇谦之,杨安玄猛然反映过来,试探地问道:“道长是寇谦之,冯翊万年人氏吗?” 见到道人轻轻颔首,杨安玄正容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道长。” 若要排出道教的十大人物,这个寇谦之绝对名列其中,而且排位靠前。 历史上的寇谦之改革天师道,被后世称为天师,北魏皇朝更尊其为国师。 最让杨安玄记忆深刻的是史书中记载北魏太武帝为其修建静轮天宫,耗资巨万、修建十八年尚未完成,惜乎后来被拆除。其弟子继承其遗志,修建了被称为奇迹的悬空寺。 寇谦之,这是一个可以称尊道祖的大人物。不过两世为人的经历,足以让杨安玄用平常心对待任何人。 有缘人,杨安玄露出一丝笑意,纷杂的念头涌上心来,都是如何利用这个道教的大人物、未来的北魏国师。 寇谦之见杨安玄知晓他的名字,微笑道:“正是寇某,原来是写《小窗幽句》的杨公子,幸会幸会。此地非讲话之所,徐道长,可否借旁边的静室一用。” ………… 客房旁侧的静室,两人凭几对座,徐道人奉上清茶后,垂帘离去。 三清画像下的香炉青烟飘散,鼻端弥满香味;阳光从四方的窗棂中照入,光柱中尘埃漫舞,却让人感觉静谧安宁。 杨安玄喝了口茶汤,道:“涩了些。” 寇谦之淡然开口道:“这是山间野茶,味重了些。贫道在嵩山修道的闲余,也采了些野山茶,杨居士若是去嵩山,贫道当烹茶以待。” “茶性清雅,与道家之静、虚、淡相合,可致天人合一。”杨安玄微笑地卖弄着后世所知。 寇谦之眼神一亮,端起茶呷了一口,赞道:“杨公子深具慧根,说出的话让人深思,看来老君的指点没错。” 杨安玄微笑不语,心中微哂,这老君不知是寇谦之假托还是幻想。 寇谦之继续道:“贫道自幼修道,十八岁时遇仙长成公兴,随之入嵩山太室山石室修炼。太元十五年(390年),仙师羽化登仙后,贫道仍在石室苦修不懈。今年八月,贫道静坐,老君显梦,言佛渐侵道,命我下山访有缘人,寻求革除旧弊、重兴道教之法。” “道长有此雄心,让人敬佩。”杨安玄侃侃言道:“如今南北佛教大兴,反观道统在三张之后,祭酒道官私传教职,招收不良弟子,榨取道民的钱财,妄传房中术等等,恶习横生、弊病处处。” 寇谦之叹道:“杨公子说得不错,贫道正欲革新弊端,拨乱反正,重兴我道门。杨公子有何教我?” 杨安玄慢慢地饮着茶,脑中回忆着历史上寇谦之所为,斟酌着言语。 寇谦之也不催促,端坐静候,偶尔甩动一下拂尘。 一盏茶下肚,杨安玄开口道:“寇道长虽得仙长传授,苦修不辍,但名望仍不够,要想登高一呼,道门景从,仍需时日。” 寇谦之点点头,道:“贫道今年而立,准备用二十年养望造势,期望有生之年能达成所愿。” 这是有大志、行大事之人,杨安玄知道寇谦之也是这样持之以恒的,道:“道长苦心为道,三清定然护佑。不知道长想如何养望?” 寇谦之显然深思熟虑过,淡然道:“吾师乃仙人,因火烧仙宫,被罚人间,与贫道有缘传道予贫道。仙师七年罚期满重返仙宫,临别授贫道天书。” 杨安玄微笑地看着寇谦之,心中想着这是讲故事的高手,难怪将来能讲故事打动帝王成为国师。 “贫道苦修仙家秘诀,老君时常入梦授业,让贫道招收弟子,讲经施术,弘扬道教,功成之日授贫道天师之职。”寇谦之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地道。 不知是不是自我催眠的效果,寇谦之神情亢奋,仿如要发出光来,越显仙风道骨。 这副好皮囊容易打动信徒,杨安玄决定无论寇谦之是否真的得到老君托梦,自己都要做好这个“有缘人”。 在道门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伸手用力地推上一把,让车轮转动得更快一些。 “道长除了苦修外,还应著书立说,广播经义,扬名天下;革除旧弊制定戒律礼仪,让弟子遵守;吸纳佛儒所长,为道所用……” 杨安玄侃侃而谈,寇谦之频频点头。杨安玄所言有的他曾想到,有的没有想那么深,还有的话像被拨开迷雾,豁然见月,真是喜不自胜。 “欲兴道门,既要自下而上,亦要自上而下。”杨安玄道。 “自下而上,便是道长所说的招收弟子,讲经施术。但世人多愚,急功近利,道长能点化几人?” 寇谦之振衣端座,道:“愿受教。” “道教节日众多,世人多有趁节庆烧香祈福的习俗。仆听闻汉时有名叫陈子祷之人,与东海龙王三公主成婚,生三子,分别是上元一品九气天官紫薇大帝,中元二品七气地官清虚大帝,下元三品五气水官洞阴大帝。” 听着杨安玄的故事,寇谦之笑道:“此三元大帝也。”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人间事无非得福、免罪、消灾尔。” 寇谦之心领神会,接口道:“只要世人诚心向三元大帝祈拜,自可心想事成,若有灵念,信众自然增多。贫道知之矣,请问居士自上而下当如何为之。” “信众不分高低贵贱,但世人却有高下之分。”杨安玄就像举着根棒棒粮引诱孩童的坏叔叔,敦敦善诱道:“道长想一想,若能将名士、重臣甚至君王收为信徒,对道门的发展有多大的帮助。道长若能成为国师,道教成为国教,道门昌盛指日可待。” 寇谦之越发笃定杨安玄就是梦中那个有缘人,兴奋地连甩拂尘,道:“杨居士一席话,令贫道醍醐灌顶,受益良多。道门若得大兴,居士之功功不可没。” 说着,寇谦之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稽首下拜,道:“贫道最后有一问,道门大兴,在南在北?” 杨安玄有些恍惚,长江之南五斗米道现任教主是孙泰,他被诛杀后侄子孙恩接任,待孙恩发动起义,便吹响了晋朝灭亡的号角。 算算没有几年时间了,杨安玄心头涌现紧迫感。 看着寇谦之,杨安玄含糊地道:“当北方有变,可下山北行。” 杨安玄坦然受了寇谦之三拜,虽然他所说都是寇谦之在历史上曾做过的事,但道门将来在北魏大兴,自己提前指点寇谦之,是当之无愧的“有缘人“。 第五十五章悬瓠收勇 游罢凌云观,杨安玄带着车队穿过大复山前往复阳城。 山道间商旅往来不断,风平浪静,匪患已绝。 杨安玄骑马行在队列之前,左顾右盼有些自得,眼前的繁华平和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自己的到来为这个时代做了一点改变,无论是棘阳赈灾还是大复山剿匪,能力虽小,心意却在。 驻马山岗,望着延绵起伏的山峦,大好河山。终有一天自己会率领千军万马改天换地,结束乱世,还天下以太平。 当杨安玄等人到达复阳城时,寇谦之也下了凌云观,他没有回嵩山,而是继续南下。 寇谦之要去吴郡拜访五斗米道首孙泰,看看晋国天师教的情况,虽然杨安玄说道门兴在北,他还是要亲自看看究竟兴在南还是兴在北。 田大河偷偷地出了北城,拐进不远处的一个村子,村中道路狭窄,两旁是低矮的茅房,地上的青石板磨损得厉害,下面积着污水,臭味四溢。 按照那挑夫所说,一路走到村尾,看到乱石堆砌得围墙,田大河站在外面探身往院里看,两名汉子正光着膀子剥狗皮。 推开摇摇晃晃地院中,田大河走了进去。院中血腥味浓郁。 看到田大河进院,其中一人放下刀子,在破布上擦了擦手,咧着黄板牙笑道:“五寨主来了。” 田大河记得此人是赵应的手下,点点头道:“赵大哥在屋?” 黄板牙笑了笑,示意田大河跟着他往里走。穿过阴暗的房屋来到后院,后院是座小山,黄板牙没有停,带着田大河上山,进了山后的林子。 在林中走了一段,七拐八绕,田大河被绕得发晕,正要发火,黄板牙笑道:“五当家,不远了,赵大哥吩咐小心点。” 又走了一刻钟,来到处山崖,田大河见赵应满面笑容地在等他。 田大河快步上前,恭敬地揖了一礼,道:“田大河见过赵当家。” 赵应眼中闪过满意的神情,这个田大河识趣得很,难怪比别人耐活。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坐下说话。” 两人就在石块上坐下,田大河发现赵应的脸颊上多了道伤疤。 赵应摸着伤疤道:“在复阳时挨了官军一箭,差点要了命。老子命硬,阎王不收,哈哈哈哈。” 寒喧几句,田大河道:“赵当家,仆不得自由,午时前还要回去。赵当家找仆何事?” 赵应打听到田大河做了平氏城县令郭潜的仆从,道:“当初兵败,有两百兄弟被押在城中做苦役,赵某想救他们脱身,然后回龙袍山,重操旧业。” 田大河问道:“赵当家现在还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赵应知道不能说谎,实话实说道:“有二十多人进了城,城外有六十人左右。” 田大河盘算了一会,道:“这点人手怕是不够。城里有五百兵丁,还有差役。那姓郭的狗官心毒,做苦役的兄弟虚弱不堪,累死了五十六人,就算能救下他们也是拖累,逃不远。” 赵应皱着眉毛道:“总不能看着兄弟们受苦不救吧。” 田大河盘算着赵应话中有几分真意,凭不足百人想救人别把自己搭进去,不如祸水东引,道:“赵当家,前两天那个剿灭山寨的杨安玄又来了平氏城。” 赵应一惊,站起身问道:“他怎么又来了,带了多少兵马?” 田大河笑道:“赵大哥莫惊,那小子是护送他娘去汝阳探亲,随行倒是带了二十多名轻骑,还有十多车货物。” 赵应听说杨安玄不是为他而来,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石上,骂道:“他妈的,姓杨的没少搜刮老百姓的东西,回老家探个亲就有十多车东西,要是山寨还在,非劫了他不可。” “汝阳远在豫州。听说有不少燕国的溃兵逃到了豫州的山里,赵大哥若能联系上,做了这场买卖,光数十匹马都能吃个饱。”田大河眼中闪着阴毒的光,杨安玄就像插在他心头的刺,一日不拔除一日不舒坦。 赵应沉吟不语。田大河继续道:“只要吃下杨安玄,夺了马和货物,赵大哥便可用财物雇佣溃兵,回过头来夺了平氏城,抢他娘的。” 田大河疯狂地嘶吼着,脑中浮现出搂着郭潜的小妾,郭潜和他的儿子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情形。嘴中嘶嘶地笑出声,有如吐信的毒蛇。 赵应用力一拍田大河的肩膀,道:“兄弟,说得好。你先回城等消息,想办法联络上做苦役的弟兄们,就说赵老大回来救他们了。” 田大河谦卑地笑着点头,心中却想着该说田当家来救他们了。 ………… 车队经过复阳前往平春,再由平春北上进入豫州的地界。周永是率队的屯长,熟悉道路,杨佺期派他做向导。 与杨安玄并辔而行,周永笑道:“三少,明天就能到达朗陵了,然后过确山折向东前往悬瓠城(1),到了悬瓠城再往北走两天就到了汝阳城。” 周永很珍惜这次机会,要知道当年他比赵田还早任屯长,现在赵田已是部司马了,而陈华不过是他麾下的轻骑,已同他平起平坐。 赵田、陈华等人如今戍守在孟津关,杀敌立功的机会多得是,怎不让周永羡慕。 杨安玄道:“周大哥,确山安不安全?昨天听客栈的人说,慕容垂灭掉慕容永后,有溃兵流窜至嵩山一带为祸,豫州境内不太平,你让大伙注点意。” “三少放心,都是老行伍,护送夫人和小娘子,大伙都警醒着呢。”周永笑道:“若真有毛贼不开眼,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杨家军的厉害。” 车队顺利经过确山城,折向东奔往悬瓠城,众人没有查觉身后跟上了尾巴。 官道上时常遇到役夫,车运人背长长的队伍蜿蜒数里,打听后得知朝庭有旨命豫州刺史庾楷在悬瓠城驻兵两万谨防燕军南侵。 大军驻扎,吃喝拉撒的事不少,庾刺史征役,让豫州各县运送粮草至悬瓠城。 朝庭另外下旨,让徐州五千兵马进入悬瓠城驻防,粮草由徐州自行征役运送。 路上的气氛紧张起来,袁氏生怕胡兵南犯,道路不宁,下令加快速度前去汝阳,不再四处游玩。 悬瓠城已经成为兵城,四城门都扎起了营寨。自打悬瓠城驻扎兵马后,经过的商旅没少受盘剥,庾刺史不作声,悬瓠城的县令更不敢得罪这些兵大爷,商旅只能自认倒霉。 杨安玄等人穿着皮甲,悬着兵刃和弓箭,穿着打扮是官军,一路之上以为他们是哪来的援军,没有人盘问。 车队正要进南城门,从城门西侧走来一队士兵,背负着喂马的草,将官道堵住。这些士兵并非正式的兵卒,而是充当杂役的乙士,伐马草归来。 杨安玄示意车队暂让在一旁,让他们先走。杨安玄注意到队伍中有一人,背上的马草高高坟起,至少有二百余斤,比其他人的两倍还多。 那人经过杨安玄时,杨安玄忍不住赞道:“好壮士,好气力,怎为马伕?” 那人将背上的马草丢在地上,望着杨安玄感叹地道:“大丈夫弯弓三石,惜无人识。” 还没等杨安玄说话,押送这些乙士的兵卒走过来对着那汉子便是一鞭,喝骂道:“蒯恩,你又发什么牢骚,再他妈扔马草,老子剥了你的皮。” 蒯恩,杨安玄像被闪电击中,幸福得全身发抖。 跳下马,仔细打量蒯恩。蒯恩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四方大脸,浓眉阔嘴,络腮黑须,身材高大,威武雄壮。 “好汉子,哪里人氏?”杨安玄强抑欢喜,不好直接道明蒯恩是兰陵承县人,那着实惊人,要比寇天师还要天师了。 执鞭的士卒打量着杨安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别挡了道,误了交马草,你吃罪不起。”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校尉印,在那士卒面前一晃,也不言明自己是雍州的校尉(2),含糊其词地道:“本将乃军中校尉,你们是哪里的兵马,归谁统辖。” 那士卒看到杨安玄手中官印,立时矮了一截,恭声禀道:“吾等是豫州兵马,归校尉胡固统辖。” 看着弯腰扛起马草的蒯恩,杨安玄绝不肯放过这员猛将,对周永道:“周大哥,你带车队先进城住下,愚去见见这位胡校尉。” 周永不知杨安玄要做什么,点头应是。杨安玄到袁氏的车前禀明,让袁氏取了钱带在身上,周永带着车队先入城不提。 追上运草的队伍,杨安玄笑着对那士卒道:“有劳老哥替愚引见一下胡校尉,就说棘阳杨安玄求见。” 说着取出一串钱塞到那士卒手中,士卒笑着收下,点头答应。 杨安玄走到蒯恩的身边,轻声道:“蒯恩,愚乃雍州的校尉,愚看你是个勇士,你愿不愿意随吾前去雍州从军?” 蒯恩诧异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迟疑地问道:“将军为何助仆?” “愚见你负草倍于他人,可见力气倍于常人。”杨安玄道:“你方才言能开三石弓,如此健儿当披坚执锐在沙场建功立业,怎可充装马伕。助你便是助己,两利也。” 蒯恩被杨安玄打动,道:“若将军能说动胡校尉,蒯恩愿随将军前往雍州。” 没费什么周折便见到校尉胡固,二两金达成交易,蒯恩从豫州乙士转为雍州甲士。 杨安玄十分开心,蒯恩是员勇将,史书中称他身经百战,胆力过人,战功赫赫,最让杨安玄看重的评价是“诚心忠谨”,这样的人物怎容错过。 问明蒯恩会骑马,杨安玄索性再花二十金,从胡固手中买了战马、皮甲和铁矛。 看着披甲执予、威风凛凛的蒯恩,杨安玄开怀笑道:“蒯恩,愚今得你,喜不自胜,万金不换。” 蒯恩见杨安玄如此看重自己,深为感动,单膝跪地道:“蒯恩愿为将军效死。” 杨安玄双手相掺,道:“你在沙场杀敌建功,便是报愚。” 一旁的胡固感慨道:“蒯恩,你能得遇杨将军,实是有幸,好自珍惜。” 杨安玄关切地道:“蒯恩,你家中可有可有妻儿老小,不妨带他们一起前往棘阳,愚会为你安置。” “蒯某尚未成家,家中老人有兄弟照看,只需跟乡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带信回去即可,蒯恩愿追随将军身边。” 第五十六章授人以渔 十一月二十三日,车队进入汝阳城。 袁氏撩起车帘,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不自觉中已是泪流满面。近乡情怯,一别已是十余年。 袁家老宅在城东,袁氏对着护卫在车旁的杨安玄指点道:“这半条街都是袁氏旧宅,听我祖父讲,以前整个东城都是袁府,唉。” 唉声在土墙上的衰草上回转,车轮在青石板深深的辙印中颠簸。 杨安玄看到墙后露出宅院的屋脊上蹲着望兽,垂脊上有垂兽,戗脊上有戗兽,檐头翘伸,灰色的瓦当,极为讲究,可以想像袁家当年四世三公的显赫荣光。 宅门前有人在迎候,杨安玄扶了袁氏下车。袁氏看到最前面须发苍白的老者,泪眼婆娑地喊了声“七叔”,便哽咽地再说不出话来。 老者亦是目现泪花,哽声道:“小灵儿,你回来了。” 看着扶着娘的杨安玄,老者试探地道:“你是安深还是安玄?” “是安玄。”袁氏抹着眼泪道:“安玄、湫儿,过来拜见七叔公。” 杨安玄和杨湫下拜行礼,老者一手一个拉起两人,叹道:“老夫还从未见过安玄和湫儿,灵儿你也是十五年前来过,时光飞逝,让人生叹。走,进府吧。” 高高的石阶早断成数块,衰草从缝隙长出。曾经的朱门早已斑驳不堪,像极了老人脸上的黑斑。 宅院内柱壁雕镂精美,却残破不堪;窗牖绘彩积满灰尘,回廊盘绕,天井下的屋檐垂草,越感陈旧。 穿行在记忆深处无比熟悉的院落间,袁氏既是怀念又是感伤,天井中打闹玩耍的孩童看到有客人,纷纷仰起小脸好奇地观望。 乡音更是唤醒袁氏儿时的记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紧紧地扶住杨安玄的手才能迈步前行。 卧雪堂,袁家为纪念先祖袁安以卧雪堂为堂号。大堂正中挂着《袁安卧雪图》,画中袁安持卷高卧,脸上的神情怡然,显然出于名家之手。 分宾主坐下,认人、叫人、见礼、寒喧,分赠礼品,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 袁氏的父亲袁柏是族中嫡长子,二十二年前便逝,母亲夏侯氏也故,有个小弟袁善在益州南安县任县丞,还有小妹袁梅嫁与徐州孙家,已无音信。袁柏三兄弟,老五袁松已逝,老七袁竹是现任的族长。 袁氏打量着族人,一张张记忆中的面孔被唤醒,问道:“七叔,为何不见五叔家的重弟、瑞弟,五婶可好?” 袁氏小时,五叔袁松待她极好,常领着她和自家的两个孩子到城外玩耍,十五年前袁氏得知五叔逝世的消息,专程回过汝阳祭奠。 袁竹长叹道:“五婶十二年前过世了,袁重也没了七年,袁瑞不知你今天到,上山砍柴去了。” “啊”,几句话便能听出五叔一脉的困境,袁重比自己还小一岁,怎么就没了。 袁氏想起十五年前来时见到重弟,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忙问道:“重弟的儿子怎么样了?” “涛儿啊,他在族中教书,今年定品定为下下。”袁竹应道。 袁氏潸然泪下,家族贫困不堪,但袁家人从未上门找过自己。救急不救穷,袁家人保持着破败家族最后的体面。 袁竹见袁氏落泪伤心,反而劝导道:“灵儿,这都是命。袁家先祖起自贫寒,后代子孙若能耕读不辍,或许还有再兴之日。” 袁氏问道:“今年定品,族中子弟如何?” 袁竹摇摇头,黯然道:“袁家已经沦为庶族,今年定品只有袁宏定为八品,袁涛定为九品。” 看到侍立在袁氏身侧的杨安玄,袁竹笑问道:“安深这次怎么没来?我若没记错,安玄今年应该十六岁了吧,可曾定品?” 袁氏擦擦眼泪,带着自豪地道:“安深现在襄阳城司马府任主簿,不得空闲。安玄还算勤勉好学,在郡中薄有声名,今年定品被中正评为上中品。” 袁竹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上中品?唉呀,这可真了不起,杨家重振门庭有望了。” 说话间,又有族人陆续到来,袁氏挂念的袁瑞衣衫破旧,满面尘土;袁涛身着敝袍,言语拘谨…… 歇息了一夜,袁氏带着杨安玄和湫儿走廊过户,找寻着她曾经的记忆。 记忆中那些房屋有不少年久失修,甚至坍塌;临街的铺面盘出不少,宅院卖与他人。 儿时的旧识或谄媚或冷淡,或热情或拘谨,人生百态,世事苍桑。 杨湫很快跟袁家的小孩玩在一起,从嘴中偶尔蹦出几个汝阳乡音来,让袁氏很欣喜,时不时地教湫儿说上两句。 袁涛陪着姑母走宅跨院,逐渐地放开拘谨,和表弟杨安玄有说有笑起来。人靠衣装,换上袁氏送的锦袍,袁涛变得风仪极佳。 杨安玄发现放开拘谨后的袁涛谈吐风趣,见识不凡,并非死读诗书的腐儒。言语中透着自强自信,有傲骨没傲气,真心不错。 接连两天的走亲访友让杨湫有些不耐,对着袁氏撒娇道:“娘,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每天呆在院里我都快长霉了。” 袁涛笑道:“表妹,汝阳是酒祖之乡,魏太祖说的‘何以解忧,唯以杜康’就出自这里。” 杨湫皱皱鼻头,道:“酒难闻死了,我才不喜欢呢。” 袁氏想起一事,笑道:“马庄乡的节妇冢(1)可还在?” 袁涛应道:“还在。十二年前有人立庙于冢前,香火颇旺。” 袁氏笑道:“当年谢太尉听闻梁祝故事,上上奏朝庭,封祝英台墓为‘义妇冢’。明日前去祭拜一番。” 祝英台,梁祝,杨安玄被点醒,后世为了梁祝故里没少争论,自己得空一定要注明此事,若能传于后世,省得争论不休。 袁氏兴致勃勃把梁祝两人的故事讲给儿女听,大体上和后世听到的凄美故事相同:祝英台女扮男装到红罗山书院读书,遇到梁山伯,两人志趣相投结为兄弟,朝夕相处感情日深。三年后祝英台返家,梁山伯得师母指点,带着祝英台留下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亲遭拒,悲愤而死。祝家逼悲痛欲绝的祝英台嫁与马家,花轿行至梁山伯墓,祝英台下轿哭拜亡灵,悲痛而死,葬于梁山伯墓东侧。 湫儿听得珠泪涟涟,泣声道:“祝英台好可怜啊,她爹爹为什么不把她许配给那个梁山伯。” 袁氏搂着女儿无语,这世间女子婚嫁几人能遂心愿,但愿湫儿将来能嫁与有情郎。 ………… 汝南城东十里,马庄乡。 牛车从义妇冢的牌坊下经过,沿着山道上坡,不远便是梁祝庙。 袁氏带着湫儿下车入庙烧香,然后到后面的梁祝坟前凭吊,杨安玄和袁涛烧完香后在庙前闲谈。 这几日杨安玄目睹袁家之窘状,有心相帮,只是授人以鱼些许钱财只能救急,唯有资助族中像袁宏、袁涛这样的年轻入品子弟迅速崛起,成名为官,才能改变袁家衰败面貌。 梁祝故事家喻户晓,流传深远,可谓千古绝唱,但完整的故事成于唐,传唱表演更在宋代了。 杨安玄看着袁涛,思忖着若是表兄能将梁祝故事编写成志怪小说,必然成为一代大家。 现在流传的梁祝故事虽然感人,还是少了些艺术加工,特别是最能打动人的化蝶没有衍生出来。 杨安玄略思片刻,道:“梁祝故事让人感动,表兄可有意将其编成文字流传于世。” 袁涛有些意动,道:“若得闲暇,仆倒愿一试。” 杨安玄笑道:“我在洛阳时曾听一个野道士说起过梁祝,与时下的传说略有不同。” 将梁祝故事从卜卦求学说起,草桥结拜、高山流水、十八相送、下山求亲、楼台相会、山伯之死到最后的化蝶双飞。 袁涛起初微笑聆听,表弟所讲与自己所知大同小异。逐渐面容渐肃,听到祝英台哭祭时已泪落满襟。 两人身侧围了一圈听故事的人,无不凄然落泪。待杨安玄讲到两人化蝶相伴飞舞,众人且喜且悲,叹息不已。 最后杨安玄以一首诗作结:读书人去剩荒台,岁岁春风长野苔。山上桃花红似火,一双蝴蝶又飞来。 袁涛醒悟过来,若将表弟所述的梁祝故事编写成志怪小说,必能流传于世,自己的声名也会随着小说传扬开来。 整衣对着杨安玄揖了一礼,袁涛感激地道:“愚兄回去便照表弟所说将书写出,还望表弟多加指点。” 杨安玄讲楼台相会的时候,袁氏和湫儿回转,没有打断杨安玄的述说,站在人群中听了后半截,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听得泪流满面。 袁氏拭泪道:“玄儿这个梁祝化蝶的传说从何处听来,为娘也不知晓。梁祝二人化身为蝶,倒是凄美,让人心伤之余略感庆幸。” 杨湫拉住杨安玄道:“梁山泊和祝英台真可怜,我再也不扑蝴蝶了。坏三哥,惹人家哭,前面人家都没听到,你要再说一遍。” 杨安玄笑道:“回家后让表兄写成书,让他说给你们听。” 袁涛归心似箭,表弟给自己指了条成名捷径,他要趁着此刻才思汹涌尽快将《梁祝》写出。 袁氏明白儿子这是在变相地相助袁家,笑道:“涛儿,姑母这次来带了些云节纸,你且取去,写好后记得念给姑母听。” 袁涛房中的灯一直亮到天明。辰正刚过,袁涛便兴冲冲地拿了写好的故事来找杨安玄,两人在一起边看边改,杨安玄将后世记得的曲词添加进去润色,这让袁涛对表弟十分服气,这上中品的定品实不虚得。 三天后,《梁祝》故事按照杨安玄的指点装订成书册。袁涛先给姑母及族中奶、婶、嫂等各辈的妇人诵读了一回,赚取了许多眼泪。 信心十足的袁涛决定,等祭祖之后带着书稿前去参加文士聚会,自己即将成为汝阳最显目的才俊了。 第五十七章临变问心 蒯恩随着杨安玄来了汝阳城,杨安玄安排他跟着周永学习骑射以及军中规矩。 今日得闲,杨安玄带着轻骑出城打猎,顺便看看蒯恩操练的效果。 周永对蒯恩赞不绝口,称他是天生勇将,发起蛮来数十人都拦不住他。顺便拍了拍杨安玄的马屁,说他慧眼识人,蒯恩才有晋身的机会。 杨安玄笑笑没有说话,像蒯恩这样的勇士,早晚有一天会脱颖而出,能抢先一步结识蒯恩,是自己的幸运。 蒯恩骑马还勉强,不能纵马急驰,杨安玄随行所带的弓没有超过两石,没有蒯恩适用的。 杨安玄与蒯恩下马战了一场,手中钢刀与铁矛碰在一处,差点脱手而飞。 习练心法后杨安玄的气力在缓慢增长,仍不是蒯恩的对手,天生神力指得就是蒯恩这种人。 二十多斤重的铁矛在他手中舞动起来轻如稻草,着实让人望而生畏。 指着四十余步外的树木,杨安玄让蒯恩掷矛试试。矛扎中树身后穿透而过,较之徐孝重犹有过之。 杨安玄大喜,蒯恩果然不负武勇之名,不枉自己费心。 答应回到棘阳后,量身为其打造趁手的兵器和弓,蒯恩谢过。 ………… 临近月底,袁家回来祭祖的族人陆续到来,老宅变得热闹起来。 袁家的人分得很散,每年回来祭祖的人不同,像袁氏的弟弟袁善这样远在益州为官,公事缠身、交通不便,已经有五年没有回乡祭祖。 袁氏说起弟弟忍不住落泪,姐弟俩分别有九年未见了。还有幼妹,更是音信断绝,不知生死。 袁家的祖坟在城东三十余里,离着汝阳城不近,袁氏族人要提前一天打理行装前去祭拜。 袁氏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有资格前去祭祖,杨安玄是外人,更不可能参与。本来杨安玄还打算看看袁家祭祖的仪式,满足一下考古学家的好奇心,结果落了空。 杨湫闹着想回家了,袁氏打算祭祖结束后便返程,马上要过年了,作为当家主母,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 谁也没想到,袁家祭祖的当天,不知从哪冒出伙强人,掳走了袁竹等八名族老。 贼人警告袁家人不可报官,放出话来让拿钱换人,给两天时间筹集百两黄金。 卧雪堂。 哭泣、哀告、祈求、咒骂,各种嘈杂充斥着袁家老旧的宅院,有人认为是杨家人惹来了贼寇,还有人盘算着如何从中得利。 袁氏很伤心,没想到大难面前族人如此不堪,怨天尤人,恶语相向,哪有半分当年四世三公的气度。 袁瑞惊惶不知所措,袁宏指桑骂槐怨恨杨家带来灾祸。 杨安玄冷眼相看,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若袁家人都像袁瑞、袁宏这样,遇事没有担当,袁家没落理所当然。 袁涛脸色苍白地高声道:“诸位长辈、兄长,咱们还是尽快报官,让官府派人抓拿贼寇,救回族长他们。” 袁宏阴阳怪气地道:“袁涛,你们这一枝没人被掳走,我父亲和叔父他们可被贼人掳走了,若是报官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不错,年年祭祖都没事,杨家人一来就出事了。袁家哪还拿得出百两黄金,让杨家帮忙拿钱赎人。” 袁涛气恼地道:“十二叔,话怎么能这样说,袁家出事怎能把过错推到姑母身上。” “袁涛,你这些天跟在杨家人身边,怕是得了好处才替他们说话吧,你别忘了你姓袁。” “说不定涛儿打定主意跟着杨家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咱们袁家破败了,可留不了人。” “可不是,你瞧他身上的那件锦袍,少说也过了千钱,为什么杨家要单单给他。” 冷语如箭,扎得袁涛遍体鳞伤,哽咽难语。 杨安玄见母亲掩面而泣,湫儿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角,怒哼一声,喝道:“一堆樗栎庸材,聒噪!尔等若无能处置,交于杨某便是。” 牵着杨湫大踏步出堂,杨安玄大声呼道:“周永。” 得知袁家遇贼,周永等人候在外面,看到杨安玄出来,周永等人肃立听命。 杨安玄满意地扫看了一眼周永等人,道:“蒯恩、华强、马宁、邹勇,你们四人留下,跟着小娘子护住主母,其他人随我来。” 弯腰对着杨湫道:“湫儿,你率人护住娘亲,等哥哥杀贼回来。” 杨湫看到蒯恩四人站在她身边,胆气大壮,学着父兄的样,脆声应道:“末将遵命。” 雄纠纠地带着蒯恩四人回到大堂,站在娘亲身边,瞪着眼睛怒视着袁家人。 ………… 马蹄声急,惊得行人往两旁闪躲,二十余骑从东门冲出,直奔袁氏祖坟。 寒风扑打在脸上,杨安玄心情逐渐平静,暗暗地警戒自己,身为统帅要学会控制情绪,愤怒时保持冷静,欢喜时保持克制,面对牺牲死亡时忍受苦痛,为达成目的做出取舍。 这些是他成长中必须学会的东西,在得到的同时会意味着失去,今日便以袁家人的生死作为考验。 半个时辰,轻骑便来到了袁家墓地。墓地一片狼籍,香案翻倒,香烛撒落在地,一只聚云履孤单地落在香案前。 杨安玄下令下马暂歇,周永做过斥侯,老练地检查地上的痕迹。很快,周永便发现贼人是往北面逃走的。 一路沿着贼人留下的踪迹追寻,走出十余里前面是山林,不用问贼人进了山。 天色将晚,战马入林不便,杨安玄跳下马,对周永道:“先找地方歇息一下,你带几个人进林,看看能不能抓到贼人的眼线。” 等买吃食的人回来,周永带人从林中抓了两个人返回,一高一矮。 杨安玄招呼众人吃东西,把那两人提了过来。两人都是褐衣短衫,带着绳索铁斧,看样子倒像个樵夫。 “你们是附近的人?”杨安玄问道。 “是,小人两个是牛栏村的。”两人答道。 杨安玄将炊饼塞进嘴中,又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你们打了多少柴?” 两人一愣,显然光顾着打探动静,忘了砍点柴装样。 杨安玄站起身,抽出佩剑,道:“说吧,你们的同伙在哪?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高个子强笑道:“啊,什么同伙?” 杨安玄懒得同他罗嗦,抬手一剑将他的胳膊砍下,用剑指着矮个问道:“同伙在哪?多少人?” 鲜血崩射,高个捂着手臂痛嚎叫。矮个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道:“在野羊涧,有一百多人。” 杨安玄抬手刺死高个,喝问道:“领头的是谁?为什么抓袁家的人?” 矮个瞥了一眼血泊中的高个,颤抖着道:“是……是赵当家,说是……说是报大复山……仇。” 原来是大复山逃走的贼寇,斩草未除根留下的祸患,匪首应该是大复山的那个二当家赵应。 杨安玄失笑,看来袁家人没有说错,这祸事还真是自己惹出来的。 问明野羊涧的位置,杨安玄决定夜袭。 周永道:“黑灯瞎火的,万一伤到袁家的人怎么办?” 杨安玄挥挥手,决然地道:“顾不上了,不能让贼人牵着鼻子走,尽量救人。” ………… 野羊涧是条狭长的乱石涧,雨季时涧中有溪水流过。涧一面是山崖,另一面是密林,长约里许。 篝火上炙烤着猎来的野猪,香味喷鼻。赵应坐在一块石上,手撑额头沉吟。身后山崖天然形成凹槽,袁竹等人便关在槽中。 从平氏城追着杨安玄来到汝阳,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没有过所进不了关卡,赵应便带着手下翻山越岭,还好杨安玄一路游山玩水,走得不快,没有跟丢。 由于杨安玄晚行早宿,沿途小心谨慎,赵应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倒是遇到他们的小型商旅倒了霉,一路至少有三十多人死在他们手中。 队伍由六十几人变成了一百四十多人,既有裹胁入伙的商贾护卫,也有沿途招揽的小贼。 跟到汝阳城,杨安玄等人去了袁家,赵应派人打听到袁家在十二月一日祭祖,便有了劫人换钱打算。 右眼跳个不停,赵应心神不宁,问道:“派去袁家的人回来了吗?林边的眼线可有回报?” “赵爷,时辰还早呢。” “再派几名弟兄去看看。”赵应吩咐道:“别让官军闯了来。” “吃完饭再去吧,弟兄们都饿了。” 赵应站起身,瞪眼骂道:“他娘的,若是官军来了,你们还有命吃饭。带上点吃食,快去。” 被点中的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起身,从架下取下只兔子,也不管熟没熟抓起来就走。 重新坐回石头,赵应道:“兄弟们吃完饭,分成两班值守。等拿到钱,大伙人人有份。” 袁家有没有钱赎人,赵应心中没数,他其实想着引杨安玄入伏报仇,若能抢到马,便能来去如风。 再往北一点就是燕国国土,自己便带了弟兄们在这一带为匪,大好青山何处不是安身之所,哪用再回平氏城。 手下割了条猪脚捧到赵应面前,刚咬了两口,就听到对面林中传来惨叫声。 赵应扔了猪腿,抓起放在石边的钢刀,吼道:“大伙小心戒备,去看看怎么回事?” 天色已暗,贼人面面相覤,谁也不敢冒然前去查看。 “鲁和,你带人过去看看。”赵应点名道。 还没等鲁和动身,一箭飞来,一名贼人惨叫倒地。涧中贼人吓得全趴在地上,有的拼命朝远处逃去。 赵应缩身隐在石后,探出头往对面瞧去,只见数十条人影从林中冒出,手持弓箭朝这边射来。 赵应往后爬去,来到凹槽处抓起一名袁家族人,用刀横在他的脖上,高声喊道:“别再射了,否则吾杀了袁家人。” 箭雨并未止歇,朝着涧中的贼人落去,哭嚎声响成一片。 贼人发现箭雨仅朝篝火明亮处落下,一个个缩头躬身朝黑暗处逃去。 赵应见对方并未投鼠忌器,仿佛根本没把袁家人放在心上,也不知是不是袁家人报了官,官军追来了。 用刀逼着那名袁家人往前走,赵应也想着趁机逃走。 杨安玄身边的那个矮个贼人道:“将军,对面那人就是赵当家。” 杨安玄目光敏锐,看清贼人脸上有道伤疤,问道:“赵应脸上有道伤疤?” “是。” 杨安玄缓步走出,持弓拦住赵应的去路。 赵应躲在袁家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血红着眼睛吼道:“让开道,不然吾捅死他。” 说着,赵应举刀在那名袁家人胳膊上拉了一刀。 袁家人惨叫出声,高声呼道:“安玄贤侄,且莫动手,救命啊。” 杨安玄毫不犹豫,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箭从袁家人的脖项侧飞过,直插进赵应的右眼。 赵应惨叫一声,倒地气绝。那名袁家人感觉后脑一热,双眼一翻,吓晕过去。 袁竹等人被搜救出来,看着满身杀气、血腥味扑鼻的杨安玄,袁家人双腿战战,不敢直视。 第五十八章未雨绸缪 十二月十六日,杨安玄带着家人回到了棘阳城。 一杯茶尚未喝完,胡原通禀杨太守让他前去内堂议事。 内堂,杨佺期双眉紧锁,一脸沉肃。 等杨安玄行完礼,杨佺期拿起案上的一封信递给杨安玄。 信是阴中正写来的,信中告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州中报来的定品评议结果呈报司徒府复核审批时,司徒、会稽王司马道子言称,杨安玄年仅十六,骤得上中品有拔苗助长之嫌,不妨降为上下品留有晋升之阶。 京中传言,天子有意诏杨安玄入国子学读书养性,待其弱冠后再视品行授官。 杨佺期满面忧色地道:“会稽王对杨家始终怀有戒心,中书令王国宝推波助澜暗进馋言,杨家在朝中无人说话,只怕玄儿定品之事要生出波折。” 杨安玄看过信,没想到经过郡、州中正评议定品还会出意外。 看到杨佺期一脸沉郁,杨安玄笑道:“原本只想着能定为中上品,如今能定为上下品已经侥天之幸,何必太过在意。孩儿才十六岁,将来定为族中得上中品来。” 杨佺期转悲为喜,道:“你能不骄不馁,为父甚慰。能去京中就读国子学是好事,多结识些公卿子弟,于你将来有益。” 杨安玄点头应是,人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古皆然。 “玄儿你才十六岁,等得起,光大门楣要看玄儿你了。”杨佺期抚须叹道。 杨安玄却知道自己等不起,再过几年无论是朝庭还是杨家都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时不我待。 “为父听说天子和会稽王都喜欢你所写的《小窗幽句》,你到京中有机会见到天子,改变天子对杨家的看法,这对杨家重振声名极为重要。玄儿,任重道远啊。” 回到书房,杨安玄从案上翻出阴敦的来信,信很厚,看来阴敦有很多话要说。 信中先是描述了建康的繁华,接着流露出在国子学中被人轻视的压抑,杨安玄嘴角露出微笑,终究是个忧郁的青年。 阴敦在信中提及,杨安玄被会稽王定为上下品的事在京城被人四处传扬,已成定局。 对天子有意诏杨安玄进国子学入读之事阴敦大为欣喜,称要与杨安玄一道在国子学中立威,让京城那些权贵子弟见识一下淯水八俊的厉害。 信中说《小窗幽句》在京城广为流传,他随行所带的十余本最新的《小窗幽句》已经赠完,让杨安玄有空再写几篇新句寄来。 接着,阴敦既是得意又是歉意地对杨安玄道及,他未经杨安玄许可在秦淮妓楼演奏了那曲《送别》,被歌妓奉为上宾,烟花楼中薄具名声。等杨安玄来到京城,定带他到秦淮河畔开开眼界。 秦淮风月,艳名流传千载,杨安玄很是期待。 那首《送友阴敦赴建康》被人广为传颂,阴敦参加雅聚报名时每每有人惊叹,“你便是那个送友阴敦赴建康的阴敦吗”,人因诗得名。 信到结尾都没有提及阴慧珍,让杨安玄有些怅然若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中对这位灵秀的小娘子多了几分关切。 胡原进屋禀道:“公子,我父亲派人送来点东西来,这是礼单。” 杨安玄笑道:“胡老丈有心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打算盘龙山过年吗?” “公子肯让我回去?”胡原惊喜地问道。 杨安玄打开礼单,笑道:“胡原,你不要觉得自己是质子,你我相处有段时日,吾何尝把你当成质子。你想归家尽管回去,若想回来随时亦可。” 胡原有些犹豫,在棘阳城的日子比在盘龙山有趣得多,说实话杨安玄确实也把他当成个朋友相待,并没有吆三喝四把他当成仆从。 “白糯二石,碧糯二石,鹿肉干、獐肉干五十斤、兔子、野鸡……”,看到礼单上的字,杨安玄笑出声来,这礼单分明是《红楼梦》中乌进孝给贾府送的年货了。 “这些礼物吾很喜欢。你若回去时告诉吾一声,礼尚往来,吾也要准备点回礼才是。” 杨安玄说着从榻尾的箱中取出一块金锭,递给胡原道:“这二两金你拿着,想要什么尽管买,钱不够跟吾说。” 接过金锭,胡原已经打定主意,道:“仆二十日回去,等过完正月就赶回棘阳。” “年后吾可能要去建康国子学就读,你若想随吾前去早些跟家中商量,去了建康可有段时间不能回家了。” 胡原眼神一亮,京城繁华早有耳闻,秦淮风月更要去见识一下,连忙道:“仆争取早些回来,随公子一起前去建康。” 张锋从门外探进头来,道:“公子,仆也想随你去建康。” 杨安玄笑道:“你娘舍得放你走?” “娘亲肯定愿意。”张锋语气坚定地道:“娘说公子去哪就让仆跟去哪,公子这次去汝阳,娘都责怪仆没有跟去。” “行,到时候准带上你。” 胡原指着案上的信提醒道:“那位袁爷顺道捎了封信来,仆放在案上了。” 袁河,杨安玄几乎把这人忘了。找出信撕开,信中袁河描述了他在胡家坞开了家杂货铺,靠着胡家的支持,生意做得不错,田家杂货铺在坞内称得上字号了。信中袁河兴奋地向杨安玄描述着生意前景,想把今年的盈利继续投入扩大。 没想到袁河居然是做生意的好手,随手插下的枝条有生根发芽的迹象,袁河在胡家坞是杨安玄摆在明面监视胡家的棋子,若能将生意做大倒是意外之喜。还可以通过袁河加强与胡家之间的联系,说不定将来盘龙山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写了封回信给袁河,让胡原回去时带给他。想想马上就要过年了,从箱中取出两千钱,交给张锋道:“这两千钱一千钱给你,另外一千钱你明日送到袁河家,交给他娘子,就说是府中赏赐,让她好生养育子女,等候袁河归来。” 钱箱中还有五十余两黄金和千余钱,是陈家的赔偿。云节纸的红利开始下降,每月约有五六两金,这些钱杨安玄托阴家直接捎给阴绩,用于安玄军开支。 看着箱中金钱,杨安玄想着马上要去建康了,这点钱可不够用。 京中居,大不易,要想在京城混,没有雄厚的资本开路哪行。被阴敦的信勾起赏玩秦淮风月的心思,那里可是销金窟,再多的金子也很快花得光。 杨安玄合上钱箱,未雨绸缪,前去建康要带足金钱才行。 靠族中所给的盘缠肯定没多少,娘亲的私房钱杨安玄不想要,这让杨安玄有些怀念慕容燕所给那车金子。如果能将那五千两金子带回棘阳,现在就不用为钱发愁了。 要再找一门生财之道,杨安玄在心里将《天工开物》的内容回忆了一遍,想起北行时所带的货物中有石蜜百斤。 石蜜是将甘蔗汁煎而曝之凝结,得到块状蔗糖,颜色红暗,而且带着酸味。 《天工开物》中记载有“黄泥水淋糖法”(1),可以制出洁白如霜的糖,比起石蜜无论从颜色还是味道上都要强上一筹。 石蜜价格不菲,再要加工成“糖霜”绝对是奢侈品了,可以作为贡品,只有公卿大族才消费得起。 这是暴利的行业,等闲人触碰会被皇亲贵胄、顶级门阀吞得连渣都剩不下。 杨安玄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地操持这门生意,出卖秘方是首选。 想起云节纸的秘方卖给了阴家,这次制糖霜的秘方似乎也可以卖给他。至于阴家如何操作,有阴晞那只老狐狸在,肯定吃不了亏。 ………… 阴敦去了建康城,与阴家的联系可不能断,第二天杨安玄去了阴家堡拜见阴老爷子。 阴晞书房,杨安玄恭恭敬敬地给老爷子行礼。阴晞笑道:“安玄,知道被会稽王降品的事了。” 杨安玄神色不变地道:“没事,天塌不下来。眼看快过年了,给您拜个早年,祝老爷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吉祥话说得阴晞笑眯了眼。阴晞指着杨安玄道:“小子的嘴巴真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直说,别绕圈子。” “老爷子,过完年小子也要去建康了,京城卧虎藏龙,小子想准备点钱财防身,想找老爷子借点钱。”杨安玄笑道。 阴晞捋着胡须,道:“你小子生具七窍玲珑心,还会缺钱用?不过去建康是得多准备点钱财,既然你开了口,四五十两金子还是有的,就算先支给你的云节纸红利。” 阴家和杨家不光在官面上联系密切,阴敦、阴绩都和杨安玄交往密切,加上阴敦描述过杨安玄的异状,阴晞觉得杨安玄值得投资。 若不是孙女阴慧珍早在六年前便有安排,阴晞都动了心将她嫁给杨安玄。 “老爷子就是爽利。”杨安玄笑道:“有门大生意,不知老爷子能否吃下。” 阴晞身形后仰,捋须道:“赚钱的生意哪怕大,就算阴家吃不下,还有邓家、岑家,三家总能吃下你的大生意吧。”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写好的制糖霜法,放在案上道:“吾有办法将石蜜制成雪白如霜、沉积似冰的饴块,吾称之为糖。” 阴晞沉吟片刻,道:“石蜜本身价格不菲,五两金一石,若是制成你所说的糖,要多少钱一石,又有多少人食用得起。此方虽好,却不实用。” 杨安玄道:“至少两糖两金。” 阴晞摇头道:“这么贵,几人食用得起。” 看来阴老爷子也有局限性,不知道有一种心态叫只买贵的,炫耀权贵身份,彰显与众不同。 杨安玄笑道:“此物金贵,可献为贡品,唯公卿权贵方可享用,等闲人纵有钱也无权享用。” 一句话便说得阴晞眼神大亮,笑道:“如是说,此方可用。不知安玄想如何分利?” “五百金,一次买断。”杨安玄道。 阴晞捋须的手一顿,沉吟道:“此事太大,老夫亦不能做主,得召集族人商议。甚至要请邓、岑两家一同商议。” 杨安玄站起身将方子递给阴晞,笑道:“仆前往建康还有段时日,老爷子慢慢商量,不妨先按方子制出糖霜,试过后再说。” 阴晞接过方子没有打开,看着杨安玄道:“我接到绩儿来信,说安玄在燕国弃数千金如敝履,此等胸怀老夫自问难及。安玄放心,老夫绝对给你一个公道价。” 杨安玄躬身正准备告辞,阴晞叫住他,迟疑片刻道:“安玄,老夫有一事不明,想问你久矣,不知当不当讲。” “阴老但问无妨。” 阴晞紧盯着杨安玄道:“安玄,你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写出好诗好赋乃至《小窗幽句》都在情理之中。不过你从未务农,何以能制做杨家犁,知晓用竹子造纸?从做鸣声的纸鸢、书册,还有这制糖的秘方,老夫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杨安玄早想过有人会怀疑,考虑过如何应答。 假做犹豫片刻,杨安玄道:“家父镇守洛阳时,仆好四处打猎,一日山间逢雨,在野观中避雨。” 阴晞聚精会神地听着。 “仆命随从烧烤猎物,邀观中宋道士同食。雨歇欲行,宋道士送给仆一本帛书,杨家犁、竹制纸、制糖霜、鸣纸鸢等物都是书中所记。” “喔,书为何名?现在何处?”阴晞激动地差点没站起身。 杨安玄现出尴尬的神色道:“书名《天工开物》,被我醉酒后不慎点着,烧了。” “唉,可惜。”阴晞连声叹息,恨不得顿足捶胸,小子暴殄天物,可恶可恨。 看见杨安玄似笑非笑,阴晞醒悟过来,这只小狐狸,书估计还在,故意说烧了,自己总不能派人到他的住处搜寻。 不管杨安玄说的是真是假,阴晞都打算派人前往洛阳四周的山中寻访那位宋道士,若能寻到那本《天工开物》的神书,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第五十九章新年吉庆 胡原回归盘龙山,蒯恩随行护卫,然后前往孟津关投军。 原本杨安玄打算带蒯恩一同前往建康,见到在校杨上打斗的蒯恩后改变了主意。 新铸的钢矛重四十二斤,在蒯恩的手中虎虎生风,军中十数名壮汉围斗仍近身不得。 如此勇士当在沙场建功立业,怎可让其在纸醉金迷中消磨斗志。 自十二月中旬开始,棘阳城四门施粥,今年前来领粥的人少了许多,只需十石粟米便可维持一天。 库房中粟米堆积如山,杨佺期再不用担心无米之炊了。 托杨家犁的福,农人们多收了几石粮,手上有点余粮换些布帛、肉食、糕点之类的过年了。 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商铺的生意红火,往来的人群脸上挂着笑容。 杨湫一手拉着杨安玄,一手抓着糖饼,追着傩戏班子,看那些皂服少年手持大鼗,扮演着摇头晃脑的怪物,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家中袁氏率领妇人们洒扫门庭,除旧布新,将一年中不好、不顺的东西扫去,来年变得顺顺利利。 董氏带着杨漓预备椒柏酒、桃汤、屠苏酒、胶牙饧、五辛盘(1),这些是正日要食用的东西。 厨房内热火朝天,杀鸡烹羊,浓郁的香味从后宅飘到前衙,让值守的官吏忍不住咽口水。 今年杨安深在襄阳值守、杨安远镇守孟津关,两个哥哥不能归家过年,换桃符的差使落在杨安玄身上。将“神荼”、“郁垒”二位神仙请上门户,祈福灭祸、压邪驱鬼。 杨湫看着仆从把竹节堆放在庭院中,好奇地询问“爆竹”为什么会响。 除夕夜,宅中摆上酒宴,家人欢聚一堂,畅饮守岁。与去年相比,少了两人,有些酒不成欢。 儿子不在身边,董氏有些伤心,叹道:“远儿在孟津关也不知怎么样了,北地天寒捎去的衣物不知收到了没有。” 杨湫撇着嘴道:“大哥二哥在家时也不会陪我玩,还是三哥最好了。” 说着,夹起一条鸡腿笑眯眯地递给杨安玄,道:“三哥,吃鸡腿。” 董氏心生不快,脸上却笑吟吟地道:“湫小娘子,安玄明年说不定也不在家中了。” 杨湫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杨佺期,问道:“爹爹,董姨说的是真的吗?” 杨佺期笑道:“你董姨闹着玩呢。” 杨湫又看看娘亲,见袁氏垂头不语,明白过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道:“我不让三哥走。” 杨佺期瞪了一眼董氏,责道:“大过年的,你惹湫儿哭做甚。” 杨安玄坐在杨湫身边,放下筷子抚着杨湫的脑袋道:“三哥哪也不去,要去别处也把湫儿一起带上。别哭了,再哭明天就不带你出门了。” 杨湫破啼为笑,杨漓羡慕地看了一眼她,三哥对湫儿真好。二哥不在家,自己只能和娘呆在屋中,街上的锣鼓响了好几天,真想去看看。 大人边喝边聊,杨湫和杨漓拿了七巧板在一旁拼凑,两人有说有笑。杨佺期抚须欣慰,身旁的两个女人却神情复杂,貌合神离。 闹着要守岁的湫儿,亥正不到便成了瞌睡虫,袁氏怕她冷到,将她抱在怀中用皮裘裹住。 杨漓没了玩伴,不一会也头如啄米,董氏让人铺上锦裘,让她和衣而卧。 子正,密集的爆竹声(2)响起,杨佺期带着杨安玄来到门外。 院中燃着火盆,杨安玄将地上的竹节丢入盆中,不一会竹节在火中发出爆响,汇入到城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 太元二十年(395年)在爆竹声中悄然到来,杨安玄十七岁了。 杨安玄整衣对着廊下背手而立的杨佺期拜倒,恭祝道:“父亲大人新年吉庆,永安万年。” 杨佺期捋须笑道:“好。玄儿新年心想事成,大展宏图。” 杨安玄入内给娘亲、董氏拜完年,袁氏和董氏各带了女儿回房安歇。父子对坐,继续饮酒。 杨佺期道:“年前我收到太子左卫率徐邈的来信,天子诏你入国子学之事已确凿无疑,二三月间吏部会有公文下达,你要早做准备。” 对于去建康杨安玄并无意见,只是放不下安玄军。安玄军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在上面,杨安玄视之为将来争霸天下的资本。 思忖了片刻,杨安玄道:“父亲,孩儿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安玄军。安玄军按我设想在加强训练,孩儿想请父亲莫要拆散安玄军,让其成长。若安玄军能成为雄师,父亲以后招募新军可照此操练。” 杨佺期点点头道:“玄儿你去建康就读国子学,若无意外要到弱冠后朝庭方能授官。为父答应你,在你授官之前保持安玄军的完整,就让赵田替你掌管安玄军。为父也很想看看安玄军将来会成为怎样的雄师。” 杨安玄举杯道:“多谢父亲,孩儿敬大人一杯。” 说起来父子俩还从未单独在一起畅饮,酒喝到最后,都有几分醉意。 杨佺期拍着杨安玄的肩膀,带着几分醉意道:“玄儿,为父对你甚为满意,杨家要靠你来光大门楣。你要善待你的两个哥哥,安远虽然与你同父异母,但他骁勇善战,将来是你的左膀右臂。要记住,家和万事兴,千万不可兄弟阋墙。” 杨安玄客气道:“父亲春秋鼎盛,北境不宁,正是建功立业之机。孩儿三个还要追随父亲平定边患,父子齐心重现我杨氏荣光。” 杨佺期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来,为父与你喝一杯。” ………… 辰初,袁氏和董氏带了女儿给杨佺期拜年。接着杨安玄、杨漓、杨湫按照年纪大小依次向杨佺期、袁氏和董氏拜年,接过事先准备好的厌(压音)胜钱。 钱正面铸着“千秋万岁”、“福禄寿喜”等字样,背面是双鱼、斗剑的图案,用红绳串着,十分精美。 杨湫转着眼珠来到杨安玄面前,跪倒磕头道:“三哥新年吉庆,万事如意。给厌胜钱吧。” 杨安玄事先准备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金钱来,这是他特意从金市换来,每枚金钱重半两,黄灿灿醒目。 杨湫接过钱喜笑颜开,笑道:“这钱真漂亮,我最喜欢三哥了。” 杨安玄看了一眼站在董氏身旁的杨漓,举手相招道:“四妹,你不给三哥拜年吗?” 杨漓来到杨安玄面前盈盈拜倒,祝道:“杨漓祝三哥新年如意,万事遂心。” 接过杨安玄递来的两枚金钱,杨漓轻声道:“多谢三哥。” 董氏眼中也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拜完年,杨安玄还有差事,在门户上贴鸡图,在桃符两旁悬苇索,好让两位神人抓拿百鬼。 仆从们端上椒柏酒、桃汤等物,以应时节。饮酒时顺序是从小到大,杨湫年纪最小,先饮;然后才是杨漓、杨安玄,再到董氏、袁氏、杨佺期。寓意着年少者长了一岁,渐趁成熟;年长者失去一岁,日趁老迈。 换上新衣,杨佺期要去大堂与府中官吏一起共庆三元之始,并祈求丰年。 杨安玄带了杨漓、杨湫出门,前去给族中长辈拜年。男左女右,在胳膊上佩带着却鬼丸。却鬼丸用蜡和雄黄和成,用以驱除恶鬼,避免邪气上身。 大街上人人换上新衣,个个喜气洋洋,见面拱手为礼,说着吉祥话。走在喜庆的大街上,杨安玄感觉到自己深深地融入到其中。 ………… 人日登高赋诗,杨佺期再次在凤凰楼召聚郡中才俊雅聚。去年杨安玄在楼中三首登高诗成为秩事,今年不少人期待他又有佳作。 让众人失望的是杨安玄没有出现在凤凰山,诗名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何必事事争先惹人厌恶。 坐在书房,杨安玄思忖前往建康该如何行事,才能迅速地脱颖而出。时不我待,如果按步就班行事,天下大变时自己便没有资格站在棋盘上角逐天下了。 前世的经历让杨安玄的眼界开阔,很快便理出几条思路,人脉、炒作、借力。 人脉无非是亲朋故旧、师长乡邻,杨安玄有点挠头,在建康他除了阴敦一家不认识其他人。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阴家现在还排不上号,怕是难以借力。 父亲杨佺期在京中的朋友太子左卫率徐邈,此人是正人君子,上门求学倒是可能,要想他替自己走关系还是算了吧。 杨安玄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自己走百步,不如贵人扶一步,有时有人相助一臂,能事半功倍。 要说贵人,当然首先是郗恢。郗家在京中算得上名门望族,郗恢的妻子是谢安长兄谢奕的女儿谢道粲。 若能得郗恢引见,自己便可踏进王谢家的大门。杨安玄打定主意,前往建康之前一定要去拜见郗恢。 在京城迅速扬名杨安玄倒是很有信心,凭借脑中存有的诗作,不难一鸣惊人。要考虑的是该如何炒作一番,谋取最大的利益。 东晋名士以风流自许,谢安携妓东山为时人称道,秦淮风月,浓酒笙歌,自己何妨留下些风流美名。 建康佛教隆盛,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信佛,有后世佛教的知识为助,亦可想办法借佛门之力。 想起郗恢跟他说起的大师慧远,杨安玄觉得应该去趟东林寺拜见大师,结下佛缘。 想了这么多,反倒是对要国子学不甚了解,杨安玄准备到京城见到阴敦后再做打算,若能拜个名士为师,或能事半功倍。 第六十章桃李之馈 正月二十六日,阴家派人请杨安玄前去庄中议事,杨安玄知道糖霜的事有了决断。 阴家议事堂,杨安玄见到了三家家主,阴晞、邓靖、岑纳,阴晞面前的案上放着一碟雪白的糖霜。 邓靖和岑纳心情复杂地看着英姿飒爽的杨安玄,去年杨太守带着三个儿子来阴家庄筹粮,三家其实已在暗中下注。 邓家押的是杨安深,岑家跟的是杨安远,唯有阴家长孙跟杨太守三子杨安玄交好。 当时两人都暗笑阴晞老眼昏花,怎么会看中一个黄口小儿,后来还让阴绩跟在杨安玄身边。 事实证明阴晞眼光独到,看人很准,阴家很快从杨安玄身上得到了回报。 先是云节纸让阴家获利,接着是阴绩从屯长变成军侯,与岑明虎持平,看趋势还有超过之意。 杨太守助力阴友齐成为郡中正后,两人皆知邓、岑两家再难与阴家平起平坐,今后只能成为阴家的附庸了。 杨安玄被定为上中品,杨家与阴家的关系越发密切,两家相辅相成,将来注定走得更远,用不了多久,邓、岑两家只能瞠乎其后了。 正月初六,邓靖和岑纳联袂前来给阴晞拜年,见到了雪白的糖霜。 尝过之后,两人都赞不绝口,追问这东西从何而来,也想买些回家享用。 阴晞告诉他们,此物名为糖霜,是用杨安玄给的秘方从石蜜中提练而出。 身为家主,两人都知道此物金贵,一旦面世定然引得豪门争抢,那一小碟糖霜就是一碟闪闪发光的金子。 邓靖笑着开口道:“恭喜阴兄,族中又得一宝物。” 岑纳有些眼红,道:“阴兄,可能分润些好处给邓、岑两家。” 阴晞轩眉笑道:“阴、邓、岑三家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的兄弟,吾正要请你们来商议此事。杨安玄想将制糖的秘方卖给吾,要价五百两黄金,吾想合三家之力将秘方买下。” 邓靖和岑纳都吸了口凉气,五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够整个家族十年之用。 岑纳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碟中雪白如霜的糖霜,艰难地开口道:“也值。” 邓靖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望向阴晞问道:“阴兄以为如何?” 经杨安玄提点,阴晞对糖霜已是势在必得。 阴晞笑道:“杨安玄将此秘方交给老夫时提到,此物最少一两糖一两金,不可贱卖。” 邓靖迟疑地道:“这么贵,买得人可不多。” 岑纳不以为然地道:“这东西岂是普通人吃得起的。不过邓兄放心,有钱人多的是,只要货好不愁卖不出去。” “岑贤弟说的不错。”阴晞点头道:“吾想通过友齐将此物贡给天子,天子若有赏赐胜过钱财百倍。糖霜若能入宫,被天子所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肯定供不应求,到时两糖恐怕数金也难购得。” 邓靖为人细心,问道:“阴兄,一斤石蜜能得多少糖霜?” “老夫多次试过,一斤石蜜能得三两上等糖霜,四两黄褐次等糖块,余者为残渣。” 邓靖盘算了一下,道:“一斤石蜜不到二千钱,可得三两糖,最少可得三两金,次等糖块至少可得一两金,有二十倍利,划算。” 岑纳双眼放光,急道:“这秘方买了。阴兄,你打算如何分配?” 阴晞笑道:“邓、岑两家各出一百五十两,占三成;阴家二百两,占四成。” 邓靖道:“此秘方是杨安玄与阴兄交易,邓、岑两家合起来占五成即可。” 岑纳附和道:“正是。” “两位贤弟的好意阴某心领了,亲兄弟明算账,出多少钱便占多少股,不必推让。”阴晞斩钉截铁地道:“占股之事便如此定下,接下来还有一事要与告诉两位贤弟。” 当邓靖和岑纳听到阴晞说有意让孙女晋选太子侧妃,两人无不惊赅,难怪阴家把阴慧珍视若珍宝。 两家都曾上门求过亲,“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传出之后,多少王孙公子前来求亲都被阴家拒绝,原本做此打算。 阴慧珍已随阴友齐进京,思想起来阴家谋划此事已非一年两载,阴晞心机之深沉让人心惊。 邓靖拱手道:“慧珍小娘子聪慧过人,定能如愿选为太子侧妃。邓家愿意拿出糖霜的一成红利作为贺礼。” 岑纳也接口道:“正是,岑家也拿一成红利为贺。” 阴晞对邓靖、岑纳的表态很满意,这表明邓、岑两家得知阴慧珍可能成为太子侧妃后,婉转地表达紧跟阴家的意思。 伸手捋过胡须,阴晞笑道:“两位好意老夫心领了。糖霜事关重大,售卖必然引来觊觎,因此老夫想先不急着售卖。” “先期制成的糖霜老夫准备寄往建康,让友齐想办法献入宫中,若能得天子喜爱,糖霜便不愁销路,价格还能上涨。” “既然两位老弟好意,那便各拿出五分利。”阴晞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意,道:“老夫亦有意让出一成红利给慧珍,这样便凑成两成利,作为慧珍这丫头的嫁妆。” 这个安排邓靖和岑纳也颇为满意,糖霜买卖暴利,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后台,仅凭阴、邓、岑三家绝不敢沾手这买卖。 如果阴慧珍能成为太子侧妃,那情况便截然不同,谁敢夺皇亲国戚的产业。 邓靖和岑纳在阴家堡住了一天,三家将到广州买蔗田、自制石蜜、如何销售等诸多细节敲定。 两人又各自回堡与族老商议,正月二十二日将凑齐的黄金交到阴晞手中,约定二十六日请杨安玄来阴家庄商议。 五百两金堆在案上有如一座小金山,端着金子出来的仆人紧盯着挪不开眼睛。 杨安玄可是曾拥有过五千两金的人,这点金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让仆人找块帛布包上,随手放在案几旁边,这种态度让邓靖和岑纳对杨安玄的评价又调高了些。 杨安玄端起茶喝了一口,道:“阴公,这茶可是庄中所产?” 阴晞点头,道:“不错,安玄若是喜欢,等今年新茶出来,老夫让人多送些与你。” “不知庄中新茶几时能出?” 阴晞道:“最早的一批在二月底。” 杨安玄今日来阴家庄除了拿钱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新茶。 贵人相助,除了顺眼外原因无非有三,共利互惠、利用价值和感恩报答。 杨安玄想请郗恢相助,便思筹能用什么礼物打动他。 郗家富贵,财帛之物肯定不放在眼里,而且郗恢洁身自好,用钱送礼只是自讨没趣。 杨安玄想起随父亲拜见郗恢时喝的茶来,自己以茶言志打动郗恢,才得他照拂提携,说起来是以茶结缘。 想到茶,杨安玄心中的礼物有了着落。 时下人饮茶制成饼,饮时烘烤、碾沫、罗筛,茶铛煮水至蟹眼沸,投茶沫,用茶匙打起汤花,最后倒茶入碗,再加入调料,同茶沫一同饮下。 这种饮茶方式逐渐被后世的冲泡散茶所取代,按照存在就是真理的说法,杨安玄打算把后世的饮茶方式提前展示给郗恢,说不定能凭此打动郗恢。 杨安玄笑道:“小子最近学到一种制茶之法,等新茶采摘时希望阴公告诉仆一声。” 阴晞立时想到杨安玄提到的《天工开物》,不用问这个制茶之法肯定出自那本书。 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杨安玄,阴晞道:“安玄放心,摘茶时老夫一定派人请你。” 得知《天工开物》存在后,阴晞立即派出十多名族人前往洛阳四周寻访杨安玄所提的宋道人,希望能找到此书。 一个多月过去了,派去寻找的人回报,道观找到不少,却没有什么宋道人。 阴晞不死心,又派出第二拨二十余人,让他们在洛阳多寻些时日,不光寻找宋道人,顺道打听一下杨安玄在洛阳喜欢到哪里游猎,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 二月初,朝庭第二道劝农诏书下达,随同诏书而来的还有尚书省吏部审定的评品公文。 原本大中正评定后报司徒审核,吏部记录在册只是过场,不料今年却出了意外。 定为上中品的杨安玄被司徒司马道子下调一阶,变成了上下品。 这让不知缘由的士人大为惊讶,有人暗中窃喜,陈深便是其一,看来京中有所动作,总算小小地出了口恶气。 通过王绪贿赂中书令王国宝,陈深由新野郡主簿升为宁州西平郡太守。 虽然升了官,但故土难离,宁州西平郡又远在东南,陈深不免有些伤感。 他走之后,陈氏家族在棘阳的基业肯定要受到打压,好在北境不宁,新野属于前线,去了西平郡倒无战乱之忧。 太元十九年十二月,晋燕两国在中山城订下盟约:两国互不攻略;在黄河北岸设立五处廛市,互通有无。 盟约传回建康,朝庭上下一片欢腾,至于北伐收复故土的心思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朝庭的旨意再颁,前往中山城议和的仪曹侍郎郑丰为正使、散骑侍郎徐浩为副使,游骑将军邓方等人各升了一级;厉锋将军杨思平擢升为扫虏将军,镇守孟津关,协守洛阳城;建威将军、雍州刺史郗恢,升为征虏将军,兼领秦州刺史。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新野太守杨佺期各赏钱五万;至于杨安玄、胡藩等深入北境的将士,共赏钱十万,锦帛二百匹。 旨意命青兖刺史王恭,雍秦刺史郗恢、豫州刺史庾楷、荆州刺史殷仲堪等人征募操练新兵,加紧边关戒备,不可懈怠,谨防有变。 对于朝庭的封赏杨安玄不是很在乎,只是深入敌境历经生死的将士仅得赏钱十万、锦帛二百匹,何其薄也。 朝庭注重门户出身,轻视有功将士,怎能让将士们为之效命。 积重难返,东晋王朝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 第六十一章初春茶事 杨安玄无心替飘摇的东晋王朝担忧,他现在正为哭闹的湫儿头痛。 杨湫得知三哥四月份要去建康国子学读书,哭着骂杨安玄是骗子,把自己关在屋中哭泣不出。 杨安玄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嘴巴,谁让自己过年的时候哄湫儿哪里也不去。六月债,还得快。 吃食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湫儿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张兰满是忧虑地告诉杨安玄,小娘子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晚上睡着了都会哭醒。 杨安玄既是心痛又是恼火,小屁孩就是事多,前世女儿也是如此,前世哄女儿的经验今生用来哄妹子了。 亲自下厨,惊得伙房的厨娘鸡飞狗跳。君子远庖厨,三公子怎么来了这等下贱地。 杨安玄亲手揉面擀面,切成细条状的面条。然后将猪肥炙出油,熬香葱油;开水下锅煮面,杨安玄问了问釜中炖着鸡,鸡汤正好有用。 煮至断生捞出面条,加入鸡汤,又煎了两个蛋卧在面汤上,撒上葱花。 杨安玄自赞了声,“好面,色香味俱全。” 伙房的厨娘用敬佩的眼光看向三公子,没想到三公子不单书读得好,连面都做得这样好。 想了想光吃面太素,杨安玄让厨娘洗净酢菜,和着油渣炒了。杨安玄尝了一口,没有辣椒,勉强能入口。 用托盘端了来到湫儿的住处,张兰替他开了门,杨安玄进去见湫儿坐在榻上扁着嘴发呆。 看到杨安玄进来,湫儿重新躺在榻上,用锦衾蒙住头,哭喊道:“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不想见你,骗子。” 杨安玄将托盘递给张兰,坐在榻边道:“湫儿,哥给你做了阳春面,你知道什么叫阳春面……” “湫儿不听,你出去,快出去。”杨湫踢打着锦衾闹道。 杨安玄示意张兰别作声,等了一会,杨湫没听到声响,探出头来张望,看到杨安玄正微笑地看着她。 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杨湫重新把头缩入锦衾中,呜呜地哭道:“三哥,你骗湫儿。” 杨安玄心中感伤,前世自己出差去外面女儿也曾这样伤心哭闹,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心情。 “湫儿,三哥到了建康肯定会想你的。”杨安玄道:“建康比洛阳、棘阳都要热闹,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三哥想想该带点什么好东西给你。” 杨湫的闹腾安静了些,估计正支着耳朵听呢。 杨安玄暗自发笑,继续道:“上次大哥从襄阳给你捎回什么东西来着,是小鸠车还是花棒锤来着,怎么记不起来了。” “是小鸠车。”杨湫掀开被子吼道。 杨安玄笑道:“听说建康有演戏的陶娃娃,一套就有十八个;还有竹娃娃,穿着花布衣服,可漂亮了。湫儿,你要哪样,三哥跟你买。” 湫儿撅着嘴看着杨安玄不说话。杨安玄假装醒悟过来道:“我知道了,看到好玩的、好吃的都买给湫儿。” 杨湫破啼为笑,坐起身来,抽抽鼻子道:“什么东西,好香。” 杨安玄忙道:“三哥亲自到厨房做了碗阳春面,你尝尝看,还从来没有人吃过呢。” 饿了一天杨湫早饿了,一骨碌爬起来来到案边,看到碗中汤清面白葱绿,顿觉食欲大开,接过张兰递来的竹箸吃得欢快。 不一会,面和煎蛋吃得精光,连小碟酢菜也扒了个干净。杨湫不满地道:“三哥真小气,这点面食哪够吃,再做点。” 杨安玄生怕杨湫撑到,道:“晚上再吃吧,三哥带你上街玩去。” 有的玩吃可以放到一边,杨湫欢欢喜喜地爬起身,让张兰帮着梳妆。 杨安玄站在廊下等候,心中暗叹,总算哄得妹子开心了。 ………… 二月二十六日,阴家庄第一批新茶采摘。 收到阴晞的传信后,杨安玄带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前往阴家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杨安玄准备炒制散茶,便事先准备了一套茶具,从装茶的竹盒、煮茶的红泥炉、腹大颈细的陶水壶、饮茶用的青瓷茶盏,水方、涤方、滓方、具列以及竹夹、竹扫等一应俱全。 杨安玄深知,要将饮茶的方式从煮饮改成泡饮,除了茶要好之外,对于魏晋名士来说,仪式感是吸引他们不可缺的要素。 这些茶具是精心挑选的,青瓷茶具托阴家从扬州购来,一套八件花费十两金。 不过在杨安玄看来很值,这套青瓷质地细腻、釉色青莹、纹样雅丽,是瓷中精品,若能传到后世,估计起拍价要有亿起。 阴家庄西南六里有处茶山,约有三百亩,阴华庆满面笑容地陪在杨安玄身旁。 两年前杨安玄来阴家庄的时候便是阴华庆相陪,当时他以为自己年长陪着个未成年的少年着实丢脸,结果错失了交好机会。 机会再次来临,阴华庆当然不肯错过,竭尽地主之谊。 “……有雨不采,晴有云亦不采,唯晴天可采。”阴华庆殷勤地介绍着。 杨安玄点点头,他看过茶叶,是绿茶,放下心来。绿茶不是发酵茶,制做相对简单容易。 巳时二刻,第一批采下的茶被摊放在竹匾上萎凋,杨安玄让人挑选出一芽一叶和一芽两叶的茶叶,芽叶完整,新鲜、匀净。申时左右晾晒好了,叶色变暗,茶香初显。 传统的制茶工艺是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共七道工序,制成茶饼方便储存运输。 杨安玄的做法是杀青,在炒锅中手工翻炒,这种做法阴家往日制茶也用过,有熟手操作,杨安玄只是注意着锅温和叶温。 经过翻炒,散去青草气,茶香展发。 阴晞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观看,杨安玄给他带了过许多次惊喜,那本《天工开物》真是神书,这次制茶说不定又会给阴家带来一次发财的机会。 炒制好的茶叶摊在篾片上,杨安玄用双手将茶叶握在掌心揉捻,让茶团在手心翻转,叶不能结快,成形均匀。 阴晞示意族中选出来的妇人跟着杨安玄学做,二刻钟后,茶叶成条索状。杨安玄让人将破碎的叶片剔除,只留下完整的叶片。 最后一道工序是干燥了,太阳已经下山,只能用炭火烘干了。杨安玄交待仆妇们注意事项,便自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来到烘房,茶叶变成暗黄色,干缩成条索状,摸在手中干爽,放在鼻下茶香浓郁,成了。 把制好的茶叶装进竹盒中,三寸高、两寸径的茶盒装了十八盒,杨安玄笑吟吟地提着竹篮回了住处。 待吃罢早饭,提着带来的茶具,兴冲冲地来找阴晞品茶。 阴晞对炒制的新茶很感兴趣,端坐在席上看杨安玄一件件地将茶具摆放出来。 阴晞笑道:“老夫喝了几十年茶,今日方知喝茶有如此多的讲究。” 杨安玄笑而不语,将红泥炉放在炭火之上,待水开之后将茶壶、茶盏入在涤方之中冲淋,用竹夹夹起沥干水份摆放在具列之上。 然后打开茶盒,用竹勺勺出少许茶叶放入盏中。待红泥炉中水沸蟹眼即提起,水壶下倾上提三次,杨安玄笑着解释道:“凤凰三点头,以示敬意。” 阴晞静静地看着杨安玄表演,这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不禁叹道:“如此饮茶,方得其味。安玄,我有意让族人相学,还望不悋赐教。” 双手端茶,至阴晞面前左掌伸出,作敬意,杨安玄笑道:“此小事尔,阴公请品茶。” 卷缩的茶叶在热水的冲泡下舒展开来,有如初绽的枝芽。淡绿的茶水在青瓷盏中,色泽青翠,清爽悦目。 阴晞接过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觉赞了声:“好茶。” 待茶汤由舌尖沿两侧流至舌根,再由舌根返至舌尖,由是两次吞下,满嘴皆是清香甘甜。 “好茶。”阴晞笑容满面地再次赞道。 杨安玄静静地品着茶,重温着往日的岁月。屋中无语,炭火在炉中发出轻暴声,两人沉醉地茶香之中。 一壶茶饮罢,阴晞道:“安玄,烦你在庄中多住上几日,教会族人知晓如何制茶、泡茶,不知这制茶之艺你要多少钱?今年阴家新茶要分出三成如是炮制,老夫要送与亲朋好友品尝。新茶颜色可人,清香过人,定然会为人所喜。” 杨安玄一摆衣袖,轻笑道:“茶,雅事也,何谈阿堵物。无须钱财,阴公只需每年给仆新茶几斤即可。” 阴晞大笑应诺,命人召进八位年长的族人,让杨安玄重新泡茶展艺,顺道让他们学习茶艺。 杨安玄也不藏私,从茶叶的选摘和制做,到茶具的用途和选材、水的选择和温度、冲泡的礼仪乃至品茶的方式,都细细地解说了一遍。 最后道:“茶道有八谛,心诚、仪恭、行适、神怡、火矜、器洁、水清、茶纯。” 阳光斜照入室,茶雾氤氲,茶香四溢。品着冲泡的茶水,闻着淡雅的茶香,座中众人无不陶醉。 杨安玄看着众人陶醉的神情,心知新茶的制造是成功的,接下来便是去襄阳向郗刺史展示了。 …………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数日后,杨安玄带着胡原、张锋和一辆马车向南驰去,将不舍、落泪、哭泣抛在身后。 京城建康,龙潭虎穴,且看杨安玄掀起风云。 注:写时没有分卷,至此处应该是第一卷初生牛犊结束了,接下来是第二卷京城风云。 第六十二章无心插柳 阳春三月,踩着明媚阳光,杨安玄带着满袖花香进入襄阳城。 大哥杨安远在司马府任主簿,杨安玄随行带着家中捎给他的物品,所以先前往司马府。 通禀进去,杨安深满面喜色地接了出来,看到三弟一把抱住,笑道:“一年多不见,安玄长得比吾还要高了,壮实得很。” 兄弟俩寒喧了几句,杨安深道:“走,到家去。” 杨安玄有些诧异,官署是前衙后宅,看大哥领着自己向西走,分明是在城内买了宅院。 向西走出两里,拐进胡同,杨安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弟,愚兄在襄阳纳了房妾室,没敢告诉家中,你要替愚兄遮瞒一二。” 杨安深在洛阳时已娶妻,妻子范阳卢氏。卢氏在棘阳时生下一女,名叫杨琳,因为女儿还小,卢氏没有随杨安深前往襄阳。 此次来襄阳,嫂子卢氏还托自己捎来大哥夏、秋的衣物若干,若得知大哥在襄阳纳妾,不知会多伤心。 杨安玄感觉中兄嫂两人的感情不错,平日见两人夫唱妇随还算恩爱,没想到杨安深来襄阳才一年便纳了妾。 虽然是自家兄弟,家事却不便多言,杨安玄只能苦笑答应。 小院外绕围墙,双坡檐顶,正屋三间,左右有厢房。 院中打扫着洁净,几盆盛放的鲜花装点在廊下,赏心悦目。 有几个仆从坐在廊阶上闲聊,看到杨安深忙起身行礼。 往里走进入厅堂,一名女子正带着婢女在绣花,看到杨安深带着人来,连忙起身行礼。 杨安深先开口笑着介绍道:“何氏,这是吾三弟安玄,快快见过。” 何氏不慌不忙瞧了杨安玄一眼,飘飘万福道:“何氏见过三叔。” 杨安玄见何氏桃李年华,乌云高髻上插着珠钗,霞色襦衫,腰间束带,眉目如画,比起大嫂卢氏漂亮了不少,动作中透着风流之态,难怪大哥被她所迷。 观其言行,杨安玄便知此女非同等闲,肃容还礼。 杨安深道:“速速准备些酒菜,吾要与三弟痛饮几杯。” 杨安玄拦住他道:“大哥,小弟只能在襄阳呆两天,除了要拜见郗刺史外还想跟道序兄叙叙旧。不如到外面吧,把道序兄叫上,咱们边吃边聊。” 看了一眼小院,杨安玄笑道:“小弟随行有好几人,还有几匹马,你这小院怕是安置不下。小弟索性住到客栈去,你也落个清静。” 除了胡原和张锋外,杨安玄随行还有赶马车的马伕杨怀,一个照料起居的仆妇许氏。 杨怀原是杨安玄的亲卫,腿中了一箭伤了筋骨,便在族中做了马伕,杨佺期让他替杨安玄驾车,其实也做个护卫。 许氏是袁氏身边的仆妇,做事小心,袁氏让她随行照料杨安玄的起居。 杨安深还要相劝,何氏笑道:“深郎,三叔既然这样说了,自有他的道理,你多带些钱在身上便是。” 就近找了家客栈包下个小跨院住下,杨安深派人去请胡藩。功夫不大,胡藩兴冲冲地赶来。 杨安玄与胡藩分别有半年多,同往长子城时同历生死,感情自然不同旁人。 见面两人都十分开心,杨安深与胡藩相处得也不错,杨安玄命店家买来酒菜,就在厅堂中摆开,三人开怀畅饮。 杨安玄很看重与胡藩的交情,欲成大事必要有人相助,胡藩通武善射,足智多谋,是难得的统帅之材,绝不能让其将来流落到刘裕麾下。 朋友关系也要经营,时间久了、距离远了,情感自然容易变谈、疏远。 三杯酒下肚,胡藩提及进京送金冠之事,提醒道:“安玄,愚看中书令王国宝有意针对你,你到建康后要多加小心。” 杨安玄心中明白,自己此次入国子学便是京中大人物博奕的结果,议定的上中品也变成了上下品。此去建康,说是龙潭虎穴并不为过。 “多谢道序兄提醒,小弟自会小心。”杨安玄自信地笑道:“那日阴中正品评时,小弟曾说过‘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愿与道序兄共勉。” 胡藩被杨安玄的话勾起豪情,慨然应道:“不错,吾辈即使遇到重重险阻,勇往直前之心亦当不变。安玄,共勉之。” 一席话将两人半年多来的生疏一扫而空。 杨安深笑道:“三弟被定为上下品,是杨家幸事。此去国子学,定能一鸣惊人,名满京城。来,大哥敬你一杯,愿你早日重振家声。” 看得出来,杨安深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远离战火、刺史信重、新纳小妾,脸变圆了,肚子有往外鼓的迹象。 酒阑人欲散,杨安玄笑道:“天色尚早,咱们三个到校杨上比比射箭,如何?” 胡藩双手赞同,杨安深却摇头道:“愚有些醉了,就不去凑热闹了,先行告辞。” 等杨安深走后,胡藩含糊地提醒道:“安深兄新纳的妾室何氏,原是美凤院的红牌姑娘,安深兄被她迷得不浅,听说替她赎身就花了十两金。” 杨安玄一皱眉,家中给大哥的钱有数,替何氏赎身、买宅院以及日常开销仅靠他八品官的俸禄显然不够,就算娘暗中补贴点,也差不多早花得精光了。 “道序兄,愚大哥哪来的钱,该不会暗中贪赃吧。”杨安玄担心地道。 胡藩皱着眉头道:“这倒没听说。不过,安深兄四处借钱,听说借了不少,认识的人差不多都借过了。” 杨安玄气恼地道:“他这是作死。等到借不到了,便要骗了,骗不到了便想贪了,不单毁了他自己,也要毁了杨家的名声。道序兄,他向你借了多少?” 胡藩没有隐瞒,道:“四千钱。” 杨安玄恨恨地一拍案几,道:“族兄杨清随他赴任,为何不加以劝阻?” 胡藩默然,杨清虽是杨家族人,却是庶枝,为了保住位置讨好杨安深还来不及,哪会逆他心意。 “这些债愚替他还了,省得他越陷越深。”杨安玄叹道。 胡藩在燕国时亲见杨安玄将三千多两黄金买马买路,亦知道云节纸有他的三成红利,杨安深借的债对杨安玄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不过,这次还清债,下次再借怎么办? “愚会明着跟大哥明说,他要是还执迷不悟,愚会向父亲直言,让家父教训他。”杨安玄气乎乎地道:“走,找他去。” 胡藩忙道:“安玄三思,如此一来,你兄弟二人岂不要生隙。” “长痛不如短痛,愚宁愿大哥恨愚也不愿见他深陷泥潭。”杨安玄斩钉截铁地站起身道。 胡藩有些无奈,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自己多事了。 杨安玄拉着胡藩来到杨安深的住处,杨安深得知三弟又来,笑道:“你们不是去射箭吗?找吾作甚?” 杨安玄强笑道:“愚的箭术还是大哥启蒙,今日比箭如何能少了你。走,看看大哥的箭术退步了没有?” 不容分说拉着杨安深就出了门,何氏站在檐下暗影中,看着杨安深被拉扯着离去,神情晦暗不明。 将杨安深拉到客栈,杨安玄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哥,听说你为娶何氏借了不少债,一共多少?” 杨安深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胡藩,怨他多言,支唔着道:“没多少,等下个月发了俸就能还上了。” “你一个月二千二百五十钱和十五石粟米,除了家用还能剩几钱?愚看你宅中养了四五个仆从,怕是俸禄不够花用吧。”杨安玄毫不客气地道。 被弟弟斥责,杨安深有些下不来台,沉下脸冷声道:“三弟,你是在质问吾吗?目无尊长,岂有此理。” 说着,拂袖而起,就要离开。 杨安玄扯住他的衣袖道:“大哥,你纳妾小弟不便多说,只是不该为了何氏四处借债。大哥可曾想过,你若还不清债该如何在朋友、同僚面前立足。” 杨安深眼中露出痛苦挣扎之色,甩着衣袖怒吼道:“不用你管。” “大哥,你醒醒吧。你欠的债还不了,你那点薪俸够日常开销吗?靠借钱渡日能撑几时?向娘亲伸手你就不怕被父亲知道?若被父亲知道你在襄阳借债渡日,该当如何?嫂子在家中伺奉双亲,辛苦抚育琳儿,大哥自问对得起嫂子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利箭射在杨安深心头,杨安深颓然地坐在席上,低头不语。 杨安玄等了片刻,开口道:“吾这次前往建康,带了些钱财,大哥你欠多少债,小弟帮你还上。” 杨安深抬起头,有些感激地看向杨安玄,道:“不可,三弟你去建康没有钱怎么行?欠债的事吾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你管。” 同样是“不用你管”四个字,语气却截然不同。 杨安玄笑道:“大哥放心,不是家中所给的钱财,是阴家送的程仪。” 杨安深知道三弟与阴家关系密切,阴家是郡中富户,给的程仪肯定不少。 所借的债务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这段时间让他心中不宁。杨安深迟疑地开口道:“也就几万钱,不算多,要不你先替愚垫上,以后等愚有了钱再还你。” 杨安玄心想,大哥说的真轻巧,几万钱,足够他一年的俸禄了,追问道:“究竟多少?” “七万六千钱。”杨安深咬咬牙,报了个数出来。 胡藩一惊,道:“安深兄,你借了这么多钱,如何还?糊涂啊。” 七万多钱可不是小数目,足以供五口之家数年之用。胡藩和杨安玄都是八品官,一年的官俸加上节赏也不会超过六万钱。 杨安深有些心虚,喃喃语道:“赎何氏将带来的钱花光了,租宅、何氏的脂粉钱、家中用度都要钱,愚那点俸禄哪够用,只好借了。原想着借点钱应急,哪知缺口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了。” 杨安玄没有说话,返身到住处取了十两金出来,交给杨安深,道:“大哥,这是十两金,够你还清债,还有点富余。不过,按你眼下的花法,再多的钱也很快会花光。” 见杨安深抓紧金子,杨安玄继续劝道:“大哥,何氏若真想跟你安生过日子,就把宅院退了,住到官署去,那些仆佣留一两个听用即可,这样你的俸禄便够家用了。” 杨安深紧紧地握着金子,连连点头道:“三弟,愚听你的,过两天就搬回官署就住。你放心,何氏是通情达理的人,她会同意的。” 杨安玄暗叹了口气,看来大哥被那何氏迷得不轻,自己要黑脸做个恶人,要不然等大哥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杨安玄起身来到胡藩面前郑重下拜,胡藩惊问道:“安玄,为何行此大礼?” “道序兄,你是愚的知己好友,愚有一事相托,请道序兄答应。” 胡藩看了一眼杨安深,心知杨安玄所托跟杨安深有关。 此乃兄弟两人间的家务事,外人怎好插手。胡藩有心不答应,但感杨安玄用心之诚,叹了口气道:“安玄,你且道来。” 杨安玄道:“道序兄也是大哥的朋友,愚想请道序兄见证,大哥答应愚还清债务后便搬回官署居住。” 胡藩面有难色,杨安玄道:“愚知让道序兄为难了,但愚亦是无计可施。若大哥仍执迷不悟,请道序兄来信告知,愚会向父亲禀明。” 看了一眼杨安深,杨安玄道:“大哥,小弟亦是无可奈何,总不能看着你陷入深渊。望大哥能知小弟用心,不要迁怒道序兄。” 杨安深叹了口气,怏怏地道:“罢了,吾不怪你,更不会迁怒道序。” 意兴阑珊地将金子揣入怀中,杨安深朝胡藩拱了拱手,起身离开客栈回了家。 等杨安深走后,胡藩苦笑道:“安玄,你可把愚兄架在了火上。” 杨安玄歉声道:“在襄阳城,愚只有道序兄一个朋友,只能拜托道序兄。愚看大哥被何氏迷得不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深渊而不管吧。” 胡藩叹道:“唉,也罢,这个恶人吾替你做了。安深兄品性不坏,只是被何氏所迷,行事荒唐了些。若是安深兄仍不知改悔,愚兄会依言告诉你的。” 杨安玄再拜谢过。 胡藩微笑道:“从来都是哥哥替弟弟打算,你这个做弟弟的倒是替哥哥操碎了心,甚好。” 看着胡藩激赏的笑容,杨安玄心中一动,想起史书上记载,胡藩少时父母双亡,州府征调他,他没有应任,等到两个弟弟结婚后,他才担任郗恢的征虏军事。 这是一个很重孝悌的人,看来自己方才所为投了他的缘法,无心插柳,自己与胡藩间的情义更近了几分。 第六十三章霹雳手段 杨安深回到家中,何氏体贴地送上浆汤,站在身后替他揉捏着双肩,看似不轻意地问道:“深郎,这么快就射完箭了?” “没去,到三弟的客栈中说了会话。”杨安深情绪低落地道。 何氏的手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揉捏起来,嘴中轻柔地问道:“是三叔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妾身的面说吧。妾身真是命苦,小时被父母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好不容易遇到了深郎,原以为从此脱离了苦海,可是深郎的家人……呜呜呜……” 何氏伏在杨安深的肩头,娇娇怯怯地哭起来。 杨安深心中一软,返身将何氏抱在怀中,安慰道:“跟你无关。是胡参事把愚借债的事告诉了三弟,三弟拿钱替愚还债呢。” 说着,从怀中掏出金锭,放在案上。 何氏眼睛一亮,笑道:“三叔真是好人。深郎,妾身前两日在金玉铺中看中了根玉簪,是严大师的精心所制,只要八千钱。妾身想着家中开销大,不想让深郎费心,去看过数遍都不舍得买。现在三叔给了这许多金子,深郎,你替妾身买下那簪子如何?” 边说何氏边在杨安深的怀中揉搓着,有意无意地用胸前粉腻挤压着杨安深的胳膊。 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软腻感,杨安深有些意乱情迷起来,搂住何氏连声道:“买,买。” 何氏眉开眼笑地在杨安深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着起身道:“妾身先把金子收好,马上回来伺候深郎。” 看到何氏伸手抓金子,杨安深总算清醒了些,将何氏拉回怀中。 把手伸进何氏的衣裳内揉捏着,杨安深道:“这些钱是三弟给愚还债的,不能动,要不然这小子会把愚借债的事告诉父亲。” 何氏欲拒还迎,温存了片刻,娇喘着道:“三叔哪来那么多的金子,要不深郎也向家中要些。妾身从小就听说弘农杨家‘四世三公’、‘七世名德’,杨家家大业大,深郎你是嫡长子,族中应该多些照应才是。” 说到家族,杨安深清醒了几分,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为了纳妾债台高筑非痛责自己不可。 想到三弟再三叮嘱,又让胡藩监督自己还债,杨安深推开何氏,道:“这些钱不能动,要用来还债。还有,这两天你收拾一下,咱们搬回官衙去住,节省点家用。” 何氏一愣,眼泪簌簌落下,背着身流泪不语。 杨安深心中一软,怜惜地叹道:“只是暂时的。过几日吾便写信给娘亲,让她寄些家用来,不要哭了。” 伸手揽过何氏,何氏偎依在杨安深怀中,心中暗恨杨安玄多事。 眼睛扫过案上的黄金,何氏嘴角露出笑意,明日拿了金子先将簪子买来,杨安深要是责骂,自己哭两声认个错便会不了了之。 第二天等杨安深上衙去了,何氏找出金子带了婢女叫了辆牛车前往金玉铺。 不单买了玉簪,还买了支金步摇,然后到彩裳庄选了两套罗裙,十两金子花去了六两。 想了想,何氏又转到金玉铺,花五千钱买了组玉佩,若是杨安深责问便可用玉佩搪塞了。 欢天喜地地回家,刚下牛车,却见杨安玄带着两名随从站在门前。 何氏心中一沉,这厮来做什么? 款款下车挪步来到杨安玄面前,何氏从容行礼道:“奴家见过三叔。” 杨安玄还了一揖,道:“何氏,愚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何氏听杨安玄没有唤她大嫂,语气中带着轻漫,板起脸道:“男女授受不亲,三叔有什么话跟深郎说吧,让他转述给奴家。” 迈步要进宅门,杨安玄将身一横,挡在门口。 何氏恼声道:“三叔,休得无礼。” 杨安玄沉声道:“大哥纳你为妾,这是他的私事,吾不便多说。不过,大哥是杨家嫡长子,他的言行代表着杨家颜面,吾不能坐看他为你四处借债,自坏声名。更不想他将来为了钱财走错路,后悔晚矣。” 何氏冷笑道:“你们兄弟情深,深郎该如何做,你自去告诉他便是,对奴家发威算什么?快些让开,否则奴家要叫人、喊非礼了。” 杨安玄不为所动,继续挡在门前道:“大庭广众之下,哪来的非礼。便是你喊了,又能奈我何?你说吾非礼,吾还要说你有意勾引呢,看世人相信谁所说。” 何氏胀红了脸,没想到杨安玄居然是个无赖。可是,对付泼妇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赖。 杨安玄正色地道:“何氏,这世间吾在乎的人不多,大哥是其一。如果你伤害到大哥,吾会先杀了你。” 说着,杨安玄拔出佩剑,对着宅门前的柳树一挥而过。 寒光闪处,碗口大的柳树砰然撞腰倒折。何氏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两步,眼中露出怯意。 身旁的婢女壮着胆子喝道:“哪有小叔上门欺凌大嫂之理,等大爷回来仆等要告上一状。” 何氏以袖掩面,“呜呜”地哭出声来。 杨安玄不紧不慢地将剑归鞘,道:“杨某不比大哥是斯文人,愚是沙场上厮杀过来的,少说也斩杀过四五十人,说铁石心肠也不为过。” 看了一眼嘤嘤哭泣的何氏,杨安玄继续道:“吾知你善于巧言蛊惑,大哥为你所迷,大概你想着等吾大哥回来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离间吾兄弟的感情。” 何氏哭声一顿,暗咬银牙,她正要如此做,就算杨安玄猜中又如何。 只听杨安玄的声音道:“吾不是讲理之人,奉劝你最好打消念头,如果被愚得知你离间吾兄弟感情,定叫你身首两断。” 何氏以袖遮面,心中冷笑,大言欺人谁不会,你敢欺奴,奴焉能不报,偏要闹得你们兄弟不和,家族不宁,方显老娘的手段。 “你恐怕也听说过吾的名声。当初中正定品之时,有个姓袁的士子得人钱财与吾为难,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杨安玄冷声威胁道。 何氏打了个寒颤,她还真听来美凤院的士子议论过此事,那些士子对杨安玄的毁誉不一,有说杨安玄才高八斗,有说他徒具虚名,不过有一点大家都赞同,就是杨安玄心狠手辣。 听别人的事是故事,现在听杨安玄亲口说出,想到要亲身面对杨安玄的利剑何氏还是有些胆怯,悄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大哥纳妾族中并不知晓。”杨安玄放缓语气道:“若是你别有用心,到时不用吾对付你,族中自容不下你,你以为大哥能为了你抛弃家族吗?” 何氏默然,杨家虽然落败,但却是望族,正如杨安玄所说,杨家恐怕容不下一个私纳的小妾,何况自己还出身妓楼。 就算杨安深再如何被自己所迷,也不会为了自己背弃家族。感怀身世,茫然无助,这回泪落多了几分真心。 “退一万步来说,吾杀了你后,大哥又会如何?”杨安玄硬起心肠道:“吾替大哥再买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妾,过些日子大哥还会记挂你这个死人吗?” 何氏深为恐惧,盈盈拜倒,哀告道:“奴家知道错了,还望三叔大人大量,放过奴家。奴家定然好生伺候深郎,不敢生事。” 杨安玄侧身避开,道:“‘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你从美凤院急流勇退,这个道理自然懂。你若晓事好生伺候大哥,生下一男半女族中自会容你,到时吾亦可相帮几句。” 何氏肃拜,道:“多谢三叔。” 看着拜倒在地的何氏,杨安玄脑中闪过董氏的样子,不过这个何氏比起董氏要有手段的多。 撤后两步,杨安玄道:“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胡平、张锋离开。 何氏在婢女的掺扶下起身。 婢女愤愤不平地道:“夫人,这个杨家三郎欺人太甚,等大爷回来要好好向他学说一番,让大爷教训教训这个无礼之辈。” 站在门前发了会呆,何氏转身又走向牛车,婢女问道:“夫人可是要去找大爷?” 坐入车中,何氏吩咐道:“去金玉铺。” 在婢女疑惑的目光中,牛车缓缓地朝金玉铺驶去。 ………… 昨夜比箭没有成行,胡藩今日早早地告了假,来客栈找杨安玄,约好到校场比试一番。 杨安玄不在客栈,胡藩在客栈等了片刻,见杨安玄一脸郁色地进来,问道:“安玄,你这是上哪去了,怎么一脸不高兴?” 杨安玄叹了一声,把到大哥府前警告何氏的事说了一遍。 胡藩默然片刻,道:“安玄你施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安深若知你心意,定会谅你。” 杨安玄皱着眉道:“愚看那何氏并非良善之人,一时被愚的言语所摄,不敢生事。但日久天长,恐怕还要生变。” 想起家中大嫂和侄女,杨安玄眉头紧锁,忧心不已。 胡藩劝道:“路在脚下,行由自己。安深兄已然成年,如何行事该自行决定。安玄你已尽心尽力,不必再纠结于此。走,咱们射箭去。” 东校场,两人驰马射箭。杨安玄心绪不高,发挥欠佳,射了几圈便草草收场。 重回客栈,杨安玄到屋中又取出十两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十两金拜托道序兄替愚保管,一旦愚大哥因钱犯难,道序兄替愚暗中帮附一二,莫让他知晓。” 胡藩接过金子很是感慨,一是感慨杨安玄对大哥的良苦用心,二是感慨杨安玄对自己的信任。 十两金,是他两年的俸禄,杨安玄毫不犹豫地交给了自己保管,丝毫不担心自己挪作他用。 面对这份信任,胡藩敛容正色道:“谨诺!” (昨天在手机上下载了纵横小说,发现本书的注释没有出现在电子书中。对历史感兴趣的书友不妨到网站看看,截至目前已有数千字的注释了) 第六十四章以茶为进 申正时分,杨安玄与大哥、胡藩联袂求见刺史郗恢。 郗恢听闻杨安玄到来,欣然在栖心堂会见。 杨安玄将手中提着篮子放在地上,整衣上前郑重揖礼,道:“晚辈见过郗公。” 用的是晚辈之礼,却甚合郗恢的心意。 说起来郗恢因杨安玄受天子赏赐两次,一次是献杨家犁得了十万钱,三百匹帛的赏赐;另一次是献金冠升为征虏将军,兼领秦州刺史。 这是他提携杨安玄的回报,郗恢自觉慧眼识人,看着杨安玄分外顺眼。 “安玄小友,数月未见,风采依旧。这篮中装着什么,可是前来送礼。若是瓜果老夫倒可收下,若是钱帛你可是行贿刺史,当问罪。” 听到郗刺史的调侃,众人都笑起来。 杨安玄掀开篮子上布帛,笑道:“被郗公猜中,小子确实是来送礼,不过小子自信这份礼郗公一定会喜欢的。” 郗恢瞅了一眼篮中杂物,捋须笑道:“老夫拭目以待。” 杨安玄将篮中茶具一件件拿出摆放整齐,让人打来净水,开始煮水。 从阴家庄回来后,杨安玄又反复操持了许多遍泡茶的礼仪。 取水,煮沸,涤杯,泡茶,整个一套动作从容不迫,有如行云流水,风仪极佳。 郗恢、杨安深和胡藩等人兴致盎然地看着杨安玄表演,见其举手投足似含韵律,郗恢示意燃起素香,让侍女在帷幔后轻弹瑶琴助兴。 待杨安玄将茶盏奉到面前,郗恢看了一眼杯中茶叶有如新芽,树竖如帜,在杯中浮沉成趣。 再看汤色碧清,闻之香味扑鼻,郗恢不禁问道:“安玄,此为何茶?为何有如新叶?” 杨安玄笑而不语,示意郗恢先品茶。 入口淡香,甘醇清爽,回味幽长,不似原来的茶水那般浓稠涩口。 郗恢赞道:“这种饮茶方式,淡雅得很。妙哉。” 等郗恢杯中茶水喝尽,杨安玄提壶再次冲泡,道:“初巡鲜美,再则甘醇,请郗公再品。” 郗恢慢慢地呷着茶,品味着茶水的清香甘醇,两杯茶入肚,意犹未尽。指着空杯道:“可再三乎?” 杨安玄提壶叙上水,笑道:“三则意欲尽矣。” 胡藩叹道:“饮此茶让人忘忧。” 杨安深亦道:“三杯入肚,快意立生,飘然若仙也。” 杨安玄低头拨弄着炭火,道:“饮此茶需择山泉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水沸至蟹眼即起……” 从择水到烧火,从制茶到选器,从礼仪、环境再到心境,杨安玄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杯中茶叶换了三遍,席间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将杯中剩茶饮尽,郗恢笑道:“安玄,听你说了半天,还未告诉老夫此茶何名?” 杨安玄拱手道:“前年安玄随父前来拜见郗公,得郗公青眼相加、一路照拂,中正评议时将小子定为上中品,安玄感激在心,一直想着报答郗公知遇之恩。” 郗恢捋须微笑,杨安玄知恩图报,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番提携。 “郗公性情高洁,小子想若用些财帛之物相报必然污了郗公的眼。”杨安玄小小地奉迎了一句。 果然,换得郗恢开怀大笑,道:“安玄知吾。” 杨安玄微笑道:“小子想起初见郗公时,郗公以茶相待,提起与慧远大师相交往事,因此小子便想着能制一种新茶,请郗公品尝。” 郗恢深为感动,叹道:“安玄小友,有心了。” “小子与阴家关系密切,得知二月中旬新茶将出便去了阴家庄,向茶农讨教后苦思良久,得此制茶之法。”杨安玄笑着冲郗恢拱手道:“此茶是愚献与郗公的礼物,所以请郗公为之命名。” 郗恢甩动麈尾,温和地看着杨安玄,以他的阅历知晓新茶面世后必然引发茶饮的变革,而自己作为新茶命名之人必将随之名传千古,这是送了个不朽的声名给自己。 沉吟片刻,郗恢放下麈尾,温声道:“小友好意,却之不恭。此茶色泽碧清,有如春草,就称之为碧春茶吧。” 杨安玄笑道:“多谢郗公命名,还请赐下墨宝。阴家今年会制此新茶售卖,得郗公题墨命名,碧春茶定然热销。这润笔之资可不算贿赂,郗公可不要忘记向阴家索要。” 郗恢兴致盎然,吩咐道:“取纸笔来。” 郗恢的字为四品,楷书“碧春”二字雄健有力,笔酣墨饱,杨安深、胡藩站在侧旁围观,齐声称赞。 看了看纸上的留白,郗恢意犹未尽,笑道:“安玄,你以诗才著称,此新茶怎能无诗,且吟上一句。” 杨安玄笑道:“长者有命,焉敢不遵。” 在脑中将茶诗过了一遍,挑了一句应景的茶联改动了一下,吟道:“疑成云雾顶,茗出碧春香。” “好”、“妙”,郗恢欣然提笔在“碧春”两个大字旁边写上两行小字。 收好字帖,回归席上,杨安玄从竹篮中取出六盒茶叶,笑道:“这是碧春茶,请郗公笑纳。” 郗恢让侍女收好,看了一眼摆下在地上的茶具,道:“安玄,你这些茶具十分雅致,老夫想命人多制几副。你先将茶具留在这里,等制好后吾再还你。” 胡藩笑道:“安玄,你不能厚此薄彼,此等好茶怎能只给郗刺史,怎能少了愚?” 杨安深也佯做不快地道:“三弟,还有你大哥呢。” 杨安玄又从篮中取出四盒,分别赠予两人,笑道:“都在这,再要就得等阴家庄新制上市了。” 郗恢道:“老夫制好茶具后索性送套给你们,不过瓷盏可得你们自行购买,这东西金贵。” 两人笑称不敢,谢过郗恢的好意。 杨安玄起身再拜,道:“小子有一事相求。前次听郗公说慧远大师亦喜茶,愚想路过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请大师品鉴一下碧春茶。听闻大师清修少见俗客,所以想请郗公写封书信引见。” 郗恢微感意外,他原以为杨安玄是想让他写信给京中好友代为引见,没想到是送茶给慧远大师。 转念一想,不禁微笑起来,郗恢道:“甚好。大师好茶,若能品到碧春茶定然欢喜,吾晚些时候便写书信,取茶具的时候一并给你。” “安玄,此去建康入国子学,以你的才学不难声名鹊起,万众睹目。”郗恢轻轻地抚着胡须,道:“不过京中权贵众多,国子学多是宗室、皇亲以及重臣子弟,这些人骄奢成性,安玄你性情梗直,吾怕你与人起争执。” 郗恢之言是长者的谆谆教诲,杨安玄端坐拱手静听。 “你本定在上中品,会稽王以你年少轻狂,需加磨砺为由降了一品,是坏事亦是好事。” 杨安深不解地问道:“品阶调降,仕途相应受阻,怎会是好事?” 胡藩解释道:“愚想郗公的意思是安玄年少得志,易受人忌妒,杨家的根基尚浅,无法相护,不如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郗恢点点头,道:“老夫就是这个意思。安玄,在京中多交结有识之士,忠君报国,自会简在帝心。” 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郗恢继续道:“待弱冠后便可授职,安玄可先在馆阁历练几年,然后外任县令、太守积累从政经验,相信不用四十岁汝便可坐镇一方,老夫的位置于你而言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若是天下太平,郗恢所说的途径是最稳妥的晋升之路,不过杨安玄知道,不用多久天子便会意外死亡。 司马曜死后,争斗再起,东晋王朝随之灭亡。 如果按照郗恢指点的途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天下争夺之中。 大乱之世,唯有劈荆斩棘,奋勇向前,争一线之机。 杨安远起身,一揖到地道:“多谢郗公所赠的金玉良言,小子一定谨记在心。” 郗恢没有说替杨安玄引见京中士族,杨安玄也没有提起,有些事不必言明,水到渠成。 ………… 在栖心堂吃罢晚宴,杨安玄和胡藩和杨安深再次去了东校场比试箭术,戌正时分杨安深回了住处。 与何氏调笑几句,杨安深道:“明日吾休沐,准备把欠债还清。多余的金子换成铜钱,安玄后日要东行,吾身为大哥,要买件礼物相赠。” 何氏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前去金玉铺退还了玉簪和金玉摇,又把衣裙退回,恐怕杨安深得知自己将金子花费过半定要发怒。 起身来到杨安深面前跪倒,娇声道:“深郎,妾身今日到金玉铺买了件东西,花了些金子,请深郎恕罪。” 杨安深一皱眉,他知道何氏想要那根玉簪有段时间了,只是自己再三叮嘱她不要动用还债的金子,何氏依然不听,着实可恼。 看到杨安深脸色阴沉,何氏故作哀怜地道:“妾身看到深郎身上的玉佩破损,在金玉铺中看中一组玉佩,所以瞒着深郎动用了金子买下。妾身事先未禀告深郎,请深郎责罚。” 原来钱不是买玉簪,而是花在自家身上。杨安深大为感动,起身扶起何氏,叹道:“安深得遇娘子,实是三生有幸。待吾还清债后,剩下的金子娘子拿去将玉簪买回吧。” “妾身出身低贱,能得深郎错爱,实是感激涕零。”何氏双泪涟涟,道:“妾身别无所求,只愿能替深郎生下一男半女,来生亦要当牛作马报答深郎深情。” 杨安深将何氏揽入怀中,伸手替她拭去眼泪,道:“娘子,早些安歇吧。” 欢好之后,杨安深沉沉睡去。何氏高架着双腿,抚摸着腹部,心中暗暗祈求上苍赐她一子。 脑中闪过杨安玄持剑而立的样子,又恨又怕,咬牙切齿,今日之辱将来定要百倍奉还。 第六十五章禅在茶中 三月,庐山风景如画,山披锦绣、云蒸雾绕,恍如仙境。 映山红向阳灿烂,鲜红似火、粉色如霞、淡紫如梦,镶嵌在遍山的新翠中,美不胜收。 太元十一年(386年)江州刺史桓伊于庐山西北麓为高僧慧远修建东林寺,与北麓的西林寺相辅相成,成为南方佛门的圣地。 东林寺的主殿不似其他寺庙称为“大雄宝殿”,而称“神运殿”,大匾上三个金字出自桓伊之手。 相传慧远大师兴建东林寺时,缺少木材、沙灰等物,慧远大师深为忧虑。 晚间坐禅,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等第二天风停雨歇,众人发现工地空地堆满了木材和沙灰等人,众人皆说是神佛相助。 桓伊得知,题“神运殿”大匾挂在寺内的主殿。 殿前有数株大樟树,亭亭如盖,慧远大师喜欢在树下坐禅会友,谈经论玄。 慧远大师带着徒弟在堰口荒地开垦了数亩茶园,今年的春茶已收。 今日风和景丽,慧远大师邀请方外好友刘程之(刘遗民,遗民二字是后来刘裕所赐)、张诠前来品新茶,谈佛理。 几张案几置于树荫之下,有轻风徐来,慧远等人席地而坐,悠然自得。 弟子慧观将沸水冲入碾碎的茶沫之中,用茶匙打起汤花,然后倒入杯中,清香立时弥散开来。 刘程之笑道:“大师制茶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茶香透鼻,清新醒脑,有如谒语。” 慧远手端茶杯放于鼻下,轻嗅着茶香,道:“此茶得南方水土灵秀,更为清淡,不似白岩寺的茶水味浓,更适禅性。” 一盏茶尚未喝完,法净和尚拿着封拜帖走来,对着大师合十为礼,禀道:“师傅,寺外有位杨檀越想求见您,带着雍州刺史郗檀越的信。” 慧远接过拜帖放在一边,先打开信阅看。 刘程之不耐地道:“大师方外之人,理那些俗人做甚。今日风和景明,正宜品茗,俗物不见也罢。” 慧远看完信对着法净道:“你去请杨檀越过来叙话。” 张诠好奇地问道:“大师平日少见外客,往来多是禅、玄中人,今日访客不知是谁?” 慧远笑道:“刘檀越月前来寺中找贫僧论经,还曾提起过此人,说来有缘。” 刘程之有些摸不到头脑,道:“何人?” “便是写《小窗幽句》的杨安玄杨檀越。” 刘程之喜道:“若是此人,倒是不妨一见。《小窗幽句》中多有禅理在其中,刘某渴见其人久矣。” 杨安玄带着胡原、张锋沿石阶而上,饱览山中美景。 山石洁净,松涛阵阵,飞流直下,白云缭绕,鸟鸣清脆,山寺幽静。 来到山寺外,便连一路大呼小叫的张锋也收敛起来,静立等候。 寺外有莲池,相传是慧远大师与众弟子亲手挖掘,池中莲叶随风摇摆,说不出的清净。 有泉喷涌汇入池中,应该是后世所说的聪明泉了。 杨安玄暗自感叹,若干年后,慧远大师会邀集“息心贞信之士”一百二十三人,创建白莲社,所以后世称净土宗亦为“莲宗”。 法净步出寺,近前施礼,道:“师傅请檀越前去叙话。” 樟树之下,慧远含笑而立。 刘程之看着走近的杨安玄,讶声道:“杨小窗尚未及冠吗?如此年少?” 杨安玄快走几步上前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大师。” 慧远微笑合十,让杨安玄等人在席上坐下,示意弟子慧观斟茶,便连张锋也得了一杯。 张锋走得口渴,见到茶水吹了吹,一口灌下,看得慧观直皱眉。 刘程之笑道:“口渴思饮,方是饮茶真趣,直指本心,妙哉妙哉。” 慧远道:“此茶是贫僧亲手所制,生津解渴,几位檀越远道而来,不妨多饮几杯。” 杨安玄嗅着茶香,轻呷了一口,茶水微甜,涩中回甘,算是茶中珍品。 一盏饮尽,放下茶杯,杨安玄道:“小子亦好茶,研制了一种新茶,得郗刺史赐名‘碧春’。得知大师喜茶,冒昧前来请大师品鉴。” 慧远喜道:“郗檀越的信中已经提及,说新茶品质极佳,贫僧正想一试。” 杨安玄拿过竹篮,掀开覆在上面的布幔,将茶具一件件取出。 刘程之看到青瓷茶盏,略带讥讽地嘲道:“小友真是富贵中人,这套青瓷茶具素雅可喜,倒让人忘了饮茶。” 杨安玄只作不闻,煮水、涤器、分茶,从容施为。 张诠见杨安玄从竹盒中取出粒粒茶叶,讶声道:“散茶乎?” 摊开手掌示意杨安玄勺几粒到他手中,张诠轻轻捻动茶叶,感觉着茶叶的脆爽,放于鼻下,香气淡雅清幽,不禁赞了声,“好茶。” 等沸水冲入杯中,茶叶在水的作用叶舒展开来,颗颗如同新芽初绽,着实赏心悦目。 茶汤的颜色在青瓷的衬映下如同新绿,刘程之端起茶盏,满面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道:“光闻此茶便让人神醉,好茶。” 慧远慢慢地品着茶。一杯饮尽,道:“此茶汤清、味酣、香味淡雅,未加他物(1),方得本色。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双掌合十,对着杨安玄一礼,慧远道:“此茶得清净、自在之意,与佛有缘。” “清爽可口,香气袭人,饮之忘忧。”刘程之放下茶盏,道:“再来。” 杨安玄提壶续水,再次冲泡。 清风徐来,树下众人静坐无语,沉醉在茶香之中。 一连冲泡了四次,渐至无味。 慧远目现喜色,道:“贫僧似有所悟。” 杨安玄合十道:“请大师赐教。” “茶味由浓变淡,直至无味,有如佛法所言万有一空,一空万有,诸相皆尽。”慧远微笑端坐,口中诵佛。 刘程之和张诠齐声贺道:“恭喜大和尚饮茶悟禅,佛法精进。” 慧远站起身,合掌举在胸前,对着杨安玄低头礼道:“此茶与佛有缘,贫僧想请杨檀越将制茶之法传授。贫僧不会将制茶之法传扬开去,只是自制茶叶用来款待好友,不情之请,请檀越见谅。” 杨安玄起身还礼,笑道:“能与佛结缘,实乃小子之幸。制茶之法简单,大师听仆道来……” 择茶、萎凋、杀青、揉捻、烘干等五步详细道来,杨安玄没有避忌旁听的刘程之和张诠,这两人能成为白莲十八俊,人品德行是信得过的。 说完,杨安玄又略略提了提择水、选器以及礼仪等事,刘程之和张诠不时出语发问、相辩。 张诠看着案上的茶盒道:“此茶名曰‘碧春’,红尘气息太重。大和尚若照此法治茶,可不能用这个名字。” 刘程之道:“饮此茶可忘忧,便称忘忧茶好了。” 张诠摇头道:“不妥,魏武帝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称解忧,茶则清神,不如叫清神茶。” 杨安玄微笑不语,等待着“五净心茶”的出现。 果然,慧远大师道:“忧、情皆由心生,尘世五浊致堕轮回,吾等修行是为想往西方极乐世界。五浊之生,本出于心,此茶可净心悟禅,不如叫‘五净心茶’,诸位以为如何?” 杨安玄率先鼓掌赞道:“大师见解深刻精辟,深得佛法精妙。五净心茶,好名字。” 张诠是南阳人,听闻杨安玄要前往建康,笑问道:“小友可是准备进京入国子学。” 杨安玄点头应是。 刘程之接口道:“前日愚族弟从京中来,告知太子已移居东宫,天子命丹阳(建康南)尹王雅为太子少傅。听闻王雅拜少傅之日,恰逢左仆射王珣之子成亲,结果宾客都跑到王雅家中道贺去了。” 张诠摇头叹息道:“风俗颓败,世风日下,朝中官员以谀谄为荣,寡廉少耻。” 刘程之纵声唱道:“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杨安玄无心理会刘程之的感慨,心中想着司马德宗入了东宫,不久便要议亲,不知阴家的谋划进行得怎么样,阴小娘子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入东宫了。 不觉已是午时,在东林寺随喜了斋饭,略作休息,杨安玄要起身告辞。 来东林寺结识高僧慧远的目的已然达到,至于有什么效果只能随缘,杨安玄相信,随着五净心茶的流传,他的名声自然会广为佛门人士所知。 慧远用手示意杨安玄稍待,道:“蒙檀越厚赠,无以回报。贫僧看檀越气息绵长,似乎习练过心法,不过贫僧看施主目中隐现红线、耳后微现红斑,想是失之于急。” 杨安玄一惊,他习练清玄心法体质大为改善,与人征战知觉灵敏,被他倚为最重要的立身手段。如果内功出岔,来个走火入魔,那任何王图霸业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赶紧起身拜倒,杨安玄恭声道:“请大师赐教。” 慧远温和地扶起杨安玄,沉吟片刻道:“贫僧得吾师道远大师传授大雁功法,此功以气导引为基,模仿大雁形态,激导经络穴位,可明目醒神,调节内腑,延年益寿。” 杨安玄恳求道:“请大师不悋赐教。” 慧远有些为难地道:“此功法一脉相传,吾师仅传贫僧一人,再三叮嘱法不外传。” 杨安玄多机灵,立刻拜倒道:“安玄愿拜大师为师,成为佛门俗家弟子。” “甚好,安玄你深具慧根,老衲能收你为弟子实是幸事,善哉善哉。” 在刘程之和张诠的见证下,慧远收杨安玄为俗门弟子,除了授他大雁功法外还赐他一串佛珠。 佛珠是慧远随身所用的持珠,虽是普通之物却跟随大师有十余年。 红日西沉时,杨安玄下了庐山。手握佛珠,回首东林寺方向,杨安玄心诚心诚意地合十施了一礼。 第六十六章初至建康 帝都建康,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东傍钟山,地居形胜。四周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白下城、南琅邪郡城等城围绕,屯有重兵,守卫坚固。 阴敦事先得到今日到来的消息,在朱雀门外等候,好友重逢分外欢喜。 引着杨安玄等人进朱雀门,笔直宽阔的御道展现在面前。御道与洛阳的铜驼大街相仿,繁华热闹却不可同日而语。 御道两旁开有御沟,沟岸植槐种柳,房舍沿沟伸展,遍布官署府寺。各类店铺鳞次栉比,招幌有如秦淮河上的风帆,密密麻麻。 深宅大院露出粉墙黛瓦,里巷横街交织如蛛网。车水马龙,人如潮涌,叫卖声此起彼伏,水道上船行如织。 不说张锋,便连胡原也看得目眩神迷,杨安玄也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着繁华的帝都。 阴敦轻摇羽扇,指点着眼前景,道:“朱雀门直通宣阳门,宣阳门往北是大司马门,七里长的御道将都城一分为二。” 沿御道走了三里过太社、太庙,再往前便是百官的宅舍了。 阴敦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领着众人离开御道折向东,道路逐渐收窄,繁华热闹却丝毫不减。 时近午时,街两边的酒楼人流不息,有商贩直接将货物铺在地上叫卖,岸边停靠着商船,贩卖着鱼虾、蔬菜、水果。 阴敦沿途指点着道旁的飞檐翘脊介绍着,哪家是虞宅,何处是顾府,多是孙吴时的名门望族。 阴友齐在京多年,购置了一处宅院昌平巷。宅院的规模虽小,但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透着浓浓的江南气息, 杨安玄笑道:“今日衣衫不整,满身风尘,待洗漱后明日再来拜见阴伯父,愚先找个客栈住下。” 阴友齐在官署当差,不在家中,阴敦见杨安玄一行有五人,家中住房紧张,便没有相让。 离阴家不远便有家如至客栈,杨安玄等人住下,阴敦尽过地主之谊,两人约好明日见过阴友齐,然后带杨安玄等人四处逛逛。 得知杨安玄到来,阴友齐特意告了假在家中等候。见礼后,杨安玄奉上带来的礼物-碧春茶。 重演泡茶礼仪,流畅的动作使人赏心悦目,立时吸引了阴敦父子的目光。 品着茶,杨安玄将阴氏父子离开棘阳后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得知碧春茶的做法杨安玄告诉了阴家,阴友齐笑道:“安玄与敦儿是好友,初来京城有什么不便之处不妨告诉敦儿,阴家会尽力相助。” 杨安玄谢过,又将来的路上到襄阳拜访郗刺史,到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被大师收为俗家弟子的事提了提。 阴友齐目光深邃地望着杨安玄,温和地笑道:“安玄深谋远虑,远胜敦儿,敦儿以后遇事不妨与安玄多多商量。” 语气亲切自然,杨安玄感觉阴友齐确实将自己当成子侄辈看待了。 趁杨安玄给茶续水的空档,阴友齐道:“吏部行文让安玄等新生在四月二十六日之前入国子学,还有十多天,敦儿这几日带安玄四处逛逛,熟悉一下京城环境。” 阴敦点头称是。 阴友齐将天子、会稽王以及三省九卿等大员的情况隐晦地提了提,道:“京中情形错综复杂,一时难以尽言。安玄入国子学应该会有段时日,以你的聪慧很快就能理出头绪,冷暖自行体会更为真切,吾便不赘言。” 杨安玄笑道:“肯定少不了向阴伯父请益。” 阴友齐慢慢地品着茶,目光闪烁不定,似有难言之隐。 杨安玄查颜观色,猜想八成与阴慧珍入东宫有关,此事自己实在不便多言,端起茶盏认真品茗。 阴敦打破沉寂道:“二月吏部选官,公孙兄如愿选了徐州吕县县丞,欢天喜地地前去赴任了。” 杨安玄听出阴敦话语中的不满之意。这也难怪,公孙河算是借阴家之力才得以升品,然后在阴家需其相助时却袖手自去,短视薄情之人谁会喜欢。 说起来每三年各州中正评议出的人物超过千人,定品五品以上的才有资格到吏部选官,这样算来只有三百余人。 僧多粥少,各地空缺的官职有限,三百多人能选中为官的不过百人左右,公孙河能选中县丞,阴家应该没少助力。 公孙河选择离去,肯定让阴家失望,不过再怎么说公孙河也是阴家之婿,阴家花气力栽培,不可能简单地放弃。 杨安玄笑笑,岔开话题问道:“阴兄在国子学可好?” 唉声立起,阴敦苦笑道:“国子学名存实亡,百余生员多数顽劣不堪,豪门子弟骄奢成性,像愚这种出身次等门第之人在国子学中颇遭歧视,有的人则阿谀讨好豪门子,以求得利。” “对了,安玄,那个陈志得知你将入学,数次放言要折辱你。愚听闻其花钱纠结了一些子弟,等安玄入学要加以报复。” 杨安玄哂笑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且放马过来便是。” 阴友齐接过话题道:“陈志不足为虑,吾担心其纠结的人中有豪门子弟,安玄出手要顾忌一二。要不然伤了他们,惹得这些人背后的家族报复,得不偿失。” 杨安玄恭声应道:“小侄明白,会见机行事。” 阴友齐见杨安玄神情平淡,也不知是否真听了进去。 不过杨安玄的声名为天子、会稽王所知,杨家又手握兵马,与阴家不同,确实有资本与那些纨绔子弟一争长短。 阴家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珍儿若能成为太子侧妃,国子学中的那些人便再不敢对敦儿打压,阴家便能一跃成为州中名门望族,甚至成为上品门第。 想到这里,阴友齐不再犹豫,道:“家父派人送来的糖霜吾已通过关系送入宫中,天子尝过后送给太后食用,李太后十分喜欢,已下旨作为贡品,糖霜之事要多谢安玄了。” 杨安玄笑道:“买卖而已,愚拿了五百两金,糖霜便与愚无关了。” “家父来信说,三族决定将糖霜之利分出二成给珍儿作嫁妆,吾深以为然。”阴友齐别有深意地看着杨安玄道。 杨安玄暗自赞许,姜还是老的辣,糖霜暴利,必遭人垂诞,等阴慧珍进了东宫,便没有人再敢把主意打到糖霜上来。 阴友齐接着道:“今年三月,太子入东宫。四月,天子下诏,为太子选妃,命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可以参选,吾有意将珍儿送入宫中。” 见杨安玄神色不变,阴友齐心想果如敦儿猜测,杨安玄早就知晓阴家的打算了。 杨安玄平静地拱手道:“阴小娘子聪慧灵秀,定然能入选东宫。” 阴友齐脸上闪过一丝痛色,随即伸手抚须掩饰,道:“珍儿为了阴家牺牲甚大,这两分红利算是补偿了。敦儿,你去书房案上取珍儿两幅的小像来。” 画像长约三尺,一幅绘着阴慧珍踏雪寻梅图:画中人儿手持红梅,肌肤如雪,回头微笑甚是妩媚。侧旁空白处写着一行字,“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另一幅是吹笛图:阴慧珍跪坐于地,横笛在唇。 画师的技艺精湛,画中人儿栩栩如生,杨安玄的脑海中仿佛又有那空灵的笛音在回荡,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阴友齐指着吹笛图道:“安玄,此图尚少一诗。珍儿看过画作之后提出,想请安玄为之题诗,为画增色。” 那日临别吹笛,杨安玄感受到阴慧珍浓浓的情意,伊人命运坎坷,为了家族要进宫陪伴傻子太子,纵是无意也伤怀。 看着横笛欲吹的画中人,杨安玄脱口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后院,阴慧珍看到了送来的画卷,上面新题的诗句。轻声诵读着“会向瑶台月下逢”,阴慧珍愁怅的面容绽放出笑容,她知道这是杨公子为她所题。 如同那句“雪输三分白”一样,阴慧珍被诗句触动心弦,一遍遍地轻声吟诵,直到泪流湿襟。 身边伺候的婢女生怕泪水沾湿了画卷,将画悬于墙上。 阴慧珍盘坐在画下,痴痴地望着画中女子。画中的她何其幸运,有杨公子绝美的诗句相伴,而她只能羡慕地看着,任心痛一遍遍侵袭。 良久,阴慧珍命人取来长笛,坐在画像之下吹奏着《送别》,断断续续,让人肠断。 这曲《送别》被大哥在妓楼传开,建康城外长亭外到处都是《送别》声。 阴慧珍有些幽怨,这曲《送别》是杨公子送给自己的,大哥为何将它传得世人皆知,这首原本专属自己的曲子不再属于自己了。 ………… 在阴敦的陪伴下,杨安玄驰马于御道街巷之间,领略京城的雄伟壮观;泛舟在河岔港湾之中,体会小桥流水的美景;陶醉于园林湖泊之间,欣赏秀美的景色…… 暮色四合,秦淮河两岸的灯火亮了起来,在水波的倒映下,仿如蜿蜒流动的长龙,夺去了明月的光彩。 杨安玄等人乘坐着画舫顺江而下,舟如穿梭,往来不断,两岸的勾栏酒肆歌声笑语,沸反盈天。 看着衣衫飘动的女子,闻着甜甜的脂粉香,听着悦耳动听的弦歌,胡原早已目眩神迷,醉在秦淮河的风情万种之中。 杨安玄与阴敦并肩而立,长袖飘飘越显风神如玉,两岸妓楼上的女子看见无不为之倾倒,挥动手中团扇娇声呼唤。 阴敦侧过头,看向杨安玄的脸。灯光下那张年轻的脸闪耀红光,眼神依旧清亮,带着欣赏、喜悦,淡淡的笑意浮现在唇边,一如既往。 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微凉的河风拂在脸上,杨安玄的目光从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浮华中掠过。 眼前的场景如同水下的幻影,摇晃闪烁着。没有人会想到灯火终会燃成熊熊大火,将眼前一切化为虚无。 秦淮风月有如一梦,今夜且沉醉其中。 第六十七章秦淮风月 画坊穿过石拱桥,在桥边石阶旁停靠。 杨安玄跟在阴敦身后拾阶而上,石坪后三层的高楼耸立在眼前。 屋檐下悬挂着红灯笼,将飞檐勾勒出轮廓,把坪前花草映照成吉庆的红色。 借着灯光能看清楼前匾额-“怡秋楼”,琴音笙歌从楼中传出。 高楼栏杆之上,几名妖娆的女子凭着栏杆,挥舞着手中团扇招呼着过往行人。 跟着嬉闹人群踏入楼内,是间阔绰的大厅。正中是舞台,台上有数名女子穿着薄薄的轻纱袒衣,正在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四周摆放着榻席,头戴冠帽、锦衣华服的男子在侍女的陪侍下或开怀畅饮,或大声调笑,或观赏歌舞蹈,欢声笑语、沸反盈天。 一名美妇人迎了过来,香风扑鼻,身姿摇曳,娇笑道:“阴公子,你再不来月华娘子都要相思成病了。” 话音娇嗲软糯,让人心中发痒,胡原感觉心头发颤,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那妇人眼波流转,在杨安玄和胡原的脸上瞟过,轻笑道:“这两位公子倒是少见,敢问尊姓大名。” 阴敦笑道:“周娘子,这两位是愚的朋友,一个姓杨,一个姓胡。月华小娘子可有空?” 周娘子飘飘万福,杨安玄和胡原拱手还礼。 “月华小娘子正好有空,再说阴公子来了,月华就算没空也会推了应酬,专门接待阴公子的。”周娘子抿嘴微笑,妩媚动人。 “三位公子,请。”周娘子领先朝楼梯走去,上楼时腰肢扭动,摇摆得胡原心驰神迷。 直上三楼,撩起东侧的屋门前的珠帘,周娘子冲着里面笑着道:“月华,你日思夜想的阴公子来看你了。” 屋内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清脆的女音响起,“请公子入屋稍待,月华这便梳洗相见。” 踏入屋中,楼面上铺着席毯,纹饰华丽,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间,清幽泌心。 青铜灯架上的十几盏灯火将屋内照得明亮,西面镂花窗棂下摆放着一张紫檀案几,几上摆放着一张瑶琴。 东面壁上悬着仕女图,挂着琵琶,屋角花几瓶内,粉红的桃花在灯光下越显艳丽。 淡黄纱幔低垂,里面人影绰绰,应该是月华小娘子正在梳妆。 周娘子招呼阴敦等人坐下,侍女奉茶。不一会,酒菜摆上,琳琅满目。 侍女撩起纱幔,现出淡黄色的长裙,如云秀发下一张莹白精致的脸庞,清丽可人,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月华碎步盈盈来到阴敦面前拜倒,娇滴滴地声音道:“月华见过公子,公子好久未来了。” 面容精致,目光脉脉含情,似有无限幽怨,即便不是看向自己,杨安玄也觉怦然心动。 阴敦苦笑道:“家父约束甚严,晚间不许愚出外。今日能来,还是托了杨贤弟的福。月华,你不是老是追问《送别》的作者吗,这位杨公子便是。” 盈盈眼波顺着阴敦的手指睐来,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啊,原本是杨公子,奴家听阴公子多次提及,思慕久矣。” 移步到杨安玄席前,跪坐在席。玉手拿起酒杯倒上酒,双手捧杯递到杨安玄面前,娇声道:“一曲《送别》赠知己,落日皆是故人情。” 这女子巧妙地将《送别》曲和杨安玄写给阴敦的送别诗联系在一起,足见聪慧。 杨安玄哈哈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阴敦颇为自得,借助一曲一诗,自己来京中不足半年,声名渐为人知。 当日自己在怡秋楼上吹奏的《送别》曲,曲惊四座,引得月华小娘子亲睐。 有人将笛曲演化为琴音、萧曲,成为长亭送别时常奏曲目。 在一次雅聚上,自己吟出《送友阴敦赴建康》的诗句,立时引得众人注目。于是奏《送别》时,多半要顺便吟诵“落日故人情”。 “月华,弹奏《送别》且唱《送友阴敦赴建康》,让安玄品鉴品鉴,指点你一下。”阴敦兴致勃勃地道 月华起身来到西窗,伏案弹琴,“咚咚”琴音绵长,有如春风拂袖,离别之意似春草滋生,淡然惆怅。 曲子弹至第二遍,月华轻声唱道:“青山横北郭,绿水……” 杨安玄没想到《送别》曲还能和“斑马鸣”合唱,不过诗曲相合,倒也动听。 一曲歌罢,阴敦鼓掌赞道:“月华的琴艺越发精湛了,这曲《送别》直击人心,‘萧萧班马鸣’再三吟唱,让人生叹。” 胡原好不容易找到插嘴的机会,连声赞道:“曲好,歌更好,悦耳动听,好听好听。” 阴敦起身斟酒,送至月华身前,满怀柔情地道:“月华,《送别》经你演绎,定能力压群雌,夺得花魁。” 月华一手持杯,一手将云鬓上垂落的发丝掠好,俏脸含笑道:“借公子吉言。” 以袖掩面将杯中酒饮尽,一抹红晕泛在脸上,越显娇媚动人。阴敦痴望着月华媚态,分明是已陷其中。 杨安玄注意到月华看似娇羞妩媚,举手投足却不紧不慢,拿捏得恰到好处,勾人心弦,那少女情思怕是演练出来的。 心中暗叹,这妓楼女子着实会勾人,大哥被何氏所迷,看阴兄也被这月华迷得不浅。 珠帘撩起,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髻上金钗摇晃,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月华姐姐可在屋中?” 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那女子笑道:“月华姐姐,刚才听你弹琴唱歌,真是好听。奴家屋中的虞公子听到,想约姐姐为他弹上一曲,不知姐姐肯否移步?” 现在是戌正时分,正是妓楼最热闹的时候,包厢只垂着珠帘,并未掩上屋门,歌舞声乐声从屋内传出。 若是有人被屋中的乐声打动出声相邀,对表演者来说是件荣耀事,也是在妓楼中扬名的好事。 不过,月华和玉灵同为怡秋楼的红牌,两人相对而居,为了争做楼中魁首没少明争暗斗。 近几个月,月华借助阴敦所授的《送别》曲和诗暂居于上风,玉灵前来相请,多半心怀不轨。 月华轻笑婉拒道:“玉灵妹子,今日阴公子前来,月华不便失陪,还请玉灵妹妹向虞公子解说一二。” 玉灵抿嘴一笑,盈盈一礼,裙角飘动碎步离开。 月华来到杨安玄面前,伏下身子请教道:“杨公子,听阴公子说这曲与词皆是你所做,不知月华弹奏和吟唱可有不妥之处?” 香风飘来,胸前白腻若隐若现,美眸似水,媚波荡漾。 杨安玄心想难怪阴兄被迷惑得不轻,这女人就是红颜祸水。嘴中笑道:“月华小娘子弹唱,让杨某如闻仙乐,简直妙不可言,杨某早已是目醉神迷,哪有什么不妥之处。” 月华留意到杨安玄脸虽带笑,目光却清冽如旧,显然并未被自己诱惑。 直起身子,收敛笑容盈盈拜倒,月华柔声道:“奴听阴公子常提起杨公子,称赞杨公子诗才无双,奴厚颜想请公子为奴写一首新诗,奴在楼中奏唱,宣扬公子的名声。” 在月华看来,怡秋楼是秦淮河畔有名的妓楼,自己身为楼中红牌,无数士人公子前来听自己弹琴唱曲,巴不得自己吟唱他们的诗作,借以扬名。杨安玄初来建康,自己肯为其扬名,肯定求之不得。 杨安玄一皱眉,自己与月华是初识,这个女人有点不识进退了吧,自己是有借妓楼造势的想法,但借助何人岂能轻率。 阴敦在一旁出言相帮道:“安玄,月华是愚兄的红颜知己,还望你大力相助。” 看来阴敦被月华迷惑得不轻。也难怪,阴敦年仅十九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不像自己两世为人,心如铁石。 正忖思着该如何回绝,屋门处珠帘乱卷,数人闯进屋来。 为首之人戴纱冠,身穿白锦袍,袍上暗纹闪烁,华贵异常。 玉灵的声音从其身后传出,似急似劝似怂恿,“虞公子,你太性急了,月华姐姐有客在呢”。 虞公子轻摇羽扇,看也不看杨安玄等人,盯着月华拱手道:“吾乃会稽虞宣,方才听闻娘子吟唱,有心结识。不料娘子不肯赏光,只好亲来拜访。” 月华心中一动,身在妓楼自然要了解诸州士族名门,会稽虞氏可是江左豪门,远非阴家这等次等门第可比。 当即面现惊喜,月华盈盈拜倒道:“虞公子大名,奴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虞宣哈哈大笑,手中羽扇摇得欢快,道:“方才听娘子弹《送别》曲,虞某做了一首诗,赠与了玉灵娘子。” 玉灵从虞宣身后探出头来,轻笑道:“虞公子大才,诗作配上曲子,堪称绝妙。” 《送别》曲在妓楼传唱开来,会弹奏的人不在少数,但配唱的诗却以《送友阴敦赴建康》为上。 月华自然不信虞宣能写出比这首诗作更好的诗来,浅笑道:“那要恭喜玉灵妹妹了。” 玉灵狡黠地笑道:“妹子准备下台歌舞新诗,这楼中属姐姐的《送别》曲弹得最好,能否助小妹一臂之力。” 月华暗哼一声,脆声道:“既然是虞公子大作,姐姐自然要为妹妹捧场。” ………… 大堂,《送别》琴曲响起,玉灵身穿银色舞裙,在高台上翩然起舞,腰肢款摆、步态轻盈,带动绸带飘扬,有如仙女飞翔,四周叫好声响成一片。 “杨柳东风树,万里送行舟;浪白风初起……” 月华越弹心中越不是滋味,这首诗与自己的那首相差无己,定会很快传唱开来。世人皆喜新厌旧,怕是这首送别诗会分去自己的风头。 想到这首诗虞公子最初是为自己所做,自己为了顾全阴公子的面子错失了机会,而那位杨公子又不肯为自己做新诗,心中不免怨恨。 等玉灵唱完最后一句“还从此别离”,四周掌声如雷,这掌声原本该属于自己,却被玉灵这死妮子抢了去。 强颜欢笑起身,月华也不向玉灵道贺,款款上楼而去。 第六十八章妓楼争风 杨安玄等人并没有下楼,而是倚栏静听。 如雷的掌声、喝采声响起,虞宣得意地拍打着栏杆,顾盼自雄。 身边的友人大声吹捧道:“虞少才华横溢,冠绝古今,当今世上少有人比。” “不错,‘落日故人情’比起‘浪白风初起’要逊上三分。” 阴敦火冒三丈,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正要开口辩驳,杨安玄微微摇头,轻声劝道:“再大声也唤不醒装睡之人。” 月华走上楼来,满是幽怨地看了一眼阴敦,眼泪扑籁籁地落下来。 阴敦上前轻揽住月华,柔声劝慰道:“此诗虽好,但仍比不过‘落日故人情’,月华勿忧。” 虞宣怒斥道:“你是何人,大放厥词。” 阴敦正视着虞宣,道:“吾便是《送友阴敦赴建康》诗名中的阴敦。” 虞宣哂笑道:“原本是因人成名的阴公子,失敬失敬。” 他身旁的两人哈哈大笑,极尽嘲讽。 杨安玄怒火中烧,阴敦是他的朋友,侮辱自己的朋友跟侮辱自己没什么区别。 拉住愤怒的阴敦,杨安玄道:“虞公子自认高人一筹,不如当场比试,论个上下,输者摆酒赔罪。” 玉灵正好上楼来,娇声笑道:“甚好,就让奴与月华姐同唱《送别》诗,让客人们评议如何?” 刚才大堂内的掌声给了她信心。月华却有些犹豫,她的唱功不如玉灵,凭借《送别》曲与诗好不容易压了她一头,现在玉灵得了新诗,可莫要被这妮子翻过身去。 虞宣甩动衣袖,风度翩翩地道:“摆酒赔罪太轻,不如赌十两金给获胜的娘子如何?” 十两金,对月华和玉灵来说不算什么,倒是获胜后的声名足以让她们成为怡秋楼的头牌。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刀剑相撞,火花四溅。 周娘子快步走来,老远便招呼道:“哎呀呀,几位公子爷,莫要斗气。楼中新进了杜康酒,奴家敬几位公子一杯,解忧忘愁。” “周姐,几位公子正打赌斗曲呢。”玉灵乖巧地笑道:“胜者得十金。” 周娘子轻拍了一下玉灵,嗔道:“你这死妮子,一天到晚做怪,都是自家人斗来斗去做什么,伤了和气。” 杨安玄看似心虚地道:“十两金,有些多吧。” 月华和玉灵都轻蔑地瞅了杨安玄一眼,露出鄙薄的神情,只有阴敦知道,当日杨安玄在阴家庄诱陈思入伏,也是这般神情。 虞宣越是胆雄,豪笑道:“千金难买一笑,去取纸笔来,立下赌约。” 月华身旁的婢女转身欲取笔墨,被月华抬手打了一巴掌,恨恨地骂道:“要你多事。” 那婢女捂着脸低头认错,嘴角渗出血丝。 阴敦一皱眉,月华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婉静淑,哪曾想还有这番面目,难怪安玄对她不冷不热,看来自己对月华并不了解。 杨安玄看那婢女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青布衣裙,眉清目秀,眼中露出惊惶的神情。 心中一动,自己若能扶助毫不起眼的弱者一夜成名,那妓楼中人见到自己还不视为真佛,走到哪里也受膜拜。 杨安玄对着缩在一角的婢女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杨安玄,低下头轻声应道:“奴婢小兰。” “小兰娘子可学过弹琴?” 不等小兰回答,虞宣哈哈笑道:“你莫非想让她跟玉灵比试,真是做梦。” 玉灵捂着嘴“格格”笑道:“小兰与奴同在五年前入的怡秋楼,生性愚笨只能做些伺候人的粗活,公子可是看上她了,真真好笑。” 周娘子团扇轻摇,道:“小兰这丫头倒是会弹琴,不过嗓音沙哑,唱不得曲,让公子失望了。” “这世间只有不会唱曲的人,没有不能唱曲的嗓。”杨安玄微笑道。 虞宣歪着嘴坏笑道:“听来有理,不知尊姓大名?” “弘农杨安玄。” 虞宣一愣,杨安玄的名声可不小,随着《小窗幽句》在京中传开,他的几首诗作也广为人知。 周娘子惊喜地叫道:“原来是杨公子,奴家失敬了。” 玉灵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杨安玄,娇声道:“你就是‘杨小窗’,年岁不大嘛。奴还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长者呢。” 阴敦对着虞宣冷笑道:“虞公子,可是心虚了?” 虞宣硬起头皮道:“吾心虚什么,杨公子要让小兰娘子唱他的诗作,可不容反悔。” 杨安玄对着周娘子笑道:“吾有一法,可令怡秋楼声名远播,周娘子可愿一听。” “当然愿听。”周娘子倚到杨安玄身边,娇躯温软,软语腻声道:“公子,且进屋边喝边聊。虞公子,一同入内听听如何?” 几人来到月华的屋中,杨安玄见小兰有些不知所措,笑道:“小兰娘子,你且过来替吾斟酒。” 见周娘子点头,小兰移步在杨安玄右侧跪坐,手捧酒壶斟酒。 杨安玄见她俏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枚指印,对月华的厌恶便多了几分。 “周娘子,既是比试,不妨广约秦淮妓楼,齐唱《送别》曲,曲同词不同,以分高下。” 周娘子娇笑道:“这主意不错,只是怡秋楼要招待众人,这酒水吃食可是不小的花销。” 杨安玄笑道:“那便让每位参赛之人交纳五两金作为赌资,赢者取走八成,剩下两成作为楼中开销。” “哎呀,杨公子真是天才”,周娘子两眼发亮,摇着团扇盘算着,秦淮河畔有名的妓家有三四十家,若有二十家参赛赌金便有百两,二成也有二十两,足够楼中成本。 何况怡秋楼主持这场赛事,在诸多妓楼中定然声名远播,这生意一本万利。 “今日十二,奴需发送请帖,广邀同行,对了还要请些名士坐镇品评,便定在十六日戌时赌斗如何?”周娘子目光看向杨安玄等人。 见怡秋楼声势如此大,虞宣有些迟疑,看着小兰道:“小兰娘子,可否唱上一曲?” 小兰畏缩地直摇头,杨安玄鼓励道:“小兰娘子,莫怕,就弹唱一曲《送别》。” 小兰的嗓音发沙不圆润才会沦为婢女,周娘子自然清楚。见杨安玄信心十足,周娘子命人取来琴,摆放在小兰面前。 或许是杨安玄温和的笑容给了小兰勇气,小兰伸手在琴上弹奏起来。 小兰学过琴技,在月华身边听她弹唱《送别》多次,小兰很快地找到了节奏,《送别》曲弹得有模有样。 可是开口唱第一句“青山横北郭”,虞宣便笑了起来,小兰的嗓音低沉沙哑,与圆润清亮根本无缘,哑然失笑道:“这样的嗓音若能夺魁,虞某将自己将自己的头割了去。” 小兰听到虞宣的讥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一空,不敢再唱,怯怯地看向杨安玄。 阴郭怒道:“虞公子,小兰娘子还未唱完,你打断她好生无礼。你若不信,阴某便与你一赌,百金赌胜负如何?” 阴敦对杨安玄极具信心,心中恨极虞宣,看到杨安玄一脸从容,准备狠坑虞宣一回。 虞宣脸色一沉,百两金,自己可没有那么多钱。 身旁的紫衫公子笑道:“虞兄,这送上门来的钱不能不要。虞兄若是不便,张某可以相助,不过赢得金子需翻倍给吾。” “虞兄,吾等亦愿相助。”另外两人唯恐错过发财的机会,纷纷开口道。 虞宣信心十足,笑道:“那好,便立下赌约。” 小兰脸色苍白,轻声哀向杨安玄告道:“公子,奴婢不会唱曲,还是不要赌了。” 杨安玄笑道:“小娘子放心,输赢皆与你无关。阴兄,对半如何?” 百两黄金的赌约可不是小数目,加上参赛人的赌约,将会是秦淮河上的盛事。 周娘子拍掌笑道:“好,奴便在请帖上言明此事,替几位公子扬名。” 杨安玄让胡原回客栈取金,月华和玉灵见杨安玄轻易便拿出百两金来,想起刚才十两金为难的样子,心中不免思忖,莫非刚才是引人入伏,这位杨公子真有把握让小兰获胜? 赌约立下,双方签字画押,周娘子作保,双方将赌金交于周娘子。 杨安玄对自己很有信心,弘一大师的那首送别曲历经百年仍在传唱,经受过时间的检验。自己把它提前一千多年唱出,相信同样能打动人心。 想到小兰经此事后必然名声雀起,杨安玄可不想替别人做嫁衣。杨安玄笑道:“周娘子,吾要亲自教导小兰娘子几日,索性便替她赎身,带她回客栈,十六日晚再来登台表演。” 小兰不过是下等婢女,周娘子并不放在心上,笑道:“这是小兰这丫头的福气,五两金,奴便将她的卖身契转给公子。” 当初买小兰的时候只花了二千钱,经过几年调教小兰不堪造就,原想着等再过年许让她出来接客,没想到居然有人为她赎身。 周娘子预备着杨安玄讲讲价,哪知杨安玄爽快地付了钱。 接过金子,取了小兰的卖身契给杨安玄,周娘子笑道:“苗兰,你从此是杨公子的人了,一切要听从杨公子的吩咐。” 苗兰取了随身衣物,拜别众人。大概是回报满意,临行周娘子赠了苗兰一架琴。 就这样,苗兰忐忑不安地抱着瑶琴,随着杨安玄等人回到客栈。 杨安玄租住的是跨院,有五间房,杨安玄安排苗兰暂时与仆妇合住。 张锋好奇地打量着小兰,今夜公子带胡原前去妓楼,说他年纪还小不肯带他,怎么回来时多了个姐姐。 等安置完毕,小兰来到厅堂。杨安玄命小兰弹奏《送别》曲,然后和着曲子轻声吟唱道:“长亭外,古道边……” 一曲歌罢,阴敦等人鼓掌叫好。 阴敦问道:“安玄,此诗长短不一,着实古怪。不过与曲调甚为吻合,动听感人至极。” “此乃吾在洛阳时听到的乡间俚语,你觉如何,可能胜过虞宣?”杨安玄笑问道。 艺术的魅力是不分时空的,《送别》曲能为人传播,这歌词同样能打动人心。 “小兰娘子,你且跟吾学唱一回。” 杨安玄一句句教给小兰,阴敦听完后感叹道:“难怪安玄说只有不会唱曲之人,没有不能唱曲的嗓。这首送别经小兰娘子唱来,苍桑的别离感十足,让吾闻之落泪。” 张锋被沙哑的嗓音触动情绪,哽声道:“小兰姐姐唱得真好听,让仆想起跟娘带着妹子逃难时的情景,真想哭。” 小兰也没想到《送别》词在自己嘴中能唱出如此感人的效果,想起往日在怡秋楼被责打、鄙视、欺负的情形,再也抑不住眼泪,趴在案上泣不成声。 良久,小兰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肃拜在地,感激涕零地道:“自今日起,苗兰愿为公子而唱。” 第六十九章各施手段 (今日高考,有位书友要参加高考,祝考出好成绩。祝所有的考生心想事成) 悦秋楼斗曲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报名参赛的、看热闹的,将怡秋楼变得门庭若市,便连白日也变得人声鼎沸,让周娘子梦中都带着春风。 秦淮河畔,有名的妓楼有三十多家,能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畔开妓楼、酒肆,没有背景几无可能。 盛花居,位于青溪大桥东面,是秦淮河畔数一数二的大妓楼。 主楼听风楼比怡秋楼高出近丈,飞檐斗脊,红柱镂窗,气派十足。 听风楼内高敞华丽,与怡秋楼的布局相同,正中是表演用的高台,四周摆放着案席,面积却大出近倍,光大堂内就能容纳数百人观赏歌舞。 又用屏风隔出六个雅室,铺着华贵的席毯,摆放着花瓶,张挂着侍女图,每个雅室内有两名倩丽的婢女服伺。 主楼北面有个角门与后面的长廊相连,后面是个花园,花草修竹,石径修竹,十分幽静。 走过回廊穿过花园,有栋二层的小楼,盛花居真正的主人黄门侍郎王协之斜躺在锦榻之上。 一名美貌的妇人半倚在他怀中,从榻盘案几上的瓷碟中取了枚枇杷,小心地剥去外皮,递到王协之的嘴边。 王协之张嘴,双手却在妇人的身上揉捏着。 那妇人按住王协之作怪的手,娇喘着道:“王郎,怡秋楼斗曲之事该如何应对?” 王协之色迷迷地道:“凤娘,任凭那怡秋楼折腾,还能翻了天不成。” 凤娘坐直身子,道:“王郎,此次斗曲声势颇大,秦淮妓楼大半都派人参加,若是被怡秋楼得了魁首,咱们盛花居就被打脸了。” 王协之躺着思忖了片刻,道:“怡秋居是度支侍郎(1)卢壮的产业,不好对付。” 凤娘娇笑道:“王郎,令尊新被天子委为太子少傅,便连左仆射元琳公(王珣)都要暂避锋芒,还用怕小小的度支侍郎吗。” 王协之翻身躺平,梳理着胡须道:“你懂什么,这个卢壮是会稽王的亲信,投鼠忌器啊。” 凤娘水汪汪的眼睛眨动,道:“怡秋楼眼屎大的地方,如何操办这么大的盛会,王郎何不向卢侍郎建议,将斗曲盛会挪到听风楼中举办,就算两家合办便是。” 王协之在榻上坐起,将凤娘搂入怀中,笑道:“凤娘好算计,卢侍郎这点面子会给吾,吾明日便跟他讲。此次斗曲,楼中可有争魁之人?” 凤娘的娇躯在王协之的怀中扭动,媚笑道:“红袖那妮子已然学成,正好借此机会推出。王郎,你请个名士为她写首送别诗,斗曲时用来夺魁。” 王协之眼前出现明艳惹火的身影,凤娘感觉到王协之的异常,娇哼着用手在王协之身上轻扭了一把,嗔道:“王郎好生花心,有了奴家还不够。红袖你暂不要动她,这妮子一年至少能为楼中挣回千金。” “吾有了凤娘,足矣。”王协之楼着凤娘倒在榻上,两人翻云覆雨起来。 听雨轩。一名绿裳女子将信笺交给婢女,吩咐道:“你一定要亲手将此信交给徐夫子,请他为奴写首送别诗,就说奴以十金、留宿五日作为润笔。” 碧云阁。当家娘子陈氏手托香腮凝眉苦思。自打杏雨离去,碧云阁的生意大不如前,眼见要挤出十大妓楼之列,此次怡秋楼举办斗曲大赛,倒是重振碧云阁声威的机会。 只是阁中女子并无出色之人,陈娘子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向京口百晴楼的好友田娘求助,重金请百晴楼的台柱思雨前来献艺。 迎春楼。后院一座青色小楼内,一名男子奋笔疾书,身旁女子俯身看着纸上诗作,轻声念道:“……芳树笼旅栈,春流绕阁城……万里一孤舟。” 等男子搁笔,女子娇声笑道:“有陆郎这首诗,奴定能在斗曲中夺得魁首,不负陆郎诗名。” 怡秋阁内,玉灵和月华都在闭门谢客,加紧操练琴技,反复吟唱,锤炼技巧。 听周娘讲,前来参赛的人将近三十人,都是行内的翘楚。 《送别》曲最早是从怡秋楼中传出,若是反被旁人夺了魁首,不光怡秋楼失了面子,便连两人也抬不起头来。 ………… 十五日亥初,度支侍郎卢壮一身青袍走进怡秋楼内,跟着周娘来到二楼南侧的住处,每月十五卢壮都要亲来查帐。 周娘早有准备,厚厚的账册摆放在案上。自打棘阳书本装订成册后,书册的样式很快风靡起来,不光士子们手中书成册,便连账本也换成了册页。 卢壮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周娘在旁边禀道:“……上月除去开支得钱五十七万,从益州购女童十人,耗费十万……” 卢壮合上账本,道:“周娘,斗曲之事起了变故,盛花居的东家向吾提及,把斗曲的场所改在盛花居的听风楼。” “凭什么?”周娘尖声叫起来,“奴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光请六个名士做评判就跑细了腿。东家,斗曲的消息四处传开后,咱们怡秋楼的声名大增,这几日前来游玩的客人比平日多出一倍,东家切不可答应盛花居。” 卢壮苦笑道:“此事吾已经应下。盛花居答应参赛的二成分红都给咱们。” 周娘满心不快,道:“既然东家答应了,奴还有什么话说。明日就要斗曲,让盛花居通知众人改了地点吧。奴不再管了。” 卢壮手指轻敲着案几,道:“盛花居把斗曲之事推到十九日,准备延请十位评判。” “此次参赛的妓楼太多,每家只准出场一人。不过吾与盛花居的东主议定,他答应给咱们二个名额,其中一场是杨安玄与虞宣的赌斗,要放在最后。” 周娘问道:“咱们所请的评判可还留用?” “这是自然。”卢壮道:“著作郎刘至、侍御史羊民、国子助教何秀是名门之后,清誉极佳;周亮、毛文虽然年老致仕,在士林中的影响仍大;纪宝善曲,有他作评判,可令众人服膺。” “盛花居准备请谁?” 卢壮摇摇头,道:“尚不知。不过以王家的权势,所请之人定然不会比咱们所请的六人差。罢了,既然盛花居将斗曲之事揽下,由他去吧。你要叮嘱月华和玉灵,好生演练,就算不能夺得魁首也不能弱了怡秋楼的名声。” 周娘点头应是,迟疑地道:“东家,你看那个被杨安玄赎走的小兰可有机会?” 卢壮皱起眉头道:“按你所说,小兰嗓音沙哑,根本不适合唱曲,想要获胜的机会很小。不过那杨安玄愿意拿出百两黄金相赌,总不见得钱多了没处扔。此事用不着咱们操心,无论输赢都与怡秋楼无关。若其能胜,事后交好便是。” ………… 欣居客栈,杨安玄收到怡秋楼送来的消息,斗曲延迟到十九日,改在盛花居听风楼举办。 经过几日练习,小兰信心大增,有些跃跃欲试了。 对于这场赌试杨安玄很重视,这是他进京扬名的首战,何况还有百两赌注。 闲来无事,杨安玄将自己在后世歌厅唱歌的技巧向小兰说了说,什么气息吞吐、发声吐字、情感表达、高低切换等等,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成体系。 即便如此,小兰也听得两眼发亮,杨安玄的话触动她的灵机,前些年跟师傅学艺的感悟涌上心来,再一次唱《送别》,越发缠绵婉转起来。 胡原叹道:“长亭、古道、芳草、夕阳、远山,闻之凄美感伤,经小兰娘子唱出,怎不让人落泪。” 说话间,阴敦带了个仆童来访。杨安玄见这童子眉目清秀,细看居然是阴慧珍乔扮。 阴敦轻语道:“安玄,慧珍听你为《送别》曲填词,磨着愚想来听听,愚实在是没办法才带她前来。” 阴慧珍低头来到杨安玄面前,盈盈一礼,也不开口,黯然闪到一旁。 《送别》曲再度唱响,胡原、张锋等人忍不住跟着小声哼唱,阴慧珍小手打着拍子,鼻间也跟着哼唱起来。 一曲唱罢,阴慧珍向小兰讨教歌唱的技巧。 阴敦叹道:“安玄不求格律,新创曲词,将来定能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杨安玄微笑不语,家国破碎,自己要的是跃马山河、平息战火,岂会在诗词歌赋间低吟浅唱,搏词曲宗师。 一旁,阴慧珍轻声唱起《送别》,声音清脆,有如黄鹂鸣唱,与小兰的低沉各自成趣。 待唱罢,阴慧珍眼波流转,无限情意随着眼波落在杨安玄身上。 杨安玄心中叹息,微微侧头,避开阴慧珍的目光。 阴慧珍轻咬银牙,款步来到杨安玄面前,柔声道:“当日离开新野城,公子为大哥写下《送友阴敦赴建康》,奴亦想请公子写上几句,以作离别之念。” 话音刚落,泪如泉涌。 最难消受美人恩,杨安玄本不想多与阴慧珍纠葛,但看到她梨花带雨,也不禁心软下来。 环顾院中,西墙两株桃树花落如雨,春将去也,伊人也将进入深宫,从此寂然一生。 感从心起,杨安玄吟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伤春、惜春,淡淡的哀愁中充满着眷恋、怅惆,阴慧珍感怀身世,情难自已,痛哭出声。 ………… 有人把功夫放在演技上,有人却把主意打在评判上。 盛花居延请的十大评判为人所知后,各大妓楼纷纷派人携厚礼登门拜访,其用意不言而喻。 一石千浪,风波迭起,好戏即将上演,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妓楼的斗曲将会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第七十章下里巴人 太元十年二月,天子司马曜重立国子学,诏令“选公卿二千石子弟为生”,与太学并立。 国子学选址(1)在太庙之南,御道东面。占地半顷,四周环以高墙,墙外植槐柳,墙内露出参天古树,绿荫浓郁,可谓闹中取静。 大门面东而设,九级石阶上高大的门楼,朱漆大门,镶着金色门钉。 檐下悬着金丝楠木匾额,司马曜御笔亲书“国子学”三字。 门内一条笔直的青砖甬道直通歇山式大殿-崇文殿,殿内正中悬孔夫子及诸贤画像。 左侧为讲堂,长十丈,宽三丈,足可容纳四五百人听讲。除正堂外还有率性、诚心、广业等小讲堂。 右侧是国子祭酒、博士及助教们的官廨、藏书楼、惩戒厅,钟鼓房等。 有过廊通往殿后,后院有二百多所房屋,除了国子生的住所,还有斋堂、湢(浴舍)、庖(厨房)、溷(厕所)等建筑。 后院树林众多,遍布亭台楼阁,环境幽雅安静,可供国子生清谈、雅聚、苦读。 国子学满额招生员一百二十人,每人一舍仍有富余。不过这些贵胄之子少有住在国子学内,整个国子学安静异常,鸟鸣清脆。 西面有片桃林,地势开阔,林中凉亭,两人在其中窃窃私语。 阳光透过枝叶斜照入亭,将阴影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脸上。 陈志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递给国子助教何秀,道:“何助教,只要不把怡秋楼作为魁首即可。” 何秀洒然笑道:“此易事尔。”长袖一垂,金光隐没。 ………… 会稽王府,大殿内轻歌曼舞,丝竹声声,吹奏的正是《送别》曲。 歌妓在众舞女的伴舞下,裙裾飘动,柔声歌道:“青山横北郭……” 一曲舞罢,会稽王司马道子对着侧席的汉子笑道:“子厚(赵牙字),你操练出来的歌舞要胜过本王府中的歌妓了。” 赵牙正值壮年,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只是满面的谀笑破坏了形象。 “王爷谬赞了,等盛花居斗曲后,这些歌女便送给王爷,供王爷闲暇赏玩。” “哦,盛花居斗曲子厚也想参加吗?准备了什么新诗,让本王先睹为快。”盛花居斗曲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司马道子自然知晓。 赵牙嘻笑道:“仆以为,这首《送友阴敦赴建康》极佳,便是再写新诗也恐难及,索性就用这首吧,总不能怡秋楼用了就不准别人用吧。” 司马道子点点头,道:“这几日各妓楼的新诗本王看过一些,‘浪白风初起’、‘万里一孤舟’都是难得的佳作,不过比起‘落日故人情’还是逊了一分。子厚用这首诗作为曲词,眼光不错。” “这次斗曲因杨安玄与人赌斗而起,他应该会有新作。”司马道子满怀期待地道。 摇动麈尾,司马道子又轻叹道:“说起来《小窗幽句》久不更新矣。” 赵牙笑吟吟地端起杯道:“王爷,仆新近得了一部好书,是汝阳人袁涛所写的《梁祝》,甚为感人。仆正准备将书中情节改成歌舞,届时请王爷欣赏。” “梁祝,莫不是谢太尉所奏的义妇祝英台之事?”司马道子兴趣盎然地问道。 “王爷博闻强识,说得一点不错。”赵牙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地比划道:“这本《梁祝》比起传言故事尤胜一筹……” 大殿内聊得热火朝天,侍者进来通禀道:“王爷,杜尚书遣外兵侍郎(1)董怀求见。” 赵牙正说至兴起,怏怏地道:“董怀这厮,真不会挑时候,仆才讲到一半,后面更为精彩。” 正讲到十八相送,梁山泊不识祝英台是女子,司马道子听得津津有味,吩咐侍者道:“你就说本王正在议事,引董怀暂在偏厅等候。子厚,你接着讲。” 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董怀见到会稽王时,司马道子已是醉意醺然。 “下官见过会稽王,赵太守(2)。”董怀强忍不快道。 司马道子眼带泪痕,梁祝化蝶让他心有感伤,连饮三杯酒才抑住伤悲,此时酒劲上涌,昏昏沉沉。 “董侍郎,何事?”司马道子坐正身子问道。 “禀王爷,魏王珪叛燕,侵逼附塞诸部,代、燕战事将起,请王爷早做定计。”董怀将文书双手呈上。 侍者将文书放至案上,司马道子已是醉眼朦胧,随手翻看了一下,以手托头道:“董侍郎且先回,等本王思量后再定。” ………… 十九日酉时,阳光洒在秦淮河上,金光闪耀。 盛花居前的广场上已是人满为患,前来观看斗曲的人还在络绎不绝地到来。 王协之早有准备,从丹阳府(建康南面)借了五十名府兵维持秩序,自己则隐在后楼中坐镇。 华灯初上,盛花居的灯笼亮起,将整栋大楼照得如同光塔。 牛车缓缓而来,在府兵的导引下在楼前停下。一个个盛装女子怀抱乐器走下,有相熟的喊出花名,惹来阵阵欢呼声。 栏杆处倚满了说笑的女子,长带飘摆,团扇挥舞,指点着楼前众人,娇呼脆笑打闹声惹得广场上的诸人神魂颠倒。 今日想入听风楼可不易,三千钱的入楼费将不少囊中羞涩之人挡在楼外。 即便如此,酉正三刻,听风楼内已然座无虚席,二百多人围坐在高台四周,兴奋地谈论着今夜斗曲。 杨安玄、阴敦带着苗兰被安排在二楼南侧的角落,三十多个房间都是参加斗曲的姑娘们。 苗兰有些紧张,时不时整理身上的折裥裙。 杨安玄笑着安慰道:“小兰娘子,放轻松些,不妨在心中吟唱《送别》,今夜你将惊艳整个秦淮河。” 木台四周摆放着十张案几,是评判的座席。刘至、羊民、何秀等人相继来到,笑着与人寒喧。 除了怡秋楼所请的六位评判外,盛花居居然请到了骠骑长史、国子博士车胤坐镇,此公可是“囊萤夜读”的名士。 此外还有秘书丞卞辉,给事黄门侍郎刘隐,名士郑明,都是世人皆知的大名士。 何秀看到车胤,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有此公在,陈志拜托自己的事怕是难行了。 前来观看斗曲的还有魏郡太守赵牙、度支侍郎卢壮等官员,诸人言笑晏晏,却多是各怀心思。 一声玉磬响,楼中诸人渐渐安静下来,两名娇媚的女子联袂上台,是盛花居的凤娘和怡秋楼的周娘子。 两人媚眼抛飞,台下欢呼声立起。 车胤笑道:“两位娘子,妩媚动人,不要再抛媚眼了,不然这屋顶都要抛翻了去。早些开始吧,不然老夫未饮先醉了。” 凤娘掩嘴笑道:“车公说笑了。既然车公有命,那便长话短说,欢迎诸公前来盛花居参加斗曲大赛,下面有请迎春楼婍云娘子为大家弹唱。” 说罢盈盈一礼,不顾周娘子僵硬的笑容,扭动腰肢下台。 周娘子没有说一句话,只得无奈地福了一福,跟在凤娘身后也下了台。 乐声起,奏送别。婍云在台上轻歌曼舞,吟唱“芳树笼旅栈,春流绕阁城”,一曲唱罢,楼内叫好声如潮。 卞辉捋须笑道:“此诗甚妙,特别是结句‘万里一孤舟’,苍凉之意立显,不知是何人所制?” 毛文笑道:“听闻婍云娘子与陆处道交厚,陆处道诗风悲切,这首诗多半出自他手。” 座中众人纷纷颔首。车胤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有此诗便不虚此行矣。” 乐声再起,或边弹边唱,或和笛而歌,或众人伴舞,虽是同一曲,形式却多样,众人并不觉烦闷。 十名评判纷纷开口评点,“万里一孤舟”、“江湖为行客”、“西风袅袅意”等好诗相继涌现,让楼中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待到赵牙的歌舞班子上台吟唱“青山横北郭”。月华在二楼听见,银牙咬碎,真想冲下去将台上的歌妓赶走,真不要脸,把自己的成名曲唱了,待会自己唱什么?这场斗曲自己还是藏拙为妙。 一个多时辰,斗曲总算到了尾声,众人反复听《送别》曲也有些倦意,大厅内变得闹哄哄起来,多数人酒意上头,昏昏欲睡了。 周娘子总算找到机会独自登台,娇滴滴地开口道:“诸公,今日斗曲盛会因虞公子和杨公子而起,两人许下百金赌资,来人,将赌金呈上来。” 有人抬上案几,两堆金子摆在上面,金光闪闪耀人眼目,大厅内惊叹起四起,有黄金刺激,不少人的酒醒了几分。 车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多金,这么多的金子晃得老夫眼发花,忍不住想抓一把就走。” 周娘子用团扇捂脸,笑得花枝乱颤。 众人哄笑,车胤道:“周娘子,你的风骚众人皆看在眼中,还是早些比斗吧,老夫想看看这金子到底归了谁,看看能不能讨杯酒喝。” “杨柳东风树,万里送行舟……”玉灵嗓音清脆,有如银珠滚落玉盘,悦耳动听。 等玉灵唱罢,何秀抢先赞道:“好一个‘浪白风初起’,何某以为今夜曲词此句最高。” “不然,‘万里一孤舟’才是最佳。” “何如‘西风袅袅意’触人柔肠。” “依老夫看,就诗作而言,还是‘落日故人情’为上。” 台下几个评判争做一团,车胤轻敲案几道:“诸公,且等最后一曲唱罢咱们再来争个输赢吧。” 二楼,小兰抱着瑶琴下楼,身后跟着胡原和张锋,两人扛着几块木板。 胡原两人将木板拼接起来,居然是个亭子的造型,众人倍感新奇,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小兰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琴声响起,心静了下来,胡原和张锋两人则在亭中做饮酒送别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大厅内立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侧耳静听歌声中的冷清之意。 赵牙的目光却注意着那木制的简易长亭和胡原和张锋两人表演的依依惜别上,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赵牙原是伶人,这种表演形式让他耳目一新。 脑海中想像着《梁祝》如果也能照此布局表演,定能震惊世人,自己说不定开宗立派。 想到妙处,禁不住高声喝道:“好,妙极。” 堂中诸人纷纷叫好。 何秀皱起眉头斥道:“曲词不合音律,只是乡间俚语,难登大雅之堂。” 纪宝反驳道:“何兄此言谬矣,此词言语精练,意境悠长,曲与词契合完美,何必一定要合乎音律。此词大有新意,当开曲词先河。” 台前所坐评判之人有赞同有反对的,车胤抚着胡须,轻摇着头,正陶醉在“夕阳山外山”里,被众人的议论声打断兴致,厉声斥道:“且听歌,胡乱喊什么。”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唱到曲末,不少人已经眼中泪落,喃喃轻语着曲词。 见苗兰歌罢准备起身,车胤叹道:“小娘子,此曲甚妙,老夫意犹未尽,且请再唱一遍‘长亭外,古道边’吧。” 唱至第二遍,有人轻声相和,声音渐大。 何秀见楼中众人如痴如醉,不少人开口相和,心知大势已去,胜负已分。 待唱完“惟有别离多”,不等小兰停下,众人齐声开口再度开唱“长亭外,古道边”,小兰心中欢喜,再次弹琴,开口吟唱。 楼梯之上,不少妓娘取出瑶琴,跟着弹奏曲子,边弹边唱。整个听风楼,大厅、楼道,数百人齐声和唱“长亭外”。 盛花居外的人群听到楼内歌声,忍不住跟着学唱起来。青溪河畔,出现数百人齐歌“夕阳山外山”的盛况。 第七十一章以势相胁 亥正将至,宵禁将起,围在盛花居前的人群逐渐散去。 盛花居内依旧人声鼎沸,不少兴奋的人索性盛花居中寻欢作乐。 有些机敏的妓娘凑在一处,回忆拼唱着《送别》曲,这首曲词今夜如此火爆,肯定会被传唱。 盛花居凤娘和怡秋楼的周娘子,带人来到杨安玄等人所在的屋中,将三百多两金子交给杨安玄。 赌斗获胜,从虞宣处得金百两;参加斗曲的妓楼共二十六家,赢得二百六十两金,除去二成给怡秋楼,得金二百零八两。 凤娘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杨安玄,笑道:“杨公子,家东主有事与你商量,能否请您移步前往后院。” 周娘子则拉着苗兰的手,肠子都悔青了,十两金子便将她的卖身契给了杨安玄。今夜苗兰大放光彩,身价倍增,便是百两金恐怕也赎不回来。 “小兰,你是咱们怡秋楼中出去的姑娘,奴对你可不错。若是你肯回楼中驻唱,每日只需唱一曲,奴每月给你十两金。”周娘子小声地央告道。 苗兰还在神情恍惚间,今夜《送别》连唱数遍,近千人相和,是她做梦也没想过的盛事,整个秦淮河恐怕也从未有人做到过。 听到周娘子请她回怡秋楼中驻唱,轩兰应道:“周娘子,奴的卖身契在杨公子处,娘子还是与杨公子商议吧。” 凤娘笑道:“周娘子莫急,等杨公子见过家东主再做决定不迟。时辰不早,周娘子早些带人回去吧,免得查禁被拦住,少不得又要破费。” 周娘子知道凤娘有意赶人,只得怏怏地起身,再三叮嘱苗兰抽空回怡秋楼,她要为摆宴庆贺。 杨安玄从阴敦嘴中得知盛花居是秦淮妓楼的翘楚,其身后的东主显然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自己要在京中立足,很有必要结识这样的人物。 于是,杨安玄笑道:“有劳凤娘子派人送阴公子他们回客栈,愚随你前去见过贵东主。” 跟着凤娘穿过花园,灯光指引着来到小楼,王协之身着银衫站在阶下相迎。 两人相揖为礼,王协之引杨安玄入室坐下,凤娘亲自奉茶。 杨安玄注意到盏中茶叶居然是颗颗芽叶,分明是自己所制的新茶。 王协之笑道:“此茶名为五净心茶,食之可净心清神,乃是东林寺高僧慧远大师赠予家父的,王某蒙家父赐了一两,特意拿来招待杨公子。” 没想到慧远大师的动作这么快,自己来建康城不过十几日,这五净心茶居然就在京中权贵中流传开来。 凤娘轻笑道:“愚家东主王协之,尊翁是太子少傅、丹阳尹。” 杨安玄心中一震,阴友齐提点他注意的京中大人物就有这位丹阳尹王雅。 王雅新近被天子命为太子少傅,风头比尚书左仆射王珣还要强劲,没想到这盛花居是他的儿子所开。王协之,官拜黄门侍郎,是王雅的次子。 端茶呷了一口,清香可口,杨安玄赞了声,“好茶”。 王协之捋着胡须,略带傲意地道:“杨公子的名声愚有所耳闻,《小窗幽句》淡泊清雅,愚甚喜欢。杨公子来京城是要入国子学吧。” “正是。” 王协之满是深意地笑道:“杨公子本被定为上中品,会稽王以你年少需读书养性为由降为上下品。会稽王可是一言九鼎,杨公子在国子学可要谨言慎行啊。” 看似好意提醒,话语中却带着威迫之意。 凤娘娇笑道:“东主,今夜盛花居齐唱送别曲,足见杨公子是了不起才俊,东主向来好才,何不相助一二。” 王协之自恃地抚须道:“家父官拜太子少傅,深得天子信重,若是家父能为杨公子说上几句,会稽王倒是不好再针对杨公子了。” 凤娘倚到杨安玄身边,玉手轻推杨安玄的胳膊,媚声道:“杨公子,此乃天大的好事,还不谢过王东主。” 杨安玄心中冷笑,王协之以势压人无非是看中自己今夜所做的送别曲,估计想让自己做盛花居的词臣。 放下手中茶,杨安玄微笑道:“说来这五净心茶,杨某倒是第二次喝了。” 王协之满脸不屑地笑道:“杨公子,休要大言欺人,这五净心茶是慧远大师亲手摘明前茶所制,成茶不过十余日,通过驿站送入京中,你从何处喝过?” “王侍郎有所不知。杨某得郗刺史引见,前来建康途中到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蒙大师不弃以此茶招待。”杨安玄平静地道。 王协之眼睛一眯,思忖着杨安玄的话是真是假。 杨安玄挽起长袖,露出左手腕上的佛珠,笑道:“大师收愚为俗家弟子,并将随身的佛珠相赠,据大师讲这串佛珠还是道安大师当年赠予他的。” “哦”,王协之吃了一惊,若杨安玄是慧远大师的弟子,自己还真不能逼迫了。 王协之笑道:“王某信道亦崇佛,杨公子有慧远大师所赠的佛宝,王某想瞻仰瞻仰。” 杨安玄褪下佛珠递给凤娘,凤娘先冲佛珠合十拜了拜,这才双手捧了交给王协之。 王协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佛珠泛光应该是经常摩挲之物,看颜色应该年代久远了。 将佛珠交还给杨安玄,王协之脸上的笑意柔和了许多,道:“安玄是慧远大师的弟子,自有佛祖护佑,在京中自可放心行事。” 边说边冲凤娘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凤娘会意,坐到杨安玄的案边,笑道:“杨公子,今夜小兰姑娘所唱的‘长亭外、古道边’可是出自你手。” 威逼不行,更换方式了,杨安玄笑着点头。 凤娘以手捂胸,夸张地叹道:“凤娘在妓楼十余年,还从未听过如此打动人心的曲子,杨公子真是天纵之才,从今往后公子当开新词之风。” “不错,杨公子才华横溢,难怪郗刺史赞你‘风神秀彻’,要知此誉当年可只有谢太尉得过。”王协之笑着赞道。 凤娘探起身子,鼻息喷在杨安玄的脸上,带着一股甜香,娇声道:“杨公子,以后若是有了新曲新词,可要卖给盛花居哦,凤娘愿以重金相购。一首新词黄金十两如何?” 杨安玄笑笑,不置可否。今夜送别曲唱响秦淮河,接下来想从他手中购曲的妓楼肯定多得是,虽然自己腹中货色不少,但也要价高者得。 王协之看出杨安玄的心思,笑道:“凤娘太心急了,让杨公子多些时间考虑。盛花居在秦淮河畔数一数二,出的价钱绝不会亏了杨公子,杨公子若有意,不妨跟凤娘商量。天色不早,凤娘,派车送杨公子回家。” ………… 第二天一早,杨安玄把众人召到大厅,论功行赏分金子。 首先取出五十两金推给阴敦。阴敦摇头拒绝道:“安玄,那日与虞宣打赌,愚只是虚言百金,那百两赌金都是安玄你所出,愚怎能要这些钱。” 杨安玄暗自赞许,五十两金可不是小数目,阴敦能不为所动是真君子。 “阴兄,愚只问一句,若是赌斗输了,阴兄可会出这五十两金?” 阴敦点头道:“愿赌服输,自然会出。” 杨安玄笑道:“既然如此,阴兄又何必在意是否真拿了五十两赌资,这些钱是阴兄应得之物。” 阴敦想了想,不再推辞,道:“既如此,愚兄谢过了。” 杨安玄又取十两金,分给胡原和张锋,两人在小兰弹唱时表演长亭离别的情景,也有功劳。 张锋死死地抓住五两金,兴奋得脸通红,五两金,够家里两年花用了,回棘阳交给娘可以买十亩地了。 胡原将金子揣进怀中,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兰身上,想着替她买身好看的衣裙。 杨安玄又拿起两块金子,叫仆妇许氏和马伕杨怀,各给了五两金,一路从棘阳到建康,两人任劳任怨,应该赏赐。 最后,杨安玄看向苗兰,道:“昨夜斗曲获胜,你的功劳最大。愚将你的卖身契还你,另给二十金作为酬劳,今后去留你可自决。” 小兰来到杨安玄面前,并不接契书,跪倒肃拜道:“奴婢能有今日,全仗公子垂怜。奴婢曾言为公子而生,话尤在耳,焉敢或忘。请公子收回契书,奴愿为公子婢女。” 杨安玄笑吟吟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替愚赢得重金,理当受赏,拿了契书,便是自由身,可以归家或择人而嫁,有二十金在手,便在建康也能活得自在。” 小兰趴伏在地道:“八岁时奴的父母便将奴卖给怡秋楼,奴再未见过他们,也不知他们的生死。奴不想离开公子,请公子勿要遣奴离开。” 胡原在一旁插嘴道:“既然小兰娘子一片诚意,公子还是收回诚命吧。” 杨安玄看了一眼胡原,微微一笑,道:“小兰娘子,你且起身。” 小兰拜了两拜,起身站在一旁。 杨安玄将手中卖身契撕碎,撒在案上道:“小兰娘子,无论你做何打算,从今日起你都不再是别人奴婢。” 小兰以手掩嘴,双目含泪,对着杨安玄拜了三拜。 杨安玄又道:“这二十两金是你该得的,你且收好。不用推辞。小兰娘子,你先在这里住下,等想好了将来做什么再告诉愚。” 第七十二章为学之道 杨安玄也没有预料到《送别》曲传唱开来的速度,几天时间不说城外送别、妓楼咏唱,便连大街小巷玩耍的小孩也能哼唱两句“长亭外、古道边”。 前来拜访的妓楼络绎不绝,纷纷求取新词,条件一个比一个丰厚。 杨安玄婉言拒绝后,便开始从重金相求变成了威逼利诱,再到请吃请喝套取交情,要不就软磨硬泡,美人攻势。 杨安玄实在是不胜其扰,索性搬离了客栈,在城南五里小长干租了处宅院。 宅院有三进,房屋有二十余间,后院有山,山上有竹。不比城中奢华,不过门前碧溪流水、石墙砌小院,胜在清丽安静。 院子足够大,杨安玄十分喜欢,与宅主商量,花费一百二十六两金购下,算是在建康城安居下来。 连同宅院一起买下的还有田地百亩,还有桑林二十六亩。宅子够大,需要人打理,田地也需人手耕作,杨安玄吩咐胡原在人市买仆役和婢女。 东晋实行税契制,买卖田宅、奴婢、马牛、田地均需纳税,万钱交易纳税四百,卖家缴三百,买家交一百,这些琐事自由胡原带着杨怀打理。 转眼便到了二十六日,杨安玄在阴敦的引领下入国子学。阴敦老马识途,一路指点介绍。 先到崇文殿拜过先师孔圣及诸贤,阴敦领着杨安玄来到右侧的官廨,找当值的助教登录名簿。 “……祭酒殷茂,博士车胤;还有十名助教,分掌今天前来入学的人不少,官廨内有两名助教在。阴敦轻声道:“左面脸黄长须的是助教颜宁,授《公羊》,右边那个是教授《毛诗》的何秀。” 杨安玄见颜宁这边的人少些,便排在左面。有吏部的公文和州郡开具的过所,登录名簿很快。 等到杨安玄时,颜宁看到公文上的名字和评语,抬起头道:“你便是新野杨安玄,‘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这评语了不得。” 何秀听到杨安玄三个字,立时转过头来看向杨安玄。 几日前盛花居斗曲他本有意为难,不料车胤、纪宝、赵牙等人对新曲大为赞赏,后来更是众人合唱,让他的目的落空。 事后陈志难免脸色难看,何秀自觉受人之托未能成事心中有愧,所以特意找助教甘祥换了值守,想着二十六日杨安玄前来入学定要寻机给他个难堪。 与其他士人相比,杨安玄行立之间凛然挺拔,少了文弱多股英气。 何秀暗赞了声,起身来到杨安玄近前,笑道:“你便是杨安玄,盛花居斗曲写下送别词,如今满京城都在传唱。” 不少人并不知道送别词是杨安玄所写,颜宁惊喜地道:“‘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是你所写,简直说到吾心里去了……” 何秀见颜宁一脸兴奋,忙截断他的话道:“本官教授的是《毛诗》(2),《诗经》乃诗歌源头,你所做的新词有些离经叛道了。” 颜宁不以为然地道:“此词虽然不合韵律,但是甚与歌合,直抒胸臆,朗朗上口,可开先河。” 何秀道:“杨安玄,你以诗才闻名。吾问你,《晨风》中‘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何解?” 这是《诗经*秦风》中的句子,共三段。从表面来看是妇人思念夫君,但其实《诗经》中的诗多有隐含的意义在其中。 杨安玄没有急着回答,拱手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何秀何尚行。”何秀个头较矮,努力地抬起头挺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些。 “何先生有礼”,杨安玄不慌不忙地道:“今日乃是新生登录名册,并非先生讲堂授课,此时问难似有不妥,莫耽误了其他人入学。” 何秀认定杨安玄不知晓《晨风》真意,笑道:“汝被中正评为‘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定为上品,定然才识过人。今日入学诸生中以汝的品阶最高,汝若答不上来,这上品有欺人之嫌。” 杨安玄最初以为何秀只是见猎心喜,有心考察自己的学问,此刻见其语出不逊,心中起了疑。自己与何秀素未谋面,他步步紧逼所为何来? 颜宁在旁边打圆场道:“何兄,杨安玄说的不错,你要考察他的学问留到讲堂之上,今日实有不宜。” 旁边有学子知晓此诗,见机笑道:“愚乃河东安邑卫序。何先生所问《晨风》,从字面看是妇人思念夫婿,其实是讥讽秦康公,忘穆公之业,始弃其贤臣焉。” 卫序边说边得意洋洋地撇了杨安玄一眼。何秀点头赞道:“卫序说的不错,晨风本意确实在讥康公,郑公在《毛诗传箋》中有所提及。” “此等浅显的含义都不知,真不知这上品因何而得?”有人不阴不阳地刺道。 何秀捋着胡须,满面笑意地看着杨安玄,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能写几首好诗,到了国子学还不一样被吾操纵。 四周多是不怀好意的笑脸,杨安玄知道如果不奋起反击,将来在国子学怕是抬不起头来。 “卫兄只说了其一,可知其二,其三?”杨安玄高深莫测地道。 卫序一愣,在脑中将所记过了一遍,并无遗漏。卫序勃然怒道:“休要大言欺人,哪有什么其二、其三,汝若能说出,吾便服汝。” 杨安玄看向何秀,道:“何先生,你以为晨风可另有其意?” 何秀被问住了,他所知的晨风之意也是出自郑玄的《毛诗传箋》,这本书中未注其他之意啊。 心中暗自懊恼,要是被杨安玄真说出其二、其三来,自己的脸面何存。 能入国子学的可都是豪门子弟,当然不会把助教放在眼中,有人讥道:“该不会何先生也不知吧。” 何秀脸胀得通红,厉声道:“晨风之意仅此一种,若你能说出其二、其三,诗经便算你通过。” 国子学设十经,通一经者称弟子,通二经则补文学掌故,通三经者擢为太子舍人;通四经者为郎中,通五经擢高第随才叙用。 正常情况要通二经需时二到三年,满三年才能试通三经,成为舍人后满两年才能要通四经,通四经授郎中再满两年方可通五经,这样算下来,即便顺利地通过也需十余年时间。 不过,国子学名存实亡,那些贵胄子弟哪会真花心思在学习经义上,多半混个几年靠族中运作为官了。 杨安玄见好就收,笑道:“《晨风》以女子口吻述被弃之情,与臣见弃于君、士见弃于友相通,此卫兄所述康公忘穆公之业,不能任用贤臣也。” 颜宁道:“不错,此解明析,直指要害。” “其二,愚以为《晨风》有秦穆公悔过之意。” “荒谬”、“胡说八道”,何秀和卫序同时开口斥道。 身后传来笑声,道:“噫,还有此意,有趣得很,且说来听听。” 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一名高大的老者,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黄绫纹袍,笑吟吟地站在门前。 “车博士”、“车侯”,有认识的人惊呼道。 颜宁和何秀领着众学子上前施礼。车胤虚扶道:“免礼免礼,老夫今日得闲前来国子学看看新生,没想到听到如此有趣的辨难。” 车胤指着杨安玄问道:“汝是何人?” “弘农杨安玄见过车公。”杨安玄深揖道。 “哦,你便是杨安玄。”车胤瞪大眼睛打量着杨安玄,道:“盛花楼作《送别》曲,惹出老夫不少眼泪,老夫的眼泪可金贵,一滴泪少说也要一壶酒。听说你在盛花居赢了不少金子,可不能少了老夫的酒钱。” “只恐车公不肯赏光。” 何秀笑容僵硬,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车胤不来,他还能倚仗助教的身份强行压制杨安玄,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 “杨安玄,老夫倒要听听你这穆公悔过之说。”车胤捋着胡须道:“你若答不上来,这酒就喝不上了。” 杨安玄从容言道:“此与《尚书*秦誓》相表里,秦穆公因殽之役为晋襄公所败,作《秦誓》而悔恨,《晨风》之中反复吟唱‘忧心’,便是此意。” 车胤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倒也说得通,算是其二,老夫且听你说说其三。” 见车胤赞同杨安玄的其二论,何秀心情沮丧,自己当众说过杨安玄若能说出其二、其三,便算他《毛诗》通过,白白将为难他的机会放过。 “其三便是刺穆公弃三良说。”杨安玄提高声音,吟道:“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官廨内一片寂静,阴敦钦佩地看着杨安玄,安玄年纪比自己小三岁,这身学问却比自己强出不少。 车胤打破沉静道:“《晨风》三说,句句在理。杨安玄,你是从何学来?” 杨安玄暗自庆幸,幸亏前世读研的时候以《诗经》析义为毕业论文,研究过《晨风》,要不然非得露怯不可。 “车公,小子在洛阳时喜好游猎,与洛阳城外野观宋道士相识,时常在一起饮酒聊天,这些话便是从宋道士处听来。”杨安玄心想,反正《天工开物》推给了宋道士,债多不怕愁,让这位宋道士能者多劳吧。 车胤叹道:“贤士在野,宰相之过也。杨安玄,你能得此机缘,亦是福分,好自珍惜。” 面对官廨中众人,车胤语重心长地道:“《礼记*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此乃为学之道。今日杨安玄讲《晨风》三意,便是博学、广思、明辨之故,汝等勉之。” 众人躬身应是。 车胤看着杨安玄,微笑道:“老夫闻汝在中正品评时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天下友’,甚合老夫的心思,当笃行不懈,必将成汝之名。” 第七十三章学中规矩 住舍是青砖瓦房,门前长廊直通前殿,廊下摆放着花盆,红艳醒目。廊檐下有排水沟,房前屋后绿树成荫,鸟鸣清脆。 屋后有缓坡,植有桃李杏梅,春将尽,绿叶成荫,青色的小果在叶中隐现。石子甬道穿林而过,亭台点缀其中,可供散步、清谈、对弈。 山后还辟出亩许空场,供学子们骑马、射箭用。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朝庭鼓励世家子弟习武健身。 杨安玄将住处选在阴敦的旁侧,两人比邻而居。 一路穿廊行来,见屋门大都关闭,没见到几个学子。 杨安玄诧异地问道:“不是说有百余学子吗,怎么过这点人?” 阴敦轻叹道:“国子学中多是贵胄子弟,祭酒和博士年长只是挂名,助教官职低微,哪里敢管,所以考课不严,赏黜无章,空有育才之名,而无收贤之实。” 住舍很大,用布幔隔成两段,前面临窗摆放着案几,有笔墨纸砚和油灯等物,几块坐席铺在地上。 靠西墙有木橱,分成数隔,可以摆放物品,旁侧有个木箱,用来盛放衣物。 杨安玄将从藏书楼领来的“十经”堆进书橱,抱怨道:“新野郡的书都装订成册,怎么国子学中仍用卷轴,实在是不方便。” 阴敦笑道:“建康书肆已经有书册售卖,只是价钱不菲,安玄你写的《小窗幽句》要卖百钱一册。” 杨安玄心道,版权呢,吾可一钱未得。想到自己也是个文抄公,心态立时平和。 “家父前些日子还说过,等安玄进京开家书肆,光卖安玄的诗作和《小窗幽句》也能赚钱。安玄,久不读《小窗幽句》,俗气满身了。” 布幔内是榻,榻上有被褥,淡青颜色,看上去洁净。榻尾有个黑木箱,箱上有锁,用来收藏贵重的物品。 国子学是朝庭所设的最高学府,杨安玄满意地笑道:“愚今日起便是国子生了。” 阴敦脸露微笑,回想起自己踏进国子学时的心情,道:“进入国子学,便踏上青云之路,以安玄之才学,刺史、宰辅亦是可期。” 杨安玄笑而不语,宰辅非吾意,但愿天下宁。只是这番话,即使是好友也不能对其明言。 “安玄,国子学管束很松,逢五、十休沐,可住在舍中也可在外居住。”阴敦介绍道。 杨安玄感叹道:“难怪一路行来未见几人,这二百间学舍算是虚建了。” 阴敦道:“太元十年初立国子学,便有学生顽劣,因风放火,焚房百余间(1)。因这些人是权贵子弟,天子亦不便深责,所以不再约束他们住在学舍之中。” 杨安玄点点头,这段历史可是记于史书中。 “除休沐外,每日有两名助教在讲堂授课,可以择喜欢的经学听讲。”阴敦露出期待的神情,道:“偶尔车博士会前来讲授,车博士言语诙谐,趣味横生,每逢他来讲授大讲堂中座无虚席,便是太学中的学生也会赶来听讲。” 作为应试教育下的产物,杨安玄最关注的莫过于考试,问道:“不知如何考课?” “三月一小试,年底十二月为大试,通一经为弟子,二经补文学掌故……通五经授七品以上官职。” 杨安玄感兴趣地问道:“不知有谁能通五经?” 阴敦苦笑道:“自太元十年重立国子学来,尚未有人通五经。” “皓首穷经”,杨安玄叹道。自己可不会在国子学中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研究学问。 阴敦指了指门外道:“来国子学有几人是为了通经,无非是族中约束子弟几年,然后为其谋官。” 想到自身,若五妹能顺利成为太子侧妃,不用多久便也能在朝中为官了。有了国子学学生这个台阶,授官的起点会更高一阶。 “都考些什么内容?”杨安玄想自己肯定要在国子学呆上一段时间,作为学生首要任务是应付考试了。 阴敦答道:“其一,射策。助教以经书内容提出问题,按难易分为甲乙两等,写在纸上密封起来,试者抽一二题作答,解释阐述经文意思,此小试所用。” 这和抽签答题差不多,杨安玄一笑,只要熟读经书,射策难不住自己。 “其二,策试。大试时十经助教各准备五十道题,欲通经者作答,取前六为上第,报吏部存档,为授官依据。” 阴敦一脸跃跃欲试,去年他未赶上大试,今年准备大显身手。能恁本事取得上第,胜过靠妹子的裙带关系升官。 “当当”的磬声悠扬地响起,阴敦笑道:“斋堂通知就餐了,国子学的饭食是御厨所制,味道不错。” 杨安玄跟着阴敦出居舍往东。东为青龙,青龙属木,由木生火,越烧越旺,斋堂设在东面。 斋堂很大,摆放着近百张案几,不过仅有二十几人在就餐,显得空空荡荡。 阴敦与杨安玄找到两个空位坐好,有仆役端上一碗豆粥、一块煎饼、一碟韭、一碟肉脯。 杨安玄喝了口粥,软绵丝滑,入口留香,滋味不错。夹了点韭,清香爽口,再尝尝肉脯,稍咸,总的来说确如阴敦所说,滋味不错。 陆续有人进入斋堂就食,杨安玄看到何助教身边簇拥着数人,有个旧识便是陈志。 看到陈志,杨安玄和阴敦都明白了,今日何秀问难,八成是因他而起。 真是冤家路窄,杨安玄眉头拧起,陈家屡次与自己做对,就算陈志不来惹自己自己也不想轻饶了他。 将碗一推,杨安玄站起身,朝陈志行去。 陈志看到杨安玄行来,想起杨安玄打人的传言和新野郡十排村的那一摔,心中有鬼难免发虚,往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杨安玄,你要做什么?” 就餐诸人纷纷抬头看来。何秀沉下脸,摆出师者尊严,斥道:“杨安玄,你气势汹汹想做什么?还不退下。” 杨安玄整衣揖道:“何先生何出此言?愚与陈志份属同乡,又是旧识,在国子学见到分外欣喜,上前打个招呼而已。” 何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怪陈志大惊小怪,捋须掩饰道:“既如此,你且自便。” 一摆衣袖,径自离开,找空席就餐。 陈志站在那里,心中怯怯,进退两难,满面尴尬。 杨安玄在他身前站定,仔细看了看陈志的脸,笑道:“看来陈兄上次在十排村摔得不重,脸上看不到一点伤痕。” 陈志眼泛凶光,冷声道:“当日之赐,陈某刻骨难忘,终有一报。” “哈哈哈哈”,杨安玄纵声笑道:“陈兄,便是你想认怂,杨某也不想放过你。” 陈志眼中燃着阴鸷的火苗,戾声道:“让开,吾要就餐。” 杨安玄抱着腕,笑意吟吟地看着陈志,横在他的身前,寸步不让。 看热闹众人瞧出端倪,鼓噪起哄道:“陈子纪(字),怕一个新来的作甚,教训教训他。” 陈志骑虎难下,打是打不过的,逃是没面子的,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何秀。 何秀心中暗骂,自己收了陈志的二两金,惹出这一大堆的事来。 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喝道:“杨安玄,既然打过招呼,还不回席就餐。” 杨安玄有意地冲着陈志“哈”了一声,扬起脸转身离开。 陈志气得脸色发青,真想冲过去对着杨安玄猛捶一顿,自忖不是对手,再无颜面在斋堂呆下去,恨恨地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杨安玄的做派嚣张跋扈,斋堂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杨安玄耳目灵通,将这些议论收于耳中。 “此人是谁?怎生如此轻狂?” “蔡兄,你不会连杨小窗都不知道吧,这便是弘农杨家的杨安玄,最近京中传唱的《送别》就出自此子之手。” “难怪,传言此人恃才傲物,动辄出手伤人,会稽王才有意将他的上中品降为上下品,看来传言不假。” “这个杨安玄倒是凶狠得很,肯定合庾兄的意,可惜今日庾兄不在,要不然肯定会上前结交。” “弘农杨家,将门子弟,难怪如此专横暴戾,吾与之为同窗,深以为耻。” “甘兄,你说愚与之相交,刁云再来逼债,杨安玄能否为愚张目。” ………… 不屑的、忌惮的、好奇的,有敬而远之的,有想拉拢小弟的,还有想拜老大的,一个国子学居然也如江湖般混杂,杨安玄暗自发笑。 阴敦也听到了支言片语,不安地对杨安玄低语道:“安玄,你行事有些鲁莽了,国子学内多是权贵子弟,彼此拉帮结派,得罪他们在国子学中慢难立足。” 杨安玄笑道:“阴兄莫急,小弟正要借机立威,谁要敢来惹愚,定叫他后悔莫及。” 杨安玄想得清楚,他不可能在国子学中按部就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用多久司马曜就会意外身死,从而引发天下大乱。 自己一定要在天子身死之前有所作为,国子学中虽然只是些权贵家的子弟,但他们身后可都是大人物。 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争取这些士族的支持,尽快得到想要的权势,自己才可能在大变来时迎风破浪。 至于后果,杨安玄一哂,当初国子学初建被学生纵火烧毁都不了了之,自己在国子学中争强好胜,顶多落个年少轻狂、不服管教的名声,自己用得着理会这些吗? 当夜在国子学留宿了一晚,第二天跟着阴敦前往讲堂,听颜助教讲《公羊》,只有二十几人,用的是小讲堂。 授者无精打采,听者昏昏欲睡,杨安玄听那位颜助讲照本宣科,毫无新意,不禁大失所望。 国子学是朝庭最高的学府,助教是选天下才学之士充任,这等水平便连杨氏家族的族学也比不上,难怪阴敦说国子学名存实亡。 看来多数学生不来听讲是有原因的。 年底通经,自己至少有两经在手,《论语》和《尚书》,若是何秀能言而有信的话,《诗经》也可通过。 这样一来第一年便能通三经,在国子学中当属姣姣者。 学经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接下来自己要认真规划一下前路了。 第七十四章半阙风流 好不容易挨完半个时辰,颜助教卷起课本,长袖摇摆顾自离去。 杨安玄和阴敦收拾起身,左侧两人走过来揖礼道:“丹阳陶平(丹阳甘越)见过阴兄、杨兄,有礼了。” 听声音杨安玄辨出是斋堂中称被刁云欺负的两人,显然是来认老大来了。 阴敦与两人相识,笑道:“陶兄,甘兄,今日愚不得闲,没空陪两位弈棋了。” 陶平腼腆地笑道:“愚兄弟二人十分喜欢《小窗幽句》,得知杨兄就读国子学不胜欢喜,冒昧前来结识。” 阴敦曾详细地告诉过杨安玄各州士族,丹阳陶氏和甘氏,都是旧东吴氏族,陶氏先祖陶基是东吴交州刺史,而甘氏有个著名的先祖,甘宁甘兴霸。 两家在太元年间逐渐没落,比不上陆、顾两家,但家族在丹阳郡仍是实力雄厚,有田地千顷,占山据河,荫户佃农二千余户,族中族兵超过千人,正是所谓“储积富乎公室,童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的家族。 杨安玄笑道:“愚近日在盛花居斗曲赢了些钱,陶兄、甘兄若是不弃,由小弟做东便是。” 陶平和甘越对视一眼,有些意外,没想到在斋堂表现得跋扈的杨安玄居然如此谦和。 甘越爽快地应道:“那就叨扰了,下次由愚做东。” 四人放好书本,说说笑笑地一齐出门,国子学对学生并不约束,进出自由。 国子学离秦淮河不远,秦淮河畔除了妓楼,酒楼、茶馆更是林立。 国子学中多是贵胄子弟,有钱有势,时常邀三请四地前来买醉,逸风楼、集贤居、秦淮馆,诸多招幌迎风招展。 杨安玄初来乍到,不识哪家滋味更好,阴敦指着道旁的高楼笑道:“集贤居的菰菜、鲈鱼味美,牛羊肉也鲜嫩,就在此就食吧。” 陶平笑道:“秋风未起,阴兄便有莼鲈之思乎。” 门前有侍女迎客,杨安玄四人宽衣大袖、衣着华丽,一望便知不是国子学便是太学的学生。 侍女娇笑着将四人直接领上三楼,楼中用屏风隔开七八个独立的空间。 四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可以望见秦淮河上往来的往来的船只,轻风徐来,让人心旷神怡。 按阴敦所说,莼菜、鲈鱼、炙羊肉、彫胡(茭白),还有一碗黎臛(黍末做的肉羹)。 杨安玄问侍女道:“有何酒?” 侍女盈盈笑应道:“有酃酒、苍悟酒、京口酒、箬下酒,还有甜酒。” 甘越见杨安玄有些茫然,笑道:“这些都是南方之酒,酃酒出于酃湖,苍梧酒产自岭南,至于京口酒桓司马曾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箬下酒出自乌程,因若溪水酿酒而得名,甜酒出自山阴。” 杨安玄道:“愚只知杜康酒和酃酒,不如就饮京口酒如何?” 酒席摆上,陶平、甘越有心结纳,杨安玄谈笑风生,阴敦在一旁适时说笑,四人相谈甚欢,有相见恨晚之意。 歌伎登上三楼,朝众人拜了一拜,开始弹响瑶琴,开口唱《送别》。 陶平笑道:“安玄,盛花居斗曲之后,满城皆唱《送别》曲,不知有无新作?” 杨安玄已有三分醉意,心中高兴,信嘴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 阴敦连忙喝道:“安玄,你醉了,莫要胡乱吟唱。” 杨安玄醒悟过来,盛花居、怡秋楼等妓楼出价二十两金购新曲,若是在这酒楼中唱出,岂不是送钱与人。 那歌伎已听得二句,停了手中瑶琴,来到杨安玄面前拜倒,道:“奴家韦氏,见过公子,敢问可是写《送别》新曲的杨公子。” 杨安玄见那妇人花信年华,脸上脂粉难掩憔悴之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韦氏惊喜地道:“奴家方才听杨公子唱了几句,可是新作,能否教与奴家?” 杨安玄皱起眉头,甘越出声斥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杨公子的新曲岂能轻授于人。” 韦氏顿首道:“奴家亦知无礼,只是奴家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了活路才厚颜相求。” 甘越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韦氏,试探地问道:“你是彩霞居的韦娘子?” 韦氏抬起头瞟了一眼甘越,轻声道:“正是奴家。” 甘越叹道:“韦娘子,你怎么落得如此地步?” 陶平也听过韦娘子名声,瞪大眼睛道:“你不是嫁于徐旋离开京城了吗?为何还在酒楼中卖唱?” 杨安玄和阴敦不明所以。甘越道:“韦娘子,你且起身说话。” 韦娘子举袖拭泪,站起身来,颇有眼色地拿起酒壶,替几人斟酒。 陶平低低的声音告诉杨安玄和阴敦原委,这个韦娘子韦淑是彩霞居的红牌姑娘,因歌舞双绝被琅琊内史王绪看中,要纳她为妾。 不料韦淑与乐师徐旋情投意合,婉拒了王绪。自赎其身,与徐旋出了彩霞居,王绪大怒,扬言不准韦淑在京城立足。 “韦娘子,愚听闻你与徐乐师成了亲,去了京口,怎么还在京城?”甘越不解地追问道。 韦淑双目垂泪道:“奴与徐郎去了京口,耗尽积蓄开了间杂货铺度日。哪料王内史仍不肯放过,暗中派人捣乱,徐郎上前理论反被打伤。” 杨安玄怒哼一声,王绪这个卑鄙小人,处处为恶,总有一天会恶贯满盈。 只听韦淑继续哭诉道:“为医治徐郎,奴只得重拾旧业,到茶楼酒肆卖唱,不料处处有人为难。后来有人传话,说奴若想卖唱,只能前往建康,让世人看看奴的惨状,以解王内史的心头之恨。” “岂有此理。”杨安玄怒火填膺,拍案而起,怒道:“王绪谄媚小人,堂堂朝庭官员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欺压女子,着实令人齿冷。杨某不怕他,韦娘子,愚便教你半首新曲,你到四处传唱,要是有人问起原由,就将王绪欺压之事告诉众人,你可有胆?” 韦淑咬牙道:“奴已是生死两难,为救徐郎有何不敢,只是恐怕牵连了杨公子。” 阴敦也劝道:“安玄,三思。” 杨安玄心想,王绪在自家南下之时说动盘龙山孙滔截杀,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怨,借韦淑之事宣扬其劣行,也算出一口恶气。 自己薄有声名,现在又身为国子学学生,算是天子门生,京中看不惯王绪、王国宝的大有人在,王绪要想对付自己也不敢明目张胆。 陶平有些畏缩,想开口相劝,倒是甘越愤声道:“王内史如此作派,着实让人齿冷。” 杨安玄背手而立,对着韦淑道:“吾唱,你且记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楼中原本划拳行令,喧嚣吵闹,待杨安玄唱至“高处不胜寒”时,整个三楼已是鸦雀无声。 待杨安玄唱罢,韦淑双眼放光,阴敦、陶平等人高声叫好。 “妙哉,此曲豪放旷达,有如行云流水,不由让人拍案叫绝。”声音从屏风南侧传出。 话语略顿,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王昙亨请见。” 阴友齐曾详细地给阴敦介绍过京中人物,阴敦听过王昙亨的名字,低声告诉杨安玄道:“是左仆射王珣的庶子,给事中王昙亨。” 杨安玄念头电转,这是个重要人物,不说其是王珣之子,便是给事中这个官职便不容小视。 给事中虽只有五品,但却侍从在天子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执事于殿中,是天子近臣。 杨安玄朗声道:“有请。” 拉开屏风,见数名中年汉子含笑而立。中间那人面白短须,白色丝袍,大袖低垂,笑容满面。 看清杨安玄的面容,王昙亨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方才可是公子高歌?” 杨安玄等人深深揖礼。直起腰后,杨安玄从容应道:“杨某一时忘形,放声而歌,有辱清听,还请见谅。” 王昙亨伸手捋须,打量着杨安玄,试探着开口道:“王某听闻盛花居斗曲,杨小窗谱《送别》,传唱京城,莫非是汝?” 杨安玄笑道:“正是在下。” 王昙亨叹道:“名不虚传。今日有幸得闻新曲,此曲何名,定会像《送别》一样传唱京城。” “暂名《问月》,此曲还有一半,尚未思虑成熟。只因同情韦娘子的难处,先将上半曲授予她。”杨安玄的脸皮已经练出,文抄公的功夫随手使来。 王昙亨点点头,目光落在韦淑身上,道:“彩霞居韦娘子?” 韦淑盈盈下拜,道:“韦淑有礼了。” 韦淑的事王昙亨有所耳闻,问道:“韦娘子不是去了京口吗,怎么又回京城了?” 等韦淑又哭诉一回,王昙亨默然不语,倒是他旁边的黄脸汉愤然出声道:“王绪,小人哉。” 王昙亨摆摆手道:“温兄,酒楼不便议论,谨言。” 对着杨安玄笑道:“杨公子要将此曲授于韦娘子吗,可容王某在旁静观。” 将中间的隔屏挪去,众人重新落席,边吃喝边听杨安玄一句一句教导韦淑。 韦淑熟知音律,学得很快,三五遍便能熟练唱出。 王昙亨等人正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楼梯声响,一群壮汉闯了上来。 看到弹唱的韦淑,为首之人笑道:“韦娘子,原来你在集贤居卖唱呢。正好,爷几个饿了,今天的酒钱在着落了。” 韦淑看到几人,眼中闪过恨意,这些人是集市上的青皮,得了王绪的教唆,阴魂不散时常敲诈,让原本艰难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 看了一眼王昙亨、杨安玄等人,今日有他们在,这些青皮休想讨了好去。 第七十五章轻描淡写 上楼的五六人歪戴着帻巾,衣襟敞开,有意露出毛绒绒的胸口,有两人腰间还悬着剑,一看便不像好人。 众人正听得兴致高昂,被这伙人打断,颇为不快。 温姓黄脸汉怒喝道:“尔等何人,休要滋事,滚了出去。” 领头的黑大个斜着眼睛看了看温式之,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爷,仆向韦娘子讨欠债,休管闲事。” 韦淑尖声叫起来:“宋老大,奴何时欠过你的钱?” 宋凌狞笑道:“你欠彩霞居八千钱脂粉钱,余东主已经转给仆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韦娘子可别想赖账。” 韦淑气苦泪落,自己从彩霞居中赎身,哪还欠什么脂粉钱,分明是有意讹诈。 杨安玄实在看不过眼,站起身来,走到黑大个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抓住那厮的衣襟,脚下一别,手中用力一抖。 黑大个立足不住,“登登”向前抢去,压倒屏风,撞翻里面的案几,趴倒在地上。 那些青皮见老大跌倒,摞胳膊挽袖子上来围攻杨安玄,杨安玄哪会怕这些蠢贼,等黑大个爬起来,这群小子便接连趴下。 宋凌阴森森地看着杨安玄,冷笑道:“小子,你闯祸了,你不知惹了谁,识相的话掏钱给大爷陪礼,否则你要大祸临头了。” 杨安玄纵声笑道:“何妨把话说明,区区一个王绪还吓不到杨某。” 宋凌吓了一跳,杨安玄一口道出他的后台,说起王内史毫无惧色,这是什么人?王谢庾桓以及司马家的子弟怎不记得有这样一位。 心中忐忑,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可敢报通名姓。” “弘农杨安玄。” 宋凌听到姓杨,根本不是什么上品门第,暗松了口气,道:“小子,你有种,等着爷。” 等黑大个等人离去,王昙亨等人兴致大减,起身作别。 韦淑学会半首《问月》,千恩万谢地告辞,杨安玄等人下楼返回国子学。 ………… 京师鼎族,多居于青溪左及潮沟北。 潮沟,是皇城北面的护城河,延熹门过潮沟不远,便是太原王氏的族居之地(1)。 宋凌蹲在王府的大门外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眼见天色暗下来,府门前的灯笼亮起,才见王绪从牛车中下来。 赶紧站起身,怕护卫误会,先行举起双手,高声叫道:“王内史,宋凌有事求见。” 王绪借着灯笼的光亮看了一眼宋凌,过了片刻才想起黑大个是谁。低声吩咐了随从几句,大袖摇摆顾自进了宅。 宋凌不敢造次,眼巴巴地又等片刻,这才有人上前招呼他从角门进了王府。 夜幕之中分不清王府有多大,长廊下挂着长长的灯笼,有如条条灯龙,照得柱红瓦碧,屋檐、窗棂无不雕琢华美。 仆从侍女往来不断,拿盆端盘,脚步匆匆,隐隐有丝竹之声。宋凌走在青石甬道上,大气都不敢长出。 来到一处偏房,仆从让他在此等候,有人拿来几块炊饼和一罐水,宋凌狼吞虎咽地就着凉水啃炊饼。 小半个时辰过去,有侍女传唤他。穿廊跨院,来到一处灯火通亮的宅院,亦步亦趋地进入大厅,顿觉眼花缭乱。 不敢东张西望,快步来到王绪席前拜伏在地。 王绪正在两位美姬的服伺下用餐,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宋凌,道:“什么事?” 宋凌将追踪韦娘子,结果在集贤居被杨安玄揍了的事说了一遍。 “杨安玄,又是杨家。”王绪愤然推开身旁的侍姬,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 将案上的碗碟扫落于地,在侍姬的惊呼声中王绪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道:“可恼,可恶,可恨。” 来到宋凌身边,抬腿朝宋凌踢去,骂道:“无用的东西,平日夸口如何了得,怎么连一个黄口小儿都打不过。” 宋凌不敢闪躲,低伏在地上。 王绪踢了几脚,发泄了点怒火,回到席上坐好。抚着下巴沉吟片刻道:“你暗中派人盯住杨安玄。” 宋凌苦笑道:“仆暗中盯着呢,那姓杨的小子出了酒楼便回了国子学,仆进不去。” 王绪道:“那你便派人守在国子学门前,给吾盯住了。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吾,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宋凌恭声应道。 等宋凌离开,王绪站起身出了住处,朝王国宝的宅院行去。 王国宝原在清署殿旁建筑私宅,被天子厉斥后,不敢居于私宅,搬回族中居住。 庭院深深深几许,足足走了两刻钟,来到王国宝所住的丰余堂。 堂外檐下站着不少仆从,垂手而立,鸦雀无声。大堂内灯火辉煌,丝竹歌舞声传出。 王绪与王国宝关系密切,侍立的仆从纷纷上前见礼,王绪摆摆衣袖,径自踏进堂内。 王国宝在宴客,大堂两侧坐了几名中书省的官员,中书舍人钱益、秘书郎禇礼和著作郎严立,都是王国宝的亲信。 看到王绪,王国宝笑道:“刚派人请你,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都是熟人,还是自己人,王绪没有客套,随意拱了拱手,一屁股在右侧的空席处坐下,道:“出了点事。你们都知道愚要纳彩霞居韦娘子为妾的事吧。” 严立执杯笑道:“都过去一年多了,没想到王内史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真是个多情种。” 王国宝有些不悦地道:“绪弟,你派人对付韦淑的事,已有人向御史台举纠了,此事到此作罢,不要再多纠缠。为一妓楼女子,不值多惹是非。” 王绪拱手道:“兄长,愚已准许韦娘子回京卖唱,放过了她。可是有人却抓住此事不放,想利用韦娘子来对付愚。” 王国宝冷笑一声,道:“谁这么不长眼?” “杨安玄,就是那个被会稽王降了一阶,入国子学的弘家杨家的杨安玄。” 王绪看了看王国宝的脸色不愉,添油加醋地道:“杨家夺了弟的机缘,拂了兄长的面子,杨安玄这小子刚进京就惹事生非,兄长若不教训教训他,倒显得王家怕了他杨家。” 王国宝冷嗤一声,道:“无名小辈,不值一提。绪弟,多饮几杯。” 王绪熟知王国宝的习性,知他已记在心上,不再多言,举杯与钱益等人畅饮。 ………… 二十八日,皇宫东堂议事,议“魏王珪叛燕,代、燕两国争战”之事。 中书侍郎(由太子左卫率迁升)徐邈道:“敌国互斗,于朝庭有利,命庾、王、郗三位刺史暗中戒备,坐观其败即可。” 司马道子拂动麈尘,不急不缓地道:“臣弟亦是此意。” 尚书左仆射王珣笑道:“伪燕国主慕容垂年近七旬,此次与代国交战,听闻是其太子慕容宝统兵。慕容宝优柔寡断,他统兵与魏主交战,胜负还在两说。” 众人已经议了半个多时辰,司马曜有些不耐,道:“既然如此,朝庭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诸卿操劳国事辛苦,今日朕在西堂设宴,咱们君臣畅饮。” 西堂,酒宴上,歌舞起,几曲唱罢,司马道子道:“京中最近传唱杨安玄的《送别》曲,不知万岁可曾听过。” 司马曜笑道:“朕已听过。此曲不合乐律,却自然清新,悦耳动听。既然王弟提及,便吟唱《送别》吧。” 一曲唱罢,众人无不嗟叹。 徐邈还是第一次听到,叹道:“此曲忧而不伤,曲词委婉动听,满是送别深情,甚妙,是杨安玄所制的新曲吗?他入国子学了?” 王国宝冷哼一声道:“这个杨安玄年少轻狂、恃才傲物,初入京城便与人在秦淮河盛花居斗曲赌胜,败坏风气,需命国子祭酒加以训诫,严加管束才是。” 自打王国宝谄谀天子,司马道子看王国宝极不顺眼,见王国宝斥责杨安玄,笑道:“王中书令有些夸大其词了,杨安玄与人斗曲,乃是名士风流,当年谢太尉在东山携妓而游,为一时佳话。” 司马曜颇感兴趣地问道:“盛花居斗曲,怎么回事,且讲于朕听。” 等司马道子把经过说了一遍,司马曜笑道:“此为雅事。不知杨安玄最近可有新作?” 王国宝见天子没有怪责之意,继续拱火道:“臣听说杨安玄前两日在集贤居中与人大打出手。一个国子学学生,不好好读书,成日在妓楼、酒肆争强好胜,若不严加管束,恐怕有违万岁爱材之心。” 徐邈皱了皱眉,他对杨安玄这副名士作派很不欣赏,道:“万岁,国子学考课不厉,是应加强管束了,要不然如何育才。” 司马曜心想,国子学只是将那些贵胄子弟扔进去读书,免得他们在京中惹是生非,至于成不成材,自有他们的父辈操心。 给事中王昙亨笑道:“万岁,那日集贤居杨安玄与人打斗,恰巧臣也在场,还听闻了杨安玄所做的半首新曲。” “喔,只有半首吗?”司马曜根本不关心杨安玄打斗,对半首新曲倒是很感兴趣,问道:“王卿,你可记得?” 王昙亨点头,开口将《问月》的上半曲唱出,司马曜摇头晃脑地听着,一脸陶醉。 待王昙亨唱罢,司马曜笑道:“此曲放达豪迈,朕甚喜,尤胜《送别》。王卿,若是得了下半曲,立刻奏与朕知。” 王绪没有告诉王国宝集贤居打斗的实情,所以王国宝追问道:“王给事中既然当日在集贤居,不妨将那日情形说上一说。” 王昙亨笑了笑,没有开口。 王国宝对司马曜拱手道:“万岁,还请问个明白,也好就事论事。” 司马曜被王国宝奉迎得遍身舒坦,近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笑道:“既然如此,王卿不妨说上一说。” 王昙亨心中冷笑,王国宝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王国宝脸色铁青,心中怒骂王绪不告诉自己实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司马道子甩动麈尘讥道:“王中书令,看来要严加管束的是你王家之人。” 司马曜大笑道:“王卿,再唱一遍《问月》。乐师,记下曲词,朕今夜要对月听曲饮酒。” 第七十六章预立在先 宫中的风雨一时吹不到国子学,杨安玄自然不知王绪的暗算被王昙亨化解,因祸得福还在天子处再度留下印象。 韦娘子凭借半曲《问月》在酒楼间迅速重新走红,已经有妓楼前来相邀,请她前去驻唱。 王绪不准韦淑回妓楼的话被无视,太原王家虽然势大,但能在秦淮楼上开妓楼的谁家没有背景。 当初给面子是不想因一个歌伎得罪他,如今韦娘子能带来大量的金钱,衡量得失轻重,王绪的脸就被打了。 当初彩霞居的无情伤透了韦淑的心,面对妓楼重金相邀韦娘子一一婉拒,宁愿辛苦一些、少赚一些也不愿再将命运操于人手。 不过,韦淑也知道,凭自己一个弱女子支撑不了多久,等治好了徐郎还是尽快离开建康为上。 对于救助她的杨安玄,韦娘子满是感激,想着离开前与徐郎一起前去拜谢,只知道杨公子是国子学的学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二十九日吃罢午饭,国子学内的学生便陆续离开。明日休沐,或各归各家,或邀着朋友吃喝玩乐。 杨安玄回到小长干的宅院,三天不见,家中多了四男四女。是胡原从人市上雇来的仆役,是两家人,壮年夫妻俩各带着一双儿女。 一家姓丁,家主丁勉,妻子洪氏,儿子丁实十五岁,女儿丁蓉十三岁;另一家姓石,家主石庆,女儿石草十四岁,儿子石岗十二岁。 问了几句,了解到两家都是逃难至此,看应答皆是敦朴忠厚人家,杨家玄很满意。 夸了胡原几句,家中外事由他作主,内事则交给带来的仆妇许氏。 苗兰侍立在一旁,见杨安玄没有提到自己,着急地冲身边的胡原使了个眼色。 胡原躬身道:“主公,小兰娘子该如何安排?” 杨安玄笑问道:“小兰娘子,你可想好了做什么?” 这几日苗兰仔细思量过,家中农活做不来,厨房做饭又不会,针线女红也不行,只能浆洗几件衣服,比起丁蓉、石草都不如。 自己只会弹琴唱歌、伺候人。可是看样子杨公子并非沉迷声色之人,自己在宅中的定位变得尴尬起来。 有杨安玄所给的二十金,足以安身立命,凭自己的容貌,可以找一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可是,盛花居斗曲时受人瞩目、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时常会在梦中浮现。苗兰想来想去,悲哀地发现,自己自幼在妓楼中长大,已经习惯了妓楼中的生活。 不是说不能改变,只是追梦的年纪,谁不想穿着华服、听到掌声喝彩、接受众人瞩目呢,若是匆匆嫁人实有不甘。 不过苗兰很清楚,自己才资并不见得多出众,不说秦淮河便是在怡秋楼中胜过自己的人都不少,之所以有那么多妓楼重金相聘,无非是看中了公子的新曲。 不用二个月,《送别》曲的热度消退,便将泯然众人,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离开公子。 苗兰弯腰福道:“奴除了弹琴唱曲别无其他本领,在府中亦帮不上公子。奴想过了,若是公子许可,奴还是回妓楼唱曲吧。” 胡原急道:“小兰娘子,你好不容易才离了虎口,怎能再自投罗网呢。” 杨安玄道:“吾说过,你的行止自行决定,你可想好到哪家妓楼唱曲?” 苗兰俯首道:“奴自知才艺浅薄,若离了公子的新曲不过昙花一现,虽然公子将奴的卖身契撕掉,但奴已视公子为主,愿听公子吩咐。” 杨安玄看着苗兰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个聪明人。自己有心逐鹿天下,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像苗兰这样的女子亦有其用武之地。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既如此,你先不用急,且安心住下,等吾想好后再与你分说。” 由苗兰想到韦娘子,那也是个聪明人,而且能不畏强权嫁给爱情,实属难得,不知这两天在酒楼唱《问月》的生意如何? 杨安玄对苗兰道:“吾前两日在集贤居救下一个卖唱的女子,原彩霞居的韦淑韦娘子,说来你也应知。” 苗兰“啊”了一声,惊声道:“韦娘子,奴知道,太元十八年大灾,京中涌入许多灾民,韦娘子变卖首饰换成粟米,救了不少人,奴极佩服她。” 杨安玄一愣,没想到韦娘子还是个侠女,这样的女子着实让人敬佩。 “听说她得罪了王内史,被赶出了京城,如今又回来了吗?若被王内史知道如何得了?”苗兰有些忧心地道。 杨安玄简单地把情况说了说,苗兰默然,叹道:“像奴这种妓楼女子,命比野草还要轻贱,韦娘子在秦淮河誉名数载尚且如此,奴若不是遇到公子,下场还不知如何。” 盈盈拜倒,苗兰谢道:“苗兰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亦替韦娘子谢公子相助之恩。” 懂得感恩的人值得相帮,有个念头瞬间在杨安玄脑中闪过。杨安玄道:“吾在集贤居救下韦娘子,教会她半首新曲。” 苗兰两眼放光,满怀期盼地抬头看向杨安玄,道:“不知公子肯否教奴。” 杨安玄笑道:“你去取瑶琴来,吾将全曲都教于你。若是韦娘子寻上门来,你可替吾接待,酬情将后半曲教给她。” 苗兰大喜,一时顾不上分辨杨安玄话中之意,站起身飞奔出堂,到自己的住处取了琴飞奔而回。 看到小兰跑得气喘吁吁,胡原略带心痛地责道:“主公又不会走掉,你急什么。” 苗兰喜孜孜地瞅了胡原一眼,没有做声,盘腿在杨安玄的右侧坐下。 胡原被苗兰的媚眼瞧得神不守舍,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她身旁。 张锋掩嘴而笑,胡大哥喜欢小兰姐姐,可是小兰姐姐好像对胡大哥不是很上心,自己要不要提醒一下胡大哥。 看了眼满面笑容的胡原,张锋暗暗摇头,自己是个小孩,还是不要胡乱说话。 杨安玄无心理会这些,开口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苗兰全神贯注地记着曲谱,杨安玄教过三遍,苗兰已能弹出曲调,跟着唱上来。 “小兰娘子的悟性很强。”杨安玄赞道:“愚只会唱,却不会记谱,你自行完善。” 杨安玄记起韦娘子的夫君徐旋是乐师,应该善长写谱,交待苗兰道:“若是韦娘子寻上门来,你不妨与她多商议商议,看看如何完善曲谱。” 苗兰得了新曲,满心欢喜,连声答应。 吃罢午饭,杨安玄来到书房,准备好好规划一下将来。 杨安玄不是很习惯席地而坐,专门吩咐胡原到集市上替他买来胡桌胡椅。 建康城内除了南市、西口市、盐市和北市等四个市外,秦淮河北岸还有大市百余个,小市十余所,名目繁多,有专门的粮市、金市、牛马市、纱市、盐市、花市等。 有三吴的粮食、丝帛、青瓷、纸张,有荆州的矿石、漆器、茶叶,胡地的金器、马匹,甚至有西域的香料、宝石以及海外的货物。 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杨安玄伸了伸腿,总算不用老跪坐着了。 喝着茶,思绪逐渐沉静下来。 杨安玄最关心的莫过于安玄军,这只新军上花费了他大量心血和金钱,应该说已初见成效。 每个月云节纸的红利通过阴家交付给阴绩,用于保障安玄军将士的饮食,从赵田的来信得知,安玄军的将士整体素质有显著提高,在诸军之中隐隐称雄。 “摸爬滚打、扛木涉水”的操练之法已经在军中实施,苦练的成果已然凸显,先锋营的人数上升到了四十二人。 赵田、阴绩、陈华等人在宣讲时总会提及他的恩惠,加上徐孝重、蒯恩等人都是他从卒伍中提拔而出,所以虽然不在军中,杨安玄声望却无人能及,安玄军便是他的私军。 总体而言安玄军缺少几场大战,任何一只强军都是由血与肉铸造而成,大复山剿匪面对的是些流民组成的山贼,与后燕的强军根本无法相比。 想到前往长子城遇到平规所率的轻骑,安玄军就算遇到二百这样的轻骑,恐怕都难以取胜。 思之再三,提笔给赵田等人写信,交待了几件事:一是操练不懈,寻机出外剿匪,练习实战;二是宣讲军纪,训练士卒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三是发挥屯、队、什、伍长的作用,选拔有用之才。 接着又给杨佺期写信,讲了讲在京中情形;然后是给娘袁氏写了封信,告诉她一切都好,想想还是将大哥在襄阳纳妾的事提了提。 想到湫儿,杨安玄也给她写了封信,若是给父母都写了,忘了她,肯定要落埋怨。 信中讲述了京中繁华,描述了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让胡原多买些礼物送给她。 国子学的学生都是贵胄子弟,朝庭设有专门的驿使,替他们传递书信和物品。 放下笔,杨安玄想到盘龙山,胡彰这颗棋子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自己远在建康对盘龙山的影响极为有限,通过胡原和袁河很难把控。 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最后哂然一笑,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如果自己势大,胡彰自然追随,反之就算胡彰此时没有异心,将来谁说得定,由他去吧。 不过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信不用自己写,交待胡原写家信中替自己问好即是。 至于袁河,生意似乎越做越大,与他生意上的联系已转给家族,不过还是要叮嘱他关注盘龙山的动向。 胡藩不能忘记,两人同去过燕国,共历生死,交情莫逆。虽说君子之交其淡若水,但杨安玄觉得经常联系交流未尝不是交友之道。 谈了谈京中所见、秦淮风月,把国子学的状况说了说,在信中聊起燕代两国的战争,杨安玄预见慕容宝统军必然大败。 最后,杨安玄提笔向阴老爷子问候了几句,等明日见到阴敦,信请他捎去。 第七十七章风波欲起 酉时,阴敦到访。 杨安玄有些惊讶,阴敦这个时候来,肯定有事。 果然,阴敦将朝中西堂发生的事告诉了杨安玄,道:“王中书令有意陷害,若不是王给事中在场替你解说,恐怕安玄你要挨训斥了。” 杨安玄皱起眉头,这王氏兄弟如阴魂不散,着实让人生厌。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在京中行事,若被王国宝、王绪抓到错处,奏于天子,恐怕下次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耳边听阴敦道:“安玄,家父叮嘱你来日方长,且隐锋芒,和光同尘,等待时机。” 杨安玄微微点头,阴友齐的话是好意,在他看来自己才十七岁,来日方长,完全可以等弱冠授官之后再做打算。 只是自家没有时间等待,而且王绪深恨杨家,绝不会因为自己的退让蛰伏而放弃攻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要抵制王绪、王国宝的谗言,便要找一个相当的人物替自己分辨才是。 首先想到的是盛花居的东主黄门侍郎王协之,其父王雅是丹阳尹、太子少傅,深得天子器重。 不过王雅好名,不可能因为儿子替自己说话,再说王协之只是随口一提,能否做到还在两说。 左仆射王珣、右仆射谢琰、侍中王爽、太常孔安国,这些大佬自己都不认识,至于五部尚书更是只知道姓名,这些人不可能替自己说话。 唯一一个能相助的是父亲的好友中书侍郎徐邈,等他休沐的时候要上门拜访。 阴敦见杨安玄凝眉苦思,没有打断他,从案上拿起一本书,顾自看起来。 杨安玄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看来当初的设想还是太完美,因为韦娘子的出现,王绪、王国宝加快了针对自己步伐。 对于集贤居救助韦娘子他并不后悔,杨安玄剑眉挑起,若连眼前的弱者都不能扶救,又何谈拯民于水火。 来建康的途中所下的两步棋,郗恢和慧远大师,都还没有发挥出效用。 慢慢地饮着茶,杨安玄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除了拜见徐邈外,在国子学要广结朋友,上次在国子博士车胤心中留下印象,这老爷子有名的名士,为人刚正忠壮,深得天子信重,自己若能拜他为师,就不用怕王国宝的谗言了。 另外,前往佛寺的步伐要加快了。原本想借助慧远大师的五净心茶,顺其自然地踏入佛门圈子,如今看来要早做打算了。 建康佛教十分隆盛,城内佛寺数十座,天子、公卿、士大夫乃至普通百姓都奉佛,僧尼出入皇宫影响着朝政,殷仲堪能任荆州刺史便离不开尼支妙音的说项。 慧远大师在佛门享有崇高的地位,自己是他的俗家弟子,前往佛寺定然受到欢迎。 但是冒然借着慧远大师的名号前去佛寺未免有招摇撞骗之嫌,被人看轻,慧远大师知道后也肯定不喜。 什么时候去要等待机会,杨安玄对佛经有所涉猎,记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不少佛经中的经典句子,佛门谒语也能说上一些,这些句子若是流露出来,定能惊艳世人。 慧远大师说他与佛有缘,这些佛门圣语足以把他推高,被人当成佛子、罗汉、菩萨转世亦有可能。 千头万绪乱如麻,杨安玄用力地摇了摇头,京中居大不易啊。 ………… 五月一日,刚回到国子学住处,陶平和甘越便找上门来,两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杨安玄估计与“刁云”有关。那日在斋堂杨安玄听到陶平嘴中吐出“刁云”两个字,事后他向阴敦打听过,阴敦说国子学中并无刁云此人。 两人分析,陶平所说的刁云,多半是渤海饶安的刁家。杨安玄对刁家的记忆来自史书上记载刘裕未发迹前曾欠刁逵的三万钱,被刁逵抓住鞭打。 经阴敦提点,才知道刁逵的爷爷是晋元帝时的尚书令,其父刁彝是故徐兖二州的刺史。刁家现居于京口,刁逵三兄弟喜殖财货,置田超过万顷,奴婢数以千计。 杨安玄没心情绕弯子,径直道:“两位,有话尽管直说,若能帮得上忙,愚绝不袖手旁观。” 陶、甘两家是丹阳世家,能够结交总有好处。 陶平扭捏地开口道:“杨兄,能否向你借点钱?” 杨安玄很奇怪,陶、甘两家都是豪富,怎么会向他借钱。 阴敦也诧异地问道:“陶兄,你缺钱为何不向家中索要?” 甘越支唔着开口,道:“愚兄弟跟人掷樗蒲,输了五十两金,不敢向家中开口。” 五十两金,可不是小数目,杨安玄在小长干置宅买地,还才不到百金。 阴敦惊呼道:“你们俩赌得这么大?” 陶平悲愤地道:“都怪刁云那小子暗中使坏,引愚一步步入伏,才会欠下这么多钱。杨兄放心,年底前愚一定想办法还你。” “刁云是谁?”杨安玄问出关心的问题。 果如所猜,刁云是渤海刁家子弟,不过是刁逵三弟刁弘之子。刁弘是徐州司马,六品,所以刁云没有资格入国子学,而是在太学就学。 太学与国子学相距不远,两学的学生吃喝游乐时经常遇上,经常发生争斗之事。 国子学的学生家境高于太学,多数情况都是国子学的学生取胜。 也有太学生阿谀国子学的,陶平、甘越与刁云初识,刁云便阿谀奉承,掏钱请吃请玩。 后来刁云引两人入赌场,两人输钱后向刁云借钱,累达十余金。刁云便说与两人赌樗蒲(1),一把定输赢。 陶平天真地以为刁云是有意输给自己,欣然答应,结果一把下去,十余金变成二十余金。刁云又劝甘越掷一把,结果债务变成了四十余金。 说好的一分利,每到月初刁云便来追讨,陶平和甘越起初还想赖帐,结果被刁云带着恶仆堵住,声称两人若不还债便告上门去。 陶平家教甚严,若被陶直得知自己与人赌博输钱,恐怕免不了一通打,甚至嫡位难保。 没办法,陶平和甘越只得东挪西借,断续还了刁云十多两金,哪知本金不见减少反而利滚利越发多起来。 东晋年间,社会动乱、政局不稳,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所以及时行乐之风滋生。饮酒作乐和赌博都让人忘却烦恼,所以极为盛行。 赌博的形式多样,有围棋、弹棋、斗鸡鸭犬、樗蒲、握槊、双陆、摊戏等等,杨安玄在洛阳时就曾与人玩过樗蒲。 玩法是掷五枚用木头斫成的掷具,都是两头圆锐,中间平广,像压扁的杏仁。每一枚掷具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上画有牛犊,白面上画有野鸡。以全黑的称为“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其次,往下以黑多少论分称“枭”、“犊”、“塞”。 甘越忧心忡忡地道:“上月初一刁云放言今日前来讨债,若不能偿还则要派人前去丹阳索债了。” 杨安玄想了想,道:“陶兄,你约刁云午时到集贤居见面,愚取了钱与你会合。” 陶平感激地道:“杨兄,大恩不言谢。将来有用到陶某之处,尽管开口。” 这样的感激来得太廉价,杨安玄未放在心上,道:“愚与陶兄一见如故,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 归家取钱,卧榻内侧有个密匣,里面装着五百多两金。金块有大有小,有斤重、半斤以及两、半两等重量(2)。 金子并非市面上流行的货币,普通百姓多用货物和铜钱交易,金子多用于大宗买卖和海外交易,或者用来装饰佛像、制造首饰器物,再有就是被家族收藏。 这些麟趾金蹄状,近似半圆形,底部阴刻铭文“十六两”、“十四两十铢”、“六两七铢”等重量,还有溶铸的金市、家族的印记。 用丝巾包了约百两金子,揣入怀中赶往集贤居,已经到了午时。酒楼内生意红火,迎客的侍女忙得脚不沾地。 三楼,杨安玄见到了阴敦、陶平等人,还有几人帻巾纱袍,应该就是刁云等人了。 表面上看几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仔细瞧就会发现陶平、甘越愁眉不展,阴敦持酒不语,另几个人倒是在开怀畅饮。 陶平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楼梯口,看到杨安玄现身忙起身迎了过来,道:“安玄,你总算来了,可带了钱来。” 见杨安玄点头,陶平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要不然刁云都快把愚逼疯了。” 东席粉面青袍的青年也站起身,笑吟吟地上前揖礼道:“刁云有礼。这位就是杨公子吧,陶兄说你肯借钱与他还债。” 刁云二十出头的年纪,唇边微须,薰着香粉,拂动衣袖时一股淡雅的香气钻入杨安玄鼻中。 礼多人不怪,杨安玄笑着还礼,道:“让刁兄久等了,现在就还债吗?刁兄把欠条带来了吗?” 刁云笑眯了眼,道:“不急不急,总要等杨兄吃完饭再说。” 侍女入内再摆下一席,众人吃饱喝足,撤下残席。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丝巾放在桌上解开,金灿灿耀人双眼。 刁云眯了一下眼,闪过贪婪之色,笑道:“杨兄弟真是有钱。陶兄仅欠五十两金,愚看这些金约有百两,杨兄弟可愿赌上一把。” 阴敦看到杨安玄脸上泛起熟悉笑容,熟悉后知晓那温和后面隐藏着狠厉,看了一眼刁云,这小子要倒霉了。 第七十八章樗蒲之争 看了看案上的金子,杨安玄犹豫地道:“这是家中给愚这几年在京中的花销,若是输了愚便要衣食无着了。” 刁云笑道:“小赌怡情,咱们小玩两把。” 刁云的朋友太学生张希、袁胜在一旁怂怂恿道:“不错,玩两把无伤大雅。再说国子学中有免费的食宿,何必为食宿发愁,要是赢了可以到秦淮河上放纵几日。” 见杨安玄意动,刁云大声招呼侍立的伙计,让他去取樗蒲来,酒楼时常有食客相赌,赌具一应俱全。 陶平和甘越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杨公子如同自己两人一样上了刁云的当了。 将樗蒲的五子握在摩挲,这套掷器可不是樗木,而是名贵的铁木,杨安玄试着将体内的真气注入其中。 穿越以来,杨安玄从未敢放松过,卯时起床骑马射箭练槊,亥时上床苦练真气。得慧远大师授大雁功法后,清玄心法得以阴阳调和,刚柔并济。 射箭越发随心所欲,马槊在手得心应手,气力再增长了三分,要再与岑明虎相斗,杨安玄自信能够稳赢他了。 随手将五木掷出,感觉到真气随着棋子延伸,翻滚、碰撞、转折无不了然于心。 控制着五枚棋子翻转,一心五用有些手忙脚乱,三枚棋子如意,另两枚则自行滚落。 接连掷了六七把,杨安玄有了些感觉,笑道:“愚以前在洛阳时玩过樗蒲,可算是个高手,刁兄小心了。” 杨安玄掷赌具的时候刁云小心观察着杨安玄的出手,听杨安玄夸口心中暗自发笑,肥羊居然自夸猛虎,等会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把他吞得连渣都不剩。 刁云笑道:“那到时还请杨公子手下留情。杨公子,你先掷吧,押多大一把?” 杨安玄从金堆里挑了块两许重的抛了出去,道:“就它吧。” 刁云道:“杨公子只需说个数就行,愚信得过你。” 杨安玄笑道:“刁兄爽快人,这朋友杨某交了。那便押二两吧。” 说着,杨安玄随手将手中五木掷出,控制着掷了个“枭”(三黑二白)。 刁云笑道:“杨公子好手气。” 抓起五木朝手中吹了口气,掷了个“犊“(二黑三白),杨安玄赢了二两金。 杨安玄看着张希、袁胜以及阴敦等人道:“大伙一起来押注,热闹些。” 此提议正中张希等人的下怀,两人纷纷掏钱押注,倒没有就押刁云。 阴敦上次从盛花居赢了五十两金,随身带着十五六两,每把都押在杨安玄身上。 陶平和甘越开始有些畏手畏腿,见杨安玄赢多输少,十把下来倒是赢了七八两金,便也掏钱跟着下起注来。 刁云注意着杨安玄的神形,看杨安玄眉飞色舞知道他已经入彀,笑道:“哎呀,没想到杨公子真是高手,一下子就赢了七八两金,不如索性赌大些如何?” 张希道:“杨公子,你手气正旺,愚跟着你都赢了二两多。刁兄是有钱人,正好趁这机会赢把大的。” “是啊,杨公子,愚等下要改押你了。”袁胜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鼓捣着。 只有阴敦看到杨安玄眼中闪过的一丝冷意。 杨安玄划拉着金子,兴高彩烈地道:“好,就来把大的。” 说着,将身前的八两多金子推出,又抓了一把金子扔了进去,刁云扫了一眼约有二十两了。 这回轮到刁云先掷,刁云不再伪装,小心地将五木叠放在手,手腕转动轻轻掷出,居然是“卢”,五黑最高彩。 陶平、甘越惊呼一声,他们这把押的杨安玄,全赔进去了。 阴敦也押了五两,见杨安玄随手掷了个“犊”,这一把加上押注就输了将近三十两。 杨安玄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将剩下的金子一股脑地推了出去,道:“这里有八十多两,一把赌了。” 刁云与张希、袁胜等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得意。 袁胜高声赞道:“杨公子,好豪气,愚最佩服这种轻财重义的人。” 刁云将赢来的金子全部推出,又从怀中掏出陶平写的借条,道:“加上这张欠条,差不多持平了,咱们一把定输赢。” 几人掷樗蒲早惊动了旁边的人,便是赌场中也少见赌这么大,众人纷纷过来围观。杨安玄和刁云都没有赶人,都存了让人见证的心。 杨安玄看了一眼阴敦,道:“阴兄,一把定胜负,何不多押点。” 阴敦心领神会,将剩下的十多两多一并押上,而陶平等人却不看好杨安玄,纷纷押注在刁云身上。 杨安玄心中暗哂,自己前来帮陶平,陶平却将赌注押在刁云身上,就算不看好自己,不下注便是,由此看来陶平这样的人不值得帮。 刁云执五木于手,小心地叠放到顺手位置,举过头顶念念有词,祷告完毕往下一掷,四黑一白,是“雉”,赢面极大。 袁胜和张希已经欢呼出声,这一把两人各押了十两左右,赢回来便是翻倍了。这趟陪刁云吃饭算是来对了,捞了七八两金。 陶平和甘越眼露喜色,这把他们也能多少赢个几两。 陶平看了看案上的金子,心中叹息,可惜不能借杨安玄的钱还清债了,不过看刁云赢了百余两,自己趁他开心让他宽限几日。 刁云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杨安玄,道:“杨公子,请吧。手可别抖。” 图穷匕现,不用再装,刁云哈哈大笑,张希和袁胜也露出满是嘲讽的笑意。 杨安玄抓起掷器,看似随手一丢。五颗棋子在真气的操纵下,在案几下翻滚了几下,个个露出黑色的一面。 笑声“嘎”然而断,张希等人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目瞪口呆。 周围围观的人爆发出响亮的惊叹声,阴敦从杨安玄的脸上再度看到了淡然的笑意,一切尽在把握。 “姓杨的,你出千。”刁云怒吼道。 “刁公子,手气好而已。愚已经告诉过你,愚可是高手,你就是不信。” 边说,杨安玄边不慌不忙地把阴敦的本金和赢钱给他,又把那张欠条折好,将金子收入丝巾中。 站起身,杨安玄对着傻眼的陶平、甘越两人道:“陶兄、甘兄,看来不用借钱给你们了,你们欠得钱慢慢还愚就是。” 陶平张了张口,想让杨安玄把欠条还他,甘越扯了扯他的衣服。陶平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 看着杨安玄和阴敦转身要走,刁云急了,高声喝道:“且慢。” 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刁兄,可是想要翻本,身上还有赌金吗?” 刁云看着杨安玄,不知道刚才那一掷究竟是运气还是杨安玄确实赌技高超,不过从阴敦的反应来看多半是后者。 可笑自己还惺惺作态想引他入伏,结果反是自己落入圈套,不光输了陶平的欠条,还贴进去近五十两金,这口恶气着实咽不下。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大打出手,刁云强挤出笑容道:“杨公子好手段,刁某输得心服口服。今日某带的本钱不足,没有尽兴,过些时日愚再找杨公子尽兴一赌。” 杨安玄笑道:“随时奉陪。” 等杨安玄四人联袂离开,袁胜低声道:“刁兄,就这样放这小子走?” 刁云沉着脸道:“妈的,阴沟里翻了船,反被这小子阴了一道。你去国子学找熟人打听打听这小子的情况,这次没有准备,下次让这小子把吃了老子的都吐出来,咱们走。” 回到国子学,陶平和甘越跟着来到杨安玄的住处。 杨安玄看到陶平欲言又止,索性打破他的幻想道:“陶兄放心,愚也不要你的利息,在年底前还清这五十两金就行。” 陶平谢过,还债的日子延到了年底,而且只要还本金,总算能喘口气。闲话了几句,陶平和甘越离开。 阴敦道:“安玄,愚看你有结交二人之意,为何不先将欠条还了他们。” 杨安玄摇摇头道:“愚原本是有结交之意,可是阴兄你看这两人在酒楼中的作派,见利忘义,还想着从愚手中赢点钱去,这样的人怎可为友?纵是结交也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接下来几天在国子学颇为平静,杨安玄按时到讲堂听助教讲授,认识了些同窗,留意到陈志没有出现。 他来建康之前,陈深已经离开棘阳前往宁州西平郡就任,以陈家人眦睚必报的性格,杨陈两家的仇算是结下了,陈志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不过,杨安玄没太把陈志放在心上,若是连个小小的陈志都治不了,何以治天下。 让杨安玄失望的是车胤没出来国子学,问过阴敦方知,车博士来国子学并无准时,兴之所至,一个月连来三四次,有时则三两个月都不见踪影。 被杨安玄念叨的陈志此刻身在乌衣巷谢府。 乌衣巷,位于秦淮河之南,朱雀桥旁边。三国时吴在此设军营,为禁军驻地,禁军身着黑色军服,故称乌衣巷(1)。如今乌衣巷是王、谢两家住处。 两丈宽的驰道从御道往东,通过朱雀桥延伸到乌衣巷口,笔直的巷道两旁皆是粉壁朱门的高墙大户。 谢宅沿秦淮河而筑,占地近二十亩,宅内分成多组宅院,宅内楼阁亭榭密布园林,以游廊相连,装饰或华丽、或清雅,无不匠心独运,让人赞叹。 西园,故太尉谢安的住处。谢安逝后,其长子谢瑶承继庐陵郡公爵位,住在西园之中。 陈志坐在谢璞的书房中,正对着东窗。窗外绿意浓郁,清脆的鸟鸣从枝叶间传出,让人心生静意。 今年二月,谢璞迎娶故安北将军王坦之之女为妻,授官尚书典事(七品),陈志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谢家是条粗腿,能抱上定要抱紧,所以陈志趁着谢璞今日休沐前来拜访。 “子纪,近来可好?怎么没邀温良兄一起前来。”谢璞正春风得意,满面喜色地道。 陈志应道:“温兄正在攻读《礼记》,准备年底通经。谢兄,你是人逢喜事,愚在国子学却是度日如年?” “为何?”谢璞讶声问道:“莫非是王纯之他们相欺。哼,你告诉他们,再要生事别怪谢某不客气。” 陈志叹道:“并非王纯之,而是杨安玄。” 谢璞一愣,道:“杨安玄?弘农杨安玄,他进国子学了。” “不错,这厮刚到国子学,就在斋堂拦住愚,语出威胁,咄咄逼人,迫愚离开。”陈志加油添醋地述说了一遍。 谢璞原本对杨安玄的印象不错,听陈志转述杨安玄居然如此跋扈,不禁皱起眉头道:“都说此人恃才傲物,果如传言。子纪,有空谢某见一见他,劝他两句。” 第七十九章端午结缘 五月初五,端午节,休沐。 一大早,升为内管事的许氏带着家中几个女人插艾,将艾草扎成人形悬于门户之上,以禳毒气。 张锋端来事先用昌蒲草泡好的蒲酒,让杨安玄饮下避瘟解毒。 苗兰带着丁蓉、石草用五彩丝编成日月、星辰、鸟兽的形状,系在众人的胳膊上。 这种五彩丝称辟兵,被认为可以躲避兵灾,驱除恶鬼,延寿续命。 苗兰红扑扑的脸替杨安玄小心地系好,胡原在一旁诞着脸道:“小兰娘子,烦你也替愚系上。” 张锋叫道:“小兰姐姐,还有仆。” 五月处于春夏之交,气候温润多变,蚊蝇容易滋生,古时医疗技术差,人易生病,故以五月五日为恶日。 杨安玄想起五月五日出生的王镇恶来,这位前秦丞相王猛的孙子,因为恶日出生要被父母送于他人。 王猛则认为孟尝君田文也是恶日出生,后来成了齐国的丞相,为其起名镇恶,精心抚育。 算算年岁这位名将及冠不久,随其叔父归顺了东晋,此时应该客居在荆州,只是不知身在何处。 史书称王镇恶不善骑射,但长于谋略。杨安玄凭借着对历史人物的了解,已得胡藩、蒯恩。 得陇望蜀,因为端午节想起王镇恶来了,杨安玄寻思如有机会去荆州一定要寻访一番。 苗兰替胡原和张锋扎好五彩丝,对着杨安玄道:“公子,奴约了丁蓉和石草出门斗百草,等回来后再给公子烧兰汤沐浴。” 杨安玄笑道:“你自去无妨。对了,厨房中可煮了棕子,带几个在身边,饿了可以吃。” 苗兰有些茫然,杨安玄醒悟过来,此时应该还不叫棕子,笑道:“是角黍。” 棕叶裹黍米煮之,状似尖角,故名角黍,与后世的棕子已相差无己。 千余年时间未改变的习俗让杨安玄感到亲切,仿如冥冥间让他与后世多了种联系,难以割舍。 张锋笑道:“仆见许娘子挂好艾草后就去了灶下,应该已经煮了些。” 杨安玄动了游兴,笑道:“让杨怀套辆车带上小兰她们,咱们骑马四处转转。” ………… 小长干在建康城郊,北靠秦淮河,南望雨花峰,人烟稠密,屋宇檐廊,鳞次栉比。 荷叶接天碧,花开至荼靡,杨安玄骑在马上,悠闲地四处张望,长街小巷到处都是臂系彩丝、手持花草游玩的小孩。 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提着小篮,装着角黍,说说笑笑,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 小长干内瓦棺寺,是杨安玄一直想去的地方。寺中有顾恺之所作巨幅壁画《维摩诘示疾图》画成,史书中记载画中维摩诘神形兼备,跃然于壁上。 维摩诘壁画开示第一天,由顾恺之当众为维摩诘像点睛,捐得香资百万钱,也为后世留下“点睛之笔”的成语。 瓦棺寺外游客如织,画壁面前更是人山人海,画中维摩诘清癯消瘿、神态传神,正在说法,人们虔诚对着维摩诘的画像叩拜。 杨安玄合十对着画像拜了三拜,既是对佛寺的尊敬,也是对顾恺之杰作的敬意。 布施千钱,在一众香客中已属豪客,有知客僧上前见礼,请他到客堂饮茶。 瓦棺寺与道场寺、东林寺齐名,是佛教著名的禅寺,高僧辈出,杨安玄有意在佛门中留下声名,欣然前往。 知客僧法严命小沙弥奉茶,不是杨安玄所期待的五净心茶,而是时下的茶汤。 闲谈之中,杨安玄得知法严是竺法汰的弟子,肃然起敬道:“法汰大师讲《放光般若经》,天子亲临听讲,王侯公卿毕集,愚生也晚,不逢盛事,憾甚。” 法严面有得色,当得知杨安玄是国子生时,笑道:“寺中新刷粉壁,檀越不妨留下墨宝,供人瞻仰。” 杨安玄本就有意扬名,闻言欣然起身,跟着法严来到东侧围墙。 围墙刚粉白,雪白一片,零星还留着几首诗,估计不是名士手笔就是高手所做。 没有急着下笔,杨安玄先将粉壁上残留的诗句读了读,多是称颂佛门的诗,“佛在心头坐,尘心道有余”、“参禅一柱香,凝然万虑忘”等等。 白色的刷粉之下隐约还能看出墨迹,想来都是被覆盖的旧诗作了。 有沙弥捧着笔墨,杨安玄提笔在墙上书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法严惊呼道:“檀越此诗大智慧,道出修行真义,与佛有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安玄在末尾处写上“弘农杨安玄”五字,搁笔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有进步了。 笑着接口道:“吾师慧远大师亦曾夸愚与佛有缘。” “慧远大师,可是东林寺的慧远大师?”法严讶声问道。 见杨安玄点头,法严合十礼道:“贫僧失敬了,请檀越回客堂稍坐,贫僧请师兄出来相见。” 重回客堂,换了茶水,杨安玄笑道:“法严大师,此茶莫非是吾师所制的五净心茶。” 听杨安玄一口道破茶的来历,法严再无怀疑,笑道:“不错,半月前慧远大师从东林寺寄了两斤五净心茶给师兄,贫僧分得四两用于待客。” 杨安玄品茶不语,心中却想着“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故事,不知自己此时到了哪个境界。 半柱茶的功夫,脚步声响,一名衲衣老僧步入堂内。老僧须发苍白,进屋后对着杨安玄合十施礼。 一旁的法严道:“杨檀越,这是贫僧的师兄,瓦棺寺住持慧静。” 杨安玄忙站起身,还礼道:“见过慧静大师。” 慧静大师笑道:“老衲收到慧远师兄寄来的书信和五净心茶,在信中师兄提及杨檀越,说檀越身具佛根。方才听沙弥禀报,说檀越写下‘勿使惹尘埃’的偈语,果如慧远师兄所言。檀越若能遁入空门,必能昌大佛门。” 杨安玄笑道:“大师,愚六根未尽,俗缘未了,无心出家。不过愚不会忘记师尊教诲,此生当谨言慎行、行善积德、扶贫助弱。” 慧静大师口诵佛号道:“有此心无论出家在家,奉行当得善果。” 落坐之后,慧静打量了一下杨安玄,道:“弘农杨家是名门世家,檀越英气迫人,此生怕与刀兵相伴,常见血光。” 有前世穿越的经历,杨安玄对神佛充满敬意,合十道:“请大师指点。” 慧静温和地笑道:“老衲哪有什么指点,檀越方才说行善积德、扶贫助弱,慈悲心便是佛心,既有佛心自有佛祖护佑,逢凶化吉,平安喜乐。阿弥陀佛。” 法严笑道:“杨檀越,可在佛前点长明灯,自有佛光普照,消除业障,护你平安。” 慧静低眉,轻诵佛号。 花钱买个心安,杨安玄当即舍钱两万,在佛前供奉长明灯一盏。 等送走杨安玄,慧静对着法严轻叹道:“老衲看这位杨檀越身上血煞之意浓厚,师弟允诺他在佛前燃长明灯消孽,怕会给瓦棺寺带来劫数。” 法严惶声道:“那该如何是好?” “罢了,杨檀越非常人也,瓦棺寺便与他结下这场机缘,纵有劫数也替其承担。”慧静轻诵佛号,道:“浴火青莲,不生不灭,得享清平。” 起身前往粉壁,已经有一群人在围观杨安玄所提的偈语,有人拿着笔纸抄录,旁边多出几首相和的偈语、诗句。 慧静看过之后,赞道:“杨檀越悟性极高,可惜不肯入我佛门。法严,你派个小沙弥小心看护,不要被风雨或人为损坏。” ………… 五月六日,杨安玄带着礼物前往中书侍郎徐邈的府上,张锋事先打听过徐邈逢六休沐。 徐府座落在西州城南。西州城位于台城之西,原是扬州刺史的治所,后会稽王任扬州刺史时将治所迁至建康城东的东府,西府城便成了丹阳郡的治所。 徐邈在大厅内接待了杨安玄,见礼毕,杨安玄奉上带来的礼物。 见徐邈皱起眉头,杨安玄笑着解说道:“不是值钱的东西,云节纸二千张,碧春茶一斤。” 徐邈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两物都是新野阴家的产物吧。尊翁曾送过些云节纸给吾,绵韧平滑,比市面上的纸都要好。这碧春茶是何物?” “不知徐公听说过五净心茶吗?”杨安玄反问道。 徐邈点点头,道:“是东林寺慧远大师所制的五净心茶吗,老夫在道场寺品尝过一次,莫非碧春茶也是散茶?” “不错,碧春茶是郗刺史所命名。愚将碧春茶带到东林寺请慧远大师品鉴,慧远大师问过制茶之法,方有五净心茶。” 徐邈命人泡上碧春茶,茶叶在沸水中展开有如新芽,果然类似五净心茶。 呷一口清香满嘴,徐邈微微点头道:“此茶甚佳,不负碧春之名。” 杨安玄细细打量着徐邈,这位世伯相貌清瘦,衣着朴素,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好打交道。 放下茶,徐邈问了问杨佺期的情况,话风一转,道:“前几日天子在西堂设宴,老夫有幸参加。期间奏《送别》曲,王给事中还唱了半首《问月》,听闻都是贤侄你所做?” 话语有些严厉,杨安玄有些忐忑地应道:“是小侄所作。” “贤侄进京就读国子学,应该把心思放在经学之上,词曲小道偶或为之则可,不可沉迷其间……” 杨安玄听徐邈足足教训了一柱香功夫,唯有不断地点头称是。 徐邈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对侍女道:“取笔墨来。” 一刻钟后,杨安玄带着“勤学不辍”四个字,略感失落地离开了徐府。 第八十章再战双陆 五月九日申时,陶平、甘越两人拿着封信来访。 信是刁云写来的,约杨安玄明日午初集贤居一聚。信中提及,酒足饭饱之后,玩玩双陆助兴。 杨安玄对双陆不太了解,阴敦也所知不详,陶平自告奋勇领着杨安玄到赌场一游。 秦淮河妓楼、酒肆多,赌坊也不少。这个时点酒楼、妓楼还冷清,唯有赌坊热闹非常。 楠木招牌“忘忧坊”,门前人流不断。进入坊内,混杂的气味随着喧闹的热浪扑面而来。 杨安玄等人衣着华贵,有侍女上前引他们进后院。 陶平熟门熟路地递了一串钱给衣着清凉的女子,吩咐她领几人到玩双陆的雅室。 雅室窗明几净,六张赌案依次摆开,案上放着双陆棋子棋盘。西墙角落的案上放着茶水糕点,有坐席、卧具供客人休息。 有三张赌案围了赌客,大呼小叫正赌得忘情。见到杨安玄等人,有侍者迎上前询问是寻客对赌还是与赌坊的赌师赌。 杨安玄为了学技术,当然要跟赌师赌。得到答复后,很快有个干瘦的汉子到来,与杨安玄摆棋赌斗。 双陆分黑白两色,各十五枚子,形状类似缩小了的酒瓶状,另有两枚骰子。棋子置于长方形的棋盘上,两侧左右各有六梁,故称双陆,棋子称马。 按规矩(具体玩法可以参百度,不啰嗦占字)放好马,赌师礼让杨安玄先掷,杨安玄也不客气,两枚骰子一个掷出四,一个掷出三,陶平在旁边指点着挪动马(棋子)。 玩了几把,杨安玄心中有数,双陆是根据掷骰的点数来移动棋子离开棋盘取胜。 这种赌戏运气部分是掷骰子的点数,但策略也十分重要,玩者要根据骰子的点数从多种选择中选出最佳的走法。 这种赌戏不光要走好自己的棋,还要防着对手前进。进退幅度大,胜负转换容易,比起樗蒲更为有趣,变化也更大。 难怪刁云选择双陆开赌,熟手对棋子走法的计算、选择更为熟练,胜面更大。 杨安玄找到了一些规律,没有用真气控制骰子与赌师玩了几把,输多赢少。 天色渐晚,杨安玄对双陆的规则已然了解,最后一把关键时候作了弊,真气控制骰子丢了自己想要的点数,赢了五千多钱便收了。 陶平、甘越见杨安玄能赢赌师,大为钦佩。陶平一个劲要请客,说是答谢杨安玄相助之恩。这小子有钱请客没钱还债,杨安玄也不好说他。 席间陶平和甘越向杨安玄请教双陆的玩法,杨安玄简短地解说了一下如何计算概率(1),不光陶平听得津津有味,就连阴敦也忍不住频频发问。 ………… 十日,杨安玄和阴敦、陶平等四人准时赴约。 来到集贤居一看,刁云方的场面可不小,来了七八个身穿长袍的士子,还有四个彪形大汉侍立在旁侧。 杨安玄暗翻了个白眼,这是干什么,准备赌不赢动手抢吗? 刁云胸有成竹地样子,笑道:“杨公子,上次赌樗蒲未尽兴,今日刁某带足了赌资,准备玩个痛快。” 杨安玄道:“已是午时,先吃饭。这顿饭谁赢了谁请。” 刁云傲然笑道:“些许小钱算什么,愚约杨公子来的,饭自然该愚请。” 吃罢饭,刁云吩咐酒家拿来双陆,赌具酒楼常备。 用屏风隔出空间,四名壮汉在外看守,屏风内众人围作一团,看杨安玄与刁云赌双陆。 刁云把带来的金子“当”的一下堆在案上,道:“这是二百金,是刁某的本钱,不知杨公子带了多少?” 杨安玄笑道:“巧了,杨某恰好也带了二百两。” 围观的人齐吸了口凉气,四百两的金子放在哪里也是豪赌了。一个个眼中冒光,不管今日谁输谁赢,都是将来的一段谈资。 刁云道:“咱们就二十两一局,多玩几局。” 杨安玄笑道:“除了愚与刁兄赌的二十金外,诸位也可以下注,若押刁兄胜,愚照单收下。”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小鱼小虾也捞一把,顺便帮阴敦等人发点小财。 刁云冷笑道:“杨公子好生自信,既然如此,谁愿押杨公子胜,刁某也照单收下。” 旁边的众人兴奋起来,纷纷解囊下注,陶平、甘越、阴敦等人见过杨安玄的手段,纷纷押杨安玄胜。反之随刁云而来的诸人皆押刁云胜。 专门抬过一桌放赌资,除了杨安玄和刁云的四十两外,零零散散的各有四五万钱。 掷骰子比大小定出马的先后,杨安玄棋开得胜。第二把杨安玄有意放水,让刁云胜了一回。 就这样保持着三比一的比例,杨安玄胜负折差共赢了六把。那些押注的人纷纷把注押在了杨安玄身上,有机会赢钱,情面算什么。 刁云帻巾歪了,频频举袖拭汗。输给杨安玄一百二十两,加上旁边押注的人赢了三十多两,带来的二百两金剩下不多了。 恨恨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刁云不得不承认杨安玄的赌技比自己高。 眼珠转动,刁云指着杨安玄道:“小子,你出千,与酒家勾结用药骰赢吾,来人啊。” 刁云事先预备了一手,如果赌不赢就说杨安玄出千,抢了金子跑,到时候姓杨的就算告到官府自己也不怕他。 话音刚落,屏风被推倒,四名壮汉走了进来。 刁云站起身,道:“小子,今天本公子放你一马,不与你计较,拿了金子,走。” 其中一名壮汉朝放金子的案几走去,杨安玄岂能让他如意。手一撑地面,身形跃起,脚迅速地踢出,踹在那汉子的膝关节处。 一声脆响,那汉子惨叫一声,捂着膝盖蹲到了地上。 另三人张开大手,朝杨安玄扑来。杨安玄身形一矮,往前一蹿,拦腰将对面那个汉子抱住,双臂用力将那汉子举起。 趁势横扫而过,将另两人逼得连连后退。 杨安玄将手中汉子往墙上一掷,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咚”响,那汉子一声不吭地软在地上。 解决了两个,杨安玄拍拍手,从容地对着剩下的两人道:“麻利点。” 红脸汉子怒吼一声,大踏步上前,挥拳朝杨安玄的脑袋砸去,另一人从旁侧夹击,打算抬腿踢杨安玄的腰。 杨安玄向后退了一步,伸左手迎向砸来的拳头。红脸汉卯足了劲,打算一拳把这可恶的小子砸飞。 拳头砸在巴掌内,“啪”的一声脆响,预想中的倒飞没有发生,杨安玄的手纹丝没动,拳头如同砸在了生铁之上。 那汉子一惊,这小子哪来这么大力气。还来不及缩回拳头,就被杨安玄顺手一牵。 红脸汉立足不稳,情不自禁地顺着杨安玄扬手方向,朝着另一名汉子撞去,两人滚成一团。 屋内众人刚眨了眨眼,一切便结束了,惊呼声方才响起。 杨安玄看着刁云,转动着手腕。刁云惊恐地道:“杨公子,一切好商量,不要动手。” “刁兄不是说愚与酒楼串通用药骰出千吗,麻烦哪位去酒楼东主过来。”杨安玄看了一眼挣扎爬起来的几名壮汉,淡淡地道。 陶平笑道:“愚认识酒楼侯掌柜,这就去请他。” 片刻功夫,胖胖的侯掌柜来了,看着倒地的屏风,叫苦不迭。 杨安玄道:“侯掌柜先别忙,损坏东西照赔。现在有一事告诉侯掌柜……” 把药骰的事一说,侯掌柜叫起撞天屈来,“刁公子,你说话可得凭良心,仆什么时候与这位公子串通,这骰子怎么可能是药骰,仆这就命人破开验个究竟。” 杨安玄笑道:“不必。” 伸手抓起骰子,当着众人的面捏碎,露出白茬茬的骨渣。 杨安玄托着让众人看过,刁云讪讪地道:“是刁某误会了,对不住。” 陶平深恨刁云诱他入伏、逼债,嘲道:“刁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误会就想脱身,岂不是太容易了。” 刁云不舍地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金子,咬牙道:“刁某还剩下些金子,就算是赔罪了。” 杨安玄点点头,刁云勉强拱拱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下了楼,刁云看着四名相互掺扶的部曲,骂道:“无用的东西,还自夸什么百人敌,四个人打一个都打不赢,给吾滚回京口去。” 想到带来的二百两金,刁云心痛不已,恨恨地咬牙道:“杨安玄,你等着,老子绝不会就此罢休。” 这场赌斗杨安玄得了一百二十两金,阴敦、陶平、甘越三人各收进了十两左右。 杨安玄将刁云留下赔罪的钱付了饭钱和打破的东西,还剩下二十两,索性到秦淮河租了条画舫,喝酒庆贺。 船行于流光溢彩之中,耳边是轻歌曼舞、丝竹悠扬,几人陶醉其中,船摇轻影,歌唱逍遥,何似在人间。 杨安玄举杯感慨,建康被后世称为六朝古都、十朝都会,除东晋外国祚未超过百年,跟眼前的安逸奢华分不开,软语娇香融却英雄志。 刚想到“何似在人间”,从擦身而过的画舫中便传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歌声。 阴敦讶声道:“莫不是韦娘子。” 当日杨安玄聚贤居教韦娘子唱半首《问月》,阴敦也在场。 杨安玄耳聪目明,分辨出并非韦娘子的声音,叫过船上歌伎,问道:“刚才那艘画舫唱的曲子,你可会唱?” 那歌伎为难地摇摇头道:“那是近日酒肆间流传的新曲,听闻是原彩霞居韦娘子所创,名为《问月》。” “那艘画舫可是得了韦娘子传授?”杨安玄追问道。 “非也。韦娘子在酒楼唱《问月》,一时声名雀起,奴听说好多妓楼都邀她前去驻唱,可都被韦娘子拒绝了。” 歌伎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道:“于是有许多妓楼派出乐师,专门跟在韦娘子身后,等韦娘子唱曲的时候便偷偷暗记下,刚才那画舫是碧云阁所有。” 杨安玄停杯沉吟,不知韦娘子的夫君伤好了没有,这个韦淑会不会寻去自己的住处,等下次休沐就清楚了。 第八十一章煽风点火 杨安玄这边风花雪月,逍遥自在,刁云却气得连晚饭都没吃,独坐在屋中生闷气。 二百两金是他一年多凭借精湛的赌技赢来的,强中更有强中手,费尽心力却为人做嫁衣。 想到恨处,刁云伸手将面前案几翻倒。案上的油灯滚落在地,屋内一片黑暗。 粗重地喘息声有如受伤的野兽,刁云的眼睛射出凶猛的光芒,绝不能就此认输。 渡江以来,杨家沦为兵家子,争斗起来自家不用惧他。 而且,杨家得罪了会稽王和太原王家,所以这个杨安玄才会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 刁云转着眼珠,心中打着鬼主意,突听屋外传来张希的声音,“刁兄在屋吗?” 张希前去国子学找熟人找听杨安玄的情况,想来是有了回报。 “在,在”,刁云连声答应。扶起案几,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拣起地上的铜油灯。 张希踏进屋内,疑惑地问道:“刁兄,怎么不点灯?” “方才不小心碰翻了案几。张兄,可有消息了。”刁云一边说,一边晃亮火折,点燃油灯。 张希一屁股坐在席上,得意洋洋地道:“刁兄交待的事,小弟能不尽心尽力吗。愚找到国子学中的朋友问过,这杨安玄还真是个惹事的精。” 眉飞色舞蹈地把杨安玄入学时与同窗卫序、助教何秀辨《晨风》,紧接着又在斋堂逼走陈志的事说了一遍。 刁云脸上泛起阴笑,这个杨安玄是个好斗之人,才来建康几天就得罪了不少人,自己不妨推波助澜,把他涌上风口浪尖,看他如何收场。 眼珠转动,已有毒计,对着张希轻语道:“张兄,你不妨去找一找陈志,让他在国子学中……” ………… 数日后,太学斋堂内议论纷纷。 “徐兄,你听说了吗,国子学有人说咱们太学不如他们。” “嗤,要说门第太学诸生确实不如国子学,要论学问国子学中那些纨绔怎能与太学相比。” “国子学中传言,君子六艺(1),太学样样不如国子学。” “谁在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听闻是写《小窗幽句》的杨安玄所说,他骂太学之中皆是些酒囊饭袋……” “岂有此理,国子学学生品课无章,吾等耻与其列,杨安玄居然大言不惭,愚愿与其一较高下。” “诸位,不能听风就是雨,会不会有人有意陷害杨小窗,愚读《小窗幽句》,甚是雅致,杨安玄当不是口出狂言之人。” “传言杨安玄恃才傲物,依愚看,这话八成就出自杨安玄之口。” ………… 袁胜、张希等人有意煽风点火,挑些太学生受国子生欺压的事情说,惹得群情激愤。 “走,找庾博士去评理去,让他奏明天子,为太学讨个公道。”张希煽动道。 太学不设祭酒,只有太学博士。太学博士庾弘之,颍川鄢陵庾氏,故太尉庾亮之孙,与豫州刺史庾亮是堂兄弟。 众生吵嚷着来到官廨,恰巧庾弘之在其中。 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庾弘之沉下脸喝道:“外面因何喧嚣,太学之中怎么吵闹得如同市场一般,成何体统。” 小吏连忙出廨查问原因,片刻功夫领了两人进来,两人把吵闹的原因禀报了庾弘之。 庾弘之捋着胡须沉吟不语,他听闻过杨安玄的事,不太相信杨安玄会说出太学不如国子学的话,估计是有人想对付他。 太元九年尚书令谢石上疏请“兴复国学”及“普修乡校”,次年天子重开国子学,诏“选公卿二千石子弟为生”。 看似为了兴复国学,其实背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政治考量。 太元八年淝水大战后,谢家立下大功,在朝野如日中天,天子忌惮,“诏司徒、琅邪王道子录尚书六条事”,分谢安之权。 谢安退让,离开建康,通过其弟谢石提议“兴复国学”以示妥协。(1) 天子以殷茂为国子祭酒,以车胤领国子博士,而将谢氏排斥在外,通过兴儒学来加强皇权统治。 不久后,谢安与谢玄相继离世,谢家势力削弱,朝堂之上呈现主相相持的局面,利用国子学制衡谢家的意义已经失去,所以天子对国子学不再关心。 太学从太学博士徐藻(徐邈之父)到自己,在数次议礼中维护了天子权威,天子得以借两学调整与门阀间的关系。 两学分立,祭酒只设国子祭酒一人,博士则分国子博士与太学博士。 殷茂出身陈郡,令其为祭酒,其意义在于拉拢门阀。 如今殷茂垂垂老矣,不久于人世,国子祭酒是清贵之官,庾弘之十分渴望得到此位。 扪心自问,与车胤相比,学识不如、声望不如、地位不如,甚至圣眷也不如,怎么比得过。 “……国子学欺人太甚,请庾博士为我等出头,向国子学讨个公道。”太学生张既慷慨陈词道。 庾弘之心中一动,此事倒是个良机,可以通过两学比较的方式打压国子学,顺便压车胤一头。 对太学的学生,庾弘之还是充满自信,至少比国子学的那些贵胄子弟要强出不少。 想到这里,庾弘子肃容道:“尔等休得吵闹,老夫身为太学博士,自会为尔等做主。待老夫面奏天子,替太学讨个说法。” ………… 十日休沐,杨安玄回到家中,见到了前来拜谢的韦淑及她的丈夫徐旋。 七日韦淑和丈夫寻到杨安玄的住处,苗兰得了交待出面接待。得知苗兰学会了下半曲《问月》,韦淑当即求学。 苗兰体会到杨安玄让她留住韦淑的用心,笑道:“杨公子曾交待过,让韦娘子在宅中住下,等他下次休沐归家,有话对韦娘子交待。” 韦淑看了看徐旋,徐旋笑道:“愚夫妻是杨公子所救,杨公子既有吩咐,自当从命。” 宅中空房很多,韦淑和徐旋索性退了租房,搬到了此处暂住。 韦娘子是前辈,苗兰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在教授《问月》的时候虚心向韦娘子学习琴艺、歌技。 而苗兰从杨安玄处学到的吐息发声、高低转换等技巧也让韦娘子叹为观止,如获至宝。 教学相长,两个女人相见恨晚,如痴如醉地一遍遍弹唱着《问月》,忘记了吃饭、睡觉。 美妙的乐声打动着宅中每个人,经过门前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站在门外静听良久。 丁蓉、石草开始时悄悄地探头向屋内张望,后来忍不住乐声的诱惑走进屋内,坐在角落里静听。 徐旋身为乐师,更是情难自已,拿了瑶琴坐在廊下调琴相和。 听到琴声苗兰想起杨公子交待让徐乐师完善曲谱,于是将徐旋请入,将杨安玄关于乐曲的前奏、间奏、尾奏的见解说了一遍。 “妙极,没想到杨公子对曲谱有如此高深的见解,徐某恨不能成为公子门下走狗。”徐旋手舞足蹈地赞道。 苗兰刚才的那番话有如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到了门外美丽的风景,只要走出去,他将成为一代大家。 有了徐旋的加入,曲谱得到完善,变得优美动听,越发引人入胜。 杨安玄归家后,韦淑与徐旋拜谢杨安玄的救助之恩。两人明白,杨安玄留他们住下,并教会他们本领,肯定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听罢改良后的《问月》,杨安玄根据记忆中的曲调和唱腔提了几点意见,调整后再唱果然更胜一筹。 一曲歌罢,徐旋拱手道:“公子,徐某夫妇赖公子得以活命,若有所差但请吩咐。” 杨安玄反问道:“徐兄,今后有何打算?” 徐旋笑道;“仆夫妇得公子传授技艺,想来谋生不难。仆乃扬州庐江郡人氏,准备回老家重操旧业,等积些钱自家开个妓楼,生儿育女了此一生。” 杨安说听徐旋打算开妓院,笑道:“甚好,愚愿出资助你夫妇开妓楼,你可愿意。” 在江湖闯荡十余年,徐旋夫妇皆知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杨安玄一再相帮肯定有他的用意。 徐旋躬身道:“请公子说来听听。” “愚出资二百金,请你夫妇出面开妓楼,小兰娘子若是愿意,不妨加入进来。”杨安玄笑道。 徐旋心中盘算,二百金可以盘下一处妓楼,再购进十几名女娘,至少能支撑起一个中等规模的妓院。 妻子韦淑可以出面打理妓楼,至于弹唱之事有苗兰和娘子,妓楼的东主是杨安玄,不用愁新曲新词,这样的妓楼不用多久便会成为行业中的翘楚。 韦淑显然也想到,笑道:“公子仁义,奴家夫妇愿为公子效力。” 苗兰这些天也在考虑自己的将来,杨安玄出资开妓楼对她来说也甚理想,当即道:“奴听从公子安排。” 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这三个人都是聪明人,没有谁跟他提薪酬之事,说明这三人都信得过自己。 “既是合作,事先说明。”杨安玄道:“愚出本钱,占股五成,苗兰占两成,徐兄夫妇占三成,如何?” 徐旋和韦娘子眼中都露出惊喜之色,照这么说他们夫妻两人空手得到妓楼的三成利,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韦淑敛身礼道:“公子,太过了。吾夫妻只需二成即可。” 杨安玄放下心来,合伙做生意最怕有人贪心,韦娘子有情义、不贪心,这样的人值得信赖。 苗兰也道:“奴能得一成利已属万幸,何敢奢求太多。” 杨安玄笑道:“既是合作,众人皆得利才会齐心,占比就此定下,无须多言。” 见杨安玄心诚,三人满心欣喜地躬身谢过。 杨安玄道:“愚不是让你们在建康开妓楼,而是去京口。” 京口在建康的上游,北临长江,南接江湖,东通吴会,西连都邑,是北府军驻地。 京口不失,建康无忧。京口在杨安玄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刘裕麾下的许多豪杰都出自京口,杨安玄打算抢先下手,结交英雄豪杰。 不过,此事不急,先等妓楼开起,再细细筹划。 杨安玄站起身道:“你等安心在宅中住下,寻思个章法出来。愚再构思几首新曲,帮你们在京口唱响。” 第八十二章两学风波 五月十三日,太学博士庾弘之奏本,国子生杨安玄轻辱太学生,激起群愤,太学生欲与国子生比试六艺(1)。 天子司马曜大为不悦。两学并立的目的是尊儒抑俗,在拉拢门阀的同时不堵塞寒门仕进之路,通过两学互相砥砺,为朝庭输送有用之才。 如今看来是失败的,国子祭酒殷茂自陈“国子生皆冠族华冑,比列皇储。而中者混杂兰艾,遂令人情耻之”。 想起国子生不堪,惹是生非,立学之初便焚毁学舍。当时为了拉拢高门不了了之,如今皇权在握,用不着再估息,正好借机惩治一番。 传旨宣殷茂、车胤觐见。殷茂卧病在床,车胤奉旨前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车胤道:“万岁,此事不能仅听一面之辞,两学之间嫌隙已久,臣怕是有人在兴风作浪。” 王宝国冷声道:“车博士,你莫非想偏坦杨安玄?万岁,杨安玄才入京多久,先是在妓楼斗曲,接着在酒楼与人相争,现在又在国子学中闹事,足见其品行不端,处处惹是生非。像此等有才无德之辈,万岁当严加申斥,将其逐出国子学。” 车胤扬声道:“王中书令,车某素闻你与杨家不睦,莫不是寻机报复?” 一席话说得王宝国哑口无言。 徐邈躬身道:“万岁,臣与杨佺期有旧,数日前杨安玄曾到府中拜见臣。臣与之相谈,觉此子还算恭谨,不似张扬之人。” 司马道子见天子犹豫不决,笑道:“既然两位博士各持一词,不如就让两学比一比六艺。朝庭设两学募材养士,总要看看成效。” 司马曜道:“会稽王言之有礼。五月二十七日,朕前往太学辟雍行礼,亲自主持两学比试六艺,太子随行见礼。” 王珣奏道:“君子六艺,可命两学各出六人比较,以定高下。” 司马曜准奏,想起始作俑者杨安玄,道:“杨安玄出身兵家,就让他比试射吧。” ………… 车胤散朝后直接去了国子学,命人把杨安玄叫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可曾说过太学不如国子学的话?” 杨安玄莫明其妙,道:“不曾。” “你可曾与太学中人结怨?”车胤又问道。 杨安玄听出车胤话中有话,答道:“愚近日因同窗陶平、甘越与太学生刁云结怨。” 看来矛盾的根源于此,车胤道:“你详细道来。” 听完杨安玄的述说,车胤笑道:“两次赌博,你赢了刁云三百多两金,难怪这小子狗急跳墙。不过,此等无行之辈,赢得好。” 又把陶平、甘越叫来,核实了一回。 车胤道:“太学博士庾弘之奏称国子生杨安玄辱骂太学生,天子把老夫召去,决定二十五日在太学比试六艺,一决高下。” 陶平听说惊动了天子,发出一声惊呼。 车胤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老夫都不怕,你怕什么?太学不是想跟国子学比六艺吗,让助教们选出五人来。杨安玄,你不用选,天子钦点你比射艺,你要是输了,老夫便将你逐出国子学去。” 虽然与车胤没见过几次面,杨安玄还是能感受到这老者言语诙谐,见识不凡,是真名士自风流。 听车胤语出威胁,并未放在心上,杨安玄笑道:“输了愚任凭车公处置,要是愚赢了又该如何赏赐?” “赏你一巴掌。”车胤笑骂道:“你打赌打起瘾了来吗,还想赢老夫一把。” 甘越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车胤看见,道:“你有何事?尽管道来,吞吞吐吐不爽利。” “是。”甘越道:“前两日愚在酒楼吃饭,听到隔席有人在议论此事,说国子生陈志四处扬说杨安玄认为太学生不如国子生。” “啪”,车胤重重地一拍案几,骂道:“国子学居然出了吃里爬外、出卖同窗的小人,这等害群之马绝不能留在国子学中。” “杨安玄,说说你与陈志的恩怨吧。”车胤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老夫听说你动辄动手打人,这陈志八成是挨过你的打吧。” ………… 两学比试六艺的事在国子学中掀起风潮,天子亲临太学主持比试更让两学的学子热血沸腾,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平时不到半数的国子学内人声鼎沸,那些抱病的、侍亲的人都来了,近百人争夺五个出试的名额。 事关国子学的声誉,车胤也不敢轻视,亲自把关审核那些报上来的人。 那些靠走门路的人,一问三不知,被车胤怒斥而出,连带着举荐的助教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沙里淘金,直至二十六日,才选定代表国子学比试的六人:礼,太常孔安国之侄孔致;乐,河东卫敬;射,弘农杨安玄;御,太原温华;书,琅琊王信之,操之之孙;数,范阳祖昌。 国子学兴师动众,太学更是砺兵秣马,庾弘之为了自己的大计,亲自选拔每一个应试的学子。 他不光想赢国子学,还要大赢,这样才能力压车胤一头,将来天子选任国子祭酒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二十七日,天子临雍,乘青色安车,树十二面旂旗,驾六匹青马;太子三马驾安车,朱斑漆车轮,青色车盖饰二十八枚金花;会稽王司马道子、琅琊王司马德文,朝中三省九卿六部官员随同,在六军护卫下浩浩荡荡出大司马门,过宣阳门,走御道前往太学。 车驾入太学,天子率太子向先圣先师置酒馔祭奠,用太牢(2)祠祭孔子。 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礼毕,天子升坐明伦堂,诸臣两旁侍坐。 天子召车胤、庾弘之觐见,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演礼,不学“礼”无以立。孔致乃圣人后裔,自幼学礼,强过太学派出的学生,第一场国子学胜。 庾弘之有些坐不住了,悄然起身来到明伦堂外,交待第二场比试“乐”的学生周谨。 周谨笑道:“庾博士放心,愚刚才问过了,国子学出来比试的是河东卫敬,此乃手下败将也。” 有“礼”必有“乐”,燕飨之乐,即用于宴飨娱乐的音乐舞蹈,有五音宫商角徵羽伴奏。卫敬奏唱《夏苗田》、周谨则演《金灵运》,众人皆以为《金灵运》更高,太学扳回一局。 接下来比试射。射有五种,“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白矢即箭穿过鹄的,要用力适当,恰中目标,刚刚露出白色箭头;参连(3)即先发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中的,看上去像是一根箭;剡注即箭射出,箭尾高箭头低,徐徐行进的样子;襄尺是指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应退让一尺;井仪即连中四矢,射在鹄的上的位置,要上下左右排列像个井字。 司马曜下旨,比试参连,摆驾来到堂外,箭靶摆在三十余步外。 太学出来比试的是故轻骑将军、雍州刺史刘卞的后人刘衷,东平刘家世代兵家。 杨安玄和刘衷将袖子扎紧,向天子与众大臣行过礼来来到堂下,有人递上弓。 试了试弓,两人都嫌轻,经过挑选,刘衷选了一石八斗弓,杨安玄则取了二石弓。 刘衷年方弱冠,虎背熊腰看上去孔武有力,见杨安玄选了二石弓,笑道:“杨兄弟,参连较得是技巧,弓力过强的话反易失误。” 杨安玄见其好意,笑应道:“多谢刘兄提醒,小弟知道。” 一旁观战的庾弘之心中暗骂刘衷多事,两学比试输赢,对方越出错越好。 车胤捋须赞道:“此子有君子之风。” 有军兵先递给刘衷四只箭,杨安玄站在一旁观看。 刘衷将三只箭噙在口中,弯弓射出第一箭,第一箭飞出后迅速地取第二只箭,接连发出四只箭,四只箭排行一条直线,间隔不过数尺,“笃笃”地落在鹄上。 喝彩声四起,刘衷将弓交于军士,揖礼致谢。庾弘之微笑自得。 司马曜道:“此子是谁,堪称神射。” 庾弘之奏道:“多谢万岁赐刘衷‘神射’之名,此子乃故轻骑将军、雍州刺史刘卞的后人。” 杨安玄暗暗点头,天下英雄何其多也,自己若未习练心法,这场比试怕是得输了。 军士送上四箭,杨安玄接过,学刘衷样噙三只在口。 弯弓射出第一箭,箭去平缓;第二箭不徐不急;第三箭迅速稍快;第四箭急如流星,发出尖啸,四只箭在第一只箭中鹄时连成一线。 杨安玄射出箭时并未排成一条直线,“笃”的一声,四只箭几乎同时以微小的错位落在箭靶之上,簇拥在一起。 一片寂静失语。 过了数呼吸,刘衷苦笑道:“杨兄弟这箭术,让人叹为观止。” 司马曜赞道:“神乎其技,朝庭有此俊杰乎。此子为谁?” 车胤笑道:“万岁,他就是杨安玄。” “哦,唤他过来,朕要看看。” 杨安玄跪拜,司马曜道:“且起身,朕有话问你。” 借着起身之机,杨安玄目光飞快地暼了一眼司马曜。这位天子身着刺绣衮衣,戴冲天冠,脸色灰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司马曜看了几眼杨安玄,道:“《小窗幽句》可是出自你手?” “回万岁,是微臣所撰。”杨安玄是军中校尉,故可称臣。 “今日当着朕的面,且吟一两句来。”司马曜对《小窗幽句》的作者是杨安玄也存疑。 杨安玄略思片刻,道:“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真趣;一偈不参而有禅味者,悟禅教玄机。” 司马曜咀嚼再三,道:“妙,此句满含深意,直指诗、禅真味。如此说来诗亦与禅通,世间事物皆与禅通。” 杨安玄拜伏在地,颂道:“圣明莫过天子,万岁一语道破诗、禅玄机,微臣望尘莫及。” 司马曜得意地哈哈笑道:“时人谓卿‘杨小窗’,今后该呼朕为‘司马门’了。哈哈哈哈。” 众臣纷纷出言颂圣,王国宝面色阴沉地盯着杨安玄,若让此獠置身朝堂,将来哪有吾的立足之处。 第八十三章拜得名师 有了“射”的精彩表现,接下来的“书”、“御”、“数”的比试变得乏味起来。 司马曜有意和稀泥,“书”判国子学胜,“御”和“数”则是太学获胜,这样国子学与太学平手收场。 天子回宫。庾弘之有些沮丧,他原想着至少能胜四场,没想到居然平手,自己想借此次比斗图谋国子祭酒的打算落了空。 车胤带着杨安玄等人回到国子学,国子学内一片欢腾,能逼平太学实属不易,杨安玄、孔致、王信之三人居功甚伟。 对于这个结果车胤还算满意,他心知总体水平国子学是弱于太学的,这次得以体面收场杨安玄的功劳最大。 捋着胡须,车胤笑眯眯地看着杨安玄,道:“杨安玄,此次比试你的箭术让人惊叹,难怪你敢前往长子城打探军情。” 杨安玄打算拜车胤为师,扯虎皮做大旗,趁热打铁道:“车公,比试前你可说过赢了太学要论功行赏,您老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放屁,老夫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车胤瞪起眼睛道:“你小子想要什么,老夫可事先说好,要钱可没有。” 杨安玄朗声道:“愚想跟随车公学经。” 车胤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瞧着杨安玄,半晌方道:“你是国子生,老夫是国子博士,本就是师生关系。你特意提出随吾学经,莫非想投机取巧?” 杨安玄上前揖道:“弟子闻车公幼时囊萤苦读,甚为钦佩。弟子性喜游猎,年纪稍长才略有收敛,入国子学时得车公勉励,便思拜车公为师。有严师督促,弟子或有所成。” 车胤仔细观察着杨安玄的神情,沉吟半晌开口道:“你的诗文、《小窗幽句》,乃至《送别》、《问月》曲,老夫读过、听过,才气过人,非常人能及。” 杨安玄恭立不动。 “亚圣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乐也。杨安玄,你是可造之材,老夫能收你为徒,诚为幸事。”车胤捋须微笑道。 杨安玄大喜,就要跪拜行见师礼。 车胤连忙喝止道:“且慢。杨安玄,不要忙着下拜,你每逢休沐到老夫府中学经一个时辰,待年底时能通过两经,老夫便认你为弟子。” 杨安玄笑道:“那现在便是记名弟子了。记名弟子也是弟子,弟子拜见老师。” 看着拜伏于地的杨安玄,车胤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真是惫懒人物,不过倒是甚合自己的心意。 脸上不能表露出来,车胤板起脸孔教训道:“杨安玄,老夫有话在先,若你不思进取疏于学业,逐出师门;胡作非为恣意妄行,逐出师门……” 训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听到车胤让他起身。 杨安玄揉揉膝盖,笑道:“老师,您什么时候回府,弟子提几斤肉脯当束脩。” “几块肉脯休想打发老夫。”车胤佯怒道:“你不是写了半曲《问月》吗,那另外半曲就算拜师之礼。” 从车府出来已近酉时,杨安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车胤为人风趣幽默,与他相处如沐春风,难怪史书上记载他“善于赏会;每逢盛坐,无车公不乐”。 前世的知识让杨安玄的眼界开阔、思路活跃,与车胤相处甚为愉快,一老一少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忘年交来得好。 车胤听过完整版的《问月》后,叹道:“安玄,你若去妓楼写曲,那些乐师非得饿死不可。” 杨安玄暗自汗颜,自己是站在巨人的头顶上,才显出高度来。不过,做文抄公的感觉,真好。 回到国子学住处,阴敦兴奋地拉着杨安玄问这问那,让杨安玄问问去车府学经的时候能否捎带上他。 紧接着,陶平、甘越带着几个人来访,寒喧笑语充斥居舍。 杨安玄知道,两学比试,他在国子学已经渐为人知。 被车博士收为记名弟子,让他变得奇货可居,接下来身边不会少了交好之人。 王谢庾恒这样的子弟高攀不上,但国子学中也有像阴敦、陶平这样地位稍次的士族子弟,相比几个顶级门阀,这些家族更是大多数,若能交好定有益于将来。 两学比试之后,陈志从国子学中消失了。有人传出他是暗中挑起两学相斗的罪魁祸首,做贼心虚,陈志不敢露面了。 ………… 青溪王府,中书令王国宝书房。 王国宝阴沉着脸独自喝茶。 白日太学中,杨安玄的颂扬天子的话有如利箭射在他的心头,让王国宝坐立不安。 天子开怀大笑的样子让王国宝心生警惕,他靠谀媚起家,先后讨好会稽王和天子,高居中书令之职。 王国宝读过《小窗幽句》,清雅脱俗,扪心自问己不如也。若是这“杨小窗”加入奉迎天子的行列,自己恐怕也要处于下风了。 旧人哪如新人,天子自称“司马门”,显然对杨安玄的奉迎十分欢喜,这样的人物绝不能让他成长起来,最少要将他打发出建康。 王国宝眼中闪过狠辣之色,无数阴谋在心中盘旋着。 想起堂弟王绪告诉他,派人暗中盯着杨安玄,开口吩咐道:“来人,去把王绪叫来。” 功夫不大,王绪来到。孤灯暗淡,壁上人影幢幢,有如鬼魅现身人间。 ………… 六月二日,天子下诏,谯敬王司马恬次子司马恢子接替王雅为丹阳尹,擢升琅琊内史王绪为建威将军等一系列人事变动调整。 旨意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杨佺期三兄弟的变动:新野太守、龙骧将军杨佺期调任堂邑太守,督石头城军事;厉威将军杨广升任豫州淮南郡太守,驻守淮南;厉锋将军杨思平擢升扫虏将军,镇守孟津关。 阴府。阴友齐将朝庭旨意告诉了杨安玄,笑道:“贤侄的父辈皆有擢升,天子对杨家信重有加啊。” 杨安玄默然,历史朝着既有的轨迹行进着,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 阴友齐见杨安玄脸色凝重,暗暗点头,看来此子没有被表面的现象迷惑,看出背后的玄机。 杨家南渡以后以武立身,赖以立足的是杨家族军,分成三下,力量便变薄了。 就拿杨佺期调任堂邑太守来说,堂邑就在建康北面,相比新野管辖的地盘小了,而且靠近京城,一举一动都受管束,哪有新野郡自在。 新野在杨佺期的治理下欣欣向荣,阴家与其关系密切,原本以为可以借力几年壮大家族,换个太守,又要重新投资了。 阴友齐用茶盖拨开浮起的茶叶,看了一眼沉思中的杨安玄。 阴家与杨家特别是与杨安玄交好得到的回报是巨大的,族中子弟有七人步入仕途,云节纸、糖霜、茶叶等物获利甚大,敦儿与杨安玄为友学业增进。 慧珍小像送进宫去,因杨安玄的两首小诗已然通过初选,入东宫几成定局,要争的只是太子侧妃的位置。 端起茶饮了一口,茶香扑鼻,满口留芳。 家中寄来的碧春茶已在茶市中试卖,借着东林寺慧远大师“五净心茶”的东风,还有郗刺史所题的“碧春”茶名和“疑成云雾顶,茗出碧春香”的小诗,碧春茶的销路不错。 三百斤新茶不过一个月时间便销售一空,价钱还比以往的茶饼高出三成,不断有回头客前来相询,明年产量可以提升数倍。 父亲在信中告诉自己,杨安玄的这些技艺出自一本奇书《天工开物》,父亲派人前往洛阳四周找寻杨安玄口中提及的宋道士未果,暗嘱自己伺机旁敲侧击打探。 阴友齐忖道,不说别的,便是为了这本《天工开物》,杨安玄也值得阴家交好。可惜自己只有慧珍一个女儿,若能招杨安玄为婿多好。 杨安玄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自失地一笑,纵是神佛亦无法事事掌握,自己能做的只是充分准备,见变应变。 眉头扬起,杨安玄笑道:“家父改任堂邑太守,倒是离京城很近,届时舍妹可以来京中找慧珍小娘子玩耍了。前几日收到家信,舍妹还让愚向慧珍小娘子问好。” 阴友齐点点头,女儿进宫的时间约摸在明年四五月,在家的时候还有年许,若是杨家小娘子能来建康,也能稍解她心中烦闷。 “吾替慧珍谢过湫儿小娘子了。”阴友齐道。 从阴府出来,杨安玄没有回国子学,而是回了家。韦淑、苗兰等人前往京口的事要着手了。 除了《送别》、《问月》外,杨安玄还准备了柳永的《雨霖铃》、李清照的《知否、知否》、王维的《相思》以及春夏秋冬各一首。有这九首新词,杨安玄相信足够一年所用。 这二十多天来,苗兰、韦淑、徐旋三人日以继夜研唱新词,徐旋则琢磨改进着词曲,精益求精。 杨安玄这段时间有事,没有回家中,徐旋见到他后,急切地道:“杨公子,九首新曲已经演练熟悉,什么时候安排吾等前去京口。” 三人知道这九首新曲唱出,定然引得天下轰动,而作为首唱的三人肯定无限风光。 “不急,还需准备稳妥些。”杨安玄道。 见徐旋有些怏怏不乐,杨安玄解说道:“开妓楼易,但随之而来的骚扰该如何应对?” 徐旋悚然而惊,他在妓楼多年,经历过不少龌龊事,自家与娘子到京口开间杂货铺,尚被人折腾得活不下去。若是开间妓楼,而且可以预想会大红大紫,后面若没有大人物照应,恐怕转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旋躬身道:“公子教训的是,徐某有些忘形了,谨听公子安排。” 京口是北府军驻地,北府军战败前秦兵马后如日中天,被朝庭视为擎天玉柱。 谢玄逝后,敬王司马怡接掌,司马恬逝后,现由皇后(已逝)之兄王恭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前将军、兖青二州刺史,假节,镇守京口,北府军掌握在他的手中。 杨安玄思忖着在北府军找个关系,可是杨家虽然出身兵家,跟北府军却从未打过交道,一时找不到切入口。 六月四日,刘衷前来国子学拜访杨安玄,一场意外随之而来。 第八十四章暗地杀机 两学较箭,刘衷对杨安玄的箭术十分佩服。他自幼习武,在箭术上下过苦功,自十八岁后与人较箭从未输过。 参连是刘衷苦练的一种箭术,因为参连不仅可以用于射礼,在实战中也极有用。 箭如连珠,令人防不胜防。刘家连珠箭法是家传的绝技之一,刘衷先辈就凭此箭术称雄军中。 杨安玄射出的四只箭,别人或许分辨不出箭速上的差异,刘衷却深知这手的厉害。 如果能控制好箭速,那么便意味着能同时向对手的多个部位进攻,此等箭术称之为神技亦不为过。 比试之后,刘衷回到太学,立刻便拿了弓箭去了靶场,回想着杨安玄出箭时的动作,用尽办法也无法射出像杨安玄那样的四箭。 刘衷是个武痴,连着琢磨了数日无果,索性前来国子学找寻杨安玄,以武会友。 杨安玄对刘衷的印象不错,此人能在比试时好言提醒自己,称得上磊落大方。 刘衷道明来意,想向杨安玄学习四箭同时中的之术。 杨安玄有些为难,他能控制好箭术并非靠技巧,而是在出箭时以真气附在箭身,才能达到箭速不同的效果。 看到刘衷一脸殷切,杨安玄笑道:“不瞒刘兄,愚那四箭并非技巧,靠的是慧远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慧远大师授愚心法时曾交待,不得传于外人。” 内功心法是各家不传之秘,所谓“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有的家族,甚至只传嫡长不传次子。 岑家岑明虎,是岑家四子,若不是他天赋过人,岑纳便不会将岑家刀法的精髓相授。 刘衷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求学无门。 杨安玄拱手道:“愚对刘兄的箭术也甚为佩服,不如前去比试探讨一下。” 两人在国子学的箭场呆了一个下午,虽然杨安玄不能将心法传授给刘衷,但他从胡藩处学来的箭术要诀还是给刘衷不少启发,而杨安玄同样从刘衷处学会了不少手法。 教学相长,两人都觉有所进益,言谈投机,相见恨晚,约好两日后到南篱门外的骑马打猎,再试箭术。 ………… 五日,杨安玄辰初时分便来到车府-临湘侯府。 车胤正在吃早饭,看到杨安玄笑道:“来的这么早,该不是没吃早饭吧。一起?” 车府座落在建春门外青溪,从小长干住处骑马过来亦需小半个时辰,杨安玄还真没吃饭。 跪坐好,杨安玄笑道:“张子房见黄石公可是半夜守在桥边,愚要是来晚了老师还不得借机敲打愚。” 车胤瞪起眼睛骂道:“呸,小人之心也。老夫是那样的人吗,说好辰末就是辰末。” 看着杨安玄狼吞虎咽,车胤心中满意,还真被杨安玄猜中了,自己准备过了辰初二刻便来个闭门不纳,赶这小子回去,来个下马威,结果没用上。 巳时,车胤讲《论语》。 对于《论语》杨安玄较熟,听车胤发问时,挑些后世的观点与车胤讨论。 车胤初时不以为然,渐渐觉得耳目一新,认真与杨安玄研讨起来。 原本打算大半个时辰的讲授,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车胤觉得心满意足。 看着眉宇轩昂的杨安玄,车胤暗自欣喜,算是拣到宝了,将来杨安玄定然将其学术发扬光大。 车胤已经年过六旬,神情振奋中透着疲倦,杨安玄连忙起身揖礼告辞。 叫住杨安玄,车胤道:“这几天你把《论语》中的‘学而’、‘为政’、‘八佾’、‘里仁’抄一遍,有什么见解注在下面,下次来时带给老夫审阅。” ………… 六日,杨安玄与刘衷汇合,两人都没带从人,两骑携带弓箭驰出南篱门。 建康城未建外郭,以篱为界,设有五十六个篱门,出了篱门便算出了建康的范围。 官道两旁是青青的稻田,两人驰出数里离开官道,往许驰出一段,逐渐变得荒芜,野草尺许高,杂乱地生长着。 草丛中时不时惊起几只鸟誉,“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刘衷摘下弓,指着五里外的远山道:“一人十只箭,看看谁射中的猎物多。” 以两人箭术,多半都是箭无虚发,十只箭要想多射中猎物,那便要一箭多只猎物了。 刚才两人驰马过来,惊起草丛中的鸟雀,倒是一蓬蓬地飞起。 不过,要想驰马一箭射中几只飞翔中的鸟雀,不光要眼疾手快,运气也不能缺。 两人相隔二十步远,开始催动座骑,草丛中的鸟被蹄声惊起,杨安玄专心致志地弯弓射鸟。 一刻钟后,两人差不多同时到达山脚,相视一笑,旋转马头拾起地上的箭只,上面串着射中的鸟儿。 杨安玄中十四只,其中一箭三只,二箭二只,其他七箭只中一只。 刘衷笑道:“这场比试可是愚兄赢了。” 得意地将十只箭摆出,共中了十五只,比杨安玄多一根箭中两只。 杨安玄不服气地道:“再比一轮,方才愚这边惊起的鸟儿少。” 赢了杨安玄,刘衷心情畅快,开怀笑道:“再比一轮安玄你同样要输。” 正要重新催马,远处黑鸦鸦数十骑朝着两人驰来。 刘衷讶声道:“这是谁家行猎,居然出动三四十骑,也不怕惊走了猎物。” 杨安玄凝神望去,他目光敏锐,看见来骑清一色的黑衣黑裤,脸上居然还蒙着黑布,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刘兄,快走。”杨安玄急道:“来人脸蒙黑布,怕不是好人。” 两人纵马逃走,后面紧追不舍。刘衷也发觉不对,道:“京城旁边,哪来的强匪,这些人好大胆。” 杨安玄猜想这伙人多半是为他而来,在京中他可得罪了不少人。 摘弓在手,杨安玄返身一箭,箭射向追敌的马匹。 马上人挥刀将箭斩落,喝道:“散开,别让两人跑了。” 四十余骑扇面般展开,朝着杨安玄、刘衷围堵而去。 刘衷接连射出几箭,伤了两匹马,不过追敌却越来越近。 出来时两人各只带了一囊箭,并没有带兵刃,眼见来敌手中拿刀持枪,人数众多,难以应付。 杨安玄飞快地扫看着四周,对刘衷道:“弃马,上山。” 刘衷醒悟过来,在平地上与数十骑追逐,最终会被堵住。前面不远便是山林,进了山林步行,追敌的优势便减弱了不少。 两人都是神射,借助地势可以轻松地解决这些追敌。 飞驰到山下,山林茂密,马不得行。两人跳下马,携带弓箭钻入林中,朝山上爬去。 片刻功夫,追敌也来到山下。为首之人看着林中若隐若现的两人,毫不犹豫地下令道:“追。” 林中荆棘从生,举步维艰,追兵用手中刀劈砍着荆棘前行。 一只冷箭射来,直奔咽喉。被荆棘缠住,难以躲闪,那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 一连倒下四人,追敌犹豫起来,对手箭无虚发,再追下去恐怕全得折在林中。 为首之人避在一棵大树后,心中暗自焦急,主公严令要杀死杨安玄,若是失手,回去之后如何向主公交令。 “兄弟们别怕,对手没剩下几只箭了,小心点。”为首的王植高声嚷道。 看着追敌躲躲闪闪地放缓了脚步,杨安玄和刘衷都略松了口气,两人倚在树后查检箭只,杨安玄还有十五只箭,刘衷剩下十三根。 就算一箭射倒一人,山下的追敌也不只二十八人。 刘衷深感奇怪,地道:“这伙是什么人?看行动像受过训,怎么不分拒青红皂白上来就杀。” 杨安玄心中已然认定这些人冲自己而来,刘衷是受了无妄之灾。 看着躲躲藏藏不断逼近的来敌,杨安玄开口道:“刘兄,愚在这里与他们周旋,你翻过山去找救兵。” 刘衷摇头道:“不行,咱们一起出来,自然一起回去。” 杨安玄有些感动,这个朋友可交,笑道:“刘兄,与其两人都在这耗着,不如分出一人请救兵。愚从高处射箭,边射边走,这些人抓不住愚。” 刘衷想了想没有坚持,道:“那行,愚把箭留下,安玄你坚持往,愚两个时辰内定回来。” 杨安玄让刘衷带上六根箭防身,刘衷迅速钻入密林离开。 追敌又在摸索着追来,杨安玄探身一箭,有一人被射中胳膊,闷哼着躲在树后,于是又有片刻平静。 杨安玄没有呆在一地不动,趁着追敌躲避朝山顶爬去。 王植看到杨安玄在挪动,忙高喊着驱赶部曲追击。 杨安玄返身拉弓,弓弦响处,众人纷纷闪避,结果只听弦响,没有箭来。 王植大喜,嚷道:“那小子的箭射光了,大伙不要怕,追上去。” 见来敌纷纷现身,杨安玄又连响了两声空弦,追敌放下心来,快步追赶。 又一声弦响,有人应声倒地,吓得追敌或趴地或避于树后,不敢探头。 王植恨得直咬牙,这虚虚实实越发难防。 念头转动,有了主意,示意部曲分成数队,从两旁侧抄过去。 杨安玄在高处看见追敌分开,暗道不妙,不敢耽搁,带着追敌往山林深处钻去。 林中浓荫蔽日,地上枯枝腐叶中蛇虫流动,树上的鸟儿被惊飞而起,“桀桀”怪叫着入耳渗人。 王植隐在一棵径尺粗的树后喘息,追踪杨安玄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能看到他在前面十余丈处,只是追得近了,冷不防又有一箭射出。 这小子箭术精准,先后已有十八名兄弟伤在他的箭下,也不知这小子到底还剩下多少只箭,若是箭只充足,怕是带来的四十多人都要折在林中了。 而且在半个时辰前,王植就发现前面逃跑的人只剩下杨安玄一人,另外一人肯定逃脱搬救兵去了。 王植暗自发急,杨安玄是弘农杨家子弟、堂邑太守杨佺期之子、国子学学生,听闻最近还拜了国子博士车胤为师,若被查实追杀他的人,便是主公也吃罪不起。 抬头看了看天色,王植焦声道:“不能再拖了,用人命堆也要把这小子杀死。大伙不要躲闪,等这小子请的救兵到了,谁也活不了。” 说罢,王植率先大步向前追去。 杨安玄看了看箭囊,只剩下最后一根箭孤零零地其中,身后还有二十多名追敌,不计生死迫来,最后的关头到了。 第八十五章无心之得 右侧隐隐传来流水声,杨安玄向着水流声处行去。 待走近发现是处瀑布,水流直泻而下,站在崖顶张望,足有十余丈高。 再想回转,却见林边王植等人围拢过来,将去路挡住。 追了这么久总算将杨安玄困在绝境,王植松了口气,得意洋洋地道:“杨安玄,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杨安玄三个字,暴露出这伙人确实是为自己而来。 出手四十余骑,陈志是做不到,刁云恐怕也难,京中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曲指可数,最大的可能便是王家。 杨安玄骂道:“杨某做鬼也不会放过王家的。” 王植一愣,自己无意中喊出杨安玄的名字,居然让他联想到王家,若被他逃走,主公非杀自己灭口不可。 你死我活,王植索性摘下脸上的黑巾,眼中凶光一凝,高声喝道:“动手,割下头颅,主公说了赏黄金五十两。” 面对持刀逼近的来敌,杨安玄手持弯弓,暗道不妙,蚁多咬死象,今日凶多吉少。 刀挥砍而来,杨安玄用弓背斜挑,一不小心弓弦被拉断。 王植哈哈大笑,“杨安玄,你的死期到了。” 说着从众人身后越出,杀死杨安玄是首功,五十两金子至少能分到一半,这功劳不能让旁人得了去。 示意其他人退后,王植挥刀向杨安玄斫去。 身后便是悬崖,瀑布发出巨大的奔腾声,杨安玄暗叹,看来只有跃下去赌一把了。 看着满面狞笑的王植,杨安玄心想,临死拉个垫背的,不能放过这小子。 闪身躲过劈来的刀锋,杨安玄用力一扳手中散开的弓。 弓身受力,末梢带着尖啸直击向王植。王植以刀相挡,“啪”的一声,弓身将刀弹开。 “嗡”的一声,王植手中的刀被弹得向后飞出,吓得身后的人纷纷向两旁闪躲。 王植一惊,抖手向后退去。 杨安玄伸手从箭囊中抽出仅剩的那只箭,一个箭步蹿至王植身前。 手中箭往前一送,“噗”的一声扎入王植的咽喉。 王植手捂喉咙,鲜血顺着手指喷涌而出,扑面摔倒在地,鲜血在岩石上流淌。 杨安玄看了一眼手中的弓,弓身被刀砍出深深的口子,已经废了。 这把紫檀木弓是离开长子城时赵田夺自贼兵,轻而硬韧,弓力二石,杨安玄十分喜爱,不想损在此处。 那些追兵如梦初醒,呼喝着朝杨安玄扑来。 杨安玄退至崖边,纵身一跃,从崖顶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扑通”一声入水,万幸被他猜中,下面是潭水,深达丈许。 双腿探底后杨安玄用力一蹬,“哗”的一下冒出来头,喘了两口气,心中有念头转过,若是潭底有光亮,该不该穿回去。 划水顺流而下,在浅处登岸,等了片刻发现山顶没有人跳下,脱去外面的湿衣,沿着溪流而下走。 约摸行了一个多时辰,走出了密林,看着广袤的草地,杨安玄长出一口气,耳边的鸟鸣变得悦耳动听。 四望没有追兵,杨安玄看看日头,估摸是申末时分了。 辨了辨方向,朝北走去,行出不远遇到个小村庄。 光靠步行,杨安玄估计回不了建康城了,摸摸身上带的钱未丢失,索性在村中找了户人家借宿。 再说山顶的那些追敌,见杨安玄跃下深潭,有些傻眼,探头往下看了看,水气弥漫,深不见底,没有人敢冒险往下跳。 几个领头的商议了片刻,决定收拢尸体先下山。 王家在十里外有处农庄,那些人带着收拢的尸体前往庄中,派出两人前往府中报信。 官道,一哨兵马逶迤而来。刘衷心急如焚,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不知杨安玄是否能支撑得住。 及至山边,见杂草踩踏在地,已经没有了马匹,那些追兵应该离开了。 军兵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贼人,倒是找到了杨安玄和刘衷的座骑。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率队的丹阳郡周校尉道:“天色已晚,入山不便,先找地方安歇,明日一早再入山。” 也不听刘衷求恳,周校尉带着兵马折向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是界门村,人喊马嘶的声音惊动了借宿在这里的杨安玄。 杨安玄生恐是追兵寻来,不敢出门探看,央屋主楚老爹出门探听。 过了半晌,楚老爹回来告诉他,是官军来寻人,天色已晚,准备在村中借宿。 杨安玄放下心来,笑道:“多半是来寻愚的。” 出门朝村口寻来,一眼便看见站在村前槐树下的刘衷,杨安玄欢声叫道:“刘兄,愚在此。” 见杨安玄无恙,刘衷又惊又喜,周校尉闻讯而来。 例行公事,周校尉询问追杀之人。杨安玄心知就算有实证也扳不倒王家,推说不知。 杨安玄和刘衷身份高贵,莫明其妙受到截杀,出手之人出动四五十骑,背后的人物肯定不简单,既然杨安玄不肯说,周校尉便不细问。 是夜,杨安玄与刘衷抵足而眠,两人联床夜话。 刘衷恳声道:“今日之事刘某记在心上,安玄将来若有差遣只管开口。” 杨安玄想起刘衷出身兵家,试探地问道:“刘兄,愚还真有一事想请刘兄帮忙,不知你在北府军中可有关系?” 刘衷笑道:“家父与冠军将军何谦有旧,愚来太学读书之前,还曾随家父专程至京口拜见过何将军。” 杨安玄大喜,何谦是北府名将,在北府军中是有数的人物,现在军中统兵,若得他一言相助,韦淑等人在京口无忧矣。 “刘兄可曾听说过彩霞居的韦娘子?”杨安玄笑问道。 刘衷点点头,道:“韦娘子拒绝琅琊王内史嫁给乐师之时恰逢刘某进京,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韦娘子难能可贵啊。” 看到刘衷一脸钦佩,杨安玄放下心来,将韦娘子随丈夫徐旋离开建康后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 听说王绪依旧纠缠不休,暗中使坏,刘衷用拳砸榻,怒骂道:“卑鄙小人。” 杨安玄把自己有意资助韦娘子夫妻,让他们前往京口开妓院的事说了说。 刘衷笑道:“安玄古道热肠,愚甚是佩服。愚知安玄心意,会写封信给何伯父,托他在京口照应。” 说到兴起,刘衷从榻上坐起身,道:“愚听闻安玄在盛花居与人斗曲,一曲《送别》京中传唱,后来又出了什么半曲《问月》,闹得众人皆知。韦娘子能得安玄相助几首新曲,定然大红大紫。” 杨安玄也坐起身,刘衷愿意帮忙是好事,但人情有往有来,一两次帮忙是朋友情谊,不可能一直倚仗。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妓楼生意日进斗金,肯定遭人觊觎,所以愚才想为她找个靠山。刘兄为此事奔走,愚愿意给一成利,何将军处另外算。” 平白得了一成利,刘衷笑道:“太厚了,愚愧不敢当。” “若无刘兄,韦娘子她们无法成事,即便能红一时也终要被人吞没,所以这成利必须给。”杨安玄坚定地道。 刘衷略一思索,不再推辞,道:“既然得了安玄一成利,此事便与愚有关,愚亲自带了韦娘子前去京口,定将妓楼之事办妥。” ………… 青溪王府,得知派出截杀杨安玄的人失手,反被杀了二十三人,王国宝脸色铁青,王绪变颜变色。 让报信之人退下,王绪吸着凉气,面带惧色道:“姓杨的小子如此厉害,五十人抓他反被他杀了近半,若杨家族军皆如杨安玄,那杨家族军岂不要比北府军还要厉害。” 王国宝沉思片刻道:“王植带的那些人不能留在庄中,明日让他们护送商队南下广州,到广州住上两年再回来。你派去监视杨安玄的那个人不能留着,连夜除掉。” 王绪连连点头,道:“宋凌就在府中,愚回去就让人把他埋了。” 静了片刻,王绪试探着问道:“此事定然在京中引发风波,兄长要预作防备。” 王国宝鄙夷地瞪了一眼王绪,道:“放心,牵连不到咱们。杨安玄那小子处处树敌,知道是谁在对付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查到点蛛丝马迹,谁还敢对咱们王家不利。” 王绪笑起来,道:“兄长身为中书令,深得天子器重,确实没有人敢与阿兄作对。” 手指在唇上的胡须上划过,王宝国皱起眉头道:“此是小事,倒是吾亲近天子,惹了会稽王不快,会稽王多次当面斥责,还是要想法子缓和才是。绪弟,你与会稽王还算亲近,去王府寻到机会替吾多美言几句。” “兄长放心,愚知道轻重。”王绪抚须言道:“会稽王仍在气恼中,一时不好替兄长圆说。不过,愚在会稽王世子面前屡屡说兄长的好话,世子答应寻机在王爷面前替阿兄美言。” “如此甚好。只要天子和会稽王对吾赏识,其他人的好恶何用放在心上。”王宝国满不在乎地道。 ………… 六月十日,新任丹阳尹司马恢子奏报,南篱门外出现一伙马贼,截杀国子生杨安玄和太学生刘衷。 天子震怒,下令严查,陈志和刁云都受到盘问,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杨安玄从未想过官府能找出真凶,他正在送刘衷等人出东门桥,过北篱门前往京口。 此去京口除了刘衷带了两名部曲护送外,胡原也央求一同前往。 对于胡原的用心众人皆知,苗兰不置可否,杨安玄自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只是不知这对鸳鸯最终能不能成双。 他曾说过,胡原的行止自行决定,既然胡原要跟去京口,那便随他。 张锋对胡原的决定很是鄙夷,这位胡公子分不清轻重,为了苗兰姐居然离开主公,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不过这样一来,主公身边就只有自己伺候,张锋心中窃喜。 回到建康城,杨安玄想到紫檀弓已损,问张锋道:“你可知何处可买弓箭?” 晋朝禁弩不禁弓,禁甲不禁兵器,集市上便有弓箭出售。 平时张锋没有闲着,在京城四处走动熟悉地形,就是预备着杨安玄询问。 听杨安玄想买弓,张锋笑道:“沿秦淮河有七八处卖弓的集市,稍大一点的到西市口去,那里有好几家卖弓箭的店铺。” 张锋很机灵,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 西市口就在小长干,杨安玄带着张锋往回走,顺口问道:“你平日在家中忙些什么?” “公子不在家时,仆便跟着杨叔(杨怀)照顾几匹马,等得空便求杨叔指点一下武艺。再有,便是替许婶她们跑跑腿,买点东西。”张锋嬉笑着应道。 杨安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想起初见他的情景,一晃快两年了,这个满手冻疮、瘦小的男孩长高、长壮了不少。 这个孩子机灵懂事而且上进,对自己充满了感激,又拜了赵田为义父,值得自己为之投资。 想到这里,杨安玄笑道:“张锋,从明日起你不用照看马匹,上午到墪中识字去,吾会交待杨怀,让他下午和晚间教你习武,你好自珍惜。” 张锋听到杨安玄的话,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来,跪在地上叩头道:“公子厚恩,张锋无以为报,愿为公子效死。” 第八十六章青云之弓 建康有四大集市,南市、西口市、盐市和北市,分布在皇城四周,加上秦淮河畔大大小小的百余集市,少量存在的草市,串起建康的贸易网。 四大集市皆仿照洛阳集市设立,西市口占地数亩,四周有坊墙,十字街将集市分成四块,街两旁有店铺。 内有商家千余,设有市令管理。市中树旗亭,高三丈,有市兵监控着集市交易的情况。 杨安玄从未来过西口市,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市门,嘈杂的叫卖声像热浪般涌来,将整个耳朵塞满。 游目四望,街两旁的商铺有卖丝绵、青瓷、漆器、石蜜的,还有各种珠宝、琉璃、珊瑚、金银铜器的,甚至有象牙、香料、海味,真是琳琅满目。 张锋大声地道:“公子,兵器铺在东南角,你跟着仆。” 离开十字街,里面细分成行,多是凉棚式的建筑,比不上街面上商铺齐整。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张锋笑着用手前指,道:“那里便是卖兵器的地方了。” 胡同两旁的凉棚有打铁的、有卖家俱的、还有卖陶瓦罐的。 前面铺中两个精壮的汉子光着膀子,挥汗如雨,一下一下地砸着烧红的铁块,看形状像是制剑。 张锋领着杨安玄来到一家卖弓的店铺,墙上挂着不少弓,没有上弦。 杨安玄连看了几把,都不满意,这些挂在墙上卖的弓身华而不实,多半是卖给公子哥儿充门面的。 卖弓的孟姓老者打量着杨安玄,问道:“不知公子用多大力的弓?” 得知杨安玄要用两石以上的弓,老者笑道:“那外面这些弓确实不适合公子,公子请随小老儿入内一观。” 前铺后宅,穿过铺子有个小小的院子,对面有三间瓦房,老者让杨安玄稍待,进屋取了三张弓出来。 这三张弓明显比前面挂卖的弓强出不少,老者自豪地道:“这几张弓是小老儿数十年间得到的上好弓,整个建康城公子再找不到比这几张弓好的了。” 这三张弓分别是紫杉、柘木和檍木,杨安玄对弓很熟悉,知道这三种材质制成的都是好弓。 让老者上好弦,杨安玄挽弓试了试,劲力皆在两石往上,没有试射,杨安玄一时不知选哪把弓好。 从前面传来吵闹之声,老者忙出外查看。吵闹声越来越响,七八个汉子涌了进来。 老者激动地指着一名汉子骂着,“……孽子,老夫迟早被你这个畜生气死。” 那汉子勾着头,一语不发。 旁边青衫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孟老爹,您要教训儿子等会再教训,他欠愚的两万钱赌债可不能赖掉。” 孟老爹气哼哼地道:“没钱,你看上什么就拿去抵债。” 青衫汉子冷笑道:“孟老爹,你别想用那些破烂货打发愚,我听孟兄说家中祖传的宝弓,拿出来看看吧。” “孽子。”孟老爹狠狠地甩了儿子一记耳光,呼呼喘着粗气。 那汉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父亲,道:“爹,骁骑军的马校尉想买张好弓,常哥不知从何处得知家中藏有宝弓,让人设局拉愚赌博,孩子是被逼的。” 青衣汉子常宽笑道:“赌都赌了,还扯那些闲话做什么,快把弓拿出来吧。愚献给马校尉,说不定马校尉高兴还能赏几个钱给你。” 孟老爹仰天呼道:“天啊,哪里活路啊。” 杨安玄心头一动,道:“孟老爹,不妨把你的宝弓拿出来看看,若是合适愚花钱买下。” 常宽见杨安玄横插一手,斜着眼睛冷笑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别惹事。” 杨安玄哪会把这样的青皮放在眼中,只作没听见。 孟老爹叹息着进屋,功夫不大捧出个木盒,常宽抢步上前,就想拿到手。 杨安玄抬腿踢去,正蹬在青衣汉的胯部,那汉子被横踢着飞出五六尺,倒在地上。 “哎哟”,青衣汉抚着胯部呼痛,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给吾打。” 五六个汉子上前动手,三下五除二,痛快地倒在地上跟青衣汉做伴去了。 孟老爹有些胆怯,哆嗦着道:“这位公子,这几个都是西市里的青皮,得罪了他们老汉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刚才听他们说,背后还有什么马校尉,这如何是好?” 杨安玄笑道:“老爹莫怕,愚是国子生杨安玄,若有事你尽管让人来国子学找愚。” 听说眼前这位公子是国子生,孟老爹胆气立壮,能入国子学的公子哥,家中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是用不着怕这些青皮,甚至连马校尉也不敢生事。 杨安玄伸手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卧着一张青色的柘木弓,弓身流畅,弓体用金线装饰出锦纹,两角镶着犀角,弓身涂沬着清漆,有如新制。 弓旁放着弦,孟老爹指着弓弦道:“此弦用虎筋、豹筋、牛筋揉撮而成,没有二石半的气力拉不开。” 杨安玄挂上弦,伸手挽弓,正好合适,可惜院子太小,没有试射的地方。 青衣汉哼哼唧唧地站起身,隔着数丈远指着杨安玄道:“小子有种你别走,爷请马校尉与你说理去。” 杨安玄十分喜欢这张弓,有心替孟老爹摆平此事,顺便买下这张弓,笑道:“你速去速回,本公子等你一个时辰。” 青衣汉与几名汉子踉跄而出,杨安玄对着孟老爹道:“孟老爹,既然要等那位马校尉,索性便讨杯茶喝,谈谈价钱吧。” 孟老爹连声答应,请杨安玄到屋中坐,吩咐儿子烧水泡茶。 看着放在桌上的弓,孟老爹满心不舍,叹道:“这张弓是十年前一名胡商抵押在店中的,抵了两万钱,说好半年来赎,结果一去未回。” 杨安玄笑道:“确是一张好弓,愚出价五万钱,并帮老爹摆平马校尉。” 孟老爹长叹一声,道:“多谢公子,这把弓是公子的了。” 杨安玄大喜,让张锋回去取钱,自己安心在店中等候。 ………… 朝庭设中军守卫京城,中军分为六军、四军、六校、两营,现任的中军将军是会稽王司马道子。 六军指领、护、左卫、右卫、骁骑、游击等六军,设将军,属官有司马、功曹、主簿等,此六军是宫中宿卫,每军千人。 四军指前、后、左、右四军,为宫门警卫,每军同样千人。 六校是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击,加上新增的翊军,每营满编千人。 二营为积弩和积射两营,每营满编二千五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东宫卫率,左、右、前、后、中五部卫率,兵力在万人。 西晋时中军多达十万人,而今的中军不足四万人,除了戍守皇城外,还要驻守石头城和金城,兵力捉襟见肘。 兵力严重不足,许多职位只是空有其名,中央军的实力远不如州郡的外军。 杨佺期此次调任堂邑太守,都督石头城军事,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从地方势力成为中央军的重要将领了,司马曜也是想借助杨家军的实力增强中央军。 得知自己看中的宝弓被一名国子生抢先夺去,骁骑军校尉马宏眉头皱起,心中踌躇。 国子生的背后有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而五品以上官员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世家,为了一把弓不值得自己得罪。 常宽腰胯的痛疼一阵阵袭来,用手揉了揉,痛得直咧嘴。 看出马校尉的犹豫,常宽怂恿道:“马校尉,仆看过那张弓,有如青枝,一看就是件宝物。若是落在那个国子生手中,真是浪费了。” 马宏怦然心动,身为武将,好弓有如性命,可遇不可求,道:“走,看看去。” 半个时辰后,马蹄声响起,骁骑军马校尉带人来了。 孟老爹胆怯地看了一眼杨安玄,杨安玄笑着起身道:“愚随老爹一同前去看看。” 店铺内,马宏正背着手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弓,听到脚步响,目光落在杨安玄的脸上。 杨安玄身材挺拔,一脸英气,与那些敷粉熏香的文弱士人截然不同。 马宏拱手道:“骁骑军校尉马宏有礼了。” 杨安玄见来人彬彬有礼,笑着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马校尉。” 马宏眼一亮,道:“可是前往长子城打探燕军虚实的杨安玄?” 杨安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不以《小窗幽句》、《送别》曲等作为开场白,心中好感立生,道:“正是区区。” 马宏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杨安玄,赞道:“杨公子一身是胆,以数十骑深入燕地。听闻你还见到了燕主慕容垂,不知此人可是头大如斗,身高过丈。” 慕容垂威名远扬,吞并西燕后声威更甚,民间传说慕容垂有如寺中的金刚相仿。 杨安玄笑道:“燕主亦是平常人,虽英武过人,但垂垂老矣。” 两人言笑晏晏,看在孟老爹的眼中心中一宽,只有常宽垂头丧气,看来这顿揍白挨了。 马宏得知杨安玄的身份后,立时有了决断,不可与此子闹翻。 不说此子前程远大,便是其父杨佺期调任堂邑太守,都督石头城军事,就不是自己能够开罪的。 骁骑军宿卫皇城,但也会轮流戍守石头城和金城,得罪了杨安玄便是间接得罪了杨佺期,到时找个错处对付自己如何是好。 谈笑了几句,马宏按捺不住好奇,道:“听闻公子得了把好弓,马某喜欢弓箭,可否一观。” 杨安玄示意张锋把抱在怀中的弓盒递给马宏,马宏打开后眼神发亮,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伸手轻轻在弓身上抚摸,连声赞道:“好弓,好弓啊。” 杨安玄微笑不语,若是沈田子、王镇恶这样的名将,自己也便割爱了,至于这位马校尉不过是无名之辈,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 马宏拿起弓,把玩了片刻,道:“杨公子可曾试射过?离此不远有个校场,杨公子何不去试试弓?” 看这弓的弓力在两石以上,马宏存了万一的想法,要是杨安玄拉不开弓,或许能转让给自己。 杨安玄正想试试新弓,跟着马宏来到五里外的南校场,上好弦,对着五十步外的箭鹄连发五箭,箭箭中的。 马宏心中哀叹,这箭术自己是比不了,看来想得到此弓是做梦了。 “青云弓”,杨安玄兴奋地挥舞着手中弓道:“此弓名曰青云。” 弓身青色,金线装饰出云纹,称之青云弓恰如其分。 马宏羡慕地看着杨安玄手中弓,笑道:“好名字,杨公子定能借助此弓,青云直上,大展鹏程。” 第八十七章王府延请 七月,建康城,骄阳似火。讲堂外的槐树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枝叶,只有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嘶叫着。 讲堂内不过二十来人,杨安玄目光呆滞地听着颜助教讲授着《公羊》,身旁的阴敦同样昏昏欲睡。 门外有个声音打断颜宁的讲授,“会稽王府派人延请杨安玄。” 杨安玄一惊,有如凉水浇头,立时清醒过来。 会稽王有请,何意?会稽王一直对杨家存有芥蒂,自己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也是会稽王所为,请自己前去王府吉凶难测。 在众人莫明的目光中,杨安玄起身,先对着颜宁揖了一礼,方才迈步出讲堂。 讲堂廊下站着个纱帽青薄纱衣的吏官,杨安玄跟着吏官出了国子学,一辆牛车停在门外。 以皇城为中心,建康四周北有白石垒、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头城,西南冶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都屯有重兵,守卫帝都。 牛车向东驶过青溪大桥,驶进东府城南城门,会稽王府就在府城之中。 下了牛车,杨安玄站在石阶之下仰望着巍峨的王府,王府雄踞在高台之上,斗拱飞檐气势宏伟,门前站立着荷戈侍卫。 不及细看,那府吏举步上阶,杨安玄忙跟在他身后。 入府门并未走甬道直行,而是走长廊往西。沿路林树蔽日,悬蔓垂萝掩路,山石泉涧布局巧妙,美不胜收,难怪天子会斥“修饰太过”。 迎面凉风吹来,见碧叶浮于轻波之上,从远处的水榭之中传来丝竹吟唱之声。 水榭外侍立着不少人,府吏让杨安玄在外等候,自行进去通禀。 水榭下挂着“听雨”的牌匾。杨安玄侧耳听里面的唱词,“……五送哥哥五里亭,纸笔墨砚带在身,哥哥回家常写信,奴家绣房候佳音,免得奴家挂在心。” 是《梁祝》故事,而且是表兄袁涛按照自己的故事所写的《梁祝》,已经传到京师来了,杨安玄嘴角露出笑意。 略等片刻,那府吏出来道声“王爷有请”。 虽是水榭,里面高敞宽阔,装饰得华丽,足可容纳数十人欢聚。 一名歌伎在舞女们的轻盈伴舞下继续吟唱着,“……七送哥哥到桥东,牛郎织女喜相逢,过往人儿都羡我,谁知此景如梦中,醒来依然各西东……” 杨安玄在门旁站住脚,没有打断歌伎的吟唱,打量着水榭中的情形。 正中盘坐着个白袍男子,峨冠白面,三缕黑须,眯着双眼,手拿麈尾轻敲节拍,应该就是会稽王司马道子了。 左旁坐着一人,看衣着应该是朝中官员,正摇头晃脑,一脸陶醉样。 等到歌伎唱完“十送哥哥十里亭,梁兄回去莫伤心,姻缘薄上无名份,月老错系红头绳,还望梁兄福寿宁”,司马道子睁开眼,摆手示意歌伎停下,叹道:“梁祝佳人,有缘无份,落个身死收场,令人叹息。” 目光落在门边的杨安玄身上,司马道子以麈尾相招,笑道:“可是‘杨小窗’,上前来说话。” 杨安玄快步上前,一揖到地道:“弘农杨安玄,拜见王爷。愿王爷体泰安康,吉祥如意。” 等杨安玄直起身,司马道子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杨安玄,突然道:“杨安玄,本王将你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你心中可有不满?” 得知会稽王召见,杨安玄一路上便在考虑司马道子可能会问的话,降品阶之问早在杨安玄的意料之中。 杨安玄从容揖礼道:“不敢欺瞒王爷,仆初闻王爷将仆的品阶降了一阶,着实有些怨尤。” 司马道子伸手拈须,面无表情地听着杨安玄继续道:“不过仆来到建康入国子学,方知天地之大,仆不过是井中之蛙。方知王爷降仆一阶留作进身之阶,实为爱护之意,仆谢过王爷拳拳之心。” 说着,杨安玄再次一躬到地。 “哈哈哈哈”,司马道子朗声笑起来,道:“孤就知安玄是个聪明人,定能体会到孤的这片苦心。若非如此,又怎能写出《小窗幽句》这样让人口齿留芳的语句来。你且坐下说话。” 杨安玄在右侧坐好,有侍女摆上瓜果、茶水。 对面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道:“杨安玄,本官听过你写的词曲,着实上佳。刚才所唱的是《梁祝》十送选段,你以为如何?” 杨安玄拱手道:“《梁祝》故事感人至深,仆方才听了几句,只觉缠绵悱恻、动人心弦。” 那汉子得意地笑道:“此曲乃是本官所编,本官在盛花居中见你所演《送别》时,命人树木亭,演送别,深有所感,想照此改编《梁祝》故事。” 杨安玄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居然促进了梨园戏曲的发展。时下的戏曲主要是歌伎吟唱、舞娘伴舞的形式,出现了以竞技为主的“角抵”(百戏)、以问答方式表演的“参军戏”和扮演生活小故事的歌舞“踏摇娘”等,都是萌芽状态的戏剧。融歌唱、表演为一体的戏剧样式要在唐中期才会出现。 当初杨安玄让袁涛写《梁祝》时,是想着出本志怪小说,没曾想过编成戏曲,此人居然有先见之明,想开戏曲先河,自己何妨助一臂之力。 杨安玄拱手礼道:“敢问尊姓大名?” 那汉子摆出威严的样子,道:“本官魏郡太守赵牙。” 原来此人便是赵牙,与茹千秋并称的佞臣。赵牙是伶人出身,难怪对戏曲表演很敏感。 杨安玄装作未听说过赵牙的名字,笑道:“那日仆在盛开居所为只是信手所为,并未深思熟虑。赵太守奇思妙想,发人深思,仆相信赵太守改编后的《梁祝》定能天下皆知。” 赵牙见杨安玄听到他名字时没有异样,心中好感大增,哈哈笑道:“吾请王爷邀安玄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司马道子拂动麈尾,道:“安玄你写《送别》曲,还有半曲《问月》,都是炙脍人口的佳作,不知《问月》下半曲可曾谱出?” 杨安玄看似答非所问地道:“仆入国子学,认了车公做老师。车公对愚约束甚严,课业甚多,实在没有心思写曲词。” “喔,临湘侯收了你做弟子吗?”司马道子眉头轻轻一皱,车胤是天子信臣,与自己关系一般,如此一来杨安玄与自己的关系无形中疏远了一分。 赵牙没有理会司马道子的心情,兴致勃勃地发问道:“安玄,你那日派两人饰演长亭送别情形,本官想这梁祝是否也能由两人扮演,一人演梁山泊,一人演祝英台。” 杨安玄击掌叫好,启发道:“还有服饰、布景……” 赵牙立时打断杨安玄的话,问道:“何谓布景?” 杨安玄把他所知的戏曲知识说了说,引得司马道子不时的插言,三个人议论得热火朝天。 足足谈了半个多时辰,司怪道子抚着胡须道:“如此一来,《梁祝》的曲词却是要改过了,不同的人物要有不同的唱词。” 赵牙目光闪烁,跃跃欲试地道:“《梁祝》新曲开一时先河,赵某要演那梁山泊,重现这段凄美故事,这唱词可要麻烦安玄你了。” 杨安玄摇头道:“赵太守,仆可不得空,要是荒废了学业,车公非逐仆出门墙不可。” 赵牙虽然不以为然,但总不能劝杨安玄不以学业为重吧。 司马道子对新曲很是期待,笑道:“这《梁祝》是何人所写,本王看这词曲还算雅致,不妨就请他来重新修改就是。” 赵牙笑道:“仆打听过了,是汝南袁家子弟,名叫袁涛,去年定为九品。” “汝南袁家”,司马道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杨安玄,道:“既是人才,便征召他前来。赵牙,你是魏郡太守,给他安个属吏的差事,专门改编《梁祝》便是。” ………… 刘衷从京口回来,带回淑兰院七月八日开张的消息。 那天北府军冠军将军何谦带了一帮麾下前去捧场,一曲《问月》苗兰艳惊四座,立时成为京口妓楼的红牌,韦娘子和乐师徐旋也名声大躁。 背靠何谦这尊菩萨,其他妓楼就算眼红也不敢造次。刘衷在京口住了五天,见妓楼步入正轨这才回来。 设酒款待,听着刘衷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淑兰院开张时的盛况,杨安玄有些心不在焉。 相助韦娘子夫妻是出于义愤,安排苗兰是顺手为之,至于送她们去京口,除了建康水深,暂避王家锋芒外,杨安玄还有更深的考虑。 京口位于建康下游南岸,与京城不过一天路程,无论是地理还是军事上都有着重要的地位,不单是兵力补给的枢纽,更是三吴物资进京的必经之地。 作为北府的京口还隐有与上游的西府抗衡之意,一旦京城有变,京口之兵可迅速增援,保障京城的安全。 而三吴在京口之南,有重兵镇守京口,三吴可保无虞。 此处有大片荒芜的土地,安置着北方南来的流民,当年北府军就是在这些流民中招募成军的。所以京口还是那些想光复旧地的基地,无数在京口侨居的流民梦想着有一天能重返故土。 送苗兰等人前往京口之前,杨安玄与她们有过一次深谈,交待韦娘子她们交结资助豪杰之士,要知道刘宋麾下的良臣猛将有不少出自京口。 京口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消息灵通,杨安玄要在此设下点,搜集天下信息,韦娘子她们便是杨安玄预先的布置。 杨安玄端起酒杯与刘衷对饮,心中轻叹,自家来的太晚,落后太远,唯有凭借对历史的认知抓紧追赶的步伐,希望能赶上逐鹿天下的大戏。 第八十八章太原王氏 王绪带来会稽王请杨安玄入府的消息,王宝国恨恨地骂了声“佞臣”。王绪面现尴尬,这佞臣两字似乎自家两人也用得上。 王国宝自知失言,悻悻地掩饰道:“而今北地征战不断,边境战事吃紧,杨安玄诱引王爷寄情于声色,其心可诛。” 王绪不无忧虑地道:“阿兄与会稽王交恶,要防着这小子借机进馋言。” 王国宝气恼地一拍案几,真是风水轮流转,哪曾想过自己也有忧馋畏讥的那一天。 默坐良久,王国宝开口道:“绪弟,你与元显世子往来可还密切?” “昨日愚还陪元显世子到西池玩耍,世子甚喜。”王绪得意洋洋地道。 王国宝阴阴地道:“你不妨多在世子面前提及杨安玄,赞得才学横溢,世所难及。郗恢给这小子定品时下的评语,多念叨几次。” 王绪笑道:“兄长妙计。世子年少气盛,以聪慧自许,定然不想听到有谁比他厉害。妙,妙极。” 王国宝又道:“这小子最近风头正劲,既入了天子的眼又讨了会稽王的欢心,听说还拜了车胤为师,近期你不要再出面对付他。那个宋凌可处置妥当了?” 王绪点头道:“阿兄放心,弟晓得。” 端起酒,闷闷地饮了一口,王国宝沉声道:“杨佺期马上要就任堂邑太守,督石头城军事,杨家三兄弟各有委任,渐为天子倚重。” 王绪干笑道:“愚听元显世子说,这是会稽王分化之策,将杨家三兄弟分置三处,以分其势。” 王国宝道:“虽是如此,却也表明杨家军为天子和会稽王所重视。” 看了一眼王绪,王国宝道:“你新封建威将军,掌管着京中宿卫,有空不妨多与麾下的将官处好关系,不要把时间都花在玩乐之上。” 王绪低下头,应了声“是”,心想自己哪愿意跟那些粗鄙的兵痞厮混,没来由弱了自己的名声。 王国宝叹道:“淝水大战之后,北地征斗不断,我朝尚称平稳。不过,手握兵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桓、谢两家就是先例。” 王绪明白王国宝的话中之意,是让他掌握宿卫军权,可是自己一介文士,哪能真正身处军营与那些糙汉子打交道。 “绪弟,我太原王家看似风光,其实亦树敌不少,吾当年恶了谢家,朝堂上有左仆射王珣、侍中王爽等人,朝堂外王恭、郗恢、殷仲堪皆与吾过不去。吾费用心机讨了天子欢心,却因此得罪了会稽王。唉,左右为难啊。” 王国宝语重心长地看着王绪道:“大兄(王恺,王坦子长子,袭爵蓝田侯)、二兄(王愉,骠骑司马)皆素与吾不协,四弟(王忱)早逝,吾在朝中缺少臂助。你素以机敏著称,若不帮吾,我太原王氏就会像庾氏那样被挤出朝堂。” 王绪热血沸腾,使命感油然而生,慨声应道:“阿兄放心,为了我王氏家族,弟情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王国宝畅快地笑出声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饮胜。” 王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脑中闪过念头,杨佺期就任堂邑太守督石头城军事,来得好。他远在洛阳、新野自己鞭长莫及,现在来到建康附近,自己有得是机会拿捏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家人等着自己的。 ………… 太原王府的宅院占地数十亩,主枝占据着最好的位置,边角的房屋则是庶枝族人的住处。 西北角有个小跨院,五间瓦房有些年代了,檐瓦上低垂着野草。 正中的屋中亮着昏暗的灯光,咳嗽声从旁侧的厢房传出,王强放下手中书,细听了一会。 待咳声止歇,王强重新拿起书,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消散,心绪也沉不下来。 帘门挑起,妻子姚氏拿着针线匾走了进来,王强轻声问道:“益儿睡着了。” 姚氏点点头,坐在灯边,手脚麻利地缝补起衣服来。 屋中安静,灯蕊发出细微的“哔剥”炸响声。 姚氏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强,问道:“良人前去找寻王绪,结果如何?” 从盘龙山逃回建康,王强便被王绪冷遇,不再找寻他问计。 仅凭八品书令史的薪俸,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艰难,王强硬着头皮找寻王绪帮忙,均被冷言拒绝。 此次王绪升任建威将军,王强想着能否转到军中任主簿,这样能多些钱粟养家,结果被王绪申诉不知满足,族中还有许多人谋不到差使。 将书放在案上,王强轻叹一声,看着灯下的妻子,道:“为夫无能,连累父母妻儿,惭愧啊。” 姚氏看着丈夫温婉地笑道:“良人身具经纬之材,可叹族中无人赏识。昔年诸葛武侯尚且躬耕于南阳,良人且耐心等待,终有一展抱负之时。” 望着贤妻王强倍感欣慰,姚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却知书达礼,嫁入自家孝敬公婆、抚育儿女,从未叫苦叫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想起《易经》中云: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王绪暗下决心,求恳王绪看来是没用了,自己何妨另谋出路。 王绪是王国宝的亲信,既然这枝走不通,自己何妨寻机向侯爷示好。蓝田侯王恺,亦是侍中,领右卫将军,是天子近臣。 王强目视灯火,盘算着该如何接近王恺,如何打动侯爷,如何行事。 屋内,又安静下来。 ………… 八月十日,杨佺期率领二百族军来到堂邑接任太守。杨安玄事先得了信,早早地带着张锋来到堂邑城西城门迎接。 等堂邑的官吏迎接新太守毕,杨安玄这才上前见礼。杨佺期阴沉的脸看到儿子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没有说话,带着车队族军入城。 牛车内,杨湫早已不耐,掀起车帘,探出脑袋,挥舞着手高声叫道:“三哥,三哥,湫儿在这里。” 杨安玄笑着催马上前,一别半年,小湫儿长高了些,眉目弯弯,满面喜色。 张锋绕到牛车的另一侧,张兰也揿开车帘跟哥哥说着话,此次杨佺期东来,孙氏、田氏等亲卫的家眷也随同前来。 而杨广和杨思平却各镇一方,族兵分出一半给了杨广,杨孜敬跟着杨广去了淮南,杨尚保则来了堂邑。 府中交接,府后安置。袁氏看着儿子忙里忙外的安排,心中甚是欣慰,玄儿长大成人了。 晚间,书房。 杨佺期带着几分醉意回来,杨安玄忙起身扶他坐好。砌上茶,吩咐侍从拿来毛巾,让杨佺期洗漱醒酒。 忙乎了一刻钟,杨佺期酒劲逐渐消退,挥手斥退侍从,父子俩开始交谈。 在信中杨安玄曾提及过此次杨佺期调任堂邑太守的原因,既是天子借重杨家勇力又是提防分化杨家。 听杨安玄细述京中情况,天子耽于享乐,沉湎酒色;会稽王贪婪骄恣,宠昵群小;主相相争,朝政日趋昏暗;宰辅大臣或明争暗斗,或明哲保身,谈玄论经拜佛,一团乌烟瘴气。 杨佺期叹了口气,他在新野时也曾听过朝中乱状,如今来到堂邑,与帝都隔江相望,恐怕会波及自己。 接着杨安玄谈了谈他在国子学的情况,得知杨安玄拜了国子博士车胤为师,杨佺期喜笑颜开地道:“车公,天下名士,玄儿能拜他为师,实乃幸事。” 杨安玄想了想,还是将他在京中与刁云、陈志等人相斗,南篱门遭人劫杀一事说了出来。 杨佺期惊声道:“建康城外居然有马贼行凶,这不可能,你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估计是太原王家。”杨安玄道。 杨佺期皱起眉头,看来与王家间的怨恨越结越深,已无缓和余地。 “玄儿,为父派六名亲卫到你身边护卫,你以后往来京城和堂邑之间亦要小心,谨防遭人暗算。” 杨安玄在小长干买宅置地,杨佺期并不感诧异,作为郡太守,杨安玄与阴家之间的生意往来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安玄军每月吃食花用高于其他军营,杨思平已来信告知,明白上是阴绩掏钱,稍一追究便知是云节纸之利。 杨安玄与阴家生意往来引得杨广不快,认为杨安玄吃里扒外。 杨佺期明白杨安玄这样做的原因,若是把生意归在族中,那能分到的钱就少得可怜了。 说起来自己因杨家犁和杨家练兵法都得益于玄儿,这点事就只当不见吧。 杨安玄在堂邑住了两天,陪着娘和妹子四处转了转。 袁氏提及杨安深纳妾之事,烦恼地道:“南下之时尔父到襄阳城拜别郗刺史,为娘按你所说寻到安深的外宅,见到了何氏。” 杨安玄一皱眉,他劝大哥搬回官署去住,杨安深并未这样做,胡藩在给他的书信中隐约提及,不过大哥没有再向人借钱,自己的一番苦心总算起了点作用,余事也不好多管了。 “那何氏见了为娘倒还恭顺。”袁氏且喜且忧地道:“听你大哥说何氏已经身怀有孕,三个月了。” 杨安玄问道:“大嫂带着琳儿留在襄阳了?大哥怎么说?大嫂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说?”袁氏蹙眉道:“卢氏伤心落泪,琳儿哭闹不止,你爹知道了抽了安深两耳光。可是何氏已有身孕,怀着杨家骨肉,总不能将她赶出门去。” 这个女人心计太深,大哥恐怕从此家宅不宁。杨安玄叹了口气,道:“大嫂怕不是那何氏的对手,娘为何不带琳儿一起来堂邑。” “卢氏舍不得女儿,琳儿也不肯跟为娘来。”袁氏唉声叹气地道:“为娘叮嘱过你大哥,不准他薄待卢氏,临行前暗中给了卢氏十两金傍身。” 清官难理家务事,杨安玄长叹一声,不再做声。 对于来堂邑最高兴的莫过于杨湫了,听三哥说京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这回总算能得到了,还有阴姐姐就在京中,离堂邑不远,有空自己能去看她了。 当杨安玄准备回京时,杨湫哭着闹着要跟三哥一起去,杨佺期也被闹得没法,只得同意。 看到杨湫欢天喜地地准备衣物,杨漓眼中露出羡慕的神情,杨安玄心中一动,开口提议让杨漓也一同前去。 杨佺期乐见其成,欣然答应。 第八十九章人间烟火 陪杨湫、杨漓两人逛街的任务交给了张锋,有杨佺期新给的亲兵护卫,倒不用担心安全。 刚回家门,杨湫便拉着杨安玄看她新购的宝贝,一大堆新奇古怪的玩具和精制可口的吃食。 “三哥,这是在西市口买的;这套瓷娃娃是在朱雀桥边买的;还有王婆婆家的糕点,你尝尝……”,杨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杨安玄拿了块糕点咬着,看看一旁含笑而立的杨漓,问道:“四妹,你买了些什么?” 出门前杨安玄给两个妹子各拿了一万钱,让她们出外尽情采购所喜。 杨漓欠身礼道:“多谢三哥挂念。漓儿买了些衣料,准备给爹爹、大娘和娘做件衣裳,还有二哥远在孟津关,北地天寒,漓儿想买件裘衣给他,可是没有寻到合适的。” 杨安玄暗叹,杨漓比湫儿年长一岁半,却懂事得多,微笑道:“你慢慢寻来,明日让张锋带你到布市看看,钱不够尽管跟三哥说。买衣料的钱三哥来出,你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大概是被杨漓提醒,杨湫摇着杨安玄的手道:“三哥,湫儿在霞辉居看中了一根金钗,准备买给阴姐姐做礼物,钱不够了,明日你再给些。” 杨湫已知阴慧珍即将入选东宫之事,郁闷了好一阵子。不过年少不识愁滋味,来到建康后就迫不急待地想要去见好姐妹了。 等杨湫买回金钗跟着杨安玄去了阴家,与阴慧珍呆了大半天,在阴家吃罢晚饭,杨安玄才带着湫儿回家。 牛车内,杨湫神情郁郁,张兰轻声劝道:“小娘子,阴家小娘子能嫁入东宫是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杨湫叹了口气,道:“小兰,你懂什么。三哥常说皇城就是金丝笼,关在里面哪有自由,阴姐姐是在强颜欢笑,好可怜啊。唉。” 晚间,杨湫从杨安玄的书房翻出阴慧珍所赠的长笛,在月下幽幽地吹起来,显然是有所感伤。 杨安玄听着杨湫的吹奏,正是《送别》曲,显然下过苦功,吹奏得有模有样。 杨漓坐在院中石凳上,托着香腮静听。 月清如水,伤感如潮,不知不觉中杨湫和杨漓两人都流出泪来。 杨安玄一看不妙,忙打断道:“三哥最近新谱了首曲子,四妹,你到客房找架瑶琴来,咱们边唱边弹。” 得知《送别》曲是三哥所做,杨漓对杨安玄十分佩服,立时起身前往客房。 苗兰、韦娘子夫妇住在宅中时,都带着瑶琴,前往京口时还留下了一架,杨漓很快捧了琴回来。 杨安玄又从书房拿出徐旋所写的曲谱,哼唱了两遍曲子,看着两个妹子凑在一处,一个弹一个吹,时不时地争上几句,让杨安玄心中满是温馨。 等琴曲和笛音交相呼应,杨安玄站在月光下,挥舞衣袖,慨然而歌。 杨漓手弹瑶琴,时不时望一眼长袖飞舞的三哥,这样的三哥大概就是天下的谪仙人吧。 三天后,袁氏以接回女儿的名义来到建康城,母女几人又采购了两天才心满意足地回归了堂邑城。 临行杨湫念念不忘地交待许娘子要记得清扫好她的住处,下个月她还要来住上几日。 ………… 拜了车胤为师,杨安玄便不敢学他那些同窗一样随意,若无事每日助教讲授无论喜不喜欢都要去听听,要不然车老爷子又要吹胡子瞪眼罚他抄书了。 好在国子学的课业很轻松,午时在斋堂吃罢饭就可以自由活动。 斋堂吃饭对杨安玄来说比听助教讲授更为重要,助教讲课时讲堂内的人数寥寥无几,吃饭却是国子学聚集人数最多的时候。 自打与太学较技之后,杨安玄在国子学名声大躁,吃饭时不时有人上前寒喧结识,便连卫序也寻机搭话,以示善意。 如今杨安玄在国子学中也算是风云人物,身边时常聚集着七八人,走到哪里有人簇拥,颇是威风。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国子学中这样的小团体不少。杨安玄身边的多是些次等门阀子弟,而像谢璞、王纯之这样的子弟身边聚拢的则是上品高门。 王纯之是琅琊王氏子弟,祖父是王羲之五子王操之,父亲是晋安太守王宣之,朝中炙手可热的尚书左仆射王珣是他的族中叔爷。 王谢子弟自然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苦读通经,何况老对手谢璞成亲授官,王纯之越发觉得国子学乏味,已经有数月没有来过了。 昨夜在盛花居听新曲《问月》,王纯之大为惊艳,得知此曲从京口淑兰院传来,却是国子学的杨安玄所作。 没想到国子学中还出了个词曲大家,王纯之大感兴趣。 弘农杨家已经没落,自己若能将杨安玄收揽在身边,以后上妓楼不缺新曲,那些伎娘们对自己还不得百依百顺。 兴冲冲地来到国子学找寻杨安玄,得知杨安玄去了讲堂听课,又大摇大摆地来到讲堂。 助教方泽正在讲授《礼记》,看到王纯之旁若无人的闯入,气得怒斥道:“风俗弊坏,由于无教。王纯之,尔之所为,令汝先祖蒙羞。” 说罢,气乎乎一拂衣袖,径自离开。 王纯之不把方泽放在眼中,看着讲堂内呆坐的众人,呼喝道:“哪个是弘农杨安玄,现身一见。” 杨安玄一皱眉,此为何人,如此无礼。 阴敦在旁边小声道:“是琅琊王家的王纯之,王操之之孙,晋安太守王宣之之子王纯之。” 王谢子弟,难怪如此豪横,杨安玄没有理他,慢悠悠地收拾好书册,跟阴敦一道起身准备离开。 书册方便实用,逐渐在国子学中流行开来,前来听讲的国子生大半都把卷轴、折页换成了书册。 王纯之见没人答理他,勃然怒道:“给脸不要脸,姓杨的,给吾滚出来。” 有奉迎的用手指点杨安玄示意,王纯之迈步挡在杨安玄面前,傲然道:“杨安玄,没听到本公子唤你吗?” 王谢顶级阀门,权倾朝野,曾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而淝水之战谢家挽狂澜于既倒,为天下人所重。 两家相互姻亲,子弟遍布朝野,便连天子也不敢得罪,无形中造就了两家子弟眼高过顶的傲气。 这段时间杨安玄在建康树敌不少,本无意得罪王谢子弟。 不过不想惹事并不等于怕事,王纯之欺上门来,若是就此低头,以后在国子学中哪还有抬得起头来,便是车胤知道恐怕也要骂自己软弱无能。 冷笑一声,杨安玄道:“你是何人?此乃国子学,斯文之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王纯之被杨安玄的话噎得哑口无言,愤愤地盯了杨安玄一眼,拂袖离去。 陶平等人看着杨安玄,既是佩服又是心惊,要知便是助教也不敢喝斥王谢子弟。 ………… 晋沿魏制,设校事监察百官和吏民,归御史台管辖。国子学发生的不起眼小事,居然在第三天奏到了宫中。 两学较艺后,司马曜对杨安玄起了关注心,吩咐校事关注杨安玄,留意下半曲《问月》何时问世。 看到杨安玄与王纯之的争执,司马曜微笑起来,忖道,王谢两家把持朝堂久矣,朕通过重用王弟,拉拢太原王家、任用郗恢、殷仲堪等手段削弱两家势力,将皇权重收回手中。 不过两家根基太深,朕只能徐徐图之。杨安玄出身兵家,年少气盛,与王家斗起来,朕何妨用弘农杨家来制衡王谢两家。 思忖了片刻,司马曜道:“传旨,召会稽王华林园觐见。” 内苑华林园在寝宫之北,叠石堆土为山,疏浚水池,营造出山情野趣。苑中修有清暑殿、延贤堂、高飞甍等建筑,极尽奢华,司马曜喜欢在此宴饮游乐。 午时,会稽王进宫,两兄弟在清暑殿中畅饮。 司马曜看似无意地提了提国子学中发生的小事,司马道子叹道:“王谢两家子弟多不成器,王纯之所为哪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度。” “杨安玄来京以后,是非不断,此子若是用得好,倒是一把快刀。”司马曜举杯笑道。 司马道子点头道:“不错,此子才学过人,可惜年少气盛,行事鲁莽。臣弟听闻车公收其为弟子,万岁不妨交待车公用心雕琢一番,将来为太子所用。” 司马曜笑道:“区区小儿,哪用得着朕专门叮嘱。皇弟,元显近日如何?” 说起儿子司马元显,司马道子满面笑容,道:“元显还算好学,诸经皆有涉猎,听授课的师傅说还不错。” “元显聪明好学,志气果锐,是吾家之千里驹。皇弟要用心培育,将来与德文一起辅佐德宗。”司马曜交待道。 司马道子应了声是,自己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太子侄儿真是命好,纵是傻瓜也能做天子。 “万岁,德宗选太子妃之事进行得如何了?”司马道子问道。 司马曜放下酒杯,夹起块羊肉放入嘴中,道:“张美人(1)在操持,太子妃朕定的是故太宰王献之与新安愍公主司马道福之女王神爱。侧妃、庶妃、嫔、娣、媛这些人还没有最后定,要到明年三四月份才能最后定下。” 司马道子又道:“说起来晋陵这丫头也到了择婚嫁的年纪,皇兄可曾为她选好了夫婿。” 说起女儿,司马曜眉目间扬溢起笑意,道:“晋陵这丫头乖巧聪慧,朕想着为她选个好夫婿。朕对左仆射王珣说过,晋陵的夫婿要像刘惔和王献之一样,可不要像王敦、桓温,得志便想着干预帝王家。” 司马道子笑问道:“王珣如何应答?可是推荐了他王家子弟?” “王珣道‘谢家谢混人才出众,虽不及刘惔,却不比王献之差。”司马曜捋须笑道,一脸慈爱。 司马道子道:“臣亦听闻这谢混有‘风华江左第一’美誉,善于文章诗赋,诚为晋陵佳配。” 司马曜笑道:“此事不急。待到九月菊花盛放,朕要在华林园召开赏菊会,请天下俊杰前来吟诗,让晋陵暗中挑选喜欢之人。” 此一刻,没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有为女儿婚事操心的父亲。 第九十章赏菊遭陷 九月的建康被色彩涂抹的明艳,红枫叶、黄银杏、金丹桂将色与香融合在秦淮河的浆声中,让人迷醉在金秋的光影中。 三日,宫中下旨,天子将于十日巳时在华林园举办赏菊会,邀京中世家年少才俊前去赏菊作赋,国子学、太学中年未过而立且未成亲的学子可以前往。 一石击起千层浪,关于此次赏菊会天子有意为晋陵公主择婿的传言甚嚣尘上,身处国子学的杨安玄自然也有听闻。 住舍,阴敦一脸兴奋地道:“听闻晋陵公主容貌出众、性情贤淑,实为良配。” 杨安玄心中暗笑,这两天在国子学内到处都能看到像阴敦这样两眼放光、满面笑容的人,天子择婿刺激得满城才俊为之痴狂。 东晋婚嫁讲究门当户对,晋陵公主的夫婿只会从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中挑选,阴家不过五品门弟,怎么有可能入选。 看到杨安玄似笑非笑,阴敦自觉有些失态,道:“安玄诗赋为一时之雄,此次赏菊会定能大放光彩,说不定打动君心,将晋陵公主许配于你。” 杨安玄打破阴敦的美梦,道:“阴兄,天子择婿岂会选择吾等这样家世的人。” 阴敦轻叹了一声,父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事有万一,万一自己被天子看上呢。 九月十日,辰时刚过,建康北面的大夏门外便有牛车络绎不绝地出现,一个个摇着羽扇、甩着麈尾有年轻士子钻出车来,或冠或巾,青袍、白袍、锦袍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檀香、沉香、丁香、迷迭香,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人鼻头作痒。 辰末时分,杨安玄和阴敦同乘牛车来到,离着大夏门尚有里许,前行的道路就被塞满,两人只得下车来。 人声鼎沸,杨安玄粗算了一下,足有四百多人。 两学前来参加聚会的就有二百人左右,加上京中五品以上的世家子弟,还有建康附近闻讯而来的士人亦不在少数,将大夏门外变成了热闹的市场。 阴敦精心修饰了一番,细葛巾束黑发,脸上薄薄敷了层香粉,身上穿着件白缎锦袍,在上面画了丛修竹,走动时有如竹枝摇曳,风流倜怅。 相比之下杨安玄的装扮便显得随意,同样葛巾束发,身上青袍,脸色显黑,但身姿挺拔,站在人群中有如劲松。 身上衣衫写字画画的不在少数,杨安玄心中暗笑,这些人都是有钱的主,也不怕下了水之后衣衫变成一团黑。 有宿卫军出大夏门,维持着秩序,督促士子们排行四行。头戴纱帽的宫中官员开始登录名册,注明姓名、家世等。 士子们录名后鱼贯而入,在太监的引导下进入华林园。 园中景致美不胜收,两旁栽种着银杏,金黄的落叶落在青石甬道上,有如黄金铺地。 这是内苑,众人不敢造次,便连说笑声也变小了许多,一个个边走边打量着园中美景。 走了半柱香功夫,来到一座大殿外,杨安玄抬头看向飞檐下悬挂的匾额,三个鎏金大字“延贤堂”。 太监让众人稍待,入内通禀。片刻功夫,出外高声宣旨,“万岁有旨,诸位才俊自行游玩,若有佳作交由给事中呈入堂来。” 延贤堂内八根木柱承重,通梁长达十余丈,栾栌重叠,跨度宏大,足可容纳百余人。 堂内高敞明亮,东西两面开着轩窗,轻纱帷帐飘垂于地,将大堂间隔成数个空间。 天子司马曜居中而坐,侧旁坐着太子司马德文和琅琊王司马德宗,下首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父子。 左右两侧是朝中大臣,王珣、谢琰、王国宝、孔安国、王爽、徐邈、车胤、庾弘之等数十人坐在席上,面前案几上摆着酒菜,边吃边聊,气氛轻松。 天子身后的帷帐有人影若隐若现,诸臣皆知晋陵公主带着宫女在其中,看来天子为晋陵公主择婿的传言非假。 尚书左仆射王珣和右仆射谢琰并坐一处,两家本是世代联姻的关系,王珣娶谢万之女为妻,谢安的女儿也嫁于其弟王珉。 后谢安鄙薄王氏兄弟为人,命女儿和侄女与两兄弟离婚,王谢两家由交恶成仇。谢安逝世,王珣出京前去吊丧,哭之甚恸,两家的关系才得以缓和。 王珣端起酒杯,轻语道:“万岁向吾问及晋陵公主的婚事,吾向万岁提及令郎谢混。” 说到儿子谢混,谢琰露出笑容,伸手举杯道:“多谢元琳公美言。” 两人各饮了一口,王珣看似无意地道:“鄱阳公主比晋陵公主小三岁,再有几年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琰放下酒杯,答非所问地道:“琅琊王家,簪缨世胄,子弟如琳琅珠玉,让人羡慕啊。” 王珣会意,不再多言,举杯向对座的孔安国示意。 延贤堂外,诸士子洒满在园林之中。园中景物清新自然,活泼多变,山石、池水、花木相映成趣,毫无雕琢的匠气。 赏菊会,自然少不了菊花,大片的金黄、粉白、嫩绿盛放在林边、溪旁,士子们倘佯其间,赏玩风景。不过一个个目光游动,心思不宁,真心赏玩的没有几人。 旨意是九月三日颁布的,来参加赏菊会的士人们多数早准备好诗赋,阴敦便事先写了菊赋请杨安玄看过,其中有“缱绻旖旎,花姿飘逸;清丽素颜,晚香凝秀”的佳句。 杨安玄深知此次赏菊会不过是天子替选中的女婿谢混扬名罢了,他对晋陵公主一无所知,懒得去争这个风头得罪谢家人,背着手在园中四处游玩,落个清闲自在。 前来参加雅聚的士人中有少数亦知晓真像,比如王纯之。他和自家叔伯兄弟坐在临水的望风榭中,望着那些有如蜂蝶忙碌花中的士子,讥道:“这些人在做白日美梦,想着成为天子佳婿呢。” 王珣四子王孺方才十三岁,跟着族中兄弟进华林园来看热闹,手中折了根树枝正倚在栏杆处逗中池中游鱼,回转头来道:“纯之贤侄,你怎么不去作首诗试试?” 王孺比王纯之小六岁,按辈份却是叔父。王纯之冷笑道:“愚听叔父说过,天子多半相中了谢家的谢混那小子,何必前去自讨没趣呢。” 目光四瞟,看到水榭不远处的身影,认出那个背着手缓步而行的正是杨安玄。 想起在国子监讲堂被落了面子,王纯之咬牙怒道:“愚的仇家来了。” 座中六人皆为王氏子弟,祖辈是兄弟,连枝同气。几人都站起身,朝着杨安玄望来。 杨安玄也看清了水榭中的王纯之,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顾自背着手继续前行赏景。 亭中王氏子勃然大怒,这小子是谁,分明不把王家放在眼中。 座中王欣年纪最长,问道:“纯之,此子何人?” “弘农杨安玄。”王纯之咬牙道:“此子在国子监讲堂轻漫愚,让愚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 “是那个写《送别》曲的杨小窗吗,看上去倒像个纠纠武夫。”王孺好奇地道。 弘农杨家子弟,次等门户,王欣放下心来,笑道:“纯之想如何出气?” 王纯之沉吟起来,事后他派人打听过杨安玄,吟诗作赋似乎是这小子的强项,骑马射箭也是好手,听说便连赌樗蒲都是高手。 目光瞟向池水,王纯之有了主意,低低地声音说了几句,带着兄弟们出了水榭朝杨安玄迎去。 栖花池足有亩许,里面植着荷花,夏天的时候莲叶田田,荷花飘香甚是美丽。时至秋日,残荷被太监剪去,露出锦鲤在水中游动生姿。 沿池青石甬道环绕,有数处水榭凉亭,池边植着垂柳,柳枝低垂倒映水中,偶尔引得游鱼跃起啄食,惊出道道涟漪。 栖花池离延贤堂较远,附近看不到什么人,王纯之六人将杨安玄围在中间。 杨安玄丝毫不惊,心中暗哂,莫非王纯之想动手打人,别看对方有五六人,还真不够自己一划拉。 王家兄弟将杨安玄围住,挡住旁人的目光,王纯之突然惨叫一声,踉跄着朝池中摔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打人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王欣抓住杨安玄的衣襟,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竖子居然殴打我王氏族人,岂能与你善罢干休。” 杨安玄一愣,立即醒悟自己被王纯之等人陷害了。 听到吵闹声,四周的士子拥了过来,打听原由。 有人从池中捞出王纯之,池水不深,王纯之没事,不过浑身湿透,长衫往下滴水,下摆染了塘里的黑泥,看上去狼狈不堪。 王纯之用手指着杨安玄,哆哆嗦嗦地道:“杨安玄,你为何推吾下水,吾要天子面前告你行凶。” 见是王家子弟,旁边围观的人群情激愤,众口一辞地指责杨安玄,生怕错失了讨好的机会。 杨安玄暗道不好,众口铄金,自己百口莫辨。 等众人拉扯着杨安玄前往延贤堂,西面的假山上爬下来一个女童。 下面的宫女总算放下心来,道:“公主,快些回去吧,您要是摔了,奴婢等人性命可就不保了。” 那女娃撒腿朝延贤堂跑去,不走前门,直接从后殿入内。 丝幔帐中,后殿中坐了不少女子,女娃跑到一名豆蔻年华的女子面前叫了声“姐姐”。 那女子面容姣好,高髻上插着步摇,柔荑拿了块丝帕替女童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娇声责道:“鄱阳,莫要再乱跑了,瞧你这一头的汗。” 鄱阳公主嘻笑道:“父皇替姐姐择婿,奴当然要替姐姐去看看有没有出色的男儿。” 正中席上端坐的张美人笑问道:“鄱阳,你可瞧见了几个好男儿?” 未等鄱阳公主答话,前殿之中有声音禀报:“启奏万岁,外面有士子起了争斗,请万岁示下。” 鄱阳公主转着眼珠,笑道:“好戏来了。” 第九十一章巧计解危 四百余人的雅聚,争吵甚至打斗原在意料之中,只是此等小事焉用惊动圣驾。 侍中王爽见此人是门下省的令史,先行喝道:“糊涂,此等小事也来惊搅圣驾还不退下。” 那名令史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左仆射王珣,会稽王司马道子心中一动,莫非争斗是王家人。 司马道子笑道:“万岁,闲坐无聊,不妨唤进来问问,哪方无理则罚作诗赋一首,作不出来罚酒一斗。” 此为雅事,司马曜笑道:“就依皇弟,将争斗之人宣上堂来。” 杨安玄随王纯之等人上得堂来,众人朝天子揖拜。 司马曜见王纯之像只落汤鸡,失笑道:“卿是何人?因何如此?” 堂上诸人有认出王家子弟的,车胤一眼看到杨安玄,心中暗恼,自己这个记名弟子才学出众,但惹是生非的本领也不弱于才学。 天子身后的帷帐,被掀起一角,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往堂中张望。 王纯之没见过天子,加上湿衣附体有些发冷,越发哆嗦地说不出完整话来,“微臣……王纯之,琅琊……” 王珣看到争执的一方是自家子弟,站起身躬身道:“万岁,这六人皆是我王家子弟。” 用手指了一下湿衣的王纯之,道:“此子是王操之之孙,晋安太守王宣之之子王纯之。” 司马曜看了一眼杨安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真是惹祸精,哪里有事都有他。 听到族中叔爷替自己分说,王纯之的胆气壮了些,尖声禀道:“微臣王纯之,告那杨安玄无故将微臣推入栖花池中,请万岁替微臣作主。” 帷帐后的小脑袋缩了回去,被姐姐拉回来的鄱阳公主愤愤地道:“那个王纯之在说谎,奴分明看到他自己跳进池去的。” 王欣、王孺等人七嘴八舌地诉说与杨安玄在甬道相遇,杨安玄无故将王玄之推进池中的情形。 杨安玄拱手而立,脑中却在思考着该如何辩明自身清白。王家人在君前陷害自己,若是应对不好,灾祸立至。 王珣怒形于色,若照子侄所说这杨安玄太过无礼,朝天子施礼道:“请万岁为我王家作主,严惩杨家竖子。” 司马曜好生不悦,这个杨安玄屡屡生事,枉朕还想栽培于他。此次赏菊会是朕为晋陵择婿,杨安玄居然对王家大打出手,搅乱雅会,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到天子脸色阴沉,车胤忙起身礼道:“万岁,兼听则明,且听听杨安玄如何说?” 司马曜面沉似水,冷声道:“杨安玄,你可知罪?” 杨安玄暗道不好,天子还未问明情况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有罪,自己要倒霉。 强摄心神,躬身礼道:“万岁,微臣有两件事想问过王氏子弟,再请万岁定论。” 见司马曜点头,杨安玄又道:“请万岁先让王纯之换掉湿衣,以免受凉。” 司马曜的脸色缓和了些,此子能想到此点,还算良心未泯,示意侍从引着王纯之离堂换衣。 等王纯之离开,杨安玄面向剩下的五名王家子弟,道:“诸位说愚将王纯之推入水中,请问愚用的是手还是脚?” “手”、“你用的是脚”,回答杂乱。 王珣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子弟,殿中诸人立时明白,恐怕杨安玄推王纯之入水之事有假。 杨安玄又问道:“愚推的是王纯之的肩膀还是胸口?” 王氏子弟互望一眼,没有立刻回答,王欣知道不妙,抢先道:“是胸口。” “对,是胸口。”其他王氏子弟纷纷附和道。 “愚推得是王纯之的胸口,那么王纯之应该朝后跌倒才是,那么请问王纯之为何会向侧旁入水?”杨安玄逼问道。 王氏子弟哑口无言。 杨安玄转身对着天子揖礼道:“万岁,等王纯之换衣回转,再问问他便知事情真伪。” 司马曜微笑点头,没想到杨安玄有些急智,现在看来杨安玄是被王氏子弟污陷了。 王珣又气又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安玄,坐回席中。 帷帐后侧着耳朵偷听的鄱阳公主缩回头去,兴奋地将杨安玄所说学说了一遍,笑道:“这个黑炭头好生聪明。” 王国宝目光森冷地看着堂中峙立的杨安玄,此子真如品评所说“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心腹之患,自己绝不能让他从容成长。 虽然与王珣关系不睦,但相比杨安玄这个祸害来说,王国宝决定帮王珣一把。 王国宝开口道:“万岁,事发突然,王氏子弟一时未看清也是可能的,臣看杨安玄是巧言如簧、文过饰非,王氏子弟总至于有意陷害杨安玄。” 王珣心中暗恼,王国宝这话暗藏着杀机,从字面看是指杨安玄在说谎,但细品下来则暗指自家子弟在陷害人,一箭双雕,用心歹毒。 王纯之梳头换衣入堂,还不知道事情发生了转变,看到王欣等人冲自己挤眉弄眼,不明所以。 司马曜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王珣,这是他的心腹重臣,大庭广众之下多少要顾及点王家颜面。 “小儿辈吵闹,莫要搅了赏菊雅兴。王昙亨,你可收到士子们的佳作,让乐师歌伎们且弹唱起来。”司马曜吩咐道。 方才换衣时,王纯之一直沉浸在报复杨安玄的快意中,自己要将杨安玄赶出国子监,讲堂之耻百倍还之,快哉快哉。 错愕地听到天子居然不再追问杨安玄,王纯之大失所望,忘乎所以地叫道:“万岁,请万岁为微臣作主,严惩杨安玄。” 王珣恨不能起身踢死这个族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子分明有意替王家遮掩,这小子还要闹将起来。 司马道子笑问道:“王纯之,你说杨安玄推你下水,他用手还是脚推你,推你何处?” 王纯之道:“他用手推的愚肩头。” 王国宝笑着出言提醒道:“王纯之,你可记清楚了,不可信口胡说。” 这时,王纯之已看清自家兄弟的脸色,知道事情有了反复,灵光一现应道:“愚当时正与兄弟们说笑,没注意到杨安玄如何推愚下水。” 王珣伸手捋须,心想王纯之还没有蠢到家,事到如今只有一口咬定是杨安玄推他入水了。 帷帐后鄱阳公主气愤填膺,就想钻出来替杨安玄作证,被晋陵公主死死拉住,撅着嘴坐在席上咬着酥饼生闷气。 大堂上,杨安玄望着撒着无赖的王纯之笑道:“既然王兄这样说,愚倒是有一法可辨真伪。” 伸手从左手腕下取下慧远大师所送的佛珠,杨安玄将佛珠托在手中,道:“此佛珠乃东林寺慧远大师收愚为俗家弟子时所赠,佛珠跟随大师多年,已颇具灵通。” 座中诸人多数信佛,便连司马曜也动容道:“呈上来让朕看看。” 司马曜把玩了片刻,将佛珠递给身旁的司马道子,就这样佛珠足足在大堂诸人手中传看了一刻钟。 司马曜笑道:“慧远大师是佛门高僧,你能得大师收为俗家弟子实乃天大机缘,要善为珍惜。” 车胤捋着胡须忖道,自己这个记名弟子怎么喜欢到处拜师傅。杨小子可是块宝,可传老夫衣钵,老夫得找个借口早些将他收入门下,若被人夺了去,后悔可就晚了。 佛珠重回到杨安玄手中,杨安玄手捧佛珠道:“此佛珠得大师日夜捻数诵经,能辨人心中隐事,放之入密匣,伸手入匣握住,若是心存邪念佛珠便会炙伤其手。” 话音刚落,大堂内惊呼声四起,司马曜惊声道:“果真?” 杨安玄笑道:“一试便知。王纯之不是咬定愚推他入水吧,万岁不妨让他伸手入密匮持此佛珠,看是否会被炙伤。” “好,王纯之,你且持珠试试。”司马曜大感兴趣地道。 王纯之脸色惨白,他受家人影响信奉天师道,不过对佛教也信奉,心中有鬼越发不敢尝试。 杨安玄笑道:“万岁,佛珠需安放在木匣之中方能奏效。事先需先祈告,为显公平,愚将祈告词告之国子博士车公。愚与王纯之皆是国子生,车公为人刚正,必不会有所偏颇,让车公监督此事如何?” 司马曜点头答应道:“甚好。” 杨安玄走到车胤身边,伏低身子在车胤的耳边细语一阵。 车胤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杨安玄,道:“你可当真?既然如此,老夫依言行事。” 起身向天子行礼,行出堂外,过了片刻车胤手捧一个尺许见方的木匣进来,木匣上覆盖着锦缎。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王纯之身上,王纯之感到无形的压力,往后退了半步。 帷幔后探出颗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堂中的情形。 车胤将密匣放在地上,围着密匣转了三圈,嘴中念念有词,等站定后对着王纯之道:“王纯之,你伸手入匣握住佛珠验证所说真假。” 看着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王纯之知道无路可退,咬咬牙,探手入匣。 过了片刻,王纯之从锦缎中抽出手来,张开手向四周示意道:“愚的手丝毫无伤,说明愚没有说谎,杨安玄你还有何话说?” 车胤冷冷地骂了声“蠢货”,捧着木匣来到天子近前,揭开蒙在上面的锦缎。 司马曜往内一看,见里面放着不是佛珠,而是块赤红的朱砂碇。王纯之的手上没有丝毫红迹,说明他伸手入匣根本没有握东西。 王珣连忙离席拜倒,道:“臣家教不严,请万岁降罪。” 王国宝却阴阴地道:“杨安玄胆敢戏弄万岁,犯下欺君之罪,当斩。” 帷帐后的小脑袋受了惊,吓得缩了回去。 司马曜笑道:“小儿辈的玩闹,何必当真,让车卿严加管教便是。王卿请起回席。” 王珣拜了两拜,站起身来,转身回席的时候目光看向杨安玄,满是肃杀。 第九十二章秋后寒霜 王国宝的话让杨安玄暗叫不好,虽然此刻天子没有发作,但话语却在天子心中埋下粒有毒的种子,有些懊悔不该耍小聪明。 此事犯了忌讳,可大可小,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杨安玄快步来到御座前拜倒,道:“微臣言语失仪,请万岁降罪。” 王国宝抓住机会不想放过杨安玄,躬身道:“万岁,杨安玄自入京来,行事轻薄,屡惹事端,今日更胆敢在大堂上欺君,不可轻饶。” 司马曜端起酒杯,沉吟不语,在心中衡量着轻重得失。 车胤怒道:“王中书令,言辞太过了吧。万岁都说是小儿辈的玩闹,你揪住不放,是何居心?” 王国宝虽然顾忌车胤的刚正声名,但此刻却不能松口,冷哼道:“车博士,听说杨安玄是你的记名弟子,莫非你因亲徇私。” 庾弘之见有机打压车胤,忙起身道:“万岁,杨安玄确有欺君之过,不可轻饶。” 帷幔后跑出个女童,叉着腰愤然道:“分明是王家人陷害杨安玄,你们不说那个陷害之人反倒要罚杨安玄,是何居心?” 童言无忌,却将众人戴着的面具剥下,露出丑陋的脸来。 司马曜无奈地喝斥道:“鄱阳,怎可无礼,还不退下。” 帷帐后跑出两名宫女,连拉带拖将愤愤不平的鄱阳公主拉进帐后。 司马道子哈哈笑道:“万岁,今日是赏菊雅会,杨安玄确有小过,就罚杨安玄做首新曲抵过,若是新曲不佳再罚不迟。” 司马曜本就想和稀泥,闻言点头道:“杨安玄,就依会稽王所言,你且做首新曲来,就以菊花为题。若是新曲不佳,休怪朕重责你。” 作为穿越人,杨安玄最不怕的便是作诗词了,想了想吟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隐者篱边色,贤达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1),升君白玉堂。” 这首诗清丽动人,尤其最后一句表达了为君所用的意思。司马曜笑道:“杨安玄,只要你忠君爱国,朕自然不会让你做个隐者。令宫中乐师将此诗谱成曲,让舞娘们歌唱起来。” 天子开颜,一场风波消散,杨安玄躬身出堂。 阴敦已经闻讯焦急地等在外面,见杨安玄出来,忙问道:“安玄,没事吧。” 杨安玄心中沉重,今日在延贤堂内得罪王家,给原本艰难的前程又增添了许多荆棘。 只是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忍让恐怕不能避祸。唯有亮出尖牙利爪,或能吓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阴敦见杨安玄摇头之后默然无语,只能静立在他身旁,心中暗自发急。 他方才遇到几名朋友,在一起谈笑,杨安玄独自在园中赏玩。哪知片刻功夫,就听人说杨安玄将琅琊王家的王纯之推入池中,被王家人拉着进延贤堂找天子评理去了。 杨安玄与王纯之之间的冲突阴敦清楚,八成是王纯之出言挑衅安玄才会出手,只是今日赏菊会在内苑举办,左仆射王珣就在堂中,安玄要岂能讨了好去。 大堂内丝竹声响起,歌女的唱声传出,“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阴敦被歌声吸引,侧耳听了几句,但觉诗句清绮秀逸,托菊言志,孤傲中不乏进取之意,笑问道:“安玄,此诗可你所做?” 杨安玄点点头。阴敦放下心来,既然杨安玄所做的诗能在大堂内唱响,不用问已然没事了。 等杨安玄的菊诗唱过两遍,司马曜意犹未尽地问道:“王卿,堂外士子有何佳作,挑几篇出谱成曲唱来。” 王昙亨暗暗叫苦,收到的佳作倒有几篇,但与杨安玄的这篇菊花相比,相去甚远。 果然,几篇菊作唱罢,司马曜大摇其头,对着谢琰道:“谢卿,听闻汝子谢混善长诗赋,不知今日可来参会?” 谢琰起身应道:“禀万岁,犬子就在堂外。” 大堂之中多数人心知肚明,今日赏菊会其实是天子替晋陵主公择婿,相看谢琰之子谢混。 听到呼唤,谢混整理衣衫昂然迈步。 玉簪别黑发,面容光洁白皙,谢混的眼眸清亮如水,淡青色长袍,身姿挺拔、风姿俊美。 杨安玄和阴敦站在堂门边上,看到谢混也忍不住赞道:“都说谢混风华江左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阴敦有些自惭形秽,叹道:“如珠似玉,俊美异常。” 谢混从容入堂,来到司马曜身前揖礼。司马曜打量了一眼谢混,心中暗赞,真吾婿也。 帷帐后,悄悄地掀起一角,数双眼睛张望着谢混。 鄱阳公主轻声赞道:“唉呀,这小子真俊,奴方才出去看到的那些人都不如他。” 晋陵公主娇羞地露出一只眼向外张望,见谢混面容俊秀,举止文雅,心中满意,嘴角露出笑意,悄然放下帷幕。 简单地问了几句,司马曜笑道:“朕闻谢卿工于诗赋,今日可有好诗赋,且吟来。” 谢混道:“微臣偶得一篇《秋夜长》,请万岁鉴之。秋夜长兮虽欣长而悼速,送晨晖于西岭,迎夕景于东谷。夜既分而气高,风入林而伤绿,燕翩翩以辞宇,雁邕邕而南属。” 司马曜赞道:“深婉有味,清丽可喜。且唱将起来。” 晋陵公主侧耳倾听着大堂前高歌“……风入林而伤绿,燕翩翩以辞宇……”,嘴角不知不觉流露出甜美的笑意。 鄱阳公主转着小眼珠,心中想着,这首曲好像没有刚才那个黑个子写的好听,不过看姐姐的样子,是喜欢上这个俊小子了。 一曲歌罢,众人称善。不过有杨安玄的那首菊诗在前,谢混的这篇《秋夜长》难以出彩。 谢琰心中暗恼,今日天子相看混儿,却被杨安玄夺了头彩,这个兵家子,着实让人生厌。 司马曜对谢混很满意,下旨道:“赐谢琰美玉一块。” 事先有预备,有太监端出漆盘,黄色的丝帛上放着一块羊脂玉佩,谢琰伸手取过玉佩,伏地拜谢。 晋陵公主心中欢喜,知道父皇赐下美玉便是默订下这门亲事,得夫婿若谢琰,夫复何求,贴身的宫女轻声恭贺。 鄱阳公主歪着小脑瓜想着,今天自己看中的好男人有两人,一黑一白,似乎那黑的更有趣些。 谢混手捧美玉步入延贤堂,落在不少有心人眼中。事先知晓此事的王、谢子弟,纷纷围拢过来,欢声恭喜。 谢混生性孤高,不好交际,被众人围住,只是微笑相应,从容如故。 阴敦看到谢混手中所持的美玉,知道天子选中了他,怅然若失地叹道:“唯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公主。” 身后传来讥语,有人冷声嘲道:“次等门户子弟,居然也敢心存妄想,真是白日做梦,让人发笑。” 一阵哄笑声传来,阴敦和杨安玄转身,看到刁云几人人抱腕立在阶边树下,一脸挑事的神情。 刁云与张希、袁胜等人前来参加赏菊会,事先隐约听闻此次雅会是天子为晋陵公主择婿。 刁云自知自家家世不会被天子看中,索性与张希等人在园中乱逛,观赏景致。 得知杨安玄与王家子弟起了冲突,刁云兴冲冲地赶到延贤堂外看热闹。在他看来,杨安玄惹上王家是不自量力,等着倒霉吧。 哪知杨安玄平安地走出大堂,看来毫发无损,那些王家子弟倒有些垂头丧气,莫非姓杨的那小子赢了? 紧接着延贤堂中传出丝竹歌唱之声,不少士子围拢在四周倾听。 然后听到堂中召谢混觐见,刁云看着风神俊朗的谢混,心中暗酸,这小子生了一副好皮囊,八成会被天子看上。 等谢混手捧美玉出堂,王谢子弟上前恭贺,刁云恰巧听到阴敦的感慨,忍不住出声相讥。 杨安玄拉了一把阴敦,懒得与之发生争执,往旁边的甬道行去。 刁云眼珠一转,高声嚷道:“兵家子也敢觊觎公主,真是让人发笑。” 谢混等人听到嚷声,转头望来,恰巧看到杨安玄拉着阴敦离去的背影。 来之前,谢混已知今日天子会召见他,为晋陵公主择婿。 得天子赏赐玉佩,谢混心中欢喜,他听闻晋陵公主贤淑美貌,诚为佳偶。 听到有人觊觎公主,谢混皱起眉头,满心不快地问道:“这两人是谁?” 王欣等人就在谢混身边。闻言王欣道:“左侧那人是弘农杨安玄,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 谢混在堂外见王纯之浑身湿透,听闻是被杨安玄推入池中,不知为何天子并未怪责。心中不快,冷哼了一声。 ………… 九月十三日,太史令严可奏报,长星见自须女,至于哭星。 长星现,不利于君王。须女星主贱,哭星主死丧,大凶。司马曜勃然色变,拂袖退朝,群臣面面相覤,心中忐忑。 华林园,清暑殿,司马曜从午时饮至变得亥时,已然酩酊大醉。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太监的扶持,司马曜走到殿门前,望着空中的长星,举杯祝道:“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何有百岁天子耶?” 狂笑着将杯中酒饮尽,将手中金杯掷地,司马曜吼道:“奏《送别》曲,朕要做长夜之饮,送别长星。” 在歌伎一遍又一遍的歌声里,司马曜终于进入醉梦中。 ………… 进入十月,天气变寒,北风在殿宇间呼啸穿行,乌云沉沉地如同压在翘脊之上。 天子心绪不佳,朝堂变得如同殿外一样阴冷压抑。一连数日,有朝臣说错了话,被天子迁怒丢官罢职。 “自八月以来,燕国与代国数次交战,互有胜负。代主拓跋珪遣使向秦国救援,秦主姚兴派镇东将军杨佛嵩率兵援助代国。”五兵尚书杜含通禀着北地战情。 司马曜阴沉着脸,道:“那个杨佛嵩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护氐校尉?” 王国宝抢先道:“万岁圣明,杨佛嵩正是太元十八年投奔秦国的护氐校尉,时任河南太守杨佺期追击不利,损兵折将,南阳太守赵睦因之身亡。” 以前王宝国攻击杨佺期时,尚书左仆射王珣会出言相驳,赏菊会杨安玄与王氏子弟生隙,王珣迁怒于杨家,止口不言。 王国宝见无人出声,越发慷慨激昂地道:“杨佺期纵虎归山,遗祸甚大,不能不加以惩戒。” 司马曜怒哼一声,道:“着五兵部行文严斥。” 朝堂之上众臣缄默,中书侍郎徐邈暗叹一声,低头不语。 第九十三章应变之策 从阴友齐口中得知朝堂上的情形,杨安玄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这个冬天对杨家会分外地寒冷。 握紧手中茶杯,杯身传来丝丝暖意,杨安玄竭力沉下心来,思索着眼下困境。 起因是父亲任新野太守夺了王绪的机缘,致使杨王两家交恶,赏菊会自己与琅琊王家又起冲突,导致朝堂之上王珣不再替杨家说话。 但真正的原因却是长星现,天子心生恐惧,惊惶之下迁怒于人,听阴友齐讲这些天来有好几位官员丢官罢职,可见一斑。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解开司马曜的心结,才能化解这场针对杨家的危机。 朝堂之上能说得上话的唯有中书侍郎徐邈,徐邈虽是正人君子,但自身根基浅薄、依仗天子信宠方能立身,所以行事谨慎不会与王国宝等人正面冲突。 车胤是国子博士、临湘侯,常朝不会出现在东堂之上,也帮不上忙。 求人不如自救,杨安玄轻轻地饮了口茶,目光望向对面的阴友齐,道:“阴伯父,长星现空主兵灾,抵达哭星主死丧,如今燕国与代国交战,死伤惨重,你说长星现会不会是因此事?” 阴友齐心头一动,沉吟思索,这段时间朝堂上的压抑来自何处,众人都心知肚明。 长星现天子不安,若按杨安玄的这个说法,便将长星出现的原因推到了燕代之战上了。 心存侥幸的人会抓住稻草自救,天子得知此说法肯定会大加赞赏,阴友齐慢慢地梳理着胡须,盘算着上疏的利害得失。 “天子信佛,若是奏明天子请佛寺为天下苍生祈福,消弥兵祸,天子定会欣然同意。”杨安玄眼中闪过精芒,炯炯地注视着阴友齐道。 “妙。”阴友齐脱口赞道。 此子得知朝堂之上众臣针对杨家,片刻功夫就想出了破解之法,将天子心意揣磨得明明白白,便是自己在宦海浮沉十余载,也不如他心思转得快。 阴友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儿子阴敦,轻叹道:“安玄才思敏捷,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敦儿要与安玄多亲多近。” 阴敦会意,笑道:“说来惭愧,愚兄已是弱冠年岁,长安玄三岁,才学却远不如安玄,还望安玄将来能多多指教。” ………… 十月八日,太子中庶子阴友齐上《奏请祈福消灾疏》。 司马曜揽奏大喜,道:“阴卿称长星乃燕、代两国兵灾所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让朕下旨请佛门做法事为燕、代两国百姓祈福消灾,诸卿以为如何?” 这些天天子阴沉着脸,众人小心谨慎唯恐触怒天子招来大祸,好不容易看到天子露出笑颜,哪个会去说不好,纷纷出言附和。 司马曜下旨,“诏令建康佛寺高僧升座,宣讲佛法七日,祈求天下平安,皇祚永延,天下臣民可前去观礼。” 建康城内寺庙林立,多达百余,著名的有道场寺、皇泰寺、中兴寺、瓦棺寺、鸡鸣寺、简静寺、庄严寺等等,僧尼数以万计。 这些寺院或为天子敕造,或为世家兴建,还有高僧募化,百姓筹建,建筑金碧辉煌,壁画光彩夺目,雕塑精美生动。梵刹林立,释子成行;钟磬之声,不绝于耳。 建康城内,上至天子公卿,下至普通百姓,无不信奉佛教,佛门高僧升座讲经,便是天子也会亲临听讲,布施无数。 京都高僧无数,觉贤(佛陀跋陀罗)、法显、慧观、慧严、慧静等都是有德高僧,座下弟子众多,建康为南方佛教的中心。 司马曜信佛,在宫中立精舍,引诸沙门与居之。像简静寺尼僧支妙音,出入宫庭,与天子论经讲法,插手政事,王国宝、殷仲堪的任职都与其有关。 杨安玄走在秦淮河边的街道,鼻中隐约有有檀香飘荡,随时看到身着海青纳衣的僧侣,路上行人纷纷合十礼拜,无人知晓这场佛门盛事的背后是他在暗中推动。 河中一艘小船摇过,“欸乃”的浆声伴随着“鲜鱼、活虾、大蟹”的叫卖声,在河面上飘荡。 杨安玄站住脚,看着眼前平静安宁的场景,烈火烹油,谁人知道一场大变即将到来。 昨日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流露出烦闷,尚书省五兵部对堂邑军政横加指责,石头城的驻军对他的军令阳奉阴违,中书省行文朝庭用度增大,堂邑郡税赋加增一成…… 杨安玄轻叹了一声,自己成功地转移了天子的注意力,但是尚书省、中书省对杨家的逼迫却没有放松,风雨欲来啊。 手拍石栏,杨安玄目中闪过狠意。既然如此,自己索性在火上再浇一把油,看看能否从火中取粟,乱世行事,怎能循规蹈矩。 叫过身旁张锋,在他耳边交待数句,张锋面色沉重,点头离去。 数天后,街头巷尾玩闹的儿童传唱开童谣,“燕代争,长星现;燕高飞,委与鬼;天下乱,参与合。” 校事监察吏民,京中出现童谣,童谣是谶语,这可是大事,校事不敢耽误即刻报入宫中。 司马曜看到这十八字,先是松了口气,前六个字把长星现归于燕代之争,这让他惴惴不安的心又平复了些。后面十二个字不知何意,司马曜诏众臣商议。 王珣皱起眉头道:“这谶语显然说的是燕代两国相争之事,参与合是验证相合之意,燕高飞莫非指的是燕国获胜,代国委与鬼。依臣看来,此谶语是指燕代相争燕国胜。” “左仆射言之有理。”五兵尚书杜含附和道:“燕军素来骁勇,慕容垂吞并慕容永后,又得精兵十余万,实力大增。此次派太子慕容宝率八万精骑伐代,开战以来,代国节节后退,并非燕国之乱,此谶语正如左仆射所说,预示着代国败亡,委与鬼。” 孔安国拈着胡须摇头晃脑地道:“这委与鬼,合同魏字,代主称魏王,这燕高飞,委与鬼是何意,费思量。” 谯王司马尚之摇头道:“若是慕容垂亲自率军,燕国获胜的机率更大。可是慕容宝远不及其父,臣看代国节节退后,用的是诱敌深入,拖而不打之略,要知道北地天气渐寒,燕军准备御冬的辎重转运困难,而且慕容垂年岁已大,听闻有病在身,一旦生变,燕军没有战心,依臣看倒是燕国失败的可能性大些。”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司马曜见司马道子含笑不语,问道:“会稽王,你认为燕代之争,谁能取胜?” 司马道子拂动麈尘,好整以暇地笑道:“万岁命京中佛寺宣读佛法,祈求天下太平,现已近尾声,何不让佛门高僧解读谶语,以论高下。等事后万岁再向佛寺赏赐布施,圆了此场功德。” 司马曜喜道:“皇弟所言甚是,将谶语书在黄帛上,送与京中佛寺,请高僧解谶。” 天子请高僧解谶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赌坊之中开出盘口,押燕国胜一赔一点二,押代国胜一赔一点五。 司马曜巴不得世人皆知,这长星现是因燕代争而起,与自己无关,暗中让人推波助澜。 这两日杨安玄在国子学吃罢午饭便早早归家,听张锋将市井中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童谣是他让张锋传出去的,杨安玄让张锋化装成红发黄脸少年,远赴丹阳郡教与巷边儿童。 杨安玄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在乱中寻机。朝庭让高僧解谶,赌坊为燕代两国输赢设赌,便是得来的结果。 让张锋退下,杨安玄在屋中苦思。 赌坊设赌于他而言是赢钱的机会,他手中有四百多金,押代胜一赔二点三,除去赌场的抽头能得五六百金。 能在京中开赌场的多是权贵,赌场输了钱,肯定要追查押赌的是何人,自己要小心在意,别露了馅,被人记恨。 杨安玄眼中露出狠意,明日让张锋去打听打听,两个王家是不是开设了赌场,以王国宝的心性,赌场这样赚钱的生意,一定不肯放过。 这小子想致自己于死地,不趁机狠咬他一口,难消心头之恨。 二百多两金子对太原王家来说不算什么,杨安玄盘算着如何才能多筹些钱,让太原王家赔个伤筋动骨。 自家族中应该能拿出几百两金子,不过父亲是否会听自己的建议还在两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人,对结果一清二楚吧。 还有阴家,阴家不像杨家养着族军花费巨大,估摸阴友齐能动用数百两金,自己如何劝说他押代国获胜。 阴友齐老谋深算,做事谨慎,在京中经营有年,自己索性取了钱让他派人替自己押注,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至于像陶平、甘越这样的朋友是不能说的,张衷虽然是性情中人,但交往尚浅,还是看看再说。 盘算好赌坊之事,杨安玄开始考虑天子请佛门高僧解谶之事。司马曜是典型的不问苍生问鬼神,天下百姓的死活哪会放在这位天子心上。 有过穿越的经历,杨安玄对于佛道生出敬畏心。先是拜慧远大师为师,接着在瓦棺寺结缘,虽然存了功利心,但未尝不是与佛有缘。 说起来自家舍了两万钱在佛前点了长明灯,也该去亲手添添香油了。 杨安玄打定主意,明日前去瓦棺寺拜佛,若是得见慧静大师,便与他说说燕代之事,将善缘结得深一些。 第九十四章随缘施为 大雄宝殿,无量寿佛(阿弥陀佛)高达丈六(1),眉目修长、面容慈和,睿目向下俯视,手施禅定印,结跏趺坐于莲座之上。 佛像前香案上点着数排长明灯,灯是智慧之意,照破暗冥愚痴,开众生智慧;又示佛法之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拜完佛像,杨安玄起身从沙弥手中接过长腰油罐,在知客僧法严的指点下找到自己的长明灯。 他所点的长明灯在香案右下角,杨安玄提着长腰油罐往莲花灯盏缓缓注入香油,灯光如豆,映在眼中却安祥静谧。 等杨安玄把油罐交还,法严微笑道:“贫僧每日都让沙弥专为檀越的灯中添油,照看仔细。” 杨安玄心中暗笑,佛前长明灯有专人照看添油,哪会专门照看自己,法严这样说无法是讨要香资罢了。 “多谢大师费心,杨某向佛祖奉上两万钱香资,作为弘法之用。”杨安玄笑道。 法严双掌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檀越一心向佛,佛祖定然护佑。” 七日的弘法大会刚过去,瓦棺寺作为京中有名的寺庙,慧静大师亲自登坛讲《大般涅槃经》,引得京中士族、百姓纷前来听讲、布施。 东侧的围墙在弘法大会前新刷了一遍,大会过后墙上写满了颂佛的诗句和偈语,杨安玄背着手边走边看。 杨安玄见自己题偈语的地方围着数人观看,法严笑道:“杨檀越这首偈语,引得无数信众称赞抄录,皆称檀越大智慧。便连道场寺、皇泰寺的师兄弟们都特意前来观看。” 法严言语中透着得意,杨安玄的这首偈语让瓦棺寺在京中诸寺中风光了一把。 “大师,慧静大师可有闲暇,杨某想拜见大师,请大师指点迷津。”杨安玄道出此来的主要目的。 法严面露难色,道:“师兄连日登坛说法,有些疲惫,吩咐不见外客了。” 想到杨安玄布施的两万香火钱,法严又道:“请杨檀越到客舍暂坐,贫僧派人前去问一声,看看师兄是否得便。” 茶水刚喝了几口,沙弥进来禀报,大师正在静坐参禅,不便见客。 杨安玄有些失落,便是无缘了。 看到客舍靠窗的案上有纸笔,杨安玄起身来到案边,提笔写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法严站在旁侧观看,叹道:“此偈大彻大悟,无色无相,万物皆空,杨檀越对佛门经义的理解,非贫僧所能及也。觉空,将此偈语送给你师傅,请他看看。” 瓦棺寺占地很广,足有十余亩。后院是数个回字形的院落组成的僧舍,有门洞相通,与前面的热闹相比,显得洁净安静。 慧静大师所住的寮房在东北角,与其他僧人的住处毫无区别,房内一张杂木所制的矮榻,上面放着打着补丁的被褥,叠放整齐。 门侧开着窗,窗下有案几,上面有盏油灯,还有几卷经书。屋中间摆放着数个蒲团,墙上挂了张佛像,慧静大师面对佛像背门而坐,轻声诵经。 觉空不敢惊扰,等慧静大师诵罢,才上前施礼道:“法严师叔送来张偈语请师傅看看,是那个写‘莫使惹尘埃’的杨檀越所写。” 慧静接过纸,反复看了两遍,叹道:“杨檀越深具佛根,可惜不能遁入空门光大佛门,甚憾。” 觉空在一旁道:“杨檀越这首偈语比起上首更进一步,直指本心,无物无我。” 慧能再读了一遍偈语,在心中与上首偈语比较了一番,道:“两首偈语各有高下,一为见心一个见性,尔等修行禀直本心,不可生出虚妄。” 觉空合十应是。 “那位杨檀越还有客舍吗?”慧能沉吟片刻,问道。 “在,还在等师傅答复。”觉空恭声道。 有这首偈语在,不能不见。慧能道:“你去请杨檀越来此相见吧。” 觉空转身离去,慧能站起身来到寮房门前迎候。 他不想见杨安玄,是因为上次见时发现此子血煞之气。佛门主张不杀生,慧静不想多与杨安玄发生瓜葛,结下因果。 有些因果,越想挣脱,纠缠越紧,随缘吧。 只是佛门虽是清静地,仍免不了人间烟火味。 前两日天子派人送来黄帛,帛上书着十八字谶语,言明请寺中帮天子解谶,判断燕代交战的胜负。 慧能露出苦笑,当今世界,佛法昌盛,但争战不休,人间并非净土。 看着雄纠纠迈步而来的杨安玄,慧能心中一动,佛门亦有金刚护法,杨安玄深通佛理,莫不是佛祖派来拯救苍生的护法。 见礼,入室,奉茶。 慧静指了指放在身旁的偈语道:“杨檀越两首偈语,直指修行的本心本性,老衲想将这两偈语刻在石壁之上,供人揣摩思量。” 瓦棺寺是京中名寺,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有人不远千里前来观摩顾恺子所画的《维摩诘示疾图》,若将这两首偈语刻在石壁之上,其影响不下于《维摩诘示疾图》。 杨安玄有意借瓦棺寺扬名,此事正是求之不得,合十礼道:“多谢大师厚爱。” 慧能摇摇头道:“此事有益于佛门,是老衲多谢杨檀越厚爱才是。这两首偈语将和顾檀越的《维摩诘示疾图》一样,可成为瓦棺寺镇寺之宝。” 杨安玄饮了一口茶,茶是五净心茶。放下茶杯,杨安玄道:“此茶为‘五净心茶’,慧远大师称饮此茶可净心悟禅,小子近来忧思难安,想请大师解惑。” 慧能淡然语道:“檀越夙具慧根,所写偈语中便有‘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杨檀越并非出家人,心中牵念红尘,自然免不了杂念,勤加修持便是。若檀越能随老僧剃度,定能放下烦恼,超脱红尘,再无烦恼。” 杨安玄苦笑摇头,这位慧能大师倒是见缝插针,抓住机会便劝说自己出家,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慧能大师见杨安玄摇头,轻叹道:“汝既知佛性清净,明镜非台,如何能从老僧这里求得心安?” 这场针对自己和杨家的风波起自两王,杨安玄知道与两王之间的仇怨难以化解,唯有找寻有力的臂助抗衡。 能与两王相抗的是谢家,听阴敦提取,赏菊会上刁云出言挑拔,谢混认为他觊觎晋陵公主,恐怕谢家也对他心有不满。 除去王谢两家,便只有皇家了。天子司马曜身处深宫,自己不过是国子生,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会稽王司马道子见过一面,似乎对自己的印象不错。 只是想抱司马道子的粗腿,也不得其门而入。王府门前每天车马成行,都是等着会稽王召见的人,哪轮得到自己。 司马道子信奉佛教,时常请慧能大师入王府讲经。此次弘法大会司马道子曾到瓦棺寺,听慧能大师讲《大般涅槃经》,布施寺中五十万钱。 杨安玄来瓦棺寺求见慧能大师的目的,就是想寻机借助大师这块敲门砖,找机会接近会稽王。 几句话相谈下来,杨安玄知道慧能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支妙音那种借着佛门外衣出入朝堂谋求私利的人。 能将两首偈语刻于瓦棺寺石壁已是大收获,得陇何望蜀,杨安玄欠身一礼,起身欲告辞。 慧静大师笑道:“杨檀越且慢。老衲听闻你曾乔装深入燕境,见过燕主慕容垂。前日天子派人送来谶语,让老衲解谶,询问燕代之战谁将获胜。杨檀越亲历战场,想来对两国军事比老衲要了解得很,老衲想请教一下杨檀越。” 散播童谣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从赌坊捞钱,杨安玄推测童谣会在京中引发轩然大波,天子会关心燕代两国交战的结果。 作为亲往燕境查探军情的当事人,杨安玄以为天子或朝臣们或许会想起他,向他探听燕代两国的虚实。这样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天子面前,让针对他和杨家的人有所顾忌。 事情猜到了开头,却没料到询问的不是天子和朝臣,而是瓦棺寺的老僧。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自己乃至杨家在天子、会稽王、王谢家这样的顶级门阀眼中不过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在利益交换时多半属于可以牺牲的位置,唯有表现出自己和杨家的能力、价值,才会让针对的人有所顾忌,才会让天子不轻易舍弃杨家。 因此,自己关于代胜燕败的推断要被天子所知,自己不能觐见天子,只有借助慧静大师了。 细细地将燕代两国的情形分析了一遍,杨安玄的结论与谯王司马尚之相同,别看燕国目前占据优势,但代国其实在诱敌深入,等待燕军生变之时。 “此战,代国必胜。”杨安玄眉宇轩动,斩钉截铁地道。 慧静大师未置可否,微笑道:“多谢杨檀越为老衲解惑。” 该说的话已说完,杨安玄起身告辞。法严亲送杨安玄出寺,回到慧静的住处,见师兄正在挥笔解谶,纸上的内容正是杨安玄所说,最后得出结论代国胜。 等慧静搁笔,法严迟疑着开口道:“师兄,解谶一事天子甚为重视,仅凭杨檀越所说师兄作下断语,是否有些轻率。寺中有不少信徒是中军将领,师兄何不听听他们怎么看?” 慧静摇摇头道:“师弟着相了,解谶本是儿戏,何必放在心上。天子重视与否,与吾等修行何干?既然老僧问了杨檀越,杨檀越又给了答案,此事便到此为止。” 指了指那张解谶,慧静道:“你将这张解谶和天子送来的谶语一并派人送往会稽王府。” 法严点头应是,伸手取了解谶,又从案边取出黄帛所书的谶语,小心地捧在手中。 慧静看了看案上的偈语,轻叹道:“杨檀越的这两首偈诗刻壁之事你放在心上。这两首偈语让本寺与杨檀越深结因果,怕是将来因之多事矣。” 第九十五章一掷千金 司马曜命京中各寺高僧解谶,结果先报与会稽王,等司马道子归总之后再奏与天子。 这两日京中各寺解谶的结果陆续送来,司马道子召来谯王司马尚之,一起评议解谶的结果。 司马尚之是骠骑将军、会稽王府的咨议参军,他的先祖司马进是司马懿的六弟,他这一系世代封为谯王。 送来的解谶有三十多份,八成都是猜测燕军获胜。司马道子笑道:“道场寺觉贤大师也认为谶语中‘燕高飞’是指燕军获胜之意,看来你说的代国胜没多少人赞同。” 司马尚之将解谶中认为代国胜的集中在一起,一张张细细翻看着。 那些解谶多数是从十八个字的表面意思分析,有说燕本低飞之物,谶语言其高飞,非本性也,所以燕高飞则败;有说委与鬼合成魏,主代魏胜。 司马尚之暗暗摇头,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雕文琢字的解说不过街头算卦的手段,这些解谶其实就是赌坊中押胜负。 “咦”,司马尚之拿着一张解谶眼神一亮,这张解谶给出的注释与他的看法大致相同,认为代国在诱敌深入,燕军战线过长,补给不便,天气转寒,国中不稳等诸多因素必将导至燕国落败。 看了看封箴上书名,“瓦棺寺慧能”。司马尚之喜形于色地将解谶递给司马道子,笑道:“瓦棺寺慧能大师真知卓见,与愚的看法相同。” 司马道子接过来看了一眼,道:“慧能大师确实是得道高僧,吾与大师辩经受益良多。不过据吾所知,大师久在京中,为何能和尚之一样对燕代两国如此了解,莫非真是佛祖开示不成?” ………… 十月底,袁氏带着杨湫、杨漓两姐妹来到建康,把杨安玄叫到内室,取出红木匣。 红木匣打开,里面金灿灿耀眼。袁氏道:“这里是四百两金,你父亲让娘带给你。临行交待,这些金是族中多年积攒,你要谨慎行事。” 京中赌坊开盘赌燕代输赢,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道场寺高僧推断燕国胜,有说瓦棺寺慧能大师认为代国胜,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讲看到简静寺的尼僧在玉介坊押了二百两金赌燕国胜。 从北地来的商贩成了京中座上客,赌坊的比率随着传言不断波动着,大的方向是押燕胜的赔率维持在一赔一点五左右,而押代国胜的已经升至一赔二点四了。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整个建康为之疯狂,公卿士族、贩夫走卒无不前往赌坊中下注,便连往来的客商得了货款也纷纷前来下注。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是谈论燕代两国输赢之事,互相交流着小道消息。 杨安玄收好红木匣,盘算着加上自己手中四百五十金,可以动用的金子达到八百五十两,按一赔二点三计算,可得金一千九百五十五两,扣除本钱获利一千一百零五两,除去赌场五分本金抽头四十二两半,能赢得一千零六十二两半金。 在杨安玄心中,知道这是稳赢的生意,于是笑问道:“娘亲可有体己,不妨也拿出来押一押。” 袁氏有些犹豫,她身边确实有四十余两金子,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想着补贴儿女所用,并没有带在身边。 长子安深在襄阳纳妾,暗中向她陆续索要了十余两金,安玄有本事,是不用自己补给的,剩下的这些钱要替湫儿添置些嫁妆。 杨湫倒是很捧场,端出她的宝贝匣子,倒出一堆铜钱,里面还有两枚金钱和两许碎金,那两枚金钱还是杨安玄过年给她的厌胜钱。 从袁氏嘴中得知三哥让族中出金押注,杨湫来的时候便收张兰将她的钱匣捎上。 小财迷一本正经地道:“三哥,这里面有三两六钱金,一千零四十二枚钱,湫儿都给你了,你可不能输了。” 杨安玄一笑,道:“好了,你先收好,三哥记下了,若是输了不要你的,赢了把赢得给你。” 杨湫欢天喜地地把钱重新装回木匣,笑道:“三哥最好了。娘,你还犹豫什么,三哥包赢呢。” 杨安玄笑笑,他哪真会要娘和湫儿的钱,不过是找借口给她们补贴些家用。 袁氏明白儿子的心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有四十三两金,可是没有随身带来,要不玄儿先替娘垫上。” 杨湫这段时间与杨漓相处得不错,顺口道:“还有漓姐呢,等下湫儿问问她能押多少钱?” 杨漓与阴慧珍同岁,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董氏虽然得宠,但毕竟是妾室,估计手中体己不多,杨安玄想着替自己这个妹子也添点妆。 等到阴友齐休沐,杨安玄携了八百五十两金来到阴府。 道明来意后,杨安玄道:“愚推测代国将胜,所以想请阴公替愚在赌坊押注。” 看到近千两黄金,阴友齐捋着胡须没有做声,杨安玄既然认定代国会胜,大可自去赌坊押注,为何要给自己之手。 杨安玄接下来的话给出了答案,“阴伯父,小侄这些金子要押注在平金坊。” 阴友齐不解地问道:“为何要专押平金坊?” 虽然平金坊是建康城内四大赌坊之一,但杨安玄点明要押在此处还是让阴友齐感觉有些奇怪。 杨安玄微笑道:“平金坊是中书令王国宝所开。” 阴友齐立时明白了,这段时间朝中以中书令王国宝为首,对弘家杨家明里暗里地打压,左仆射王珣坐看其成,杨佺期在堂邑的日子不好过,看来杨安玄是想借机咬王国宝一口。 “小侄在京中没有根基,若是在平金坊押注获胜,难免遭人记恨,所以想请阴伯父派人暗中下注,不让平金坊知晓下注的是愚。” 看着杨安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阴友齐怦然心动,他知道赌坊中押代国胜的赔率是一赔二点三,甚至更多,若是真如杨安玄所说代国能获胜,倒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从阴府出来,杨安玄骑马缓缓地走过街市,一双身着褐衣的夫妇从马前经过,话语传入杨安玄的耳中。 “……当家的,你再思量一下。这三百六十文可是咱们辛苦几年攒下的,若是输了过年可怎么办?” “妇道人家,啰嗦什么,你没听刘胖子说押燕国准胜,他把房子都抵押了。等赢了钱扯块布,给你和娃过年做件新衣服。” 话语一飘而过,杨安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场他暗中推动的风波不知会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只是为解自家困局,也顾不上其他了。 等杨安玄走后,阴友齐看着摆放在案上的两匣金子沉吟了半天,杨安玄以往的表现给了他莫大的信心,阴友齐决定大赌一把。 阴友齐把府中典计阴范叫来,两人商议了半天。府中所有的钱包括族中做生意的钱都尽量取出,凑了五百七十两。 这样大笔的钱押注要很小心,掏钱给赌坊的时候赌坊开心,要从赌坊取出赢来的钱就要生隙,甚至结下仇怨。 阴友齐吩咐阴范通过族中不同的人分别到赌坊中下注,杨安玄的那八百五十金,被不同的人分成十余批下注在平金坊。 阴家的钱没有押在平金坊,而是分散地押在京中七八个赌坊上,这样更不引人注目。 ………… 西堂,司马曜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会稽王奏报的结果,燕代两国谁胜谁负,他其实并不在意。 这谶语的出现,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把世人对长星现的关注转移到燕代两国相争的赌注上。 丢开手中的奏折,司马曜笑道:“看来多数人认为燕国将胜。燕国若胜,实力更增,皇弟督内外军事,要下令命各青衮豫雍荆等州训练新军,修缮城池,加紧戒备。” 司马道子明白天子的心思,道:“朝庭去年才与燕国签订盟约,边关互市往来密切,谍报上奏边境燕国并未驻扎大军,燕国在全力筹措与代国一战,应该数年之内无忧。数年之后,等慕容垂逝去,新主登基需安定国内,臣以为燕国五六年内应该不会南向。” 司马曜点点头,两人谁也没有想过要提兵勒马,挥师北上。 “太子中庶人阴友齐所奏甚合朕意,吏部对官员考绩时不妨列为上上,明年酬情升迁。”司马曜对阴友齐心存感激,正是阴友齐的《奏请祈福消灾疏》将他从长星之灾中解脱出来。 司马道子点头,笑道:“阴友齐出身新野阴家,说起来阴家在东汉时出了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光烈皇后阴丽华。” 司马曜来了兴致,道:“当年光武帝曾言‘仕官当为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阴家女子以秀丽而闻名,不知时下阴家可有出色的女子否?” 司马道子将奏章归置整齐,道:“臣听闻太子选妃,阴友齐有一女应选。” “喔”,司马曜对身旁的太监道:“前去东宫取阴友齐之女的画像来,朕要一观。” 正事说完,摆上酒席,兄弟两人边喝边说些闲话。 功夫不大,阴慧珍的两张小像取来,侍女展开,司马曜探头一看,惊呼道:“国色天香,阴家果然出美人。” 看到踏雪寻梅图上题着“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司马曜悠然神往地道:“此女若果如画中所绘,诚为德宗良配也。” ………… 青溪,王国宝住处,管事王全正在汇报平金坊押注的情况。 “……共收得赌资三千四百一十七万六千四百余钱,五分抽头可得一百七十万钱左右。押燕胜者约二千一百六十万钱,赔率一点五,若燕胜赌坊吃进押代胜的一千二百六十万钱,赔付一千零八十万钱,轧差可得一百八十万钱,加上抽头一百七十万钱,可得钱三百五十万左右。得利交税一成三十五万钱,可纯得钱三百一十五万左右。” 王国宝面露喜色,三百五十万钱,将近自家所有生意合起来的一年盈利的五分之一了。家中一年所得近两千万,真正分到手中的也不过六七百万钱,平金坊是自己的私产,这三百多万钱能实打实地入手。 “押代胜一千二百六十万钱,赔率已涨至二点六,若代胜则需赔付二千零一十六万钱,得押燕胜者二千一百六十万钱,轧差仅得一百四十四万钱,加上抽头一百七十万钱,预计可得钱三百一十四万钱,扣去税赋得钱二百八十万钱左右。” 杨安玄以为押重金在平金坊,能从王家咬下一块肉来,却不知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谁赢,平金坊都能从中得利数百万钱。 第九十六章一曲难求 十一月七日,国子学外来了访客,表兄袁涛。 那日在会稽王府杨安玄得知魏郡(1)太守赵牙会召袁涛为属吏,让他帮着编写《梁祝》之曲词。 回去后杨安玄给袁涛寄去了一信,告诉他这个喜讯。算算时日已有三月,按说袁涛十月就该来京城了。 “愚兄八月初收到安玄你的来信,简直不敢相信《梁祝》居然传至了京城,还会惊动会稽王,说来真真要谢过安玄你了。” 袁涛满面笑容地跟在杨安玄身后走进国子学,满是兴奋地打量着国子学内的风景,一边解说着。 年初时,袁涛带着《梁祝》的某个章回参加了几次聚会,词文雅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按照杨安玄所说,袁涛没有将整书拿出,而是挑了其中的卜卦求学、十八相送、梁祝化蝶三个章回说与人听。 在汝阳一带,梁祝故事是家喻户晓,袁涛所写的《梁祝》与口口相传的故事不太一样,神异之说更为吸引人,特别是梁祝化蝶这段不知赚了多少人的眼泪。 文名在汝阳一带迅速传开,有书肆闻讯寻上门来,以五两金的价格将书购去。 让人抄录后以每本百文的价格售卖,据称已售出数千本之多,书肆仍在雇佣人手加紧抄录。 去年祭祖时袁竹被贼人掳去,差点没死在赵应手中。被杨安玄救回家中,袁竹得知族人短视,居然把过错推到袁氏身上,勃然大怒。 要知道袁家已经衰败,杨家念着当年的香火情对袁家有所照应,侄女袁灵是杨佺期的夫人,有这层关系将来求到杨家总会顾及情面。 他本视袁宏为家族中兴的希望所在,但在出事之后袁宏居然将矛头对准杨家,族人更是讥讽仗义直言的袁涛,让袁竹对袁宏大失所望。 送走袁氏后,袁竹教训了袁宏一通,哪料袁宏拒不认错,傲意十足地称袁家祖上也是四世三公,焉用讨好杨家。 看着这个满身傲气的侄儿,袁竹无声地叹了口气,袁家衰败已有百年,不少族人至今仍不肯认清现实,自恃出身显贵、高人一等,可悲可叹。 随着袁涛在汝阳声名雀起,袁竹把关注的目光转在这个侄孙身上。 袁灵因表兄的原因对袁涛颇为看顾,袁涛又与杨安玄关系亲密,说不定通过袁涛能拉近与杨家的关系。 《梁祝》在汝阳一带流传后,世人皆知袁家有个才子袁涛,这让袁宏对袁涛充满了妒意,要知道自己可是定在八品,比袁涛高一阶。 当袁涛喜孜孜地拿了杨安玄的信来见袁竹,透露会稽王喜欢《梁祝》一书,吩咐魏郡太守赵牙召他为属吏,前往京城为《梁祝》编曲词。 袁竹大喜,要知道袁家近十年没有人仕官了,袁涛能被会稽王看中,是踏上一条青云捷径。 忐忑不安地等到八月末,来自魏郡的征辟文书终于到来,魏郡太守征辟袁涛为郡记室书佐。 记室书佐虽然是九品,但袁涛能以下下品阶直接成为九品官,让袁宏羡慕得两眼通红。 要知道正常情况要中中五品的定阶才有资格成为九品官,而州刺史或郡太守有权直接征辟贤才,回避这个规定。 这样的机会多半只会给那些世家子弟或有大声名的名士,没想到袁涛凭一本《梁祝》居然能得九品官,真是苍天无眼。 袁宏知道袁涛所写的《梁祝》改编自杨安玄所讲的故事,早知道自己当初也应放下身架交好才是,现在悔之晚矣。 不管族人心思,袁竹从族中挤出十万钱,并安排了两名族人陪同袁涛进京。 魏郡侨置在襄阳,可是赵太守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在京中,府衙事物由主簿处置,他只管一心讨好好会稽王即可。 从会稽王口中得知,袁涛与杨安玄是表兄弟,而这本《梁祝》是杨安玄陪母亲前去汝阳祭祖后才出现的,赵牙让袁涛直接来建康找他,准备边改边演,顺便让杨安玄抽空指点。 袁涛专门到堂邑拜见姑父姑母,被袁氏留在家中住了半个月,所以来京城迟了些。 “愚兄已经见过赵太守了。”袁涛在居舍的席上坐下,道:“赵太守让愚兄尽快将《梁祝》改编过,争取年前能够在王府排演。” 看了一眼杨安玄,袁涛有些不安地道:“安玄,愚兄自知能力有限,此次改编《梁祝》还望安玄多多指点。” 说着,站起身,袁涛对着杨安玄一躬到地。 杨安玄笑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气,表兄住在何处,不如住进愚所购的宅中如何?得空愚也好与表兄研讨一番。” 袁涛大喜,这几日住在客栈之中。京中柴米贵,每日的花费数百钱,带来的十万钱不知能支撑多久,杨安玄的话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此甚好,多谢安玄了。”袁涛感激地道。 时辰近午,杨安玄笑道:“表兄来建康,愚略尽地主之谊,叫上几个朋友为表兄接风。” 秦淮河上雇了条画舫,约了阴敦、刘衷、陶平、甘越等人作陪,泛舟河上,把酒临风,一行人说说笑笑,逍遥自在。 秦淮河上不缺河鲜(2),鱼、虾、蟹、鳝,鸭、鹅等水禽,再加上猪、羊肉,冬葵,菘菜,满满地摆满案几。 袁涛等人大快朵颐,杨安玄尝了尝觉得鱼腥味浓重,肉禽的膻味也没有除尽,特别是辣味不够。 穿越以后让杨安玄最不满意的莫过于吃食,食物贫乏,种类稀少,佐料不多,葱、姜、蒜、桂皮、花椒等物是有的,然后是豉、酢(醋)、酒,辣味三宝胡椒、芥子和食茱萸。调味的辣椒没有出现,这让曾经无辣不欢的杨安玄很不适应。 烹饪的手法倒是多种,有烘、煨、烧、煮、蒸、炙、渍、糟等十余种,但铁锅没有出现,大火炒制的手法还不常见。猪肉价格不菲,少有人熬制猪油炒菜,至于菜油还不知在多久年后才能出现。 杨安玄端起酒冲淡一下口中羊肉的膻味,酒是乌程箬下酒,每斤五十钱。 箬下酒以香味出名,酒水中以福桔、梅花、松节等浸泡,犹以十月所造为上佳,呼为“十月白”。 酒水清淡醇香,对杨安玄来说有些寡淡,少了醇厚绵长之意,让杨安玄兴起怀念之意。 酒菜上齐,船上有歌伎步入舱中,盈盈拜道:“奴家杏娘,新学得从京口淑兰院传出的《相思》曲,此曲在京中还没有几家会唱,保管几位爷听后要赞不绝口。” 刘衷持杯哈哈笑道:“杏娘子,你这可真是班门弄斧,可知制此曲的人就在船中。” 杏娘的眼睛瞪得如同杏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惊喜地道:“不知哪位是杨公子?” 新曲大家杨小窗,在风月场中已是名人。盛花居助婢女苗兰《送别》一唱成名,让苗兰成为众伎羡慕的幸运儿;集贤居为韦娘子仗义出手,半曲《问月》名动京城。 因此,杨安玄在妓楼之中声名极佳,楼中舞女歌伎无不以能结识为荣,可惜杨安玄在怡秋楼和盛花居露过一面,以后便再没有在妓楼中出现,这让那些伎娘们有些望穿秋水了。 淑兰院七月八日开张,至今日将近三个月,按照杨安玄事先的交待,让每二至三月方才放出一只新曲来,开张那日唱《问月》,算是新曲,现在从杏娘口中得知《相思》唱出,便是第二首了。 杨安玄问道;“杏娘子,不知淑兰院传出几首曲子了?” 杏娘的目光落在杨安玄脸上,来到席上肃拜,娇声道:“杏娘拜见杨公子。杨公子为韦娘子和苗兰小娘子仗义出手,奴等妓楼女子都深感敬佩。奴这一礼谢过杨公子的急公好义。” 这个礼有点大,杨安玄不好坐着,起身扶起杏娘,道:“举手之劳,不敢当杏娘子盛赞。杏娘子且唱起《相思》,让吾等体味这曲中相思之意。” 一席话说得袁涛等人笑起来,道:“正当如此。” 杏娘见杨安玄归席,拿起瑶琴盘坐在正中,清冷的琴声响起,开口唱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曲歌罢,袁涛叹道:“言辞朴素无华,韵律和谐柔美,妙笔生花,婉曲动人,堪称绝唱。安玄大才,让人生叹。” 阴敦有些出神,不知安玄写此曲时想到何人,若是妹子得知此曲,肯定又要流泪了。 杏娘笑语道:“《相思》曲从京口传来,奴专程前去淑兰院偷师,到了淑兰院中才发现座中半数都是京中妓楼派去琴师。” 杏眼脉脉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又道:“杏娘听苗兰小娘子说,她的曲艺得公子指点。今日有缘,杏娘能遇到公子,万望公子能指点杏娘一二。” 将琴放在身旁,杏娘深深地埋下臻首,拜伏不起。 杨安玄对杏娘的态度还算满意,若是杏娘开口求恳新曲他必然拒绝,倒不是因为新曲重金难求,而是因此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 杏娘只是求他指点,又有先前的那席话,杨安玄欣然道:“相逢是缘,愚便说上两句。” 杏娘惊喜地直起身,她只是抱着一丝希冀,没想到杨公子真的肯指点她。 美梦成真,激动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杏娘哽咽地再拜道:“多谢,多谢公子。” 阴敦知道,当初怡秋楼的月华娘子便是凭借杨安玄的那曲《送别》在妓楼中艳名高帜,可惜初见安玄便冒然开口求曲,恶了安玄,后来掌掴苗兰更是惹怒了杨安玄。 杨安玄借机与虞宣斗曲,捧红了苗兰小娘子,也创出了新曲大家的名头。自己因此事也看清月华的为人,再也没有去过怡秋楼。 杏娘能得他指点几句,将来在唱腔上定然与众不同,若是宣扬出去得安玄亲自指点,定然与旁人不同。 看杏娘身上的衣着陈旧,想来在秦淮河上并不如意,得安玄相帮后定能脱颖而出。 想到这里,阴敦欣然举杯,笑道:“杏娘子,机缘难得,好自珍惜。” 杨安玄听着杏娘的弹唱,随口指点着,这首《相思》的发音越发柔美缠绵。 等杏娘学过后再弹唱一遍,比起初唱婉转动听了许多,杏娘喜不自胜,再度拜谢。 杨安玄见杏娘恭顺异常,索性好人做到底,开口道:“此曲还有一词,索性赠与你,你记好了。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 袁涛笑道:“这《相思》,春秋不同啊。” 《相思》曲在建康妓楼间唱响,秦淮河一艘画坊上的伎娘却唱出另一番词曲,同样打动人心,惹得王孙公子纷纷专程登船,倾听两季相思。 杏娘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第九十七章年终通经 对于建康的很多人来说,这个冬天异常寒冷。 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燕军在参合陂被代军所败,押燕国胜的人傻眼了。 皇城,太极殿。 呼啸的北风在殿宇上空肆虐着、怪叫着,殿宇外执戈而立的宿卫挺直的身子都要被冻僵了。 东堂,左右两侧燃着十数盆炭火,仍掩饰不住大堂内的寒冷。 北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钻入,有如鬼魅在尖啸,听在耳中让人心悸。 “……十月二十五日,燕军内乱,焚船而返;十一月初三,天骤寒,黄河冻结,代主拓跋珪亲率二万余精骑过河,九日追至参合陂,大败燕军。斩杀万余,擒四万五千余人,燕军仅逃走三千人。” 司马曜喃喃语道:“参与合,原来是指参合陂,这谶语果然灵验。” 心中庆幸不已,这样说来长星现真的是指燕代两国相争,与朕无关。 杜含继续道:“代主拓跋珪原打算留下有用之才将其他降兵放返,代国中部大人王建言道,燕国势大国强,人口众多,代国取胜侥幸,若放返燕兵,将来交战则胜负不可测。于是,代主下令将所俘的燕军全部活埋。” 杀俘四万多人,大堂内齐刷刷地吸凉气声,原本寒意十足的大堂内越感冰寒彻骨。 王珣被骤然吸入的凉气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才道:“代人好生残暴,蛮夷之人难怪被呼为索虏。” 王国宝鄙夷地扫了一眼王珣,低下头盘算着代国获胜自家赌坊所得之利是多了还是少了。 孔安国拈着胡须道:“如今看来,燕高飞,委与鬼说的就是燕军四五万人成为鬼了。唉,可悲可叹。” 司马道子看向谯王司马尚之,看来自家兄弟才是国之栋梁,事先料到代将获胜,而且所料与事实相同,将来有事,谯王当可任之。 王国宝笑道:“万岁,我国与燕接壤,现在燕国实力大挫,对我国而言是好事,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燕军南侵了。” 司马曜点点头,道:“长星之灾祸患甚大。传旨,赐瓦棺寺香资五十万钱,让慧静大师作法事为燕国子民超度亡灵。” 会稽王驾临瓦棺寺,慧静大师率阖寺僧众相迎。 宣旨、赐钱、拜佛毕,司马道子被请进客舍待茶。 看着杯中五净心茶,司马道子笑道:“慧远大师送本王的两斤茶叶,八月便喝完了,没想到大师仍有留存。本王已给慧远大师写信,明年让他多送些茶来。” 慧静道:“老衲还余下半斤左右,一并送于王爷。” 司马道子并非真想要茶叶,甩动麈尘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茶饮之可清心悟禅,大师还是自用吧。集市上有种‘碧春’茶,与五净心茶制法相同,‘疑成云雾顶,茗出碧春香’,红尘气息甚重,更适合本王。哈哈哈哈。” 闲话几句,司马道子问道:“此次天子命京中高僧解谶,大师一语中的,解的有理有据,着实是佛法高深,慧眼分明。万岁十分欢喜,命本王前来瓦棺寺赐钱嘉许。” 慧静淡然开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并无看透天机的慧眼,此次解谶是听了杨安玄杨檀越的解说。” “杨安玄,国子学的杨安玄,弘农杨家的杨安玄?”司马道子讶然连声发问。 慧静心中暗叹,杨安玄的用意此刻他推测到几分。杨安玄与瓦棺寺结缘已深,帮他或许就是在帮瓦棺寺,为弘扬佛法,便替他宣扬一二。 “不错,正是此子。此子是慧远师兄的俗家弟子,深具慧根,对佛理感悟极深。”慧静合十低眉道。 司马道子大为惊奇,那日延贤堂中杨安玄曾取出佛珠,称是其师慧远大师所赠,借助佛珠以虚言揭破王纯之陷害他之事,却因此得罪琅琊王家,中书令王国宝更进言要治他欺君之罪。 天子有意息事宁人,自己出言从中斡旋,才让杨安玄做菊诗赎罪。杨安玄在诗中表明为君所用之意,讨了皇兄的欢心,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 杨安玄能得东林寺慧远大师和瓦棺寺慧静大师相继赏识,又能猜中燕代之争结局,孤倒是小覤了他。 慧静继续道:“杨檀越与本寺有缘,在寺中留下两首偈语,老衲命人刻在石壁之上了。” “喔”,司马道子惊奇不已,佛寺皆有粉壁供访客题写,瓦棺寺的画壁更因顾恺之的《维摩诘示疾图》而出名,没想到杨安玄能将偈诗刻于石壁,岂不是这两首偈诗不让顾恺之的壁画。 “偈诗在何处,引本王前去一观。”司马道子起身道。 站在石壁之前,反复吟诵体会着诗中意味,司马道子慨叹道:“当初本王看到郗恢所给的‘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评语尚不以为然,今日读这两首偈诗,方知郗恢有识人之明。杨安玄,诚为栋梁之材。” ………… 杨安玄从阴府取了金子出来,押出八百五十两金,取回二千二百一十两,赔率升至一赔二点六,比意想中的高出三个点,杨安玄得了笔意外之财。 阴敦满面春风地送到宅门口,口口声声叮嘱有空常到家中来玩,看来这次没少赢钱。 家中,母亲袁氏已在焦急地等待。杨佺期在堂邑得知代国获胜的消息,就催着袁氏动身前往京城取赢钱。 “族中押金四百两,赔率二点六,得金一千零四十两。娘,这是一千金(六十二斤半),加上本钱四百两,您收好了。”杨安玄将满满一匣金子放在案上,压得案面向下一弯。 然后又取出百金,杨安玄笑道:“娘,这是你所押的赢钱。” 袁氏摇头道:“安玄,娘分文未出,哪能要这么多,给娘二十两足妥。” 杨湫在一旁笑着嚷道:“娘,这是三哥给你的私房钱,你放心收下,你看地上那个大匣子,里面的金子多着呢。三哥,你别忘了给湫儿赢钱。” 杨安玄从匣中取出十两金,笑道:“就属你机灵,这是给你的赢钱。你还小,这么多钱还是交给娘替你保管吧。” 杨湫一把夺过,紧紧地攥在手中,眉开眼笑地道:“湫儿现在长大了,能自己管钱了。” 杨安玄又取十两金,道:“湫儿,这十两金你回去后悄悄地给漓儿,不要让董姨看到。” 杨湫接过,眨眨眼,道:“湫儿明白。” ………… 十二月十五日,国子学通经试。 随着通经试日近,国子学内的氛围紧张了些,进出官廨向助教求教的人多了起来。 这其中是真心讨教还是打通关节就只有天知晓了,反正杨安玄看到十名助教个个满面红光,笑容和蔼。 自十二月开始,杨安玄和阴敦便住在了学舍之中。 阴敦虽然是去年入的学,但入学之时已经临进年底,所以也是第一次参加通经试。 阴敦想通过的是《论语》,试通《礼记》,拉着杨安玄、陶平等人在一起互相问辩。 杨安玄本可明年再通经,但车胤有言在先,杨安玄要通两经便收其为入室弟子。 而且车胤不准杨安玄投机取巧,今年的通经不能通《诗经》,而且让杨安玄必须取为上策(前六)。 《诗经》被否,杨安玄只能选择《论语》和《尚书》,通经不难,要取为上策杨安玄心中没底,毕竟自己入学尚短,不敢小覤学中师兄。 策试是十经助教各准备五十道题,供欲通经者作答,取前六为上第,报吏部存档,作为授官的依据。 通经试安排在大讲堂中,车胤和十名助教都正襟危坐,通经者依次来到欲通之经的助教面前抽取五题作答。 看到不少学子抽到题目后面露喜色,杨安玄不无恶意地揣测着,也不知是押中了题目还是从助教处买得了题目。 陶平抽到题目后面容苦涩,他花五千钱从陈助教上所买的《左传》试题二十道,只抽中了三道,也不知能否通过。 杨安玄抽好题目开始作答,《论语》和《尚书》是十经中他最为熟悉的,题目难不住他,只是杨安玄不想中规中矩地作答,那样进前六的希望就难测了。 讲堂内一片“沙沙”的作答声,陆续有人交卷。杨安玄和阴敦都是试通二经,等他们起身时讲堂内已无几人。 车胤见杨安玄起身,伸手示意将答卷交于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后才递给助教。 《论语》助教姓马,《尚书》助教姓桓,两人看过杨安玄的答卷皆交口称赞,称言之有物、切中肯綮。 杨安玄可是车胤的记名弟子,师傅在座,岂能说其弟子不好。何况杨安玄答的确实不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两人议论要判杨安玄为第一,车胤捋着胡须反驳道:“杨安玄是老夫的弟子,需要避嫌。” 一瞪杨安玄,车胤骂道:“你的那笔臭字给老夫好生练过,此次通经取在第三足矣。” 十六日,通经的结果出来,阴敦通《论语》,取在第五,也是上第,《礼记》取在二十六,勉强算通过。 陶平哭丧着脸,他的《左传》没有通过,倒是甘越运气不错,顺利通了《诗经》。 通经试后入假,要到来年十六方才开学,杨安玄与阴敦约好明日约刘衷等人聚一聚,然后就准备堂邑与家人过年了。 回到家中,张锋随侍,欲言又止。 杨安玄饮了口茶,道:“什么事?” 张锋想了想,道:“许姨让仆告诉公子,袁家的两个亲戚有些挑剔,问公子该如何应对?” 杨安玄一皱眉,他邀袁涛住入宅中,随行的两名袁氏族人也便住了进来。 袁涛每日早出晚归前往赵牙府邸重编《梁祝》曲,遇到杨安玄在家时捧着厚厚的册子请他修改,听袁涛说,赵牙对改过的《梁祝》颇为满意,时常有些赏赐下来。 十二月杨安玄住进了国子学,有半个月未归家,没想到家中居然出了幺蛾子。 对于袁家人,杨安玄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拉一把,可是袁家的做派让杨安玄着实不爽。 杨安玄淡淡地问道:“表兄袁涛可知此事?” 张锋摇摇头,道:“袁公子每天辰时出门,酉时方归,并不知晓家中之事。” 既然许氏让张锋前来告状,可以想像这两位袁家亲戚的做派惹了众怒。 杨安玄淡淡地吩咐道:“吾会与表兄提,你让许娘子参照家中管事安排,若有不满请他们出去便是,不用惯着。” 张锋笑应了声“是”,这段时间他也没少受气,这两位袁家人太不知自重,把自己当成家中二大爷,要这要那,稍有不逊便骂骂咧咧,动不动就扬言杨家薄待亲戚。 晚间袁涛回来,看到杨安玄大喜,贺过杨安玄顺利通经,便又抱了《梁祝》唱词请杨安玄提意见。 杨安玄没有急着翻开,手按着词本,正容道:“表兄,愚有句话想讲在当面,你带来的两位袁家人还望你多加约束,若是觉得杨某怠慢,不妨另谋住处。” 袁涛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气恼地道:“可是十九叔和盛哥在府中作威作福,愚时常叮嘱他们要循规守矩,他们还是不听。” 杨安玄笑道:“表兄,他们算起来是长辈,你不好开口,这个恶人便由愚来做。” “明日你只说愚发怒,驱你出宅,你先在外面凭屋住下,用度且紧些,让两人觉得不便,自会开口求去。等两人离开后,表兄再搬回来住。” 袁涛想开口求恳,见杨安玄面容沉毅,想起去年祭祖时自家族人的表现,来时族长暗中叮嘱自己,不可违逆杨安玄,只得叹了口气。 “安玄,你的好意愚心领了,这个话还是愚来说,不能让安玄你做恶人。”转瞬之间袁涛下定决心,毅然道。 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小事见大,表兄袁涛是个有担当的男儿汉,不枉自己相帮。 第九十八章人间恨事 阴敦回到家中,入堂拜见父亲。 得知儿子通两经,《诗经》还取中上策,阴友齐再按捺不住心头喜悦,开怀大笑。 阴敦有些惊诧地看向父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温和地笑着,喜怒不形于色,自己通两经是喜事,父亲也不见得会高兴得失态。 等阴敦坐好,阴友齐慢慢止住笑声,捋着胡须道:“近来家中喜事连连,为父有些失态了。” 也难怪阴友齐开心,押注代国胜,赢得近九百两黄金;东宫同僚纷纷向自己恭贺,说明天子命人从东宫取其女画像御览。 阴友齐心中狂跳,珍儿入东宫虽然不难,但太子侧妃的位置仅有两个,士家之间争夺得厉害,阴友齐细想过后觉得几乎无望。 得知天子取珍儿的画像御览,阴友齐取了五十金,找到宫中常侍魏青探听消息。 从魏青嘴中得到天子看过阴慧珍的画像后赞“诚为良配”的话,阴友齐欢喜得心中雀跃,他知道珍儿成为太子侧妃之事成了。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因自己那封奏书入了天子之眼,八年谋划终落实处,阴友齐欣喜之余,有种落泪的感觉。 魏青袖着五十金,看着满面喜色的阴友齐,笑道:“还要恭喜阴兄,天子让会稽王考课之时将阴兄定在上上,阴兄腾达之日将至,届时可别忘了小弟。” 算来是四喜临门,饶是阴友齐养气功夫深厚也不禁喜形于色。命人摆酒,父子两人开怀畅饮。 “杨安玄通经如何?”阴友齐问道。 “安玄通《论语》和《尚书》,皆取在上策,若是不车博士阻拦,两经皆要取在策首。”阴敦感慨地道:“安玄之才,世所少见,车博士当场收他为徒。” 阴友齐停杯不饮,自家的改变说起来从杨佺期就任新野太守开始,父亲来信说今年族中收益较往年增了三成,这还没有算上糖霜。 糖霜已成贡品,每年进奉宫中五石,每石五万钱,这是亏本的买卖。 但多余的糖霜一旦推向市面,阴友齐可以想像会引发的轰动,一两糖一两金的价格在他看来还是定得有些低了。 此次京中赌燕代赌赢,据称赌资超过亿万,天下富足之家多得是,只恐到时糖霜供应不上。 得了赢来的八百多两金,阴友齐准备大干一场,在南市买下几间铺面,卖碧春茶、糖霜、云节纸。 这三样东西皆因杨安玄得来,想这此子身上的种种奇异,阴友齐叮嘱道:“敦儿要与安玄多多往来,结成兄弟最好。” 心中叹息,自家只有阴慧珍这样一个女儿,要不然能招杨安玄为婿多好。 阴敦笑道:“孩儿与安玄几乎形影不离,是知己好友。明日孩儿准备设宴为安玄和国子学中几位好友饯行,安玄准备动身前往堂邑过年。” 阴友齐点点头,道:“你到账上支十两金,用度上宽裕些。” …………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笙歌阵阵。 临近过年,画舫都挂出红灯笼,讲究点的系上红绸,将整条秦淮河装点得喜气洋洋。 陶平、甘越、刘衷等人这几日都要陆续返家过年,阴敦索性一并叫上。 几人漫步在秦淮河边的长街,长袖飘摆,步履生风,年少公子,风流倜傥,关键是看衣着华丽,肯定是腰间多金,惹得沿街妓楼红袖相招,画舫摇近娇语相询。 甘越笑道:“安玄在秦淮河可是声名远播,报出他的名姓恐怕能抵真金使用。” 阴敦微笑,想起怡秋楼的月华连送数封信,言词哀切地诉说思念,邀自己前去玩耍。 但经苗兰一事,阴敦已然看清月华,便是再去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了,而且安玄不喜月华,自己岂能因月华之事疏远了安玄。 刘衷想起杏娘来,不知她得了杨安玄相助之后境况如何,开口道:“还到杏娘船上听《相思》如何?” 陶平调笑道:“刘兄是对杏娘相思入骨吗?哈哈哈哈。” 找人传话,一柱香不到,杏娘的画舫便匆匆摇至。 杏娘穿件淡绿色花袄,下穿黄色裥裙,裙长曳地,画着双眉入鬓,眉心用黄粉画出新月型,是京中流行的“额黄妆”,比起上次相见衣着华丽了许多。 将杨安玄等人迎进舱中,杏娘飘飘拜倒,娇声道:“杏娘见过各位公子。” 目光盈盈如水,落在杨安玄身上,满是感激之情。 刘衷打量了一下舱中陈设,案几重新更换过,墙上饰画是新作,原来的帷帐也换成了青色的丝萝,笑道:“看来杏娘子近来过得不错。” 杏娘感激地道:“赖杨公子所传新曲,杏娘近来确实不错。几位公子光临,今日便由杏娘相请。” 阴敦笑道:“这倒不必,今日阴某为诸位兄弟饯行,你吩咐厨娘多用点心就行。” 酒席很快摆上,几人说说笑笑,听着杏娘弹曲。杏娘新雇了两名舞娘,伴着曲子翩翩起舞,多了些景致。 陶平举杯对杨安玄道:“安玄,愚所欠钱年前怕是难以还清,还望贤弟宽限几日,等愚归家过年筹钱尽快还上。” 杨安玄笑道:“陶兄不必记挂在心,慢慢还上便是。来,饮胜。” 陶平眼中闪过感激之色,五十两金的赌债,还了七两多,杨安玄从不催促,也没有计算他的利息,与刁云一月数催简直是天壤之别。 将杯中酒饮尽。陶平心想,杨安玄通二经被车博士收为弟子,即使朝中王家有意打压,恐怕亦难阻其上升之势,这样的人能在未发迹之前交好,是自己的机缘。 各有心思,却是一场畅饮,尽欢而散。 ………… 二十二日,黄道吉日,宜拜师。 杨安玄提了束脩正式登门拜师,车胤对这次收弟子颇为重视,约了不少好友、名士前来观礼,好生勉励告诫了杨安玄一番。 待杨安玄恭恭敬敬地叩拜,车胤赐予准备好的笔墨,礼成。杨安玄算是正式成为车胤的弟子。 二十四日,杨安玄带着张锋渡江来到堂邑。 堂邑本在徐州临淮郡,成康四年(338年)江淮乱,百姓南渡,朝庭于是在建康北侨置堂邑郡,隶属扬州。 堂邑与京城隔江相望,是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北地胡商多经堂邑过江前往京城。 堂邑城高池深,地处要害,规模和繁华不是棘阳所能比。临近过年,大街两侧的商铺将货物铺到了行道之上,卖力地吆喝着,招揽着过往行人。 街道上车辆行人太多,六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仍显拥堵,杨安玄怕惊马伤人,牵着马在人流中朝太守府走去。 前面挤了群人,喝骂、哭泣、哀告声传来。杨安玄眉头一皱,估计是什么欺男霸女事。 这样的事便在天子脚下,建康城中亦时常看到,杨安玄暗自叹息,自家力薄,管得了几件不平事,唯有手握天下权,才能扫荡不平事。 “……借了二千钱,写明十二月二十日之前不能偿还便以女儿抵债。黄黑子,白纸黑字,愚没有冤枉你吧。” “刁爷,您高抬贵手,多宽限几日,仆在年后一定还清。” “嘿嘿,黄黑子,三天前你说借钱还债,愚准了,现在又换到年后,照你这样个个赖账,刁家就要改开善堂了。” 杨安玄走近,他的个头较高,能直接看到人群中情形。 一个黑衫管事模样的人,手中挥舞着字条,张牙舞蹈地对着一名褐衣汉子指手划腿,那褐衣汉佝偻腰,低声求恳着。 墙角缩坐着一名妇人,衣衫褴褛,手中搂着两个娃儿,那两个娃儿把头埋在妇人怀中,大声地嚎哭。 触景生情,张锋想起几年前的自家的情形,挤进人群嚷道:“二千钱,仆替他还了。” 刁管事上下打量着张锋,见张锋穿着青布衣衫,像个长随的装束,冷笑道:“哪个没穿裤子把你露出来了,管你何事,快给刁爷滚,免得讨打。” 张锋跟在杨安玄身边,眼界开阔了不少,来到建康后跟着杨怀习武,杨安玄更让他到墪中识字,半年时间识得数百字,提笔能写,早不是乡间讨饭的少年郎。 “欠债还钱,仆替他还钱有何不可。”张锋毫不示弱地扬着脸道。 跟在杨安玄身边,因盛花居斗曲得了五两金的赏赐,平日里杨安玄左三百、右二百的给他零用,张锋积攒下来,已经有六万多钱了。 杨安玄没有开口,而是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片刻便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黄黑子向刁家借了二千钱押注燕国胜,讲好到十二月二十日连本带利还二千一百钱,若是还不起则以两个女儿抵债。 看着黄黑子哭丧着脸,杨安玄心中闪过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衣食尚不饱却想着借债赌博,这样的人值得同情吗? 刁管事,姓刁,想到刁云数次使坏,杨安玄冷笑一声,阴魂不散的刁家。 刁家向来不顾名声,为敛财不择手段,这放高利债揽财的手段自然不会错过。堂邑离京口不远,估摸这家伙是刁家的人。看着抱着一团瑟瑟发抖的母女三人,杨安玄扪心自问,黄黑子不可原谅,放高利债的刁家更加可恶,那暗中推动这些自己又是什么? 黄黑子听张锋说愿意替他还债,期期哎哎地上前道:“这位小公子,你的话可真,仆谢过公子的大恩大德。” 说着趴到地上嗑头,转头唤身后的妻女,“你们还不快谢谢公子爷,给公子磕头”。 妇人带着一双女儿给张锋跪倒磕头,杨安玄见这两个孩子大的约摸十来岁,小的只有七八岁,眼露惶恐,浑身发抖。 那两个孩子年纪尚小,看眉眼却长得秀丽,难怪这位刁管事要黄黑子用女儿抵债。 “哟,这两个小娘子倒是水灵,二千钱算是赚到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懂得怜香惜玉,有前途,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杨安玄皱起眉头。 刁管事目露凶光,欺张锋年少,伸手朝他推来,口中骂骂咧咧地道:“小兔崽子,要你多事,快给爷滚开。” 张锋得杨怀悉心传授,那杨怀是杨家族人,族中有人专门授技,又在军中多年,一身功夫在沙场厮杀中去芜存菁,所以张锋哪把这毫无章法的巴掌放在心上。 伸手叼住刁管事的手腕,翻腕一拧,刁管事顿时惨叫呼疼,张锋往后一推,松开手。 刁管事踉跄后退,两名仆从忙扶住他。 揉着手腕,刁管事眼露惧色,眼前这小子年纪虽小身手不凡,背后的主家应该不凡,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让两名仆从上前拿人。 有名仆众喝道:“仆等是渤海饶安刁家的人,小子你别给自家惹事。” 张锋有些胆怯,回望了杨安玄一眼。 果然是渤海刁家,杨安玄哂然一笑,对张锋道:“张锋,啰嗦什么,给钱还债就是。” 刁平看到负手而立的杨安玄,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知道这位自己惹不起。 只是黄黑子的两个女儿是自家主人刁锋看中的,若是拿了钱回去如何交差。 左思右想无计,刁平咬咬牙,涩声道:“这位爷,劳您报个名姓,仆好回去向主人交待。” “弘农杨安玄。” 第九十九章以退为进 “弘农杨安玄”,茶杯重重地砸在地上,碎裂开来。一块小金锭从案上震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花几的下面。 刁锋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契约在手,那黄黑子既然还不起债,直接抢人就是,为何要在大街之上闹得沸沸扬扬,败坏刁家的名声。” 刁平趴在地上,哀告道:“那黄黑子带着一家人想偷偷溜走,仆带人在街上截住他,他的婆娘又哭又骂,才引得路人围观。” “来人,把这无用的东西拉下去,绑在树上抽二十鞭子。”刁锋怒气冲冲地道。 惨叫起从院中传来,刁锋余怒未消,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数日前族侄刁云过江来看他,提起过与杨安玄赌樗蒲、双陆,输了二百多金。 在刁家,侄儿的赌技不下于自己,居然输得这么惨,这让刁锋对杨安玄很感兴趣。 刁锋是堂邑郡主记室,对太守杨佺期到任后的困境一清二楚,来自尚书省、中书省的训斥公文一封接着一封,杨佺期一天到晚眉头紧皱着,整个衙门内气氛压抑。 自顾不暇,还多管闲事,看尔如何收场,刁锋抬起地上金锭,愤愤地转身回了书房。 府衙后宅,杨安玄感受到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母亲袁氏看到他很是欢喜,问长问短之时却时不时地蹙眉出神,杨安玄问道:“娘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唉,你爹来堂邑后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袁氏忧心忡忡地道。 杨安玄心知肚明,王国宝、王珣分别指使中书省、尚书省暗中打压,父亲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申末,杨佺期回返后宅,杨安玄看到父亲吃了一惊。才数月不见,杨佺期的鬓边多了几丝银发,面容憔悴,眼睛布满血丝。 见到杨安玄,杨佺期紧绷的脸上露出些笑意,袁氏命人置酒,让父子俩边喝边谈。 问了几句杨安玄的学业,杨佺期开始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愁眉不展。 杨安玄脱口道:“父亲,何不求去?” 杨佺期一惊,喝道:“你胡说什么,要重振杨家家业,岂容求去。” 杨安玄微笑道:“父亲是当局者迷,我杨家立足靠什么?” 杨佺期放下酒杯,目光烁烁地看向杨安玄,他知道三子早非洛阳城中只得游乐的纨绔,行事周密、思虑深远,不在自己之下。 杨安玄侃侃言道:“我弘农杨家门第显赫,以操守学识传家,可叹渡江稍晚,遭受朝庭和士家有意打压,让王国宝、王绪之流得意。” 杨佺期眼中闪过愤色,重重地一拍案几没有说话。 “自祖父开始,杨家已由文转武,以武立身才是我杨家的立身之道,父亲需随时而变。”杨安玄沉声道。 杨佺期想出声斥责,话语在喉间堵住,化做一声叹息。 “如今父亲坐镇堂邑督石头城军事,伯父镇守淮南,叔父扼守孟津关,都是险要之地,由此可见朝庭对我杨家甚为倚重。” 杨佺期点点头,道:“不错。只是朝中小人故意刁难为父,让为父甚为郁闷。” “所以孩儿才让父求去。”见杨佺期仍不解,杨安玄解释道:“朝庭倚重杨家,除了父兄骁勇善战外,还有我杨家族军,只要族军在,何人敢轻视我杨家。” 杨佺期想了想,道:“玄儿之意是让为父以退为进。” “不错。”杨安玄抚掌笑道:“以父亲骁勇善战之勇名,朝庭岂会闲置父亲,很快便会再委父亲重任,父亲亦可借机离了堂邑,脱了是非。” 杨佺期眼中闪过精亮,恨声道:“届时看那些针对为父的人如何收场。” 搬开心中石头,杨佺期眉头舒展开来,笑道:“玄儿来京之后,学问大有长进,为父甚慰。来,你我父子共饮一杯。” 吃了两口菜,杨佺期笑道:“玄儿替族中赚得千两黄金,今年族中倒是宽裕了些。族中商议,拿出百两酬谢玄儿,明日你到明爷爷处领要。” 杨明,是杨亮的幼弟,杨安玄的叔祖,掌管着族中事务。 杨安玄笑道:“孩儿自己也赢了些,这钱便交给娘吧。” 杨佺期笑笑,满意至极。玄儿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跃马安天下,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杨安玄想起遇到黄黑子一家之事,眉头轻皱道:“此次京中赌燕代输赢,听闻赌资超过亿万钱,燕败代胜,出乎多数人的意料,恐怕有不少人家因此负债,难以维持生计。” 杨佺期叹了口气,道:“正是,堂邑城中多了许多卖儿卖妇的人家,为父已下令在四城施粥赈济,希望能帮他们渡过年关。” 赢得千两金,杨安玄一直思虑着该如何借财生财。时下人的观念多半是求田问舍,而杨安玄知道一旦战火起,这些都会随之化为灰烬。 自己交好阴家,让袁河远赴盘龙山、韦娘子和苗兰前往京口,都是在棋盘上见机落子,以待生根之时。 这些钱化为自己将来逐鹿天下的助力,才是最好的用途。 “族中可曾想过用这些钱做些生意?”杨安玄问道。 杨家族军维持在四百人左右,这些人的妻儿老小加在一处超过二千多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要族长安排。杨佺期三兄弟中他的官职最高,族长的位置相应落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杨家人在不同的地方任官,族人也相应地在当地做生意,少数人开枝散叶便留在各地打理生意。 此次杨广就任淮南太守,带走了一半族军,随之而去的也有一半族人。此次堂邑族中赢得千两金,杨广带去的族人分润便少了些。 族中生意有专人打理,杨佺期过问不多,道:“吾听明叔讲,准备年后在堂邑买些宅田,安排族人耕作。” 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杨安玄,杨佺期又道:“阴家的碧春茶十分畅销,价格比往年高出五成,听说此茶制法是玄儿所传。为父有意让族中买些茶山,玄儿把制茶之法授与族人吧。” 制茶之法杨安玄并未卖与阴家,所以能够自行做主,点头答应下来。 暂时放开心事,杨佺期很快醉了,杨安玄让人扶他回房歇息后回了自己的住处。 戌时刚过,时辰尚早,屋中亮着灯,窗纸之上人影晃动,杨安玄知道湫儿那丫头在屋中等他。 看到三哥进屋,湫儿从席间跳起,刚想扑过来,闻到杨安玄身上的酒味,皱起鼻头用手扇动着,嗔道:“真难闻,三哥臭死了。” 杨安玄不顾杨湫反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湫儿,天色不早,怎么还不回去睡觉,等会娘又要说你了。” 杨湫转着小眼珠道:“哥,马上过年了,街上出了好多玩艺,明天你带湫儿去转转。” 自打来到堂邑后,杨湫隔上半个月便要到建康转转,美其名曰看哥哥和阴姐姐,回去的时候总要带上一堆东西。 方才想到做生意,杨安玄有心到集市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笑着答应。 第二天卯时,杨安玄准时在院中练拳打熬筋骨,他的武艺是幼时随族中所聘的武师所学,后来从慧远大师处习得大雁功,配合真气出拳,拳风烈烈,威猛异常。 杨湫闯进院中,看到哥哥在练拳,不敢惊扰,默默地站在廊下看着。见杨安玄一拳击出,数尺外的树木枝摇叶落,不禁暗自咂舌。 等杨安玄收功,杨湫乖巧地递上丝巾,杨安玄笑道:“这么早,你就吃过饭了?” 杨湫甜笑道:“集市上有卖吃食的摊子(1),咱们上街吃去。” 等杨安玄洗漱完毕,杨湫迫不急待地拉着杨安玄出门。 太守府在堂邑城正中,集市在城门附近,杨湫熟门熟路地拉着三哥往东门走去。 东门上有片空场,是城中早市,挎篮、挑担的小贩们大声地吆喝着,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炊饼,刚出笼的饮饼,二钱一个”、“卖枣糕,酸酸甜甜的枣糕,保管吃了一块想下一块”、“羊杂汤,喝上一碗暖和”…… 各种声音、气味、颜色在集市汇拢起来,牵动着杨湫的脚步越来越快,要不是杨安玄拉住她,都要跑起来了。 坐在一家摊位上,杨湫嘴中叽叽咕咕地咬着粔籹(油炸馓子麻花),看着摊主将汤饼(抻面)端上桌,上面浇着羊杂碎,冒着腾腾热气。 羊杂碎的膻味很浓,杨安玄一皱眉,杨湫尝了一口羊杂碎,吐到了地上,又挑起根面吸入嘴中,摇头道:“哥,没有你做的阳春面好吃。” 摊主老汉闻言后笑道:“小娘子是富贵人家,才吃不惯这穷苦人的东西。不过不是老汉夸口,老汉做了三十多年的汤饼,吃过的人都说老汉好手艺呢。” 摊上还有蒸饼(馒头类)卖,杨安玄拿了一个在手中掰开,面是未发酵的死面,吃到嘴中硬实,有麦香,却没有发酵后的松软可口。 国子学中杨安玄吃到过发酵后的蒸饼,史书上有记载,西晋那个顿食万钱犹无下箸处的何曾说过,馒头没有蒸出十字裂纹不吃,十字裂纹馒头就是发酵后蒸出的开花馒头。 西晋束晳曾做《饼赋》,其中有“起溲”的记载,“起溲”便发酵,已经过去一百多年,民间仍不知道面食发酵的做法吗? 与摊主老汉聊了几句,杨安玄问道:“徐老汉,愚听闻有人能将蒸饼坼十字,不知你能否做出?” 徐老汉苦笑道:“老汉亦曾听过,不瞒公子说,老汉私下试过多次,总不得其法。这蒸饼坼十字法,那是高门大姓人家才知道的办法,老汉不会。” 杨湫实在吃不下去,将碗一推,站起身道:“不好吃,三哥,咱们到别处看看去。” 蒸饼二钱一个,汤饼四钱一碗,羊杂碎二钱,共计八钱,杨安玄丢了十钱在案上,带着杨湫继续逛街。 杨湫兴奋地东张西望,不是看看这,摸摸那,看中了便让杨安玄付钱。 功夫不大,杨安玄手中便拿了一大堆零碎,索性花钱买了个竹篮,提在手中跟着杨湫在集市乱转。 杨湫不知道,陪着她四处闲逛的三哥已经想好了要做的生意。 生意离不开衣食住行,而民与食为天,湫儿抱怨汤饼不如阳春面好吃触动杨安玄的灵机,就做餐食生意好了。 第一百章千里之行 回到宅中,打发走犹自兴奋不已的杨湫,杨安玄决定开麵(面)馆,细细理清思路。 开麵馆并不是想与徐老汉这样的小民争食,杨安玄想下一盘大棋,像后世遍布各地的快餐店一样,通过面馆创立形成遍布各州县的耳目。 背着手踱着步,脑中展开路线图。 顺着长江沿线布局,逐步建立从白帝起,经荆州、南平、巴陵、武昌、江州、石城、襄城诸城,到达建康,再东往京口的路线。 然后再往南北两岸腹地延伸,最终形成各州县皆有面馆,延伸到秦、魏、燕等诸国,形成一张无处不在的信息网。 这是一个宏大的目标,若能实现自己能依托这个商业帝国做很多大事,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 只是要实现这个目标有几个先提条件:一是足够多的听用人手;二是足够多的钱;三是足够硬的势力;足够长的时间。 无论哪一样都让杨安玄头痛不已,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去做永远都只是空想,去做总有实现的希望。 坐回席上,抽出张纸,开始来计算本利。 一石面三百钱,一斤面十文。一斤面可得阳春面五碗,加上汤料、佐料,成本约合五钱一碗。 徐老汉的汤饼卖四钱一碗,自家至少要卖十钱,每碗五钱收益,这样来面馆就食多半是有钱人,才不会与徐老汉这样的小民争利。 斤面可做馒头(1)十个,每个馒头成本一钱,若是做成肉馅、菜馅、干果馅等包子,成本要上涨至二至三钱。 参考徐老汉所卖蒸饼的价格,杨安玄将馒头定价在三钱,菜包四钱、肉包五钱,每个有两钱左右的收益。 粗粗估算一下,若是一天卖面百碗,馒头百个,刨去成本约能赢利七百钱左右,一个月便是二万一千钱。 当然不会像徐老汉一样摆小摊,杨安玄打算开设面馆,租店、购置用具、雇佣帮工等开支要事先拿出,在堂邑开面馆,能省去打点官府这一项。 管事月俸二千钱,雇工五至六人约二千钱,税赋、店租约二千,意外支出准备二千,一个月能得利一万多钱。 手中有一千多两金子,筹算了一下,先期开个二三十家店应该不成问题。 客人定位在有一定身家的士族以及往来的客商,不光这些人有消费能力,而且消息灵通,从他们的嘴中容易听到想要的消息。 管事肯定是族中之人,至于具体做事之人薪酬不高,族人不见得愿意,便雇佣像黄黑子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吧。 杨安玄脑中闪过从阴家出来时遇到的那对夫妇,这些人因自己设赌局而身陷其中,若能先招用他们,也能求个心安。月俸四至五百钱,这条件放出上前来求差事的人会挤破门槛的。 管事收钱打理,看顾后厨,卖包子馒头两人,后厨做活两人,伙计两人,六个雇工,应该能支撑起一个面馆了。 自己开面馆倚仗的是后世的技术,这技术倒是不能传与别人,面馆生意虽小却胜在细水长流,杨安玄打定主意,让两个妹子去操持,算是自己送给她们的一份嫁妆。 想到便去做,第二天杨安玄吩咐张锋带人去购买厨房用具和食材。君子视庖厨为贱业,要躲在自己的院中操持。 堂邑城的太守府虽不及洛阳城大,比起棘阳城却大了许多。 杨安玄所住的小院有正屋三间,一厅两室,东厢五间,湢(浴舍)、庖(厨房)、溷(厕所)一应俱全,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照顾杨安玄,袁氏派了名仆妇马娘子和丫头慧儿照料他的起居。马娘子和慧儿皆是族人的妻女,加上张锋,小院充满了生气。 张锋做事很细心,用具备齐,按照吩咐米面各买了一石,果蔬、鱼、羊、猪肉各买了些,鸡鸭已经收拾妥当,葱、姜、蒜、酢、酒等调料都买好。 杨安玄背着手在庖房里看了看,马娘子还兼着厨娘,看着这一大堆东西,笑道:“少爷,这么多东西吃到过年也吃不完。您想吃什么,奴家这就动手。” 杨安玄看着灶上的铜釜,摇摇头,改天抽空要到铁匠铺让人打个铁锅,这样烹饪起来才方便,还有平底锅,煎东西方便。 万事备下,杨安玄回到书房,吩咐张锋去请湫儿来,顺便把杨漓也叫了来。 功夫不大,杨漓到来,见到杨安玄飘飘拜谢道:“漓儿谢过三哥。” 杨安玄让杨湫带给杨漓十两金,杨漓知道这是三哥给自己的添妆。自己年岁渐大,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娘只是妾室,纵是父亲宠爱,族中能给自己的嫁妆也有限。 幸亏三哥暗中贴补,手中已有了十数金,应该能为自己添置好所需之物,风风光光地嫁人。 等湫儿一蹦一跳地到来,杨安玄把有意开面馆的设想跟两个妹子提了提。 杨湫喜笑颜开地道:“三哥做的阳春面可好吃了,开了面馆以后,湫儿想吃就可以随时去吃了。” 杨漓微笑不语,三哥要开面馆,找自己两姐妹来说此事,肯定有他的用意。 杨安玄伸手在杨湫头上轻敲了一下,佯怒道:“小馋鬼,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愚没有时间来打理面馆,只能交给族中经营,也算替族人谋条生计。”杨安玄道。 杨漓微笑静听,她听娘提过,三哥与阴家合做生意,让阴家发了财,族人有不少怨言。估计三哥是听到了埋怨,找点事堵族人的嘴。 “面馆的本钱是愚来出,让族人替为照看,按比分红。愚想请你们两人替愚执掌面馆,查看账目,愚给你们每人一成红利。” 杨湫听到有钱,立时欢声叫道:“三哥放心,湫儿一定替你看好面馆。” 杨安玄笑道:“愚就怕面馆被你吃垮了。” 看着杨湫拉着杨安玄的衣袖撒娇不依,杨漓眼中闪过羡慕,二哥跟自己虽亲,却没有像三哥和五妹那般亲密。 比起杨湫,杨漓更为成熟,想得更为深远些。三哥让自己姐妹两人执掌面馆,许出一成红利,这是送给自己傍身的财物,以后自己就算嫁了人,面馆的赢利也会源源不断送来。 若果如三哥所说,开设的面馆能达到数十、上百家,哪怕从每家每月只得百钱红利,一个月也有万钱。 这是娘家的财物,夫家也不能插手,有了这笔钱,自己在夫家便不用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杨漓心中一暖,飘飘万福道:“谢过三哥为妹妹们所谋深远,漓儿感激不尽。” 杨湫也醒悟过来,跟在杨漓身边盈盈拜倒,正色地道:“湫儿也谢过三哥。” “好了,自家兄妹无需客套。你们且起来。执掌面馆要靠秘技,这几日你们到愚院中来,上午传厨技,下午授尔等典计、管理之法,你们要用心记下。” ………… 一连数日,董氏见女儿辰初出门,申末才归家,有时便连三餐都在杨安玄的院中吃。 董氏知道杨安玄对女儿不错,前些日子还暗中给了漓儿十两金,这让她这个做娘的感激之余有些惭愧,当初为了安远自己没少说杨安玄的坏话。 如今杨安玄已将安远抛在身后,远儿恐怕再无机会与其相争了。董氏认清事实,只愿安远能独掌一军,将来像杨广、杨思平兄弟相助杨佺期那样,一家人互相扶持也好。 等到女儿回来,董氏将杨漓叫到屋中,问道:“漓儿,你这几日到三哥屋中做甚?” 杨漓犹豫了一下,觉得不用瞒着娘,就把杨安玄教她厨艺,准备开设面馆,以后准备让她和湫儿执掌面馆生意的事告诉了娘。 董氏合掌念了声佛,道:“安玄能如此为你设想,他这个哥哥做得很好,娘要好好谢谢他。漓儿,你上次说安玄喜欢吃你做的米糕,娘明日早间做些,你给他带去。” 杨漓微笑点头,这是娘的心意,以前娘没少针对三哥,如今一家人能和睦相处是好事。 不过,她没有告诉娘,三哥所做的糕点远比娘和自己做的好吃,在三哥的手中,那些吃食色香味俱全,想想都让人生诞。 阳春面、煎饼、馒头、裹着各种馅被三哥称做包子、饺子、烧卖的东西,种类繁多,样样好吃。 杨漓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肚子,这几日比平时多吃了不少,这样下去过完年自己会胖上不少。 董氏吩咐庖房准备晚饭。 杨漓想起这几天自己学会了做阳春面,笑道:“娘,女儿跟三哥学会了做面,便亲自下厨做碗面给娘尝尝。” 董氏欣慰地点点头,道:“娘正好看看你的手艺是否有长进。” 烹饪厨艺是士家女子必修的妇功,董氏便有一手好厨艺,杨佺期得空便来她院中就食。 看着杨漓和面,揉搓,动作娴熟,董氏在一旁时不时的指点几句。 面切成细条下水煮沸加入冷水止沸两次,然后捞起置于冷水盆中,董氏住嘴不再说话,这做法不同于常人所做。 炙猪肥出油,杨漓又取中午食剩的鸡汤为汤底,待沸后加入面条,煮上片刻捞入碗中。 汤清面白,再洒上切好的葱姜碎沫,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尝了一口,董氏放下箸,厉声对身旁的侍女道:“今日你们所见,绝不可对人提起,如有泄露,可别怪我无情。” 侍女吓得纷纷跪倒,赌誓发愿不敢泄露。 董氏原本对杨安玄开设面馆有些好笑,面馆能赚几个钱,蝇头小利,不过是他好心替女儿谋些利罢了。 待吃过阳春面后,董氏对面馆充满了信心,这是可以传家的手艺,能让漓儿富足一生。 见娘喝斥侍女,杨漓心中暗笑,娘太小心眼了,自己与湫儿跟三哥学厨艺的时候,三哥就没有逐走马娘子和慧儿。 三哥告诉自己两人,面馆开起来后肯定有人跟风,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不是靠降价、以势相逼等手段,除了货真价实外,靠得是自身的技艺无可取代,控制面馆的就是三哥教给自己和湫儿的秘技。 自己锁在钱匣里的书册上抄满了三哥所教的秘法:起溲(发酵)法,“面一石,白米七升,作粥,以白酒六升酵中,着火上,酒鱼眼沸,绞去滓,以和面,面起可作”,此法是用来做馒头、煎饼的。 制辣法,一升茱萸与十升猪油同熬,去渣后可得藙,味辛辣,加添入食中;食茱萸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曰辣米油,同样用于调味;还有去腥法、杂碎整治法、卤肉法…… 除了秘法,三哥还教会自己保密的手法,捞出残渣销毁,在料粉中掺杂颜色不让人发觉等等手段。 杨漓知道轻重,唯恐漏过了一个字,便连湫儿也收起玩闹心,认真地听杨安玄讲授。 每次回到住处,杨漓便小心地将抄录好的秘技锁进钱匣,拍拍贴身放好的钥匙,这些秘技可比钱匣中的那十几两金子要贵重,说是金山也不为过。 对于三哥的一些提法,杨漓不是很懂,三哥提出面馆每天只卖一定数量的东西,既能吸引人来又方便她们核算。 做生意不是越多越好吗,为什么三哥说面馆可以扩展,辣油之类用秘法所制的东西却要控制好数量? 还有,三哥说面馆要想持续经营,要不断翻陈出新,这样才能保持自身的竞争力和吸引力,不怕别人学去。 面馆开始只准卖阳春面、辣油面和馒头、包子之类,增加店铺后再陆续推出一两样新的,煎饼、粟米粥或者油条,在面食上添加猪、羊杂碎及卤肉等物。 这点杨漓明白,不断出现的新花样会让跟风之人学不胜学,客人们只能在自家面馆吃到新奇的东西,自然会认准自家。 不管懂不懂,这些理念都让杨漓耳目一新,感觉收获满满。三哥懂得真多,自己跟他学了几天感觉受用无穷,以后有机会要多向三哥请教。 董氏将阳春面吃完,有些意犹未尽,笑道:“漓儿好厨艺,将来谁能娶你为妻可算有口福了。安玄还教你什么东西?” 听女儿轻声说着糕点花样,董氏心中充满了惊诧,杨安玄身上发生的巨变似乎是从他掉入山崖开始的,莫不是掉入山崖时被妖怪附了身。 念头闪过,董氏在心中呸了自己一声,就算是被妖怪附身,也是只好妖怪,自己念经的时候不妨替杨安玄也祈告几声。 第一百零一章始于足下 听杨漓说她的厨艺尚不如杨安玄,董氏大感惊异,要知道她从小便教女儿烹饪,漓儿的手艺已有自己七八分。 一早精心做了几样糕点,董氏决定带着杨漓亲自前去道谢。 隔着院门尚远,就闻到一股香味,董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问道:“漓儿,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杨漓笑道:“是包子。这么香,应该是大葱肉馅的,菜包虽然也好吃,但没有这么香。” 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董氏来到杨安玄的院门前,杨漓入院呼道:“三哥,我娘来了。” 董氏来了,杨安玄忙从屋中出来,接出门上前见礼。 “安玄,难为你替漓儿着想,姨娘亲手做了些糕点以示谢意,不要嫌弃。”董氏笑吟吟地道。 接过糕点,杨安玄笑道:“董姨有心了,里面请。” 来到院中,香味愈浓,董氏抽抽鼻子,矜持地笑道:“安玄在做什么好吃的,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香味了。” “是包子,正要起笼,娘常说董姨的厨艺好,请董姨指点一二。”杨安玄笑着道。 董氏道:“昨夜尝过漓儿所做的阳春面,董姨才知道安玄有伊尹的手段,你父近来胃口不好,董姨正要向安玄你学学手艺。” 举步朝厨房走去,厨房内热气腾腾,马氏正从釜上端起笼笹,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 刚出锅的包子又白又香又松软,看上去便食欲大增。董氏小口地咬着,不时地用丝巾抹去嘴角溅出的油水,真香、真好吃。 杨湫起得晚,应她的要求,杨安玄早上命人用食盒装了八个包子送到袁氏的住处,这样杨佺期、袁氏也能吃到刚出笼的包子了。 吃完一个包子,董氏没有再伸手,看到厨房中马娘子和慧儿抓着包子吃得满嘴流油,暗皱眉头,这些人怎么和主家一样吃食,杨安玄太惯纵她们了。 稍坐片刻,董氏起身告辞,杨漓陪着娘回去。 走在甬道上,董氏想起一事,问道:“漓儿,这包子是何人所做?” “马娘子和慧儿。” “什么?杨安玄把做包子的技艺教给了她们吗?这种传家手艺怎能轻传外人。”董氏急声道。 杨漓想起昨夜自己做阳春面时,娘喝斥看到的侍女不准外传,笑道:“没事,有些秘技三哥让漓儿抄录下来,马娘子她们不知。没有秘技做出的包子、面条没有那种滋味。” 董氏柳眉竖起,尖声道:“那也不行,万一她们传出去被人学样岂不要坏了面馆的生意。” 杨漓笑道:“娘,三哥已有打算,准备年后先在堂邑开两间面馆,就让马娘子和慧儿到店中管事。她们都是族人的妻女,将来店铺开起来总要熟手打理。” “三哥说将来还要到建康、江州、京口、荆州等地开铺,还要靠她们教会后来人,总不能让女儿面前去开店吧。”杨漓挽着董氏的胳膊,一脸憧憬地笑着。 送走董氏,杨安玄思忖着找寻两家铺面,若是时间来得及初四便把面馆开起来,趁自己在堂邑看看营销的情况。 辰末,杨湫、杨漓相继到来,杨安玄把找店铺的事跟她们提了提,两人都兴奋地表示想同去看看。 杨安玄做阳春面、馒头、包子的时候没有避忌马娘子和慧儿,两人都知机会难得,偷师学习。 听到杨安玄准备开面馆让她们做掌柜、月俸二千钱,两人感激得落泪,要知道二千钱可是族中管事的薪俸,是她们平日所得的五六倍。 两人都是族人的妻女,杨安玄不用怕她们背叛,叛族可是大过,到哪也无容身之地。 套上两辆牛车,带上马娘子和慧儿,张锋骑马跟随。 杨安玄想起胡原来,有他在身边这些事哪用自己去做,也不知他跟在苗兰身边,能不能赢得美人心。 身边只有张锋,人手不够用,杨安玄决定过完年向父亲要几个信得过的族人在身边,奔走的事可以让他们去做。 先找到驵会(牙行),道明来意,有质人领着他们前往西门。 临近过年,街两旁的店铺生意兴隆,伙计卖力地揽客。 杨湫东张西望地打量着,不时叫住挎篮挑担的小贩。糖葫芦、小糖人,不一会就和杨漓两人手上拿满了吃食。 “铺面要选人流往来多的地方,城门处是首选。”杨安玄把自己的经验告诉给两个妹子。 姓朴的质人笑着奉承道:“公子爷是行家,说到关键处,仆介绍的这处铺面原是杂货铺,东家借债赌燕代胜负,结果输了还不起债,只得将铺子抵出去。” 杨安玄暗自苦笑,自己推动的这场燕代赌不知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了,不过主要原因还在这些人自身,总不是自己逼着他们前去赌博的,这锅自己不能背,也背不动。 铺面离西城门较远,而且铺子要卖,店主开口便要二十金,还不还价,杨安玄没有看中。 从杨湫的嘴中得知眼前这位公子是杨太守的三少爷,朴辉收起多捞好处的心思,带着众人在南门和北门各找到一处合适的铺面。 铺面前店后宅,中间围个小院,铺面长约五丈,宽有二丈,大小还算合适。 杨安玄想着既然要做连锁店,便要统一的风格,让人一看便知。 脑中闪过面馆的样式,店铺用布幔隔成两断,前半部卖馒头包子之类的东西,布幔后是吃面的地方。 不用案几坐席,沿着墙做一排靠墙的长桌,配以胡凳,一定让人感觉新奇。人多的时候,小院中摆上胡桌胡椅,也能坐下三四十人。 厨房设在后院,这样比较隐秘,外人想要偷学有难度。 看中后便租了下来,三月一租,租金每月千钱。 马娘子走进走出地看着,笑容满面,将来她成为管事,这里便是家了。后宅五间凹形的房屋,拿出两间的做厨房,其余便是自家的住处。 一家五口租住在民宅,三间破屋每月要二百钱的租钱,哪里这面馆舒服。要不是铺面要过完年才交付,她都想立时搬来。 自家那口子在族中办差,两个儿子一个在族军,一个还未成年,女儿嫁了族人,在族中干些零碎活,一个月五百钱可比她现在挣得多。 正思忖间,听到杨安玄问张锋道:“那个黄黑子品性如何?” 张锋花了二千一百钱替黄黑子还债,黄黑子总不能拔腿走人吧。 “黄黑子是个贩菜的,他家就住在南门巷中。”张锋的脸有点泛红,想到黄黑子说要把巧儿许给自己。 巧儿娘钱婶得知自己是杨太守三公子的亲随,求自己给找个差使,公子这样问莫不是想雇黄黑子做事? 不过张锋知道公子讨厌黄黑子,他也不喜欢这个抵押女儿的人,只是钱婶、巧儿和翠儿可怜,让他想起自己的娘和妹子。 “公子,黄黑子好吃懒做,但是钱婶做事勤快,巧儿和翠儿也会帮着做事。”张锋满怀期待地道。 杨安玄转头问马娘子,道:“面馆开起来要几个人手?” “前铺卖包子、馒头要两人,后厨要两人,跑堂最好也要两个。”马娘子笑道。她现在对面馆充满信心,这铺子至少能容纳二十多人吃面,若在小院摆上桌椅,至少能容下三十多人。 杨漓在心中划算着,马娘子月俸二千,店租一千,雇六个人每人五百钱,一个月的费用就要六千钱左右。三哥算过账,如果生意顺当,除去成本、税赋约有万钱的收益,一家铺子一个月自家便能得一千钱了。 十家便是万钱,若是能开上百家,那自己一个月便有十万钱的收益了。这样想着,杨漓眼前直冒金星,感觉有些气短,不敢往下继续畅想。 杨安玄见张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笑道:“就雇下钱娘子,五百的月钱,巧儿和翠儿也让她们到铺中帮忙,到时候让马娘子筹情给些便是。” 张锋咧开嘴谢过杨安玄。杨安玄又道:“招募人手的事,马娘子自行负责,月钱按市面雇人的价格。” 马娘子笑道:“公子,族中有许多人闲着,不如就雇他们出来做事吧,自家人知根知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奴家想把女儿也招来做事。” 杨安玄没有做声,说实话他真不愿意用族中之人,可以预见将来一定会出现倚老卖老、争抢说情、拈轻怕重、抱怨钱少、眼红利润等事发生。 但要建立这样数十、上百家的连锁店,他只能先倚仗族中的势力。 马娘子开口,杨安玄乐得顺水推舟,自己想着统率族军,没有族人的拥护哪能成事。 不过,杨安玄觉得有些话要先提个醒,委婉地道:“马娘子,月俸五百,族人会不会让人觉得愚薄待他们?到时候生出事来如何是好?” 马娘子兴冲冲地道:“哪能呢,三少。族里不少人没有正式的差事,只能像老身一样在族里帮附做点家事,一个月能有三四百钱的收入就不错了。三少给五百钱的月俸,这些人求之不得,哪会说闲话。” 杨安玄把雇人的权利给了她,马娘子觉得自己在族里要高人一等了,要雇谁还不得看自己的心意,想到平日与自己相处不错的妯娌,先把她们招进铺中做事。 杨安玄交待道:“愚既然委了马娘子,就不再多说,只是有言在先,若是族人闹事,愚可要责怪于你。” 马娘子忙不迭地答应道:“三少爷放心,奴家在族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谁要是不服管,让她走人便是。” 杨安玄沉声叮嘱道:“马娘子,你还是用点心挑人,别到时让人挤了你,到时没处哭去。” 这话有如凉水浇头,马娘子的兴头降了下来,讷讷地道:“三少放心,奴家理会得。” 脑中想着洪婶是个精明人,就算与自家关系好也不能用她了,要不然真像三少说的那样,被她挤了管事的差事,自己哭都找不到地方。 杨安玄转头又对慧儿道:“你的店铺招人便由你负责,有一点,不能都雇族人,要有一个外人在。” 鲶鱼效应,但愿有个外人在能刺激到族人,让他们少生点是非。 回到宅中,杨安玄把杨漓、杨湫叫到自己书房,先是把面馆的布置在纸上画了画,想起日式面馆高高悬挂的“麵”字招牌很醒目,不妨借来一用。 拿过一张纸,简单地画了式样,在旁边标上尺寸,长五尺宽三尺,红底黑字,麵字要二尺大小。 杨湫在脑中想像了一下,笑道:“哥,这招帘一挂,老远都能看见。” “这是布帘,你们买块红帛,找人绣上黑字,初四开张,别耽误了。”杨安玄交待道。 杨湫大包大揽道:“三哥放心,这点小事湫儿肯定做好。” 杨漓微皱起眉头,道:“三哥,雇佣族人经营面馆,漓儿怕生是非。” 有一句在杨漓的嘴边没有说出口,她是妾室所生,若是查看账目发现不对,族人不把她放在眼中该如何?难道次次闹到族里去吗? 杨安玄点点头,四妹行事稳重有远见,看到了关键处。笑应道:“你不用事事躬亲,用些亲信人办事,黑脸让他们出面便是。” 杨漓眼一亮,娘身边有几个侍女可用,自己身边有两个丫头,以后也可将她们培养出来。 “谁敢惹事,湫儿告诉爹去。”杨湫瞪起眼睛,满不在乎地道。 杨安玄懒得理她,把后世控制公司的办法说了说,最后道:“愚会跟父亲商议,族中派人管事,要签订保密协议,否则宁可不用。这些人若是违约,按违背族约处置。” 看到杨漓脸上透着兴奋、紧张和不安,杨安玄笑着安慰道:“只管放手去做,堂邑的两个面馆试试水,赚不赚钱不重要,积些经验,族人闹出事来正好借机整顿,届时愚会与他们理论。” 杨漓松了口气,用手拍拍胸口,笑道:“漓儿生怕误了三哥的大事,三哥这样说漓儿便知道怎样做了。” 笑容在杨漓的脸上泛起,让她焕发出青春少女的气息,杨安玄暗自叹息,自己这个四妹心思太沉,要多加开导才是。 “只要不将秘技泄露,便是面馆关停,亦可重新再起。”杨安玄轻轻地一拍案几,替两人鼓劲道。 等两个妹子说说笑笑地离开,杨安玄的脸色沉寂了下来,开设面馆是一时兴起,设想是好实行起来的问题肯定不少,单靠两个未经世事的妹子管理恐怕不行,自己要替她们物色点可用的人手。 一直以来,自己把精力花在安玄军上,军中有赵田、陈华等原族军,后来有阴绩、徐孝重和剻恩等人,可以说初具规模。 可是身边听用的人只有胡原和张锋,胡原前往京口,张锋尚小有些事不好让他去做,看来自己要留意培养些“忠仆”了。 第一百零二章新戏上场 杨安玄在堂邑紧锣密鼓地张罗开面馆之事,《梁祝》的管乐声在宫中响起。 十二月二十日,经过杨安玄提议、袁涛润色、赵牙亲自参演的新版《梁祝》在会稽王府唱响。 新版《梁祝》在已初现戏剧的萌芽,从衣着、布景和唱词上都带着戏曲的风格。赵牙亲扮梁山泊,与演祝英台的歌伎深情对唱。 《梁祝》按小说分为八场:卜卦求学、草桥结拜、高山流水、十八相送、下山求亲、楼台相会、山伯之死和化蝶双飞。 年底事多,司马道子原本只想看上两场,等闲暇时再来细看。结果一场十八相送看完,司马道子变了主意,让赵牙从头演起。 一连演了三日,司马道子看得双泪涟涟,叹道:“文靖公(谢安)当年奏请设义妇冢时,孤王年纪还小,不知人间情事,如今看这《梁祝》新曲,催人泪下、深为之叹息。” 赵牙甩着长袖,扮做梁山泊的语气道:“王爷至情至性,小民泉下亦感王爷的深情厚意。” 司马道子欣然捋须,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母后在宫中少有娱乐。《梁祝》之曲母后肯定会喜欢,孤王要将此曲呈入宫中,以娱母后。” 看着赵牙,司马道子道:“子厚,你扮的梁山泊甚好,便劳烦你为母后演上几场。” 赵牙躬身道:“微臣焉敢担劳烦二字,能替王爷尽孝,替太后唱曲是微臣的福分。” 于是,《梁祝》在会稽王的推荐下入宫演唱,赚足了宫人们的眼泪。 天子司马曜以尽孝之名陪伴李太后看曲,朝堂之事尽托于会稽王司马道子。 看到梁祝化蝶,李太后潸然落泪,对司马曜道:“万岁,老身听说当年文靖公上奏替祝英台设义妇冢,不知此冢尚在否?” 司马曜同样被剧情感动得一塌胡涂,闻言笑道:“尚在,朕听道子说义妇冢在豫州汝南郡内汝阳城外的马家庄,这本《梁祝》便是汝阳袁家人所写。” 李太后拭拭眼泪,道:“老身捐钱十万,为梁祝两人建祠,万岁委个祠官,让他时时祭祀,好生看护才是。” 太后发了话,司马曜笑应道:“母后仁德,梁祝有灵定然感念,护佑母后康健。” 梁祝化蝶这场戏最为感人,司马道子早早地结束了朝议赶到含章殿,陪母后一起看戏。 李太后转向另一侧的司马道子,笑道:“吾儿有心了,像这样的戏曲不妨多进些到宫中来,聊解母后的烦闷。” 司马道子躬身应是。 得了嘉许,司马道子很是开心,回到府后对赵牙道:“赵卿此次改编《梁祝》得了母后欢心,不能不赏。来人,赐赵卿钱二十万、锦帛百匹。” 赵牙大喜拜谢。 司马道子又道:“袁涛功不可没,年后孤王会交待吏部将他提升一级,在你府中任个八品主事便是。告诉他,让他多写些好曲出来,只要母后喜欢,以后少不了他升官的机会。” “你告诉他,太后今日开心,捐钱十万修梁祝祠,孤索性再给他个恩典,这祠官便从汝南袁家挑选。” 得知自己轻飘飘升为魏郡八品主事,袁涛有如梦中,多少士人辛苦一生,求一个仕官途径。 正常情况,自己从九品定阶升至五品方能授官,估计届时已年过四旬,方才有可能谋个九品小官。 哪曾会想过因《梁祝》一书一年两迁,弱冠之年便居八品官,比起上等门阀的子弟丝毫不差。 太后捐钱修祠,会稽王将祠官之职许了袁家,也算自己为家族出了把力。 而且此事的收益不限于九品祠官,通过此事会给豫州官吏袁家与会稽王有关连,对袁家会产生无形的好处,甚至今后定品袁家都能高定。 叫了桌酒席自斟自饮,袁涛兴奋得有些恍惚,很快便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头痛不已,一壶凉水下肚,袁涛清醒了许多,想起这升迁得力于表弟杨安玄。 饮水思源,年前左右无事,索性前去堂邑看望姑父姑母拜拜年,与表弟多加紧联系。 赵太守转达会稽王的话,让自己多编些好曲,奉进宫中为太后演奏,若得了太后赏识,升官的机会有得是。 袁涛自忖,离了表弟杨安玄,自己恐怕编不出这《梁祝》曲来,过完年一方面要派人搜罗好故事,一方面要多向表弟讨教。 ………… 堂邑城太守府,袁氏、董氏带着妇人又开始在忙碌。今年杨湫也被娘拉着做事,没有功夫跟三哥上街看傩戏,不免撅着嘴巴不乐意。 杨安玄将桃符换上,又将“神荼”、“郁垒”二位神仙请上门户,站在门前看了看,心中忖道没有春联少了几分味道。 袁涛来堂邑过年,杨佺期在外堂摆酒相待。杨安深、杨安远兄弟远在他乡,便连杨广、杨思平也不在,酒桌略显寂寥,请了杨尚保一家一起过年。 大堂内外各摆一桌,相比内室的欢声笑语,外屋有些沉寂。 袁涛举杯笑道:“侄儿敬姑父一杯,多谢姑父多年对袁家的照顾。” 得知袁涛投了会稽王的缘法,来建康不过数月便能升至八品,杨佺期暗自叹息。 安深、安远为朝庭效力多年,才不过是八品,更不用说那些谋进无门的士人。 袁涛仅凭一本小说编成的戏曲,就轻松得了八品主事的官身,着实让人生叹。 再想到赵牙区区一个伶人因替会稽王修建宅院得了魏郡太守的位置,捕贼吏菇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卖官贩爵、聚敛财物,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 杨佺期举杯将酒饮尽,想到这段时日的郁闷,下定决定等年后找机会以病请辞,依玄儿所说以退为进。 杨育坐在杨安玄身侧,小声地询问着定品之事。杨佺期今年七月才迁到堂邑,杨育需回新野定品。 过年后杨育便年满十六,恰适定品之年,他满心憧憬着能像堂兄那样定为高品。 杨安玄应付着杨育,定为上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虽然阴友齐会继续担任新野郡的中正官,但要将杨育定为三四品怕有难度。 杨尚保笑道:“杨家与阴家关系密切,阴友齐是新野郡中正,安玄要替育儿在阴中正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刚才问了几句杨育所学的经义,杨安玄感觉杨育所学还算踏实,笑道:“七叔放心,年后愚带育弟一起前去阴府给阴中正拜年。” 杨尚保大喜,举杯笑道:“如此多谢安玄你了。七叔敬你一杯。” 杨育举杯陪了一杯,满是期待地问道:“玄哥,依你看小弟能定在几品?小弟不敢奢望像玄哥那样定为上中品,有个中上便满足了。” 杨安玄真给问住了,按说阴友齐暗中相帮,定在五品、六品有望,如果杨育在品议的时候表现出色,说不定有点机会中上四品,看杨育的样子,以为四品是囊中之物。 他听父亲说过,杨育处处以自己为榜样,与人雅聚时自视极高,杨安玄看了一眼满怀期冀的杨育,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育儿,不得无理,你让安玄如何答你?”杨尚保斥道。他涉世多年,知道儿子有些为难杨安玄了,未定品之前谁能说得准。 旁观者清,杨尚保知道儿子才学远不如杨安玄,杨安玄几首诗作、《小窗幽句》创下诺大名头,育儿的几首诗只是几个好友间的互相吹捧罢了,差得太远。 除了阴中正相帮,安玄还有郗刺史相助,自己总不能厚着脸皮让安玄去给郗刺史求情吧。不过安玄答应向阴中正求人情,五六品还是有希望的。 杨尚保想着等杨育定品之后,能否到京中就读太学,这样育儿跟安玄走得近,将来情感自然与旁人不同。 年夜饭吃到戌时散去,杨佺期与杨安玄入内。 屋内袁氏、董氏带着两个女儿在守岁,杨漓和杨湫两人缩在角落,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不时爆出笑声。 杨佺期的心情随着笑声轻松了些,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今天怎么不玩七巧板?等会守岁不要像去年一样睡着了。” 杨湫瞟了父亲一眼,满脸不开心地道:“爹,你别捣乱,湫儿和四姐有大事商量呢,没空理你。” 杨佺期“呵呵”,他从袁氏和董氏的嘴中得知玄儿准备开面馆,请两个女儿监管,给一成红利。 虽然杨佺期对开面馆不以为然,但对于儿子的用心还是很受用,这才是做哥哥的样。 哪像安深那小子,离了自己居然敢私下纳妾,还纳的是妓楼女子,要不是那妇人有了身孕,非要将那女子赶出家门不可,让杨家门楣蒙羞。 董氏奉上茶,茶是阴家所赠的碧春茶,得了杨安玄所教的制茶法后,阴家将今年新采的茶叶三分之一制成了新茶,除了送到建康贩卖的,其他的都分赠了出去,杨家足足收到了数十斤。 杨佺期喝了口热茶,酒意消散了些,问道:“安玄,你准备开面馆了,可不要因小失大。” 这几天吃着杨安玄派人送来的早点,也觉味道鲜美,不过世家子弟居然学商贩去做生意,让杨佺期有些不喜,若不是袁氏相劝,杨佺期早就想找杨安玄训斥了。 杨安玄猜透杨佺期的心思,笑道:“孩儿哪有心开什么面馆。不过漓儿、湫儿年岁渐大,孩儿想借面馆给她们添点嫁妆。面馆如果能开起来,还要族人打理,也算替族中谋条生计。” 杨佺期点点头,道:“甚好。为父还怕你本末倒置,为了赚钱误了学业。” 杨安玄佯做苦笑道:“孩儿来堂邑之前,车师还布置了一大堆课业,让孩儿回去作答呢。” “车公天下名士,你能得他为师,是你的福分。”杨佺期捋着胡须,满意地道。 既然谈到面馆,杨安玄索性趁机道:“孩儿准备年后在堂邑先开两家面馆试试,如果生意还好的话再到建康开上几家,然后是京口、江城等地。” 杨佺期捋着胡须,淡淡地问道:“你盘算过一家面馆能有多少赢利?” 杨湫从旁边跳过来,插话道:“爹爹,湫儿知道,除去成本一个月有万钱赢利。” “喔”,杨佺期有些意外,惊声道:“能有这么多?这可比农人种田强出许多。” 杨安玄示意杨漓上前跟父亲解说,杨湫不时地插上几句。 杨佺期开始还敷衍地听着,越听越惊奇,没想到漓儿还精通典计之术,莫不是董氏所教。 董氏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心底满是骄傲,那个总是低头不语的女儿眉宇间满是自信,长大了。 充满感激地看了一眼微笑饮茶的杨安玄,董氏觉得自己应该写封信把发生的情况告诉安远,化解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才好。 第一百零三章父子相计 杨佺期的神情越来越认真,不时地开口问询,杨漓和杨湫见父亲神情严肃,把杨安玄教给她们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有的时候被杨佺期问住,杨湫便摇着杨安玄的胳膊,示意他补充。 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杨佺期抚着胡须盘算了片刻,道:“如此说来,这面馆倒是可以一试,漓儿、湫儿,你们两个做的不错,为父小看了你们。” 得到父亲赞赏,杨漓脸上露出笑容,杨湫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姐妹俩这段时间没少花心思在上面,能换得父亲的称赞比什么都开心。 袁氏有些担心地道:“她们是未经世事的女娃儿,知道什么,安玄让她们监管面馆有些儿戏了,莫要误了正事。” 杨安玄笑道:“娘,刚才你也听到了,湫儿她们说得头头是道。两个妹子年纪渐大,学些持家的本领总没错。纵是亏了,也不过是折损些财物,能让她们学到本事,千金不换。” 董氏“哎哟”一声开口道:“安玄说得是。漓儿跟着安玄学了几天,就懂得这么多,姨娘真要好好谢谢你。有你这个做哥哥看顾着,漓儿的将来姨娘很放心。” 说着,董氏眼角发潮,伸手拭了拭泪。 杨佺期感叹道:“玄儿能心存友爱、照顾兄妹,为父甚慰,比你定在上中品还要高兴。杨家以礼仪传家,为父相信你定能重振家门。” 董氏又道:“老爷,此事关系漓儿和湫儿一生,你可不能坐视不管。您要跟打声招呼,不能让族人为难漓儿和湫儿才好。” 杨佺期抚须点头,心中却有些沉吟。他虽然是族长,但平日忙于政务,对族务的插手不多,事务多由族老们商量处置。 以前大哥、三弟在他身边,兄弟三人齐心可以把持住族中事务,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 杨安玄对面馆能否赚钱真不在意,这几日反思,觉得通过开设面馆布设耳目可行,但需时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见效,自己不能急于求成。 在堂邑试点的两家面馆,正好看看会出现什么问题,为将来推广积累经验。 见杨佺期沉吟不语,杨安玄轻笑道:“开设面馆请族人出面管事,管事月俸二千,佣工月钱五百,另外孩儿还可给族中一成红利。” 杨佺期摇摇头道:“一成太少了,族中不会同意,至少要拿出两成来。” 董氏有点不乐意了,道:“安玄出本钱、漓儿、湫儿打理,族中派人出面管事得了薪酬,凭什么还白拿两成红利。” 杨安玄笑道:“钱是小事,若能团结族人,让出三成又何妨。不过人心不足,父亲初提时只说一成,若是族中不同意再加至二成,至于三成留待以后让步。” 杨佺期看了一眼儿子,玄儿心思缜密,按他所说,族中应该会同意。 毕竟玄儿替族人找到一条谋生之路,开设面馆管事,族中老弱、妇人亦可担任,自己也正好借此机安置些族中老军、伤兵,两全其美。 ………… 爆竹声响起,太元二十一年(396年)到来。 拜完年后,袁氏和董氏照例带了女儿回房歇息,留下杨安玄父子在屋中饮酒守岁。 杨佺期神情有些郁郁,叹道:“为父兄弟三人天各一方,你们兄弟三人亦是如此。再过两年,等漓儿、湫儿嫁了人,家中便越发冷清了。” 杨安玄看到杨佺期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与平日表现出的刚硬截然不同,加上鬓角隐现的银丝,心中泛起伤感。 举杯安慰道:“杨家子弟背负重振家声的重责,不能学其他门阀那样安享太平。亚圣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下不宁,正是杨家大展雄风之时。” 杨佺期点点头,道:“玄儿说得是。”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向朝庭辞官?”杨安玄夹了筷冬葵,在嘴中嚼着。 虽然主意已定,杨佺期还是有点观望不舍,含糊地道:“等年后找机会吧。”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杨家命运,杨安玄准备借机与父亲深谈一次,或许能改变数年后的结果。 “父亲辞官,朝庭肯定不会闲置。父亲是骁勇之将,我杨家族军是百战雄师,朝庭会将父亲安置要地。” 杨佺期放下酒杯,看着杨安玄道:“玄儿且说来听听,朝庭会将为父安排在何处?” 杨安玄胸有成竹,一双眸子在烛光下耀着光芒,从容地道:“燕国统一后与代发生大战,燕被代坑杀五万雄兵,元气大伤,国内惊恐不安。” 杨佺期颔首道:“不错,为父接到朝庭送来的谍报,燕国国内确实动荡,慕容垂老矣,不复当年雄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安玄想起慕容垂的满头白发,感叹道:“慕容垂一代英主,知道要提振士气,便要与代国再战,所以年后燕代两国战事必然再起。” 杨佺期手抚胡须道:“玄儿所见与为父相同。” “因此,朝庭不可能将父亲安置在江南一带,说来无非是豫、青兖、雍、荆一带。” 杨佺期沉吟片刻,道:“豫州庾楷,心胸狭隘,妒贤嫉能,与王国宝交好,肯定不愿为父前去。” “青兖刺史王恭是天子妻兄,手握京口数万大军,手下勇将无数,不会把父亲放在心上。” 杨安玄提起酒壶替父亲满上一杯酒,道:“父亲从新野郡调任堂邑不过半年,朝庭障于颜面,也不大可能让父亲重回雍州,剩下便只能荆州了。” “荆州殷仲堪”,杨佺期眼神一亮,他与殷仲堪算得上朋友,前次从河南太守迁新野太守,殷仲堪就曾替自己向天子求情。 殷仲堪是天子近臣,天子谓之为“朝庭之宝”、“荆楚之珍”,足见对其信重。 殷仲堪只是文人,坐镇荆州手下却无勇将相佐,不得不倚靠南郡公桓玄。桓玄父叔辈长年治理荆州,在百姓间颇有威望,士民皆畏其威势。 殷仲堪采取与桓玄深交之策,借助桓家势力治理荆州,而桓玄亦想借重其力,两人表面上相处甚得。 “殷仲堪虽有仁名,但行事无胆,懦弱无能。”杨安玄道:“听闻桓玄曾执槊相向,而其畏桓玄若虎,不能约束。天子本意是用其节制会稽王,岂不是能羊制狼。” 杨佺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听闻当初天子欲用王恭为荆州刺史,桓玄畏惧王恭,派人贿赂尼妙音,得妙音说项,天子才委任黄门侍郎殷仲堪做了荆州刺史。 “父亲若前往荆州,殷仲堪必定大加笼络,荆州十数万大军或可操于父亲手中。”杨安玄笑道。 杨佺期目光一跳,若朝庭将自己派往荆州,确有这种可能。 在洛阳为河南太守时,直面秦、燕诸国,手中雄兵也不过三万,若果能手握十万雄兵,当可纵横天下。 举起酒杯与杨安玄共饮了一口,杨佺期笑道:“玄儿继续说。” “荆州,龙亢桓家经营数十年,士民皆认桓家为主,父亲前去荆州,不可能不与桓氏打交道。” 杨佺期眉头一皱,道:“当年桓司马有问鼎天下之意,若不是天不假年,说不定朝庭已经换了主人。你祖父当年便是投在桓家门下,朝庭对为父多有猜忌,也是因此而起。” 杨安玄轻笑道:“我杨家投奔的是朝庭,而非桓家。这些年来,杨家因桓家失势屡受牵累,这份情义早已不复存在。” 杨佺期叹道:“人言可畏啊。” 杨安玄正色地道:“父亲前往荆州,若是还记念着旧情,不单朝庭对父亲不会放心,便是殷刺史也要防备父亲。这些年来,桓家何尝对杨家有一丝旧情。” 杨佺期低头看着酒杯,默然片刻,扬起脸来沉声道:“玄儿说得不错,为父行事一切当以杨家为念。” “父亲若果真到荆州统军,荆州疆域广阔,兵马众多,身边无人相帮可不行。”杨安玄道:“要寻机将大伯、三叔、二哥等人调到身边佐助,聚集杨家族军,桓家才不敢小覤,殷刺史也才会更倚重。” 杨安玄的手在酒杯上用力一握,道:“等父亲掌握了荆楚之兵,王国宝之流何足道哉。” 杨佺期开怀笑道:“但愿玄儿所说能成其事。” 杨安玄微笑举杯,与父亲同饮而尽。 “父亲到了荆州,殷刺史必然对父亲大加笼络,殷刺史虽有仁名,父亲行事应自有主张,却不可凡事听从其安排。”杨安玄再度提醒道,史书中的杨佺期便是因殷仲堪而败亡在桓玄手中。 杨佺期不以为意地笑道:“为父还用你来叮嘱。” 杨安玄想起在襄阳的大哥,若无何氏这档事,在襄阳反倒更为安全。算来何氏怀孕已有八个月,不久便要临产了,若她生产一子,大婶和琳儿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父亲,等何氏产子之后,还是将大哥召回身边吧。”杨安玄道。 杨佺期脸色一沉,将手中酒杯重重一墩,骂道:“安深实在让为父失望。你说的不错,等到八九月份,为父便将安深召回身边。唉!” ………… 辰初,袁氏和董氏带了女儿前来拜年,杨安玄带着两个妹妹嗑头讨要厌胜钱。 从父母手中接过厌胜钱,居然是半两重的金钱两枚,杨安玄心中暗笑,看来父母的手头也宽裕了些。 杨湫拉着杨漓来到杨安玄面前跪倒,笑道:“三哥新年如意,万事吉祥。” 说罢,把巴掌递到杨安玄面前。这一次,杨漓也主动地伸出手,笑吟吟地看向他。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钱放在两人手心,一家人相视而笑,和乐融融。 第一百零四章生意开张 正月一日,元旦。元者始也,旦者晨也。 元日是一岁之始,岁之元、月之元,日之元,称“三元”之始。 建康皇城太极殿,自夜开始,华灯齐放、火树银花,天子司马曜与群臣聚饮一堂,共迎红日东升。 美味佳肴罗列于案,君臣欣赏着歌舞,开怀畅饮。 今年守岁开演《梁祝》,八折戏从头演起,不少大臣看得入迷,连喝酒都忘了。 卯时一刻,钟磬之声大作,宫女们齐声唱道:穆穆天子,光临万国。多士盈朝,莫匪俊德……济济锵锵,金声玉振。 司马曜端坐在宝座之上,太子司马德宗、会稽王司马道子率领着群臣依次向天子拜贺献礼,山呼万岁。 侍臣高声宣读诵圣诗,太极殿内歌舞升平,庆贺新年到来。 ………… 中山城,燕主慕容垂头戴金冠,端坐在高座之上,同样接受着臣子们的朝贺。 前秦苻坚大力推行汉化,元旦朝贺的习俗便在北地盛行。 年前燕军在参合陂惨败,数万精锐被代国坑杀,国内怨声大起,恰逢国主慕容垂大病,群臣惶惶不安,现在看到端坐的国主,众人心思安定了许多。 演礼已经进行了快一个时辰,大病初愈的慕容垂感到有些胸闷,头上的金冠压得脖子都要低垂。 慕容垂心中悲哀,想当年自己手持铁矛、身披重甲,可以连续三天三夜征战沙场,亦不觉累。 如今坐在座中,居然被金冠压得喘不过气来,朕真的老了。 高踞在高台之下,群臣上前献礼拜贺。灯光映照下,慕容垂须发洁白,脸颊红润,臣子个个心中欢喜。 国主康复,天佑大燕,年前虽遭失败,有国主率领,定能报仇雪恨。 脸上的红色是妻子段氏涂沫的胭脂,慕容垂知道绝不能露出颓色,竭力挺直着身体,笑容满面地与臣子们说着话。 朝贺罢,慕容垂端起金杯,起身笑道:“诸卿,三元伊始,万象更新。朕已命高阳王率军来京城,待天气转暖,朕要亲率大军讨伐代国,以雪参合陂之耻。”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慕容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嘴皆是辛辣。 ………… 正月四日,两家面馆在堂邑城的南门和北门开张。 丈许的红帛上绣着斗大的“麵”字,隔着十余丈远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浓浓的香味从铺中散发出来,吸引了不少闲人驻足张望,玩耍的孩童闻香而来,站在门前望着升腾而起的蒸气直流口水。 当第一笼包子出笼,马娘子揭开笼盖,热气散去,香味更浓,一个个白绒绒地馒头让人食指大动。 钱氏笑吟吟地开口叫卖,“新出笼的包子、馒头,快来尝一尝,保管您吃了一个想两个,快来买啊。” 张锋找到家中,说面馆雇她做工,给五百钱一月的薪俸,而且还让两个娃儿去帮工,说是多少能给点钱。 钱氏千恩万谢,自己遇到贵人了,张公子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今年过年不少人家穷得揭不开锅,自家靠着张公子给的二百钱才勉强过了个年。 这份佣工何其难得,钱氏从初二开始就来店中帮忙,什么活都抢着干。 比起自家从族中雇请的几人,钱氏一人能抵两人用,马娘子对她很满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钱氏喊了半天,围观的人倒是不少,买的人却没有。 “这蒸饼倒是看得喜人,怎么这么香?” “为什么叫包子和馒头,这名字好生奇怪。” “兄弟,那招牌上写着啥,你给念念。” “肉包五钱,菜包四钱,馒头三钱。” “嘶,这么贵,谁吃得起。愚看这家店不用多久就得关门了。” “前面集上的蒸饼二钱一个,五钱三个,谁钱多会买这里的东西。” 对面檐下停着辆牛车,杨漓和杨湫掀起车帘的一角张望着,杨安玄和张锋站在车旁。 半柱香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买。 杨湫有些着急,焦声对着杨安玄道:“哥,这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杨安玄轻笑道:“小丫头,急什么,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 杨湫嗔道:“这些人真是的,光看不买,湫儿闻着香味都饿了。” 杨安玄灵机一动,对杨湫道:“湫儿,你跟着张锋去买两个肉包,就站在店前吃完,愚不信这么香的包子没有肯买。” 杨湫嘻笑地跳下车,张锋小心地护卫在她的身后。 挤进人群,杨湫掷出十钱,冲着马娘子道:“来两个肉包。” 马娘子见是自家小娘子,愣了一下。 身旁的钱婶不认识杨湫,人多也没瞧见张锋。 好不容易见生意开了张,钱氏连忙收了钱,笑着拿起两个包子递过去,叮嘱道:“小娘子,肉包内有汤汁,小心烫嘴。” 包子皮薄馅多,咬一口便见了里面的肉馅。大葱猪肉在高温的作用下香气浓郁,周围传来清晰的吞咽声。 张锋吸吮着包子中的汤水,故意啧啧地呼道:“真香,真好吃。”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道:“愚也买个,五钱就五钱,尝尝鲜。” 当这人咬了一口,旁边有人问道:“秦公子,味道怎么样?” 秦公子不说话,只顾着“坑嗤坑嗤”地啃包子,不用说肯定是好吃了。 人群朝前挤去,叫嚷着来个包子。 马娘子如梦初醒,笑道:“诸位不要挤,后厨还在蒸呢。诸位,面馆还有阳春面、辣油面,猪骨熬制成汤,今日开张酬宾,只要八钱一碗,各位请进去尝尝。” “给愚也来菜包”、“仆要个馒头”、“愚来碗阳春面试试,阳春白雪,光冲这名字就得尝尝”…… 第一天开张,杨安玄吩咐两家铺子仅做肉包三十、菜包二十,馒头三十,阳春面三十碗。 堂邑城的有钱人不少,午时不到两家面馆的东西便都卖完了。 午后,马娘子和慧儿陆续带着钱来到杨安玄的院中, 杨安玄过完十五要回建康,索性跟杨佺期商量,这小院两姐妹算账用。 杨漓记账,杨湫数钱,杨安玄见两姐妹兴高采烈的样子,笑道:“此等事请个典计做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杨湫白了哥哥一眼,道:“三哥,你不懂,数钱多开心。” 跟这小财迷没有共同语言,杨安玄懒得管她,以后面馆开多了,估计想数也数不过来了。 菜包五钱,共六十个,应得钱三百……共得钱一千一百二十。 过了片刻,杨漓算好了账,笑道:“一千一百二十钱,正好合上。” 马娘子松了口气,今日卖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阳春面三十碗,其实卖出三十四碗,她偷偷昧下三十二钱。 “三公子,面馆的生意好极了,东西卖完后还有不少人围在铺前,明天不妨多做些。”马娘子笑道。 杨安玄道:“今日开张东西便全部卖完,有些出乎愚的意料,明日可以按正常售卖。肉包一百,菜包八十,馒头一百,阳春面视汤水多少揉制便是。” 慧儿有点不舍地道:“少爷,这东西好卖为何不多卖些?还嫌钱多吗?” 杨安玄冷声道:“你只管按吩咐做事便是,少卖些你也能轻松些。” 慧儿有些惧怕,轻声应了声是,不敢再开口。 杨安玄想了想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你们两个管事各赏五十钱,店里的帮佣每人二十钱,不可克扣。” 等马娘子和慧儿满面笑容地离去,杨安玄告诫两个妹子道:“你们要留意克扣之事,要是得知有人胆敢克扣帮佣,告诉父亲,那管事的差使便做到头了。” 杨漓道:“三哥,妹子按你的吩咐,找娘要了两名信得过的侍女,大娘那里也拨了两个人,在小院专门发好面团炼制辣油,做好的东西会在前一天晚上会送到店中。” “小心些就是,也用不着过于刻意。”杨安玄道:“这秘技终有一天会为人所知,面馆除了真材实料,还要靠推陈出新方是正道。” 一连五日,面馆门前人头攒动,有回头客也有闻讯前来尝新的顾客,想亲口尝尝那加了辣油的面是如何的好吃。 吃食在午末前卖完,生意步入正轨。马娘子数次提出增加售卖的面量,杨漓也有些意动,却被杨安玄制止。 杨安玄的目的并非要通过面馆赚钱,特别是面馆初创期许多事情都要磨合,杨安玄等着问题暴露呢。 “面馆开得多了,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堂邑的面馆是让你们先试试手,不要想着赚钱,等一年半载后熟悉了,再去慢慢壮大。” “你们记住,对外可以倚靠父亲,对内要栽培信得过的人手,对那些欺上瞒下的人绝不可手软,宁愿少赚点钱也要保住面馆的牌子,秘技莫要轻传出去。” 杨漓郑重地道:“三哥放心,辣油是漓儿看着侍女熬制的,发酵用的米汤和酒也是妹子按量先掺入面粉中才让人揉制。” 杨湫打了个哈欠,这些活她根本没有上心,现在便连数钱也提不起兴趣了,做生意真没有拼七巧板有趣。 看着杨漓一笔笔地记账,杨湫看向杨安玄,三哥可是自己的亲哥哥,用他的话说,劳心者治人,这些事让四姐去忙活,自己只要坐着收钱就行。 “要想开好面馆,除了秘技外,还要善于用人。“杨安玄敦敦教诲道:“用人之道无非是结与恩义、上下同欲、恩威并施……” 杨安玄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杨湫早已不耐地东张西望,杨漓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却用心记下,准备回去后记在书册之上。 杨安玄笑道:“愚说的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你们以后慢慢摸索,不用怕犯错,遇事要冷静、多思,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杨漓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母亲只教给自己琴技、女红,教自己如何争宠,不像三哥教自己处事的道理,这些话表面看来是在说生意,用心揣磨却感觉处处有用。 起身离开时,杨漓来到杨安玄面前,肃拜道:“漓儿谢过三哥悉心教导之恩。”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零五章师徒起争 眼见回京的日子渐近,杨安玄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段时间忙面馆的事,车师布置的课业拉下太多,若是回建康时完不成,就等着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喝斥了。 书房的灯亮到亥时方灭,杨安玄疲惫地躲在床上,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开学赶作业的情形。 十三日回到建康后,杨安玄首先带了杨育前去给阴友齐拜年。 阴友齐春风满面,含笑嘉许了杨育几句,然后道:“吏部传出风声,老夫年后会迁升给事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卫率,说起来还要多谢安玄建言让老夫上疏,方有今日之果。” 杨安玄笑道:“一饮一琢,皆是因果,莫问莫求。” 阴友齐开怀笑道:“安玄拜了慧远大师为师,佛门机锋变得高深莫测。老夫听闻你在瓦棺寺写下两首偈语,刻在石壁之上,引得无数信众前去拜读,京中寺庙派僧前去赏读。老夫年后到道场寺进香,听觉贤大师提起安玄时,称赞安玄深具慧根。” 深具慧根,是自己给佛门留下的印迹。杨安玄心中暗喜,目的也算达到了。 趁着说话的间隙,阴敦轻声道:“舍妹入东宫之事已定,二月便有宫人前来教习礼仪,若无意外应该是太子侧妃。” 给事黄门侍郎和太子右卫率皆是四品,阴友齐从五品太子中庶子骤升至四品,除了上疏替天子解围的原因外,便是其女阴慧珍被选为太子侧妃了。 脑中闪过阴慧珍的笑脸,随即化为含泪的面容,杨安玄能说什么,怅然若失地吐出两字“恭喜”。 三声轻叹同时在心中响起,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茶杯,默然寂无语。 杨育有些茫然,怎么会突然冷了场,干笑道:“恭喜阴侍郎,恭喜阴兄。哈哈哈。” 阴敦查觉到异常,笑道:“育兄弟是第一次来建康吧,愚兄晚间做东,带你到秦淮河上看一看。” 阴友齐道:“最近京中风行《梁祝》,一曲化蝶断人肠,引得无数人落泪。老夫最近跟友人在盛花居中听了两场,不瞒你们说,也偷偷落了两滴老泪。” 杨育带着几分得意地道:“《梁祝》是愚表兄袁涛所编,他来堂邑过年时提及,因《梁祝》得了会稽王赏识,会迁升魏郡八品主事呢。” 袁涛初四从堂邑回建康,曾到阴府拜年。阴敦笑道:“叫上袁兄,陶平和甘越也回来了,今晚愚为安义和育兄弟接风。” 正月十四,杨安玄来到车府拜年。 书房,车胤的脸没有一丝笑意,看到杨安玄递过来的课业,示意他放在一边。 沉吟片刻,车胤问道:“安玄,为师问你,《梁祝》可有你的参与?” 车师一向笑脸对人,今日怎么面容严肃,杨安玄心中有些忐忑。 沉了沉心,杨安玄解说道:“愚随母亲前往汝阳探亲时到梁祝庙中烧香,一时兴趣将听来的《梁祝》故事讲给了表兄袁涛听,表兄根据愚所说写了本,不想传到了京中,被魏郡太守赵牙所知。” 车胤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安玄缓缓言道:“盛花居斗曲,赵太守也到场观看,见愚让两名随从扮演送别之状有所感悟,便请会稽王请愚入府商议改编《梁祝》,愚不敢耽误学业,故而推荐了表兄袁涛。” 杨安玄所说与车胤的猜测大致相同,听杨安玄提到不愿耽误学业,让车胤的脸色和缓了些。示意他在侧席上坐下。 顺手拿过杨安玄交来的课业,看了几页车胤的眉头皱了起来,举起册页斥道:“杨安玄,你莫非以为老夫老眼昏花,随便涂点东西便能塞责了吗?” 杨安玄以头碰地,深拜道:“车师,愚知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此次到堂邑筹建面馆事宜花去太多时间,课业上确实少用了许多心思,杨安玄自知有错,不敢强调理由。 车胤见杨安玄认错的态度很好,冷哼一声道:“再有下次,你便不再是车某的弟子。” “是。”杨安玄再拜,方才直起腰来。 车胤看着坐姿挺拔的杨安玄,心中其实对这个弟子其实很喜欢,故而对他的期许越高,要求越严。 车胤并不常到国子学,私下里却常向助教询问杨安玄在国子监内的情况,发现杨安玄并未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之上,这让他很是恼火,决定要敲打敲打杨安玄。 “安玄,你极聪慧,你所写的《小窗幽句》以及几首诗曲,为师读了也要拍手称奇。你在通经试上的答卷,显露你才学过人,不拘泥于前人所说,若你能苦读经书,必将成就一代大儒。” 车胤叹息道:“可是你却不肯安心读书,耽于玩乐。盛花居斗曲,偶一为之乃是风雅事,你却让人在京口开间淑兰院,还有为师听闻秦淮河上有船娘传唱你所做的两首《相思》,引得京中子弟纷纷前去玩乐;还有《梁祝》,你莫非真想以妓楼词曲为业,你莫忘了你杨家可是以诗书传家。” 捋了捋胡须,车胤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瓦棺寺传出你所做的两首偈语,为师亲去看过,确实发人深醒,京中高僧皆赞你深具慧根,你来京城不满一年,名声已广为人知,为师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车胤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杨安玄。 杨安玄拱手道:“车师知杨家因家祖投靠桓司马不为会稽王所喜;家父迁任新野太守之事又得罪了中书令王国宝;年前华林园赏菊弟子又与琅琊王家结下怨隙。” 车胤眉头微皱,杨家的处境他知晓,确实称得上满朝皆敌,而且究其原因不能怪杨家。 就拿华林园之事来说,王纯之有意陷害,总不能让安玄不反抗吧。 “弟子也想安静地国子学中读书,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入学之时便有人挑衅,车师亲见;紧接着弟子为助淑娘在酒楼与刁云结怨,引来两学较艺;然后是南篱门外遭人暗算,华林园中王纯之有意陷害,弟子若不求名,恐怕更难在京中安身。” 车胤很想对杨安玄说声“有为师在,尽管安心读书”,然而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波谲云诡,杨家得罪的是朝中顶级门阀,自己确实不敢说护杨安玄无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弟子此次回堂邑过年,见家父鬓角染霜,尚书省、中书省轮番苛责,家父疲于应对,已萌退志。”杨安玄慨声叹道。 车胤怒哼一声,道:“重臣不以国事为重,反而借公事泄私愤,老夫要上奏天子,请天子明辨是非。” 杨安玄冷笑着反问道:“车师,你认为有用吗?” 车胤一滞,随即沮丧地垂下手,天子耽于酒色,朝臣们都难见其一面,自己等闲哪见得到天子。 至于上疏,尚书省、中书省焉能让不利于他们的谏书被天子看到,就算天子看到,恐怕也只是一笑了事。 杨安玄沉声道:“淝水大战之后,朝庭耽于安乐,已无收复故土之心。秦、燕、代等国虎视我朝之心从未止歇,燕国之所以与我朝签订和约,只不过是想先平定代国再全力南下。” “这几年北方争斗不止,本是我朝的北伐良机,可惜朝中居然无人提及,可悲可叹。” 听到杨安玄的感慨,车胤脸一红,其实他内心里也不愿战事再起,恐怕京中绝大多数人都同他一样。 建康生活安逸富贵,世家奢靡耽于游乐,北伐还都只是谈经论玄中侃侃言辞,包括天子、会稽王在内,满朝文武皆思苟安。 “弟子曾乔装前往长子城,沿途看到流露在北地的百姓有如牛马,被胡人随意责打甚至砍杀。”杨安玄语气沉重地道:“从那时起,弟子就不再想着穷经皓首成为一代大儒,而想学桓司马那样率军北伐,救民于水火。” “什么,你想仿效桓温桓司马?”车胤惊声道。桓温虽然已逝二十余年,但朝庭对桓家仍多有提防,司马道子曾说过桓温欲做反贼,虽是酒后醉言,但谁都知是酒后吐真言。 杨安玄坦然道:“北伐之心相同,但司马存有私心,弟子却一心为国为民。” 车胤眼中闪过惊疑,他知道杨家父子骁勇善战,手中族军是百战之师,若不加以扼制,恐怕将来会像桓家一样难制。 朝庭对杨家有所猜忌,所以天子和会稽王才会分杨家三兄弟于三地,默许尚书省和中书省刁难杨佺期。 看着雄姿英发的杨安玄,车胤心中翻起烦躁,道:“人各有志,为师亦不好强求,但愿你牢记今日所说,所做所为皆是为国为民,你若为祸天下,为师纵在九泉亦不得安生。” 杨安玄恭声道:“弟子谨记车师教诲,绝不敢忘记初心。” 车胤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你志不在学,为师亦无可教你,你且去吧。” 杨安玄感觉车胤话中之意,似乎有将自己逐出门墙之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杨安玄也不好多说,起身来到车胤座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离开。 车胤闭着眼,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良久才睁开双眼,发出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安玄,好自为之。” 走出车府,张锋牵着马迎上前。杨安玄没有立即上马,而是回望了一眼车府,“临湘侯府”的匾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此去之后怕再难踏入门中。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零六章族中定规 正月二十日,尚书省公文发至堂邑,“……石头城军纪松驰,堂邑太守杨佺期督促不严,着即行前往石头城操练兵马……” “啪”,杨佺期将公文掷在案上,重重地一拍案几。 刁锋随侍在堂内,心中暗喜,知道朝庭又在为难杨太守了。 “刁锋”,杨佺期大声喝道。 刁锋赶紧上前施礼,道:“太守有何吩咐?” “杨某旧伤发作、头痛难忍,你替吾写封文书,发往五兵部,就说待本将军病体康复后便赴石头城练军。” 说罢,杨佺期起身拂袖而去。 刁锋是郡中记室,撰写章表文檄是他之职,略一思索便写好了文书,让人送到内堂,功夫不大,杨佺期回话,发往五兵部。 内堂,杨佺期面沉似水,虽然过年时与杨安玄议定辞官以退为进,事到临头不免顾虑重重。 想起少年时便随父征战,二十余年身经百战,方有今日地位。 安玄所说很有道理,但万一他没猜中,朝庭当真让自己辞官归田,那一切的努力岂不是化为泡影。 杨佺期脸现挣扎之色,且再等一等,看上一看。便先以病为名,看看朝庭对自己的反应,若是一再严辞督促,便以病辞官,若是温言抚慰,说明朝庭对自己还是信重。 正思忖不定,亲卫杨元入内禀道:“将军,族老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杨家族老有三位,按辈份是杨佺期的叔伯,杨明是杨亮的亲弟,也便是杨佺期的亲叔,还有堂伯杨良,堂叔杨才。杨佺期虽是族长,族中具体事务却是三位族老在处置。 为聚拢族人之心,杨家族众之间保持着紧密联系,互相帮助、同宗共济,族产分配上也互通有无,富宗分钱谷给贫宗;有官者分俸禄给族中;分配田地给贫宗耕种,替族中贫苦者抚育幼儿小,替老者养老送终,设立族学让族中子弟免费读书习武等等。 正因为杨家聚族通财,保证了贫困者没有脱离宗族,四百多族军人人愿为族中效死,才让杨家在朝庭和顶级门阀的打压下保持了凝聚力和战斗力。 杨佺期眉头皱得更紧,知道三位长辈找自己是商议面馆之事。他从湫儿嘴中得知,两家面馆的生意很红火,做的阳春面和包子之类的吃食不到午时便能卖完,估计族老们知道了消息,想要从中分润好处了。 回到宅堂,果见三位族老皆在,正品着茶,聊着天。杨佺期不敢拿大,在侧席坐下,陪着与几位族长说笑了几句。 杨明率先开口道:“安玄过年回堂邑,开了两家面馆,听说生意火爆,替族中找了条谋财之路,也不枉族中对他的栽培。” “是啊,安玄是我杨家的千里驹,定品上下,文动天下,武能杀敌,晚一辈的子孙恐怕要倚仗他了。”杨良捋着花白的胡须感叹道。 杨佺期道:“我杨家儿郎要齐心合力重振家声,安玄自然也不能例外。” 杨明点点头,叹道:“尔父生前念念不忘恢复杨家昔日荣光,吾年近七旬,本以为此生已难亲见,倒是安玄给了老夫希望,但愿老天能让愚多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几年,亲见杨家重振,到了地府见到你爹也可告慰了。” 杨才有些不奈,道:“这面馆生意红火,愚听说每天仅卖百碗面和固定的吃食,为何不多卖些?” 杨佺期斟酌着开口道:“这面馆是玄儿替两个妹子添妆而开,并非为了赚钱。” “这怎么行。”杨才满面不快地道:“安玄是杨家人,他开的面馆自是族业,虽然面馆雇佣了族人操持,但僧多粥少,对其他族人来说有些不公。明兄,你说是不是?” 杨明有些尴尬,他是杨安玄的亲叔爷,这面馆的本钱并未用族中掏一钱,又解决了十余个族人的生计,按说不好再开口索要。 杨才见杨明端着茶杯喝水不开口,继续道:“说来安玄是个生金手,云节纸、碧春茶哪样不是畅销之物,可是安玄却给了阴家,若是给了族里,族里还能亏待了他。” 杨明一墩茶杯,道:“交好阴家是为长远计,老九,你不要只看着眼前。阴友齐做新野郡中正,我杨家子弟有多少人能因之得益,那是万金也买不来。” 杨良也道:“不错,去年赌燕代胜,安玄替族中赢得千两金,足够族中数年开销,便是佺期三兄弟也不如他。” 杨才讪讪地道:“愚不是说安玄不好,只是眼见得有钱赚,安玄却不肯要,有些着急罢了。” 杨佺期笑着缓和道:“安玄对面馆也没有信心,想先开着试试看,如果生意还好,准备到京中再开几家。” 杨良笑道:“面馆的生意好得很,愚亲自去看过,尝了碗阳春面,吃完面准备买几个包子给重孙们吃,结果就卖完了。” “还是马娘子认出愚,让后厨专门赶制了几个。几个重孙都说肉包真香、真好吃,不过老夫年纪大了,感觉菜包和馒头却是正好。”杨良巴着嘴,满面笑容地回忆着。 杨才听杨佺期说有意到京中再开几家面馆,忙道:“愚的谦儿、孙子杨鹏都赋闲在家,正好让他们前去京中主事。” 面馆管事二千钱的月俸,对族中多数人来说不低,而且每天吃住在店中,这是件好差事。而且面馆中雇佣的人手由管事说了算,自家的妇人们可以前去,就算自家不去雇佣他人也是不小的人情。 杨明也动了心,道:“佺期,你的兴弟总说想换件差事,你看能不能让他去京中面馆主事。” 杨良见两个族弟都开了口,急道:“愚家也有三四个吃闲饭的,也要一两个主事的位置。” 事先安玄所说的麻烦逐渐显现出来,杨佺期苦笑道:“这些事,几位叔伯自行商议好就行,只是选人需要用心,莫要因小失在砸了自家招牌。” 杨明几人都捋须笑道:“佺期放心。” 杨佺期心想,光看您几位,就知道不能省心。不过安玄有言在先,称前期为“磨合”,将矛盾显露出来,然后再定下规矩,形成制度。 杨才端茶饮了一口,道:“面馆之事族中出力很大,这分红如何算?” 杨明和杨良也看向杨佺期,族中产业若是族中出本钱,分红五至七成,若是自出本钱,族中也要坐收几成红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样族中才能聚拢财力,做些资助贫弱、兴办族学、购买族田、定时祭祀等事。 杨佺期笑道:“过年时愚与安玄说过此事,安玄愿拿出一成红利给族中。漓儿和湫儿监管面馆,各占一成红利。” “一成太少了。”杨才先叫了起来,道:“漓儿、湫儿将来嫁了人,这两成红利要转到族中来。” 杨佺期怫然不悦,道:“漓儿和湫儿的分红是安玄从自己的赢利中所出,干族中何事?” 杨良忙缓和道:“漓儿和湫儿的分红族中不能干预,再说她们监管着面馆,这两成是她们该得的。不过,佺期,你也知道,族中用度紧张,广儿分了些人去了淮南,收益变少,要不是年前得了那些金子,族祭都难以支撑。一成委实太少了,至少要三成。” 杨佺期知道杨安玄给出的底线是三成,不过现在不是说出的时候,假做犹豫了一下,道:“玄儿自掏本钱,族中坐收其利,三成有些高了。愚替其做主,给族中二成红利,到年底红利未超过三万钱,则补齐此数,以后每加一个面馆则多给族中一两金。” 杨才盘算了一下,若是开个十个八个面馆,族中便多出十余两金的收益,加上族人在面馆中管事、佣工的钱,确实不算少了。 杨明看了看杨良和杨才,见两人微微点头,道:“那便如此说定。” 杨佺期笑道:“三位叔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防着族人生事,安玄去堂邑前拟了些规矩。愚看过以后觉得不错,以后或可依据他所定的条款作为族中生意的规矩,愚去拿给叔伯们看看。” 起身到书房取了叠纸,然后一条条地将杨安玄所拟的条规大声念出来。 “其一,面馆开设资金由杨安玄给出,面馆的开设地点、布置、用料、销售数量等事皆由其自定,族中不可干涉。” “其二,面馆管事由族中安排,雇佣人手由管事自行决定,但每家面馆需对外聘用一人。” ………… “其六,面馆族人不能损害面馆利益……” ………… “其九,面馆由杨漓、杨湫监管,发现违规之事进行处罚……” ………… “其十四,面馆盈利分成如下……” “其十五,未尽事宜由族中讨论决定。” 一共十五条,条款明晰。杨佺期与三位族老一条条商议修改,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方才议定。 看着重新抄录好的条款,杨明叹道:“安玄这小子真是心细,这做生意也被他琢磨出这么多道道来。” 杨良接口道:“这条款真不错,以后我杨家族中生意可依据这条款拟定,有章可循,也可少些争执。” 杨才捋着胡须沉吟,他原本打着主意让儿子到面馆中做管事,将手艺学到手后,再教给自己宗下之人,然后偷偷到别处开设面馆,暗中取利。 但条款中注明,若是有人利用族中所学技艺偷偷开设面馆,轻则重罚,重则追回所得,逐出族去。 杨才叹了口气,这处罚太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是暂且放下吧。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零七章北地生变 正月十六日,国子学开学,国子博士车胤开讲《论语》,“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杨安玄坐在讲堂中,心知车师是在借机点化自己,要自己用心读书,成就仁德。 只是身逢乱世,百姓朝不保夕,仁德怎行;唯用快马长槊平定狼烟,天下太平后,手握天下权柄,仁德方能施行。 杨安玄嘴角牵动一丝苦笑,努力做个权臣,这一点自己大概跟恒司马的想法相同吧。道不同,自己恐怕要让车师失望了。 车胤离去,许多同窗朝阴敦而来,寒喧见礼、请教学问、攀附交情、请客吃饭。 京中果然没有秘密,看来阴友齐升官、阴慧珍入东宫的消息已经传开,阴家俨然成为新贵。 看着阴敦笑着与众人寒喧,一时怕是脱不开身,杨安玄不再等候,径自回了居舍。 直到戌初阴敦才被人簇拥着回到住处,杨安玄听到隔壁嘈杂的人声,过了一会才逐渐离去。 杨安玄耳目灵便,听到从阴敦屋内传出鼾声,莫不是醉酒睡下了。 正要起身前去看看,鼾声止歇,片刻之后阴敦出现在门前。 杨安玄笑道:“阴兄这是装睡赶客啊。愚泡了茶,饮些解酒。” 阴敦在席上坐下,苦笑道:“愚总算明白在阴家堡众人向你敬酒的滋味了。” 阴家堡杨安玄写下《别赋》后,众人纷纷敬酒交好,杨安玄只得装醉。 两人对视一眼,抚掌哈哈大笑。 端起茶饮了一口,阴敦冷声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初来国子学,亦是这些人对愚极尽嘲讽,今日知我阴家欲起,就不顾脸面前来逢迎,真是让人发笑。” “阴兄能与他们谈笑晏晏,这养气的功夫深得阴伯父真传。”杨安玄笑道。 阴敦放下茶杯,正色地看着杨安玄道:“安玄,自相识以来,你我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今日这些人请愚,请的无非是家父的官位和慧珍的身份,愚知安玄不喜与这些人虚与委蛇,所以没有叫你。” 杨安玄笑道:“既是知己,何须多言,以茶代酒,阴兄请。”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相视而笑,知己情意尽在不言。 阴敦慨叹道:“相识两年多,安玄对愚、对阴家相助甚大。” 杨安玄笑道:“阴兄,你我之间何须客套,阴杨两家互为助力,何分彼此。” 阴敦目光迥迥地看着杨安玄,道:“愚兄一直以来有个心愿,愿与安玄结为异姓兄弟。愚知安玄乃鲲鹏之才,不敢开声高攀,今日借了酒兴冒然提出,还望安玄成全。” 杨安玄伸出手,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 正月二十八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香案设在阴家厅堂,杨安玄和阴敦都换了新衣,青衫年少,意气风发。 阴友齐特意告了假,在家中观礼,杨尚保专程从堂邑带了杨育前来观礼。 两人朝香案跪拜,盟誓结为兄弟,阴敦年长为兄,两人分别向阴友齐、杨尚保见礼。 在杨尚保看来,阴友齐即将升任给事黄门侍郎和太子右卫率,这两个官职都是天子亲信人担任,更不用说阴家有女成为太子侧妃,阴家腾达就在眼前。 阴家被天子信重,那育儿今年定品阴中正的话语权便更大了,杨尚保在心中悄悄地把五品上限调了调。 阴友齐看着行礼的杨安玄,欣然道:“安玄,你与敦儿结为兄弟,从今以后亦如吾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常来家中坐坐,伯父亦想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多聊聊。” 后院,阴慧珍对着悬在墙上的“一曲新词酒一杯”,轻无人知地喊了声“玄哥哥”。 ………… 皇城建康宫,第二重宫墙是朝庭官署重地。尚书省,别称台阁,位于东侧,有门向南通外。 尚书省最高长官尚书令,由会稽王司马道子兼任,真正理事的是尚书左仆射王珣和右仆射谢琰,下设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民、五兵等五部尚书,分管天下诸事。 五兵部尚书官廨,外兵侍郎董怀拿着封公文急匆匆地来见尚书杜含。 杜含正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昨夜在府中宴客,请了迎春楼婍云娘子演唱《梁祝》,称得上绕梁三日。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绮云凄婉的唱腔,“山上桃花红似火,一双蝴蝶又飞来”,杜含摇头晃脑地在心中学唱着,很是迷醉。 自打宫中传出《梁祝》之曲后,各妓楼纷纷找门路向魏郡太守赵牙索要戏本,秦淮河畔的妓楼若是不会唱《梁祝》,免不了要被人看轻一等,便连京口、江陵也开始在传唱《梁祝》了。 侍郎董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杜含一皱眉,放下茶杯,轻声斥道:“董侍郎,何事惊慌,可是燕、秦兴兵南下了?” 董怀将手中公文呈上,道:“杜尚书,扫虏将军杨思平奏报,燕主慕容垂召高阳王慕容隆率京进京(中山城),燕国士气大振,燕主宣布北伐。二月,燕主命征东将军平规征募冀州兵马,平规率博陵、武邑、长乐三郡叛,据守鲁口。” 杜含伸手接过公文,展开细看,笑道:“燕国生乱,于我朝是好事。燕代相争,我朝正可坐看其两败俱伤。” ………… 鲁口城(今河北饶阳县),旌旗飘扬,城墙上身着皮甲的将士持枪巡逻。 魏景二年(238年),司马懿征公孙渊,开凿滹沱水北入泒水以运粮,筑城于渠口,因滹沱有鲁沱之名,故称鲁口。鲁口地处水运要冲,为军事要镇。 太元十一年(386年)八月,刚称帝不久的慕容垂率军南下,夺取了淝水大战后被东晋收复的青、兖、徐等州郡,鲁口城被燕国所有。 太守府,征东将军平规满身戎装,居中而坐。 左侧,其侄冀州刺史平喜正在苦口相劝,“……国主雄才大略,参合陂虽败,但国内仍有雄兵数十万,一旦大军来讨,叔父如何应对?” 平规满不在乎地道:“贤侄多虑了,参合陂惨败,举国震动,朝庭元气大伤。国主一心想雪参合陂之耻,精力放在对代用兵上,哪会顾及到愚。愚有三郡兵马五万余人,你二叔在辽西响应,亦有二万兵马,足以一战。” 平喜叹了口气,道:“叔父,国主对您信重有加,让您坐镇一方,您焉能背信弃义反叛,名不正则言不顺,百姓又怎会支持。” 平规笑道:“区区蚁民何用在意,刀枪面前他们谁敢开口。想当年国主亦是趁秦落败而起,今日之事有如昨日,国主老矣,说不定叔父将来也会成为一国之主。” 平喜摇摇头,叔父已经入魔,不再相劝。 堂外跑进一名兵丁,来到案前单膝跪倒,拱手禀道:“禀将军,国主派镇东将军馀嵩率两万兵马前来清剿,请将军定夺。” “哈哈哈哈”,平规得意地狂笑起来,道:“馀嵩不过是酒囊饭袋,想来与某争雄,管教他有去无回。来人,鸣号聚将。” ………… 二月十九日,吏部考绩,原太子中庶子阴友齐识量清举、怀忠履义,定为上上,擢升为给事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卫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二月二十三日,杨安玄收到来自孟津关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是二哥杨安远所写。信中杨安远简单地说了说军中情况,然后谢过杨安玄对妹子杨漓的看顾。 杨安玄放下信微笑,信中言辞变得和缓,看来二哥已经息了与自己争夺家主的心思,而是想像大伯、三叔那样自拥兵马,成为家主的臂助。 这是杨安玄乐见的,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中,杨家开枝散叶,无论哪一枝强盛,都是杨家的兴盛。 展开赵田的信细看,信中赵田讲述了按照杨安玄所说的“摸爬滚打”练兵法所取的成效,先锋营已经招收至七十八人等等。 赵田是最早追随自己的部曲,这样的人不能薄待。阴绩、蒯恩等人都在信中向自己问好。 堂邑的面馆生意不错,父亲派人送信,带来修改后的规章,规章考虑得很齐全,可以施行。 面馆中的管事、佣工不用自己操心,但制做发酵面、辣油之人却一定要用放心之人。等漓儿多训练出人手来,便能在建康开店了。 自己宅中的杨怀和许娘子倒是信得过,不过家中亦要有人操持。至于丁、石两家人还算勤勉,不过相处的时日尚短,还需再看看,不能冒然委以重任。 建康是京城,人流比堂邑大得多,杨安玄准备在建康开四家面馆,发面、制辣油这样的事要交由亲信去做。 杨安玄盘点着信得过的人手,赵田的妻子田氏、张锋的娘亲孙氏是信得过的,届时把她们要来,还要从族中要个老成人管钱账。 父亲派给自己的六名护卫,有三人还算老成,再多看些时日,或可委以重任,还有陈华等人的家眷,人手不够用时亦可考虑。 想到开面馆又要找寻店铺,布置装饰等等,杨安玄不觉头大,自己不能事事躬亲,索性向族中先要了管事,让他们去操办,自己抽空监督便是。 三月初,袁氏带着湫儿来到建康,同行的还有四名族中派来的管事。 四名管事皆姓杨,杨东、杨风、杨谦、杨荣,算起辈份来是杨安玄的叔伯兄长。 杨安玄安置他们先在宅中住下,交待他们去找寻铺面,等铺子开张后便可住在店中了。 回到书房,杨湫叽叽喳喳地告诉杨安玄二个月攒了多少钱,她分到了三千多钱,小钱匣都装不下了,找娘让人到金市换成了小金锭。 袁氏告诉杨安玄,二月二十五日,何氏诞下一子,族中商议准备派人送贺仪,要不是路程遥远,往来不便,袁氏真想前去抱抱孙子。 族中送贺仪,这是表明对何氏的接纳,这个孩子算起来是杨佺期这一枝的长孙。 想起大嫂和琳儿,何氏诞下一子,地位稳固,以她的精明,大嫂和侄女的日子怕不好过了。 杨安玄暗叹了口气,鞭长莫及,纵是亲如兄弟,家事自己也帮不上忙。 轻皱了一下眉,杨安玄道:“愚这个做叔叔的,也要表示一下,明日到集市买块玉佩给他吧。” 杨湫在一旁抢着道:“湫儿是姑姑,也要送给小侄儿礼物。三哥,你说送什么好呢?” 歪着小脑袋,嘴中念念有词地道:“小侄儿还小,玩偶拿不动,饴也不会吃,七巧板更不会玩……” 杨安玄笑道:“就送枚厌胜钱给小侄儿吧。” “不行不行”,杨湫头摇得像拨浪鼓,狡黠地道:“厌胜钱要过年才给,小侄儿还没给湫儿磕头呢,湫儿想到了,就送给小侄儿拨浪鼓吧。” 拨浪鼓,三钱一个,杨安玄和袁氏都被小财迷逗得哈哈大笑。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零八章剑走偏锋 二月底,平规率军击败馀嵩大军,馀嵩战败而死。慕容垂大怒,率军亲征。 刚到鲁口,平规畏惧慕容垂之威,抛弃部众带着妻子儿女以及平喜等几十个人向南逃走。 稍作休整,慕容垂率军秘密西进,凿开太行山道,突然逼近平城。平城,拓跋珪派其弟拓跋虔率三万兵马驻守于此。 慕容垂派慕容农和慕容隆领龙城精兵为先锋,突袭平城。 代军没有防备,仓促就战,主将拓跋虔战死,残部被后燕收编。 拓跋珪听闻弟弟战死的消息大惊失色,有心逃离都城盛乐,以避其锋。各部落畏慕容垂之威,各怀二心,代国国内风雨飘摇。 燕军追击前到参合陂,万人坑上泥土犹新。慕容垂设坛作祭,三军恸哭,声彻山谷。 面对此景,慕容垂惭恨交加,吐血倒地,旧疾复发。 国主重病,大军只得后撤,行至平城休整,修燕昌城后回返,慕容垂于归途病逝上谷沮阳。一代雄主,终年七十。 消息传至建康,举城欢庆,天子司马曜在西堂连续三天欢宴,将《梁祝》从头至尾演了一遍。 饮至酣处,司马曜命人奏《送别》曲,满堂和着歌女齐唱“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 建康城中多了四家面馆,有人在堂邑尝过滋味,欣然再来品尝。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滋味,同样的价格,同样的装饰,连面馆的招牌大小都一样,让人一见便有熟悉感。 面馆很怪,每天只卖百碗面,面的种类也只有两种,阳春面和辣油面;肉包、菜包、馒头仅卖百个,生意好也不多做,卖完了店铺就关门歇业。 这与其他店铺一天到晚费力叫卖不同,反而引得食客纷纷上门,唯恐晚来吃不上。 杨东几个专程找杨安玄商议多做些东西售卖,被杨安玄拒绝。 想瞒着杨安玄多做些售卖,可是包子、馒头要发过的面,每天送来的辣油也仅在一罐,这些配料都是杨安玄每日派护卫送到铺中。 为防着杨东这些人,杨安玄做了百枚竹牌,上面标着顺序,每个吃面的人发块竹牌,凭牌吃面。 杨安玄警告杨东等人,会暗中派人巡视,若是有人暗中不守规矩,那就按章程办事。 面馆的生意火爆价格不菲,自然引人跟风学样,为抢生意价钱比面馆便宜了许多。 不过老饕们尝过后就知道,别家面馆的阳春面没有面馆的筋道,更不用说少了辣油的辣油面如同少了灵魂一般。想要好吃,认准这家以麵为招牌的面馆才是。 面馆限量销售对小商贩的冲击不大,相反地带红了那些跟风的面食摊。面食在建康城中风行起来,面馆的口碑也通过众口相传地树立起来。 甚至有远道而来的商人,专程找到红底黑字的“麵”馆,吃上一碗阳春面或辣油面,尝一尝肉馅香葱的大肉包。 ………… 四月二十九日,阴友齐把杨安玄叫到家中,告诉他一个消息,天子有意选任四名东宫侍读。 东宫侍读,六品官,官位并不高,然而却在太子身边,太子登基,这些人肯定受到重用。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想像,像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阴友齐看出杨安玄的心思,笑道:“安玄你定品为上下,对应的起家官为六品,是有资格角逐这个东宫侍读的。当年傅世道(傅畅字)年未弱冠入选东宫侍读,成为佳话,安玄才学不下于他,大有可为。” 阴敦羡慕地道:“可惜,愚的品阶、声名远不及安玄,要不然也要试上一试。” 杨安玄苦笑道:“侍读之职,清贵至极,王谢庾桓袁郗等高族怎会让他旁落。” 阴友齐轻摇手中羽扇,笑道:“愚自三月任给事黄门侍郎以来,随侍在天子身旁,对天子的喜好略有了解。” 杨安玄知道阴友齐城府深沉、看事透彻,估计这番话若是杨安玄没有跟阴敦结为兄弟是绝计不可能提起的,拱手笑道:“请伯父赐教。” “自谢太尉叔侄逝后,天子收回皇权,重用会稽王的同时,利用外戚太原王氏制衡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又派心腹王恭坐镇京口、郗恢镇守襄阳、殷仲堪扼守荆州,将天下大势操诸于手。” 阴友齐挥动着手中羽扇,指点河山。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棋是好棋,可是下棋的人耽于游乐,落子后便不管不顾,以至于好棋变成了烂棋。” 阴友齐一拍手中羽扇,激赏地道:“安玄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阴敦叹道:“难怪父亲说愚年岁虽大,见识却在安玄之下。这番话,若不是父亲事先解说过,愚恐怕要莫明所以。” 阴友齐笑道:“像安玄这样的天纵之才世间少有,敦儿何须自寻烦恼。” 杨安玄心知,自己所谓的天纵之资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不过说来也是上天所赐。天予自己,当善自珍惜。 “天子对门阀既有倚重又有忌惮,所以四位东宫侍读不可能都出自王谢等顶级门阀。”阴友齐把玩着羽扇,轻声言道。 杨安玄心中一动,他对东宫侍读的清贵并不在意,也没有兴趣在那个傻子太子身边熬资历。他看重的六品官身,有朝庭的官位在手,将来才能呼风唤雨,舞动风云。 看到杨安玄眼中闪过光芒,阴友齐笑道:“此次天子选用东宫侍读,令师车公是天子信重之人,若他能开口替安玄美言几句,入选的机会将大增。” 东宫侍读争夺者肯定众多,因为车胤的缘故,阴友齐才认为杨安玄有被选中的机会。 杨安玄暗自苦笑,虽然车胤没有明言将自己逐出门墙,但后来数次登门求见车胤都托事不见,师徒的情义怕是已淡。 车胤起家是时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说起来桓温对车师有知遇之恩,那日自己在府中明言想效仿桓温北伐,却惹得车师不快。 事后思之,车师为人方正,肯定是对桓温晚年废帝、逼朝庭加九锡的行径不满,自己欲效仿桓温,难怪车师不喜。 阴友齐见杨安玄默不作声,劝说道:“车公为人方正世人皆知,举贤不避亲,以安玄之才足以盛任东宫侍读之位。” 杨安玄含糊地应道:“愚因事得罪车师,恐怕车师不会替愚说话。” “啊”,阴友齐惊叹出声,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东宫选侍读的消息很快成为妓楼酒肆谈论的话题,王谢庾郗袁等世家选拔族中良材,准备举荐给天子。 卢荀刘周应郭等次一等的大族也不甘错失机会,合纵连横准备从顶级门阀嘴中分一杯羹。 京中风云跌宕起伏,暗流汹涌,无数人为谋求东宫侍读绞尽脑汁。 机会难得,杨安玄不愿放弃,苦思多日,决定剑走偏锋,搏上一搏。 南市祥云阁,是建康有名的珠宝店。杨安玄步入店中,被珠光宝气耀得眼花。 店中有绮年丽娘,笑吟吟地迎上前,娇声道:“公子万安。一楼陈设巧匠精心研制的首饰、雕琢的玉佩,还有燕代地的镂空金饰,二楼摆放西域的金铜器皿和南国的珠宝,三楼是珍玩玉石。” 杨安玄径直问道:“可有狮子国(1)的玉佛?” 京中信佛的士族很多,金银珠宝店中多有佛像出售,又以从狮子国传来的佛像为上。佛像有木、铜、金等多种材质,以玉质为最佳。 侍女听到杨安玄欲购玉佛,笑容愈盛,道:“公子请上三楼,楼上会有管事与公子商谈。” 一尊尊玉佛从香龛中请出,小心地摆放在案几上,大的二尺多,小的只有寸许,无不庄严慈和,让人禁不住要顶礼膜拜。 杨安玄挑中了一尊尺许长的玉佛,佛像由无暇美丽琢成,用金线描出衣饰,面相圆润丰满,敦厚温和,慈祥而不失威严,栩栩如生。 一百二十金购下,装进檀木龛盒中,杨安玄捧着前往简静寺。 简静寺是太元十年会稽王司马道子为支妙音所立,寺中徒众百余人。寺主支妙音,“幼而志道居处京华,博学内外善为文章”,与会稽王司马道子,会稽太守孟顗等王公大臣交好,更是深得天子宠信。 司马曜时常召她入宫讲经说法,与之讨论文学,支妙音广收徒众,聚拢财物,甚至干预政事,权倾一时,最有名的便是殷仲堪就任荆州刺史一事,桓玄贿赂她向天子进言达成。 正途无路,便唯有剑走偏锋,杨安玄将关于支妙音的传言归纳为两点:贪财、有才。 贪财便用财帛动其心,有才可以以才学打动。杨安玄决定买尊玉佛作为见面礼,求见这位炙手可热的尼僧,寻机行事。 简静寺西明门外,从寺外的围墙来看,规模不及瓦棺寺的一半,但寺门外的牛车将广场塞得满满当当,沿着寺墙两边排出里许长。 杨安玄让张锋牵了马找地暂歇,自己捧了龛盒入寺。烧香拜佛,布施万钱,果然惊动寺中知客出来相见。 客堂待茶,杨安玄委婉地道出求见寺主支妙音的来意。对于这样的请求明心不知听过多少,便是方才也有数人提出,若是个个答应,寺主除了接见来客不用做其他事了。 明心应对有方,合十道:“寺主清修,不便见外客,请杨檀越见谅。” 杨安玄打开龛盒,将玉佛抱了出来放在案上,笑道:“愚想把这尊狮子国产的玉佛奉于寺内,还望能见妙音大师一面。” 明心眼神一亮,竖掌立于面前,道:“杨檀越有此诚心,贫尼便向寺主通禀一声,请檀越稍侯。”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零九章出人意料 支妙音的僧寮在简静寺的东侧,月亮门沿内碎石甬道。院内种着“五树六花”(1),听到脚步声,数只黄鹂从花丛中飞出,落在高枝之上。 一名缁衣女尼站在檐下相迎,杨安玄快步上前合十见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妙音大师。” 妙音看上去花信年纪,眉目如画,听到杨安玄报通名姓,低垂的目光扬起,声如银铃,道:“莫非是瓦棺寺石壁上留下两偈的杨安玄。” 杨安玄感觉有如清波在脸上漾过,温适柔和,让人心生平静。 僧寮的面积很大,用青色的纱幔隔成内外两室,地上铺着木板,板上摊着蔺席,席上放着数个蒲团。 西墙下设有香案,供奉着一尊佛像,香烟缭绕,室内散发出好闻的幽香。 素手斟茶,妙音奉给杨安玄,笑道:“这是令师慧远大师新制的五净心茶,借花献佛,杨檀越用心品品。” 茶盅是上好青瓷,有如无暇美玉,淡黄的茶水在盅中越显清澈,茶香浓郁。 杨安玄呷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回甘,慧远大师制茶的技艺有长进,五净心茶比起去年少了几分涩味。 待第一遍茶饮尽,杨安玄提壶注水再泡,妙音看着蒸腾而起的茶雾,淡然开口道:“听闻杨檀越与瓦棺寺慧静师兄交厚,为何转向简静寺捐赠玉佛?” 杨安玄双掌合十,恳声道:“安玄有事相求大师。” 妙音不紧不慢地品着茶,缓声道:“檀越与佛有缘,佛门广大,有缘人必能有求必应。” 杨安玄心道,是那尊玉佛之缘,要不然要见一面都难。 “朝庭有意选用四个东宫侍讲,想请大师为愚美言几句。”杨安玄没有多绕,径直道明来意。 妙音微笑道:“杨檀越素有才名,瓦棺寺石壁前的两首偈诗贫尼拜读过,深有感触。简静寺大雄宝殿前缺一联,今日得便,贫尼想请杨檀越为大殿题副对联。” 有求于人,杨安玄当然不敢拒绝。有尼僧送上笔墨,杨安玄略一思索,挥笔写下“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妙音诵之再三,浅笑道:“极佳,不过此联放在山门处更好,烦请杨檀越能再书一联。” 杨安玄道:“愚在瓦棺寺题下两偈,归去后又将偈语化作一联,请大师赐教。” “菩提无树无我无人观自在,明镜非台非空非色见如来”,妙音轻声念出禅联,喜上眉梢道:“瓦棺寺有两偈诗,简静寺则有两禅联亦能名动建康。” 起身对着杨安玄一礼,妙音笑道:“佛祖知杨檀越向佛诚心,必佑檀越心想事成。” ………… 临湘侯府,车胤送客门前,相互揖别。 看着数辆牛车相继离去,车胤对身边的管事车全道:“再有访客,你便说老夫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车全恭声应是。车胤举步往院中走了两步,站住脚沉吟片刻,又道:“若是杨安玄前来,你让他来书房见老夫。” 天子选任东宫侍讲的消息传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车府门庭若市,从辰到酉,访客不断。 众人皆知天子对车胤十分信重。车胤是国子博士,士林名士,东宫侍讲的人选拟定之后天子肯定会征询车胤的意见。 回到书房,车胤从案旁拿起本杨安玄的课业,这是去年杨安玄留下来的。看了几段杨安玄关于《尚书》的见解,车胤忍不住点头赞许。 翻至“人心向背,德政兴替”八个字,车胤捋须沉吟。 脑中又响起那日杨安玄的声音,“‘人心向背,德政兴替’,纣施暴政,失去民心,是以周代商而立。” 车胤的手抖动了一下,王朝南渡以来,士族大肆吞并田地,大量的流民无处安顿,加上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而天子和大臣们耽于游乐,早把北伐抛在了脑后。 《尚书》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朝庭漠视百姓,怕是要重演殷商故事。亚圣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又有几人听了进去。 长星现时,天子在华林园中慨叹世无百年天子,这世间又何尝有过千年王朝。车胤突然悚然,世人皆以为长星现乃是燕代相争导致民不聊生之故,细细思来这长星怕是对朝庭预警。 车胤就想起身进宫面圣,直言谏君,想起长星初现时天子怒形于色,后来“燕代争,长星现”的谶语出现后,天子如释重负,自己若是说长星现是主天子之凶,恐怕天子不但不会听,反而要将自己治罪。 颓然地叹了口气,想起杨安玄说不愿皓首穷经,而欲效恒温率军北伐,救民于水火,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 五月十二日,华林园延贤堂,天子设宴宴请臣子,太子、琅琊王、会稽王、谯王、太子少傅王雅,王珣、谢琰、王国宝、孔安国、王爽、徐邈、车胤、庾弘之等人皆在座。 车胤看看在座的诸人,便知今日宴会可能会商议东宫侍讲的人选。 果不其然,酒过三筹,司马曜笑道:“太子已入东宫,朕有意选任四名侍讲陪伴太子读书,亦可辅佐太子,以作拾遗补缺之用。” 座中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东宫侍讲将来便是太子身边的近臣,诸位大臣都势在必得。 司马曜对司马道子道:“众卿且先议一议,提出个名单来供朕选择。”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是自家人。给事黄门侍郎阴友齐坐在侧旁,记下众人所提的名字。 琅琊王家王弘,王弘是尚书左仆射王珣的长子;陈郡谢家谢混,谢混是尚书右仆射谢琰之子,传言被天子看中,有意招为驸马;太原王家王绥,王绥是王坦之次子王愉之子,是中书令王国宝的侄儿…… 阴友齐边写边暗自摇头,满纸名字皆是上品门第。趁着间隙看了一眼车胤,车胤木然而坐,不似往日诙谐说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弘农杨安玄,素有才名,可供万岁挑选。” 会稽王司马道子的话让众人一惊,众人皆知会稽王与杨家不睦,杨安玄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便是会稽王所提,为何今日会为杨安玄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 车胤心中念头转动,莫不是杨安玄因《梁祝》之戏入了会稽王的眼?可悲可叹,正途不通邪门歪道倒是大行其道。 “不可”,王国宝叫道:“那杨安玄虽有薄才,但行止轻佻、屡惹是非,这样的人实不宜呆在太子身边,请万岁明察。” 太学博士庾弘之亦道:“去年两学相斗,便因杨安玄而起,此子年少轻狂,尚需读书养性,臣亦以为不可放在太子身边。” 一时间王殉、谢琰等人纷纷以为不可。 众人皆毁杨安玄,反倒惹得车胤心头火起,这些重臣一个个只为家族打算,有何人为天下百姓呼一声,相比之下,安玄欲学桓司马也强过他们甚多。 “万岁,杨安玄写《小窗幽句》,作新曲开一代先河,入学不满一年便通二经,皆取在上策,试问方才那些人中谁人能及。”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声,便连谢琰也面露惭色,其子谢混颇有美誉,善写文章,与杨安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 车胤愤声道:“说杨安玄惹是生非,老夫倒要问问,到底是何人在惹是生非,这些是非又是因何而起,莫非南篱门外的贼人劫杀也是杨安玄惹是生非而来?” 南篱门外贼人劫杀杨安玄与刘衷,早已是不了了之的事。 王国宝心中一突,莫非车胤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手尾自己已经处理干净,应该不会出毗漏。 好在天子没有追问,堂上众人多心怀鬼胎,被车胤一番怒斥不敢出声反驳,堂内一片安静。 司马曜笑道:“诸卿所提之人皆是一时之俊,待朕三思之后再行决断。来,奏乐,京口淑兰院又有新曲传来,朕与诸卿一同赏之。” 乐声起,歌女轻柔地唱响“昨夜风狂雨骤”,众人逐渐放下心思,沉浸在“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意境中。 曲终人散,司马曜让会稽王留了下来,问道:“皇弟为何提杨安玄的名字?” “前几日简静寺妙音大师到府中替臣祈福,无意中提及选任东宫侍讲之事。”司马道子知道天子对支妙音十分宠信,提及她必然引得天子好奇。 司马曜笑起来,道:“莫不是杨安玄走了妙音大师的门路,妙音大师说了些什么?” “大师说,太子乃国之储君,选任身边侍讲不可不慎。万岁雄才大略,从世家手中收回皇权,威从己出,切不可再重复‘王与马,共天下’的故事。” 司马曜目光一凝,叹道:“妙音大师真知灼见,说的甚是。方才众人所提姓名,多是上品门阀子弟,朕亦以为不妥。” 司马道子手秉玉麈尾,继续道:“妙音大师称杨安玄与佛有缘,在简静寺写了两联,她准备在五月十八日遍请信众祈福,为佛联开光,邀臣弟前去观礼。” “喔,杨安玄写了什么?” 司马道子将两联念出,司马曜合掌念了声佛,道:“这两联发人深醒,杨安玄被慧远大师收为俗家弟子并非无因。皇弟,简静寺祈福,你替朕和母后奉香资十万吧。”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一十章投石兴波 五月十八日,简静寺外车马云集,不光有峨冠博带、手持羽扇的士人,还有云髻高耸、裙袂飘飘的贵妇人,山门外的广场被堵得水泄不通。 明心又喜又愁,这么多的人意味着寺院香火鼎盛,但人多同样容易发生变故,今日会稽王奉天子旨意会来寺中焚香布施,可不能冲撞了王驾。 好在妙音手眼通天,居然从后军请来二百兵丁,让他们帮着维持秩序,暂将普通香众挡在寺外。 辰末,会稽王的车驾到来,随行还有世子司马元显以及一众官员。 妙音亲迎至车前,对着牛车内的司马道子躬身施礼。 司马道子下车还礼,寒喧几句,在妙音的陪伴下来到山门前。 石雕山门高约三丈,三间四柱,白石须弥座,雕着莲花。 三门左称解脱、右为般若,中间是不二法门(1),正中飞檐之下刻着御笔亲书的“简静寺”三字。 两旁的偈联用红绸遮挡着,妙音笑道:“王爷替万岁、太后前来降香,这红绸当由王爷亲揭。” 司马道子笑应道:“孤与大师一同为佛寺揭联。” 钟磬声中,红绸缓缓落下,“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两行金字映入眼帘,不少人见字之后跪倒在山门外顶礼膜拜,口诵佛号。 妙音眼中闪过得意,有此联在山门处,加上大雄宝殿前的那副对联,简静寺无形中压了京中其他寺院一头,自己在佛门中的地位提升了一大截,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与东林寺的慧远大师齐名,在为佛门领袖。 ………… 简静寺热闹在红尘,免不了有俗客将话语传到方外人耳中。 瓦棺寺,慧静大师僧寮,法严和尚正向慧静大师抱怨着:“瓦棺寺与杨檀越结缘深厚,怎么在简静寺留下两副偈联。师兄,你不知道,这些日前往简静寺烧香礼佛拜读偈联的信众把山门都堵得水泄不通。” 慧静大师默坐,手中念珠转动,良久才缓声道:“与佛结缘,何分寺院,都是唤醒名利客。师弟,你平日往来接待信众,这功课倒有些懈怠了,起了争执之心,不妨把知客暂交于别人,随老衲研读经文。” 法严合十不语,心中不愿。 慧静大师叹息一声,道:“有因便有果,杨檀越身上因果太多,老衲原本不想沾染。可是师弟你为他点长明灯,还有那两首刻于石壁的偈诗,本寺与杨檀越已结下深缘。” “啪”的一声,念珠串绳断开,珠子滚落一地。 法严大惊失色,问道:“师兄,这……这……” 念珠断线,有所警示,法严想开口问吉凶,却卡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慧静大师淡然笑道:“有始便有终,这佛珠伴老僧十余载,串绳磨损断了,有什么大惊小怪。拾起来,换根绳重新串上便是。” 法严连忙叫来一名小沙弥,拾起地上的佛珠,重新串好,双手捧在慧静面前。 慧静大师慢慢地转动念珠,新串的绳索有些发涩,转动有些不畅。 看到法严眼中惊疑之色未褪,慧静大师开导道:“杨檀越的诗中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师弟你天天与人讲这两首佛偈诗,这佛偈诗却没有入你心。” 法严面现惭色,道:“师弟知错了。这就把知客一职让与圆观师弟,随师兄清 (本章未完,请翻页) 修佛法。” 慧静大师笑道:“罢了,有心学法何处不可学。你身为知客,责任重大,让僧众按时修行,小心照看香火,不必卸去知客之职。” 法严应是,转身离开。 屋中安静下来,慧静大师慢慢地转动着念珠,念珠在手中逐渐变得顺畅起来,诵经之声在僧寮中响起。 ………… 六月八日,天子颁旨,“陈郡谢混、泰山羊欣、颍川禇秀之、弘农杨安玄四人,年少英俊、清秀明达、博学能文、素有才名,诏为东宫侍读,四人当忠勤王事,勿负圣恩”。 台阁,诸位大臣面面相覤,这名单除了谢混,其他三人大出他们的意料。 左仆射官廨,王珣面沉似水,踞坐在席上,经过门前的官吏都放轻了脚步,唯恐触怒到他。 难怪王珣恼怒,他原以为四个东宫侍读至少有一人会落在琅琊王家,结果落了空,枉自己死心塌地替天子效忠。 逐渐从失落、郁愤中冷静下来,王珣感到心寒,从天子选用的四个人来看,恐怕在进一步剥夺门阀手中的权力,更牢固地把皇权握在手中。 四人当中,谢混被天子看中,将来是晋陵公主的夫婿,当初天子就说过要选一个像王献之、刘惔般的人物,而不是像王敦、恒温那样干预皇家事。 羊欣倒是与王家有点关系,其父是桂阳太守羊不疑,其母是王献之之妹。 禇秀之的祖姑母是康献皇后禇蒜子,当今天子及位时年少,还是这位康献皇后临朝听政,待天子成年后即归政于天子,与天子情意甚重。 王珣伸手抚须,如此看来天子准备任用外戚势力辅佐太子,通过外戚势力来制衡门阀。 平衡牵制乃帝王心术,当年先祖王导辅佐晋元帝时人称“王与马,共天下”。 接着天子任用外戚庾家,刘隗、刁协等人出来制衡王家,到恒温乱政,不得不借重王谢两家联手制之。 淝水大战之后谢家势大,天子又用太原王家来分王谢两家的权力,说起来这位天子也称得上英主,利用王国宝逼谢安、谢玄叔侄自弃权柄,退出京城,趁机将权柄收拢在手中。 可惜天子倦政,纵情酒色,任用会稽王处理政事。而会稽王与天子是一路货色,耽于享乐又互相争权,王珣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若没有士家门阀支撑,这天下早就乱了。 稍让王珣感到安慰的是,太原王家以及庾家、郗家、以及陈郡袁家(2)、兰陵萧氏亦无所获,至少说明天子在世家之中并未厚此薄彼。 目光落在杨安玄的名字上,王珣露出几分忌惮。 华林园赏菊之后,他派人了解杨安玄的过往,知道的越多感觉此子越是不凡。 原本自己与杨家的关系不错,杨佺期洛阳兵败自己还替他讲情,迁至新野太守。 杨佺期迁至堂邑督石头城军事,给王珣送了拜贴和礼物,言辞隐有投靠之意,让王珣欣喜琅琊王家多出臂助。 可是华林园赏局,王纯之陷害杨安玄不成反折了王家的脸面,让王珣对杨安玄记恨在心,暗心指示五兵尚书杜含刁难杨佺期。 王珣有些懊恼,为了个不争气的小儿辈自折了条臂膀,可惜。 手在长须上捋过,王珣的目光变得阴冷,既已开罪恐难回头。那杨家自许继承先人的仕籍,认为江南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能及,曾有人将杨家与琅琊王家相比,杨家人尤愤愤不满。 上品门阀包括王家在内,暗中排斥杨家,恐怕杨家人积怨已深。 杨家出了个杨安玄,此子非池中之物,若不趁其未起时打压,一旦让其得势,恐非王家之福。 此次杨安玄被选为东宫侍读,是会稽王亲口提议,投鼠忌器,在探明会稽王心意之前,不好冒然出手对付。 思之再三,王珣起身离了官廨,乘车回了乌衣巷。 牛车驶入巷中,说是巷其实可以并行四车,道旁植有杨柳,粉白的墙壁将宅中景致包围,只能望见探出高墙的黛瓦飞檐。 在内书房坐下,王珣吩咐道:“去把王纯之叫来。”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王纯之才急急地赶到,给王珣见过礼,笑着解释道:“叔爷,小侄在国子学中听讲,耽误了些时间,叔爷莫怪。” 一股酒味随着话语传来,王珣怒哼了一声,道:“王纯之,你莫非错把酒楼当成国子学了。” 王纯之见瞒不过,干笑道:“叔爷,是学中朋友硬拉愚去喝两杯,愚推脱不过才前去应酬。” 王珣懒得与他理会,说起来王珣这辈与王纯之之父王操之已是三辈外的族人。 王珣的父亲王治与王羲之同辈,王治之父是王导,王导之父是王裁;王羲之之父王旷,王旷之父王正;王裁和王正是兄弟,都是王览之子。 自王献之逝后,王正这枝逐渐低迷,要不是天子选中王献之之女王神爱为太子妃,王珣根本不想多答理王纯之。 看到王纯之疲懒样,王珣压了压怒火,冷哼道:“你可知道朝庭选任东宫侍读之事。” 王纯之嬉笑道:“谢家不是举荐了弘叔吗,可是天子的任命已下。” 王珣冷冷地看着王纯之,道:“王弘没被天子选中,你的对头杨安玄倒是选上了。” “什么?”王纯之惊叫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声问道:“叔爷可是说笑,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王珣把四个东宫侍读的名字说了出来。 王纯之的脸色发苦,在华林园陷害杨安玄不成,他被王珣责令在家中闭门读书一个月,虽然没有真的闭门思过,但他对杨安玄越发恨之入骨。 打听到陈志、刁云与杨安玄有隙,王纯之主动找上门去,三人臭味相投,时常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报仇。 今日饮酒,便是三人又聚在一处,借着酒劲想着计谋。 如今杨安玄成为东宫侍读,自己几人想的那些计策都落了空。想起陈志大骂杨安玄的跋扈,动辄出手打人,难道以后自己今后要退避三舍。 王珣看出王纯之的胆怯,怒骂道:“蠢材,你是王家子弟,何用怕区区兵家子,那杨安玄莫非还敢打你不成?” 王纯之一缩脖,心想若被杨安玄抓住把柄,说不定那小子真敢动手。 “杨安玄在华林园延贤堂内羞辱王家,老夫不会与他善罢干休。”王珣捋着胡须慢慢地道。 王纯之大喜,以叔爷的身份要想对付杨安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杨安玄新被天子任为东宫侍读,老夫若是立时出手恐落人口舌。”王珣眼中闪为幽光,森然道:“釜里抽薪,且放过杨安玄,先对付其父杨佺期。”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一十一章掀风起浪 刁锋散衙归宅,他嫌府衙的后宅人多眼杂,在府衙西侧租了处宅院。 刚进门,老仆刁庆就禀道:“云少爷来了,在书房等老爷(1)。” 刁云时常过江来堂邑游玩、赌乐,刁锋不以为意。不过刁云出身主枝,刁锋不敢怠慢。 看到刁锋进屋,刁云忙放下手中茶盅,起身见礼。 刁锋跟刁云关系密切,叔侄两人常乔装一起前往赌场“宰羊”,刁锋以为刁云又来玩耍,笑道:“明日愚正好休沐,一起前去平意坊耍耍。” 刁云起身掩上门,低声道:“叔,侄儿此来有件大事。” 密室私语,悄不可闻,足足议了半个多时辰,刁锋才命人点亮灯火,设宴款待刁云。 夜深人静,刁锋独坐在书房思索,刁云带来的消息太过赅人,不由他心中紧张不安。 向御史台弹劾堂邑太守杨佺期言行不谨、心怀怨望,不是件小事。 杨家虽然势弱,但毕竟是名门,一旦弹劾不成落个反坐,自己这辈子算交待了。 “……王纯之暗示王家力保叔父无事,若事得成,保举叔父为州司马。” 刁云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刁锋的心头火热起来,他只是郡中记室,八品官阶,而州司马为六品,若琅琊王家能兑现承诺,倒值得冒险一试。 想到杨安玄初来堂邑便坏了自己一场好事,刁锋的牙咬紧,赌了。 ………… 御史台,负责监察事务、有风闻奏事之权;原是汉宫内藏书之地,因以御史中丞掌管,故名兰台或宪台。 御史府主官御史中丞,官居三品,与各曹尚书持平,下设治书侍御史、侍御史、殿中御史、符节御史等职;侍御史下设十三曹,直事曹掌监察举劾百官事。 直事曹官周瑭拿着弹劾堂邑太守杨佺期的举书来见侍御史郭定,郭定看过后奏报,起身来见御史中丞褚粲。 褚粲出身河南阳翟,是故太尉、征北大将军褚裒的孙辈,康献太后褚蒜子是其姑母,此次入选东宫侍读的褚秀之是其族侄。 御史台是天子耳目,身处朝庭中枢,褚粲对朝野内外的风吹草动十分清楚。 看过这封弹劾信,褚粲略思片刻,挥手示意诸人退下。 轻拍弹劾信,褚粲轻笑自语道:“看来是王仆射因自家子侄没有入选东宫侍而迁怒于人。呵呵,琅琊王家啊,气量太窄。” 事关堂邑太守,褚粲不敢怠慢,第二天面圣之时已经想好了应答之词。 “堂邑郡记室刁锋弹劾堂邑太守杨佺期托病消极怠事、心怀怨望,请万岁定夺”,褚粲将奏章呈上。 司马曜看过后一皱眉,问道:“这个刁锋可是渤海饶安的刁家人?” 褚粲应道:“正是。” 司马曜不傻,一眼看出其中蹊跷。 王国宝迫不急待地跳出来道:“万岁。万岁待杨家天高地厚之恩,杨家不思回报,居然还心存怨恨,此等不忠不孝的臣子若不严惩,恐后患无穷。” 王珣知道已与杨家结怨,若不将杨家狠踩下去,将来必成祸患。 顾不上与王国宝不和,王珣出班奏道:“万岁,王中书令所奏甚是。堂邑位于京城之北,地位十分重要,杨佺期还督石头城军中,若是心存怨望,一旦生变,祸不旋踵。万岁不可不慎。” 司马曜看了一眼王珣,若有所思。 刁锋是刁家人,太学生刁云与杨安玄起争,王纯之在华林园陷害杨安玄,新近杨安玄被朕委为东宫侍读,恐怕这一切都因这个任命而来。 此次任命东宫侍读,琅琊王家和太原王家都落了空,难怪中书令和左仆射合力针对杨佺期,用人之道在于制衡,朕用了杨安玄,便用杨佺期来平息两王之怨,甚妥。 想到这里,司马曜道:“着御史台查明此事奏朕,若杨佺期果怀怨望,朕要重重惩处。” 司马曜起身,想到东宫侍读之事,琅琊王家因羊欣之故还勉强搭上点关系,倒是太原王家丝毫没沾上,需要安抚几句。 站住脚,笑道:“王国宝,你随朕前往华林园,朕有事相商。” …………华林园,君臣边喝边谈,王国宝善长逢迎,说得天子笑容满面。 司马曜笑道:“德宗成亲在即,晋陵虽然尚未最后议定,但谢混朕看着不错,是晋陵的佳配,接下来便是德文了。唉,儿女渐大,朕也老了。” “万岁春秋鼎盛,何出此言,臣还想伴君到八十呢。” 司马曜哈哈笑道:“借国宝吉言,朕只要活到七十便足矣。” 王国宝笑道:“方才万岁说到琅琊王的亲事,臣有一女秀外慧中,愿自荐于琅琊王。” 司马曜喝得开心,笑道:“甚好,待德文年满十六,朕便纳你女为琅琊王妃。” 王国宝大喜,太子司马德宗是傻子,琅琊王将来肯定是主政的王爷,隐形的天子,自己能成为其岳父,注定权倾朝野。 当即起席来到司马曜面前,叩头拜谢:“臣谢万岁圣恩。” ………… 朝堂上发生的事很快便传扬开,杨安玄深为忧虑,自己被选为东宫侍读触动了王家利益,琅琊王家、太原王家居然合力对付起杨家,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过年时就曾劝杨佺期以退为进,可是父亲恋栈不去,以至矛盾暴发,变得难以收拾。 杨安玄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前往堂邑。被选为东宫侍读之后,杨安玄不用再去国子学读书,而东宫正在为太子大婚忙碌,暂时也用不着前去应差,这段时间很清闲。 杨佺期尚不知朝中发生之事,从杨安玄嘴中得知情况后,杨佺期惊愕莫名。 手握佩剑,杨佺期怒喝道:“去把刁锋叫来。” 不一会,小吏回禀,“刁记室家中有事,请了假回京口了。” 杨佺期怒不可遏,吼道:“这个阴险小人,被吾抓到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杨安玄劝道:“父亲,事已至此,发怒何用,当思对策。” 杨佺期颓然叹道:“早知如此,就该听你所劝,早些称病辞官才是。” “父亲是因孩儿得罪两王,这个仇咱们且先记下。”杨安玄平静地道:“天子派御史台前来查实,此事尚有挽回的余地。” 杨佺期强振精神道:“为父这就写奏章向天子申辩,是刁锋那厮污告。” 杨安玄摇头道:“无用。天子岂不知刁锋污告,不过是想借父亲来平息两王家无人选中东宫侍读的怨气罢了。” 杨佺期手上青筋暴起,怒声道:“吾为朝庭征战四方,出生入死,居然因小人之言而被陷,实在不甘。” 杨安玄想了想道:“父亲,御史中丞褚粲还算清廉公正,他派人前来核查父亲会有申辩的机会,不过如何申辩才能打动天子,倒是值得思虑。” 杨佺期知道三子心思缜密,压住怒火,问道:“玄儿,依你看该如何做?” 杨安玄沉吟片刻,道:“事情闹出,父亲想继续担任堂邑太守已不可能,与其被贬,不如就按年初时商议以病主动辞官,这样将来起复不用磨勘。” 杨佺期叹了口气,道:“只怕现在以病辞官难了,王家不会轻易放过杨家。” 杨安玄冷笑一声,道:“王家立身不正,心怀叵测,索性将他们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揭开来,看看如何收场?” 杨佺期目光一跳,沉声道:“也罢,索性大闹一场,出出这口闷气。” ………… 侍御史郭定奉旨前来堂邑城查办杨佺期心怀怨望一事。来之前御史中丞褚粲叮嘱他要秉公办差,接着左仆射王珣、中书令王国宝相继召他前至官廨,同样是要他秉公办差。 郭定出身河东闻喜郭家,二十四岁任尚书省五兵部书佐,历时十五年才迁任御史台六品侍御史,宦海浮沉早已见惯风浪。 此次摆明是两王联手对付杨家,天子有意丢卒保帅,借杨家平息两王的怨气,杨佺期恐怕难逃此劫。 来时打定主意见机行事,若得便便顺了两王的心意,杨家落水狗,踩上一脚又何妨。 在太守府前下车,郭定见到主薄刘资率领大小官吏迎接,太守杨佺期却不在。 “杨太守何在?”郭定冷着脸问道。 刘资忙拱手禀道:“郭御史,杨太守得知弹劾之事,急恼之下伤病复发,卧病在床,不能前来迎接天使,还请郭御史见谅。” 郭定冷笑道:“杨太守病得可真不是时候。既然杨太守病了,本官自当前去探望。” 后宅,杨佺期躺在榻上,听到郭御史要来探望,袁氏、董氏带着女儿回避,只有杨安玄侍立在榻边。 看到一名头戴乌纱冠、身着黑丝袍的官员进来,杨安玄知道是前来查案的御史。 伏下身子在杨佺期耳边轻声呼唤,杨佺期听到挣扎地要坐起身来。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香,郭定心中哂笑,装得可真像。急步上前伸手扶向杨佺期,口中道:“杨太守有病在身,莫要起身。” 手碰到杨佺期胳膊,滚烫炙手,郭定心中起疑,莫不是真病了。 杨安玄拿来靠枕,让杨佺期靠在榻边,又搬来胡椅,请郭定在榻边坐下。 郭定看着杨安玄唇角露出的茸须,心中又羡又妒,尚未弱冠的六品东宫侍读,比起自己强出太多。 杨安玄歉声道:“郭御史,家父原本便有病在身,听闻有人污陷他心怀怨望,本想亲去御史台申冤,不料气恼之下惹了风寒,让郭御史跑了一趟,真是抱歉。” 杨佺期咳嗽两声,沙哑地声音道:“郭御史,杨某自问对朝庭、对天子忠心耿耿,刁锋不知听何人挑唆,居然陷害上官,愚已经写了申辩,请郭御史替愚呈于圣上。” 杨安玄从案上取过一本奏章,递给郭定,道:“郭御史,家父自少年时便随家祖为国征战,至今已近三十年,我杨家忠心耿耿,父兄族人战死沙场不计其数,怎么可能心怀怨望。” 郭定接过奏章,道:“本官一定将杨太守的申辩奏明天子,天子自会明断。” 杨佺期激动起来,坐直身子扯开身上的薄衫,露出光着的上身。 指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杨佺期声泪俱下地道:“杨某征战三十年,身上大小伤疤数十处,濒死之伤有三处,昔年吴主孙权指周泰之伤使之饮酒,某亦可一醉。” 郭定叹息,心中不以为然,口中不咸不淡地安慰几句。 杨安玄见状道:“郭御史,愚以为攻击家父心怀怨望,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恐怕是有人在置喙天子任命东宫侍读之事,等愚返京,要写篇诗赋,四处宣扬,与这些小人好生理辩一番。” 郭定一惊,杨安玄可不是薄有才名,他的诗作、词曲堪称大家,瓦棺寺和简静寺的偈诗和偈联更让其名声大躁。 若杨安玄将此事写成戏曲供人演唱,即便是王家恐怕也难以承受,自己在戏中又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再看杨安玄,郭定眼中满是忌讳,如此年轻的东宫侍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登堂拜相,自己或是恼了他,将来恐怕儿孙遭殃。 想到这里,郭定慨然道:“杨太守蒙冤一事,郭某定然秉公直奏天子,安玄你稍安勿躁,先待本官奏明天子再做决断。” 杨佺期有气无力地从枕边摸出另一册,道:“杨某自到任堂邑以来,旧伤时常发作,已是身心俱疲,特向万岁辞骸骨。” 郭定接过杨佺期的辞官奏章,心中大定,如此一来双方都有了退步之地,此事便可圆满收场了。 劝慰了几句,郭定起身告辞,杨安玄一直送到府门外。 阳光落在青衫之上,看着杨安玄挺拔的身姿,郭定越感自身暮气,这样的人物自己应该极力交好才是。 “安玄,你我同朝为官,以后要多多亲近。愚极喜你所写的《小窗幽句》,改日请你喝酒,还望莫要推辞。”郭定和熙地笑道。 杨安玄拱手道:“郭御史客气,还是安玄相请郭御史为好。安玄冒昧,有一事相求。” 郭定以为杨安玄为父求情,笑道:“安玄放心,愚一定会将杨太守的冤曲奏明天子,天子明辨是非,定会还杨太守清白。” 杨安玄谢过,轻声道:“家父之病因小人刁锋而起,此人以下犯上,污告上官,不可轻饶。” 这场博弈,刁锋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郭定道:“安玄放心,静候佳音。” 7017k 第一百一十二章树上猢狲 自打得了天子许诺纳其女为琅琊王妃,王国宝走路都要飘起来了,一心等着宫中旨意,结果十多过去,丝毫不见动静。 王国宝在家中坐立不安,行思皆是此事,召堂弟王绪前来商议。 王绪得知原委先是恭喜了一番,接着道:“茹儿若能成为琅琊王妃,那朝中谁敢对阿兄不敬。只是弟有一句话怕你不喜,不知当不当讲。” 王国宝不耐烦地道:“你我之间无需顾忌,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万岁酒醉许诺怕有反复,阿兄何不托人问上一问。”王绪看着王国宝的脸色,斟酌地开口道。 王国宝点点头,他也担心天子不过是酒醉信口一说,酒醒之后记不得了。 想了想,王国宝一拍案,道:“明日散朝让陈黄门向张贵人请托,要买张贵人替愚开金口,总要花费些珍物。罢了,为了茹儿,这钱不能省。” 王绪道:“茹儿之事不急,倒是杨佺期辞官在朝中争议很大,听闻天子有些犹豫,阿兄若不及时处置,让杨家缓过气来反为不美。” “不错”,王国宝道:“明日愚便与王珣商议,将杨佺期辞官之事议定。” 三日后,王国宝得了张贵人的回信,天子答复琅琊王年尚少,等过些时日再说,王国宝只得悻悻作罢。 ………… 六月二十六日,旨意下。 “……关内侯、龙骧将军、堂邑太守杨佺期,系出名门,怀忠抱义,征战骁勇……赐钱十万,帛百匹,归养其伤,待伤愈再征诏入仕。” 看着盘中堆起的铜钱和叠放的锦帛,杨佺期心如浪翻,三十年来征战,落得如此收场。不甘、心酸、失落齐齐涌上心头,百般滋味交杂,神情变得恍惚。 跪在身后的杨安玄拉了拉父亲的衣襟,杨佺期醒悟过来,叩头谢恩。 前来颁旨的是熟人,散骑侍郎徐浩。见杨佺期面带戚容,徐浩安慰道:“杨侯莫忧,听家父讲万岁对杨侯十分看重,杨侯歇上半年定然起复。” 杨佺期言不由衷地道:“愚征战半生,早想好好歇息段时日,把这些年征战生涯所得著书立说,也算是继承先人之志。呵呵。” 酒宴摆下,徐浩见杨佺期闷闷不乐,有意说些闲话,笑道:“那个污陷杨侯的刁锋被夺官,永不叙用。” 杨佺期长吐一口闷气,道:“善恶终有报,该。” 徐浩又道:“二十四日瓦棺寺突起夜火,将堂塔烧毁,最奇怪的是住在后院僧寮的僧众居然全然不知,真是奇哉怪也。” 杨安玄心中一动,官棺寺法严和尚曾向自己提及,慧静大师说自己身上因果太多,也不知这场大火是否与自己有关。天意为何,等回京之后要前去看个究竟。 “七月六日,太子大婚,安玄身为东宫侍读,要早些回去。”徐浩笑着提醒杨安玄道。 “过两日愚便返京。”杨安玄应道,身为东宫官员,自己肯定有职司。再说,阴慧珍被选为太子侧妃,相识一场,出嫁之前自己要带湫儿与她话别。 阴友齐作为新野郡中正,五月去了新野,女儿要出嫁,六月中旬又匆匆从新野赶了回来,从阴家带来丰厚的嫁妆为阴慧珍压箱。 想起那个雪中吹笛的身影,杨安玄怅然举杯,将酒饮尽。 送徐浩回驿馆,父子两人回了后宅,大堂之中坐满了人,都是闻讯而来的族人。 杨佺期辞官的消息传开,族人个个惶惶不安,杨佺期三兄弟是族中的顶梁柱,现在最有力的那根柱子折了。 “佺期,旨意既下,无可挽回,要早做安排。”杨明叹息道:“吾老矣,恐难再随佺期奔走,此次安定下来,老夫打算买处宅院终老了。” 杨佺期歉声道:“佺期无能,让叔父匿大年纪还四处奔走,小侄之过也。” 杨明摇摇头,道:“愚随尔父过江以来,便随之四处征战,尔父逝后便跟在你身边。奔走大半生,也该歇歇了。” 杨安玄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叔爷,一脸疲惫的样子,心生感叹,国破家亡,杨家尚且如此,普通百姓的遭遇更是可想而知。 父亲离任,漓儿、湫儿肯定要随行,堂邑和京中的面馆没有主事之人,辣油可以多制些,发酵面却需每天准备。秘技由漓儿执掌,她随父亲离开后总不能从建康运发好的面过去吧。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叔爷年岁大了,若是不想奔走,索性便在堂邑安下家来,堂邑的两家面馆需人打理,侄儿愿分出两成红利作叔爷的养老之资。” 从目前的经营情况看,一家面馆的月红利约在万钱,二成便是二千钱,两家面馆四千钱,差不多是八品官的俸禄了,跟杨明在族中所得差不多。 杨明捋须笑道:“安玄有些美意,叔爷就愧领了,就让林儿一家随老夫留在堂邑,也算开枝散叶了。” 杨林是杨明的次子,未在军中也未入仕途,只在族中帮附做事。 杨明心中清楚,自己留在堂邑,族中肯定要出资买宅买地,加上面馆分红,估计安玄还要将制面的秘法告知,光是这秘法就值得自家留下。 杨良、杨才都十分羡慕,不过杨明是杨安玄的亲叔爷,自家两人毕竟隔了一层,不好相争。 杨良叹道:“愚比明弟还大一岁,明弟想安定下来,愚也不想再奔走了。叶落归根,愚想回到弘农终老了。” 杨才插口道:“朝庭让佺期养病,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起复,两百族兵一时也用不上了,广侄在淮南,正需用人,老夫想带了族兵和愿意离开的族人前往淮南。” 杨佺期心中酸楚,自己致仕杨家便散了,养老的养老,离开的离开,树倒猢狲散。 杨安玄心中恼火,道:“朝庭让父亲致仕养病,是为了安抚王家,旨意对父亲嘉许,可见天子对父亲仍寄厚望。如今北边战事纷乱,朝中缺少勇将,一旦有变,朝庭会立即征诏父亲。杨家以武立身,父亲手中若无族兵相帮,岂不是虎失爪牙。” 杨良点头道:“不错,杨广处已有二百族兵,这两百族兵应由佺期保留。现在四境不宁,佺期可趁此机训练一批新军。” 杨才叫道:“佺期已非官身,练军的钱从何而来?” 杨良不作声,族中资产有限,要保障族人日常所需,确实拿不出多少钱来练军。 杨安玄见在座的族人神色各异,心知人心散易聚难,道:“愚猜父亲年许便会起复,届时朝庭为安抚父亲,肯定要授以更高的官职。” “喔,何以见得?”杨明眼神发亮,道:“安玄你素来机智,说与众人听听。” “是啊,安玄是吾家千里驹”、“安玄侄儿能文能武,杨家重振就在他身上了”…… “原因有三”,杨安玄侃侃言道:“其一,方才已经说过,国需良将,杨家军骁勇善战,天下知名;其二,是天子心思。” 杨安玄语气略顿,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道:“天子有意抑制门阀权势,从此次选任东宫侍读便可看出,琅琊王家、太原王家,还有郗家、庾家、桓家、袁家都落了空,而陈郡谢家因为天子欲招谢混为婿,才被选中。” 杨良连连点头,道:“安玄是说天子有用杨家来制衡王谢等门阀之意吗?若果如安玄所说,我杨家重兴指日可待了。” 杨才不满地嘀咕道:“也只是猜测,谁知是不是真。其三呢?” 杨安玄瞅了杨才一眼,这个叔爷一心只为自家打算,根本没有同舟共济之心,这样的人留在族中早晚会成为害群之马。 表面不动声色,杨安玄继续道:“其三便是,相比父亲在洛阳任河南太守,朝中没有任何臂助,如今已不相同。给事黄门侍郎阴友齐、中书侍郎徐邈,他们在关键时候都能向天子谏言。” “还有尔师临湘侯、国子博士车胤,甚至还有会稽王”,杨良笑道:“安玄入京一年多,不仅自身成了六品东宫侍读,难得还结识了不少京中权贵,后生可畏,杨家后继有人啊。” 杨佺期听着杨安玄侃侃而谈而谈,心中百味陈杂,既有吾家有儿可继家业的欣慰,又有年华逝去吾身已老的感慨。 伸手托须,胡须依旧黝黑油亮,杨佺期眼中闪过精芒,想起父亲六十多岁仍率军在沙场杀敌,自己最少还能争战二十年,不说成为宰辅,至少也要做个刺史,墓志铭上才不让先人蒙羞。 杨才冷笑道:“佺期未致仕这些人或许会帮些忙,如今这些人恐怕明哲保身,顾不上杨家了。” 看到不少人点头,杨安玄心生怒火,杨才这个脓头挤掉才好。 杨安玄笑道:“人各有志,九叔爷想投奔太守无可厚非,族中有人想前去尽管同去。都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来。” 杨才冲着杨佺期嘿嘿笑道:“佺期,此事安玄可能替你做主?” 杨佺期对杨安玄自做主张有些不快,此时只能力撑儿子,道:“安玄说的不错,九叔前去淮南尽管前去,族中若有人想去某也不拦着。” “好”,杨才眉开眼笑起来,只要杨佺期开了口,他自信至少能拉走一半人。有百余族军傍身,到了杨广处应该能替鹏儿要个出身。 “九叔,你准备去淮南,那杨谦在京中面馆的差使可得让出来。” 这话有如冷水浇头,杨才跳脚叫道:“凭什么,杨谦是杨氏族人,他已和老夫分家,老夫去淮南他会仍留在京中。” “九叔真会算计,这里里外外的好处都占了。” 嘲讽争执吵闹声响起,杨明和杨良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无奈,杨家虽是名门大族,但多几次这样的风雨,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 送走族人,杨安玄父子朝住处走去,杨佺期不快地道:“玄儿,你为何准许九叔带人离去,若被他拉走族军,为父凭何东山再起。” 杨安玄笑道:“父亲放心,九叔爷他拉不走几人,能拉走的人都与父亲并非一心,这样的人留下反为不美。这些族军跟随父亲征战多年,父亲从未薄待过他们,仅凭九叔爷一句话,这些人岂会跟着离开。将来父亲要重起,只要一句话相召,那些在大伯、三叔处的族军恐怕也会纷纷前来。” 杨佺期站住脚,看着身旁的儿子,月光从屋檐斜落在他身上,青衫上闪着银光,有如青松挺拔,英气蓬勃。 安玄已经不是棘阳城赈灾时要看自己脸色的少年郎了,杨佺期心情复杂地拍拍杨安玄的肩膀,举步朝住处走去。 袁氏、董氏和杨漓、杨湫都带着惊惶地等在书房。 不等她们开口,杨安玄抢先笑道:“娘、姨娘,你们莫怕,父亲此次定然能因祸得福,不用一年朝庭便会重新启复。” 看着灯光下杨安玄信心十足的笑脸,众人都松了口气。 董氏脸上泛起笑容道:“安玄既然这样说了,老爷定然无事。阿弥托佛,这几日奴担惊受怕,觉也睡不着。” 伸手摸了摸脸,董氏叹道:“再这样下去,奴的额上都要起皱纹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三章佛灯长明 牛皮地图铺在地上,地图是杨家人耗费五十年时光聚绘而成,每五年便会重制一次,不断地补充、完善,比起军府中的地舆图还要详备。 杨安玄手持油灯,手指在长江上划过,道:“长江自古便称为‘天堑’,支流交错,湖泊众多,交通极为便利,顺流一日可至数百里,儿以为可以落脚在长江附近。” 杨佺期没有做声,目光在地图上仔细地梭巡,对于朝庭的布局,他比杨安玄认识更为深远。 杨安玄没有再开口,举着油灯静静地看着父亲的手指在一个个重镇上点过,口中喃喃轻语。 良久,杨佺期直起腰,目光在油灯下闪着精光,手指重重地敲在巴陵(唐时改称岳阳)上,道:“愚决定举族迁于此。” “巴陵”,杨安玄轻声道。 “不错,正是巴陵。”杨佺期伸展了一下腰身,躬得久了,骨骼发出一串脆响。 杨佺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杨安玄,问道:“玄儿,你可知为父为何选巴陵。” 杨安玄将油灯靠近地图,认真地查看着,道:“巴陵属荆州长沙郡,此处江河纵横,湖泊密布,三国赤壁之战便发生于此。” 抬起头看向杨佺期,杨安玄笑道:“此乃咽喉要地,依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襄之会,要膂之地也。” 杨佺期嘉许地点点头,捋须示意他继续说。 “巴陵四周有幕阜山、云梦泽、洞庭湖、长江,可以进退自如。此处耕地多达数十万顷,适合种植稻谷,更多有湖泊河流,水产丰富,在此购地筑坞,族中生意可借助河流运往四处,十分便捷……” 足足讲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安玄才住嘴。杨佺期满意地道:“玄儿说的不错,弘农郡身处秦、晋交界处,连年征战不断,当年族人多随尔祖父南渡,后又四处征战、居无定所。” “百战之地确实不适合族人安居,父亲在南方置地建坞打算是对的,把仍居在祖地的族人迁来,等天下太平后再迁回一枝,我杨家将来在南北都将开枝散叶。” 杨安玄隐约记得不久之后后秦便会发动对东晋的进攻,弘农、上洛等地被后秦夺去,迁族的计划要早些实施才是。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父亲,孩儿赌燕代胜负时赢了六百两黄金,全部拿出给父亲购置田地安置族人。” 杨佺期大为感动,上等田地的价格不会超过三千钱,河泽地更只需百余钱,玄儿拿出六百两黄金,族中能挤出六百两左右,够买田地数千亩(1),泽地、山林数万亩,这份家业足以安置千户族人。 “玄儿,你深明大义,这钱就算族中借你的。”杨安玄感慨万分,差点没把“这份家业将来是你的”说出来。 杨安玄知道父亲的心意,只是求田问舍并非他所求,他要的是族人感激,借此得到族军的拥护和忠心,凭之争战天下。 “父亲,购田买宅之事不妨与叔爷他们商量,尽快派人前往。至于九叔爷一心想着去淮南,便由他去吧。”杨安玄道。 第二天一早,杨佺期将族人召集在一起。得知前往巴陵购田安家,大部分族人都十分高兴,总算能在一处安定下来了。 杨良笑道:“既然打算把弘农祖业暂迁到巴陵,那老夫就不再北上了。佺期,此事不能耽搁,过几日老夫便动身前往巴陵。” 族中三老,杨明准备在堂邑安家,而杨才前去淮南,巴陵这块族业自然由他出面打理。 杨明对着杨安玄叹道:“安玄你能借出六百金为族中置业,深明大义,这笔钱将来定要还给你。” 杨安玄笑道:“愚亦是族中一员,能替族中做点事,安玄之幸。” 立志改变天下,并非大而空的虚话。从棘阳城下赈济灾民、救助张锋一家、研制杨家犁、训练新军,到前往长子观敌、定阶上品,再到来到建康、艰难前行,杨安玄在努力改变着这个世界。 从救所能及到做吾所能,能帮着族人改变漂泊的命运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件快事,杨安玄的嘴角露出舒畅的笑容。 杨才又急又恼,后悔莫及,早知道杨佺期会到巴陵置业安定下来,还拿出一千多两金子置业,自己说什么也不去淮南。 昨夜归去后,杨才便急急地拉人前去淮南,出乎他的意料,愿意随他前去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那些族军。 看来佺期更得人心啊,杨才捋着胡须转着眼珠盘算,看来回去之后得再分一次家,自己只带鹏儿前去淮南,家中其他人还是随着去巴陵吧。 ………… 京中有事,杨安玄不敢在堂邑多呆,带着杨湫回了建康。 阴慧珍要出嫁,让妹子前去话别,阴慧珍嫁入深宫,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刚到家中,袁涛便心急火燎地赶了来,径直问道:“姑父有何打算?愚向赵太守恳请,求他向会稽王求情,赵太守说此事关系重大,会稽王亦不好出面。” 看到袁涛忧形于色,杨安玄心生暖意,表兄对自家是真的关心,笑着安慰道:“表兄,家父见惯风浪,这点小风雨不算什么。表兄最近在忙什么?” 提到忙,袁涛叹道:“赵太守催着上新曲,让人四处搜罗各地的传说故事。愚原本打算过江前去探望姑父姑母,赵太守不放行,没有办法。” 袁涛二月份擢升为魏郡主事,深感赵牙的知遇之恩,竭尽心力想再写部大戏出来。可是像《梁祝》这样的故事哪是等闲得见,四处搜罗来的各地传说倒是不少,但都是村夫愚妇的鬼怪之说,难登大雅之堂。 杨安玄笑问道:“表兄可找到了好本子?” 袁涛唉声叹气地摇头,赵太守催得很急,他有心让杨安玄帮着参详参详,但杨家自身多事,实在开不开这口。 杨安玄有心相助,把这个戏曲大家的名头送给表兄。 二千多年的文化积淀要找几部好戏还不容易,光古代的爱情故事就有无数,《孔雀东南飞》、《梁祝》、《西厢记》、《白蛇传》、《牛郎织女》、《天仙配》等等,只是有的可能不合时宜,未经熟思不能冒然说出。 “表兄是当局者迷,那汉乐府中《孔雀东南飞》改编成剧,定然不次于《梁祝》,而且《孔雀东南飞》有成曲,只需稍加变动即可上演。” 袁涛一拍大腿,笑道:“安玄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愚回去便跟赵太守说。” 杨佺期问道:“你身边的那两个族人还未回去吗?” 袁涛苦笑道:“那两位见愚升了官,哪肯回去,愚在长干里租了处小院,养着他们呢。要不是赵太守时常赏赐些财物,恐怕早支撑不下去了。” 杨安玄道:“为何不找点活计让他们谋生?若是这样将来族中再有人来投奔你当如何?”袁涛叹道:“愚打算等积下些钱财,便买些田地,让他们去庄上管事。” 杨安玄听了直摇头,袁涛脸嫩不好意思责备族叔和族兄,反而助长了两人的气焰。别看袁涛是八品官,照他那两位长辈的德行,猴年马月才能攒到买地的钱。 “表兄,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你索性给他们些本钱,让他们自谋个差使。”杨安玄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年岁渐大,将来要娶妻生子,难道还要一辈子养着他们不成。” 袁涛叹道:“再过两年吧,届时愚准备选个外任,做个县令,再来计较。” ………… 瓦棺寺外的广场,堆放着木料和砂石。天子司马曜闻瓦棺寺失火十分不悦,认为“此国不祥之相也”,敕令将作大匠杨法尚、李绪等修复。 寺门出入皆是做事的工匠,已不再接待普通香客。杨安玄让山门处的沙弥通禀进去,不一会法严和尚迎了出来。 法严和尚看向杨安玄目光充满了敬畏,事发之后他想到慧静师兄曾说过杨安玄身上因果太多,为其点长明灯祈福心意虽好,却恐怕佛寺要替之受累。 这些话是师兄弟私下的言语,慧静再三叮嘱法严切不可向外提及,要不然害了杨安玄,瓦棺寺也会因此遭殃。 佛寺失火后,慧静大师反而松了口气,轻笑着告诉自己:“祸事随火化去,瓦棺寺将迎来佛宝,兴盛在即。” 法严与慧静相处三十余载,深知师兄佛法高深、明析因果。 果然,很快天子便下诏敕修瓦棺寺,敕造不仅省去了费用,而且对佛寺来说是巨大的荣耀。 到处都是沙石瓦砾,法严招呼杨安玄小心翼翼地踏入寺内,大雄宝殿已被焚成灰砾,待客的客堂也不复存在。 杨安玄关切地问道:“《维摩诘示疾图》可曾损毁?” 法严笑道:“赖佛祖保佑,壁画丝毫无损,杨檀越的那两道偈诗也未过火。” 杨安玄松了口气,道:“瓦棺寺经火涅槃重生,人空法空,一切皆空,方成至境。” “善哉善哉”,法严双掌合十,口诵佛号道:“阿弥托佛,杨檀越见心明性,深有佛缘。对了,慧静师兄叮嘱过,杨檀越若来佛寺,请到他的僧寮叙话。” 穿过闹哄哄的工地往后,穿过矮墙门洞便是僧寮,仿如进入另一世界,诵经声传来,前殿的喧闹变得幽远。 法严见杨安玄有些诧异,笑道:“师兄说功课不可间断,让众僧在僧寮中修行,不瞒杨檀越,贫僧这几日静心修课,自觉有所长进。” 慧静大师面容平静如旧,见到杨安玄时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前些日子杨檀越眉梢带红,吉凶难测,如今红光隐去,暂无忧矣。” 杨安玄合十道:“还望大师能详加指点。” 慧静微微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只是偶有所感,檀越只需护国佑民,心存慈悲,佛祖自然护佑。” “多谢大师教诲。”杨安玄道:“弟子愿布施十万钱,求在佛前再点一盏长明灯,求佛光破障,平安喜乐。” 法严心中一颤,当初是他劝杨安玄点长明灯,结果惹来好大一场香火,连佛寺都化为灰灰烬,这要是再收下十万钱,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 慧静合十道:“佛灯长明,护佑善信,善哉善哉。” 7017k 第一百一十四章东宫侍读 太元二十年三月,皇太子司马德宗出就东宫。 东宫,位于皇城东南位,有三门,正南承华门,正西奉化门,正东安阳门。这几日杨安玄在三门之间来回奔走,为即将到来的太子娶亲做准备。 内外重新洗刷了一遍,更换陈设、修缮门窗、清扫庭廊,门柱刷漆,重描彩绘,换去破损的石砖;换上新纱幔、挂上红灯笼等等。 杨安玄兴趣盎然地四处奔走,趁机仔细观察着晋时的建筑风格。 历史上的晋代建筑在战火中损毁一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后世人考古只能从文献、日韩的古建筑中来推测当时的建筑。 站在广场看着雄踞在高台之上的崇正殿,漆瓦(胡桃油涂瓦)、金铛、银楹、金柱,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东宫仿照太极殿,正殿崇正殿,设东西两厢,分别为太子议政和娱乐之所。 杨安玄满是感慨,如此雄奇精美的建筑将消逝在时空,饱含先人智慧的建筑被战火焚毁,让穿越之人分感痛惜。 东宫主事的是太子少傅王雅。太子六傅,减至两人,太子太傅司马道子和太子少傅王雅。 王雅是东海郯人,先祖是曹魏时的司徒王朗,当然不是真的被诸葛亮骂死。 东宫官员主要分为家政官、政务官和武官三种。家政官为太子家令、太子率列令和太子仆;政务官为太子中庶人、中舍人、太子洗马和太子门大夫;武官有太子左右中前后五卫率。 这些官员多半是兼差,中书侍郎徐邈就尚兼着太子左卫率的差使,东宫侍读属于政务官。 司马德宗入东宫不久,官员配备不齐,所以新任的四名东宫侍读也被差来做事,帮着指挥太监宫女清扫修缮。 王雅在东宫主事,安排庆典事宜,几位东宫侍读的能力看在眼中。十件事分派下去杨安玄能完成五件,羊欣和褚秀之能做成十之一二,而谢混主要是负责风神如玉、无为而治。 还有两日便是太子大婚的吉日,布置差不多准备妥当了。看看日头西斜,王雅拿起放在席边的麈尾走出东厢,夕阳辉照下一片金碧辉煌。 承华门,红灯笼已经高悬在门洞。王雅微微皱起眉,看见杨安玄高挽着袖子,提着水桶冲刷着地面,宫人跪在地上洗刷,看样子有说有笑。 王雅一皱眉,身为东宫侍读怎能亲手操持贱业,有失体统。 不过,杨安玄做事勤快,勇于任事,王雅对他有几分喜爱,以后见到找机会点拨他几句。 ………… 七月初六,冲鼠(戊子)煞北,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纳财。 太子司马德宗迎娶太子妃王神爱及太子侧妃羊芷兰、阴慧珍。羊芷兰,泰山南城人,与东宫侍读羊欣是族兄妹。 钟鼓丝竹声从太极殿方向顺风传来,庆典在那举行,杨安玄是没有资格参加庆典的。他穿着簇新的官袍与一众东宫官员站在承华门外,迎候着成亲的车驾到来。 巳末,甲士持旗先行,鼓吹随后,左右两行仪仗队,执戟楯于外侧,执刀楯于内侧;连绵不断的车驾、骑兵护卫、执戟吏员,排成长队,从太极殿逶迤到东宫…… 杨安玄随同众人拱手恭立,满目充斥着喜庆的红色,耳边是喜庆的丝竹声,那个灵秀的女娃儿成亲了。 阴慧珍风光地嫁给了傻子太子,眼前情形盛大繁华,人人脸上露出笑容。杨安玄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从此再也听不到那清越的笛声了。 油軿车装饰着华美的彩绸,在丝竹声中缓缓地驶进承华门,阴慧珍木然地坐在车内,心痛至极处便没有了感觉。 魂魄早已不在,剩下的躯壳机械地按照宫人所教的规矩,木然地行礼、跪拜,乘车。 车身一震,阴慧珍如同梦中醒来,透过纱幔隐约看到道旁侍立的人影,杨公子应该站在那里吧,心中猛地一绞,泪无声地滴落。 ………… 十日后,新婚的太子升坐崇正殿,东宫的官员依次参拜。 高座之上的太子司马德宗目光呆滞,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呆若木鸡。琅琊王司马德文侍立在太子身旁,出声替太子应对着。 这个才十一岁的小皇子,口齿清晰,应对得当,杨安玄心中暗自叹息,若是让司马德文继承皇位,这东晋的天下说不定能延长几年。 东宫侍读的职责是陪太子读书,也有为太子解释儒家经典、治国之道的辅佐之用。 太子司马德宗冷暖不知,连话都不会说,替他讲儒家经典是典型的对牛弹琴,琅琊王司马德文陪伴在太子身边,这侍读实际上变成了陪琅琊王读书。 前来替太子讲授的都是大儒,车胤、徐邈、庾弘之等人隔天分别前来。 司马德宗且不说他,司马德文只是十一岁的小孩,性情好动,喜欢玩耍。 得知两学较技杨安玄箭术出众,司马德文道:“听闻杨侍读箭术出众,可射上几箭让孤一观。” 东宫有演武场,八十步外杨安玄连射三箭皆中红的,司马德文拍掌叫好,让杨安玄教他箭术。 皇子有特制的五斗弓,二十步外的箭靶。杨安玄按照胡蕃所说的《射经》指点了司马德文的站姿、用力等。 手把手的教导下,司马德文十箭之中有三五箭能射中箭靶了。 “王爷天资聪颖,兼之天赋异禀,多练些时日便会成为神射手了。”杨安玄随口恭维道。 司马德文信以为真,兴致勃勃地射出一箭,中靶,而且离靶心不远。 司马德文十分开心,笑盈盈地问杨安玄道:“孤要练多久才能超过杨侍读。” 杨安玄笑容微微一僵,随口的奉承话居然被司马德文当了真,只得回应道:“微臣这箭术六岁起开始练习,至今已有十二年,以王爷的资质,苦练上七八年就能超过臣了。” “要七八年,这么久啊。”司马德文有些意兴阑珊,随手将手中箭射出,这只箭不知飞到了何处。 其余三人在旁边看着杨安玄指导琅琊王射箭,见杨安玄得王爷赏识自然不爽。 褚秀之一脸正色地对司马德文道:“王爷,射术只是君子六艺之一,礼、乐、御、书、数应该并重,儒家经学更是修身立命之本,王爷却不可因小失大。” 司马德文道:“褚侍读教训得是。” 侍立在旁侧的谢混和羊欣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微笑。 四名东宫侍读以杨安玄的年纪最小,羊欣最长,谢混次之,褚秀之第三。这三人皆是弱冠年纪,相互间早就熟悉,有意无意间排斥、冷落着比他们年小的杨安玄。 杨安玄不以为意,他要的并不是东宫侍读亲近太子、琅琊王的机会,而是这六品官身,将来出京后可大有作为。 琅琊王府,司马德文回到府中,兴冲冲地让人取了他的弓箭冲向花园。 王府花园的面积很大,圈养着飞禽走兽,司马德文举弓就射。兔突鹿走、鹤飞鹅窜,一片狼藉。 接连射了六箭,除了池中几根飘落的鹅毛一无所获,司马德文气哼哼地扔了手中弓,怒道:“这张破弓比起太子哥哥的弓差远了。” 身边侍从谄笑道:“王爷何不射点大点的东西。” 司马德文想了想,笑道:“不错,去把孤的几匹马赶到校场上去,孤要射马。” 王府有十余匹好马,都是司马曜赏赐给他的。仆从将十几匹放在王府后园的校场,司马德文弯弓射去。 校场只有亩许,十几匹马难以躲闪,不一会便有数箭射中马身。马儿痛得扬蹄嘶鸣,司马德文“格格”直笑,总算过了把神射手的瘾。 第二天,东宫。太子少傅王雅询问太子的功课,自然是司马德文代答。 听司马德文条理清晰、言之有物,王雅嘉许道:“王爷聪慧,学有所进,不错不错。” 司马德文高兴地道:“王少傅,本王昨日还向杨侍读学习箭术,杨侍读夸本王天赋异禀呢。” 王雅捋须道:“君子六艺,射术最先。王爷能习练箭术,将来辅佐太子,守护祖宗家业,甚好。” 司马德文拔着胸脯,骄傲地道:“昨日回到王府,本王让人把马放在校场之上,孤持弓射马,射中三匹。” “什么?”王雅惊道:“王爷你持弓射马?” 司马德文以为王雅惊讶他的箭术,得意地道:“不错,都中了马腹。” “胡闹”,王雅喝斥道:“马是国姓,王爷自己射马,大不祥啊。” 司马德文脸色一变,醒悟过来,后悔不迭地拜倒在地,道:“孤王知错了,请少傅责罚。” 王雅叹道:“王爷年纪尚幼,固然有错,错不在你。你府中那些侍从见王爷射马不加阻止,该当重责。” 羊欣不阴不阳地道:“王少傅,杨侍读诱引王爷射箭,亦有过错。” 王雅看了一眼羊欣,道:“习练射术并无过错,不能因噎废食。” 羊欣闹了个脸红,揖礼道:“少傅教训得是,羊某失言了。” 转过身对着杨安玄一礼,道:“愚失言,杨侍读莫怪。” 杨安玄从容还礼,没有做声。 侍读有四名,自然免不了要分个高低上下。 谢混被天子看中,将来要成为驸马,四人之中以他最为清贵。 至于其他三人,杨安玄昨日得了琅琊王赏识,所以羊欣找到机会就想踩杨安玄一脚。 王雅见杨安玄没有辩驳,微微点头,道:“汝等四人皆有才名,身为侍读,希望将来能尽心辅佐太子,建立功业。” 四人齐齐躬身揖礼,道:“谨遵王少傅教诲。” 7017k 第一百一十五章初现端倪 八月初八,杨佺期率领族人离开堂邑,前往荆州巴陵。 看着族人登船,逆江而上,帆影逐渐消失在两岸青山之间,杨安玄不免有些感伤。 叔爷杨明留了下来,捋着胡须感叹道:“老夫先随尔祖、后随尔父四处奔波,如今年过六旬,能在堂邑终老亦是幸事。” 杨林上前扶住父亲,笑道:“爹,您身子骨硬朗,堂邑族人还需你照看。” 接手了面馆生意十余天,若按安玄许给父亲二成利养老,一月便有四千多钱。 族中为父亲在堂邑城西购置了五百亩良田,足够自家舒适地生活。 再说杨安玄在京中任六品东宫侍读,眼见得超过他的两个哥哥,将来杨安玄才是族中最粗的大腿,杨林佩服地看了一眼父亲,老谋深算。 杨安玄笑道:“安玄年少无知,还要叔爷多多指点,林叔多多帮附。” 杨明快慰地道:“都是自家人,无需多客套,回吧。” 东宫侍读不用在宫中当值,杨安玄每日辰正进宫,申正出宫,五日一沐,日子过得轻松快活。 八月十二日,徐旋从京口来,送来红利二百两金。 “公子,按说还能多出百余两来,只是淑娘想将淑兰院旁边的房屋买下,扩大规模,让愚前来与公子商量。”徐旋小意地道。 杨安玄用手摸了摸金灿灿的硬物,手中有钱心中不慌。 此次为替家族在巴陵买田,掏了六百两金,父亲离开堂邑,自己暗中塞给母亲百金,漓儿、湫儿又各给了五十两,剩下两百两不到,囊中羞涩啊。 六家面馆的五成红利每月约有一万三四千钱,只是任东宫侍读后交游变得广阔,这点钱还真不够用。 前几日还想着久不见刁云,要能从他手中再赢个百把两来,岂不快意。 示意张锋将钱收好,杨安玄道:“淑兰院既然委了你们打理,你们自可放手而为,记好账半年一次给愚看即可。还有,需花钱的地方不用省,北府军特别是何将军处该给的打点不能少,四时八节的孝敬要记得。” 徐旋放下心来,笑道:“公子请放心,这一年来送给何将军的财物有六七十两金了,楼中出了几场事都是何将军派人帮摆平的。” 杨安玄问了几句淑兰院经营的情况,有何谦照应,诸事走上正轨,那些青皮也不敢上门勒索。 徐旋眉开色舞地道:“托公子新曲的福,淑兰院生意红火得很,每日前来听曲的人都坐不下。淑娘觉得地方小了点,想扩大经营。” 说到这里,徐旋目光殷切地望向杨安玄,道:“公子,淑兰院已经推出七首新曲了,只剩下两首存曲了,愚这次来,便想让公子再写几首。” 杨安玄笑道:“你放心,愚已经准备妥当了。” 起身到书案上拿出个信封,道:“这里面有八首新词,省着点用能支用一年了。至于曲子,便劳烦你自谱了。” 徐旋喜不自胜,有杨安玄的新词在,他的灵感肯定如泉喷涌,将来世人说到词曲大家,一定少不了他的名字。 看徐旋就要动手看新词,杨安玄道:“徐兄莫急,愚还有话说。” 徐旋恋恋不舍地把信封放在身旁,目光好不容易挪开,笑道:“公子但请吩咐。” “徐兄可知道面馆?” “愚在妓楼中听客人提起过,说面馆的阳春面香甜、辣油味开胃,还有包子馒头可口,每天还不多卖。愚这次来建康,就想着寻去尝上一尝。”徐旋笑道。 杨安玄微笑道:“这面馆是杨家族中生意,愚有意在京中也开上两家,你回去后替愚找好店铺,到时愚派人前去找你。”徐旋是老江湖,心中念头电转,脸上笑意不变,道:“公子放心,愚回去之后便办妥此事。公子随时派人来。” 杨安玄看了一眼徐旋,沉声道:“徐兄莫要起疑,些许钱财还不放在某的心上。愚在京中开面馆并非想监视淑兰院,而是另有用意。” 话语斩钉截铁,让人不容置疑。徐旋坐正身子,正色道:“是徐某小人之心,请公子吩咐。” “从下月开始,从愚的分红中拿出两至三成来,周济那些寒门士子、落难贫苦,交结能人志士,就用淑兰院的名义。”杨安玄吩咐道:“这些钱只需记账,半年告知愚一次即可。” 徐旋虽然不明白杨安玄的用意,但用百两黄金用来资助贫苦、结交能人,肯定是在做大事。 心中念头升腾,看向杨安玄年轻的脸宠,或许目光不该仅放在妓楼的一亩三分地上,若能追随着公子的步伐,将来也能建功立业,成为朝庭官员。 想到这里,徐旋慨然道:“请公子放心,徐某知道。” 正事说完,杨安玄笑着问道:“胡原跟着苗兰去了京口,可曾赢得美人心?” 徐旋苦笑地摇头道:“苗兰对胡公子只有感激之心,并无男女之情。愚私下劝过胡公子,胡公子称情根深种,情难自己。” 杨安玄想了想道:“胡原一天到晚守在苗兰身边反让她生烦,等面馆开张,索性让他去打理,这样两人既能相见方便又不用成天在一起,或许会有转机。” 徐旋感慨地道:“公子宅心仁厚,胡公子若知道定然感激涕零。” 杨安玄摆摆手,道:“关键还在苗兰,但愿能有所帮助。” 徐旋看了看杨安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听妻子韦淑透露,苗兰恐怕对公子暗生情愫,不过看公子并无半点心思,这事还是不点破为好。 杨安玄的思绪从胡原想到胡彰,父亲丢了堂邑太守的官职,说不定盘龙山的胡彰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从袁河给自己的信中可以看出,胡彰父子在招兵买马,盘龙山比起孙滔时实力更强,这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主公的人,除了言辞谦恭外,对山中的状态却只是支言片语带过。 自己远在建康,鞭长莫及,这步棋怕是有脱控的可能,单靠一个胡原没有用。 ………… 二十四日,阴敦满面春风地前来拜访。 这位新晋的太子侧妃兄在建康城中风生水起,世家门阀子弟争相结交,要不是阴友齐前往了新野,前往阴府提亲的人恐怕要将门槛踏平。 书房,阴敦拉过胡椅坐好,伸了伸腿,感受了一下,笑道:“愚改日也学安玄在书房中置胡椅胡床,坐着确实舒服。” 石草端着托盘进来奉茶,她和丁蓉成了杨安玄的侍女。 相处一年多,杨安玄看出丁、石两家都是实诚人,家中事便放心交给他们打理。为了笼住人,涨了五成工钱,这让丁勉、石庆对主家感恩戴德,做事越发用心。 今年四月,丁、石两家议亲,石草许给了丁实,准备过两年再成亲。 赵田的妻子田氏带着女儿赵萱、张锋的娘孙氏来建康后,杨安玄把发面和制辣油的差事交给了她们。 杨家人前往巴陵,杨安玄本想让张兰随母亲留在建康,没想到张兰坚持跟着杨湫。 父母哪有不希望子女留在身边的,孙氏却坚定地支持女儿,称做人不能忘恩,让杨安玄深为感动。 茶是碧春茶,阴家专程挑上好的送来。今年阴家庄的茶叶全部制成了碧春茶,在建康茶肆销售火爆,不少茶商寻去了新野,希望从阴家庄购买新茶。 杨家原本打算在堂邑也制新茶,只是杨佺期屡受责难,购茶山之事搁置了下来。 此次杨家举族迁往巴陵,杨良先行带人前去购地购山,来信告知已先行买下千亩茶山,待到明年,杨家的新茶也要上市了。 阴敦饮了口茶,笑道:“安玄,愚兄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堂弟杨育定阶四品。” 杨安玄知道父亲罢官后,阴友齐仍能给杨育定为四品承受的压力不小,七叔杨尚保应该心满意足了。 以茶代酒敬了阴敦一杯,杨安玄道:“等阴伯父回京后,愚再专程前去拜谢。” 阴敦笑道:“家父帮了忙,愚兄也受了累,安玄你可得回报愚。” 杨安玄调侃道:“阴兄可是京中新贵,无数人争着讨好结交,愚就想报答还得排队吧。” 阴敦用手点指着杨安玄道:“你还说愚,这些日子多少人围着你转,恐怕还未出东宫就有人在等着呢。” 京中明眼人处处都是,杨安玄入选东宫侍讲,入的是天子和会稽王的眼。虽然王谢等顶级门阀有意冷落杨安玄,但次一等的世家可是争相结交。 杨安玄深知花花轿子众人抬的道理,几乎是有请必到,谦恭和善而且主动请客,结识的名士、低层的官员甚至寒门士子不在少数。 一次雅聚上,杨安玄做诗称赞致仕名士毛文“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引得毛文对他大加赞赏,在京城士林中替他广为扬名,杨安玄逐渐被京中士林接受。 阴敦有些为难地道:“安玄,黄门侍郎王协之数次邀愚请你一同前往盛花居饮酒,愚想你在东宫任侍读,其父是太子少傅,若能与之交好,在东宫中多少有些照应。” 王协之之意昭然,无非是冲着自己的新曲而来,不过阴敦说的也有道理,东宫之中自己受谢混等人排挤,虽然自己不惧,但若得王雅照拂,日子或许过得舒畅些。 次日戌时,杨安玄和阴敦一起来到盛花居,王协之与凤娘满面笑容地站在大门前相迎,听风楼内屏风隔成的雅间,凤娘带着数名绮丽女子陪侍司酒,脆语娇声,香风飘荡,让人意乱神迷。 酒过三筹,凤娘香软的娇躯轻挨在杨安玄坐下,娇笑道:“奴家真羡慕韦娘子和小兰娘子,杨侍读为她们写了好些新曲,曲曲唱红,天下皆知。说起来杨侍读初来京城与人斗曲,可是在奴家的盛花居内。” “奴亲见小兰娘子经杨侍读调教之后名动秦淮,后来又听闻了韦娘子和杏娘子的事。”凤娘眼中闪过诚意,道:“杨侍读并不看轻妓楼女子,反而怜惜有加,凤娘要敬杨侍读一杯。” 杨安玄笑着举杯道:“多谢凤娘夸奖,请。” 凤娘将杯中酒饮尽,似不胜酒力地把身子倚在杨安玄身侧,吐气如兰道:“盛花居原在秦淮薄有微名,可是京口淑兰院不断推出新曲,如今客人们都说京口风月尤胜秦淮,说来这都是杨公子的错。” 杨安玄笑道:“凤娘可是错怪愚了,愚可是身在建康城,向着秦淮风月呢。” 王协之举杯相邀道:“安玄这句向着秦淮风月最为动听,今日只谈风月。来,饮酒。” 既然杨安玄前来赴宴,一首新词是跑不掉的了,王协之殷勤敬酒。只要套牢杨安玄,不愁盛花居的生意不红火。 九月十二日,秦淮诸妓楼决花魁,盛花居红袖娘子以一曲“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力压群雌,夺得花魁之名,而杏娘也以两曲相思唱进入五魁之列。 九月十六日,太子少傅王雅以“恭谨”二字嘉许杨安玄。 九月十八日,新曲《孔雀东南飞》在宫中唱响,天子司马曜作彻夜长饮听曲。 7017k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乱之始 九月二十一日卯正,杨安玄照例来到建春门外,准备进建春门从承华门入东宫,远远发现情形不对。 建春门关闭,门前中军屹立,封住去路,城门外聚集了一堆官员,正交头接耳的议论。 看到几个东宫相熟的小官,杨安玄挤过去问道:“何兄,建春门为何关闭,什么时候放行?” 何鸣摇头道:“愚也是刚到,听说宫中进了生人,这城门不知何时才能开放。” 杨安玄打量着驻守的将士,认出一个熟人,骁骑军校尉马宏。 到东宫任侍读,往来诸门时常与马宏遇上,不打不相识,这个马宏很有眼色,看到杨安玄总要上前说上两句,语多奉承。 杨安玄也有心交好,请了几次到酒肆、妓楼饮酒,又介绍阴敦、刘衷等人以及东宫的一些官员与他相识。 马宏感觉杨安玄待人真诚,出身也是兵家,贵为东宫侍读却没有士人的虚架子,与自己称兄道弟毫不避忌,交情便结下。 得闲与杨安玄、刘衷等人到校场上射箭,马宏对两人的箭术十分佩服,两人也未藏私,指点了马宏几句,让马宏感觉受益匪浅。 等杨安玄走近,马宏轻声道:“宫中大变,情形不明。” 杨安玄脑袋“嗡”的一声,他想起一事。史书记载司马曜因酒后戏言,被张贵人用被子捂死,莫不是天子驾崩(1)了。 建春门外人越聚越多,大伙都感觉到宫中有变,面色惊惶地议论着,杨安玄此时已经料定是司马曜死了。 “国王死了、国王万岁”,新君司马德宗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权力将落入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手中,随着王恭起兵,乱世来临。 耳边听着众人越来越响的议论,杨安玄默不作声地思索着自己的将来,风险与机遇同在。 建春门打开尺许,从里面挤出个黄门郎,面向众人高声念出一些人的名字,杨安玄听清东宫侍读四人在内。 “除了念到名字的人,其他人可以归家了。”黄门郎尖声宣布道。 依照官职大小,众人排成一列,随着黄门郎从打开尺许的城门挤了进去。 黄门郎直接引着众人来到大司马门,杨安玄看到大司马门外已经站着一堆朝庭的官员,面容悲戚。 西堂的殿门前已经挂起了白幡、白缣帐等物,真的是司马曜死了。 杨安玄支起耳朵听着四周的议论,天子是昨夜在睡梦中魇崩(2)的。 宫中连夜派人向会稽王、琅琊王、谯王以及王珣、谢琰、王国宝、孔安国等人送讣音。 王国宝得知消息后,命人备马急驰。之所以这么急,王国宝自有打算。他是中书令,掌传宣诏命,抢先入宫撰写遗诏,让自己辅政,便能与会稽王分庭抗争。 宫中大变,灯火从大司马门一直亮到宫城门前,王国宝在宫城前跳下马,大步往里闯。 今夜当值的是侍中王爽,当门拦住王国宝,厉声喝道:“太子未至,任何人不得擅入,违禁立斩!” 王国宝急得直挫手,他与王爽向来不睦,知道王爽无论无何也不会放自己进入,机会已失,急也无用,只得转身回府。卯时,会稽王司马道子迎太子入太极殿,召重臣入殿商议新君从开始之事,杨安玄到来之时,大殿内还在商议。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侍立在殿门前的黄门侍郎呼道:“天子登基,众臣跪拜。” 杨安玄跟着众人朝着太极殿内叩头。就这样,太元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太子司马德宗即位,大赦天下。 ………… 东宫内重臣已经议定,司马曜谥号孝武皇帝,庙号烈宗,暂在西堂设祭。 设白缣帐,将锦席换成蓐(草席),榻改成素床,轺辇、版舆(木制的轻便坐车)、细犊车用白布装饰。 经幡从皇城漫延至建康城四处,各寺派出高僧日夜诵经替孝武皇帝超度亡魂。 又有旨意下,一年之内禁婚嫁,百日不准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等等。 一连数日,杨安玄都住在太极殿外搭起的芦棚内,担任接引的职司,引导前来祭拜的臣子们出入。 九月二十三日,尚书左仆射,兼太子詹事、吏部尚书王珣上奏,“会稽王道子,谊兼勋戚,应进位太傅,领扬州牧,假黄钺”。 天子准奏,令会稽王在朝摄政,大小政事一律咨询。 杨安玄暗叹,司马曜死后,司马道子权位更重,声威益盛。 朝中大小官员个个谄笑奉承,恨不得趴在地上替司马道子扫掉地上的灰尘。 衮衮诸公,皆是趋炎附势之人,满朝文武,无不谀媚司马道子。 这几日看到王国宝时刻相伴在司马道子身侧,看样子重得会稽王的欢心。有一次王绪从杨安玄身旁经过,恶狠狠地瞧了他一眼,从鼻孔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杨安玄心中暗凛,与太原王家结怨已深,南篱门外的暗杀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在脑中回忆了一下王国宝与王绪的下场,心中冷笑,冢中枯骨离死不远矣,不过在两贼灭亡之前要保全好自己。 九月二十八日,平北将军、兖青二州刺史王恭从京口入京临丧,送孝武帝入隆平陵,王恭是孝武帝皇后王法慧之兄。 恰逢杨安玄当值,在前面引这位先皇国舅入西堂祭拜。王恭四旬年纪,面容儒雅,两眼通红,入堂跪拜,以手擂地,号哭出声。 杨安玄心知这位是王国宝的掘墓人,得寻机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象,借其势抗衡王国宝。 痛哭多时,王恭止住哀声,以手扶地准备站起。 侍立在一旁的杨安玄抢前一步,伸手扶起王恭,轻声语道:“朝局不稳,将军身系时望,当为国保重。” 众目之下,杨安玄只能吐出一句话,然后松开王恭的手,退在一旁。 王恭扫了杨安玄一眼,转身出西堂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天子司马德宗居中而坐,依旧是如同泥雕木塑,木然地看着王恭跪拜行礼。 琅琊王司马德文替兄长道:“王刺史请起,一旁安坐。” 司马道子坐在天子的左下侧,看到王恭目光露出忌惮之色。王恭是孝武帝的亲信,当年为自亲待,时常劝己专掌朝政,结果被王恭告知孝武帝,袁悦之不久被便诛杀了。 如今孝武帝已死,自己初摄政,保持朝庭内外的和平相处犹为重要。司马道子和声道:“王刺史辛苦了,先帝突逝,国事多艰,还望王刺史辅佐新君,共克时艰。” 王恭正颜厉色地道:“这是臣的本份,自不用会稽王交待。大王摄政,重任在身,纵是周公、伊尹亦感吃力,愿大王采纳忠言,远离奸佞小人。” 说这话的时候,王恭的眼光直视着对面的中书令王国宝。 司马曜死后,王国宝转而又谀媚司马道子,司马道子被他迷惑,朝中诸事多与他商议。 孝武帝死得突然,没有立下遗诏,原本受天子重用的王珣、王雅等人没了辅政的实权,只得任由司马道子摆布。 王国宝又恨又惧,面皮轻轻地抽动,一语不发。 司马道子强笑道:“王刺史所言甚是,本王自当效仿周、伊二公,尽心尽力辅佐天子。朝中诸位大臣都是先皇留下的忠贞之士,众人会与本王一道齐心协力辅佐天子,守护宗庙社稷。” 王恭朝宝座上的司马德宗拱手道:“万岁,臣以为尚书左仆射王珣、右仆射谢琰、太子少傅王雅、太常孔安国皆是先皇遗给万岁的栋梁之材,万岁当下旨命这几人为辅政大臣,与会稽王一道参议国事。” 司马德宗木然不语,琅琊王司马德文侍立在身侧,不知如何应答,只得用目光望向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怫然不悦,这个王恭太不知进退,自己以和为贵一再容忍,不料其居然当着众臣的面扫自己的面子,要夺自己手中权柄。 “此事容后再议”,司马道子冷声道:“诸位,便议到这里,散朝吧。” 众人起身施礼,依次步出太极殿。 王恭来到殿门外,仰天长叹道:“榱栋虽新,恐不久便有《黍离》之叹矣!” 一甩衣袖,也不与其他人叙旧,大踏步走下台阶。 经过堂前搭的芦棚时,王恭脚步略缓,望着站立在棚前的杨安玄,问身边的一名官员道:“棚前那个年轻人是谁家子弟,王某怎么不识?” 那人应道:“是东宫侍读杨安玄,就是写《小窗幽句》的弘农杨安玄,他去年才进的京。” 王恭点点头,衣袖飘飘离开了皇城。 东堂,司马道子与王国宝对坐饮茶。 王国宝愤声道:“王爷,那王恭狂妄至极,居然在大殿之上口吐狂言,王爷不可轻饶了他。” 司马道子叹道:“朝庭刚逢大乱,还是以和为贵。王恭虽然言辞严厉,却也是一片为国忠心,孤王希望他能放下成见,与国宝共同辅佐本王。” 王国宝刚要说话,王绪匆匆走进大殿,施礼后道:“王爷,方才王刺史走出大殿,高呼‘榱栋虽新,恐不久便有《黍离》之叹矣’,怕是心存怨望。” 司马道子怒哼一声,“当”的一声将手中杯掷在地上。 王国宝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个王恭一直便是自己的对头,他的弟弟侍中王爽在先皇驾崩时拦住宫中不让自己写遗诏,说起来还是同族,分明是冤家对头。 会稽王气得掷了茶杯,显然对王恭恨之在心,自己寻得机会,定劝说王爷除去此人。 7017k 第一百一十七章两王密议 王恭的府邸在广阳门外,右御街西侧,是孝武帝所赐的宅第,庶子给事中王昙亨得了他回京的消息,早早便率着家中奴仆在府门前恭迎。 洗漱完毕,奴仆见过主人,王恭带着儿子进了书房,了解京中情形。 王恭叹道:“会稽王摄政,大权独揽,不用王珣、王雅,王国宝谄附得以重用,吾恐朝堂难安。” 王昙亨小心翼翼地道:“当今天子不慧、口不能言,不过琅琊王每侍帝旁,恭谨仁德,假以时日倒可抗衡会稽王。” 王恭问道:“王珣等人可有什么动作?” 王昙亨摇摇头,略带不屑地道:“此二公先帝在时,倚仗天子权威倒能与会稽王分庭抗礼。先帝魇崩未留下遗诏,两公失去威权,朝堂之上谨慎沉默,唯唯诺诺而已。” 王恭长叹一声,道:“朝堂之上没有诤臣犯颜抗争,皆是王国宝这样的谄媚之臣,社稷危矣。” 王昙亨替父亲杯中续上水,道:“父亲手握重兵,坐镇京口,自可遥控局势,勿需过忧。” 王恭想了想道:“吾要与王珣谈一谈,这朝堂之上还需靠他支撑。他在内,吾在外,或许能挽回些局面。” 看了看杯中茶,王恭问道:“这是碧春茶?” 王昙亨道:“正是阴家的碧春茶,散茶的销路十分好,儿子都想让茶园改制散茶了,只是试过后效果不佳。” 王恭无心听这些家长里短,眉头轻皱道:“先帝在时,替新君选了四个东宫侍读,此四人是先帝留与新君佐政的人才,其余三人吾略有所知,那个弘农杨安玄如何?” 听王昙亨讲述杨安玄进京后的种种,王恭捋着胡须默不作声,对杨安玄的作派有些不喜,此子进京才两年就惹出这么多事来,不是安分之人。 想起在西堂时杨安玄在自己耳边的低语,王恭认定此子是想谄媚自己,别有所图。 嘴角露出一丝嘲意,王恭心道:老夫宦海浮沉数十年,岂会被小儿的小手段迷惑。 不过从此子的话语来看,倒是对会稽王摄政有所不满,说不定将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 东堂,诸臣议事。天子司马德宗不在,司马道子侧坐在御座左下听政。 度支郎中卢壮奏道:“……始兴、南康、庐陵等地发大水,水深五丈,毁坏道路桥梁、庐舍无数,数万百姓无居所,请万岁下旨赈济。” 司马道子道:“着江州、广州刺史筹措钱粮赈灾,待水退之后征发徭役,重修桥梁道路,兴修房屋。” 王恭声色俱厉地斥道:“会稽王此言谬矣,始兴、南康、庐陵三郡洪灾严重,哪有余粮赈灾。即便广州能筹措粮食暂赈灾民,灾后重建也无力支撑。朝庭应该迅速扬州、荆州调集粮食,运往灾区。” 王珣有气无力地道:“朝中存粮亦不多,为准备战事,实在抽不出多少粮食出来。” 王恭勃然怒道:“去年开始大推杨家犁,光京口一带便多得粮食三十万石,扬州、荆州皆是肥沃之地,至少也能多产二百万石,足够赈灾了,左仆射为何说无粮?” 朝堂上静默得可怕。 卢壮大着胆子道:“杨家犁的出现确实使粮产增加了两至三成,可是朝庭开酒禁,允许民间酿酒,官府的存粮甚至不如往年。” 王恭恨恨地一跺脚,手指在朝堂上虚划而过,骂道:“粮为国本,鼠目寸光之辈,国之不幸也。” 大开酒禁的建议是司马道子向司马曜所提议,王恭这话不亚于指着司马道子的鼻子大骂,司马道子脸色变得铁青。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国宝见会稽王脸色难看,出声驳道:“王刺史,大开酒禁是先帝所准,朝庭为之多收了千万钱酒税,你莫非在质疑先帝决策?” 王恭愤然道:“先帝被奸佞蒙蔽,才会做出些等伤国之本的决策。诸公身为朝中大臣不知劝谏,反而要将过错推到先帝身上吗?” “啪”,司马道子忍无可忍,重重地将手中麈尾敲在席上,怒喝道:“王恭,这是朝堂,焉容你如此放肆,还不与本王退了出去。” 王恭揖了一礼,转身甩袖离堂。 来到堂外站定,看到西堂前身着白色孝服外披麻衣的杨安玄,想起杨家犁来,据闻这杨家犁是此子研制,自己不妨找他聊上一聊。 ………… 青溪,王国宝府邸,书房。王国宝与王绪对坐而饮。 王国宝想白日朝堂之事,愤然道:“王恭倚仗自己是先帝舅兄,连王爷也不放在眼中,若被他得势,恐怕愚无容身之地。” 王绪拈着胡须,道:“阿兄,王恭坐镇京口,手握雄兵数万,纵是会稽王对其亦多忌惮。何不趁其在京,身边无有羽翼,劝大王寻机除之。” 王国宝目光阴郁,沉吟半晌开口道:“王恭素有清誉,在朝野颇具声望,若是冒然杀之,恐怕遭人物议。会稽王亦深恨之,但顾忌王恭声望才不得不忍耐。且让他张狂几日,以后寻机调其入京,再下手不迟。” ………… 司马曜驾崩,禁声乐百日。建康城内冷清了许多,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早早关门歇业。戌正刚过,大街之上便见不到几个人影。 一辆牛车徐徐地驶进乌衣巷,在王府门前停下,王恭从牛车中钻出,与迎候在门前的王珣相互揖礼。 两人也不多话,在灯笼的照映下进了府门。朱门在两人身后徐徐合上,将黑暗拒之于门外。 书房,侍女奉茶退出,王协之和王昙亨施礼后退出屋,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王恭逼视着王珣,道:“元琳(王珣字),会稽王把持朝政,任用奸佞王国宝,你身为尚书左仆射,为何不在朝堂上直言相争,使愚力单势孤。” 王珣缓缓地饮着茶,淡然道:“王陵廷争,陈平慎默,但看结果如何,不得徒论目前。” 王恭一拍案几,震得茶杯颤动,愤声道:“你要学陈平,愚可不等。愚欲写信从京口召集兵马入京,除去奸贼王国宝。” 王珣一惊,将茶杯放在案上,道:“王国宝虽然终成祸乱,不过眼下逆迹未彰,汝若兴兵来讨,恐怕天下人皆以为孝伯(王恭字)是叛逆了。不如多等些时日,待王国宝恶贯满盈之时,孝伯再兴兵除逆,则名正言顺,天下景从矣。” 王恭手扶案几,慨然道:“愚问心无愧,若能为国除贼,便担些恶名又如何?” “孝伯,那冀州刺史庾楷与王国宝是同党,冀州兵强马壮,一旦你率军来京,庾楷兴兵南下,该当如何?” 王珣不想看到自相残杀的局面,苦口婆心地劝道:“新任徐州刺史刘该是会稽王的亲信,他若趁你起兵攻打京口,你岂不顾此失彼。一旦刀兵自起,为胡虏所趁,孝伯便是天下罪人了。” 王恭拈须默然,良久方道:“元琳说得有理,愚便多等些时日。” “先帝入山陵后,愚便要回归京口,孝伯在朝堂之上要据理抗争,不让王国宝之流把持朝政。愚在京口伺机而动,与孝伯你交相呼应。” 王珣含糊应道:“甚好。” 王恭心中暗叹,王珣根本无意与会稽王相争,只想保全家族荣华,不足以谋。 端起案上的冷茶一饮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尽,王恭起身告辞。 牛车缓缓驶离乌衣巷,“轧轧”地压在朱雀桥上的石板之上。 王恭撩起车窗帘,秦淮河上一片黑暗,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王昙亨骑马随侍在牛车旁边,见父亲撩起车帘,忙上前问道:“父亲有何吩咐?” 王恭轻声道:“你看那杨安玄何时休沐,把他约到府中一叙。” ………… 九月二十九,戌初,杨安玄一身疲惫地回到小长干住处,他在西堂前值守多日,身上都散发出酸臭味。 浸泡在热水之中,身体的疲乏得到舒解,可是脑中的思绪却如波涛汹涌,引得太阳穴阵阵发紧。 前些日借掺扶王恭之际在他耳边低语,之后见王恭入朝议政,多次经过自己,王恭对自己视若未见,恐怕那番言语并无作用。 伸手揉捏着太阳穴,杨安玄思忖着会稽王重新倚重王国宝,而王国宝欲除自己而后快。 孝武帝入山陵,朝堂恢复正常,估计王国宝很快便要出手对付自己了。 就算自己再小心谨慎,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恐怕只有先行弃官而逃。 自己谋划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六品官身,若是弃官逃走,万事皆休,更不能说争霸天下。 想到白日见司马道子出殿,王国宝如同侍从般小心伺候,虽然听不见王国宝说些什么,但听司马道子不时地发出笑声。 杨安玄暗自咬牙,为求自保,唯有学王国宝那样趋奉司马道子了。只要司马道子对自己有好感,谅那王国宝也不敢对自己动手。 屏住一口气,将头沉入水中,该如何接近会稽王呢? 如今会稽王权倾天下,身边围满了讨好献媚的官员,自己一个六品东宫侍读怎么有机会近身。 “哗”,杨安玄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口地喘息着,脸上却现出笑意。 无法直接接近会稽王,何妨从他的身边亲近人着手,魏郡太守赵牙便是司马道子的亲信。 细葛布擦上身,粗葛布擦下身(1),杨安玄暗自蛋痛,《礼记》的记载琐碎而不实用。 擦干净后,出浴盆,踩在用蒯草的茎编织的席上。蒯席粗糙,用脚磨蹭,刮足垢。 再在香草煮的浴汤里洗上一遍,踩在蒲草编织的细席上,披上一块布帛或衣衫,等到身上干了,穿好衣服,穿上鞋,这套洗澡的仪式才算结束。 叫来张锋,让他去请袁涛过府叙话。 新曲《孔雀东南飞》还仅在宫中唱过,孝武帝驾崩百日不准作乐,四十九日不准屠宰,妓楼、酒肆没了生意,秦淮河畔变得冷清起来,许多人被迫离开建康另谋生路。 两刻钟后,袁涛来到,杨安玄命人摆上酒席,两人边喝边谈。 袁涛得知杨安玄要他引见赵牙,笑道:“此易事尔。《梁祝》、《孔雀东南飞》皆得安玄指点,赵太守对愚不止一次地夸过安玄才学过人。” 当着袁涛的面,杨安玄没有隐瞒,把自己想通过赵牙求见会稽王的心思说了出来。 袁涛沉吟片刻,道:“先帝逝后,会稽王总摄朝政,前去拜见的人太多了。愚听赵太守说,便是他求见会稽王也仅能说上三两句。安玄若无急事,还是等些时日再说。” 杨安玄心说等不起也哥哥,道:“表兄知道中书令王国宝与杨家有仇隙,愚怕他对杨家不利。” 袁涛知道司马道子掌权后重用王国宝,如此说来确实不能拖。 拿着酒杯沉吟一阵,袁涛道:“安玄莫急,愚明日便去找赵太守,探探他的口风。”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一十八章奉迎求存 袁涛是赵府的常客,守门人皆知这位袁主簿是太守的亲近人,赵太守说过他来不用通禀,直接进去便是。 大堂上高朋满坐,欢声笑语,天子驾崩对绝大多数来说影响不大。 赵牙坐在主座,看到袁涛进来,以手相招道:“袁主簿,近旁落坐。” 不管赵牙为人如何,对袁涛确实不错。袁涛快走几步上前揖礼,又对两旁人施了一礼,才在赵牙右侧空席坐下。 赵牙心情不错,《梁祝》和《孔雀东南飞》两部新剧推出,不光让他在会稽王面前固宠,而且京中妓楼也托人前来索要曲谱,如今他俨然是开一代先河的宗师,面上有光。 会稽王总揽朝政,作为近臣,赵牙自然水涨船高,不少人拍不上会稽王的马屁,转而前来讨好他,请他在会稽王面前说几句好话。 这些天收礼收到手软,奉迎话听得耳朵起茧,赵牙有飘飘欲仙之感。 饮水思源,赵牙知道新剧依靠得是袁涛,不但许以官位,还时常赏赐些财帛给他。袁涛感恩,竭力相帮,两人相处甚得。 袁涛听了片刻,堂中在谈论的是会稽王十月底的诞辰要不要庆贺,双方争执不下。 先帝驾崩,停了声乐、禁了婚嫁、屠宰,于礼法不合,不应庆贺;有人道先帝入山陵即可除服(1),朝庭旨意禁得是婚嫁,又未禁庆生,只要歌舞设宴,众人拜贺还是可以的。 赵牙笑问道:“袁主事,你怎么看?” 袁涛想着如何转托赵牙,让杨安玄拜见会稽王,听赵牙发问,灵机一动,道:“大王生辰,肯定是要拜贺的。只是家人、身边近臣拜贺,世人也挑不出错来。” 赵牙点点头,道:“愚也是这个意思。愚准备编首贺寿曲为王爷拜寿,只是这曲词没有着落。” 目光看向袁涛,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袁涛正中下怀,笑道:“赵太守放心,愚会托表弟杨安玄写首贺寿词。” 赵牙笑得两眼眯起,举起茶杯道:“有劳袁主事了。” ………… 东堂,朝议。 中书令王国宝奏道:“……徐州地处险要,与燕相接,大王总揽朝政,事物繁多,不宜再兼任徐州刺史,请另委派重臣专治之。” 此事王国宝事先禀过司马道子,两人议定。司马道子当即道:“散骑常侍刘该,出身将门,素知兵法,可出任徐州刺史,镇鄄城(2)。” 刘该连忙起身来到司马道子面前,拜伏道:“臣,刘该,定当竭忠报效,不负大王所托。” 王恭心知这是会稽王针对自己,刘该是会稽王的走狗,让他任徐州刺史目的是钳制自己,只是亦无法出言反对。 目光从堂中一众缄口不语的大臣们身上扫过,心中泛起无力感,举朝文武居然无一人出声反对,谁是自己的朋党,自己要与何人相商? 散朝后,王恭怅然登车回府。 王昙亨掺扶父亲下车,轻声禀道:“父亲,杨安玄今日休沐,儿子已经命人请他申时过府相见。” 王恭苦笑,满朝文武无人相计,自己居然要向一个年未弱冠的小儿相询,真是可叹。 申时,王昙亨领着杨安玄进府,他与杨安玄在集贤居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义助韦娘子的年轻人颇有好感,说起来王国宝出言陷害,自己还助过他一次。 寒暄中,王昙亨看似无意地将此事提出,杨安玄整衣郑重相谢,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几分。 书房,王恭示意揖礼的杨安玄在一旁坐下,王昙亨亲手奉茶,本想在父亲身侧坐下,不料王恭挥手示意他出外。 王昙亨大为不解,杨安玄初入仕途,不过六品的东宫侍读,父亲有什么紧要话与他分说,居然自己都不能旁听。 心中好奇,来到门外并未离开,站在门前侧耳倾听屋中谈话。 “杨安玄,那日在西堂你对老夫所言,是何用意?”王恭开门见山地问道。 原来杨安玄在西堂与父亲说过话了,王昙亨越奇,杨安玄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过了这么多天父亲居然还念念不忘,专门把杨安玄请来问话。 屋内,杨安玄清朗的语音响起,“仆见王公忧心过度,心有所感,才冒昧进言,王公莫怪。” 王恭冷声道:“你语带奉迎,莫非想讨好老夫?” 王昙亨打了个寒颤,他知道父亲生性多疑,待人待己皆很严苛。 只听杨安玄笑道:“王公虽贵为兖青二州刺史,假节镇守京口,仆却用不着刻意讨好。” 王恭逼问道:“你不过是区区六品东宫侍读,为何说‘朝局不稳’,朝堂大事焉容你置喙议论。” 笑声在屋内响起,杨安玄慨声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仆素闻王公清操过人、心怀忠谨,才放胆直言相劝。没想到王公如此见识,杨某失言,请王公恕罪,若无他事仆便告退。” “且慢”,王恭叫住起身揖礼的杨安玄,道:“安玄这句‘位卑未敢忘忧国’爱国之心昭然,让老夫惭愧,且安坐,老夫陪礼了。” 屋外的王昙亨同样被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震动,更让他震动的是一向好强的父亲居然会向个年轻小子陪礼,这个杨安玄确实了得。 屋内略静了静,王恭问道:“安玄,你说朝堂不稳,能否细谈?” 杨安玄暗呼一口气,总算打动了王恭,拱手道:“朝中局势王公洞若观火,王公比小子更为明了,何用多说。” 王恭叹了口气,道:“会稽王专权,重用王国宝此等奸佞,吾恐朝庭从此多事矣。” 杨安玄接口道:“天子本有意用左仆射元琳公、太子少卿茂达公制衡会稽王和王国宝,可是天子突然魇崩,未留遗诏,方有今日之忧。” 叹息声再起,王恭道:“朝堂之上,王珣、王雅缄口不言,无非是想着保位持禄,说什么陈平慎默,以观将来,荒谬!” 杨安玄笑道:“无非是想学东汉胡广(3)公而已。” 王恭哈哈大笑,欢声道:“安玄所言,一针见血。” 王昙亨心中欢喜,父亲自京口赴京奔丧,一直神情郁郁,这还是他第一次发出欢声。 “安玄,先帝入山陵后,吾将回转京口,朝中更无人敢直言,该当如何处置?” 王昙亨一惊,父亲怎么向杨安玄问及朝堂大事,此等事应该向朝中重臣问询才是。 杨安玄沉吟片刻,道:“仆当初听家父说起,先帝分别委王公、郗公、殷公外任,便是想诸公以州府之力为朝庭外援,屏卫朝堂,仆以为今日之忧恰是先帝远见所在。”王恭捋须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不错,若是吾与道胤、仲堪齐心合力为元琳等人撑腰,朝堂或能有所改变。” 王昙亨在门外也暗道妙,当初孝武帝遣父亲、郗恢、殷仲堪分镇京口、襄阳、荆州,除了屏卫建康外,同样有让他们在外发声之意,当初杨安玄之父杨佺期兵败,会稽王有意贬斥,幸亏郗恢和殷仲堪向天子建言,才迁任新野太守。 王恭看了一眼杨安玄,没想到与这少年郎相谈,居然解开心中郁结,白日会稽王任命刘该为徐州刺史,有意钳制自己,只要自己能与郗恢,特别是殷仲堪联合,长江上下游皆在控制,刘该、庾楷之流又能如何。 回到住处酉末,袁涛在书房中等他。 看到杨安玄,袁涛笑容满面地道:“安玄,你托愚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 杨安玄没想到这么快,看来表兄办事还是稳妥。 拉着袁涛坐下,杨安玄亲手泡茶,听他详说经过。 得知赵牙想请自己写首贺寿词曲为会稽王祝寿,杨安玄与袁涛相视而笑,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 十月十四日,孝武帝棂柩葬于隆平陵。天子入山陵之后大臣便可除去丧服,只是还要穿深衣戴素冠,不设宴席、禁舞乐、屠宰、婚嫁等。 司马道子回到王府,吩咐不见外客,换了身素色的长袍卧在侧室的榻上,两名侍姬替他揉捏着肩膀、轻敲着小腿。 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司马道子身心疲惫,这总摄朝政权力是大,可也累啊,很是怀念喝酒听歌舞的快乐时光。只是眼下还不是享乐的时候,接下来最主要的事便是送走瘟神王恭。 司马道子烦躁地踢了踢腿,示意侍姬退下,这些天王恭在朝堂之上动辄批驳,声色俱厉,自己虽有意缓和关系,看王恭却不愿通融。也罢,孤王再忍他几天,等他回归京口后,朝堂自然清静。 司马元显领着赵牙走进屋来,司马道子也不起身,对着赵牙道:“子厚来了,有事?” 府中拒客,赵牙却不是此列,他是司马道子的亲信。 赵牙笑嘻嘻地朝会稽王施了一礼,道:“仆知道大王的诞辰将至,特地托杨安玄为大王写了曲贺寿曲,待到圣诞之时为大王演唱。” “哦”,司马道子翻身坐起,笑道:“难为你还记挂孤王的寿诞,杨安玄是词曲大家,且把曲词呈上,孤王要先睹为快。” “祝寿祝寿。筵开锦绣。拈起香来玉也似手。拈起盏来金也似酒。祝寿祝寿。命比乾坤久。长寿长寿。松椿自此碧森森底茂。乌兔从他汨辘辘底走。长寿长寿。” 看罢贺寿词,司马道子开怀大笑,道:“不愧是词曲大家杨安玄的手笔,这几句大白话说得孤王心怀大畅。孤王位极人臣,所求无非是长寿二字。” 司马元显站在榻旁探首观看,道:“这个杨安玄才情是有些的,若能做父王的词臣,王府之中从此不缺新歌舞。” 司马道子细细品味一番,抬起头道:“杨安玄才学过人,孤当初荐他做东宫侍读,便有意栽培。这样的贤才怎能让他屈做词臣。” 司马元显撇撇嘴,这个杨安玄在京中闹出许多事来,父王居然对他喜欢,不能让他留在京中,要不然岂不要压自己一头。 7017k 第一百一十九章无心插柳 戌初,王府书斋。 两架青铜灯树燃放光明,将足可容纳数十人的书斋照得通亮。靠窗的矮案上放着错金博山炉,青烟袅袅,室内香幽。 帷幔的阴影落在靠墙的书架上,在书简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窗外清风拂动竹影,透窗而入的月色被绘出墨影。 司马道子手持麈尾,微闭双目,坐在素纨帷幄的榻上,听着儿子司马元显轻语,“……王恭如此强横跋扈,若放他回京口怕是要生出事来。” “王恭是先帝内兄,素有清望,而今新君初立,人心尚且不稳,不宜动先帝旧臣。”司马道子叹道。 司马元显想了想,道:“父王所虑甚是,不过对王恭不能不有所防备。” 司马道子微笑道:“为父命刘该为徐州刺史,镇鄄城,就是让他与庾楷合力,牵制京口。待过些时日,再派重臣前往江州坐镇,可保无忧。” “不知父王将来如何处置王恭?是削其兵马还是调其回京?或是……”司马元显问道。 想到这几天王恭在朝堂上的表现,司马道子的眉头皱起,道:“王恭虽然屡次顶撞为父,但其倒是出于公心,只是不愤为父重用王国宝罢了。为父准备派些亲信随王恭前往京口,缓和关系,若朝内与外藩能和睦共处,何愁胡兵南下。” 司马元显脑中灵光一现,笑道:“父王既然有意栽培杨安玄,何不让他前往京口。” 司马道子轻摇麈尾略做沉吟,越想越觉得儿子这个提议好。杨安玄在京中得罪王谢等顶级门阀,将他遣出京城有利于缓和矛盾,再有杨家族军骁勇善战,自己重用杨安玄也可拉拢杨家,若能收为己用,手中岂不多出一只强军。 “显儿此议甚佳,为父改日便召杨安玄来问话。” 司马元显暗自得意,派往京口的都是父王的亲信,王恭岂能善待。那杨安玄有本事缓和王恭与父王之间的关系自然好,要不然就让王恭做恶人吧。 ………… 第二次来到会稽王府,这次不是前往水榭,而是王府正堂。 会稽王司马道子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素白袍,正襟危坐,司马元显侍立在他身侧。 杨安玄趋步上前施礼,道:“见过大王,世子殿下。” 司马道子一甩麈尾,淡然道:“免礼,坐。” 在席上跪坐,杨安玄心中忐忑,不知司马道子找自己何事。应该是祝寿词经由赵牙之手交给了会稽王,司马道子才会找自己问话。 司马道子先是问了几句杨佺期的情况,得知杨家举族迁往巴陵,道:“尔父是沙场骁将,待其病愈后,本王还需重用,你可写信将本王的话告诉他。” 杨安玄起身郑重谢过。 “你出任东宫侍读,是本王一力推荐”,见杨安玄又要起身,司马道子手中麈尾往下一压,笑道:“你且安坐,无须多礼。” 司马道子轻叹道:“本王将你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世人皆说本王有意打压,谁人知孤对你的一片苦心。” 杨安玄拱手道:“王爷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唯有竭尽忠谨还报。”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司马道子轻摇麈尾,道:“杨安玄,先帝驾崩之后,朝堂之事你可有耳闻?” 杨安玄一愣,司马道子怎么问起朝堂之事来了,他只是六品东宫侍读,无权参与朝堂议事。 脑中快速地思索着司马道子问话的用意,斟酌着应道:“大王明哲忠谨,辅弼兴治,殷之伊尹、周之太公方能与大王比肩。”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道:“伊尹、周公,孤不及也。朝堂之上诸臣政见不和,时有争执,尤以青衮刺史王恭为烈。” 朝堂争执京中官吏或多或少皆有耳闻,杨安玄在西堂外值守自然知晓,只不过他职小位卑,不便评论。 好在司马道子没有让人议论朝争,道:“内外齐心方能社稷安稳。孤想派些人随侍在王刺史身边,沟通消息,消除疑障,安玄你可愿前往?” 让自己去京口,杨安玄有些意外,当下不及多思,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大王但有差遣,臣无不遵从。” 杨安玄想也不想就答应,对自己唯命是从,司马道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甚好。你且回去等消息,吏部会有公文下发。” 从王府出来,寒风吹得衣袖翻飞,杨安玄策马缓行,思索着前往京口的得失。 前往京口对自己来说似乎是个最好的出路,京中虽然渐得司马道子好感,但有王国宝、王绪这两只狼狈在,自己讨不了好去,离开建康两人鞭长莫及,自己便赢得喘息之机。 自己在王恭面前建立起初步的好感,随他前去京口想来不会受责难,甚至有可能在司马道子和王恭之间起到沟通作用,杨安玄叹了口气,战事不起对百姓来说总是好事。 京口,天下英雄汇聚、藏龙卧虎之地,刘裕、刘毅、刘牢之、何谦、何无忌、朱龄石兄弟、孟怀玉兄弟、檀道济叔侄等等诸多英雄人物,无不是历史上璀璨的明星。 还有那只击败苻坚的北府雄师,有机会自己要去看一看,从中学点东西。 杨安玄深吸了口气,寒意在胸中化不开豪情,能与这些人结识为友,哪怕以后要在沙场为敌,亦不失为人生快事。 前些日子徐旋来京,自己嘱咐他交结贤才,本担心他力所不逮,胡原看来更是平常,深感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相帮,没想到自己会去京口,这些问题迎刃而解了。 离开京城,天地宽广,大有可为。马蹄变得轻快,张锋见杨安玄脸上泛起笑容,问道:“公子,什么事这么开心?” “会稽王差愚前往京口,过几天你便能见到胡原、苗兰了,开不开心?”杨安玄笑道。 张锋笑应道:“公子去哪,仆便去哪。” 回到家中,杨安玄派人去请阴敦、袁涛和刘衷前来叙话,过几天便要离开建康,总要通知好友一声。 四十九日不准屠宰,只能备些鱼虾、腊味、禽蛋和菜蔬,几人得知杨安玄将前往建康皆面现不舍之色。 杨安玄笑道:“京口与建康之间不足二百里,顺流而下只需三四个时辰,乘车也不过一天半的路程,诸君得暇可来京口玩耍,愚定尽地主之谊。” 刘衷性情豁达,举杯笑道:“安玄说的不错,等百日禁区一过,愚便是京口找你,到淑兰院中听听新曲。” 袁涛拍掌笑道:“刘兄到时可要叫上愚和阴兄,此等美事岂能独享。” 阴敦有些羡慕地看着杨安玄,道:“说来愚比安玄大三岁,如今安玄已是六品官身,愚仍在国子学中厮混,惭愧啊惭愧。” 刘衷佯做不快地道:“阴兄,你的前程不在安玄之下,只需多等些时日。在座诸位只有愚最为艰难,你若兴叹,愚岂不要以头撞墙了。” 杨安玄心中一动,道:“刘兄,此次会稽王会派遣一批人前往京口,你家在北府军中多有旧识,何不趁此机会,同愚一起前往京口。” 刘衷意动,停杯道:“安玄这个提议不错,愚族叔在五兵部任曹郎,愚这就找他去打点。” 说着,刘衷将杯中酒饮尽,兴冲冲地站起身,冲着几人揖了一礼,扬长而去。 杨安玄失笑道:“刘兄性情中人,不管他,咱们三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杨安玄提了礼物前往临湘侯府,拜别老师车胤。师徒一场,险些不欢而散,自己前去京口总要前去辞行。 书房,杨安玄见车师的鬓边似乎银丝更盛,面容也显得憔悴,显然这些日子朝堂不安也影响到了车胤。 看到杨安玄,车胤温和地笑道:“你这些日子守在西堂外辛苦了,怎么不好生在家歇息几天。如今太子成为新君,你的职司怕要变动了。” 杨安玄道:“车师一猜就中,昨日会稽王召弟子入府,想让弟子随同王刺史前往京口。” 车胤略一沉吟,明白了司马道子的心思,轻叹道:“这几日王恭在朝堂上屡斥会稽王,会稽王一再忍让。此次派人随王恭前往京口,是想缓和关系、沟通内外,以免生出误会,细论起来王恭有些过了。” 杨安玄道:“车师说的极是,弟子竭力成为京城与京口间桥梁,努力消弥嫌隙。” 车胤微微点头,心中却是苦笑,会稽王与王恭之间是权势之争,朝中重臣尚且不能弥合,杨安玄又有何力消除矛盾。 杨安玄见车胤神情郁郁,笑道:“车师,事在人为,弟子虽然人小力微,但尽心去做,总有些用途。或人人都尽心尽力,再大的嫌隙也能弥合。” 车胤欣慰地赞道:“你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枉吾对你的一番教导。” 杨安玄趁热打铁道:“车师,兼听则明,朝堂纷争亦要有多种声音,车师你刚正不阿,为时人所重,应该慷慨发声,为国事直抒胸臆才是。” 车胤神情振奋起来,笑道:“老夫临老胆气渐衰,顾虑重重。安玄少年豪气冲去老夫心头阴霾,不错,朝堂之上老夫应秉心直言,方不负先帝知遇之恩。” 从车府出来,杨安玄心情舒畅,能和车师尽释前嫌,比赢了千两黄金还要高兴,只是前往京口不能时时向车师请益了。 站在府门前沉吟了自诩,杨安玄想着是不是要到徐府走上一遭。 想到上次到徐府的遭遇,徐邈显然对自己存有戒心,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徐中书谨小慎微,自己便不去惹他烦心了。 此去京口,顺便把面馆的生意做起来,因为张锋的缘故,杨安玄准备将张锋的母亲孙氏带去京口,把赵田的妻子田氏留下,有许娘子相帮,京中基业可以放心。 杨怀腿脚不便,让他留在建康,留下两名护卫听他调遣,自己有四人护卫足矣。 再把丁勉一家带上,丁勉一家四口,家主丁勉可以在外奔走,妻子洪氏和女儿丁蓉照料家宅,丁实让他跟着张锋,若是人手不足到时再雇上几人。 万事俱备,只等前往京口了。 杨安玄一抖缰绳,座骑迈着轻快的步伐,老马识途,自动朝家的方向奔去。 ………… 青溪,王国宝府邸。 王绪恨恨地道:“听闻会稽王有意派遣杨安玄前往京口,岂不让这小子脱离了阿兄的手心。” 王国宝冷笑道:“王恭自身难保,杨安玄随他前去,早晚让他难逃活命。” 王绪笑着举杯道:“阿兄深得大王信重,王恭、杨安玄早晚都得跪在阿兄面前求饶。” 得意的笑声如同枭叫,在夜空中回荡。 7017k 第一百二十章京口冷遇 顺流而下,王恭的官船疾如驰马,船头插着青色旌旗在江风中烈烈作响。一路顺畅无比,两个时辰不到便从建康来到京口。 高平之地称为京,北固山下的江称口,故得名京口。东吴孙权筑铁瓮城、置京口镇,永嘉之乱大批士族南下在此侨置兖、徐二州,谢玄在此重建北府军,战胜前秦苻坚的百万兵马。 京口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成为军事重镇,也是都城建康的东门户,其地理和军事上的重要作用无可替代。 京口原本为世家门阀掌控,淝水大战的谢家主动退让,孝武帝趁机让宗室谯王司马恬取代谢玄成为北府军主帅。 司马恬逝后,王恭取而代之掌管北府军,已有六年时间。 千帆林立,百舸争流,宽阔的江面上船只往来如梭,杨安玄和刘衷并肩站在船舷打量着码头上热闹的情形。 刘衷多次到过京口,指点着广阔的江面介绍道:“这一带江面宽达四十里,北军难以南下,而我朝却能从京口出兵北伐,此为天然屏障。” 官船停靠在官府的栈桥,搭板铺好,有人扶着王恭下了船。码头上有数十名官员在迎候,看到下船的王刺史,齐齐躬身礼道:“见过王刺史。” 王恭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淡然说了声“免礼”,也不含暄,举步朝一旁的牛车行去。 将要登车,王恭立住脚,像是刚想起,对着身边的随从交待道:“会稽王派了一批人随吾前来,你将他们安置在官署后宅。” 杨安玄站在船上,看着王恭的牛车在轻骑的护卫下逐渐远去,江风吹动身上的锦袍,寒意陡生。 等了片刻,方有人招呼他们下船。 此次会稽王共派来了八人,为首的是原度支侍郎卢壮,还有几名王府的属官,多是六七品,刘衷被委了九品令史官身,这些人来到京口具体的差事要等王恭安排。 从度支侍郎的肥缺派到京口来,虽然会稽王抚慰他说过两年便派他到丰腴之地作太守,卢壮还是满心不悦。 留下来招呼他们的是名八品从事,虽然笑得殷勤,却透着假意,卢壮的脸阴沉下来,刚到京口王恭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码头停着五辆牛车,卢壮一语不发地登车,喝道:“走。”也不顾身后的其他人。 杨安玄和刘衷同坐上一辆车,刘衷撩起车帘打量着窗外风景,道:“看来王刺史对我等不欢迎啊,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喽。” 杨安玄微笑不语,王恭的表现可想而知,会稽王派些人随他来京口,往好处说是沟通内外,往坏处说便是派了一批细作在身边,芒刺在背的感受岂会好过。 杨安玄与刘衷两人分到一个小院,三间屋,潮冷逼仄,来时连个火盆都没有发。 刘衷怒道:“这有些过了,不知是王刺史授意还是他的属官有意怠慢。” 话音未落,从隔壁传来喝骂之声,“啪”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杨安玄与刘衷对视一眼,连忙出院去看究竟。 宝瓶门前已经围了几人,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杨安玄个头较高,垫起脚尖往里看。 这处小院正屋三间,还有厢房,屋角有修竹,檐下有鲜花,面积大了近倍,环境也更好。 卢壮站在檐下,指着阶下的一名吏官骂道:“……狗眼看人的东西,本官不是贬谪,是奉会稽王之命派驻京口,这狗窝是人住的吗?” 刘衷嘀咕道:“这里是狗窝,那咱们的住处比狗窝都差远了。” 那名吏官正是招呼他们的从事,捂着脸赔笑道:“卢侍郎,京口寒苦比不得京都繁庶,这已是官廨最好的院落,您若是不满,仆去请毛别驾来。” “滚”,卢壮气势汹汹地喝道。 从事揖了一礼,转身出院,目光中露出恨色,杨安玄心想卢壮如此做派,刚来就得罪了京口的官吏,以后怕是寸步难行。 很快,杨安玄听隔壁院中响起寒喧声,毛兄的称呼从卢壮嘴中说出,应该是别驾毛保了。 又过了片刻,有吏官进院招呼杨安玄和刘衷前去大堂赴宴。吏官礼数不缺,但面容紧绷,殊无笑意,卢壮这一闹殃及池鱼,连杨安玄等人也不为人喜。 酒宴摆在刺史大堂,案上四样菜,咸鱼、冬葵、菘菜和蛋羹,一小壶酒。 王恭居中而坐,举杯道:“京口比不得京城,诸位来此受委屈了,方才听属下禀报,多有招待不周之处,王某先饮一杯,当做陪罪。请!” 说罢,举杯示意,一口饮尽。 酒水淡而无味,菜肴咸淡不一,显然没有用心。 王恭敬过两杯酒后,放下杯子道:“诸位是受会稽王之命前来京口,身份高贵,王某一时想不出如何安置。不妨先在官廨住下,熟习一下府中事务,届时王某再做安排。” 卢壮在王恭面前不敢发横,毕竟这位敢面斥会稽王,不过来前会稽王有过交待,让他不亢不卑,据理而争。 “王刺史,下官原是度支侍郎,对收支用度略懂些。”卢壮道:“下官来前会稽王有过交待,让下官帮着王刺史打理青衮两州的收支之事。” 王恭心中冷笑,财政收支是两州运行命脉,他焉能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卢壮。 “收支之事向由毛别驾打理,卢侍郎不妨与毛别驾商议,听他安排就是。”王恭淡然道。 卢壮冲着对面而坐的别驾毛保拱手道:“还望毛别驾多多赐教。” 毛保满面春风地道:“卢侍郎客气了,你是度支侍郎,掌管天下财赋,比起愚可是强太多,有卢侍郎相帮,想来愚可以轻松许多。” 心中却明白,恐怕这位卢侍郎顶多能发发官俸、催催垦荒,一钱进出也不会经由他手。 王恭看着杨安玄等人,道:“尔等职司听从贺治中安排。”治中贺盛,会稽山阴人,三国孙吴名将贺齐之后。 略坐片刻,王恭便推说身体不适,起身离开。 主人都走了,酒焉能成欢,卢壮愤然起身,甩袖离开,杨安玄等人说了声劳乏,起身跟着他离开。 一众八人来到卢壮的住处,卢壮阴沉着脸坐在正中,沉吟半晌涩声道:“诸位,京口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王刺史这是视吾等为眼中钉。” 有人愤声道:“王刺史如此冷遇,卢侍郎要替吾等向会稽王申诉,让大王痛责王刺史。” 卢壮默不作声,他有机会参加过朝议,见过王恭在朝堂上厉声指责会稽王。来前会稽王交待的清楚,让他沟通内外,自己这些人刚来京口就向大王告状,会稽王会以为自己不能任事。 思忖了半天,卢壮冷声吩咐道:“各安其所吧。暂且先听从安排,待熟习事务后,再做计较。” 杨安玄与刘衷回到自己的住处,屋内总算生起了炭火,换了新被褥,看来卢壮发作一回还是有点作用。 刘衷倒在自己的榻上,叹道:“日子不好过,且先混着吧。” 杨安玄笑道:“刘兄担心什么,你家族在北府军认识不少将领,大可找他们去,若是有机会可转入北府军中任职。” 刘衷有些意动,道:“家中有意让愚做个文官,其实愚还是喜欢骑马射箭打仗。” 第二天,几人相约来到贺盛的官廨,官廨前的小吏婉言笑道:“贺治中正在处理公务,发下话来请几位先到旁边喝茶等候。” 足足坐了小半个时辰,杯中茶水早冷,有人愤然起身离去,只剩下四人仍在等候。 杨安玄拉住刘衷,除了他俩外还有侍御史(六品)王琨、殿中监(七品)何邵耐着性子在饮凉茶。 见杨安玄打量自己,王琨笑道:“杨侍读,都说你任侠冲动,愚还以为你会先走。” 除了刘衷,杨安玄摸不清同行几人的底细,猜想多半都是会稽王的亲信,明面上是卢壮为首,说不定暗中主持的是在座的两人。 杨安玄拱手笑道:“王御史,杨某少不更事,深恐误了会稽王的交待,何妨多坐坐。” 王琨点点头,没有再作声。 约摸再过了片刻钟,贺盛满面歉容地出现,拱手道:“各位,对不住。实在是刺史大人交待了几件要务,不得不赶紧处理,让各位久等了,恕罪恕罪。” 见屋中只剩下四人,贺盛也不多问,笑道:“昨日王刺史交待让愚安排各位的职司,不知各位自己有何想法?” 王琨率先道:“愚在京中任过令史、太子洗马,现任是侍御史,请贺治中酌情安排就是。” 贺盛沉吟片刻道:“王御史原是御史,熟知朝庭法制,便在法曹任差如何?” 王琨点头答应,接着贺盛又安排何邵田曹任事。 目光望向杨安玄,贺盛笑着拱手道:“愚早就想一见‘杨小窗’了,都说杨公子年少英俊,果然如此。” 谈笑了几句,贺盛问杨安玄有何想法,杨安玄昨夜与刘衷议论过,知道京口江面上常有盗贼在长江沿线出没,威胁往来官船、商船以及渔船安全,偶尔还会上岸劫掠村庄,影响很坏。 当年孙吴名将甘宁被人称为“锦帆贼”,便是常年在长江之上做些打家劫船的勾当。朝庭设都水从事掌水利之事,其中就有缉盗的职司。 水上缉盗是苦差,稍有差池便性命难保,没人愿意担任该职司。 贺盛听杨安玄有意缉水贼,心中大喜,拈着胡须道:“恰巧都水缉贼使空缺,只是缉贼使不过七品官阶,若杨侍读不介意以大居小的话,本官禀明刺史后,便有劳杨侍读兼任。” 刘衷不待贺盛发问,径直道:“愚便跟随杨侍读一起到都水衙门任职吧。” 贺盛起身道:“既然诸位选定,便随本官前去见过刺史大人,请他示下吧。” 杨安玄四人跟着贺盛前往大堂,贺盛没有提及其他四人,卢壮自有安排,至于其他三人估计要不闲着,要不就打道回府吧。 王恭在大堂理事,听贺盛通禀了四人选中的职司,点点头,勉励了几句,便挥手让人带他们前去任职。 7017k 第一百二十一章新官上任 都水衙门没有设在刺史府,而是设在城北五里临江的依水镇上。 小吏取了公文,领着杨安玄两人出了京口城,沿路拉货的车队往来不断,有脚夫挑着货物奔走,人喊牛嘶,十分喧闹。 依水镇是靠近港口,原本只有码头,往来的船只商队多了,便有了小镇。 商铺沿江岸铺展开来,靠岸的一面是商铺,靠江的一面是的码头,泊着载货的船只,不时有船只靠栈或起航。 沿着商铺往西走出数里,前面变得空旷起来,唯有一处高大的建筑,小吏吴涛笑指道:“那便是都水衙门。” 衙门照例冲南开,门前是广场,树着两根恒表,下面放着鼓,有几名披甲的兵丁守在门前。通禀进去,很快得了个“请”字。 从府门进去是青石甬道,正中是大堂,大堂两侧是官廨,廊下有吏员走动,与刺史府的布局差不多。 看到杨安玄等人进来,案几后的官员站起身,整了整头上的帽子,与杨安玄对揖。 都水从事是六品,杨安玄也是六品官,而且是奉会稽王之命前来,虽然杨安玄来任七品的缉贼使,归都水从事管辖,应浩却不敢拿大。 请杨安玄和刘衷坐下,应浩接过府衙的公文看过后笑道:“杨侍读和刘令史愿来都水监任缉贼使,本官是求之不得。京口江面贼人猖獗,缉贼使空缺近半年,本官不谙武事,真是一筹莫展。” 应浩简短地介绍了一下都水监的情况,都水监有吏员八十五人,卒二十人,管辖着京口段百里水域。 这么长的江域缉贼的兵丁不过二十余人,这点人要管辑百里水域,着实是捉襟见肘。 “缉贼使空缺有些时日了,缉拿江贼的差使由捕贼吏余宜暂代。”应浩吩咐道:“去把余宜叫来,他熟悉情况,让他来向杨缉使解说。” 功夫不大,前去请余宜的人回转,禀道:“余捕头带人巡江去了。” 应浩面容一凝,随即笑道:“真是不巧,那便等明日吧。杨缉使和刘副使先挑住处,午时愚为两位接风洗尘。” 杨安玄心中一动,该不会这位余捕头有意不见吧。也难怪,兼任了这么久缉贼使,总有往上升迁的昐头,自己从天而降,断了人家的仕途,当然不为人喜。 都水监的官宅比刺史府可阔气多了,一人一个临江院落,推开后窗便能看到江上往来的船只,就是江风凛冽,吹人生寒。 张锋以及刘衷的随从都另乘船来京口,所以两人身边都没有伴随,好在被褥用物院中都有,两人空手入住便是。 午时的接风宴设在大堂,前来赴宴的十余人是都水监的大小官员,杨安玄知道自己要想在都水监混得自在,同僚间的关系要相处融洽。 受过酒桌文化教育的杨安玄自然妙语连珠,几个无伤大雅的颜色玩笑让男人回味,拉拢了彼此间的关系。 应浩笑吟吟地看着杨安玄,这位杨小窗可真是个妙人,“哭郎中”、“骂先生”(1)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晚上回去说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娘子听,展一展愚的郎中之威。 有杨安玄诙谐打趣,这顿饭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半个时辰还未散席。 一个瘦小的汉子步入堂内,对应浩躬身施礼,道:“余宜见过应从事。” 应浩正回味杨安玄讲的笑话,笑道:“余宜,快见过杨缉使和江副使。” 正如杨安玄所料,今日来衙门余宜便得知新来了缉贼使,原本的一点痴想落了空,借巡江为由含恨离去。 江风一吹,余宜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百石小吏,连九品官都不是,怎敢痴心妄想缉贼使的位置,即便来的不是杨安玄也会有他人接任。 想清楚后余宜连忙回返,希望能赶上接风宴,给这位新任的杨缉使留下好印象。 进堂时余宜已经注意到了坐在应从事下首的两个年轻人,两人皆是唇上微须,想到自己三十有五还是小吏,心中难免酸楚,世家子弟生得命好,年纪轻轻便成为自己的上官,让人徒呼奈何。 堆起笑容来到杨安玄和刘衷面前,一躬到地道:“卑职见过杨缉使、刘副使。” 杨安玄见余宜面容黎黑,可能刚上岸,头上的葛布帻巾湿了一块,胡须也被风吹乱,拱起的双手有些龟裂,应该是被冷风吹得。 站起身,杨安玄还了一礼,笑道:“余捕头忠于职守,让杨某敬佩。快快坐下,饮杯热酒,去去风寒。” 余宜见杨安玄并无世家子弟的倨傲,彬彬有礼言语可亲,心中的紧张略松。 有人在杨安玄身侧添上一席,杨安玄亲自替余宜斟酒,双手举杯道:“余捕头兢兢业业,这杯酒余替江上百姓敬你。” 说罢,杨安玄仰头一饮而尽。 余宜感觉眼中发涩,胸口暖洋洋的,忙举袖遮脸将酒饮尽。 应浩笑道:“余宜,杨缉使是弘家杨氏,年少有为,深得会稽王赏识,你以后好生跟着他,杨缉使定不会负你。” 余宜是个老实能干之人,任捕贼吏有七年之久,因为出身寒微一直没有机会升迁,应浩有心提点他。 杨安玄放下杯,正色地看着余宜道:“只要余捕头尽心尽职,杨某定会给余捕头一个说法。” 余宜大喜,杨安玄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承诺,多半不会欺己。 余宜倒上一杯酒,站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道:“多谢杨缉使,卑职敬杨缉使一杯。” 杨安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你不负愚,愚亦不负你。” ………… 缉贼衙门有专门的官廨-巡江所,在都水监的右侧,单独的小院,正屋三间是缉贼使的官廨,左右各有五间厢房是书吏和捕丁办差的地方。 杨安玄踏入屋中,看到正中的案上堆放着不少文牍。余宜快步上前收拾,尴尬地解释道:“缉贼使空缺快半年,应从事让仆暂理职司,仆图方便便在此办差,仆这就让人收拾好。” 一柱香后,巡江所的官吏齐来参见新任的缉贼使和副使。 余宜站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安玄右侧,躬身低声介绍道:“巡江所共有吏员六人,仆是‘捕贼吏’,还有五名书吏,十八名捕手,负责江上巡逻缉贼之职。” 杨安玄注意打量着书吏身后的捕丁,这些人高矮不一,衣衫破旧,面有菜色,跟江上的渔夫没有什么分别。 想想也是,余宜身为捕贼吏俸禄不过百石,尚不足以养家,这些捕手的俸禄不过五六十石,估计不做点旁的东西连自己都难以养活。 抚慰了众人几句,杨安玄让人散去,让余宜在旁侧坐好,开始详细地询问巡江所的情况。 细问了一刻多钟,得知缉贼有走舸(2)两只,缴获的渔船三条,那些捕手时常借着巡江的名义洒上几网捞鱼贩卖补贴家用。 刘衷插言道:“江上的贼人多吗?” 余宜苦笑道:“多如牛毛。有字号的江贼就有六七个,像‘浪里蛟’、‘逐水雁’都有四五十人,麾下有四五只船,实力比咱们要强。还有些渔民偶尔也会做做劫掠的事。” 看了一眼杨安玄,余宜怯声道:“不瞒大人,遇到浪里蛟这样的大团伙作案,咱们缉贼捕只能远远的吆喝,不敢上前追赶。” “一群水寇,怕他作甚。”刘衷磨拳擦掌地道,感觉终有用武之力。 杨安玄心想,打铁还须自身硬,要剿灭京口一带的江匪,首先要训练好麾下的捕手,要不然即使遇到江贼,也只能像余宜所说远远吆喝不敢靠前。 想到那些捕手参见自己时无精打采的样子,杨安玄心中一沉,安玄军在父亲的照应下自己能自掏腰包改善饮食加强训练,而这些捕手却不能这样做,得想法提振士气才好。 杨安玄轻敲了一下案几,道:“余捕头,你实话告诉愚,除了官俸外还有何谋利的手段。” 余宜瞅了一眼杨安玄,吱吱唔唔地道:“弟兄们俸禄太少,养活不了家眷,只好趁着巡江打点鱼售卖,其他的没了。” 刘衷笑着解说道:“余捕头,杨缉使是想为你们谋福利,尽管大胆说。” 余宜见杨安玄满面笑容,壮着胆子道:“有时过往的客商会塞些钱,请弟兄们护卫一段。” 杨安玄知道余宜不可能将实情全部告诉自己,敲敲桌案道:“这个可以。不过,勒索、盘剥客商的事不准再有,要被愚知道,严惩不怠。” 余宜苦着脸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缉贼捕不靠从客商手中获取好处,哪活得下去。 这位杨缉使一来便断了大伙的财路,自己若回去分说,弟兄们还不得炸了锅,估计有一半人都不肯干了。 “你将江面上贼患情况写成文书,愚会与应从事一起呈于王刺史,向府衙多要粮饷,补贴给弟兄们。”杨安玄道。 余宜嘴中说着多谢杨缉使,脸上并不多少喜色。杨安玄知道,向客商索要好处是捕手们的重要收入来源,自己要收服捕丁之心,光靠强硬的手段显然不行。 收伏人心,无非是名利二字,等熟悉情况后自己再来细细谋划。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二十二章突发事件 申时,书吏许靖笑吟吟地进来禀报,说是巡江所的同僚凑钱为上官接风。 杨安玄暗生感叹,上下五千年,这酒桌上的吃吃喝喝是最容易增近感情的,酒席宴是讨好上司的好场所。 虽说酒桌上多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终究可以归为朋友的一种,自己虽是上官,也要与下僚搞好关系。 想到那些捕丁衣袖破旧,杨安玄不忍让他们出钱,笑道:“愚初来乍到,还需诸位同僚相帮,这顿酒便让愚来请大家吧。” 申末,杨安玄专程去请应浩,应浩笑着婉拒,这是巡江所的私宴,他不好夺了杨安玄的风头。 依河镇沿河而设,长约二里,夯土街面可并驰五辆牛车,靠水那边多为商铺,街道内侧多是酒楼茶肆,当然免不了妓楼。 只是孝武帝驾崩禁了舞乐,妓楼的大门关了,红灯笼在风中有气无力的摇晃,不知楼中的伎娘是离开了还是暗中继续做着营生? 走出不远,杨安玄看见前面有红帛飘舞,斗大的“麵”字招摇着,却不是自家的生意。 建康的面馆开张半个月,张锋就禀报过自己,建康城中多了几家面馆,铺张、陈设甚至招牌都与自家的面馆差不多。 这年头可没有专利而言,杨安玄早就料定有人看到面馆的生意红火后要仿冒。 让张锋去那些仿冒的店尝尝滋味,张锋回禀,馒头、菜包的滋味差不多,单价相同,但买两个能便宜一钱,买的人很多,看来这些仿冒的面馆也掌握了发面的技术。 发面的技术其实早已出现,汉时就有记录的文献和书籍,不过这些技术掌握在世家高门的手中,成为高门享受的特权,仿冒的面馆背后不知是哪个或哪些家族? 杨安玄露出讥讽的笑意,估计高门大族看到面馆生意好,囊中羞涩不得不半遮半掩地派人出来做生意捞钱了。 张锋评价仿冒的面馆的包子不如自家好吃,所以肉包的价格比自家面馆便宜,只要四钱或四钱半。 肉包看似大葱加肉馅很简单,其实先材用的是前腿肉,剁细加适量的盐、糖和姜水去腥腌制,吃起来显得鲜嫩多汁。 至于阳春面,大概是少了过凉的步骤,没有劲道弹牙感,而辣油面有的面馆索性改成各式肉面,也有仿冒辣油的,味道自然比不上自家。 杨安玄开面馆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控制着每天的销售量,只要自家面馆的生意未受影响,这些仿冒面馆的出现杨安玄并没有放在心上,能分散旁人的注意,或许还是好事。 吃食、诗词、戏剧的出现在生活中,无形中抚慰着杨安玄孤寂的心灵,让他觉得与前世还存在着些丝连。 有竞争才有进步,杨安玄知道像冷水过面、辣油这样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有心人多尝试几次终究会破解出来。 说起来正月初四堂邑最初两家面馆,七月二十八日在建康开了四家,到现在不过才十月二十七日,自己所知的仿冒面馆就有了七八家,没想到在京口靠水的依河镇上也有了仿冒的面馆。 自己为面馆将来预设的煎饼、油条,以及略有技术含量的米线、汤包等物只要推出也终会被人仿冒。对于面馆而言,要在竞争中处于不败之地,还需有别家不能仿冒出的技术产品压轴。 吃食滋味的好坏靠调味品,前世用得最多的调味品莫过于味精了,手工是无法提取味精的,不过用于调鲜的东西还是不少。 眼下面馆中用骨头和汤煮成的高汤调味,容易被人学去,杨安玄隐约记得炙干的虾皮、海菜、紫菜甚至黄豆酱等都可以制造调味品。 不过自己没有时间去试验,杨安玄准备写信给巴陵的两个妹子,让她们去鼓捣去。 杨家前往巴陵已近半年,父亲来信说家族在当地购置了二千亩良田、千亩茶山,还有数百顷山泽以及若干铺面等。 能扎根巴陵族人们多半感到欢喜,族老甚至写信给弘农老家,让老家的族人酌情也迁来。 借着雇佣佃户的名义,父亲招募了二百二十余名部曲,这段时间加紧操练,准备择优补充到族军中去。 杨安玄从信中读出父亲的苦闷之意,被闲置了大半年,如今孝武帝已逝,父亲有些急了,新君是个傻子,父亲不知能否为新君所用。 昨夜回了封信给父亲,让他安心多等些时日,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王恭便会起兵清君侧,那里父亲应该已经在荆州任职了。 许靖跟随在杨安玄身边,小心地察看着他的脸色。 见杨安玄脚步变慢,望着“麵”字旗出神,许靖笑道:“杨缉使,这面馆是从京城传来的手艺,阳春面、各式肉面还有馒头、包子的滋味着实不错,改天仆请杨缉使来尝尝。” 杨安玄笑笑,同样的幌子确实让人分辨不出真假,看来自己抽空要在招幌上加点记号以示区别。 想起湫儿买的王婆婆糕点、李妈妈饴糖之类,这些口碑便是与其他生意的区别,自家取个杨哥哥面馆做招牌? 在许靖殷勤的引领下踏入江边酒楼。望江楼高三层,店掌柜听说巡江所的官人在此饮宴,将整个三楼清了出来,专门迎候这些大爷。 尚在守制期间,新鲜的猪羊肉是没有的,但江边少不得鱼虾之类,加上肉脯、腊味,十几盘菜将案几摆得满满当当。 杨安玄取出二两金抛给店家,道:“有什么好酒尽管上来,钱不够再找愚要。” 店掌柜原本还担心这些大爷打秋风,见到金子立时眉开眼笑地施礼下楼安排。 不一会,伙计抱着五坛酒上楼,揭开酒封,浓香四溢,不少人吸着鼻子赞好酒,垂涎欲滴。 许靖指着店掌柜笑骂道:“好你个孙掌柜,愚常来你这吃饭,从未见你搬出这酒。今日见了杨缉使,可是把压箱底的好货搬出来了。” 孙掌柜陪笑道:“许爷,这几坛酒是昨日才从北边的客商手中买得,是上好的杜康酒。杨缉使是有福之人,恰巧赶上了,仆哪敢藏私,一共五坛全拿出来孝敬了。” 脸上陪笑,心中冷笑,姓许的没少在店中吃拿卡要,这杜康酒价钱不菲,若被他得知,数天的买卖就算白忙了。 酒倒上,杨安玄说了几句,举杯与众人齐饮,让众人吃好喝好。 巡江所吏员六人,捕手十八人,加上杨安玄和刘衷,共计二十六人。留下一名书吏和二名捕手留守,其他人都来了。 给上司敬酒留下印象是主要目的,从余宜开始,众人依次上前敬酒,杨安玄浅饮回应,端着架子。一圈饮完,一杯酒尚残着底儿,矜持着。 刘衷却不同,酒到杯干,与众人大声说笑,不一会便吆五喝六划上了拳,那些捕手纷纷围在他身边。 杨安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众人。 酒后众生相,刘衷放浪形骸,与众人有说有笑,其实酒醉心明;余宜浅饮则放下杯,专心吃菜,为人谨慎;许靖端着杯左右逢源,笑语欢声;还有五六人不知是不喜喝酒还是生性谨慎,也只是同伴来时饮上一口。 也有几个如同酒中饿鬼,才一柱香的功夫便斤许酒下了肚。杜康酒烈,看他们走路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了,还在拼命地灌酒;有几位自斟自饮,旁若无人;还有人端着杯四处敬酒,大声说笑…… 酒至半酣,“噔噔噔”楼梯声响,奔上一人来,跑到杨安玄面前禀道:“杨缉使,方才有人报官,大江东十里处有贼劫船。” 余宜腾地一下起身,问道:“多少贼人,被劫的是什么船,劫船是什么时辰?” 杨安玄心中暗笑,这位余捕头还未从代缉贼使的身份中完全脱出来。 那名捕手显然也习惯了向余宜禀报,道:“报官之人是从旁经过的商船,被劫的是条大商船,贼人出动了三条渔船,约摸有三四十人。据报官人称,经过之时帆船尚在守御,贼人尚未登船,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弟兄们,别喝了,有活了。”余宜冲着众人嚷道。 看到众人古怪的目光,余宜醒悟过来,自己已不是代理缉贼使了。连忙转身朝杨安玄施礼道:“卑职无状,杨缉使恕罪。” 杨安玄笑着摆摆手,站起身道:“无事。” 看了看酒楼内东倒西歪的众人,杨安玄道:“醉酒之人不宜出战,余捕头挑几个清醒的,本官与你一同出战。” 刘衷有几分醉意,歪歪斜斜地起身道:“安玄,愚要与你一同前去。” 杨安玄道:“刘兄,江上浪大,你有几分酒意,立足不稳,若是落下船去该如何,此次你便坐镇衙中吧。” 刘衷遗憾地握拳空挥了一下,叹道:“吃酒误事啊。” 余宜见杨安玄态度坚决,也想试试这位杨缉使的本领,便不多劝,带了清醒的七个捕丁随杨安玄下楼,加上留守的两人,一共是十一人。 杨安玄先回住处取了青云弓,再随余宜来到衙门后。衙门后便是江岸,用青石砌着码头,码头上缚着数艘官船。 戌初时分,月色朦胧,江风凛冽,一艘二丈多长的走舸随着风浪微微起伏。 搭上跳板,先行登船的捕丁七手八脚地挂帆,有人在船头树起旗帜。 西风烈,旗帜翻飞,斗大的晋字随风招展。 杨安玄手持青云弓,步履稳健地登上船,跟在他身后的余宜放下点心,杨缉使的脚步很稳,应该是习武之人。 请示过杨安玄后,余宜下令开船。除了捕手外,走舸征配有十二名棹手,棹手摇动棹杆,走舸轻巧地掉了个头,顺流向东驶去。 7017k 第一百二十三章江上战贼 顺水行舟,走舸急如奔马,两岸黑乎乎山恋飞快地闪过。 数尺高的浪水拍打在船头,走舸在江水中起伏摇晃,余宜起初还很担心杨缉使会晕船,要知道初登船的人连站都站不稳。 大雁真气舒缓地在经脉中流过,内腑的不适很快便消失了,杨安玄有如立地生根般地紧扎在船头,身形随着船只起伏。 淡淡的月色让江水恍如蒙上一层白纱,江面之上已无行船,夜间视线不明,即便在船首处燃起火盆,夜行江上也可能出现意外情况,唯有紧急情况下老船工在熟悉水路的情况下才敢冒险一试。 船舷两侧都插着火把,被江风拉扯着明灭不定,这是给远处可能的行船发信号躲避。 杨安玄看到江岸边闪过的如同巨人般的身影,依稀有火花透出,那是烽火楼。 京口两岸共有镇守八所,城垒十一处,烽火楼望三十六处,归北府军统辖,守护着大江安宁。江上劫匪这样的小事归缉贼所管辖,镇所是不会出动的。 两刻钟后,杨安玄便听到顺风传来的厮杀声,精神一振,吩咐道:“加把力,江贼就在前面。” 棹手“嘿哟、嘿哟”地齐声吆喝,走舸猛地往前一窜,杨安玄身形往后一仰,真气自然下沉,腰一拧,纹丝未动。 身旁的余宜却一时不察,猛地向前迈了一步,杨安玄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余宜站稳后,自失地笑道:“仆还担心杨缉使站不稳,没想到自己倒丢了丑。” 杨安玄的目光射向前方,二十余丈外有一团黑影,喊杀之声随风传来。来的不算晚,看来商船仍在抵御贼人。 ………… 伍亮站在船头,江风吹动他系发的飘带扑打在脸上,钢针般的胡须如同他挺立的身姿,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他原是北府军兵,淝水大战时胸口中了一箭,险些死掉。朝庭给了二千钱让他解甲归家。 挣扎着回到海陵家中,才发现父母已亡,姐姐嫁人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官府得知他回家,派小吏上门催收他家拖欠的田税,伍亮愤而杀人,逃离了家乡。 一路南下到泰兴,遇到了水匪,伍亮便入了伙,一晃眼便是十三年。七年前他杀了逐水雁的头领,成了这只水贼的头领。 遭遇悲惨让伍亮对朝庭、世间充满了怨恨,大江之上杀人越货从不手软,得到的钱财大肆挥霍,手下聚拢了亡命之徒近五十人。 眼前这条商船在海阳时就手下喽罗盯上了,这条船是从扬州宁海来的,载着上好的丝绸前往武昌售卖,今夜准备停靠在京口依河镇。 酉时,天已经慢慢变暗,离京口约有十里的水程,伍亮带着三艘船截住了商船, 时间、地点是他早已计划清楚的,半个时辰内解决船上之人,然后带着船逃出海。 等过些时日风声平息后,再派人驾船出海,前往青州一带销赃。 伍亮早就筹划过,即便京口的缉贼捕冒险出动求援,也至少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那里自己早带着商船逃离。 大海茫茫,等官府前来搜寻,到哪里寻自己的影踪。出海口有几处暗岛,是他挑选的藏身之所,也是他在大江口横行十余年的立身倚仗。 天早就暗了下去,居然还没有登上商船。伍亮心中恼火,回去后得好好教训一下打探消息的喽罗。 那小子说船上只有十来个护卫,却不知每人都携有硬弓,而且带着不少箭只。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伤了七八个兄弟,还夺不下船。 方才二当家施平带人强攻了一回,虽然被船上护卫用箭逼了回来,但试出船上的箭只差不多消耗光了。 弯腰拿起放在船板上的铁斧,伍亮在手中掂了掂,高声喝道:“准备抛索,爷要亲自登船。” 喽罗们准备着挂钩绳索,准备着顺着抛绳抢到商船上,攫取肥美的收获。 “大当家,你瞧。”身边的喽罗惊呼道。伍亮抬头望去,二十余丈外灯火闪动,有船。 伍亮眯起眼,从耀动的火光分辨出来船至少在二丈开外,这个时候仍在江上多半是京口巡江所的走舸。 官与贼不并立,伍亮对京口都水监下的缉贼衙门十分了解,一艘走舸三艘破渔船,二十来号捕手,缉贼使空缺暂由捕头余宜主理。 伍亮化妆成渔夫观察过余宜带人巡江,亲眼见过缉贼衙门解救被劫的船只的情形,心中有数。 缉贼衙门战力有限,靠一艘走舸对付小股的江贼还勉强。余宜的功夫稀松平常,不是自家对手,自家麾下有四五十号儿郎,平时在江上遇上也根本不怕。 只是贼不与官斗,能躲便躲了,灭了缉贼所,惹出北府军水师,就麻烦了。 伍亮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这余宜吃了熊心咽了豹胆,居然敢在夜间出动。 眼中露出凶光,眼下是黑夜,索性杀人抢了官船,官府也不知何人所为。 顶多多避些时日,将走舸改装一下,再暗中招揽人手,逐水雁超过百人,这数百里水域便是自己称尊。 “老二,你看住货,仆去对付来船。”伍亮提起斧子,高喝道:“儿郎们,迎过去,干翻狗腿子。” 水贼们齐声欢呼,丝毫不惧缉贼衙门的官船。 二十丈外,杨安玄大声吩咐道:“放缓,稳住。” 棹手们向后用力,走舸在流水中停滞不前。 余宜以为那些江贼见到官府的旗号会望风而逃,哪料贼船不但没走反而迎了过来,细看了几眼,脸色大变,道:“杨缉使,贼人有三条船,咱们人少,还是先避一避吧。”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不急,待某射上几箭再说。” 余宜心中苦笑,这位杨缉使没有江上争斗的经验。浪急船涌,立足都不稳,射出的箭哪有准头,十箭能碰巧中上一箭都是神佛保佑。 现在是黑夜,月光不明,只能影绰绰看到远处的情形,哪分得清人在哪里,待到贼人挨近了,恐怕难以脱身。 真气下沉,杨安玄稳稳立定,身形随着船身起伏,手中弓平举,体味着起伏的规律。 淡淡的月色洒落江面,杨安玄看见一只帆船上急驰过来,船上约摸站着二十来个贼人,兵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船头站着个大汉,月色之中犹如铁塔般。 一箭射出。听到弓弦响,船上的贼人纷纷大笑,夜间船上射箭,除非是千人的攒射,否则几乎不可能伤到人。 笑声刚起,痛哼之声便响起,一名贼人捂住胸口,箭羽在风中颤动。 居然误中了,伍亮心中一凛,心中生出不祥之感,大声吆喝道:“弟兄们,找地方避避,小心点。” 话音落,弓弦又响,这回中在咽喉,一人倒在船板上,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船上的贼人大惊,第一箭还可能是误中,第二箭就说明对方确实是神射手。 余宜睁大眼睛,杨缉使射出两箭,贼人的船上似乎有人倒地。再看向杨安玄,眼中满是佩服,这位杨缉使不是凭家世来混资历的公子哥。 身后站立的那些捕丁,原本畏畏缩缩,两腿发颤,等杨安玄两箭射出,一个个胆气大壮,高声喝彩。 伍亮见麾下纷纷往后闪退,分明胆气已失,当即持斧当中而立,高声喝道:“怕什么,再有片刻便挨近了,看某砍下这小子的人头。” 此时相距不过七八丈,伍亮能看清走舸上只有十来个人,船头之人持弓。 伍亮手持铁斧暗中戒备,只要能挡下对方的箭,麾下的胆气自然再壮。 杨安玄看见贼船头那个壮汉不闪不避地站着,应该是贼人的首领了。 从箭囊中抽出三只箭,嘴中咬住两只,弯弓一箭射去。 伍亮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面船上的一举一动,见对方弯弓射出箭,急忙向左跨步挥斧,行伍的经验给了他潜意识的灵感。 “叮”的一声,斧头斫在箭杆之上,将箭只劈飞,伍亮心中一松,也不过如此。 刚想出声讥讽几句,替儿郎们提振士气,耳边利啸声破空,又一只箭射至。 伍亮下意识地往左偏去,头竭力向左歪,感觉劲风从耳边掠过,发丝都被劲气扬起。 连珠箭,念头一闪而过,这箭术在军中亦是高手,绝不是余宜这等巡江所衙门的捕手能做到的,莫非是北府军水师设了圈套,不妙。 心中闪着念头,伍亮不敢直身站起,而是直接借势朝左侧扑倒。手刚沾到船板,就听到一只响箭从上空再度掠过。 好险,连珠三箭,伍亮可不敢再赌是否有第四箭、第五箭射出,慌不迭地喊道:“是北府水师,撤,快撤。” 麾下喽罗不敢置疑,掉转舵顺流就逃。 有人大声朝后吼道:“大当家下令撤走,是北府军的圈套。” 眼见到嘴的肥肉丢了,施平恨恨地一挥刀,下令道:“撤。” ………… 张鉴颓然地坐在舱中船板上,此时已经顾不上洁净,他靠跟船走海运积了些资本,此次将家财抵押凑了八十万钱从宁海贩运了千匹丝绸前往武昌售卖。若是顺利能得钱一百三四十万,除去开支税赋也能净入三四十万钱。 有了这些钱,便能返家买田安定下来,不用再四处奔走,漂泊了这么多年,终可以在家中陪伴父母妻儿,做个安足的富家翁。 京口是重镇,驻扎着北府军,还有缉贼所,张鉴以为贼人不敢在此猖狂,谁料离京口不过十里居然遇上江贼劫船。 全部身家都押在这船货上,张鉴足足请了二十名护卫,这才与江贼争斗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挨到现在,二十名护卫死伤大半,带来的箭只早已用完,只等贼人再攻,便守不住了。 缉贼衙门的救援,若是白日还有一丝希望,这黑夜便是北府水军恐怕也不会轻易出动。 挣扎着站起身,推开船窗,望着看下滔滔江水,张鉴苦笑着望了望家的方向,只等贼人上船,自己便一头扎入江中,落个清净。 早知道这般收场,宁愿少挣些钱,也要守着家人落个平安。 “东家,东家”,脚步声沉重,话语中却带着喜意。 张鉴扶住窗棂,转头看向入舱的护卫首领章健,全仗他率领护卫拼死抵御,才拖延到现在,只是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劫的命运。 章健笑道:“东家,缉贼衙门来援,江贼退走了。” 张鉴木然的脸上泛起惊喜,呼道:“真的?不是做梦吧。” “真的”,章健满脸喜色地道:“东家不信到外面瞧瞧去,官府的走舸就在右侧。” 张鉴踉跄地抢出舱外,来到右侧船舷,果见一艘两丈多长的走舸,两侧插着火把,船头插着旗帜,借着火光能看清“晋”字。 真是官船,张鉴脚一软,差点摔入江中,幸亏章健手快扶住他。 死里逃生的喜悦涌上心头,张鉴软搭搭坐在船板上,口中念道:“神佛保佑,谢天谢地。” 7017k 第一百二十四章规矩初立 亥初,走舸和货船停靠在都水监衙门的码头,刘衷带人在码头上迎接。 “怎么样?杀了多少贼人?”杨安玄脚刚沾地,刘衷便急不可耐地问道。走舸后面跟着商船,不用问是救下来了。 杨安玄笑道:“贼人逃跑了,没打起来。” 一旁的余宜笑道:“杨缉使太谦了,若没有你的神射,贼人焉能望风而逃,能救下这条商船全仗大人神射。” 杨安玄不想多说,刘衷便一把拉过余宜,到旁边细细相询。 那些出战的捕丁神情兴奋,你一言我一语,把杨安玄吹捧上了天。 刘衷听得连连搓掌,他和杨安玄的箭术相差无己,可恨自己喝了酒,要不然今夜也要好好出出风头。 惊魂未定的货主张鉴带了章健过来致谢,杨安玄让他们先回去安歇,救治伤者,有话明日再说。 第二天,应浩得知巡江所成功解救商船,把杨安玄请了去,勉励了几句。 虽然两人的官阶相同,但缉贼使毕竟是都水从事的属官。 杨安玄趁机道:“应从事,巡江所的船只陈旧失修,捕丁人手也不足,光靠这点人恐怕难以胜任巡江之职。” 应浩叹道:“愚亦知人手不足,只是朝庭给的编额有数,捕丁满额只有二十人。” “能否招募些人手?”杨安玄问道。 “钱粮从何而来?”应浩敲着案几,苦着脸道:“朝庭拨付的治河、防洪费用尚且捉襟见肘,哪有钱招募捕手。” 有句话应浩没有说,巡江缉贼其实不过是虚应故事,每日能巡江一次便可,能否抓住江贼,全凭运气。 杨安玄怏怏起身告辞,看来向朝庭要钱粮很难,自己要另想别的办法。 刚进巡江所,书吏许靖笑吟吟地迎来,道:“杨缉使,昨夜获救商船的东主来道谢了。” 官廨,张鉴等杨安玄坐好,跪倒嗑了三个头,诚心诚意地道:“若非杨缉使相救,张某及全船人的性命恐怕不保。” 杨安玄摆摆手道:“巡江是缉贼所应尽之职,不劳言谢。” 张鉴起身示意侍立的章健解下包袱放在杨安玄的案几上,道:“小小心意,还请杨缉使收下。” 包袱皮打开,里面黄灿灿的一堆铜钱(1)。杨安玄正愁没有钱粮,便有人送来,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十分开心。 商船众人确是自己救下,杨安玄也没有客气,道:“那便多谢张东主。” 闲话几句,张鉴告辞。杨安玄吩咐许靖道:“去将巡江所的人都召来。” 许靖欢声笑应,杨缉使这是要分钱了。功夫不大,六名吏员、十八名捕丁加上刘衷全都来到,将官廨内挤得满满当当。 杨安玄用手指了指案上重新掩好的包袱,道:“这是昨夜被救客商的答谢,愚要分予众人。” 众人眼中发亮,齐齐躬身道:“多谢杨缉使体恤吾等,吾等定竭诚还报。” 示意许靖解开包袱,黄灿灿的铜钱显露出来,千钱一串,居然有五十串。 许靖清点后,欢声道:“是五万钱。”堂下众人压抑的欢呼声响起,五万钱,大伙每人至少也能分到数百钱了。 杨安玄敲敲案几示意众人安静,道:“愚初来乍到,想对今后收到的答谢立个规矩,行与不行,大伙商议着办,尽管直言,无须顾忌。” 略思片刻,杨安玄开口道:“钱分成十股,一股交于应从事处置;一股留在巡江所公账上,临机处置;剩下八股,按战功大小分配,留守之人居末等。还有楫手,既然随吾等出战便需赏赐,便定在末等,与未出战的捕丁同列。” 除了余宜,其他几名吏员脸色一变,许靖看了一眼杨安玄,道:“杨缉使,吾等吏员负责衙中事物,无出战之机,这样分配于吾等不公。” 杨安玄点点头,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分配?” 许靖与另外四名吏员商议了一下,禀道:“杨缉使,吾等认为要比未出战的捕丁高出三成,不知杨缉使意下如何?” 杨安玄没有立刻回答,转而问堂下的捕丁道:“尔等以为如何?” 捕丁们虽有不满,但不敢得罪吏员,点头同意。 杨安玄示意许靖拟出条律后念了一遍,问了几声见众人并不反对,道:“规矩既然立下,诸位当一体遵照执行,若有违背,众人齐责之。” 五万钱,五千钱交给都水从事,五千钱存入公中,剩下四万钱论功行赏,论功由出战之人公议。 昨夜出战,首功杨安玄毋庸置疑,杨安玄得钱五千;次功给了余宜,得钱三千,九名捕手各得二千。未出战的缉贼副使刘衷、九名捕手、五名吏员和十二名楫手分剩下的一万四千钱。 刘衷和五名吏员各算一点三,而九名捕手和楫手各占一,有书吏算出,刘衷及吏员得钱六百三十二,而未出战的捕手和楫手得钱四百八十六。 现场分钱,气氛热烈,余宜和出战的捕手喜气洋洋,这些钱足抵他们数月甚至半年辛劳了。 平日就算向客商索要,也不过几百钱,分下来每人不过数十钱甚至几钱,哪有这次来得痛快。 那些未出战的捕手着实眼红,出战与未出战的区别相差五倍。 昨夜之战他们听同僚说起,就是杨缉使射了几箭,贼人便退走了,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当踊跃向前。 几名吏员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往日有了赏钱都是他们拿大头,这回居然只比未出战的捕丁高三成,着实有些不甘。 对分给自己的五千钱杨安玄没有推让,规矩定下便是自己也要遵守,至于得钱后如何用那是另一回事。 几百钱刘衷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习武多年还从未真上过战场,与杨安玄在南篱门外逢贼还是第一次与人真交手。 平日与杨安玄没少切磋箭术,见杨安玄箭退江贼,不免兴致高涨,刘衷笑问道:“今日尚未巡江,愚亲自率队,你们谁愿前往。” 从者如云,杨安玄微笑不语,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得大伙坐不住了。 ………… 应浩见到杨安玄交来的五千钱,问明缘由后笑道:“杨缉使大材,方到巡江所就得到一笔外财,巡江所在杨缉使的执掌下定能蒸蒸日上。本官会行文刺史府,为安玄你请功。” 待杨安玄起身离开,应浩笑吟吟地看着案上摆放的铜钱,盘算着该如何开支。 书吏李思闪身进屋,盯着案上的铜钱看了几眼,轻声道:“应从事,卑职从巡江所打听到,此次被杨缉使所救的客商奉了五万钱的孝敬。” “什么,五万钱,这么多?”应浩情不自禁地伸手捋须,是自己大半年的薪俸了。 李思熟知应浩的动作,知道应从事动了心,笑道:“听说杨缉使立了规矩,以后得了这样的孝敬一成给衙门,一成为公用,其余的按功行赏。余捕头这次分到三千钱,笑得合不拢嘴了。” 应浩眼中的金光消退,平静地道:“这是巡江所众人以命挣来的,能给衙门一成已属不错,至于其他的钱如何分配,自由杨缉使说了算。” 李思一愣,他知道应浩贪财,若能借他之手从巡江所咬一块肥肉下来,自己也多少能分到点好处,怎么这次应从事转了性子。 指了指案上的铜钱,应浩道:“这些钱不用入公账,放在衙门的私账上,本官另有用途。” 李思应声“是”,入了私账便等同进了这位应从事的口袋,旁人休想用到一钱。 看着李思抱着铜钱出去,应浩冷笑一声,鼠目寸光之辈,这些书吏看到巡江所得了好处,想蹿导自己从中分润,也不看看他们想从谁的手中夺利。 杨安玄,弘农杨家,十八岁的东宫侍读,会稽王赏识的才俊,前程可期,便是自己也不敢与他争利。 能给自己送来一成,杨安玄算是给了自己面子,便是一钱不给,明面上自己又能做什么? 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应浩打定主意,这位杨缉使在都水衙门一天,自己便要与之和睦相处一天,便有些退让也认了。 ………… 午时,刘衷一脸扫兴地进了衙门,在江上吹了一个多时辰的风,一个贼人也没看到。 也不是毫无收获,走舸在江上巡逻,算是护送了往来的商船,有几艘船送来了共二百来钱的茶水费,刘衷交给麾下自去分配。 杨安玄见刘衷垂头丧气地坐在席上,笑着安慰道:“刘兄,江贼总会出现,何必争一朝一夕。” 刘衷鼓起眼睛道:“安玄你说的轻巧,要是换了你是愚,说不定更急。” 平日相谈中,杨安玄从刘衷的话语中了解到,东平刘家像弘农杨家一样败落了。 杨家仗着底蕴深厚尚能支撑,东平刘家却自其先祖故轻骑将军、雍州刺史刘卞逝后大不如前,要不是还有些军中故旧帮附,恐怕连五品官的行列都没人了。 身为嫡枝长子,刘衷自小便被族人寄以厚望,他苦练武艺就想着有一天能重振家声。身为缉贼副使,能抓获江上水贼,是立功的途径,刘衷想凭此得以晋升。 杨安玄沉声道:“刘兄莫急,有立功的机会愚绝不会忘记你。” 刘衷感激地道:“安玄,江上巡逻之事你放心交给愚,晚些时候愚再巡江一次,不信遇不上江贼。” 7017k 第一百二十五章横生枝节 申正一刻散衙,杨安玄回了住处,意外地看到了张锋。 来京口前杨安玄有过安排,六名护卫留下两人在建康家中,另外四名护卫与张锋母子、丁勉一家四口搭乘客船来京口。 京口方面由徐旋代为安置,杨安玄嘱咐过张锋,等面馆开张后再来寻他不迟。杨安玄来京口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天,张锋怎么就寻来了。 “公子,阿娘(1)说有徐叔照看用不着仆,怕公子身边没人伺候,催仆赶紧过来。仆到府衙打听到公子来了依河镇上,便骑马来了,顺便把公子的马和兵器也带了来。” 看着张锋脸上的笑容,杨安玄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拍拍张锋的肩膀,笑道:“饿了吧,到镇上吃饭去。” 刘衷又带了走舸巡江去了,杨安玄估计他至少要到酉正后才会回来,懒得等他。 张锋嬉嬉笑着,露出嘴角的小虎牙。 夕阳中的依河镇是最为热闹的时候,港口船帆林立,等待进港歇息;牛车连成长串,趁着太阳未下山之前装船卸货,吆喝声和号子声沸反盈天;街道旁有渔夫将鱼获铺在树枝之上,住店的、吃饭的、送菜的脚步匆匆;有人往城里赶,有人从城中出来,将街道交织成浮世图。 江水耀金,岸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眼前的景致让杨安玄感到融融暖意,便连不远处那招摇的“麵”字旗也感到顺眼、亲切。 张锋瞧着红旗满心不悦地嘟囔道:“公子你也不想个法子,如今这仿冒的面馆比自家的都要多了。” 公子要在京口开两家面馆,让娘亲前来主持,张锋既高兴又感激。私心里巴不得娘在京口的面馆做得最好,甚至超过干娘,而且娘也来了京口,自己有空便能回家看娘了。 昨天的那家望江楼,这家的鱼脍做的不错,鲜嫩可口,腥味极淡,与腌好的蒜头、姜丝等物相配,别有一番风味,杨安玄准备带张锋尝尝鲜。 做生意的人眼尖,孙掌柜看到杨安玄踏入楼内,立即笑着迎上前,躬身道:“杨缉使,楼上雅间请。” 昨天缉贼衙门在酒楼饮宴,付钱的就是这位杨缉使,结账时还剩余二千多钱存在账上。 一顿饭吃近两万钱的豪客不多,何况这位还是都水监的缉贼使,小心交好有益无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楼下大堂西侧坐着三个客人,听到杨缉使三个字,纷纷朝正在上楼的杨安玄望来。 伍亮举着酒杯,以杯遮脸,目光看向杨安玄,一袭白锦衫,头上缚丝带,看身姿步伐年纪不大,身边跟着个半大小子,看样子是亲随。 昨夜被官船迫退,麾下一死一伤,伍亮憋了一肚子气,一早他便带了两名亲随乔装成客商,来到依河镇上打听消息。 到了未时,颜青从都水监衙门探得了消息,赶紧回来禀报伍亮。 “大当家,昨夜解救商船的并不是北府军的战舰,是咱们的老对头,巡江所的走舸。” 伍亮有些不信,道:“颜青,你可问清楚了,缉贼衙门何时来了射箭的高手?” 颜青摸着光头,道:“大当家,前两天缉贼衙门来了正副使,说是刺史府派来的。正使杨安玄,副使叫刘衷,小的刚才看到巡江所的走舸又下水巡江去了,带队的就是那个姓刘的副使。” 巡江所的惯例,一天巡江一次,刘衷心急立功,变成一天巡两次了。 伍亮又羞又恼,若知昨夜只是巡江所的捕丁,自己拼着伤亡几名兄弟,也要杀人夺船。 眼中凶光一闪,伍亮吩咐颜青、许宏道:“你们两人回去后嘴巴严实点,不要胡乱说。” 两人皆是他的亲信,知晓他的心意,许宏笑道:“大哥放心,仆等只说缉贼衙门来了两个官,急着立功一天巡两次江。” 伍亮站起身道:“吃饭去,然后回家,想法子再做上一票,压压巡江所的威风。” 说来也巧,伍亮等人也选中望江楼吃饭,与杨安玄碰上。 颜青看见大当家眼中凶光,压低声音道::“大当家,可是想掳了这小子回去,让官府拿钱赎人。” 伍亮正有此意,冲许宏道:“去问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不一会,许宏从伙计的嘴中探知,刚才上楼的正是巡江所的杨缉使。 颜青提到巡江所两次巡江皆是副使刘衷带队,伍亮估计昨夜遇到的射手是刘衷,而酒楼里的那位正使,还没有戴冠,应该是士家子弟前来混资历和功劳的。 “走”,伍亮带着两人出了酒楼,往都水监的方向来回走了几遍,选中了集镇前往都水监的中间的一片小树林下手。 这里相对人少,离都水监的衙门还有里许,得手之后容易脱逃。 伍亮吩咐颜青将带来的船摇到附近停泊,派许宏在酒楼前蹲守。 酉正时分,许宏奔了回来,示意杨安玄已经出了酒楼。 天色已暗,街道两旁挂起了灯笼,照亮夯土街面。街道上仍旧热闹,镇外却变得冷清,灯光在镇口处渐渐溶入黑暗,将镇子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出镇来,张锋手上提着食盒,是给刘衷带的晚餐。 杨安玄心情愉悦,人间烟火味,唤醒迷失心,享受了一顿美味,心情也变得开朗,头顶呼啸着的风听在耳中也如交响乐般激情汹涌。 灵觉不自主地发散开来,林中传来压抑的呼吸声,杨安玄心中一动,莫非有人打劫。 轻轻地咳了一声,脚尖朝树林方向轻踢了一下,张锋立时会意。 从树林前经过,伍亮等人没有急着跳出,而是等杨安玄两人走出丈许,伍亮才举手示意,带着颜青、许宏悄然朝两人摸去。 张锋听到身后动静,猛然转身,看向数步外的贼人。 杨安玄原本想等贼人近了再动手,见张锋转身只得也随之转身。 伍亮见已暴露,厉喝一声,“上,快点。” 许宏扑向张锋,颜青提着短斧直奔杨安玄,口中喝道:“打劫。” 颜青的光头颇具喜感,杨安玄脑海中闪过范伟拿着铁斧打劫的片段,那时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妻子笑得萎在沙发上,女儿抱着自己怀中,看着母亲“格格”直笑。 “哈哈哈哈”,杨安玄突然纵声长笑起来。 颜青莫明其妙,这小子吓傻了吧,手中斧头朝杨安玄的额头敲去。 笑声不减,杨安玄身形一晃,有如鬼魅般闪到颜青身侧,伸手轻轻一捏颜青的脖子,颜青感觉脖子像被皮索勒紧,无法呼吸。 杨安玄笑着抖手,颜青如同被抖散骨头的蛇一般软塌塌地瘫在地上。 许宏有如巨熊般压向张锋,张锋缩身下蹲,用手中提着的四方食盒的尖角猛撞向许宏的小腹。 许宏伸出的双手抓到了空处,紧接着小腹有如被利刃刺中,忙捂着肚子踉跄后退。 张锋将食盒放在地上,脚尖点地,身形前蹿,双手握拳,重重地擂向许宏的胸口。 许宏没料到张锋的身手如此敏捷,仓促间胡乱地用双手在胸前划拉抵挡。 张锋如同猿猴灵活,缩回左拳,右拳砸在许宏的胳膊上,许宏感觉力量不大,往外一鼓劲,想把张锋给震开。 哪料张锋侧身屈肘,肘尖狠狠地顶向许宏的腰肋。 在建康时张锋随杨怀练了大半年的武艺,杨安玄每日卯时起来练功时他也跟着,杨安玄便将军体拳教给了他。 杨怀见识过后,称这套拳路十分有用,融会贯通之后妙用无穷。 张锋早晚苦练,来京口前杨怀考察他的武夫颇为满意,说他已能与壮汉相较。 张锋个头较矮,肘尖落在许宏的腰上,许宏感觉被锥子扎在腰间,引得小腹猛烈抽搐,张口嘴,腹中的吃食喷了出来。 伍亮有意落后半步,想趁杨安玄应付颜青时从旁侧进击,哪料一晃眼的功夫,自己的两个手下便倒在地上。 不好,自己走眼了。伍亮当机立断,转身便往小树林逃去。 杨安玄止住笑声,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仍感到心中隐痛,原本的好心情被这几个毛贼破坏得干干净净。 伍亮逃出二丈远,离小树林仅有一步之遥,却听到身后恶风呼啸,紧接着后心被重物砸中,伍亮向前扑倒,人事不知。 三名贼人全都放倒,张锋犹自沉醉在亲手放倒一名贼人的喜悦中,杨叔说得没错,自己能打赢大人了。 杨安玄让张锋前去巡江所叫人,恰巧刘衷巡江回来,听到有人暗袭杨安玄,忙带了人前来帮忙。 回到巡江所,杨安玄看着昏迷中的伍亮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昨夜大江之上那个劫匪头目来。 相隔数丈远,看不太清面目,不过身材差不多,最为醒目的特点便是一蓬大胡子。 一旁,颜青和许宏两人大声求饶,主动招认三人是北边逃难的流民,想打劫财物逃往南方。 杨安玄微微冷笑,不打自招恐怕有隐情,自己何妨诈上一诈。 “刘兄,将这三人绑在三处。” 刘衷带人把颜青绑在左厢,许宏则捆在右厢,昏迷不醒的伍亮被提到大堂绑在柱上。 杨安玄对着刘衷低语几句,刘衷惊喜地瞪大眼睛,道:“安玄,当真?这小子是昨夜劫船的贼首?” “不妨按愚所说,问上一问。” 7017k 第一百二十六章火焚沙洲 凄厉地惨叫声从右厢传出,听在颜青的耳中不寒而粟。 “说不说?”厉喝声传出,“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啊,饶命啊”,许宏的惨叫有如鬼嚎,都不听出人音了。 颜青惊恐地想起数年前一名喽罗在抢劫时被剁掉了手指,痛得在地上打滚。 忍不住全身哆嗦起来,颜青知道问完了许宏便轮到自己了。 那个大声再度传出,“江贼?是谁的手下?有多少人,巢穴在哪?” 颜青一惊,许宏这小子招了,这如何是好,等下问自己该怎样说? “不肯说,嘿嘿,来人,把他的左眼挖出来。” 尖嚎声刺耳,响到一半嘎然而止,颜青觉得下体一热,吓尿了。 脚步声逐渐走近,颜青抖成一团,要不是绑在柱上,估计早瘫在地上。 刘衷走进屋内,看到地上的尿渍,不屑地笑道:“胆小鬼。你是老实招认还是想学那小子剁手挖眼?” 颜青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冷水泼头,颜青幽幽醒来,那张让他惊恐的脸凑近,笑道:“别急,天寒地冻,愚让人生了炭火,咱们烤肉吃。” 炭火显着红光,刘衷用铁筷夹起一枚火红的木炭,伸到颜青面前。 炙感扑面而来,颜青尽力地往后缩着头,刘衷道:“说说吧,昨晚是不是你们劫的商船?” “啊”,颜青刚想摇头,立时想到若不是许宏那小子招了,官人哪里会知道劫船的事。 惊恐地看着凑近的炭火,好汉不吃眼前亏,颜青忙喊道:“是,是。” 刘衷将炭火放到嘴边吹了吹,火星弹落到颜青的脸上,吓得他一抖。 “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入伙的,都抢了多少商船?”刘衷把火炭塞回炭盆,道:“你要是说的跟那小子不一样,先是剁手指,然后便挖眼。” 颜青脑中闪过许宏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样子,慌乱地道:“官爷,仆是三年前入伙的,没劫过几次船。” 刘衷心中暗喜,总算橇开了贼人的嘴,看来安玄猜测的不错。 方才拷打许宏只是演戏,起初是许宏的声音,后来堵住了许宏的嘴,是书吏许靖在表演。 “昨夜劫船是怎么回事?”刘衷问道。 颜青刚一犹豫,刘衷从盆中拿起铁筷,尖端便煨得通红。 刘衷狞笑道:“要不要愚在你身上插个孔?” “不要啊,官爷饶命啊,仆说就是。”颜青顾不上其他,一五一十地把劫船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衷冷不丁地问道:“你们字号是什么?” 颜青此时已经失去了分辨能力,脱口道:“逐水雁。” 刘衷与身旁的余宜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光看出喜色,逐水雁是江上有名的水贼,能抓住逐水雁的头领那是大功一件。 “那个大胡子是你们的大当家吧,叫什么名字?”余宜逼问道。 颜青面如死灰,连大当家的身份都泄露了,许宏真该死。 他为求活命说了实话,自己只能跟着交待,颜青有气无力地道:“叫伍亮。” ………… 凉水泼头,伍亮从昏迷中醒来,感觉后心钻痛,喉头发痒,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口淤血。 模糊的视线聚拢,分辨出自己被绑在大堂的柱上,几张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目光逡巡,伍亮看到那个杨缉使端坐在堂上饮茶,那个小亲随站在他身旁,笑嬉嬉地看着自己。 竭力扭动身子,伍亮找寻颜青和许宏的身影。 身前的男子将水瓢递给书吏,笑道:“伍当家,醒了。” 伍亮心中一沉,他原想乔扮成流民盗贼,让官府打几板子、罚做苦役寻机逃走就是,伍当家三个字一出,便知已无侥幸。 是颜青、许宏出卖了自己,伍亮心中凉透,枉自己视这两人为亲信,说好万一被擒便咬定是从北边来的流民,结果这两人居然出卖了自己。 看到伍亮脸色灰白,刘衷心中狂喜,真是逐水雁的头领伍亮。 伍亮心知必死,任凭刘衷如何喝问都低头不语。 刘衷怒道:“拿火盆来,待愚在这厮身上戳几个窟窿,看看他是否还嘴硬。” 烧红的铁筷毫不留情地戳在伍亮的大腿上,伴随着“滋滋”的响起,焦臭味顿时弥散在大堂中。 伍亮发出一声惨嚎,死死地咬住嘴唇,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不再发声。 杨安玄站起身来到伍亮身前,制止了刘衷再度施暴,道:“伍亮,你做恶多端,难逃一死,若能招出党羽和藏身之地,可以让你死个痛快。若你能戴罪立功,助官府剿灭其他江贼,或许能法外开恩,饶你不死。” “呸”,伍亮向杨安玄吐出一口血沫,白锦衫上开了朵血花。 杨安玄懒得跟将死之人计较,伸手一捏伍亮的脖子,劲气一吐,伍亮头一歪,晕了过去。 “把这小子放在地上,弄点什么血来,泼到他身上。”杨安玄吩咐道。 刘衷会意,功夫不大,一盆鸡鸭血倒在伍亮身上、脸上,再把腿上的烫伤显露,看上去伍亮如同身亡。 在杨安玄的示意下,许靖再次尖声惨叫起来,惨叫声越来越轻,最终没了声息。 “先把颜青提来。”杨安玄吩咐道。 颜青被推搡着进入大堂,首先闻到一股焦臭味,然后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伍亮。 老大死了?兔死狐悲,分不清是难过还是害怕,颜青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哭出声来。 杨安玄冷声道:“别嚎了,你还算老实,若能将功赎罪,不会要你的命。” 颜青来了精神,爬到杨安玄脚下,扬起脸道:“仆愿立功,饶仆性命啊。” “余捕头,你将他带到别屋,问问有多少人,藏身何处……”杨安玄对余宜道。 等余宜押着颜青离开,杨安玄又让人把许宏押了进来,劈头盖脸地道:“许宏,颜青什么招了,你想活命就老实交待吧。” 官人知道自己的姓名,看来颜青确实招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伍亮,许宏长叹一声道:“仆愿招。” 半个时辰后,颜青和许宏的供认书放到了杨安玄的案上。 杨安玄看过后道:“应该不假。此刻逐水雁的大部分贼人藏身在扬中的沙洲(1)上,贼人有三十多人,刘兄可愿一搏?” 刘衷磨拳擦掌,笑道:“富贵险中求,安玄不说愚也要赌一赌。” 余宜有些担心地道:“杨缉使、刘副使,贼人人多,而且熟悉地形,咱们是不是向北府军求援。” 杨安玄道:“夜长梦多,若向北府军求援,至少要到明日午时之后了,贼人见伍亮一夜未归,恐怕生变。” 略一思忖,杨安玄吩咐道:“除了走舸外,再派一艘渔船相随,渔船之上装芦苇干些,灌上油,铺硫黄、焰硝等引火之物。” 刘衷一惊,道:“安玄,你要纵火?” “不错,贼人隐藏在沙洲之上,遍布芦苇,难以查探。”杨安玄道:“敌众我寡,兼之敌暗我明,若是正面交锋就算能取胜也会伤亡不少弟兄。” “愚方才问过余捕头,得知沙洲附近没有人烟,眼下刮北风,正合纵火。” 刘衷脑海中浮现火光冲天的情景,贼人躲在沙洲之上怕无人能逃脱。 子时初,巡江所的走舸和火船顺流而下,在颜青和许宏的指引下朝扬中驶去。 不到一个时辰,便见北岸黑乎乎的一片沙洲,余宜地形熟悉,提醒杨安玄道:“杨缉使,前面便是扬中的沙洲了。” 许宏两人一个绑在船头一个绑在船尾,颜青绑在走舸船头的旗杆之下。 刘衷踢了踢了他一腿,道:“瞪大眼睛瞧仔细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说的地点对不对?” 杨安玄吩咐楫夫放缓速度,并让人放开颜青,温声道:“本官说话算数,你若能戴罪立功,保管既往不究。” 事到如今,颜青顾不上一道饮酒作乐的兄弟们了,万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上。 “杨缉使,应该就是这里了。”颜青指着一处黑影道:“仆记得这里的几棵水杉是标记。” 杨安玄问道:“有什么暗号?” “三声夜枭叫,回两声黄鹂。” 第一声枭叫响起,船尾的许宏突然放声吼道:“官军来了,快逃。” 夜深人静,吼声传出老远,芦苇丛中的宿鸟惊得拍翅四窜。 刘衷恨恨地一跺脚,骂道:“老子杀了这小子。” 蠢货,杨安玄心中暗笑,他不塞住颜青、许宏的嘴巴,便有意让两人喊叫,打草惊蛇。 颜青指出贼人藏身此地,许宏的喊叫几乎是确认了。 “放火。”跑,能跑到哪里去,跑得过火吗? 火船燃起,被竹篙撑向岸边。火借风势,熊熊燃起,转瞬之间便将芦苇点燃。 狂风扬起火花,片刻功夫整个沙洲便成为了火场,灼热感传至数十丈外的走舸之上。 数十丈外的一处凹地,逐水雁二当家施平带着三十六人便躲在此处。 许宏的喊声起时贼人惊起,施平示意众人莫作声,仔细倾听动静。 “哔哔叭叭”的声响传来,是火。众人大惊失色,拔腿朝远处拼命逃去。 人哪逃得过火势,呼吸之间火便赶上,将人点成一根根燃着的火炬。 廖柏看到火起,眼中闪过绝望,看着同伴起身逃窜,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北拜了拜,从容坐下。 一如当年在村中私学任教,拜过夫子像后朝向众蒙童,那个坐在最前的是他的儿子。 火,战火,胡骑南下将家园化为灰烬,全家只剩下自己一人,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胡乱活着。 火席卷过来,头上的帻巾燃着,廖柏平静地闭上眼,看见火光中妻儿欢笑的脸。 施平奔出十余丈远,感觉到身后炙热,衣袖燃着。 逃不了了,施平狂笑着转身,打十四年前南逃以来刀便从未离身。乱世搏命,唯信得过手中刀,一次次助自己死里逃生。 施平转身朝着飞腾的火龙挥刀砍去,怒骂道:“贼老天,去死吧。” 杨安玄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冲天的火光。风扬起灰烬像雪花般四散飘落,轻轻地落在船头、身上。 诸人无语,静静地看着大火,欢笑、期待、挣扎、痛苦都在火光中化成了虚无。 7017k 第一百二十七章宿命初会 沙洲火起,沿江的烽火楼立刻燃起火焰示警,烽火相传,很快报到了广陵将军府。 北府军五万,分驻在大江南北的京口、广陵、彭城等地,广陵一万五千驻军的统帅是冠军将军孙无终。 虽是丑时,但烽火急报谁也不敢有丝毫耽误,有兵丁急奔入值守的官廨,将烽火急报呈给当值的司马刘裕。 刘裕看了一眼呈报,道:“子末火起,白日并无示警,愚估计是江贼宿在沙洲不小心引发大火,且等天亮让陈校尉带些弟兄前去查看。” 等兵丁退下,刘裕拿起呈报再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猜测的没错,便将呈报丢在一旁,重拿起《吴子兵法》,手捋短须凑在灯光下观看。 卯时,天边鱼肚白,刘裕伸了伸懒腰,拿起放在席畔的腰刀,举步走出官廨,来到外面的广场上活动手腿。 广场上已有十数人在舞刀弄枪了,看了刘裕热情地打着招呼。“刘司马早啊”、“德舆,咱俩过过手”、“刘兄,昨晚值守啊”…… 刘裕一个不漏地笑着回应,找到空处抽刀舞动,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腰刀在手中发出烈烈刀风,扫得地上尘土飞扬。 他是汉高祖刘邦弟楚元王刘交二十二世孙,永嘉南渡时随同过江,门第早降为江左寒门。家贫落魄到靠砍柴、种地、打渔和卖草鞋为生。 因赌博樗蒲倾家荡产,遭乡里轻鄙,被债主刁逵绑在树上责打,幸亏王导之孙王谧相救。王谧对他十分赏识,称刘裕当为一代英雄。 于是,刘裕投军入北府,十余年前历经大小战十余场,因骁勇善战积功升为冠军将军府司马。 晋律规定,有资格开府的将军,府置司马一人,位次于将军,掌本府军事,刘裕便是冠军将军孙无终帐下司马。 天光渐亮,来广场上练武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施展不开了。 刘裕收了刀,看到身旁不远处的陈昭,招呼道:“陈昭,昨夜烽火楼报警,扬中沙洲起火,你带人过去看看。” 陈昭收住剑,不以为然地道:“刘司马,八成是江贼不小心引发了火,昨夜风大,估计早烧死了。” 刘裕笑道:“烽火示警,不能不去查验。陈兄弟,左右哥哥无事,陪你一起去。” 陈昭不好意思地笑道:“怎敢劳动刘司马,愚这就带队轻骑去瞧瞧。” “骑骑马,就当练骑射了,愚换身衣服就走。” 一刻钟后,五十轻骑出广陵城西门,奔扬中沙洲而去。 ………… 大火在卯时熄灭,放眼一片焦黑,风扬起的黑灰铺满船板,被踩出难看的黑迹。 北风呼啸,时不时还刮着一两处小火苗,很快地化成青烟消散。 走舸小心地靠到沙洲停泊,还能感受到火场的余温。杨安玄吩咐道:“大伙上岸搜寻,背着点风,小心死灰复燃。” 众人排开,向前搜寻。寻出二十余丈,最先看到一个盘坐在地、烧得如同黑炭团般的人形。 一个时辰后,三十七具尸体集中到了一起,不少人看到火焚后的惨状忍不住呕吐。 杨安玄心中暗自叹息,这三十多人虽然都是江贼,肯定有不少罪不至死,只是大火无情,天地亦无情,自己只能顺天行事。 刘衷沉浸在立功的兴奋,道:“安玄,咱们初到任便将逐水雁铲灭,立了大功。” 余宜强忍腹中翻滚,笑道:“说来惭愧,仆在缉贼使抓拿江贼七年,不及杨缉使两日之功。” 杨安玄道:“将贼人尸体搬上走舸,回到京口,愚会向王刺史行文替各位请功。” 众人抬着贼人尸体上船,颜青闭目不敢看,许宏则放声痛苦,眼中流血。 突然,马蹄声传来,众人惊疑张望。 杨安玄立即下令道:“先不用管那些尸体,赶紧上船。” 数十骑踩着滚滚黑尘急驰到江边,刘裕看到离岸数丈远的走舸,随即看清船头插着的“晋”字旗。 是自家人,不知昨夜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刘裕勒马,对着走舸上纵声喊道:“冠军将军帐下司马刘裕有礼了,敢问对面船上的兄弟是哪里的?” 听到刘裕的名字,杨安玄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目光如箭射向说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之人。 天光已大亮,杨安玄看得清楚,刘裕头戴武弁冠,面如黑铁,虎目短须,身披皮甲,英武不凡。心中暗赞了声,不愧为“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真英雄也。 刘衷以为杨安玄不知道刘裕的名姓,轻声介绍道:“这位刘司马是个人物,作战骁勇,为人豪爽,军中颇有人缘,愚曾随父亲见过他一面。” 杨安玄心中生出豪情,与此等人物相争,方显英雄本色,纵声应道:“都水监缉贼使杨安玄,见过刘司马。” 说着,站在船上遥遥揖礼。 刘裕跳下马来,拱手还礼道:“莫非是弘农杨家,发明杨家犁的杨安玄?请近前来见礼。” 杨安玄下令走舸靠岸,率先跳下船与刘裕相见。 刘裕身材魁梧,披甲之后更是威风凛凛,杨安玄站在身边矮了半头,身形也显得单薄。 刘裕见杨安玄年未弱冠,剑眉星目一团英气,心生好感,笑道:“听闻杨兄弟在京城做东宫侍读,什么时候来到京口做了缉贼使。” 刘衷跳下船也近前见礼,道:“小侄刘衷见过刘司马。” 刘裕双手扶住刘衷,笑道:“衷侄不是在太学读书吗,莫非也来了缉贼所?令尊可好?” 寒喧几句,刘裕问起火起缘由,得知昨夜杨安玄等人纵火烧死江贼逐水雁三十七人,连贼首伍亮也被生擒,连声赞道:“逐水雁为祸已有十余年,军中数次搜捕都被他逃脱,不料折在杨兄弟手中。英雄出少年,可敬可畏。” ………… 朝晖染红天际,走舸返转京口。 船上诸人兴高采烈,刘衷与众人一起憧憬着朝庭的赏赐。 杨安玄以调息的名义独自站在船尾,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脑中却满是刘裕,这是宿命之敌见面吗? 知道自己来到东晋,杨安玄不止一次地想像过与刘裕见面的场景,杀声震天的沙场、刀光剑影的朝堂、灯红酒绿的妓楼都曾想过,没想到会在大火焚过的沙洲上意外相逢。 相识不过半刻钟,杨安玄便发现刘裕豪爽大气,从容自信,感染力极强,从随行的轻骑望向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尊崇之色,想来在军中声望极高。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位出身寒门的北府将领凭借着手中刀,硬生生地打下宋王朝。时势造英雄,能在众多英雄中脱颖而出的方是英雄中的英雄。 抬头望向朝阳,听着江水涛声,杨安玄自信地轻语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沙洲十余里处的小村,刘裕等人在村头小店喝着粟米粥等着蒸饼出笼。 陈昭见刘裕放下陶碗,望着店外有些出神,笑道:“刘兄,还在想那个杨安玄啊。” 刘裕沉吟道:“你有没有感觉此子给人超出年岁的稳重感,没有世家子弟那样浮躁傲慢。” 热气腾腾的蒸饼出笼,有军士夹了四个呈过来。刘裕站起身看了一眼,三层蒸笼每层不过二十来个,一人只能分到一个多点。 “掌柜的,继续蒸,有什么菜食且端上来,愚少不了你的钱。”刘裕吩咐道。 店掌柜有些胆怯地道:“店里的磨面都用完了,实在是做不出来。” 刘裕从腰间解下玉佩,笑着递给店掌柜道:“莫怕,出来匆忙没带钱,这块玉佩先押在这里,两天之内愚会派人拿钱赎取。” 店掌柜不敢伸手,刘裕将玉佩塞进他手中,笑道:“你到村里收集些禽蛋,煮了散给大家,务必让大伙都吃饱。” 兵士们欢呼一声,有蒸饼、禽蛋、咸菜对他们来说已是难得的美餐。 刘裕重回树墩坐好,小村不可能像酒店那样,平板拼接一下便是案几,十几个树墩便是坐席,多数兵丁席地而坐,咬着蒸饼吃得香甜。 陈昭咬了一口蒸饼,感叹道:“八月愚到堂邑,在一家面馆吃到了什么肉包子和馒头,那真叫一个松软美味,愚一口气吃了五个大肉包。” 旁边有个什长笑道:“愚在建康也吃过阳春面,确实好吃,可惜愚去晚了没买到肉包。那面馆着实奇怪,一天只卖一百个包子,卖完就不做了。” “仆也听人说过,还有什么辣油面……” 刘裕大口地咬着蒸饼,笑吟吟地听着麾下议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脑中却在琢磨着缉贼使杨安玄,得知贼人隐在沙洲,当机立断夜袭,敌暗我明利用地势,纵火焚洲毫不犹豫,此子颇有谋略,行事果断,弘农杨家名不虚传。 ………… 走舸回到都水衙门的码头,杨安玄下令将那些烧死的江贼尸体摆放在码头上展示,过往的行人、客商纷纷前来看热闹,指点着尸体议论纷纷。 衙门已经开始办差,李思急匆匆地走进大堂,对着应浩禀道:“应从事,昨夜缉贼所出动,将江贼逐水雁一网打尽。” 应浩惊得站起身,道:“什么?真的?” 身为都水从事,应浩知道逐水雁是大江上有名的江贼,作恶十余年,手段极其残忍,官府多次清剿都无果。 这位杨缉使才来两天就将逐水雁一网打尽,莫不是杀良冒功,应浩脑中念头闪过,道:“走,看看去。” 缉贼所见到刚洗漱完的杨安玄,应浩笑道:“杨缉使昨夜大展雄威,将逐水雁一网打尽,立下大功一件,可喜可贺。不知战果如何,缉贼所可有伤亡?” 刘衷应道:“活抓三人,烧死三十七人,缉贼所无一伤亡。” 无一伤亡,应浩心中一沉,几乎认定杨安玄等人杀良冒功了。目光瞥向一旁站立的余宜,余宜是老实人,从他脸上应该能看出分晓。 入眼一张兴奋的脸,在阳光下闪着红光,再看那些捕丁个个笑簇颜开,没有丝毫不安之色。 应浩惊疑不定,道:“还请杨缉使详细道来。” 待听完杨安玄的讲述,又亲眼看过伍亮,见到犹自干嚎的许宏和一脸惊恐的颜青,应浩知道是真的扫平逐水雁了。 “杨缉使初到都水监,便立下大功,本官要具文向王刺史为你请功。”应浩兴奋地道。虽然主要的功劳是缉贼所的,但他身为上官,多少能分润点好处。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下官奉会稽王之命跟随卢侍郎前来京口学政,照理应该通报卢侍郎一声。” 应浩心中一动,熄了抢功的心思,笑道:“理应如此。” ………… 送走应浩,杨安玄让人把颜青押来。前往刺史府请功要把伍亮三人送去,在这之前杨安玄还想问上一问。 颜青目睹沙漩大火,往日在一起喝酒打闹的弟兄变成一团团焦炭,都分不清是谁,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见到杨安玄颜青隔老远就跪下,滚爬着向前哀告求饶。 杨安玄心中鄙夷,此贼全然无胆,不过自己正要从他嘴中探知逐水雁的隐秘。 再次重申会向刺史替他求情,颜青稍微镇定了些,开始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杨安玄。 逐水雁有四十六人,此次抓到及烧死四十人,还有六人去了北地卖货。 颜青交待,他们劫掠来的财物会藏在几处隐秘的小岛一段时间再运往北地出售,小岛的位置在出海口,但只有伍亮和施平知道。 他们每次前往小岛都要蒙住眼睛,听两位头领的口令摇楫,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会到。 一千七百年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桑田,前世的明珠华亭还在一片鹤唳。大海茫茫,出口海岛屿无数,没有地图估计如同捞针。 再押许宏,许宏对杨安玄的发问充耳不闻,一副只求速死的模样。 最后押进伍亮,杨安玄告诉他逐水雁覆灭之事。 伍亮面如死灰,垂头不语,他自知难逃活命,区别仅在于枭首还是腰斩而已(1)。 杨安玄道:“听闻你有几处秘密岛屿用于隐藏财物,若能供出或能速死。” 伍亮昂起头,怒视杨安玄,道:“狗官,你别做梦了。” “愚听颜青说他常去吴郡,又听你喝醉酒说过有了后,莫不是在吴郡养了外室,给你生了儿子。” 杨安玄的话如同利刃扎进伍亮的心中,伍亮怒吼着朝前扑去。 刘衷和余宜连忙按住他,伍亮眼角眦裂,喉中嘶吼,有如发狂的猛兽。 杨安玄安坐不动,冷冷地道:“说出密岛位置,此事愚只当不知。” 伍亮咬牙咆哮,“老子都死了,要儿子做甚么,贼老天,把人间都灭了吧。” 咆哮化为狂笑,在大堂内回荡,有如鬼啸。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二十八章因功而变 京口府衙的东角,一处原本空闲的院子被整理了出来,成为了判司所,卢壮成了新任的总判司。总判司名义上位仅次于别驾、治中,是府中第四号人物。 各曹(1)判司主持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诸事务,权责重大,不过诸曹曹官仍向别驾、治中奏事,事后才向卢壮说一声,卢壮实际上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卢壮一行八人,杨安玄、刘衷、王琨、何邵安排了职司,剩下的马胜、赵强、云泽便都被塞进了判司所,四个人干坐着将茶水喝淡。 杨安玄和刘衷连袂前来求见,卢壮没好气地道:“怎么,杨侍读,才两天就在都水监呆不下去了,想回判司所陪本官喝茶吗?” 卢壮阴阳怪气,杨安玄知道他怪责自己几人听从了贺治中的安排,扫了他的面子。 只当不知,杨安玄笑道:“下官在都水监任缉贼使,昨夜将江贼逐水雁扫平,抓获三人,杀死三十七人,生擒贼首伍亮。” 手中的茶杯一抖,热茶溅在手上烫得卢壮一缩,赶紧将茶杯放在案上,瞪大眼睛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杨安玄将写好的呈文奉上,卢壮一目数行地看完,哈哈笑道:“逐水雁在大江横行十余年,京口驻军数万不能剿灭,安玄任缉贼使才三日,就将这伙江贼剿灭,好得很,做得妙。愚会向大王请功。” 杨安玄微笑不语,向大王请功,恐怕是卢壮向司马道子邀功吧,估计自己前去都水监任缉贼使会成为他的有意安排。 一旁的征司郎马胜又羡又酸地道:“杨侍读剿灭江贼,立下战功,也算是替吾等出了口闷气。” 卢壮兴冲冲地起身道:“安玄,你随愚一起将这份战报呈给王刺史,本官很想看看王刺史的脸色。” 刺史大堂内等候了一刻钟,卢壮耐住性子没有拂袖而去,等到小吏传唤,才怒哼一声大摇大摆地上了堂。 王恭等卢壮等人见礼毕,冷声问道:“卢侍郎,在判司所可还习惯,京口不比建康,不周之处还望卢侍郎海涵。” 卢壮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刺史对吾等的照顾,愚自会写信奏明会稽王,不过今日来见是为了江贼之事。” 王恭一愣,江贼,这是哪跟哪。 疑惑的目光落在卢壮身后的杨安玄身上,想起贺盛禀报杨安玄和刘衷自愿去都水监缉贼衙门任职,莫非与杨安玄有关。 王恭一皱眉,他到建康临丧二十余天,京口积压了一堆公务急需处理,原打算忙过这段再召杨安玄前来叙话。这才几天,就惹出事来了。 有些头痛地从书吏手中接过呈文,展开一看,先喜后疑。 王恭知道逐水雁的名号,这是江上的悍匪,扰乱长江多年,杨安玄才到几天就剿灭了逐水雁。 不动声色地将呈文放到一边,王恭问道:“确定是逐水雁?” 杨安玄躬身道:“确凿无疑,下官还擒获了三名贼人,其中有逐水雁的头领伍亮。” 王恭发话道:“法曹可核对过了。” 法曹参军禀报:“回王刺史,下官已经派人核对过画像,杨缉使押了贼人来,确实是逐水雁江贼。” 王恭点点头,道:“杨安玄初任缉贼使便剿灭江贼逐水雁,大功一件,本官会向尚书省五兵部通报,为你请功。” 杨安玄道:“王刺史,此次剿灭逐水雁实属侥幸。都水监巡江所仅有走舸一艘,吏员六人,捕丁二十,楫手还是临时征用,难以与江贼抗衡。” “下官想请大人准许巡江所增加捕丁至百人,调拨艨艟、走舸各一艘,器械钱粮若干,增强巡江衙门的战力,保障大江之上往来船只的安全。”杨安玄举手再揖道。 身为前将军、青衮刺史,王恭还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北府军归其掌控,手中水师近万人,大小船只超过千只,百余人、两艘小船根本不算什么。 王恭冷声拒绝道:“朝庭有制,都水监吏员八十,卒二十,若本官给巡江所增加人手,岂不乱了朝庭之制。” 王恭满心不悦地看着杨安玄,居功自傲,挟功索要,杨安玄的做法与自己麾下的那些将官一般无二,绝不能助长其气焰,要不然这次是增加人手、索要钱粮,下次说不定就要给他加官进爵了。 卢壮笑道:“为保障江上客船安全,王刺史何妨变通一二,从水师中调拨些人手暂归杨安玄统辖。” 王恭警觉地看向卢壮,莫非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意思。他在京城时就听到有人向会稽王建议裁减外镇的兵权,两艘船百余人事小,但其背后的影响却深远。 想到这里,王恭断然道:“朝庭法制焉能擅改,若事事变通,岂非要乱了套,此事休要再提。” 杨安玄暗叹,王恭身具清望,却不能放眼全局,只顾与司马道子相争,最终起兵反抗,加速了东晋的灭亡。 王恭见杨安玄神情郁郁,道:“有功不能不赏。巡江所剿灭江贼逐水雁,赏钱一万,粟米百石,至于军功,本官上奏请朝庭后再行定夺。” 从大堂出来,刘衷有些心灰意冷,杨安玄劝道:“来日方长,先把王刺史给的赏赐领回去,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 夜已深,杨安玄孤坐在书房中,想着心事:自己来京口除了暂避王国宝的迫害外,还想着结交京口的英豪,白日见到了刘裕,算是初见成效了。 到巡江所任缉贼使,杨安玄和刘衷一样的想法,借机建功立业。杨安玄想得更深一层,若能以巡江所的名义掌握一只水军,对自己将来的谋划肯定有益。 自己初来便剿灭逐水雁是机缘巧合,同样的好事不可能再重演,而且江贼听说逐水雁被剿,肯定会对巡江所有所提防,看到巡江所的走舸恐怕会远远躲避开。 因此光靠一只走舸跟江上数十伙江贼周旋肯定力有不逮,杨安玄想借机壮大队伍。 原想着王刺史对自己不乏好感,婉言相求先筹集起一只百余人的船队,以后凭借剿灭江贼逐渐壮大,至少能达到练兵的目的。 哪料刚开口试探,便被卢壮这个猪队友拱了一下,让王恭误以为自己想分兵权,戒心大增,此路不通矣。 路穷则变,杨安玄剑眉一跳,既然王恭这条路走不通,自己索性从会稽王身上想想办法,若能以朝庭的名义下旨,王恭也不能不从。 王国宝、赵牙等人因谄媚司马道子而得利,自己也可以走走这条捷径。 所谓正邪,其实不过是站的立场不同,只要自己怀着为民之心,便落个佞臣之名又如何,再说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所书。 再过五天便是会稽王三十三岁寿诞,自己替赵牙写了首祝寿词换来了前往京口的机会,这次寿诞正可做做文章。 司马道子不缺财物,自己只需写封效忠信,顺便写首吹捧诗即可。拍马诗好办,倒是这封效忠信要费些思量。 京口,刺史府后宅。 王恭身为刺史,他的宅院位于府衙的东面,分成二个跨院,妻子和嫡子王愔之及儿媳谢月镜皆随他住在京口。谢月镜,谢重(谢安二兄之孙)之女。 淡月透窗而入,王恭负手望着窗外月色,若有所思。 白日拒绝杨安玄增加船只、人手的要求有些过急了,若能以区区两艘船、百余人的代价抵御长江上的匪患保障船只平安,答应下来又何妨。 杨安玄在京中与自己有过一次密谈,从言谈来看此子心在社稷、忠于朝庭,并非是会稽王的亲信,不知此次会稽王因何让他随卢壮等人一起前来。 伸手轻抚胡须,王恭眉头微微皱起,这样一来杨安玄会不会对自己生出误会。 杨安玄初到巡江所便立下大功,其能力可见一斑,由此也可见杨家族军骁勇之名并非虚得,杨佺期父子兄弟皆是勇将,不能让杨家为会稽王所用。 要制衡会稽王,需合殷仲堪、郗恢等人之力,荆州殷仲堪不通武事,受制于桓家,若是杨佺期能辅佐殷仲堪,既能拉拢杨家,又能抗衡桓玄,还能壮大盟友增强实力,可谓一举三得。 西北角的宅院,卢壮在灯下秉笔疾书,向会稽王汇报来京口后的情况。 “……王刺史心怀不愤,语多怨恨,对愚等冷置一旁,诸多戒备……” 足足写了三页纸,卢壮搁笔读了读,又拾笔写道:“臣知杨安玄、刘衷出身将门,向王刺史建言派两人前往都水监巡江所任缉贼正副使。” “杨、刘两人不负所托,到任三日便剿灭为祸十余年的江上悍贼逐水雁,擒贼首伍亮在内三人,烧死三十七人,立下战功。” “京口一带水寇烦多,臣向王刺史建言,从北府军中暂拨两船百人归巡江所管辖,让杨、刘二人平定贼患。” “王刺史心怀忌惮,生恐分其兵权,断然拒绝……” 侍御史王琨与殿中监何邵合住一个小院,何邵将写好的呈文递给王琨,笑道:“王兄,烦请你看看,有哪里不妥。” 呈文也是写给会稽王的,同样介绍了这段时间在京口受到的冷遇,以及卢壮等人的应对。 王琨看过后笑道:“愚等八人以杨安玄最为亮眼,何兄不妨替他美言几句。此子年未弱冠便身居六品,观其行事胆大心细,对大王也甚为忠心,这样的人物你我皆要仰视啊。” 何邵默不作声地接过呈文,依言将那日杨安玄所说“深恐误了会稽王的交待”的话添上,又将杨安玄剿灭逐水雁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王恭返还京口,朝堂之上平静了些,不过王珣得了王恭的暗示,再次与王国宝针锋相对。 临湘侯、国子博士车胤频频上书言事,在朝中声望大增。 车胤就事言事,并无偏颇,司马道子奏明天子,升车胤为领军将军,参与政事。车胤的加入,让朝堂重新找回了微妙的平衡。 朝堂安稳下来,耳边少了争吵,司马道子松懈下来,劳烦了一个多月,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赵牙为他谱好了祝寿词,茹千秋等近臣找了些新奇之物,司马道子背着手看着摆放在偏殿中的奇珍异宝,心情十分舒畅。 再过两日的寿诞,自己便在偏殿请这些近臣听曲,大伙热闹一番,也算孤酬劳他们的辛苦了。 7017k 第一百二十九章粗浅心思 吃罢晚饭,司马道子带着儿子来到书斋。 在素席榻上坐好,司马道子道:“元显,去将案上的信给为父取来。” 能放到书斋的书信已经经过筛选,司马元显拿起信翻看了一下,笑道:“父王,是京口卢壮他们的来信。” 司马道子伸手接过,首先拿过卢壮的展开观看,信中描述了王恭的各种跋扈,司马道子愤然拍案,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司马元显侧立在他身旁,探着脑袋也在看信,笑道:“父王,当初孩儿便让你别放王恭回京口,离了北府军,王恭还不是随父王拿捏。” 司马道子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王国宝也多次劝为父削减王恭的兵马,眼下太急,待转过年来再动手不迟。” 待看到杨安玄前往都水监任缉贼使,到任三天就剿灭***数十人,司马道子捋着胡须沉吟。 都说杨家族军骁勇善战,从杨安玄身上可见一斑,如今朝局趋稳,可以考虑让杨佺期重新为国效力了。 接着看王琨的信,此行虽然以卢壮为首,但王琨是出身会稽王府从事,若论信任还在卢壮之上。无错更新@ 所述的情况与卢壮大同小异,王恭对自己派去的八人十分提防,看来是没心与自己和解了,司马道子的眉头拧紧,不能再放任王恭了。 看到杨安玄说不敢有负自己之托,司马道子满意地点点头,此子年少有为,对孤还算忠心,先让他在京口历练些时日,待其弱冠后再调回京中重用。 放下王琨的信,司马道子问道:“杨安玄可写了信来?” “有”,司马元显从最底上翻出信,递给司马道子,不以为然地笑道:“杨安玄的信可不薄。” 一叠纸,将近二十张,司马道子微笑地看着杨安玄在信中表忠心,报怨王刺史的小肚鸡肠,司马元显在一旁嗤笑道:“这个杨安玄居心不良,想挑拔父王与王恭之间的关系,好从中渔利。” 司马道子拍拍手中信,笑道:“此等粗浅心思,为父焉能不知。” 想起对杨安玄的印象,才学过人、年少气盛、行事鲁莽,司马道子笑道:“少年锐气可堪一用。” 司马元显不以为然,道:“看这个杨安玄就是个惹事的精,刚才京口就生出事来,虽然是好事,也说明此人不安分。” 司马道子嗅出酸味,元显聪明好学、志气果锐,王谢子弟亦不能比,杨安玄的出现夺了元显不少风头,元显因而对他没有好感。 这样也好,省得元显缺了磨砺,容易目空一切。等元显十六岁,自己便将杨安玄调回,特意放在他的身边,激发元显的上进之心,也可多些磨合,让杨安玄将来辅佐元显。 杨安玄提出请朝庭下旨拨给他两艘船、百余人,司马道子笑道:“此等小事也用惊动本王吗?既然杨安玄肯任事,孤便帮他一次,改日跟杜含提上一句。” 看到信尾,杨安玄恭祝会稽王“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并献上祝寿诗一首。 “辛苦操持将相权,亲提四海入陶甄。周公礼乐未坠地,伊尹勤劳真格天。胡地不传南下箭,黄河长渡北归船。济时毫发无遗力,数尽天下孰与肩”。 司马道子捋须开怀笑道:“好诗,虽然把孤吹捧得过高,但孤确实有心效仿周公、伊尹安定天下,成就一番伟业。” 又看了一遍,司马道子欣然道:“此诗将来可做孤的墓志铭。” 司马元显心中骂了声佞臣,杨安玄这小子搔到了父王的痒处,看父王眉开眼笑的样子,不好出言扫兴。 司马道子站起身来到书案,执笔将诗抄录一遍,摇头晃脑地品读了一回,道:“明日让人装裱好,挂在书房,孤要用以自勉。” 次日,东堂尚书杜含奏报杨安玄剿灭***一事。 等杜含说完,司马道子欣然道:“杨安玄勇。 于任事,立功当赏。” 会稽王定下腔调,中书令王国宝将贬斥的话咽了回去。 领军将军车胤面无表情地道:“可以军功论处。” 司马道子颔首道:“此议甚佳。杜尚书,依制该如何处置?” 杜含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王珣,应道:“下官回去让外兵董侍郎查明之后再奏于大王。” 司马道子道:“原度支侍郎卢壮奏报,杨安玄有意扩充人手,加大巡江力度,王刺史以有违朝庭制度拒绝。孤倒以为这是好事部不妨从中军调拨一艘艨艟、两艘走舸给他。至于兵源,让他自行募集,朝庭可以给人的粮饷、辎重以及军械。” 王国宝心想,杨安玄不知给王爷灌了什么迷汤,王爷居然对他如此厚待,自己一时之间难以对付,等散了朝抽空找下世子元显,打听一下缘由。 看了一眼司马道子,关键还在王爷身上,明日王爷寿诞自己要好好表现一番。 ………… 十一月八日,杨安玄休沐,将巡江所的事托付给刘衷,自己与张锋一起去了京口城。 前几日徐旋便来到依河镇,告诉杨安玄开面馆的两家铺面找好了,让杨安玄抽空去看看,顺便到淑兰院中瞧瞧。 国丧期间,不少店铺关门歇业,徐旋在杨安玄等人到来之前便在城东、城南选好了店面。 孙氏在建康与田氏一起操持过面馆的事,所以京口面馆杨安玄全权委了孙氏。 孙氏看过后,便按照杨安玄设计的面馆模式装修,淑兰院没了生意,韦淑和苗兰等人也帮着一起张罗。@·无错首发~~ 众人拾柴火焰高,六七天的功夫便准备妥当,只等杨安玄看过后开张了。 苗兰见到杨安玄含羞带怯,少女情怀看到胡原眼中心酸不已。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徒呼奈何。 看过面馆,杨安玄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孙氏放手去做。 孙氏来到建康的那段日子,杨安玄发现她做事有章法,行事有主见,可托大事。 孙氏笑道:“公子,听锋儿讲依河镇已有了仿冒的面馆,咱家的面馆开张要造点声势来,让人知道正宗与仿冒的区别,创出字号来。” 品牌意识,杨安玄笑着点头道:“是要想个招牌名。” 这面馆起意是替两个妹子添妆,湫儿、漓儿,杨安玄瞬间有了主意,吟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便称‘离秋"面馆如何?离秋离秋,唯一碗阳春可解。” 韦淑笑道:“公子腹有锦绣,出口成章。这随口一句,便让人无穷回味。公子何不写首新词,待国丧过后,奴带了楼中姐妹到面馆吟唱。” 苗兰双眼精亮,半遮半藏地躲在韦淑身后,眼光余光看着杨安玄,心中满是甜蜜。 杨安玄被孙氏提醒,想起后世营销的手段,继续道:后开张,开业前两日让淑兰院的姐妹们沿街发放面馆开业的告贴。开业那天,烦劳韦娘子和苗兰各带人到面馆中帮忙,也能补贴用度。对了,为防着有人捣乱,让杨利他们四个到面馆附近护卫。” 看了一眼韦淑,杨安玄笑道:“可惜国丧期间不能舞乐,要不然有淑兰院的姐妹歌舞招揽生意肯定火爆。” 韦淑眼一亮,公子这个提议不错,以后可以遇到店铺开业可以让楼中姐妹前去歌舞助兴,算是拓展了生意。 孙氏道:“咱家面馆的几样东西,仿冒的面馆都有了。公子说过要不时地推出新花样,开张时能否推出样新品种?” “行,等会愚将油条的做法教给你,油条下粟米粥,那叫一个好吃。”杨安玄都有点流口水了。 ………… 夜,淑兰院,苗兰所住的小楼。琴声婉转,苗兰轻声吟唱《相思》曲,声音缠绵动听,蕴含无穷情思。 楼外人影徘徊,暗自神伤,胡原知道苗兰相思之人并非自己,而是。 主公杨安玄。 眼中闪过恨色,随即化成无声的叹息,自己对苗兰痴心一片,而苗兰却对主公有情,怕只怕都是一场空。 怅然离开小楼,回到自己的住处,胡原呆呆地看着灯火发愣。他知道杨安玄让自己前来京口,有意成全自己与苗兰,可是苗兰不喜欢自己,也怪不得主公。 胡原长吁短叹,自知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杨安玄,难道就这样算了。 痛苦地用力拍头,胡原想起徐大哥曾提醒过自己,好男儿当先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样说不定能让苗兰刮目相看。@ 胡原重新振作起来,盘算着该做点什么。跟张锋一样跟在杨安玄身边,那苗兰岂不更是看不到自己,不行。 妓楼里自己帮不上大忙,想来想去只有面馆的事了,徐大哥说主公有意让自己打理面馆的生意,可是张锋的老娘孙氏看上去不是个好相与,说不定要与自己抢权。 胡原原本没把面馆生意当回事,看到苗兰跟在孙氏身边忙前忙后,这才打起精神跟着张罗。 苗兰尝过孙氏做的阳春面、包子等吃食后,赞不绝口,这让胡原有了主意,以后可以借机拿了点心送给苗兰,多了亲近的机会。 患得患失,胡原一夜难以安眠。。 第一百三十章品牌效应 十一月十日,王刺史召缉贼使杨安玄、副使刘衷前去府衙。 杨安玄心中明悟,自己写给会稽王的祝寿诗起作用了,只不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大堂,王恭沉着脸听贺盛宣读五兵部的公文,“……江贼侵袭,客商向以为苦。今缉贼使杨安玄、副使刘衷,勇于任事,荡平江贼逐水雁,应论功行赏……” 王恭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公文是暗贬自己无能,不能抑制江贼,还不如杨安玄到任几天的功劳。 听着贺盛的宣读,杨安玄大喜,一首祝寿诗带来的回报如此之在,出乎他的意料。 首先,巡江所从都水监中独立出来,成为巡江监,成为朝庭五兵部设在京口的衙门,不归青衮刺史王恭统辖。 其次,升官了,成为了伏波将军、巡江从事,而且朝庭从左卫军水师调拨一艘艨艟、两艘走舸归于巡江监名下,并让他募集水军五百,负责建康、京口、江阴数百里水域的安全,这是既升官又给实权了。 对于伏波将军的职务,杨安玄非常喜欢,虽然伏波将军也是杂号将军,但担任过此官的有名将马援、夏侯惇、满宠等人,实在是好兆头。 自己在信中表现出的馅媚、幼稚不成熟,正是自己想呈现给司马道子的东西,暴露自己的缺点,让上位者认为能够掌控,何尝不是一种高超的技巧。 巡江所升为巡江监,连带着刘衷等人也得了封赏:刘衷任校尉之职,缉贼使;余宜迁为缉贼副使,总算成了九品官。另外,朝庭还赏赐粟米千石,奖赏巡江所的大小人等。 王恭懊恼不已,早知道自己就该答应杨安玄的请求,既笼络了他得了臂助,又间接地交好了弘农杨家。 如今会稽王通过朝庭下旨,让杨安玄从自己麾下独立出去,如同在京口扎下根刺,虽然自己不惧,但总是不舒服。 等贺盛宣读完,王恭站起身,一甩衣袖,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刺史府的官员面面相覤,简单地恭贺几句便各自离开。 卢壮等人心情复杂地上前道贺,杨安玄客套几句,约好下次休沐请众人吃酒,便与刘衷回了依河镇。 巡江监内喜气洋洋,余宜笑得合不拢嘴,杨从事才来几天,自己就美梦得偿,从胥吏成为官员了,虽说俸禄没增多少,但这身份不同了。 许靖等书吏也眉开眼笑,主官的官阶升了,相应他们这些书吏也能水涨船高。许靖思忖着自己与杨从事关系不错,指不定能从九品令史升到主事了。 朝庭制度,官衙的佐官多半由主官征召,杨从事可以决定自己的升迁,这段时间可得跟紧了杨从事,莫让旁人抢了自己的好处。 普通捕丁不望升官,但看着拉到牛车拉来的粟米个个开心,按杨从事定下的规矩,每人至少能分到二十石。自打杨缉使来后,巡江所的福利让整个都水监的人都眼红。 应浩得了信,连忙带着都水监的大小官员前来祝贺,起初两人还是平级,名义上杨安玄还是他的属下。转眼之上杨安玄便与他平起平坐,官阶还高了一级,脸上笑得开心,心中却不是滋味。 对于应浩要把官衙让给自己的提议,杨安玄笑着推辞,不管应浩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自己都不能这样做。 “应从事,巡江所的官廨足够了,以后若是募兵建兵营,只需往西边空地拓展即可,愚万不敢惊搅应从事。”杨安玄客客气气地道。 杨安玄的态度让应浩很舒服,杨安玄年少得志并未飞扬跋扈,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走得更长远。 应浩笑道:“安玄,愚长你几岁,托大称你声老弟。杨老弟既然看得起愚,愚便不再客套,巡江监初建,若有用得到愚的地方尽管开口,愚一定大力相帮。” 升官大喜事,免不了摆酒庆贺,还是望江楼。说起来这望江楼是杨安玄的福地,要不是在这里遇到伍亮引出后来之事,杨安玄还不知要在缉贼使的任上熬多久。 第二天,建康的艨艟、走舸驶来,随船还有左卫军的水师百人,由校尉周由率领,杨安玄闻讯带着刘衷、余宜等人前来迎接。 左卫是六军之一,驻守京口。左卫将军桓修,车骑将军桓冲之子,桓冲乃大司马桓温之弟。 桓温逝后,桓家实力仍在,桓冲接替兄长执掌兵权,历任中军将军、都督江扬豫州军事、扬豫二州刺史,徐州刺史,车骑将军,荆州刺史、江州刺史等要职。 与桓温不同,桓冲忠于晋室,当桓氏与谢氏发生冲突,桓冲以国家为重,牺牲宗族利益,将扬州刺史职位让给谢安,自愿出镇外地。并在淝水大战中配合谢玄,从东西两边协力防御前秦的进攻,最终取胜。 淝水大战后不久,桓冲便身逝,桓谢两家的矛盾未及暴发,而桓冲得享令名。其子桓修娶晋简文帝司马昱之女武昌公主为妻,任左卫将军,仍得朝庭信重。 艨艟长约五丈,船形狭长,杨安玄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船只,“生牛皮蒙船覆北,两厢开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2)”,果如书中记载的一样。 船上列旗,在风中飘舞。军士着皮甲,屹立在船的两侧,威武雄壮。杨安玄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而来的捕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一个墩实的汉子从搭板下船,来到杨安玄面前躬身礼道:“周由见过杨从事。” 五兵部的公文说得明白,巡江监从事、伏波将军杨安玄,居五品;军司马周由,校尉;缉贼使刘衷,校尉;缉贼副合余宜,军侯;捕头两人,屯长;队长、什长、伍长若干。 周由所率的百人划归在杨安玄麾下。杨安玄明白,朝庭(会稽王)对自己并非十分放心,周由的存在既是辅佐也是监督。 杨安玄笑道:“周校尉免礼,以后便是一起厮混的袍泽了。” 周由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袍泽,毛头小子也配说袍泽二字。 不用看周由的眼色杨安玄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空洞,说不如做,杨安玄自信以后在战场上自会让周由认同他这个袍泽。 多了三艘船,都水监的码头有些小了,先将渔船挪走,勉强停泊。 杨安玄意气风发地道:“五兵部给了巡江监二百石粟米,用于修建兵营和码头,此事便有劳周校尉了。” 修建兵营和码头可以征役,如果克扣役夫的口粮至少能落下百石粟米,周由笑着应诺。 “招募新兵的事有劳刘兄和余副使了。”杨安玄道:“多录用些渔夫和懂水的人,那些楫夫若有意可转为军兵。” 有五百人的编制,杨安玄想着以后楫夫就由军兵担任,不用征役了。 水寨扎营与陆地有不同,杨安玄看到军兵从船上卸下竹竿、木料,将木料夯入水中围成栅栏,留出数丈宽立竹寨门,方便船只进出。束竹成墙、铺成路,建成竹屋,一连两日,眼见得一座水寨成型。 杨安玄可没有光看不动,大冬天脱着光膀子,跳入冰寒的水中与军兵们一起劳作,什么苦累做什么。落在众军的眼中,自然对这位伏波将军多了几分敬意。 刘衷、余宜募兵进行得不错,两天时间招募到了二百一十八人,多是江上的渔夫,以前巡江所里的楫夫绝大多数转为了军兵。 十一月十三,按说巡江监诸事烦忙,杨安玄不宜离开,但事先答应孙氏,今日面馆开业,前去看看,顺便还要请卢壮等人吃酒。 水寨基本建成,杨安玄跟周由说明缘由,让他看管军兵,对新兵进行操练。 原本想带刘衷一起前去京口,哪知刘衷现在一心扑在军中,雄心勃勃地要练出一只雄军来。 这心思与自己在新野时相同,杨安玄只得和张锋一起去了京口。 面馆约定是在辰初开始营业,此时天才刚亮,杨安玄来到城南时发现面馆门前黑丫丫一片人头,来的人真不少,看来让淑兰院的姑娘们散告贴效果不错。 杨安玄留意了丈许红帛上的“麵”字招帘,在左上角多出“离秋”二字。告贴上写了自己那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唯一碗‘阳春’可解”,看人群中有不少峨冠博袖的士人,估计是被自己的那句话打动,“来冬日品尝一碗阳春滋味”。 坐在马上看得远,杨安玄看到杨利、杨平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站在铺外,尽责地维护着秩序。杨安玄没有薄待父亲给他的六名护卫,每人的月俸是三千钱,相当于年俸二百四十石,是八品官员的俸禄了。 杨家厚待族军,每名族军也不过月俸八石,杨安玄给出超出双倍的报酬,风险还小,杨利这些护卫自然尽责办事。 辰时一到,面馆的铺面卸下,腾腾的热气从屋中时出,弥漫在店铺上空,诱人的香气引得“咕咕”声有如夏日蛙鸣。 杨利、杨平大声吆喝道:“各位莫挤,今日开张,东西的数量管够。入内吃面,可试尝新品油条。往里面请。” 城南的面馆是孙氏打理,后厨紧要处孙氏带了丁蓉亲自操持,雇请的五名佣工事先交待过做些什么,苗兰还带了两名淑兰院中的女子来帮忙。 娇语脆声卖包子,倒成了一道倩丽的风景线。杨安玄看了一下,起初有些忙乱,渐渐地秩序井然起来。问题不大,杨安玄放下心来,旋转马头往城东而去。 城东主事的是胡原,具体操办的丁勉一家三口,雇了三个帮工。杨安玄来到城东面馆时,正是热闹时候,铺面前挤了一堆人,有买馒头包子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铺内卖包子的是韦娘子,同样有两名淑兰院的姑娘在帮忙,有客人见到美貌女子免不了要口花花调笑几句,不说韦娘子便连那两名姑娘出是见多识广,笑着从容应对。 身边走过几位刚吃完面的士人,议论声传入杨安玄的耳中。 “这阳春面的滋味确实与往日吃过的不同,更为劲道,滋味也鲜美,那面汤愚也喝得干净。” “愚吃的辣油面更够味,你们看愚这头上都冒汗了,痛快。愚在依河镇上吃的辣油面根本就不是这滋味,以后再吃要看准这‘离秋’二字了。” “离秋,好生诗意,‘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一名士子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一碗‘阳春’解离愁,冬日好滋味啊,明日愚再来尝尝辣油面的滋味。” “愚以前在建康的面馆吃过几次,味道一点没变。说起来倒是今日新品油条让人回味,不知是如何做出来的。愚连吃了两根,犹未尽兴啊。何兄,明日同来。” 话语渐远,杨安玄的脸上露出笑容,看来离秋面馆的字号在京口唱响了。  7017k 第一百三十一章麻烦上门 东街面铺座落在东城门不远。东城门内侧是校杨,卯时点校操练完毕,一群散操军兵被香味吸引来到面馆前。 军兵可没有太多的斯文,铺前的客人被粗野地推搡开。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被挤走的人只好在心中咒骂这群丘八。 韦淑算是见惯大场面,笑脸相迎道:“诸位军爷,想吃点什么?” 不容分说,这群兵痞伸手就往笼屉中抓包子,雪白的包子上落了黑乎乎的爪印。 这些兵痞也不在乎,拿着包子就往嘴里塞,滚烫的油溅出来,烫了嘴,这些人呼呼吹着气、吐着舌,依旧吃得香甜,空出手继续往屉中抓去。 站在铺子旁侧的杨栋和周斌连忙上前阻拦。杨栋陪笑道:“众位兄弟,肉包五钱,菜包四钱,馒头三钱,哪位付账?” 一个身着皮甲的壮汉斜着眼冷笑道:“谁他妈跟你是兄弟,给老子滚一边去。吃你点东西还敢向老子要钱,信不信惹恼了老子把你的铺子都砸了。” 杨栋脸一沉,他在军中厮混二十余年,年过不惑后体力下降,杨佺期才安排他护卫三少杨安玄。兵痞,见得多了,想当年老子也痞过。 伸手隔开伸手笼屉的手,杨栋冷声道:“吃东西给钱,天经地义,这可是弘农杨家的生意。” 周斌默不作声地与杨栋一起挡在店铺面前,毫无惧色地瞪视着眼前诸兵。 那壮汉冷嗤一声,“弘农杨家,就是那个被撤了官灰溜溜地滚出堂邑的杨家吧。弘农杨家算个屁,老子是龙亢桓家人,比你杨家强吧。” 身旁的兵丁发出一阵哄笑,那壮汉踏前一步,伸左手想拨开杨栋。 杨栋早看到铺子斜对面骑在马上的杨安玄,就算三少没看着,自己也不能忍这口气。 伸手刁住壮汉的手腕,用力一拧,向上抬去。那壮汉右手的咬了一半的包子朝杨栋脸上砸去,飞起一腿踢向杨栋。 杨栋松开手,侧身闪过。半个包子砸进店内,吓得韦淑等人尖叫,纷纷朝屋内避去。 那些军兵见动了手,一拥而上,杨栋和周斌守在铺前,杂乱的拳腿雨点般的落下,两人力战不退。 杨安玄飞身下马,怒火中烧,老子的买卖刚开张,就有人欺上门来了,这年头没点后台连店铺都开不了了。 抢步上前,抓住一人的后领,往后一扯,那人立足不住,被杨安玄扔在地上。杨安玄出手如电,三撕两扯,立时倒下了一片。 那壮汉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杨安玄势如猛虎,连忙撤身闪开,喝问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杨安玄没理他,先迈步到杨栋、周斌面前,两人眼青脸肿,周斌的鼻子还在往外淌血。 “两位辛苦了,去店中收拾一下,这里有愚。”杨安玄道。杨栋、周斌施了一礼,依言入店。 转过身,杨安玄看向壮汉,道:“你身披皮甲,是屯长?军侯?部司马?” 那壮汉傲然道:“老子是校尉,左卫军校尉桓鹏。” 杨安玄一皱眉,龙亢桓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左卫军就驻扎在京口,左卫将军是桓修,自己的那百名水军就来自左卫军。 桓鹏查觉到杨安玄的犹豫,狂傲地道:“你打伤愚麾下的弟兄,若不赔偿可别怪愚砸了你的店。” 杨安玄气乐了,哈哈笑道:“愚还是第一次听说抢东西不给钱,还要赔偿,不然要砸店,这简直是强匪。” 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出言指责,“这些当兵的确实不像话”、“简直就是土匪”、“到衙门告他们去,让王刺史抽他们鞭子”。 桓鹏眼中凶光毕露,怒喝道:“给老子砸了店。” 那些兵丁不管三七二十一,听命上前就要动手。 桓鹏盘算得清楚,砸了这店,躲进军中,就算王刺史出面要人,恐怕也会被桓将军挡在门外,杨家算什么。 杨安玄怒急,这群鸟人着实可恶,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自己若是忍下这口气以后在京口就不用混了。 目光扫过,看到放在铺上的用来夹包子用的竹夹,长约两尺,随手拿在手中,竹夹当铁尺使,顺手朝扑近的兵丁敲去。 那兵丁满不在乎,抬手去摚,准备凑近一把抓住杨安玄按倒在地上。 哪料竹夹击在手上,有如铁棒拍打,痛得那人“嗷”叫一声,捂着胳膊忙往后退。 身旁的人嘲笑道:“王老三,昨天到哪个娘们肚皮上打滚去了,被竹夹拍了一下也喊疼。” 话还没说完,惨嚎声接连响起,杨安玄脚步错动,身法有如游鱼,手中竹夹飞舞,所过之处惨叫声不断。 那些兵丁发现不对,纷纷朝旁侧躲开,不敢拦住杨安玄的道路。 杨安玄也不为难那些兵丁,直接朝桓鹏逼去。 桓鹏有些见识,见杨安玄挥舞竹夹不亚于手持利刃,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强笑道:“这位兄弟,今日是愚多有得罪,该怎么赔愚都认了。” 杨安玄冷冷地注视着桓鹏,桓鹏的话他根本不信,错过今日桓鹏一定会带人前来报复。自己不可能天天守在面馆,此事需一劳永逸地解决。 想到这里,杨安玄冷声道:“赔一千钱,摆酒请街坊作证,敬酒三杯赔罪。” 桓鹏眼中火苗直窜,如果这样做他便丢尽面子,再难抬头,怕是族兄桓修知道自己折了桓家颜面,要重重责罚自己。 “这位兄弟,愚率兵出操,未带钱财在身上,要不愚回去取来。”桓鹏试探道。 杨安玄冷笑道:“行,你留下,让你手下的弟兄们回去取钱。” 桓鹏心中一喜,只要麾下回了军营,立马能拉上数百人平了这家面馆。 “行。王老三,你带弟兄们先回营,借两千钱送来。”桓鹏对着捂着胳膊的王老三吩咐道。 王老三会意,桓老大是让自己找人来救他,答应一声,带着众人就走。 杨安玄喝住要走的王老三,从怀中掏出将军印,亮向王老三,道:“愚是朝庭任命的伏波将军杨安玄,你们好生想清楚了再来。” 桓鹏心中一沉,他听过伏波将军杨安玄的名号,前两日五兵部来公文从水军调走了几艘船、百名水兵,就是归在这位伏波将军的麾下。隐约听说这位杨安玄是弘农杨家的人,深得会稽王的赏识,会稽王才会让他独领一军。 自己这次撞到铁板上了,莫因小事替桓家惹出是非来,桓家已不是当年,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族兄虽然贵为驸马,手握重兵,平日行事小心谨慎,生恐落人口舌。 想当年会稽王还是琅琊王的时候曾借酒醉当众喝问世子桓玄,“桓温晚途欲作贼,云何?”孝武帝和会稽王对桓家戒心很重,自己这次惹了会稽王的亲信,该如何收场? 绝不能让族兄知道此事,桓鹏急中生智,对着王老三嚷道:“朱参军还欠愚二千钱,你请他还来。” 朱参军,朱龄石,为人任侠,与他的关系不错,素有机谋,他出面应该能摆平此事。 ………… 中军六军轮流值戍京城四周,左卫军去年驻守在京口。东门外三里处,便是左卫军的驻地。 王富进营,急匆匆地去西侧营帐找抚军参军朱龄石。 朱龄石出身将门,家族世代担任将帅,祖父朱腾,吴郡太守、建威将军;父亲朱绰西阳太守,伯父朱宪、朱斌都是袁豫州刺史袁真手下的大将。 袁真反叛,桓温讨伐。袁真以为朱宪兄弟勾结桓温,将朱宪、朱斌处死,而朱龄石的父亲朱绰逃走,归降桓温并成为攻打袁真的先锋。 平定寿阳时,袁真已死,朱绰开棺戮尸,桓温发怒要斩朱绰,被桓冲求情救下。朱绰感念桓冲救命之恩,事之如父。 太元九年,桓冲逝,朱绰痛哭呕血而亡,朱龄石时方六岁,其弟朱超石三岁。 桓冲之子感于朱绰忠烈,视朱家两兄弟为自家兄弟。两人长大后,朱龄石跟在桓修身边,朱超石则随在桓修之弟桓谦身边。 朱龄石耐着性子听完王老三结结巴巴地陈述,不时问上几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这群小子,桓将军三番五次地告诫他们要循规蹈矩,还是三天两头地惹是生非,每天都有人挨军法处治。 身为抚军参军,朱龄石参谋军务,知道三日前五兵部行文,让左卫军调拨船三艘、水军百人给伏波将军杨安玄。 朱龄石听过杨安玄的名声,知道此人以上下品入国子学,写过《小窗幽句》,诗词大家,因剿灭江贼逐水雁得了会稽王赏识,擢升为伏波将军,他甚至清楚这背后是会稽王和王刺史在暗中较力。 公文上称杨安玄今年十八岁,恰好与自己同龄。朱龄石抚着下巴沉吟,说起来自己与杨安玄家世有点相似,都是将门出身,同样定品上下,因家世担任殿中将军,随后随桓将军来京口任抚军参军,擅长文案。 王老三捂着胳膊,一脸痛苦,朱龄石问过方知被杨安玄用竹夹击作。让王老三撕开衣袖,看到鼓起数分高的紫色血肿,这比槊杆所伤还要厉害。 这是高手,朱龄石好武,立时起了兴致,该去会会这个杨安玄。 吩咐王老三去找军医诊治,取了佩刀,带上两名随从,按王老三所说进东城找寻那家面馆。 进城沿大街走了百余步,便看到高挑的“麵”字招帘,红帛黑字,想不看到都难。 朱龄石加快脚步朝面馆走去,有些迫不急待地想见到杨安玄了。  7017k 第一百三十二章以武定交 面馆恢复了热闹,前来吃面、买包子的人络绎不绝,京口有钱人不少。 杨安玄没有为难桓修,让店里在空处支了张胡桌,搬来三个墩子,叫张锋一起坐上。 桌上摆了包子、油条,阳春面、辣油面也摆上,三人吃得汤水淋漓。 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巴,桓鹏打了个饱嗝,赞了声“真好吃”,抬头看到朱龄石站在丈许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桓鹏忙站起身,拱手施礼道:“见过朱参军。” 杨安玄也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年轻人。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中放出光芒,身姿挺拔,朝气蓬勃。 朱龄石拱手示意道:“左卫军抚军参军朱龄石,见过杨将军。” 朱龄石,杨安玄心中一喜,京口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打个架都能遇到史书中的人物。 “杨某有礼了”,杨安玄笑应道,客套道:“朱将军可曾用过餐,坐下一起?” 朱龄石笑笑,当真举步上前,张锋忙起身让开位置。 杨安玄让人撤下残席,重新摆上吃食,另摆上一桌,让张锋招呼朱龄石带来的两名随从。 朱龄石已问明缘由,知道错在桓鹏等人,歉声道:“杨将军,麾下行事莽撞,冲撞了将军,还望海涵,损了多少财物愚让他们照价赔偿。” 杨安玄哪会真让这些军汉赔钱,就算此时能压服他们,将来这些人肯定要使坏,得不偿失。 反过来结交了朱龄石以及左卫军,自己的面馆以后便有了保障,谁敢来找事。 “不打不相识,愚方才与桓校尉相谈甚欢,些许误会早已烟消云散,朱将军休要再提。”杨安玄朗声笑道。 桓鹏暗翻了个白眼,方才杨安玄可没说烟消云散,看到朱参军来才给的面子。这个杨安玄年纪虽小行事却有分寸。 看了一眼同样年轻的朱参军,桓鹏打定主意还是不得罪为妙。 朱龄石见杨安玄给他面子,笑道:“既然如此,愚多谢杨将军了。” 杨安玄道:“愚看朱兄为人豪爽,有心结交,这将军的称呼便免了,敢问朱兄是哪年生人?” “太元四年八月。”朱龄石欣然道。 “巧了,愚也是太元四年生人,生在五月,比朱兄弟大三个月。” 朱龄石抱拳重新见礼道:“见过杨兄。” 杨安玄发自内心的有几分欣喜,他与阴敦、胡藩、蒯恩、刘衷等人交往,都比他年纪大,总算遇到个比他小的历史名人了。 “朱兄弟,尝尝油条,今日开业推出的新品。”杨安玄指着碟中金黄的油条道。 朱龄石查觉到杨安玄眼中闪过的喜色,夹起油条咬了一口,赞道:“酥脆爽口,妙。” 杨安玄笑道:“油条与豆浆(1)是绝配。张锋,去替愚买几碗豆浆来。” 朱龄石心中生出暖意,豆浆事小,却能看出杨安玄对自己的诚心。 东城根下便是集市,有人卖豆浆、炊饼,张锋到店中取了陶盆,很快便盛了一大盆豆浆过来。 就着油条喝豆浆,神轻气爽。杨安玄本来吃得差不多了,看到热气腾腾的豆浆,忍不住就着豆浆再吃了根油条。 桓鹏也没忍住,抓了根油条就着豆浆喝得“唏哩呼噜”。 磨豆浆是件麻烦事,杨安玄想到等会交待孙氏,以后炸油条的时候可以让卖豆浆的送几桶到店中,像豆浆、粟米粥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动手,委托供应便是。 杨安玄想着回去后把这件事写信告诉漓儿和湫儿,上个月收到她们的来信,说是巴陵的两家面馆也开张了,生意不错。 自己替面馆起了“离秋”的招牌,以及相应的宣传手法和宣传词,都可以告诉两个妹子,让她们在巴陵试试。 朱龄石是很节制的人,喝了碗豆浆,吃了根油条、两个包子便入下筷子,指着桌上的面笑道:“好东西,不可一日食尽,待明日再来品尝。” 杨安玄笑道:“朱兄弟只管来吃,愚交待店中精心准备。” 朱龄石正色地道:“杨兄若是为了愚特意安排,那愚便不再来了。” “也罢,朱兄弟既然这样说了,随意便好。”杨安玄洒然笑道。 朱龄石站起身,冲着杨安玄抱拳道:“杨兄,愚有个不情不请,想与杨兄切蹉一下武艺。” 杨安玄一愣,莫不是朱龄石想替桓鹏他们讨回公道。 “杨兄莫要多想,愚生性好武,看过回营军士身上的伤,便知杨兄身手了得,起了较量心思,还望杨兄成全。”朱龄石抱着躬身施礼。 杨安玄微微一笑,原来是和刘衷一样的武痴,见识过刘衷的箭术、岑明虎的刀法,杨安玄知道将门世家都有压箱底的绝技,能与高手交流切蹉,对自身的技艺增长有好处。 “故所愿也,不敢请尔。”杨安玄站起身笑道。 校场离面馆不过百余步,杨安玄和朱龄石携手往较场行去。张锋连忙招呼店中派人收拾桌椅,他要去看热闹。 风波起,身为管事的胡原却一直没有露面,这让杨安玄对他大失所望,相比张锋,胡原没有担当、不堪造就。 来到校场两人将外面的长袍脱掉,露出里面紧袖箭衣,先比拳腿、后比兵器,折腾到近午,两人才住了手。 杨安玄擦着汗,笑道:“朱兄弟好身手,招法精奇,让人防不胜防。” 朱龄石接过张锋递来的丝巾,道:“杨兄客气,你比愚只强不弱,愚看杨兄还留有余地。” 将丝巾抛还给张锋,朱龄石意犹未尽地道:“杨兄,愚听闻你两学较技时演射礼,箭术惊人。等吃罢饭,未时咱们再试试箭术、马上功夫如何?” “两学较技与愚一起演射礼的是东平刘家的刘衷兄,他现在巡江监中任缉贼使,朱兄弟若得闲不妨到依河镇转转,刘兄见你肯定欢喜。” “东平刘家以箭术称雄,连珠箭法堪称一绝。”朱龄石兴冲冲地道:“等愚休沐,一定前去依河镇拜望杨兄和刘兄。” 午间,朱龄石请杨安玄喝酒,算是陪罪。酒席宴上,两人免不了又说起武艺,谈论箭术,朱龄石细细询问杨安玄与刘衷演射礼的经过。 杨安玄把从胡藩处听来的“五平、三在、二曲、三直、九忌”射术之要说了说,朱龄石拍案赞道:“没想到杨兄对箭术的见解如此高深,可为愚师矣。” “愚哪有这本事”,杨安玄脸上泛起笑容,道:“这是愚的好友雍州参虏参军胡兄所说,愚不过是学舌罢了。” 提到雍州,朱龄石想起杨安玄曾化妆前往长子城,见过燕世祖慕容垂,当即开口相询。 杨安玄有意结交朱龄石,自然言无不尽。听着杨安玄讲述燕地情形,朱龄石满是羡慕,道:“杨兄长愚数月,见识却远胜于愚。希望有一天愚也能像杨兄那样,纵马扬槊,与胡人一战。” “壮哉龄石,但愿愚有一天能与龄石并肩作战,远逐胡骑,收复故土。”杨安玄慨然应道。 两人越谈越投机,彼此说些见闻,相见恨晚。 吃罢饭重回校场,朱龄石让人从军营骑来战马、取来马槊,吃饭时杨安玄也让张锋回依河镇取来他的马槊和青云弓。 看到青云弓,朱龄石两眼放光,拿在手中把玩欣赏。随从摆好箭靶,一连射了七只箭方才住手,不住口地感叹道:“好弓,杨兄从何处得来?” 七只箭,有五只中在红的,另两只也离得很近,朱龄石的箭术精良。青云弓的弓力在两石以上,看朱龄石开弓轻松,气力不小。 杨安玄接过弓,道:“此弓得来是机缘巧合……” 听完杨安玄的述说,朱龄石连声唉叹道:“愚曾多次到建康弓店找寻良弓,估计杨兄所说的那家店也曾到过,可惜无缘啊。” 杨安玄站在靶前也射了七箭,没有争强,与朱龄石差不多。又应朱龄石所求,表演了在两学较技上的参连箭术,朱龄石叹为观止,恳声求学。 得知此技并未技巧,而是慧远大师所传内功之故,朱龄石大为羡慕,叹道:“杨兄机缘之巧,让人生羡。看来正如杨兄酒席上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愚若得机会定要四处游历一番。” 比过弓箭,两人上马持槊战在一处。杨安玄发现朱龄石的武艺不在岑明虎之下。马快槊急、招猛势沉,是难得的对手。 战至酣处,杨安玄也不留手,马槊如雨点般地朝着朱龄石对攻过去。 朱龄石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往日与桓家兄弟相较,都能稳占上风。可是上午比试拳腿,赢不了杨安玄,而且发现杨安玄并未尽全力。 下午比射箭,看过杨安玄所使的参连箭术,朱龄石知道自己不及。所以在马战之上,朱龄石憋着一股劲,将要杨安玄比下去。 狂风骤雨般地攻出数十招,杨安玄手中马槊丝毫不弱于自己,朱龄石年少气盛,不免有些气沮,策马驰开挂槊,郁闷地道:“杨兄好身手,愚不及也,告辞。” 在马上拱拱手,朱龄石径自策马离开,留下杨安玄张口结舌,又好气又好笑。 张锋在一旁不满地道:“这位朱将军好生傲气,见赢不了公子便负气走了。” 杨安玄不以为意地笑道:“朱龄石性情中人,不用在意,过两日他必然会到依河镇来。” 晚间还要宴请卢壮等人,杨安玄到面馆洗漱,换了身衣服,这才到府衙请卢壮等人赴宴。 杯觥交错,欢声笑语,心思被摇曳的烛火映得飘忽不定,笑吟吟的脸不如墙上的黑影来得真实。 7017k 第一百三十三章操练水师 回到巡江监,刘衷一脸怒色地来找杨安玄,愤声道:“周由这厮欺人太甚。” 杨安玄将刘衷按到席上坐好,道:“刘兄莫急,坐下慢慢说。” “不是新募了二百多兵丁吗,愚想着早些派上用场,便和周由商量,让他的麾下帮着操练这些新兵。” 刘衷接过杨安玄递来的茶水,气哼哼地继续道:“那周由推说事忙没空,还嘲讽说猛虎焉能与猪狗为伍。” 杨安玄一皱眉,周由自恃出身左卫军,看不起新兵是情理中事,只是自己不能任由巡江监内出现新老对立的局面。 刘衷低头喝茶,心境变得平静下来,他对杨安玄有种莫明的信任感,似乎问题交给他就能解决了。 杨安玄在脑中回想着前世的经验,部队里是如何处理新、老兵之间的矛盾的,可惜他对这方面了解甚少,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边喝茶边思索,杨安玄渐渐地有了些主意,巡江监他是从事、伏波将军,周由再骄横也得听自己的命令。 将新老兵打乱重新编队,通过比试选拔可用之才担任什长、伍长,形成相对公平的晋升机制…… 至于周由,等朱龄石来访,拉虎皮做大旗,不怕他不听命。若是周由真不识趣,身为上官的自己有得是办法整治他。 杨安玄让刘衷先回去组织新兵练习水性,等到时打乱编制重新组队,刘衷得了实信,起身离开。 正如杨安玄所料,两天后朱龄石带着几名随从骑马来到依河镇拜访杨安玄。 杨安玄带着他参观巡江监,周由看到与杨安玄说笑的朱龄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抚军参军朱龄石被桓将军视为兄弟,他与杨将军这么熟? 这段时间自己暗中与刘衷较劲,对军令阳奉阴违,本以为自己这些人是左卫军的人,过段时间仍能返回军中,杨将军能拿自己怎样,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朱龄石看到周由,笑着招呼道:“周由,在巡江监好好干,别丢了左卫军的脸。” 周由堆笑道:“朱将军放心,愚自当竭尽全力。” 杨安玄指着刘衷道:“愚打算将巡江监分成两曲,由周校尉和刘校尉统率。将周校尉带来的水军与新募的兵丁打乱重新编制,半月一校看看谁操练的效果好。” 朱龄石赞同道:“军中演武论输赢。周由,你是老手,可别被刘校尉比了下去。” 周由心中发苦,这岂不是称了刘衷的心意。杨将军和刘衷关系密切,分成两曲便起点相同了。 横了一眼刘衷,自己是多年行伍,还怕这毛头小子不成。周由傲然道:“朱将军放心,若是输给刘校尉,愚把头割了去。” 刘衷一旁冷笑道:“周校尉,话别说太满,小心真输了性命不保。” 火药味十足,杨安玄忙打圆场道:“胜败兵家常事。巡江监初建,朝庭给了五百兵额,有除了周校尉带来的几名队长、什长、伍长外,还有包括部司马、军侯在内的许多空缺,愚打算在军中挑选精干之人任用,到时候请朱兄弟做个见证。” 周由眼神一亮,他带来的可都是老兵,若按杨安玄所说,这些人差不多都能成为军中小官,届时巡江监实际上便是自己作主了。 朱龄石欣然答允,对着刘衷道:“刘校尉,愚听杨兄说你箭法高明,愚有心请教一二。” 待看过刘衷精妙的箭术,周由心中暗凛,原本他没把刘衷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还真得加点小心,大话说出去了,别到时收不了场。 有周由出面打乱编制的事进行得还顺利,左卫军百人与新募的兵丁重新组队,形成老带新的局面。 三百六十人分成两曲,周由和刘衷各领一曲。屯长、队长、什长到伍长皆是暂命。杨安玄发话最后的任命凭本事夺位置,人人都有机会。 周由军中原有两名队长、十名什长、二十名伍长,此次重排后变成了暂命,当然不满。 周由劝说道,你们都是军中健儿,比那些募兵强出太多,正好有机会往上走,队长变屯长,什长变队长,岂不更妙。 普通军兵月饷两石,伍长二石二斗,什长二石半,队长三石,屯长四石,越往上走明面的军饷就越高,更不用说暗中的好处。 杨安玄的话刺激得众人热血沸腾,每天卯时起水寨内便响起操练声,谁不想借此良机得到迁升。 周由上了心,每天带着他所部的兵马操船巡江,刘衷也不甘示弱,与余宜带了人驾船操练。 离过年不过一个多月,江上往来的船只比平日要繁忙,巡江监的船在大江上往来巡逻,加上前段日子逐水雁覆灭,大大地震慑了江贼,江面比往年平静了许多。 客商对江面上的安宁最有感触,往年这段时候江上贼人多如牛毛,总免不了花钱消灾。 巡江监加紧了江上巡逻和护航,江贼不见踪迹,商船往来顺畅,比往年多走了两趟。 巡江衙门每天都会收到商船送来的谢礼,平均下来也有五六百钱,还有各种东西。 钱被杨安玄让吏员购来猪肉、鱼肉等荤食,让军兵们改善伙食。送来的东西他分了下去,军兵们操练的劲头更大了。 十二月初一,巡江营第一次较武开始,杨安玄登上朦艟观看周由和刘衷两队演武。 不出意料,周由所部获胜。 演练毕,周由得意洋洋地来见杨安玄。 杨安玄按照约定,获胜方周由得到两名什长、五名伍长的任命权。至于队长以上的任命,杨安玄说得清楚,凭战功来取。 刘衷愤声道:“杨将军,此事不公。周校尉是水军出身,熟悉水上操练,愚当然不能比,应多给些时日才好。” 杨安玄道:“周校尉熟习水战,原本就占着先机,军中择健儿,并无不公之处。知耻而后勇,刘校尉你要加把劲了。” 周由听到杨安玄告诫刘衷,嘲讽道:“刘校尉,可惜那些跟了你的健儿,怕是没有机会出头了。” 杨安玄笑道:“谁说他们没有机会。愚正要与两位分说,比试后,两位可以各带五人调换所部,二十天后再比。” 周由笑容僵住,他操练部曲时防着刘衷偷学,若是调换所部,那自己的那些手法岂不让刘衷得知。 刘衷大喜,躬身施礼道:“末将遵令。” ………… 禹划九州,始有荆州。荆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东北方可达洛阳,西北可达长安,西阻巴蜀,东扼京畿,乃天下通衢,治所江陵, 自王敦始,陶侃、庾亮、庾翼等人任过荆州刺史,荆州逐渐成为权臣争夺之地。永和元年(345年)八月,桓温主镇荆州,荆州逐渐成为桓家的根据地。 桓温逝后,其弟桓豁接任;桓豁逝后,其弟桓冲接替;桓冲逝后,桓豁之子桓石民接任,太元十四年(389年)桓石民逝,自桓温任荆州刺史至桓石民逝。桓家在荆州深耕四十五年,广施恩德,深得荆州百姓拥戴。 桓石民逝后,桓玄年幼,荆州刺史被司马曜任命王忱接任。王忱,王国宝之弟也。 王忱到任后大力压制桓玄,削弱桓家影响力,桓玄大为不满。 太元十七年王忱卒,司马曜有意任命王恭为荆州刺史,桓玄大为惊恐,他深知王恭刚直清正,到任后肯定对桓家不利。 于是桓玄买通尼支妙音向天子进言,让不通武事的“弱才”殷仲堪成为荆州刺史。 殷仲堪心知要治理好荆州离不开桓家相助,故曲意交好桓玄以求相助,但桓玄越发专横,甚至在刺史府中以戟相向,殷仲堪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其实忌恨。 处理完公务,殷仲堪回到书房,从书堆中拿出封信,再度细瞧。 信是青衮刺史王恭所写,信中描述了孝武帝逝后,京中会稽王任用王国宝把持朝政,王珣、王雅等先朝老臣都被搁置,他屡次劝谏会稽王都置若罔闻。 王恭在信中不无忧虑地道,“……愚恐黍离之悲不远矣。” 殷仲堪独目(1)中闪过忧色,放下信长叹了一声。想起孝武帝对自己的信托,天子才三十几岁,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魇崩了呢? 不敢往下细思,信中王恭建议自己征召致仕的龙骧将军杨佺为臂助,合外镇之地抗衡朝堂,同时也能抑制桓家。 想到桓玄,殷仲堪露出恨恼之色,自己为借助桓家之势,对南郡公桓玄曲意结交,桓玄表面上与自己相睦,其实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放肆霸道。 在刺史府门前跃马挥槊,更可恶地用长槊指向自己的咽喉,无礼于极,让自己颜面尽失。 参军刘迈实在看不过眼,指责了桓玄几句,桓玄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等桓玄含怒离开后,自己劝刘迈赶紧逃走,桓玄果然派人刺杀刘迈,要不是刘迈行动迅速,恐怕死在刺客的刀下。 杨佺期,殷仲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弘农杨家已经败落,却自视极高,先是得罪会稽王,后又与太原王家结仇,听闻与琅琊王家也有所不睦,逼得不得不称病辞官。 殷仲堪知道杨佺期致仕后,举族迁往巴陵,购田买宅,有意在巴陵定居。 伸手捋须,殷仲堪微笑地忖道:杨佺期举族迁来荆州,莫非有意托避于自己羽翼下,杨家族军倒是骁勇之师,能收为麾下确实可以用之抗衡桓玄。 说起来自己与杨佺期有几分交情,杨佺期洛阳兵败自己还向天子替他求情,事后杨佺期曾派人送来礼物致谢。 杨家此时正在落难之时,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愚便写奏章请朝庭任命杨佺期为荆州司马。 提起笔来,殷仲堪没有先写奏章,而是声情并茂地给杨佺期写了封招揽信。 人情,要做到明处,让杨佺期感恩戴德,才能为己所用。  7017k 第一百三十四章悬赏募兵 晨曦,喊喝声从水寨传出,打破黎明的沉寂。都水从事应浩被喊声惊醒,懊恼地坐起身。 身旁的妻子似醒非醒地抱怨道:“应郎,你要说一说杨将军,让他不要这么早操练,吵人清梦。” 应浩苦笑了一下,翻身下了榻,杨安玄可不是以前的缉贼使了。伏波将军、巡江从事,官阶尚在自己之上,以后想睡个好觉只能不住在官署了。 杨安玄漫步在码头上,水寨将里许长的沿江码头包含在内,水面足有数亩,容纳了一艘朦冲、三艘走舸能仍有空余。 营寨的另一半在岸上,按照陆地扎营的方式立起寨墙,四十领帐蓬分成四个方阵,四个箭楼之上插着旌旗,有士兵在持弓戍守。 水陆营寨都辟出两个校杨,周由和刘衷分别带了部曲在操练。 杨安玄对水上操演没有发言权,但陆上训练新军还是有经验的。杨安玄把在新野练军的那套模式给刘衷、周由讲解了一回,杨家练兵法便在军中推开。 杨安玄没有插手新军训练,只是每天晚间戌时与刘衷、周由沟通一下、提点建议。 试着将自己放在主帅的位置来关注全局,杨安玄确实发现了不少问题:新军素质偏低,纪律性差,老兵欺压新兵,官长欺凌兵丁等等陋习。 身处东晋,前世的解决问题的经验没有借鉴性,杨安玄有些束手无策,私下与刘衷、周由商量,两人皆不以为意。 经过十多天的酝酿,杨安玄宣布了三项军纪,一、服从军纪;二、严禁打骂士卒;三、不得搅民。 同时公布了晋升机制,从士卒中选拔凫水、操舟、射箭的能手,一批什长、伍长因此产生。 《三国演义》中称“水路交兵,以弓箭为先”,杨安玄深以为然,命人在渔船上树草人,让军兵齐射,结果奇差。 二十人一组朝二十步外的草船三轮齐箭,中靶者不过零星数射,看样子这数箭还是撞运气。 刘衷登舟射了五箭,结果只有两箭射中草人,另外三箭因为船只随浪起伏,射飞了。 周由哈哈大笑,取弓在手,脚步扎稳,沉心静气,找准节奏后松弦箭出,一箭射中草人的头颅。 接着又是两箭,皆射中草人。周由冲着刘衷道:“刘校尉,地上射上愚不如你,但在水上汝不如愚。” 刘衷不服气,把从杨安玄处听来的那句“唯手熟尔”说了出来,“周校尉,三月之后你我再来比试”。 左卫百名水师的箭术比起新兵强了不少,但同样不堪入目,等诸军全部射过,草船上的箭依旧寥寥无几。 周由见杨安玄面色不愉,笑着劝道:“将军,水上比不得陆上,波浪起伏不定,射箭自然没有准头,主要还得靠人多箭多取胜。愚在水上苦练十余年,方才摸出点门道来。” 说着还斜了刘衷一眼,意思是三个月就想与愚相较,做梦去吧。 杨安玄一语不发,伸手从张锋手中取过青云弓,指着草船最前面的那个草人道:“愚便以它为靶。” 周由微笑不语,心中腹诽不已,他听说过杨安玄夜救商船、三箭退贼的故事,根本就不相信。 不过原缉贼所的那些捕丁为了拍马屁、争面子编出来的故事,这位杨将军自己还信了,等他射上几箭,就该埋怨今天的风不好、浪不平了。 刘衷却知杨安玄的本事,凝神注意观察着杨安玄的举动,准备偷师。 杨安玄身形随着船只微微起伏,目光落在二十步外的摇晃的草船上,感受着其中的规律。 浪微微涌起,草船却在往下落,杨安玄抓住瞬间契机,松弦箭出。 箭急如电,射入草人的头顶,杨安玄眯了一眼,他瞄得是草人的咽喉,略高出半尺。 诸军高声喝采,周由诧异地看了一眼杨安玄,不知是不是碰巧撞上。 杨安玄调整了一下出箭的角度,接下来的两箭皆射中草人,虽然没有在陆上精准,但这样的箭法让周由等人惊叹不已。 鼓声雷动,为杨安玄助威。将是兵威,杨安玄高扬起手中青云弓,微笑地向麾下致意。 刘衷欢声道:“安玄,你是如何做到的,一定要教教愚。” 杨安玄笑道:“船上射箭类似骑射,无非是把握住契机,刘兄是高手,多试几次自能掌握决窍。” ………… 晚间,杨安玄将刘衷和周由召入大堂,商议继续募兵之事,朝庭给了五百名额,如今尚不满四百人。 “京口是流民聚居之所,当年献武公(谢玄谥号)在此募兵八万,破前秦于淝水,区区百余人算什么,挥手可聚。”周由瞅了一眼刘衷道。 刘衷心中暗恼,周由有事无事针对自己,募兵之事安玄交给自己,自己忙于练兵又把此事交托给余宜,这余宜做事拖拉,落人口舌。 正想分辩几声,杨安玄开口道:“这百余人不可轻易招募,愚有意招些才俊入伍。” 白日观看诸军操演,杨安玄深感巡江监的兵卒素质不高。 周由笑道:“杨将军,不是未将扫你的兴头,北府军长年募兵,待遇比巡江监好,咱们哪抢得过北府军。” 杨安玄点点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愚打算给出彩头,引人前来。” 刘衷摸着下巴下微须道:“队长、什长、伍长之职有限,若是拿出太多募军,愚怕营中的弟兄不满。” “拿出屯长一个、队长一个、什长三人,伍长五人。”杨安玄拍板道:“愚不信没有人前来应募。” 刘衷和周由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反对,五百人应有屯长五人,队长十人,拿出这些职位影响不大。 “另外,愚自掏腰包拿出四十金,分别奖给凫水、操舟、射箭、比武夺魁之人。” 重赏果然让人心动,话语一出,便是周由也眼中闪光,跃跃欲试。 杨安玄看着周由笑道:“巡江监的弟兄亦可参与夺魁赛,周校尉有意亦可参加。” 刘衷劝道:“安玄,此举恐怕不妥,易惹人物议。” 杨安玄明白刘衷的担心,哈哈笑道:“当年陶桓公(陶侃)也曾散财募军,先贤在前,小子躬行于后,何惧流言。” 话语略顿,杨安玄又道:“愚有意每年年末之时大比武,夺魁得官受赏,激励军心。” 略作沉吟,杨安玄道:“不过刘兄提醒得好,私掏腰包之事可一不可再,巡江监初创,公帐上没有钱财,待来年公帐有钱,此赏便由公帐中出。” 刘衷感叹道:“如此一来,便无漏洞,安玄思之详备矣。” 周由感触很深,点头赞道:“杨将军出于公心,仗义输财,让人佩服,未将能在将军麾下,实是幸事。” 此话出于真心,周由第一次对巡江监有了认同感,跟着杨将军比起在左卫军中混日子有意思多了。 有了杨安玄的重赏,刘衷对接下来的招募充满信心,笑道:“明日愚便让余宜派人把悬赏募军的告示贴出去,估计届时前来报名的人会挤破营帐。” 杨安玄道:“今天是十二月初二,你让人在京口张贴布告,估计传扬开去需要一段时日,便在初十开始登记募兵人数,十五日开始甄选。” 刘衷满是憧憬地道:“若是应募的人太多,岂不要选到年后去。加上营中的弟兄们也可参加夺魁,这抢夺魁首的人数估计会近千。” 杨安玄想了想道:“凫水、操舟、射箭、比武四项夺魁,一人最多只许参加两项。营中的弟兄可先行比试,每项角出前十参赛便是,此事便交与周校尉负责。” 周由大声应诺。 杨安玄想起这几日看到的弊端,叮嘱道:“周校尉,都是军中袍泽,要一碗水端平,让有才能的人出赛,莫让新募之人看轻老人。” 周由确实存了几分相助亲信的心思,被杨安玄点破,沉声道:“将军放心,愚不会徇私。” ………… 十二月初三,辰正,东城城门处。 冬日暖阳懒洋洋地照在大地,让那些倚在城根处等活计的汉子多了几分活力,七嘴八舌地谈笑着。 许靖带了两名兵丁拿了榜文贴在告示牌上,立时围上一群闲汉看热闹。 “上面写什么呢?” “是不是抓江洋大盗,怎么不见画人像。” “去去去,一群睁眼瞎,这是巡江监募兵的公告。” 等榜文贴好,许靖正了正头上的帻巾,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众位父老乡亲,朝庭在依河镇新成立了巡江监,给了五百吃粮当兵的额。” 人群立时议论开来,“仆家就在依河镇,确实多了个巡江监,每天天不亮就操练,吵得人睡不着。” “这年头有口饭吃,谁去当兵吃粮,又苦又累,还受欺负。” 许靖没有照榜文念,他知道那文绉绉的词没几个人听得懂。 听人群中有人高喊,“官爷,募兵都给多少粮饷。” 许靖提高嗓音道:“普通军兵月饷两石,伍长二石二斗,什长二石半,队长三石,屯长四石,每两年有夏冬衣服一套。” “仆这段时间找不到活,索性当兵去。官爷,到哪报名?” “各位别急”,许靖笑道:“愚把榜文给诸位解说一番,诸位再决定是不是去应征。此次募兵只选一百四十人……” 不到午时,整个京口城传遍了依河镇巡江监重金募兵之事,能夺得凫水、操舟、射箭、比武的魁首赏金十两。 十两金,足以让普通人家安稳地过上四五年好日子,前往依河镇的官道上,出现了不少前去募征的汉子。 ………… 治中贺盛拿了抄来的榜文,急匆匆地走上大堂来见王刺史。 把榜文递给王恭,贺盛道:“明公,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现在整个京口城都轰动了,是不是下文让杨安玄不要胡闹。” 王恭看到榜文末尾写着募兵词:男儿何不持利戈,安国兴邦觅封侯,捋须笑道:“这个杨安玄诗词堪称一绝,读此句便连老夫亦有投笔从戎之意。” 贺盛苦笑道:“明公,杨安玄私掏腰包用于募军,于制不合,朝庭追究起来恐怕明公也要落个不加制止的的罪过。” 王恭将榜文放回案上,手指敲了敲,道:“巡江监是朝庭五兵部所属,老夫是青衮刺史,不能越俎代庖。况且杨安玄并无大错,捐财募兵有过先例,且看看再说。” 贺盛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开。 王恭叫住他道:“子綝(贺盛字),巡江监比试夺魁之日你跟老夫说一声,老夫若得暇也想前去看看。”  7017k 第一百三十五章搅动风云 第一百三十五章搅动风云 京口城南有处荒废的宅院,五年前宅主一家遭贼人杀害,宅院没为官有。后来传出闹鬼的传闻,没人敢买,便荒废了下来。粉墙早已残破不堪,院中杂草丛生,成为狐鼠出没之所。 几名汉子坐在后园的凉亭内,围坐在篝火旁取暖,火上悬着大铜釜,香味从锅盖的缝隙中冒出。 一名青袍汉子站起身,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朝断墙处张望着,道:“天都过正午了,老大怎么还不回来?” “老五,安心坐下,老大肯定有事去了,你等不及了。”对面的黄脸汉斥道。 青袍汉坐回砖块上,丢了块木柴到火中,道:“二哥,愚不是担心老大吗。” 侧旁的瘦个笑道:“五哥不是担心老大,而是馋锅中的狗肉了。” “丁小七,你想讨打不成。”青袍汉瞪眼喝道:“这狗是仆弄来的,等会你别吃。” 丁小七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地道:“五哥,这狗是弄来的不假,小弟不是也顺了两壶酒来了吗。” 说笑间,一名年轻人跨过断墙进入院中,几人纷纷站起身,朝着年轻人拱手道:“见过老大。” 年轻人青丝缚发,尚未戴冠,身穿白狐皮裘,看样子是富贵人家子弟。 对着大伙拱拱手,年轻人笑道:“让兄弟们久等了,愚到南城门看榜文去了,耽搁了些时间。” 丁小七笑道:“孟老大,你再不来,何五哥的口水就要流到地上了。” 何老五伸手抓向丁小七,骂道:“丁小七,你他妈就要跟仆做对是不是,今天老子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孟龙符伸手抓住何雄的胳膊,笑道:“自家兄弟,说笑几句何必当真。” 何雄挣了两挣,如同蚂蚁撼树,难动分毫。 孟龙符松开手,道:“老五,是愚的不是,大伙都坐,咱们边吃边聊。” 说罢,孟龙符在砖块上坐下,没有顾忌是否会弄脏身上所穿的白皮裘。 众人纷纷坐下,孟龙符揭开釜盖,铜釜之中剁成大块的狗肉在汤中翻滚。 孟龙符深吸了口气,笑道:“好香,难为老五想着大伙,今天大家多敬老五几杯。” 陶碗倒上酒,用手撕扯着狗肉,孟龙符和大伙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咬肉,吹得汁水淋漓,毫不在乎身上的狐裘溅到了汁水。 “老大,你方才说到城门看榜文了,可有什么好事?”丁小七端着酒挤到孟龙符身边来敬酒。 与丁小七碰了下碗,孟龙符喝了一大口,笑道:“巡江监贴了募兵告示。” 黄脸老二沉声道:“当兵吃粮哪有咱现在痛快。” “不错,二哥说得是,谁他妈愿意去当兵受气。” 孟龙符放下碗,用竹筷夹起块狗肉,吹了两下塞进口中,边嚼边含糊地道:“巡江监这次准备比武募兵,分凫水、操舟、射箭、比武四项,夺魁之人赏金十两,便是不入伍也可拿钱。”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丁小七转着眼珠道:“老大,以你的武功夺个魁还不是轻而易举。” 在座几人皆是京口城中的游侠,被孟龙符击败后甘愿认他为老大,听其派遣。 丁小七曾亲眼目嘱孟龙符力举巨石,箭穿鹊眼,这样的武力便是在北府军中恐怕也找不出几人。 孟龙符将狗肉吞下,笑道:“愚正有意取了十两金与大伙逍遥几日。” 何雄笑道:“等过完年,朝庭百日禁就过去了,老大带仆等到淑兰院快活几日。” 孟龙符哈哈笑道:“待愚取了射箭、比武的魁首,请大伙到醉乡居痛饮一番。” 众人欢笑,纷纷举碗向孟龙符敬酒,孟龙符豪爽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引得众人齐声叫好,纷纷学样。 “男儿何不持利戈,安国兴邦觅封侯”,孟龙符脑中回想着榜文末尾的诗句,胸中豪情随着酒意汹涌澎湃。 ………… 京口城南是大片的农田,这万顷良田的主人姓刁,渤海饶安刁家乃上等门第,故尚书令刁协的后裔。 刁家之富富可敌国,除了万顷良田外,生意沟通南北,各州都有店铺,奴婢数以千人。 家主刁逵与两个兄弟刁畅、刁弘,皆喜殖财货,经商、赌博、放债无所不用其极。 城南七里处有片大庄园,位于山坳之中,寒风被山所挡,庄中有数处温泉,除了可以泡澡外,还借着地气种着菜蔬。每年十二月,刁逵便带了家人来此过冬。 从堂邑主记室贬官为民后,刁锋便成了庄上的大管事,打理着农庄上的事务。 每日各地往来的文书就有一大叠,有不少属于机密,不能经由他人之手。刁锋把有用的东西摘录下来,第二天辰时拿给家主过目。 “巡江监悬赏募兵”,刁锋目光一凝,杨安玄来京口任职缉贼使,因功升迁巡江从事,这些事刁锋一清二楚。 贬官之后,他对杨家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报复,此事能不能利用一番。 思忖良久,刁锋站起身,朝东面的院落走去,他打算去找刁云商议商议。 刁家三兄弟,大庄园内又分成了三个小庄,刁云之父是刁逵的三弟刁弘,庄子在东面。 这段时间刁云不断往来于建康与京口之间,他从王纯之的口中得知明年朝堂将有大变,会稽王有意任用一批青年才俊。 虽然他恨极杨安玄,但杨安玄的仕进之途又让他心生羡慕,若有后悔药,或许他不会贪图钱财与杨安玄结怨。 想要仕官,自然要打点疏通,会稽王太高,攀附不上,王纯之虽是琅琊王家的人,但在族中根本说不上话,也没甚大用。 刁云费尽搭上了建武将军王绪,五十两黄金献上,总算得了句话,会向中书令王国宝替他美言。 京中有传言,会稽王不满尚书左仆射王珣,有意让他升迁为没有实权的尚书令,而让中书令王国宝接任左仆射,执掌朝政。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刁云回到京口见到大伯刁逵,刁逵认为传言很可能变为现实。 刁逵决定让刁云代表刁家交好王绪,最好能争取见到王国宝。百余两黄金散去,笼络王绪,打点中书令府上下,可是想见王国宝谈何容易。 带去的钱用光了,刁云怏怏地回了京口,跟着大伯一起来到农庄上过冬,准备年前再去送趟厚礼。 看到刁锋进屋,刁云起身招呼道:“锋叔,你怎么得闲来小弟的住处?” 刁锋将抄来的巡江监募兵的榜文递给他,道:“杨安玄在悬赏募兵。” 刁云接过来看了看,笑道:“锋叔是想借此事做做文章。” 在刁云面前,刁锋毫不掩饰地道:“杨家害为叔丢了官,此仇焉能不报。” 刁云将纸张递还,眯起眼思忖着,自己与建武将军王绪数次相聚,都曾听他恨恨地提起杨家,王绪对杨家的怨恨犹在自己之上。 若能借此事打击杨安玄,王绪一定欢喜,说不定便能替自己引见中书令王国宝,来年任官之事也便稳了。 想到这里,刁云笑道:“锋叔,你随愚一起去见家主,此事要他做主。” ………… 傍晚时分,小渔船像只灵活的鱼儿轻巧在拐了个弯,驶进河岔之中,摇得身后的余波金光鳞鳞。 操舟的汉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单薄的夹袄敞着怀,寒风吹得系发的丝带飘飞,却吹不动汉子脸上的坚毅。 船往里走了三四里,看得到建在水边的竹屋,有炊烟在小村上空冒起。 岸边嬉闹的孩童看到河上的小舟,纷纷拔足随着小船奔跑,边跑边招呼道,“石头叔”、“石头叔回来了。” 船在几块木板搭成的栈头停下,小孩纷纷围了过来。那汉子从船中一堆东西中掏出个纸包,是关东糖。 孩童们欢叫起来,一个接一个从汉子手中接过糖,迫不急待地放入嘴中,有大口咬的,有小心舔的,还有转身往家里跑的。 村里有大人接了出来,石头从船上取出货物,这些是帮村人采买的东西。 满满当当的小船很快剩下一袋粟米,还有几条肉干,汉子轻松地将米袋扛上肩,提着肉干朝家走去。 石头家在村中,五间草屋。推开竹篱院门,狗儿欢快地迎了过来,接着是妇人的声音,“磊儿回来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从屋中跑了出来,伸手想接过汉子肩上的米袋,石头笑道:“不用。” 将手中提着的肉干递给少年,又从怀中摸出个纸包,道:“这是包子,你尝尝。” 少年郎提着肉干欢快地跑进庖房,汉子笑着冲院子南角挥斧劈柴的壮汉招呼道:“爹,仆回来了。” 壮汉直起腰,点点头没有说话。额上的皱纹深刻,胡须有些斑白,右手持斧,右手的衣袖别在腰间,空荡荡的。 进厅堂放下米袋,石头来到父亲身边接过斧,用力地劈砍起木柴来。木屑纷飞,木柴很快堆起一起。 少年郎掰下小半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满脸都是幸福。 再小口也很快吃完,看了看放在陶碗中剩下的包子,少年郎吞了吞口水,快步出屋,帮忙把劈好的木柴靠墙剁好。 剩下的包子吃饭时一家人分食,得知这包子居然要五钱一个,洪氏有些嗔怪地责道:“这么贵的东西,磊儿以后不能再买了。” 钱磊嘿嘿笑了声,端起粥碗喝了口豆粥。 壮汉钱丰查觉出儿子有心事,沉声问道:“到城里遇上事了?” “没”,钱磊摇头道。 过了片刻,钱磊抬头看向父亲,道:“巡江监出了募兵的榜文,爹,仆想去从军。” “啪”,粥碗重重地磕在案上,钱丰冷声道:“你想像愚一样剩一只胳膊回来,或者把命留在外面。” 洪氏一惊,劝道:“他爹,不要急。磊儿,从军可不是开玩笑,你看看村里的叔伯,有几个落得囫囵的,咱家日子过得去,用不着卖命。娘想过完年替你说门亲,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钱磊缓缓地放下粥碗,平静地道:“爹、娘,仆想清楚了,准备前去巡江监投军。巡江监在江上缉拿江贼,风险不太大。” 钱丰冷着脸,没做声。洪氏张口相劝,看到儿子的面容,知道磊儿拿定了主意,怕难更改。轻叹了声,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 钱淼也放下碗,有些担心地看着家人。 钱磊的语气放缓了些,道:“此次巡江监悬赏募军,分凫水、操舟、射箭、比武四项,每项夺魁可得黄金十两。孩儿自问凫水、操舟有望夺魁,若能取了二十两黄金,家中十年不愁花用。” 钱丰冷哼道:“老子不用你的卖命钱。” 钱磊肃容道:“爹,你常说男儿有志在四方,你和村里的叔伯教给孩儿武艺,孩儿不想一辈子困守在小村里。此次募军巡江监还拿出一个屯长、一个队长、三个什长,五个伍长的职司,机会难得。孩儿自问再怎么也能夺个什长。” 钱丰长叹一声,不再相劝,起身离了席。 钱磊伸手拍拍弟弟钱淼的肩膀,微笑道:“哥哥去从军了,家中就要靠你照看爹娘了。” 钱淼用力地点头,想露个笑脸,可是嘴角下弯,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7017k 第一百三十六章招贤纳士 前来登记应募的人数超出众人的想像,看来黄金和官职的吸引力很大。 军营内兵丁操练得很刻苦,将军有令他们也能参加比试,升官发财的机会谁愿意放过。 特别是左卫军的那些老兵,自信满满,他们有的入伍七八年,比起新来之人有优势。 刘衷欢喜之余又有些懊恼,新近前来报名应募之人比之前的那些人强出不少,总不能将以前招募来的人赶走吧。 十五日开始比试甄选,赛场分成两部分。凫水、操舟在水寨内,射箭又分成陆射和水射,比武的场地在都水监外的空地,杨安玄命人墩起十座土台,在台上比武。 为增强巡江监的影响力,杨安玄下令比试允许普通百姓前来观看,每天前来依河镇参加比试和观看比试的人络绎不绝,很有古代运动会的感觉。 前来参试的人超过千人,不少人兼报两项,身为组织者刘衷有些手忙脚乱,如何统筹是门学问。 杨安玄在大堂上指点刘衷,刘衷听得一头雾水,旁听的许靖却听懂了,时不时插言询问,杨安玄见他问到点子上,索性把组织比赛的事交给许靖打理。 得到杨从事的委任,许靖大为兴奋,将书吏组织起来分别负责一块,杨安玄又派了四十名未参赛的兵丁供其派遣,赛事顺利平稳地进行中。 三天后,在数千人的助威声中,钱磊率先游到终点,踩着水取下绑在浮标上的红旗,朝着岸边欢呼的人群挥舞。 第二天,还是钱磊,驾着小舟穿过设在水面上的重重障碍,率先取到红旗。 夺魁赛杨安玄到场观看,看到那个站在船着挥舞旗帜的年轻人,道:“刘兄,这是不是昨天夺得凫水魁首的钱磊?” “不错,正是他。”刘衷满面笑容地道:“昨天他夺了凫水魁首之后,愚便找了他,他愿意归在愚的麾下。” 一旁的周由愤声道:“愚昨日看擂台比武,稍晚了一步,让你抢了先。刘校尉,你已经得了钱磊,接下来射箭和比武不能再与愚抢了。” 刘衷嬉笑道:“凭什么,有本事你也抢去。” 得了杨安玄的暗中提醒,刘衷这些日子可没闲着,四处找寻参赛健儿拉关系,其实钱磊赛完第一场就被他看中,以后每次开赛之前都会主动找钱磊聊上几句,这才让钱磊答应入伍之后归在他的麾下。 周由怒哼一声,心里盘算着这几日表现突出的人,自己不能等结果出来,等下便先去找他们谈谈。 十二月二十日,经过层层筛选的二十名射手将角逐射箭魁首,刘衷和周由也在其中。 箭靶摆在百步外,每人十只箭,限时半柱香。 脚踏实地,刘衷信心满满,接连开弓将十只箭稳稳地送入红的,得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由。 周由射完了八只箭,只只皆在红心,被刘衷挑衅地看了一眼,心中一急,手微颤,第九箭射出了红心。 刘衷得意地放声大笑。周由稳了稳心情,将最后一箭送入红心,冷声道:“明天的水射但愿你还能笑得出声。” “笃笃”声不断,孟龙符手持三石弓,箭箭深扎入靶心,最后一箭更是贯力将箭靶带倒,引来四周观众齐声惊呼。 俞飞不紧不慢地控制着节奏,十只箭在红心上布成一个小圆圈,又稳又准。 收弓往后退了一步,往其他箭靶看去,十箭皆中红心的居然有三人,看样子个个是高手。 不过俞飞很自信,他自六岁起自己就随父亲乘船到岸边的芦苇丛中射飞禽走兽,十三岁便能射中开口雁。 开口雁,雁被惊起“呷呷”飞起,自己能一箭从雁嘴中穿入,这样射中的野雁皮毛无损,价格也能高出几钱。 想起教自己射箭的父亲,俞飞目光一黯。十年前自己眼中如同大山般的父亲病了,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尽了,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逝去。 母亲在他十八岁那年离世,等妹子嫁了人,俞飞感觉再无牵挂,背起父亲留下来的弓,四处漂泊。 四年前经过芜湖遇江贼,俞飞一箭射死贼首,江贼跪伏认他为头领。 有些厌倦了漂泊的俞飞于是停下脚歇歇,原以为很快便会离开,哪知这一停便是四年。 十几人的队伍壮大到了五十多人,还创下了“浪里蛟”的名头。 看着那些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俞飞实在说不出“走”字。 逐水雁覆灭,朝庭在京口成立了巡江监,风声骤然紧了起来。 原本过年是发财的好时机,江上的商船油水很足,可是前去做买卖的弟兄每次都遇到了巡江的官船,不敢动手。 身为大当家,俞飞有意同巡江衙门做上一场,手下的弟兄多不赞成。 逐水雁烧焦的尸体摆在码头数天,有不少人都亲眼去看过。后来伍亮在依河镇上被腰斩、许宏弃市,那血淋淋的场景足以让人胆寒。 俞飞提议前往江陵一带,避开巡江监,不少人又舍不得熟悉的水域。 犹豫不决之时,有喽罗送来巡江监悬赏募军的消息,俞飞决定来探探消息。 看到比箭,一时技痒,射了几箭结果被选上。俞飞是个随意而安的性子,索性便参加了接下来的比试。 最后的水射安排在明天辰时,俞飞收弓准备到比武的擂台处看看。 刘衷和周由都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居然是巡江监的两名校尉,俞飞心中暗凛,看来巡江监中藏龙卧虎,这两人显露出的箭术都不在自己之下。 寒喧之后道明来意,都是请俞飞到麾下任职。俞飞暗自发笑,官军请贼人从军,若是眼前这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俞飞冷声道:“用箭说话,谁能赢过俞某,俞某便甘心追随。” 孟龙符交弓交给丁小七,带着他往擂台行去,他还报名参加了比武,再过半个时辰就该轮到他上场了。 要说热闹,还是擂台比武最热闹。每个擂台下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欢呼喝采声时不时的爆起。 小商贩提篮背筐,叫卖着水果点心,还有些摊贩就在不远处支起棚子,卖些吃食。 有赌坊找到许靖,打点后要走了比试对阵的名单,押对战胜负成了看客们最大的兴趣。 杨安玄得知后任其自然,好赌是人之天性,能带来人气。这两天前来观战的人数激增,恐怕相当一部分就是前来参赌的。 至于是否有人会像他在京城时暗中推动代燕赌那样倾家荡产,杨安玄管不了,别人的命运用不到扛在肩上。 擂台十座,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区分,孟龙符在丁字台前站定,擂台上一个魁梧的胡汉双拳挂风,逼得与他对战的汉子四处乱窜。 孟龙符知道这个胡汉叫石猛,是流落在江南的秦人,已经在擂台之上连胜十二场,几可肯定会进入最后的夺魁。 这个石猛力大无比,凶狠粗鲁、出手极重,孟龙符看到几个与他对战的汉子被他的拳头捶断骨头。 不一会,擂台上对战的汉子自知不敌,跃身跳下台认输。 石猛叉着腰,仰天狂笑道:“汉儿,如同弱鸡一般,也敢跟石爷比试,算你逃得快,要不然拆了你的骨头。” 孟龙符厉声喝道:“秦狗,休要猖狂,等你遇到孟爷,爷让你骨断筋折。” 石猛凶睛瞪起,怪吼一声从台下跳下,扑向孟龙符。孟龙符冷笑一声,不避反迎上前。 钵大的拳头带着尖啸砸向孟龙符,旁边的人纷纷向两旁躲避,孟龙符以拳迎拳,双拳碰在一处。 石猛竭尽全力,想着将这汉人小子砸飞,然后上前捶断他的骨头,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哪料拳头如同砸在石墙,纹丝不动,紧接着感觉指骨剧痛,像是折了。 不等石猛撤步,孟龙符飞身踢脚,一脚踩在石猛的胸口,蹬得石猛踉跄后退。 脚刚沾地,孟龙符举拳前冲,朝着胸腹大开的石猛击去。 右拳狠狠地击在石猛胸口,石猛感觉眼前发黑,仰天朝后倒去,砸得尘土飞扬。 四周的观众见凶汉扑下台,见两拳相碰,见凶汉倒地,屏住的气才顺畅的呼了出来,欢呼叫好声有如雷鸣。 石猛这些天凭着他的嚣张、狂妄、凶残拉足了仇恨,虽然有不少人押注在他身上赚了钱,此刻见他倒地不起,也恨恨地骂道:“老子就算赔钱,也巴不得看你小子被人打死。” 孟龙符举起双手,笑着向四周示意,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 杨安玄站在十余丈外的高处,注意着擂台处的动静,这些天他四处观战,留意着出色的人才,这个石猛自然落入眼中。 石猛出手凶猛,招招致人伤残,杨安玄隐隐感觉此人是来搅乱的,不知背后是谁。 同样孟龙符的出色表现也看在他眼中,孟龙符手脚灵动,招法精奇,一看便是得高人传授,而且箭术出众,要说前来参试的近千人中,杨安玄看中的有三人:孟龙符、钱磊和俞飞,三人之中又以孟龙符为重。 方才见孟龙符力挫石猛,让杨安玄对他的勇力更是刮目相看,此等勇士,恐怕只有蒯恩能与他争雄。 人群朝石猛吐着口水,逐渐散去。过了片刻,石猛才醒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离开赛场。 杨安玄低声吩咐张锋道:“你跟去瞧瞧,这小子跟什么人接触。” 半个时辰后,孟龙符登上乙台比试,台下观众齐声喝彩助威。 与他对战的汉子抱拳礼道:“孟壮士,仆不是对手甘拜下风,祝孟壮士夺得魁首。” 深深一揖,主动跳下台去。台下诸人,欢声雷动。 晚间,听完张锋的汇报,杨安玄怒哼一声,阴魂不散的刁家,早晚有一天灭了这个可恶的刁家。 7017k 第一百三十七章龙争虎斗 角逐射箭魁首的共有十人,比试的方法是杨安玄想出来的。 射箭之人站在艨艟船上,从上游放一条草船顺流而下,草船上树五个草人,射手要在直线距离隔着二十步远用箭射草人,五只箭射不同的五人。 听到这个条件,刘衷脸色有些发白,周由也吸了口凉气,叹道:“这也太难了。” 俞飞心中也没底,他观察了一下水速,估算了一下船经过面前不过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在陆上射固定靶不难,要知这是在水上,本身立足就浮沉不定,加上草船移动起伏,能射中一两箭就算高手了。 孟龙符心中抱怨,这鬼主意是谁想出来的,这不是为难人吗?想出这鬼点子的人自己能射中几箭,他不知道出主意的人就站在旁侧的走舸上观战。 “中一箭,左二腹部”、“中两箭,左一头部、左四肩部”、“走空”………… 刘衷是第五个上场,前面数人的表现欠佳,这让刘衷感觉心中发慌,站上射位之前,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心情。 身后站立的周由没有发出嘲笑声,他就排在刘衷后面,前面几人的表现让他心中发紧。 要知道那几人都是从近百人中选出来的射箭高手,按说射出的结果不会这么差,今天的风浪有些大,不知自己能否射好。 将四根箭咬在口中,刘衷将剩下的一只搭在弦上,举手示意上游的军兵开始放船。 草船顺流而下,斜着离艨艟还有数丈远,刘衷便松弦射出,箭斜斜地插在右一的草人身上。 刘衷心中一松,中了,至少不会太丢丑。飞快取箭再射,等草船从眼前经过,五只箭都射了出去。 下游传来报靶声,“五箭皆中,左一腹部、左二腿部、左三胸口、左四右肩膀、左五中首。” 刘衷兴奋地一挥拳,天助我也,这五箭有点运气,超常发挥了。 周由听到报数诧异地看了一眼刘衷,这小子歪打正着居然五箭全中了,运气真好。 站在射位闭上双眼调息了片刻,示意上游放船,五箭中了四箭,不过有两箭中在头部,虽说比刘衷少了一箭,但准头强了几分,细算起来难分伯仲。 孟龙符没有水射的经验,五箭仅中了两箭,这让孟龙符很懊恼,有股闷气憋在胸中。手中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发出尖啸。 杨安玄替孟龙符有些遗憾,看得出孟龙符没有水射的经验,没有掌握好节奏,不过他有基础,与刘衷一样,稍加练习便能很快提高。 作为最后一个出场的俞飞分外引人注目。与刘衷将箭含在嘴中不同,俞飞不徐不急地将箭插在船板之上,伸手可及之处。 好整以暇地朝上游挥挥手,示意可以放草船了。草船顺流而下,距艨艟船正对约有丈许时,俞飞伸手取箭,弯弓射出。 箭只尚在空中飞舞,俞飞探手取第二只箭,一个呼吸之间,五只箭便全部射出,此时草船刚刚驶到艨艟船的正对面。 报靶之人的声音多了几分振奋,声音大了起来,“五箭全中,左一中首、左二中首、左三胸口、左四中首、左五胸口。” “好神射”、“箭无虚发”、“李广重生”。 杨安玄跟着众人一起大声喝采,听刘衷讲俞飞是豫州来的流民,平日多做商队的护卫,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他流失。 俞飞平静地收弓,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刘衷和周由,言下之意两位的箭术不如愚,如何收愚为手下。 四项比斗已结束三项,等擂台比武结束后发放赏金,所以俞飞、钱磊等人都没有走,大伙走向擂台处观战。 今日擂台前围得水泄不勇,不说京口城,便连对面的广陵城都有人专程坐了船过江看热闹。 刘裕穿着便服,与几名壮汉立在甲字擂台下观战,刚才比过两场,台上比武之人的身手不错。 “这些汉子都不错,看看能否把他们募到北府军去,都是以一敌十的好男儿。”刘裕抚着下巴上的短须笑道:“杨从事这办法不错,回去后愚会向孙将军建议,咱们广陵北府军不妨也来几场这样的比试,选拔有用之材。” 丙字擂台下,王恭青袍葛巾,一副文士装扮,贺盛扮成亲随,几名膀大腰圆的亲卫护侍在身侧。 四处看过后,王恭暗自点头嘉许,杨安玄这个比试募军的办法真不错,不说投军的人多,便是素质出远高于往日募军的士卒。王恭得见想见,兴致已尽,转身离开。 剩下最后三场角逐魁首,贺盛有些恋恋不舍,想看完比赛后再走,可是刺史大人动身,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 ………… 甲字台上,孟龙符势如猛虎,发泄着射箭失利的闷气,连斗三场将对手赶下擂去,夺得魁首。 孟龙符意犹未尽,将身上的箭袍剥去,露出结实的胸膛,用手拍打着邀战道:“孟某尚未尽兴,有哪位英豪能上台战个痛快。蠃了某,那十两金子双手奉上。” 话音未落,有两人抢上台来朝孟龙符扑去,孟龙符长笑一声,向后微撤,双手握拳,分别朝两人迎去。 台下刘裕赞道:“好汉子。怀玉,愚看他与你面貌有几分相似,该不是你的弟弟吧。” 孟怀玉苦笑一声,道:“刘兄,此人正是舍弟龙符。舍弟性情粗豪,在京口与一群游侠厮混,没想到他居然来巡江监比试夺魁了。” 刘裕双眼放光,紧盯着台上生龙活虎般的孟龙符,笑道:“怀玉,令弟好身手,这气力怕你也不能及。何不让他随你入北府军,愚向孙将军推荐他,定不让他明珠暗投。” “愚已经劝过好几次,可是舍弟根本不听,愚也拿他没办法。”孟怀玉摇头叹道。 说话间,登台的两人已被孟龙符逼到台边。孟龙符身子微蹲,脚扫落叶,两人无奈只得跳下台来。 欢呼声响起,刘裕跟着叫了两声好,转头对孟怀玉道:“此事莫急,怀玉找到机会邀上令弟,愚请你兄弟二人喝酒。” 身为刘裕身边的佐吏,孟怀玉知道他爱才如命,是个能成大事之人,从内心讲也希望弟弟能跟在刘裕身边,兄弟两人多些时间相处。 “还有谁?”孟龙符纵声叫道。 “好汉子,愚来一战。”从南面响起一声厉喝,一名汉子分开人群,大踏步来到台边,纵身一跃,跳上台来。 孟龙符往后退了两步,打量眼前人。只见登台之人年岁看上去还没有他大,身着青色箭袍,一身英气。 孟龙符好交朋友,抱拳笑问道:“这位兄弟,请教尊姓大名。” 刘裕认出登台之人,轻声道:“是左卫军的抚军参军朱龄石,此人武艺不错,是令弟的对手。” 朱龄石见猎心喜,不愿意报名让孟龙符顾忌,笑道:“孟兄,你我切蹉之后,再来通名论交。” 朱龄石的话甚合孟龙符的心意,孟龙符笑道:“请。” 两道身影如旋风般在台上盘旋起来,拳风霍霍,扬起的沙尘落在观战之人的脸上,麻酥酥生痒。 孟怀玉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替弟弟担着心。 杨安玄站在擂台的侧面,感觉到两人争斗激起的劲风,胸中似有豪情被逐渐唤醒,恨不能拔身而起,加入战团之中。 与孟龙符撞碰数次后,朱龄石发觉不能与之力战,施展小巧的缠手功夫,缠、挑、挫、靠,紧贴着孟龙符缠斗。 孟龙符感觉束手束脚,对手就像泥鳅,滑不溜手,自己猛力击出往往落在空处,要不就被卸力,要不是自己精力过人,恐怕已要气喘吁吁了。 手臂往前一轮,朱龄石侧身避让,孟龙符向后退出数步站定,朱龄石没有跟上前,他知道接下来是一阵狂风骤雨。 果然,孟龙符发力,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般直冲过来,朱龄石右脚尖点地,身形转动,轻巧地向旁闪避。 不料,孟龙符早有预料,右腿用力朝前跺出,止住前冲的身形,胳膊向右探出,直抓朱龄石的前襟。 朱龄石抬左手往外一格,右手刁向孟龙符的手腕,按照之前交手的经验,孟龙符会缩腕进步,左手砸向自己,自己便可化掌直劈他的面门。 右手搭在孟龙符的右手之上,居然没躲,朱龄石心中一喜,右手发力扭住孟龙符的右腕,寻机擒拿。 孟龙符吐气吭声,右腕坚如钢铁,朱龄石左右手同时用力居然不能扭动他的手腕。 朱龄石暗道不好,刚要松手后撤,孟龙符的左手伸出抓住朱龄石的左手,两人四手互持,对峙不动。 孟怀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他知道弟弟天生神力,朱龄石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手痛欲裂,朱龄石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杨安玄见他面目扭曲,脸色苍白,暗道不好,再僵持片刻说不定朱龄石的手要受伤。 孟龙符也不好过,两睛圆睁,面色赤红,朱龄石抓着他手腕的指头如同铁钳般夹在脉路之上,钻心得痛。 杨安玄推开人群来到台边,飞身跃起,人在空中叫道:“好身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杨某替你们解开。” 身形在两人旁侧落下,杨安玄伸出双手向缠在一起的四只手拍去。 朱龄石和孟龙符都感觉一股热流涌入,双手如被火炙,疼痛无力。 朱龄石借机往回一挣,与孟龙符的手脱开。 眼看胜利在即,居然出了捣乱的,孟龙符大怒,双臂挥动杨安玄击去。 孟怀玉见杨安玄轻易解开两人,知道杨安玄是高手,讶声道:“这年轻人是谁,好身手。” 刘裕紧盯着身形飘忽不定的杨安玄,应道:“伏波将军、巡江从事杨安玄。” “喔”,孟怀玉听刘裕提起过杨安玄,刘裕对沙洲初遇的杨安玄评价很高,没想到就是此人。 台上,朱龄石已经避在旁侧,看杨安玄与孟龙符争斗。 杨安玄同样采用了游斗的方式,利用指、腕、肘、肩、腰等处发力,引得孟龙符连声怒吼。 往后撤出两步,孟龙符怒气冲冲地道:“是汉子便与某实打实的较量一下,一味游斗算什么英雄。” 杨安玄有心收伏孟龙符,朗声道:“好,就依孟兄,再来。”  7017k 第一百三十八章立威揽才 两人跃步上前再斗,孟龙符憋着一肚子气,全力出手,拳挂恶风,“咻咻”地砸向杨安玄的胸口。 杨安玄出手如电,伸掌往拳头下一托,孟龙符的左拳走空。 胸腹露空,孟龙符一惊,忙将准备连环击中的右拳护在胸前。 杨安玄微微一笑,不进反退,道:“孟兄有些大意了,咱们再来。” 孟龙符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手高明,抱拳示意后,双拳轻轻一碰,突然飞起右腿,踢向杨安玄的小腹。 没想到孟龙符使诈,杨安玄心中发笑,双掌交叉往踢来的脚按去。 孟龙符暗想,自己一腿能扫断碗口粗的大树,对手想仅凭双掌挡住自己的腿攻,真是做梦。 腿与掌碰在一处,孟龙符感觉脚一沉,只见杨安玄双掌按压,借着腿势纵身而起,旋身用脚踢向他的面门。 孟龙符收腿出拳,擂向杨安玄的脚心。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杨安玄脚上的牛皮靴炸裂。 孟龙符被蹬得后退数步,杨安玄落地,看着挂在脚脖子上零散的靴子摇头苦笑。 朱龄石上前笑道:“孟兄,和气收场如何?这位是伏波将军杨安玄,愚乃左卫军抚军参军朱龄石,方才见孟兄发威,一时技痒,冒然上前讨教,还望恕罪。” 杨安玄也抱拳笑道:“孟兄好身手,好气力,好体力,连斗多场依旧勇力过人,比武竞技孟兄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孟龙符的胳膊有些发麻,刚才那一腿差点让他脱臼,抱拳还礼道:“见过两位将军,孟某失礼了。” 杨安玄恳声道:“以孟兄的身手,从军入伍定能建功立业,封侯拜将指日可期。壮士百战穿金甲,不破胡虏终不还。” 孟龙符听得热血沸腾,拱手道:“某愿追随杨将军建功立业。” 台下刘裕轻叹一声,恍然若失。 孟怀玉对孟龙符的决定倒是欢喜,这个不服管教的弟弟能从军入伍有了约束,不会再和那些游侠在一起惹是生非了。 朱龄石欢声道:“孟兄,论拳腿愚不是你的对手,哪天有空,咱们再比比马战。” 孟龙符哈哈笑道:“今日尚未尽兴,来日畅快一战。” 台下,孟怀玉看着弟弟欣慰地笑了笑,跟在刘裕身后离去。 ………… 四十两金放在三个托盘之中,钱磊从未见过金子,只觉得那亮色在阳光下晃眼。 此次应募的人数超过四百,缺额却仅有一百四十人,僧多粥少当然要挑选一番。 事先与周由、刘衷等人商量过,已经选中了八十人,都打过了招呼。 魁首三人,自然跟其他人不同,钱磊夺得两项魁首,杨安玄决定暂授屯长之职;方才招揽的孟龙符,先安个队长之位;唯有射箭夺魁的俞飞无意从军。 将金子发给三人,杨安玄道:“马上便要过年,诸位先回家与家人团聚,正月初十再来投军,届时巡江监将从参加比试的壮士中择优募用。” 孟龙符领了金子,在一众兄弟的簇拥下回了京口,俞飞将金锭揣入怀,上了等候在河边的小船,轻舟一叶,飘然离去。 钱家,二十两黄金放在案上,一家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洪氏伸手小心地摸了摸金锭,触手冰冷坚硬,仿如梦醒般对着钱丰道:“当家的,真是黄金。” 钱淼开心地道:“娘,有了钱今年过年可以给仆做件新衣了。” 钱磊微笑道:“爹,杨将军许了孩儿屯长之职,正月初十孩儿便要到巡江监从军了。” 钱丰站起身进了屋,从箱中取出一把弯刀,递给钱磊道:“这把刀是为父当年从秦人手中所夺,给你了。” 钱磊起身双手接过,抽刀观看,刀身雪亮,轻轻一挥,有如一弯清泉漾动。 “好刀。”钱磊脱口赞道。 钱淼在一旁露出羡慕之色,想伸手摸上一摸。 钱丰伸手摸向空袖,回忆道:“为父的这条胳膊就是被此刀砍下,不过那名秦将也死在为父的枪下。磊儿,既然你意已决,为父也不拦你,万事小心,别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洪氏“呸呸”吐着唾沫,骂道:“死老头子,你胡说什么。” 钱磊收好刀,笑道:“娘,有了这二十两金,咱家的房子可以翻一翻了,家里缺什么趁过年添置上。” 洪氏包好金子,起身朝内室行去,边走边道:“你的年岁不小了,这点钱留到给你娶媳妇用,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醉乡居,孟龙符将顶楼包下,酒菜流水般地送上,欢声笑语要将楼顶掀翻。 狐裘扔在席上,二十多名汉子轮番上来敬酒,孟龙符已经摇摇晃晃地醉了。 丁小七不舍地道:“老大,你真打算从军,丢下仆等不管了吗?” “是啊,老大,从军有什么好,哪有咱们现在痛快,还是算了吧。” 孟龙符歪着身子坐着,醉眼朦胧地道:“愚大哥时常劝愚从军入伍,愚不愿与他在一起听他啰嗦,巡江监的杨将军是个汉子,他说的话极好,愚将来立功封侯一定不会忘记兄弟们。” 轰然叫好声中,孟龙符又灌了一碗酒下肚。 丁小七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何老五,总感觉他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平日有老大替自己撑腰不用怕何老五,若是老大从军去了,何老五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老大,要不仆跟你一起去当兵吧。”丁小七道。 何雄讥道:“丁猴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风都吹得起,也想去当兵。” 孟龙符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笑道:“杨将军答应愚,可以带十名弟兄一起从军,小七愿去当然可以。” 丁小七喜笑颜开地瞅了一眼何老五,道:“老大,仆跟你一起去当兵。” 座中有人嚷着也想跟孟龙符一起入伍,孟龙符满口答应下来。 多数人却默然不语,他们多是京口城中的地头蛇,手下管着数十个青皮,哪会去从军受苦。 江风凛冽,吹得俞飞披着的大氅翻飞,小船在京口下游的暨阳(今江阴)岸边的荒滩停靠。 风飕飕从芦苇丛上空刮过,发出“簌簌”声响,一只花鸟“扑棱”地飞出,俞飞眼疾手快,一箭将鸟射下。 撑船的喽罗黄富飞跑过去拾起,举着笑道:“大当家,有两斤多重,晚上烧了下酒。” 俞飞帮着将小船脱到芦苇丛中藏好,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小隐隐于野,谁会知道“浪里蛟”的大头领隐身在江边的小渔村内。 村尾的几间茅屋便是俞飞的住处,简陋至极,一屋一堂一厨,这是两年前他的手下万茂替下置下的落脚点。 万荗是本村人,是“浪里蛟”的三当家,称俞飞是宁海士族农庄上的典计,曾救过他的命,也顺便解说俞飞时常不在家中的原因。 每次来万家村,俞飞都会带些礼物散与村人,颇得村人好感。“俞典计”、“俞老弟”、“俞叔”的招呼声一路相伴回住处。 黄富手脚麻利的生火做饭,烧开水替花鸟褪毛,俞飞平静地坐在屋檐下,拿了管竹笛“呜呜”地吹着。 很快,万茂就带人买了吃食过来。酉时,“浪里蛟”的五位头领便从各自的村镇汇拢了来。 “大当家,你这次出去打探消息,巡江监的人怎么样?”万茂伸手撕下鸡腿,放到俞飞的碗里。 俞飞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金锭,“当”的一声丢在桌上。 前去接他的喽罗黄富笑道:“大当家夺了射箭的魁首,巡江监的人哪比得过大当家。” 二当家陈鱼喜道:“既然巡江监的人是草包,咱们是不是赶在年前做一票,有个把月没做买卖了,弟兄们手头都紧,这个年过得不宽裕。” 俞飞想了想道:“让弟兄们做好准备,四处打探消息,争取年前做上一票,大伙过个好年。” ………… 十二月二十二日,中书堂。 王国宝坐在锦席上,手捧热茶,默然沉思。 方才东堂议事,会稽王不顾自己的反对,同意荆州刺史殷仲堪所奏,起复杨佺期为荆州司马。 堂外脚步声急促,王绪闯了进来,嚷道:“阿兄,听说杨佺期被起用了。” 王国宝放下茶杯,沉声喝道:“王绪,此非私宅,成何体统。” 王绪醒悟过来,扫看了一下堂下做事的吏员。王国宝起身前往内堂,王绪忙跟在身后。 不等坐好,王绪便焦声道:“阿兄,杨佺期起用荆州司马了,看来大王对他甚是倚重,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王国宝不满地斥道:“年后大王会让愚转任左仆射,加后将军、丹杨尹,执掌朝政,届时东宫卫率也调归愚管辖。” 王绪只知道堂兄会转任尚书左仆射,没想到后面还跟了这么一大串要职,最重要的是掌了实际兵权,东宫卫率有近万精锐。 “恭喜阿兄”,王绪满面欢容,道:“大王对阿兄如此倚重,要对付杨家有何难哉。” 王国宝面露冷笑道:“杨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等过些时日愚再来对付他。倒是王恭和殷仲堪狼狈为奸,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 想起王恭离京时,对着自己严辞厉色让司马道子远离奸臣,亲掌万机,王国宝便忍不住发寒。 王绪眼珠一转,笑道:“阿兄,等你执掌朝政之后,便劝说大王削减王恭和殷仲堪的兵力,逐渐将北府军控制在手中,到时王恭还有掀起什么风浪。” 王国宝点点头,心中暗暗筹划着该怎样向会稽王进言。  7017k 第一百三十九章引鱼上钩 巡江监比武募兵的影响很广,普通百姓在茶余饭后会聊上几句比武的情形,羡慕几声得了金子的魁首,争论一下擂台上谁最厉害。 十二月二十五日,刺史府送来了二十石粟米和两头肥猪特设犒军,杨安玄知道这是王恭有意缓和关系,带了刘衷、周由前往刺史府道谢。 走舸每天在江上巡护,江贼慑于巡江监的威势不敢出动,往来江上的商船安全了许多,巡江监的声望借助往来的船只树立了起来。 二十七日,京口的商户们敲锣打鼓送来了粮食、肉禽和酒水,还有二万钱犒军,感谢巡江监保国护民。 都水监和巡江监合用大门,外面敲锣打鼓,应浩只得同杨安玄一起接了出来。 看着杨安玄收下礼物,应浩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任都水监多年还从未有百姓送过东西。 这几天,他隐约听到衙中书吏抱怨巡江监的油水足,原本巡江监是小娘生的,如今比起他们可强多了。 风言风语传入耳中,言下之意在抱怨他这个主官无能,及不上刚上任不久的杨从事。 应浩打定主意,等过完年,便让人再开出个府门,省得与巡江监进出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 杨安玄识趣,匀给都水监两头肥猪、十坛酒,应浩心里舒服了些,都水监的人过年总算能提斤把肉回家了。 巡江营的军兵除了周由带来的百人外,皆是本地募征的新兵,杨安玄与周由、刘衷商议后,决定让新兵分成三批轮番回家过年。 不料这个提议遭到新兵的抵制,巡江监的军饷发放到位,没有克扣,而且营中伙食不错,隔三岔五有肉食,比这些兵丁在家中所食强出太多。 前几日比武募兵,这些人都看到了,那些后来应募的人比他们要强,营中有传言,杨将军准备淘汰一批换上后来的募兵。 原本有不少人应征入伍是迫于无奈,现在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找到伍长、什长要求,过年期间要加紧操练,不回家。 得知反馈后,杨安玄哭笑不得,不过也说明军心可用。 刘衷更是激情高张,声称不能辜负百姓信任,即使过年也在巡江。 杨安玄笑道:“刘兄是想趁着过年看看能不能碰上不长眼的贼,顺便捞些功劳吧。” 周由帮腔道:“刘校尉说得不错,过年是江贼出没最多的时候,咱们不能刚收了商户的谢礼,转眼就有人被劫,那可是打脸了。” 杨安玄被提醒,点头道:“既然如此,每日巡江便照旧。马上过年,不能亏待了弟兄们,顿顿要有荤腥。” 周由笑道:“杨将军待下宽厚,未将在左卫军中也不像巡江营吃得这么好。未将就怕养刁了这些人的嘴,以后难伺候。” “同甘共苦方能同舟共济。”杨安玄用力一挥手,道:“商户还送来二万钱,愚想趁着过年每人发五十钱,让大伙都高兴高兴。” 周由是老行伍,习惯了服从,虽然对杨安玄的提议不以为然,但既然主将下令,便闭口不言。 和周由不同,刘衷出身世家,家境富裕,淑兰院分给他一年的红利就有四十余金,不会把几万钱的事放在心上。 刘衷满脑袋都想着立功,恨不得一天到晚漂在江上,可是逐水雁被灭,吓坏了江贼,这月许江上平安无事,让刘衷很失落。 事有不决问安玄,刘衷道:“杨将军,这些时日江贼都未出现,有没有办法引他们出现?” 杨安玄近日也在思索这件事,年后朝局将有大变,时不我待,要尽快多立功升迁,在大变来时有应变之力。 “刘兄、周兄”,杨安玄思索了片刻,道:“咱们能不能派人装扮成商船,引江贼前来。” 刘衷眼神一亮,笑道:“此计甚妙。码头上停靠的商船不少,咱们就以商船为饵,诱江贼出现。” 杨安玄道:“刘兄,明日你去码头找寻一条大船,有意运些贵重物品上船,就说要运往上虞,夜间挑选精兵,暗潜入船。” “好,索性将船上的人换成咱们的弟兄。”刘衷道。 周由摇头道:“不妥。仆估计码头上有江贼的眼线,对大船肯定会留意,若是换了人说不定会露出破绽,还是隐伏在舱中为上。而且还应在出发前的晚间潜入,说不定贼人会化妆成脚力混入船中查看。” 刘衷赞道:“周校尉想得周到,是愚大意了。” 杨安玄笑道:“愚前几日所说,让弟兄们分成三批回家过年要实施下去,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让人知道巡江监放假过年了,兵力不足。” 刘衷和周由都醒悟过来,莫不是杨将军早有打算,齐声赞道:“妙!” ………… 黄富在依河镇的码头已经呆了两天,每日扛着货包上下船,作为进出京口的主要码头,即便年关将近,往来的船只仍不少。 码头上依靠着两艘大船,是长约五丈、平底方头方舱的沙船,树着长长的桅杆,船帆收了起来,以黄喜多年在水上的经验,都是运货五百料以上的大船。 扛着竹篓踩着晃悠悠的跳板登上货船,船上有人高声吆喝脚力小心别弄湿了,竹篓中是上好的茶饼,进了水就卖不出去了。 将竹篓包小心地垒好,黄喜擦了擦汗,放眼打量了一下船舱。舱中堆满了货物,有酒水、酱坛、漆器,听说另一条船装了皮裘、药材,都是值钱的东西。 出舱听到护卫们用吴语交谈,黄喜曾做过棹夫,跟船在大江南北闯荡过,听得懂吴地的口音,可以确定货船确实来自上虞。 从护卫的闲谈中黄喜得知,货船是十一月从上虞前往江陵的,卖完货赶着回家过年,在江陵货物没有购齐,准备在京口补舱后明日返还上虞。 船上的护卫,不到二十人,两艘船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人护卫,这买卖能做下。 与同样乔扮成脚夫的二当家陈鱼等人碰了碰,陈鱼探知到巡江营的兵丁分成三班轮番回家过年,巡江的走舸变成了一艘,看来巡江监也松懈了。 让黄喜回去给大当家报信,让他们准备劫船。陈鱼带着两人留了下来,还要留意是否有陷井,关注商船什么时候出发,以及巡江监的走舸什么时候巡江,寻找适合的时机。 卯时,商船升起船帆,撑离码头,顺水而下,看来是急着回家过年。 巡江营内响起操练声,码头上停靠的几艘官船并无动静,按照惯例要在辰正时分走舸才开始巡江。有一个半时辰的时差,足够拿下这两条商船。 陈鱼带人撑着小船跟在商船之后,不知大当家是否听从自己的意见,把劫船的地点放在临江一带。 从京口到临江要两个多时辰,就算巡江监的走舸会巡到临江也一个多时辰,到那时什么都解决了。 经过扬中时,黑乎乎的沙洲显露在众人眼前。兔死狐悲,陈鱼转过头去,下令道:“超过商船,咱们先去报信。” 临江,一条三丈多长的商船逆流而行,俞飞站在船头,远眺前方,三只箭插在他身前的船板上,箭羽被风吹得晃动不停。 半刻钟前,陈鱼的小舟与他碰面,告知商船将至。让人前去打探巡江监的走舸行至何处,俞飞命令手下做好准备。 除了这条大船外,还有三条丈许的小船,经过改装变得狭长,船头有尖锐的铁钉,用于扎入商船,然后攀爬抢夺商船。 陈鱼登上大船,站在俞飞的身边,指着里许外两艘船道:“大当家,就是那两艘船,船帆上写着‘陆’字。黄喜打听过了,船主是吴郡陆家的分枝。” 江上行舟,顺流快逾奔马,转瞬之间商船便离俞飞不过百步远。 俞飞伸手取箭,搭在弓上,略作调息,一箭射出。只见七十步外商船的船帆飘然落下,船只在江中打起横来,船上发出惊叫声,后面的船慌不迭地转舵避上。 在喽罗们欢呼声中,俞飞不慌不忙地取第二根箭,箭如电闪,另一艘船的船帆应弦而落。 小舟上的喽罗不用吩咐,齐声呐喊,摇着船向着商船冲去。 没了帆,船速陡然慢了下来,在江心艰难地调整着位置,经过的船只都知遇到了江贼,隔得远的纷纷调头,来不及调头的加快速度一冲而过,没有人停下来救援。 小舟猛撞向商船,将船首的尖钉狠狠地扎入船中,就像咬住了猎物的恶狼,绝不松口。 小船比商船矮七尺,万茂早有准备,甩动手中绳索,向商船抛出铁钩。 铁钩用力往回一拉,钩住了船舷,万茂将插在身前的刀咬入口中,手攀脚蹬,有如灵猿,三两下便登上了商船。 脚踏上船板,万茂发觉不对,商船上的护卫很平静,平静得显得怪异。 不及多想,身边又抛出五六个铁钩,喽罗们很快爬到了商船之上。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江上,隔着三十步远,俞飞能清楚地看到商船上的情形。万茂等上登上商船后像被施了定身术,居然愣着不动了。 不好,中了埋伏。俞飞伸手拔起插上船板上的最后一只箭,平静地下令道:“冲过去,接兄弟们回船。”  7017k 第一百四十章技高一筹 弓箭手鱼贯从船舱中走出,将方茂等人围住,足有三十多人。 箭簇在阳光下露出森森寒意,方茂示意众人不要妄动,转脸向后望去,大当家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正指挥大船驶过来。 刘衷满面笑容地跟在杨安玄身畔走出船舱,鱼儿上钩了,而且还是条大鱼。 快步走到船首,一眼便望见持弓而立的俞飞,刘衷一愣,此人是江贼? 杨安玄对着万茂等人喝道:“放下兵刃,就地坐下,双手抱头。” 有个喽罗骂道:“狗官,爷斩了你。”举步挥刀刚迈出一步,杨安玄一挥手,箭如雨发,将那喽罗射成刺猬。 其他喽罗见状,嚎叫着扑上前拼命,刘衷抽出腰刀迎过去,刀影过处血花溅起,惨嚎声不断。 杨安玄再度沉声喝道:“放下兵刃,就地坐下,双手抱头,否则全部格杀。” 此时俞飞的船相隔不过五六丈远,一箭飞出,擦着刘衷的头钉在桅杆之上。俞飞高声喊道:“弟兄们,先依言坐下,不要徒伤性命,愚会想法救你们脱困。” 俞飞在众人的心目中威望极高,包括万茂在内,皆扔了手中兵器,依言抱头坐在船板之上。 杨安玄转身看向俞飞,杀气腾腾地道:“没想到你居然是江贼,好本领,还从愚手中拿走十两金,那十两金怕是你的买命钱了。” 俞飞夷然不惧,对着杨安玄笑道:“杨将军,仆凭本事夺得射箭魁首,这十两金拿得当之无愧。今日遇上,仆想与将军赌上一次,若是巡江监能赢了仆,仆随将军处置,若是仆赢了,还请将军放还仆的弟兄。” 这时,周由搭乘的后一辆商船也兜了过来,成夹击之势。那些尚未登船的江贼纷纷跳江,游回俞飞的船上。喽罗们拿弓持刀,毫不示弱地对峙着商船上的官兵。 不用问,俞飞比箭术。杨安玄冷笑一声,道:“贼人也有信誉可言吗?” 俞飞纵声长笑道:“杨将军,仆虽失身为贼,但亦知信誉二字,将军不妨打听打听,‘浪里蛟’说过的话,可曾失信过。” 余宜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浪里蛟’确实信誉不错,他们劫船会尽量不伤人命,货物多取一半,还时常接济江上渔民,与逐水雁不一样。” 没想到还遇上劫富济贫的江贼了,杨安玄笑道:“好,俞飞,愚便跟你赌一场。” 俞飞信心满满地道:“请将军从麾下挑出比试之人。” 杨安玄傲然道:“某亲自与你赌箭术。” 俞飞打量了一下杨安玄,道:“没想到将军还是高手,如何赌?” “待愚命人伸起船帆,十只箭为限,以射落对方的船帆为胜。”杨安玄道。 缆绳重新系好,船帆升起,杨安玄扬声道:“愚不占你的便宜,你且将船与愚的船并排,各凭本事。” 俞飞心中一凛,原本他想让杨安玄的船占据上风,可是杨安玄这样说表明他有胜自己的信心。 举手示意,喽罗们操帆使舵,很快便与杨安玄所站的商船并列而行,两船的高度差不多,相隔十余步远。 杨安玄取青云弓在手,和俞飞一样插十只箭于身前。两人准备妥当,俞飞朗声道:“请将军开弓赐教。” 杨安玄也不罗嗦,伸手取箭弯弓,朝着对面系船帆的缆绳射去。 俞飞不敢怠慢,飞快地取箭射出,居然在空中击中杨安玄所射的箭羽,“啪”的轻响,两箭同时掉落江中。 即使是对手,周由和刘衷仍忍不住高手喝彩,“好箭法”。 船行江上,起伏难测,射准已是很难,还要精准到射落对手射出的箭,神乎其技也。不说周由,便是刘衷些替杨安玄担起心来。 杨安玄心中暗赞,此人箭术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不知是像自己那样习练了心法还是天赋过人。 这样的神箭手若能收伏,自己将来征战天下多出一只强有力的臂膀。 杨安玄没有伸手取箭,道:“有来有往,这次你先来,此后便各凭手法了。” 为搭救手下喽罗,俞飞不敢藏私,大手向前一挥,一只箭已搭在弓上射出,迅雷不及掩耳。 杨安玄凝神静气,俞飞带来的无形压力让他的灵觉发散开来,四周的风吹草动无不了然于心。 箭只从俞飞手中弓射出,在空气中划出细长的气浪,有如前世飞机划破长空留下的尾迹。那迅捷无比的箭速,在杨安玄眼中变得有迹可循。 抬手拔箭,即便脚下船只起伏不定,杨安玄仍清晰地锁定箭只前行的轨迹,松弦箭出,箭簇碰在一处,惊呼起再起。 俞飞神情凝重,从杨安玄的出手来看,箭术绝不在自己之下,若不加把劲,不但救不了弟兄们,恐怕自己也要折进去。 手再挥,取了三只箭搭在弦上,一弓三箭朝船帆射去。 这手绝活是父亲临终前所授,父亲只告诉了他运气的决窍,不能亲自示范。 十年时光,俞飞摸索出些许门道,一手三箭,能把控住两只,另外一只便只能凭运气了。 三只箭出手,一只射向缆绳,一只飞向杨安玄胸口,还有一只从飞出的角度来看应该射向杨安玄的左侧。 杨安玄已先取一箭在手,见俞飞三箭齐出,再想拿箭已然不及。 电闪之间有了决断,手中箭拦截射向缆绳的箭。 空弓一挥,正击在射向胸口的箭杆之上,将箭只拍飞,至于那只射向左侧的箭,被站在左边的刘衷用手中刀砍断。 “来而不往非礼也”,杨安玄一声断喝,抓起四只箭咬在口中,一箭接着一箭射出。箭只在空中连成一条直线,正是参连手法。 刘衷领教过这手箭法厉害之处,箭只的速度快慢不一,到最后会齐头并进,防不胜防。 俞飞快速取出两箭,引而不发。待杨安玄的四只箭有齐平之势,两箭飞出,分别射中两只箭的箭杆。 此时,杨安玄所射的四只箭簇在一起,余势不减,另两只箭被碰飞。 两箭破四箭,杨安玄脸色一白,他原本打算炫技,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反陷自己于被动。 此时,俞飞射出七只箭,杨安玄手中仅有两只箭未出。 俞飞微微一笑,自己多出一箭,胜券在握,好整以暇地等杨安玄先出手。 杨安玄深吸一口气,一箭搭弓一箭含口,先射出一箭,等了瞬刻才射出第二箭,两只箭距约有丈许。 俞飞发笑,看来杨安玄被自己刚才的两箭破四箭吓住了,两只箭相隔甚远,以免再发生连碰之事。 举弓搭箭朝第一只箭射出,箭刚出手便发觉不对,杨安玄出手的第二只箭箭速极快。 只见那第二只箭撞在第一只箭的箭尾处,第一只箭的速度陡增,方才拦截的那只箭肯定要落空。 连忙抓取第二只箭,急射而出,紧接着第三只箭,射向杨安玄船上的缆绳。 空中,俞飞的第一只箭果如他所料,射了个空。 第二只拦截的箭在杨安玄第一只箭即将射中缆绳的时候迎至,两箭相碰落入江中。 好在杨安玄射出的第二只箭在加速第一只箭后失去了准头,擦着桅杆飞过。 俞飞看着射向船帆的箭,此时杨安玄的箭已用完,只能看着自己将他的帆射落。 哪料,杨安玄箭步一窜,拾起刚才用弓拍落俞飞的那只箭,倚弓朝上射去。 “叮”的一声,箭簇相碰在一处,冒出火星,随即泯灭在风中。 惊声再起,万茂怒道:“官军言而无信,这是大当家的箭。” 俞飞愤声道:“杨将军,你可是射了十一只箭,输了。” 杨安玄哈哈笑道:“俞当家,比试之前愚有言在先,十只箭为限,可没说不能用对方的箭。” 俞飞冷笑道:“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有理。不过现在你也没有多余的箭,平手收场,咱们再比一次。” 杨安玄弯腰拾起被刘衷斩断的残箭,只剩下箭头和半截箭杆,扬了扬道:“愚还有半只。” 俞飞纵声道:“你若能用这残箭射下船帆,愚便甘心认输。” 没羽箭,稳定性极差,甚至会在半空中打横,几无准头而言,更不用说江上风烈,要用残箭射下船帆俞飞自问做不到。 杨安玄微微一笑,旁人做不到他却能做到,清玄功法配合大雁心法能延展到十余丈外,贯注了真气的箭只有如刺出的尖矛,能保证运行的轨迹不偏离。 残箭勉强能搭上弓,但弓不能开满,无法保证激射的弹力。杨安玄索性将多余的箭杆折去,只留下半尺长拿在手中。 真气贯注于手臂,杨安玄扬手将残箭有甩出。残箭仿如泛出红光,直破苍穹。众人不及眨眼,就见俞飞船上的帆飘然而落。 射中了,官军齐声发出欢呼,将江贼们沮丧的叹息淹没,俞飞看着身后落下的船帆,颓然道:“仆认输,任凭处置。” 陈鱼高声道:“大当家,不可。咱们闯出去,回头再来救被俘的兄弟。” 俞飞看了看盘坐在杨安玄船上的万茂等人,再看看站立在船舷旁弯弓以待的官兵,摇摇头道:“罢了,莫伤了弟兄们的性命。” 对着杨安玄俞飞纵声喊道:“杨将军,仆愿任由处置,请将军放了仆的弟兄们。” 杨安玄应道:“不行,抓住的人要随愚回巡江监。不过愚答应你,绝不伤他们性命,至于如何处置,待年后再说。” 俞飞低声对陈鱼道:“等会仆会上官军的船,待仆上船后会缠住官军,你率人逃走,见机行事。” 杨安玄指挥官船迫近俞飞的船,俞飞默不作声地任由官军的船靠近。 陈鱼看着负手站在船首的大当家,说起来这位大当家是被自己强行邀入伙的,四年相处,已然情如兄弟。伸手握紧腰间刀,绝不能让大当家一个人去顶罪,既为兄弟,便当同生共死。 俞飞查觉到陈鱼等人的异动,心中升起暖意,当初自己不过想暂时落脚歇歇,但在相处中发现这群汉子有情有义,多为生活所迫,并不是为非作歹的坏人。 看到官船相距丈许,有人伸过踏板,俞飞纵身朝官船跃去,人在空中冲着陈鱼等人喝道:“快走。” 陈鱼拔刀的手顿住,大当家已经落在官船之上,救之不及。 无奈之下,陈鱼只得冲着弟兄们吼道:“走。” 7017k 第一百四十一章信人不疑 杨安玄没有追击逃走的贼船,带着俞飞、万茂等人回了巡江监。 有心收伏俞飞,杨安玄没让人捆绑,而是在巡江营收拾出三个帐蓬,安排俞飞等人住下,命人按时送上三餐。 夜间,万茂借着如厕的机会偷偷地观察了一阵,对俞飞道:“大当家,官军看守不严,咱们寻机逃走吧。” 俞飞闲适地坐在帐中,一如坐在自家屋内,淡然开口道:“咱们十几个人身处数百人的营中,你认为能逃得掉吗?” 万茂一想,垂头丧气坐在铺上,老大说得是,逃是逃不掉的。 “你们放心,仆看杨将军没有将咱们收监,肯定另有安排。巡江监的伙食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且在此安心过个年吧。” 话音未落,帐外响起刘衷的声音,“俞当家,可否出帐一叙。” 刘衷表示过招揽之意后不久,周由也来了,同样招揽的话又说了一回,俞飞的心中越发安稳下来。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若能保全万茂等人的性命,投降官军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货卖与识家,刘衷、周由等人算是手下败将,要降也要降于那位杨将军。 十二月二十九日,是俞飞等人入巡江营的第二天下午,杨安玄终于露面了,请俞飞边走边聊。 两人并肩在水寨内的码头漫步,杨安玄道:“愚派人打听了一下‘浪里蛟’的行径,并无大恶。” 俞飞没有作声,等待杨安玄说起招揽的话。 “俞兄的箭术出神入化,若能为国效力,将来立功封侯亦是可期,何必背负贼名蹉跎一生。”杨安玄站住脚,看着俞飞恳切地道。 俞飞笑道:“仆生性不羁,恐难长期受规矩约束。仆不想欺瞒将军,为救手下弟兄仆愿投降官军,但事后会寻机逃脱。” “俞兄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子,能直言相告实属难得。”杨安玄想了想,道:“这样吧,愚与俞兄约定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若想走听凭自愿。” 俞飞笑道:“当年仆为‘浪中蛟’留了四年,为了却这份缘份,便再替他们在军中呆上三年。” 杨安玄大喜,俞飞这种人一诺千金,答应下来的事定然不会反悔。 俞飞能在巡江营留上三,杨安玄相信能与其结下情意,至于三年之后,变化太大,到时再说。 杨安玄又道:“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如果愿随你从军,尽可前来。” 募兵尚有一百多个空额,足够安置俞飞手下的弟兄。 俞飞摇摇头道:“仆手下的那些弟兄曾为江贼,若入军中恐怕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杨将军能一视同仁,恐怕其他人也会异样相看。而且这些人野惯了,难服军纪约事。” 杨安玄没有强求,不过“浪中蛟”是水上好手,他不打算轻易放走,道:“年后巡江监将满额五百人,愚将加在巡江力度,无本买卖恐怕难做了。而且俞兄身在军中,若与旧兄弟见面该如何自处?” 俞飞一皱眉,确实如此,“逐水雁”和“浪中蛟”是大江下游能排在前三的江贼团伙,不过数月就相继被巡江监平定,今后大江之上的江贼恐怕难以容身。 这样一来,除了迁往别处就是另谋出路了,不过杨安玄所说的从军,恐怕手下弟兄没几人愿意。 杨安玄笑道:“俞兄是个重情意的人,肯定想为手下弟兄谋条出路,愚倒是有个办法供俞兄选择。” 俞飞拱手道:“杨将军请说。” “弘家杨家随愚父迁往巴陵,杨家在巴陵的买卖要通过水路贩运到建康京口一带。”杨安玄侃侃言道:“杨家没有自己的船队,若是你愿意,可以让你手下的弟兄成为杨家的商队。至于如何计酬,咱们可以商量,或分红或计酬皆可。” 俞飞小时跟父亲识字读书,知道弘农杨家很有名望,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杨将军是弘家杨家人。不过也难怪,若不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年未弱冠就成伏波将军。 念头转过,俞飞又想到两人在江上较箭,杨安玄的箭术让他心生佩服,这位年轻的杨将军确实有真材实学,不是那些靠家世谋官的酒囊饭袋。 对于杨安玄的提议俞飞有些顾虑,问道:“杨将军是想让仆手下的弟兄成为杨家部曲吗?” 杨安玄摇摇头道:“准确地说是运货商,两者之间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当然,你手下弟兄能够加入杨家,愚可以保证杨家会像族军一样对待。” 俞飞思之再三,道:“仆不能替弟兄们做主。杨将军若信得过仆,仆便回去找到他们分说,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再行决定。杨将军请放心,无论结果如何,仆都会三天前回转军营。” 杨安玄笑道:“明天便是过年了,俞兄不妨与弟兄们过完年再答复愚,正月初四愚在营中等你消息。” 俞飞只不过试着提上一句,估计杨家玄会放一个营中被俘的弟兄回去报信,没想到杨安玄真的答应让自己走,俞飞反而愣住了。 杨安玄洒然笑道:“俞兄信人,若是只顾自己当初便不会自投罗网。愚信得过你,正月初四之前回来即可。” 俞飞向万茂等人交待清楚后,带着黄富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江岸上,杨安玄与刘衷、周由目送小船离开。 周由看着小舟消逝在烟波之中,有些担忧地道:“杨将军,俞飞会不会一去不返?” 刘衷对俞飞有信心,道:“此人倒是信得过,况且营中还有十余人,他不会不回。” 周由抢先道:“杨将军,钱磊归在刘校尉麾下,孟龙符将军有意重用,这俞飞说什么也要归在愚的帐下。” 杨安玄道:“俞飞从军还有个难处,你若能解决愚作主将他归于你的麾下。” “将军可是顾忌他的身份?”周由也想到了这点,皱起眉头问道。 杨安玄点点头,道:“无论怎么说,俞飞都是‘浪里蛟’的大当家,要给朝庭一个合理的交待。” 刘衷笑道:“朝庭一直在招募流民帅为国效力,以流民帅的名义招揽便是。” 看了看周由,刘衷又道:“周校尉若是不好操作,此事便交给愚好了。” 周由当然不肯将俞飞让于刘衷,道:“愚这就回左卫军求见桓将军,以左卫军的名义招募俞飞效力。” 杨安玄微笑不语,无论俞飞还是浪里蛟都不容错失。 长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拥有一只自己的水师作用很大,浪里蛟熟悉水性,对江上的河岔水道了如指掌,比起官军更有优势,所以杨安玄想把他们拉进杨家族军中。 事情不宜操之过急,等浪里蛟的众人为杨家奔走一段时日后,自然便与杨家脱不开干系了。 杨家现在安家在巴陵,是水系发达之地,有一只水军纵横的余地便拓展了许多,相信父亲乐见其成。 ………… 临近过年,江上往来的船只不多,黄富注意着身后是否有官船在追踪,有时故意靠边,有时让后行船超过,疑神疑鬼地赶到暨阳附近时,天色已经擦黑。 黄富没敢像平日那样找荒滩停靠,又往前驶出四五里,发觉身后确实无人,这才靠岸。 将船隐藏好,俞飞带着黄富赶往小渔村,远远看到村里灯火,黄富松了口气,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家中,发现屋中点着灯,黄富抢先入内,看到陈鱼几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屋中。 看到黄富,陈鱼跳起身喝道:“黄富,你怎么来了?你带官军来了?” 其余几人立时变了脸,抽出佩刀。黄富忙道:“二当家,是大当家回来了。” 俞飞的身形出现在门前,陈鱼等人又惊又喜。 陈鱼扔了手中刀,喜道:“真是大当家。大当家你没事吧?官军怎么放你回来了?” 俞飞笑着冲众人点点头,道:“官军有意招揽大伙,放仆回来与大伙商量。” 陈鱼松了口气,笑道:“大当家还没吃东西吧,赵兴,你去找点吃食来。” 赵兴答应一声,出屋离开。 俞飞知道陈鱼是让赵兴查看是不是有官军跟来了,也不点破,径直在席上坐下。 陈鱼道:“这几日仆正四处联络人,准备合力营救大当家。可是那些人畏官军如虎,纷纷托辞,枉大当家平日里对他们照应有加。” 俞飞笑道:“劫杀官军可是掉脑袋的事,何况明摆着官军势大,不能怪他们。” “大当家,官军没有打你吧,万茂他们都还好吧。” “还好,官军没有为难。”俞飞把在营中的处境说了说,赵兴带人抱来酒、端来菜,大伙边喝边谈。 听俞飞转述杨安玄的话,给出或从军或投在弘农杨家的两种选择,陈鱼沉吟片刻道:“大当家,杨安玄的话信得过吗?” 俞飞道:“他能放仆归来,所说的话至少有七分可信。” 赵兴嘴中塞着菜,含糊地道:“仆要跟着大当家。” 俞飞端起碗喝了口酒,道:“来的路上仆考虑过了,跟仆前去从军的人不宜太多,有三五人足矣。” 陈鱼拍手道:“大当家和仆想到一处了。毕竟大当家答应杨安玄只在军中呆上三年,到时寻机离开,如果众兄弟多在军中,恐怕大当家到时反而畏手畏脚,不方便行事。” 俞飞对陈鱼道:“依杨安玄所说,依附杨家在江上做正当买卖倒是一个好机会,你为人机警,带些弟兄前去巴陵投靠杨家,咱们的船大半带去。” 陈鱼应道:“大当家放心,仆会尽力保全力量,等大当家归来。” 俞飞笑道:“仆在浪里蛟呆了四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或许不再回去了。” 陈鱼等人大惊,放下手中碗筷,跪伏在地。陈鱼道:“大当家要弃仆等不顾吗?” 赵兴粗着嗓门嚷道:“大当家,仆的命是你救的,你去哪仆便去哪。” 俞飞无奈地摇摇头,道:“众位兄弟请起。仆答应你们,无论仆将来去哪,临行之前都会与众兄弟聚上一聚。” 等众人起身坐好,俞飞又道:“这些年积下的财物,平分给大家。若有不愿前去的弟兄,不妨多给些,让他们自谋生路吧。” 陈鱼举起碗,笑道:“这些事等过完年再说,咱们敬大当家一碗酒,庆贺大当家回来。” 众人哄然举碗,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7017k 第一百四十二章新年变起 公元三九七年,元旦。 天子司马德宗行加冠礼(十六岁),接受朝臣拜贺,改年号隆安。 会稽王司马道子上前稽首道:“天子加冠,当亲理朝政,臣当归政于君,请万岁恩准。” 这是事先议定的事,只是在朝堂上走一下形式。侍立在天子身旁琅琊王司马德文脆声替天子应道:“准。” 黄门侍郎高声宣读恩旨:特进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中书令王国宝转任左仆射,兼任后将军、丹阳尹;领军将军车胤迁领军将军,兼任吏部尚书…… 紧接着,宣读了尊太后李氏为太皇太后,立太子妃王氏为皇后,阴慧珍为贵妃等等一系列诏书(1)。 站在朝班末尾的阴友齐听到女儿被立为贵妃,面露喜色,如此一来,二月吏部任官,敦儿能选上个清贵好官了。 正月初三,京口,刺史府。 王恭拿着朝庭发来的公文默然良久,会稽王父子把持朝政,重用奸佞王国宝,自己当初所发“黍离”之叹,恐怕就要成为现实了。 王国宝对自己深为忌惮,现在手握政权,肯定要对自己下手。绝不能坐以待毙,自己要牢牢把控住北府军。 王恭投袂而起,问贺盛道:“刘道坚(牢之)何在?” 贺盛应道:“罢官后在彭城家中闲居。” “拟文起用刘牢之为司马,兼任彭城内史,招他速来京口。” 王恭是前将军,开衙设府,可以直接委用军司马。殷仲堪是宁远将军,并无开府资格,所以任用杨佺期为荆州司马要经过五兵部核准。 大年初三,依河镇。 俞飞从小船上跳下,随行带着赵兴、黄富。 得到俞飞到来的消息,杨安玄满面笑容地出门迎接,拱手笑道:“俞兄,真乃信人也,提前一天便来了。” 俞飞道:“将军吩咐的事,仆已经办成。仆想先前往军营,看看留下来的弟兄,问问他们的决定。” 杨安玄点头道:“俞兄自便。” 指了指身旁的周由,杨安玄道:“周校尉前往左卫军求见桓将军,以流民帅的名义招揽俞兄在他的麾下,今后俞兄便是周校尉帐下的屯长了。” 军屯长,辖百人。巡江监的统率杨安玄是伏波将军,名义上可统军一千六百,但朝庭仅给了五百名额,相应的军官也要削减,巡江监屯长的位置只有五人。 杨安玄与刘、周两人商议后,决定比武中夺得魁首的钱磊、俞飞、孟龙符皆授屯长之职,并允许他们各带五至十人从军。 周由满面笑容地跟俞飞寒喧,麾下有了这位神射手,实力大增。 俞飞对屯长的任命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回应了几句。 万茂等人见到俞飞,松了口气,大当家没有抛下他们逃走。简短地讨论后,万茂和另外三人愿意留下来跟随俞飞,杨安玄放其他人离开。 正月初五,陈鱼带着三十余人,一大两小两艘船逆流前往巴陵,怀中揣着杨安玄写给他杨佺期的信。 船只经过巡江营的水寨时,陈鱼等人驻目远眺,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与大当家重逢。 正月初十,钱磊带了村中五人前来投军,归由刘衷统率;而孟龙符带来三人,丁小七(丁全)、洛光和席信,杨安玄让他暂充营中执法,兼任自己的亲卫队长。 巡江营五百军兵募齐,分成左右两校,每日一校在营中操练,另一校则乘坐船只巡江,江贼闻风离去,江上秩序为之一清。 ………… 正月十二日,会稽王将东宫卫率归左仆射王国宝统领。 手握政权、军权,王国宝气焰嚣张,顺者升,逆者贬,建威将军王绪,借助堂兄之势,朋比为奸,收取贿赂,朝堂之上除了领军将军车胤无人敢直斥直非。 正月十六日,王国宝上奏请裁减京口北府军兵力,充实豫州,司马道子犹豫未绝。朝堂没有秘密可言,王国宝的奏请当天便在茶楼酒肆妓院中传开。 正月二十日,青衮刺史王恭上表,称已经动员兵马,准备辎重,修缮器械,只等朝庭旨意一下即行北伐。 司马道子接到奏表后大惊失色,急召王国宝、王珣、谢琰、王雅等人东堂议事。 王国宝面无人色,他知道王恭此举是对他前两日提议裁减北府军的应对,北府八万兵马,若是挥兵建康,如何抵挡。 王珣曾与王恭有过密议,知道王恭有除掉王国宝之心,他被王国宝夺去左仆射之位,转任尚书令。看似升迁,其实不过成了摆设,手中没有了实权。 此时见王国宝惊惶失措,王珣心中畅快,端坐拈须不语。对面坐着王雅,同样双目放空,静坐不语。 会稽王司马道子的目光落在领军将军车胤身上,道:“车公,王刺史有意兴兵北伐,你意如何?” 车胤心知肚名,王恭并无北伐之心,只不过找借口阻止朝庭削减他麾下的兵马。 捋着胡须,略一沉吟,车胤开口道:“春耕在即,若此时出兵北伐,征民兴役必伤农耕,动摇国本。大王可以出兵妨碍农事,命王刺史罢兵,等待时机。” 司马道子连连点头,道:“车公说的有理,拟诏命此时出兵妨碍农事,令王恭罢兵。” 回到会稽王府,司马道子看到王琨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称北府兵马并无异动,王恭对外宣称北伐,其实只是虚应故事。 司马道子松了口气,看来王恭是对自己有意裁减兵力充实豫州不满,才以出兵为借口来要协自己,着实可恼。 这样看来,朝庭以出兵妨碍农事命其罢兵王恭应该会遵从。不过,王恭桀骜不驯,终是祸害,等过些时日召他回京,让他在朝堂上任职,不能再放他回京口了。 接到朝庭的诏书后,王恭心中冷笑,虽然自己宣称出兵北伐是虚晃一枪,但他讨伐王国宝的心意已定,昨日便派出使者乘船前往荆州联络殷仲堪,合力讨伐王国宝。 ………… 百日禁已过,秦淮河上恢复了从前的热闹,憋闷了三个多月的游客爆发出积蓄的热情,画舫从申时便开始营业,有的甚至通宵达旦地在秦淮河上畅游饮乐。 杏娘的画舫在秦淮河上颇有名声,不少人专程前来听杏娘唱一唱春秋相思。 百日禁开始时,杏娘便廉价地又买下两艘画舫,等年后大干一场。果如她所料,三艘船忙得天昏地暗,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亦不为过。 今日申时不到,船上便来了客人,杏娘带着两名舞娘前来迎客。 来客是中书省下的几位令史、从事,皆是七八品的小官。王国宝任中书令的时候几人小心逢迎,年后王国宝转迁左仆射,几人凑了份厚礼上门道贺,得了许诺吏部选官时升迁一阶。 平日舍不得吃用,这回得了实信,几人决定奢侈一回,相约来杏娘画舫听一听名动京城的春秋两唱相思曲。 琴声悠扬,杏娘开口唱《相思》,曲动人心,果然名不虚传。一曲唱罢,杏娘上前敬酒。 令史鲁政借着酒意伸手向杏娘胸前摸去,杏娘用手中酒壶挡了一下,娇笑着对旁边陪侍女郎使了个眼色,道:“你是怎么招呼爷的。” 这些女子是依附船舫做皮肉生意的妓娘,媚惑男人是本行,那女子贴在鲁政身上,伸手轻拉着鲁政的胡须,腻声娇呼道:“爷好生贪心,都不理奴家。” 鲁政被女子揉搓得色心大起,低头亲了一口,笑道:“鱼吾所欲也,熊掌亦……” 杏娘含笑起身,心中鄙夷,这样的腌臜货,也想占自己便宜,真是猪油蒙了心。 舞女入内起舞,侍女殷勤劝酒,座中几人意气丰发,相互吹捧,酒越喝越尽兴。在侍女的逗引下,一个个放浪形骸,调笑无忌起来。 鲁政有了三分醉意,举杯对着斜座的罗从事道:“罗兄献计,得了左仆射的赏识,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拉扯一把小弟。” 罗从事捋着几根枯须,得意地笑道:“不瞒诸位贤弟,自愚得知左仆射与杨家不睦后,便苦思良策。前几日王刺史上表有意北伐,愚想到杨安玄便在京口,灵光一现便有了此策。” 杏娘坐在帷幔后弹琴,听到杨安玄三个字,顿时竖起耳朵静听。 那罗从事得意洋洋地继续道:“愚找到机会求见建威将军王绪,王将军听过愚的计策后替愚引见了左仆射,左仆射答应事成之后让愚到五兵部任郎官。” “恭敬罗兄”、“小弟敬罗兄一杯”,闹哄哄地讨好拍马声响起。 杏娘手中不停,琴音继续飘出,耳朵却在注意听到厅前说话声。 过了片刻,果然有人问起姓罗的从事想出什么妙计,那罗从事起初还卖关子,又喝了两杯酒,忍不住自己炫耀了起来。 “王刺史前几日上表欲北伐,明眼人皆知是防备朝庭削减其兵力。”罗从事拈着胡须道。 “是啊,听说大王甚为恼怒,王仆射亦深为忧虑,已严令王刺史罢兵。” “巡江监是五兵部的衙门,并不听从京口管辖,仆建议左仆射让五兵部下公文,让巡江营严守江域,监视京口动静,无朝庭旨意不准北府军水师西向。” “妙啊,如此一来,王刺史定然视杨安玄为眼中钉,一旦有事,杨安玄首当其冲,难辞其咎。”鲁政赞道。 琴音一颤,发出破声。只是席上几人指手划脚地高谈阔论,根本没有留意。 杏娘深吸一口气,平抑了一下心情。朝中有人想害杨公子,不行,仆得通知杨公子小心些。 两天后,杨安玄在淑兰院见到了专程前来报信的杏娘,心中甚为感激。 难怪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杏娘一个风尘女子能知恩图报,实属难得。 虽然早知道王国宝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想到王恭假称北伐之事尚未平息,王国宝就急不可耐地要针对自己了。 既如此,自己更要顺水推舟,借王恭之手除去王国宝这个祸患。 两日后,杨安玄收到了五兵部所下的密文,命其监视北府军水师动静,不准北府军从水路西向。 几乎在杨安玄接到五兵部公文的同时,王恭也收到了庶长子王昙亨寄来的密信,信中提及朝庭让杨安玄控制水路。 王恭冷笑一声,巡江监那点水军抓抓江贼还勉强,要想拦截北府水师,岂不是螳臂挡车,便是左卫军也阻挡不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刘牢之已经就任军司马,正在加紧操练北府军,箭已在弦上。过几日写信给荆州殷仲堪,若得他响应,自己便要兴师清君侧,诛除王国宝。 ………… 寄给父亲的信已写好,放在案上等墨迹干透。信中杨安玄提到王恭极可能邀殷仲堪一起兴兵诛杀王国宝,此事可推波助澜借机执掌军权,但需小心防范桓玄等等。 正月初六杨安玄收到杨佺期从江陵寄来的信,得知父亲已经起复为荆州司马,一如自己所猜测,历史按照即有的轨迹前行着。 信塞入封中,杨安玄有些为难,派谁人前去送信。 按说父亲派给自己的几名护卫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京口面馆这几日不太平,有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搅乱,杨栋几个实在是脱不开身。张锋年纪还小,再说自己身边也离不开他。 根基尚浅,人到用时方恨少。杨安玄想到俞飞身边的黄富,此人机敏,不妨让他走一趟,顺便派他前去看看陈鱼他们,杨安玄也想知道族中是怎样安置陈鱼等人的。 窗外,狂风呼啸,浪涛声声,风雨渐紧。  7017k 第一百四十三章箭在弦上 荆州,刺史府,刺史殷仲堪与南郡公桓玄坐而论道。 桓玄容貌俊秀、风神疏朗,金冠束发,银锦暗纹袍,谈论时手臂频挥,气势十足。 坐在对面的刺史殷仲堪,头戴二梁冠,一只眼睛灰白,手执羽扇,轻轻摇动,意态闲适。 “……会稽王宠信王国宝,王国宝对殷公、王公甚为顾忌,前几日奏请调减京口兵力可见一斑。此次针对王公,王公以欲兴师北伐化解,若下次针对殷公,殷公又如何应对?若朝庭征召殷公为中书令,而让殷顗接任刺史,殷公又当如何?” 桓玄的一连几问,说得殷仲堪眉头紧皱,手中轻摇的羽扇顿住,叹道:“愚亦深为忧虑,苦思无解。” 桓玄笑道:“王孝伯嫌恶如仇,肯定不甘受制于王国宝,愚猜他定会给殷公来信,兴兵讨贼以清君侧。” 殷仲堪与王恭在京中相交甚密,熟知这位好友的秉性,点头道:“敬道(桓玄字)说的不错,孝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桓玄心中暗喜,他自视甚高,却受制于朝庭,不得展志,正要借殷仲堪兴兵谋求自身之利。 “殷公若举大义,玄虽不肖,愿率荆楚豪杰以为先驱。”桓玄慨声道。 殷仲堪大喜,放下羽扇拱手道:“敬道义举,定留于青史,留芳万古。” 桓玄心中暗哂,谁要留芳万古,某要承袭先父伟业,夺司马天下以代之。 等送走桓玄,殷仲堪兴冲冲地派人相请南蛮校尉殷顗、南郡相江绩及司马杨佺期,商议起兵讨伐王国宝之事。 殷顗是殷仲堪的堂兄,直言不讳地拒绝道:“朝庭是非,与外镇官员无干,身为臣子岂能兴兵作乱事,愚不敢闻。” 殷仲堪劝道:“王国宝祸乱朝纲,专权擅政,若任由其操持朝堂,恐怕祸不旋踵。顗兄,殷家皆是忠臣,怎能坐视朝乱。” 殷顗低头不语。 见殷仲堪逼迫殷顗,南郡相江绩愤然道:“刺史冒然兴兵讨逆,愚恐怕天下人皆要以殷公为逆,此事万不可行,愚誓死不愿从逆。” 王国宝是杨家大敌,杨佺期有心附和殷刺史的提议,但想到自己刚任荆州司马,情况不熟,玄儿又告诫过他要谨言慎行。 正如三子杨安玄预料的那样,顺利起复成为荆州司马,杨佺期对杨安玄的意见越来越看重,没有出声。 殷仲堪被江绩的话触怒,喝道:“江绩,愚为国讨逆,岂是你所说的叛逆,你莫非真不怕死。” 殷顗见殷仲堪话语透出杀意,忙劝道:“江相也是替仲堪担心,就事方事,何必动怒。” 不料江绩毫不畏惧,梗声应道:“大丈无生于世间岂能贪生怕死。愚年近花甲,恨无死所,殷刺史尽管派人来杀便是。” 说罢起身,甩袖大踏步离开。殷顗劝了两句,见殷仲堪决意起兵,只得怏怏起身离去。 殷仲堪怒气冲冲,拍打着案几骂道:“老匹夫欺人太甚,嫌吾刀不快乎。” 杨佺期劝道:“殷刺史何必与老朽枯木一般见识。” 方才杨佺期一直没做声,殷仲堪问道:“佺期,你意下如何?” 杨佺期不再装聋作哑,应道:“愚与王国宝素有仇隙,殷公若能兴兵讨逆,愚定然全力支持。” “好”,殷仲堪面露喜色,总算有人支持自己。杨佺期因自己起复,对自己十分恭谨,杨家军是骁勇之师,可以倚为臂助。 想到江绩,殷仲堪怒意未消,道:“江绩既不肯听命,便不能让他继续担任南郡相。佺期你辛苦些,除了操练兵马外,把南郡相之职兼任起来,你在洛阳、新野做过太守,应该难不住你。” 杨佺期起身应诺,心中欢喜,自己手中的权力又大了三分。 回到内堂,殷仲堪提笔给郗恢写了封信,当初他与王恭、郗恢三人同时被孝武帝任为外镇,王恭有心讨逆,自己起兵响应,若郗恢能在襄阳呼应,则万无一失了。 两日后,荆州刺史殷仲堪下文,命司马杨佺期兼任南郡相,江绩赋闲在家。 殷顗见殷仲堪加紧操练兵马、屯积粮食、打造兵刃,整理辎重,知道起兵之事已然箭在弦上,不能阻止,又不忍兄弟阋墙,忧心如焚,病倒在榻。 晋立朝后在少数民族地区沿边设校尉,专门管理少数民族事务,如乌桓校尉、西戊校尉、南蛮校尉等。 南蛮校尉是专门管理荆楚一带蛮族等少数民族事务的武官,与军中校尉不同,南蛮校尉官居四品,立府置僚佐,有长史、司马、参军、主簿、功曹等佐官,被称为“小府”。 南蛮府治所江陵,有大量世兵、府田、军屯,军力、财力雄厚,每岁的钱、布、绵、绢、米等资费与小州刺史相当。所以,历任南蛮校尉都是高门阀士族及皇帝信臣,比起太守之职只强不弱。 原本南蛮校尉多由荆州刺史兼任,但殷仲堪资历不足,孝武帝才委了其堂兄殷顗任此职,想着兄弟齐心,不会生隙。 得知江绩贬官,由司马杨佺期兼任,殷顗在病床上叹息不已,堂弟这是要逐去异己,安插亲信,准备起兵了。 既然殷仲堪打定主意后难以挽回,殷顗托以“散发”辞官。散发,服寒食散后积郁的毒性发作。 殷仲堪得知堂兄“散发”,吃了一惊,要知“散发”毒性发作,几无可救。虽然与堂兄政见不和,但终归是一家人,殷仲堪深晓医术,忙驾车前来视疾。 卧室之中,药味浓重,殷顗卧在榻上,面容苍白、神情困顿。 诊过脉后,殷仲堪眉头皱起,殷顗之病并非“散发”发作,是心情郁闷诱发寒疾,虽无“散发”凶险,却也不容突视。 殷仲堪斟酌着开言道:“顗兄病得不轻,要放开心思,好生歇息。” 殷顗在榻上一直闭着眼睛,闻言睁开双目道:“愚病不过身死,汝病恐将灭门。汝且自爱,勿劳念愚。” 说着,闭目返身,不再答理殷仲堪。殷仲堪无言以对,只得怅然起身回府。 五日后,郗恢的回信送至,称不敢以臣抗君行起兵之事。 殷仲堪掷书于案,长吁短叹,自己一腔热血报国,却得不到回复,奈何奈何。 正在愁怅之时,来自京口的信使到了,王恭来信邀殷仲堪一起举兵,东西夹击,为国除奸。 殷仲堪得信大喜,急招杨佺期前来商议。 说来也巧,杨安玄的信昨日被黄富送至,信中杨安玄提及王恭会邀殷仲堪一齐出兵。 父子两人的意见一致,可借此事除去王国宝。不过,杨安玄认为,不用亲自出手,京口离建康极近,王恭手握北府军可以逼迫会稽王动手,借刀杀人为上策。 至于荆州出兵之事,杨安玄提议,可以让殷仲堪答复王恭,让王恭做先驱,荆州兵马为后应,徐徐图之。 “……只需做出声势,无需真的起兵。待大事成时,殷公不费一兵一粮可得天下美名。”杨佺期将杨安玄的定计说了出来。 殷仲堪抚掌叫好,笑道:“佺期不愧为上将,不用一兵一卒便能轻取王国宝人头,甚妙。” 杨佺期微微一笑,玄儿此策确实妙不可言,不光能除去王国宝,还不必背负叛逆的骂名,让王恭做出头的椽子。 殷仲堪欣然提笔,当场写了封回信交给信使,答应王恭出兵呼应。 ………… 四月,天色湛蓝,春风和煦,柳绿花艳,农人在田间劳作,渔夫在江上咏唱,生机盎然。 夕阳将江面映得波光鳞鳞,杨安玄乘坐着艨冲舰缓缓驶进水寨。 经过三个多月的操练,五百巡江兵已能娴熟地操纵船只在江上列阵,用周由的话说,比起左卫军水师不过少了几场实战。 江贼几乎绝迹,巡江监得到往来商船的盛赞,不少常年往来经商的货船路过依河镇时,免不了送上礼物,顺便邀巡江营的船只护送一程。 走搭板下船,留过营中的刘衷面色沉重地迎上前来,道:“安玄,王刺史上表起兵了。” 来到大堂,周由、余宜、钱磊、俞飞、孟龙符等人都听到了消息,脸色凝重地聚拢在堂前。 案上放着王恭起兵的檄文,“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1)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仇敌。与其从弟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已与荆州督臣殷仲堪,约同大举,不辞专擅,入除逆党,然后释甲归罪,谨受钺钺之诛,死且不朽!先此表闻”。 周由沉声道:“杨将军,一个时辰前左卫军抚军参事朱龄石派人送信,左卫军已经处于战备之状,桓将军之意,等候朝庭旨意再行定处。” 刘衷禀道:“愚接到檄文后派人前往京口城打探消息,城门已闭,情形不明。” 事态紧急,众人注目杨安玄,等他决策。 杨安玄举手示意众人先坐下,缓缓开口道:“王刺史起兵是为除奸佞王国宝及其从弟王绪,此檄文并无反意,诸位不必过于惊慌。” 作为穿越人,杨安玄知晓历史的走向,选边站绝不会出错。他的镇定影响了刘衷等人,众人神情缓和了些。 “前些时日朝庭有旨命巡江营严守江域,监视京口动静,无朝庭旨意不准北府军水师西向,大伙皆知晓。”杨安玄扫视了一眼众人,道:“愚准备按照朝庭旨意,严防北府水师西向。” 刘衷、周由等人皆抱拳道:“吾等谨遵将军命令。” “周由、刘衷、余宜、钱磊,你四人分成二班,严密注意江上动静,北府水师若有异动,速报愚知。”杨安玄道:“俞飞,你明晨动身,携愚书信前往建康,求见会稽王,就说京口密报。” 俞飞应诺。  7017k 第一百四十四章国宝伏诛 四月甲戌日(阴历四月初十),王恭起兵伐奸的奏表送至朝庭,司马道子揽表大惊失色,下令建康内外戒严备战。 朝臣个个面如土色,没想到孝武帝尸骨未寒,青衮刺史王恭居然反了. 北府军是朝庭精锐,建康能否守住,王恭真如奏表中所说仅针对王国宝、王绪两人吗,要知道数十年前可有过王敦、桓温反叛的先例。 司马道子急召尚书令王珣入宫议政。自转任尚书令后,王珣自知失权,索性托病在家,极少参议朝政,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看王国宝小人得志的嘴脸。 在急召到来之前,王恭、殷仲堪起兵的消息传至府中,王珣暗暗摇头,去年九月王恭进京奔丧时就流露出兴兵诛讨王国宝之意,被自己以王国宝逆迹未彰劝说暂时隐忍。 估计是前些日子王国宝奏请裁减外镇兵马惹怒了王恭和殷仲堪,王恭才借机出兵。王珣捋着胡须,脸上露出微笑,坐等会稽王请自己入朝。 牛车在前军的护卫下驶过朱雀桥,走上御道。王恭看到一片御道呈现出慌乱景象,不少商铺已经关门,热闹的街道变得空荡。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往来车辆急驰如飞,人心惶惶,宣阳门已经关闭,城门前持刃的兵丁严阵以待。 东堂,会稽王司马道子坐立不安,王国宝更是如坐针毡,不断地往堂门处张望。 平日王国宝巴不得不看到泥菩萨般的王珣,嫌王珣在朝堂上碍眼,此刻却是望穿秋水。 王珣整理衣襟,趋步上殿,先是不紧不慢地朝呆滞状的天子司马德宗行礼,然后见过会稽王,又对着坐在两旁的大臣们揖了揖。 司马道子不等王珣坐下,迫不急待地问道:“孝伯,王恭、殷仲堪举兵作乱,卿可知道?” 王珣愕然地道:“朝政得失,愚尚不知;王殷两人举兵,愚从何而知?” 司马道子被噎得无话可说,将王珣排斥在朝堂之外,是他黙许王国宝所为。 只得看向一旁的王国宝,司马道子道:“左仆射,该如何应对?” 王国宝头皮发麻,听出会稽王语中不满之意,强打精神道:“大王莫慌,臣这就派人前往竹里戍守,建康城城坚池深,逆贼绝对攻不进来。请万岁下旨给豫州刺史庾楷、徐州刺史刘该、雍秦刺史郗恢下旨,让他们出兵平逆。” 司马道子起身道:“就依左仆射,孤暂在西堂歇息,有情况速报孤知。” 回到尚书省,王绪正在堂中等候,急得四处乱转。看到王国宝忙迎上前问道:“阿兄,王珣怎么说?可有退兵之策?” 王国宝愁眉苦脸地道:“王珣那匹夫推说不知,反倒在大王面前阴告了愚一状。愚看大王神情不郁,奏请庾楷、刘该等人兴军来救,眼下先派人戍守竹里,以防万一。” 从东宫卫率派出八百人,前往建康城外东北十余里的竹里。当夜,风雨大作,戍军以为叛军攻打,四散奔逃,也不回归,径自逃回家中。 辰末,王国宝得知竹里戍军夜间逃散的消息,气得把手中茶杯狠狠掷在地上。 青瓷杯四溅激射,王国宝惊恐至极,兵无战心,难道自己等着束手被擒吗? 王绪也是一夜未睡,眼窝深陷,两只眼中如同冒着幽幽鬼火。王恭举兵明说要诛杀王国宝和自己,死在眼前,王绪有如疯魔。 “阿兄,逆贼很快就要兵临城下,王珣私通逆贼,当先诛灭。”王绪咬牙道:“领军将军、吏部尚书车胤,是杨安玄的老师,恐怕跟王珣是同党,要一并除去。” 王国宝摇摇头,道:“此二人在朝中威望极高,若杀了他们,愚恐怕诸军造反,不用逆贼攻打,建康城先破了。” 王绪厉声道:“已是燃眉之急,阿兄还怀妇人之仁吗?如今之计,矫托大王之命,召这两人入宫诛杀,除去内患。然后挟持天子和大王,出城讨伐逆贼,有天子和大王坐镇,诸军自然听命。” “如此一来,无论成败,你我都无容身之处。此策太过凶险,不可不可。”王国宝心如乱麻,连连摇头道。 王绪有如输个精光的赌徒,红着眼睛逼视着王国宝,尖声道:“阿兄,你我性命就在旦夕,还想那么多做什么。至不济,学了董卓,带了天子和诸位朝臣退往南方,怕甚。阿兄,事急矣,速速决断。” 此时王国宝已慌成一团,被王绪厉声催逼,无奈之下命人请王珣、车胤入尚书省议事。 半个时辰后,王珣和车胤相继到来。王国宝慌乱的心情平静些,对王绪的暗示不予理睬,起身对着两人揖礼道:“两公是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王恭、殷仲堪反叛,还望两公教愚如何应对?” 王珣心中痛快,淡然摇扇道:“王恭、殷仲堪与君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因政见不同而起争,左仆射只需放下权势,可保富贵。” 王国宝愕然应道:“元琳公视愚为曹爽不成?” 王珣冷笑道:“左仆射要这样说未尝不可。只是左仆射之过比不上曹爽之罪,那王孝伯也不是宣帝。” 王国宝摇摇头,转向车胤问道:“愚欲尽发京中兵马讨伐王恭,不知车公以为如何?” 车胤应道:“左仆射若起兵前往京口,一时之间难以平定京口,若殷仲堪荆州兵马顺流而至,左仆射又以何应对荆州兵马?” 王国宝面色灰白,喃喃自语道:“如何是好?” “只要左仆射解除兵权,等候朝庭处置,王恭、殷仲堪自会退兵。”车胤劝道。 王国宝颓然地歪在席上,道:“这么说愚只有解职待罪了。” 王珣和车胤相视一笑,起身离开。 等两人走后,王绪指着王国宝骂道:“无胆懦夫,今日放这两人回去,便是你我死期到了。” 王国宝恍若未闻,坐在席上唉声叹气,王绪恨恨地一跺脚,气急败坏地离开。 ………… 四月十四日,傍晚时分,俞飞出现在建阳门外。 城门半开,有兵丁在检查过所,询问进城之人的来意。俞飞腰间佩剑,看样子像个武夫,兵丁们更是格外注意。 “仆奉伏波将军、巡江杨从事之命,前来向会稽王报信。”俞飞从怀中取出书信,信封之上盖着巡江监的大印。 守卫建阳门是校尉马宏,举步上前问道:“可是伏波将军杨安玄?” 俞飞点头。 马宏问了几句,道:“大王现宿在宫中西堂,等闲哪得召见。愚乃骁骑军校尉马宏,与杨将军是好友。你且在这里等愚下值,愚带你前往宫中。” 赶在宫门关闭之前,马宏带着杨安玄的信进了宫。司马道子正准备吃饭,得知杨安玄送来密信连忙让人呈上。 王恭起兵,京口城关闭,北府军截断往来道路,朝庭对京口的情况所知不多,杨安玄的这封信对司马道子来说十分重要。 “……王刺史命司马刘牢之率军五千,驻在江乘,以观朝庭动静……微臣率巡江营五百军士守卫长江,绝不放北府水师沿江西向,纵粉身碎骨、战至一兵一卒,亦要报答大王厚恩……” 司马道子叹息道:“板荡识忠臣,杨安玄真乃孤之子龙也。若京中诸将皆似杨安玄,孤又何惧王恭。” 一旁侍立的司马元显也有几分感动,这个杨安玄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比起那些派到竹里的戍军,强出百倍。 接着往下看,杨安玄分析了王恭出兵的目的,认为只要处治了王国宝和王绪两人,王恭自会听命退兵。 司马道子看完信,沉吟片刻问道:“元显,你认为杨安玄的分析可信否?” 司马元显道:“左卫军桓修驻在京口,派人送信说王恭并未尽起北府军,刘牢之驻军在江乘,没有往前,杨安玄的分析有几分道理。” 司马道子伸手抚须,烛光在眼中跳跃不定,心却安定了不少。王恭既无反意,自己倒不用惊惶失措,且等下几日,待情形分明后再做决定。 ………… 四月十五日。 经过一夜苦思,王国宝觉得王珣所说有些道理,来到尚书省写奏疏,自陈罪过,解职诣阙待罪。 王国宝心存侥幸,他曾因奔丧不发遭御史中丞褚粲弹劾被朝庭降罪、酒后掷物袭击尚书左丞祖台之而被免官,后来都重新起复,而且官越做越大。 只要自己讨好了会稽王,就算暂时解职又如何?有会稽王在,自己怎么可能会是曹爽。 奏章送进东堂,王国宝满心期待着会稽王会以朝庭的名义慰谕,结果一天过去,宫中居然毫无动静。 王国宝大为惊恐,莫非自己失却了会稽王的恩宠,若果真如此便是授刀于人了。 恍恍惚惚回到住处,王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开口责道:“阿兄,愚听说你写了辞官奏疏,诣阙待罪。” 王国宝强打精神,道:“愚觉得王珣说得有理,只要大王对愚恩宠,过些时日愚仍能起复。” “糊涂啊”,王绪痛心疾首地呼道:“今时不同往日,王恭陈兵于外,阿兄若自解兵权,岂不是授人以柄,把性命交于他人之手。” 王国宝因为没得到朝庭慰谕早已是心惊胆颤,被王绪提醒,惊问道:“该如何挽回?” 王绪一屁股坐下,转着眼珠想了想道:“朝庭可以明旨颁下?” 王国宝摇头道:“奏疏入宫,毫无动静,大王居然没派人抚慰。愚现在也深悔过于冲动。” 王绪略松了口气,道:“万幸。阿兄明日一早便前往尚书省,就说天子有诏,命阿兄官复原职,执掌京中兵权。阿兄调动中军和东宫兵马,安插亲信统军,将京城控制在手中,有数万兵马在,王恭攻不进城来。退一万步说,即便城破也可携了天子、大王南下吴越。” 王国宝左思右想,道:“事已至此,也只好行险一搏了。” 四月十六日一大早,王国宝就出现在尚书省,召集尚书省众官道:“昨夜天子诏示,命愚官复原职,执掌京中兵马,平定叛逆。尔等各安其职,等平逆之后自有封赏。” 西堂,司马道子接到奏报,勃然大怒,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处置王国宝,此事正好顺水推舟。 司马道子喝骂道:“王国宝好大胆,居然敢诈传诏命。命谯王率人收捕王国宝、王绪,押付延尉关押。” 王国宝还在尚书省理事,看到谯王司马尚之率军闯入,大惊站起,问道:“谯王爷,这是何意?” 谯王站在堂中,冷声道:“大王下令,王国宝矫诏,着谯王收捕王国宝、王绪两人,押付延尉。” 军兵上前绑缚王国宝,王国宝高声喊道:“愚要见大王,愚要见大王……” 王绪见事不妙,转身要往后堂跑,被军兵追上,一枪杆打倒在地,反背双手绑上。 夜,西堂。 司马道子长吁短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王国宝是自己爱妃的哥哥,这些年来曲意逢迎,自己也视他为腹心,若无王恭举兵之事,怎么忍心处置他。 司马元显与王国宝和王绪的关系本来很不错,平日这两人奉迎着自己,好吃的好玩的不时献上,这刀要砍两人的脖子,着实有些不舍。转念一想,事关司马家的社稷,只好舍这两人的性命换取江山平安。 “父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父王决断。”司马元显催促道:“王恭从弟司徒左长史王廞在三吴起兵,京城补给告急,父王切不心软,杀王国宝、王绪二人方可保我大晋江山无恙。” 司马道子长叹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四月甲申日(阴历四月十七日),天子下旨赐死王国宝,王绪被拉至市曹枭首。 司马道子派人送信给王恭和殷仲堪,自陈过失,言王国宝、王绪已死,让王恭、殷仲堪罢兵。 王恭得知王国宝和王绪已死,下令驻扎在江乘的兵马返还京口。 荆州,殷仲堪得到王国宝兄弟身死的消息,下令让杨佺期率军屯扎在巴陵,做出接应王恭之势。 等司马道子的信送至,殷仲堪召还杨佺期,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君侧,就用两颗人头收场了。  7017k 第一百四十五章战后余波 五月,会稽王府的后园凉亭。 两名侍姬轻摇羽扇,凉风习习,司马道子斜卧在冰竹榻之上,似睡非睡。 对面的戏台咿咿呀呀唱着《孔雀东南飞》,司马道子手指轻轻在榻上打着节拍。 前一阵子吃不香、睡不安,司马道子感觉十分疲累,好不容易王恭、殷仲堪依言退兵,该好生歇几日,暂避外客。+ 朝堂之上暂由王珣、谢琰、车胤、王雅、司马尚之等人主持政事,除了北边争战不休,国内勉强称得上太平。 脚步声响,世子司马元显入亭施礼。 司马道子抬了抬左手的麈尘,示意儿子随意坐下。他在府中避客,朝堂上的决策便由司马元显通报。 待一曲唱罢,司马元显挥手示意,戏台上的诸人退下,执扇的侍姬也悄然离开,凉亭之中只剩下父子两人。 司马道子微睁双目,看了看司马元显手中捧着的奏折,道:“若是北地战事,就不要念了,这些胡虏打来打去对我朝来说不失为好事。” 司马元显道:“有两件事需父王做主。一是王国宝的两位兄长侍中王恺、骠骑司马王愉,送了请罪疏,请父王定夺。” 司马道子坐起身,叹道:“太原王家有功于国,不能因王国宝迁罪于王恺和王愉。何况两人与王国宝异母,往日不相和协,着尚书省悉置不问,让他们安心做事便是。” 司马元显记下,又道:“王恭举兵,其从弟王廞在吴郡居丧,在三吴起兵声援。王恭退兵后,命王廞退兵继续服丧。可是王廞起兵时在三吴大肆屠戮异己,不可自拔,现给朝中送来书信,有意倒戈攻打王恭,求父王恩准。” 司马道子笑讥道:“狗咬狗,孤王才不管他死活。” 司马元显笑道:“王廞在三吴出兵时起用妇人为将士,封其女为贞烈将军,以女人作为其官属。听闻还任命年过百岁的顾琛之母孔氏为军中司马,真是让人发笑。” 司马道子转动手中麈尘,思忖片刻道:“此事倒可计较一番。让尚书省将王廞的信转于王恭,王恭不是标榜自己是忠臣吗,就让他平灭王廞之叛,让他们兄弟斗上一斗,为父坐观其伤。” 司马元显赞道:“父王老谋深算,此计甚妙。” 司马道子看了一眼英姿勃发的儿子,道:“此次兵变事件让为父发觉唯有自家人才信得过。显儿已行冠礼、才学过人,该入朝为官替父分忧了。” 司马元显大喜,起身躬礼道:“孩儿自当为父王效力。” “明日孤前往东堂,任命汝为侍中,征虏将军,卫府及徐州文武悉归汝调遣。”司马道子捋须笑吟吟地看着儿子。 司马元显曲膝拜倒,稽首道:“儿臣定不负父王信重。” “吾儿起来吧。”司马道子一甩麈尘,道:“此次兵变,让为父看清朝堂上的亲疏远近,有几人可以信用。” “谯王司马尚之兄弟四人,乃同宗之人,素怀忠信,深具才干,值得倚重。” 摇了摇麈尾,司马道子又道:“南郡相江绩,力阻殷仲堪起兵,曾言何惧一死。此公坚正,可接替褚粲为御史中丞。” 禇太后三度临朝、扶立六帝,在朝中威望极高,虽已身逝,倒余泽后人,禇粲是禇太后之侄,在朝堂颇有声望,屡次弹劾王国宝不法。 现在王国宝伏诛,朝局稳定下来,司马道子难免想起王国宝的好处,不好拿王恭治罪,便拿禇粲做替罪之羊,想用江绩替代。 “豫州刺史庾楷、徐州刺史刘该收到孤的命令后能立即起兵勤王,王恭因此不敢妄动,此二人是孤的心腹之人,可以倚为外助。” 司马道子想起王恭出兵并无一兵一卒从水路威胁建康,道:“伏波将军、巡江从事杨安玄,才学过人,大难面前谨怀忠义,实属难得。多加以磨砺,将来无论是朝堂还是在外镇,都能成为朝庭的臂助。” 司马元显有些不自在地道:“父王,杨安玄虽有才学,品行却差,在京中得罪众多世家,这样的人需慎用。” 司马道子对儿子的那点妒忌心思洞若观火,沉声告诫道:“汉高祖曾云自己‘三不如’,却因知人善用而取天下。元显,你将来要替为父主持朝政,需学学汉高祖之心胸。” 司马元显怏怏地道:“孩儿记下了。” 司马道子苦口婆心地分析道:“此次王恭起兵谋逆,有不少世家附逆,朝臣大多噤若寒蝉,明哲保身。左卫军恒修驻扎在京口,看到王恭起兵不敢阻挡,唯有杨安玄封锁大江,不准船只西进,让建康无水上之忧,需知巡江营不过五百新军,王恭弹指可灭,杨安玄能临危不惧,实属难得。” 司马元显嘟囔道:“京中有人在儿臣面前告杨安玄的状,说他以权谋私,封锁水路,断绝交通,胆大妄为。” 司马道子骂然道:“一群短视之辈,眼睛就盯着些财制,岂不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司马元显提醒道:“此次殷仲堪从荆州起兵,统率荆州兵马的便是杨安玄之父杨佺期,父王不可不防。” 司马道子神情一凝,良久叹道:“吾儿说的甚是,杨佺期在荆州为殷仲堪效力,确需提防杨安玄听从父命做出不利朝庭之事。” 司马元显建议道:“儿听闻杨安玄素有守土之念,父王何不找机会将他派往边关御敌。” 司马道子抚须欣然道:“我儿聪慧,可继家业,为父甚慰。” 司马元显笑道:“父王明鉴,知人善用,不让汉高祖。” 父子相对开怀大笑。 ………… 京口依水镇,巡江监的营寨,喝采声响成一片。 孟龙符操刀,朱龄石持槊,两人策马战在一处。周由在点将台上亲自擂鼓,替两人助威。 鼓声如同爆豆,两人杀得兴起,刀槊撞击迸发出串串火星,刘衷在一旁磨拳擦掌,大声吆喝,恨不能策马横刀加入战团。 擂台比武后,朱龄石第二天便来巡江营寻孟龙符比斗观战,两人棋逢对手,不分输赢。 这越发激起朱龄石的兴致,隔三岔五便来巡江营骑马射箭,而孟龙符在京口时罕逢对手,巡江营高手不少,真是如鱼得水,好生畅快。 身为巡江从事,杨安玄有不少公务需要处理,没有观战。听到鼓声,杨安玄侧耳倾听了片刻,嘴角露出微笑。 端起杯,发现茶水饮尽,张锋不知何时溜去营中观战玩耍了。 五兵部来文,赏赐巡江监钱十万,帛二百匹,以酬巡江营阻断水路之功,这与杨安玄预想的升官还是有些差距。 主记室许靖入内禀道:“杨将军,京中送来两个月的粮饷物资,下官已经查验入库了。” 巡江营的粮饷以前是左卫军转送,免不了克扣,送来的物资多有残破,此次五兵部直接押送,表明在朝庭的心中巡江营由后娘养的变成亲生的。 当初杨安玄下令截断水路,巡江营上下无不捏着把汗,生恐因此得罪王刺史,难以在京口立足。 要知道杨安玄等人可以迁官别处,许靖这些小官吏届时就没有好日子了。 等到风平浪静,杨将军得了会稽王嘉许,许靖等人欢喜不已。 他们这些巡江监的官吏会跟着主官水涨船高,光看每月朝庭按时拨来的钱粮,就知会稽王对巡江营的重视。 巡江监已经自辟衙门大门,可是内里尚未用墙隔开,巡江监的人出出进进见了原来的同僚,腰杆挺得笔直,说话都带着三分傲气。 鼓声停歇后不久,张锋笑吟吟地拿了一叠信进来。 信是家信,自从陈鱼等人的商船开通,杨安玄一个月能收到两三次家信了。 陈鱼等人带着杨安玄的信寻到巴陵,杨佺期正准备年后前往江陵赴任。 看过杨安玄的信后,杨佺期询问陈鱼的打算。陈鱼决定依附在杨家,成为杨家的商队,替杨家在水路运送货物。 杨佺期让族中准备了十余只商船,从新收的部曲中拨了百余人归陈鱼统管,组成了数只商队,北往襄阳、新野,西向江陵、益州奉节,东下武昌、江州、建康京口等地。 先撕开杨佺期的信,信中陈述了荆州起兵的经过,不无得意地道出殷刺史对他的倚重,如今荆州兵马尽由他指挥。 不过,杨佺期在信中也吐露了烦心事,殷仲堪对他倚重日甚,引得桓玄不快,数次当面责辱。 起初杨佺期还忍气吞声,后来见桓玄越来越颐指气使,认为杨亮当年投降其父桓温,杨家不过是他的家将。 杨佺期拔剑怒喝,险些与桓玄当场动手,殷仲堪竭力劝阻,双方不欢而散。 想到桓家在荆州盘踞数十年,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整个荆州,杨佺期亦深为忧虑。 要知道桓玄这家伙,动不动派刺客暗杀,当年参军刘迈与他争执几句,桓玄当夜就派人行刺,幸亏刘迈听殷仲堪之言先行逃走。桓玄还不肯善罢干休,派人随后追赶,未追及才作罢。 杨安玄眉头立起,桓玄倚仗父兄之威在荆州胡作非为,将来还会篡夺皇位,这是个野心勃勃又狂妄自大的人,确实应该小心应付。 信中提及南蛮校尉殷顗将死,桓玄正在极力劝说殷仲堪向朝庭奏请其五兄桓伟接任南蛮校尉。 南蛮校尉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殷仲堪从内心讲不愿让桓家人得到,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杨安玄暗喜,对杨家来说这是个好机会。当初与父亲商议时就曾提过,寻机将大伯、三叔调回荆州。 大伯、三叔都是勇将,有他们做父亲的臂助,桓玄也要顾忌三分。 南蛮校尉将出缺,大伯杨广身为淮南太守,正是合适的人选,殷刺史定会欣然同意。 信的最后,杨佺期不无担忧地提到,此次他随殷仲堪起兵,势必给杨安玄带来不良影响,让杨安玄若感不顺不妨前来江陵,荆州自有他的用武之地,一家人也可团聚在一起。 杨安玄笑了笑,他可不想托避在父亲的羽翼下,乱世将至,机会同样随之显现。 接着看杨湫的来信,又大了一岁的小姑娘抱怨今年过年时家中很冷清,大伯、三叔以及哥哥们都不在,连厌胜钱都少了许多。 话语之中透着思念,让杨安玄有些感伤,人总要长大,无忧无虑的湫儿也有了愁怅。 杨漓的来信讲述在巴陵新开了两家面馆,六月初江陵的面馆也将开张,面馆的生意不错,按照杨安玄信中所说,也推出了油条、卤菜等新品。 信写得很有条理,可以看出四妹自信了许多,这让杨安玄有种成就感,漓儿可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强人,将来会育成为连锁集团的女老总,这游戏想想都让人兴奋。 7017k 第一百四十六章南下平叛 京口,刺史府。 王恭收到会稽王转来堂弟王廞的信,信中王廞历数自己的罪状,请求朝庭支持,派其子王泰讨伐自己。 气得将信撕成粉碎,王恭破口大骂:“竖子,兄弟操戈,徒让他人发笑。” 司马道子将王廞的信转交自己,让自己妥为处理,分明是想打自己的脸。 四月檄文传至京都,朝庭诛杀王国宝和王绪,王恭自觉功德威望大显天下,绝不容王廞父子破坏。 沉吟良久,王恭下令道:“请辅国将军、刘司马前来议事。” 京口起兵,刘牢之兼任彭城内史,加拜辅国将军。 功夫不大,沉重地脚步声响起,一名紫赤面色的壮汉走入堂中,对着端坐的王恭施礼道:“见过王刺史。” 王恭微微颔首,吩咐道:“王廞不肯罢兵,派其子王泰自义兴出兵,前来攻打京口。道坚(刘牢之字)你领五千兵马,替吾南下平灭王廞。” 刘牢之眼中闪过愠色,王刺史视自己如同部曲武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礼数全无。 不过自己这次起复全靠王恭,刘牢之沉声拱手道:“下官遵命。” 等刘牢之离开,王恭猛然想起巡江营来,自己起兵除逆,巡江营居然声称得到朝庭旨意,封锁大江不准北府军水师西进。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王恭冷笑一声。这个杨安玄因为自己不准他多招募人手,转而向会稽王摇尾乞怜。 当初自己听他说“位卑未敢忘忧国”以为此子才智过人、忠君爱国,还为其父杨佺期起复向殷仲堪建言,如今看来是被这小子愚弄了。 好一个巧言令色之徒,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个祸国的“王国宝”,王恭心情越发郁闷。 巡江营设在依水镇,如同喉中扎了根刺,索性借王泰之事将其除去。 半日后,杨安玄接到刺史府公文,命其率巡江营所部乘船南下曲阿,作为先哨探明消息,配合辅国将军刘牢之大军,防止王泰叛军沿水路北上。 虽然杨安玄属五兵部所辖,但王恭身为前将军,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诸军事,逢战自可调动兵马。 军令如山,杨安玄不敢怠慢,召集屯长以上的将官议事。 听闻要打仗,刘衷、孟龙符是喜笑颜开,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有仗打便有军功。 周由听完杨安玄陈述王刺史的命令,骇然道:“杨将军,王泰叛兵有数万人,王刺史要巡江营五百人充装先锋吗?” 这岂不是前去送死,几个字强忍着没有从口中说出。 杨安玄心如明镜,上月王恭起兵反叛,自己封锁水路与他作对,事后王恭不好明面上对付自己,王泰起兵北上给了他借刀杀人的机会。 周由一说,众人全都明白过来,以五百人去阻挡数万叛军,还不够叛军塞牙缝。 杨安玄命人取来地图张挂起来,问道:“从依水镇可有水路通往曲阿?” 余宜熟知水系,挤到图边道:“下官听说有商船从长江走镇江前往曲阿的水路,只是不知艨冲和走舸能否通过。” 俞飞在一旁道:“仆记得黄富说过曾通过水路到过曲阿,还从曲阿乘船一路入太湖。” 杨安玄命人叫来黄富。黄富看着地图,用手指划拉着道:“仆是六年前随船从镇江南下,当时所乘的货船不大,吃水浅,眼下正是涨水季节,走舸应该能通行,艨冲就难说了。” 营中有四艘走舸,要留下一艘巡江。每艘能载人六十,加上楫手顶多不过八十人,也便是说五百人只能出动半数左右。 刘衷道:“船太少,将军要向刺史府再要些船来。” 杨安玄摇摇头,王恭有意借刀杀人,怎么可能给船与巡江营。 周由迟疑地道:“杨将军,你与朱参军交情好,能不能通过他从左卫军中借几条船来。” 杨安玄见众人神情沉重,笑道:“诸君莫忧。王刺史命巡江营作为先哨打探消息,并未让我等与敌对阵厮杀。” 刘衷拿过公文细看,道:“公文中写有‘防止王泰叛军沿水路北上’,万一水上遇敌,三艘走舸如何抵御?” 杨安玄朗声笑道:“先不说王泰叛军是否有水师,就算真遇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将谍报送与刘将军便是。” 钱磊挺胸道:“营中弟兄经过这段时日操练,在江河上操舟的水平大涨,前往曲阿的江河狭窄,不用担心叛军的水军包围。” 钱磊的话让众人信心大增,刘衷道:“如此一来,三艘走舸足矣。” 杨安玄传令道:“从营中挑选善射、善水的兵丁二百四十人,五条小船随行装运粮草辎重,明日卯时出发前往曲阿。” ………… 曲阿城南三十里,八千叛军驻扎在香草河边。 一群女兵嬉笑着从营寨中走出,来到河边浆洗衣物,站在箭楼上的军兵,一个个瞪大眼睛目光追随。 王泰的八千人马中有两千娘子军,由王泰之妹贞烈将军王异统帅。这两千莺莺燕燕坐在牛车上随同大军开拔,到达驻地烧火做饭、浆洗衣物,娇声脆语确实让军兵们消除了不少疲惫。 香草河上,有条渔船在撒网捞鱼。女兵看到船上站着两个年轻的后生,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身上的水滴在阳光下闪着光亮,禁不住说笑起来。 有胆大的高声招呼道:“渔郎,可有活鱼,卖几条来。” 撑船的是杨安玄,撒网的是钱磊,两人探知王泰驻扎在曲阿城外,乔装成渔夫前来打探军情。 事先得知王泰军中有女兵,亲眼看到仍让两人感到分外新奇。杨安玄撑着船向岸边靠去,方才钱磊撒了几网捞了好几条大鱼在舱中。 看到两个渔郎面容俊秀、身体健壮,那些女兵嬉嬉哈哈地调笑起来,有个大婶更是大胆地伸手捏一捏两人胸脯。 杨安玄苦笑,打个仗还被女人吃豆腐。 打开渔舱,舱中尺许长的鲢鲤直蹦,水花四溅。 那个大婶眉开眼笑地道:“哟,这鱼真不错,大的都有五六斤了,姐妹们,今天晚上有口福了。” 杨安玄佯装好奇地问:“你们是朝庭的兵马吗?仆从未见过还有女兵。” 大婶笑道:“傻小子,咱们是王长史的娘子军,是贞烈将军的麾下。” 女人似老虎,七手八脚地去抓鱼,鱼滑不溜手,半天也抓不起来,倒是留下笑声串串。 大婶指着杨安玄道:“小渔郎,赶紧得抓个七八条,送到营里去。” 杨安玄假装充楞道:“三钱一斤。” “小子,娶媳妇了没,看上哪个了,带回家中做媳妇,算是渔钱了。”大婶对着钱磊调笑着,推了一下身边的女人,道:“这丫头怎么样,黄花闺女,便宜你了。” “陈婶,你胡说什么?”那女子看样子才碧玉年华,眉目清秀,瞅了钱磊一眼,满面羞红,垂首不语。 钱磊也瞄了一眼女子,胀红了脸。 杨安玄心中暗叹,刀枪无眼,等刘牢之的大军杀至,这些女人不知有几人能逃得活命。便是能活命,下场更可悲,王廞让女子成军,实在是造孽啊。 钱磊红着脸用岸边的枝条串了八条鱼,约有三十斤重,沉甸甸地提在手中。 陈婶一挥手,道:“小渔郎,你提着送进营去。” 跟在叽叽喳喳的女人身后,杨安玄踏入王泰的营中,一路发问已经探明王泰共八千兵马,其中两千女兵,准备明日拨寨前往曲阿。 身后三十里是王廞和吴兴太守虞啸统率的一万大军,两军互为呼应,准备两天后合力攻打曲阿县。然后以曲阿城为根据,招揽流民,攻打京口。 杨安玄将手中鱼放入伙房,陈婶拿来一串钱交给他,道:“快些走吧,天马上要下雨了,早些回家吧。” 见杨安玄将钱揣入怀中,陈婶又叮嘱道:“这几日不要出来打鱼了,马上要打仗了,碰上可就要丢了性命。” 雨在傍晚时分落下,打在水面发出“沙沙”声响,钱磊有些沉默,杨安玄知道他在为那些女子的命运担心。 轻叹一声,杨安玄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唯有早些了结战事,才能安享太平。” 渔船逆流十余里,划进一条河岔,三艘走舸就泊在里面,在芦苇遮挡,从外面看不出里面藏船。 不敢生火,军兵们咬着干饼、馒头,就着水个个吃得香甜。 杨安玄和钱磊来到船舱,刘衷、俞飞、孟龙符等人都侯在舱中,周由带着余宜驻守巡江营。 边吃边把探明的情形跟大伙提了提,听到王泰大军有两千女兵,众人既感好奇又觉惋惜。 杨安玄抓了个馒头在手,站在北府军下发的地舆图前细看。方才送鱼入营时杨安玄发现军营驻扎在河边,如果河水暴涨营寨说不定会被淹。 天降大雨,如何利用水攻,杨安玄一路思索,留意着东岸,真发现了不少低洼地。前往曲阿的官道就在河畔,河水决岸,定然会淹没官道。 杨安玄没想着将王泰大军淹死,只能河水能淹过数尺,大军带着辎重,定然溃不成军。届时兵马掩杀,轻而易举可以获胜。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讨论着堵水的地点,杨安玄道:“此次由钱磊主持。军情紧急,愚连夜前往刘将军大营送信。天降大雨,河水暴涨,要堵水光靠咱们这些人可不行,愚争取让刘将军派人支援。” 半个时辰后,杨安玄和俞飞牵着战马从走舸下船。走舸狭小,每艘船只装了两匹战马应急。 马踏泥水飞溅,身上的雨披被风高高扬起,两道身影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7017k 第一百四十七章水淹大营 刘牢之的五千兵马驻扎在曲阿北面十里李家村外。 晚间大雨,刘牢之放心不下,披了雨衣四处巡看。驻地选在高处,营内挖了排水渠,雨水汇聚奔流出营寨,汇聚在村头小溪。溪水猛涨,已经溢了出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刘牢之叮嘱身旁的部将道:“每隔半个时辰让人看一下营中是否有积水,帐蓬若有漏水及时更换,莫让弟兄们淋雨;还有注意一下帐蓬内的地上若是湿了,便不能睡下,让弟兄们到干帐蓬内挤一挤。晚上雨大,箭楼上的弟兄不可掉以轻心,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 四处都巡视了一遍,刘牢之回到自己的帐中,脱下湿漉漉的雨披,浑身感觉轻快了许多。 亥时将尽,刘牢之并无睡意,拿着兵书在灯下观看,脑中却杂乱想着心事。 当初谢献武(谢玄谥号)镇广陵募勇武之士,自己与孙无终,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等人投军,以勇猛被任为参军,率精锐部队作前锋,百战百胜。 淝水大战,自己领五千精兵奔赴洛涧,斩杀秦军大将十员、精兵五万,成为威震天下的名将。晋升为龙骧将军、彭城内史,赐封武冈县男,食邑五百户。 想起当年战事,刘牢之热血犹自沸腾,人喊马嘶声仿在脑海回荡。 放下手中书,伸手捋了捋胡须,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刘牢之想到献武公逝后,北府军诸将四散,燕国慕容氏攻打廪丘,高平太守徐含远告急,自己无力相救,却被朝庭以怯弱畏敌罪名罢官。刘牢之冷哼一声,朝庭薄待有功之臣,着实让人心寒。 王刺史起兵清君侧,重召自己归北府军,可是王恭自许门第高贵,才能超拔,傲物凌人,把自己当成部曲武将,着实可恨。若没有自己率军出征,王恭真以为朝庭会畏惧他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世家子,他以为他是献武公再生吗? 帐帘挑起,一名亲卫挟着风雨入帐,吹得油灯明灭不定。 “将军,伏波将军、巡江从事杨安玄求见。”亲卫拱手禀道:“已经验看过了印章。” 刘牢子放下手中书,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子时初。” 这么大的风雨,这般时候,杨安玄来见肯定有重要的军情。刘牢之道:“请。” 功夫不大,杨安玄带着俞飞走进大帐,头发湿漉,身上黑皮甲往下淌着水,将地面润湿。 看到帐中端坐的赤脸大汉,杨安玄拱手道:“末将见过刘将军。” 刘牢之站起身还了一揖,吩咐亲兵道:“拿条干巾让杨将军两人擦干雨水,让灶下送两碗姜汤来。” 杨安玄笑道:“不妨事,三更半夜就不要劳动伙房的弟兄了。” 看着杨安玄擦雨水,刘牢之打量了一下他。来京口后他不止一次地听人提过杨安玄,褒贬皆有,第一眼感觉此子英姿勃勃,举止从容,让人心生好感。 出京口时王恭派人告知,已命巡江营一部沿水路南下,先行打探叛军的情报,刘牢之没有把这只水师放在心上,他看过地舆图,南下的河道有些地段狭窄,连艨冲舰都难以通行,光靠几条走舸,有什么用。 联想起兵时巡江营封锁大江,截断水路交通,声称不准北府军西向,刘牢之明白这是王刺史想借王泰的叛军除去巡江营。 刘牢之对王恭的做法深不为屑,身为袍泽,怎可陷友军于死地。 既然王刺史没有明令,刘牢之决定装聋作哑,对这只前哨不闻不问,死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杨安玄将布巾交还亲卫,把探明王泰大军八千人驻扎在曲阿县南三十里,王廞和虞啸父统率一万兵马在他们身后三十里处,准备两日后合力攻打曲阿县。 刘牢之将地图铺在案上,示意杨安玄在地图上点指,不时地发声询问。 待情况问明后,刘牢之笑道:“杨将军辛苦了,你送来的情报甚为重要,接下来本官自会处置。你今夜且在营中安歇,明日随愚一同进军。” 杨安玄不慌不忙地道:“刘将军,末将巡江营来了三艘走舸,二百余人,现驻扎在石牛村旁的河洲。” 说着用手指在地图点了一下。刘牢之一愣,杨安玄看样子还有话要说。 “天降大雨,末将出发之时,河水已经涨了两尺。现在大雨仍未停歇,恐怕河水将要暴涨。” 刘牢之立时明白了杨安玄的意思,笑道:“你莫不是想要用水攻。” “不错。刘将军,从王泰驻营折返石牛村,末将沿途查探地形,发现了几处低凹处,若是堵截河水,能造成水淹之势。” 刘牢之抚着胡须,看着地图上杨安玄所说的地点,思索着可行性。 杨安玄继续道:“刘将军,王泰大军被大雨所阻,明日行程不会太远,算算路程很可以在曲阿城南的十里左右。” 手指停在鹤溪和九曲河的交汇处,曲阿城南十里处,杨安玄道:“末将靠岸查探过,此地有片开阔地,地势北高南低,适合大军驻扎。” 刘牢之目光清冷地望向杨安玄,道:“说说你的想法。” “此处河岔众多,若截断支流,九曲河定然暴涨,漫过河堤。”杨安玄胸有成竹地道:“末将计算过,河水漫至此处,至少深达二尺。” “二尺?”刘牢之低头看着地图,猛然抬头道:“那便要掌握好放水的时机,不然水势易涨易退,战机一瞬而逝。” 杨安玄心悦诚服地道:“将军高明。” 刘牢之在帐中急走几步思索了片刻,站定后道:“明日一早,愚随你前去查看地形后再说。” 第二天雨变小了许多,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七八匹快马冲破雨帘沿着官道折返,刘牢之回到大营后下令五千兵马进驻曲阿城,做出守护城池之状。 探马将谍报送至大营,王泰闻报哈哈大笑,道:“都说刘牢之是天下名将,依愚看来,守成而已。刘牢之无非是想倚城而守,扼住大军前行之路,寻机出击,愚岂会冒进。传令,于曲阿城外驻扎,等候吾父大军到来。” 王泰看着地图,待父亲一万兵马到来,便可将曲阿城围困,只需半个月围而不攻,曲阿城粮草断绝,自然要出降。 刘牢之,天下名将败于己手,王泰边想边眉飞色舞起来。 五月十八日,阴雨不绝。 王泰八千大军果如所料扎营在曲阿城南十里开阔处。为防雨水倒灌,王泰命人深挖排水沟,派人催促身后大军前来汇合。 寅末,王泰被人从梦中摇醒,亲卫急声道:“将军,河水漫堤,朝大营淹来。” 王泰惊跳而起,光着脚闯出大帐,雨过云开,月色清明。 月光之下,波浪汹涌而来,瞬间便到了王泰脚下,向着身后大帐漫去。 “可发现有官军攻营。”王泰急声问道。 “箭楼没见官军。”身边的将佐应道。 王泰松了一口气,骂道:“你们选的好营地,估计是河堤决了,吹号,让将士们保护好辎重,注意官军趁乱攻营,等天亮后另选高处扎营。” “呜呜”的号角声在黑夜传出老远,十里外的曲阿城也能隐隐听到。 刘牢之站在南城门之上,望着远处微微冷笑,沉声下令道:“出击。” 城门开放,早已饱餐战饭、整装待发的官军鱼贯而出,朝着王泰驻地杀来。 九曲河,数千人将挖开的决口重新封堵上,漫过河岸的洪水逐渐退去。 王泰看到洪水退去,松了口气,只是营中变得泥泞不堪,帐蓬、卧具甚至粮食有不少被洪水泡过。 天色渐亮,睡不成了。王泰没好气地吩咐道:“将东西整理干净,吃罢饭另择安营处。” 营中忙乱不堪,众军兵整理着被水泡过的物品。王泰找了处高坡歇息,有兵丁急奔出来道:“曲阿城官军杀来了。” 王泰跳起身,急声下令道:“全军戒备,防守营寨,别让官军攻进来。” 刚才一场大水,将营寨的木栅冲得七倒八歪,有的箭楼都被冲倒了。王泰艰难地在泥水中迈步,大声吆喝各部列阵防御。 刘牢之率领二千兵马在王泰大营前的短岗上列阵,并没有急着冲营,他在等下一阵洪水的到来。 积蓄了半个时辰,水量已经涨高六尺高,走舸之上杨安玄挥舞手臂道:“弟兄们,杀敌立功,冲。” 河堤掘开,三艘走舸顺着洪水向前冲去,船借水势,浩浩荡荡。 短岗,刘牢之看清西侧三艘走舸冲营,下令道:“鸣号,冲锋。” 在号角声中,走舸带着势不可挡之势直撞向木栅,摧枯拉朽般地将旁侧的一处箭楼带倒,营中防卫的兵丁本就被洪水冲得七倒八歪,不成阵型。眼见走舸撞来,哪个敢挡,四散奔逃。 杨安玄、俞飞、刘衷等人手持弓箭站在船头,箭无虚发,专挑身着皮甲的将官射去。 原本就不是很严密的防守在西面被走舸撕开缺口,洪水急涨至腰,兵丁难以站稳,哪有战心。 地势北高南低,寨门处水很浅,刘牢之一马当先率先手下的精兵已经冲至,几刀劈开寨门,杀进寨内。 不知是谁先行转身逃走,片刻之间王泰大营成了一锅粥。 王泰挥舞长剑大声吆喝,身边都是溃逃的兵丁,根本没法阻挡。 身边的亲兵见事不可为,族拥着他转身向后逃去。 杨安玄的走舸随流冲进寨后搁浅在地,船高一丈多,正好居高临下射箭。不远处王泰被亲卫重重保护着经过,不用问,此人定是将领。 弯弓搭箭,等到一个空隙,松弦箭出。箭只从王泰的耳朵中穿入,王泰惨叫一声倒地。  7017k 第一百四十八章声东击西 接战不到半个时辰,战事结束,刘牢之都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击溃了王泰大军。 八千人马,五千多人成为了俘虏,两千女兵多数被抓。哭哭啼啼,娇娇怯怯,让战场多了几分异样。 军兵见到女人,如同恶狼见到食物,若不是地面泥泞,恐怕当即就有强暴事件发生。 即使如此,拉扯、猥亵、调笑是免不了的,不少女子身上的衣服被扯得零落,露出雪白的肌肤,遮遮掩掩之下越加激发出兽性。 杨安玄陪在刘牢之身边,从大营中穿过,调笑之声传入耳中分外刺耳。不过,这些兵马是北府军,刘牢之没有喝止,他亦不便多说。 “畜牲”,一声怒骂从左侧传来。杨安玄甩脸看去,只见一名女子被几名官军围着,身上的衣服被撕烂,双手捂胸,惊惶不知所措。 怒骂来自她身旁的大婶,杨安玄认出正是买鱼的陈婶。陈婶张开手臂将那女子护在身后,怒斥嬉笑的官军,一名将官拔剑刺出,陈婶惨叫倒地。 钱磊站在杨安玄身侧,突然向前踏出一步,杨安玄注意到那女子正是陈婶说送给钱磊做老婆的姑娘。 杨安玄实在是忍无可忍,躬身道:“刘将军,军中有禁令,请刘将军下令,不准侮辱女子。” 刘牢之冷冰冰地道:“大胜之下,将士们稍有违纪不必细责。” 杨安玄勃然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女子,是刘将军的军纪还是北府军的军纪?” 刘牢之身旁的参军竺朗之喝道:“杨安玄,你大胆,以下犯上,怒斥主将,此谓构军,犯者当斩。” 杨安玄毫无惧色地应道:“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又当如何?” 竺朗之被顶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瞪着杨安玄。 刘牢之沉默片刻,冷声道:“传令下去,不可欺侮女子,违令者军法从事。” 转向杨安玄又道:“此次破营,巡江营为首功,射死叛军主将王泰,更是大功一件。军中按功行赏,巡江营可取俘虏五百自行处置。” 杨安玄知道刘牢之的意思,给你五百人,其他的不用你管了。 “多谢刘将军”,杨安玄躬身谢过,对钱磊等人道:“你们去挑选俘虏吧。” ………… 二十里外,王廞得知儿子王泰战死,女儿王异被俘的消息,顿足捶胸、痛哭流涕。 虞啸父面色惊惶地劝道:“伯舆(王廞字),事急矣。刘牢之大军随时将至,赶紧退兵吧。” 此时,虞啸父心中满是懊恼,自己迷了心窍,跟着王廞起兵呼应王恭,本以为以北府军的实力能够轻取京城,掌握政权,届时自己便能从中获益。 哪料王恭不当人子,会稽王杀了王国宝和王绪后便退兵回了京口,将他们抛在半途,进退两难。 王廞起兵时杀了不少反对之人,自己也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王廞起兵前往京口进军讨伐王恭,是做个姿态给朝庭看,顺便也出出被耍的怨气。 哪料会稽王居然将王廞的信转给王恭,王恭派刘牢之率军迎战。得知刘牢之仅率五千兵马出战,虞啸父还松了口气,自家兵力占优,只要能战胜刘牢之,事情便有转机。 与王廞商议先行出兵攻取曲阿,然后以曲阿为据点进退自如。哪料还没看到曲阿城,王泰战死前军溃败的消息便传来,王廞只知道号哭。 虞啸父顿足捶反复无常胸,说什么都晚了,恐怕要赔上了虞氏一族的性命。 从帐中出来仰天长叹,虞啸父急召自己的部曲,决定不管王廞死活,带了麾下回转吴兴郡。 等虞啸父怒气冲冲地离开,王廞总算平静了些,知道已是生死关头,亲自来请虞啸父,恳求他为自己的子女报仇。 两人多年好友,虞啸父见王廞形容枯槁,片刻之间如同老了十岁,心生不忍,叹道:“刘牢之天下名将,只恐吾等不是他的对手。” 王廞双目尽赤,咬牙切齿地道:“愚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泰儿报仇。” 无奈之下,虞啸父只得和王廞合兵北行,来到曲阿城下。 南城之上,刘牢之与杨安玄并肩观敌,杨安玄能感觉到四周目光中射来的敌意。 利用水功战败王泰大军,巡江营是首功;射死王泰,又是大功,巡江营出战不过二百余人,却抢走了最大的功劳,连刘牢之也感觉有些不自在。 接着不准北府军欺侮女人,犯了众怒,又先行挑走了五百女人,北府军中有人视杨安玄的巡江营为眼中钉。 好在刘牢之威望高,还能压制住心怀不满的麾下,诸人只是对杨安玄怒目相视,还不至于拔刀相向。 杨安玄有点胆颤心惊,隐藏的怒火不知何时暴发,身处五千人的大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冷刀冷箭,不能不有所防备。 大敌来到,分兵派将,杨安玄决定带孟龙符、俞飞两人和百名军兵留下参战,让刘衷、钱磊等人带着五百女俘先行回京口。 看到城下叛军蜂拥而至,杨安玄打定主意,此次随众出征,最好不去争功,省得惹人厌。 刘牢之讥声道:“王廞、虞啸父两个蠢货哪会带兵,旌旗杂乱无章、麾下进退无度,愚原本还想据城而守挫其锋锐,这些乌合之众哪有锋锐可言。” 身边的将佐发出哄笑,士气高涨地请战。刘牢之摆摆手道:“别急,看看王廞是准备直接攻城还是扎营。” 王廞怒视着曲阿城上飘扬的旌旗,恨不得立时冲进城中,杀了刘牢之为泰儿报仇。 只是攻城器械还未准备妥当,王廞只得恨恨地扬鞭指向曲阿城道:“且容尔等等多活一日,五里外安营扎寨。” 营寨分成东西两块,王廞在东营,虞啸父在西营,两营互为犄角,互相照应。 刘牢之静静地看了半个时辰,下令道:“酉初造饭,酉末出击。” 五月的酉末,天还有余光,王廞军营的木栅已经围好,箭楼上有兵丁在戍守,面向曲阿城方向摆出了拒马,挖出了壕沟。 伙房的饭熟了,除了防守的兵丁,其他人排队领食,粟米厚粥加了点酱豆,劳累了一天的兵丁吃得香甜。 一碗厚粥刚吃了两口,号角声响起,曲阿城城门打开,北府军袭营。 那些手捧饭碗的兵丁又乏又饿,哪肯丢了手中碗,拼命地狼吞虎咽,便是皮鞭抽在身上也先刨两口粥下肚,好不容易才在将官们约束列阵。 王廞在亲卫的护卫下登上高台,夜色之中看到北府军列成方阵,充满威压地朝北寨门逼近。 北府军杀死自己的儿子,王廞在高台上咬牙切齿,总算还有些理智,知道北府军的厉害。麾下儿郎虽然数量上占优,但除了部分府军、部曲外,半数是新募的农夫,这样的兵马与北府精锐相较难免心中发虚。 “严守营寨,准备弓弩,敌近四十步漫射。”王廞打算利用牢固的营寨挡住北府军的进攻。 漫天箭雨飞舞,北府军的盾牌手斜撑起盾墙,替身后的袍泽遮住箭雨。 身后,弓箭手开始反击,箭雨交织,将号角声撕扯得零乱。 十辆撞车从阵营中被军兵推出,车轮高达六尺,前端削尖裹铁,用盾牌手持盾护卫着两侧。 “射”,火箭划出道道流星直扑向撞车,百步距离便有六辆撞车的车轮燃着,倾倒在前行途中。 “咚、咚”,撞车狠狠地砸在寨墙之上,震得整个寨墙颤动,寨墙内有士兵立足不稳,从踏板上震落下去。 无数长枪从寨墙后伸出,扎向推撞车的兵丁,箭楼之上居高临下,箭只带着夺命的尖啸,带起串串血花。 “哗”,撞车将寨墙冲出一个豁口,继续向前撞去,尖端将寨墙后的兵丁撞得腾空而起,落在数丈之外。 丁豪抢步从豁口中挤入,左臂上的圆盾挡住刺开的长枪,右手上的弯刀划出一道匹练,将逼近的敌兵迫开,身形在寨内站稳。 数声尖啸从头顶传来,丁豪连忙缩身举盾,感觉到盾上传来的震动,三只箭落在了盾牌之上。 不等丁豪直起身,一杆长枪斜刺向他的右肋,丁豪连忙用刀相迎,刀刃和枪杆碰在一处,枪身一弯,弹了开去。 左侧又现刀光,一个身影迎了过去,“当”的响声在耳中震动,是袍泽跟了进来。 五杆长枪排刺而来,丁豪和身旁袍泽只得往旁边闪僻,没注意脚下还有两条毒蛇般的长枪暗中扎来。 小腿一疼,丁豪中枪,惨叫一声向后退去。身后涌入的袍泽挡在他身前,挥刀将刺来的长枪劈开。 冲撞声、喊杀声、破空声、号角声混杂在一起,如同煮沸的热粥,享用的却是地狱的恶鬼。 北寨杀声震天,王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声催问道:“可曾派人向虞太守求援,让他带西营兵马夹击。” 身旁将佐回禀道:“西营也有北府军牵制,虞太守不敢轻易出营,让将军多坚持一阵,等他肃清来敌便来救援。” “北府军不过五千人,这里至少有三千多,再让人催促虞太守,让他先派部分兵马前来救援。” 营寨前后宽达数里,北寨处杀声震天,南寨却悄无声息。 夜色已暗,乌云蔽月,远处的树木被黑暗笼罩,箭楼上的兵丁看不清里许外的山林中隐伏着五百人马。 刘牢之派杨安玄率领五百人突袭南寨门,两面夹击,杀王廞措手不及。 杨安玄骑在马上,仔细地打量着远处的箭楼,箭楼之上人影幌动,寨墙上有人在来回巡守。 自己所部不过五百人,要的是出奇不意。北寨处的喊杀声顺风隐隐传至,可见战事正酣。 杨安玄所部巡江营仅有百人,刘牢之派参事竺朗之率四百人听从他的指挥。 见杨安玄按兵不动,竺朗之忍不住道:“杨将军,战事正急,为何迟迟不攻寨?” “不急,等王廞调走南寨守兵,再出击不迟。”杨安玄应道。 竺朗之冷笑一声没有多说,这位杨将军恐怕是怯战,想等刘将军破寨后再去分功劳吧。 望了一眼远处的营寨,只能看见点点星火,哪里能看清营寨内的情况。竺朗之冷笑,怯敌畏战想捞功劳,别做梦了。  7017k 第一百四十九章分道扬镳 寨墙接连被突破数处,杀入寨中的北府军越来越多。王廞有些顶不住了,传令其他寨门派人增援。 借着寨内火光,杨安玄注意观察着寨内变动,人影变得稀疏了些,北寨的厮杀声喊了大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举起手中马槊,杨安玄喝道:“杀。” 孟龙符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砍刀朝寨门处冲去。 箭楼上的军兵发现了冲出的伏兵,箭只朝孟龙符射去,号角声随即响起。 孟龙符身着皮甲,挥舞砍刀拨打着箭羽,杨安玄急催座骑与之并排,分担些压力。 竺朗之不紧不慢地带着步军往前冲,心中暗笑,冲得快死得也快,想抢功劳别把性命送了。 俞飞弯弓朝箭楼射去,弦响必有人落,吓得箭楼上的军兵缩在屏障后,盲目地将箭射出,不敢露头。 压力骤减,孟龙符和杨安玄很快冲至寨门处。 马槊朝拒马扎去,手中运劲将拒马挑起,狠狠地砸向寨门。“咣”的一声,寨门上寸许厚的木板生生被砸折一块。 孟龙符看得心驰神往,不过他拿得是砍刀,只能将拒马拨开。 来到寨门外,兵丁用长枪扎来,孟龙符手中砍刀一轮,数只枪尖被削断。 杨安玄瞅准机会,马槊趁机连扎,数声惨叫在寨墙后响起,兵丁们纷纷向两旁避让。 孟龙符大吼一声,跳下战马,伸手操起地上的拒马,狠狠地朝寨门砸去。 拒马粗木扎成,重达数百斤,孟龙符浑身肌肉贲起,一下、两下,砸得寨门摇摇欲坠。 俞飞在两人身后,不停手地射箭,将两位箭楼上的弓兵压制住。 竺朗之总算率兵赶至,看到举着拒马砸寨门的孟龙符暗暗心惊,此人神力不亚如霸王重生。 寨门被砸得破烂不堪,终于不堪重砸轰然倒下,竺朗之眼神一亮,催马朝寨门冲去,首先进寨可是大功。 孟龙符将手中拒马朝寨内围拢过来的兵丁砸去,谁也硬挡,纷纷躲避。 身旁一阵风过,竺朗之冲了过去,挥舞着砍刀朝寨中军兵杀去。 北府军的兵马跟在他身后一涌而入,有意无意地将杨安玄、孟龙符等人挡在外面。 孟龙符重新上马提刀,并没在意,反而笑骂道:“这群小子倒是会拣便宜。” 杨安玄本无意争功,等北府军冲进寨后才带着巡江营的兵马缓缓入内,营寨内一片狼籍,地上倒伏着不少人,地上的鲜血在夜色中黑乎乎一片。 王廞听到南寨门处杀声起,立知不妙,若被北府军突破南寨,南北夹击自己必败无疑。 对着身边的护卫何杰道:“你带人去南寨,务必挡住来敌,再支撑片刻,虞太守的援兵就会来了。” 何杰应诺一声,提了厚背砍刀带了百余人往南寨而去。 何杰是王廞招揽的部曲,力大无比,数十人难敌。 竺朗之杀进寨内,一路未遇强敌,如入无人之境。 挥刀将一名逃跑的军兵砍倒,听前面的喊杀声相隔不远,竺朗之辩了辩方位,前面灯火通明,高处人影绰绰,莫非是中军所在。 若能杀死王廞自己便可因功升迁,说不定朝庭还会授与爵位,竺朗之心头火热,催马带着兵卒朝灯光明亮处杀去。 冲出数十步,前面喊杀声骤起,片刻功夫军兵纷纷向后退来,竺朗之知道遇到阻敌了。 坐在马上看得远,百步外叛军集结成阵,领队的壮汉挥舞着大刀,勇不可挡。 竺朗之一皱眉,想起孟龙符勇武,计上心来,道:“去请杨将军派人御敌。” 杨安玄等人赶到时,何杰正大杀四方,手中砍刀所向披靡,竺朗之所率的北府军将佐上去两人皆大败而回,一人还被砍断手臂,差点丧了性命。 孟龙符喜欢与人争斗,看到何杰威猛无比,跳下马来拖着大砍刀便迎去。 砍刀横轮而起,方圆丈许飞砂走石,何杰丝毫不惧,厚背刀硬碰过去。 一声巨响,火星耀眼,两人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竺朗之暗暗心惊,这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猛将,即使北府军勇将如云,也少有这般人物。 杨安玄知道孟龙符不单力气大,而且耐力十足,何杰肯定不是对手,骑在马上安心地打量四周。 刘牢之领军已经杀至高台近边,王廞苦等的虞啸父援军还不见到来。 眼见北府军近在数十步之外,护卫们强拉着王廞下台躲避,结果王廞大军见主将失踪,兵无战心,纷纷溃逃。 何杰与孟龙符硬接了二十余下,两膀酸麻,看孟龙符依旧生龙活虎般地举刀砍来,心中一怯,不敢再硬迎,身形侧转用刀往外推去。 竺朗之眼光还是有的,知道敌将力怯,胜利就在眼前。想到昨日杨安玄昨日射杀王泰,今日另一名手下又破寨、力战猛将获胜,战后论功肯定在自己之上。 恶念陡生,取弓搭箭,朝着孟龙符的后心射去,口中道:“孟将军,愚助你一臂之力。” 杨安玄眼角余光看到竺朗之射箭,没有想到他心存恶意,待箭射出直射向孟龙符,再想救援已然不及。 “小心”,真气冲喉而出,杨安玄争一线之机。 孟龙符战得正酣,猛听身后大叫,此时正挥刀左斫,忙借刀势向左拧转,只觉右肩一疼,一只箭穿透皮甲,插在肩头上。 杨安玄勃然大怒,同为友军竺朗之的行径着实卑劣,居然暗伤袍泽。 手中马槊横扫,拦腰向竺朗之劈去。竺朗之见没有射死孟龙符,正在懊恼,见杨安玄不容分说挥槊便砸,忙用手中弓往外摚。 “啪”的一声,弓身砸断,槊杆狠狠地扫在竺朗之左臂上,将竺朗之从马背上扫落于地。 杨安玄纵马上前,提槊朝竺朗之刺去,准备将这阴险小人扎死。 “当”,一只利箭射来,正中槊尖,杨安玄收槊回望,只见刘牢之手持弓在四十步外。 刘牢之催马近前,孟龙符也被俞飞救起,何杰趁乱溜走。 “杨安玄,你为何攻击袍泽,若给出交待,休怪本将无情。”刘牢之冷森森地道。 两军交战,攻击袍泽,绝不能忍。 北府军气势汹汹,将巡江营百人围在当中,刀光枪影,杀气腾腾。 杨安玄横槊在手,毫不示弱地回应道:“刘将军说的甚是,攻击袍泽若不给出交待,愚亦不肯善罢干休。” 刘牢之疑惑地看向竺朗之,此时有人将竺朗之从地上掺起。竺朗之左臂无力地垂着,断了。 豆大的汗珠从竺朗之的额头掉落,不知是痛是怕,竺朗之颤声道:“将军,杨安玄不愤仆破寨首功,恶意袭杀,请将军为仆做主。” 竺朗之的弟弟竺谦之为军中虎牙将军,见哥哥伤情严重,二话不说催马举枪朝杨安玄刺去。 杨安玄对北府军的骄横早已是满肚怒火,见到枪来挥槊相迎。真气贯注槊身,与枪身碰在一处。 竺谦之只觉手心一空,长枪脱手而飞,槊尖挂着恶风朝他的脑袋逼来。 “住手”,刘牢之高声断喝,杨安玄的槊锋在竺谦之的脑门上空寸许停住。 一阵吸凉气之声,望向杨安玄的眼光又畏又敬,竺谦之在北府军中也算得上勇将,莆一交手就被杨安玄制住,那杨安玄该有多厉害。 竺谦之虎口震裂的鲜血恍然不觉,这打击从外至内,整个人如同陶碗摔在地上,裂成片片。 见麾下爱将失魂落魄,刘牢之怒不可遏,手高高扬起,麾下儿郎摆出进攻之态。 杨安玄毫不示弱,大声呼道:“备。” 俞飞将孟龙符肩头的箭拨下,幸好有皮甲护体,入肉只有五分,未伤及筋骨。 孟龙符接过那只箭,愤声道:“刘将军,攻击袍泽的是你麾下姓竺的。愚在与敌将激战,姓竺的暗施冷箭,要不是愚闪得快,恐怕已死在他的箭下。” 刘牢之一愣,目光望向竺朗之,竺朗之强辩道:“愚是想出箭想助,只是误伤。” 不用再多说,刘牢之全明白了,这个竺朗之活该。只是在一众麾下面前,刘牢之怎么也要替他兜着。 “杨安玄,是非曲直本将战后自会分辨,给你个答复。打扫战场无须巡江营操劳,你好自为之。走。” 说罢,刘牢之扬鞭打马,带着北府军向西追逐逃兵离去。 北府军离开,孟龙符感激地来到杨安玄面前拱手致谢道:“多谢杨将军为愚仗义出手。” 杨安玄正色地道:“身为袍泽,自当同生共死,何言谢字。” 孟龙符右手擂胸,高声应道:“身为袍泽,同生共死,愚记下了。” 巡江营百人齐声呼道:“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俞飞问道:“杨将军,吾等何去何从?” 来到京口杨安玄有意与北府军交好,若能把这只闻名天下的强军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自谢玄逝后,刘牢之在北府军威望最高,何谦、孙无忌等人皆不如他。如今重任北府军司马,实际上执掌了北府军的兵权,与他决裂,无疑宣告了与北府军的分道扬镳。 不过,杨安玄丝毫不悔,这两日与北府军相处,他发现北府军装备、训练上确实不错,但军纪松散,内斗欺压,早不复当年盛名。 今夜竺朗之的表现、竺谦之的莽撞、刘牢之的处事更让他对北府军极为失望,这只军队早不是当年谢玄击败前秦时的雄师。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何妨。马槊高高扬起,杨安玄纵声道:“弟兄们,咱们回家。” 7017k 第一百五十章媚惑手段 数日后,杨安玄率领百名巡江营将士回返依水镇。 刚进大堂,刘衷和钱磊就走了进来。见到他俩一脸诡异的神情,杨安玄忍不住笑起来。 从刘牢之手中得来的五百女俘兵杨安玄让他们先行带回,放在巡江营中不妥,杨安玄想到钱磊的家就住在江对面,让钱磊将这些女俘军运到了他所住的村中,缴获的粮食足够这些女兵吃一个月的,不用担心吃食。 起初,钱磊担心这些女俘逃走,杨安玄告诉他愿意离开的不用拦着,让她们自行决定行止。 看到钱磊,杨安玄想起两人化装打探军情时陈婶介绍的那个女娃来,钱磊在军营中想救那女娃,看来有意,不知是否能成。 果然,钱磊禀道:“杨将军,那些女俘要如何处置?仆家的那个小村实在找不到那么多住处,每家每户都塞了四五人。这些女人住在村时,弄得一团糟,乡亲们都在抱怨。” 杨安玄笑道:“愚不是告诉你,谁家缺媳妇,只管迎娶,那些女俘同意就行。” 钱磊的脸一红,没有作声。刘衷在一旁笑道:“安玄,钱兄弟还真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就住在他家中,过两个月就准备成亲了。” 杨安玄哈哈笑道:“钱兄,你可得谢愚这个大媒人。那女娃叫什么名字?” 钱磊的脸越发红了,吭嗤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乔丽”。 杨安玄见他腼腆,不再调笑,问道:“那五百女俘走了多少人?” “只走了八十七人,其他的都在村里。”钱磊见杨安玄问正事,赶紧应道。 五百人走了还不到百人,杨安玄有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至少有一半人会归家。 杨安玄想了想,问道:“你问过你媳妇是什么原因吗?” 钱磊红着脸,吱唔道:“仆这几日都在营中,没有回村。还未成亲,不算媳妇。” 杨安玄站起身,道:“走,愚前去看看。” 乘船过江到钱磊所住的村子,不过大半个时辰,隔老远就能听到叽喳的吵闹声,浆洗的衣物挂满了村中。 杨安玄看到不少女人的亵衣,还真不好直接闯进去,难怪村里人抱怨,这伙娘们也不知道避忌几分。 在村口站住,杨安玄对钱磊道:“你进村找几个能做主的出来,顺便把你未过门的媳妇也叫来。” 钱磊进村足足有一刻多钟,才领着十几名女子出来,杨安玄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等候,那些女子上前施礼。 杨安玄看到紧跟在钱磊身边站着的女子,还带着几分怯意,正是装扮渔夫时所见之人,想到为护她而死的陈婶,心中无声叹息。 目光在这群女子脸上扫视一遍,杨安玄问道:“你们谁能做主?” 一名四旬年纪的大娘施礼道:“妾身钟氏,是军中校尉,在这些女俘中官阶最大,将军有何吩咐尽管对奴说。” 杨安玄默不作声,自己允许女俘离开这些人居然不走,这里有古怪。两千女兵是王廞之女贞烈将军王异统率,莫非王异在这伙女俘当中。 目光再次在这群女子脸上逐一扫过,这群女子或无畏、或媚笑、或羞怯、或害怕,神情不一。 “王异,贞烈将军,你上前来。”杨安玄冷不丁地喝道。 众人一惊,不少人的目光下下意识望向钟氏身后的女子。 还真误打误撞地遇上了,杨安玄露出微笑,打量着这位贞烈将军王异。 王异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显然是抹了点东西,看年岁和钱磊的媳妇乔丽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样子。 身份暴露,王异从怀中掏出丝巾,平静地抹去脸上灰尘,露出一张艳若桃花般的脸来。 杨安玄身边刘衷、孟龙符、俞飞等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这女子着实好看,真如花儿般艳丽。 王异从容上前,飘飘万福,娇声道:“败军之将王异见过杨将军。” 那些女子纷纷拜倒,齐齐哀恳道:“请杨将军开恩,放过我家娘子。” 王异脸现悲容,哀哀欲泣,看得众人心中一疼,恨不得上前温言相慰,抚平她眉间哀愁。 杨安玄心中感慨,比起阴慧珍来,此女容貌丝毫不差,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狐狸精大概就是指王异这种,媚骨天生,娇媚动人。 “将军”,王异娇滴滴地呼道:“奴身为俘虏,性命操于将军之手,还望将军怜惜。” 杨安玄微笑道:“愚曾交待钱磊,你们尽可自行离去,愚不会强迫。今日此时,此话依旧算数。” 王异有些诧异地瞅了杨安玄一眼,这位少年将军见到自己的容貌居然不为所动,异于常人。 “父兄皆丧,天地茫茫,已无奴的容身之地。”王异哀声道:“若将军不嫌奴蒲柳之姿,奴情愿服伺将军,为奴为婢任凭将军发落。” 杨安玄心道,要不是前世在影视中看过无数烟视媚行的演技,说不定自己就被迷住。 此女隐在女俘当中,怕是别有用心。大多数女俘不肯弃她而去,看来这个王异颇有手段,自己倒要看看她想耍什么聪明。 “王异,可曾许配人家?”杨安玄假意关切地问道。 王异头一低,面现红色,低语道:“奴去年许配给了虞家三公子,尚在议亲恰适天子驾崩,婚事搁置,奴家尚是完璧之身。” 那低头脸红的媚态着实让人心跳脸红,杨安玄道:“战事与女子无关,待事情平息之兵,愚派人送你回吴兴,与虞家三公子完婚。” 王异的秋水明眸露出惊疑之色,这位杨将军是没有听懂自己话中之意还是真是实诚君子。 咬咬银牙,王异娇怯怯带着哭音道:“家破亲亡,奴何颜回吴兴,奴愿委身于将军。” 杨安玄纵声大笑,道:“尔父王廞反叛朝庭,为北府军所灭,愚若收留你,恐怕遭人物议,亦不好向朝庭交待。” 王异泣道:“望将军怜惜。奴愿率麾下一同归顺将军,听凭将军处置。” 那些女子齐齐跪倒,哀告道:“请将军怜惜。” 杨安玄笑道:“愚已然说过,任凭尔等去留。若想返回三吴,大可回转,若无钱粮,愚可以送些路费。若想就地嫁人,巡江营有不少人尚未娶亲,愚会命他们前来相看,婚嫁自由,并不强迫。” 看了一眼抽泣的王异,此女是个不安定因素,若任由她在村中,说不定兴起什么风波。 杨安玄道:“王异,你既愿听从愚安排,那便随愚回京口。” 王异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自己还以为这位杨将军不为女色所动,看来也不过是在人前装样。 暗咬银牙,杨安玄是杀死自己兄长的凶手,自己豁出此身,也要让他家破人亡,替兄长、父亲报仇雪恨。 伏身谢过,王异柔声道:“奴家这就去收拾一下,随将军回京口。” 等王异等人离开,刘衷忍不住开口道:“安玄,此女非等闲之辈,你要小心。” 杨安玄笑道:“刘兄放心,愚心中有数。” 功夫不大,王异带了两名侍女返回,杨安玄也不多说,带了三人乘船回了依水镇。 回到巡江监,杨安玄直接带了王异上了大堂,刘衷等人感到有些诧异,不知杨安玄是何打算。 等众人听命来到大堂,看到堂侧站立的王异三女,无不感到惊诧。不少人为王异的姿容所动,偷偷地打量。王异低头不语,楚楚可怜,含羞带怯。 “诸位”,杨安玄道:“愚讨伐王泰大军,获得战俘五百人,暂押在江对岸的向阳村中。” 堂下诸人挤眉弄眼,这几天营中传言纷纷,说杨将军替大伙娶媳妇,巡江营五百人女俘五百人,一人正好对应一人。 这让许靖这些官吏有些失落,想着等杨将军回来后跟他说一说,发女人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少了他们。 “这些女子虽是战俘,身世却是可怜,本官想为她们谋条出路。巡江监中有未娶妻者,可以分批前往向阳村相看,不过有一点愚先说明,两厢愿意方可,若是有谁强迫,别怪本官不讲情面。”杨安玄道。 大堂诸人多数已然成家,听杨安玄这样说无不叹气,至于刘衷、俞飞、孟龙符等人并没有想娶那些女子为妻的打算。 不少人的目光看向王异,想来这个美貌女子是杨将军为自己所留。 杨安玄用手指了一下王异,道:“此女是叛军首领王廞之女,贞烈将军王异。愚思之再三,不敢擅留。要将此女送至京口,交由王刺史处置。” 王异如被雷击,惊得目瞪口呆,待醒悟过来跪倒在地,垂泪哀求道:“将军,莫把奴送给王刺史,将军饶奴性命。” 娇躯颤抖,扬起的小脸如同梨花带雨,让人怜惜。 奈何杨安玄心如铁石,毫不在意地笑道:“王异,怎么说王刺史也是你的叔父,不会为难于你。来人,备车。” 半掺半强迫将王异装入车中,杨安玄和刘衷两人带了几人护送,从依水镇前往京口府衙。 车内,王异没有了娇弱,咬牙切齿,姣好的面容扭曲可怕,陪在她身旁的两名侍女都不敢开口相劝。 杨安玄骑在马上,心情不错,此次奉命前去评叛,是王恭给自己下的陷井,结果反让自己立了新功。 意外得了王异,这是个烫手山芋,何况这女子不是省油灯,将她尽快送走为上。 王廞与王恭是同祖的堂兄弟,响应王恭起兵反叛而因王恭而亡,世人免不了议论。 王异算起来是王恭的侄女,自己将她送给王恭处置,倒要看看他如何是好。 无论怎么做,王恭都落不到好,自己也算出了口恶气。  7017k 第一百五十一章旁生曲折 王恭的心情极为糟糕,好几名官吏遭到怒斥,便连治中贺盛禀事的时候也没得好脸色。 判司所,卢壮、马胜等人喝着茶,谈笑风生,调侃着王刺史的坏心情。 碧春茶,茶香四溢。饮用散茶的风气逐渐盛行起来,市面上出现了不少跟风的散茶。 赵强摇头晃脑,一脸沉醉地笑道:“要论散茶,除了慧远大师的五净心茶外,就算碧春茶为上了。” 何邵出声讥道:“赵令史,不知你在哪里尝过五净心茶,愚可是光闻其名未识其香。” 王琨笑道:“愚在会稽王府有幸尝过一次五净心茶,感觉五净心茶苦而回甘,较碧春茶多了丝禅味。” 马胜放下茶碗,道:“今年茶市多了种巴陵云雾茶,滋味不比碧春茶差。市面上其他跟风的茶味道便差远了。” 卢壮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王琨,炫耀地道:“愚前来京口前辞别会稽王,得大王赐了二两五净心茶,看成色与这两种茶相差无几。听会稽王无意中谈起,慧远大师所制的五净心茶是杨安玄所授。” 王琨讶声道:“碧春茶出于新野阴家,云雾则产自巴陵杨家,听闻杨家与阴家交情莫逆,莫不是这三种茶都是杨安玄所授。” “不可能,杨安玄才多大年纪,怎么知道制茶。”何邵道。 赵强得了机会反讽,冷声道:“怎么不可能,杨家犁不就是杨安玄所制。” 众人沉寂下来,默默品茶,这位杨从事可是风云人物,入京来就惹出多少大事来。 王琨将碗中浮起的茶叶吹到一边,似笑非笑地道:“王刺史让杨从事前去平定叛军,没想到杨从事送给他一份大礼,王刺史这几日吃睡不香,府衙内鸡飞狗跳。” 众人哈哈大笑,王异之事已经世人皆知,众人都瞪大眼睛看好戏,等着王恭处置他这位侄女。 “那日杨从事引王异入府,愚正好路过,见那王异从牛车下来,长得是国色天香,妩媚动人。”马胜咽了口唾沫道:“此等尤物送到监牢,暴殄天物啊。” 赵强连连点头,道:“愚专程去看了看王异,当真是绰约多姿。唉,杨从事年少,不知这女子的妙处,才会将王异拱手送给王恭。” 屋中几人口沫横飞说起女人来,判司所内有如秦淮河上妓楼。 ………… 曲阿城大破王廞,虞啸父败走,刘牢之率北府军南下追击,攻破吴兴城,擒住虞啸父。 六月八日,得胜之师回归京口,刘牢之来见王恭交令。 刘牢之讲述战况,击溃三吴两万兵马,俘虏一万四千多人,王廞逃入茅山不知所踪,虞啸父被擒,三吴之地平定…… 王恭脸上挤出几分生硬的笑意,道:“刘司马辛苦了。” 刘牢之呈上的战报,后面附着功劳簿,王恭看到首功是巡江营,差点将战报丢了出去,杨安玄已经成了他的梦魇,让他寝食难安。 这份战报刘牢之再三斟酌,还是决定将巡江营列在首功。至于竺朗之被抽了二十皮鞭了事。 强忍心头厌恶看完功劳簿,王恭道:“刘司马,功劳簿愚会转交五兵部,由朝庭论功行赏。王廞逃走,由当地官府缉拿。虞啸父是吴兴太守,愚无权处置,派人押往京城交由廷尉处置。校尉以上的将官同虞啸父一起押往京中,其他人……” 王恭顿了顿,叹道:“放还吧。” ………… 六月十九日,虞啸父、王异等人被押送到了廷尉大牢。东堂朝议,争论的焦点是如何处置虞啸父。 侍中司马元显愤然道:“虞啸父身为吴兴太守,伙同王廞反叛,罪不容赎,当诛,以儆效尤。” 王国宝死后,右仆射谢琰转任左仆射,他与虞啸父是好友,不忍见其被诛,道:“虞啸父之祖乃国之旧勋,有大功于国,诛其子孙不详,可让其赎为庶人。” 车胤附议道:“左仆射所言甚是。” 司马道子对于如何处置虞啸父并不在意,此次王恭与王廞兄弟相残,王恭的声望大受损伤,让他深感快意。 等朝臣们议论了一阵,司马道子甩动麈尘决定道:“虞啸父以疾赎为庶人,命三吴官府搜拿王廞,其他人着廷尉依律处置吧。” 又对五兵尚书杜含道:“平叛功臣如何封赏,五兵部先拟定,奏报孤知。” 散朝,司马元显有些闷闷不乐,父王在朝堂上没有支持自己,让他有几分沮丧。 走出东堂,廷尉荀实笑吟吟地走来,道:“世子殿下可有空,随愚去趟廷尉衙门吧。” 司马元显不耐烦地道:“荀廷尉,父王已经有了定议,愚还去廷尉做什么?一会父王还召愚有事,算了吧。” 荀实神神秘秘地将司马元显拉到角落,笑道:“世子殿下,王廞之女王异貌美如花,若是发卖着实可惜,世子前去看看,若有意不妨收为侍姬。” 司马元显虽然只有十六岁,却自命风流,侍姬不在少数,庶长子司马彦雄已经出世。 荀实的话勾起他的色心,司马元显笑道:“多谢荀廷尉记挂,愚随你前去看看。” ………… 会稽王府,水榭。沉香袅袅,凉风习习,丝竹声声,娇语动人。 一曲唱罢,司马道子笑道:“赵牙,这首新词倒也雅致,已是淑兰院传出?” “大王料事如神。”赵牙眯起眼笑道:“仆派人驻在京口淑兰院,只要有新曲便即时学来,进献给大王。” 司马道子点点头,道:“这京口淑兰院月余便有一首新曲传出,八成是杨安玄所作。此次杨安玄随北府军平定王廞叛军,立下大功,孤要重重赏赐以嘉其功。” 赵牙恭维道:“大王知人善用,像杨安玄这样的良才自会竭诚为大王效命。” 此次平叛,巡江营立下首功,五兵部所议的封赏甚厚。 杨安玄的伏波将军封号没有变动,但年俸加了五十石;俞飞、钱磊、孟龙符升为部司马;整个巡江营犒赏钱十万、粮千石。 司马元显满面春风走进水榭中,先向司马道子行礼,又冲起身相迎的赵牙点点头,在侧席坐下。 司马道子笑道:“元显,你这段时间来府中甚少,忙于政务也要注意身体。” 司马元显抓起案上的李子咬了一口,道:“多谢父王挂念,孩儿初履政务,自当多花些时间。” 赵牙等司马元显落坐后方才坐下,他知道这位世子爷来府中的时间少了不是像他所说忙于政务,而是新纳了王廞之女王异为妾,听闻那王异长得国色天香,世子殿下为她所迷,这些日子忙着陪伴美人呢。 赵牙奉迎了司马元显几句,见他反应淡淡,知道他有事要与司马道子商谈,识趣起身告辞。 等赵牙离开后,司马元显道:“父王,此次王恭虽然从命除于王廞,但对其防范绝不能放松。王恭和殷仲堪一东一西,手握雄兵,如果再度做乱,恐怕王国宝故事重演。” 司马道子皱眉道:“孤亦知要提防此二人,但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司马元显认真考虑过对付王恭和殷仲堪的办法,道:“最首要的是加强中军力量,此次王廞叛军被擒超过万人,不妨择优编入京口,即使不好放在京中,也可放在堂邑、石头城一带增强防御。” 司马道子欣然道:“吾儿说的不错,三吴之地人烟繁庶,可让司马尚之前去募兵。” 见父王赞同自己的看法,司马元显笑道:“另外可命庾楷、刘该、郗恢以防卫胡骑南下为由募兵。这两年杨家犁推广,各州府的存粮增长,应该能多招募些兵马。” 司马道子捋须沉吟道:“孤明日便在朝议时重禁酒,一切以兵粮为重。” 司马道子兴奋地道:“京口和江陵分居在京城两端,前次王恭和殷仲堪兴兵,让建康有首尾难顾之忧。江州地处荆州与京城之间,父王可派重臣镇守,荆州之兵便难以顺江而下。” 司马道子摇头道:“江州刺史王凝之是王珣堂弟,眼下朝堂渐趋安稳,不宜动琅琊王家之人。” 司马元显急声道:“父王,防范王殷二人宜急不宜缓。王恭尝到甜头,将来朝政不如其意难免又要兴兵逼迫,父王可想受制于人。” 司马道子冷哼道:“孤自有处断,汝不必多言。” 司马元显见父亲不听劝告,只得道:“此次平定王廞之叛,杨安玄的巡江营仅出动二百余人便立下首功,着实了得。儿听闻杨家有套‘杨家练兵法’,何不让杨家献出用于中军操练。” 司马道子酒意上涌,有些不耐地摆手道:“此事再议,为父醉了,想歇息了,你且退下。” 司马元显起身,想起王异这几日在他耳边常提起杨安玄,眼中闪过妒意,提醒道:“父王,此次杨安玄是奉王恭之命出征,与北府军合作无间,再说杨佺期在殷仲堪帐下听用,杨佺期对殷仲堪俯首听命,对杨家父子父王亦需提防。” “为父知道了。”司马道子歪身卧倒在榻上。  7017k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唱一和 司马道子任他为征虏将军,将原卫将军府和徐州刺史府属僚拨给他,司马元显便开府了。 侍中府就在会稽王府的左侧,本是王府的别苑,亦由赵牙督造建成。府内宅舍园池,穷极工巧,亭台楼阁杂处于山水间,美不胜收。 司马元显入府先奔后花园,这个时候美人王异多半在湖畔观鱼。 纳王异为妾已有半个多月,司马道子对她的恩宠日增,想到王异柔媚娇喘的样子,司马元显心头火热,脚步加快。 后园有处采莲池,正是荷叶田田之时,粉的、白的花朵盛开在碧叶丛中,格外惹人怜爱。 王异斜坐在釆莲池旁的石凳上,向池中抛了一把鱼粮,引得鱼头攒动,前来疯抢。 头发梳成妇人的高髻,乌黑的发髻略微斜倾,上面插着一双琥珀钗,是交州进贡的宝物,价值数十万钱。 看见池边的美人,,司马元显的脚步加快了几分,衣襟带风,春风得意。 王异身边站着两名侍女,是一直随在身边的贴身侍女,王异成为司马元显的侍妾后,把她的两名侍女要了来。 等司马元显走近,王异袅袅起身万福,司马元显上前掺扶,笑道:“异儿,本世子说过无须多礼,快快起来。” 王异新画的弯眉,淡抹了胭脂,越发艳色动人,司马元显握住美人的柔荑轻轻摩挲,目光迷醉。 见司马元显一脸沉迷,王异心中暗自得意。半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王异对司马元显的有所了解:司马元显聪明好学、志气果锐,却生性高傲,尤其在自己有意无意中提到杨安玄时,神情立变。 看来司马元显对杨安玄颇多猜忌,杨安玄是父兄身亡最主要的凶手,自己委身司马元显,正要借他手中权势为父兄报仇。 杨安玄、刘牢之、王恭,一个个名字在心中念及,王异暗暗咬牙,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手被司马元显握住,王异看似娇羞无限,不动声色地问道:“世子殿下不是去了王府议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妾身让人炖了五鼎芝(1),世子为国操劳,要注意保养身体。” 司马元显满是柔情地看着王异道:“爱姬有心了,本世子要好好答谢你。” 王异轻倚在司马元显胸前,轻声语道:“只要世子殿下安好,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司马元显温柔地扶王异在石凳上坐下,笑道:“本世子今日前去与父王商议朝政,提到了你叔父和杨安玄之事。” 王异低垂的眼中精光一现,扬起脸来楚楚可怜地道:“妾身嫁与世子殿下,便与原本切割,这些国事不该听。也不想听。” 王异知道,司马元显聪慧过人,如果一味央着他替自己报仇,恐怕适得其反。 司马元显言语无意中流露出对王恭、殷仲堪的怨恨,对杨安玄的忌惮,自己要以退为进,巧加挑拔,司马元显自会替自己报仇雪恨。 看到王异娇美的容颜露出凄婉之色,要没有两名侍女在旁,司马元显恨不得把王异搂在怀中怜惜一番。 精虫上脑,哪辨真伪,司马元显主动把与父亲商议对付王恭、杨安玄等人的话说了一回,好讨美人欢心。 王异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司马元显,这让司马元显越发滔滔不绝,感觉自己运筹帷幄之中,能决胜千里之外。 等司马元显说完,王异轻叹道:“世子殿下,虽然那杨安玄杀了妾身的兄长,但确是有用之才,几能与世子殿下相比,这样的人才还望世子殿下善加利用才是。” 司马元显笑容一僵,道:“美人说得是。本世子自有打算。” “妾身随兄长在军中,杨安玄利用水攻破寨,一箭射死奴的兄长。”王异凄然落泪道:“奴的兄长待妾身极好,奴只要一想到兄长就忍不住心痛。” 粉脸落泪,胜过荷花带露,司马元显心生怜惜,伸手替王异拭泪,道:“愚准备过些时日派杨安玄前往北地,眼下北地代魏交战,后凉兴起,战乱不止。” “前两日收到谍报,姚秦有东向之意。”司马元显沉声道:“洛阳乃是故都,不容有失。河南太守夏侯宗之难以抵御,杨安玄不是骁勇善战吧,就派他前去洛阳,人尽其才,若是死在战场,也算替美人报了仇。” 王异眼中闪过恨意,脸上泛起笑容,起身道:“五鼎芝炖得差不多烂了,妾身去盛与世子。” 司马元显笑道:“本世子与美人一起享用。” ………… 京口,骄阳如火,巡江营内热火朝天。 扩建的水寨内,走舸随着挥舞的旗帜往来穿梭,船上军兵精神抖擞,手拿弓箭,向着二十余步外的靶船齐射。 平定王廞之叛,巡江营得了首功,司马道子大为嘉许,又让五兵部增拨了一条艨冲、两艘走舸;按照中军标准配备辎重,巡江营再不用为缺甲少箭烦恼了。 好箭术是靠练出来的,三番轮射,靶船上的草上身上扎满了箭只,比起初建时强出太多。 朝庭的封赏颁下,除了杨安玄等将领外,出战的普通兵丁也得了钱粮赏赐,不少人升为伍长、什长、队长。 王异被杨安玄送到京口后,那些女兵没了主心骨,又散去了百余人。 剩下的与巡江营的汉子成家的有七十六人,还有二十八人嫁给了乡人,那些成亲的汉子对杨安玄自是感激万分。 还有数十人无处可去,杨安玄问过后让陈鱼把她们捎至巴陵族中安置。 驻守的军兵看到出战的袍泽分钱分粮,难免有些眼红。这段时日巡江营的将士士气极高,巡江营上下对这位杨将军那叫心悦诚服,铆足气力操练,等待下次立功封赏的机会。 江风吹拂战旗,艨冲船随波起伏,杨安玄站在舰头,看着热火朝天的将士,逐渐显露出煞气,心中满是骄傲。 再操练数月,这些巡江营的将士当可纵横大江,丝毫不逊色于北府水师。 刺史府,王恭的心情可没有杨安玄那般愉悦。 四月起兵诛王国宝后,王恭自觉功在社稷,名动天下,能与大败前秦的谢太尉齐肩,朝庭应该主动请他赴京,主持朝政。 然而,先是等来堂兄王廞的反叛,兄弟阋墙反目,让司马道子看了场笑话。 本想借刘牢之南下平叛之机将巡江营除去,结果反而让巡江营得了首功,最可气的是杨安玄反将一军,把侄女王异送到他手中。 这烫手山芋让他如何处置?王异还是反叛军的贞烈将军,王恭只能将王异押往京中廷尉议罪,这下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遭人讥讽。 朝庭对巡江营的赏赐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封赏、辎重、粮饷,所有种种表明朝庭对巡江营的倚重,这分明是会稽王在自己身边安插钉子。 治中贺盛捧了叠文书进来,轻声禀道:“朝庭发来告急文书,请王公处断。” 王恭接过公文一看,眉头立时皱起,姚秦趁自己与殷仲堪起兵除奸之机,先取得河东之地,然后举兵东向。半月前夺取了湖城,威胁弘农郡、华山郡和上洛一带。 朝庭命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坚守待援,急令河南太守夏侯宗之,雍秦刺史郗恢、豫州刺史庾楷发兵北上救援,这封公文是朝庭让北府军派三千兵马前往洛阳抵御秦兵。 贺盛是王恭的亲信,王恭在他面前并不避忌,将公文扔回案上,冷笑道:“会稽王是想方设法削弱愚手中的兵力,子兴(贺盛字)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前次王公上奏朝庭有意北伐,若一味推脱恐怕让朝庭生疑。”贺盛道:“不如就派出三千兵马前往洛阳驻守,向天下昭示王公一片公心。” 王恭沉默片刻,叹道:“子兴说得是,外敌当前,不应以小利害国事。来人,请刘司马前来议事。” 击败王廞之后,朝庭加封刘牢之晋陵太守之职,此刻刘牢之的官阶是北府军司马、辅国将军、兼任晋陵太守、南彭城内史。 刘牢之到来后,王恭吩咐他挑选三千兵马,准备好粮草辎重,随时准备起兵前往洛阳。 贺盛笑道:“王公,前次刘将军出兵平叛,巡江营立下首功,此等骁勇善战之师,何不随同前行。” 王恭紧皱的眉头一松,点头道:“子兴说得不错,愚这就行文朝庭。” ………… 任命司马元显为侍中后,司马道子便隔三岔五才去一次朝堂,平日多在家中与赵牙等人饮酒作乐听曲,逍遥快活,朝堂之事靠司马元显转述。 “父王,王恭同意派遣三千北府军前往洛阳。”司马元显禀道。 司马道子捋须笑道:“王恭此次还算识趣,为父本以为他会找借口推脱,届时诏告天下,让世人皆知其伪。” “父王,王恭奏称巡江营骁勇善战,可随同一同参战。”王恭的这个建议正中司马元显下怀。 见司马道子沉吟不语,司马元显劝道:“父王不是常说杨安玄将来可以倚重吗,若不经几场大战,怎堪重用。” 将杨安玄派去洛阳守城,是司马元显曾向王异提及,正好向美人示好。 至于杨安玄会不会大战之中伤亡,司马元显根本不在意,天下英雄何其多,死了杨安玄自有李安玄、王安玄。 司马道子被说动,道:“显儿言之有理,即如此,就让杨安玄来统率此次北上的北府军,无论成败都可从王恭手中分出这部兵力。” “父王老谋深算,儿臣不及也。”司马元显奉迎道。 7017k 第一百五十三章三才阵法 接到司马道子召他进京的命令后,杨安玄没有耽搁,立刻让钱磊带人操舟送他前往建康。 卯时出发、申末时分就赶到了会稽王府。司马道子得到通禀,有些惊讶。 昨日才派使者前去京口送信,算算行程杨安玄至少也要明日才能赶到京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殿中召见,杨安玄上前趋拜。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行动来得有说服力,看着起身低眉恭谨状的杨安玄,司马道子满意地开口道:“杨安玄,何来之速也。” “大王有诏,微臣怎敢有半点耽误。”杨安玄拱手齐眉道。 杨安玄清楚自己此时不过是初出土的小苗,在京口得罪王恭,唯有倚靠会稽王这棵大树,怎敢不表现出一片忠诚。 司马道子点点头,嘉许道:“安玄之心孤知矣,此次召你入京是想派你前去洛阳。” 前两日杨安玄收到杨佺期的信,得知姚秦兵马取了湖城,正在逼进弘农郡。 父亲称派族人前往弘农,劝说仍留在故乡的族人暂迁巴陵以避战祸,弘农告急,洛阳危矣。 “大王差遣,微臣敢不听命。”杨安玄朗声应道,态度很端正。 司马道子很受感动,抚须笑道:“好,安玄兼程而来,尚未用饭吧。且安坐,摆宴,孤要款待安玄。” 席间,杨安玄小意奉承,逗得司马道子不时开怀大笑。 ………… 三日后,杨安玄随同外兵侍郎董怀携带朝庭旨意来到京口刺史府。 得知朝庭命杨安玄统率三千北府军前往洛阳增援,王恭立时变得脸色铁青,对董怀道:“北府军名将如云,沙场宿将无数,哪轮得到杨安玄前来领军。” 那日饮宴司马道子便告诉杨安玄,王恭不会轻易将这三千人马交到他手中,能否将三千北府军夺到手中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说这话时司马道子一脸郁闷,这位王刺史可是起兵反叛过,司马道子从内心讲不想轻易得罪。 司马道子的担忧是对杨安玄的考验,若不能从王恭手中带走这三千人马,在司马道子的心目中价值会大打折扣。 自己崛起的速度太过,难免遭受人妒恨,特别是得罪了王谢这样的顶尖门阀,若不能在杨佺期败亡之前站稳脚根,将来的结局不妙。 司马道子执政还有数年时间,自己要牢牢抓住机会,率军北上洛阳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王恭毫不客气的讥讽激起杨安玄的怒火,杨安玄沉声道:“王刺史,下官知道自己威望不足难以服众,但朝庭有命谁敢不遵。下官虽不是沙场宿将,也打过几次胜仗,前次平定王廞,见识过北府军的威风,倒不敢妄自菲薄。” 王恭目光一冷,杨安玄有意加重“朝庭有命谁敢不遵”的语气,是在暗讥自己违抗朝庭旨意了。 竖子,仗着会稽王的信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猖狂,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一个王国宝。 王恭怒视着杨安玄,冷声道:“杨从事既然说知兵,那便与北府将领比试一番,若能取胜,愚自然遵照朝庭旨意由你统军;若是你败了,愚要上疏朝庭好生分说一番。” 杨安玄拱手道:“那便请王刺史示下,如何比试?” 董怀有些着急,北府军是朝庭精锐的军队,杨安玄年少气盛,倚仗打了一两次胜仗就看轻北府军,真是年少无知。 这场比试若是输了,王恭上疏朝庭,杨安玄是会稽王所推荐,岂不连大王也要落个用人不明的弹劾。 王恭见杨安玄不亢不卑,对他看重了几分,想起刘牢之向自己提及此子骁勇过人,不是混资历的无能之辈。 稳了稳心神,王恭捋着胡须吩咐道:“请刘司马来。” 他要小心些,听听刘牢之的建议,别到时比试输了,打了自己的脸。 刘牢之得知朝庭居然命杨安玄为统军将领,亦感不快。 他现在是北府军实际上的统率者,虽然不喜王恭颐指气使,但此事他与王恭的立场一致,不愿看到麾下被人分去。 看着英姿勃发的杨安玄,刘牢之有些恍然失神,想起当年自己投军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在谢献武(谢玄)帐下任参军。 率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一晃二十年过去,征尘未洗,身心已疲。 “道坚,你以为该如何比试?” 刘牢之回过神来,想了想应道:“王公,军中比试无非是比试武艺、箭术,排兵布阵列队厮杀。” 王恭听刘牢之说起过杨安玄及其部将的骁勇,以区区二百余人敢冲进数千人的大寨搏杀,冷眼看杨安玄平静从容,大概是对自家的武力自信。 北府军八万将士,强者如云,王恭底气十足,八万将士还比不过巡江营五百人吗? 为了稳妥起见,王恭道:“分成两步较技,先比将领之勇,再选二百壮士列阵厮杀。” 董怀忙道:“王公,此法不妥,从北府军中选二百人与巡江营选二百人相较,根本不用比,强弱便知。” 王恭笑道:“杨从事可从北府军中挑选二百人,训练他们列阵比试便是。听闻杨从事在新野时练过兵马,想来难不住你。” 从北府军挑人对阵北府军,那些人会尽力比斗吗,还不如从巡江营中选人。 看到王恭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杨安玄恼声道:“多谢王公美意,巡江营比不得北府军兵多将广,便在十里挑一选出五十人,以五十人为限列阵比斗如何?” 王恭眯起眼,捋须打量着怒形于色的杨安玄,此子信不过北府军,想从巡江营中挑选精锐,选不出二百人所以才以五十人为限。 五十人,吾从北府军选出的骁将也不只这些,既然杨安玄提出建议,便答应了他,看他能翻出天去。 打定主意后,王恭断然道:“五日后,南校场比武选将。” 董怀顿足叹息,杨安玄太莽撞了,怎么会答应与北府军列阵厮杀。 事与至此,多说无益,董怀想着五天时间,够自己回一趟京城给会稽王报信了,一切由大王定夺。 跟着杨安玄一起走出刺史府,董怀埋怨杨安玄道:“杨将军,你不该答应王刺史比武之事,若是输了,该如何收场?” 杨安玄朗声道:“王刺史不遵朝庭旨意,愚若不答应比武,他定要上疏朝庭辩驳。边关事急,焉能耽搁,愚宁愿与北府军一战,便是输了也不会误了出兵之期。” 董怀连声叹息,道:“杨将军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可叹王刺史……唉!” 杨安玄笑着安慰道:“董侍郎先别忙着叹气,愚的巡江营不见得就会输。退一步来说,就算落败,愚也会随军前往洛阳为国效力。” 看了一眼杨安玄,董怀心道,会稽王是想从北府军中分走这部分兵马,若仍由北府将领统率,会稽王的打算岂不落了空。 有些说不能宣诸于口,董怀只好道:“本官即刻回京禀报会稽王,五日后比武朝庭应该会派员前来观战。安玄,你好自为之。” 回到巡江营,召众人议事,等杨安玄把事情的原委一说,众人默不作声。 孟龙符打破沉寂,磨拳擦掌地道:“管他输赢。杨将军既然想去洛阳,仆愿随将军前往,杀胡虏立功封侯。” 俞飞笑笑,道:“将军若不嫌弃,仆也愿随将军到洛阳走上一趟,仆早就有意看看洛阳风物。” 刘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安玄,去洛阳不妨带上愚。” 周由、钱磊、余宜等人见状,纷纷开口愿意随杨安玄前去洛阳。 杨安玄笑道:“朝庭并没有撤销巡江营,恐怕日后会愈加看重,此事不急,诸位考虑清楚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赢了五日后比武再说。” 周由忧心忡忡地道:“杨将军,不是愚泄气,北府军中强手如云,特别是列阵比试胜算着实不大。” 孟龙符毫不在意地道:“怕他个鸟,愚正要找北府军报那一箭之仇,教训一下这帮小子。” “龙符不可大意”,杨安玄肃声道:“北府军百战雄师,诚非巡江营所能比。愚之所以有胆气跟北府军比斗,是在洛阳时从一名野道士处学得一种阵法,正好拿来一试。” 洛阳城外那个不存在的宋道士再一次杨安玄搬了出来,反正虱多不怕痒。 杨安玄想到的阵法,是一种经过验证有效的阵法,明代戚纪光所创的鸳鸯蝴蝶阵。 这种阵法仅需十三人便可成阵,可进可防,既能远攻又能近战,变化灵活,充分发挥矛与盾、长与短结合的优势,在实战中显现出剽悍战力。 戚纪光凭借此阵法,率领戚家军在与倭寇作战,每战皆捷。 拿出纸笔,杨安玄边画边讲解,“……最前为队长,左持长盾右持藤盾,持刀;然后是左右两人持狼筅……” 阵法是不传之秘,现传于世的有孙膑十阵和诸葛武侯八阵,被朝庭和世家作为不传之秘,像杨安玄、刘衷这种将门世家,亦只知晓些阵法皮毛。 杨安玄边画边讲解,众人皆知机会难得,便连余宜也踮起脚,探着头往案上观看,管他能不能看懂,先强行记下,以后说不定能作为传家之宝。 7017k 第一百六十八章决战豆田 洛阳城东十八里,豆田壁。 太安二年(303年),八王之乱,晋惠帝避乱出洛阳前往偃师,途中居于豆田壁。这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死了近百年,他当年所驻的豆田壁还残留着壁垒。 收到张锋的信后,辛恭靖下令六千兵马加紧行军,于九月七日进驻豆田壁,连夜依据地势扎营布防,扼守住秦军前往洛阳的道路。 豆田壁有晋军扼守的情报很快报给了秦军前队统率啸龙,啸龙得知晋军不足万人后不以为然。不过有石真的前车之鉴,啸龙克制住进攻的欲望,在豆田壁东十里处停军等候姚崇的命令。 近午时分,姚崇得到了禀报,哂笑道:“看来晋人襄阳的援军到了,这是不死心想与本公斗上一场,哈哈哈哈。” 穆平提醒道:“齐公,明面上的晋军好办,倒是那只袭扰的晋军难对付,与豆田壁的晋军联络上,怕是生事。” 姚崇点头道:“你与高晔率一千轻骑、二千步军机动,留意这只晋军,也不用与他争斗,就照前几日一样,把晋人百姓推到阵前抵御。待本公击破豆田壁的晋军,再回师捻死这只臭虫。” 分派完毕,姚崇带着轻骑和步卒飞驰向豆田壁。 离此八里外的无名山沟,杨安玄所部二千余人整装待发。昨天张锋返回山中,带来援军到达的消息,杨安玄连夜派俞飞送信,告诉辛恭靖作战计划。 大战一触即发。只等豆田壁号角吹响,杨安玄便冲击秦营,救援被掳的百姓。 号角连天,旌旗蔽日,秦军出现在豆田壁外。 营寨外,三千晋军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看着呼啸而来的秦军,晋军面有惧色,胡人的凶残或亲身经历或早有耳闻,滚滚烟尘中张牙舞爪的秦军就像来自鬼域的大军。 辛恭靖见有人开始发抖,暗道不好,士气低沉如何御敌。 有意高喊道:“本将当年追随谢将军在淝水大破秦军,没想到时隔十多年还能再立新功,快哉快哉。” 随辛恭靖前来的六千兵马中有三千北府军,有不少老兵曾经历过淝水战役,被辛恭靖唤醒心中的豪情,有人应道:“不错,仆当年就砍下过两颗秦人的脑袋。” “愚是操弩手,射死的秦军不计其数,可惜军中计功没算上,只是射倒了秦人的纛旗,论功升为队长。” “你们这都不算什么,当年谢将军还和俺在一起吃过饭呢。” 士气随着议论声逐渐高涨了起来,辛恭靖趁机鼓劲道:“大伙守稳了,别放过这群狗娘养的秦人。他们从偃师抓了十多万百姓准备押到秦地做牛做马,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老兄弟被人奴役。” “不错,当年俺爹就是从燕国逃出来的,听他说胡人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连牲口都不如。” 辛恭靖道:“大伙守稳阵营,伏波将军杨安玄已经借来数万雄兵,准备在此歼灭这伙秦军,立功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可不要后悔。” 欢呼声四起,数万雄兵让他们胆气大壮。辛恭靖满意地点点头,看看渐渐逼近的秦军,高声下令道:“擂鼓。” 鼓声隆隆,长枪刺空,旗帜随风飘扬,整个战场杀气腾腾。 二百余步外,姚崇眯起打量着眼前的晋军方寨,虽然他不把晋军放在眼中,但作为统军多年的将领,自然知道临阵不能有半点疏忽。 “石真,你带人先冲一冲。”姚崇吩咐道:“探探虚实,不必恋战。” “齐公放心。”石真跃马驰出,挥刀吼道:“儿郎们,随我来。” 他麾下原有两千兵马,虽然被降为队长,这两千兵马仍归他掌管。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立时如扇面般铺开,朝着晋军冲杀过去。 辛恭靖站在阵列之前,见冲锋而来的秦军阵形整齐,盾牌在前如墙推进。是劲敌,辛恭靖神情凝重。 秦军冲至百步距离,辛恭靖下令道:“弓箭漫射。” 盾手和长枪手下蹲,露出身后三排弓箭手,足有五百人。箭只腾空而起,如同乌云压顶,朝着秦军射去。 石真早有准备,不用吩咐,盾牌排立,箭只“笃笃”地落在盾墙之上,伤亡不大。 看着秦军冒着箭雨继续逼进,辛恭靖不慌不忙,他从襄阳带来了百张神弩、五架万钧神弩,数千只弩箭等待沙场饮血。 秦军冲至五十步左右,旗帜挥舞传令,弓箭手向左右退开,架起了数十张神弩。 神弩手皆是军中力士,齐手吆喝拉开弩弓,鸡卵粗细的弩箭带着利啸排空而出,带起一片乌黑的光带。 光带撞在秦军的盾牌之上,轻易地将盾墙撕得七零八落。随后激射而来的弓箭透过盾墙缝隙,带起一篷篷血雨腥风。 石真看到晋军阵中现出大弩,立时低下身子,高声喝道:“伏。” 他领教过晋人弩箭的利害,金墉城下倒地的冲车、云梯、布幔等物就是明证。 “咻咻”声不断,石真趴伏在地上,惨叫起此起彼伏。石真恨恨地捶着地,晋人软弱可耻,只会凭借这些利器伤人。 趁着弩弓换箭的空档,石真跳起身,大声喝道:“分散开来,不要聚在一处,见晋人射弩便伏倒在地。” 第二轮弩箭发射,有所准备的秦军如同麦苗般倒伏于地,这一次被射中的秦军不多。 秦军已经突至晋阵二十余步,神弩的功效已失,辛恭靖下令道:“长枪盾牌架好,预防秦军冲阵。” 二十步距离,呼吸间便至,看到五尺外的盾墙,石真双脚用力高高跃起,手中砍刀重重地朝盾墙劈去。 身后秦兵如同汹湧的洪水冲撞向盾墙,刀光闪烁,长枪突刺,鲜血飞溅,转瞬便倒下一片。 札莫塔怒吼出声,厚背刀将刺向石真的长枪扫开,石真手中砍刀接二连三地劈在身上前盾牌上。 盾牌外面包裹着三分厚的铁皮,被砍刀砍裂开来,里面的木屑飞崩。终于木盾不堪重负,“咔”的一声裂成两半。 石真狞笑着探刀搠入晋军胸口,一篷血雨飞洒。 数名枪手执枪扎来,石真左右闪出亲卫,用刀盾替他抵挡。 趁着长枪稍退,石真手中砍刀横抡起,挂着利啸,威猛无比。札莫塔横劈竖砍,两人率着秦军在晋阵中冲出个豁口,晋军阵形挫动,有人向后移动。 刚与秦军接战,晋军就被撕破防御,情形岌岌可危。 姚崇在远处观战,看到石真冲进晋军阵中,笑道:“这个石真,打仗是好手。传令,轻骑左右游弋,寻找战机突入晋军阵中。其他将士,等候命令。” 辛恭靖将冲近一名秦兵劈开,看到方阵变形,大吼道:“孟龙符,带人顶住。” 没有跟随杨安玄先期前往救援洛阳,让孟龙符十分郁闷,在襄阳等侯辛恭靖整顿兵马时在校场上大展雄威,被辛恭靖看中,被辛恭靖看中,让他统率六百人精锐作为前锋,准备用于攻坚克难,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龙符大声答应,左手圆盾,右手操刀急奔,朝着石真迎去。 石真满身溅血,杀得晋军节节后退,连连嘶吼,快意至极。 孟龙符赶至,二话不说挥刀朝石真劈去,石真杀得眼红,看得刀来举刀相迎,两柄刀碰出火星。 札莫塔在左侧挥刀砍向孟龙符,孟龙符举盾抵挡,被刀劲砍得身子一晃。 石真嘿嘿冷笑,杀入晋人阵中这么久,总算遇到个对手了。双手捧刀朝孟龙符扎去,孟龙符用刀背相迎,两刀磨出刺耳的躁音。 丁全(丁小七)、洛光和席信三人紧跟在孟龙符身旁,挡住札莫塔的进攻,孟龙符再无顾忌,刀如匹练狂风般袭向石真。 石真自负豪勇,与孟龙符“叮叮当当”地对拼了十数招,两把刀刃都布满了缺口,最后撞在一处齐齐折断。 孟龙符右手残刀向石真掷去,石真往后退走,准备换把刀来再战。 哪料孟龙符左手圆盾拍出,击在石真右肩之上。石真被拍得横跌出去,倒在地上。 丁全手拿长枪,看到有机可趁,用力朝石真的前心扎去。石真伸出右手,一把攥住枪杆,不让枪扎下来。 孟龙符一把从丁全手中夺过枪,用力一抡,将石真在地上拖曳而起,用力一甩,石真朝后飞了出去。 身后是石真的亲卫,看到主将飞来,纷纷张手去接,孟龙符接过洛光手中的刀,转身朝札莫塔砍去。 札莫塔有伤在身,连接数刀身上的创口崩裂,手中无力,被孟龙符一刀砍断胳膊,紧接着砍断头颅。 此时石真站稳脚,换了把长枪在手,刚好看到孟龙符杀死札莫塔,痛吼一声朝孟龙符扑去,孟龙符举刀相迎,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姚崇缓缓催动战马,高声下令道:“吹号,冲。” 号角声刚起,从身后两里处响起号角声,喊杀声传来。 姚崇勒住马,那股袭扰的晋军出现了。犹豫了一下,姚崇旋转马头,喊道:“啸龙,你率三千人接应石真,其余人跟本公来。” 杨安玄兄弟率五百轻骑为先锋,身后是奔跑的兵丁,像利箭般朝着秦军侧旁杀去。 穆平命人吹响号角通知姚崇,同时下令道:“驱赶晋人往前迎敌。” 晋国百姓被秦人的刀枪威逼着向着奔驰而来的晋军迎去,哭声响成一片。 战场生死存亡之际,绝不能被耽误时间,杨安玄顾不上那些百姓,手持长槊高喊道:“不要停下,尽量不要踩踏百姓。” 转瞬之间轻骑便冲至百姓面前,杨安玄马速不减,沿路不断有百姓被马撞飞,马蹄飞踏,奔驰如故。 穆平感到诧异,前几日晋军只要看到百姓便避而不战,今日冲锋毫不避忌,看来是准备拼死一搏了。 “迎敌。”穆平高擎弯刀喊道,率领军兵朝着杨安玄迎去。 7017k 第一百五十四章先声夺人 刘衷听得眉飞色舞,听杨安玄提到狼筅,忍不住出声问道:“安玄,何谓狼筅?” “狼筅,取山中老而坚实之竹,竹端斜削成尖状,留着四周尖锐的枝丫,长丈许,前端缚利刃……” 杨安玄扯过一张纸,在纸上画起狼筅的示意图来,棋琴书画在定品时他都研习过,描画起来不难。 众人看着图上枝枝丫丫的狼筅,在脑中想像着这东西的样子,孟龙符吸了口凉气,道:“这玩艺着实难缠,舞动起来方圆数丈尽在控制,杨将军是怎么想出来的。” “是洛阳城的那名宋道士所授。”杨安玄推说道。 刘衷等人大为羡慕,如此机缘自己怎么遇不到。 杨安玄继续往下道:“狼筅之后左右各置三名长枪手或铁叉手,照应前面的盾手和狼筅手,阵尾置刀手两人,预备与敌短兵相接。” 并没有完全照搬鸳鸯蝴蝶阵,杨安玄略做了修改,把十三人改成十七人,点指着阵中空处道:“中间置射手四名,朝外射箭。此阵名为……” 感觉叫鸳鸯蝴蝶阵气势不足,杨安玄语气停顿了一下,换了个称呼道:“此阵名为天地三才阵。十七人组阵,进可攻,退可守,可远攻,可近斗,变幻无穷。” 刘衷、周由算行家,在心中细细体味阵法的变化,越想越感玄妙无比。 周由抬头笑道:“杨将军,凭此阵法确有战胜北府军的可能。” 杨安玄接着细讲了阵法如何演变,队长、盾手、狼筅手、长枪手、弓箭手的职责,如何行进、冲锋、警戒、支援等等;实战对敌时若遇迂回攻击,短刀手该如何上前拼杀,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此次出战包括愚在内,共五十一人,正好组成三组阵。此阵关键在于整体配合、令行禁止,方能克敌。”杨安玄搁下笔,重重地一拍案几道。 挺直身体,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杨安玄肃容道:“五天时间,拜托各位将阵法操练娴熟。此战关系到愚是否能统率三千北府军北上洛阳,望诸君鼎力相助。” 说着,杨安玄深深一躬,众人还礼,齐声应道:“愚等定当全力以赴。” ………… 北府军在京口驻军两万,在京口对岸的广陵亦有两万兵马,其他四万人分布于青、衮等地。 京口四门皆有校军场,校场旁边便是驻军的营寨。 杨安玄率领巡江营五十壮士从北门穿城而过,来到南校场比武之地。巳正比武,现在不过辰正三刻,还有大半个时辰。 校场内人山人海,杨安玄等人走进校场,就像往热油中泼了瓢水,沸反盈天。 “这就是巡江营的人,跟着刘将军打了个胜仗,牛气得很,居然敢不把咱们北府军放眼里了。” “你别说,巡江营的人排成两列纵队,看上去走得齐整。” “走路走得好有屁用,等上了场,把他们的屎都打出来。” “巡江营的小子们,脚软了吧。” “那群小子扛着啥?嗤,居然把竹子都扛来了,笑死人了。” 笑骂声有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涌来。 校场四周足有两三千人,众目注视之下,排成两列纵队入场的巡江营队伍中不少人感到压力,双腿有些发软。 杨安玄在操练巡江营将士时,将站、坐、行、卧等动作分解传授。 注意到麾下有人在压力下走路的动作有些变形,杨安玄纵声唱道:“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这首东汉时的战歌在军中颇为盛行,休息时杨安玄让人教习,巡江营中人人会唱。 刘衷、周由立时明白,大声加入杨安玄的唱声,“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歌声响亮起来,巡江营的诸人纷纷开口齐唱,“踏秦燕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踏燕然兮被杨安玄巧妙地改成踏秦燕兮,歌声应景也更为威武豪迈。 巡江营的将士高唱着战歌,步伐变得坚定整齐,心神安定下来,在众军注目下顾盼生雄。 巡江营将士高歌入校场吸引了不少有心人的目光。 校场西角,十余人抱手而立,左卫将军桓修被亲卫护在中间。 桓修对着身旁的朱龄石笑道:“龄石,这就是你所说杨氏练兵法训练出的结果,倒也悦目。” 朱龄石目光留意着走在队列之侧的杨安玄身上,杨安玄昂首挺胸,旁若无人,自有豪气冲天。 心中暗自佩服,指点着杨安玄向桓修介绍道:“将军,那个身着黑皮甲的便是杨安玄。” 歌声豪迈,嘈杂的嘲讽议论声渐去,匿大的校场安静下来,只听见巡江营五十余人放声高歌。 东面夯土筑点将台,台高约丈许,长有七丈,宽有两丈,台下摆放着登台木梯,两侧各有一面五尺方圆的大鼓,台四周坚插着旌旗。 刘裕带着五十人站立在点将台左侧,看着巡江营将士在杨安玄的率领下昂首挺胸大步前行,赞道:“以歌声壮士气,妙哉!” 北府军推刘裕为统军的将领,此次与巡江营比斗便由他率队。 虽然巡江营气势雄壮,但刘裕信心满满,身后五十人是从北府军中精选出的壮士,刘毅、孟怀玉、檀凭之、竺谦之这些军中猛将都置身其中。 刘裕对此次比武较量十分重视,他在北府军多年,官居将军府司马,独自领军的机会不多。三千人马,这是他崛起之机,绝不容错过。 王刺史通过刘牢之下达命令,此次比试只许胜不许败。 刘裕仔细地打量着对手,看到杨安玄身旁持盾的孟龙符,问道:““怀玉,杨安玄身边持盾之人是不是令弟?” 孟龙符进场时孟怀玉就看到了弟弟,应道:“正是,没想到愚兄弟要做上一场。” 刘裕哈哈笑道:“军中校技兄弟遇上是常有之事,怀玉若感不便,愚尽量不让你与令弟碰上就是。” 转过身对着众人高声道:“天下雄师,北府居尊。诸君皆是军中精锐,今日让巡江营之人看看咱们的虎狼之威。” “诺”,或粗豪或清朗或低沉,整齐如一,汇在一起,冲天而起,与歌声相抗。 鼓声隆隆响起,数十名轻骑护送着数辆牛车缓缓驶入校场。 牛车在点将台边停稳,王恭从最前的那辆车中下来,没有像以往那样径自举步先登台,而是站在车边等候。 金冠、锦袍,英俊少年司马元显满面笑容地从第二辆牛车中走下。 董怀返京后将王恭与杨安玄比武选将的打算禀报给司马道子。司马道子道:“杨安玄既然有胆与王恭赌斗,说不定能给孤一个惊喜,五兵部派人代表朝庭前去观战,替他撑撑腰。” 侍中司马元显请命道:“父王,孩儿索性走一趟,也好见识一下北府雄师。” 就这样,征虏将军、侍中,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与外兵侍郎董怀来到京口,代表朝庭观战。 等司马元显下了车,王恭拱了拱手,面无表情地道:“司马侍中,请。” 两人并肩登台,刘牢之、桓修、董怀以及北府军、左卫军将官依次登台,点将台上站得满满当当。 杨安玄和刘裕各率参战麾下分左右列队于台下,待王恭等人站定后,躬身行礼。 司马元显打量着台下两队人马,气势上看不分上下,杨安玄敢与北府军赌斗确实有几分把握。 王恭肃声道:“今日比试,决定北上援军由谁统军,尔等不可懈怠。” 众军齐声应诺。王恭冲司马元显示意,司马元显高声宣布道:“比试开始。” 鼓声再次隆隆擂响,震得人头皮发麻,杨安玄和刘裕对施一礼,各率麾下退至点将台的左右,相距两百余步远。 杨安玄刚站定,刘裕催战马来到五十步外,高声喊道:“杨将军,你是巡江营统率,愚乃北府军领队,不如咱俩先比过一场。” 方才巡江营将士高歌入校场,士气高昂,刘裕知遇劲敌。本以为今日之战有如摧枯拉朽,大胜特胜,现在看来不容乐观。 将是兵胆,兵是将威。今日之战,不光关系自己能否统军北上,还关系到北府军声威。 刘裕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他得高人授艺,加上天赋异禀,在北府军中罕有对手。 先声夺人,赢了杨安玄,力挫巡江营的锐气,让接下来的比斗变得轻松些,刘裕纵马扬棒,在校场内绕圈驰骋等候。 马蹄在校场内踏起烟尘,北府军齐声呐喊助威,声威大振。 王恭见北府军气势如宏,捋须自得,问身旁的北府诸将道:“此将何人?骁勇如斯。” 孙无终满是得色应道:“乃愚将军府司马刘裕。” 刘牢之补充道:“此人是军中骁将,而且智谋过人,愚准备让他率军前去洛阳。” 王恭点点头,道:“此等勇将,确实应该让其在沙场杀敌建功,不应荒废在营帐之中。” 杨安玄看着刘裕发威,心想史书称刘裕曾以数十人敌数千,最后麾下皆战死,居然能以一人逐千军。 虽然胜利者书写的史书有夸大之词,但刘裕以一介武夫取天下是事实,此人武勇可见一斑。 在扬中沙洲初识,杨安玄就有一战之心,刘裕约战正中杨安玄下怀。杨安玄取了根比试所用的长枪,上马朝刘裕驰去。 军中较技,少用真刀真枪,多是在木棒、枪杆前端绑了粉包,这样击中对方手可以留下印迹,也不会伤人。 刘裕见杨安玄驰出,立刻策马相迎,两道烟尘有如急箭,激射相撞而来。 在北府军校场较技,刘裕占着主场优势,手中枣木棒便是从诸多器械中精选而出,粗如鸭卵,长约丈许,比起竹片、白蜡木粘合而成的棒杆要重不少,更为结实。 两马驰近,刘裕举棒朝杨安玄砸去,棒身发出利啸。 杨安玄颤动着手中枪杆,杆身是白蜡木所制,是军中练习用枪,轻而飘忽。 真气透杆而入,杆身变得坚韧无比。枣木棒砸在枪杆之上,压得杆身弯出夸张的弧形,刘裕手中棒被反弹之力崩起。 杨安玄大喝一声,趁着枣木棒高高颠起的空档,抖枪朝刘裕的前胸扎去。 刘裕暗道不好,身形朝马侧偏去,白蜡枪杆贴着皮甲一挑而过。 双马错开,刘裕重新坐回马背,惊出一身冷汗,他以为能轻取杨安玄,没想到初照面就险些被一枪刺中。 校场上发出齐声惊呼,数千人的惊叹声有如响雷,让点将台上北府将领心神凝重。 圈马再战,刘裕出棍如风,砸得杆身颤动不已,杨安玄稳打稳扎,枪杆有如怪莽游动,角度刁钻,防不胜防。 枪杆、棒身绑缠的粉包震得白粉纷扬,有如细雪飘飘,两人的身上都落了一层白色粉末,便连座骑也染变了颜色。 场上两人如龙似虎,刘牢之看得兴起,吩咐道:“擂鼓助威。” 鼓声如爆豆,三军呐喊:“威武、威武。” 北府军主场,替刘裕助威的声音响成一片,“刘将军马到成功”、“刘将军旗开得胜”…… 声如浪潮,让人心潮澎湃。刘裕抖擞精神,手中枣木棒上下翻飞,越战越勇。 7017k 第一百五十五章比武选将 杨安玄丝毫不惧,手中枪如出水蛟龙,在棒海之中穿行嬉戏。 “啪啪啪”,棒枪交击之声不断,“咔”的一声裂响,枪杆被棒身砸断。 刘裕收棒,对着杨安玄笑道:“痛快,杨将军,且换枪再战。” 杨安玄暗自心折,刘裕之勇名不虚传,比起孟龙符丝毫不弱,自己若非修练真气眼明手快,恐怕要被逼得手忙脚乱。 点将台上,王恭冷声道:“杨安玄兵器已折,此战北府军获胜。” 司马元显见杨安玄如此骁勇,心中泛起酸意,附和王恭道:“王公说的不错,比起刘裕杨安玄确实稍有不如,此战刘裕获胜。” 两位主官发了话,台上诸人不好作声。刘牢之、孙无终脸现惭然,两人清楚杨安玄输在兵器之上,若让两人都执平日所用兵刃,胜负难测。 传令兵高声吆喝:“刘裕胜。” 鼓响一通,旗帜挥舞,三军欢呼。 杨安玄还在与刘裕寒喧,传令兵已然宣布刘裕获胜。 刘裕愕然,对杨安玄道:“杨将军,愚这就上前解说,此战尚未分出胜负。” 杨安玄心中明白,有人不愿意见自己获胜,道:“刘将军武功过人,愚的枪被棒所断,确实输了一招。将令已下,愚认输。” 刘裕略一沉吟,抱拳拱手道:“既如此,愚便厚颜认下,将来有机会再与杨将军痛快战上一场。” 杨安玄意味深长地道:“刘将军放心,以后会有机会。” 两人拱手作别,首场比试落下帷幕。 杨安玄回归本队,刘衷、孟龙符等人围了过来。刘衷愤愤不平地道:“怎么能说刘裕赢了,分明未分胜负。” “多说无益,备战下一场吧。”杨安玄暗憋暗气,怕影响军心,淡然道:“接下来赢回便是。” 将台之上,传令兵高声宣布:“第二场比试骑射。”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俞飞,除了杨按玄以俞飞的箭术最高明。 俞飞洒然笑道:“诸位稍候。” 比试用的箭同样摘去了箭簇,箭首处包上粉包,根据射在身上的印迹判断胜负。 代表北府军出战的是扬州中兵参军刘毅,刘裕来到刘毅身边叮嘱道:“希乐(刘毅字),多加小心,巡江营的人不可小覤。” 刘毅与刘裕是好友,同在北府军中效力,资历相近,难免有争斗之时。 此次北府军选拔率军前往洛阳的将领,刘毅惜败于刘裕之手,失落之余隐有嫉妒,在他看来刘裕分明带着胜者的姿态来提醒自己,心中不快,傲然应道:“料也无妨。” 话音一落,策马奔出。刘裕眉头皱起,孟怀玉劝道:“德舆(刘裕字),希乐(刘毅字)兄箭法出众,不必担心。” 相隔四十步,刘毅和俞飞各自勒马,等候鼓声停歇。 鼓声骤停,刘毅探手取箭,弯弓朝俞飞射去,拼得是手速。 箭直奔俞飞的面门,等到箭近,俞飞不慌不忙用弓一挑,箭势斜斜往上,俞飞伸左手抓住箭杆,将箭夺在手中。 这时,刘毅的第二箭又至,俞飞搭箭射出。 “啪”的一声,粉尘四起,两只箭在空中相撞,齐齐掉落。 刘毅心中大凛,巡江营中居然有如此高手,箭术恐怕尤在自己之上。 策动座骑接近俞飞,刘毅从箭囊中取出三只箭,连珠般射向俞飞。 俞飞不慌不忙,待到箭近俯身相避,箭从头顶处射过。 三只箭轻松避过,俞飞探手将最后一只箭捞在手中。 身形在马背上斜倚,俞飞也不直身,径直一箭朝刘毅的马首射去。 一连数箭无功,刘毅心中发紧,只顾伸手取箭,没太留意俞飞的动作。 两人战马相距不过十余步,俞飞的箭如流星,“啪”的一声在刘毅的马首两眼间留下一点白印。 战马受惊,嘶鸣立起,刘毅双腿夹紧马腹,轻抚马颈安抚,不料俞飞探手取箭射出。待刘毅惊觉,胸前皮甲上已经中箭。 扬起的马蹄落地,刘毅狠狠地瞪了俞飞一眼,旋转马头回归本阵。 胜负已分,鼓声再起,点将台上众人皆为俞飞神射所惊。 司马元显想起两学较技时杨安玄所射的四只参连箭,惊呼道:“真乃神乎其技,巡东营中有此人才乎。” 紧接着,传令兵高声宣布第三场,“比试步战”。 孟龙符扛着根粗木棒来到战场中央,高声喝道:“谁来一战。” 两场比试,看上去持平,明眼人皆知其实是巡江营胜了,看着昂然而立的孟龙符,威武有如天神,北府军为之一寂。 巡江营选魁夺金,刘裕见识过孟龙符的豪勇,环目四顾一时间居然找不出应战之人。 目光在孟怀玉身上稍做停顿,落在檀凭之身上,刘裕道:“檀兄,此战烦你上场,尽量游斗取胜。” 檀凭之应诺一声,正要举步上场,孟怀玉道:“檀兄且慢,这场还是让给愚吧。” 不等众人出声,孟怀玉拖着长枪朝场上走去。 刘裕眼中闪过一丝惭色,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自己当初答应孟怀玉不让他们兄弟相斗,食言了。 孟龙符见大哥上场,丢了手中木棒,抱拳躬身为礼。 孟怀玉来到弟弟面前,微笑道:“龙符,校场相斗无须多礼,让为兄看看你的功夫长进了多少。” 知弟莫若兄,上次在巡江营见过孟龙符力战朱龄石,孟怀玉发现弟弟的气力又大了,此次兄弟相争,自己怕是输多赢少。 孟龙符比孟怀玉小三岁,幼时随兄长习武,后来孟怀玉投军北府,孟龙符则在京口城中游侠,兄弟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感情未受影响,孟龙符对兄长很是敬重。 沉吟片刻,孟龙符躬身道:“龙符不敢与兄长交手,仆认输。” 拣起地上的木棒,不顾身后兄长的叫唤,孟龙符径直回了队列。 见到杨安玄,孟龙符歉声道:“杨将军,愚不能与兄长相斗,请将军责罚。” 杨安玄笑慰道:“兄友弟恭,胜负固然重要,兄弟情谊更为要紧,龙符做得对,无妨。” 孟龙符感激地再施一礼,站在杨安玄身后。 在校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王恭也有些奇怪地问道:“巡江营将领为何虎头蛇尾,避而不战。” 孟怀玉是孙无终麾下将领,孙无终沉声道:“王公,北府军出战的是校尉孟怀玉,听闻其有个弟弟在巡江营,估计兄弟相遇,其弟退让。” 有人飞奔上台禀报缘由,果如孙无终所说。 王恭心中发堵,本想来场酣畅淋漓的全胜,在司马元显面前显示北府军的声威。哪料三场比试,马战勉强算胜,骑射输了一场,最后的步战靠这种方式赢了,当真胜之不武。 司马元显笑意盈盈,这趟还真来着了,看了场热闹。若是北府军被新立不过半年多的巡江营所胜,王恭有何颜面再凭北府军对朝政吆三喝四,即便北府军赢了,这滋味也不好受。 “倒是个孝悌之人。”司马元显别有用意地笑道。 传命兵挥舞旗帜,高声喊道:“第一场斗将,北府军胜。” 刘裕见麾下有些沉闷,笑道:“军中作战,个人武勇不及袍泽配合,列阵厮杀是北府所长,诸位兄弟,大破巡江营。” “大破巡江营”,喊声高起,众人开始结阵。 北府军采用的是锥形阵。锥形阵,前锋如锥,尖锐迅速,两翼有力,扩大战果,用于进攻突破。 之所以用锥形阵,是刘裕对参战的部属很有信心,以自己、孟怀玉为锋,刘毅、檀凭之、竺谦之等人为翼,接战后能迅速地将巡江营将士撕成两半,轻易击溃。 巡江营,三组天地三才阵布置成型,刘裕仔细观看着巡江营布出的阵势,居然不识。 檀凭之熟知天下阵法,看到巡江营所布的奇怪阵势,讥道:“装神弄鬼,哗众取宠。” 刘裕却不敢小瞧杨安玄,沉声道:“诸位接阵后要留意那竹枝,尽量先削断竹秆,要不然被绑在竹梢的粉包扫中下场,可委实有些冤枉。” 刘毅愤声道:“巡江营的人就会搞点小聪明。” 刘裕正色地道:“不可大意。巡江营的人不弱于弱府军,方才斗将大家都看到了,若是轻敌恐怕真要输了。” 众人神色一凛,要是真输给巡江营,那北府军上至王刺史、下至普通士兵都颜面无存。 刘裕将孟怀玉等率队的将军叫到身边,匆匆商议了几个变阵之法,点将台上的鼓声相催,众人不敢耽搁,列阵以待。 作为锋锥,刘裕站在队列最前,正对着杨安玄。 杨安玄黑皮甲在阳光下分外醒目,手中换了根长枪。 孟龙符持长盾,另一名军汉执藤盾护在左右,两根枝枝丫丫的竹竿斜放,竹梢的前端和左右两侧都绑着粉包。 刘毅愤声道:“对阵比试不准用真刀,要不然几刀下去便能将竹枝砍断,巡江营分明是在作弊。” 台上司马元显看着巡江营中摆出的六根竹竿暗自发笑,真难为杨安玄想出这个鬼主意来,好戏上场了。 7017k 第一百五十六章怪阵却敌 看台之上,众人面面相覤,刘牢之、孙无终、桓修等人都是率军多年的宿将,见多识广却不识此阵。 “诸位将军,你们谁识得此阵?”桓修问道:“愚从军二十余年,从未见过。” 鼓声隆隆,双方严阵以待。 北府军皆是左手圆盾、右手长枪,阵列严谨;巡东营的兵器杂乱,从点将台上看去,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孙无终抚须道:“阵法虽奇,怕是哗众取宠,等到接战,便要溃不成军了。” 鼓声一落,刘裕挥棒前指,吼道:“冲。” 大踏步向前奔去,身后诸人齐声呐喊,有如箭簇般朝巡江营射出。 虽然只是五十人,却冲出千军万马、势不可挡之势。 王恭捋须点头,北府军将领面有得色,司马元显暗自心惊,北府雄师确实不凡,比起中军操练强出可不止一筹。 “稳住。”杨安玄大声喝道。 刘裕率领北府军如同利刃劈来,锋芒所向正是阵列之前的杨安玄。 杨安玄长枪颤,抖出尺许大的枪花,朝着刘裕扎去,扼住他的冲势。 方才马上较量,刘裕已知杨安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长笑一声,挥棒横挡,将枪身封在身外。 旁侧的孟怀玉等人越过刘裕,朝巡东营的队伍扑去。 天地三地阵内,箭起,落向北府军;北府军不少将士手中拿着圆盾,盾牌扬起屏障,箭只被挡住。 俞飞并未与杨安玄一组,而是站在右侧周由为队长的阵列之中。俞飞没有盲目地举弓漫射,好整以暇地朝盾墙的空漏处射去。 箭出,闷哼声起,北府军有人中箭,只得悻悻退出。 刘毅与杨安玄身侧持圆盾的汉子相遇,怒吼一声,长枪探出,扎在圆盾之上。 枪身弓起,刘毅不退反向前踏出一步,枪身弹力骤增,顶得那名军汉退后两步。 不等刘毅向前突进,狼筅竹枝朝他叉来,将他的进路封堵得严实。 刘毅气得吼声连连,手中长枪应付不了竹枝,不得不退后暂避其锋。 另一侧,檀凭之遇上孟龙符,上一场争斗被孟怀玉接下,不料斗阵又遇上,真是缘份啊。 檀凭之挥棒砸向持长盾的孟龙符,孟龙符持盾往外一推,檀凭之感觉一股大力涌来,立足不住,不得不向后退步。 心中暗凛,难怪刘司马让自己以游斗取胜,此人力大无比,方才若不是孟怀玉替下自己,怕是比斗便输了。 孟龙符横盾挥出,砸向刘裕,刘裕以棒相迎,砸在盾上。 杨安玄趁机抖枪扎来,刘裕两面受敌,身后孟怀玉出枪挑向杨安玄的枪身,化去枪势。 杨安玄大吼道:“狼筅进。” 狼筅依言向前刺出,笼罩着方圆数丈范围,逼得刘裕等人不得不往后退走。 进攻的锥头被扼制,刘裕吼道:“变阵。” 方才商议,一旦进攻受挫,便化化锥形阵为疏阵,三五一伙,避开狼筅朝巡江营的侧后攻去。 北府军变阵,巡江营将士并不慌乱,按照操练时的变化,枪扎棒挡箭袭,与北府军斗得难分难解。 天地三才阵运转灵便,有如一只浑身是刺还有尖牙利爪的猛虎,逼得北府军连连后退。 点将台上诸人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叫不出名字的战阵如此犀利,远可攻近可守,运转灵活,居然杀得北府军节节溃退。 王恭脸色阴沉,司马元显笑容满面,刘牢之等人却在暗记阵法布置、运转之法。这种实用的新阵法若能在军中推广,当可大大提升战斗力。 刘裕心急如焚,巡江营的怪阵从何而来,仓促间根本想不出破解之法。 被逼退五六十步,已是退无可退,刘裕眦目怒吼道:“先对付杨安玄。” 擒贼擒王,结果了杨安玄,战阵没了统率,或可挽回一线之机。 刘裕身边汇集了刘毅、孟怀玉、檀凭之等多人,刘裕吩咐道:“怀玉,你抵住孟龙符,凭之你挡住持圆盾之人,其他人挡住竹叉,希乐(刘毅),你随愚夹击杨安玄,速战速决。” 说罢,刘裕跃步挥棒朝丈许外的杨安玄砸去,棒风凛冽,虎虎生风。 这个时候刘毅也放下小心思,手中长枪一振,挑向杨安玄的左肋,意在逼迫杨安玄向右闪避。 右侧,檀凭之长枪连刺,逼得执圆盾的军汉退避。左侧,孟怀玉再次与其弟孟龙符对阵,不求有功,只求缠斗,不让孟龙符腾出手来支援杨安玄。 点将台上,朱龄石见孟怀玉缠住孟龙符,恼声道:“可恶。” 两只狼筅想来相救,同时被数杆枪棒抵住,刘裕要争一线之机,击倒杨安玄。 棒出破风,劲气十足;枪如毒蛇,“嗤嗤”吐信。 杨安玄真气透体而出,感觉棒、枪带起的气旋,寻找劲气的隙缝。 有如神助般,杨安玄闪步向左跃了一步,像似以身迎枪,刘裕的棒击落到了空处。 张开左臂,枪身擦着肋下刺空,杨安玄左臂夹住枪身,用力一拧,刘毅站不住脚,被枪身带着向刘裕撞去。 刘裕当机立断,不顾踉跄的刘毅,踏前一步用棒横扫向杨安玄。 杨安玄被迫放开刘毅,长枪一抖直刺刘裕的胸口。 枪身长出木棍五尺,后发而先至,刘裕只得变动棒势,向枪杆砸去。 刘毅站稳,长枪由下而上,直刺杨安玄的小腹。 杨安玄无奈之下,只得撤去攻势,反手用枪杆抽向刘毅,身形晃动,闪开刘裕的夹击。 以一敌二,加上兵器又不合手,杨安玄左遮右挡,被逼得险象环生。 孟龙符发觉杨安玄情形危急,数次挪动脚步想去营救,可是孟怀玉枪急如雨,不断地点击在长盾之上,让他难以移动。 可一不可再,若是再因自己输了赌斗自己有何颜面面对杨将军,面对巡江营的众位兄弟。 孟龙符厉喝一声,手中长盾往外一扫,孟怀玉往后退了一步暂避其锋。 拖着长盾孟龙符准备往杨安玄靠去,长枪再度探出拦在前行路上,孟龙符以盾相迎,盾面之上“笃笃”声响起,孟龙符脚步一滞。 目光扫见杨安玄连连后退,带得阵势向后移动,毕竟习练才五日,主将受挫的情况下阵法开始变得运转不熟,在压力下暴露出许多漏洞。 刘裕兼顾着战场局势,见应对有效,高声喝道:“大伙加把劲,拆散这怪阵。” 事急矣,孟龙符急吼道:“大哥,两军交战,恕弟不能再留情了。” 随着吼声,长方形盾牌横飞而起,以尖角处撞向孟怀玉,右手木刀顺势砍出。 孟怀玉向左闪躲,手中长枪被木刀砍中,“咔”的一声,白蜡枪杆居然被木刀大力劈断。 叹息一声,孟怀玉弃了手中断枪,往后退走。 孟龙符喊了声,“得罪”,脚步朝刘毅冲去。 刘毅见孟龙符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撤枪直刺孟龙符的面门。 长盾重有三十多斤,在孟龙符的手中却有如轻巧的木片,挥舞自如,配合着右手木砍刀,逼得刘毅不得不四处游动寻机。 没有了刘毅偷袭,杨安玄的压力骤减,手中长枪神出鬼没,与刘裕缠斗在一处,难分难解。 为了破阵,刘裕集中了所有高手围攻杨安玄这组阵列,刘衷、周由所率的两阵压力变小,虽然北府军整体素质占优,但在此阵面前有如老虎抓刺猬,无处下手,时不时还被扎上两下。 当刘毅的长枪被孟龙符的盾牌折断,刘裕知道除了拼死一搏,已无胜机。 毕竟是友军较量,不用真拼个死活,刘裕向后跳去,苦笑道:“杨将军,斗阵北府军输了。” 举起手中棒,刘裕高喊道:“兄弟们住手,退后。” 杨安玄也高喝道:“大伙住手,退后。” 交战双方渐渐住手,持械相向,缓缓后退,隔开十余步远。 点将台上,司马元显满面春风地道:“这是结束了,恕本官眼拙,未看出谁胜谁负,哪位将军解说一下?” 刘牢之等人面色阴沉,默不作声。 司马元显转向左卫将军桓修,笑道:“桓将军,这是谁赢了?” 桓修谨慎地开口道:“从形势上看,巡江营占着上风,不过要论输赢,一时还看不出来。” 司马元显转向刘牢之,道:“刘将军,你以为如何?” 刘牢之紫赤的脸有些发黑,答非所问地道:“巡江营所用阵法新奇,可在军中推广。” “这么说是巡江营胜了。”司马元显笑吟吟地看向王恭,挤兑道:“王公,愚听你说过,比试若上平手,便以斗阵胜者为胜。巡江营斗阵获胜,请王公宣布吧。” 王恭怒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身后是司马元显猖狂的笑声。 王恭愤然离开,刘牢之不能就走,对着传令兵道:“此次比试巡江营获胜。” 传令兵大声宣布“巡江营获胜”,巡江营众人欢呼雀跃,北府军如丧考妣,寂然无声。 在这之前,谁会想到一只战胜前秦百万兵马的雄师居然会败在成立不过半年多点时间的巡江营手中。 司马元显在点将台上放声大笑,笑得刘牢之、孙无终、何谦等北府将领面色不愉,心中暗恼。 校场之上,刘裕放下木棒,对着杨安玄拱手道:“杨将军,巡江营所列的军阵好生了得,不知是什么阵法?” 杨安玄微微笑道:“刘将军,此阵是愚在洛阳时得山间野道所授,据他所称阵名天地三才阵。” “天地三才阵”,刘裕轻轻念道,暗暗记在心中,却没有开口让杨安玄传授。 刘裕决定派人去找寻这位世外高人,只是他不知道,新野阴家花费两年时间在洛阳找寻,依旧没有这位宋道士的影迹。 杨安玄不会知道,他口中的这位宋道士,逐渐被世人所知,甚至会成为一代传奇。 7017k 第一百五十七章远走高飞 申时,杨安玄来到驿馆求见司马元显。 校场比武,巡江营获胜,狠狠地甩了王恭一记耳光,这让司马元显感到极为痛快。 见到杨安玄,司马元显一改平日冷漠,热情地招呼杨安玄落坐,让侍女奉茶。 校场战胜北府军,让司马元显真实地感受到杨安玄是可用之才,将来可用之对付大敌王恭。 “出京之时,父王交待本世子,杨将军为人忠谨,材堪大用。此次杨将军率巡江营将士胜过北府军,父王得知定然十分高兴。” 对于司马元显的态度改变原因,杨安玄心知肚明,表面上恭敬地拱手道:“大王简拔之恩,愚时刻牢记在心。能为大王、世子效力,乃愚之幸。” 对于杨安玄的恭敬,司马元显很受用,快慰地笑道:“好,杨将军忠心耿耿,父王定然不会忘记有功之臣。” 杨安玄恭声问道:“此次北上,不知大王和世子殿下有何交待?” “杨将军前往洛阳,多立战功,本世子自会在父王面前替你美言。这三千北府军,是朝庭的兵马,你要好生掌握。”司马元显别有用意地道。 杨安玄会意,道:“世子放心,北府军是朝庭兵马,自然为大王效命。” 见杨安玄明白自己话中之意,司马元显笑道:“杨将军忠于朝庭,朝庭定不负将军。” 杨安玄道:“愚有一事想请世子殿下相助。” 司马元显存了拉拢之心,笑道:“尽管道来,本世子定然帮忙。” “愚恐北府军在选拔将士时有意刁难。”杨安玄沉声道。 司马元显收敛起笑容,来之前众人都不看好巡江营,对后续之事并未深虑。杨安玄获胜赢得统军资格,北府军是否会交出三千兵马还真是个问题,若选些老弱残兵充数怎么办? 皱着眉思索片刻,司马元显道:“本世子明日要归京,便让董侍郎留下,以朝庭的名义向王刺史施压,让他选派精兵强将随你出征。” 杨安玄心想,这位王刺史连会稽王的面子都不给,董怀能有多大的约束力。杨安玄心知肚明,北府军选派什么兵马无法掌控,恐怕司马元显亦没有办法,自己先提出此事不过是为了接着的要求埋伏笔。 “世子殿下,今日之战折了北府军的面子,愚恐率军北上时北府军将领会借机刁难,愚个人受点委屈事小,就误了朝庭救援洛阳之事。” 司马元显笑道:“此事好办,你从巡江营中选些熟手在军中任职,帮你掌控这三千人马。” 这正是杨安玄想要的,只要控制住军中将尉,就不怕兵丁不听命行事。 司马元显想到父亲提及巡江营作用重大,不能随杨安玄北上,连忙补充道:“你可带走二十人,任用二名校尉,部司马、曲侯、屯长若干。北上的北府军谁敢不听命,你只管放手征治。” 杨安玄与刘衷等人商议过,孟龙符和俞飞是要随他前去的,至于刘衷、周由等人各有牵挂,不便随他前往。 二十人,虽然有点少,但勉强能支应。若北府军真有人跟自己对着干,自己不妨杀鸡儆猴,会稽王父子的大旗还是要高高举起。 杨安玄站起身,向司马元显郑重揖礼道谢。 司马元显顺口道:“杨将军,巡江营责任重大,你离开后何人可掌军?” 巡江监中除了杨安玄是六品官身,刘衷和周由皆不过八品,不可能接任巡水从事一职。不过校尉可统军八百,执掌巡江营五百军队刘衷还有资格。 私下里杨安玄与刘衷聊过,让其在朝中活动,争取把巡江营执掌在手中,至于巡水从事一职,多半朝中会派官员前来。 “校尉刘衷,将门子弟,故轻骑将军、雍州刺史刘卞的后人,曾得孝武帝嘉许‘神射’,可掌巡江营。”杨安玄毫不犹豫地道。 “哦”,司马元显有些意外,他知道杨安玄与刘衷关系密切,本以为杨安玄会带刘衷一起前往洛阳。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司马元显道:“本世子会将你的建议告知父王,让朝庭定夺。” ………… 回到巡江营,大营中热火朝天,纷纷谈论今日在京口校场大胜北府军之事。同为军中袍泽,巡江营每个将士都与有荣焉。 杨安玄召集众人议事,把司马元显答应他带二十人北上,可任用校尉二人,部司马、曲侯若干。 不等众人回应,杨安玄道:“孟龙符、俞飞随愚北上,其他诸君听凭自便。” 刘衷知道杨安玄让他接掌巡江营的安排,他暗中也在五兵部和北府军中活动,应该有很大的希望。 想起家族的期许,刘衷叹了口气,不舍地道:“安玄,愚真想随你前往洛阳,此去山高水长,万望珍重。” 杨安玄笑道:“刘兄莫要儿女情长,说不定援救洛阳之后,愚又回转京口来。” 刘衷感慨地道:“安玄是大鹏展翅,愚兄怕是追不上了,他年相遇,再与安玄痛饮一番。 说实话,周由真想跟杨安玄前往洛阳,有仗打便能立功,杨将军率军南下平叛,不少弟兄立了功劳,他都后悔当初没有随行,要不然自己这个校尉要换成将军了。 只是他是左卫军调任巡江营,要随同前往需桓将军同意。校杨比武后,朱参军专门找到自己,让自己把天地三才阵告诉将军,事后重赏。 周由有些犹豫,这套阵法杨将军无私授与大家,自己转授他人是否合适,含糊地让朱参军等些时日,等杨安玄率军北上后再做计较。 钱磊刚与乔丽成亲,杨安玄让他和余宜一起留下,两人是水上高手,跟着北上作用不大。刘衷若能执掌巡江营,这两人可以倚为臂助。 出乎意料,书吏许靖要求随军前往洛阳。在杨安玄的认知里此人处事圆滑,北去洛阳是与秦军交战,风险极大,按说不会前往。 回到住处,张锋告诉杨安玄,许靖赌博欠了刁家一大笔钱,是想借北上之机躲债。 灯下,杨安玄静坐沉思,此去洛阳归期难定,有些事要预做安排,好在大军起拔在半月之后,时间足够。 首先是将自己北上的消息告诉家人。大伯杨广五月到江陵任南蛮校尉,杨家在荆州扎住脚根,与殷仲堪相互借重,与桓玄分庭抗礼。 杨漓借助陈鱼的商队,面馆生意在江陵、巴陵、江州、建康、京口几个重镇开张,借助往来客商的传扬,离秋面馆的招牌立了起来。 从信中可以看出,杨漓熟悉了面馆的管理,掌控着面馆的秘方,通过亲近侍女再间接控制着十几个族人,由族人打理着面馆,生意红火。 杨安玄深感快慰,连锁公司女总裁初步育成。 湫儿的信中不再只是聊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说到娘因为大哥不开心,大哥偷偷地向娘要钱,大嫂常向娘抹眼泪,让湫儿很不开心。 四月,杨佺期召杨安深前往江陵,在刺史府任职。殷仲堪很给杨佺期面子,提拔杨安深做了七品法曹参军。 何氏不是安分人,替杨佺期这脉诞下长孙,自然受到族中看重。大哥被何氏所迷,家中哪有安宁。 杨安玄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自己身在远方,实在出不上力,说不上话,只能在信中开导几句湫儿。 自己要远赴洛阳,帮不上家族什么忙,他记得王恭会再度起兵,届时殷仲堪让父亲率军响应,在这次起兵中杨佺期谋取了雍州刺史之位。 不过盛极而衰,杨家很快在对抗桓玄的战斗中失利,杨佺期和杨广丢了性命,杨家也因此而败落。 身为穿越人,杨安玄不忍坐视家族败亡,思索着要怎样提醒父亲小心桓玄、小心殷仲堪。 烛光摇曳不定,杨安玄的心思变得沉重起来,自打杨佺期在荆州执掌兵权后,信心大增,已经不太听得近自己的话。 自己每次去信都会提醒他要防备殷仲堪,要在巴陵吸纳流民,营造基业。结果杨佺期斥责他小人之心,让他不要多嘴。 这种变化自打大伯杨广和大哥杨安深去了江陵之后愈发明显,杨安玄知道父子间的关系再不如在堂邑时亲密。 大半个时辰,地上积了一堆废纸,这封家信才算写好,杨安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觉言辞委婉,应该不会引起父亲的反感,但愿能引起父亲的警惕,避免这场大难。 接着给母亲写了封家信,让她宽心莫为后宅事操心,但凡能用钱解决都是小事;给杨漓则是说了几句面馆的经营,如今杨漓已经上手,不用自己多嘴了。 给湫儿的信杨安玄费了些心思,杨佺期忙于公务没有多少心思来关心女儿的成长,杨安玄将前世对女儿的愧疚弥补到了湫儿身上,厚厚的一封信,敦敦教诲,都是老父亲该操的心。 家事安排完,接着是淑兰院。淑兰院只要有新词便不用自己操心,刘衷留在京口,有他照看淑兰院也不怕被人所期。 找了十首词写上塞进信封,明日让张锋送去,应该能支撑一年左右。 脑中闪过苗兰的身影,杨安玄苦笑了一下,苗兰的情思他明了,只是一直以来将苗兰当成妹子,并无男女之情。 自己远去洛阳也好,过上几年等苗兰嫁人生子,一切烦恼自然随之而逝。 面馆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自己在不在都是一样,只是张锋要随自己远去洛阳,孙氏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难免有些寂寞。 杨安玄叹了口气,等安定下来,自己要将身边人的家眷都接到一起,让一家人团聚。 至于逐水雁剿灭伍亮留下的巢穴,估计早被搬空了,不过即使没了财物,那些孤岛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临行前叮嘱刘衷留意。 一阵风来,吹来油灯摇曳,墙上的黑影晃动,杨安玄有些恍惚。 不觉已是四年时光过去,从洛阳到新野、从新野到建康、再从建康至京口,这次从京口再返回洛阳,仿如经过了一个圆,起点重回起点。 此次再回洛阳,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7017k 第一百五十八章风雨交加 暴雨如注,河水猛涨,船只在波浪中艰难前行。 杨安玄站在艨冲舰首,看着茫茫雨幕,任凭雨水敲打着发木的脸庞。 正如预料,北府军在挑选出三千老弱残兵随自己北上,辎重残破,唯有军粮还算充足。 司马元显留董怀与王恭协调北上北府军之事,董怀见援兵老弱,数次与王恭相争无果,刘牢之、贺盛等人互相推脱,董怀无计可施。 眼看行期将近,大军开拔尚未准备妥当,前线战报再至。姚兴统兵继续西进,华山太守董迈、弘农太守陶仲山相继降敌,秦兵抵达陕城,攻打上洛,一旦上洛攻破,洛阳危在旦夕。 司马元显再至京口,带来朝庭严旨,北上援军必须在三日内起程。 情形危急,不容再拖,杨安玄建议北府军派出五十艘艨冲装载人马、辎重粮草沿江而上,至江夏转入沔水(汉水)北上襄阳,在襄阳登陆过新野、南阳前往洛阳。 乘船的速度能比陆行快出一倍,要不然等这三千老弱残兵到达洛阳,恐怕战事已经结束了。 七月八日,船队到达夏口入沔水北上,天降大雨,船行的速度变缓。 杨安玄心急如焚,昨日接到战报,上洛已失。从上洛前往洛阳,不足十天路程,援军赶不及了。 校尉郑冲低着头,顶着暴风雨来到杨安玄身侧,高声呼道:“杨将军,风雨太大,船只有侧翻的可能,避过风雨再走吧。” 心再急,也不能拿麾下儿郎们的性命去赌,杨安玄道:“准。” 风雨中传来吆喝声,船只缓缓靠向岸边,寻找避风处。 转身回到舱中,杨安玄脱下身上的雨披,张锋接过挂在舱外,等杨安玄在席上坐下,又奉上杯热茶。 一刻钟后,武毅将军冯志登船,来到舱中见礼。冯志是杨安玄的副手,杨安玄对北府军尚不熟悉,有事通过冯志协调沟通。 率军北上已有多日,杨安玄仍能感觉到北府军将士对自己的疏离感,本就羸弱的队伍到了洛阳有多少战斗力,杨安玄忧心不已。 孟龙符和俞飞被他命为校尉,许靖则成为军中主记室,打理文书,其他十几人被分散在北府军中任屯长、队长和伍长,既统军又充装耳目。 冯志躬身施礼,杨安玄示意他在一旁坐下说话。校场比斗时冯志是阵中一员,见识过杨安玄及巡江营诸人的厉害,态度还算恭谨,对杨安玄的命令没有阳奉阴违。 “杨将军,军中有不少兵丁发热腹泻,恐难继续前行。”冯志皱眉禀道。 杨安玄问道:“军医可曾看过?” “说是饮了不洁之水所致。” 杨安玄怒道:“愚一再告诫,不可直接饮用江水,水需煮沸后食用,为何还有人不听。” 冯志默然。天气炎热,船行江上,有军士图方便直接饮用江水,屡禁不止。 事情已经发生,杨安玄知道发火也没用,道:“冯将军,将生病之人集中到一两条船上,让他们将病治好后再前往洛阳。” “再有,传令下去,军兵若还有直接饮用江水者,鞭二十;伍长不能禁止,同样鞭二十,什长鞭十五,队长鞭十。”杨安玄冷声下令道。 冯志感受到杨安玄话语中的怒气,心中暗凛,道:“杨将军,会不会过苛了?” 杨安玄不容置疑地道:“传令下去,愚正要借此事立威,让司马曹全巡查各船。” 就有人不长眼,当天便查出二十四人饮用江水,杨安玄下令在江边立桩,将这二十四人绑在桩上鞭打。 伍长、什长、队长受到牵连同样挨抽,其中便有杨安玄从巡江营带来的队长周廉和伍长赵效。 巡营的时候,杨安玄从丁重(丁小七)和黄富等人嘴中得知军营之中怨声载道,对他不满。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是军中大忌,这种情况不可能短时间内改变。或许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后,这些北府军将士才会真正地认同自己。 第二天,风雨未停,江上浪急,船不得发。 经过一夜苦思,杨安玄决定先行前往襄阳,向雍秦刺史郗恢救助。 交待冯志率军在襄阳汇合,杨安玄带了俞飞、张锋,弃船骑马,冒着风雨赶往襄阳。 ………… 襄阳,刺史府。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让郗恢坐立不安。上洛已失,洛阳危在旦夕,洛阳城内仅有驻兵八千,若是洛阳失守,自己这个雍秦刺史罪责难逃。 雍州兵马有数万,分驻在各地,驻扎在襄阳、新野、南阳一带守军不过两万余人。 连日议事,诸将争论不休,多数人认为雍州兵力不足,为防秦兵南下,需严守南阳、新野一线,援救洛阳还是等朝庭兵马到来。 郗恢有些后悔,他帐下的将领郭毗、辛恭靖、闾丘羡、胡藩等人都不及杨佺期骁勇,早知就不应该放杨家军离开。 有小吏入堂禀道:“伏波将军杨安玄求见。” 郗恢一愣,问道:“你说谁?” “伏波将军杨安玄。”小吏清楚地应道。 郗恢接到通报,朝庭派杨安玄率三千北府军北上救援,七月初乘船从京口出发,算算行程至少还需五六天才能到达襄阳,杨安玄怎么就出现在襄阳? “快请。对了,道序,你替愚相迎。”郗恢忙道。 片刻功夫,杨安玄与胡藩并肩入内,满身征尘,正是杨安玄。 “见过郗公。”杨安玄来到郗恢面前深躬到地。 郗恢起身相掺,看着杨安玄笑道:“安玄,朝庭的援兵到了吗,比愚预想的要快多了。” 杨安玄摇头道:“援军尚在夏口不远,暴雨涨水,船不得行。愚忧心战事,骑马先到襄阳来见郗公。” 杨安玄的身上泥点斑斑,神容疲惫,郗恢大为感动,道:“安玄,你且先去洗漱,咱们边吃边谈。道序,你带安玄下去更衣。” 胡藩领杨安玄前往他的住处,杨安玄向他打听雍州的应对之策。胡藩告诉杨安玄,多数人把希望寄托在北援的三千兵马上。 杨安玄叹道:“道序兄,愚此行带来的三千兵马多是老弱残兵,即使能赶到洛阳,恐怕也不堪一战。” 胡藩惊道:“朝庭怎能如此儿戏,派羸兵救援洛阳。” “唉”,杨安玄长叹一声,有苦难言。 王恭与朝庭斗法,不想让北上的北府军为朝庭掌控,自己在比斗中赢了北府军,反而影响了北援之事。 洗把脸,换上胡藩的衣服,杨安玄再度上堂。郗恢已命人设下酒宴,边吃边聊。 当得知北援的兵马不堪重用,郗恢痛呼道:“孝伯意气用事,误国大事。” “郗公,救兵如救火。”杨安玄道:“愚有意从襄阳带千名援军先行北上洛阳,以振守军之心,而让三千北府军在襄阳修整,听从郗公调遣。” 以三千换一千的计划是杨安玄在路上所思,郗恢拈须沉吟,一千兵马前往洛阳,杯水车薪有何用途。 胡藩道:“郗刺史,夏侯太守一天三封告急信,若不速派援兵仆恐弘农之事再现。” 郗恢握麈尾的手一紧,这是他最担心的事,若是洛阳不战而降影响极大,周围的郡县会跟风投降,南阳、新野变为前线,黄河之险拱手相让,北方国土会大大压缩。 而丧失了洛阳这个故都,百姓的心态也会变化,那些流民帅会依附胡人,不再心向故国。 郗恢用麈尾敲着案几,道:“就依安玄所说,从军中挑选千名壮士,先行援救洛阳。辛恭靖,你加紧操练兵马,待北府军到来,合兵北援。” 左席的大汉起身应诺。辛恭靖,州司马,建武将军,统率雍州兵马。 郗恢看向右席白胖之人,道:“闾兵羡,你明日便回南阳,坚守城池,修建工事,严防秦兵南窜。” 南阳太守闾兵羡应了声是,却是愁容满面,吱唔着道:“秦兵有数万之众,南阳仅有七千兵马,恐难抵挡秦军南下。” 杨安玄想起新野的阴、岑、邓三家有近千部众,道:“郗公,何不征发士族部曲帮着守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世家定然会大力相帮。” 郗恢捋须笑道:“安玄一句话,让雍州多出万余兵马,解了燃眉之急。安玄,愚敬你一杯。” 胡藩起身抱拳道:“郗刺史,愚愿随安玄一同前往洛阳,请刺史照准。” 郗恢点点头,道:“道序,你与安玄是好友,有事正好帮附一二。” 杨安玄对雍州兵马同样不熟悉,胡藩是征虏参事,有他在方便杨安玄统军发令。 杨安玄放下酒杯,道:“秦兵大举东进,郗公可让梁州王刺史从子午谷做出兵之势,牵制部分秦兵,暂缓秦国东进步伐。” 晋取成汉后设梁州,杨安玄之祖杨亮曾任梁州刺史,现任梁州刺史王正胤。 子午谷,位于秦岭终南山北麓,是长安通往汉中的要道。三国时诸葛亮初次北伐,魏延建议从子午谷出奇兵袭击长安,被诸葛亮否决,留下千古争议。 郗恢眼神一亮,赞道:“安玄此计甚妙,从子午谷出兵可威胁长安,逼迫秦兵退军,即便是虚张声势,秦人也不能不应。妙哉!” 辛恭靖笑道:“愚方才还有些担心杨将军年少,看来是多虑了。杨将军,愚也敬你一杯。” 杨安玄几句话,真不亚于万余援兵,众人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有说有笑起来。 7017k 第一百五十九章退守金墉 洛阳城,宣阳门紧闭,墙体上的野草更多,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太守府。衙署内鸡飞狗跳,夏侯宗之的咆哮声传出老远。 “朝庭的援军何时才会来?今日给郗刺史的求救信可发出了吗?秦兵现在离洛阳有多远……” 官道上滚滚的烟尘让宣阳城头的守兵紧张起来,号角声响起,弓箭手严阵以待。 待旗帜靠近,能看清旗上的晋字,城楼之上欢声雷动,援兵到了。 验过文书印信,城门打开,杨安玄率军进入洛阳城。 宽阔的铜驼大道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影,两旁的建筑与数年前离开时没有变化,永宁寺塔沉默地注视着众人的到来。 杨安玄在府前下马,太守夏侯宗之带着府衙官吏接了出来。看到杨安玄如此年轻,夏侯宗之微微皱了皱眉。 胡藩与夏侯宗之是旧识,上前见礼介绍道:“夏侯太守,这位是伏波将军杨安玄,奉朝庭旨意率军前来救援洛阳。” 夏侯宗之见杨安玄身后的兵马不多,心想朝庭的公文不是说有三千兵马吗,怎么只有这点人。 满腹疑问地领杨安玄入内,对于府衙杨安玄是很熟悉的,他在这里渡过了少年时光,虽然此身非彼身,那些美好的回忆却难以磨灭。 大堂重新见礼落坐,夏侯宗之笑道:“说起来愚初来洛阳时还见过杨将军一面,四年不到杨将军才名动京城,统军前来救援洛阳,看到杨将军老夫不由生出廉颇老矣之叹。” 当年接任河阳太守时,这位夏侯太守倨傲异常,派人清点官宅中的财物,生怕杨佺期多带了东西,杨安玄对这位夏侯太守好感欠奉。 略做寒喧,夏侯宗之问道:“杨将军,朝庭不是派遣三千兵马来援吗,为何仅有千人?” 胡藩呈上刺史府的公文,杨安玄把原由说了一遍。夏侯宗之看过公文后,苦着脸道:“前来洛阳的秦军多达两万余人,洛阳城中守兵不足一万,如何抵挡?” 胡藩见夏侯宗之一脸惧色,心中暗自鄙夷,难怪他一天三次催促郗刺史发兵救援,根本没有御敌之心。 “夏侯太守打算如何御敌?”杨安玄问道。 夏侯宗之唉声叹气地道:“还能怎样,固守城池等待援军。胡参事,方才你说辛将军会率第二批援军来洛阳,不知要多久,愚恐怕来得晚了洛阳被秦军攻下。胡参事,烦你向郗太守禀明洛阳事急,让辛将军早日来援。” 看来夏侯宗之并无御敌之策,杨安玄对洛阳的地形十分熟悉,径直开口道:“愚方才进城时,发现城中并无多少百姓,可是避出城去了?” “不错,秦兵占据上洛之后,洛阳百姓闻讯纷纷出逃,如今城中仅剩下老弱病残,无力帮着守城。” “兵粮可够?箭只、守城的辎重可够?”杨安玄又问道。 夏侯宗之道:“兵粮倒是充裕,足可支撑万人三月之用,辎重亦不缺,就是守军太少。” 杨安玄让人拿来洛阳的地形图,道:“洛阳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有十二处城门,城墙屡遭战火多处破损,光靠万余人马确实难以抵挡姚秦大军。” 夏侯宗之愁眉不展地叹道:“杨将军所言甚是,秦兵来势汹汹,本官生恐洛阳有失,才一再向郗刺史求救。” 杨安玄的手指在洛阳地形图的西北角一点,道:“夏侯太守,有否想过弃守洛阳城,退守金墉城。” 金墉城是三国魏明帝时筑,是洛阳城西北角上的一座小城,本是曹魏时帝后游玩的别宫,晋代魏之后,被废的帝、后安置于此。 在洛阳时,杨安玄没少到金墉城内游玩我,知道此城由三座小城构成,呈南北向长方形,各有墙垣,连接为一整组建筑,城内重楼飞阁遍布,远望有如天阕。 金墉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南北长逾两里,东西宽约半里,足以容纳万余驻军。 夏侯宗之眼神发亮,笑道:“若是据金墉城而守,秦兵势难攻破。待援军大至,秦兵自然退走。” 郡司马黄康反驳道:“如此一来,岂不将洛阳拱手相让,不妥。” 杨安玄解说道:“洛阳城几成废墟,并无防守的意义,便让秦军占去,想来也不会毁坏城中建筑。只要金墉城不失,秦兵便不可能驻守。秦兵退走,洛阳城自然重归。” 夏侯宗之赞同道:“杨将军所言甚是,黄司马,立刻将辎重、粮草转移至金墉城。” ………… 洛阳城西八十余里处,姚秦大军浩浩荡荡地沿着洛水朝东行进。 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姚崇驻马山岗,目送着滚滚烟尘延展向前。 姚崇年方而立,短髯如戟、面如铸铁,坐在马上,如同铁塔般壮实。 他是秦皇姚兴之弟,当年平远将军、护氐校尉杨佛嵩背晋投秦,便是他率军援救,击败杨佺期,斩杀了南阳太守赵睦,致使杨佺期谪迁新野太守。 皇初二年(公元395年,后秦计年,东晋是太元二十年),姚崇率军救援鲜卑首领薛勃,击败魏军,后薛勃叛被他所擒,俘获大量兵马,因功封为齐公。 目光遥视洛阳方向,姚崇满怀豪情,自晋国朝庭南渡以来,洛阳数易其手,这座城池已成废墟。 皇兄告诉自己,占据洛阳,对晋朝是个重大的打击,淮河、汉水一带便会归附,便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 姚崇眼中闪过希冀,皇兄对他所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起,“崇弟,若你能夺下洛阳,朕便封你为王。” 热血沸腾起来,洛阳若不像华山、弘农一样望风而降,自己便会率麾下儿郎将那残破不堪的洛阳城踏成齑粉,然而纵马南下,直抵长江北岸,重现天王当年故画。 姚崇扬鞭东指,豪笑道:“夺下洛阳城,与诸君痛饮。” 众人轰然应诺,姚崇策马扬鞭,朝着洛阳方向驰去。 ………… 风从铜驼大街上刮过,扬起地上的尘土,摇响永宁寺塔檐角的铜铃,越添寂静。 数匹快马从洞开的宣阳门中驰入,头上的尖锥帽显示这是一群氐骑。 氐骑小心翼翼地沿着铜驼大街兜了一圈,然后四散探看,发现洛阳城内已然空空荡荡后。顺着马道驰上城墙,在城墙上驰行往北绕圈查探。 驰自西北角承明门处,发现里许外的小城旌旗飘舞,城垣之上披甲军士持刃巡逻。 侦骑驰出洛阳城,向二十里外的大军回报。 得知晋军放弃洛阳城,移戍金墉城时,姚崇抚须笑道:“晋人想凭弹丸之地阻我大军,简直是痴心妄想。儿郎们,待本公取了洛阳城,向天子为尔等请功。” 号角声声,腥红的大旗在风中飘舞,一队队秦兵整齐地排成方阵,盾牌如墙,长枪如林,战马往来驰聘,荡起股股烟尘。 杨安玄与夏侯宗之等人在城头上观敌,看到秦兵声势浩大,军容整齐,在金墉城三里外列阵扎营,放眼望去,足有两万余人。 密密麻麻的役夫在刀枪的驱使下伐木立寨扎营,营寨很快便在洛水之旁立起,步兵依次入营,箭楼之上,持弓的秦兵开始驻守。 夏侯宗之站在金墉城西墙,面色苍白地看着秦军扎营,惊恐地喃喃语道:“这么多秦兵,光轻骑就有数千,如何是好?” 姚崇立马阵前,打量着里许外的金墉城,身旁一名将领不解地问道:“齐公,为何不径直入驻洛阳城中?” “檀孤,我军初来,不知城中虚实,万一晋军藏于城中,夜间被其所趁,不如扎营在外,稳打稳扎。”姚崇笑着解说道:“晋军不足万人,我军堂堂正正便可碾压,何必冒险。” 檀孤心悦诚服地拱手道:“齐公教训得是。” 姚崇眯起眼眺望了一下夕阳中的金墉城,只见楼阁飞檐从城墙上空探出,真如金台玉楼的仙宫一般。 想起出征前天子交待自己,尽量不要损毁洛阳城中建筑,将来可能会将国都迁往洛阳。 姚崇笑道:“檀孤,你不妨前去劝降,若能劝说晋人献城投降,当为首功。” 檀孤抱拳应道:“谨遵齐公之命。” 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一面旌旗,檀孤左手持旌,催骑朝金墉城下驰去。 战马离着金墉城百步远,来回驰聘了一回,在城下五十步外勒住战马,将手中旗插在地上,高声对着城头喊道:“晋人首领可在?” 夏侯宗之往后缩了一步,对着杨安玄道:“杨将军,朝庭命你前来救援洛阳城,这交战之事便听由你指挥,本官为你做好后援。” 杨安玄也不谦让,道:“夏侯太守放心,有愚在,金墉城万无一失。” 檀孤在城下讥讽道:“怎么无人答话,莫非吓破了胆。既如此赶紧献城投降,免尔等一死。” 杨安玄暗恼,轻声对身旁的俞飞道:“瞅准时机,给这小子一箭。” 俞飞点头,退至旌旗之后,弯弓瞄准。 杨安玄手扶箭垛,扬声喝道:“秦人为何无故兴兵,犯我国土。若是识趣,速速退兵,不然待我天兵反攻,国破人亡,悔之晚矣。” 檀孤哈哈狂笑,用手指着杨安玄道:“无知小儿,你莫不是在说梦话。我大秦兵马势如破竹,轻取上洛……” “嗖”,一声冷箭飞出,直射檀孤的咽喉。 檀孤看似放浪,其实暗加小心,手一抬将旌旗抓在手中,旗帜一卷,将冷箭卷飞。 “无耻晋人,居然暗箭伤人。若不归降,届时……”话未说完,城墙上又一箭飞出。 檀孤急旋战马,避了开去,不再多话,向本阵驰去。 杨安玄伸手从身旁军兵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在手中掂了掂,用力朝檀孤的后背掷出。 城下的秦兵齐发出一声惊呼,檀孤立知身后有险。 檀孤是姚崇手下的猛将,薛勃便是被他生擒,艺高人胆大,在众军面前,檀孤打算卖弄一下身手。 恶风呼啸,估计掷来的应是长枪、短矛一类的东西,出手的时机要掐算精准,才能技惊四座,震慑晋军。 双腿用力夹马腹,马儿人立而起,檀孤在马上直身,大喝返身准备用旗杆砸落身后的暗器。 哪料贯注了真气的长枪速度陡提,檀孤算错了时间,转身时枪尖便至肋下。 长枪穿肋而过,檀孤惨叫从马上坠落,挣扎不起。 空骑嘶鸣着奔回,姚崇脸色铁青,恶狠狠地道:“明日攻城,城破屠城。” 7017k 第一百六十章血战城垣 鼓声隆隆,缓慢有力,震得地面的沙粒颤动。 秦兵在金墉城下排成长列,冲车、云梯、布幔、投石车等如同怪兽一般,趴伏在阵列之前。 号角声呜咽而起,轒輼车开始缓缓前行。轒輼,四轮车,粗木编排,上面用生牛皮覆盖,下面可以容纳十余人,藏于车中推车前行。 “乌龟壳”缓缓挪向堑壕边,准备用土石填平金墉城前的护城河。 紧接着抛石车开始发威,坛口大的石块像冰雹般飞起,砸在城墙之上,在墙体上留下一个个浅坑。 城头的军兵慌乱地躲避,有的躲在箭垛下,有的跑进箭楼内,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有的干脆想奔下城去…… 晋字旗被碰倒在地,被逃窜的军兵踩上几脚。杨安玄上前拾起旌旗,大喝道:“伏低,避在箭垛之后,什长、伍长约束自己的部下,不准乱走,违令者斩。” 杨安玄左手执旗挺立,右手持盾,石块朝着杨安玄纷纷袭来。杨安玄左右开弓将袭来的石块拨飞,站在城头之上寸步不让。 军兵见主将全然不惧,胆气大了些,在喝声下伏低身子隐在箭垛之后。 一阵风来,将手中的旌旗展开,杨安玄高声断喝,有如天神一般。 城头将士们不由自主地高声欢呼,有人学样持盾立起,城楼之上士气高涨。 杨安玄将旗帜插好,喝道:“投石车,还击,砸掉轒輼车。” 城头摆放着二十余架投石车,飞石腾空而起,砸向轒輼车和护城河上搭起的壕桥。 石块落在轒輼车的牛皮上,被反弹开来,不过也砸得轒輼车车身颤动,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 壕桥被石头砸中,发出破裂的碎声,木屑随着石块飞舞。石块如雨,功夫不大,便有壕桥坍塌,轒輼车翻倒在地。 战鼓如雷,秦兵推着云梯通过壕桥,冲车来到城下,开始撞击城门,震得城墙上的砂石簌簌直落。 礌石和滚木从城头投下,将冲车砸得东倒西歪,终于不胜其重“吱呀”一声倒地。 秦兵冲至城下,秦军的投石军不再投石,城头的晋军站起,持弓朝下射去。 箭只如同雨点,秦军撑起一面面盾牌,“笃笃”声急,有如骤雨打芭蕉。 呼啸声、喊杀声、痛吼声在金墉城上空交杂在一起。血色,在城下氤氲开来。 云梯车前端的铁钩搭在城墙之上,秦兵开始蚁附攀登。尺许粗的滚木沿着梯身滚落,前端的秦兵被砸落,后面的秦兵连忙从旁侧跳下。 十余部云梯架在城墙之上,秦兵拼死向上攀去,齐公有令,首登连升三级,赏奴千人,牛羊五百。 重赏之下,自多勇夫。仇冲是西秦氐人,姚兴击灭窦冲时被俘,编入军中,此后随姚崇东征西战,已经军中什长。 两年前仇冲成了家,有了个儿子,仇冲觉得要为那小小的人儿多攒点家业。 仇冲有个梦想,等将来儿子大些,可以到城里去跟先生读书识字。仇冲自己不识字,却知道天子喜欢读书人,识字的人将来会有大出息。 滚木落下,将他身前攀爬的两人砸下,仇木用力抓住扶框,身子荡出云梯,滚木带着风声从他身旁落下。 将刀咬在口中,手上用劲,仇冲重回云梯之上,抓紧投木的间隙,双手交错向上攀去。 等晋军将另一根滚木搭在城墙上,仇冲的手已攀上了城堞,探出头来。 城墙上的晋军见有人探头,长枪毫不客气地朝仇冲扎去。仇冲脚用力一蹬,身形猛得往上一蹿,右手持刀砍向扎来的枪杆。 刀是随齐公姚崇剿灭薛勃时夺自一名鲜卑将领,刀身雪亮隐有花纹,听人说是百练好刀,其快无比。 枪杆应刀而断,仇冲向前跨步,半只脚掌险之又险地蹬在城堞之上。晋军见有人登城,数杆枪齐齐扎来。 手中刀横扫而过,枪头落了一地,仇冲趁势跃下城堞,稳稳地踩在城上。 姚崇眯着眼站在里许外观战,看到有人跳下城头,大喜道:“擂鼓,替壮士助威。” 听到鼓声,秦兵知道有人登城,高叫着朝上冲去。仇冲守在云梯之前,砍倒了两个攻来的晋兵,身后陆续有秦兵登城。 秦兵登城引发骚乱,杨安玄远在十余丈外,示意胡藩留意战局,自己提着长枪直奔过去。 仇冲开始向前挪步,为身后登城的秦兵闪出空档。手中钢刀又接连劈断几根长枪,劈闪的刀光逼得晋军不断后退。 杨安玄赶至,二话不话挺枪就刺,仇冲操刀斫去,“砰”的一声,杆身颤动有如无骨之蛇,并未砍断。 仇冲暗道不好,忙转身避让扎来的枪尖。枪尖擦着身上的皮甲划过,将皮甲上的牛皮绳划断,仇冲惊出一身冷汗,对手好生厉害。 一枪扎空,杨安玄右手握紧枪身,左手攥枪纂用力一抖,枪杆颤动,“嗡”的一声破音,划出尺许的枪花,狠狠地抽在仇冲的皮甲之上。 仇冲感觉胸口如被铁鞭击中,身形站立不稳,朝后退去。身后袍泽扶了他一把,有人持刀挡在他身前。 杨安玄冷笑一声,枪刃直斩,与钢刀相碰,发出“当”响,那持刀的秦兵感觉枪尖传来大力,钢刀击得脱手掉落。 不等他反应过来,枪尖已经扎透皮甲。杨安玄用力一挑,将尸身高高挑起,抖手朝仇冲砸去,手中长枪顺势下砸,击向另一名秦兵。 那秦兵被杨安玄威势所摄,慌乱地抬刀架挡,长枪却灵活地拐了个弯,重重地拍在他的肋间。 仇冲避开砸来的尸体,挥刀怒吼朝杨安玄劈去,张锋也拿着杆枪跟在杨安玄身边,见仇冲扑来,伸枪朝仇冲的大腿扎去。 张锋的个头矮小,仇冲看着杨安玄根本没留意扎来的冷枪,大腿一凉,痛感升起,气力流失,知道中了暗算。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可讲不了仁义,杨安玄替仇冲低头之际,一枪扎入他腹中,将仇冲挑落城去。 身旁的晋军见主将如此神勇,勇气倍增,呼喝着将剩下的秦兵杀死。 城下,秦军在鼓声地激励下,一批批地朝城下涌来,新的冲车又开始撞击城门,又一处城墙有秦兵登上。 杨安玄大喝道:“拿神弩(1)来。” 弩,是装有臂的弓,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部分组成。装填时间比弓要长,但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命中率更高,便要求使用者气力够大。 汉代弩分双臂拉开的擘张弩和脚踏的蹶张弩,金墉城头摆放着诸葛亮所制的元戎连弩,可连发十箭,体大重沉,需三人开弩,只能用于防守。 马钧改进为五矢连弩,减轻了重量和体积,可以单人使用,便工艺复杂,箭矢特制,已然失传。 至晋,弩得到进一步发展,除了杨安玄所说的擘张神弩外,还有“万钧神弩”,可破战船。 有军士扛来神弩,长约四尺有余,弩箭长有二尺,没有二百斤气力难以拉动弓弦。 “长盾护住愚。”杨安玄吩咐道。两旁军士闻命持长盾在左右护卫。 将弩箭放入凹槽,杨安玄手臂抬起,扣动弩机,粗若鸡卵般的弩箭急射而出。 城下,秦兵的盾牌如同纸片般被撕裂,盾后的军兵惨叫倒地。 杨安玄连发十余箭,城下盾墙被穿得七零八落,秦兵开始向后退走。 姚崇见士气低落,城头之上登顶的军兵都被杀死,吩咐道:“鸣号。” 号角声在阵前回荡,秦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杨安玄暗暗心惊,撤退的秦兵井然有序,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成功地击退了秦兵的进攻,城上的晋军摇旗呐喊,欢声雷动。 午时,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带着人抬着一筐筐面饼走上城头,城内储存的粮食充足,平日吃不饱的军兵倒是可以吃饱了。 夏侯宗之满面笑容地来到杨安玄身边,探头往城下看了看,城下一片狼籍,损毁的冲车、轒輼车倒在地上,姚崇派人救助受伤的秦兵,收敛尸体…… 秦兵攻城时,夏侯宗之躲在城内,不时有飞石越过城墙落下,让夏侯宗之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鼓号声停歇,传令兵禀报秦兵暂退,夏侯宗之才带了人往城头送兵粮。 “杨将军,你看金墉城能否守住?”夏侯宗之眼巴巴地看向杨安玄,满是期待地问道。 杨安玄知道他的心思,指着身边狼吞虎咽吃饭的军丁,笑道:“夏侯太守放心,有这些儿郎在,坚守半年绝无问题。” 夏侯宗之松了口气,捋须喃喃语道:“无须半年,一月之后郗刺史的第二批救兵便至,届时秦人自然解围离去。” 张锋拿着两块饼,端着碗汤走过来,夏侯宗之道:“杨将军,你先吃饭,愚四处看看,慰劳一下将士。” 连开十几次弩弓,即使用真气相助,杨安玄亦感手臂酸麻,拿饼的手都有些发颤。 “公子,你今天大展神威,仆方才听将士们对你都佩服极了。”张锋满是崇拜地道。 杨安玄咬了一口饼,笑道:“张锋,看来没白让你读书,连大展神威都会说了。你今天也不错,助愚斩杀了秦将,让书吏记你一功。” 张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数名百姓抬着筐炊饼从杨安玄身旁经过,杨安玄看那葛袍老者有些面熟,迟疑地开口问道:“可是陶大夫?” 那老者站住,用袍袖抹了抹汗,看着杨安玄道:“正是老朽,将军认识老朽?” 杨安玄将饼交到张锋手中,恭敬地揖礼道:“陶大夫不认识愚了,愚是杨安玄,四年前便是陶大夫救愚一命。” 陶胜醒悟过来,道:“哦,哦,你是杨三公子。唉呀,一别三年多,杨公子都长得这么高大了,老朽认不出来了。” 对于陶大夫杨安玄很感激,穿越是件凶险事,若是没有陶大夫的药,说不定一尸两魂。 请陶大夫坐下,杨安玄了解到陶大夫因为老父年迈,让家人逃出城去,自己却留下来伺亲,没有离开洛阳城。 夏侯太守下令迁避金墉城,城中未离开的百姓也随着军队进了金墉城中,陶大夫被征役,做些烧水、做饭、喂马等杂事。 “陶大夫,你医术过人,城中受伤的兵丁不少,正需你鼎力相助。”杨安玄道:“不知陶大夫可愿暂为军医。” 军医比起杂役不知强出多少,陶胜捋须欣然道:“多谢杨将军。” 7017k 第一百六十一章移师平柏 夕阳将余晖洒落在金墉城头,晋字纛旗依旧在箭楼之上高高飘扬。 城门处,两辆冲车坍塌在地,被城上倒下的热油淋过,再被火矢点燃,熊熊大火足足燃烧了半个时辰,焦黑的残渣仍在冒着袅袅黑烟。 城墙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洞,那是投石、冲车留下的痕迹,地面上的血色被渗透了砂土,留下一块块难看的斑褐,这是秦兵攻城十五天留下的印迹。 低沉的号角呜咽响起,秦兵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撤回营寨,一天的进攻落下帷幕。 姚崇微笑地站在寨门前,迎候将士们回营,不时地寒喧抚慰几句。 另一处寨门,有秦兵押着晋人役夫清扫战场,收拾散落于地的器械、救助伤员、填埋尸体等。 等最后一名军兵入营,姚崇上马向金墉城方向驰去。斜阳将金墉城涂抹上金色,配上露出城墙的飞檐翘脊,真称得上金台玉阁。 金墉城的坚固姚崇的意料,十几天的攻击只在墙体上留下些意义不大的坑洞,要穿透几丈厚的城墙,简直是痴人说梦。 每天都会有秦兵登上城墙,便毫无例外皆被杀死或赶了下来,城中的箭只、滚木、擂石准备得十分充裕,根本看不到紧缺的样子。 在里许外勒住马,姚崇心情复杂,他十六岁便随父亲四处征战,攻克过不少雄关。 此次向东攻晋,夺弘农取上洛,易如反掌,他认定晋军不堪一击,没想到在金墉关前碰到了铁板。 强攻、夜袭、挖洞、堆土,各种办法都尝试过,结果是在这座小城前伤亡近二千人。 杨安玄缓步在城墙上走过,不时地停下脚步与军兵们说上几句,军兵们看到他纷纷起身致意。 十五天同生共死,守城的将士看到了这位杨将军的骁勇,多次险情都是被杨将军化解,有这样一位勇将在,众人心中安定。 守城的晋军伤亡了四百余人,但经历过血与火地铸炼,晋军正在发生着褪变,由当初接敌的慌敌变得有条不紊,在队长屯长的喝斥指挥下配合默契。 便连偶尔前来送饭菜的夏侯太守也发现了军心稳定,信心满满地四处宣扬道:“金墉固若金汤,城中粮草、辎重充足,至少能坚守半年。” 晚间巡营,姚崇又听到营中私语,抱怨战事艰难,伤亡过大。这样的怨语在几日前便开始出现,姚崇严惩了十数人依旧不能禁绝。 身边的军司马穆平轻声道:“齐公,可要严惩?” 与晋军不同,姚崇所率的秦军有氐人、羌人、鲜卑人以及汉人,战事顺利自然安然无事,若是失利便极可能像当年前秦苻坚兵败后大秦帝国四分五裂,姚崇忧心如焚。 摆手制止了穆平,姚崇回了中军营帐。亲卫低声禀道:“万岁派人送来密报。” 姚崇一惊,让送信之人入帐。接过密报看过之后,姚崇的眉头皱起,将密报递与穆平,道:“万岁让愚尽快结束战事,回归上洛驻扎。” 穆平凑近牛油烛火看信,密报告知氐人屠飞、啖铁等人趁大军东征之机占据方山作乱,姚兴要率大军回撤平叛,无法支持姚崇攻打洛阳。 密报告诉姚崇,晋国的援兵已在襄阳聚集训练,可能很快援救洛阳,让他尽快结束战事退守上洛,保全实力。 穆平递还密报,叹息道:“此次兵临洛阳无功而返,实在可惜。” 姚崇将密报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密报化为灰烬,恨声道:“损兵折将,有何面目回去见天子交令。” 站起身来到身后的牛皮图前,姚崇的手指在偃师城上一点,道:“你前几日告诉愚,偃师城附近有数万户晋人聚居于此。” 穆平微笑道:“齐公与仆想到一起了。” 身为军司马,穆平掌管着军中谍报,洛阳百里方圆的虚实尽在他心中。 “晋人南渡后,许多汉人并未随同南下,而是族居各处,筑坞自守。”穆平指着偃师城道:“偃师一带土地平整,土地肥沃、水流充沛,是洛阳的谷仓。” 姚崇眼神一亮,笑道:“也就是说偃师一带的晋人很富有。” 穆平走近地图,先是用手指在偃师城四周划了一圈,道:“据侦骑探知,偃师城一带有大大小小的坞堡数十个。” 手指在东南方向重重地点了一下,继续道:“此处名为平柏谷,据探马回报,河东裴家,西河严家两大家族足以两万余户聚居于此。” 两万户,人数至少接近十万人,姚崇眼神愈亮,手掌重重地在平柏谷上一拍,道:“明日留下万人困守金墉,本公亲率大队前往平柏谷。” ………… 八月,平柏谷,骄阳如火。 裴家堡外的农田正在翻田施肥,杨家犁的出现让麦收多了三成,这两年坞堡四周新垦出百顷良田,农人们脸上挂着笑容。 河东裴家在平柏已经扎根百年,依据裴家的百姓超过四万人,一声令下方圆十余里的山村农夫、猎户尽皆响应,官府亦不敢相欺。 朝庭曾多次派来前来招揽,家主裴博婉拒了鹰扬将军的封号,父亲临死前叮嘱,要想在平柏生存下去,便不能投靠任何一方势力。 偃师方圆数十里,坞堡林立,以裴家和严家为首。裴严两家世代联姻,互相守望,除了偃师城内由官府说了算外,城外可是由两家一言决之。 淝水大战后晋军收复河南失地,十余年未逢战事,百姓得以生息。有裴、严两家护佑,官府的税赋减轻了不少,家中添丁加口,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有盼头。 十天前,偃师县令何捷发来公文,称姚秦东进,正在攻打洛阳城,请裴博和严安带了族人入偃师城躲避。 接到公文后,裴博请严安前来商议,秦兵东来的消息两人早已知晓,华山、弘农投降,上洛被夺,现在是洛阳被围,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裴兄,何县令约吾等进城不过是想借重两家的兵力替他守城。”严安皱着眉头道:“偃师城城防还不如咱们的坞堡。” 裴博想了想道:“偃师离洛阳不过百里,的确要防着秦兵前来。既然严兄弟决定不进偃师城,咱们在坞堡中也该加强防御。” 严安点点头道:“愚回去便让部曲加紧操练,将堡外的护河加宽,咱们两家合在一处有四五千人,加上其他坞堡的部曲合在一处近万人,能与秦兵一战。” 裴博愁眉苦脸地道:“不可大意,听闻此次秦兵由齐公姚崇统率,足有两万余人,光轻骑就不下五千。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啊。” 严安也苦起脸叹道:“但愿洛阳城能守住,秦兵无暇东进,咱们能躲过这一劫。” 严安之子严恪侍立在左侧,忍不住插口道:“爹,何不干脆先下手为强,起军前往洛阳支援朝庭,击退秦兵朝庭肯定会加以封赏。” 严恪刚过儿立,是裴博的五女婿。裴博看着毛头女婿摇头道:“恪儿,秦兵强悍,避之不及,怎可惹祸上身。” 严安瞪眼喝道:“糊涂,朝庭是怎样对待咱们这些流民你不是不知,朝庭封赏再多也不过是让咱们替他卖命。” 严恪抗声道:“岳父、爹,咱们身为晋人,怎能坐视外敌入寇而无动于衷。若是不管不顾,等到秦、燕大军来袭之时,咱们能依靠谁?” 裴胜拉了一把严恪,道:“妹夫,莫要多言,听两位长辈安排就是。” 裴博和严安议定,组织各坞堡的部曲聚集操练,加固坞堡防御,派出探骑注意秦军动静,通知四周坞堡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应战。 探骑每日穿梭报来情报,朝庭兵马退守金墉城,秦兵攻打多日损兵折将,据说襄阳的援军正在集结,裴博的心稍微有些安定,等洛阳的援军到来,秦军便要退兵了。 捋着胡须打理着堡外风景,经过百余年数代人的耕耘,裴家堡有良田数千顷,族人三千余人,依附的百姓数以万计,纵是万户侯亦不能比。 若依严恪所说,托蔽在官府羽翼之下,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猪羊,哪有现在逍遥快活。 只是燕、秦大军来到,光凭坞堡的力量如何自守,裴博心中纠结,患得患失。 一骑飞驰而来,裴博正站在坞墙之上,心中一紧。飞骑驰入坞内,高声叫喊着,“秦军东进,距此三十里。” 裴博头一晕,手扶住垛口,差点没摔倒在地。这场大难还是没有躲过去,秦兵居然绕过洛阳城直接向偃师进军了。 “呜呜”的号角起响彻天地,一声接一声向着四周漫延开去,住在坞堡外的村庄里百姓携家带口,牵牛抱鸡朝坞堡涌去。 鸡飞狗吠,人喊牛嘶,小孩哭闹,吵成一团。 秦人来了,想起祖辈所说的胡人暴行,男女老幼的脸上无不惊惶失色。 裴博站在坞墙之上,紧紧地盯着西面,裴家堡在偃师的东南,并不靠近官道,裴博自欺欺人地想,但愿秦师是奔偃师而去,并未在意坞堡。 坞门已经关闭,风从空荡荡的原野刮过,一片肃杀。 7017k 第一百六十二章大难临头 三千轻骑呼啸从大地上卷过,看到晋人便是一通箭雨,驰马挥刀带起头颅,一路斩杀百余晋人,姚崇感觉心中的郁闷被血色冲淡了几分。 穆平催马来到姚崇身畔,高声呼道:“齐公,暂缓前行,等候后军。前后两军相隔已有十余里,万一遇伏,恐难应变。” 姚崇率三千轻骑为先锋,沿洛水一路东进,毫无阻拦地过豆田璧、围乡,过石梁坞时数百守兵望风而逃,将关隘拱手相让。 在石梁坞歇息了一夜,姚崇再率轻骑突时,势如破竹,一消攻打金墉城的郁闷。 听穆平劝说,姚崇不以为意地道:“晋人胆小如鼠,哪有什么伏兵。愚有三千铁骑足以扫平偃师,让后军加快速度,今夜在偃师歇息。” 申初,姚崇轻骑来到偃师城外。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守军惊恐地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鸦雀无声。 势如奔雷,却嘎然而止,三千铁骑在西门外排成长列,除了一两声短促的马嘶,鸦雀无声,愈增肃杀之意。 姚崇看着偃师城上的晋军,冷笑道:“派人劝降。” 一骑驰至城下,高声喊喝:“大秦齐公有令,限偃师城半个时辰之内投降,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县令何捷看到秦军轻骑两腿打颤,听到鸡犬不留四个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惊恐地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县尉山畅原是北府军屯长,当年追逐胡骑千里,对秦军并不害怕。 见县令如此胆怯,山畅高声道:“何县令,速速派人前往裴、严两家求救。秦人都是轻骑,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一时打不进城来。城中有守军五百,发动百姓上城守城,向孟津关求救。” 县丞贾宣之面如死灰,喃喃语道:“来不及了,半个时辰不献城归降,便要屠城了。” 秦军吹响号角,贾宣之被号角声惊得一跳,对着坐在地上的何捷嚎道:“何县令,秦人凶狠,实难抵挡,为了全城百姓的性命,下令开城投降吧。” 山畅愤然斥道:“贾县丞,你食君之禄,逢难之时只想保全性命,愚羞于为伍。” 再度催促道:“何县令,下令让百姓上城墙协守,向孟津关杨将军以及裴、严两家求救,这数千秦军有何惧哉。” 何捷如同梦魇,嘴中翻天覆地只会说一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城头守兵看到县令如此惊恐,个个惶恐无主,交头接耳。 山畅大急,拔出佩刀呼喊道:“众人莫慌,快快将城下堆放的石块、木头搬上城来,让百姓前来帮忙。” 县令没有下令,军兵犹豫不决。这时远处尘头大起,姚崇的后军陆续赶至。 何捷、贾宣之面如死灰,哆嗦成一团,话都说不出来。 一骑再至城下,高喝道:“半个时辰将尽,大军已至,一柱香之内决断。” 何捷在侍从的掺扶下,扶着城垛勉强起身,壮着胆子往城下张望了一眼,看到旗帜如林、刀枪曜日,城下的秦军在万人以上,哪敢抵抗,吩咐道:“开城投降。” 山畅拨刀斫向城碟,溅得砂石飞扬,恨声道:“堂堂男儿,怎能与尔等鼠辈为伍。不愿降胡者,随愚出城杀敌。” 说罢,山畅转身下城,身后诸人面面相覤,山畅这是找死啊。 终有一人举步追随,待至城门处,山畅身后跟了二十余人。 看着身后诸人,山畅慨然道:“今日必死,能与诸君同行,快哉快哉。” “恨为胡俘,死有何惧,同行便是。”刘铁捉到山县尉要出城杀敌,拿着他那把杀猪刀匆匆赶至。 程老汉顿着拐杖,捋着白须笑道:“老夫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临老还做胡奴,索性做个晋鬼也好在九泉之下见祖先。” 二十几人站在城墙之下,面容激愤,气冲牛斗。 城门打开,山畅举着刀高吼着向秦兵冲去,身后诸人毫无惧色,嘶吼前冲,视死如归。 姚崇立马在阵前,看着朝大军冲来的二十余人,嘿然叹道:“晋人亦有壮士,弓箭手,射!且送壮士一程。” 箭雨如织,山畅等二十余人倒在冲锋的路上,鲜血染红大地。 白旗至城中探出,何捷在随从的掺扶下出城,路经山畅等人插满箭只的尸体时,脚踩在鲜血之上一滑,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青衫被血染成红色。 贾宣之见何县令跪在地上,不顾满地鲜血也趴到了地上,口中高呼道:“我等愿降,请饶我等性命。” 身后之人如同抽去脊梁,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如同狂风吹倒的麦穗。 姚崇放声大笑,催动座骑朝着洞开的偃师城行去。秦国大军潮水般地从何捷、贾宣之等人的身旁经过,踩着山畅等人的鲜血入了偃师城。 ………… 酉初,裴博收到偃师城投降的消息,急召族人商议。 “族长,偃师城不战而降,足见秦军势大,咱们还是往山中躲避吧。” “山县尉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裴、严两家有万余部曲,拥坞堡之坚,怎能不战而降。” “要老夫说,还是先派人前往偃师,送些粮草给秦军,打探一下秦人的意图。” 或战或降或走,议之未决,吵得裴博心乱如乱。有人进来禀道:“贾县丞前来拜访。” 裴博站起身,道:“快快有请。” 裴宣之此时来裴家堡,一定是奉了秦人之命,裴博想听听秦人是何打算。 “齐公有令,明日之内献坞投降,否则破坞之时鸡犬不留。”贾宣之将姚崇的命令说了出来。 众人惊惧失色。裴博脸色发白,拈须不语。 贾宣之劝道:“裴公,秦军超过万余人,轻骑便有三四千,抵挡不住、无路可逃啊。裴公,你我相交多年,听愚之劝,还是献坞投降为上。” 裴博勃然变色道:“裴、严两族有壮士近万人,岂能不战而降。” 贾宣之苦笑道:“裴公,若是开战,怕是玉石俱焚。” 想到出城时身上衣袍所染的鲜血,贾宣之眼中惊恐再起,道:“山县尉不肯投降,率二十余人开城而战,身死城前。齐公进城之后,下令将山县尉的家眷尽数斩杀,便连他那八岁的女儿也不曾放过。” 裴博脸一黑,道:“秦人如此凶残,居然连小儿也不肯放过,愚岂能降于禽兽。” “齐公许诺,只要裴公愿降,封你为归义侯。”贾宣之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道:“若是裴公愿意为官,可择一郡为太守,族中子弟因材授官。” 厅堂两侧坐着的裴氏族人,有不少面露喜色。 贾宣之趁热打铁道:“裴、严两家虽然有数千之众,但与秦军相比相差甚远,洛阳守军数万人尚龟缩在金墉城内不敢应战,裴公认为坞堡能守几日?” 贾宣之苦口婆心地劝着,姚崇许诺他若能劝得裴、严两家投降,封他六品官。 “坞堡虽坚能在大军围攻之下坚守几天?洛阳守军不出,援兵何来?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数万百姓惨死于刀下?” 贾宣之连珠炮般地发问,让裴博眼前泛起血色,轻叹道:“贾县丞,裴家愿献出一半家产为百姓买命,请贾县丞代为向齐公代为说项。” 贾宣之见裴博语气虽然松动,却并无归降之意,裴家献一半家产有什么用,秦人看中的是十数万百姓。 转了转眼珠,贾宣之道:“裴公,要不明日你随愚一起前去偃师城,亲自向齐公恳请。” 裴博有些意动,道:“贾县丞,此事事关重大,愚要与族人商议一下。烦请贾县丞今夜在堡中住下,明日一早愚便答复你。” 贾宣之站起身,道:“裴公,秦军陈兵以待,万不可选错,届时坞堡化为灰灰,悔之晚矣。” 等贾宣之离开,厅堂内立时热闹起来。 “堡主,秦人许以高官厚禄,不妨答应下来。” “是啊,听说秦天子礼贤下士,若能在长安任官,亦不失为美事。” “秦人狡诈,不会信守承诺,千万不要上当。” 裴博被吵得头昏脑胀,对身旁的长子裴胜道:“胜儿,你连夜赶往严家堡,问问你岳丈的打算。” 严恪娶裴博五女,裴胜则是严安的大女婿。 严家堡与裴家堡相隔二十余里,裴胜带人赶至严家堡时已过亥正。 叫开堡门后,裴胜直奔厅堂,远远看到灯火明亮,看来严家堡同样是不眠之夜。 还离着数丈远,就听到严恪咆哮的声音,“……身为晋人,怎可屈身事贼,愚誓死不降秦人。” “严恪,难道你想让严家堡数万人死于秦人的屠刀之下吗?” 裴胜大踏步走进严家守业堂,大堂两旁坐满了人,严恪立于堂中,一脸愤色,家主严安则手撑额头,面容憔悴。 看到裴胜进来,大堂内安静了些。裴胜向严安施礼,严安问道:“你可是为秦人劝降一事而来?” “正是,家父让愚前来问问岳丈您的意思,严、裴两家共进退。”裴胜恭声道。 “大敌当前,齐心御敌便是。严、裴两家联合附近村寨坞堡亦有万余兵马,据堡而战,可以撑到朝庭来援。”严恪厉声道。 严安反问道:“尔父是何打算?” 裴胜上前几步,来到严安身边,在耳边轻语几句。 严安呆愣了片刻,道:“严、裴两家向来共同进退,裴兄决定前往偃师城探个究竟,明日老夫便陪他一起前去。” 7017k 第一百六十三章威逼利诱 裴胜没有在严家堡歇息,连夜返回了自家坞堡。 已经寅正时分,裴胜跳下马,奔波了一夜,人困马乏,走路都摇摇晃晃。裴胜往厅堂行去,裴博仍在等待消息。 从儿子嘴中得知严安明日陪自己一起进偃师城,裴博一皱眉,道:“两人都去偃师,万一被秦人留下怎么办?” 裴胜没有说话,他心知父亲和岳丈都动了小心思。父亲进偃师城探风声,会见机行事,若是事不可违便顺势归降,得了先手;岳父要一同前往,与父亲的心思差不多。 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裴博吩咐道:“你连夜派人向依附咱们的坞堡送信,看看这些人的打算,辰初将情况报我。” 等裴胜离开后,裴博召来次子裴强,低语交待了一番。半个时辰后,裴强带着四百余族人离开坞堡往北前往首阳山方向。 天边已现鱼肚白,一夜未眠的裴博感觉身心俱疲,强撑着让族弟裴进准备好三千石粮食,百头牛,猪羊各二百,以及肉干、酒水等物准备前往偃师城劳军。 严家堡,裴胜离开之后,严恪问道:“姐夫前来是何意?父亲有何打算?” 严安沉吟片刻,道:“恪儿,秦军此来怕是大难临头。为父为了堡中百姓,不得不预做投降的准备。” 严恪听到父亲说出投降二字,虎目含泪,愤声道:“儿誓死不降。” 严安叹道:“恪儿,你带着堡中不愿降之人先行离去,或许给严家留下些种子。速去,天亮之后被何捷看到就不好了。” 姚崇派贾宣之前往裴家,严家则是原县令何捷前来招降。 严恪跪地,恭恭敬敬地向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父子俩都知道此一别说不定再无见面之期。 半个时辰后,严安长子严泓进来禀道:“三弟带了五百人出北门离开了。” 严安颓然道:“大难来时生死祸福,各自承担吧,但愿恪儿无事。” 强振精神吩咐道:“泓儿,你让人准备粮食、牲畜,为父明日一早要与裴兄进偃师城犒军。” 严泓劝道:“父亲,秦人残暴,何必以身犯险,不如叔父前去。不然万一父亲陷在城中,该如何应对?” 严安肃容道:“身为族长,大难关头岂能退缩。为父前去偃师,坞堡便交由你统辖,记住随机应变。” 贾宣之一夜未眠,听到坞堡内人喊马嘶,好不容易挨到卯正,连忙客房来找裴博。 坞堡内排着长长的牛车队,贾宣之心中大定,看来裴博是有意降秦了,要不然拉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想到出城前齐公姚崇答允,或是他能成功劝降河东裴家,可用其为一郡之守。 从九品县丞到五品郡守,这是一步登天,贾宣之自觉遇到了明主,怎能不卖命。 见到贾宣之,裴博道:“愚打算前往偃师劳军,还望贾县丞代为引见。” 拍拍手,有侍女捧着一盘金锭放在贾宣之面前。 “好说,好说”,贾宣之笑得合不拢嘴,此行既升官又发财,看来秦军东来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长长的车队绵延里许,百辆牛车满载着粮食、美酒、干肉、布帛等物,有人驱赶着猪羊、鸡鸭,乱糟糟地前往偃师城。 贾宣之与裴博同坐在一辆车中,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笑道:“裴公大手笔,这么多东西献与秦师,说不定讨得齐公欢喜,一场祸事变成好事。” 裴博苦笑道:“小老儿只望能护得乡邻,便是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贾宣之心中鄙夷,这个裴博往日让他赈济灾民,顶多给个三五百石粮食打发官府,这次秦军到来,倒是讨好献媚,与自己有何区别。 想起偃师城外山畅等人的鲜血,贾宣之打定主意要拉裴博归降,身处烂泥多拉些人下泥,便不觉得自己脏了。 裴博心中苦闷,与其被秦军夺了去还不如自己主动献出,还能落个好,但愿能化解此劫。 偃师城外五里,严安已带了人在此等候,两家合在一起前行。 偃师城外,秦军的营帐联成一片,离着数里便有一哨轻骑过来喝问,得知原由后引着车队进城。 裴博认真地打量着秦兵,这些秦兵个个身着皮甲手持利刃,浑身散着煞气,确非自己坞堡部曲能比,就连他到洛阳时看到的官军也不能比。 得知河东裴家和西河严家前来劳军,姚崇十分高兴,亲自来到县衙门外相迎。 牛车远远停住,裴博和严安下车整衣,来到姚崇面前,深躬到地道:“草民裴博(严安)见过齐公。闻秦师东来,裴、严两家特来劳军。” “哈哈哈哈”,姚崇放起大笑,左右手各扶起裴博和严安,道:“无需多礼,你等愿归顺大秦便是自家人,说不定将来与愚同朝为臣,门外不是叙话之所,里面请。” 裴博和严安对视一眼,露出忧色,姚崇话语中透出招降两人之意,若不归降此来怕是凶多吉少。 县衙大堂,姚崇笑道:“本公早就听说过河东裴家的郡望,‘八裴八王’俊杰辈出,裴家与琅琊王家齐名。河东裴家归顺我大秦,定会得到天子重用。” 姚崇自说自话,根本不给裴博、严安解说的机会。 穆平开始询问了两家有多少人,青壮有多少,有多少牛羊物资等等。 裴博应道:“愚愿将裴家家财全部献与齐公,只求保全堡中百姓。” 姚崇看向贾宣之,喝道:“贾宣之,你没有对裴公说,归降之后要举族迁往秦地吗?” 裴博大惊失色,道:“故土难离,老朽老了,愿埋骨于此。” 严安亦道:“严家世居平柏谷,祖宗坟冢皆埋于此,怎能轻离。” 贾宣之被姚崇喝问,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道:“裴、严两家迁往大秦之后,齐公答应划出二千顷良田安置。裴公、严公,切莫自误啊。” 姚崇缓和了一下脸色,道:“裴公、严公,只要二位愿率族众、百姓迁往大秦,高官厚禄良田牧场只管开口。” 裴博、严安相视苦笑,秦人的目的是为了百姓,自己两人算是自投虎口了。 见裴博和严安低头不语,穆平怒道:“若是不降,刀锋所向,鸡犬不留。” 姚崇问道:“偃师城边可有别的坞堡?” “离城东北十里有周家堡,东南八里处有沙家堡。”穆平早已派人将偃师城四周的坞堡探明清楚,道:“两家坞堡约有四五百户,二三千人。” “穆平,传令下去,让啸龙、石真各率二千兵马,招这两个坞堡归降。半个时辰内不献坞归降,给本公屠了。”姚崇冷森森地道,话语中透出杀机。 穆平大声应诺,转身离去。 姚崇笑道:“摆宴,本公要款待裴公、严公。” 酒席摆上,裴博和严安哪有心吃喝,知道姚崇所下的命令是杀鸡给猴看,两人都替两家坞堡捏着把汗,不知两家坞堡能支撑几天。 周家堡和沙家堡都是依附裴家的坞堡,裴胜在天明前告诉父亲,这两家坞堡都无降意。 裴博到过这两家坞堡做客,知道这两家坞堡还算结实,堡中各有三百多名堡丁,有不少是山中猎户,箭术高明,但愿能将秦军挡在堡外。 一个时辰未到,外面人喊马嘶,裴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起身离席前去观看。 片刻功夫,两名大汉迈步走进大堂,身上铁甲染着血迹,血腥味浓烈。 两人来到姚崇席前,叉手行礼道:“啸龙(石真)前来交令。” 啸龙是个秃头,油光的头上血迹斑斑,率先禀报道:“周家堡不降,末将带人破堡,斩杀二千二百六十人。” 石真大声道:“沙家堡全堡一千八百六十人的人头,末将已经带来,堆在大堂之外。” 裴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多久两座坞堡就没了吗,听两人所报的数字,恐怕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了。 姚崇大笑起身,道:“赐酒。” 有侍从奉上美酒,两人一饮而尽。 姚崇对着裴博和严安道:“儿郎们已尽取两家坞堡的人头,两位随本公出外一观吧。” 裴博和严安心惊胆颤地跟在姚崇身后出了大堂,大堂前的空场上堆起了八座京观,鲜血从京观下汇聚成片,蜿蜒流到大堂的石阶之上。 裴博只觉头昏目眩,那些面目狰狞的人头一个时辰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踉跄地走下台阶,裴博悲痛欲绝,在京观中他看到周家堡主周朴,看到沙真之子沙诚,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 一颗小人头从京观上落下,滚到裴博脚边。裴博低头看向这颗人头,这是个三岁左右的孩童。 裴博坐倒在地,将那孩童的人头捧在怀中,放声痛哭。 姚崇站在高台之上,纵声狂笑道:“尔等汉人说施之以恩,畏之以威,看来不杀上几个,有人还心存侥幸。” 穆平威逼道:“裴博、严安,你们两人若再不归降,周、沙两堡便是尔等下场。” 裴博将孩童的人头放在地上,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更声道:“愚愿率裴家归降,请齐心安葬这些死者,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严安颓然道:“严家亦愿归降,听从齐公安排。” 7017k 第一百六十四章游击战术 洛阳北邙山往西到神尾山,凡三十三峰,经渑池、新安、洛阳、孟津、偃师、巩县六县,长三百八十余里。 偃师城北首阳山,因伯夷、叔齐而得名,杨安玄所在的小山峰,却不知何名。 站在山峰上远眺,偃师一带浓烟滚滚,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昭示着又一处村庄被毁。 杨安玄潜在偃师城附近已有六天了,姚崇率军朝东开拔,探马很快报入城中。 见到秦军不再攻城,夏侯宗之喜形于色,以为秦军知难而退了。 杨安玄努力地回忆着史书中支言片语的记载,史书记载姚崇无法攻克金墉城,转而向东前往偃师平柏谷一带,掳走两万余户西归。 两万余户,近十万人,整个洛阳城内也不到万户,有人才有一切,绝不能让秦军掳走百姓。 找到夏侯宗之,杨安玄道:“秦师东移,愚想潜出城去打探消息。” 夏侯宗之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拒绝道:“杨将军是朝庭派来援守洛阳的将领,军心所在,怎能轻离。若姚崇杀个回马枪,何人替你指挥。” 杨安玄耐心地解说道:“夏侯太守,秦军分兵,已无攻城之意,愚出城探明姚崇的动向,可相机处置。至于守城,有黄司马和胡参事在,料也无妨。” 秦军进攻金墉,让胡藩有了用武之地,不少秦兵伤亡在他的箭下,手刃了好几名登城的秦兵,武勇不在杨安玄之下。 针对秦军想出来的攻城办法,胡藩逐一破解,才智得以展现,甚得军兵敬重。 夏侯宗之沉思了片刻,问道:“杨将军要带多少人出城?” “人太多反而易被发现,愚仅带俞飞、黄富就行。” 得知杨安玄要出城探敌,张锋死活要跟着。 半夜时分,月色被乌云遮盖,城上放下箩筐,四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消失在黑暗中。 没有马,四人往东而步行,追着姚崇的后军尾巴后来到了偃师城外。 从逃进山中的百姓口中,杨安玄知道了偃师城不战而降,唯有县尉山畅等二十余人为国尽忠,死于秦军刀下。紧接着秦军派兵屠了周家堡和沙家堡,裴、严两家被迫归顺。 这些天,秦军驱赶着百姓前往偃师城外集结,大量的物资运进城中,堆积如山。 虎头峰下原本有个二百来户的小村落,白日秦军寻至,驱赶着村人前往偃师聚集。 反抗者死在刀枪之下,吠叫的狗成了那些秦军釜中的美食。一把火,祖祖辈辈付出的辛劳化为灰烬。 杨安玄藏身在山林之中,看着拖男挈女、哭天喊地的百姓在秦军的驱赶下离开家园,那熊熊大火烧得杨安玄心中焦躁万分,恨不能杀下山去解救这些无辜百姓。 夜风吹拂着发带飘扬,杨安玄紧皱双眉,要如何搭救这些百姓? 他已派黄富前往孟津关向三叔杨思平借兵,孟津关不过三千兵马,还需扼守黄河关隘,顶多能抽调千余人来。 杨安玄请求提出调他的安玄军前来支援,可是就算都如安玄军那般骁勇,以一千人面对一万多秦军,只能袭扰,如何救下十万百姓。 他趁夜暗中潜近偃师城,城外的篝火如同天上的繁星。秦人在偃师城西规划出十余里范围,驱赶百姓进入用篱刺围成的营地,秦军则在营地外扎营,看守这些百姓。 十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像今日,眼睁睁地看着山下百姓被秦军杀戮、驱赶百姓而无能为力,杨安玄心中升起无力感。 淡淡地月色笼罩着大地,将大地披上银霜。杨安玄目光敏锐,依稀发现山下残村中有人影晃动,莫非是逃走的百姓回来了。 带着俞飞、张锋下山朝村中行去,隔着半里远仍能感到炙热的余温。 不等靠近村子,数条黑影从树后、凹地闪了出来,月光下刀光生寒。 杨安玄举起双手示意,道:“愚是过路的客商,遇到秦军扔了货物逃到这里来了。” 为首的高个看清杨安玄身上是晋人装束,三个人中还有个半大的孩子,将刀归鞘。 那汉子对着杨安玄道:“秦人侦骑夜间仍有活动,此地不安全,你们跟愚来。” 说着,转身朝村中行去。待进到村中,杨安玄发现有不少人在翻弄被焚的废墟,看样子是搜寻藏起的粮食,一处空地上堆放了十几个袋子。 “差不多了,走。” 那汉子上前拿起个袋子扛上,杨安玄识趣上前也扛上一袋,跟着这三四十名汉子往山中行去。 七拐八弯,夜色黯淡,杨安玄起初还想辨识一下道路,行出一刻钟便放弃了打算。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经过数处暗卡,那汉子引着众人来到一处山洞前,洞口位于山崖低处,洞前还有藤蔓低垂,不靠近根本无法查觉。 杨安玄跟在汉子身后走进洞中,有人得了通报举着火把前来迎接。 风嗖嗖刮来,吹得火把烈烈作响,寒意陡生。行出不远,眼前骤亮,一个幽深宽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洞穴足够大,燃着数十处篝火,杨安玄扫看了一眼,估计有七八百人藏身于此。 跟在那汉子朝高处走去,将粮袋堆放好。借着火把的光亮,杨安玄看清那汉子而立年纪,白面微须,目光凝重。 那汉子对杨安玄笑了笑,道:“这里除了愚的族人便是从秦军手中逃出来的人,你暂且在此安身吧,等秦军走后再想法返乡。” 洞中醒着的人纷纷向那汉子打招呼,杨安玄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从支言片语中得知此人名为严恪,是这些人的首领。 杨安玄心中嘀咕,姓严,莫非是西河严家子弟。裴、严两家都归顺了秦人,这汉子是从严家逃出来的,看样子还带了不少族人。 在篝火旁坐下,有人凑近前打听外面的情况,严恪低沉地声音道:“秦军四处为恶,毁我家园,杀我百姓,实在可恶。” 众人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也不知孟津关杨将军能否出兵相助?”有名壮汉道:“派去求救的人都去了三天,还没有回信。” “严少坞主,孟津关不过三千多晋军,就算全部前来也打不赢秦军啊。唉,这都是命数,该有此劫啊。” 杨安玄听人喊“严少坞主”,几可肯定眼前这个汉子便是严安之子。 静静地听了一阵众人议论,知道了这伙人多是从严家逃出来的部曲,那个汉子是严家坞主之子严恪。 严恪奉父命带着族人离开坞堡,来到这里。这个山洞原是严家藏粮之所,十分隐秘,为躲避秦军侦骑,严恪把部曲带到此处躲藏,晚间才出外打探消息,找到逃走的百姓便带回来。 “听说裴家二哥裴强也带了几百人逃进了山,明日派人四处打探,若能合在一处也有一千多人了,遇到小股的秦军就灭了他们,报仇血恨。”严恪恨恨地击掌道。 看来这些人是铁心抗秦的,杨安玄开口道:“合众人之力,加上孟津关的援军,应该可以袭扰秦军。秦军不熟地形,愚等可以游击战。” 严恪诧异地看向杨安玄,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官印,递了过去道:“愚乃伏波将军杨安玄,朝庭派愚率军增援洛阳。” 严恪扫了一眼官印,感兴趣地问道:“杨将军可是出身弘农杨家,写《问月》曲的杨安玄?” 见杨安玄点头,严恪兴奋地道:“愚素闻杨将军大名,没想到在此遇上。” 接过官印揣回怀中,杨安玄道:“军情紧急,偃师城十数万百姓危在旦夕,咱们还是先商量如何解救他们吧。” 严恪脸一红,道:“杨将军教训得是。” “游军之行,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势无常定”,这段出自《握奇经*八阵总述》的文字是西晋高县侯、护羌校尉马隆所述,时间过去百余年,却仍是兵家的不传之秘。 严恪喜好兵法,严安让人搜罗了不少兵书,却从未听过这段文字。这二十四字听在严恪耳中,有如醍醐灌顶,让他灵机爆闪。 严恪笑道:“愚喜欢打猎,对偃师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按杨将军所说,‘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大有袭拢秦军,引他们入伏。” 一拍手,严恪叹道:“可惜愚遇到杨将军晚了些,要不然严、裴两家何必归降秦军,完全可以凭借地势与之一战。” “纸上得来终觉浅,明日愚跟严兄四处转转,看看地势,寻找战机。”杨安玄道。 接下来的三天,杨安玄跟着严恪四处查探地形,伏兵、设伏、借势之处一一在脑海中绘成地图。 三天之内,先是裴强被寻到,率众前来汇合。裴强带了近六百部曲,与严恪处的人马加在一起将近一千五百人。 接着又一个好消息传来,孟津关援军千人已至,驻扎在山北,离此处不过十余里。 得知率军的是二哥杨安远,杨安玄决定连夜起身,严恪亲自引路。亥时刚至,杨安玄见到了山脚下的火光,那是杨安远扎下的营寨。 大营将士刚刚歇息,听说杨安玄到来,安玄军的将士在赵田的率领下前来相迎,欢呼声此起彼伏。严恪好生羡慕,大丈夫当如是也。 杨安远见到杨安玄时有些不自在,当年两人针锋相对,如今杨安玄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他仍是八品校尉,而三弟已是六品的伏波将军了。 这两年接到母亲董氏的家信,杨安远知道三弟为妹子漓儿做了许多,比起他这个亲兄长做得还要好。 董氏在信中也不再要他争夺家主之位,而是让他像大伯杨广那样,将来借助杨家之势也能坐镇一方。 军中无兄弟,杨安玄亮出伏波将军印,以伏波将军的名义接管了杨安远带来的安远军和安玄军。 赵田、阴绩、蒯思、徐孝重等人见到杨安玄分外亲切,他们在孟津关听说主公从校尉升至伏波将军,被朝庭委派统北府军前来救援洛阳,要不是军纪约事,真恨不得能飞至洛阳城与主公相会。 杨安玄看出赵田等人目光中热切之意,笑道:“一别两年,终于又能与诸君并肩杀敌了。” 包括杨安远、岑明虎等人在内,帐中诸人齐齐抱拳道:“愿听将军调遣。” 齐恪犹豫了一下,也抱拳道:“草民也愿听从杨将军调遣。” 军情紧急,不能多做寒喧,杨安玄让人取来地图,将偃师城的情况述说了一遍。 听说秦军多达万人,轻骑就有三千,众人脸色凝重,以千名晋军加上一千多流民部曲要战胜秦军,怎么可能? “硬碰硬当然不行”,杨安玄朗声道:“兵法云:逢强智取,遇弱活擒。” 杨安玄将游击战术解说了一番,众人面露喜色。 阴绩笑道:“杨将军所说势无常定,深得兵法精髓,秦军便有十万,也难挡我等袭扰。” 7017k 第一百六十五章袭扰建功 前去清剿徐家坞的二百兵马遭袭、伤亡过半的消息传到偃师城县衙大堂,姚崇大怒,召裴博、严安两人前来问话。 裴博和严安匆匆从城外的驻营赶到,来到堂上向姚崇施礼,姚崇坐在胡椅之上,冷着脸哼了一声。 从最初表现出的礼贤下士变成了动辄喝斥,便连秦兵也不拿两人当回事,呼来喝去。 两家族人帮着秦军招降百姓,被秦人动辄打骂,那些普通百姓更是不如猪狗,稍不如意便血染刀下。 这些天来,看到秦军随意杀戮百姓,驱赶百姓如猪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裴博、严安心生悔意,早知还不如拼死一搏。 如今家族数千条性命操于秦人之手,裴博与严安不得不听命行事。 白日派出族人跟着秦军身边四处招降百姓,他俩就在营中劝说百姓听从秦军安排,尽量减少些杀戮。 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把怨恨发泄向裴、严两家,裴、严两家子弟成了过街老鼠。 “什么人胆敢袭杀大秦兵马,是不是你裴、严两家的部曲。”姚崇怒斥道:“若是让本公发现是你们两人暗中搞鬼,定将裴、严两族的人头筑成京观。” 裴博面容枯槁,短短十天如同老了十岁,颤抖着拱手道:“齐公,方才听遇袭的将军说,暗袭大秦兵马的人身着皮甲,手持利刃弩弓,进退有度,请齐公明鉴,裴、严两家哪有几件皮甲。” 姚崇冷声道:“本公不管这些,你俩约束好百姓,若再有秦军受袭伤亡,定斩杀百姓报复。把本公的话带到营中,告诉那些百姓,谁敢生事定斩不饶。” 裴博和严安灰头土脸地从衙门出来,对视一眼,齐声长叹,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已没了回头路,只能约束百姓,尽量减少些伤亡了。 大堂,穆平道:“齐公,裴博说得没错,仆看那群在徐家堡偷袭的晋人应该是晋军,裴、严两家没有此等能力。” “晋军”,姚崇站起身来到地图前,道:“洛阳晋军龟缩不出,巩县那几百晋军吓得浑身发抖,紧闭城门唯恐大军前去,哪有胆量出城作战。” 穆平伸手在偃师北面一点,道:“齐公忘了孟津关还有三千晋军吗?” “孟津关,你说是杨思平派人来了。”姚崇轻吸口凉气道。 姚崇对杨家不陌生,当年在潼关胜杨佺期,胜得并不轻松,杨家族军的勇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取下偃师城,姚崇不喜欢学晋人席地而坐,让城中木匠制了胡椅、胡桌。 回椅中坐下,姚崇抚着下巴上的短髯思索了片刻,下令道:“让石真、啸龙各率千名轻骑游弋,寻机歼灭这只晋军。” ………… 偃师城西北十六里,石真率领千名轻骑紧紧地追逐着前面奔逃的晋军。 受命歼灭这只晋军,石真有意派出二百步卒为饵,果然晋军上当。 见到自己率轻骑出现,那伙晋军立时转头朝不远处的山林逃窜,石真看到旗帜和皮甲,确认这伙跳蚤确实是晋军。 用刀背轻拍马臀,座骑知其心意,四蹄翻飞,再有十数个呼吸就能逮住这伙晋军。石真的嘴角露出笑容,这次自己压过那秃子(啸龙)了。 前面的晋军灵活得如同山间野兔,七拐八窜地又要钻入山林了,石真怒喝一声,用力拍打马臀,急追不舍。 身后传来号角声,逢林莫入,让石真折返。 看了看仅在十余丈外的晋军,这几日出外搜寻流民的队伍不时被偷袭,又有百余人丧命,齐公大发雷霆,斩杀了数百晋人,却拿这群跳蚤束手无策,告诉石真和啸龙,他俩谁能歼灭这伙晋军,升为武奋将军。 武奋将军,官居四品,以后秃子见到自己要行军礼了,石真眼中放光,不管不顾地策马,绝不能放跑这群可恶的家伙。 看到秦军不舍追来,杨安玄尖啸一声,赵田等人会意,钻进林中。 突然一根长矛从林中呼啸而出,石真吓了一跳,檀孤在金墉城下被扎死的场面在脑中闪过,石真忙不迭地勒马躲闪。 长矛从身侧带着一股恶风掠过,身后传来惨叫之声,一名亲兵被长矛刺中。 紧接着,十数根长矛飙射而出,交织成网,截断去路,秦军一阵人乱马嘶。 石真冲着林中怒骂道:“无胆鼠辈,有种跟爷爷斗上几合。” 林中似有嘲笑之声发出。石真冷声下令道:“火箭焚林。” 这是穆平想出来的毒计,用火逼出逃进林间的晋军。 火箭划空而起,很快林中便升起大火。果见一伙晋军朝山林右侧狼狈奔逃,石真举刀喝道:“追上去,灭了这群鼠辈。” 山道崎岖,地上满是杂石,马匹行走不便,石真看着不远处逃窜的晋军,人数顶多二百来人。 石真犹豫了一下,终究立功必切,跳下马来吩咐道:“留五百人看好马,其他人随我追敌。” 看到秦军下马追来,杨安玄笑道:“愚与大伙分开两年多,越野训练你们可曾坚持。” 阴绩笑道:“主公放心,赵大哥把你的话当成圣旨般,上山、下河、越野操练从未间断。” 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秦军,阴绩讥道:“要不是要引这群小子入伏,咱们早就将他们甩得不见踪影了。” 衔尾追了一刻多钟,前面的晋军始终若即若离,石真站住脚,喘了两口粗气,再看身边士卒,个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打量了一下四周,山高林密,离方才下马处至少有三里多路了。 不好,莫要中了伏,石真醒悟过来,高声喝道:“速速回返。” 看到秦军转头,杨安玄笑道:“看来这些胡虏明白过来了,咱们将他们留下。” 说罢,杨安玄操刀反向秦军追去,身边安玄军将士有如下马猛虎,“嗷嗷”叫着朝秦军冲来。 石真打量四周,并未发现伏兵,这二百多晋军居然敢冲来,石真冷笑道:“自不量力,迎敌。” 山道狭长,队伍铺展不开,仓促间秦军挤成一团。 “掷矛”,随着一声令下,长矛和削尖的竹竿飞起,毫不留情地朝秦军插去。 石真亦有防备,前面的兵丁立起盾牌遮挡。 自蒯恩加入安玄军后,杨安玄建议赵田在军中挑选壮汉组成掷矛队,以蒯恩和徐孝重为首,安玄军又多了一项杀技。 蒯恩手中长矛掷出,轻巧地穿透盾牌,盾后的秦军惨叫倒地。 徐孝重不甘示弱,紧跟着将长矛掷出,同样穿透盾牌,盾墙露出空档。 其他掷矛手抓住机会,长矛如弩箭般急射,秦军惨呼声四起。 这伙晋军不同一般,石真心中暗惊,高声喝道:“札莫塔,你率亲卫队随愚迎敌,其他人速速离开。” 札莫塔,匈奴人,是他的亲卫长,所率的百名亲卫更是从军中选出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 石真提刀快步朝着晋军冲去,札莫塔带着百名亲卫队紧紧跟在他身后。 其他秦军闻令并不纠结,背起地上的伤亡,在盾牌的掩护下,迅速地后转脱离战场。 石真很自信,别看晋军人数占优,但自己麾下儿郎都是百战勇士,眼下受地形所制,一旦来到开阔处,便能杀得这些晋军屁滚尿流。 此次随齐公东征,一路势如破竹,那些晋军只会躲在城中死守不出,真正交锋时如同待宰羔羊,石真目光落在杨安玄身上,那身黑皮甲分外醒目,就先拿这名晋将开刀。 山地作战,杨安玄没有拿长枪,手持一把砍刀,看到石真挥刀劈开,毫不犹豫地举刀相迎。两刀在空中相撞,击得火星四溅。 这个晋将居然没被劈退,石真有些意外,杨安玄手腕一翻,刀刃抹向石真的前胸。 好快,看到刀光,石真后撤一步,立刀挡在胸前。 亲卫长札莫塔站在他的左侧,挥舞着厚背砍刀劈向杨安玄,一根粗铁矛从旁侧伸了过来,“当”的一声,将厚背砍刀颠起老高。 蒯恩来到安玄营后,如鱼得水,凭借武勇很快便是军中赢得尊重,这与以前作为乙兵背马草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临别时杨安玄送给蒯恩十两金作为安家费用,这让蒯恩对杨安玄感恩戴德,一心想着有机会报答。 今日出战是他追随杨安玄的首战,蒯恩热血沸腾,手中铁矛恨不能将眼前秦军全都戳死、砸死。 札莫塔感觉掌心发烫,见铁矛再度扎来,身后无路可退,只得硬起头皮用刀背朝矛身磕去。 刀背勉强将铁矛推开数寸,穿破皮甲在左肋下带出一道血糟。札莫塔激起凶性,不管不顾地挥刀朝蒯恩头顶砍去,准备以命换命。 “叮当”声不断,杨安玄与石真对砍了十数刀,石真感觉从杨安玄刀身传来怪劲,如针扎般地直往臂膀内钻。 身旁的札莫塔已是浑身是血,被蒯恩的铁矛刺出了好几道口子,晋军如狼似虎,丝毫不弱于麾下的亲卫。 这伙晋军大出乎他的意料,石真心生怯意,他可不想死在这荒山野岭。 “退”,石真边战边退。秦兵训练有素,三五成组,且战且退,相互掩护着往后退去。 山道狭窄,杨安玄、蒯恩将身前的秦军杀退,另一组又挡了出来,秦兵受伤立时有人补位,一时间突破不了秦军的抵御。 石真心中稍安,只要走出山外拖到援军到来,这些晋军将任由宰割。 7017k 第一百六十六章初战告捷 山林火起时,杨安远带着一千多部众潜伏在东面五里处的山坳中。 诱敌深入、分而歼之是众人商议的计策,侦骑很快报信,秦军分为两部,一部被杨将军引入山中,一部分留下看守马匹。 千匹战马,杨安远心动不已,他与杨安玄议定,得到的战利品对半分。 自成军以来,安远营、安玄营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虽然安玄营的主将杨安玄不在,却依旧隐隐占据着上风。 差距主要来自经费上的不足,杨安远知道三弟在阴家的生意分红源源不断地送至安玄营中,转化为将士们的吃食、辎重。 孟津关谁都知道安玄营的伙食是最好的,便连三叔也时不时找借口到安玄营中打打牙祭。 那些稀奇古怪的操练方法,杨安远原本对之嗤之以鼻,后来数次较技发现安玄营的将士整体素质超出安远军,才让安远军暗中也跟着学样。 三弟前往建康,成了东宫侍读,杨安远收到娘的来信后熄了争夺之心。 后来杨安玄前往京口,平定王廞之乱立功升任伏波将军,接着与北府军较技获胜,统率三千北府军前来救援洛阳。 从三叔那里得知这些消息后,杨安远有些恍惚,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老三吗? 不过杨安远并不气馁,三弟的运气不错,自己若得机遇,一定不让他专美于前。 看了看身边儿郎,安远军加上安玄军一部,有七百余人,严、裴两家部曲一千五百人,二千多人对阵看守马匹的五百秦军,应该有获胜的可能。 “明虎,愚领严、裴两家部曲先冲杀一阵,吸引守军注意,你率安远军伺机发动,抢夺战马。”杨安远交待道。 岑明虎沉声应道:“安远放心。” 与杨安远朝夕相处三年多,两人情如兄弟,配合默契。 岑明虎领着七百晋军绕路离开,杨安远与严恪和裴强商议了一阵,将一千五百人分成两部,杨安远与严恪引严家部曲佯攻,裴强带着裴家部曲在两里外的矮山上设伏。 比起晋军,两家部曲的装备远远不如,皮甲少得可怜,弓也仅有五十来张,刀枪都不能人手一件。 受安玄军掷矛队的启发,杨安远让人砍伐了不少竹子,将前端削尖,充装掷矛。 安排妥当,杨安远带着严家部曲鼓躁而行,惊动了看守马匹的秦军。 留守的秦军将领盖卫见来袭的兵马不成阵形,连兵器都乱七八糟,笑道:“这些逃走的流民当真不怕死,居然还敢来袭击大军。留下百人看护马匹,其他儿郎随本将斩下他们的头颅筑京观。” 秦军擎出战刀“嗷嗷”直叫,催动座骑如同在牧场行猎,杨安玄让麾下将竹矛掷出后,带着众人转身就逃。 秦军马快,盖卫冲在最前,平伸战刀,微微俯下身子,轻巧地削下一颗人头。惨叫起四处响起,转瞬之间十数人死于秦骑的刀下。 杨安远策马徐行,见秦骑行凶,旋转马头朝盖卫冲去,马槊直刺向盖卫。 盖卫目光一凝,带血的战刀往槊杆上一推,将马槊拨开。 杨安远并不恋战,边战边走,片刻之间便来到裴强率人设伏的山坡之下。 竹矛铺天盖地地掷来,吓得秦军纷纷勒马,有几个躲闪不及,被竹矛伤了战马,发出阵阵嘶鸣。 退出十余丈远,盖卫定睛往山岗看去,依旧是些衣衫杂乱的流民。盖卫冷笑一声,道:“好大一座京观。儿郎们,杀!” 秦骑散开,朝着矮岗杀去,盖卫看到那些流民脸上露出惊恐之意,心中越发笃定。 离着还有七八丈远,杨安远一挥手,从这些流民身后冒出二百安远军,个个手持弓箭,箭雨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盖卫扫见这些持弓之人个个身着皮甲,暗道不好,这些人应该是晋军,中伏了。 “退。”盖卫用刀拨打着箭雨,战马不敢掉头,倒退着下山速度缓慢,不少军兵、战马中箭倒地。 好不容易退到山下,盖卫见晋军并未追击,而是在山头鼓躁,决定再攻一次。 盖卫带着二百轻骑下马持盾,缓缓地朝山岗推进。 箭雨被挡在盾墙之外,盖卫心中稍安,看来这些晋军也就这点本事了。 紧接着石雨飞坠,逼得盖卫往后退下十余丈,暂避其锋。 五里外,岑明虎已绕至秦军身后,数百匹战马被百名秦军看管着。 相距不过百步,岑明虎带着麾下急冲过去,秦骑纷纷上马迎敌。 手舞长刀,岑明虎勇不可挡,连劈三人,安远军和安玄军战力强悍,以多战少,秦骑纷纷坠马被杀,不少轻骑见事不妙,拨马逃离战场。 岑明虎也不追赶,下令道:“会骑马之人赶紧上马,随愚前去援助杨将军。” 安玄军有数十匹战马,平日会操练骑术,多数人会骑马,安远军会骑马的将士不多,凑了二百六七十人,岑明虎让其他人收拢战马,自己则带着骑上战马的将士朝盖伏杀去。 听到身后马蹄声响,盖伏还以为是自己留着看守马匹的兵丁来援,待看清骑士身上穿着晋制皮甲,吓得魂飞天外。 中了晋军的埋伏,腹背受敌,盖卫带着人从半山急冲而下。杨安远见头,高举马槊吼道:“追敌。” 严、裴两家部曲跟在杨安远身后朝秦军杀去,这些天耳听目见家人、族人、乡人被秦军杀戮,个个胸中积满怨恨,借着冲锋步伐、嘶叫的叫声、挥舞的长矛发泄出来。 盖卫上马,挥刀来战岑明虎,心慌气急之下,一个照面便被斩落马下。 主将被杀,前后皆敌,其他秦骑大乱,不敢恋战,纷纷策马奔逃。 ………… 石真且战且退,留下数十条性命在山中,终于逃了出来。 正准备上马再战,却眼前成了一锅粥,无数晋军、流民在追杀秦骑,战马一匹也找不到了。 石真头皮发炸,自己中了晋军的埋伏,再不逃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撒腿就跑,有小股的秦军发现了他,驰上前空出战马让他乘骑。石真让人树起大旗,逃窜的秦骑看到旌旗,逐渐前来汇合。 杨安玄和杨安远合兵一处,见得了五百多匹战马,忙让会骑马的将士骑乘。 五百多轻骑列队,杨安玄对着杨安远道:“二哥,可想再得些好处。” 杨安远意气丰发地道:“杀敌。” 五百余骑汇在一起,蹄声如雷,朝着二里外的秦骑冲去。 石真正在清点人数,归队的仅有三百余人,其他人不知是死是逃。 听到蹄声滚滚而来,石真不敢应战,传令道:“回偃师城。” 追出五六里,秦军可能随时前来增援,杨安玄下令带着抢来的五百多匹战马、俘获的二十多名秦军以及从尸体身上剥下的皮甲等物,消失在大山之中。 偃师城,石真垂头丧气地来见姚崇。姚崇得知失了五百多匹战马,伤亡了三百多将士,怒发冲冠。下令将石真绑在大堂外的柱上,亲手抽了他四十马鞭。 穆平担忧地道:“齐公,按石真所说,这伙晋军至少在千数,战力强悍,不在我军之下。晋人夺了五百多匹战马,又有千余流民相助,熟悉地势,袭扰起来越发难以提防。齐公,夜长梦多,这偃师城怕不能久留了。” 这十余天,偃师城外已经聚拢了十万百姓,而且驱赶来的晋人渐少。 姚崇点点头道:“传令下去,明日卯正起程,回返洛阳城。” 偃师县衙灯火通明,裴博和严安被请入大堂议事。 姚崇冷着脸坐在正中,灯光之下高鼻垂下的阴影挂在嘴角,越显冷森。 等裴博、严安满心忐忑地在众人身后站好,姚崇开口道:“裴公、严公,你们连夜通知下去,明日卯时大军开拔,前往洛阳城。” “齐公,太仓促了”,严安惊叫出声,道:“百姓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 裴博哀恳道:“齐公开恩,多缓两日,老朽一定让大伙随军出发,明日就走实在是来不赢啊。” “军令如山,不容更改,若有违抗,立斩不饶。”姚崇冷冷地道:“明日能走的便走,不能走的全部斩杀。” 裴博和严安面无人色,踉跄地出了偃师城,召集族人连夜安排起程之事。 偃师城外,怨声四起,哭声响亮,裴博、严安两人在帐中如坐针毡。 县衙大堂,军司马穆平传达军令,“……啸龙率二百轻骑和二千兵丁先行,高晔、吕会、封林、慕容森你们四人各率一百轻骑、千名军兵押运晋人,愚和齐公率二千轻骑在后军。” 石真缩在大堂最末,听到司马传令没有自己,连忙高声道:“齐公,末将愿立功赎罪,率侦骑寻找晋军下落。” 姚崇没有理他,叮嘱道:“晋军约有千余人,加上千余流民在旁觊觎,大伙不可掉以轻心。” 姚兴喜欢儒学,姚崇也跟一些汉族儒家学者学过经文,时不时冒出两句文词来。 吕会与石真是好友,见石真被姚崇闲置,开口道:“齐公,石真与晋人交过手,知道晋军虚实,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就让他来回游弋,寻找晋军。” 说实话,姚崇还是很喜欢石真,石真跟随他多年,战场上敢冲敢杀,性子稍嫌莽撞了些,不过用起来顺手。 本想冷上一段时日再启用,既然吕会替他说情,姚崇便顺水推舟道:“石真降为队长,从后军拨出二百轻骑连同剩下的一千兵马,寻找晋军,戴罪立功。” 瞪了一眼满面喜色的石真,姚崇喝骂道:“若是再有疏漏,你便去河套放马。” 石真咧着嘴答应。 降为队长算什么,上次在弘农郡自己屠了一个村子,也被降为队长,可是攻打上洛时立了功,又升了回来。只要有仗打,自己很快又会变成将军。 7017k 第一百六十七章里应外合 卯初,号角声便响成一片,秦军的先行队开始起程。 裴博和严安一夜未睡,让人连夜蒸了些杂粮饼,让百姓带在路上吃。 秦军开始驱赶百姓起程,到处是哭爹喊娘声,一片凄惨。 二万余户超过十万人行走在官道上,延绵十余里。姚崇所率的后队在午时过后才离开偃师城,临走前一把火将偃师城燃为冲天火炬。 抢到了五百多匹战马,众人都十分兴奋。有了战马,机动性大大增强,袭扰更方便了,纷纷建议找机会再抢些马来。 杨安玄笑道:“大伙求战之心可喜,只是有了马匹并不等于有了轻骑,军中能上马作战的不足五百人。” 等众人兴奋的心情平静了些,杨安玄继续道:“昨日之战秦军已然知晓军军实力,定然加强防御,甚至可能驱赶百姓前来抵挡。秦军在整体素质和人数上都占优,一旦被纠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正商议间,侦骑进帐禀报,偃师城火起,秦军拔营驱赶百姓西行。 秦军走了,杨安玄与众人围在地图前。杨安远道:“偃师与洛阳相隔一百余里,秦军驱使十万百姓,就算快也要七八天才能到达。” 杨安玄手指在偃师与洛阳间的道路上来回移动,道:“光凭咱们这点人要打败万余秦军解救偃城百姓,不可能。” 阴绩笑道:“主公,你不是让张锋前往襄阳迎接援军来到吗,若援军能及时赶至,届时可与秦军一战。” 杨安玄算了算时间,从襄阳前往洛阳用了四日,又过了五日秦军到来。秦军攻打金墉城耗时半个月,然后离开金墉来到偃师至今日又用了十七天。 “已经是四十一天过去了,襄阳的援军应该在来的路上。”杨安玄斩钉截铁地道:“等援军到来,一定要救下这些百姓。” 杨安远沉吟道:“愚估计从襄阳来的援军不会超过一万,而且战力普通,加上我等二千多人,恐怕还不是秦军的对手。” 杨安玄点头道:“二哥顾虑的是。光从外部攻击很难打败秦军,要发动百姓里应外合,方能击溃秦军。” 细作趁夜潜进偃师城外的百姓营地打探消息,得知秦军待百姓如猪狗,百姓对秦军恨之入骨,民愤有如干柴,只是刀枪铁器被秦军收缴,暂时无力反抗。 严恪挺身道:“杨将军,愚愿潜进去,找到父亲和岳丈,劝说他们率百姓里应外合。” 杨安玄本就有此意,裴博和严安的威望无人能取代,若能说服他们配合官军,此事成矣。 “严兄,能否击败秦军、解救百姓的关键就在你了。”杨安玄大喜,道:“你找到严、裴两位族长,告诉他们尽量想办法拖延秦军脚步,等待襄阳大军赶至。” 严恪点头答应,犹豫地道:“杨将军,家父和家岳若能配合官军发动反攻,算不算立功?” 此次裴、严两家归顺秦军,犯了大罪,严恪深有顾虑,怕朝庭事后问罪。 杨安玄正色地应道:“严兄放心,只要两位家主能配合官军,不但无罪,愚还要向朝庭为两家请功。” 朝庭派杨安玄前来援救洛阳,某种程度来说他便代表了朝庭,严恪放下心来,笑道:“杨将军放心,愚这就去准备。” 杨安玄道:“莫急,白日行动不便,等晚间再行潜入。” 阴绩抓耳挠腮地道:“主公,秦公开拔,肯定露出空档,咱们要前去袭扰,拖延秦军速度。” 杨安玄点头道:“秦军已经有了准备,袭扰要速战速决,不能被缠住,所以愚认为只需轻骑出动即可。” 三百轻骑,来去如风。杨安玄不贪功,不时地冒个头,朝秦军射上几箭,等秦军集结便策马离开。 秦军地形不熟,不敢追赶,便是石真一心想着立功,也不敢追出太远。 一日多扰,晚间又多次袭营,让秦军烦躁、疲惫不堪。姚崇下令,麾下秦军分成三组,轮番休息。 子时已过,杨安玄刚率百骑在秦军西侧鼓噪离去,严恪趁着秦军的注意力在西面,悄然地避开巡逻秦军的注意,潜入了百姓驻地。 人太多,百姓的驻地乱而杂,不可能扎营,就在空旷处燃起篝火休息。秦军立起了望楼,监视百姓动静。 虽然晚间秦军不准百姓四处走动,但十万之众住宿,方圆数里,处处都是漏洞。严恪猫着身子躲避巡逻的秦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有帐篷的,严恪估计前面不远的那十几顶帐蓬是重要人物的住处。 悄无声息地来到帐蓬后,一连听了好几处,终于在南侧的帐蓬中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让人多做些饼,粟米用麻布抓成饭团,方便拿用……不要悋惜粮食,未被秦军拿走的猪羊,都宰了吧,给大伙分块肉。” “严泓,你告诉大伙,那些坛坛罐罐不要带,到了新住处什么都有。不要耽误了行程,枉送了性命……唉。”父亲的苍老的叹声传出,让严恪心中一痛。 大哥严泓答应,出帐离开。严恪伏着没敢动,静等了一刻,听到帐内长吁短叹声不绝,没有说话声,应该是父亲一个人在帐中。 帐前数丈外有人影晃动,严恪咬咬牙,挪至帐前,低头掀帐帘闯了进去。 油灯之下,严安愁眉苦脸地坐在席上,看着灯火茫然出神。几日不见,父亲的头发白了一片,苍老了许多。 严恪心中一酸,快步来到严安面前跪下,更声唤了声“爹”。 严安一惊,定睛看清身前的儿子,低低的声音急呼道:“恪儿,你怎么来了,快走,被秦人发现哪有活命。” “爹,孩儿此来是奉了杨将军之命……”严恪急声道。 严安站起身,让严恪莫作声,来到帐前吩咐道:“老夫要睡了,没事莫来惊扰。” 值守的族人应了声,严安返身入帐,将油灯熄灭。 黑暗中,严安拉着儿子的手,低喝道:“你不要命了,秦人对为父看管很严,随时会闯进帐中,若发现了你,焉有你的命在。” 严恪轻声道:“秦人怎知孩儿是谁,纵是看到,父亲推说是族人便是,不用担心。” “秦人已知你逃走,若是被人看见你潜进来,向秦人告发,如何是好?”严安急得直跳脚,用手推严恪,道:“还不快走。” “爹,孩儿是奉了朝庭伏波将军杨安玄之命前来,朝庭大军数日后便会向秦军发动攻击,解救偃师百姓。杨将军让孩儿告诉父亲,只要父亲和岳丈能组织百姓里应外合,届时他会向朝庭为二老请功。” 长话短说,严恪简短地叙说了一下,这些天秦军所为让严安失望透顶,听到朝庭援军将至,严安意动。 沉吟片刻,严安咬牙道:“秦人视我等为猪狗,索性拼命一搏。裴博那里为父会去劝说,你转告杨将军,朝庭兵马来时,严、裴两家见机发动。恪儿,凶险之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严恪趴在地上向父亲磕了三个头,严安掀起帐帘见外面无人,招身示意严恪快走。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严安长叹一声,转身朝裴博的帐蓬行去。 裴博以手支额,在油灯下打盹。听到脚步声,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望去。 严安站在帐帘处,对女婿裴胜道:“你收在门前,愚有话与你父亲说。” 裴胜会意,应道:“岳父放心,小婿明白。” 裴博抬手示意严安坐下,涩声道:“可是没有存粮了,愚这里也仅能再支撑一两天了。算算行程,还需三四天才能到达洛阳,没有吃食,不知有多少人要丧命。” 严安低声道:“严恪刚才来找愚了。” “什么?恪儿?”裴博惊得坐直身子。这几日晋军袭扰他很清楚,猜测次子裴强和女婿严恪都在其中。 “恪儿说了什么?”裴博拉住严安的手,低低的声音追问道。 严安将严恪的话转述了一遍,裴博松开手,坐回席上,轻语道:“朝庭大军若来,或许真有一线生机。我等已然走错一步,绝不能再错,老夫决意按杨将军所说,届时率百姓里应外合,拼死一搏,纵死也胜过做秦人猪狗。” 接连三天,杨安玄率着轻骑神出鬼没,秦军疲于奔命,一天行不到十里。 追击也好,设伏也罢,晋军熟悉地形,有如跳蚤乱窜,气得姚崇吼声连连。最后无奈下令,晋军再来则斩杀百姓于阵前。此毒招一出,杨安玄只得收手。 第五天,秦军押着百姓通过石梁坞,姚崇松了口气,笑道:“本公还以为晋人会在此借助地形战上一场,看来多虑了。” 穆平笑道:“晋军焉敢冒犯齐公虎威。过了石梁坞,前面皆是坦途。齐公,晋人百姓太多,前后队相隔十数里,是不是让洛阳兵马派出一部前来增援?” 姚崇豪笑道:“不必。平原之上,就算晋军多出一倍也不是我军的对手。” 看着那些蹒跚而行的晋国百姓,姚崇眼中闪过狠色,等到了洛阳城,便驱使这些百姓攻城。晋人不是讲究仁义吗,看看他们是否会射伤自家百姓。 7017k 第一百六十五章决战豆田 洛阳城东十八里,豆田壁。 太安二年(303年),八王之乱,晋惠帝避乱出洛阳前往偃师,途中居于豆田壁。这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死了近百年,他当年所驻的豆田壁还残留着壁垒。 收到张锋的信后,辛恭靖下令六千兵马加紧行军,于九月七日进驻豆田壁,连夜依据地势扎营布防,扼守住秦军前往洛阳的道路。 豆田壁有晋军扼守的情报很快报给了秦军前队统率啸龙,啸龙得知晋军不足万人后不以为然。不过有石真的前车之鉴,啸龙克制住进攻的欲望,在豆田壁东十里处停军等候姚崇的命令。 近午时分,姚崇得到了禀报,哂笑道:“看来晋人襄阳的援军到了,这是不死心想与本公斗上一场,哈哈哈哈。” 穆平提醒道:“齐公,明面上的晋军好办,倒是那只袭扰的晋军难对付,与豆田壁的晋军联络上,怕是生事。” 姚崇点头道:“你与高晔率一千轻骑、二千步军机动,留意这只晋军,也不用与他争斗,就照前几日一样,把晋人百姓推到阵前抵御。待本公击破豆田壁的晋军,再回师捻死这只臭虫。” 分派完毕,姚崇带着轻骑和步卒飞驰向豆田壁。 离此八里外的无名山沟,杨安玄所部二千余人整装待发。昨天张锋返回山中,带来援军到达的消息,杨安玄连夜派俞飞送信,告诉辛恭靖作战计划。 大战一触即发。只等豆田壁号角吹响,杨安玄便冲击秦营,救援被掳的百姓。 号角连天,旌旗蔽日,秦军出现在豆田壁外。 营寨外,三千晋军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看着呼啸而来的秦军,晋军面有惧色,胡人的凶残或亲身经历或早有耳闻,滚滚烟尘中张牙舞爪的秦军就像来自鬼域的大军。 辛恭靖见有人开始发抖,暗道不好,士气低沉如何御敌。 有意高喊道:“本将当年追随谢将军在淝水大破秦军,没想到时隔十多年还能再立新功,快哉快哉。” 随辛恭靖前来的六千兵马中有三千北府军,有不少老兵曾经历过淝水战役,被辛恭靖唤醒心中的豪情,有人应道:“不错,仆当年就砍下过两颗秦人的脑袋。” “愚是操弩手,射死的秦军不计其数,可惜军中计功没算上,只是射倒了秦人的纛旗,论功升为队长。” “你们这都不算什么,当年谢将军还和俺在一起吃过饭呢。” 士气随着议论声逐渐高涨了起来,辛恭靖趁机鼓劲道:“大伙守稳了,别放过这群狗娘养的秦人。他们从偃师抓了十多万百姓准备押到秦地做牛做马,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老兄弟被人奴役。” “不错,当年俺爹就是从燕国逃出来的,听他说胡人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连牲口都不如。” 辛恭靖道:“大伙守稳阵营,伏波将军杨安玄已经借来数万雄兵,准备在此歼灭这伙秦军,立功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可不要后悔。” 欢呼声四起,数万雄兵让他们胆气大壮。辛恭靖满意地点点头,看看渐渐逼近的秦军,高声下令道:“擂鼓。” 鼓声隆隆,长枪刺空,旗帜随风飘扬,整个战场杀气腾腾。 二百余步外,姚崇眯起打量着眼前的晋军方寨,虽然他不把晋军放在眼中,但作为统军多年的将领,自然知道临阵不能有半点疏忽。 “石真,你带人先冲一冲。”姚崇吩咐道:“探探虚实,不必恋战。” “齐公放心。”石真跃马驰出,挥刀吼道:“儿郎们,随我来。” 他麾下原有两千兵马,虽然被降为队长,这两千兵马仍归他掌管。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立时如扇面般铺开,朝着晋军冲杀过去。 辛恭靖站在阵列之前,见冲锋而来的秦军阵形整齐,盾牌在前如墙推进。是劲敌,辛恭靖神情凝重。 秦军冲至百步距离,辛恭靖下令道:“弓箭漫射。” 盾手和长枪手下蹲,露出身后三排弓箭手,足有五百人。箭只腾空而起,如同乌云压顶,朝着秦军射去。 石真早有准备,不用吩咐,盾牌排立,箭只“笃笃”地落在盾墙之上,伤亡不大。 看着秦军冒着箭雨继续逼进,辛恭靖不慌不忙,他从襄阳带来了百张神弩、五架万钧神弩,数千只弩箭等待沙场饮血。 秦军冲至五十步左右,旗帜挥舞传令,弓箭手向左右退开,架起了数十张神弩。 神弩手皆是军中力士,齐手吆喝拉开弩弓,鸡卵粗细的弩箭带着利啸排空而出,带起一片乌黑的光带。 光带撞在秦军的盾牌之上,轻易地将盾墙撕得七零八落。随后激射而来的弓箭透过盾墙缝隙,带起一篷篷血雨腥风。 石真看到晋军阵中现出大弩,立时低下身子,高声喝道:“伏。” 他领教过晋人弩箭的利害,金墉城下倒地的冲车、云梯、布幔等物就是明证。 “咻咻”声不断,石真趴伏在地上,惨叫起此起彼伏。石真恨恨地捶着地,晋人软弱可耻,只会凭借这些利器伤人。 趁着弩弓换箭的空档,石真跳起身,大声喝道:“分散开来,不要聚在一处,见晋人射弩便伏倒在地。” 第二轮弩箭发射,有所准备的秦军如同麦苗般倒伏于地,这一次被射中的秦军不多。 秦军已经突至晋阵二十余步,神弩的功效已失,辛恭靖下令道:“长枪盾牌架好,预防秦军冲阵。” 二十步距离,呼吸间便至,看到五尺外的盾墙,石真双脚用力高高跃起,手中砍刀重重地朝盾墙劈去。 身后秦兵如同汹湧的洪水冲撞向盾墙,刀光闪烁,长枪突刺,鲜血飞溅,转瞬便倒下一片。 札莫塔怒吼出声,厚背刀将刺向石真的长枪扫开,石真手中砍刀接二连三地劈在身上前盾牌上。 盾牌外面包裹着三分厚的铁皮,被砍刀砍裂开来,里面的木屑飞崩。终于木盾不堪重负,“咔”的一声裂成两半。 石真狞笑着探刀搠入晋军胸口,一篷血雨飞洒。 数名枪手执枪扎来,石真左右闪出亲卫,用刀盾替他抵挡。 趁着长枪稍退,石真手中砍刀横抡起,挂着利啸,威猛无比。札莫塔横劈竖砍,两人率着秦军在晋阵中冲出个豁口,晋军阵形挫动,有人向后移动。 刚与秦军接战,晋军就被撕破防御,情形岌岌可危。 姚崇在远处观战,看到石真冲进晋军阵中,笑道:“这个石真,打仗是好手。传令,轻骑左右游弋,寻找战机突入晋军阵中。其他将士,等候命令。” 辛恭靖将冲近一名秦兵劈开,看到方阵变形,大吼道:“孟龙符,带人顶住。” 没有跟随杨安玄先期前往救援洛阳,让孟龙符十分郁闷,在襄阳等侯辛恭靖整顿兵马时在校场上大展雄威,被辛恭靖看中,被辛恭靖看中,让他统率六百人精锐作为前锋,准备用于攻坚克难,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龙符大声答应,左手圆盾,右手操刀急奔,朝着石真迎去。 石真满身溅血,杀得晋军节节后退,连连嘶吼,快意至极。 孟龙符赶至,二话不说挥刀朝石真劈去,石真杀得眼红,看得刀来举刀相迎,两柄刀碰出火星。 札莫塔在左侧挥刀砍向孟龙符,孟龙符举盾抵挡,被刀劲砍得身子一晃。 石真嘿嘿冷笑,杀入晋人阵中这么久,总算遇到个对手了。双手捧刀朝孟龙符扎去,孟龙符用刀背相迎,两刀磨出刺耳的躁音。 丁全(丁小七)、洛光和席信三人紧跟在孟龙符身旁,挡住札莫塔的进攻,孟龙符再无顾忌,刀如匹练狂风般袭向石真。 石真自负豪勇,与孟龙符“叮叮当当”地对拼了十数招,两把刀刃都布满了缺口,最后撞在一处齐齐折断。 孟龙符右手残刀向石真掷去,石真往后退走,准备换把刀来再战。 哪料孟龙符左手圆盾拍出,击在石真右肩之上。石真被拍得横跌出去,倒在地上。 丁全手拿长枪,看到有机可趁,用力朝石真的前心扎去。石真伸出右手,一把攥住枪杆,不让枪扎下来。 孟龙符一把从丁全手中夺过枪,用力一抡,将石真在地上拖曳而起,用力一甩,石真朝后飞了出去。 身后是石真的亲卫,看到主将飞来,纷纷张手去接,孟龙符接过洛光手中的刀,转身朝札莫塔砍去。 札莫塔有伤在身,连接数刀身上的创口崩裂,手中无力,被孟龙符一刀砍断胳膊,紧接着砍断头颅。 此时石真站稳脚,换了把长枪在手,刚好看到孟龙符杀死札莫塔,痛吼一声朝孟龙符扑去,孟龙符举刀相迎,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姚崇缓缓催动战马,高声下令道:“吹号,冲。” 号角声刚起,从身后两里处响起号角声,喊杀声传来。 姚崇勒住马,那股袭扰的晋军出现了。犹豫了一下,姚崇旋转马头,喊道:“啸龙,你率三千人接应石真,其余人跟本公来。” 杨安玄兄弟率五百轻骑为先锋,身后是奔跑的兵丁,像利箭般朝着秦军侧旁杀去。 穆平命人吹响号角通知姚崇,同时下令道:“驱赶晋人往前迎敌。” 晋国百姓被秦人的刀枪威逼着向着奔驰而来的晋军迎去,哭声响成一片。 战场生死存亡之际,绝不能被耽误时间,杨安玄顾不上那些百姓,手持长槊高喊道:“不要停下,尽量不要踩踏百姓。” 转瞬之间轻骑便冲至百姓面前,杨安玄马速不减,沿路不断有百姓被马撞飞,马蹄飞踏,奔驰如故。 穆平感到诧异,前几日晋军只要看到百姓便避而不战,今日冲锋毫不避忌,看来是准备拼死一搏了。 “迎敌。”穆平高擎弯刀喊道,率领军兵朝着杨安玄迎去。 7017k 第一百六十九章战场瞬变 蹄声如雷、马踏人翻,哭喊一片,百姓在奔驰的马蹄下无助地奔逃。 杨安玄心如油煎,却知道此时心软不得,急催战马朝秦军迎去。 作为部将,高晔一马当先,率轻骑冲在前面。 他是氐人,部落被姚苌吞并后跟随族人在其麾下争战,从普通的士兵晋功为扫逆将军,二十年的时光转瞬过去。 手中马刀微微颤动,刀已经成了高晔身体的一部分,这是第九柄马刀了,二十年来征战不断,刀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看着狼奔豖突的晋国百姓,高晔脑中想起久远的记忆,那是自家部落被羌人攻破时,族人也是这样哭嚎着逃命。 目光射向不远处的晋军,高晔眼中闪过凶光,似乎晋军就是当年那伙杀入族中的强盗。 杨安玄手中马槊轻巧地将挡在马前的百姓拨开,寒光一闪,马刀斜削而来。 马槊立起,将刀封住,杨安玄往外用力一推,双马错身,反手一槊扎去。 那名秦兵没有提防,被槊尖刺透后心,从马上摔下。 刚收回马槊,高晔便赶至,马刀刁钻地从下往下挑起,从杨安玄的腰间往上划。 秦军人数众多,杨安玄不敢缠斗,身形侧躲马槊的末端向着刀身撞去。“钉”的一声,马刀被槊尾撞开。 杨安玄恼怒高晔阴毒,顺过槊锋朝侧旁的高晔划来。高晔以刀相迎,发出一声“铮”响,颤音发散。 高晔感觉手中刀仿如变成活物,紧密地颤动撞击着虎口掌心要脱控逃去。 征战二十余年中高晔有几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立知不妙,对手的马槊暗藏玄机。 不及多想,高晔立时向前趴去。槊锋带着凉意从后脑扫过,将他头上尖帽扫落,双马错开,高晔已是一身冷汗。 号角声密集响起,姚崇带着二千轻骑和三千步卒从左右朝晋军围来。 穆平见杨安玄十分骁勇,命令麾下秦军借助晋人百姓掩护游斗,为姚崇率军合围争取时间。 见到有六七千秦军出现,除了与辛恭靖缠斗的秦兵外,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到了发动的时候。 严恪就跟随在杨安玄身侧,杨安玄高喊道:“严恪,鸣锣。” 为区分开战场上的号角,严恪与父亲严安约定鸣锣为号。数面铜锣发出“镲镲”的声响,即使在战场之上也传出老远。 十万百姓,被驱于阵前就有一万多人,剩下的八万多人茫然无措,不知是进是退,战事一起,定将祸及池鱼。 裴博和严安聚在一起,有两百余名秦军看守。听到锣声传来,严安以目示意长子严泓。 严泓愤声吼道:“父老兄弟们,秦人视我等如猪狗,我们不能跟他们去秦地,现在朝庭的十万大军已至,咱们杀秦狗迎大军。” 裴强也高喊道:“杀胡狗,迎朝庭大军。” 严、裴两家千余族人散在四周,这些人早得到了叮嘱,见状跟着鼓噪起来。 秦军发现异状,高声呼喝道:“做甚么,赶紧蹲下,谁敢妄动立斩不饶。” 带队的秦将抬手将一名奔走的百姓砍倒,扬起带血的刀威胁道:“谁敢不听,此人便是榜样。” 裴胜将一只未搜走的短矛藏于背后,见那秦将发威,抬手将短矛掷出,两人相隔不过两丈,短矛狠狠地扎进秦将胸口。 裴胜大声吼道:“秦人攻不下洛阳城,想让咱们去城下送死。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了,找条活路。” “拼了”、“杀秦狗”,在鲜血的刺激下,群情激愤,裴、严两家部曲举着木棒、锄头呼喊着朝秦军冲去。 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每个人心中都憋着怒火,总算到了爆发的时候。 秦军挥舞着刀枪砍倒冲过来的百姓,可是人数太多,转瞬之间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淹没,被木棒、锄头击成肉糜。 裴博高声指挥着,“抢夺秦军兵器,咱们往阵前冲。” 八万余人中有近二万多青壮,夹杂着些老人妇人,潮水般汹湧向前,势不可挡。 穆平正调兵遣将阻挡晋军冲杀,突然身后大乱,百姓从阵后杀来,猝不及防。秦军慌乱地转身抵御,瞬间被淹没在人流之中,根本建不起防御阵型。 秦军在装备、训练上占着上风,但百姓的数量太多,砍倒一名百姓,便有五六根木棍砸来。此时百姓杀红了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战场上秦军有万余,石真率两千冲阵,啸龙领三千接应,穆平以三千抵挡杨安玄,还分出千余看守晋人、保护辎重,姚崇前来接应穆平的兵丁以轻骑为主,不过二千余人。 姚崇将麾下撒开,布下一张罗网,眼见晋军成了网中之鱼,心中欢喜。突见西侧响起轰雷般呐喊,烟尘滚滚而起。 西面是囚禁晋国百姓所在,姚崇心中大惊,他没有想到晋国百姓会临阵造反。 姚崇没有把晋军放在眼中,至于十万晋国百姓在他眼中更如土鸡瓦狗一般,只是此时敌我胶着在一起,根本无法组织起进攻。 当机立断,姚崇放弃围困晋军,下令道:“呜号,树起纛旗,退军五里集结,结成阵势与晋人决战。” 号角声响起,秦军听到号角纷纷朝纛旗方向移动,便连与辛恭靖所率晋军争斗的石真和啸龙出不敢怠慢,潮水般地朝后退却。 豆田壁前,辛恭靖大声呼道:“秦军已败,杀。” 晋军士气大振,向前推进。孟龙符勇不可挡,大刀朝秦军头上砍去。 杨安玄听到秦军号角响起,紧接着看到纛旗树起,秦军不再恋战,而是潮水般地向纛旗方向退去。 情况紧急,若让秦军汇聚在一处结成阵势,即便人数占优也不见得能胜过秦军。 “二哥,你率人截击秦军,不要让秦人顺利集结。”杨安玄道:“安玄军,随我来。” 纛旗所在,便是敌酋所在,杨安玄毫不犹豫地朝着纛旗方向冲去。 姚崇立马在纛旗之下,心中暗暗焦急。方才为了困住晋军,包围圈撒得较大,麾下分得散,号角召聚部众却被百姓羁绊住,此刻身边仅有两千人不到。 杨安玄战马急驰,争一线之机,若是时间耽误久了秦军杀戮太多百姓,纵然胜了心中也难安。 马驰如箭,杨安玄手中马槊翻飞,左侧俞飞,弓响不断;右侧蒯恩、徐孝重,飞矛不断掷出;身后赵田、阴绩以及安玄军众将士,如狼似虎。 姚崇注意到气势汹汹而来的晋军,沉声下令道:慕容森,你带人挡住这伙晋军,为大军聚集争取一刻钟时间。” 慕容森是鲜卑人,算起来与慕容垂是远亲,在淝水大战后跟随姚苌,成为了秦将。 闷声应是,慕容森扬起手中短矛,麾下五百鲜卑骑士随同他向前驰去。 鲜卑将士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姚崇目送慕容森迎敌,心中想着燕国如今被代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等此战结束不妨派人前往燕地,再招揽些鲜卑将士到麾下效力。 杨安玄看到对面有秦将迎来,为首之人铁箍勒额,一头披肩黑发随风起伏,深陷的双目闪着幽光,有如鬼神临世。 马槊斜挑而起,杨安玄计算着交战的时刻,心中念头一闪,对俞飞道:“三丈远射他眉心。” 又对右侧的蒯恩道:“道恩,你来接战那名秦将。” 相距三丈,俞飞弯弓一箭射出,慕容森偏头避过,战马已经接近。 杨安玄微微向左驰开,将正对慕容森的位置让给了蒯恩。慕容森心中冷笑,看来晋军小白脸怕了自己。 短矛撞在短矛之上,慕容森的身形在马上一歪,杨安玄的马此时与他的马交错,手中马槊横刺而至,慕容森还未从巨震中恢复过来,被马槊从腰间插入。 杨安玄一抽马槊,槊尖带着血串朝下一名秦军刺去,慕容森死尸从马背摔落。 赵田、阴绩等人赶至,挥动槊、枪,朝秦骑杀去。鲜卑轻骑见首领死了,来敌凶狠,哪有战心,纷纷纵马向左右避开。 姚崇刚率军缓缓后移,纛旗跟在他的身后,刚走出二十余丈,便听到了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晋军这么快就追来了,慕容森真是没用。姚崇发觉交战以来,自己屡犯错误,战场形势对秦军越来越不利。 首先是没有料到晋人百姓造反,陷于被动;其次是急于聚兵结阵,乱了指挥;三是没想到这伙晋军勇不可挡,挫动军威。 不能再撤,姚崇旋马高举起手中钢刀,大声吼道:“汉奴也敢犯我大秦天威,儿郎们,随本公杀了他们。” 秦军凶悍,抽出弯刀嚎叫着跟着姚崇,旋转马头朝晋军迎去,大纛旗紧紧跟在其后。 虽然形势暂时于晋军有利,但拖久了变数增大,从整体素质上来说秦军强过晋军,杨安玄最担心的是时间长了百姓的伤亡大。 看到二十丈外的纛旗,杨安玄斩钉截铁地下令道:“夺旗。” 马槊“呼呼”挂风,左是阴绩右是蒯恩,两人如狼似虎,有如快刀割肉,在秦军的阵型中切出个口子。 俞飞的马跟在杨安玄的左后侧,瞅冷向前发箭,弦响便有秦军落马。 战至现在,杨安玄对安玄军的战力大为放心,看来赵田没有辜负自己所托,对安玄军的训练未放松,战斗力很强。 两年时间,杨安玄从国子学学生到东宫侍读,再到巡江从事,伏波将军,赵田知道主公重回军营的时机不远了。 来援偃师,意外与主公相逢,赵田乃至整个安玄军都十分欢喜。 袭扰秦军,夺得五百余匹战马,安玄军中超过半数换成了轻骑。 今日之战,安玄军将士都卯着劲,有意在主公面前表现一下,那些吃食没有浪费,这两年来的辛苦操练终有用武之地。 晋军表现出的悍勇让姚崇大吃一惊,特别是作为锋锐杨安玄、蒯恩、阴绩等人,出手凌利,骁勇异常。 姚崇看到蒯恩脸上的黑须,认为统率是蒯恩,长刀指向蒯恩道:“将此人斩杀。” 身旁部将吕会、封林等人纷纷跃马朝蒯恩杀去,围住蒯恩困斗。 杨安玄知道蒯思勇力过人,秦人一时间伤他不得,趁机跃马朝不远处的纛旗冲去。 护卫纛旗的二百秦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看到杨安玄杀至,盾挡、枪扎、箭袭,分成数层护卫纛旗。 杨安玄将马槊舞成光团,劈刺挑扫,依旧无法突破秦军护卫。 俞飞策马赶至,杨安玄高叫道:“俞飞,射死那个拿纛旗的。” 秦军纛旗高约丈许,宽约半丈,金枪罩顶,寸许粗的红油旗杆。黄缎红字,绣一个斗大“秦”字,是姚崇的指挥旗。 俞飞在马上探起身来,看清持旗之人,一箭射出。幸不辱命,持旗之人被射中咽喉,“呯”然倒地。 杨安玄高喊道:“姚崇死了,纛旗倒了。” 安玄军将士跟着高喊,“姚崇死了,纛旗倒了。” 声音有如波浪般向四周传开,先是晋军,然后是晋国百姓,战场之上一片”姚崇死了,纛旗倒了”喊叫声。 秦军队伍分得较散,众人举目向纛旗望去,果然见飘扬的纛旗不见了。 姚崇急得大叫,“速立旗,速立旗”。 纛旗长三丈有余,不是那么容易竖起,此时战场上秦军乱成一团,不知何去何从。 7017k 第一百七十章因果相报 近十万人的吼声惊天动地,整个战场上都是百姓愤怒、惊恐、欣喜的叫声,压住了号角、马嘶、痛呼的声响。 机不可失,绝不能让秦军把纛旗竖起,杨安玄催马向护旗的秦兵冲去。 马槊再度向前刺去,秦兵盾墙树起,槊锋扎进盾牌之内。 杨安玄一拧槊身,绞住盾牌往后一拉,盾墙露出空隙。 阴绩抓住机会,长槊从盾牌的缝隙中扎入,惨叫声起,持盾的秦军倒地。 马槊挂着盾牌横扫,一通“乒乒乓乓”,硬生生扫出一个豁口,赵田跃马挥刀,冲进阵来。 杨安玄和阴绩一左一右,两根马槊架住砍来的刀枪,赵田心无旁骛,一心向前,钢刀带去一颗颗人头。 安玄军有如潮水般冲进豁口,护卫纛旗的秦军节节败退,此时几名秦军正费力地重竖起纛旗。杨安玄策马奔来,一提缰绳,座骑前蹄扬起朝着纛旗飞踏过去。 人在马上站起,手中长槊横扫,槊锋砍在旗杆之上。“咔”的一声脆响,旗杆断为两截,这回纛旗真的倒了,要扶也扶不起了。 姚崇正带人围困蒯恩,猛听四周喊叫“纛旗倒了、姚崇死了”,回头看时果然没见纛旗飘扬。 心中发紧,姚崇二话不说旋马朝纛旗方向杀去,纛旗绝不能倒,要不然此战必败。 杨安玄砍倒纛旗,护旗的秦军已无战心,被杀得四散奔逃。 姚崇带人赶至,与安玄军战在一处。杨安玄不认识姚崇,但身旁护卫着数百人肯定是秦军的重要人物。马槊一招,杨安玄催马朝姚崇杀去。 此时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纛旗的消失让秦军茫然失措,慌乱迅速地散播开来,不少秦军开始奔逃。 叫喊声传到豆田壁战场,辛恭靖大喜,下令全军出击,晋军士气高涨,秦军顿感压力倍增,加上四周高呼“姚崇死了”,军心不稳,且战且退。 石真发觉不妙,与啸龙略一商议,决定率军向北突围,探明消息后再定行止。 号角声起,穆平便率麾下向姚崇处靠拢,杨安远率军将穆平挡住。仇敌见面,不必多话,战便是。 片刻之后,“纛旗倒了、秦军败了、姚崇死了”的喊叫声起,穆平心急如焚,无心恋战,避开杨安远想从侧旁逃离。 杨安远得杨安玄吩咐,要拖住这股秦军,缠战不放。 封林等人围斗蒯恩,见姚崇离开,便留意着战场动静。喊杀声越来越亢奋,而秦军的旗帜逐渐稀疏,这是要败了。 一不留神,手中刀被蒯恩的铁矛崩飞,封林忙策马脱离战场,带着亲卫径自朝南离去。 吕会一人独斗蒯恩和徐孝重,倍感吃力,心中暗骂封林,借着马势冲往西面,也不顾而去。 秦兵见主将走了,立时四散奔逃,蒯恩和徐孝重追着姚崇的身后杀去。 姚崇所率的秦军刚与杨安玄接战,半柱香不到身后传来杀声,姚崇也乱了方寸,这场仗打得毫无章法,憋屈至极,征战十余年来还从未遇见过。 亲卫姚绍见姚崇身边剩下不过五六百骑,急道:“齐公,不可恋战,咱们脱困后再说。” 不等姚崇答应,上前抓住姚崇座骑的缰绳,引着他朝南而去,南面的晋军少些。 杨安玄见姚崇要跑,哪肯放过,挂槊摘弓,在后面边射边追。 严恪在旁侧道:“杨将军,前面不远是伊水了,这伙秦军跑不了。” 发现身后晋军紧追不舍,姚绍道:“齐公先走,仆带人抵挡一阵。” 说罢,姚绍引着二百人旋转马头朝杨安玄迎来。杨安玄哪肯与他纠缠,让蒯恩和徐孝重领百余人迎敌,自己与阴绩、赵田等人绕弯继续向姚崇追去。 此时姚崇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洛阳城召集麾下,然后率军前来营救被困的秦军。 水声“哗哗”传来,前面开路的秦军惊叫道:“前面是河,要绕行。” 严恪引着杨安玄等人先行斜插向东,拦在伊水上游。 姚崇看看身边二百余骑,从围乡前往豆田壁已经赶了二十多里路,在豆田壁大战一场,此时人困马乏,相比之下晋军以逸待劳,若是继续奔逃恐怕越难挣脱。 勒住马,姚崇笑道:“拦路的晋军的人数与我等差不多,便割了他们的头颅再回洛阳城。” 秦军纷纷擎出弯刀,发出长短不一的怒吼声,纵马朝二百步外的晋军杀去。 杨安玄将马槊扎入地上的泥土中,转头扫视着身边的袍泽,笑道:“秦狗侵我河山,杀我父老兄弟,今日便讨回公道。” 拔槊前指,安玄军高举着手中武器,齐声怒吼,“杀!” 蹄声掩过了奔流的河水,陆上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溅起朵朵血花。 手中马槊挥舞,不时有秦兵被杨安玄刺中或挑飞,耳中充斥着怒吼、闷哼、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血腥味刺鼻。 杨安玄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铁甲短髯的秦将。姚崇挥刀砍掉一名晋军,看到数丈外杨安玄策马向他杀来。 姚崇眼中闪过振奋的光芒,自十六岁起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多少次经历生死,越是凶险越是让他感到兴奋。 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中刀,自己砍下对面晋将的人头时,且尝一尝他的鲜血味道。 弯刀斜掠,加上臂长能够攻击到五尺范围,借助马匹飞奔,百练弯刀锐不可挡,可以轻易地破开皮甲,削下对手的头颅。 马匹越来越接近,姚崇心中热血奔涌,渴望弯刀切入肉体时的钝响,鲜血飞溅时散发出的腥味。 看到马槊扎来,姚崇不慌不忙地用刀迎向槊锋,手腕转动,并不硬接,巧妙地卸去击来的猛力。 弯刀沿着槊锋往下,顺着槊杆削向杨安玄执槊的手。杨安玄将槊竖起,阻住刀身向前。 姚崇手腕一翻,刀身脱离槊杆,探臂往杨安玄下的肋下刺去。 杨安玄目光一凝,这名秦将身手灵敏,变招迅捷,是久经战事历练出随机应变的本能。 松开右手,左手执槊尾,槊身往外荡去,碰在刀刃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将弯刀挂了出去。 双马并行,姚崇撤刀挡开杨安玄砸来的槊杆,错身之时仰身朝杨安玄的后背刺去。 杨安玄早有防备,身子一侧,避开刀锋。 直起身,杨安玄不再后顾,马槊朝身前的秦军击去,槊身颤动,将秦兵的咽喉、胸口罩住,那秦兵慌乱地推刀抵挡,杨安玄右手往下一压,划向秦兵的战马。 秦兵慌乱地向前推刀,马脖已被槊锋划了道口子,座骑嘶跳而起。阴绩从侧旁赶至,手中槊如同毒蛇吐信,从秦兵的左肋刺入,秦兵惨叫落马。 十数个呼吸,双方便相互凿穿,地上留下二十余名伤亡的军兵。姚崇旋转马,默不作声地再次发动冲击。 轻颤马槊,让鲜血从槊锋上滴落,杨安玄深吸一口气,口中蹦出一声怒吼,“杀贼”。 马蹄再度踏响,寒光交织映空,金铁撞鸣声有如铁铺,声嘶力竭的呐喊响彻战场,已经是第三次相互凿穿了。 姚崇呼吸有些急促,卯时吃的羊肉面汤到现在已经消耗殆尽,手中的弯刀变得沉重起来,看看倒地的将士多数是秦军,这场争斗怕是难以取胜了。 周围的将士开始喘着粗气,姚崇暗叹一声,低喝道:“回洛阳。” 第三次凿穿双方的位置互换,秦军身处上游,姚崇带着秦军催马朝西奔去。西面便是洛阳,相隔不过十余里,只要撑过一刻钟便能到达。 杨安玄见秦军往西败走,朗声笑道:“安玄军威武,不要放跑这群秦狗。” 安玄军将士高呼着“威武”,紧紧地追击着秦军。 姚崇发现马匹的速度变慢,低头发现座骑口吐白沫,已近强弩之末。此处离洛阳城已经不远,姚崇顾不上怜惜座骑,紧夹马腹催马前行。 身后“扑通”声陆续响起,有马力竭摔倒在地。姚崇的座骑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虽然“呼呼”带喘,在他紧催之下马速依旧不慢。 杨安玄紧盯着姚崇,他的战马也累了,眼见从三十步距离变成五十步了,要追不上了。 挂上马槊,杨安玄取弓在手,瞄准姚崇的马臀一箭射出。真气贯于箭身,发出刺耳的尖啸,急如流星。 洛阳城已经隐约可见,姚崇伸手轻抚着马脖,安抚着座骑,马上就要到了,待回营之后立刻起兵,报仇雪恨。 突然,座骑往前猛地跳窜,姚崇猝不急防,被颠落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身旁的护卫驰了过来,跳下马掺扶起姚崇。姚崇摔得头昏脑胀,亲卫扶上了座骑,姚崇还有点缓不过劲来。 箭啸之声传来,直射姚崇后心,又急又狠。 亲卫跃起,用身体挡在姚崇身后,挥刀向箭只砍去。刀扬得慢了些,利箭“噗”的一声射入亲卫的胸口。 亲卫被箭只带得往后撞去,姚崇在马上又被撞得向前一扑,伏在了马脖之上,马匹受惊,扬蹄向前奔去。 耽误片刻,杨安玄已经追至二十余步外,手中箭连珠般发出,不断有替姚崇挡箭的亲卫落马。 阴绩等人纷纷取弓攒射,又一箭射中姚崇所乘座骑的后腿,马儿痛得蹿蹦不止,姚崇再次被甩下马来。 杨安玄策马奔至,马槊放倒几名护卫的秦兵,槊锋指向姚崇,冷声道:“放下刀。” 姚崇血红着双眼怒吼着朝杨安玄扑去,杨安玄不想伤他性命,用槊杆用力一抽,将姚崇手中的刀击飞,槊尖点在姚崇咽喉,对着想营救姚崇的秦兵吼道:“放下兵刃,否则扎死他。” 看到齐公被槊尖指着咽喉,那些亲卫怕他有失,纷纷掷了手中兵刃,伏手就擒。 姚崇喘着粗气,冷静下来倒没有朝槊尖抢去,看着杨安玄冷声问道:“你叫何名?今日之耻吾终有一报。” 杨安玄示意安玄军将姚崇绑好,笑问道:“你又是何人?” “本公大秦齐公姚崇是也。”姚崇竭力地昂起头,做傲然之状。 杨安玄大喜,没想到抓住了大鱼,有这条大鱼在手,此次洛阳之危定然顺利化解。 “愚乃大晋伏波将军杨安玄。” “杨安玄?”姚崇摇摇头,没听说过。 “太元十八年,我父追击叛将杨佛嵩,在潼关附近为你所败。”杨安玄微笑道:“今日愚算是替父报仇了。” 姚崇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是杨佺期之子。” 看到杨安玄点头,姚崇喃喃语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报应报应。” 押着姚崇回返,半路与蒯恩等人汇合,到达豆田壁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辛恭靖得知抓住了秦齐公姚崇,喜笑颜开地道:“杨将军,大功一件,抓住姚崇,洛阳之危迎刃而解。” 骑着马在满是鲜血的战场上走过,看着呻吟痛哭的百姓,杨安玄心中沉甸甸的。 自淝水大战以来,朝庭无心进取,苟安求存,天子和大臣无事,可怜的是这些无助的百姓。 策马向前,挥槊劈空,天下积弱已久,吾将励精图治、重振国威。 身后,赵田、阴绩、蒯恩等人,紧随不舍。 7017k 第一百七十一章夜战再起 洛阳城西,石真、啸龙带着秦军逃回大营,半个时辰后,穆平率残军回返,急命整军,准备前往豆田壁救援。 金墉城内,胡藩注意到不断有溃逃的秦军奔向大营,立刻向太守夏侯宗之禀报,“秦军溃败,应该是豆田壁获胜。” 夏侯宗之登上城头,果见不时有零散的秦军逃往大营,喜道:“辛将军率援军前来大破秦军,可喜可贺。” 胡藩心中鄙夷,昨日得知辛司马率六千援军不进城反而前往豆田壁,这位夏侯太守可是破口大骂。 “夏侯太守,愚恐秦军会前往豆田壁增援,请出城牵制。”胡藩拱手禀道。 夏侯宗之笑道:“不必冒险,在城头鸣号擂鼓,作出击之势即可。” 秦军大营,正在紧急地调动兵马,金墉城头鼓号连天,穆平连忙带人登上了望楼,远眺金墉城方向,只听到声响不见城门开放。 犹豫不决之时,姚绍浑身是血地逃回营寨,带来了齐公被晋军所掳的消息。 秦营顿时炸了锅,主将被擒,奇耻大辱,如何向天子交待。若是齐公有个好歹,随军的将领恐怕都难逃活命。 姚崇不在,军中暂由随军司马穆平指挥。穆平喝住众将,道:“乱什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静下心,以免被晋人所趁。” 石真嚷道:“穆司马还等什么,快发兵豆田壁救回齐公。” 穆平瞪了石真一眼,斥道:“齐公现在晋军手中,若是强攻晋人杀害齐公怎么办?再说大军妄动,晋人从金墉城与豆田壁大军夹击如何抵御?” 石真张了张口,不再吭声。吕会、封林两人有些心虚,战场之上他们拦截蒯恩不力,才至使姚崇腹背受敌,若姚崇归来降罪,恐怕两人要贬为罪奴。 和战死的慕容森一样,封林是鲜卑人,原是苻坚麾下将军,姚苌破长安投降,成为了姚崇部将,并未受到重用。 此次作战不力致使姚崇被擒,封林越想越感不妙,事后免不了受责。 与其坐等事发,不如主动应动,封林高声道:“仆愿率三千人马前去营救齐公,若能擒住晋将或掳些晋国人回来,也好换回齐公。” 封林打算若能立功则回返,若是事情不妙索性带了亲信去投燕国。 穆平想了想,道:“三千人太少,你与吕会、石真各率二千人,前往豆田壁,但愿能救回齐公。” 豆田壁,打扫战场一直持续到戌初,此战秦军伤亡三千余人,晋军伤亡相差无己,还伤亡了四千多百姓。 不过抓住秦军主将姚崇,救下了近十万百姓,还有大量的物资,光缴获的战马就不下千匹。 壁垒之内安置不下这么多人,大帐内灯火通明,辛恭靖、杨安玄等将领以及裴、严两家主事人商议布防,防止秦军趁夜来袭。 辛恭靖看着地图道:“将妇孺老弱集中到壁垒之中,大军驻扎在外,多备弓弩;组织青壮连夜在壁垒四周多挖些沟渠,砍伐树木堆放于地,阻挡秦军进攻。” 十万百姓有二万多青壮,人多力量大,加上军兵帮忙,一个来时辰豆田壁四周便挖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浅沟深渠,宽达百余步。 这些沟渠并不规则,乱七八糟横亘在豆田壁外,用挖出石块、沙土和砍下的树木以及百姓携带的杂物等物堆放在地上,七拐八弯的难以通行。 辛恭靖看了看天上的淡月,道:“夜间视线模糊,秦军想在弓弩攒射下突破防线很难,应该能守上一夜。” 杨安玄道:“不能坐待,愚想带了轻骑在外,秦军若来趁其不备可以主动袭杀。” 辛恭靖笑道:“此次杨将军的游击战术建功,如此一来可保无忧矣。” 战马足够,杨安玄从军中挑选了八百会骑术的军兵,领着他们往北消失在黑暗之中。 辛恭靖又让人在沟渠外燃起篝火,借助火光站在望楼上的军兵能够发现是否有敌袭。 前去送信的黄富在戌末时分来到金墉城城东,城上放下吊筐,黄富进城将辛恭靖和杨安玄联名的信呈给夏侯宗之。 得知豆田壁大捷,抓住了秦军主将齐公姚崇,夏侯宗之眉开眼笑道:“如此一来,洛阳之围解矣。” 黄富禀道:“杨将军让仆前来送信,让城中虚张声势,牵制洛阳城下秦军。” 夏侯宗之满口答应,道:“本官已在城上鸣号擂鼓,秦军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胡藩再次劝说道:“虚张声势恐怕秦人不惧,夏侯太守愚愿率军出城。” “不可”,夏侯宗之厉声拒绝道。 金墉城上号角连天,战鼓隆隆,秦军已知晋军虚应故事,并不紧张。 封林、石真等人正在用饭,听到鼓号之声,封林冷笑道:“晋人在故弄玄虚,想牵制住我等。” 穆平叮嘱道:“豆田壁肯定有所防备,你等率军前去,见机行事,保存实力为上。” 酉末时分,三条火龙从秦营蜿蜒游向东。城墙之上,胡藩再次对夏侯宗之道:“夏侯太守,秦军失了主将惊惶无主,仆愿率军出城劫杀,亦可解豆田壁之忧。” 夏侯宗之连连摇头,道:“秦军势大,冒然出城中了埋伏怎么办?若是失了金墉城,洛阳被夺岂不因小失大。胡参事,豆田壁有朝庭大军,而且有秦人齐公在手,秦军不敢硬来。” 无论胡藩怎么劝说,夏侯宗之都不答应,只是让军兵鸣号擂鼓鼓躁惑敌。 胡藩无奈,叫来黄富,让他赶紧回豆田壁通风报信。 子时不到,石真等人来到豆田壁附近,被地上的沟渠、乱木挡住。 封林打定主意,就算救不回姚崇,也多斩杀些晋人百姓,冷笑道:“这点小伎俩就想阻挡大军行进,真是让人发笑。来人,填土。” 夜袭没带辎重,兵丁只能用脚推、手捧沙石填埋沟渠。箭楼之上,辛恭靖一声令下,箭如雨发,数十名秦军倒下。 石真不愿与封平为伍,道:“愚绕到东面看看。” 东面是杨安远镇守,同样是箭雨迎敌,石真无可奈何。三人聚在一处商议,没有器械想要突破晋军防线几无可能。 封平道:“只能派人回洛阳送信,让穆司马送些攻城器械来,我等便在此驻营,等天亮再与晋军决战。” 三人率军往东退了三里,伐些木材燃起篝火,简单布防后便幕天席地地安营歇息。 九月的天气温差大,寅时弥散起了白雾,兵丁们靠着火堆拥坐在一起,多数人已经鼾然入梦。 东北角,杨安玄率着八百军兵拉着马匹悄然潜近。看着数里外的点点篝火,杨安玄轻声下令道:“上马,缓行。” 虽然还隔着三里地,细碎的马蹄在夜深人静时仍清晰入耳。 寅时轮到吕会带人巡守,听到异响后大惊,高声喊叫道:“鸣号,敌袭。” 号角声响起,将秦军从梦中惊醒。秦军以为晋军胆小如鼠,根本没想过晋军会趁夜袭杀,便连石真、封平都放心入睡。 八百轻骑如同旋风般轻易刺入秦军营中,秦军像无头的苍蝇般胡乱应战,刀枪乱砍伤了自己人亦不知晓。 杨安玄带着轻骑杀了几个来回,六千秦军四散奔逃。雾气弥漫,难以分清人影,杨安玄呜号传令,带着轻骑往东撤走。 夜风清凉,蹄声在杨安玄的耳中变得清脆,这场夜袭几无伤亡,胜得十分轻松。经此战后秦军会改变对晋军孱弱的看法,再想要这样的机会是不可能了。 封林最先返回宿营地,看到尸横遍野,长叹一声,带着数名亲卫往北投燕国去了。 卯时天色渐亮,石真收拾战场,发现封林和吕会皆不知去向,六千兵马只聚集到三千余人,伤亡在一千五六百人以上。 辛恭靖率军杀出,石真不敢恋战,带着残兵回返洛阳,半途与运送辎重物资的秦兵相遇,仓惶回归洛阳。 得知昨夜大败,穆平下令拔寨后撤二十里,暂避晋军。 主将被擒,损兵折将,穆平不敢再隐瞒,派人飞驰长安向天子姚兴送信,等候发落。 ………… 长安城,后秦定都于此。汉时宫城早毁于战火,姚兴称帝后重建长乐宫,作为议政之所。 大殿之上,朝臣正议屠飞、啖铁占据方山作乱之事。 司隶校尉尹纬道:“……不足为患。万岁这两年取陇西、河东、上郡等地,又夺了晋国华山、弘农、上洛,扩张过快,需与民生息,善加抚恤,方能尽收民心。” 姚兴嘉许道:“尹卿所言甚是,朕有意澄清吏治、兴办学校、兴修水利,体恤孤寡、鼓励农耕,期以数年国能大治。” 众臣躬身道:“万岁圣明。” 姚兴笑道:“诸卿勉之,大业成就之时,朕当与诸卿共享荣华富贵。” 一名侍官急步入殿,来到御座前施礼道:“万岁,洛阳奏报。” 姚兴从侍从手中接到奏报,笑道:“齐公莫不是拿下了洛阳,向朕报喜。” 展开奏报看了数眼,姚兴腾地一下站起身,殿上的众臣一惊。 姚兴飞快地看完奏报,沉声道:“洛阳战事不利,损兵数千,连齐公也被晋军掳了去。朕要亲征,救回姚崇。” 尹纬躬身奏道:“万岁,胜败乃兵家常事,处乱不惊方为应变之道。齐公身陷晋人之手,尽力前去营救便是。” 姚兴缓缓地坐下椅中,垂下衣袖用力握拳,指甲刺入掌心微痛,让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当初姚苌身死传位于他,其叔姚绪、姚硕德及其弟姚崇都表明态度对他支持,这才缓和了威机,有了当前大好的形势。 姚绪、姚硕德和姚崇对他助力很大,东征西讨平定四方,基业迅速壮大,国家蒸蒸日上。 大晋国内不宁,天子是个白痴,朝政被司马道子父子把持,混乱不堪,方镇觊觎中央的权力,动辄举兵内向,社会动荡不安。 姚兴看到了可趁之机,此次兴兵东进,轻取华山、弘农两郡,再夺上洛,只要顺势取了洛阳,整个淮河、汉水以北便会闻风而降。 坐拥长安和洛阳,雄踞关中、虎视天下,当可再现始皇一统天下之势。 原本计划以姚崇二万五千人为先锋,自己亲率大军五万随后夺取洛阳。哪料氏人做乱内部不稳,自己不得不率军回返坐镇长安指挥,这才致使姚崇成为孤军,被晋军所擒。 姚兴心生愧疚,道:“齐公是朕的兄弟,朕不惜代价也要救他回来。传旨,命杨佛嵩统军三万坐镇上洛,尹卿,你前去洛阳与晋人谈判,务必救齐公回来。” 尹纬躬身道:“臣定当不辱使命。” 7017k 第一百七十二章口舌之争 得胜之师带着偃师十万百姓开进洛阳城,驻守的晋军亦从金墉城回返洛阳城中。 逃离的百姓得知洛阳大捷,秦军退走,纷纷回返家园,洛阳城变得生机勃勃。 整个洛阳城中欢声笑语,杀猪宰羊庆贺大捷,便连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在欢乐的气氛中也淡去了些许伤悲。 虽然秦军退走,辛恭靖和杨安玄却不敢放松防御,派出侦骑打探秦军动静。 洛阳城仍只开宣阳门出入,其他城门紧闭,趁着偃师百姓在洛阳,征召民伕修缮城墙、加固防御。 太守夏侯宗之向襄阳、朝庭报捷,心中欢喜无限,有此大胜应该能从洛阳调离了。 裴博和严安却惶惶不安,寻机找到杨安玄,询问率众回偃师之事。 杨安玄笑着宽慰道:“裴公、严公,此次大破秦军,严、裴两家立下大功,愚已经派人向朝庭禀报,不用几日朝庭的封赏就会到来。两公且宽心多留几日,等待封赏到来。” 裴博和严安听严恪提过,杨安玄向朝庭的奏报没有说两族归顺秦人,只说偃师百姓被秦军裹胁,严、裴两族在关键时刻帮助大军杀敌立功,这样一来严、裴两家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严安谢道:“多谢杨将军体恤,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小儿严恪深羡将军武勇,想率三百部曲追随将军左右,还望将军应允。” 严恪胸怀大义,正气凛然,杨安玄十分喜欢他,笑道:“严兄若愿从军,愚求之不得,严兄定会建功立业、光大门楣。” 裴博接口道:“老夫次子裴强,亦愿率二百部曲投军,请杨将军收留。” 一下子多出五百麾下,杨安玄站起身对着严、裴二人一躬到地,开心地道:“严、裴两家深明大义,愚深表感激。严恪、裴强都是骁勇之将,愚求之不得。愚暂命两人在军中任军侯,就统领自家部曲,等朝庭封赏下达后,再行调整。” 五日后,一队人马打着秦国的旗号出现在宣阳门外,守卫的晋军严阵以待。秦国事先派人通知过夏侯宗之,会派出使者前来商谈换回齐公姚崇事宜,夏侯宗之率官吏前来迎接。 秦国主使尹纬,年过五旬,身材魁梧,夏侯宗之与他相对揖礼,心中暗道,这个秦人好生高大,愚只有他的肩膀高。他不知尹纬虽事秦主,却是汉人。 作为胜方,夏侯宗之不肯输了气势,竭力挺胸道:“愚久闻尹校尉的大名,秦天子让尹校尉前来商谈,足见对齐公的重视。本官已急奏郗刺史,郗刺史会转奏朝庭,朝庭不日便会派使者前来商谈。” 尹纬对晋朝的繁文末节很清楚,笑道:“无妨,尹某早慕洛阳风物,正好借机在城中多住几日,等候贵朝派使前来。” 驿馆秀林苑,夏侯宗之设宴款待尹纬,杨安玄、辛恭靖等人应邀出席,姚崇也被请了来。 姚崇押到洛阳城,夏侯宗之在官廨中腾出一个院落,派了数名老军伺候他的起居,除了行动不得自由外吃用并没有受委屈。 尹纬看到姚崇,连忙带着随行官吏起身施礼。姚崇已知皇兄会派人来赎回自己,见到来使是尹纬,心中大定,笑道:“尹公不必多礼,你能来本公甚慰。” 略作寒喧,尹纬请姚崇在自己的上首坐下,对着夏侯宗之谢道:“多谢夏侯大人厚待齐公,他日若来秦国做客,尹某定会好生招待。” 虽是好话,听在耳中却不舒服,夏侯宗之不知如何应答。下首的辛恭靖勃然怒斥道:“尹校尉,你本是汉人,为何委身于羌贼,你在秦国才是客身。” 尹纬面不改色地道:“贤臣择主而事,吾朝天子乃英武仁德之主,愚倒想劝辛将军弃暗投明,在大秦方有用武之地。” 杨安玄举杯笑道:“战场上得不到的,口舌上焉能得到。尹校尉是聪明人,何必做无用的口舌之争,今日能结识尹公,实是幸事,愚敬尹公一杯。” 尹纬眼神一亮,道:“杨将军所言甚有道理,两国相争凭得是实力,不过尹某此来是接齐公回国,倒是免不了费些口舌。” 杨安玄举杯饮尽,微笑不语。 ………… 建康,洛阳大捷的消息让朝野皆为之欢腾,夏侯宗之、辛恭靖,特别是杨安玄的名字通过妓楼酒肆渐为百姓所知。 东堂,会稽王司马道子喜气洋洋,朝庭已经太久没有得胜的消息了。 他力主派杨安玄统军前去救援洛阳,杨安玄不负所托,不光救下洛阳,还大败秦军,擒住了秦军主将齐公姚崇,大涨朝庭声威,令司马道子惊喜不已。 笑吟吟地听着朝臣议论该如何庆功封赏,司马道子心中想着是否让杨安玄到中军统兵,有杨安玄这样的骁将在,晚间睡得也安心些。 “父王,当务之急是派特使前往洛阳城主持与秦人的谈判。”侍中司马元显大声道。 新任御史中丞江绩附和道:“要与秦人签订协议各守疆域,让秦人退还侵占我朝的国土。” 车胤暗暗摇头,这位江仲元为人刚正,却不知变通,在荆州任南郡相不肯附和殷仲堪起兵,被杨佺期取代。 江绩本是骠骑府的主簿,算起来是司马道子的旧属,此次江绩不附逆贼,司马道子决定诏其入京替代禇粲任御史中丞,削弱禇家在朝堂上的权势。 江绩到任之后,直言奏劾,包括侍中司马元显,尚书令王珣都被他弹劾,朝堂为之震动。 司马道子暗中派人劝其循序渐进,反被痛斥,司马道子感觉骑虎难下,有些后悔将这个倔老头召回朝中。 车胤与江绩意气相投,两人闲暇时常在一起喝酒下棋,评论朝政、针砭人物。车胤对弟子杨安玄评价甚高,江绩因杨佺期之故对杨家人没有好感,两人没少因此争执。 签订协议若是有用这世间哪有纷争,车胤奏道:“此次和谈,朝庭有伪秦齐公在手,可以向秦国索要些好处。被秦所占的国土,若能归还自是最好,如若不能将姚崇换些马匹回来亦不错。” 司马道子点头笑道:“车公所议有理,就派外兵侍郎董怀为使,前往洛阳与秦人和谈。王尚书令,洛阳功臣该如何封赏,你与吏部、五兵部拟定后报孤。” 回到王府,司马道子兴致勃勃地命人设酒上戏,赵牙新近排演了新戏《完璧归赵》和《将相和》。 袁涛受杨安玄启发,搜罗古代有名的故事编撰,迎合会稽王的心思,这两部戏便是他的新作。 殿中开唱《完璧归赵》,司马道子边喝酒边摇头晃脑地跟唱几声,好不快意。 一个时辰后,司马元显从朝堂回返,先来王府给父王请安,顺便把王珣等人商议的封赏结果报给司马道子。 见父亲斜倚锦榻一脸陶醉的样子,司马元显没有惊扰,悄声在侧席落坐,陪着司马道子一起看戏,不一会也看得出神了。 看到赵牙所扮的蔺相如不辱使命,将和氏璧带回赵国,司马道子出声叹道:“蔺相如实乃国之干臣,若得此人辅佐孤,孤何惧秦人哉。来人,赐酒。” 侍女端了酒来到赵牙身前,赵牙对着司马道子揖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司马元显笑道:“此次洛阳大捷便是父王运筹帷幄,夏侯宗之、辛恭靖、杨安玄等人竭忠报效,方有大胜。父王英明,像蔺相如、廉颇等良臣名将会相继出现,佑我大晋江山社稷。” 司马道子哈哈大笑,道:“元显,朝中封赏可曾议定?” “按照功劳簿,立功之人按制封赏;河南太守夏侯宗之镇守洛阳不失,调任襄阳太守,河南太守由辛恭靖接替;偃师裴、严两家赐匾,嘉其忠义,族中子弟择优入仕。” 司马道子问道:“杨安玄如何赏赐?” 司马元显皱起眉头道:“王尚书令认为杨安玄刚升迁为伏波将军,不宜迁升太速,赏些财帛便是;车胤以为当按功行赏,杨安玄升为五品,其他人各说一词,争论不定,托愚请父王定夺。” 司马道子坐直身子,挥手让戏班退下,却让赵牙留下,在一旁陪着饮酒。 喝过两杯酒后,司马道子道:“杨安玄文武双全,为父有意调他回京,在五兵部任侍郎,兼在中军领兵,将来亦可辅佐于你,你意下如何?” 司马元显笑道:“父王将卫将军府和徐州刺史府属僚拨给孩儿,孩儿府中文臣武将众多,倒不缺人手。眼下外镇纷纷拥兵自重,依孩儿看还不如委任杨安玄为太守,这样既能酬其功,让其为募兵操练,一旦有变,可命其率兵前来效力。”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问道:“安置在何处?” 司马元显摇头道:“孩儿也是灵光一现,刚刚才想到。” 其实司马元显昨夜宿在王异处,两人聊起洛阳大捷,王异看似无意地提及,杨安玄既然如此能干,何不让他就镇守洛阳,可保朝庭无北面之忧。 洛阳身处东晋北境,与秦、魏接壤,战事无年不起,东晋兵力不足,兵员素质不高,杨佺期任河南太守时大半时间都在征战中渡过。夏侯宗之接任之后,无日不惊,才会借助此次大捷,向朝庭提出内迁。 朝议时五兵尚书提出辛恭靖接任河南太守,得到王珣、车胤等人的赞同,司马元显不好提出异议。 赵牙插口道:“愚听袁涛说,汝南太守周安年老体病难以理事,不如让杨安玄接任汝南郡太守。” 司马元显笑道:“赵太守此议甚妙。汝南郡在洛阳和建康之间,地处要冲,南北皆可顾及,此地甚好。” 汝南郡是豫州所辖,豫州刺史庾楷是司马道子的心腹,将杨安玄置于豫州,增强了自家实力。 司马道子心中满意,道:“杨安玄年纪尚轻,骤然提升为郡太守不妥,论功升迁为广威将军,到汝南任郡司马兼主簿,历练两年再说。汝南郡的原主簿和司马让吏部重新安排便是。” 广威将军是五品,一般是太守兼任,虽然杨安玄没有直接任为太守,但广威将军之职提前授予实际是安其心。 能压一压杨安玄司马元显是乐见的,司马元显问道:“父王,那三千北府军该如何处置?” 司马道子抚须微笑,对于自己从北府军分走三千兵马的谋划有些自得,这三千人马自然不能再回返北府军中。 略一沉吟,司马道子道:“洛阳是国之故都,就让这三千人归于辛恭靖麾下,镇守洛阳吧。” 分北府军的谋划借助杨安玄之手得以完美实施,看来杨安玄有枚有用的棋子,将其置于汝南,往北可支援洛阳、青、衮、徐、翼等州,南下则能钳制京口支援建康,仅凭汝南郡原本的千名郡兵显然不足。 司马道子若有所思地道:“让杨安玄前往汝南时从洛阳带走一千兵马作为护卫,到达汝南郡后,对原郡兵进行择选,可募齐三千兵马,粮饷由豫州拨付。” 司马元显心想,父王对杨安玄真是看重,不过这杨安玄倒有几分本事,加以笼络确有必要。 想到这里,司马元显笑道:“父王,洛阳大捷杨安玄功劳不小,索性任他为副使,辅佐董怀与秦人谈判,待谈判之后再让他前往汝南任职,也让王尚书令不好置喙。” “善!”司马道子抚须快慰。 7017k 第一百七十三章洛阳谈判 洛阳十月,天气已寒。 尹纬换上裘袍,每天按时前去向姚崇请安,陪姚崇吃罢早餐,便在洛阳城中四处游逛,看看洛阳风物,与市井百姓聊天。 偃师城的百姓大半回返了家乡,虽然遭受大劫,家园被毁,财产损失殆尽,但故土难离。 裴、严两家的家产多数保存了下来,裴博和严安让族人将大半族产赠与百姓,毕竟这场大祸两家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两家族人也陆续回了偃城,裴博和严安留了下来,焦急地等待朝庭最后的决定。 杨安远带着安远军和安玄军也要回返孟津关,他们奉命前来救援偃师,如今战事已定,自然要回归。 回去之时杨安远带走了六百匹战马,杨安玄与他议定,安玄军和安远军各留下二百匹,剩下的二百匹交给三叔杨思平。 建春门,辛恭靖、杨安玄等人送别杨安远和孟津关来援的将士。 赵田、阴绩等人依依不舍,杨安玄笑着安慰道:“诸位,说不定愚会留在洛阳城,到时候便能并肩作战了。” 杨安远目光复杂地看向杨安玄,道了声“珍重”,带着大军开拔。 尹纬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仔细地观察着这只让秦军饮恨的大军,果然军容整齐、士气高昂、装备也不错,看上去不弱于秦军精锐。 从姚崇嘴中得知他失利的原委后,尹纬注意搜集着杨安玄的信息:杨安玄,原河南太守杨佺期三子,弘农杨家果然了得,将门虎子不同凡响。 文名彰显,他所喜欢的《小窗幽句》居然出于这个年轻人之手;前些日子在栖仙楼宴请太守府的官吏,听到了歌伎弹唱的《问月》,尹纬大为感叹,打听作者方知亦是杨安玄。 此子文武风流,真晋人之英杰也。 朝庭使者外兵侍郎董怀的到来,让许多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一连串的封赏让众人喜笑颜开。 夏侯宗之如愿以偿,转任襄阳太守,赐钱十万,布帛二百匹;辛恭靖接任河南太守,迁升广威将军、赐钱十万、布二百匹;杨安玄转任汝南郡主簿兼郡司马,迁广威将军,赐钱十万、帛百匹;裴、严两家赐“忠义传家”匾额,赐钱十万…… 杨安远由校尉升横野将军,岑明虎、赵田、阴绩、蒯恩、徐孝重、俞飞、孟龙符等出战将士皆有迁升,普通军士按功劳大小由主将决定封赏,朝庭送来钱粮犒赏三军等等。 董怀是杨安玄的旧相识,当初杨安玄率三千老弱残兵北上之时还替他担着心,在京口没少为他向王恭据理力争,洛阳大捷董怀与有荣焉。 恭贺过众人,董怀对杨安玄道:“安玄,大王委你为谈判副使,愚对情况不熟,与秦人的谈判要你多出力了。” 杨安玄知道董怀脾性,笑道:“董侍郎放心,愚定当全力相助。” 谈判地点设在驿馆远朋居中,此处是新任太守辛恭靖安排给朝庭天使的住处。 尹纬已在洛阳城中呆了近二十天,秦天子姚兴三日一问、五日一信,上洛城杨佛嵩秣马厉兵,洛阳城中严阵以待,气氛紧张。 董怀、杨安玄带着鸿胪寺随行官员在远朋居外迎接尹纬等人,尹纬首次看到晋国朝庭派来谈判的正使,见这位晋国官员身着头戴细纱笼冠,身着禇色官袍,四方大脸、白面微须,面容严肃地揖礼。 尹纬还礼,看到董怀身边的杨安玄,眉头微不察觉地皱了一下,预感有此人在,这次商谈怕是不易。 见礼毕,双方在大厅分左右坐下,各人面前摆下张案几,仆役献下茶水。 尹纬端茶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道:“好茶,贵国山水灵秀,育出此等好茶,正合泉边悠游论玄。” 董怀笑应道:“天水尹家亦是汉臣,何不移居江南,共享诗酒风流。” “我朝万岁圣明,视各族如一家,并无分别。”尹纬淡然笑道:“尹某受万岁圣恩,自当竭忠报效。” 看似平淡的言语暗藏着机锋,谈判在论茶的笑语中拉开了帷幕。 唇枪舌箭,杨安玄看着两国的官员们争得面红耳赤,秦国要以退兵换回姚崇,晋朝则要秦军退回占领的华山、弘农和上洛三郡。 双方官员都知道,谈判无非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没有十天半月哪显得出众人的辛劳。 尹纬没有加入争吵中,杯中的茶水续过两次,味道已经淡了。 看着对面一脸肃容的董怀和漫不经心的杨安玄,尹纬心中发急,他哪有功夫跟晋国的官员闲扯,天子心急,要尽快将齐公救回国中。 前两天争得面红耳赤,却丝毫没有进展。第三天再谈,尹纬敲了敲案几,道:“董侍郎、杨将军,归还上洛等地之事不要再谈了。尹某来之前万岁曾交待,若是晋朝一定要归回土地,那便放弃齐公,举全国之力与晋开战。” 董怀见尹纬正颜厉色,不像作伪,打着哈哈道:“尹校尉,商谈商谈,边商边谈,莫急莫急,饮茶饮茶。” 尹纬将茶杯重重地一墩,“哐”的一声,道:“董侍郎,我朝十万大军在上洛整装待发,请董侍郎速速决之。” 董怀轻轻放下手中茶杯,笑道:“我大晋有百万雄师,秦师若来,大晋地广,倒有葬身之地。” 尹纬见董怀不甘示弱,霍然起身欲走。 杨安玄开口笑道:“尹校尉,且不说贵国在上洛没有十万人马,单讲境内各族蠢蠢欲动,反叛随处可见,贵国也无力与大晋在洛阳决战。” 尹纬心中一沉,杨安玄对秦国内事十分清楚,这场谈判怕是要让出几分利了。 尹纬站立,冷声道:“是与否能战,拭目以待。除了归还土地不行,其他要求大晋不妨说来听听。” 董怀见要还国土的可能性不大,只好道:“尹校尉先请回,本官与众人商议后明日答复于你。” 送走秦国使者,董怀问随行的官员,道:“诸位以为如何?” 目光首先看向杨安玄,杨安玄沉吟片刻,道:“愚看尹纬所说是真,秦人归还占据的土地的可能性不大。” 董怀沉声道:“愚亦是这样认为,看来逼迫秦人退让国土是不可能的了。” 鸿胪寺丞诸葛松一心想借谈判之事立功,厉声道:“董侍郎,有伪秦齐公在手,何愁秦人不屈服。若是松口,岂不让将士浴血奋战的功劳付之东流。” 杨安玄心中冷笑,道:“诸葛寺丞,秦军在上洛没有十万,不过三五万倒是不假,万一谈判不行,真如尹纬所言秦师攻打洛阳,您认为洛阳能否守住?” 诸葛松叫嚷道:“当初洛阳仅有万余守军便能挡住秦军进攻,现在驻军两万据城而守,何用畏惧秦军威胁。” 无知者无畏,杨安玄淡然道:“当初秦军困洛阳守军退守金墉城待援,城中粮草辎重充足。若是秦军再来,朝庭援军何时会来,金墉城能守至几时,百日?半年?城中粮草能食用多久?到时诸葛寺丞可愿上城协守?” 诸葛松坐直身子,色厉内荏地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本官自会与诸位一起共抗秦军。” 目光睃巡,却见堂上众人面露惧色,不敢与他对视,不禁气沮,塌下腰端起杯喝茶。 出京之时,司马道子召董怀入王府面授机宜,许他便宜行事,给他的底线是秦军只要退兵、承诺五年之内不再进犯洛阳,再赔偿些财帛颜面上过得去即可,若能索要些百姓、马匹就算他立功。 董怀与杨安玄私下有过沟通,将会稽王的意图告知过杨安玄,问道:“安玄,你以为该如何答复秦人?” “董侍郎,洛阳兵力不如秦军,只能倚城据守。豆田壁一战是趁敌不备,如今秦军有了提防,再想突袭几无可能。”杨安玄道。 杨安玄的话得到辛恭靖的赞同。董怀道:“打仗辛将军和杨将军都是行家,愚不便置言。” 辛恭靖抚着胡须道:“留姚崇在手,于国并无大利,反而容易激起秦人怒火。晋秦相争,徒让代、燕得利,依辛某愚见,不如索要些战马放他回去。” 杨安玄笑道:“若能将姚崇换得马匹、百姓和财帛,诸公能在年前立功回朝与家人团聚,来年二月吏部考绩亦不会错过。” 这席话引得众人频频点头,便连诸葛松也感觉若能早些立功还朝,赶上明年考绩说不定能凭功劳迁升。秦军不顾后果发兵,自己难道还真的上城御敌吗? 基调定下,以姚崇换马匹等物。董怀松了口气,问道:“安玄,你觉得秦人的底线在哪?” 杨安玄胸有成竹地道:“尹纬是伪秦司隶校尉、秦皇姚兴最信重的臣子,早早就派他前来谈判足以表明姚兴对姚崇的重视,既然除开土地不能谈,其他财帛、马匹、被掳百姓董侍郎不妨大大张口,越多越好。” 董怀担心地道:“秦人会不会反悔,得了姚崇又兴兵前来?” “应该不会,秦人境内不太平,派杨佛嵩驻军上洛做出威迫之势,其实并无战意,不然早就陈兵在洛阳城下。” 董怀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明日定要从秦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再谈,晋朝开出条件:要五千匹战马、五万掳走的晋国百姓,两国签订协议,各守疆域不得侵犯。 尹纬暗松了口气,天子暗中交待过,一定要保证齐公的安全,如果晋朝一口咬定要占领的土地,便将弘农郡归还,事后再兴兵讨还。 这话表明了天子赎回齐公的决心,但尹纬却知道大秦国运虽然蒸蒸日上,隐忧出不少,一不留神便会重蹈当年苻秦之覆辙,天子才会期以三年勤修内政,夯实国基。 晋国疆域远在秦国之上,一旦争起,长年累月秦国拖不起,燕、代与秦接壤,说不定会趁火打劫。晋国虽然朝政腐败,但仍有杨安玄、董怀、辛恭靖这样的忠贞之士,又身处南方有长江天险,短时间内还是不起冲突为上。 秦国的精力应该放在北方凉、燕身上,特别是是代国迅速崛起,打得燕国节节败退,一旦代国灭燕,那么将是秦国大敌。 尹纬向姚兴建议,趁代燕交战之机,在治国安民、发展内政的同时,蚕时燕、凉土地,与代国一战。 若能胜代,则可顺利平定北方,像天王苻坚一样,率军南下一统天下,晋国会像熟透了的果子,伸手便可摘下。 晋人开口要要五千匹马、五万百姓等财物,在尹纬看来就一个字“陋”。 秦国的战马超过十万匹,去年取成纪和上邽,得良驹三万余匹,百姓七万余户;占领燕国河东又得战马两万余骑,薛、柳两家归降人口近十万户,区区五千匹马、五万百姓对大秦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晋国索要不多,但也不能轻易许之,尹纬安坐,任由属官与晋人磨牙。 两天后,晋秦两国初步达成协议,用二千匹马、二万晋朝百姓的代价赎回齐公姚崇;晋国每年付给秦国二十万石粟米、丝绸千匹、麻布万匹、茶五百斤做为交换,两国签订协议五年之内不动刀兵。 董怀等人面露喜色,能从秦国得到二千匹马和二万百姓,算是大功一件。二十万石粟米、布帛和茶叶等物按年给秦国,亦可约束秦国不动刀兵,不算什么。 双方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尹纬提议道:“尹某还有个小要求,希望晋国能提供百张杨家犁。” 杨安玄断然拒绝道:“不行。” 尹纬笑道:“杨将军别急着拒绝,我国愿以一万晋人来交换。” 董怀眼神一亮,在他看来用百张杨家犁换回万名百姓,这交易大为合算。 7017k 第一百七十四章甲骑具装 杨安玄心中暗叹,士人轻视工匠,视之为“奇技淫巧”,董怀亦不能免俗。九品中正取士看得是经义、孝廉,绝不会出现匠人的身影。 朝庭虽然设有将作大监,用于营造宫殿、兴修水利等,有事设置无事撤销。 杨家犁比起直辕犁灵便,节省人力和畜力,让农夫一亩田能多收三五斗,这是国之利器怎能予敌。 晋国官府对杨家犁管控,出入库皆有登记,秦、燕等国还是通过细作、商贩得到了杨家犁的式样,让巧匠打造出类似的曲辕犁,比起直辕犁有所改进,但终比不上杨家犁巧妙。 尹纬借商谈之机提出要杨家犁,是秦皇姚兴的提议,秦国新近得了大片土地,若有杨家犁相助,农事兴盛,百姓便会安定下来,那比得到几万匹马,占领数郡之地还要有用得多。 董怀捋须意动,将征询的目光望向杨安玄,诸葛松等人喜形于色,恨不得董怀当即点头应允。 众人皆以为可,杨安玄有些无奈,毕竟董怀才是谈判的正使。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秦国拿五百件‘甲骑具装’来换。” 马铠,由面帘(护马头)、鸡颈(护颈)、当胸(护胸)、马身甲(护躯干)、搭后(护臀)和竖在马臀上的“寄生”(遮挡来自后面的流矢)组成。 马上骑士着铁甲,配备弓箭、马槊,便是著名的“甲骑具装”。 东晋地处南方缺少战马,北府军中有数百具“甲骑具装”,还是淝水大战时所缴获,如今年久失修,残损不堪;还有百具存于内府,作为天子出行的仪仗。 杨安玄在长子城慕容垂的军中见过“甲骑具装”的骑兵,一直梦想着麾下有一只这样的重骑军。 秦、燕、代三国的“甲骑具装”都数以千计,在慕容垂军营之中看到的甲骑具装就不下五千。 虽然重骑的速度不如轻骑,但一只身披重甲,成规模的骑军在平原之上冲锋陷阵,谁能抵挡,“甲骑具装”几成了杨安玄的梦魇。 董怀带来朝庭升迁他为广威将军,洛阳谈判结束后前往汝南郡任郡司马兼主簿,杨安玄知道这是会稽王准备让他接任汝南太守。 从董怀口中得知汝南太守周安年老体病,几不能理事,他实际上是暂理太守之职,杨安玄喜不自胜,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基业。 朝庭准许自己携千人赴任,杨安玄筹谋带走安玄军,洛阳一战自己对裴、严两家有救命之恩,这两家的五百部众对自己感恩,可以随行。 董怀向他转达了会稽王之意,让他在汝南郡练军三千,将来既可北上又能南下。 会稽王有求,马匹、辎重、粮草等保障可不能少,豆田壁大战后,安玄军有马匹近三百骑,这些战马要带走,自己刚给了二百匹战马给三叔,三叔应该不会小气。此次谈判能从秦国要来二千匹战马,应该能开口要些。 尹纬提出要杨家犁,杨安玄触动灵机,你要我之利器,便拿好东西来换,有五百甲装具骑傍身,杨安玄相信自己能凭之纵横。 身为外兵侍郎,董怀自然知道“甲骑具装”,若真能从秦军手中得到五百件“甲骑具装”的铠甲,那功劳不下于从秦人手中要回五万名百姓。 秦朝的“甲骑具装”超过万骑,这是大秦东征西讨的底气所在,此次姚崇攻打洛阳是攻城战,用不上重骑,并没有携带。杨佛嵩驻军上洛,军中便有三千“甲骑具装”。 虽然“甲骑具装”的铠甲耗费不小,但相比万余套铠甲,五百套并不会伤筋动骨,就算晋军得到了铠甲,区区数百人的“甲骑具装”,在战场上发挥不出排山倒海之势。 尹纬沉吟思索片刻,扬眉道:“再加百张杨家犁,换二百套铠甲。” 董怀生恐杨安玄又生出什么花样来,抢先应道:“诺。” ………… 谈判结果通过八百里加急奏往京中,司马道子看到交换条件后大喜,下旨嘉奖。 七日后,洛阳城宣阳门外,杨佛嵩率领秦军前来迎接齐公回国。 风吹旌旗烈烈,千名甲骑具装陈阵于前,左右各是千名轻骑,后面长枪如林、盾牌如墙,整齐肃穆,寂静中透出杀气腾腾。 宣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的晋军如临大敌,万钧神弩依次排开,弓箭手严阵以待。 杨安玄戎装肃立在城头,看着数里外的秦军暗暗心惊,若是在沙场上对阵厮杀,晋远不如秦。 乱世争雄离不开坚兵利甲,杨安玄心中生出焦意,到了汝南后一定要加紧练兵,储存钱粮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谈判议定的物资在这几天交换过了,二千匹战马、二百具甲骑具装的铠甲以及两万百姓都如数进了洛阳城,只剩下晋国的粮食、杨家犁等物还在途中未交付。 尹纬已经等不及了,提出接姚崇返国,董怀自然同意,应允粟米等物会如数运往上洛城。 宣阳门大开,辛恭靖率三千兵马先行出城布阵,与秦军对峙,随后董怀、尹纬等人伴随姚崇骑马出城。 看到姚崇出现,秦军擎出兵刃,摇旗山呼,“齐公、齐公、齐公”。 三千兵马齐声呐喊,地动山摇,声遏行云,不少晋军色变,两股战粟。 城墙之上,杨安玄放声笑道:“秦军不过手下败将,虚有其表,齐公还不是晋国的俘虏。” 孟龙符大声和道:“大晋威武。” “威武,威武”的喊声从城头传出,联成一片。城外的晋军被“威武”的呼声提振,顿着手中长枪、盾牌,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喝着,“威武、威武”,气势丝毫不弱于秦军。 杨佛嵩策马上前,来到姚崇身前跳下马,躬身行礼道:“末将奉万岁之命接齐公回家。” “有劳镇东将军了。”姚崇涩声道。当年他率军在潼关将杨佛嵩从杨佺期手中救出,杨佛嵩便视他为恩主,十分敬重。 “可要末将率军冲杀过去,替齐公出口恶气?”杨佛嵩低声道。 姚崇怦然心动,被俘之后虽然未受虐待,但自领军以来何尝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 脑中是无数强敌在马前低头的情景,被杨安玄用槊锋指在喉头时一切化为泡影,那一幕将让他终生蒙羞,除非斩杨安玄于马下。 姚崇猛地拧转身,凶神恶煞般地朝宣阳城楼上看去,那个让他蒙羞的人就站在城墙之上,旌旗之下。 尹纬伴在姚崇身边,知晓他的心意,轻叹劝道:“齐公,暂且为国隐忍。等万岁安定国内后,再来报仇不迟。” 姚崇目光恨恨地从晋人身上扫过,打马扬鞭向西驰去。身后秦军簇拥着他,洪流滚滚消失在洛阳城外。 诸葛松暗自抹汗,当初没见过秦人威势时大言不惭要与秦军相抗,等目睹秦军军容才知有些事光靠嘴硬是没用的,送姚崇这点时间,就感觉双腿发飘,浑身发冷。 董怀与辛恭靖带着众军回返洛阳城中,宣阳城门依旧关闭。董怀笑道:“本官算是功德圆满,过几日便返回京中,接下来驻守洛阳城要靠辛太守你了。待朝庭运送的物资运到,还烦劳将军送去上洛城。” 辛恭靖沉声道:“董侍郎放心,请转告天子,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董怀正色整衣朝着四方揖礼道:“拜托诸位将士了。” 杨安玄从城墙下来,找到董怀道:“董侍郎,秦军赔偿的战马和铠甲该如何分配?” 辛恭靖连连点头道:“不错,这二千匹马和二百具铠甲可得分一半给洛阳。” 董怀玩笑道:“两位将军这是要打劫啊,这可不行,这些东西愚要带往京中,交由会稽王处置。洛阳已得了两万百姓,岂能得陇望蜀。” 诸葛松在一旁道:“不错,这是秦国给的赔偿,洛阳岂能私留。” “不错,马和铠甲都要交给朝庭处置。”前来谈判的官员纷纷帮腔。 二千匹马和二百具铠甲运至京中,定然引得全城轰动,大扬国威。会稽王肯定喜闻乐见,前去谈判的官员既有面子又有底子,升迁便是自然的事了。 人多不好说话,杨安玄私下来见董怀,董怀先行笑道:“安玄,若是马和铠甲还是免开尊口,愚可不会答应。” “董侍郎,这些马愚不要,但是那些铠甲送到京城,不过是宫中收藏,用于仪仗,岂不明珠暗投。”杨安玄诚恳地道。 董怀笑容一凝,杨安玄说的是实情,战马还可以分配到中军,那些“甲骑具装”的铠甲到京中,除了天子出行之外确实没用,建康城外根本没有“甲骑具装”驰聘用武之地。 杨安玄恳切地道:“我朝要与胡骑争锋,提升战力迫在眉睫,董侍郎今日在洛阳城外也见过秦军之威,忖心自问,若不是据城而守,胜算几何?所以愚才会向秦人索要铠甲,以备不时之需。” 董怀是知兵之人,沉默良久方道:“愚会将安玄的意思转奏与会稽王,劝说王爷留下这批铠甲给你,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愚所能预料了。” 杨安玄深施一礼,道:“多谢董侍郎鼎力相助。” 次日,杨安玄带了礼物前往孟津关拜见三叔杨思平。 他事先与辛恭靖谈过,征得他的同意后写信给郗刺史,让郗刺史准许自己带安玄军前往汝南。 谈判尚未结束,郗恢的回信便至,同意让他率安玄军走。对于郗恢,杨安玄满怀感激,这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杨思平看到侄儿,开怀笑道:“安玄,你小子可以啊,都是广威将军了,比你三叔强。不错,壮实了不少,比上次见你又高了几分。” 叔侄说笑了几句,杨安玄道明来意,想用洛阳的五百兵马换安玄军。 杨思平笑道:“你父数次来信召愚去荆州,愚已向郗刺史递了辞呈,估计年后就会动身。安玄军是你的心血,你前往汝南身边要得用的兵马,这群小子早就巴不得跟在你身边了。” 对于安玄军杨思平真是喜欢,战力不在族军之下,赵田、阴绩、蒯恩、徐孝重更是军中骁将,若能带到身边杨思平绝不会放走。可是安玄军对杨安玄的忠心不亚于族军,杨思平不止一次地感慨杨安玄会带兵。 “多谢三叔。”杨安玄笑道。 杨思平叹道:“为叔真是服了你,安玄军被你练成了虎狼之师,族军亦有不如。一代新人换旧人,说起来为叔三兄弟将来比不过你们三兄弟了。” 为了甲骑具装的归属,董怀在洛阳城多呆了半个月。八百里加急的公文送来了会稽王的决定,铠甲分出一半给杨安玄。 送别董怀后,杨安玄告别辛恭靖,带着安玄军和裴、严两家部曲前往汝南郡。 7017k 第一百七十五章前倨后恭 千人队伍,三百轻骑开路,浩浩荡荡从洛阳往东,先过偃师。 严恪和裴强已是军中屯长,此次前往豫州汝南郡,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家乡,杨安玄有意让两家部众与家人话别。 偃师城遭受兵火,城中建筑被焚殆尽,新任县令严凯正在召集民伕重建。 偃师原县令何捷和县丞贾宣之在豆田壁战后被擒,本应押往延尉受审。裴博和严安生恐两人到了京城说出不利他们的话,通过严恪暗中送给杨安玄二百金,于是这两人便在某夜试图逃跑被射杀了。 山畅等人的忠义为朝庭所知,会稽王追赠山畅为勇义男,赐钱十万,过继其侄为后,以承宗祧;二十六名随山畅而死的义士皆赐钱十万,命县令严凯建忠义冢,四时设祭。 周围的坞堡、村庄有不少毁于秦军之手,裴、严两家自知得罪了依附的百姓,出钱出粮帮着遭劫的百姓重建家园,缓解怨恨。 即便如此,两家的声望仍大受打击,依附的坞堡纷纷不再奉两家为主,就连族人也有人暗中闹着分家。 严恪和裴强率部曲成为官军归来,让岌岌可危的两家变得安稳下来,严安、裴博心存感激,倾尽全力迎接前来的兵马。 杨安玄的大军驻扎在偃师城外,百姓得知搭救他们的杨将军率军前来,敲锣打鼓、竭尽家中所有前来欢迎,让杨安玄感动不已。 为国为民不是虚话,老百姓心中有杆称,分得清是非对错,知道谁是真心为了百姓。 县令严凯闻讯前来请见,谈话中杨安玄得知山畅等人的忠义冢建在偃师城北的虎头山下,提出前去祭拜。 新修的土路通往山间坟冢,杨安玄在牌坊前下马,步行来到坟冢前。 二十八坟冢布于青山之下,最前面的坟是勇义男山畅的。坟前有祭台,台上摆放着祭品,有残香纸灰,看来有人前来拜祭过。 杨安玄率众跪倒叩拜,举杯相酎,不少人发出悲声。 裴博、严安等人面有惭色,朝庭没有追究他们降敌之罪,赏赐了“忠义传家”的匾额,站在山畅等人坟前,实是有愧于心。 起身后,裴博上前道:“山畅等义士为国捐躯,老夫甚为敬佩,愿出资在山边买二百两农田作为祭田,募人为义士守墓。” 县令严凯走近杨安玄道:“杨将军,严某素闻你的文名。义士冢前的牌坊立起已有半月尚缺一联,下官才疏苦思多日仍不得,还请杨将军赐下墨宝。” 杨安玄应道:“能为忠义之士题联,愚之幸也。” 严凯让人在祭台上铺好准备好的纸张,亲手研墨,杨安玄背手而立,望着眼前苍山青翠,飞鸟鸣空,生机盎然,可惜坟中二十八人却再也无法看到。 满是感慨地提笔在手,杨安玄在纸上奋笔书道: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 从偃师南下,过嵩山经登封前往许昌,这条路山路环曲,最不易行,却是最近的一条路。 山势连绵险峻,牵马而行分外艰难,很快就看出严、裴部曲与安玄军的区别来了。 安玄军步履轻松,有说有笑,两家部曲则气喘吁吁,脚步沉重。 嵩山,白云萦绕、峰峦叠翠,杨安玄极目四眺,风送猿啼,不知寇谦之在何处修道。 自打凌云峰分别后,再没有这位道长的消息,不知得到自己的指点后,这位寇天师与历史上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到达许昌以后,道路变得通畅起来,官道可以一直南下,沿途有驿站村庄,三百匹驳运着物资,大军一路能走出五六十里。 豫州境内还算太症,也没有不开眼的贼人前来袭击千余官军,杨安玄估算在十二月初便能赶到新息城。 汝南郡治所在新息城。新息城位于汝南郡的最南端,杨安玄送母亲袁氏回汝阳城归宁,是从义阳郡平春城北上,平春城往东百余里便是新息城。 汝南郡归豫州管辖,豫州刺史庾楷侨镇治所在历阳。历阳在建康的西南,长江上游的位置,与汝阳郡离得较远。朝庭许杨安玄先行接任,不用前去参见刺史庾楷。 时间充裕,杨安玄决定路过汝阳县时入城拜访袁家。袁家是自己的母族,虽然上次有些不欢而散,但事后袁竹多次致歉,并当面训斥了袁宏等人。加上表兄袁涛与自家关系密切,发生的那点小间隙杨安玄不想放在心上。 前往袁家杨安玄有自己的打算。袁家虽然破败,但毕竟曾是名门望族,受过袁家恩惠的人不计其数。 袁家在汝南一带与无数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随便一个田间农夫追溯根源就是袁家故人。 到汝南郡任郡司马兼主簿,短时间不会离开,自己初来乍到要站稳脚根,没人相助可不行。袁家在汝南根基很深,得袁家相助,应该能尽快扎稳,这门亲戚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疏远。 袁竹接到杨安玄要前来拜访的信,连忙组织族人打扫庭院,连府门外的青石板都用清水冲刷了几遍,车辙中淤积的尘泥也被洗刷干净。门前悬灯挂彩,比起当年袁氏归宁可隆重了不少。 将族人召到卧雪堂,袁竹咬牙切齿地训话,谁要是敢得罪上门拜访的杨安玄,便将他逐出宗族。 袁竹的目光落在袁宏身上,毫不客气地道:“袁宏,上次便是你口不择言得罪了杨家,这次杨安玄来你若再发疯,别怪老夫翻脸无情,你那个祠官换了别人来做。” 当初李太后被《梁祝》戏打动,让孝武帝在重修梁祝庙,并设了个祠官。会稽王看在袁涛的面子上,将这个九品祠官给了袁家,袁家举荐袁宏做了这个祠官。 虽说是个恩赏的九品祠官,只管着庙里的香火和四时祭祀,但毕竟与京中天子、太后、会稽王搭上了关系,何况京中袁家还有个袁涛,据说深得会稽王赏识,谁敢再看轻袁家。 汝阳县陈县令亲自上门拜见袁竹,便连太守周安也到汝阳马庄乡祭拜梁祝,温言抚慰袁宏几句,袁宏兴奋得满面红光。 九品祠官算是踏入官场,袁宏少不了官场应酬,熟悉官场规则后袁宏变得谨小慎微,当年那个张狂清高的袁宏不见了。 听族长特意叮嘱自己,袁宏苦笑道:“七叔,侄儿当年不是无知吗,如今哪敢再开罪杨家侄儿。若是杨家侄儿还记恨当年,七叔便当着他的面打侄儿一顿让他出出气。” 袁竹点点头,道:“你如今知晓轻重,愚便不再多说。安玄此次来汝阳郡任司马兼主兼,官位仅在周太守之下。周太守染病有年,朝庭是有意让安玄成为汝阳郡守。” 袁家族人一阵“嗡嗡”议论,个个喜形于色。 杨袁两家是世交,杨安玄上任途中专程来拜访,说明很看重这份交情,他若成为汝阳郡守,袁家定能改头换面,有不少人后悔当初袁氏归宁时怎么没有好生巴结。 要说后悔,袁宏最后悔。按辈份袁灵是他的姐姐,作为袁家最有出息的族人当初应该出面陪伴杨安玄。 自己自视清高,不屑讨好杨家人,认为杨家是在施舍,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多给些施舍才好。 看看袁涛现在,不说官位,新曲大师的文名天下皆知,这一切不就因为当初他陪在杨安玄身边,才得了杨安玄相帮。 袁宏现在做梦都想着讨好杨安玄,哪还敢装腔作势,自命清高。 袁竹眼中也生出希冀,希望杨安玄能在汝南郡多呆几年,助袁家从寒门升为次等士族,那袁家便能从泥潭中拔身了。 族人兴奋地议论着,有人看着袁瑞道:“瑞兄弟,你小时跟小灵儿常在一起玩耍,这次她儿子来本郡做官,你跟了他去新息城,安玄还不得找个官给你做。” 袁瑞木然地道:“仆字都不识几个,如何做官?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种田砍柴吧。” 袁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老十六,你真是愚鈍。有安玄帮你,还怕做不来官吗,老夫若不是年纪大了,还想跟着他前去新息呢。” 袁瑞低头看着脚下残破的地砖不语。 袁竹摇摇头,叹了口气。人各志,袁瑞委实上不了台面,将来族中多与他些田地,让他的日子过得好些便是。 人都有私心,袁竹虽然是族长,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五子八孙,此次安玄前来一定要让他带走两个,哪怕是在衙中做小吏,也胜过在族中种地。 说起来还是涛儿机灵,当初袁灵归宁的时候紧跟在身边,如今在京中风生水起,将来这族长之位怕是要传与他了。 “七叔,袁杨两家姻亲不断,安玄今年十九了,若是能再与袁家女联姻,那关系可就牢不可破了。”有聪明人提议道。 袁宏眼一亮,随即叹息道:“安玄已经是五品官身,袁家哪有适合的女子嫁于他,嫁他为妾还差不多。” 立时有人响应,“为妾也行,仆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七叔公是见过都夸她长得标致,仆愿将女儿嫁于安玄为妾。” “愚的女儿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却姿容出色,也愿与安玄为妾。” 卧雪堂内一片嫁女嫁孙女之声,看着兴奋争论的族人,袁竹目光黯淡下来,当初袁家撑硬气不去投靠杨佺期,如今却是争着向他的儿子献媚。 唉,袁家的破败得太久,久得连最后的气节都耗尽了。 7017k 第一百七十六章打听虚实 大军驻扎在汝阳城外,杨安玄换了身便服,带了张锋买了四样礼物,拎着便上门来了。 袁家一大帮子人接了出来,看到须发苍苍的袁竹,杨安玄上前深施一礼,道:“见过七叔公,七叔公安好。” 袁竹扶起杨安玄,老泪纵横道:“好,好。一别两年,安玄有如旭日东升,七叔公真是高兴啊。走,回家说。” 再度踏进袁宅,杨安玄感触依旧,曾经豪奢的宅院虽然仔细清洗过,但落漆的梁柱、破损的地砖、檐角的垂草无不昭示着颓败之意。 卧雪堂,杨安玄恭恭敬敬地向袁竹及袁氏族人见礼,再度惹得袁竹老泪纵横,更声道:“你娘来信说随佺期远在江陵,七叔公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杨安玄心道,这位七叔公是位煽情的好手,一句话便用亲情牢牢地套住了自己。 口中笑应道:“七叔公若得便,侄孙便派人送您前去江陵转转,阿娘给仆的家信,时常提及儿时旧事,叮嘱仆有空常来汝阳看看。” 袁竹一托花白的胡须,叹道:“小灵儿有心了。七叔公老矣,怕是经不起路途上的劳顿。不过族中这些子弟,还望安玄你看在两家世交的情面上,多加照应。七叔公拜托了。” 说罢,袁竹站起身,朝着杨安玄深深一躬,头上的苍发低垂蓬散开来。 杨安玄赶紧跳起身,避了开去,躬身道:“七叔公莫要折杀侄孙。您快些坐好,要不然仆不敢在此多呆了。” 袁竹重新坐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得色,吩咐摆宴款待。 酒席宴上,袁家人有意讨好,杨安玄姿态放得很低,叔公、叔伯、兄长叫得亲切,敬酒回酒应答有礼,席间气氛和睦,其乐融融。 袁宏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深躬到地道:“当初七叔公等人被贼人所劫,愚心切之下方语多有得罪,还望安玄恕罪,愚叔向你陪礼了。” 说着举杯饮尽,举着空杯向杨安玄示意。 杨安玄对这位十二叔好感缺缺,通过上次发生的事能看清此人的本质,前倨后恭有所图,这样的人不值得相帮。 但是酒桌上的面子要给,杨安玄起身笑道:“十二叔太客气了,小侄也有不是,这杯酒愚敬十二叔,算是赔礼。” 有人按捺不住,频频以目示意袁竹提派人跟杨安玄前去赴任之事。 袁竹本打算宴后再私下细谈,可见族人如此猴急,只得开口道:“安玄未及弱冠,便出任汝南郡司马兼主簿,后生可畏,杨家重兴指日可待了。” 杨安玄笑应道:“袁家底蘊深厚,虽然暂时受挫,终将厚积薄发,重振家声。” 袁竹按着酒杯摇头叹道:“唉,杨袁两家本是世交,如今杨家远胜过袁家,袁家除了袁涛得安玄你相助有点起色外,其他人不足道哉。安玄你来汝南任职,还望能出手相助。” 堂上族人安静下来,一个个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杨安玄。 杨安玄闻弦歌知雅意,笑道:“七叔公,愚来汝南郡任官,少不得要袁家相帮。愚此次来除了看望七叔公以及诸位叔伯兄弟外,就是想请七叔公从袁家选几名才干之人到新息城帮愚。” 堂上众人喜笑颜开,袁竹激动地举杯道:“安玄放心,七叔公会办妥此事,不知安玄准备从袁家带多少人走?” 郡守有征召吏员的权力,汝南郡太守周安体弱多病,多次向朝庭辞官。杨安玄深得会稽王信任,就任司马兼主簿,谁都知道接任太守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征召袁家人为属吏,周安多半不会出言反对。 杨安玄想了想,道:“愚初来汝南,不好大张旗鼓地征召属员,先定个三人吧,其他人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明年三四月份来新息城找愚。” 虽然只有三人,袁氏族人还是激动不已,这三人等于一脚踏进官场中,就算开始时只能做吏员,有杨安玄在,用不了两年便能正式转任成为官员了。 说起来可悲,诺大的袁家居官的不过六七人,这一下子多出半数,自然让众人喜出望外。 杨安玄扫看了一眼大堂上有些忘形的袁家人,想起当初随袁涛进京的两名袁家族人,道:“七叔公,侄孙有句话想讲在前面。” 袁竹笑容满面地道:“安玄,尽管说。” “愚初来汝南郡,人生地不熟,袁家在汝南根深蒂固,有袁家相帮侄孙做事会事半功倍。”杨安玄先扬道。 袁竹拈着胡须道:“七叔公不是夸口,袁家虽然破败,但根节遍布整郡,汝南郡有个风吹草动瞒不过袁家。” 杨安玄笑道:“杨袁两家世交,互帮互助理所应当。但愚也担心有人行事不谨,落人口舌,反伤了两家和气……” 袁竹打断杨安玄的话,道:“安玄放心,既然人跟了你去,便任由你处置。若是有人作奸犯科,误了安玄你的事,七叔公亲自拄了杖去,打断他的狗腿。” 宴后,杨安玄留宿在袁家,时间尚早,跟袁竹到书房饮茶。 书房很大,藏书却不多。袁竹指着有些空荡的书架叹道:“这里原是你外公的书房,你外公喜欢读书,愚记得当时这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了竹帛。” 杨安玄伸手在破旧的书架上摩挲了一下,他多次听袁氏提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外公,是个儒雅和善的读书人,说起来他还有个舅舅和姑母,失去联络多年。 “唉,这些书陆续被卖了,换成钱粮补贴家用,还有些被族人拿走,就剩下这些了。”耳边传来袁竹不胜唏嘘地叹声。 有族人奉上茶,袁竹微笑道:“安玄,尝尝这茶水,是你娘捎来的云雾茶,清香怡神,好茶。” 杨安玄道:“巴陵气体温和,水气很足,方能蘊出此茶。” “愚听你娘来信说,杨家准备在巴陵扎根了。”袁竹羡慕地道:“秦军攻占弘农郡之前,你父派人接了很多杨家族人去了巴陵,免受战火之祸。” 秦军东向,杨佺期赶在弘农郡投降前将大部分族人接到了巴陵,族中只剩下些老人守护祖业坟冢,杨安玄心中轻叹,杨家人不知何时才能回弘农祭祖。 “七叔公,袁家不妨也派些人前去江南开枝散叶。”杨安玄提议道。 袁竹眼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汝阳袁家不可能去巴陵寄于杨家篱下,唯一的希望是等袁涛外放为官,可以分出一些族人前去依附。 闲话几句,杨安玄转入正题,道:“七叔公,侄孙初来汝南,想问一问汝阳郡各方面的情形。” 袁竹道:“七叔公足不出汝阳县,对汝阳倒是知道一些,至于整个汝南郡,袁宏更为了解一些。” 杨安玄暗笑,刚才酒宴上这位七叔公可是夸口汝南郡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袁家。 趁着派人去叫袁宏的功夫,袁竹道:“今年多雨,处处洪涝,据愚所知汝南郡十五县,至少有十个县受了灾,袁家的三百多顷地减产三成以上,今年的祭祖的祭品都难筹集,恐怕过年都要缩衣减食。” 杨安玄暗自心惊,袁家虽然破败,但底蕴尚存,靠着族人之间互帮互助,勉强能维护生计,若连袁家都维持不下去,普通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 “今年四月,庾刺史征兵征粮,袁家交了二百石军粮,还派了五十名青壮服役,家中田地缺少劳力,雪上加霜。”袁竹唉声不断。 豫州征兵征粮是因为王恭举兵,庾楷是会稽王的亲信曾率军前往石头城支援建康。后来战事不了了之,这批钱粮落到了庾刺史的腰包,让他发了笔战争财。 脚步匆匆,袁宏兴冲冲地到来,有机会跟杨安玄独处交谈,绝不能再错失。 见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听袁竹转述杨安玄要了解汝南郡的情况。 袁宏暗自庆幸,他时常与县中官吏在一起饮酒,通过酒桌上的闲聊对郡中事务有所了解,清咳一声开始侃侃而谈。 “……周太守体弱多病,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卧床,郡中事物多由主簿程风处置。安玄此次来郡中任司马兼主簿,这位程主簿听说转任宁州兴古郡太守,倒是欢天喜地,巴不得安玄能早些赴任。” 杨安玄笑道:“司马是何人?他又升迁何处?” 袁宏道:“司马许演,回历阳城军中任职,听说有些不快,安玄要加点小心。” “主记室辛何是辛何是上蔡名士,家贫苦学不辍,以孝廉闻名,被郡中正举荐被征辟为书佐,因处事果决,甚得历任太守信任,升迁至主记室……”袁宏脸上现出羡慕之色,辛何是多少低层士人的榜样。 杨安玄见袁宏说得多是官场上的人物,笑着打断道:“十二叔,愚想听一听郡中有哪些世族、名士贤良?各县的出产如何?今年的收成如何?” 袁宏一愣,知道理会错了杨安玄的意图,忙道:“郡中世族当年要说首推袁家,还有作月旦评许家兄弟的许家、蜀汉名将陈到的陈家以及孟公威孟家……” 一连串的世家从袁宏嘴中报出,这些世家如同袁家一样早已破败不堪,有些更是泯然无存,“如今汝南郡顶级门阀是汝南安成的周家和南顿的应家。” 聊到亥初时分,杨安玄方才起身告辞。 回到客房杨安玄眉头紧锁,汝阳郡和晋王朝一样风雨飘摇,处处漏风。自己可不愿个缝补匠,要打烂旧世界,按照自己心意造出一个新时代。 7017k 第一百七十七章下车伊始 十一月二十七日,新息城北门外敲锣打鼓,太守府的官员和一众乡绅前来迎接新上任的广威将军、郡司马兼主簿杨安玄。 官道上烟尘滚滚,旌旗飘扬,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便是在洛阳城下大败秦军的雄师。 二十步外,杨安玄命麾下停住,自己下了马,步行上行与众人见礼。 一通寒喧后,原主簿程风笑道:“杨将军,周太守本要来亲迎的,可是昨天受了风又卧病在床,特嘱愚等向杨将军致歉。” 杨安玄连称不敢,这位周太守还真是弱不经风。带着赵田、阴绩跟着在吹打、欢呼声中入城,随行的一千兵马有人引着去军营歇息不提。 来到大堂,周太守不在,众人推杨安玄坐了正席,按程序接过郡司马和郡主簿的印信后,便正式走马上任了。 府中大小官吏依次上前参拜,杨安玄温言抚慰几句,用心记下这些人的姓名、官职和特征。 记住下属的姓名、职务是领导艺术,说明对下属的重视,能很快地拉近关系,达到积极的效果。 此次来汝南郡任职,杨安玄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郡太守,行事与东宫任侍读、巡江监做从事自然不同。 从洛阳来新息的路上,杨安玄没少思索该如何做好这个太守,借鉴杨佺期的行为,结合前世经验,摸索为官之道,头一板斧便是记住下属的姓名特征。 见过礼,主记室辛何笑道:“郡中僚属申末在庆丰楼为杨主簿接风洗尘,顺为程主簿和许司马饯行。” 果如袁宏所言,程风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欢喜,而司马许演却不冷不淡,显然不欢迎。 自古而来,官场文化离不开酒席,杨安玄欣然应诺。时辰尚早,杨安玄道:“周太守卧病,愚当前去探视,不知妥否。” 程风笑道:“周太守卧榻休养,见见客倒是无妨,只是不能持久。” 官宅就在府衙后,在程风的引见下杨安玄见到了卧病在床的周太守。 周安五旬年纪,面容清癯,须发枯黄,双眼深陷,被仆从掺扶在斜倚在榻上,对杨安玄道:“有劳杨将军挂念,老夫原想前去接一接,怎奈这身子骨不争气,还请见谅。咳咳。” 杨安玄见周安说几句都咳嗽喘气,看来病得不轻。本还有意向周安请教几句郡中事务,看周太守的样子怕是不能久坐,宽慰几句便起身告辞。 周安叫住杨安玄,喘了几口气,然后道:“杨将军,老夫这病到了冬日愈见严重,怕是难以理事,这汝阳郡大小事宜便托付给你了,你坐大堂理事。” 杨安玄客气道:“周太守安心养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愚。愚初来乍到诸事不明,还望周太守多多指点。” 周安喘息了一会,道:“你尽管放手去做。老夫已经向朝庭辞官,待明年春暖便返乡以养残躯。” 辛何陪在一旁,心中暗凛,他早就听闻这位杨将军是会稽王的宠臣,洛阳大捷后会稽王让他来接替周太守,只因年纪太轻才暂任郡司马兼主簿,周太守的话明显提前把郡中权力移交到了他手中。 东晋以来,州郡的权力渐大,既管军事兼理民政,而且可以表请参佐及地方官员。 先有王敦、桓温近乎反叛,后有王恭、殷仲堪、郗恢乃至庾楷等外镇拥兵自重,朝庭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薄弱,吏部的权力大大缩水。 朝庭吏部委任州刺史、郡太守和县令(长)治理地方,州郡县的官吏分为三类。 一是佐官(参佐),比如说州别驾、治中;郡主簿、司马;县丞、县尉这些人都属于朝庭的官员序列。这类官员本应由朝庭吏部选派,但随着州郡权力变大,刺史或太守有时通过表奏也能任命官员。 像殷仲堪并未开府,但他任命杨佺期为州司马,免除江绩南阳相之职以及让杨广取代殷顗成为南蛮校尉等诸多官场变动,仅事后向朝庭奏报便是。 朝庭虽然大为不满,也只得认下,将江绩调往京中任御史中丞而已。 至于王恭等开府的刺史,可以直接任命刘牢之为北府军司马,事后向朝庭报知即可。 第二类是掾史,郡府的掾官有主记室、门下贼曹、议生、门下史、记室史、录事史、书佐、循行、干、小史、五官掾、诸曹史、诸曹书佐、循行小史等等近百人。 这些人是八九品的低级官员,是由太守征辟,多为社会声望高、才能卓著的名士,也有世家子弟,是否征辟的权力掌握在太守手中。 掾属多是主官的亲信。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刺史、太守上任就意味着老的掾官要让位于新人。 辛何原本以为周太守还能支撑一两年,届时自己与杨主簿处熟了,顺理成章地便能继续留任了。 别看主记室在一众掾属中数一数二,但他的留任与否全凭主官的一句话,辛何思忖着在周太守离任之前尽快熟悉杨主簿的脾性,争取继续留任。 至于第三种是胥吏,是跑腿办差之人,这些人地位低下,却是官府运转的主力军,多由是当地人把持,甚至兄终弟及、子承父业。 从周太守的宅中出来,众人簇拥着杨安玄前往丰楼。 庆丰楼就在府衙数十丈远,众人安步当车,熟门熟路地朝酒楼行去。酒楼的东家姓周,太守之侄也。 事先得了通知,周掌柜早早地站在门前迎客。今夜整体酒楼不接外客,专侯新任的杨司马、杨主簿。 楼高三层,顶层风光尤佳,楼内生着炭火,温暖如春。酒菜流水般地送上,一队舞女盈盈来到,行礼后开唱《梁祝》曲,演得是十里相送。 说起来《梁祝》在京中盛行,杨安玄自己倒没有完整地听过一遍,听歌女声音婉转,一时入了神。 其他人见杨安玄认真听曲,纷纷停杯不语,不少人口中张合,无声跟唱,显然早已熟知于心。 一曲唱罢,杨安玄醒过神来,笑道:“愚一时忘情,诸君莫怪,请满饮此杯。” 众人饮罢,文学掾邓远放下酒杯笑道:“杨主簿,这《梁祝》曲可是汝南才子袁涛所写,太皇太后都十分喜欢,还专门让先帝在汝阳马庄乡修缮了梁祝庙,从袁家选用了一名祠官。愚听说袁主事得了神人相助,才写出此等传唱天下的好戏,成就新曲大师,开一代先河。佩服啊佩服。” 看着邓远摇头晃脑,辛阿心中鄙夷,这老小子最善逢迎,谁不知袁涛写《梁祝》是得了杨安玄提点,邓远有意提神人相助是在拐弯谄媚杨安玄。 书佐陈定捧场笑道:“邓公可是露怯了,那神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邓远拈须故做惊诧地问道:“陈书佐何出此言?” 众官吏微笑地看着陈定与邓远一唱一和。 陈定朝杨安玄拱拱手,道:“邓公,你有所不知。数年前杨将军随母前往汝阳归宁,与表兄袁涛相见,两人一见如故。杨将军跟袁主事到马庄乡梁祝庙拜祭,将其在洛阳时听野道士讲起的梁祝故事讲给袁主事听,方有现在的《梁祝》曲。听离袁主事在编写《梁祝》之时,杨将安还没少提点。” “不错。”辛何插口道:“袁主事根据杨将军所说写出《梁祝》新曲,原本仅在汝南一带传播,愚当时便拜读过,真是绝妙之笔。” 陈定笑道:“后来有商贾将此书带到京城,被襄城赵太守得知,召袁主事前去改编成曲,这才被太皇太后得知,有了后来之事。邓公所说的神人,当然是杨将军了。” “唉呀,失敬失敬!”邓远举起杯道:“杨将军,仆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这杯酒敬将军。” 众人见邓远献媚,纷纷不甘示弱,各显神通吹拍起来。 “说杨主簿为神人亦不为过。大伙都知道杨主簿有本书,仆可是爱不释手,哪天不念上几句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就是,杨主簿写了不少新词,妓楼之中奉为经典。快让妓娘唱首《相思》,请杨主簿品鉴一番。” 一连串的马屁如潮水般涌来,杨安玄感到有些吃不消。舞娘歌伎不时上来献舞唱曲,周掌柜上来敬酒,气氛越显热烈。 杨安玄频频举杯相邀,众官吏见新来的杨将军很好相处,不免有人放浪形骸。 辛何冷眼旁观,见杨安玄虽然言笑晏晏,目光却清冷异常,怕是在借酒观人。 浅酌了一口,辛何瞥看了一眼对面正色迷迷盯着歌伎的五官掾马翰,心中冷笑。 这位马掾官今日丑态被杨将军看在眼里,怕是杨将军成为太守之时,便是他离任之期。 酒宴尽欢而散,杨安玄回到自己的住处,张锋捧着个包袱进屋。 晚间饮宴,杨安玄带着张锋随行,张锋被安排在二楼与那些官吏的随从在一起。 周掌柜悄悄将张锋叫到一间空屋,塞了百钱给张锋,托他带给杨安玄一个包袱。 杨安玄让张锋打开包袱中的木匣,里面是一尊半尺高的玉佛,玉质如脂,做工精美。 在建康时杨安玄为谋求东宫侍读向简静寺尼僧妙音送了尊尺许高的玉佛,耗金一百二十两。 这尊佛块头、玉质皆不如,杨安玄估了一下价,也要二三十两金吧。 庆丰楼的生意在新息县首屈一指,府中的官吏多在楼中吃饭。那些县里的官吏前来府衙办事,自然也在庆丰楼请客,谁让周掌柜是周太守的侄子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杨安玄让张锋将佛像收了,等家中来人时送给母亲。周掌柜送重礼的意思不言而喻,周太守放权给自己,这点情面要给他。 7017k 第一百七十八章摸清家底 衙门的规矩,卯时办差。 卯正时分,有值守的胥吏来到内衙宅门外,檐下悬着块铁铸的“云板”。 云板响七下,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依次敲梆开门。 内宅的官员出宅门,候在门外的官吏则进大门,人群聚集到大堂前等候杨安玄的到来。 今日是杨主簿第一次升坐点卯,哪个敢怠慢。 辛何昨夜准备至三更,卯时不到便起床洗漱,吃粟米粥的时候又细细想了一遍杨主簿可能会问及的事,争取留下好印象。 卯正三刻,杨安玄升坐大堂,点卯画押、接受众人参拜,然后是果酒酬谢、训谕理事,自有一套礼仪略过不提。 等整个流程走罢已近辰末,杨安玄留下十几名主要掾官,其他人散去做事。 新官到任,自有胥吏张榜晓谕全郡,杨安玄行太守之职,要查阅地界版籍,了解汝南郡的县乡村分布、人口田地、水利驿站、风俗习惯等等。 程主簿已经卸任,介绍郡情的差使落到主记室辛何身上。辛何早有准备,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谈,杨安玄不时发问,辛何从容相答。 杨安玄暗暗点头,袁宏当初对这位辛主记室很是佩服,从这番问答可以看出此人是个人才,汝南郡大小事宜尽装于胸。 嘉许几句,让辛何回席回坐。辛何朝杨安玄揖了一礼,退回左侧坐好,暗松了一口气,看杨主簿满面笑容,频频点头,自己给杨主簿的初印象应该不错。 接着按惯例问文学掾邓远郡内办学情况,邓远愁眉苦脸地道:“郡中官学早已荒废,仅剩下些私学,宪章弛废,名教颓毁,可悲可叹。” 整个东晋官学荒废,京中的国子学和太学也是虚应故事,杨安玄自不会苛责邓远。 随即问郡中名士、乡间贤达,邓远言之不详,辛何注意到杨安玄眉头微微一皱,暗笑这位邓掾昨夜的马屁怕是落了空。 请邓远回坐,杨安玄看向库曹高泰,道:“高库曹,郡中积蓄几何?” 高泰是个瘦高个,左颊有个黑痣,十分好记。 高泰起身施礼道:“杨主簿,库中存八千四百二十六钱、粟米一万二千四百二十六石七斗、布一千二百三十匹……” “高库曹,为何郡中只有这点物资?”不等高泰说完,杨安玄惊得打断他的话问道。 这委实出乎杨安玄的意料,当初杨佺期离任河南太守时,留下的钱粮至少是汝南的五倍。 在汝阳郡杨安玄知道今年遭了洪灾,又因兵事误了农时,但也不至于仅有这些东西,莫不是有人贪腐。 看到杨安玄眼中露出杀气,高泰打了个寒颤,道:“四月庾刺史征粮五万石,钱二万,布二千匹;六月开始各地洪灾,周太守下令赈灾,支用库存粟米八万三千二百石,钱三万六千。下官造有帐册,杨主簿可以查看。” 辛何拱手道:“四月征役,误了农时,今年汝南洪灾,夏粮欠收,周太守怜惜百姓,又减税一半,临近年关库中才无多少钱粮。” 高泰苦着脸道:“马上就要过年,年俸尚需筹集,还望杨主簿早思良策。” 在汝阳县听袁宏介绍过郡中情形,杨安玄有心理准备,但但没想到汝南库藏会这么少。若按辛何和高泰所说,今年的灾民肯定不少,马上就要过年了,赈济的粮食从何而来。 杨安玄苦笑,周太守将郡中大小事宜尽托于己,是想做甩手掌柜。赈灾免税,周太守是个好官,只是花空了库存,自己如何帮灾民渡过年关,要是冻饿死了百姓,自己的官声便要一落千丈了。 想起在新野郡赈灾的情形,杨安玄问户曹邹晨道:“邹户曹,各县的情况如何?税粮可交纳齐了?百姓可在存粮过冬?” 邹晨迟疑地应道:“各县的情形不容乐观,十五个县有十三个拖欠税粮,拖欠最多的朗陵县上交的税粮还不到去年的一半。” “为何?”杨安玄问道。 “郎陵县六月洪灾引发泥石流,冲毁村庄三个,县中农田七成初淹,颗粒无比。”辛何随程主簿到各县查看过灾情,道:“其他几个县也不同程度受灾,道路、桥梁、水渠被毁严重,百姓生计困难。” 杨安玄感到头痛,没想到汝南郡是一团糟,甚至比起新野郡都不如。要知道新野郡只有五个县,汝南下辖十五县,治下的百姓也差不多是新野的四倍,超过五十万。 当初新野郡灾民多是因战乱而来的流民,而汝南郡是受灾衣食不着的百姓,恐怕届时需要赈济的人数会超出想像。 稳了稳心神,杨安玄吩咐道:“邹户曹,你马上行文让各县报送钱粮缺口。刘循行,你派吏员前往各地循行查看,半月之后将实际情况报愚。” 汝南郡辖十五县,新息、安阳、安成、慎阳、北宜春、朗陵、阳安、上蔡、平舆、灈阳、定颍、南顿、汝阳、吴房、西平。与新息县的距离有近有远,不过有半个月的时间,西平、汝阳这些较远的县也足够来回了。 邹晨和刘炎听到杨安玄的怒意,忙躬身应道:“遵命。” 杨安玄想了想道:“时间紧迫,愚随行带来了三百马匹,府中官吏前往各县便乘马车吧,愚会派军兵护送,以策安全。” 众人心中一凛,派出马车,军兵护送除了赶时间外,还会充装杨主簿的耳目,这次下去循行怕是不能作伪。 “诸位,我等衣食皆来自百姓,百姓有难自当竭力相帮。”杨安玄目光扫视着堂下诸人,沉声道:“同舟共济,共渡难关。若有谁虚应故事、推诿扯皮,甚至残害百姓,可别怕本官翻脸不认人。” 众人起身躬身应道:“诺。” 穷家难当,第一天理事便遇到了难题,杨安玄拂袖散衙,带着张锋骑马前往军营。 新息城东西城门内设有校场,赵田等人就驻扎在西城门校场旁的营寨。 卯时杨安玄升坐,校场内也响起操练的呼号声。 新息城城东校场驻有郡兵千人,实际人数不满七百,十天半月才操练一次,不过是敷衍了事,半个时辰不到便草草收场。 自打淝水大战收复失地后,汝阳郡十余年未历战火,驻军只是为了服役吃粮,哪会用心操练。 原郡司马许演吃着空额,日子过得逍遥,哪会管操练这等琐事。 这只新来的军队喊声振天,在校场生龙活虎,动作整齐,赢得百姓阵阵叫好声,这才是大败秦军的威武之师。 随杨安玄南下的千人中,赵田和阴绩两人已是军中校尉,陈华,孙忠,何青这批最早跟在杨安玄身边的将士或为部司马或为曲军侯,最次也是统率百人的屯长。 蒯恩、徐孝重、孟龙符、俞飞以及严恪、裴强等人的加入让赵田等老人倍感压力,这些人武艺过人、骁勇善战,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通过南下行军,严恪和裴强认识自家部曲的不足,操练更为刻苦,危机感也很重。 杨安玄带着张锋策马来到军营外,隔着数十步远望楼中有人高声喝令下马。 军中规矩不容破坏,杨安玄下马牵行,来到辕门外高声报通姓名,赵田领人接了出来。 杨安玄到达军营时已是巳正,太阳照在校场之上,俞飞带了一部人在练飞箭术,阴绩引了一部到城外练习骑射。 杨安玄被校场上传来的喝彩声吸引住,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八十步靶安玄军能十中七八,心中满意自得,真精锐也。 严恪面有惭色,道:“严、裴两家部曲比起安玄军相差太远,还请杨将军派人教导。” 杨安玄意识到来到汝南郡,这里将成为自己的基业,会稽王应允自己募军三千,如果再专门提安玄军,不利于麾下融合。 杨安玄笑道:“都是随愚来汝南的袍泽,何分彼此。愚有意打乱编制,以旧带新,把原来的汝南驻军也并进来,大家都是汝南官军。” 严恪和裴强大喜,若将自家部曲与安玄军融在一处,战力会显著提升。 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大帐,杨安玄简短地问了一下麾下的吃住、辎重等情况,然后道明来意,准备抽调人马随同府衙官吏巡查各县,查看民情。 今日大堂理事,杨安玄感觉府衙官吏用得不顺手,接下来肯定少不了阳奉阴违之事,难怪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太守上任会将掾属换掉一批。 自己虽然还不是太守,但看周兴之意已经无意争权,索性步子迈得大一点,利用此次赈济灾民,换上些自己的人。 太守的职权极大,举荐几个县令、征召一些掾官是很容易的事,要在汝南立稳脚,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相帮。 杨安玄利用赈灾辨一辨府县官员的贤愚,换掉一批,争取在两三年之内将汝南郡经营成铁桶一块。 以他对历史走向的了解,大乱在即,有汝南为基业,方可纵横开阖、逐鹿天下。 想到这里,杨安玄对着赵田、陈华等人道:“你们自洛阳南下便跟在愚身边,一路行来不离不弃,愚年后可能会接任太守之职,你们若有意转为文职,不妨对愚直言。还有那些从洛阳南下随愚作先遣的弟兄,不妨也告诉他们一声。” 陈华、孙忠等人面露喜色,他们从军将近二十年,随着主公发展,蒯恩等勇将相继出现,他们在军中的作用越来越小,与这些人争夺战功的机会也小。若能转为文职安稳下来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有主公的照应,日子肯定过得舒坦。 杨安玄看到赵田面现犹豫,没有作声,笑道:“此事不急,你们与家人商议一下,等年后再告诉愚不迟,眼下有件急事要你们去做。” 赵田等人抱拳肃然,道:“请将军下令。” 7017k 第一百七十九章各施手段 杨安玄看着帐下众人,心中欣慰,自己小心耕耘,不知不觉间已经创下不小的基业。 “愚今日升堂理事,发现库中空空,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赵田以为杨安玄想挪用军粮,禀道:“眼下营中仅有三千石粟米,只够支应半个月所需,朝庭拨付的粮草未来之前,不宜挪用。” 作为追随杨安玄最久的老人,赵田向来有话直说,并不顺从杨安玄的心意。 杨安玄知道赵田的忠心,不以为意地道:“赵兄误会了,愚并非要挪用粮草,而是想借粮。” 这事杨佺期初来新野时就做过,向阴、岑、邓三家借粮千余石,得以赈济灾民渡过难关。 赵田以为杨安玄想故计重施,不再言语。 阴绩从外面匆匆赶来,抱拳道:“末将率军在城外操练,不知将军到来,还请恕罪。” 当年行事放浪的少年在军营几年,已然成为威风凛凛的将军。 杨安玄笑道:“你来得正好,此事正需你帮忙。” 将府库无钱无粮的事略提了提,杨安玄笑道:“阴绩,愚想烦你回一趟新野,请令祖帮忙筹集粮食,数量是越多越好,至于钱……” 杨安玄话语停顿了一下,苦笑道:“你跟令祖说,钱先赊欠,若是不想要钱,你对令祖说,愚欠他一个人情。” 阴绩笑道:“将军之诺千金不换,一石粮一百六七十钱,千金即千万钱,愚估计能从家祖手中换回五六万石粟米。” 杨安玄看着唇边已有微须的阴绩,有些感慨地道:“你离家已近三年,不妨在家中多住些日子,陪陪令祖,过完年再回不迟。你带当年阴家部曲一起回去吧,也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想到府中急需用粮,阴绩可以不回来,粮食可不行,杨安玄又道:“粮食让令祖尽快起运,郡中急用。” 阴绩大声应道:“末将绝不负将军所托。” 杨安玄点点头,转向赵田道:“赵兄,辛苦你回一趟巴陵,向族中要些粮食来,就用愚当年为族中买田的钱抵偿。俞兄,你也跟着去,看看陈鱼他们,顺便让他们用船只运送,能节省不少时间。” 新息城离新野三百余里,马行五天的行程。巴陵可不近,若是陆上运送,正月过完都不一定能到达。 路途遥远,劫匪众多,粮食对饥民来说有着无穷的诱惑,肯定有人为之铤而走险,用船运安全。 赵田应诺,同样杨安玄让他挑百余有家室的族人回去与家人团聚过年。 杨安玄估算了一下,从新野、巴陵应该能运回十万石粮食,自己向郡中大姓世家再筹借些,应该会接近十三四万;再送信去京口,让徐旋等人帮着购些粮食,杂七杂八加在一起,能让汝南郡的百姓过年不至于挨饿。 汝南郡情况不妙,其他郡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大晋百姓又有多少人要忍饥挨饿,想起棘阳城下那些灾民的惨状,杨安玄叹了口气,自己只能先救治下的百姓,至于其他人等有余力再说吧。 安排妥当,在军营吃罢午饭,杨安玄回了府衙。第一批粮食很快就会运来,要未雨绸缪考虑如何赈灾了。 新野以工代赈的经验可以借鉴,汝南郡遭受洪灾,为百姓兴修房屋、道路、桥梁等事都需要人手。 想起新野赈灾时不少官吏从中渔利,连杨家族人都伸手其中,查处贪腐后来实际上变成了抓几只替罪羊了事,让杨安玄愤闷不已。如今权在自手,杨安玄嘴角露出森冷的杀意,谁不敢以身试法,不妨杀几颗人头见见血。 ………… 十二月初三,北上谈判的队伍返回建康城。 董怀前两日接到朝庭旨意,命其带着马队走拐向南边的朱雀门,走御道过宣阳门报捷。 辰初刚过,祠部侍郎孔琳之率数十名官员便迎候在朱雀门外,闻讯而来的百姓将朱雀门内外堵得水泄不通。 远处尘头大起,百姓们兴奋地议论。 “来了,这么大的尘土,该有多少马啊。” “仆的表侄在五兵部当差,据他讲秦人足足赔了五千匹马。” “什么,不是八千匹吗?还有不少铠甲,叫什么‘甲骑’来着,就是连马都穿上了盔甲。” “少见多怪,太元十四年孝武帝驾临南郊圆丘祭天,出行的卤簿中便有穿甲的马。” 孔琳之看到半里外的车骑,下令道:“奏乐,恭迎天使归来。” 车马在五十步外停下,董怀从车中钻出,理了理身上的官袍,满面红光地率众朝前行去。 来到孔琳之面前见礼,孔琳之点点头,擎起手中圣旨高呼道:“万岁有旨。” 待董怀等人跪好,孔琳之展开圣旨高声宣读,“……不辱使命,宣我国威……关塞宁谧,功不可没……进封外兵侍郎董怀为关内侯……随行官员吏部考绩定为上品,择优选官……赐酒洗尘。” 董怀跪在地上听着诏书,激动得浑身颤抖,诏书不悋嘉许之辞,进封他为关内侯,要知朝庭的爵位无大功不可得,光这一项便足以酬功。 诸葛松等人羡慕地看着身前的董怀,谁让董怀是正使,最大的好处被他得了,不过前去洛阳谈判的众人也有功劳,明年二月吏部选官众人大概都会得到升迁。 宣读完圣旨,孔琳之让侍从捧来御酒,一一奉与前往洛阳谈判的众位官员。 孔琳之亲手奉与董怀,笑道:“世源,此趟洛阳谈判,居功甚伟,朝野为之振奋,天子赐酒洗尘,请饮之。” 董怀先恭恭敬敬地冲着酒杯施了一礼,双手接过举杯饮尽,入嘴香醇,飘飘欲仙。 四周的百姓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喝彩声,董怀冲着四周揖礼,与孔琳之并肩入朱雀门,过御街前往宣阳门,进宫面圣。 一千多匹战马排成长队、具装铠甲装载在敞开的牛车之上,引得两旁百姓啧啧惊呼。 招摇过市,万众欢呼声中行至宣阳门处,有中军将领奉了旨意等候,董怀等人进宫,战马、铠甲被领入军营。 ………… 《汉书》记载郡太守遣都吏循行。晋承汉制,以督邮循行属县,县则以廷掾监察属乡,晋时改都吏、督邮之称为循行。 刘炎是中山魏昌人,追遡祖先便是刘备常挂在口中的那个中山靖王,祖父刘琨是晋愍帝时的司空、大将军、都督并冀幽诸军事,其父刘群曾为后赵中书令,父亲被杀后,刘炎投奔晋朝。 得堂叔左光禄大夫刘镇帮忙,在汝南郡任循行掾,与刘镇之子扬州参军刘毅和那个在荆州任中兵参军、险些被桓玄所杀的刘迈是堂兄弟。 循行掾不过是八品小官,刘炎自觉满腹才学却屈身下僚,有辱先祖声誉,怨愤堂叔不肯大力相帮。与诗酒相伴,无事啸饮狂歌,与郡中几个名士自号“汝南五杰”。 循行掾官虽不高,但权力却大,各个属县都要时常打点,免得这位刘循行找岔,君不见当年刘皇叔就曾受督邮之辱。太守周安与刘镇是好友,对刘炎颇多看顾,刘炎在郡中活得很滋润。 回到自己的官廨刘炎将掾属召开,把主簿的意思告诉了大家。 循行掾属有十四名吏员,刘炎想了想道:“留下两人值守,其他人包括愚在内分成八组,一组巡视两个县,西平最远便单列出来。这次时间紧,杨主簿要求半个月来回。” 看到属下吏员眉开眼笑,刘炎冷声道:“此次出巡诸位还是小心些,杨主簿派出军兵随行,别被人抓住错处,不然愚也帮不了你们。” 属员林华笑道:“多谢刘循行提点,小人知道如何行事。” 见属员都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刘炎忍不住提醒道:“今日愚到大堂,杨主簿再三交待,若有人循私枉法,严惩不贷,你们好自为之。” 拿来地图,刘炎选了安阳、朗陵两地,这两个县离新息最近,道路通畅。当年杨安玄与母亲前往汝阳县,便是经过朗陵过确山的。 第二天辰时出发,末时便到了安阳县,住进了驿馆。 安阳县令陈思闻讯赶来,虽然他是七品官,在刘炎面前却丝毫不敢拿大,恭恭敬敬地行礼,笑道:“刘循行辛苦了,陈某让人备好两坛五十年陈酿杜康酒,专等刘循行前来。” 陈思事先得到了府衙的公文,知道新来的郡司马兼主簿查问属县受灾情况,询问百姓过冬短缺粮食,并派循行督巡。 刘炎好酒,以竹林七贤刘伶为榜样,各县得知他的爱好,每次前去新息城都会捎几坛美酒给他。 杜康酒的产地便是汝阳杜康村,前些年朝庭禁酒,杜康酒作为贡品献于宫中,只有少量流出。刘炎在汝南任职有五年,五十年的陈酿还真没尝过。 刘炎听着便觉口水直流,忙声道:“陈县令,快些拿上来,咱们边喝边聊。” 浓香扑鼻,觥筹交错,刘炎快意地连呼“好酒”,半个时辰不到便酣然醉倒。 陈思得意地站起身,吩咐驿卒小心伺候。 出了驿馆的门,陈思裹紧身上的皮裘,有了这几坛杜康酒,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7017k 第一百八十章任重道远 杨安玄没有在府衙坐等消息和粮食的到来,他带着主记室辛何,在孟龙符、张锋的护卫下,前往安成县周家筹粮。 安成县在新息县的西北八十余里处,杨安玄从汝阳南下时曾经过,只是急着赶路并没有进城。 “辛记室,你讲讲这个安成周家。”杨安玄催马来到马车旁,对着车内的辛何道。 “周家始祖周仁是西汉汝坟侯;先祖周斐做过曹魏时的少府卿;其子周浚是曹魏御史中丞,封射阳侯;周家跟着南渡,一直有人在朝中居官,王敦叛乱,周顗任左仆射。”辛何坐在马车内,撩起窗帘向杨安玄介绍道。 冬日寒气逼人,杨安玄的头上却冒着白气,笑道:“可是那位‘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的周伯仁周仆射。” “正是”,辛何应道:“周仆射逝后,其子周闵官亦至左仆射、护军将军、封成武烈侯;可惜周闵无后以其弟之子周琳过继。周琳为东阳太守,周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渐弱,周琳少子周文现任骠骑谘议参军。” 骠骑府的官员,那便是会稽王的亲信了,杨安玄笑笑没有作声。 过了片刻,杨安玄问道:“安成的地理、人物、田产如何?” 辛何庆幸,自己得知要随杨安玄前往安成和南顿筹粮时,事先做了准备,要不然还真被问住了。 “安成有乡十六,户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人口五万四千七百二十六,男丁二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女丁二万零三十九人;粮田六千三百六十七顷,水田一百六十八顷,桑田二百三十六顷,旱田四千六百七十八顷。” 杨安玄暗暗点头,这一连串的数字脱口报出,说明辛何是个有心人。 “……县令孟河是汝南上蔡人,其祖便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之友孟公威,四年前孟县令举孝廉被周太守征诏为县令。” 杨安玄听袁宏提起过这位孟县令,语多不屑,称这位孟县令好财,官声不好。 “周家是顶级门阀,不知有多少田地、部曲和佃户。”杨安玄追问道。 辛何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回答。世家兼并土地、吸纳流民为隐户屡禁不止,朝庭多次土断和检籍仍不能抑,周家是顶级门阀,自然少不了这两样事。 杨安玄似笑非笑地看向辛何,道:“莫非辛记室也不清楚?” 辛何知道这是杨安玄对自己的考验,含糊地答道:“据愚所知,周家在安成田地超过千顷,部曲、佃农约摸有四五百人。” 杨安玄放声大笑,道:“辛记室,愚知你为难,不必细说了。” 辛何面带惭色地道:“多谢杨将军体谅。” 八十余里路,骑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为照顾坐车的辛何,一行人午时后到达安成县。 找客栈歇息吃饭,派人周府打听后得知周家家主周伟住在城东的庄园中。申时,杨安玄与辛何带了礼物前往坞堡拜访。 周家坞堡在城东六里处,规模看上去比裴家坞要小些,但比起阴家来大了三分。虽是冬季,田中仍有农夫在劳作,有人在修整田边的水渠。 隔着坞堡两里多远,但有堡丁拦住杨安玄等人的去路,询问来意,杨安玄表明身份,有人在前引路来到坞堡。 周伟得了信,沉吟了片刻才下楼相迎。 他知道杨安玄是新任的郡司马兼主簿,是会稽王的宠臣,他侄儿周文在家信中提到过杨安玄,此人在京中是个风云人物,短短两年时间,先在国子学时引得两学斗法、拜名士车胤为师,接着得罪琅琊王家,迁为东宫侍读,后前往京口赴任,带兵援救洛阳等等,听来让人称奇。 这样的人物,下车伊始便来拜望自己,看来杨安玄对周家还是很敬重。 来到坞门恰好杨安玄等人行至,双方见礼,周伟引杨安玄等人上坞楼议事堂。 坞楼呈圆形,有三层,每层高约三丈,围着方圆里许的广场,广场上男女老少忙碌,甚是繁荣。对比阴家堡,还要大上五分。 不及细看,来到三楼议事堂坐下,仆役献茶。 略作寒喧,周伟笑道:“愚还说找机会去趟新息城,拜会一下杨主簿,没想到杨主簿居然来了寒舍,真是蓬筚生辉。” 杨安玄当然不会直接说我是来找你借粮的,笑应道:“安成周家,汝南郡望所在,愚初来乍到,怎能不前来拜访。” 周伟捋着胡须,笑得眼眯,很是得意。 辛何知道杨安玄不便开口,笑道:“周公,杨主簿前来除了拜望您之外,还有一事请您帮忙。” 听辛何说筹粮,周伟的脸色立时垮了下来,杨安玄看到周伟的神情,知道此行不利。 果然,等辛何说完,周伟冷着脸道:“杨主簿不是周某不愿相帮,今年周家受灾严重,收成减了三成,交了税粮之后,实无余力。前几日孟县令来筹粮,周某已经答应捐粮三百石,若再要捐粮,恐怕族中千余口就要忍饥挨饿了。” 辛何尴尬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心中暗恼,没想到周伟如此不给面子,以周家的家业,答应个三五百石会如何? 周伟却想着不能让杨安玄觉得自家软弱可欺,不然会像孟县令那样时时讨上门来,难以应付。 至于杨安玄不快,周伟心中傲然,周家现在虽然不及先辈威势,但也不是什么人就敢欺上门来的,如今弘家杨氏比起自家可差得远。 话不投机,有些冷场。杨安玄笑道:“救助乡邻百姓,原本出于自愿,周家既然自顾不暇,那便不多打扰,告辞。” 周伟心中一冷,这个年纪轻轻的杨将军果然不是善茬,看似随意的一句话,那给周家扣上了不愿救助乡邻的帽子。 有心反驳,一时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好陪着杨安玄下了坞楼,揖礼而别。 回到客栈,杨安玄感觉安成县憋闷,当即退房起身过汝河前往南顿城。安成之北六十里是平舆城,到达平舆稍折向东北六十余里才是南顿城。 一路往北疾驰,辛何坐在马车中只觉寒风刺骨,看着车外张锋打马扬鞭,精神抖搂,不禁露出自嘲的微笑,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酉时刚过,天色便暗了下来,离平舆城还有二十余里的路程,今夜是赶不到了。而且一路行来,即使是官道也时常遇到被洪水损毁后的道路,车辆难行。 杨安玄来到马车外,问道:“辛记室,此为何地,可有歇息之处?” 辛何起身站在车辕之上张望,浑身冷得发抖。杨安玄看到,解下身上大氅递了过去,歉声道:“愚行事莽撞,未顾及辛记室,还望见谅。” 披上大氅,辛何感觉暖和了许多,分辨了一下道:“愚记得道西有个村子,可以前去借宿。” 又往前走了数里,果见官道西面有炊烟冒出,杨安玄等人沿着蜿蜒泥路而行,三里外一处小山村出现在眼前。 进村有条小溪,上面的石板桥不见了,架上几根圆木算是桥了,杨安玄皱了皱眉,马车过不去。 杨安玄让解下马,孟龙符上前一把将车厢扛起,扛着过了桥。 辛何惊得目瞪口呆,这车厢少说也有四百来斤,看孟龙符的样子并不十分吃力,读史书记载典韦膂力过人能单手举牙门旗,被称为古之恶来,看孟龙符比那典韦丝毫不差。 村子不大,有六七十户人家,听到人声,村头有名老者出来张望。辛何上前见礼,道明来意,老者将几人让进屋中,马匹便拴在屋外院中。 杨安玄打量茅屋,阴暗潮冷,墙上挂着蓑衣,靠墙堆放着些杂物,显得十分凌乱。 “老丈贵姓,多大年纪了,家有几口?身子骨可好?”杨安玄问道。 老者叹道:“老汉姓胥,五十有四了,勉强活着,也不知能不能挨过这个冬。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去了安成周家做佃户,老汉和带着三个孙辈在家中苦挨。” 张锋讶声问道:“怎不见你家孙儿?” 老者苦笑道:“这位小爷,家中没有多余的衣物,三个孩子都在坑上躺着呢。少动弹,还能少吃些东西。” 杨安玄心中一痛,缺衣少食四个字,落在百姓身上却是切肤之痛。 踏步进屋,屋内更暗,杨安玄眼光敏锐,见屋中坑上堆着稻草、芦花以及破布片,三颗小脑袋从中探中,好奇地张望来客。 又到灶房,见升着火,灶上放着个瓦罐。杨安玄揭开盖往里面看,黑乎乎的糊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知是什么东西,气味难闻。 老者见杨安玄看瓦罐,叹道:“这位爷,不是小老儿小气不待客,家中实在没粮,这点野菜杂黑豆是一家老小的饭食。” 杨安玄强忍心酸,对张锋道:“把咱们带的干粮分一半给长者。” 炊饼、肉条等物堆在桌上,老者看着吃食落泪要下跪,杨安玄一把扶住他,道:“老丈放心,愚是郡中新任主簿,至多等半个月,官府就会派人发放救济粮,绝不会让百姓冻饿而死。” 听到眼前几人是官人,胥老汉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眼神紧盯着桌上吃食不放。 杨安玄让老汉去放好吃食,带着众人来到院中,院子宽阔平整,西面垦着菜地,十分整洁。 “龙符,你带人砍些柴来,咱们暂在院中升火歇息。” 很快,篝火熊熊燃起,杨安玄等人围火而坐,胥老汉放松了些,拿了瓦罐烧了水敬客。 杨安玄拉着老汉坐下,将烧好的面饼塞到他手中,拉着家常。 等老汉放松下来,才慢慢从他嘴中打听一下平舆的情况,得知平舆像胥老汉这样的百姓十占四五,杨安玄眉头紧皱,若是如此,汝南五十万百姓,至少要赈济二十万人,按六十天每人五两粟米算,至少需要二十万石粟米,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在安成向周家筹粮不利,让杨安玄的心情变得沉重,想要顺利渡过难关,任重而道远。 夜已深,杨安玄辗转难眠,索性从屋中稻草堆上起身,轻轻拉开门来到院中。 已近子时,月上中天,月色清冷洒下,将小院蒙上一层银辉。 杨安玄背着手出了院,沿着小路在村中踱步,四处悄无声息,风摇树影犹如鬼影幢幢。 吸了口清冽的空气,杨安玄缓缓舞动手脚,展翅、合翅、泳动,动作舒展、刚柔并济,正是大雁功法的要诀。 经脉内涌动的真气,身轻欲飞,神清气爽,心中郁闷随着手舞足蹈消逝一空。 真气有如滚珠般在经脉内游动,杨安玄吐气开声一拳击向三尺外的大树,“砰”的一声,尺许粗的树身被砸得树皮飞溅,凹下半寸多的深坑。 站在月光下,杨安玄满心愉悦,欢喜莫明。 7017k 第一百八十一章仗义输财 入平舆城时被收了入城税,每人两钱,牛马一钱。 杨安玄嘲道:“这位马县令可是生财有道,只不知他收来的这些钱制都用到了哪里。” 没有惊动县衙,找客栈歇息,饭后杨安玄派张锋出外打听平舆县令马波的为人。 出乎意料,张锋回来禀报这位马县令的官声不错,据说收来的入城税都用来赈济灾民了。 辛何这才笑着解说道:“这位马县令是青州人氏,做过平舆的功曹、录事、主簿,三年前升迁为县令。他在任三年,平舆多垦了二万亩地,税赋增长了一成,治下百姓多了九百余人。” “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杨安玄叹道:“进城时愚还以为其人是个贪官,准备回到府衙后拿他开刀。” 按捺住前去拜访马县令的心思,第二天杨安玄还是直接赶往南顿县。 “南顿应家的先祖是东汉司空掾应珣,其子应璩曹魏大将军长史;应璩之子应贞,散骑常侍,其弟应秀之子应詹平定王敦之乱,因功封观阳县侯,平南将军、江州刺史。至晋朝代应詹之子应诞,历任六郡太守、龙骧将军,追赠冀州刺史,如今执掌应家的是应诞之孙应洪,官至都官侍郎。” 杨安玄道:“这么说应家比不上周家殷实。” 辛何见杨安玄露出失望之色,笑道:“应家的家业确不如周家大,家主应旭是应诞的五子,三年前仆随周太守曾到应家为他庆花甲寿诞。此公为人豪爽,扶贫救弱、仗义疏财,应家在南顿城声誉极佳。” 看着不远处的坞堡,杨安玄期待地笑道:“但愿此次来应家能不虚此行。” 对于周家的短视,杨安玄很无语,周家还以为是先祖周顗、周闵任左仆射时权倾朝野,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当然借是人情,不借自己也无话可说,若周家是良善之家,自己不能拿他怎样,但若是收纳流民为隐户,瞒报税赋,来年检籍自会让周家头破血流。 应家建坞在南顿城南,辛何老马识途,带了杨安玄登门造访。 得知新任的杨主簿前来,应旭连忙接了出来,见到杨安玄深深一躬,道:“应旭见过杨主簿,请里面叙话。” 应旭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指手投足间劲力十足。 杨安玄还礼道:“应公,杨某冒昧前来,还望海涵。” “杨主簿能来,应家蓬筚生辉,快里面请。辛记室,一别三年,风采依旧,请。”应旭口中寒喧,引着众人入厅堂。 刚落席,应旭便问道:“老夫听闻杨主簿在洛阳率军大破秦兵,扬我国威,着实令老夫敬佩。” “应公过奖了,洛阳大捷是将士用力,杨某得朝庭重赏,实在受之有愧。” “杨将军过谦了,老夫自幼喜好习武,得闻秦军东进,恨不能前去助阵。”应旭抹着花白胡须感叹道:“欣闻洛阳大捷,喜不自胜,不瞒杨将军,老夫可是痛饮了三坛美酒。” 几句话听得杨安玄心情舒畅,介绍了一下洛阳大战的情形,应旭命人摆上酒席,边喝边谈,孟龙符偶尔也插上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应旭笑道:“杨主簿初到汝阳便来应府,老夫甚为感激。杨主簿公务烦忙,来应府定有深意,还请明示。”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安玄道:“既然应公问及,杨某便厚颜直言。今年汝南灾害连发,四月庾刺史又征粮征役,库中储存为之一空。冬季来临,库府没有赈灾的钱粮储备,愚特厚颜前来向应公募粮,还望应公能相助一二。” 应旭放下酒杯道:“前两日钱县令前来也曾提及筹粮一事,愚已经捐出五百石粮,希望能帮着乡邻渡过难关。” 杨安玄点点头,看来各县县令倒不是一味等靠,也在努力想办法筹粮赈灾。 应旭站起身,道:“杨主簿,且随老夫来。” 杨安玄跟在应旭身后来到底楼东面,那里是一排库房。 应旭指着最前面的三间库房道:“这三间是应家的粮库,每库存粮二千石,老夫读史书看到三国时周瑜向鲁肃借粮,鲁肃指囷相赠。老夫虽不才,却不愿先贤专美于前,愿将两间库房内的存粮赠于杨主簿。” 杨安玄大为感动,站起身冲着应旭深深一揖,道:“应公仁义,杨某定当向朝庭表奏,勒石表功,为应家扬仁义之名。” 应旭哈哈笑道:“那便是老夫该谢杨主簿了。” 在应家歇息一晚,第二天杨安玄满意而归,借来的粮食暂存在应家坞,赈济时直接从应家坞调运更为方便。 返回的途中,杨安玄顺路拜访了几个士族,或百石或数十石,不尽人意。 杨安玄心情沉重,看来自己预想得太过理想,除了南顿应家,汝南郡的士绅对赈灾捐粮的积极性不高。 晚间宿店,杨安玄不解地问道:“辛兄,愚在新野曾随父亲向士族募粮,多数人家能慷慨解囊。汝阳富庶胜过新野,为何士族不愿相助官府赈灾?” 辛何叹了口气,这些天和杨安玄朝夕相处,知道他的脾气,实话实说道:“自打庾刺史任豫州刺史以来,税赋年年增长,不时征役官府只得向汝南士族摊派索要。汝南是大郡,索要尤重,有的税赋都收到明年去了。” 杨安玄重重地拍了一直案几,寅吃卯粮,庾楷遗祸非浅,看来自己要另想良策筹粮了。 ………… 新野阴家庄。 官道上烟尘滚滚,有不少轻骑朝坞堡方向驰来,吓得行旅纷纷向道旁躲避。 了望楼上的庄丁发现了异常,忙敲锣通知戒备。很快堡丁便持枪挽弓列于栅后防备,如临大敌。 待轻骑驰近些,能够看到飘扬的“晋”字旗和兵丁身上黑色的皮甲,是自家的官军。 众人仍不敢放松戒备,这年头兵匪一家,指不定这伙官军会做出什么事来。 轻骑在木栅十步外勒住,整齐如一,看得出训练有素。 领队的阴乔示意堡丁加强戒备,迈步来到木栅前问道:“各位军爷,你们是哪里的官军?不知来阴家堡何事?仆已派人通知庄主,马上就来迎接。” 阴绩从人群后催马上前,大笑道:“十四叔,是愚回来了。” 阴乔觉得面熟,揉揉眼睛细看,惊呼道:“老三,绩儿,是你吗?” 两年多时间不见,每日风吹日晒训练,阴绩白净的脸庞变得黎黑,唇角长出微须,神采奕奕,有如铜铸铁打一般。 阴绩跳下马,笑道:“十四叔,不认识愚了,可是忘了愚偷吃你家的粘糕的事了。” 真是阴绩,阴乔心中莫名一酸,眼角有些发涩,掩饰着开怀笑道:“你这皮猴子,在外面漂了两年多,总算知道回来了。快拉起木栅,是绩少爷回来了。” 阴绩上前一躬到地,道:“十四叔,一向可好,小侄有礼了。” 阴乔一把抱住阴绩,再度打量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听说你小子现在是校尉了,做大官了。” 阴绩嘻笑道:“就算做了官也还想着偷十四叔家的粘糕吃。不瞒十四叔,愚这两年在外逢年过节就总想着那粘糕。” “好,好,好,这次让你十四婶做上个十斤粘糕,让你吃个饱。快走,大伯知道你回来不知得多高兴呢。”阴乔拉起阴绩就往坞堡行去。 那些轻骑纷纷下马,与守卫的堡丁打招呼,原来是当初随军的部曲回来了。 被众人簇拥入内,阴绩看着熟悉的草木,心中暖洋洋的,想高声大呼“愚回来了”,近乡情怯,又生怕别人看见他微微颤动的唇角。 有乡人闻讯赶来,找寻自家的儿郎夫婿,欢笑声响成一片。 随行的轻骑是当年三家的部曲,此时个个归家心切,只是军法约束,不敢擅离。 阴绩笑道:“大伙都散了吧,记住七天后在坞堡前集结,违期则罚。” 众人应诺,自行散去不提。 好不容易行到坞堡大门处,阴绩看到远处一群人簇拥着祖父站在那里。阳光洒在阴晞的白发之上,分外醒目。 阴绩再也忍不住了,迈开脚朝祖父跑去,隔着丈许远“扑通”跪倒在地,跪爬着上前抱住祖父的双膝,更声道:“祖父,孙儿回来了。” 泪落无声,将阴晞的下襟润湿。阴晞的手抚在阴绩头上,眼泪忍不住挂在花白的胡须之上。 轻轻地摸着阴绩的头,阴晞颤抖的声音道:“你这个小猢狲,总算记得回家了。起来,让祖父看看。” 用力拉着阴绩起身,看着英姿勃发的孙儿,阴晞捋须笑道:“不错,长大了,是个男儿汉了。别哭,大将军八面威风,哪有掉眼泪的。” 阴绩抹了把泪,换了笑容与诸位长辈见礼,一家人又说又笑地往坞堡里走。 阴晞大声道:“今日阖堡欢庆,替吾的孙儿接风洗尘。” 坞内一片欢腾,楼上楼下灯火辉煌,酒菜飘香,欢声笑语,为了征战归来的儿郎,多少人不醉不归。 7017k 第一百八十二章种因得果 戌时,欢闹声逐渐平息下去,坞堡内的族人皆知族长阴晞歇息的时辰到了。 住处,阴晞坐在卧榻之上,看着烧水砌茶的孙儿既是快慰又是感慨,这个猢狲长大了。年未弱冠便是军中校尉,跟在杨安玄身边,称得上前程似锦。 如今长孙阴敦是七品殿中监,兄弟两人一文一武,阴家崛起之势不可阻挡。 长子阴友齐前段时间来信告知,正在谋求阴家升品之事,若能成事,阴家将成为新野郡名副其实的第一世族。 究其根源,阴晞想到了那个身处深宫的孙女,阴家的得益多半源自阴慧珍。 从儿子的信中阴晞知道孙女在宫中十分落寂,天子司马德宗是个傻子,根本不知道亲近女色,除了吃便是睡,连歌舞都不知欣赏。 阴慧珍之母何氏入宫探视,每次都会带上坊间传唱的新曲,每次收到京口淑兰院传出的新曲,孙女才会愁容暂去,轻声吟唱,忘乎所以。 阴晞心中酸楚,为了阴家误了孙女一生,到了九泉之下怕不敢见她。 接过阴绩双手奉上的茶水,阴晞浅饮了一口,淡香扑鼻,满口生香。 茶是杨安玄所授的碧春茶,阴家又采购了三千亩茶山,所产的碧春茶仍供不应求。 放下茶杯,阴晞放下杂念,淡淡地道:“说吧,你这次回来有何事?” 新野郡与汝南郡只隔着义阳郡,四百里不到,阴晞知道汝南郡太守周安多病,还动过心思让阴友齐谋郡守之位。 洛阳大捷,杨安玄转任汝南郡司马兼主簿,阴晞立知太守之位已是杨安玄囊中之物。 灯下,阴晞的白须闪着银光,额上的皱纹又多了几丝,两只眼睛睿智依旧。 阴绩笑道:“杨将军派孙儿前来筹粮。” 阴晞调侃道:“当初杨佺期来新野,第一件事便是来阴家庄筹粮,杨安玄去了汝南郡,怎么让你跑到新野郡筹粮了,这对父子倒是有趣。” 阴绩把汝南郡被庾刺史征役征粮,造成府县的仓库空虚,加上征夫误了农时,汝南百姓这个冬天没有存粮过冬的事讲了一遍。 “杨安玄让你前来,筹集的粮食肯定不在少数,他想要多少?五千石,一万石还是两万石?”阴晞捋着胡须,缓缓开口道。 阴绩笑笑,道:“祖父不妨先猜猜,杨将军准备用什么来换粮食?” 阴晞听阴绩私下里仍一口一个杨将军,尊敬之意溢于言表,笑骂道:“小猢狲,当初你可是一心不服杨安玄,如今对他推崇备至,还敢在爷爷面前卖关子,讨打不成,还不快说。” 阴绩嬉皮笑脸地道:“杨安玄分文不给,只说欠阴家一个人情。” 阴晞面容一肃,拈须的手顿住,追问道:“杨安玄说欠阴家一个人情?” 阴绩见祖父重视杨安玄的承诺,道:“祖父,人情有大小,关键看给的粮食多少。” 阴晞笑骂道:“吾还用你提醒。此事非同小可,明日请岑家、邓家一起来商议。” 阴绩不以为然地道:“这个人情咱家可以吃下,用不着分于邓、岑两家。” 阴晞正色地道:“绩儿,你要记住,阴、岑、邓三家是一体,相交数百年,情意深厚,越是身处乱世越要抱团不弃。别看阴家现在处境比岑、邓两家好,若没了两家相帮,阴家走不远。无论将来如何变化,阴家都要拉着岑、邓两家一起前行。” 对于祖父的话阴绩向来深信不疑,点头应下。时辰不早,阴晞让孙儿前去休息。 屋内静了下来,阴晞思索着杨安玄,这个少年郎深不可测,短短数年时间从一文不名到官居五品,便是皇族和王谢子弟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对于杨安玄所说的那个洛阳宋道士,阴晞深信不疑,要不然无法解释杨安玄身上发生的那诸多奇异。 可惜派去的人将洛阳四周搜了个遍,倒是发现了不少道士,姓宋的却没有,更不用说那本奇书《天工开物》,应该是无缘。 阴晞在给儿子的信中提起此事,猜测杨安玄莫非是得神人下凡相授。 阴友齐在回信中隐晦提及,每逢乱世天降英主,此子或为人中之龙,假以风云将遨游九天,阴家要用心结交。 烛心“剥”的一声轻爆,将阴晞的沉思打断,阴晞再度想起好友范道人说孙女阴慧珍面相贵不可言的话来,细细揣磨起来。 一直以为范道人的话是让孙女嫁入宫中,如今已经如愿,阴家也因此富贵显达。 只是若杨安玄是天降英主,那当初珍儿与他在坞堡见面的机缘又谕示着什么,自己会不会走错了棋。 心中生出悔意,阴晞在榻上站起,盘桓良久。 ………… 阴绩所率的轻骑归家团聚,邓家、岑家都有人回家,邓靖和岑纳不用相请,一大早便带了礼物来阴家庄拜贺。 阴、邓、岑三家当年差不多,如今阴家借助阴慧珍一飞冲天,远远将两家抛下。阴慧珍是贵妃,阴友齐是给事黄门侍郎、新野郡中正,阴敦是七品殿中监,阴绩是七品校尉。 岑家押注杨安远,岑明虎也成为了军中校尉,算是勉强跟上;邓家邓崇跟在杨佺期长子杨安深身边,杨安深去了荆州做七品法曹参军,邓崇无法随行,仍不过是个九品书佐,留在襄阳熬资历。 岑纳关心儿子,拉着阴绩不住地询问岑明虎的情况,阴绩耐心地应答,时不时说些军中趣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绩儿,阴岑两家是世家,你与明虎从小在一起长大玩耍,要互相照应。”岑纳感慨地道。 看着换了个人般的阴绩,想像着儿子身上的变化,岑纳满怀期待。 邓靖插不上几句话,有些发急。好不容易得了空档,邓靖问道:“绩儿,听回来的族人讲,你此次是替杨将军前来筹粮。愚庄上收成不错,能捐个千石粟米。” 杨安玄前往汝南郡赴任,邓靖听阴晞分析过不用多久杨安玄就会接任太守之职。 郡太守职权极大,当初杨佺期便是许了几个职司才从三家手中换了千石粟米和五万钱。 汝南郡是新野郡的三倍,职司自然多出不少,邓靖想先投其所好,为子侄们在汝南谋些职司。 阴绩昨夜与祖父商谈,雄心勃勃地提出筹粮五万石。杨家犁推广加上粮食丰产,粟米价从一石一百五十钱降至一百三十余钱,阴晞为了杨安玄许诺的人情,答应购粮五万石。 邓靖提出捐粮千石,还真没放在阴绩的眼中。邓、岑两家跟在阴家身后做生意,这两年没少赚钱,千石粮不过十几两金,真当杨将军是叫化子不成。要知道阴家把云节纸的分红交给安玄军通过自己经手,每年就有五六十两金。 两年多的历练让阴绩笑容依旧,道:“邓伯的心意,侄儿会向杨将军禀报,杨将军定有回报。” 邓靖欣然道:“你五哥邓义已经及冠,四月成了家。成家该立业,绩儿烦你向杨将军说一说,在汝南为他谋个差使。” 阴绩点头应道:“邓伯放心,愚一定把话带到。五哥娶亲了,改天愚可得去讨杯喜酒喝。” 岑纳坐在阴绩身侧,小时阴绩常到他家找岑明虎玩,岑纳对阴绩的性情十分了解。 看到阴绩嘴角略一抽动,岑纳知道这皮猴子对邓靖的话流露出不屑。 三家之间的缝隙隐现,岑纳心中不快,放下手中茶杯道:“阴绩,你若还把愚和你邓伯当成长辈,有话就直说。杨安玄想要什么能给就给,不要藏着掖着。” 阴绩哈哈笑道:“岑伯,仆喜欢你这脾气,仆小的时候您可没少揍我。” “兔崽子,你还敢记仇不成。”岑纳笑骂道:“别看你爷爷在这,愚一样那样揍你。虽说现在可能打不赢了,你难道还敢还手不成。” 阴绩耸肩缩头做了个害怕的样子,道:“愚可不是岑伯的对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 说笑几句,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阴晞佯骂道:“小猢狲,有什么话还不直说,误了你家将军的大事,你可吃罪不起。” 阴绩把汝南面临的困境简要的说了说,道:“杨将军命愚来筹粮,希望越多越好。两位伯父都知道,杨将军是重情义之人,此时相帮将来定有还报。” 见岑纳和邓靖默然思索,阴晞笑道:“你们若听得进老夫的话,便不妨多借些粮给杨安玄,赌个回报。现在兵荒马乱的,华山、弘农、上洛都落到了秦人的手中,指不定哪天新野也保不住,给自己多留条路吧。” 邓靖和岑纳悚然而惊,拱手道:“多谢阴公指点。” 三家一起行动,将族中的粮食尽数捐出,又派人四处购粮,三天时间便筹得三万石。 杨安玄让阴绩过完年再回返,但阴绩知道汝南盼粮救急,决定五天后便起程返回。 虽然不舍,阴晞对孙儿的决定表示了支持,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建功立业就不能儿女情长。 五日后,阴绩率军押运着三万石粟米和四百两黄金起程返还汝南新息城。只是三家在新野郡四周大肆购买粮食,至使粮价为之涨了二十钱。 粮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齐,三家决定向更远处买粮,阴晞许诺年前至少会将五万石粮食送往新息城。 7017k 第一百八十三章严刑苛法 建康,会稽王府。 已是亥时,大殿内依然灯火通明,歌舞欢笑声传出殿外。 殿外两侧的长廊挂着灯笼,侍女们捧着菜肴川流不息地往来,香味飘出老远,引得执守的武士暗咽唾沫。 洛阳大捷,朝野震动,董怀带来秦国的马匹、铠甲,群臣奉迎他功过谢安,安定晋室。 会稽王司马道子洋洋自得,一连三日在王府中摆酒欢庆,半醉半醒之间,耳边听着丝竹之声,有如身处天宫。 王府左侧的侍中府,大堂内同样灯火通明,司马元显在宴请庐江太守张法顺。 司马元显听闻张法顺颇有谋略,有意招之入京作为谋主。 张法顺是会稽郡人,年近四旬,面容俊秀,以蜀汉丞相诸葛亮为榜样,头戴纶巾,手中羽扇轻摇,正在侃侃而谈。 “……洛阳大捷,大王声威大振,世子正可借机重用亲信,削弱世家势力,将朝政归于司马氏。” 司马元显叹道:“先生所言甚是,但朝堂之上王谢两家根深蒂固,族人门生众多,难以撼动。外镇擅权,愚苦之久矣,像王恭这样的恃兵自重分明就是乱国贼子,愚深恨之,惜无英才相助。” 张法顺手中羽扇子划了个弧,笑道:“世子殿下,司马家自有英才为何不用。谯王兄弟四人皆是人杰,对朝庭忠心耿耿;武陵王司马遵仁孝聪慧,可为主公臂膀。” 司马元显连连点头,道:“愚已向父王建议,年后让建威将军(司马尚之)移镇江州,与庾楷合力扼守建康上游,如此一来荆州便不足为虑。” 琅邪王文学王诞笑道:“张太守一席话有如拨云见月,形势立时清朗,愚敬张太守一杯。” 王诞,琅琊王家子弟,尚书令王珣堂侄,其父王混为太常。 司马元显欣然举杯,恳切地道:“先生高见,愚寻机告诉父王,等年后自见分晓。先生大才,何不留在朝堂之上助我,先生意下如何?” 张法顺往下羽扇,起身揖礼道:“仆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 十二月十一日,杨安玄返回新息城,户曹将各县报送的公文呈来。 杨安玄特意留意了安成、平舆、南顿三县的情况。 安成县报十六个乡全部遭灾,灾民一万六千七百二十七人,灾损农田二千六百七十二顷,损毁道路七十余里、桥梁十八处…… 杨安玄回忆了一下经过安成县时所见,灾损并不严重,绝没有呈文中所说的那样严重。 再看平舆县,报了灾损农田八百九十三顷,灾民约在四千六百余人,库中尚存粟米三千二百石,尚有钱五万二千七百。 杨安玄暗自嘉许,平舆县令马波确实是个人才,赈济的缺口不大。 南顿县钱县令报灾损农田一千二百四十六顷,库中存粮仅一百七十六石,钱一万二千余。 杨安玄一皱眉,他在应家听应旭说前两天刚捐出粟米五百石,这些粮到哪里去了。 不动声色地将其他各县报来的灾情看了一遍,估算了一下灾民的人数在二十七万左右,每日每人耗粟米四两,即日需十万零八千斤,合三千六百石。 若从十二月二十日开始算起,至二月底结束,共七十天,需粮二十五石左右。不过各县上报的灾情肯定有水份,杨安玄感觉压一压能减至十五万石左右。 即便如此,粮食的缺口还是不小,杨安玄感觉头皮发麻,心中发虚。纸上的数字可是牵涉到一条条人命,若无赈济,平舆城南那个小村中的百姓有多少要冻饿而死,胥老汉的三个孙子能留住几个。 将公文交给辛何,杨安玄道:“等循行督巡的结果报来对照一下,愚要看看有多少人弄虚作假。” 杨安玄冷笑一声,赈灾被不少人当成肥肉,新野赈灾时就有不少人偷污赈灾粮,父亲碍于情面只抓部分人,让杨安玄深感遗憾。现在自己大权在握,行事由心,谁敢朝赈灾粮伸手,不妨杀他个人头滚滚。 邹晨看到杨安玄面容狰狞,心中暗打寒颤,方才听辛主记室讲杨主簿出外募捐并不顺利,千万别把怒气发作到自己身上来。 书佐陈定拿了封公文进堂,禀道:“朝庭有旨,命各州、郡、县赈济灾民。” 朝庭每年都会下赈灾的旨意,至于是否实施就看各地的能力了。 杨安玄看罢,将公文放回案上,抚着下巴沉吟了一会,道:“陈书佐,你通知下去,明日升堂议赈灾之事。邹户曹,你带人清理好粮库,做好准备。” 十二月十二日,府衙,杨安玄召集官吏商议赈灾之事。 先让邹晨将各县报来的灾损及灾民数读了一遍,杨安玄敲着案几道:“将近二十万灾民,赈灾粮需要二十万石,从何而来?” 两旁的官员有如木塑泥胎,低头不语。不少人知道这数字里面有水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按照惯例多报些到时分饼饼时便能多分些。 “朝庭旨意让州县赈灾,耽误不得。”杨安玄道:“张榜出去,晓谕百姓,自十二月十五日始开始赈灾,至二月底止,按每人每天四两粟米的定额发放,未满十岁的小儿减半。” 四两粟米煮成粥,勉强能维持活命,杨安玄也只能做到这步。 户曹邹晨硬起头皮禀道:“杨主簿,库中仅有一万二千石粟米,如何赈灾?” “本官已派人前去筹措粮食,这几日便会送到。让各县先动用库存,年前愚会将赈灾的钱粮发放下去。” 杨安玄拍了拍各县报来的呈文,道:“各县报来的灾损情况多有夸大,等循行回报后再核实。辛主记室,你发文给各县,告诉他们重新核定灾民名单,如果谁弄虚作假被愚查到,等着丢官罢职吧。” 不少人嘴角掩饰不住笑意,这么大数额的赈灾粮,随便捞一把也是油水十足。 “这次赈灾不再施粥。”杨安玄的话引得众人注目,“直接发放粮食,以户为单位一次领粮十天,签字画押。县发至乡,乡发至村,村中公推三名长者清数,让每个领粟米的百姓画押,谁出了错愚便打谁的板子。” 杨安玄厉声道:“赈灾之事四处张榜,官府派吏员下至村中宣读,务使每户都清楚。愚会派人到村中询问,若是有人不知,宣讲之人鞭四十。” 当初新野赈灾,有一半粮食到百姓嘴中就不错了,杨安玄知道若不严刑苛责恐怕赈灾粮只会肥了贪官污吏。 用力一拍桌案,道:“愚知道,赈灾对一些人来说是发财的机会。官清如水,吏滑如油,少不得有人打算克扣斤两、以次充好、虚列名册之类的,手段多得是。” 杨安玄冷笑一声,道:“愚丑话说在前面,此次赈灾被查出贪污之人十石以下以家产的十倍罚之;五十石罚千石,鞭四十;百石以上抄没家产,官吏罢职;若是有人贪过五百石,官员抄家押送廷尉论罪,至于其他人且看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刀快。” 几句话说出,大堂之上众人觉得后脖凉气森森,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这些话同样写入公文,晓谕各县官吏皆知,并在宣讲时将此话一并传于百姓知晓,准许百姓到府衙上告,谁敢违抗愚的意思,处罚之时别怪愚言之不谕。”杨安玄杀气腾腾地道。 辛何咽了口唾沫,干涩地开口劝道:“杨主簿,朝庭有律法惩治贪腐,你所说的刑罚有些苛了,恐怕御史得知要弹劾了。” 杨安玄知道辛何是好意,不过他不知道大乱将至,朝庭将自顾不暇,哪会纠结这点小事。杨安玄要趁此良机尽收汝南百姓的民心,以为基业。 辛何苦笑,财帛动人心,一定有人会对赈灾粮动手脚,若是真较起真来,这汝南有不少官吏恐怕都要做刀下之鬼。 杨安玄看到堂上诸人或畏惧或冷笑或不以为然,想起一事,道:“辛记室,你让各县重报灾损时,让他们自行筹集到的钱粮数补上,若被愚查实有人虚报,便先各县县令开刀。” 辛何心中一凛,他跟杨安玄去过安成和南顿,安成周家捐粮三百石、南顿应家捐粮五百石,这两县上报库存时都没有记上。自己等下行文时,不妨告诫一下这两个县。 杨安玄继续道“大概有人认为愚坐镇新息,哪可能到各县巡查。想得不错,愚一个人是管不了汝南十五县。不过,愚随行带来千名军兵,愚会派他们到各地去愚看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千万可别被愚的这把火烧死了。” 堂上众官悚然,不少人发出无声地哀嚎,这招太厉害了,千双耳目,加上广为宣扬,允许百姓上告等等诸多手段,这次赈灾粮还是算了,别动手脚了。 辛何率众人躬身道:“仆等不敢。定当奉公守法,赈济灾民。” 杨安玄点点头,道:“有过罚,有功则赏。诸位用心办差,愚届时自会论功行赏。” 散衙,辛何跟着杨安玄去了内堂,苦口婆心地劝道:“杨主簿,你方才所说的处罚有违朝庭律法,怕是有人会举告到御史处,特别是死刑,若无廷尉核准,焉能轻施。杨主簿,三思啊。” 杨安玄笑笑,道:“辛兄放心,愚心中有数。至于死刑需廷尉核准,便先押入牢中待斩就是。” 辛何想起这位杨主簿是会稽王的宠臣,大概出了岔子会稽王会替他兜着,便不再多劝。 7017k 第一百八十四章沉渣泛起 内堂,辛何愁眉不展地道:“当务之急是筹粮,这么多粮食从何而来?” 杨安玄缓缓言道:“愚已派人前往新野、巴陵筹粮,年前约摸能有十万石粮食,加上各县能自筹一些,应该能支撑一阵子。” 听到杨主簿能筹到十万石粮,辛何双掌合十念了声佛,笑道:“杨主簿真乃万家生佛,有十万石粮,汝南百姓能安然过冬了。” 杨安玄摇摇头,道:“要多准备些,以防不时之需。汝南郡内遭受洪灾,道路、桥梁、水渠损毁严重,愚想借机以工代赈修上一修,百姓有活干、有饭吃,就不会流亡他乡。” 辛何心悦诚服地道:“杨主簿想得周到,既是募工,粮食是应该多准备些。” 杨安玄斟酌着开口道:“前来做工的百姓,中午供饭食一顿,每天再发放五两粟米,你看如何?” “足够了”,辛何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道:“仆估计前来应募的百姓会超过五万,旁郡的百姓说不定也会闻讯而来。杨主簿要有个准备,这么多人募工至少要准备五六万石粮食。若要稳妥,要筹备二十万石粮食。” 杨安玄以手抚额,叹道:“是啊,需要二十万石粮食,到哪里去找?” 辛何道:“扬州、江州、广州皆是产粮地,今年大丰收,听闻这些地方粮价回落到一百二十钱一石了,大人若得筹到钱,可以派人前去购粮。” 杨安玄摇摇头,抚着下巴道:“一来一往耽误不少时日,得想个办法让粮商主动贩粮前来。” 辛何心领神会,笑道:“那便放出风声,说汝南郡以一百八十钱收粮,商人逐利,自会前来。” 杨安玄抚掌大笑,道:“辛记室所言正合我意,此事你去暗中安排。” 很快,汝南郡大量收购粮食的风声不翼而飞,三天后开始有粮船停靠在城外的清水河码头。 以一百八十钱每石的价格,上千石粟米购进了汝南府库。返回的粮船将消息带到荆州,消息随着往来的客船不翼而飞,很快江州、扬州、雍州的商船纷沓而至,清水河码头船只有如过江之鲫,找不到地方停靠。 码头忙碌不堪,到处可见背着粮袋的脚力,官府派来的小吏忙着招呼粮商将粮转运到城中库房中。 一群小孩提了竹篮,在码头上拾取散落在地的粟米粒,一天下来也能拾到两三斤,足够一家人煮锅粥了。 无数粮米沿着水路、官道源源不断地运往汝南郡各县。百姓看到运粮的队伍,官府四处宣扬的赈灾看来不假,原本准备出外逃荒的百姓心中安定下来,一面找着活计,一面等待赈灾灾的发放。 ………… 府衙大堂,杨安玄将刘炎报来的禀文丢了出去,堂下站着的诸循行史无不变色。 刘炎怒容满面,厉声道:“杨主簿,你这是何意?你虽是上官,但也不能轻辱我等。” 杨安玄冷笑道:“尔等出外循行之时,愚再三叮嘱,要据实督巡,看看尔等报来的数目,多数与各县奏报一样,莫非是商量好了。” 刘炎梗声道:“我等按照杨主簿的吩咐,检验库存、巡视乡里、询问灾民,查验的情况与各县所报相差无己,杨主簿难道要我等按照你的心意禀报不成。” 看到刘炎昂着头,不服不忿的样了,杨安玄讥讽道:“好一个检验库存、巡视乡里,刘循行,愚倒是听说你巡视安阳、朗陵两地,每日醉得不醒人事,莫非在梦中巡视。” 刘炎气势一沮,知道自己醉酒的事被人告知了杨安玄,依旧梗着脖子道:“愚这是无为而治,巡视地方自有属员行事,岂用愚事事躬亲。” 杨安玄冷着脸问道:“那个替你躬亲的属员是谁?” 林华忙从人群中挤出,躬身道:“是卑职林华。” 杨安玄喝问道:“将你在安阳县所见据实说来。” 林华心中有些慌,口中禀道:“安阳县十四乡皆遭洪灾,灾损农田一千六百八十八顷……灾民一万二千三十三人……” 这是禀文中的数据,杨安玄打断林华的禀奏,道:“你从安阳县回来,载了三车东西回家,不知载得何物?” 林华大惊,他在安阳收了陈县令送的东西,有意让人押后两天再送来,原以为做得隐密,怎么会让杨主簿发现了。林华吱唔道:“是仆买的当地特产。” 杨安玄嘿嘿冷笑,道:“替你送货的牛车已被愚派人劫下,那三车东西已运至大堂之外。来人,将东西拿上来,让大伙看看都是些什么特产?” 十数名兵丁流水般地将酒水、茶叶、布帛等物搬上堂来,杨安玄站起身绕着财物看了看,问道:“林华,这些东西你花了多少钱?又是从何处购来?” 林华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杨安玄叫库曹高泰道:“高库曹,你给估估价吧。” 身为库曹,高泰常年跟财物打交道,扫一眼便知价值在二百石以上,想起杨安玄宣称百石要抄没家产,官吏罢职,心中发寒,迟疑地道:“差不多百来石吧。” “好”,杨安玄返回正席,道:“前几日愚说过过百石抄没家产,官吏罢职,话犹在耳,就有人不以为事。林华,算你倒霉,便先拿你开刀吧。” 看着堂下侍立的陈华,杨安玄恶狠狠地吩咐道:“陈校尉,你带人抄了林华的家,将他一家老小逐出新息城。” 陈华拱手应诺,带着兵丁转身就走。 “杨主簿饶命啊”,林华见杨安玄动真格,趴在地上连连嗑头哀恳,抬头对着刘炎道:“刘循行,替仆说句话啊。饶命啊。” 刘炎见林华额头磕出鲜血,心中不忍,拱手道:“杨主簿,还望能从轻发落。林华上有老下有小,若被抄没家产逐出新息城,怕是一家老小都要没命了。” “一家哭总胜过百家哭,既然敢在赈灾上动手脚,便应想到后果。”杨安玄想了想,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让林华一家列入赈灾名单,发放赈灾粮不让他们饿死。” 真狠,堂上诸人无不心生寒意,那些收取了好处的循行看到林华的惨状,无不胆裂魂飞,双腿颤颤,生恐杨安玄嘴中吐出自己的名字。 杨安玄扫了一眼那些循行,喝道:“今日杀鸡儆猴,愚网开一面,尔等收取了各县的好处,如实供出,每人如实交来抽十鞭了事,若是被愚查出,罪加一等。” “扑通”、“扑通”跪地声不断,“杨主簿饶命啊”、“卑职认罚”…… 看到此次出行的循行十四人有九人跪倒,刘炎感到颜面尽失,叹道:“下官失职,无颜再任循行,愿辞官回乡。” 杨安玄冷笑一声,道:“刘炎,尔任循行,尸位素餐,手下属员贪腐成风,便是你不自辞,本官也要将你黜退。想走,别急,你也先领完十鞭子再走不迟。” 刘炎目眦欲裂,嘶吼道:“杨安玄,你滥用刑罚,有辱斯文,愚要到廷尉告你去。” 杨安玄一摆手,冷声道:“尽管告去。拖了出去。” 刘炎和跪地的九人被拖了出去,鞭声起,堂上诸人感同身受,那些尚未伸手的人暗道庆幸,这位杨主簿是战场的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煞气真重。 杨安玄看着留在堂上的几人,道:“施平。” 施平深身一抖,连忙上前跪倒,“见过杨主簿。” “施平,你是前去安成县吧,你可知本官也到了安成县?” 施平如被雷击,瘫软在地上,耳边只听杨安玄的话语,“安成县十六个乡全部遭灾,灾民一万六千七百二十七人,灾损农田二千六百七十二顷,损毁道路七十余里、桥梁十八处,孟县令好大的手笔,莫不是想将府衙的库仓都搬去安成县?” “杨主簿,卑职督察不明,甘愿受罚。” “别急,等查明之后自会处治你。”杨安玄道:“辛记室,行文安成县,安成县令孟河贪赃枉法,虚报灾情,夺去县令之职,押至新息城,由县丞范清暂理其职。着各县重报灾情,再敢虚报,严惩不贷。” 雷霆发作,雷声滚滚传出,虫豸为之敛行。 ………… 十二月二十日,官府开始发放赈灾粮,百姓事前得了通告,知道今年不是施粥,而改为直接发放赈灾粟米,少了克扣。 杨安玄派出郡兵散于诸县督察,官吏有了前车之鉴,动手脚时多了几分顾忌,赈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汝南郡广为赈灾的消息传来,刺激着粟米源源不断地涌进汝南郡。 七八天收了两万余石粮食入仓,杨安玄的私房钱差不多用得干净,杨安玄正在发愁,辛何急匆匆地进来禀道:“杨主簿,那些粮船不知受了谁的唆使,开始升抬粮价,粮价已经涨到了二百钱,说是还要往上涨。” 杨安玄心中冷笑,这伙奸商,想趁火打劫,有你们哭的时候。 伍家客栈,整个客栈都被前来卖粮的粮商包下,吃晚饭的时候数名粮商聚在一起商谈。 八个粮商中以南阳范家的管事范豪,荆州江夏的粮商赵思和合肥郡的马彬三人为首,运来的粮食超过万石,其他几人合在一起也有五万多石。 “不瞒各位,愚从府衙的官员嘴中得知一个重要消息。”范豪捋着胡须道。 “范公,别卖关子了,明日仆请范公到彩云楼坐坐。”马彬笑道。 看到众人殷切地看着自己,范豪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杨主簿打算以工代赈,召募民伕,每日除了一顿饱饭外还发六两粮一人。” “喔”,议论声哄起。赵思盘算着,如此一来汝南至少还需要十多万石粮食,这粮价还要往上抬。 “诸公,仆听说官府不再收粮了,说是粮价太高,让降价呢。”姓齐的粮商道。 这消息赵田知道,原本有人想着降价按每石一百八十钱卖出。听范豪这么一说,赵思打定主意,明日官府再来问,粮价涨至二百二十钱。 粮商惜售,新息城的粮行应声涨价,让原本进展顺利的赈灾蒙上了一层阴影,杨安玄命官府张榜公告,每石粮限价一百五十钱。 顿时,城中粮行关门闭户,声称无粮可卖,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纷纷出城在草市购买二百三四十钱一石的高价粮,不少人兴灾乐祸,等着看杨主簿的笑话。 7017k 第一百八十五章黑云欲摧 庆丰楼三楼的灵韵居,丰盛粮行的田掌柜正与库曹高泰窃窃私语。 “高库曹,那两万多石粮食都入了库?不是作伪?”田掌柜边说边掏出个小帛包塞给高泰。 高泰接在手中捏了捏,又掂了掂,应该是二两金。 脸上的黑痣飞扬了起来,高泰将帛包揣入怀中,笑道:“装满了五个粮窖,都是今年新收的粟米。” 田余轻笑道:“能淘换出多少?”两人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以陈粮换新粮的勾当每年都要做上几回。 高泰喝了口酒,沉吟道:“如今不同往日,杨主簿查得紧,新粮入库不好动手,得趁调粮运到属县时动手脚。” 田余抚着黑须沉吟片刻,道:“高库曹,你看这样行不行。仆那有五千石陈粮,先运到城外去,等你调粮出城的时候在半路上调换一下,神不知鬼不觉。” 高泰笑道:“田掌柜真是心如狡狐,明日有万石粮运往朗陵、阳安、定颖、西平数县,你先把粮食送到确山附近,愚交待运粮的小吏,在那调换。” ………… 粮商惜售,每日聚在酒楼高谈阔论。 一名仆从奔进来,到范豪身旁低语几句,范豪面露喜色,挥手让仆从退下。 赵思忙问道:“范兄,什么消息?” 范豪夹了块鱼肉,小心地剔着刺,没有回答。 马彬知道他又在敲要好处,心中暗骂,口中笑道:“范兄,今晚愚请你到醉风堂听曲。” 范豪将鱼肉放下,笑道:“方才官府运送赈灾粮的队伍出城了,大手笔,共出粮一万三千石,好几个粮窖都搬空了。” “范兄,你是说官府的存粮不多了。”赵田喜道。 范豪捋着胡须,得意地道:“杨主簿体恤百姓,这赈灾粮如同江水般流出,不知多少才是尽头。” 不少人盘算着早些卖完粮,赶紧再运粮来汝南,趁机多赚些差价。 粮铺关门,草市上的粮价涨到了二百五十钱,百姓买粮的时候无不痛骂官府无能,杨主簿没本事就不要赈灾,现在弄得未受灾的百姓也跟着遭殃。 十二月二十五日,新息城西,一只延绵数里的粮队进了城。 范豪、赵思等人闻讯大惊,连忙派人打听是谁家的粮队,运来了多少粮食。 不用打听,粮队从西门进城,经过粮商所在的庆丰楼下,看着长长的粮队,范豪等人沉默不语,若是车中装的真是粟米,至少有三万石。 “问过没有,是哪家的粮队?赶紧派人去请这家粮队的管事前来。”范豪急声吩咐道。 王基是新息城大余粮铺的掌柜,这些天跟在范豪等人的身边打听消息,当看到骑在马上的阴绩时,王基脸色变得苍白。 赵思看出他的异样,问道:“王掌柜,你认识这家粮队的掌柜?” “是官府的粮”,王基面色苍白地道:“那个骑在马上的是郡军校尉阴绩,这些粮怕是杨主簿让他从新野郡购来的,仆要赶紧开门售粮去。” 片刻之间,酒楼上的粮铺掌柜、管事走得一干二净,范豪等人面面相覤,马彬苦笑道:“看来涨不成价了,一百五十钱每石,刨去往来开支,赚不了几个钱,早知道一百八十钱就该卖了。” 抱怨无用,众粮商无精打采地下楼,派人前去打听现在的粮价,看看官府能以多少价钱收粮。 得到的消息让众人面无死灰,阴绩带来的三万石粮就堆入在官府的粮仓外,一百四十粮敞开向百姓售卖,前来购粮的百姓排出数里长的队伍。 “一百四十钱,岂不要赔本了。”范豪揪断了好几根胡子,这要回到族中,自己管事的位置还不得让人夺了去。 仆从又送来消息,杨主簿在新野、巴陵、京口等地购粮十余万石,范豪面无人色,若再拖下去,恐怕一百四十钱也卖不到了。 消息传开,百姓奔走相告,再不担心粮价上涨了。那些粮钱尴尬地重新开门,同样一百四十钱却没人上门买粮,不得不低于官府的粮价三五钱卖粮。 赵思、马彬等人起初还怀疑是官府放出的假消息,想等两天那三万石粮食卖得差不多再说,哪料二十八日又有二万石粟米进城,彻底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粮铺不要粮,这么多粮食唯有官府吃得下,有些粮商绷不住了,三万石粮食,不得不以一百四十钱的价格把粮卖给了官府。 阴绩带来的四百两黄金解了杨安玄的燃眉之急,要不然有粮无钱这场戏便演不下去了。 有个消息传来,西平、汝南一带的粮价在一百七八十石,不少粮商带着粮食北上,却不知消息是杨安玄派人散发的。 粮食有了,若都积在新息城,还要派人运往属县,让偏远的属县增高粮价,既减轻了运送的压力又能缓解属县存粮不足的矛盾,让粮商也有利可图,一举多得。 府衙,杨安玄算了算账,阴家共送来五万石粮,从粮商处共购得六万石,加上各地捐献约有一万五千石,已有十二万多石粟米在手了。 杨安玄放下心来,估计能从巴陵运来三五石粮食,加上后续还会有些粮商前来卖粮,估计二十万石不成问题,这灾荒应该能平安渡过。 太守周安得了消息,把杨安玄叫到病榻前嘉许了几句,对他严厉整肃贪腐表示了支持。 这让辛何等支持杨安玄的官吏松了口气,虽然太守不理事,但有他发话,整肃吏治便是得了太守认可,名正则言顺。 杨安玄叫来辛何,道:“既然有粮,那以工代赈便在年前推出,百姓能赚到钱粮,对他们而言便是最好的过年了。” 新息城十字大街,连接着四座城门,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张灯结彩,伙计卖力地吆喝着,嘈杂而热闹。 杨安玄带着张锋在街道上走过,往来的行人谁也不知道那穿着青色士子长衫年轻人是杨主簿。 出南城门,是热闹的工地,民伕推车挑担,如蚂蚁般地忙碌着。 府衙发出通告,征召民伕修缮城墙、平整官道、兴修水利,每伕每日给粟米五两或三钱,中午还管饭。一时之间,应募之人蜂拥前往新息城,短短两天就应集了三千多民伕。 看着热闹的工地,杨安率心中满是豪情,当年父亲在新野郡仅筹得二千余石粟米,自己可是筹粮动辄以十万计,这成就感难以言表。 有了粮,以工代赈会在各县相继推开,不用多久,整个汝南大地将会充满勃勃生机。 二十九日,来自巴陵的粮船停靠在码头,赵田心情沉重地走下船,此行不顺,他仅从杨家带回来万石粟米。 杨安玄听到赵田的禀报,有如一瓢冷水浇在头上,一万石比预想的五万石相差甚远。 眼下以工代赈陆续在各属县铺开,粮食的需求随之增大,若巴陵仅筹得万石粮,那到来年二月赈灾结束至少还有六七万石的缺口。 辛何曾出言反对以工代赈铺开,劝杨安玄量力而行,可是杨安玄雄心勃勃,根本听不进去。 “杨主簿,赶紧下令各属县,不要扩大募工范围,每县定在三百人足矣。”辛何道。 杨安玄摇摇头,各地修桥补路的工程刚开始,百姓干劲十足,绝不能在此时停工,否则引起的恐慌难以承受。 说实话,杨安玄有些后悔自己过于冒近了,没有预料到不利的局面发生。 内堂,赵田把他回巴陵的经过简述了一遍:回到巴陵杨家赵田找到主事的杨良,杨良答应尽力帮着筹粮,但让他前往江陵先禀告过家主杨佺期。 赵田见到杨佺期,杨佺期召杨广、杨安深、杨尚保等族人商议,杨广、杨安深等人都称大变在即,族中亦需存粮应变,争来争去只肯筹粮万石。 杨安玄的目光变冷,他为杨家付出很多,可以说巴陵族业大半出自己手,不料在遇到难处之时父兄居然不肯相助。 杨广不肯相帮杨安玄不意外,他向来与大伯不睦;父亲在荆州呼风唤雨,有了进取的心思,让族中储粮也可以理解;但是大哥也作梗,让杨安玄委实有些失落。 自己在襄阳处心积虑帮他,尽到做兄弟的情份,恐怕因为何氏反落下不是,脑中闪过何氏妖娆的身影,杨安玄恨恨地骂了声:“蠢货。” 第二天,心情不愉的杨安玄又收到了烦心事,派在各地的郡兵禀报了多起贪腐赈灾粮,杨安玄下令严惩:三人获死罪入狱,十余人挨了鞭子革职,继安成县令孟河之后,定颖县令祖伺之也被押来新息县,至于罚没之人数以十计。 三令五申之下仍有这么多人以身试法,让杨安玄勃然大怒,再度下令准许举报,若经查实奖励举报之人罚没财产的十分之一;但若污告,反治其罪。 此令一下,风声骤紧,那些心存侥幸的人再不敢伸手了,各地县衙多了许多告状之人,闹得鸡飞狗跳,县衙官吏一片怨言。 新来的杨主簿辣手无情,汝南郡噤若寒蝉,唯恐触了霉头,过不成年。 世间事,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大年无论悲喜都要过。 杨安玄下令,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发放给灾民的粟米翻倍,普通百姓过年总算能吃上饱饭了。 隆安二年(公元398年)在忙忙碌碌中到来了,家人不在身边,杨安玄带着张锋去了军营。 朝庭的兵饷、年赏已发放到位,军营自二十九日开始,就杀猪宰羊,犒劳军兵。 隔着数里远,就能闻到从军营中飘出的肉香。过年破例,除了值守的军兵,其他人可以饮酒。 杨安玄与赵田、阴绩、蒯恩、徐孝重、俞飞、孟龙符、许靖等人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 千里之外的建康城,太极殿中燃着四十九架灯树,将殿中照得纤毫毕现,自子时起,君臣共聚一团,共迎红日东升。 钟吕齐鸣,八音共奏,宫女且舞且唱,“曰晋是常,享祀时序,宗庙至敬,礼乐具举……” 司马德宗端坐在宝座上,手中抓着羊腿咬得汁水淋漓,琅琊王司马德文在旁边小心伺奉兄长,用丝巾替他拭去脸上的油水。 会稽王司马道子坐在御座左侧,不时有朝臣上前来敬酒,恭贺逢迎,侍中司马元显也聚了一群人,不时会传出笑声。 崇训宫,太皇太后李陵容居处,同样守岁待日。 殿中上演《孔雀东南飞》,李陵容看得入神,皇后王神爱大口饮酒,已是醉意朦胧。 阴慧珍呆坐在席上,脑中却在轻唱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首词半月前从京口淑兰院传出,立时成为京中妓楼最热门的词曲,母亲何氏进宫探视时将曲谱交给了自己,这是杨郎所做。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阴慧珍心中念及,柔肠百结,起身如厕。 正月初一的凌晨时分,爆竹起此起彼伏,阴慧珍站在崇训宫外的栏杆处,一个人泪如雨下。 7017k 第一百八十六章居心不良 大年的喜庆气氛与定颖城西董宅格格不入,城中各处爆竹声起,董宅却是冷冷凄凄。 门前高搭灵棚,白幡飘舞,地上的纸钱被风刮起。宅内哀乐声声,厅堂内设灵堂祭祀,死者是县衙的录事史董林。 定颖县令祖伺之与主簿任智串通,贪污赈灾粮二千余石事发,为减轻自身罪责,祖伺之和任智把罪责推到董林身上。 董林是大儒董景道的后人,四年前被好友祖伺之征募任录事史,赈灾时曾多次劝阻祖伺之不要伸手,奈何祖伺之不听。 事发之后,祖伺之和任智哀恳董林相救,董林为报祖伺之知遇之恩,应下所有罪责,身入牢狱后绝食而死。 继任的县丞荀恂奉命抄没董家家产仅得钱六百,粟米两石,为之叹息,亲笔写信给杨安玄为之呜冤。 灵堂前,董林长子董淡看着盆中投入的纸钱化为灰烬,站起身道:「二弟,弘农已被秦人占据,便让父亲在定颖入土为安。为兄准备初六起程前往建康,到廷尉替父亲鸣冤。」 董垣咬牙拭泪,道:「大哥放心,家中自有小弟照看,大哥一定要还父亲清白。」 灵堂外响起老仆董志的喊声,「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鲍家前来吊祭。」 董淡一愣,他不记得与这几家有过交往,不过人家前来吊丧,当以礼相迎。 吊丧行哭礼,主人哭、客人以哭还礼。白重等人与董林不熟,自然哭诉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干嚎一阵了事。 礼节尽到,白重叹道:「董公儒名天下皆知,此次含冤受屈而死,我等亦深为不平。不瞒贤侄,白家、徐家、鲍家打算到州府和廷尉告状,贤侄与我等一起为董公讨个公道。」 董淡摇摇头道:「先父尸骨未寒,仆不想多事。」 白、徐等人劝了数句,见董淡不为所动,只得告辞离开。 董垣诧异地道:「大哥为何不答应这些人一起前去告状,人多势众鸣冤岂不更为方便?」 董淡沉声道:「二弟不知,这几家都有族人因贪腐被杨主簿惩处,想借着父亲的名头告状。愚前往廷尉替父亲申冤,告的是杨安玄不辨是非,滥用刑罚,是为酷吏,与这几家不同。道不同,自不相为谋。」 白重几人回到客栈,徐庆恨声道:「这个董淡真是迂腐,父亲死了居然无动于衷,枉为人子。」 「董家不出头算了,家主让我们几个前往历阳和建康告状,一定要保住二少爷和鲍老爷的性命。」白重忧心忡忡地道:「愚带一部分人前往历阳,烦劳徐兄带人前往建康,徐家振爷不是在门下省为官吗,请他出面活动一下,一定要将杨安玄告倒,救出族人。」 徐庆心道,自家族兄徐振在门下省不过是八品的令史,哪上得了台面。不过三家约定同进退,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三家人在客栈罗列了一下准备状告杨安玄的罪名:不遵法纪、滥用刑罚、大兴冤狱、民怨沸腾等等,凑了个十条整数,第二天便各奔前程。…… 隆安二年的正月,许靖过得春风如意。作为跟随杨安玄前来汝南的文吏,许靖被任为录事史,掌管郡中往来文书。 许靖对自己追随杨安玄前往洛阳的决定颇为得意,虽然当初的主要目的为了躲避债务,前往洛阳行险一搏没想到收益良多。 短短一年多时间,从都水监书吏成了汝南郡录事史,明眼人都知道,等杨安玄成为郡守,他的位置还要往前挪。 郡中官吏纷纷请他赴宴,拐弯抹角地想打听杨主簿的喜好。想从自己嘴中套话,没好处可不行,许靖住处堆满了同僚送来的腊味、糕点,当然还有钱和布帛。 杨主簿喜欢什么,许靖还真不摸透。这位年轻的杨将军,未见他亲近女色,不见其到妓楼戏耍,在京口巡江监时有空便泡在巡江营,要说喜欢便是练武了。 世人皆喜欢财色,钱财杨主簿同样不缺。这段时日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都是杨主簿向新野阴家和巴陵杨家赊购而来的。那些向粮商购粮的金子,外人不清楚钱从何处来,许靖却知道是杨安玄自掏腰包。 十余万石粮,近二千两黄金,光想想许靖都觉得头晕目眩,整个汝南郡怕都找不出几家这样的大户来。 跟在杨安玄身边日久,有些事他隐约听过,这位年轻的杨主簿手中的产业可不少。京口的淑兰院,还有那生意火爆的「麵」馆,要讨好杨主簿,提点东西上门远不如尽心办差来得实在。 年少多金,位高权重,真是让人羡慕啊,许靖背着手看着堆放在案头的礼物,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杨主簿那样有钱有势啊。这条粗腿可要紧紧抱住,自家的前程可全在这位主公身上。 新年以工代赈没有停,许多流民从外郡涌来找活做。从年前二十八到现在,短短七天时间,光新息城以工代赈就耗用了一千五百石粟米,算起来有三千余人在做工,若是加上其他属县,五万石粮食恐怕支撑不到月底。 外地前来售粮的商贩少了许多,到哪里去筹粮,杨安玄正坐在内堂发愁,辛何进来禀道:「杨主簿,再过两日便是人日。往年惯例府衙会召集郡中文人士绅同游浮光山,登高探春,今年可要继续。」 又到了人日,杨安玄有些恍神,前几年自己还是参加者,一转眼便成了组织人。 杨安玄问道:「浮光山在何处?」 「城南八里。此山在淮河南岸,河水趋山势三曲三折,淮水环抱,云蒸霞蔚,青山倒映,浮光耀金,故名浮光。」辛何介绍道。 杨安玄醒悟过来,自己前世曾经到过此山,那时名叫濮公山。当地人介绍唐时有姓濮的道人隐居于此,采药炼丹,悬壶济世,后人为纪念他将此山改名为濮公山。 他路过的浮光山因采石被损毁,只余满目疮痍,史书中记载濮公山多涧谷,悬瀑溪流,云雾苍莽,古树参天,景色十分优美,能目睹一千多年前未遭受破坏的濮公山美景,实是人生幸事。 杨安玄欣然道:「人日登高之俗不可废,烦你广邀士绅大富,愚要与他们一起登高赋诗,共庆时节。」 辛何笑道:「杨主簿的几首登高诗可是广为人知,今年登浮光山可要为汝南留下佳作。」 棘阳凤凰山赋诗扬名一晃三年多过去,杨安玄在文坛已经创下匿大声名,词曲大家、诗赋双绝。 官场杨安玄亦是青云直上,从国子学生员到东宫侍读、巡水监都监,率兵救援洛阳,赏功成为广威将军、汝南郡司马兼主簿,世人对郗恢赠于他的定品评语再无怀疑。 不少士族以杨安玄为榜样教训自家子弟,杨安玄无意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得知人日登高不光汝南郡的士绅、百姓会前往,便连义阳郡、安平郡等附近郡县的百姓也会前来登高祈福,杨安玄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自己不妨向士绅大户募点捐。. 善财难舍,除了南顿应家捐了四千五百石粟米外,安成周家的三百石也到了位,其余其他世家多则百石,少则十来石,十五个县凑在一起子不过万余石粟米,三万余钱。 反倒是商贾慷慨解囊,捐赠的钱粮超过世家。新息城富商齐远,捐粮二百石、钱两万,得到杨安玄嘉许后,带动了城中一批富商捐粮捐钱。 汝南郡是交通枢纽,经商之人甚多,郡中富户不少,新息县里的店铺比起棘阳可多出不少,天南海北的货物都有。 朝庭设立集市,派官员管理,收取税赋。建康城有四大市和秦淮河畔大大小小的百余集市,还有民间自发形成的草市,促进了南北物资交流,繁荣了经济,也满足普通百姓日常所需。 可是朝庭法制仍是重农抑商,商人受人轻贱。世家士族为了满足自己奢华生活所需,便让家中族人、仆从出来经商。 也有商人想办法与士族搭上关系,士族为商人提供资源和保护,商人则为士族提供财帛和珍奇,各取所需。京口依水镇的那家面馆,杨安玄打听到是刁家所为。 杨安玄无力对抗朝庭抑商的政策,不可能打破数百年形成的枷锁提升商人的地位。 三国时公孙瓒便因与商人结拜而遭到士族的排斥,最终造成他兵败袁绍,而糜竺、糜芳兄弟却因投资刘备成为蜀汉士族。 商人逐利,有了钱的商贾却希望能正名,聘请大儒为子侄授学,响应官府号召赈灾,修桥补路做善事等等。 自己若能想到办法为他们扬名,肯定能从这些商户的大力支持,杨安玄动起了心思,很快有了主意。 府衙的小吏拿了请帖前去遍邀城中商家。齐家最为新息城最有名的富商,老爷子齐远算得上德高望重,头一份请帖便送给了他。 两个时辰后,城中的商贾纷纷携来请贴来向齐老爷子讨教。 齐远捋着胡须道:「杨主簿相请,去是肯定要去的,至于杨主簿是何心思,届时自知,何必庸人自扰。」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六章居心不良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七章浮光点金 正月初七,杨安玄率领郡中官吏来到浮光山下,山下已经是人头攒动,至少汇聚了三千多人。 按照往来惯例,上山的道路有郡兵把守,没有官府的请柬不能登山,普通百姓要等官老爷们先上山后才能登山。 一大群人在迎候杨主簿,左边的人峨冠博带,面敷白粉,薰着香是世家子弟,夹杂着些蔽衣陋巾在其中,这些是寒门之人。 右边衣锦披裘,富贵中人,只是脚上的鞋子却是一黑一白,这是商贾特有的装扮。 两边人泾渭分明,别看平日在酒肆妓楼中遇上可以称兄道弟,坐在一起喝花酒,但在今天这个场合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不少人对杨主簿邀请商贾同行大为不满。 不满归不满,没有谁转身离去,谁都不傻,杨主簿今日邀众人登高赋诗有考校之意,若能得杨主簿赏识征诏入府,岂不一步登天。 看到到杨主簿下马,左边诸人上前见礼,辛何在一旁介绍,杨安玄笑着寒喧。看到寒门子弟身上单薄,杨安玄还温言抚慰几句,可惜没准备几件皮裘,要不然肯定有人感激涕零。 另一旁的商贾畏畏缩缩,不知是不是该上前与杨主簿见礼,齐齐看向齐远。 杨安玄与士族说笑两句,转身朝商贾行去,对着为首的老者揖礼道:「齐翁,有日不见,一向可好。「 齐翁齐远,今年六十有五,年轻时随其父远赴西域经商,攒下匿大家业,不光新息城内有数家商铺酒楼,京口、江陵等地都有产业。 齐远见杨安玄专门与他说话,激动得胡须颤动,道:「多谢杨主簿挂念,老汉能吃能睡,身子骨还算硬朗。」 「齐翁,此次赈灾多谢你送来的二百石粟米和两万钱,齐翁急公好义,杨某替汝南百姓谢过了。」 杨安玄又冲齐远身后的众人拱手道:「也谢过诸位仗义出手相助。」 齐远慨声道:「老朽身为汝南郡人,自然要为父老乡亲尽点心力。杨主簿若不嫌老朽多事,齐家愿再捐二百石粮。」 「好好好,齐翁义举,愚定当广为宣扬,让受益百姓皆感激齐翁仁德。」杨安玄上前扶住齐远的胳膊,笑道:「齐翁,咱们一起登山。」 齐远身后的商贾羡慕地看着杨安玄与齐远并肩先行,若能换得与杨主簿并肩而行,便是捐五百石也值。 浮光山中古树高藤,飞流直下,时见走兽、耳闻鸟鸣,秀美动人。 山不高,两刻钟众人便登顶。站在山顶眺望淮河,阳光洒在河面,浮光耀金,不愧浮光之名。 山顶有处三清道观,观中道士早得了通知,迎候在观外。杨安玄让让随行之人自便,自己跟着观主韩道人拜三清、玉皇和王母,捐了千钱香资。 韩道人殷勤领着杨安玄等人浏览山中景致,闲谈之际,杨安玄问道:韩道长,此处距嵩山不远,你可曾听闻过寇谦之寇道长?」 韩道人立时激动起来,满面放光地道:「贫道当然知道寇仙师。寇仙师在少室山石室修道,贫道专程前去听他讲经施术,蒙仙师不弃,被收为记名弟子。」 杨安玄听辛何讲过,每年三月三日玉皇生日,浮光山信众云集,甚至有不远千里前来烧香祈福,此事亦可善加利用。 「今年三月三日玉皇圣诞,韩道人何不邀寇仙师下山,为百姓讲经施福。」杨安玄笑道。 韩道人脸现难色,道:「仙师在山中静修,怕是不会轻易下山来。」 杨安玄道:「无妨,愚与寇天师有一面之缘,愚给他写封信邀他下山讲道,寇天师定会给愚这个薄面。」 韩道人将信将疑,杨安玄虽贵为主簿,但寇仙师神仙中人,不理红尘俗事。三年前周太守也曾邀过寇仙师,可是被仙师婉拒了。 杨安玄笑道:「愚与寇仙师是旧识,两年前在大复山凌云峰相遇,相谈甚欢……」 「唉呀」,韩道人惊呼起来,道:「贫道曾听仙师提过此事,莫非杨主簿便是寇仙师所说的那个有缘人。」 见杨安玄点头,韩道人重整衣冠郑重向杨安玄拱手施礼,道:「贫道失敬,见过杨居士,天师曾言杨居士是真人也。」 杨安玄微笑不语,风吹衣襟飘动,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若是寇仙师肯来浮光山讲道,那三清观可就成了道家圣地。韩道士兴奋起来,道:「若杨居士肯写信给寇天师,天师定然会前来。离三月三只有两个月不到,贫道要翻新一下道观,上山道路也要平整,神像也要重新粉塑……」 一旁有人迫不急待地道:「韩仙长,愚愿奉香资万钱,粟米百石,供奉仙师。」 有钱人,杨安玄看了此人一眼,不认识。辛何轻声道:「是信阳冯家的人。」 冯家人开口后,立时一片愿奉献香资修观之声,唯恐捐得晚了神仙降罪。等半个时辰后,杨安玄召集士人们吟诗颂景,道观已募得钱十六万,粮一万二千石。 诗句并无出彩之作,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杨安玄那样抄袭千年积攒下的佳作。推了几名郡中名士加以点评,杨安玄出言嘉许了几句,当场征募了数人,然后众人请杨安玄赋诗。 杨安玄事先拼凑了一首应景诗:浮光回折枕淮清,叠叠晴峦翠色冷。松声夜落千年洞,渡头新月小舟横。众人无不惊叹称绝,杨主簿登山诗又多一首佳作。 杨安玄不以为意地笑道:「诗可娱情却不能治国,就算写再多的诗句也不能让灾民填饱肚子。愚从府衙出来,一路见百姓修路挖渠,甚为辛苦。」 众人安静下来,知道杨主簿话中有话,差不多该向众人募捐了。多数人打算捐个十石八石应个景便是。募捐自愿,杨主簿总不能强行募捐吧。 扫看了一眼众人,发现众人的态度跟刚才捐奉香资截然不同,杨安玄恳声道:「平整官道、开挖水渠有益于国也有益于民,诸位都是汝南人,也能享受到这份好处。」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齐远见冷了场,忙笑道:「杨主簿说的是,老夫愿再捐二百石赈济灾民。」 杨安玄冲齐远拱拱手,道:「齐翁一再慷慨解囊,杨某实在感激。在来浮光山的路上,辛记室看到民伕辛劳,说愿意捐纳粟米二十石帮小刘庄的河上建一座桥。」 辛何出身寒门,为人清正,家中主要靠他的官俸渡日,并不宽裕。二十石粟米不算多,但于辛何而言,怕要半年积攒。 抛砖引玉,这杨安玄事先与辛何议定的计策,假借辛何之名募捐城北通往小刘庄的一座小桥,该桥在去年八月被洪水冲垮,小刘庄的百姓要涉水过河,若是推车挑担则要绕行至三里多,走另一条桥,十分不便。 杨安玄告诉辛何,修河所用的钱粮不用他出,只需借用他的名义,桥建成之后将此桥称为辛桥,让往来百姓过桥时都念及他的恩情。 辛何对新息城四周的情况很熟,知道通往小刘庄的这座桥,杨安玄说事后将此桥命名为辛桥打动了他,辛何当即道:「杨主簿,仆虽然没有多少家资,但这座辛桥还是愿独力承担,算是为百姓尽点心力,也为子孙后代积点阴德。」 修桥补路,积德行善,人生在世求名求利,自己的名姓若能随桥传之以后,为后人所知,这是另一种留名青史的途径,这等事还是自家出钱来得好。 看到众人不解地看着自己,辛何把桥修成之后将以己姓命名的话转述了一遍。立时有人道:「去牛家寨的那座木桥年久失修,快要倒了,愚愿意修座桥。杨主簿,能否像辛主记室那样以仆的姓为桥命名,并在桥头立石为记。」 杨安玄笑道:「当然可以。不单要立石命名,愚还要让官府张榜广而告之,让善行为天下百姓所知。」 「杨主簿,愚也想捐座桥」,「李家庄的道路破烂泥泞,仆愿是修路」…… 士族和商贾都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这等花钱不多扬名乡里、泽被后世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杨安玄伸手往下压了压,笑道:「各位不要急,只要愿施善举,机会有得是。如今官府正在以工代赈,各位可以到官府登记造册,除了官道、城墙外,水渠、乡道、桥梁都可认领。新息城认领完了,汝南还有其他县,诸位皆可前去认下。」 指了指身旁的许靖,杨安玄道:「认捐修缮之事交由这位许录事,你们找他登记告册,根据各地损毁情况认领。」 许靖笑成一朵花,这是肥缺,杨主簿照看自己。 「桥、路、渠冠以诸位的姓氏,质量可要由诸位把控,不要用不了几年就坏了,那便好事成了坏了。」杨安玄叮嘱道。 「杨主簿放心,仆会亲自前去督造」、「谁敢修出烂路,那便是砸徐家的门面」…… 看着兴高采烈议论的人群,辛何佩服地望向杨安玄,这位杨主簿真是智谋百出,缺粮缺钱的困境被他巧妙化解。 官府不用出钱出粮,百姓能得到赈济,出钱粮之人得到好名声,汝南郡的道路、桥梁得到修复,一举数得,妙不可言。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七章浮光点金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八章风起云涌 廷尉,九卿之一,主管刑法狱讼,修订律法,汇总全国断狱数,负责诏狱;若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审理、收狱。 魏晋沿汉制,中央司法机关仍为廷尉(1)。廷尉府设在皇城的西南角,入西华门左转。 廷尉府廷尉荀实,有属官四人:廷尉正,主决疑狱;廷尉监,管逮捕;廷尉平,掌平诏狱;律博士,教授律条。掾官有廷尉史、奏谳(审判案件)掾、奏曹掾等。 廷尉府很清闲,要审理的案件不多,最近的案子是去年六月王廞反叛案,虞啸父以疾赎为庶人,王异则成了司马元显的宠姬。 至于诏狱,更是没有,天子愚笨,会稽王父子把持朝政,王珣、谢琰等人闭口不言,车胤、江绩等人只能就事言事,只要不触及根本,司马道子还是很有容人之量。 在荀实看来,天下无大事,朝堂很安宁,廷尉自然很轻松。 廷尉府日常便是查阅复核各州报来的案件,纠察错判漏判和冤假错案,这件事由廷尉正孙彬负责。 孙彬是太原中都孙家子弟,其祖父孙盛官至长沙太守,封吴昌县侯,晚间官至秘书监、给事中。 靠着祖父的余泽,孙彬二十六岁选官中书省通事,熬了十几年资历,仍是六品的廷尉正。仕途艰难,让孙彬怨天尤人,恨不生于王谢家。 孙彬自负才学过人,年轻时清高不肯媚谄于人,等到年近四旬着了急,搭上了建武将军王绪,想攀附左仆射王国宝。 哪料王国宝还未做到半年的左仆射就被赐死,孙彬差点被当成王国宝同党诛杀,幸亏谯王司马尚子劝说会稽王「刑狱不可广」,才没被株连。 媚谄也有风险,经此一事孙彬有些心灰意冷,不再热心功名。每天按时点卯,散衙后约同僚到秦淮河上饮乐,好在家中有些资产,不用为衣食发愁。 查阅案卷这种事自然用不着孙彬亲自动手,他手下有八名奏谳掾史,发现存疑的案件才会报给他。 阳光从东窗而入,落在案几之上,孙彬慢慢品着茶,欣赏着自己刚写好的词,碧云阁的含笑娘子上回央自己写首词给她,今晚就送去。 秦淮河畔的妓楼大都去过了,盛花居的姑娘最好,就是价钱太贵,以自己的身家都不敢常去。说起来还是碧云阁好,含笑娘子姿容不差,那腰肢软得像杨柳摆风。 孙彬捋着胡须脸上现出yin荡的笑容,如今妓楼间流行新词,诗作倒是不如词曲了,真是世风日下。 脚步声响,掾史吴振捧了几件卷宗进来,孙彬坐直身子,收敛笑容,板起脸来。 吴振恭恭敬敬地朝孙彬行礼,然后将卷宗放在案上。这位孙延正是个小人,上次同僚赵充行礼随意了些便遭了他一通怒斥,吴振可不想触霉头。 「孙延正,这两份案件判得过轻,您看看。」吴振呈上案卷道。qδ 孙彬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吴振心中暗哂,这位孙廷正只会这一句,等自己分析完后便是下一句,「不错,就照你所说办理。」私下里,吴振与诸同僚呼这位孙廷正为「两句廷正。」 果然等吴振说完,孙彬捋着胡须假装思索了一会,道:「照你所说将案件发还,让他们重审上报。」 吴振称是。拿起案卷,孙彬看到案上还留有一份卷宗,皱着眉头道:「怎么不一并禀报?」 「孙廷正,这份是豫州府衙呈转汝南郡士绅状告汝南郡司马兼主簿杨安玄不遵法纪、滥用刑罚、大兴冤狱之事。」 「杨安玄?」孙彬拿起案卷翻看,道:「是那个写新词的杨安玄吗?」 「正是,杨安玄率北府军救援洛阳城,大败秦军,因功迁升汝南郡主簿兼司马。」吴振兴奋地道。 身为晋人,洛阳大捷,与有荣焉。 孙彬心头莫名烦躁,冷喝道:「多嘴。」 吴振低头不敢再多说。 呈状是汝阳郡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鲍家数等数家士绅联名所告,呈状中列举了杨安玄十桩罪名。 吴振轻声禀道:「杨主簿是朝庭命官,此事需孙廷正做主。」 对于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官位、名声都在自己之上的年轻人,孙彬妒忌得很,与同僚相聚时没少贬低过杨安玄。 看着这份呈状,孙彬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道:「愚早就听闻杨安玄恃才傲物,争强好胜,你看看,到汝南不过月余,就生出这许多事来。少年得意不免猖狂,此事非同小可,愚要速报与荀廷尉。」 孙彬兴冲冲地起身携了呈状前往廷尉官廨,洛阳大捷杨安玄为天下百姓所知,自己若能依法将其治罪定然同样为天下知,方熄不久的功名心又在胸中怦然跳动。 廷尉官廨内,荀实正在品茗,看到孙彬进来,笑道:「孙廷正,你来得正好,来尝尝老夫新沏的云雾茶。此茶汤色青翠明亮,香凛持久、醇厚味甘,依老夫看比起碧春茶还要强上三分。」 孙彬哪有心品茶,将手中的呈状递上,道:「荀公,出大事了,汝南郡士绅联名告杨安玄骄枉不法,请荀公定夺。」 荀实一愣,接过呈状示意孙彬在一旁坐下,展开呈状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完之后眉头拧成疙瘩。 因为王异,荀实讨了司马元显的欢心,跟在世子身边出入会稽王府,合了司马道子的眼缘。会稽王召聚近臣听曲饮酒,荀实常为座上宾。 荀实在京中任官已久,有意外任刺史。正月前往王府和世子府拜年,送出几件珍玩,得了许诺刺史出缺便让他前往。 杨安玄是会稽王的宠臣,新近刚在洛阳战胜秦军,这个时刻针对杨安玄,会不会惹会稽王生气,搅了自己的好事。 将呈状放下,荀实思忖不语。 孙琳不知荀实的心思,愤声道:「这个杨安玄恃宠而骄,目无法纪,大臣犯罪当由廷尉审理收狱。请荀廷尉下令,派延尉监潘广前去汝南郡缉拿收押,重振廷尉之威。」 荀实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道:「孙琳,不能光听一面之辞,杨安玄是否有罪不应由廷尉决定。你将这封呈状转交给御史台,让御史台弹劾杨安玄,待朝庭下旨后再行处置不迟。」 御史台?荀廷尉不想多事,孙琳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索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清香不解嘴中苦涩。 「咚咚咚咚」,突然鼓声大作,登闻鼓响。 荀实手中茶水泼洒了出来,站起身大声喝道:「来人,谁在敲登闻鼓(2)?」 晋武帝司马炎在廷尉府前设登闻鼓,诏「民众有冤,可以通过挝登闻鼓直诉」,但是普通百姓哪敢上廷尉府前敲鼓,自登闻鼓设立以来,就没被敲响过几次。荀实任廷尉已有六年,这登闻鼓从来没有响过。 片刻之后,有小吏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汝南定颖人董淡敲登闻鼓,为其父董林鸣冤。」 汝南定颖,孙琳双眼发亮,看来还是告杨安玄的,杨安玄这小子到了汝南郡后究竟得罪了多少人。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荀廷尉,孙彬心想,这下推脱不了吧。 登闻鼓响,推搪不得,荀实升坐大堂,有吏员将董淡带到堂前。 董淡头戴白色练冠,身着粗麻孝服,神容憔悴,举止尚还从容,对着荀实揖礼。 鞫狱问案自有一套程序,董淡以律法中「鞫狱须则家人下辞」(3)为由,替父亲董林申辩,其父只是替定颖县令祖伺之与主簿任智顶罪,并未犯罪,请廷尉拨乱视听,为其父正名。 得知董林是大儒董景道的后人,荀实亦不敢怠慢,应允向天子启奏,暂将董淡收监。 登闻鼓响,京城震动。一个时辰后,比董淡先期到达建康的徐庆等人便知道了消息。 徐庆与众人来到堂弟徐振的家宅,徐振是门下省的令史,在京城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两天前徐庆等人来找他活动,徐振心知自己的份量,只能含糊答应,也提过让徐庆等人去敲登闻鼓。 得知董淡敲登闻鼓,徐振笑道:「五兄,愚原本就让你去敲登闻鼓,可是你诸多顾虑,如今董淡开了先河,你们不妨跟上。登闻鼓响,京城皆知,此事大发了。」 于是,登闻鼓再度响起。登闻鼓一日两响,东城王府的会稽王也被惊动了,急召廷尉荀实来到王府问明登闻鼓响的缘由。 得知两次鼓响皆是因杨安玄而起,司马道子以手扶额,大感头痛。杨安玄到哪哪不安生,自己让他在汝南郡练兵,作为建康屏障,这才到汝南郡几天,多年未响的登闻鼓都为他响两回了。 司马元显道:「杨安玄如此妄为,不能不闻不问,父王应让廷尉派人拿他进京治罪。」 荀实看了一眼司马道子,道:「杨安玄刚为国立功,马上便将他下廷尉问罪,怕是惹人议论,于大王的颜面也不好看。」 年前杨安玄派人送了两车礼物到王府,还有一封信,信中杨安玄提及汝南郡洪灾严重,库房虚空,赈灾难度大等事。 汝南洪灾之事朝庭收到过奏疏,当时王廞作乱,三吴不稳,朝庭无力救灾,只是准了汝南太守周安所请,减税一半。 司马道子注意到,汝南士族告杨安玄不遵法纪、滥用刑罚、大兴冤狱等罪,而那个董淡是为父鸣冤,申辩父亲无罪。 稍加琢磨,便能品出几分滋味来,估计是赈灾时那些官吏趁机贪腐,惹恼了杨安玄,惩处激烈了些。 年前朝庭下旨赈灾,各州纷纷上疏要粮要钱,朝庭哪有多余的钱粮,先帝曾想在华林园中建一处宫殿,直到现在仍无着落,这些士绅不能为国分忧,是要好生教训一下。 想到这里,司马道子道:「着御史台和廷尉一同派人前往汝南查明实情,勿枉勿纵。」 荀实听出司马道子话中偏袒之意,笑道:「大王放心,臣一定查明真像。」 司马元显不满地道:「荀廷尉,你可不能徇私枉法,一定要秉公处断。明察怕是不妥,还是暗访吧。」 荀实看了一眼司马道子,这对父子意见不一,看来自己最好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两天后,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孙彬带着十余名随从,便装前往汝南郡查案。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八章风起云涌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九章明争暗斗 登闻鼓响,京城为之震动。 殿中监阴敦得知原委后大惊失色,义弟杨安玄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出来,等散衙后急忙回家与父亲商议。 阴友齐也听说了登闻鼓响的缘由,问道:「依你之见,那些状告杨安玄的罪名可实?」 阴敦摇头道:「安玄做事有章法,孩儿以为是他惩治贪腐时得罪了士家惹来祸端,孩儿听他说过「乱世用重典」的话,责罚过重倒是有可能。」 在新野时,杨安玄对赈灾中那些官吏想尽办法贪腐深恶痛绝,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说起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可是惩腐之事最终因杨家族人之故不了了之。 此次安玄独揽大权,肯定不会放过这些贪官污吏,所谓的滥用刑罚多半是严惩贪腐,大兴冤狱则是惩治的人多。 阴友齐捻着胡须道:「愚也认为大体是这样,不过董林之死,对杨安玄很不利,失察的罪过是肯定的。」 年后阴友齐接到父亲来信,告诉他杨安玄向阴家筹粮,许出一个承诺。 对于父亲用千金换一诺的决定,阴友齐双手赞同,杨安玄前途无量,此时能得他一个承诺,将来肯定能百倍、千倍还报。 阴敦皱起眉头道:「不知朝庭会如何处置安玄?让廷尉缉拿他进京待罪吗?」 阴友齐微笑道:「安玄甚得会稽王欢心,新近洛阳大捷声誉正佳,为父已经得到消息,朝庭会让廷尉和御史台派人前去查问,为父估计此事最终会大事化小,轻轻处罚了事。」 阴敦松了口气,道:「孩儿写信给安玄,将京中情形告诉他。」 「安玄与你是结义兄弟,理应互帮互进」,阴友齐沉吟片刻道:「患难识人,此时你要与安玄多多联系。」 阴敦笑道:「孩儿知道。」 京城的茶肆酒店妓楼,无不在谈论闻登鼓之事,寻常百姓家也会议论两声,或担忧或惋惜或欢喜或观望,人心不一,人情不同。 闲言碎语交织成徐风细雨,随着朝庭派出的暗访钦差飘过长江,飘向八百里之外的淮河之畔新息城。…… 对司马道子来说,杨安玄之事微不足道,会稽王府书斋,司马道子父子正与谯王司马尚之商谈抑制方镇的大事。 「方镇权力太大,朝庭的权力太轻,本末倒置,王恭、殷仲堪等人才会插手朝政。」司马尚之道:「大王应该把亲信分派到各地,作为京城的屏藩护卫。」 谯王的分析司马道子深以为然,去年王恭和殷仲堪兴兵来伐,京城为之振动,自己不得不杀王国宝和王绪自保,颜面尽失。 当年孝武帝任命王恭、殷仲堪、郗恢等人出任外镇,既是防备自己揽权,也是为了加强京中的防备。没想到事过境迁,当年用来屏障京城的力量反成了威胁京城的主力。 「孤亦深为忧虑,有意加强京城四周的防卫。」司马道子道:「只是不知该在何处安置人手。」 「江州」,司马尚之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着,道:「江州位于长江中游,是荆襄水路东进的必经之地,此地甚为重要。江州刺史王凝之不通世事,若荆州兵马南下,恐不能挡。」 司马道子笑道:「王凝之得其父真传,写得一手好字,孤亦亦听闻其不通世情。其妻曾向谢太尉言「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谢太尉的这个侄女可是个才女,可惜了。」 见父亲的话题偏了,司马元显忙提醒道:「王凝之确实不宜镇守江州,不如调他回京担任中护军,暂时搁置起来。」 王凝之是琅琊王家子弟,尚书令王珣的堂弟,当初王恭起兵,司马道子就曾怀疑王珣是内应,江州重地确实不宜让王家子弟镇守。 司马道子问道:「汝可有合适的人选接替王凝之?」 司马元显与张法顺商议过江州刺史的人选,笑道:「王愉如何?」 王愉是王坦之的次子,王国宝异母二兄,做过司马道子骠骑府的司马,后加辅国将军,是司马道子的亲信。 说起来王家四兄弟除了早死的王忱,其他三人皆是司马道子的亲信,王恭举兵讨伐王国宝,王恺和王愉兄弟自请解职,赋闲在家。 王国宝死后,司马道子下令不追究王愉和其兄王恺,如今风声已过,是时候启用这两人了。 「可」,司马道子颔首道。 司马尚之提醒道:「江州处于长江之南,长北之北属豫州管辖,一江两治若逢战时指挥不便,宜为敌所趁。」 司马道子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 司马尚之看了会地图,在长江北面点了一下,道:「豫州齐昌、晋熙、新蔡、宣城四郡位于江北,与江州合力可以封锁长江水道,不用担心西面之变,东向则可以迅速支援京城,王、殷之祸将不复再生。」 司马元显笑道:「不错,索性从豫州分这四郡归王愉统辖。」 豫州刺史庾楷亦是司马道子的亲信,这样一来建康之西可保无忧矣。 司马道子思忖了片刻,道:「可。」 司马元显又道:「三吴之地乃国之粮仓,王廞作乱,虞啸父贬为庶人,三吴之地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坐镇。」 司马道子拈须沉吟片刻,道:「就让王恺前去任吴国内史吧。」 王恺、王愉兄弟同时被司马道子委以重任,可见司马道子对太原王氏的信任。 司马尚之沉声道:「大王,南郡公桓玄心意不明,与殷仲堪在一起合谋,需多加留意。」 司马道子父子的眉毛都拧了起来,去年七月桓玄上疏请求外任,桓家在荆州盘据多年,司马道子本不愿他久留荆州。 收到奏疏后司马道子迅速让朝庭封桓玄为广州刺史,督交、广两州军事,把他从荆州挪走,哪知桓玄接到旨意后迟迟不肯动身,又提出要与雍州刺史郗恢相换,为朝庭坐镇北地,司马道子当然不肯答应。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桓玄仍无动身的意向,司马道子闷声道:「明日让尚书省发文催促桓玄起程。桓玄与殷仲堪搅在一起,孤心难安。」 二月初一,大朝。天子升坐太极殿,众臣朝拜。 司马德宗照例神游天外,任由臣子们起舞拜倒,面无表情。 朝贺毕,侍中司马元显宣读早已拟好的旨意:「……江州刺史王凝之返京任中护军将军,骠骑府司马、辅国将军王愉接任江州刺史,加王愉督豫州齐昌、晋熙、新蔡、宣城四郡军事;令蓝田侯、右卫将军王恺为吴郡内史……」 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让王珣感到猝不及防,族弟王凝之从江州刺史的位置上退下,琅琊王家的势力再度削弱。 太原王家原本随着王国宝被诛淡出朝堂,不料时隔不到一年会稽王又重新启用王恺、王愉兄弟,恩宠不减当年。 孝武帝用太原王家牵制琅琊王家之心未改,这些变动是针对王恭和殷仲堪而来,司马道子父子猜忌自己与王恭暗中有勾结,恐怕今后防范更严。 王珣有些气沮,既然如此,自己便以病为由,学谢太尉悠游林下吧。朝堂事,眼不见心不烦。…… 二月初,春风悄然改变着大地,官道两旁的柳树吐出绿芽。轻风舞动嫩枝轻拂着路人身上,生机重回大地。 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耗粮十二万石,汝南郡内的官道全部平整过。杨安玄跟着出外训练的轻骑前往朗陵县,二百余里官道,两日便到达。 朗陵是汝南郡受灾最严重的县,杨安玄让轻骑自去训练,自己带了张锋前往县衙,在县令丁含的陪同下巡察各乡。 「杨主簿,府衙陆续发下两万石赈灾粮,当地士绅捐粮一千三百石,钱两万,县中百姓吃食有了着落,县内无一人因冻饿而死。」丁含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感慨地道。 田间已有农人在劳作,杨安玄见有人力拉犁,多是直辕犁,倒是杨家犁没见几张。 杨安玄诧异地问道:「丁县令,为何不见用杨家犁?」 「朗陵县仅分到五十张杨家犁,一个乡还分不到五张犁。」丁含满是遗憾地道。 「杨家犁问世已经三年,为何不组织工匠多造些?」杨安玄不解地问道。 丁含苦笑道:「杨家犁省力好用,农人求之不得,下官亦想多造些,可是州府有公文,杨安犁属于机密,要严加管束毋使外泄,由库衙工曹统一负责督造,其他人不准仿造。而且领用需签字画押,用完归库,手续十分琐碎烦杂。」 杨安玄道:「燕、秦、代等国都已知晓初样,洛阳谈判,秦国更是索要了两百张杨家犁,如今杨家犁已不成秘密,本官回去后会发下图样,各县尽是多制造些杨家犁,莫误了农时。」 丁含犹豫了一下,道:「此事杨主簿还需向周太守以及州衙请示后再做决定。」 「周太守那里自有愚去分说。」杨安玄道:「至于州衙,请示是自然要请示,不过公文往来耗时数月,早误了农时。先造起来,出了事自有本官担着。」 丁含大喜,道:「下官替天下农人谢过杨主簿。杨家犁若能在三月前造成百张,朗陵县便能多收万石粮,多恳出数千亩田。」 杨安玄点点头,从言语中可知这位丁县令是位为民着想的好官。 时近午时,丁含带着杨安玄拐向道左,道:「前面是邹家村,杨主簿先到村中歇息,顺便看看新修的桥。」qs 村前有条丈许宽的小河,一座新架的木桥拱立其上,桥头立着块两尺高的石碑。杨安玄来到石碑前,见上面刻着修桥的时间、原由以及数名捐资的名字。 丁含笑道:「杨主簿这个为捐资人立碑的提议让修桥补路的善行风行,光朗陵一县就新修了六座桥,九条水渠,平整村中道路更是难以计数,汝南百姓当为大人建碑记功。」 说罢,丁含整衣恭恭敬敬地朝杨安玄一躬到地。 邹家村百姓听闻杨主簿到来,夹道相迎,竭尽所有招待这位一心为民的好官。 拿着滚烫的鸡蛋,杨安玄心中亦是滚烫,新来汝南,初收民心。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八十九章明争暗斗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章以工兴业 长江从荆州江陵流经江州,再至历阳(1),历阳往东北方向百余里,便是京城建康。 豫州治所在历阳,京口称北府,历阳称西府,从称呼上便足见历阳的重要性。 刺史府,庾楷接到朝庭的旨意,破口大骂道:「……这是哪个混帐出的主意,居然将豫州四郡割给江州管辖……王愉那个蠢材,除了喝酒清谈外拉得开弓吗,他也会带兵……」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庾楷开始写奏疏,「……江州位于长江以南,西府与燕国接壤,为防胡兵南下,豫州绝不可削弱,不能将四郡归于王愉管辖。」 二月十一日,司马道子收到了庾楷的奏疏。司马道子已经决心加强建康上游防御,形成夹击之势严控长江水路,所以不为所动,命令庾楷遵从朝庭旨意,将四郡交由江州统辖。 二月十四日,杨安玄回到了新息城,吩咐工曹马泽将杨家犁的图样发给各县。. 马泽一脸为难地道:「杨主簿,此事怕有不妥吧,朝庭有令杨家犁乃国之要物,制造的工匠都在府衙统一管辖,若是分到各县,岂不泄了秘。朝庭有旨,命各郡工曹具体实施,若无朝庭旨意和州府公文,事后追责卑职吃罪不起,恕卑职难以从命。」 杨安玄有些诧异,借助惩治贪腐,他已在郡内树立起威望,郡中官吏对他十分畏惧,少见有人面驳自己。 辛何轻咳一声,道:「杨主簿,两年前尚书省左民部屯田曹发来公文,命各郡工曹负责杨家犁的制造、使用、回收等事宜,并严令不得外泄,若将图样发给各县,确实违了朝庭旨意。」 杨安玄道:「时过境迁,洛阳谈判时秦人得到二百张杨家犁,杨家犁已无保密的必要。」 马泽拱手道:「即便如此,也需朝庭下旨同意将图样发给各县,卑职才敢遵命。」 等行文奏请朝庭同意,今年的农时肯定误了,甚至连明年、后年都不一定有结果。 杨安玄沉吟片刻,问道:「马工曹,朝庭旨意可有限制制造数量以及参加制造的人数?」 「这倒没有,只要求在官府的匠人坊中造好发放,各县前来领取。」马泽应道。 杨家犁是件好东西,各县纷纷来求,制造发放杨家犁便成了肥差,要先拿到手,就要打点这位马功曹。 杨安玄道:「既如此,发文给各县召集木匠来府衙造犁。」 马泽有些急了,道:「杨主簿,这些工匠若学会了造杨家犁,怕就不能放返了。」 「目前府衙有几人会造犁?一月能造出多少犁?」杨安玄问道。 「有十六人,一月能造犁三十架」,马泽禀道:「这些工匠都被安置城南的匠人坊中居住,不能随意走动。」 匠人坊中的工匠是官坊中人,专为朝庭、官府或军需服务,有着严格的组织和管理制度。官坊工匠主要来自三类人,一是户籍上单列的工匠户,二是罚作官匠户的犯人,三是有技艺的战俘。 这些工匠地位极低,比起普通百姓都有所不如,不得自由。 杨安玄自然不会认为工匠低人一等,历史的发展证明了工匠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但此时他尚无力改变。 杨安玄打算从十五个属县各调十人到府衙帮着制犁,这样一天应该能完成二三十张犁,能赶在春耕结束前让每个县都有五六十张犁应急。 按马泽所说,这些人如果参与制犁便将失去自由,这可不是杨安玄所愿看到的。 想了想,杨安玄道:「马工曹,你去备齐制犁所需的材料。辛主事,你发文让每县至少派十名工匠前来参与制犁。」「公文中写清楚,每名工匠只参与制造杨家犁的一个部位,不准他们互相交谈,然后交由府衙的工匠统一组装,这样就不用关进匠人坊了。」 辛何赞道:「妙啊,如此一来这些工匠便不知整张犁的制造之法,也就不怕泄秘了。」 杨安玄微微一笑,这种流水化作业还可以加快制造的速度,半个月之后便能看到显著的成效。 处理完积压的公事,杨安玄伸了个懒腰准备返回后宅。 辛何轻声禀道:「杨主簿,你这几日不在府衙,周太守的病越发重了,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安玄一惊,自他来汝南后这位周太守就一直卧病在床,春季气温变化大,对久病之人是个难关。 这位周太守对自己很支持,惩治贪官时有不少人告到周安榻前,请他约束自己,结果都被周太守斥走。 看病要医师,杨安玄想起一人,吩咐张锋道:「你去问问,陶大夫可来了?」 陶大夫陶胜,在洛阳城被杨安玄认出,让他暂做了医官。洛阳之围解后,陶胜回到城中医馆,其父不久后病亡,杨安玄还到上门吊奠。 杨安玄前往汝南之前找到陶胜,邀他前往新息城行医。陶胜感觉洛阳是百战之地,不太安全,答应杨安玄变卖田地宅院后便来新息找他。 对于陶大夫的医术杨安玄还是很佩服,不说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金墉围城的时候有不少受伤的士兵都被陶大夫医治好了,他若来了新息,不妨请他看看周太守的病情。 功夫不大,张锋拿了拜帖进来,笑道:「公子,陶大夫两天前就到了,住在东大街的祥裕客栈,这是他送来的拜帖。」 杨安玄大喜,笑道:「陶大夫是回春妙手,有他在,汝南百姓有福了。」 看了一眼拜帖,杨安玄兴冲冲地起身道:「走,愚这就前去拜访。」 杨主簿的到来,惊动了整个祥裕客栈,陶胜更是激动万分,原本来汝南的惴惴不安荡然无存。 陶胜一家八口包了个小跨院,寒喧几句后,杨安玄问道:「陶大夫来汝南是准备入军营做医官还是重开医馆?」 杨安玄邀陶胜来汝南时就曾有过提议,陶胜捋着胡须道:「老夫思之再三,还是重开医馆吧。」 「行,陶大夫要愚帮忙尽管开口。」杨安玄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张锋,道:「愚若不得空,就找张锋。」 张锋机敏地上前施了一礼,笑道:「陶大夫千万不用客气,有事尽管找仆。」 陶胜很感激,站起身施礼道:「多谢三公子看顾,老夫谢过了。」 杨安玄还礼道:「若非陶大夫救命,愚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吉人自有天向,陶某不敢居功。」 杨安玄看着陶胜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道:「令郎随你学医,得了几分真传?」陶胜两子,长子陶正,次子陶青,都随父亲学医。 陶胜拈须道:「犬子学医十余年,草药倒也识得,技艺尚需磨砺。」 想起金墉城那些治好的军兵,军中医官很少,像陶胜这样医术高明的人更少,杨安玄笑道:「陶大夫可肯让一子入军营为医官?」 陶胜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正思忖如何开口恳请,杨安玄的话正中下怀,欣然道:「多谢杨主簿,便让老夫的次子陶青入营为医吧。」 陶青闻言来到杨安玄面前施了一礼,道:「陶青见过杨主簿。」 杨安玄见陶青神态安定沉稳,笑着赞道:「陶兄有医者之风。」 陶胜捋须笑道:「不是老夫夸口,青儿学得老夫六七分本领,定不会让杨主簿失望。」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杨安玄道明另一个来意,道:「愚知陶大夫医术高明,周太守卧病有时,愚想请你前去为他诊脉。」 作为大夫,陶胜会有心留意与医有关的事,太守周安久病之事他自然知道。汝南亦有名医,周太守肯定请他们诊过脉,病情不见好转,足见周太守的病甚为棘手。 见陶胜捋须沉吟,杨安玄笑道:「陶大夫不用多虑,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尽力就好。」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陶胜眼前一亮,想起当年医治杨安玄亦无把握,笑道:「杨主簿说的真好,老夫这就随你前去诊脉。」 ………… 府衙,周太守住处,药香浓郁。 庭院内,两名医官愁眉苦思,商量着写下药方。 周安之子周维接过药方让仆人前去抓药,问道:「丁大夫、任大夫,家父的病如何了?」 丁晾是益草堂的大夫,年纪长于安生堂的任允,先开口道:「令尊「脉伏而沉、面色淤暗」,是心衰之症,老夫以黄芪、党参各五钱补气,附子三钱温阳……」 周维耐着性子听丁晾说了一通医理,再问道:「家父的病可有机会痊愈?」 丁晾摇了摇头,道:「难,难。」周维看向任允,任允也摇头叹息。 这时,仆人从外面进来禀报,道:「杨主簿带了名大夫前来探视。」 周维一皱眉,杨安玄来做什么,是来看父亲还能坚持多久,急着接任太守吗?他带来大夫是何用意,汝阳郡的大夫还有人比得过丁大夫和任大夫吗? 「请。」周维整理衣衫,迈步来到院门前相迎。丁晾和任允也跟在身后,杨主簿在汝南郡可是家喻户晓,结个脸缘也好。方才仆人禀报杨主簿还带了个大夫,不知是谁? 杨安玄与周维相互揖礼,丁晾和任允上前见礼,然后杨安玄又将陶胜介绍给众人。 得知陶胜是洛阳名医,周维生出几分希望,连忙请陶胜入内替周安诊脉。 周安紧闭双目,听到杨安玄前来,睁开眼说了两句,便喘息着又闭上眼。杨安玄虽然不是医生,看到周安脸色、嘴唇发青,也知道是心血管之类的疾病。 陶胜诊脉良久,得出的结论与丁晾两人相同,是心衰之疾。开出的方子大同小异,丁晾与任允相视微笑,看来这位陶大夫的水平与自己两人差不多,告辞离开。 等两人走后,陶胜又道:「愚看周太守除口唇青紫外,尚有咳嗽、气喘之症,另用桃仁四钱、红花、当归、生地黄、牛膝各三钱(2)……,每日煎服二次,一起服下,用于逐瘀。」 丁晾和任允为周安诊治多时,周安的病情不见好转,周维决定试一试陶胜的方子,两剂药下去,周安的咳嗽、头痛之症减轻。 周维大喜,连忙到客栈请陶胜再来诊脉,见药方见效,陶胜心中大定,对药量稍加增减,周太守的病情转轻。 随着周太守的病情好转,陶胜的医名在新息城中传来,百姓都知杨主簿从洛阳请来了位名医。 五天后,安世堂在新息城北开业,杨主簿、周太守之子亲到医馆道贺,安世堂的名声远扬。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章以工兴业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一章暗中有变 郭定等人还没有过淮水,阴敦的信先送到了杨安玄手中。 信中告诉他,董淡和汝南士族敲登闻鼓告他违法乱纪十桩罪,朝庭派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孙彬暗中前来查访,让他多加小心。 信很厚,阴绩将年后朝庭发生的事情都提了提,当看到会稽王任王愉为江州刺史,割豫州四郡归他统辖,杨安玄知道王恭第二次举兵很快就要来临了。 信的末尾,阴绩告诉已经与太原祁县温家议亲,准备迎娶散骑常侍温和之之女。 温家是上品门第,先祖温恢是曹魏时凉州刺史,温恢之孙温羡是西晋司徒、大陵县公;温羡之侄温峤平定苏峻之乱,封始安郡公;其子温放之交州刺史,是温和之之父。 杨安玄听阴绩说过,阴家正在谋求家族升品,如果阴敦与温家议定亲事,看来升品已成定局。 对于朝庭派员前来暗察自己,杨安玄并不在意。王恭起兵就在不远,朝庭自顾不暇,哪有心理会汝南这点小事。 算算时日,朝庭查访的暗使差不多该到了,率队的是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孙彬,孙彬不识,郭定可是旧相识。这位郭御史是个通透人,知道会稽王对自己宠信,不会不利于己。 看到董淡的名字,杨安玄心中生起愧疚,定颖县丞荀恂来信替董林鸣冤,说清董林获罪缘由并将查抄的记录呈来。 杨安玄收信后命荀恂发还查抄的东西,让他替自己向董家致歉。 通过这件事杨安玄反躬自省,感觉到自己做事有些急了,因为了解历史的走向让他生出急迫感,恨不得短期之内变得强大,应付天下之乱。 大刀阔斧之下难免会有碰伤,时不我待,杨安玄硬起心肠,自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只能坚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将信小心地放入书匣,杨安玄没有纠结钦差暗察之事,春耕已经开始,他要到各县督促农耕了。 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汝南再经不起一次大灾,他也无力再筹集二十万石粟米来赈灾了。 各县送来的木匠陆续到达,按照他的设想将杨家犁的组件分成十五部件,每个县的木匠制造其中的一件,然后汇总交由官匠组张。 经过四五天的磨合,杨家犁已能以每日七十张的速度生产,随着工匠们的熟练程度加深,日产量有望突破百张。 制好的犁马不蹄地发放下去,有些属县得了消息,专门派人在匠坊外等候,农耕是大事,耽误不起。 针对畜力不足的状况,杨安玄让商家向秦、燕、代等地购买,承诺待收粮之后以高出市价两成收购。 赈灾时为商人扬名立碑的做法让杨安玄在商家心中口碑不错,与秦燕等国有生意往来的商旅顺道贩运耕牛回转。 杨安玄将耕牛发放到各县,配合杨家犁的使用,极大地提高了耕种的速度,汝南大地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忙碌景象。. ………… 历阳,州衙。 庾楷收到朝庭的回复公文,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枉愚对大王一片忠心,大王为何居然待愚。可恨可恨!」 丢了公文,庾楷怒气冲冲地回了后宅。余怒未止,看什么都不顺眼,踢柱子掀案几,吓得奉茶的侍女战战兢兢,端着托盘不敢入内。 庾楷次子庾鸿是州中曹佐,听闻父亲发怒归宅,连忙赶了过来。 从侍女手中接过托盘,庾鸿进屋,将茶水放在案上,轻语劝道:「大人勿恼,饮杯茶静静心。」 庾楷恨声道:「当初王恭兴兵,若不是为父从历阳提兵相救,建康焉能安稳。如今事态平息,大王就想卸磨杀驴,让王愉那个匹夫来江州分豫州四郡,分明是看轻为父。」 「大人,岂不闻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庾鸿笑道。他的脸敷脂粉,一片蜡白,随着嘴角勾起脸上的脂粉簌簌落下。 庾楷嫌恶地将脂粉挥散,道:「你要为父向会稽王哭诉吗?」 庾鸿轻笑道:「大人,去年会稽王要削减王刺史的北府军,王刺史可没向会稽王哭诉。」 庾楷惊诧地望向儿子,吸了口凉气,放低声音道:「你让为父学王恭起兵吗?」 庾鸿淡淡地笑道:「去年王刺史以讨王国宝之名起兵,会稽王不得不杀王国宝以安天下。如今会稽王在内重用谯王兄弟把持朝政,在外任用王恺兄弟以为屏障,像大人这样的旧臣反倒冷落一边。父亲何不联合王刺史,以讨伐司马尚之兄弟之名起兵。一旦兵起,大王又怎会让大人割让四郡?」 庾鸿的话透着森森杀意,庾楷面色阴晴不定,取了茶水在手饮了一口,犹豫未决。 「大王不仁,大人又何必一味忠孝。您瞧王刺史举兵反叛,大王不敢动他分毫,大人对大王唯命是从,反倒先拿大人开刀。」庾鸿阴阴地道:「天下乱像呈现,大人岂无意乎?」 庾楷被说动,咬牙道:「大王即不仁,就休怪愚不义。鸿儿,你替为父前往京口,劝说王恭与为父一起起兵讨伐司马尚之和王愉。」 ………… 二月二十六日,郭定等人乘坐的牛车缓缓驶进新息城南门,因为是暗访,一行人没有住驿馆,而是住到了客栈。 进入汝南郡内,孙彬不时地撩起车帘,张望车外的情形。 一路之上人流不断,农田有人在劳作,还有民伕开挖水渠,孙彬心中暗喜,这便是呈状中所告的第六条:不恤民力、大兴土木。 郭定的心思与孙彬截然不同,在堂邑与杨安玄结识后,杨安玄专程请他饮宴,两人相谈甚欢。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杨安玄正如他所预料一路迁升,巡水从事、伏波将军,然后是广威将军、汝南郡主簿兼司马,相信不用多久便是汝南郡太守了。 这样的迁升速度让郭定张目结舌,他已兴不起妒忌之心,想着与杨安玄交好,将来或许能得以借力。 来汝南的路上,郭定反复权衡,决定暗中相帮杨安玄。虽是暗中,却要让杨安玄领情,郭定思忖着该如何行事。 吃罢晚饭,孙彬兴冲冲地来找敦定,商讨两人分开前往汝南属县查访之事。 「郭御史,汝南十五县,除开新息城,咱们一人分七个县去实地看看,一个月后再在此汇合如何?」 来的路上,郭定随机问了些干活的民伕,那些民伕对官府感激涕零,官府不光放粮赈灾还募工做活,不少人家里的日子比起往年还要好过些。 孙彬的心思郭定清楚,这位是想踩杨安玄上位,只是这位的眼神委实不行,前次谄媚王宝国差点被治罪,消沉了一阵,这是又起了心思。 只是他也不看看杨安玄是什么人,会稽王的宠臣,洛阳大捷的功臣,朝庭正在信重之时,可别让垫脚石崴了脚,摔个跟头。 郭定笑呵呵地附应着孙彬,任由他挑选觉得有用的县城,果然孙彬将阳安、吴房、宜春等几家联名上告的县划到了他的名下。 等孙彬走后,郭定端着茶杯沉吟,自己抽个空前去见见杨安玄,什么话也不用说,杨安玄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之意。 孙彬带着人离开新息前往阳安,郭定让随从去府衙送拜帖,帖上写着「会稽郭定正明敬拜」(1)。帖上没有写官职,郭定知道杨安玄看到拜帖后自然知晓。 半个时辰后,随从带回拜帖,告诉一个令他沮丧的消息,前日杨主簿带了官吏巡视属县,劝课农桑去了。这一去至少得月余,看来是碰不上面了。 ………… 三月十五日,沿江而下的庾鸿来到京口拜到王恭,呈上庾楷的密信。 王恭与庾楷素来不和,他派儿子给自己送得什么信,王恭狐疑地展信观看。 「……司马尚之兄弟掌握朝政作威作福,尤胜过王国宝。会稽王用其兄弟借朝庭大义削弱方镇军力在即,王愉出任江州刺史督豫州四郡便是其始。」 王恭微微一笑,朝庭派王愉任江州刺史,并督豫州四郡的公文他收悉,豫州临江四郡都是膏腴之地,这是从庾楷身上割了一大块肉下来,难怪这位会稽王亲信会主动邀自己出兵抵制朝庭之命。 只是会稽王割让的豫州四郡,与自己何干,何况庾楷向来与自己不对付,自己岂能平白助他。 见王恭不以为然地摇头,庾鸿低语道:「吾家大人有一句话让仆转向王刺史,若是能废除司马尚之兄弟,家父愿推举王公进京辅政。」 王恭浑身一震,提高声音道:「当真?」 进京辅政是王恭朝思暮想之事,他一直以来以谢安为榜样,有心成为中兴名臣,可是朝中大臣不解其良苦用心,徒呼奈何! 眼下朝局日趋平和安稳,他辅政的希望变得渺茫,这让王恭十分郁闷。 放下信捋须默思,庾楷所说倒是个良机。庾楷愿与他结为盟友,加上荆州殷仲堪,比起去年伐王国宝势力还要强大,会稽王闻讯只有俯首听命,届时自己便能实现辅政梦想。 思之再三,王恭道:「庾鸿,你回去转告令尊,此事吾应下了。让他先行作好准备,吾还要写信告知荆州殷刺史,届时三家联手,可保万无一失。」 一场掀翻晋朝的风潮在数语间决定,野心是掀起风暴的源头,只是掀起风暴的人不知道自己也将被淹死在风浪之中。 为您提供大神宇十六的《扬锋汉起》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九十一章暗中有变免费阅读. 第一百九十二章棠溪问铁 从春寒料峭到花开正艳,杨安玄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巡视属县。 看到田间青青、道路平坦,农人的脸上露着笑容,杨安玄心中充满了喜悦,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因他而改变。 最后一站是西平县,西平在汝南郡的西北部,出产铁矿,自古以来便是著名的铸剑处,这是杨安玄此次出行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杨安玄记得史书上记载:西平有冶炉城,有棠溪村,水淬刀剑,特锋利,为干将莫邪所从出,亦名川也。 冶铁业在汉时以官营为主,官府统管铁矿采掘、钢铁冶炼、铁器铸造和销售等一切环节。永嘉南渡后,朝庭无力管控盐铁,盐铁变为私营。 西平在东晋大兴二年(319年)被后赵所夺,永和七年(351年)属前燕,太和五年(370年)归前秦,淝水之战后,重归东晋。 战争打得是钱粮,有了钱粮便能施善政,赢得百姓的支持,杨安玄大力赈灾、吸纳流民、制造杨家犁等等,都是在夯实基础。 其次是辎重,兵器、铠甲、马匹,汝南的地域不广,财力有限,只能走专精路线。 今年年初,杨安玄让赵田、阴绩募兵,淘汰了大半原来的郡兵,又招募了五百多名新丁,眼下汝南郡军数为一千八百七十六人。 数量减少了,待遇却提升了。一千八百多郡兵每日饱食三顿,不到两千人吃了三千人的饷。 因为有五百匹战马,杨安玄在城北征用了一片牧场,专门放养战马。要想保持战马的体力,要精心饲养,一匹战马的消耗可抵十数人所用,每次杨安玄看到将士们策马驰聘,既是欢喜又是肉痛。 为提升将士体质,杨安玄让赵田每隔一日便要有肉禽蛋等吃食供应,不说新募的兵丁,便是原本裴、严两家的部曲也不曾享受这等待遇。 粟米是朝庭供给的军粮,肉禽等物却要杨安玄掏腰包,原本买粮已经掏空了他的口袋,幸好杨漓得知他缺钱,托陈鱼捎来这两年的分红,金二百两,加上淑兰院送来的百两黄金,才暂解了杨安玄之困。 会稽王对汝南兵马很看重,叮嘱五兵部足额供给辎重,帐蓬、皮甲、刀枪、箭只等物,器械勉强够用,只是多是年久之物,平时操练还行,真用于战场厮杀恐怕误了将士性命。 换装、换械成了杨安玄心中所急,有时他真想再来一场赌博,赢个千两黄金一切难题都解决了。 西平自古是出利兵之地,往来郡军换械都是西平提供,杨安玄准备看看有无机会替麾下谋些利刃,能逐步换械也好。 因为铁矿的存在,西平县的冶铁业十分发达,税赋在汝南十五县中排在前三,县令是个肥缺。 得知杨主簿前来,西平县令叶元有些心惊,这段时间杨主簿巡视地方,不少人挨了杨主簿惩治,罚俸、鞭打的人不少,汝南官场风声鹤唳,闻杨色变。 相对官场的惊惶不安,普通百姓对杨主簿惩治贪腐却津津乐道,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谁丢了官,谁挨了鞭子,杨主簿在百姓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好官。 叶元没有对赈灾粮动手脚,但却知道衙中官吏免不了有贪污,不知这次谁要倒霉,千万不要牵累到自己。 公堂,杨安玄询问了几句西平县赈灾的情况。叶元早有准备,加上受灾不严重,一连串的数字报出,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 叶元暗松了口气,得知杨主簿想到棠溪铁场看看,欣然陪同前往。 棠溪位于西平西南山区,铁矿资源丰富,杨安玄前世看过一篇报导,棠溪之所以能出干将莫邪这样的神兵,是因为棠溪水中含有特殊的微量元素,用于热处理效果极佳,淬刀剑特锋利。 离着数里远,便见浓烟滚滚,空气中混杂着灰尘,令人呼吸不畅,道旁的树叶上都蒙着一层灰,半死不活。 “棠溪有冶铁铺十八 家,又以周、应两家为大。”叶元骑了匹马,与杨安玄并辔而行。前往矿区的路用矿渣铺就,倒是平整结实。 杨安玄心中暗叹,自章和二年(88年)汉和帝即位以来,朝庭宣布盐铁开禁,各地的冶铁业便渐为士族豪强垄断,这棠溪冶铁同样为士族豪强所私有。冶铁是个赚钱的买卖,周家和应家是汝南上品门阀,自然不会放过。 冶铁在秦时开始兴起,至西汉初期大量出现铁兵器,铜器逐渐减少,铁犁、铁鎌等农器也随之出现,至三国时期往后,铁器便在日常生活中全面普及开来。 先到周家冶铁铺,周家管事周弘是家主周伟的族弟,对杨安玄和叶元的到来表现得不冷不热。杨安玄心中暗哂,看来周家人自倚家世,一个德行。 周家冶铁产业在棠溪首屈一指,占据了四成份额,应家只有二成半,余下的份额才被十六家铁铺大大小小的瓜分。 杨安玄想看看周家如何冶铁,可是被周弘拒绝了,称这是周家秘密,不便示于外人。杨安玄看了看周家冶炼出的枪尖、砍刀和铁镰等物,试了试刀锋,刃口不错。 见杨安玄点头,周弘冲叶元施了个眼色,叶元笑道:“周家所制的铁器在棠溪是最好的,量也大,每年郡军都要采购一批。” 郡军采购的量大、价高,周家喂饱了原司马许演,所产的兵器不愁销路,如今许演换成了杨安玄,要重新打点。 杨安玄赈灾,周家仅捐了三百石粟米,后来听说南顿应家捐了两仓粮四千石,周伟有些不安,不久之后,县令孟河因为贪腐被杨安玄押去了新息城。 看到杨安玄的犀利手段,周安对当初的决定深感后悔。县丞马聪暂任县令之职,到周家坞拜访他,周伟趁机提出向县里再捐粮五百石,意在缓和关系。 杨安玄不置可否,周弘命人捧来一柄佩剑,笑道:“这柄沥泉剑百练制成,斩铁如泥,愚听闻杨主簿是沙场骁将,所谓宝剑赠英雄,便送于将军。” 杨安玄对于干将莫邪的传说那是慕名久矣,欣喜地接过剑,抽出鞘观看。 剑身雪亮,隐现花纹,应该是反复锻打而成。杨安玄举剑挥了挥,剑重约在两斤左右,厚度适中,剑脊笔直,剑锋尖锐。 剑身上有隶书铭文:太元二十年六月周家百炼造吉祥宜子孙。 杨安玄知道像这种反复炼造的好刀剑一般会留下铭文,注意炼造的次数,炼造的次数越多,刀剑的质量越佳。 “好剑”,杨安玄挽了两个剑花,将剑归鞘,递给身旁诉张锋收好。 周弘见杨安玄收下剑,面露喜色,趁机道:“杨司马,按照惯例每年六月郡兵会更换一批兵器,不知今年是何章程?” 杨安玄笑道:“本官此次来便是要了解一下棠溪铁炉的情况,货比三家嘛。” 军购是块大肥肉,光凭一柄宝剑可打动不了杨安玄。 周弘听杨安玄的语气便知今年的军购情形不妙,私下给的好处不便当着叶县令等人的面说,只好干笑道:“应该的。不过不是周某夸口,棠溪的刀枪以周家质量最好,杨主簿不妨打听后再做决定。” 杨安玄起身跟着叶县令前往应家铁炉,应家铁炉铺在山的另一边,管事应浩接到消息,早早地站在铺门外相迎。 看到杨安玄与应浩有说有笑,态度亲切,叶元心中暗叹,看来杨主簿对周家记恨在心,周家想要拿下今年的军购怕是难了。 从安成、南顿筹粮回归新息后,杨安玄便让府衙张榜公布筹粮的结果,应家捐粮四千石高据榜首,百姓对应家的义举交口相赞。 相比之下,周家的三百石便显得不起眼,被百姓看轻,即使周伟后来再捐五百石,但坏印象已经留下,再要挽回就难了。 应浩毫不在意地带着杨安玄游览矿山,站在高处指点着数里方圆介绍道:“应家有 炼铁炉十二座,熔炉、锻炉各一座,藏铁坑五处,矿石坑两处,配料池一个。杨主簿,那里一排房屋放着铸范和生产出的各种铁器。” 杨安玄饶有兴趣地问道:“应家铁炉有多少工匠?一年能出产多产精铁,能打造多少兵器,生产多少铁器?” 应浩应道:“铁炉有三百多工匠,能月出精铁千斤,一年铸造刀剑约二三百数,还有少部分制成铁器,大多数精铁卖了铁匠铺了。” 杨安玄点点头,刀、剑等兵器制造要反复锤炼,费时费力,史书中曾记载曹操命有司制宝刀五把,耗时三年,像周弘送自己的那柄剑,估计没有一两年时间是造不出的。 到应家存放兵器的仓库看了看,那些刀、枪的质量一般,铸造的次数顶多在三十次左右,若与周弘刚才所送的剑碰上,估计会被削断。 杨安玄问道:“应家的刀枪可售到了郡中?” 应浩心中一动,郡中刀枪的更换向来被周家把持,杨司马这样问莫非是想换成应家供应。 市面上售卖的刀剑多为三十炼造,郡军的刀枪也在这个品质。市面售卖普通刀剑的价格约为三千钱左右,而官府的购价则是五千钱,郡军每年更换刀枪数在二百左右,便是百万钱,除去成本三十万钱,税赋五万钱,各种打点十余万钱,仍有将近一半的纯利。 应浩心头火热,若能将郡军换械的买卖拿下,应家便能再多买些矿山,多雇些人手,与周家分庭抗争。 杨安玄没有理会应浩热切的眼光,笑道:“本官方才从周家来,也是那句话答复你,货比三家,性优者得。” 应浩有些泄气,凭心而论,应家的刀枪品质、工艺都不如周家,除了压价外是争不过周家的。 转了一圈,周弘来请,置办好酒宴为杨安玄接风。 棠溪铁炉铺的掌柜、管事听闻杨司马今年有意更换提供军械的人选,纷纷寻上门来,酒楼内挤满了人。 周弘强颜欢笑,这些对手分明是想从周家碗中抢食,往日他们焉敢如此大胆。大概是听信了传言以为族兄得罪了杨安玄,这才胆敢放肆。 周弘暗暗咬牙,等缓过手来一定要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个个捏死。. 酒宴之上,杨安玄重申了他说过的话,“货比三家,性优者得”。 这让周弘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得意地扫了一眼众人,要论刀枪的质量,在座的铁炉铺谁比得上自家。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日,五月二十五日在新息城东校场,有意竞标郡军军械的铁炉都可带上十柄自家所产的兵器参与。”杨安玄笑吟吟地道。 “杨司马,这刀剑锻造的次数不同锋利便不一样,如何比较?”有人发问道。 杨安玄放下酒杯,道:“按照以前的定价,本官不管你拿来的刀剑经过几次锻造,只要求你提供的东西品质有保证,不然的话可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席间众人有喜有忧,盘算着以什么样的刀枪参与竞标才好。 周弘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如此一来,自家送去竞标的兵器比往来要更好三成了,利润便薄了许多。 看了一眼与应浩谈笑的杨安玄,既然如此,打点官府的钱便要省下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棠溪问铁 第一百九十三章西平募佃 驿馆,杨安玄坐在屋中饮茶,张锋坐在门前,抱着沥泉剑,时不时地抽剑出鞘,发出笑声。 自打杨安玄将沥泉剑交给张锋,张锋便剑不离手,吃饭的时候左手拿着,便连上茅厕都要背在身上。 被张锋的笑声打断思路,杨安玄又好气又好笑。沥泉剑是把好剑,但对他来说意义并不大。 要争雄天下,靠的不是一把绝世神兵,而是麾下儿郎个个手持利刃。 来到棠溪看了几家铁铺冶铁炼兵的情况,杨安玄心中有数,眼下冶铁业使用的炼钢法主要是有“块炼法”和“炒钢法”。 “块炼法”就是用木炭为燃料,将矿石熔化炼出海绵状的铁块,然后经过反复锻打变成可用的熟铁。熟铁经过反复折叠锻打,便成了百炼钢,费时费力。 “炒钢法”则是将生铁加热成半液体和液体状,然后加入铁矿粉,同时不断搅拌,去渣,直接获得钢。 炒钢法工艺复杂,不易掌握,杨安玄估计周家和应家等世家都掌握了炒钢法,不过从制成的器械来看,明显周家的技术高于应家。 杨安玄嘴角露出微笑,穿越而来对自己帮助最大的是《天工开物》,宋应星宋道士可是被自己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 《天工开物》记载了一种炼钢法,这种炼钢法其实自东汉以来工匠们便有研究,称为“生熟法”,宋应星将这种炼铁法称为灌钢法。 灌钢法是将生铁置于熟铁之上,利用生铁碳高、熟铁碳低的特点,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以改变碳分,便能产出硬度高、性能好的钢。(勿细究) 说到灌钢法自然要提及冶炼史上划时代的人物,綦毋怀文。 此人是南北朝时的著名冶金家,宿铁刀的发明者,总结历练炼钢工匠的经验对灌钢法做出了突破性发展和完善,在制刀和热处理方面有独特创造,为冶金技术发展做出了划时代贡献。 綦毋怀文是百年以后的人,他所研究的炼钢、制刀的方法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完全可以实现。 灌钢法在宋明时又有改进,甚至在二十世纪仍有改良后灌钢法在民间使用。 相比炒钢法,灌钢法简单易学,得出的钢铁质量高,而且更为容易操作,除杂容易,可以说谁掌握了这门技术,便能成为冶铁业的霸主。 不过灌钢法对温度的要求较高,杨安玄记得书中记载要用“林粟等炭”,估计是产生的热量大。 杨安玄发现铁铺中所烧的都是柴木,还没有用煤生火。自汉时开始便有人用煤取暖生火做饭,煤被称为“黑石”。 大概是因为燃烧起来气味难闻,又弄得到处很脏,柴薪易取,所以用的人不多。 这是一种极好的战略物资,汝南郡内有煤,平顶上一带就有煤出产,杨安玄准备将那些煤山控制在手中,或许将来会有许多设想凭之实现。 灌钢法带来锻刀技艺上突飞猛进,以前费时三两年才能打造出的好刀变得数宿可得,“宿铁刀”威名赫赫,改变了时代。 史书中记载綦毋怀文打造宿铁刀极其锋利,能“斩甲过三十扎”(1),其利可见一斑。说到决窍其实很简单,除了灌钢法外,就是“双液淬火法”。 自战国时起,冶炼便有了淬火技术,棠溪出产的刀剑之所以锋利,就是因为淬火的水好。三国制刀能手蒲元等人就认识到,用不同的水淬火可以得到不同性能的刀。 淬火技术一直被工匠们研究,周家、应家以及冶铁大家都有自己的淬火技术,秘不告人,然而直至南北朝綦毋怀文出现之前还没有人突破淬水所用的水范围。 “双液淬火法”所用的双液,是动物尿液和动物油脂。先在冷却速度大的动物尿中淬火,然后再在冷却速度小的动物油脂中淬火, 宿铁刀是利用灌钢法的原理,将生铁熔化浇灌到熟铁上, 使碳渗入熟铁,增加熟铁的含碳量,然后用牲尿和牲脂淬火成钢。 牲畜尿中含有盐分,淬火对此水冷却快,淬火后的钢质坚硬;用牲畜脂肪淬火时冷却慢,因此钢质柔韧。经过两种淬火剂处理后,钢质柔韧,刀刃刚柔兼得,方可“斩甲过三十扎”。 这种制兵之法还有个好处,兵器砍刺只需刃口坚硬锋利,用硬度大的钢;而刀背起支撑所用,要求韧性霞好,撞击才不至折断,可用熟铁。 将熟铁和钢巧妙地结合起来,既能满足兵器不同部位的需要,还能节省更为昂贵的钢材,一举数得。 杨安玄振奋地站起身,綦毋怀文,对不住了,你的发明我先借用了,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发明点别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麾下儿郎挥舞着灌钢法炼出的刀枪争锋沙场、所向披靡的雄风,杨安玄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才是自己赖以争雄的“金手指”。jj.br> 灌钢法和“双液淬火法”关系重大,绝不能让不可信任的人得知,目前来看,自己能够借重的只有家族和阴家。 杨安玄兴奋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炼铁冶兵需要矿山、熟悉的匠工,这两点家族和阴家都不具备,要等到筹措妥当,估计在三五年之后,自己哪等得了那么久。 而且家族有父兄、叔伯等长辈在,将这种方法告诉家族,拥有争雄天下资本的将是杨氏家族。 有了筹粮这件事,杨安玄对家族有了戒心,就会能建立的杨家王朝,恐怕当权之人并非自己。 大哥是嫡子长兄,杨安玄可不想为人做嫁衣,当初李世民兄弟也是手足情深,最后还不是上演玄武门,与其兄弟相残,还不如将萌芽扼断。 至于阴家,杨安玄思之良久还是摇了摇头,革新冶铁手段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阴家是否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不要试图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考验人心。 思来想去,只能借重棠溪的铁铺,利用原有的矿山、匠工,只要传授技艺便能直接制出宿铁刀。 最适合的当然是应家,应家家族在汝南南顿,应家家主应旭给他的印象极佳,家族最大的官员应洪是都官侍郎,权势不大,自己升任郡守后应该能把控住应家。 重新回席坐好,杨安玄喝了口冷茶,要尽快产出宿铁刀,离不开应家的原料和匠工,但秘技不能轻传,特别是“双液淬火法”,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杨安玄想起制杨家犁时官府设有官坊-匠人坊,专门为朝庭、官府或军需服务,有着严格的组织和管理制度,只是西平的匠户自己用得还是不放心。 脑中逐渐有了初步的规划,灌钢法要提供给应家,与应家达成合作,大量地生产好钢和刀胚;而“双液淬火法”则要管控好,淬火所用的动物尿液和油脂要从外面秘密调运,以防有心人知晓。 细想起来漏洞很多,杨安玄心想,只需保密两至三年,天下便将大乱,自己顺势而起,将汝南牢牢掌控在手中,届时就不用担心应家泄秘了。 灯亮一直到子时方熄,周弘、应浩等铁炉的掌柜都住进了驿馆,想着晚间能私会杨司马,用好处打动他,可以杨司马以劳累为名谢客,众人眼巴巴地盯着那紧闭的房门,自己进不去也防着别人进去。 应浩在屋中百思不得其解,白日杨司马分明有意将郡军换械之事交给应家,为何又对自己的求见拒之门外,莫不是顾忌众人耳目。 思之再三,应浩决定给家主送信,让家主来一趟西平,寻机拜见,探明杨司马的意思,若能将换械的生意拿下,家族的财力会增长五分之一。 第二天,杨安玄与叶县令继续视察四乡,那些管事只得各自回铁炉,谁也没留意杨安玄身边的小跟班张锋并没有随行。 张锋按照杨安玄的吩咐去了集市,集市的西角是招募個户之所,不少流民、穷苦之人在 此等人雇佣,当年在建康杨安玄所雇的丁勉和石庆两家便是这种性质。 还有人干脆卖儿卖女,甚至卖己身为奴,张锋走在人市上,看到破衣烂衫、面黄肌瘦之人,触景生情,心中酸楚。 杨安玄让张锋雇佣些铁匠。西平县靠铁吃铁,除了棠溪的大铁炉外,西平城以铁为业的人数以千计,铁匠铺随处可见,远道而来的商贩在西平购买铁具,甚至有秦、燕等国来的胡商。 铁匠铺多了,竞争自然也就大,每天都有开张、关门的铺子,张锋一吆喝要雇铁匠,立时围了一群人上来。 张锋跟在杨安玄身边已有四年,吃喝不愁,个头窜得很快,十四岁少年郎已经跟成年人差不多高了。 跟在杨安玄身边走南闯北,又得干爹赵田不时提点,张锋的眼界开阔,为人处事十分老到,见众人围过来,大声道:“莫挤,听愚说清楚。” 招募的是荫户,杨安玄官居五品,可荫七户。荫户表示不用再与官府打交道,一应税赋和征役都减免,而且托弊在士族官员门下,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张锋逐个问明情况,挑挑拣拣,查言观行,选出七户,带着回了驿馆等杨安玄回来。 得知要选個户的是新来的杨主簿,众人又惊又喜。杨主簿一来汝南郡就赈灾赈工,救活了不少人家,跟着这样的主家宁愿少要些工钱。 第一百九十三章西平募佃 第一百九十四章秘技惊人 申初,杨安玄回到驿馆,把这些铁匠召来问话,铁匠见真的是杨主簿,激动地下跪磕头。杨安玄温言抚慰,问了问每个人的情况,便收下这些人。 得知成为杨主簿家的荫户,这些铁匠喜形于色,重新与宗主见礼。杨安玄端坐受了礼,至于荫户的文书要等杨安玄回了新息城再办理。 荫户依附主家,与主家的关系是主人与佃客的关系,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主家甚至可以把他们当成货物卖掉,佃户私自离开会以“逃亡”论罪。 杨安玄让众人在两旁坐下,看着这些人有些不安,笑道:“大伙不用怕,招募大家来是因为愚有一个锻铁冶兵之法,不能为外人所知,要借助大伙之手。” 那些铁匠面面相覤,杨主簿还会炼铁,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恐怕连铁锤都没摸过。 杨安玄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懒得解说,道:“愚会在棠溪置业,你们也用不着离开西平,回去与家人说清,三日后再来驿馆找愚。张锋,每户发给千钱安家费。” 七个铁匠笑得合不拢嘴,原以为要跟着杨主簿前去新息城,故土难离有些舍不得,能不离开西平最好。又得了千钱安家费,这样的主家真是仁厚。 钱暂向应浩挪借,应浩巴不得杨主簿借钱不还,殷勤地询问二万钱够不够用,不够用十万钱还是能拿得出。 杨安玄笑道:“愚在西平会呆上几天,烦劳应管事写信请贵家主前来一会,愚有件大事与他商量。” 应浩喜不自胜,道:“仆已经派人往族中送信,请家主前来与杨主簿相见。” 杨主簿又是借钱又是请家主前来,看来郡军换械之事真要落到应家身上了。 杨家玄在西平一呆六天,劝课农桑、拜见长者、召见士绅、询问百姓、抚恤幼贫等等,还召集了县中才俊同游沅水,吟诗作赋,看上去轻松自在。 张锋这几天没闲着,通过应浩出面在棠溪盘下了一处铁业,矿区、炼铁炉、熔炉、锻炉、藏铁坑、矿石坑一应俱全,但规模小的可怜,仅有应家的十分之一不到。 应浩得知杨主簿想在棠溪炼铁,心中哂笑不已,这位杨主簿真以为炼铁冶兵是吃酒喝茶那般简单,光靠那七家佃户就想炼好铁,没有秘方在手,只是徒耗钱粮,最终还要像这家一样将产业卖掉。 这家铁业的旁边就是村庄,张锋按杨安玄的吩咐购田买宅,把七家荫户移居于此,每家分给田地百亩。西平的田地价格仅是京城的五分之一,即便如此,买铁业、买田地的钱已接近百两黄金了。 虽然杨安玄说这些钱是暂借应家的,应浩难免心中嘀咕,杨主簿的胃口可不小,应家的花费可不少,即便是拿下郡军换械的生意,也要三年才能获利。 张锋的这番举动瞒不过人,其他铁业的掌柜皆知杨主簿中意的是应家,无不唉声叹气,羡慕不已。 “应家那四千石粮的买卖真不错,早知道愚变卖家产也要捐个一两千石。” “陈掌柜家大业大,拨根寒毛就行了,哪用变卖家产。” “应家这次可是花足了本钱,这算不下该有百两金了,杨主簿比那许司马还厉害。啧啧,以后这位杨司马成了杨太守,汝南百姓可有得苦吃了。” “仆倒听说这次汝南赈灾的粮食都是杨主簿自掏腰包,二十万石粮,算上去可近三千金。” 众说纷纭,听到周弘的耳中有如苍蝇乱舞,越添心烦,冷哼一声道:“杨司马再三言明,郡兵换械以质取胜,与其长吁短叹,不如多造好兵拿去竞选。杨司马的话大伙都听到了,到时大伙眼睛放亮,愚想杨司马也不能自食其言。” “不错,周管事说得对。” “仆豁出去了,这次就算赔本也要赚个吆喝,从军械中分一杯羹。” “大伙说好了可得心齐……” 周弘捋着胡须,眼中闪着厉色,应家花了这么大的本钱,看来是势在必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应家遂意,要不然有杨主簿暗中照应,周家就会被应家压过了。 昨夜他收到家主的来信,信中不无忧虑,让周弘哪怕不赚钱也要稳住郡军换械的生意,咬牙支撑几年等杨安玄调任再说。 ………… 四月二十三日,一辆马车在数名轻骑的护卫下驶进西平应家别院,应家家主应旭赶到。 应浩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向应旭做了汇报,小心翼翼地道:“五哥,愚为了讨杨主簿欢心,花了近百两金,还请五哥见谅。” 收到应浩的信后,应旭从南顿一路急赶而来,日行百里以上,虽然身体强健,但毕竟是年过六旬,应旭的脸上满是疲乏。 “无妨,这点钱应家还拿得出”,应旭沉吟思索,道:“按你所说,杨安玄不像是要把郡军换械之事交于应家,要不然他不会一再声明以质取胜。” 猜了半天也猜不透杨安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应旭一抹胡须笑道:“多想无益。浩弟,你拿了拜帖送去驿馆,就说老夫明日登门拜见。” 杨安玄得知应旭赶至,道:“应管事,不敢烦劳应公前来,明日已时杨某前去拜见应公。” 第二天一早,应浩便来迎接杨安玄,在有心人的注意中,牛车缓缓来到应家别院。 经过一夜休息,应旭恢复了正常气色,站在门外相迎,两人见礼寒喧几句入内,将有心人的窥视挡在门外。 闲话几句,应旭问道:“不知杨主簿请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杨安玄笑道:“愚有一方,可炼精铁,特请应公前来商议。” 应浩泄了气,这位杨主簿真是铁了心要炼铁了,早知道那些买地买宅的钱就不能给了。 应旭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安玄,杨安玄来到汝南后,他派人收集过杨安玄的资料,信息越全对这位年轻的杨主簿越是惊佩。 不说其他,光杨家犁、云节纸,还有碧春茶等物就让应旭刮目相看,他年过六旬,看过、听说过不少年轻俊杰,能与杨安玄相比的或许只有太尉谢安和其侄谢玄,难怪郗恢会给出“风神秀彻”的美誉。 年前杨安玄来南顿筹粮,应旭慨然赠粮四千石,便是存了结交的心思,如今看来杨安玄准备还报了。 与应浩不同,应旭对杨安玄所说的炼铁之法很感兴趣,有杨家犁等物在先,应旭不认为杨安玄在说谎。 应旭甚至听闻杨安玄的这些杂学来自一名姓宋的野道士,传说这位宋道士是仙人下凡,若果真如此,光仙人授学这一条就值得应家为之付出了。 杨安玄笑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应公不妨随愚一起前去铁炉,炼一炉铁便知分晓。” ………… 应家铁炉,杨安玄、应旭、应浩围在铁炉之旁,看五名工匠炼铁,这五名工匠数代都是应家荫户,忠诚上不用置疑。 生铁在高温下熔化,铁汁欲流之时,杨安玄喝道:“将生铁水倒入熟铁之中,不停翻动熟铁条。”(勿细究) 铁炉旁热气腾腾,应旭汗湿衣衫,紧盯着倒入熟铁中的生铁水逐渐冷却、变黑。 等匠工夹起一块铁锻打了几下,应旭忙问道:“如何?” 铁匠面现狂喜之色,高声道:“禀家主,这是好钢,全都是好钢。” 应浩瞪大眼睛,追问道:“你可看清了。” “应管事,仆做铁匠三十余年,钢的好坏一上手便知。这钢坚韧紧密,杂质极少,比起咱家以前出产的钢好出太多,只需简单锤打便要制器。”铁匠兴奋地道:“有了此法,周家制出的铁算什么,仆估计这天下打铁的没有一家能比得上的。” 应旭哈哈大笑,道:“杨主簿,奇人也。走,咱们回厅堂边吃边谈。” 杨安玄心想,目前拿出来与应家交易的便是此法了,至于盘铁法、苏钢法作为技术储备留于以后,也要防着应家有变,自己有办法、有能力应变。 连敬杨安玄三杯酒,应旭笑道:“杨主簿,此法可有名称?不知从何而来?” “此法尚未有名”,杨安玄道:“愚从宋道士处学来。”之所以不以灌钢为名,杨安玄担心有人从名字上得到启发。 应旭暗叹,果然是宋道士,这位奇人莫非真是天上神仙,杨安玄能得仙人赏识,福缘不浅,难怪崛起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应浩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一直以来应家铁业被周家压制,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以此法产出的好钢少了许多时日的锻打,成本大大降低,周家乃至全天下的铁业谁能比得过应家。 应旭笑着问道:“杨主簿将此法授于应家,不知要多少股份?” 此法珍贵可以传世,已非钱粮所能衡量,应旭才会与杨安玄合作。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应公别急,愚的话还没说完。此法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应旭坐直身子,身子前倾,问道:“愿闻其详。” 杨安玄不紧不慢地道:“以熟铁铸成粗胚,以生铁水浇之,可得利器。” 应浩久在铁铺经营,对冶炼十分熟悉,略加思量,拍掌喜道:“不错,以此法浇铸兵刃,既快又好,校场比试,谁敢能敌。” 杨安玄笑道:“要铸利器,除了此法外,还有淬火之秘。” 应浩傲然道:“应家取棠溪山泉淬火,所得兵刃比别处锋利,这淬火对应家算不上什么秘密。” 杨安玄微笑道:“愚托应管事买下家铁铺,又在西平雇佣了七家佃户,并不打算开设铁铺,而是让他们专门打造军械。” 应旭道:“只有七个铁匠,一年能产多少兵刃?” “愚请应公来,便是商谈此事。”杨安玄笑容一敛,道:“愚要与应家约法三章。” 7017k 第一百九十五章约法三章 听到约法三章几个字,应旭眉头一皱,果然这秘方不是那么好拿的。 “练钢法愚只取一成利。”杨安玄道。 应浩脸色喜色一闪,原本以为杨主簿至少会要三成利,这一成利不算多,甚至算得上很薄。 按照此术炼铁既快又好,能提升十倍产量,一年得利将在千金以上,这是暴利。 利用此术,可以挤垮其他竞争对手,独霸棠溪,甚至有机会称雄汝南,乃至全国、胡地。光想一想,应浩就觉得浑身发紧,激动不已。 应旭盯着杨安玄道:“杨主簿,太薄,应家不占这个便宜。” 略一思忖,应旭道:“应家愿给五成利。” 五成利,应浩差点跳起来,家主给得太多了。 杨安玄笑着摇摇头,道:“应公慷慨愚早就知道,应公且等愚把话讲完。” “除了一成利外,愚还要应家提供人手,每年替愚打造钢刀八百、枪头八百、箭头一万枚,这些东西要应家出料出力。应家只管打造钢刀,淬火由愚的人来完成。”杨安玄道。 应浩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要按以前的方法打造钢刀至少要经三十锻,八百把钢刀所需的人力太多,几无可能。 按照杨安玄所授的练钢法,一天也能练出十几把刀来,这些材料以及人力所耗,加上杨安玄所要的一成利,算起来大概在三成利左右。 应浩以目示意应旭,可以答应下来。 应旭没有急着点头,杨安玄再次提及淬火,看来确实有秘方。 “这淬火秘方杨主簿可否一并告之?”应旭问道。 杨安玄摇摇头,道:“且等以后再说。” 应旭没有继续纠缠,道:“方才杨主簿说约法三章,一成利为其一,替郡军炼兵为二,还有一条请杨主簿继续说。” “其三,愚让人淬火打造的军械仅供郡军使用,每把刀枪都要有编号,绝不容流于外间。”杨安玄继续道:“愚会派二十名郡军驻守,可能会有所不便,还望应家多多体谅。” 听杨安玄的话是笃定他淬火后的兵器比自家要好了,应旭颇为好奇,道:“杨主簿买下的铺子离应家不远,应家索性将制好的粗胚运至那里锻造,淬火置于屋内,郡军只需驻守那里,便可保守秘密。” 杨安玄想了想,一时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能保住一时算一时。 “对外只说是应家得了新法,便宜麻烦都由应家承担。”杨安玄道。 应浩眉开眼笑起来,新的练钢法以应氏命名,当留于史册,自己身为应家铁业管事,说不定也会留名青史。 应旭思索片刻,道:“杨主簿所说的三点,老夫答应下来。老夫很好奇,按杨主簿所说秘方淬出来的刀剑会是怎样锋利?” 杨安玄笑道:“这有何难,应公命人打造几件刀胚,咱们前去试试便知。” 两个时辰后,两把新铸的砍刀摆在应旭面前。应旭拿起刀,见刀身并不起眼,问道:“经过几铸?” 得知仅为五铸后,应旭并不看好。来到试锋的铁条前,手起刀落,拇指粗的铁条应刀而断。 好快,应旭眼神一亮,“咔、咔、咔”,飞快地挥动手中刀,铁条如同脆竹般应刀而断。 一口气连斩了三十多下,数尺长的铁条变成了寸许长的小段,应旭再看刀锋,居然损伤不大。 “好刀”,应旭高声叫道:“比起百锻宝刀只差了卖像,真乃宝刀也。杨主簿,你用什么水淬锋?” 应浩在一旁也傻了眼,这淬出来的刀够坚、够韧、够硬。自己的刀即便百锻砍铁,也会出现裂痕,哪像这柄刀只需回炉再敲打几下便又复新。 杨安玄拿起另一把刀,笑道:“此刀数宿能成,倒可取个名字,宿铁刀。”宿铁刀,这个刀名算是对綦毋怀文的纪念。 应旭慨叹道:“此刀一出,谁与争锋。” 操刀制锦,杨安玄心中涌起豪情,有了宿铁刀,自己逐鹿天下总算有了分底气。 ………… 荆州江陵,王恭的信使见到了刺史殷仲堪。 信中王恭再度邀请殷仲堪起兵讨伐司马尚之兄弟和王愉,只是这次讨伐集团中多了庾楷。 说实话,殷仲堪对举兵并不在意,去年举兵他并未有捞到什么实至的好处,反而朝庭对他增加了忌惮戒备。 至于庾楷,以前与自己作对,与他共同起兵,殷仲堪露出不屑之意。 安排信使前去歇息,殷仲堪吩咐道:“请杨司马和杨校尉前来议事。” 杨家三兄弟齐聚江陵,荆州数万军马有了统率,州军在杨佺期的操练下,战力大增。 殷仲堪借助杨佺期兄弟将荆州兵马掌控在手中,终于有了与桓玄抗争的能力,在桓玄面前说话也自信了几分。 片刻功夫,杨佺期和南蛮校尉杨广到来。屏退左右,殷仲堪将王恭的信拿了出来,询问杨佺期的看法。 殷仲堪对杨家兄弟确实厚待,他自知没有统兵才能,桓玄信不过,唯有笼络住杨佺期,才能保住荆州安稳。 孝武帝逝后,殷仲堪自知作为先帝亲信的他不为掌权的会稽王所喜,深恐司马道子以朝庭的名义召他入京为官。 尝过外镇的权势后,殷仲堪怎么甘心进京做个富贵闲人,所以去年王恭邀他起兵,殷仲堪举军响应。 讨伐以王国宝被诛收场,殷仲堪知道自己得罪了会稽王,再无回头路,若是进京便成鱼肉,唯有全力经营荆州,以待时变。 得民心者得天下,殷仲堪对治下百姓十分仁厚,修桥治水、赈济灾荒,甚至亲自诊脉,为贫苦者治病,在荆州的声誉不错。 然而再怎么做根基还是尚浅,桓家在荆州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百姓受惠甚多,对桓家十分拥戴。 当桓玄向朝庭奏疏外任,殷仲堪十分欢喜,乐见其成。 可是朝庭下旨让桓玄为广州刺史,却不见其动身,数次试探后,殷仲堪清楚桓玄是不想失去荆州根基。 一山难容二虎,将来万一有变如何抵御桓玄,殷仲堪苦思无策,于是向杨佺期提出结亲。 虽然杨家自视甚高,但沦为四品兵家子是不争的事实,殷仲堪求亲目的是为加强殷杨两家的关系,万一有变杨家人才会全力相助。 谁料杨佺期以其嫡女尚幼为由,暂时将亲事耽置,殷仲堪当然不会做出以嫡子迎娶庶女的决定。 杨佺期看罢王恭相邀起兵的信,眼神一亮,自三弟和次子来到江陵后,杨佺期说动殷仲堪,让杨思平坐镇巴陵。 巴陵是荆州粮仓,家族基业所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杨思平便募得六百新兵,族中有粮,杨安远正带着安远军操练新兵。 荆州五万兵马,名义上归刺史统辖,实际的指挥权却在自家兄弟手中,眼见天下乱局呈现,杨佺期怎甘人下。 杨家族人多次暗中相商,要趁势而起,重振家声。 再度起兵是机会,杨佺期知道殷仲堪定然会起兵,笑道:“殷公所命便是杨某剑锋所向。” “好”,这话让殷仲堪开怀大笑,道:“佺期兄弟是愚的臂膀,有你们在,愚有何忧。” 对于出兵,杨广是双手赞成,前次出兵他不在荆州,事后兄弟几人多次讨论过起兵之事,皆以为草草收场仅让王恭获名,甚憾。 得到杨家兄弟全力支持后,殷仲堪信心大增,当然出兵之事不能草率,送走杨家兄弟后,又请南郡公桓玄前来商议。 杨佺期兄弟从州府出来,去了杨佺期的南郡相府。杨佺期是州司马兼南郡相,南郡其实就是江陵郡,杨佺期实际上就是南郡郡守。 杨广的南蛮校尉也在江陵自行开府,有“小府”之称,杨尚保、杨孜敬,杨广之子杨胜、杨强以及杨尚保之子杨育等族人分在南郡、巴陵、司马府以及南蛮校尉府中任职。 杨育定品之后先是被杨广征召入淮南太守府做书佐,杨广来江陵又跟来,现在校尉府任八品掾曹。 杨家族人随着杨佺期兄弟三人水涨船高,便连杨才出厚着脸皮回了巴陵,与杨良在族中理事。 唯有杨明安心在堂邑住下,他那一枝算是在堂邑开枝散叶了。 一个时辰后,在江陵的杨氏重要族人齐聚在杨佺期的南郡相府,堂外有族兵把守,在大堂内说话很安全。 对于杨家随从殷刺史起兵一事,族中众人表示了赞同,前次王恭、殷仲堪起兵朝庭屈服,这一次想来亦是如此。 前次空手而归,这次总要索要些好处,众人兴奋地议论着。 杨佺期让族人各司其职,加紧操练兵马,准备好辎重、船只,做好出兵准备。 叮嘱众人保密后,杨广道:“三弟在巴陵,要通知他做好准备,安远军能征善战,此次出兵可为先锋。” 杨佺期点点头,道:“可惜安玄军随玄儿去了汝阳,要不然有这两只利刃在手,自可所向披靡。” 杨广一皱眉,道:“安玄与会稽王亲近,此次出兵之事不可告诉他,以免消息走漏。” 杨佺期心中一沉,年前杨安玄派赵田回族中筹措粮食,自己听大哥之言仅给了万石粟米,父子之间难免生了嫌隙。 说起来当初是安玄赠金给族中购置产业,他有了难处族中却袖手,着实不该。 杨广看出杨佺期的犹豫,叹道:“佺期,愚说这话并非有意针对安玄,而是出于公心。” “安玄得会稽王赏识,听闻很快便能接任汝南太守之职,安玄之才莫说同辈,便是愚兄弟亦不能及,实乃杨家兴盛之望。” 听大哥称赞三子,杨佺期微感诧异,大哥一向看安玄不顺眼。 “此次出兵,虽说胜算很大,但未料其胜先料其败。”杨广道:“若是事有万一,杨家举族起兵,便要万劫不复了。” 杨佺期点点头,道:“大哥说得是,就让安玄追随会稽王,无论是何结果杨家都有重起之机。” 7017k 第一百九十六章风起微萍 五月,府衙后院小花园中的石榴花红艳胜火,迎接着巡视属县的杨主簿归来。 太守卧病,主簿代为出巡,主记室辛何被杨安玄安排在府衙理事。 辛何在府衙任职多年,对政务十分熟悉,素日为人谦和,与衙门内的官吏相处得不错。 即便如此,推诿扯皮、暗中掣肘、阳奉阴违,辛何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二个多月时间瘦了一圈。 看到杨安玄,辛何松了一口气,叹道:“杨主簿再不来,愚可要撑不下去了。” 杨安玄看看瘦削的辛何,感激地道:“辛记室受累,愚记下了。” 辛何心中一暖,有这句话这些日子的辛劳总算值得了,等杨主簿升为太守时,自己八成是要往上升一升了。 小事辛何能替为处理,大事却要杨安玄决断。辛何禀道:“杨司马,四月十五日刺史府来公文,命汝南郡调动一千人马、准备好三个月所耗的粮草辎重,征夫一万于六月底前到达历阳城待命,违令严惩。” 接过公文看了看,杨安玄思忖庾楷此时调动兵马,八成是想协同王恭起兵作乱,大战即将到来。 杨安玄问道:“周太守如何说?” 自打陶胜给周安看病开方之后,周太守的病情轻了几分。周太守听陶胜讲他的病因是水土不服,越发坚定了回益州老家的心,已经数次呈文向朝庭请辞。 “周太守说此乃军事,让杨司马自行处置。”辛何苦笑道:“仆见周太守已经打理好了行囊,只等朝庭批准了他的辞呈,便准备动身了。” 杨安玄笑笑,周太守是打定主意要归乡了,届时自己应该能接任他的太守之职,是好事。 辛何忧心忡忡地道:“杨司马,庾刺史一连发来三封公文催促,只是此时青黄不接,到哪里筹措粮食。眼下正是农忙之时,征夫一万,会像去年那样误了农时,怎么是好?” 府库赈灾还余下两万余石粟米,日常所需能够满足,等到六月末夏粮收割,这趟难关才算彻底渡过。庾刺史此时召兵,对汝南郡无疑是竭泽而渔,原本元气大伤的汝南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杨安玄心如明镜,庾楷与王恭搭上了关系,召集各郡兵马准备出兵,只是庾楷不知道这次出兵会以失败告终,王恭身死、自身败逃。 明了历史走向的杨安玄当然不会站错队,道:“府库没有钱粮,辛记室,你行文让州府调运粮草来。” 辛何苦笑,庾刺史搜刮地方是好手,要让他出钱粮恐怕比铁公鸡身上拔毛还要难。 杨安玄见辛何苦着脸不做声,笑道:“你只管放心,照愚所说向州府行文便是,愚自会向会稽王说明。” 听到会稽王三个字,辛何放下心来,笑应道:“卑职知道了。” 在辛何看来,杨主簿一定是与会稽王暗中有联系,才会把庾刺史的公文不当一回事。 一直忙到酉时,杨安玄才回到住处。案上放了一大堆书信,杨安玄理了理,将那些往来寒喧的信放在一边,挑出父亲杨佺期的信先看。 杨佺期在信中告诉他三叔杨思平和二哥杨安远率领五百安远军到了江陵,家族在荆州实力大增。 信中提及,殷刺史对杨家越发倚重,三月向杨佺期提出结为儿女亲家,为其次子殷旷之求娶杨佺期之女。 杨佺期两女,一嫡一庶,嫡女杨湫才十二岁,庶女杨漓十五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殷家是上品世族,杨家南渡较晚,婚宦失所,上品门户本不愿与杨家结亲,现在殷仲堪主动提出结亲之意,杨家人自是欢喜。 杨湫哭闹不肯,袁氏也说女儿还小,等两年再议。倒是董氏动了心,旁敲侧击地想让杨漓出嫁。 杨漓现在打理着十余家面馆生意,是世人皆知的才女,面馆的生意红火,每家进账都在七八万钱以上,十余家(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风起微萍 面馆将近百万钱,杨家两女豪富为世人所知。 听了董氏的央告,杨佺期暗自苦笑,以殷家家世肯开口与自家结亲都是殷仲堪为了拉拢自己对付桓玄,哪有可能以嫡子迎娶杨家庶女,此事便暂时耽置了下来。 看到信,杨安玄心中不畅,说实话,杨安玄可不想自己的两个妹子有谁嫁于殷家。 殷家虽是上品门第,但世族家的子弟良莠不齐,像谢道韫嫁给王凝之,只能报憾终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上杨安玄有心也插不上嘴。 信看完,杨安玄的目光阴沉下来,信中没有支言片语提及王恭即将起兵之事。 信尾所署的日期是四月十六日,算算时日王恭的信使应该到了荆州,父亲作为殷仲堪的亲信,没有可能不知道起兵之事。 有了筹粮之事,不由得杨安玄不多想,是父亲对自己生出不满,还是家族中有人对自己起了戒心,杨安玄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虽然心是穿越人,但活在当下,不得不牵念家族。 此次王恭、殷仲堪、庾楷三家联手,看似声势浩大,朝庭几无反抗之力,但却被历史证明了失败。 失败的原因后世研究者亦给出答案,其一是三方各怀心思,都以为朝庭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易屈服,包括杨家、桓玄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想利用起兵达成自己的目的。其二王、殷、庾互不信任,导致出兵先后不一,被朝庭分而治之。 杨安玄认为最关键的一点是主力军北府兵统率刘牢之的背盟,直接导致了王恭被杀和庾楷败逃。 对于杨安玄来说,如何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事,庾楷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要汝南郡听命出兵出粮,正好借此事向会稽王通风报信。 站在司马道子一边就意味着与家族对立,杨安玄心中一动,有些明白为何父亲在信中只字不提起兵之事了,远有诸葛武侯三兄弟各效命一方,近有太原王氏分为孝武帝和会稽王所用,家族莫不是也想两头押注。 心结一解,杨安玄嘴角露出笑意,如此甚好。 先提笔给司马道子写了封密信,提及豫州刺史庾楷下令汝南兵马南下历阳待命,说到前段时日划豫州四郡归江州所辖之事,提醒会稽王谨防有变。 写完信,杨安玄又从信堆中翻出郭定的信,这位郭御史没等到杨安玄回归,于四月十五日与孙琳回返建康。 信很短,叙了叙旧,最后祝杨安玄鹏程万里。杨安玄揽信微笑,郭定身为暗使给自己写这封信,用意不言而喻,这份人情认下了。 ………… 郭定等人还未进京,杨安玄的密信先行送到了会稽王府。 司马道子又连续数日未上朝,醉意微醺地坐在胡椅中听府中掾官读信。 “……庾刺史下令汝南兵马历阳集结,不知大王知否……前次大王有令划豫州四郡归江州管辖……不可不慎……” 司马道子腾地一下坐直身子,伸手道:“快将信给孤。” 重头到尾看完信,司马道子的酒意随着冷汗冒出,急声道:“备车驾,孤要前去东堂。” 东堂,从朝臣得知庾楷调动州内兵马在历阳集结,一片死寂。 司马道子问道:“杜尚书,豫州可曾行文上报?” 身为刺史可以调动州内兵马,但上千人以上的调动需奏报五兵部缘由,豫州并无外敌入侵,也无内乱发生,庾楷无故调动兵马,不能不让人起疑。 五兵尚书杜含张口结舌,半天才道:“各州调动兵马归外兵侍郎董怀管辖,大王叫他来一问便知。” 司马道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杜含,此人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此等大事都不知,真是尸位素餐,孤原本就有意让外兵侍郎董怀代替之,看来要即早施行。 董怀从五兵部赶至,向会稽王行礼毕,司马道子问道:“董侍郎,豫州调动兵马(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风起微萍 可有奏报?” 洛阳谈判归来后,董怀风光无限,朝中诸人皆知其得了会稽王看重,升迁是早晚的事。 听到会稽王询问,董怀禀道:“豫州府衙并无奏报。不过半月前,襄城郡、颖川郡职方奏报,两郡调动兵马各五百人,奉豫州庾刺史之命前往历阳。” “为何不奏报?”司马道子惊怒道。 “臣已将此事报与杜尚书。”董怀道。 司马道子勃然大怒,喝道:“杜含,你玩忽职守,误国大事,免去你的尚书之职,闭门思过。” 杜含面如土色,施礼离开,身后传来司马道子的声音,“董怀,你先暂理五兵尚书一职,应对时变。” 董怀大喜,躬身道:“臣定当竭忠报效。” 东堂议政直至酉时方散,董怀回到五兵部,诸位同僚得了消息纷纷前来道贺。 董怀道:“诸位,庆贺的事留待以后再说。天将有变,方才朝庭颁下数道旨意,还需诸君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司马道子回到王府,心情沉重,坐在书案前半晌无言。 去年王恭起兵吓破了他的胆,这次庾楷居然有作乱的迹象,只不知是否会联络王恭、殷仲堪,若是三家联合,孤当如何应对。 司马元显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愤声道:“孩儿早就说过,王恭做乱不能轻易放过,连庾楷也跟着学样。父王,这次绝不能纵容庾楷,要不然真要天下大乱了。” 司马道子愁眉苦脸地道:“朝庭兵马不足,如何应变?” 张法顺曾向司马元显进言,三吴乃富庶之地,国之粮仓,人口稠密,前次王廞反叛,其麾下两万兵马朝庭多数放还,一旦有变可以募集。.五 司马道子听儿子提议从三吴募兵,道:“不错,三吴之地确实兵源充足,可命王恺招募兵马。” 司马元显庆幸地道:“父王,幸亏杨安玄禀报得早,可以从容布置,要不然事起突然,像前次王恭起兵那样仓促间实难应对。” 司马道子捋须道:“杨安玄对孤还是忠心耿耿。汝南太守周安多次向朝庭辞官,索性准了,让杨安玄暂理汝南太守之职。” 司马元显笑道:“让杨安玄操练兵马,等候朝庭旨意,若庾楷真有心反叛,就让他率军南下平叛。” 第一百九十六章风起微萍 第一百九十七章天下惊变 五月十八日,五兵部行文各州府,全境戒严,码头关卡加紧搜查盘问;并告知没有五兵部的准许,不得调动二百以上兵马。 朝庭旨意跟着颁下,命京城中军加紧戒备,左卫军领振武将军桓修会同辅国将军陶无忌驻守句容,京口巡江营巡查水路。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往来的客商带来了关卡码头盘查的消息,流言四起,有说胡兵南下,有说王恭再反,还有说广州流民做乱。 集市上的粮食价格上涨,有人开始囤积物资,驶出城门的牛车络绎不绝。 京口,刺史府。 王恭得知京城异变,怒道:“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举兵之事未定,世人却已皆知,吾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矣。” 王恭之子王愔之是不赞成父亲起兵,得知消息泄露,惊恐地道:“庾楷邀大人起兵之事仅有数人知晓,便连刘司马也不知晓,为何朝庭会知道?” 王恭默然片刻,道:“庾楷本是会稽王亲信,只因不满司马道子割其豫州四郡给王愉而劝说为父兴兵,此人不足为信。殷仲堪鼠首两端,意在观望,去年为父与他约定时间一齐出兵,他却等到王国宝伏诛才装模作样,此人亦不足信。” “既然两人皆不可信,父亲何不就此罢手,”王憎之劝道。 王恭傲然道:“为父麾下有八万北府军,就算没有庾楷、殷仲堪相助,也足以兴兵清君侧。憎儿,开弓已无回头箭,只等殷仲堪回信为父便起兵讨伐司马尚之。” 去年讨伐王国宝,朝庭被迫诛杀王国宝让王恭退兵,王恭的声誉一时无两。王恭自问能与淝水大战后的谢安相比,可以挟天下之望辅政朝堂。 自信满满地回到京口,王恭等候朝庭的诏书到来,只要王珣、王雅等人向会稽王谏言,司马道子安敢不听。 正因为自信,王恭矜持地没有给王珣等人去信,以为王珣等人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料这想像中的诏书并没有到来。 会稽王任用其子司马元显为侍中,谯王司马尚之辅佐,王恺、王愉兄弟重获重用,朝堂趋稳,让王恭的一番心思落了空。 庾楷的来信让王恭有了发作的借口,这一次绝不能再矜持等待,定要携讨伐之威入主朝堂。 北府军军营,刘牢之大半时间都呆在这里。 得知朝庭严令不准兵马调动,并派兵马进驻句容的消息,这番举动分明是针对京口的,难道王刺史又要兴兵? 去年讨伐王国宝,朝庭诛杀王国宝后,王恭越发倨傲,对待北府将官呼来喝去,视若部曲。 北府诸将多数参加过淝水大战,立下军功后受封,王恭凭借孝武帝信任以文士身份出镇京口,北府诸将原本就有所不满。王恭的自以为是的态度越发触怒了以刘牢之为首的大部分北府兵将,刘牢之碍于自己被王恭重新启用的情面才隐忍,替为安抚北府诸将。 朝庭派兵进驻句容用意何在,刘牢之派人召回长子刘敬宣,刘敬宣是司马元显得征虏府中参军,对朝庭动向很清楚。…… 京口依水镇,巡江监。 杨安玄率军北上援救洛阳后,留下巡江从事之职落到了卢壮身上。 对于这个任命,卢壮可是满腹怨言,他从度支侍郎到京口受到冷遇,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总判司,多次去信向会稽王述苦,想重回京城。 杨安玄离开后,司马道子首先想到了卢壮。卢壮出身骠骑府的主事,善于逢迎,被司马道子放在度支部掌管钱粮。虽然去了京口后并无建树,但总是自家的亲信。 巡江营在王恭起兵时立场分明,又在平灭王廞之战中显露战力,让司马道子对这只仅有五百人的队伍刮目相看,视为放在京口的一枚重要棋子,这枚棋子当然要交到自家人手(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天下惊变 中。 恰巧卢壮多次来信述苦,说王恭架空他,总判司有权无实,于是司马道子便把他转到了巡江监做巡江从事。 卢壮如丧考妣,别人都是升迁,自己的官却越做越小。 度支侍郎是四品,巡江从事乃五品,抛开官阶不说,巡江从事跟度支侍郎相比,一个执掌天下钱粮出入,一个掌管五百新建水军,简直是天壤之别。 卢壮心灰意冷,准备辞官不做,会稽王私信于他,称四品官身不变,让他暂理巡江从事之职,应允过年之后等五部有了空缺就调他回京。 司马道子叮嘱他巡江营有监视长江水路之职,责任重大,唯有亲信方才委之,让他不要疏突,时刻留意王恭动向。 卢壮这才委委屈屈来到巡江监,他懒得与巡江营的粗汉打交道,把训练、巡江的差使全都委给了横野将军刘衷,自己一心风花雪月。 偶尔兴致来了,让刘衷派人驾了朦冲船,江上泛舟饮酒,不亦快哉。 刘衷跟着杨安玄来京口不过一年多,从九品文职升到了七品将军。从文入武,多数人不喜,刘衷却不以为意,认为是继承祖志,重振家声的良机。 为了尽快掌握住巡江营,刘衷每日都要随艨冲巡江,风雨无阻,与麾下军兵吃住在一起,逐渐树立起声威,校尉周由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卢壮不愿插手军务,于刘衷来说是难得的好上司,所以对卢壮要求竭尽全力完成,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五兵部的公文发至,命巡江营严查水路,卢壮不敢怠慢,让人去请刘衷前来议事。 刘衷随船出巡,一个时辰后方才归来。 卢壮没好气地埋怨道:“刘将军,巡江这等苦差,你犯不上每日都做吧,愚等你半天了。五兵部来文,命巡江营加紧巡察江路。” 刘衷看过公文后道:“卢从事,去年王刺史起兵讨逆时五兵部也发过这样的公文,您看该如何处置?” 去年王恭起兵,卢壮被困在京口城中,吓得半死,生恐王恭拿他祭旗,此刻身在依水镇,倒是安稳了不少。 卢壮想了想道:“你按照五兵部的公文安排就是。对了,你准备好一艘快舟,让营中最好的水手随时待命,万一有变愚立刻回京城报信。” 刘衷心中暗哂,这位卢从事分明是怕死,一心想逃,口中笑应道:“卢从事放心,愚会让人十二个时辰预备,随时送卢从事返京。” 卢壮松了口气,笑道:“刘将军,如此甚好,巡江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按照规矩行事,不必事事禀愚。” “诺!”…… 荆州,殷仲堪得到南郡公、广州刺史桓玄的应诺,与从弟殷遹、侄儿殷道护、殷道获等人商议过,这才下令决心,答应联盟起兵。 定下八月十八日为起兵日期,正准备派人给王恭送信,突然朝庭严查关卡渡口。 殷仲堪感觉事情不妙,莫不是风声走漏,若继续走水路从江陵送信到京口,很容易被朝庭劫获。 思之再三,殷仲堪想了个主意,将回信写在斜绢之上,然后将斜绢卷好藏在箭杆之中,装上箭头和箭羽,插在箭囊便看不出破绽。 对于朝庭的异动,殷仲堪同样怀疑是庾楷泄了密,甚或是庾楷奉了会稽王的密令故意引他和王恭上钩,于是殷仲堪决定信先送给庾楷,再由他转交,借机试探一下。 历阳城,庾楷得知朝庭下令不准各州调动兵马,严查关卡码头,心中惊疑,不知消息如何走漏。 得了殷仲堪的箭信之后,庾楷不敢走水路,而是让人从历阳走陆路前往京口。 汝南的公文送至,杨安玄称府衙缺少粮草辎重,无法按时南下,请州府补给粮草后再动身。 庾楷气得将公文撕成粉碎,指着汝南方向破口大骂,道:“黄口小儿,居然敢抗令不遵,老夫非贬了你(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天下惊变 的官不可。” 刺史对辖内太守的任命有举荐权,只是此时风声正紧,庾楷亦拿杨安玄没有办法,只得暗自咬牙,等朝庭屈服之后定要找杨安玄算账。…… 五月二十五日,新息城,东校场。旗帜飘舞、人声鼎沸。 校场公开比试选用军械,这种做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新鲜事。往年采买军械,还不是郡司马说了算,杨司马的做法有人欢喜有人恨。 杨安玄让人把消息广为宣扬,又遍邀了士族、商贾、普通百姓前来观看。 等到比试那天,东校场内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身着皮甲的将士在烈日下肃然而立,刀枪映日闪着寒光,威武雄壮、气势迫人。 这是杨安玄的安排,他有意把这次选用军械当成向百姓展示军威的机会,跟赵田等人打过招呼,挑选出一批魁梧精神的将士值守。 这份用心果然取到了效果,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都对盔明甲亮、精神抖擞的郡军大为赞叹。 要知道以前的郡军给人的印象可是军容不整,更谈不上什么军威,就是一群当兵吃粮的混混。 自杨司马来汝南郡后这些郡军大变样,每日卯时操练半个时辰从不间断,与百姓交易买卖公平,从不仗势欺人,农忙之时还帮着耕田种地,这样的郡军谁不喜欢。 不少年轻人后悔,年初郡军募兵就该入伍,这身皮甲穿在身上多威风。杨司马淘换了许多旧郡兵,听说以后还会招募,再有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小孩可不管军威森严,嬉笑着闹着将士转圈,伸手摸摸皮甲,碰碰刀枪。 杨安玄事先交待,要亲民和善,所以那些将士不以为意,只是板着脸装庙里的泥塑。 “咚咚咚”,将台上的大鼓擂响,惊天动地。 喧闹的说笑声被鼓声压下,鼓响百下,校场内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天下惊变 第一百九十八章快刀利锋 鼓声中,杨安玄带着赵田等将登上点将台,阳光映在铁甲之上,闪闪发光,有如天神般威武雄壮。 点将台左右搭有凉棚,摆放着胡椅茶几,几上有茶水点心,那些被杨安玄所邀请的士绅、商贾以及百姓长者可以坐着观看。 杨安玄看过前来应选的铁铺名单,一共有二十六家,除了西平的十二家铁业外,郡中其他县的铁铺也闻讯而来,居然还有三家来自弋阳郡和陈郡。 这有些出乎杨安玄的意料,看来公开招募的方式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以后有同样的事不妨参照进行。 二十六家参试的铁铺向杨安玄见礼,杨安玄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便宣布比试开始。 这些日子不少前来参试的铁铺通过各种手段想求见杨安玄,结果都是那句答复,以质取胜、比试论高下。 杨司马亲睐应家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周家在暗中推波助澜,一定要在比试时压住应家,争个颜面。 为了保住周家军械的名声,赢得这次比试,周伟让周弘拿出了五十锻的兵刃。 这样的兵刃成本就要五千钱,在市面上至少要八千钱,军械换装不过五千钱,真正是一钱不赚了。 应家来的是应浩,有宿铁刀、宿铁枪在手,应浩胸有成竹,宿铁刀之锋利丝毫不逊色百锻宝刀,这场比试赢定了。 面对同行的质疑,应浩笑嘻嘻地应道:“杨司马有言在先,校场比试论高下,众目睽睽之下焉能做假。” 比试分为三项:刀砍、枪扎、箭穿,刀砍考验的是刀能砍透多少层皮甲,枪扎是能穿透多少层皮甲,箭透是三十步外能穿透多少层皮甲。 比试的规矩事先张榜公布过,人人知晓。随着杨安玄一挥手,校场上树起二十六个靶子,靶子外套着破损的皮甲,刀光枪影,呼喝声声,比试开始了。 靶子旁边有计数军兵,大声将结果报出,“安成周家刀剑斩甲二十二札、西平赵家斩甲十六札……” 周弘听到一连串的数字报数,周家领先,颇为得意地拈着胡须。 周家的矿石材质上佳,杂质少,炒钢的师傅是家庭数代培养传承的好手,此次参试的刀枪皆是锤炼了五十次,比往年的三十次可多出不少,成本就要五千钱,这样的刀枪若不能夺魁,谁家能取胜。 “……南顿应家斩甲三十札”,周弘拈须的手一顿,自己莫非听错了。斩甲三十札,那刀剑至少得锤炼六七十次,这样的刀剑在市面上的售价在一万五千钱,成本也超过八千钱,应家为了讨好杨司马,难道真的要赔本赚吆喝? 等宣报声一停,那些铁铺管事纷纷来到应浩面前,看看能斩甲三十轧的宝刀究竟是什么样子? 出乎众人的意料,刀身并不光亮,没有想锻打的花纹,倒像是新出炉随意敲打了几次。 周弘大为不服,高声嚷道:“应浩,你这是做弊,这样的刀怎么可能破甲三十轧。” “不错,比试不公。” 那些前来参试的铁铺管事纷纷叫嚷起来,旁边的兵丁怒喝道:“放屁,老子亲手操此刀破甲三十轧,难道有假。” 血煞之气从兵丁身上涌出,迫得众人退后两步,不敢做声。 那兵丁伸手从周弘手中夺过刀,喝道:“尔等睁大了狗眼,看看此刀是否能破甲三十轧。” 说罢,转身朝着披甲的靶子用力劈去,刀刃破入皮甲之中,厚达尺许。 周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破刀真能入甲三十轧。. 等兵丁拔出刀,喝道:“你们尽管上来验看。” 那些管事一拥而上,有的拉扯皮甲看看是否朽坏,有的从兵丁手中要过刀仔细打量。 周弘看了看被刀锋崩裂的皮甲,又扯又拉又数,确实是三十轧。 要过刀,转身来到自家靶子,用力挥刀(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快刀利锋 劈去,感觉刀锋轻松地破入皮甲中,周弘面无死灰,此刀确实锋利,刚才那下就算没有破甲三十轧也比自家的刀斩甲多上数层。 应浩捋着胡须,得意地看着那些竞争对手上窜下跳,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心中感觉如同饮了蜜水,甜滋滋的。 接下来的比试毫无悬念,应家所制的枪透甲十层、箭透五层甲,锋利无比。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杨安玄当场宣布应家获胜,郡军向应家采购砍刀二百把,枪二百把,箭头一万颗。…… 晚间,庆丰楼大排筵宴,一众铁铺的掌柜、管事宴请应浩。应浩被推着居中而坐,众人轮番敬酒恭贺应家获得郡军的订单。 应浩的左席是周弘,右席是西平崔家管事崔锋,崔锋与应浩是好友,周弘拉了他要从应浩嘴中探知应家刀枪锋利之秘。 周弘许诺若能探明缘由,事后给崔锋十金作为报答,看在钱的面前,这友情便先放在了一边,而且崔锋也想从应浩嘴中打听出秘密。 崔锋知道应浩好酒,特意让庆丰楼东家拿出珍藏的酃酒,果然应浩频频举杯,很快就有了三分醉意。 周弘见应浩喝得有些意识模糊,指手划脚地高声谈笑,冲崔锋施了个眼色。 崔锋举杯敬酒,待放下杯问道:“应兄,今日比试应家提供的刀经过几锻,怎么如此快?应家把这样的宝刀卖给郡军,岂不要亏本?” 应浩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不瞒崔兄,这批刀是新近所炼,总共才经五锻。” “什么?”崔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惊声道:“怎么可能?” 周弘手一抖,酒杯倾倒,酒水流了满桌。 应浩得意地笑笑,道:“崔兄,你我多年好友,愚怎么会诓你。” 周弘心中念头电转,五锻的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其他铁铺的管事纷纷开口道:“应兄休得大话欺人,五锻的刀连皮甲都破不开,怎么可能斩甲三十轧。” 应浩面红耳赤地嚷道:“怎么不可能,我应家新近得了炼铁之法,无需太多锤打便能炼出不次于三十锻的好钢。” 一语说出,满座皆惊,若应浩所说是实,那在座的众铁铺只有一个下场,关门歇业。 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连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好半晌,崔锋惊恐地道:“应兄,不要开玩笑,哪有这样法子,除非是仙人所授。” 应浩大着舌头嘻笑道:“家兄年前得了个……炼铁法,姓宋的铁匠……嘻嘻……都是好铁,不用……不用锤打。” 周弘冷汗直流,如果应浩所说是真,那棠溪铁业便是应家独大了。为何早不见应家有此法,此次校场比试应家才拿了出来。 注意打量着应浩,周弘想从应浩的言行中看出真伪,众人又纷纷上前敬酒、劝酒,想从应浩的嘴中套出些消息。 应浩摇摇晃晃地起身,对众人拱拱手道:“不能再饮了,应某不胜酒力,告辞了。” 边说应浩边头重脚轻地往前窜去,旁边的崔锋连忙伸手来扶,差点被带得往前栽去,幸亏周弘在另一侧用力扶住了应浩。 侍从上前背起醉酒的应浩下楼,应家牛车轧轧驶向客栈。 众人站在酒楼的窗前,看着逐渐远去的牛车,若果如应浩所说,应家得了新的炼铁法,无需锻打就能炼出好铁,那大伙的日子怕不好过了。 车内,应浩睁开醉眼,眼神清明了些,虽有几分酒意,心中却很明白。 这秘方是家主与杨司马的交易,关系到应家的子孙后代,怎么可能被套了出去。 应浩想起那晚家主抚着宿铁刀沉吟良久,最后再三叮嘱要对炼铁的工匠严加控制,绝不能把炼铁法泄露到外间。 “杨司马的淬火法着实神妙,咱们要不要想办法探明?”应浩问道(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快刀利锋 。 应旭摇摇头,道:“得陇不能望蜀,咱们若是暗中探知此法,肯定要恶了杨司马。而且,此等神技,应家怕是难以承受,一个不慎反遭其噬,有族灭之危。” 应浩不以为然地道:“家主太危言耸听了,不过是炼铁冶兵之法,怎能动摇我应家根基。” 应旭放下刀,正色地对应浩道:“十七弟,你若是这般想法,恐怕为兄不能再让你打理铁铺了。” 应浩一惊,忙道:“小弟愚昧,请家主教愚。” “杨司马年未弱冠便创下这匿大声名,洛阳城前大败秦军,若他的麾下都手持此等神兵,天下谁能与之争锋。” 应旭的话让应浩出了身冷汗,半晌才轻声道:“家主是说杨司马意在天下。” “此话言之尚早,但杨司马麾下的兵马个个手持此等利刃,大有可为。” 应旭捋着胡须,目光盯着案上的宿铁刀,心知对于应家来说眼下是个绝大的机遇,同样蕴藏着绝大的风险。 应浩被应旭的话震惊,看着宿铁刀心中发寒,良久无语。 “杨司马答应多出来的精铁可以任由应家处置,十七弟不可疏突,每笔买卖都要详细造册,以供查验。” 听到应旭的吩咐,应浩连忙应下。 应旭再次拿起宿铁刀,朝着案角斩去,“嚓”的一下,寸许厚的案角随刀而落。 只听应旭道:“吾有意让康儿率五十部曲投军,加入郡军。”应康,应旭第四子。 应浩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敢往下继续想,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快刀利锋 第一百九十九章烽烟再起 六月八日,朝庭钦差到,宣布准许太守周安辞官,汝南太守职由杨安玄暂任。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杨安玄对郡、县的官员进行了一次调整。 安成县令孟河、定颖县令祖伺之、主簿任智以及安阳县丞、慎阳县尉等数人被吏部夺职,在赈灾中贪污、不作为的官吏被清退。 举荐辛何为郡主簿、赵田为郡司马,主记室给了许靖,定颖县令由县丞荀恂接任,安成县令杨安玄举荐了陈,孙忠成了府衙库曹,随杨安玄从洛阳南下的先遣中有十余人转为郡、县的吏。 袁竹带着四名族人亲至新息城,这四名袁家人被杨安玄安排在府衙做书吏;巡视属县时发现了一批才学之士,也陆续被安排到郡、县任职。 新任太守大刀阔斧地整治汝南郡官场,风气为之一清,爪牙遍布汝南郡。 向廷尉举告杨安的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家傻了眼,前段日朝庭暗使廷尉正孙彬到几家拜访,带走了好几箱杨安玄的罪状,几家满心以为杨安玄要倒霉了。没想到杨安玄不但没有获,反而升任郡太守。 从京中来消息,廷尉正孙彬与侍御史在朝堂之上争论,会稽王斥责孙彬居心不正,将其贬官为民,这位孙廷尉正最终倒在的野心之上。 廷尉荀实根据会稽王的态度迅速地对董炎等人进行了处置,以恢复董林名,追祖伺之、任智罪责,恢复董林名誉,至于白家、徐家、鲍家几个敲登闻鼓告状之人,以污告抽了二十鞭子了事。 三家是次等士族,少有些势力,但破家县令、灭门太,得罪了本郡太守有好日子过吗,难惶恐不,托人向杨安玄缓和,没有收到答复。 升任主薄的辛何春得意,跟在年有为的杨太守身边干劲十足,难怪杨太守说不用理会庾刺史的严令,这位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跟在他身边,前程似锦真不虚话) 对于辛何的误会杨安玄懂得分说,五兵部的公文实是因而起,只是原因不是辛何所猜想。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夏粮即将收割,要准备收田税了。 “汝南郡有粮田二百三十六万亩,桑田一百二十万亩、麻田九十七万亩。男丁十万七千八百四九人,女丁九万九千六百八十八人……”新任户曹朱琨着帐册道。 朱琨原是户曹邹晨手下的一名书吏,赈灾时杨玄发现他对汝南各地的情况分了解,数据张开便能报出。 原户曹邹晨因为是周太守的亲戚,周安回家病,杨安玄便让邹晨另谋高就,提朱琨成了新户曹。 杨安玄听得头晕脑胀,打断朱琨的话道:“愚不听这些数据,只想知道能多少田税。” 朱琨一板一眼地道:“孝武帝废“度田收租”改为“按丁税米”,每丁三石增至,而后又加“禄米”二石,每。“米”,供郡、县官员秩禄所需。” “除田租外,晋律还定“丁男调布二丈、绢二丈八尺,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二分”,丁女减半收取;另规定“男丁每岁役不过二十日”,还有漕运役等等,一时间难以尽述。 百姓承担的税赋不轻,杨安玄用笔记下,道:“丁男田租米七石,布丈,绢二丈八尺,丝三两等等,丁女减。按你所说的丁丁女数目,应该能收税米一百一十万石。汝南郡要交纳州府多少税粮?” “除了禄米外向州府交纳八成,要在九月前交纳。” 杨安心中思量,现在是六月下旬,王恭举兵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庾楷会随同起兵。此次起兵王事败,庾楷败逃,这批田税说不定可以省下来。 “今年粮食收成怎样?”杨安玄问道。 主簿辛何刚从附近的两个属县视农田回来,晒得肤色发黑,笑应道:“很不错。赈灾兴了水渠(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烽烟再起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又多造不少杨家犁,田地得以深耕,用水得到保障,收往年能多出两成)” “另外,有了杨家犁相助,新垦田地七万六千余亩,赈灾后新增丁口千余。按守吩咐,新入籍的丁口两年不收田税,托杨太守的福,今年百姓应该能安生过年了。” 杨安玄欣然笑道:“为官一任,造一方。愚当与诸君共勉,汝南百姓不会忘记诸位的辛劳付出。” 堂上官吏多是汝阳郡人,造福乡里是自小刻在骨子里的教,被杨安玄灌下碗鸡汤立感热血腾,齐齐躬应道:“吾等愿追随太守造福汝南百姓。” 让众人退回,杨安叫住司马赵田,道“赵司马,郡兵操练得如何了?” 趁着赈灾杨安玄将百多老弱之兵赐田安置,新募了一批青壮,现有兵马一千八百六十。 这一千八百多人分成五队,分由阴绩、蒯恩、俞、孟龙符、严恪五人统率,而赵田成为郡司马,更多地参与管理而不直接统军了。 随着最初跟随杨安玄的一批老人军中退伍,杨安玄始着手郡军的调整,提出分兵种协调作战的设想。 初步设想分成五队:蒯恩率长矛盾牌、阴绩率长枪队、俞飞统弓箭手、孟龙符率轻骑、严恪领队。 分兵作战想法得到阴绩等人的殷切响应,兵种之间如何列阵、配合作战引发热的讨论,杨安玄让军中群策群力,屯长、队长,普通军兵都可献计献策。 赵田把这段时间军营的情况禀报给杨安玄,叹道:“仆真想继续留在军中,哪怕个屯长也愿意。” 征战半生,赵田在汝南郡军身上看到一股勃勃生机,这种战力便连杨家族军也不曾有过。 五百多匹战马、利兵刃、新颖的操练之法,以及军骁勇的将领,假以时日这只队伍定能称雄天下。 作为名军人,能在这样的军中效力想想都热血沸腾。 杨安玄笑道:“赵兄,你戎马半生,与家人聚少离多,此次转任郡司马,该把田婶接来,一家人团聚。” 赵田心动,道:“她若来了,京口的面馆生意怎么办?” 安玄哈哈笑道:“让她教会几名护卫,索性连张锋娘一起接到新息城来,若是不愿闲着便在汝南开几家面馆。” 赵田大喜,笑道:“多谢主公体谅。” 杨安玄了一眼身旁笑得合不拢嘴的张锋,:“锋,你有空跟着你干爹多学点本事,愚将来有用你之时。” 张锋激动地曲膝跪倒,道:“仆愿为主公驱驰。”…… 殷仲堪的终于大费周章送到王恭手中,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王恭拆开箭杆,出斜。斜绢质地轻薄,六月江南多雨,箭杆被雨润。 斜绢上的文字墨迹晕染开来,依稀能辨明文字是约定起兵的时间是八月十六日。 王憎之见父亲拿着绢书久视无语,问道:“父亲,有不妥?” 王恭叹息一声,将绢书放在桌上,道:“绢书被晕染,为父分不清是不是殷仲堪的笔迹。” 王憎之道:“既是庾刺史派人送来,当然不假。” “正因为是庾楷派人送来,为父才怀疑这封绢书是不是他所伪造。”王恭犹豫不地道:“为父心存两疑。” “一是此书为庾楷伪造。当初庾劝为父兵会不会是奉了会稽王之试探,不然的话为何事未举朝庭却早有防范。” “即使这封绢书是殷仲堪所书,其亦可能坐观成败,唉,殷仲堪和皆不可信。” 王憎之再劝道:“既然两人都不可信,父妨暂时隐忍,等事态明朗后再说。 王恭朗声笑道:“为父去年发三千兵马便迫朝庭诛杀女干佞王国宝,若尽起北府大军,天下谁人能挡(本章未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烽烟再起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 将绢书丢在一旁,王恭道:”殷仲堪中说八月十六日起兵,兵贵神速,为父决定五日兴兵。” 王憎之见劝不动父亲,只得告退离开。 第二天,王恭召司马刘牢之,告诉刘之应豫州庾楷所请,将与荆州刺史殷仲堪一起,三家共同起兵讨伐司马尚之兄弟和江州刺史王愉,以清君侧。 刘牢之大惊失色,劝道:“王公您是天子之舅,下人皆您是忠君坚贞之人。会稽王是天子叔父,当国秉,您十分敬重。” “去年王公举兵清君侧,会稽王诛杀宠臣王国宝和王,后来王廞谋反,又将他的谋告诉您,对王公尊敬畏惧之心已然足够)” “朝庭任命王愉为江州刺史,夺豫州四郡归王愉管辖,这是朝庭旨意,王公有何损失?清君侧这种事,岂能一再为之?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王公?” 刘牢之苦苦相劝,王一心都想着入京辅政,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脸一沉,王恭道:“吾已决,刘将军只需整顿兵马,奉吾号令行事便是。” 刘牢之见王恭不听劝,长叹一声离开。 七月十三日,王恭上疏朝庭,历数司马尚之兄弟和王愉的过错,再度起兵清君侧。同时派人给庾楷、殷仲堪送信,言明北府军于七月十日举兵。 第一百九十九章烽烟再起 第二百章火中取栗 七月十六日,王恭宣布起兵清君侧,讨伐司马尚之兄弟和江州刺史王愉。 巡江营的存在如梗在喉,王恭起兵之初便命刘牢之派水师驱赶巡江营。_o_m 统率水师的是辅国将军刘牢之之子刘敬宣,他被父亲叫回后没有再回建康城,在北府军中任前军司马。 得知依水镇被北府水师围困,巡江监卢壮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恐性命不保。 急召刘衷相问逃命的小船是否备好,才知刘衷已尽起巡江营将士,五艘战舰在江面排开,与北府水师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刘敬宣站在船首,身上淡青色葛衫被江风吹得飘飘飞起,黑漆纱冠下淡红面皮,双目有神,眺望着对面巡江营江船。 百步外的巡江营水师,将江面封住,虽然船只的数量、将士的人数都不及北府水师,但旌旗烈烈、军容整肃,丝毫不次于北府水师。 刘敬宣听父亲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杨安玄,这只组建不过年余的水师能有如此威势,杨安玄居功甚伟。 父亲征战数十年,见过的将领多如繁星,能被他看重的没有几人,但从父亲嘴中听到杨安玄才智过人、骁勇善战,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虽然出身将门,刘敬宣却是文武兼修,他知道杨安玄的名字是因为《小窗幽句》,读来唇齿留芳。 刘敬宣早就有心结识,等他从京口前往建康,杨安玄却从建康去了京口,后来又去了洛阳,现在已是汝南太守了。 “刘司马,可要下令攻击。”身旁的校尉拱手禀道,打断了刘敬宣的暇思。 刘敬宣没有穿戎装,手上拿着羽扇,出发之前他便想好了破敌之策。 摇了摇手中羽扇,刘敬宣问道:“巡江从事卢壮可在依水镇中?” “据依水镇上的探子回报,卢从事被困在巡江衙中。” 刘敬宣道:“我等是起兵请君侧,并非反叛,能不动刀枪尽量免伤和气。你让人驾一叶小舟,愚要前往巡江监拜见卢从事。” 半个时辰后,卢壮面色惨白地登上刘衷的朦冲舰,下令让出巡江营,带着巡江营五百将士逆流而上,前往靖安镇暂避。 到达靖安镇后,卢壮让巡江营驻扎于此,自己却不敢停留,带着几名随从直奔建康,说是禀报朝庭叛军动向。 刘衷、周由、钱磊等悲愤莫名,不战而逃是巡江营的耻辱,可恨卢从事不是杨将军。 水路已畅,王恭命帐下督颜延统军三千前往竹里,做出进攻建康之态。 七月二十日,豫州刺史庾楷在历阳宣布起军清君侧,响应王恭。 七月二十六日,荆州刺史殷仲堪以州司马、南郡相杨佺期率水师五千为先锋,南郡公、广州刺史桓玄统五千兵马紧随其后,殷仲堪亲率两万兵马为中军,开始东进。 王恭、庾楷、殷仲堪三家联合起军,最先动身的却是最远的荆州兵马。 颜延前往竹里之后便按兵不动,在王恭看来,只要做了起兵之势,朝庭很快就会妥协,依照自己所请处置王愉和司马尚之兄弟。 等尘埃落定,自己说动王珣、谢琰,在外通过殷仲堪、庾楷威逼朝庭请自己进京辅政,达成一生所望。 庾楷同样无心起兵,他要的是会稽王收回成命,将四郡归还给豫州。他在豫州为刺史,克扣军中粮饷、变卖辎重、驱使军兵为其奔走,豫州兵马战力极弱,能不战尽量不战。 ………… 王恭起军的奏疏递至建康,虽然早有预料,但鞋子落地还是让人惊惶不安。 司马道子看着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面无人色地问道:“诸卿,王恭与殷仲堪、庾楷联合起军,该如何是好?” 侍中司马元显愤声道:“去年王恭起兵谋逆,朝庭顺从了他的心意,没有追究他的罪责,才种下今日之祸。王恭的野心没有满足的时。(本章未完!) 第二百章火中取栗 候,去年是讨伐王国宝,今年要讨伐谯王,若是一味顺他心意,明年他要讨伐大王如何回应?” 车胤应声道:“司马侍中所言甚是,不能一味顺应王恭,朝庭要派人前去训斥,勒令其退兵。” 江绩慨声道:“王恭身为人臣,一再起兵作乱,不可估息,朝庭应兴兵讨伐。” 众臣异口同声要讨伐王恭,可是司马道子却知道朝庭缺兵少将,不是叛军的对手。 心乱如麻、头痛欲裂,司马道子道:“讨伐王恭之事交予侍中、征虏将军司马元显。孤有些头痛,先回府歇息,有事速报孤知。” 会稽王把头埋进沙子,回王府饮酒消愁去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司马元显得了委任,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将这些天在府中与张法顺商议的计谋一一抛将出来,中军出守竹里、石头城等要塞,从三吴募兵等等措施信手拈来,引得王珣、谢琰、车胤等人频频点头。 谢琰叹道:“世子殿下年岁虽轻,但果敢聪锐,有晋明帝神武之风,吾等不如也。此为朝庭幸事,可喜可贺。” 讨逆和平叛的大战徐徐拉开了帷幕。 因为事先收到杨安玄的通报,朝庭事先有过准备,建康周围的要处都被中军驻守,朝中官员以及城中百姓也未像上次王恭出兵那样惊惶失措,司马道子见儿子有条不紊地将兵马布署到位,也恢复了些信心。 想到庾楷曾是自己亲信,司马道子决定送去亲笔信,派庾楷好友袁清劝说庾楷回心转意。 在信中,司马道子回忆了两人当年的交情,“往年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宁可忘邪”。 见到庾楷后,袁清劝道:“庾兄,王恭一旦掌权,必定以你为反复小人,恐怕到时荣华富贵得不到,身家性命反倒不保。” 庾楷料定朝庭无法抵挡三家联军,怒道:“先帝驾崩之时,王恭赴山陵,相王忧惧无计,愚率军抵达京师,王恭才不敢轻举妄动。” “去年王恭兴兵,愚整兵以待,随时准备支持相王,可是相王迫于王恭之势,杀王国宝王绪自保,自那以后,谁还敢为相王效力。若他日王恭要相王杀庾某全家一百余口,庾某可不愿伏首就诛。” 袁清无奈,只好回京返报,称庾楷已经决意反叛,正在积极备战,让司马道子早做预防。 ………… 八月十九日,杨安玄收到五兵部的急件,让他率军南下做出攻打历阳之势,牵制庾楷大军。 汝南郡不到二千兵马,带足辎重南下到达历阳估计要有大半个月时间,劳师远征,等赶到历阳已是疲惫之师,不堪一战。 杨安玄拧眉思索,出兵是肯定要出的,这场兵变盛宴,若不从中分一杯羹,那自己枉为穿越人。 兵贵神速,此次出征仅带五百轻骑南下,不带粮草,加快行军速度。 至于补给,夏粮已入库,大军所食用便从沿途官府索要,事后让朝庭从税赋中扣除。 眼下秋高气爽,轻骑一日至少可突进二百里,应该在五至七天内可以到达历阳城外。 命令传至军营,众军磨拳擦掌,原来的安玄军更是纷纷请战,蒯恩、阴绩等人为谁去谁留争得不可开交。 杨安玄把安排出征的事丢给了赵田,赵田是最先追随他的人,处事公正,军中诸人对他很信服。 万事俱备,只等西平应家提供的军械到来。应家答应在八月底之前提供百把砍刀、百杆长枪还有两万只箭只。 军中配置的是皮甲,铁甲至少要校尉以上才能配备。杨安玄从秦人手中要到一百具“甲骑具装”,却发现多数战马具装之后跑不了数里,更谈不上作战。 囊中无钱,加上秦、燕、代等国对良马控制很严,即使有钱也难以大规模地买进,杨安玄暂时只能徒呼奈何。 不过铁甲不能放着生锈,重新组建郡军后,杨安玄拿。(本章未完!) 第二百章火中取栗 出铁甲分给营中屯长以上的将官。 自古以来朝庭对铠甲控制极严,私藏铠甲是重罪,西汉名将周亚夫就因为买盔甲欲做陪葬品而丧命牢中。 像李世民那样打造一只三千玄甲军纵横沙场是杨安玄的梦想,眼下只能是梦想。 八月二十七日,杨佺期率水师五千出现在湓城(1),江州刺史王愉正在府中宴客,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带着随从出南城逃往临川郡。 杨佺期和随后到来的桓玄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了江州(九江)。王愉是桓玄的姐夫,得知他落荒而逃,桓玄大笑,派麾下猛将吴甫之前去追击,叮嘱不可伤及性命。二十九日,吴甫之于临川郡生擒王愉回返。 荆州兵马取江州,庾楷大喜,率两万豫州兵马于当利口渡江,占据重镇牛渚,派遣部将段方北上占据慈湖,威逼建康南部。 到达慈湖后,庾楷志得意满,没有进军,他在等待北府军和荆州军到位,届时北府军从北,荆州军由西,豫州军往南,三面合围建康,司马道子只能出降。 九月二日,朝庭以司马道子加黄钺,坐镇中枢;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率前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与桓不才、毛泰、高素等人北上占据竹里,迎战北府军;命右卫将军、吴郡内史王恺率两万从三吴新募之兵北上曲阿,牵制京口兵马;谯王司马尚之兄弟南下牛渚,攻击豫州兵马。 九月三日,杨安玄玄五百轻骑渡过淮水,走弋阳过安丰,于九月七日通过合肥,距离历阳尚有二百余里。@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探马将消息陆续送来,谯王司马尚之兄弟于慈湖、牛渚、当利口接连大败豫州军,庾楷见势不妙,逃回历阳城中。 杨安玄召阴绩、蒯恩、孟龙符等人商议,庾楷败亡在即,若被谯王司马尚之先破历阳城,那他们兼程赶来便只能喝口剩汤了。 “明日卯时动身,赶在亥时前能到达历阳城下,看看能否趁夜混进城中。”阴绩建议道。 孟龙符摇摇头,道:“一日疾行三百里,即便能赶到历阳城也是人困马乏,依愚所见还是分成两日,这样还可在历阳城外休整一下,保持战力。” 杨安玄紧盯着案上地图,思谋良久道:“愚赞成阴绩的意见,夜长梦多,要早些到达历阳城寻找战机。” 九月八日,戌正时分,杨安玄所率的轻骑赶至历阳城西五里外,疲惫不堪。 天色已暗,杨安玄下令众军下马歇息,阴绩自告奋勇前去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后,阴绩带来历阳城城门紧闭,城墙之上防守森严,没有看到朝庭兵马的消息。 以五百轻骑攻城是不可能,杨安玄想等天亮之后,看看能否以奉命前来的名义混进城去。。 第二百章火中取栗 第二百零一章趁火打劫 历阳城,刺史府,灯火通明。 庾楷通红双眼,胡须杂乱,早没了往日的名士派头。大堂上众官吏慌乱无措,有如无头的苍蝇乱窜,已成惊弓之鸟。 “司马尚之的兵马到了哪里,一定要将朝庭的兵马拦在横江口。还有,荆州军到了哪里,信使派出了几批?……” 大堂之上,庾楷慌乱的问声不时响起,庾鸿的脸这回不用敷粉也够白了,哆哆嗦嗦抖成一团,不再做梦进京为官了。 灯火摇曳,人心焕散,大堂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庾家父子和几名亲信。 庾鸿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知道大势已去,属官已然离心离德,恐怕司马尚之的大军一到,这些人要擒了自家父子献城投降。 “大人,夜已深,且回屋歇息一阵吧。”庾鸿上前扶起庾楷,轻声道。 庾楷心力交瘁,恍恍惚惚被儿子扶着回到住处。 庾鸿掩上门,道:“大人,事不可为,咱们要赶紧走。” 庾楷像被针扎了一下,尖声道:“去哪?愚要与历阳城共存亡,城中还有六千多将士,荆州军最多数日便至,愚怕什么?” 庾鸿倒上杯茶,自己也连喝了两杯,见父亲冷静了些,庾鸿方道:“大人,你看大堂之上还有谁,朝庭兵马若至,你我父子能倚靠谁?” 庾楷颓然将手中杯放下,半晌涩声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快走,连夜就走。”庾鸿低声道:“孩儿听闻荆州军将至芜湖,咱家有部曲三百余人,便保护家小、收拾细软前往芜湖暂避。安置好家人后,再随荆州兵马东进。能胜自可重返历阳,若败也有退身之地。” 庾楷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历阳城西五里,一处避风所在,五百轻骑裹上毡毯席地而卧,鼾然入梦。 如何长途奔袭也是军中讨论的议题之一。此次奔袭历阳,杨安玄下令每人身边带毡毯一卷、随身兵刃一把、弓一张、箭两筒,炒米三斤掺肉沫五两,不带辎重,轻装而行。 沿途以奉朝庭之命南下的名义就食,夏粮新收,又有五兵部的公文和广威将军的印信,补给没有出现问题。 奔波了一天,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杨安玄安排好值守,也倒地睡着了。睡得正香甜,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耳边传来低呼声,“将军醒来,将军醒来”。 杨安玄立时清醒过来,睁开眼,借助月光看清是孟龙符。翻身坐起,杨安玄低声问道:“就到寅时了。” 孟龙符值守的是丑时,杨安玄接替他值守寅时。孟龙符低声道:“还未到寅时,是历阳城南门有动静。” 虽然大军休息,但暗哨要布出,不然被人袭营也不知。杨安玄还安排了几名暗哨看守历阳城四门,免得发生意外,没想到真的有了意外。 悄然起身,跟着孟龙符来到不远处的矮岗往南眺望,夜色之中果见历阳城南门处灯火闪烁,火把连成一串向东南方向蜿蜒。 暗哨上前禀道:“杨将军,一刻钟前历阳城南门打开,有一队车马从城中出来,大约二三百人,奔向东边的码头。” 此时二三百人出城奔向码头,不用问是庾楷要逃。杨安玄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率队赶了三百里来到历阳城外,要不然等明日庾楷便逃之夭夭了。 唤醒熟睡的军兵,杨安玄留下百人照看战马,带了其余众人朝着火光亮处摸去。 远远望见码头停着数艘船,人影晃动正往船上搬运东西。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杨安玄抽出刀,带着麾下朝码头行去。 夜间光线暗弱,火把被江风拉扯着明灭不定,待杨安玄等人靠近二十步远时,有人惊觉,高喝道:“什么人?” “谯王大军已至,扔了兵刃免除一死。”杨安玄大声吼道,提刀向前。 。(本章未完!) 第二百零一章趁火打劫 庾楷部曲毫无防备,被杨安玄率人冲近,接连斩杀了十数人。那些部曲见官军人数众多,要不扔了兵刃蹲地,要不趁黑四散奔逃。 大局已定,杨安玄高声喝道:“抢占船只,别放走了船。” 三艘朦舯舰,杨安玄几可肯定是庾楷要逃,提着刀朝中间那条船冲去。 庾楷正在这艘船中,听到码头上杀声四起,走出船舱看到码头上寒光闪动,知道不妙,高声呼喊,“开船,快开船”。 因为嫌搬运东西的速度太慢,船工被庾鸿驱使着前去搬运东西,骤然间要开船连人手都找不到。 家眷的哭喊声响起,庾鸿一把拉住父亲,道:“大人,来不及了,快乘小船逃吧。” 庾楷无比肉痛地看了一眼船舱中的财物,这是他数十年的心血,有无数珍宝,光黄金便有千余两,真舍不得。 回舱抱了个匣子,被庾鸿拉扯着来到船侧,船侧靠着走舸,几名部曲伸手把庾楷父子从艨舯舰上接下。 庾鸿脚落实,便大声吩咐道:“快走,去芜湖。” 庾楷急道:“等一下,你娘和你兄弟他们还没上船呢。” “来不及了,快走。”庾鸿连声催促道:“迟了便连咱们也走不了了。等荆州军到来,再来救他们吧。” 此时,杨安玄已经冲上朦舯舰,高声喊道:“奉大王之命讨伐逆贼庾楷,其他人不究,弃械抱头蹲下。” 声音在夜空中特别响亮,庾楷听到喊声,再顾不上妻儿老小了,泣声道:“快走。” 等杨安玄赶到另一侧,走舸已经在夜色中滑出五六丈远,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庾楷跑了,庾家部曲没有战心,纷纷弃械投降。 机不可失,杨安玄对阴绩道:“派百名弟兄看守住船只,孟龙符你随愚前去历阳城。” 说话时杨安玄对阴绩使了个眼色,阴绩心领神会,笑道:“将军放心,愚会办妥的。”…… 火把再度在历阳城南门下亮起,杨安玄高声喊道:“城上的兄弟打开城门,庾刺史命我等回来取东西。” 城上的官军未发觉有诈,依言打开城门,杨安玄带人冲进城中,高声喊道:“奉大王之命讨伐逆贼庾楷,庾楷父子已经被擒,速请别驾、治中到此,违令者斩。” 历阳城守军乱做一团,杨安玄又高声道:“弟兄们不用怕,大王有令,只问庾楷之罪,其他人不究。” 守军安定了些,多数人并没有与城偕亡的念头,豫州兵马本是朝庭兵马,庾刺史都被抓了,谁还愿意做反叛。 有名校尉上前道:“这位将军,你是谯王的麾下吗?朝庭当真不追究我等之过。” 借着火把光亮发觉城中守军数量很多,杨安玄心中发急,表面若无其事,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刀动枪,那些大人物争权夺利,与我等何干。” 一句话拉近了距离,豫州兵马纷纷出声附和,“不错,咱们都是自家人”、“可惜冯河兄弟,死在自己人刀下”…… 豫州别驾周川、治中凌英很快赶到,惴惴不安地向杨安玄揖礼。身为豫州官员,刺史谋逆,他们亦难辞其咎。 相互见礼后,杨安玄示意孟龙符隔出人墙,对着周川、凌英揖礼道:“下官汝南太守杨安玄,见过周别驾、凌治中。” 周川一愣,问道:“你是杨安玄,不是谯王麾下?你的兵马是汝南郡军?” 杨安玄笑道:“下官奉大王之命平叛,在码头劫住庾刺史一家,庾刺史数人逃走,其家人和部曲被愚擒下。周别驾,烦你安抚城中守军,派人过江送信,迎接谯王大军前来。” 凌英惊问道:“杨将军,你带了多少人来?” “轻骑五百。”杨安玄应道。 周川和凌英对视一眼,这位杨将军真是浑身是胆,五百人居然敢夺历阳城,要。(本章未完!) 第二百零一章趁火打劫 知道城中尚有守军六七千人。 不过两人早已决定等朝庭兵马到来便设法献城归降,如今杨安玄先行夺了历阳城对他们而言反是好事,被动归顺和主动迎接是两回事,而且杨安玄是汝南太守,名义上是豫州自己人。 周川得知杨安玄的真实身份后,端起架子道:“本官与凌治中正在商议迎接谯王进城之事,杨太守来的正好,你带人控制住司马何方,其他事自有本官安排。”jj.br> 沿着大街一行人举着火把奔来,凌英低声提醒道:“来的便是司马何方。” 州司马何马是刺史的亲信,庾楷离开前吩咐何方只需坚守一至两日,便会引荆州兵马前来。 何方不敢大意,带着人巡视四城,在西门听到朝庭兵马进城了,连忙带人前来查看。 他亦打算见机行事,若是荆州兵马先到,自然帮着守城,若是朝庭兵马先至,顺势便来迎接。 南门处灯火明亮,何方高声喊道:“哪位将军统兵,何某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周川和凌英都露出怯色,往后退了一步,杨安玄按剑挺立,目光炯炯注视着大步而来的何方。 何方一身戎装,身上的铁甲在火把光中闪着寒光,面色阴冷。 杨安玄先声夺人,笑道:“何司马,末将奉会稽王、谯王之命前来平叛,还请何司马约束好麾下,免得徒增死伤。” 何方扫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进城的兵马数量并不多,连城墙都没有占领,豫州兵马仍手持兵刃。 正犹豫不决,身旁的从事许演惊呼道:“何司马,此人是汝南太守杨安玄,并非谯王麾下。” 许演从汝南郡司马卸任后,来到州司马府任了名从事。 何方立刻从腰间抽出刀,高声喝道:“杨安玄你冒充谯王兵马,意欲何为?” 杨安玄见事不妙,抽出沥泉剑不容分说便刺。何方怒喝道:“大胆,居然敢行刺本官,将他拿下。” 许演等身旁众人纷纷抽兵刃,孟龙符在杨安玄身侧,抽出佩刀朝何方斫去。 何方忙着招架杨安玄刺来的剑,被一刀砍在左臂之上,胳膊削落。无错更新@ 何方惨叫一声,杨安玄的剑抓住空隙,一剑穿心而过,何方倒在血泊之中。 杨安玄厉声喝道:“朝庭大***瞬就到,尔等想白白送命吗?还不弃械?” 血沿着剑尖滴落,杨安玄目视许演道:“许演,你莫非想连累家中老父不成。” 这句话触到许演的痛处,许演将剑归鞘,高声道:“弟兄们,事已至此,还是迎接朝庭大军入城吧。”。 第二百零一章趁火打劫 第二百零二章风云突变 长江自芜湖开始折向北,经历阳前往建康。 当利口,在历阳城的东面,谯王司马尚之于此大败豫州兵马后,率一万兵马就驻扎于此。 庾楷逃走之前,将船只全部拖过江,司马尚之只得一面向京中请水师增援,一面派人到四乡搜罗货船、渔船,准备过江乘胜追击。 麾下来报,从对面来了不少战舰,司马尚之还以为豫州兵马要反攻,整兵列阵却见船头飘扬白旗。庾楷降了? 问明缘由方知历阳城被汝南太守杨安玄夺下,司马尚之真是惊喜交加,原以为还有数场大战,兼之荆州兵马正在逼近,情形并不容乐观。 而今历阳城已下,让朝庭兵马争得先机,司马尚之急命大军过江进驻历阳城。 历阳城东城,周川、凌英等人率豫州官员前来迎接谯王进城。 司马尚之对拜伏于地的周川等人毫不在意,望向一旁拱手肃立的杨安玄,笑道:“杨将军,没想到历阳城先行被你所取,后生可畏啊。” 当年京城赌斗燕代相争谁胜谁负,多数人都认定燕国必胜,唯有司马尚之认为燕国会败。 孝武帝命京中寺庙高僧解谶,瓦棺寺高僧慧能与他的见解相同。 司马尚之从慧能大师嘴中得知,他的见解来自国子监生员杨安玄,这引起了他对杨安玄的注意,杨安玄担任东宫侍读的时候与司马尚之有过几次交谈。 后来杨安玄转任京口巡江从事,在王恭起兵中旗帜鲜明地支持朝庭,渐为会稽王信任。 紧接着巡江营比试胜过北府军,司马尚之得知杨安玄创出天地三才阵,看过送来的阵图大为惊叹,动念让杨安玄在中军传授。 杨安玄率军救援洛阳,紧接着洛阳大捷,司马尚之力主调杨安玄回中军任职,可是会稽王听从儿子的建议将杨安玄外任汝南郡司马兼主簿。 此次王恭、庾楷、殷仲堪等人起军反叛,还是杨安玄率先向朝庭告发,让朝庭不至于措手不及,得以事先准备。 朝庭让汝南郡军做出攻击之态,原本只是想让杨安玄发挥牵制作用,没想到他居然把历阳城夺了下来,真是出人意料。 周围众人见谯王嘉许杨安玄,心知夺取历阳城的功劳足以让他再得晋升。 杨安玄揖礼道:“末将不敢居功,历阳诸公早有意归顺,愚打着谯王旗号前来,周别驾、凌冶中欣然相迎,并未发生争斗。” 周川、凌英等人大喜,杨安玄这是替他们表功,将来清算不至于获罪。 司马尚之点点头,挥鞭进驻历阳城。换防、安抚州军、清点库藏等等,周川和凌英早有准备,很快便交接完成。 得知粮仓中尚有粟米二十余万石,布帛数万匹,钱十数万,司马尚之大喜,对周川和凌英道:“两位保全历阳城,功不可没,本王会向大王为尔等请功。_o_m” 周川和凌英松了一口气,有了谯王这句话,此次附逆之罪算是不用担心了。 早在辰时,阴绩便将庾楷家眷、被俘部曲以及财物送回城中。庾楷家人仍送归后宅,派兵看守,不得自由出入,货物则直接堆入在大堂之外。 阴绩领会杨安玄的暗示,带人查抄庾楷的财物,将黄金、珍宝、瓷器等贵重之物截下,装入两条小船中,派亲信载着离开。 杨安玄喜气洋洋,此次夺取历阳城,就算不功劳,光暗中送走的庾楷财物价值便在三千金以上,不虚此行。 司马尚之派人向京城报捷,司马道子及朝堂众臣大喜。 朝庭布局是以主力防御王恭的北府军,而谯王所率的两万兵马以防御为主,不料王恭兵马未动,豫州庾楷先败。 司马道子借天子名义传旨,以谯王司马尚之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司马休之为襄城太守,驻守白石城,阻止荆州水师北上;调司马允之前往吴郡,。(本章未完!) 第二百零二章风云突变 接替王恺之职;王恺转任丹阳尹,发京城、丹阳民众两万协守石头城;嘉杨安玄之功,暂任转为实任,成为汝南太守。 ………… 巳初,庾楷父子所乘的走舸在芜湖与荆州水师前锋相遇。等到午时,大江之上船只密布,风帆如林,气势恢宏,杨佺期和桓玄的座舰相续到达。 荆州军在芜湖立起水寨,庾楷见到了桓玄和杨佺期,哭诉被司马尚之夜袭夺走了历阳城。 杨佺期冷笑不语,这个庾楷真是酒囊饭袋,前两日还听闻其占据牛渚、当利口等地,怎么司马尚之一到数万兵马便大败而归,甚至连老巢都丢失了。 桓玄暗自心惊,谯王兵马居然先行占据了历阳,封锁了长江,看来一场硬仗少不了。 侦骑将荆州兵马进驻芜湖的消息禀报给司马尚之,司马尚之令其四弟司马休之驻守白石、二弟司马恢之率水军五千屯守横江,扼守北进之路。 司马休之暗中对司马尚之道:“大哥,荆州兵马以桓玄和杨佺期为首,杨佺期是沙场骁将,杨氏兄弟和族军都是百战之师,看看杨安玄便知杨家军的厉害。” 司马尚之沉声道:“四弟,有话便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司马休之道:“杨安玄是杨佺期之子,若万一杨安玄在战场上反叛,如何是好?” 司马尚之拈须沉吟片刻,道:“两军开战,数万儿郞的性命确实不可大意,看来只有让杨安玄先回汝南了。来人,让杨安玄前来。” 听到召唤,杨安玄入堂见礼。 司马尚之道:“本王刚接到五兵部转来的战报,八月二十五日宁逆将军邓启方,南阳太守闾丘羡,率军二万攻打燕国,在管城大败,两万兵马丧失殆尽,雍州刺史郗恢向朝庭告急。” 看了一眼恭立如故的杨安玄,司马尚之继续道:“杨安玄,你曾到过燕地,熟悉燕国情况,朝庭有意让你即刻回转汝南,整兵秣马,防备燕军南下。” 理由很充分,杨安玄却知道是怕他与父亲见面发生意外,不过此次南下的目的已经达到,真要在沙场上与父兄遇上,自己还真不好处断。 杨安玄当即躬身礼道:“多谢王爷体恤,愚这就率军回返。” 司马尚之满意地点点头,温声道:“安玄,你是国之良才,将来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好自珍重。” 半个时辰后,杨安玄率五百轻骑出历阳城西门在三十里外与运送庾楷家私的军兵汇合,回返汝南新息不提。 ………… 竹里,是京口通往建康的重要通道,因途甚倾险,被百姓称为翻车岘。 王恭派颜延率三千兵马进驻竹里后,大军并没有开拔,而是坐等朝庭驱逐司马尚之兄弟、贬斥王愉的消息。 荆州兵马夺取江州,豫州兵马占领牛渚、慈湖一带,好消息不断传来,作为盟主的王恭越发笃定朝庭很快会向他低头。 想到马上便能达成夙愿,进京辅政,王恭喜不自胜。 哪料噩耗传来,豫州兵马大败,历阳城被谯王所夺,庾楷逃亡芜湖。 这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王恭急召刘牢之,商议尽快起兵之事。 刘牢之再次劝他三思而行,王恭拍着坐榻恳切地道:“愚昨日夜梦,见刘兄坐于吾处。愚起兵讨逆并非反叛,若愚入朝辅政,北府军便交于刘兄之手。” 刘牢之意动,拱手道:“大军起拔,非一日之功,愚当整顿兵马,准备辎重,数日后率北府军出征。首发更新@” 竹里西,征讨都督司马元显率前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与桓不才、毛泰、高素等人驻守于此,三万兵马拦住北府军西进之路。 司马尚之夺取历阳的消息传来,三军振奋。 司马元显笑道:“谯王兄弟立下大功,本世子岂甘人后,高太守,你与刘将军是。(本章未完!) 第二百零二章风云突变 儿女亲家,可愿前往京口说服刘将军归顺。首发更新@” 高素是北府旧将,曾随谢玄北伐,历任淮陵太守,庐江太守张法顺进京后,高素转任为庐江太守。其父高衡是谢玄招揽的流民帅,做过东莞太守、魏郡太守,其子高雅之为广陵相,是刘牢之的女婿,在刘牢之帐下听用。 “世子殿下,王孝伯为人高傲,素来看不起北府诸将,刘兄对他早有不满。”高素道:“若能许之替代王恭,此事必成。” 司马元显大喜,笑道:“若能说服刘道坚,王恭不过一鸡尔。” 高素道:“若有大王亲笔书信为证,此行便有七成把握。” 两日后,高素持了司马道子的书信,潜至京口刘牢之的北府军大营,求见自己这位亲家。 看过会稽王的亲笔书信,刘牢之仍犹豫未决,安排高素在营中住下,暗中派人至巡江营召其子刘敬宣前来。 刘敬宣素有机谋,料事很准,刘牢之遇事不决多与儿子商议。 将会稽王的信交给刘敬宣,刘牢之道:“王恭受先帝殊恩,又是天子的舅父,不能拥戴朝庭,反而多次发兵攻打京城。为父不能想像王恭的野心有多大,一旦他得胜,还能继续为天子效命吗?为父打算接受朝庭的旨意,讨伐叛逆,你怎么认为?” 刘敬宣看罢信,道:“朝庭虽然没有周成王、周康王那时兴盛,但也没有汉桓帝、汉灵帝时残暴,王恭倚仗手中北府军,欺辱朝庭。父亲与他并非骨肉君臣,只是在一起共事,王恭待父亲如同部曲,情意并不相投。父亲讨伐他,又何必顾忌什么道义情意。” 刘牢之下令决心,道:“吾儿说得甚是,为父亲决定奉诏讨逆。”。 第二百零二章风云突变 第二百零三章分崩离析 北府军营。参军何澹之,看到一人以扇掩面,躲躲闪闪地从刘牢之的帐中出来。他与刘牢之有仇,所以特意快步靠近地留意了一下那人。 待看清那人面容,何澹之吃了一惊,居然是高素。他与高素相识,知道高素与刘牢之儿女亲家,刘牢之之女嫁给了高素之子高雅之。 高素现为庐江太守,司马元显的部将,怎么会出现在北府军大营,何澹之心中起疑,连忙赶往刺史府求见王恭,将高素暗中潜来,刘牢之有意背叛的消息禀报给王恭。 何澹之道:“王公,刘牢之忘恩负义,绝不可姑息,请王公下令,愚愿擒拿刘牢之父子前来见你。” 何澹之言辞急切,王恭反动了疑,捋须沉吟。他知道何澹之与刘牢之有仇隙,平日自己乐见两人之间发生冲突,有利于自己分而治之。 会不会是何澹之见自己重用刘牢之动了嫉妒之心,有意污陷刘牢之;想起平日自己待刘牢之如同部曲,并未礼遇,刘牢之心存隔阂亦属正常。 王恭患得患失,思之再三,吩咐道:“来人,请刘将军前来。” 何澹之以为王恭要召刘牢之前来问罪,禀道:“刘牢之武勇过人,可要末将召集人手暗伏帐后。” 王恭笑道:“不必,愚估计何将军是有所误会,说开便是。” 何澹之顿足急道:“王公,高素暗至岂会无因,切不可大意啊。” 王恭想了想道:“你去请北府诸将,愚要在大堂设宴,化解误会。若刘牢之肯来,说明其心中无愧,若是推辞,你便带人前去擒拿。” 何澹之无语,只得怏怏退下。 北府军大营,刘牢之收到刺史王恭相请的消息,心中亦感不安,命刘敬宣、高雅之暗中戒备,自己依命去了刺史府。 刺史府大堂大排筵宴,府衙官员以王恭为首,七品以上全都出席,另一边北府诸将来了十数人,酒菜飘香,欢声笑语。 酒过三筹,王恭端着酒来到刘牢之近前,笑道:“此次讨逆拜托道坚兄了,往日王某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望道坚兄多多海涵,愚敬道坚兄一杯。” 刘牢之起身与王恭对饮一杯。 王恭继续道:“愚愿与道坚兄在众人面前结为兄弟,祸福相依,不知道坚兄可肯答应。” 众目睽睽之下,刘牢之再傻也不会说不愿意。香案备下,两人跪倒盟誓,刘牢之年长,王恭呼刘牢之为兄。. 若是这番结拜早在高素来之前,刘牢之或许还会被王恭打动,现在刘牢之已下定决心背叛,王恭再做什么也是等闲。 王恭当即宣布让刘牢之明日从北路沿江前往竹里,再命何澹之、孙无终率八千兵马前往句容,充装偏师,他将亲率剩余大军随后开拔。 何澹之心中恨恼,王刺史不仅不听自己所劝,反而将北府的精兵利器全部配属给了刘牢之,自己与孙无终所率的八千兵马无论从战力还是装备都远逊于刘牢之。 “命颜延明日开始发动攻击,让朝庭兵马看看我北府雄师之威。” 刘牢之心中一沉,王恭此计是断自己的后路,一旦颜延所部与朝庭兵马发生大战,朝庭恐怕就不会相信自己的投诚了。…… 九月十二日,刘牢之率军出征,王恭出城相送。 同时,杨佺期率部至白石,桓玄统军至横江,开始与司马尚之所率的朝庭兵马接战。 京口至竹里不过六十余里,辰时出发过午便至,帐下督颜延得知刘牢之前来,率众出迎。 颜延是王恭的心腹,昨日接到暗令,让他暗中监视刘牢之,尽快与朝庭兵马接战。 策马来到刘牢之马前,颜延抱拳施礼,道:“末将恭迎刘将军。” 刘敬宣喝道:“见了大将军,为何不下马相迎。” 颜延一惊,跳下马来,一旁的高雅之策马挥矛,刺向颜。 延的咽喉。颜延做梦也没想到,刚见刘牢之便逢杀手,被长矛穿透,当即便死。 颜延所率的兵马一阵慌乱,不明所以,刘牢之催马上前,高声喝道:“王恭反叛,本将军奉天子旨意,平叛擒贼。尔等勿慌,听命便是。” 率军进驻竹里,刘牢之一面派人前往朝庭大营向司马元显报讯,一面下令其子刘敬宣与女婿高雅之率轻骑五千突袭京口。 九月十三日,已初。 京口城南门七里,北府军驻营,王恭正在检阅兵马,准备明日率军开拔,混然不知五千兵马悄然接近。 得知探马禀报,王恭正在南营阅军,刘敬宣对姐夫高雅之道:“王恭无备,可一击破之,不过王恭天下大名,杀之不祥。” 高雅之道:“那便逐之。愚率一千五百人先行入城,关闭城门阻止他入城,王恭自然逃走。@·无错首发~~” 等高雅之率军离开一刻钟后,刘敬宣率领三千五百轻骑直冲驻营,高呼道:“王恭谋逆,刘将军已归顺朝庭,奉旨前来平叛。” 北府军素来视刘牢之为统领,听到呼声不知所措。将台之上王恭魂飞魄散,下令阻击却没人听命,只得在部曲的护卫下仓惶向京口城逃去。 京口城城门紧闭,一阵箭雨迎接王恭的到来。 京口被夺,已成丧家之犬,王恭后悔没有听从何澹之之言,拿下刘牢之,方致今日之变。 事已至此,王恭往南奔往曲阿,何澹之、孙无终的八千兵马驻扎在曲阿,等到了曲阿率这八千兵马北上,以自己的威望或许还能挽回时局。 曲阿城,何澹之和孙无终已经收到刘牢之归顺朝庭,夺取京口城的消息。 两人一商议,大势已去,既然刘牢之能降,咱俩也降了吧。派人前往句容,向左卫将军桓脩与辅国将军陶无忌投降。 离曲阿城尚有十里,王恭得知何、孙两人已降。 众叛亲离,身边只剩下三弟王履,两人一同南下,路遇故吏殷确。 殷确是曲阿人,寻到一艘小船,载着王恭兄弟准备前往前往永世然后折往芜湖,投奔殷仲堪。 三吴地区因王廞起兵受到朝庭重责,此次王恭再度起兵王恺又大肆征夫索粮,三吴百姓苦不堪言。船行至长塘湖,被三吴程家部曲发现擒下。 司马道子接到奏报,王恭长塘湖被擒,开怀大笑,骂道:“阿宁啊阿宁(王恭小名),你也有成为阶下囚之时,孤要当面数落你一番,看你还敢不敢动不动就兴兵作乱。”…… 历阳城东有白石山,咸和三年(328年),历阳镇将苏峻举兵,自牛渚攻入建康。 荆州剌史陶侃率军平叛,于白下陂筑白石垒,终在白石陂岸斩杀苏峻,平灭叛乱。 七十年过去,白石垒依旧是坚固的壁垒,司马休之率五千兵马驻守于此。杨安玄率军攻打数日,白石垒巍然不动。 刘牢之、何澹之、孙无终等北府军相继归顺,王恭在长塘湖被擒的消息传来,杨佺期惊恐不安。一旦消息被普通将士所知,军心动摇,不战自溃。 与桓玄紧急商议后,两人决定发起强攻,无论如何也要打通长江水路,兵临建康城下,要不然下场可悲。 送走桓玄,杨佺期聚将,将王恭被擒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大帐中一片死寂,原以为轻而易举可以夺取建康,不料先是庾楷败逃,接着是北府府背盟,现在连盟主王恭都被抓了。三大方镇已去其二,只剩下荆州军了。 杨佺期目光威严地从帐下诸将身上扫过,大多数是自家族人,道:“今日若不能攻下白石,明日便是我等死期。” 存亡关头,杨思平挺身而出,道:“末将愿率二千兵马,不攻下白石绝不收兵。” “三弟,杨家兴亡就在此战,此次出战竭尽全力,你多加小心。”杨佺期道:“愚兄会亲率兵马与。 你一起轮番发动攻击。” 号角声从巳初响至申正,便连子时都未停歇,便连用饭都是轮流。 白石垒外,投石车、冲车坍倒在地,荆州军的尸体随处可见,插在尸体上箭羽随风拂动,旌旗散落于地。 都是晋字旗,白石垒上的旌旗迎风招展,司马休之的粉脸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光,看着渐渐退下的荆州军,长出一口气,笑道:“杨佺期疯了,这是知道败亡在即,准备赌最后一把。” 里许外,杨佺期、杨广等人面容肃穆,杨思平摘了头盔,大口喘气。驻守白石垒的晋兵十分顽强,付出四百多人的伤亡依然无法攻下白石垒。 杨广心情沉重地道:“佺期,将士疲累不堪,不能再战了。” 杨安远上前拱手道:“末将愿率安远军再冲一次。” 杨佺期沉默片刻,道:“安远军化装成打扫战场的士兵接近白石垒,趁机发动进攻。” 杨安远领命,想起在孟津关时安玄军操练,用竹竿支撑登高,自己在军中也曾训练过,两三丈高的城墙借助竹竿的弹力确实有可能直接登顶。 将想法告诉杨佺期,杨佺期命令辎重官准备,一刻钟后,手持竹竿的安玄军三三两两地进入战场。 太阳已经西落,晚霞映红西天。司马休之看到荆州军打扫战场,松了口气道:“累了一天,本官下去喝口水,你们不可大意,留神荆州军晚间夜袭。” 司马休之走下城墙,不敢远离,有随从找来坐席和案几,摆上茶水点心。自荆州军攻城开始,司马休之一直在城墙上指挥,嗓子都喊哑了。 连喝了三杯茶,才感觉冒烟的喉咙好过了些,拿起块糕点咬了一口,就听到城墙上惊呼声四起,紧接着锣声爆豆般响起。 荆州军又攻城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司马休之丢了手中糕点,顺着马道朝城墙急奔。。 第二百零四章乱世来临 司马休之气喘吁吁地跑上城墙,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有部将禀道:「那些荆州军乔装打扫战场,来到城墙上用手中竹竿支撑登城。将军你看,那里已经有人登城了。」 岑明虎将手中竹竿用力往下一戳,手抓住竹梢,借助老竹的弹力在竖直的城墙之上蹬踏而上。为了减轻重量,岑明虎仅穿了单衣,连皮甲都没穿。 身形直冲至城墙边,岑明虎左手攀住墙沿,往下一按。右手松开竹竿,从口中取下咬住的钢刀,用刀背剁在墙垛之上,身形借势窜起,跃过城墙。 右手刀朝着刺来的长枪扫去,岑明虎稳稳地落在城墙内,闪目一扫,看见数人同他一样跃上城墙。 「靠过来」,岑明虎大声喝道,他要控制住一片区域,让城下袍泽有落足之地。 长刀挥舞,将长枪扫开,岑明虎并不追击,与身边袍泽守稳丈许范围。 十丈之外,司马休之见荆州军正架起长梯,顺着城墙往上攀援,只需半柱香的功夫,白石垒就有可能失守。 「射箭,把这几人射死。」司马休之怒吼道。 岑明虎身边围了一群朝庭官兵,身边部将有些犹豫,道:「将军,箭只无眼,可能会误伤自家兄弟。」 司马休之吼道:「若是白石垒被夺,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射,不分敌我。」 箭只腾空,惨叫声四起,围困岑明虎的将士见箭只从背后射来,顿时四散逃走,将岑明虎等人露了出来。 虽然没了阻敌,但利箭如蝗,登城众人都没有持盾,闷哼之声不断响起。 岑明虎手舞长刀,拨打着箭羽,高声道:「逼过去,以人为盾。」 大踏步朝官军追去,身后安远军在他身后排成长列,向前推进。 岑明虎站在队列最前,「卟」,一只箭扎进左肩。岑明虎眉头一皱,寸步不退,高喊道:「兄弟们顶住,杨将军马上就要上城了。」 「明虎,愚已经登城了。」身后传来杨安远的声音。 一杆长枪抖起枪花,将左侧的箭雨拨落,杨安远抢步来到岑明虎身旁,道:「明虎,你身无片甲,又中了一箭,且退后。」 岑明虎朗声笑道:「夏侯惇拔矢啖睛能再战,愚这点皮肉之伤有何妨。」 说罢,钢刀一振,纵身向前跃去。杨安远被他所激,高叫道:「岑兄,你我兄弟看看谁更厉害。」 身后众军被两位将军激发出悍勇,嘶吼着向前杀去,官军纷纷后退,司马休之连声呼喝亦不能止。 城下,杨佺期见安远军已经攻上城墙,高声传令道:「全力进攻。」 喊杀声在暮色中响起,潮水般地朝着白石垒扑去。 九月十五日戌初,白石垒落入杨佺期手中,司马休之带着残兵撤往历阳城。 桓玄得知白石壁被杨佺期夺下,心中又急又恼。 他向来轻漫杨家,认为杨家不过是自己部曲,可是在荆州杨佺期并不把他看在眼中,在殷仲堪的暗中支持下屡次与自己作对。 后来杨广、杨思平等人陆续来到江陵,杨佺期在他眼中变得越加放肆。 绝不能让杨佺期比下,午夜时分,桓玄率三百战船夜袭横江水营,司马恢之猝不及防,被烧毁营寨,水师尽丧,只身狼狈败逃。 司马恢之收到白石、横江皆败的消息,下令残余的兵马严守历阳城,将长江通道让出。 九月十六日,桓玄、杨佺期合兵一处,没有进攻历阳,而是顺江而下,兵临石头城,京城震动。…… 司马道子就住在西堂,急召群臣商议。 车胤奏道:「北府军威胁已解,可召征讨都督司马元 显回防京城,北府军刘将军前往新亭,丹阳尹王恺发建康百姓固守石头城。」 为安北府军之心,司马道子以朝庭名义下旨令刘牢之都督兖、青、冀、并、徐、扬州晋陵诸军事。不过司马道子对刘牢之满是戒心,王恭所任的青、衮刺名之职并未授予刘牢之。 刘牢之接到朝庭旨意,且喜且惊,喜的是朝庭还算言而有信,自己名正言顺地成为北府军统率,可是从任职能看出,朝庭对自己并不信任。 对于朝庭命他率北府军前往新亭抵御荆州军的旨意,刘牢之以整顿北府军为名拖延,他有心远离朝庭与荆州军的争斗。 九月十七日,司马元显率王珣、谢琰等人回归建康城,城中稍安。 东堂庭议,司马元显力劝司马道子诛杀王恭,以免王恭一党成为荆州军的内应。 荆州军兵临石头城,司马道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听从司马元显的谏言,下令斩杀王恭及其家人、党羽。 倪塘,建康城南方山之北,搭起棚席,许多峨冠大袖的士人前来送王恭最后一程。 京中世家纷纷派人前来,琅琊王家王凝之,陈郡谢家谢琰之子谢混,庾、桓、温、郗等世家都派人前来。谢混已经迎娶晋陵公主,官居驸马都尉。 王恭头戴三梁冠,身披鹤氅,神色如常地与众人见礼,有如在林间悠游。 王凝之心中伤感,让侍从奉上美酒,举杯道:「孝伯,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请饮送别酒。」 王恭举杯饮尽,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胡须,叹道:「吾本心对朝庭忠心耿耿,愿百年之后还有后人知吾。」 将酒杯放回托盘,王恭看了看一同赴死的五个儿子,还有兄弟王爽及其子王和,故吏孟璞、张恪等人,叹道:「吾识人不明,轻信刘牢之,落得如此地步,夫复何言。」 说罢,盘膝坐席,闭目口诵佛经。一卷经文念罢,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观刑的众人烧罢纸钱,纷纷登上牛车回返,王恭之死让太原王恭一脉几为覆灭,难免让人感觉兔死狐悲,世家众人都为之惋惜的同时暗自心惊,司马道子父子斩杀大臣株连亲眷,非仁恕之道也。jj.br> ………… 石头城,桓玄和杨佺期听闻王恭被杀,株连兄弟子侄党羽,摆出势不两立的态势,让两人暗自心惊。 商议之后,桓玄和杨佺期上表为王恭鸣冤,请诛刘牢之,这是荆州军对朝庭的最后试探。 司马道子便是再傻也知道不能做此亲者痛、仇者快的助敌之事,急令刘牢之率师来援。 九月十八日,刘牢之收到朝庭的急报,得知桓玄和杨佺期上表诛杀自己,再也顾不上拖延时间了、 万一会稽王改了主意,像诛杀自己让荆州军退军,那自己可要追随王恭前去地府了,朝庭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王国宝的坟头草还不算高。 两天时间急行二百余里,刘牢之率军抵达新亭,司马元显亲临石头城坐镇,谢琰在宣阳门外率重兵防守,建康的局势稳定下来。 新亭紧靠长江,位于建康西南,在石头城南十余里处,将建康守军将桓玄和杨佺期的荆州军合围在其中。 得知刘牢之到来,桓玄和杨佺期大惊失色,完全出乎意料,两人还在希望朝庭能诛杀刘牢之呢。 刘牢之是北府名将,威名赫赫,便连杨佺期自问也不能及,惊恐之下两人决定退军南下,驻扎于蔡洲。 蔡洲位于长江之中,周长五十余里,洲上有山,绿树成荫,草木葱茏,鸟类繁多。唐时改蔡洲为白鹭洲,「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便指此处。 新亭与蔡洲隔水相望,两边的旗帜上的晋 字都能看得清楚,桓玄和杨佺期都为刘牢之的威名所慑,看到新亭北府军军容威严,不敢主动进攻。 刘牢之其实暗捏把冷汗,他刚从王恭手中得到北府军,军心不定,而且两日急行二百余里赶至新亭,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荆州军若发动进攻,北府军必败无疑。 殷仲堪已经得到庾楷后败、王恭身死的消息,船队行至芜湖便不再前行,与朝庭军兵僵持起来。 三个方镇起义军只剩下自己,殷仲堪心中忐忑,讨逆军如今成了叛逆,不知该如何收场。 朝庭知道荆州有三万兵马,战船近千艘,还有杨佺期、桓玄这样的勇将,北府军又尚未归心,亦不敢轻启战事。 趁朝庭兵马不敢分散,殷仲堪派出数只小队,袭拢四周,给朝庭不断施压,希望朝庭给个台阶,体面地回转荆州。 可是朝庭众臣没有体会到殷仲堪的用心,惊惧不定。 司马道子一连数日无眠,只有借助醉酒睡去,司马元显与王珣、谢琰等朝臣商议退敌之计,谁也没有办法。 这种对峙一直延续到十月初,左卫将军桓脩从句容奉旨还朝,一席话解除了司马道子的顾忌。 「……荆州军不足为虑。当初三家结盟,众人皆指望王恭,如今王恭兵败身死,荆州军忧惧交加。殷、桓、杨三人各怀心思,可诱之以利,巧为分化。」 司马道子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桓脩是恒冲之子,桓玄的堂兄,对自己堂弟的心思很明了,道:「桓玄无非是想要权,而杨佺期不甘人下,若能运作得当,当可孤立殷仲堪,朝庭甚至可以借机掌控荆州。」 司马道子大喜,以朝庭名义下旨,任广州刺史桓玄为江州刺史;南郡相杨佺期为雍州刺史,诏郗恢回京任尚书;荆州刺史殷仲堪则迁任广州刺史。 桓家在荆州势大,司马道子决定让左卫将军桓脩接任荆州刺史,左卫将军府的文武官员转为刺史府官吏,并让刘牢之率兵千人护送桓脩上任。 这道旨意对殷仲堪极为不利,司马道子怕惹恼了殷仲堪,会斩了使者祭旗。司马元显推荐太常殷茂前往宣诏,殷茂是殷仲堪的叔父,殷仲堪总不能拿他如何。 第二百零五章浔阳结盟 芜湖,殷仲堪接到诏书,惊怒交加,若不是宣诏之人是叔父,殷仲堪真想命人将使者赶了出去。 当着殷茂的面,殷仲堪勃然怒道:「王恭虽败,但愚麾下尚有数万雄兵,朝庭安敢如此辱我。传令,命桓玄、杨佺期火速进军,夺取石头城。」 石头城外,桓玄和杨佺期先行接到了朝庭的诏书,杨佺期见朝庭封他为雍州刺史,督梁、雍、秦三州军事大为满意,而桓玄能任江州刺史,加上桓家在荆州的势力,也算是将长江中上游控制在手中,两人都想顺从朝庭。 殷仲堪的命令传来,桓玄和杨佺期犹豫不决,两人商议是不是前往芜湖,与殷仲堪当面分说。 殷仲堪之弟殷遹为杨佺期属下司马,见大军毫无进攻命令,杨佺期与桓玄在帐中密议,暗道不好,看来两人想接受朝庭的任命。 连夜驾舟前往芜湖,殷遹把杨佺期和桓玄有意接受朝庭任命之事告诉殷仲堪。殷仲堪大惊失色,连忙命令所部两万兵马回返荆州江陵。 临行之前,殷仲堪派出使者警告桓玄和杨佺期以及他们所部的将士,「如果谁敢不听命回返荆州,愚回到江陵之后,杀尔等全家。」 杨佺期所部刘系本是殷仲堪部将,接到命令后立即率所部二千人马撤走。随后,长江之上遍布大舟小船,皆是回返荆州的船。 军心已乱,杨佺期和桓玄深为恐惧,若是新亭的刘牢之率军出击如何抵挡。面对殷仲堪施出的釜里抽薪之计,杨、桓两人都深感无奈,只得下令折返荆州。 紧赶慢赶,终于在浔阳追上了殷仲堪,三人都觉得应该坐下来谈一谈,消除彼此间的猜疑。 嫌隙已生,但若在此刻各奔东西,朝庭大军随后追击,谁都逃不脱灭亡的命运。酒席宴上,谈笑风生,却是各怀心思,各打主意。 荆州兵马撤走,司马道子松了口气,没有继续分化殷、桓、杨三人,也没有趁胜追击。 三人见朝庭兵马并未追击,决定先在浔阳驻扎,等商议后再定行止。三人之中,殷仲堪实力最强,荆州兵马大都听从他的号令,但此刻名义上他已失去荆州刺史的官职,需要桓家和杨佺期的扶持。 殷仲堪是个文士,不通军事,要带兵打仗,不能指望桓玄,唯有依靠杨安玄。只有牢牢拉住桓玄和杨佺期,稳定荆州不动荡,殷仲堪才有资本与朝庭讨价还价。 桓玄因为父兄家族之故,在荆州颇受拥戴,不过朝庭对他诸多限制,桓家兄弟多对朝庭忠心,并未依附于他,让恒玄常觉空怀壮志却无实力。 朝庭许诺江州刺史的位置,桓玄颇为中意,江州乃富庶之地,位于荆州和京城之间,只需数年时间便能募集万余兵马,届时有江州、荆州之势,大有可为。 此次出兵要说获利最大是杨佺期,雍州刺史,督梁、雍、秦三州军事,从五品一下子迈入四品,跨了一大步,正是杨佺期梦寐以求的机遇,三人之中属他最想接受朝庭旨意。 可是,三家以杨家实力最小,族军不满千,大哥杨广的南蛮校尉府中的兵马也是荆州兵马,真要遇事并不听指挥。 杨佺期是南郡相、州司马,大面上要听殷仲堪的调遣,何况他他重新起得是殷仲堪所荐,有这知遇之恩明面上不能做得太过。 相比桓玄,殷仲堪更为信任杨佺期,杨家虽有名声,但在朝中没有助力,所以先找到杨佺期,与他分析朝庭分化之策的恶毒之处,阐明唯有抱团才能共渡难关。 最后重提儿女亲事,此次殷仲堪为庶子殷本之求亲,迎娶杨佺期庶女杨漓,并答应成亲后,让殷本之随在杨佺期身边为官。 殷仲堪都做到这个地步,杨佺期还能说什么,慨然应诺听从殷仲堪的安排。 杨 安深是荆州法曹参军,殷仲堪觉得虽然把庶子送到杨佺期手中,但有杨安深作为人质,两家又结成亲家,应该无忧矣。 接下来商议桓玄之事,对于是否拉桓玄入伙两人有了分歧。杨佺期自许弘家杨氏之后,身份高贵,而桓玄却认为杨家是兵家子,寒门出身,数次当面折辱杨佺期。并以其父杨亮曾是桓温麾下部将为由,视杨家为其部曲。 杨佺期目露凶光,道:「愚数次劝过殷兄,寻机诛杀桓玄,殷兄生恐荆州生乱而作罢。此次却是个好机会,杀了桓玄,向朝庭上表,推说此次起军皆为桓玄之意,愚相信朝庭必然乐见。」 殷仲堪连连摇头,道:「不妥,桓氏坐镇荆州四十余年,桓玄倚仗父兄之名,声望远在你我之上,他若被诛,荆州立乱,不说荆州百姓会如何,便是这数万大军恐怕立时也要分崩离析,眼下用人之际,绝不能诛杀桓玄。」 除了诛桓玄可能引发动荡外,殷仲堪还存了用桓玄牵制杨佺期的用心,若当真杀了桓玄,说不定杨佺期又变成另一个桓玄,唯有相互牵制才能让他坐得安稳。 兵马掌握在殷仲堪手中,既然他不同意,杨佺期只能作罢。 两人议定后找到桓玄,商议结盟之事,虽然各怀鬼胎,但最终还是达成同盟,推举声望最高的桓玄为盟主。 桓玄有些得意,看来殷仲堪、杨佺期还是识时务,知道当前形势唯有拥立自己才能与朝庭抗衡。…… 十月二十三日,三人在浔阳江边设坛歃血为盟,一同拒绝朝廷诏令。随后,联名上疏天子,替王恭伸冤、请诛杀司马尚之与刘牢之,并言殷仲堪无罪,不应降黜。 荆州军从芜湖退走,建康城内一片欢腾,朝庭下旨大赦天下。王府连日欢宴,歌舞不断,司马道子以为胜局已定。此次王、庾、殷三家联军都败在朝庭手中,以后看谁还敢做乱。 待接到殷、桓、杨联名奏书,司马道子召群臣议事,询问荆州虚实,看看能否趁大胜之机,一劳永逸地解决荆州之患。 要说朝中对荆州情况最了解的是御史中丞江绩,他原是南郡相。江绩告诉司马道子荆州有兵马近五万,战船逾千艘,实力不容小覤,若要发兵攻打荆州,胜负不可知。 权衡再三,司马道子决定妥协,再度派殷茂前往浔阳宣旨,「将军依附王恭,朝野忧心如焚,然而既往之事,不宜挂怀。请将军顺从朝廷旨意班师退兵,恢复将军原职,安抚所部,解甲休兵,则内外安宁。」 旨意传至,殷仲堪复任荆州,桓玄的江州和杨佺期的雍州不变,真是皆大欢喜。殷、桓、杨三人欣然遵从诏令,率部返回荆州。 此次三家方镇起兵,最终获益的荆州,王恭身死,庾楷不赦,只得灰溜溜地跟在桓玄身边。 朝庭失了颜面,当然要有背锅侠。御史中丞江绩弹劾左卫将军桓脩,「承受杨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传不尽,以为身计,疑误朝算,请收付廷尉」。 倒霉的桓脩,原本他所献的分化之计已经让殷、桓、杨三人离心退兵,朝庭苟安不能抓住机会,反把错处推到了他的身上。 司马道子知道怪罪桓脩实在牵强,只是免去桓脩的官职了事。 要说倒霉,还有一人比桓脩更倒霉,便是雍州刺史郗恢。真应了那句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王恭起兵,郗恢接到朝庭平叛的旨意,决定起兵牵制荆州兵马,襄阳太守夏侯宗之、府司马郭毗认为朝庭不可能抵御三家联军,力主不可南下。 郗恢斩杀两人,准备率八千兵马南下,尚在筹措辎重粮草,便传来王恭身死,荆州军围困石头城的消息。 朝庭为了缓解燃眉之急,用桓脩之计,将雍州刺史转任给杨佺期,而诏郗恢入京任尚 书。 郗恢接到旨意后,气得破口大骂,朝庭便是这样对待忠臣的。真是人善被人欺,这一次郗恢决定听从南阳太守闾丘羡的建议,举兵拒守,看看杨佺期如何夺取自己的襄阳城。 桓玄没有回转江陵,而是直接带着部曲在江州赴任。桓玄与始安太守卞范之是好友,知其足智多谋、才华过人,征用其为长史,出谋划策。因朝庭不赦庾楷,桓玄便命庾楷为武昌太守,一点面子也不给朝庭。 殷仲堪与杨佺期回返江陵,杨佺期准备前往襄阳接任雍州刺史。听闻郗恢用南阳太守闾丘羡领军一万,驻守宜城,不准他前往襄阳城。 杨佺期除了千余族军外,其他兵马皆是荆州所有,他已升任雍州刺史自然指挥不了荆州兵马。 向殷仲堪借兵三千,杨佺期率四千人乘百条战船沿沔水北上襄阳城。 当初朝庭任命桓玄为广州刺史时,桓玄不愿前行,出言与郗恢交换,郗恢甚为惊恐,询问属下意见。属下皆言桓玄威名显赫,若是前来雍州难以抵挡。 此次北上,杨佺期让人宣扬,是桓玄想要夺取雍州,派杨佺期为先锋,雍州兵马畏惧桓玄威名,不战自溃,杨佺期兵不血刃来到襄阳城下。 郗恢无奈,只得开城让杨佺期进襄阳。杨佺期进城第一件事,便斩了南阳太守闾丘羡。 与郗恢见面,想起当年事,杨佺期有几分不好意思,道:「郗公,愚来襄阳是奉了朝庭旨意,实非本意,还望郗公莫怪。马上便要过年,天寒地冻,郗公不妨在襄阳宽住几日,等春暖花开愚亲送郗公返京。」 事已至此,郗恢也无话可说。杨佺期仍让郗恢住在栖心堂,严令不准惊搅郗恢家人。 接任雍州刺史后,杨佺期抚慰原雍州将士,下令赈灾、修缮城池、操练士卒,比起郗恢倒更显得励精图治,人心渐安。 风波看似平息,谁会知晓乱世已然来临。 第二百零六章百年树人 十月初,杨安玄带着五百轻骑返还新息城,队伍中多了两辆牛车。 只有少数人知道车中装着从庾楷处得来的财物,光金子就多达一千三百余两,还有许多珍宝,至少换取二千金以上。 杨安玄不是守财奴,钱对他来说最好的用途便是转化为手中实力,回到汝南后杨安玄准备大干一场。 朝庭的封赏很快到来,杨安玄正式履职汝南太守,阴绩因功升为广野将军,是续赵田之后第二个成为将军的人;蒯恩升任为校尉,让留守的诸将十分眼热。 这些是摆在明面上的收获,对杨安玄来说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朝庭信任,更是得了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的好感。汝南是豫州的属郡,讨了刺史欢心行事便多了几分自由。 朝庭与叛军之间的恩恩怨怨管不了,杨安玄只想尽力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大变来临前多些应变的能力。 出门一个多月,积了一堆公事,杨安玄升堂理事,首先问起今年百姓过冬之事。 辛何笑应道:「托郡守之福,今年汝南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田税已收,粮库充实。朝庭按丁收税,杨家犁让不少农人新垦了地,多收了些粮,今年郡内百姓过冬不难。」 杨安玄点点头,道:「农忙已过,因为春耕耽误的工程继续募工,年底争取将官道全都平整一遍,再修建一些驿馆。」 晋制三十里一驿站,可是十数年前经历战火,杨安玄巡视属县时发现驿站早多荒废,偶有几个也是残破不堪。 辛何皱眉道:「若将属县各处的驿馆建起,最少要四五十处,每处驿馆需设驿长一人,役卒数人,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一口吃不成胖子」,杨安玄道:「挑紧要处先建,钱粮府中出三分之二,县里承担剩余部分,驿长驿卒便由县里安排。每年若能增加七八处,五六年内应该能完成。」 辛何筹算了片刻,道:「修路、修驿站至少要花费十万石粮、二十余万钱,库里便留不下结余了,万一有事如何应变?」 从庾楷处得了许多钱财,家国天下,自己的目的可是这天下,积攒钱财做什么。杨安玄财大气粗地挥手道:「你尽管去办,钱粮的事愚来解决。」 对于杨太守的能力,辛何是心悦诚服,知道杨安玄玄不会虚言,笑道:「那杨太守可别怪仆大手大脚了。」 杨安玄喝了口茶,对循行何青道:「何循行,年前巡视一遍属县,替愚宣布德化、体察民情、严惩贪腐,吏治无小事啊。」 何青是当初随杨安玄从洛阳前往新野时的先遣,陈化做了安成县令,孙忠成了府库曹,杨安玄看中何青为人梗直,让他接替了辞官的循行刘炎。 「是」,何青不喜多言,拱手应道。 杨安玄望向坐在末席的文学掾邓远,邓远心中发慌,连忙起身施礼。 杨安玄暂理太守之职后,府衙官员换了大半,邓远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自己也被太守辞退。 「亚圣云: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 拱着手,邓远僵硬着身子听杨安玄诵读亚圣孟子的《滕文公》,这番话烂熟于胸,杨太守说这番话是何意,莫非是要找借口开革自己。 邓远心中泛苦,官学荒废形如虚设并非自己之过,自己已经小心谨慎,曲意奉迎,看来还是逃不过被辞的下场。 「愚有意在郡中设立官学,乡设庠,县设学,在郡中设学府,邀名儒前来讲学。」杨安玄看着一脸愁苦状的邓远道。 「啊?」邓远惊呼,原来不是要辞退自己。随即反应过来太守要设立官学,邓远又惊又喜道:「太守所言当真?」 邓远是郡中 名士,十二年前以精通典籍被举为文学掾。为官之初,邓远也曾雄心勃勃地准备兴办学校,提倡儒学,哪料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接连碰壁后心灰意冷,成了尸位素餐之人。 杨安玄本有意辞退邓远,从辛何处得知邓远曾想过干些实事,便留了下来。 邓远胡须颤动,上前数步来到杨安玄近前,激动地追问道:「太守刚才说要设立官学,乡设庠、县设学、郡设学府,可是当真?」 「杨太守可知汝南郡有县十五,乡二百八十七,若是兴办乡学,这学舍、教师、钱粮从何而来?」邓远将当年困扰他的问题抛了出来。 杨安玄见邓远神情激动,笑道:「邓掾莫要激动,且请安坐。」 邓远肃立拱手道:「仆当洗耳恭听杨太守教诲。」 办学之事,杨安玄思之已久,施政以人为本,要想长治久安、国富民强离不开兴办教育。开启民智、教化百姓、培育人才,才能带来吏治清明、民风纯朴,为建立千秋伟业夯实基础。 汝南郡百业待兴,杨安玄首先选择了办学。 「先说学舍,郡县学舍多数废旧,要重新修缮。此次募工,先修学舍。」杨安玄道。 邓远急切地道:「郡县学舍不过二十,太守欲办乡学,将近三百处学舍从何而来?」 杨安玄道:「乡学所用学舍,可命乡间三老与有秩商议,或租用富户房屋,或寄学庙宇道观,因地制宜不拘于形,先有学舍者可先开学。」 邓远想了想,道:「太守之议当可解决半数学舍之需。」 杨安玄看了一眼辛何,辛何会意,提议道:「下官以为可向士族、富商募捐,可让募捐的富商子侄入学。另外,百姓自愿捐助,一钱不少,百钱不多,集腋成裘,共襄盛事。」 士族多有家学,官学荒废已久,估计不会让自家子弟前去入学,倒是富商地位低下,若能让子侄入学定会踊跃相助。 汝南地处要冲,经商的人不在少数,从修桥补路的情况来看,有钱人不在少数。 「不可」,数声呼喝响起。 门下史荀洪起身高声道:「如此一来,四民不分,贵贱混杂,实是有辱斯文,请太守明察。」 荀洪是颖川荀家人,荀家是上品门第,士族集团通过九品中正制,垄断官场,继而垄断教育资源,绝不愿让寒门甚至普通百姓也有机会读书上进。 杨安玄的目的恰恰是想通过普及化教育动摇士族垄断官场的根基,争取更多的人支持自己,荀洪的话让他大为恼火。 「荀掾,夫子曾云有教无类,你莫非认为圣人说错了?」杨安玄厉声道。 荀洪没想到杨安玄搬出了孔夫子,被噎得哑口无声。 杨安玄道:「愚有意是让更多的人能读书识礼,若一味拘泥于贵贱之分,因噎废食,岂不可笑。荀掾系出名门,荀家若肯捐几个学庠,那些学庠便可不让贫寒商贾之人入学。」 荀洪面红耳赤,他虽出身荀家,但并非嫡枝,哪有本事让荀家捐几个学庠,不然自己怎么会仅在府衙任个八品门下史。 邓远应和道:「杨太守所言甚是,有教无类,何分贵贱,愚认为辛主簿捐资助学之策可行。」 堂上众人察颜观色,个个出声附和,出言反对的人只好默不作声,顶多不让自家子侄前往官学便是。 杨安玄欣然道:「再说教师。愚巡察属县,发现有不少入品士人入仕无门,何不从中选用才学之士任为教师,这些教师由县衙推荐,邓掾审核,录用之后年俸百石。纵是三百人,也不过才三万石粟米,有何难哉。」 邓远眉开眼笑道:「仆定竭尽所能办好此事。」 杨安玄笑道:「邓 掾先别急,百石俸米对多数士人来说不算什么,愚有意从这些教师之中录用官吏。任教两年以上的教师,择优补录府、县衙属。」 邓远连声道:「大人此举,泽被苍生,郡中才学之士定然欣从。」 堂中有不少人盘算自家子侄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太守从这些教师中选官,这倒是条踏入仕途的捷径。 「邓掾总揽办学之事,发文给各属县的主薄或经师,让他们遵令行事,还需商量个考核制度出来。」杨安玄加重了语气,道:「辛苦邓掾了。」 邓远一躬到地,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仆不敢当辛苦二字。」 堂上诸人羡慕地看着邓远,没想到这个清水官居然出有活泛起来的那天,若真如杨太守设想那般办起学来,文学掾可算是既得名又得利了。 邓远激动得满面红光,若能做成此事,自己在汝阳郡史上将记下浓重一笔。 等邓远回席坐好,杨安玄又道:「天气转冷,命各县官府赈济鳏寡孤独、老幼无依者,勿使他们冻饿而死。」 杨安玄想起范仲淹设立义庄之事,道:「每县出田五百亩设义庄,以田赋收入赡养县中鳏寡孤幼废疾之人,雇佣专人经营、典计、照看。」 杨安玄还想着让医馆定时上门诊脉,想到普通百姓生病尚且苦挨,叹息一声把话吞了回去。 辛何在心里又添了笔账,生怕杨安玄说顺了口子越开越大,忙道:「大人,今年的田赋何时起运?」 战事尚未结束,此时司马尚之新败,正在固守历阳,估计粮食运过去也不敢收。 杨安玄打算截留些粮食,道:「历阳尚在大战,等战事止歇后再做计较。汝南百废待兴,用钱粮处很多,愚会行文向谯王说明,尽量多留下些粟米。」 第二百零七章军心民心 杨安玄目光落在司马赵田身上,道:「赵司马,此次随愚南下的袍泽中有二十三人身亡,三十八人伤残,务必厚加抚恤。」 赵田沉声道:「愚会将抚恤钱粮送至他们家人手中。」 晋代战亡抚恤为收敛安葬,给其家粟米百石,钱千钱,有祖父母、父母、妻无子孙依倚者每人月给粟米五石,伤者视伤之轻重予以抚恤。 杨安玄站起身,道:「将士为国捐躯,不可让其家人流泪。战亡将士归家安葬,当地官府派人前去吊祭,除朝庭规定的抚恤钱粮外,分给其家二十亩良田,逢家过节派人前去慰问。」 「家中小儿可入乡学,若只剩下孤寡,官府代为供养,若有冻饿问责乡有秩及县尉。」杨安玄继续道。 赵田是军人,知道那些战死的袍泽家中日子艰难,他曾经也担心近身死之后妻女生活无着,杨安玄的这个决定让那些身死的袍泽得以含笑九泉。 心有所感,赵田虎目含泪,抱拳道:「仆替将士们谢过太守之恩。」 杨安玄肃容道:「愚与将士们沙场上同死共死,怎能不顾念袍泽。那些伤残的将士,身被三创赏一阶,四肢废落赏一阶,视轻重分予五亩至二十亩田,兵丁入伍三年即可让其归田,给十亩良田。」 堂上众人一阵嗡嗡,杨太守对这些兵丁真是太好了,三年就可让兵丁退役还给十亩地。 见众人不解,杨安玄厉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若没有将士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焉有诸位坐享太平。别记了,洛阳被围可是去年。」 一席话说得众人悚然而惊。如今燕国节节败退,六月代主拓跋珪正式定国号为「魏」,七月迁都平城,营建宫殿、宗庙、社稷;而秦国在洛阳失利之后,积极备战,准备一雪前耻。 若是胡兵南下,家破人亡就在眼前,唯有倚仗杨安玄和他麾下的郡兵。 「召五名文吏入伍,教授军中规矩,教导军兵习字,代为书写家信,可按队长待遇计俸。县中游檄、亭长、贼捕、狱史以及郡县所用士卒出缺,优先从退伍军兵中选用。」 众人心中再凛,杨太守如此厚遇郡军,便连族军也不能比,这是要把郡军变成私军吗? 对于伤兵的安置,杨安玄也有了主意,后世的乡勇藏兵于民,这种做法值得借鉴。 「伤残将士回归乡间荣养,以百石计俸。于农闲之时训练农夫,组织强壮者组成护乡队维护治安,参训农夫可折算半役,夜间巡逻再折半役,超役则按每月三石结算。」 这个念头在营救偃师百姓的时候杨安玄便有了,偃师城十万百姓在秦兵面前束手听命,杨安玄深以为憾。 将来胡兵南下,单靠数千郡军不可能抵挡,若能将百姓组织起来,面对来敌时有勇气抗争,套用伟人的话,打一场人民战争,那便有了胜机。 司马赵田将杨太守在府衙大堂上的话带到军营,立时欢声雷动。不少兵丁激动得热泪盈眶,从今往后,当兵吃粮不再是苦役。 杨太守决定于各乡兴办庠学的消息在汝南掀起狂澜,乡间三老得了县衙的通知,张罗学舍之事,官府派人宣告,入学不用钱粮,只需送给老师两条腊肉干,不少人动了心思让小孩入学。 商贾捐资百石以上助学者便可让子侄入学的公文张贴,短短半个月时间,汝南郡各县共计收到粟米两万八千余石。 在汝南商贾心中,杨太守是难得的好官,不轻视商贾,愿为商贾立碑扬名,这次又让商贾的子侄有资格入学,捐些钱粮算什么。 缴获的黄金、募集的钱粮化成涓涓溪流,滋润着汝南大地,对于汝南百姓来说,官府给粮募工兴修学校,这可是关系到自家老小的大事。 寒族子 弟盘算要不要应聘教师,普通百姓打听着送小孩前去读书的手续,笃足了劲多垦几亩地,让一家老小不挨饿受冻,年轻人却打听郡军什么时候募兵,乡间组织的护乡队要不要参加…… 具体如何施政自有辛何、赵田、邓远以及郡中大大小小的官吏施为,杨安玄密切关注着朝庭平叛的消息。 浔阳结盟的消息传来,杨安玄知道历史大势并未因为自己出现发生太大的改变,父亲入主襄阳即成事实。 乱世纷争,各凭手段,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置身其中,都要做好应变的准备,杨安玄深知穿越人挨了刀箭同样会出血、同样会身死。 历史车轮的惯性不是杨安玄现在所能改变的,不过杨安玄在尽力地施加影响,不能改变大势,至少能改变一两个人的命运,有一个人的命运是杨安玄必须出手改变的,那便是他生命中的贵人郗恢。 可以说杨安玄得以快速成长,郗恢的助力最大,若没有郗恢将他定为上中品,他便没有机会前往京城,也就没有以后的机遇。 按照正常的发展,他至多被定为四品,在州郡谋个八品官,即使有机会也不会超过七品,随着乱世的到来四处飘泊,命不由己。 杨安玄记得史书中记载郗恢在扬口被殷仲堪所害,时间应该是在明年。杨安玄决定年后前往襄阳拜见父亲,顺便护送郗恢前往京城赴任。 建康城,经过三方镇之乱,司马道子决定加强京城防御力量,将权力集中到自家人手中。 以天子的名义下旨,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元显任中领军;领军将军王雅为尚书左仆射;将京口所治的兖青二州改为徐州,原左仆射谢琰任卫将军,迁徐州刺史;原徐州刺史刘该迁任北青州刺史(青州治所本在东阳城,渡江后侨置青州在广陵,后收复东阳城,设北青州)。. 刘牢之接管了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以及晋陵军务,成为北府军的统率,不过他官职仍是晋陵太守,兼南彭城内史,加拜辅国将军,被谢琰管辖。 ………… 豫州尚商贾,机巧成俗,经商之人很多。汝南地处要冲,南北经商的不在少数。 新息城西是粉墙黛瓦的深宅大院,重檐楼阙高耸,亭台水榭密布,城中富商多居于此,齐宅便在其中。 齐远本在商贾之中德高望重,人日登高杨太守与齐远并肩上山,城中商贾与有荣焉,越发奠定了老爷子在商界的地位。 一名仆役顺着长廊来到齐老爷子所住的怡秋堂,将拜帖呈上。 齐远年过花甲,须发花白,却腰杆笔直,声音洪亮,精神矍烁。 长子齐盛见父亲看过拜帖后沉吟思索,问道:「大人,谁的帖子?」 齐远将手中拜帖递给儿子,道:「是杨太守的,请为父庆丰楼赴宴。」 齐盛道:「还有月余就过年了,莫不是杨太守又想出什么法子来要钱要粮了。」 齐远伸手捋须,道:「捐资助学,为父已经捐了一千石粟米,让琦儿、沈儿入县学吧。」 齐盛不解地问道:「官府的县学怎么比得上家学。」 「让琦儿、沈儿前去县学,主要是让他们交结朋友。杨太守大力兴学,县学之中不乏士族子弟,花些钱财交好值得。」 三日为请,时间定在十一月二十九日午正,地点是庆丰楼,周太守辞官回乡养病,杨安玄念在他的情面上,依旧照看庆丰楼。 「盛儿,你去打听打听,杨太守是单请为父,还是请了城中其他人。」齐远吩咐道。 第二天,齐盛禀报父亲,城中商贾皆未收到杨太守的请帖,看来是单请齐远。齐远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按时赴宴。 午正尚差一刻,齐远的牛车便来到庆丰楼,本以为来得尚早,没想到杨安玄一身青袍已然迎候在门前。 齐远忙下车告罪,杨安玄笑道:「齐翁年长,愚前来相迎理所应当。」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齐远准备好了出点血。 杨安玄与齐远并肩上楼,掌柜周育亲自奉菜,敬完酒后识趣离开。屋中只有四人,杨安玄身旁张锋随侍,齐盛坐在父亲齐远身侧照看。 杨安玄举杯笑道:「愚来汝南之后,得齐公父子大力相助,不胜感激,愚敬酒贤父子一杯。」 齐远父子笑称不敢,举杯饮尽。 「不知齐家与燕国可有生意往来?」杨安玄问道。 齐远沉吟片刻,不知杨安玄的用意,斟酌地开口道:「不瞒杨太守,齐家确实与燕国有些生意往来,将丝绸、茶叶、瓷器贩运至中山一带,换取老参、裘皮和金器等饰物。」 「好」,杨安玄笑道:「愚打算借重齐家,与燕人做一场生意,不知齐公可有门路?」」 齐远心中大定,原来杨安玄是想与燕国做生意,又不好自行出面,借了自家的幌子,这样官商勾结的事很多,对齐家来说能打着太守的旗号做生意,是两利之事。 「杨太守信得过老夫,齐家定然替太守将此事办妥。」齐远捋须笑道。 杨安玄知道齐远以为是做普通的生意,笑道:「齐公莫急,且听听愚想要做的生意。」 第二百零八章谋国生意 杨安玄起身,替齐家父子斟满酒,笑问道:「齐家与燕国有生意往来,可知近来燕国情形。」 齐远捋须笑道:「老夫已不大过问细事,生意上的往来是犬子齐盛在打理。」 齐盛拱手道:「杨太守,燕世祖慕容重逝后,其子慕容宝继位,因严刑峻法,逼死继母、废立太子,导致离心离德,北魏又加紧对燕国攻击,燕国内忧外患,国势日益衰弱。」 杨安玄坐回席上,听齐盛诉说,心中暗自感叹,当年自己乔装商贩去中山城,亲见慕容垂灭西燕,后燕强盛一时。 谁会想到随着慕容垂的逝去,不过四年时间,中山城落入魏人手中,便连继位的国君慕容宝也身死人手。 齐盛有意在太守面前显示价值,侃侃言道:「今年五月,燕国是永康三年,燕天子慕容宝被其舅父兰汗杀于龙城。慕容宝庶长子慕容盛趁兰汗兄弟相斗,杀死兰汗重夺皇位。」 杨安玄问道:「不知这位燕国新君行事如何?」 齐盛道:「燕国国主慕容盛是个年仅二十六岁,颇有其祖慕容垂之风,只是可惜国内不宁,魏国又步步紧逼,国运岌岌可危啊。」 杨安玄叹道:「当年愚曾乔装前往中山城打探军情,见过燕世祖慕容垂一面,燕世祖通过愚向朝庭赠送金冠表达修好之意。后来朝庭与燕国签订国书,约定各守疆土,互不相犯。」 燕世祖赠金冠之事在民间并未流传,齐远讶声道:「没想到燕晋和好是杨太守之功。」 杨安玄明白,这样的国书只是一时所需,其后燕国没少攻打晋国疆土,而今年八月,晋国趁燕国被魏国打压,以宁逆将军邓启方和南阳太守闾丘羡率军二万攻打燕国,想趁火打劫,结果大败而归。 远在北方的鲜卑拓跋部会逐渐强盛起来,今年六月正式定国为魏,建都平城,意在天下。接下来数十年中,魏国将平灭后燕、后秦,统一北方,为最终的以北统南奠定基础。 于杨安玄来说,一个强大的魏国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晋朝孱弱,无力与胡骑争锋。杨安玄打定主意,要暗助后燕与魏国相争,挑起魏、燕、秦三国之间互相争斗,达到削弱三者的目的,才有机会与之争雄。 魏、燕、秦三国之中,燕国的实力最弱,杨安玄才打算做一场大生意,暗中助长燕国实力,延缓魏国南进的步伐。 齐盛见杨安玄若有所思,笑问道:「不知杨太守想做点什么买卖,新野、巴陵的茶叶,三吴所产的青瓷,还有云节纸在燕国都十分好卖,便是贩些粟米过境也有倍利。」 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这些生意的利都太薄,愚有件大买卖,不知齐家是否能接下。」 齐盛眼一亮,笑道:「杨太守,不是仆夸口,再大的生意齐家也能接下。」 杨安玄转动手中酒杯,沉声道:「愚打算卖兵刃给燕国,再从燕国买马回来。」 齐远父子大惊失色,贩卖兵刃给敌国那是死罪,燕国同样也不会卖马给晋人。 杨安玄不紧不慢地道:「五月校场比试兵器之事齐公可知晓?应家宿铁刀如何?」 齐远惊得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杨太守,宿铁刀乃国之利器,焉能卖与敌国。齐家虽是商贾,却不敢奉此命,望杨太守三思。」 齐盛瞠目结舌地道:「不可……切不可资敌,图一时之利成千古罪人,这场生意齐家不会做。」 那日校场比试兵器,杨太守曾派人相请,齐远让儿子齐盛前去观看,听儿子讲应家铁刀其快无比,能破甲三十轧,与其他铁铺的刀互斫,轻易将对方的刀削断,这样的刀称为宝刀亦不为过。 齐家与胡人做生意,家中护卫部曲有三百余人,齐远动了心思想从应家买些 宿铁刀装备部曲,结果碰了壁。 应家告诉他,这些刀受到府衙的严控,每把刀身都铭有编号,杨太守派人在应家铁铺专门看管登记,除了郡军不准外售,没想到杨太守居然要卖给燕国。 看到齐家父子的反映杨安玄放下心来,笑道:「齐翁且请安坐,听愚细细分说。愚身为晋人,绝不会为了区区钱财出卖国家。」 齐远想起赈灾之事,杨太守凭一己之力筹来数十万石粟米,听闻多数钱是他自掏腰包。此次郡内兴办学校,杨太守又花了不少钱。 父子俩谈及此次无不感叹,这位杨太守真正是视金钱如粪土,一心为民办实事,如此说来,这件生意莫非另有隐情。 「老夫孟浪了。」齐远依言回坐,心神不宁地道:「还请杨太守解说一番。」 「齐翁,令郎方才说过,燕国被魏国逼得节节败退,国运岌岌可危。」杨安玄道:「若照此情形发展下去,不用多久燕国就可能被魏国所灭。」 齐远拈须沉吟,齐家与燕、魏、秦皆有生意往来,他对魏、燕的情形比一般人要清楚。 诚如杨太守所言,代国已经定国为魏,迁都平城,听闻正在筹备登皇帝位。而燕国境内一团糟,外敌当前仍内斗不止,照此下去,燕国真有国灭的可能。 只听杨安玄继续道:「燕国强盛一时,境内牧场十数个,良马超过十万匹,若被魏人得去,其势越强,若挟势南下,恐怕朝庭难以抵挡。」.五 齐盛叹道:「杨太守说的不错,北方皆敌,非朝庭之福也。」 「八王之乱后,五胡乱华,汉人沦为二腿羊,几乎族灭。」杨安玄愤然道:「愚绝不能坐看此等惨事再度发生。」 齐远有些明白杨安玄的意思了,道:「杨太守是有意暗助燕国牵制魏国?」 杨安玄点点头,道:「晋朝缺马,而燕国好马数以十万计,正好借此良机换些马来。」 齐远捋着胡须衡量得失,齐盛怦然心动,道:「若是如此,倒是大有可为。」 杨安玄对齐远笑道:「齐翁放心,以刀换马的交易每年的量控制在三百左右,而且交易的刀也有讲究,只重硬度、锋利,其韧不足。」 韧性不足,那用上不久便废了,而且难以重铸。齐远放下心来,道:「杨太守早有计较,老夫是忋人忧天了。」 杨安玄举杯敬酒,替齐远父子压压惊。齐远问道:「不知杨太守准备如何交换?」 「一把刀换一匹马。」杨安玄微笑道。 齐盛吸了口凉气,郡军采购宿铁刀的价格是一把五千钱,一把七十锻的宝刀差不多与宿铁刀相当,在市面上的价格在二万钱左右,而战马的价格在十万钱,这买卖可是二十倍利,杨太守当真是做得大生意。 齐远眯起眼道:「燕地少铁,有人通过护卫带刀入燕境,每把三十锻的刀可售价三万钱,宿铁刀锋利无比,堪比宝刀,这一把宿铁刀换一匹马,操作得当倒是不难。」 两国商旅通关要登录过关人的体貌、随行携带的物资、车辆、武器,以及通行的时间等等,按说武器过关回来的时候要验看,但这其中却有许多可操作的手段:一是买通关卒、私藏过关;二是去时旧来时新、蒙混过关;三是权势够大、畅通无阻。 齐家经商百年,这其中的关节自然摸得通透,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做生意还是要借重生意人。 「齐公,愚想让你带几把宿铁刀的样品献与燕皇,若是燕国有意,让他派人前来商谈,由齐公代愚出面。」杨安玄道:「若能换回战马,每匹马齐家可取五千钱之利。」 齐盛大喜,以刀换马是纯利,其他生意有了杨太守的照应,也变得顺风顺水,莫非杨太守是想借机回 报齐家相助之情。 齐远沉吟片刻,拱手道:「杨太守,老夫尽力办妥此事,至于以刀换马是为国效力,齐家不敢取利。」 杨安玄笑道:「齐翁所谋深远,杨某定不会让齐翁失望。」 …………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三吴的士族也在做着一场大生意。 三吴,吴郡,吴兴,会稽也,人烟繁庶,地产沃饶,是晋朝的粮仓钱库所在。 三吴地区的士族多是孙吴时的旧士族,永嘉南渡之后,这些旧士族权力大为削减,经过两次土断,吴姓士族越发没落,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弱,甚至沦为次等门阀,当然心中不服。 江左数次乱局,三吴之地是「难安易动」之地,卷入了门阀士族的利益纠葛之中。 王恭第一次起兵时,三吴士族拥护,想借机拥戴王恭入朝辅政,在朝堂中重新恢复势力。 于是以虞啸父为首响应王廞所召,起兵清君侧,杀了一批反对者,哪料朝庭诛杀王国宝之后王恭便退兵了。 这让三吴兵马骑虎难下,王廞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转而想支持司马道子,王廞索性率军讨伐王恭。 结果司马道子将王廞的告密信转给王恭,王恭派刘牢之率军南下,三吴兵马失败,王廞生死不知。 三吴士族的代表人物虞啸父因祖先之功赎为庶人,逃得一条性命。 其他士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番血腥清洗,被杀、被贬、被惩的不在少数,朝庭更是加重了三吴地区的税赋,普通百姓叫苦连天。 王恭第二次起军,天师道首、新安太守孙泰却认为「晋祚将终,可取而代之」。 于是利用其天师道首的身份,以讨伐王恭为名,召集信徒、聚敛钱粮,准备起事。 被朝庭所弃,这一次三吴士族病急乱投医,把注压在了孙泰身上。 第二百零九章祸起三吴 天师道,又名五斗米道,由张鲁父子发起,在巴蜀、汉中一带流传。张鲁降曹操,五斗米道开始流传进河北。曹操和曹丕都重视五斗米道,利用其宣传「汉将终,魏当受命于命」,为曹魏禅代进行思想宣传。 司马炎代魏立晋,开始提倡忠孝治国,打压五斗米道。然而不久,八王之乱爆发,永嘉南渡,天下动荡不安,天师道(五斗米道)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士族中王羲之、谢道韫这样名字中带「之」、「道」的,多半中天师道信众。 天师道在民间信众很多,朝庭为了拉拢民心,转而扶持天师道,朝中大臣纷纷拜天师道首杜子恭为师,杜子恭死后,传道首给孙泰。孙泰是琅琊人,家族世奉五斗米道,永嘉年间随朝庭南渡后,孙泰拜杜子恭为师,得传道术。 孙泰深知要让天师道发展,必须交结朝中大臣。与时任廷尉的王雅交好,朝中一批大臣师事之。 太元十八年(393年),王珣怕天师道威胁皇权,力劝孝武帝将孙泰放逐广州。哪料广州刺史王怀之也是天师道信徒,征召孙泰为郁林太守,天师道在交广地区得到发展。 太元二十年,少傅王雅建议孝武帝召回孙泰,先后出任徐州主簿、辅国将军、新安太守,不到十年时间,天师道借助士族的推动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王恭兵败身死,孙泰却不肯息兵,依旧招聚人马,聚资亿万。有识之士皆感觉孙泰存心不轨,只是障于他与中领军司马元显关系密切,没有人向朝庭举报。 会稽内史谢輶(谢石第四子)发觉情况不妙,向朝庭举报孙泰有谋反之心。司马道子接到奏报时,正值殷、桓、杨三家在浔阳会盟,司马道子生恐后方不安,所以答应了荆州军的条件,全力对付孙泰。 司马道子知道儿子司马元显与孙泰交往甚密,让其写信给孙泰,声称让他进京为天子讲道。 司马元显心有不愿,却不能违逆父王,只得依命写信。接到司马元显的信,孙泰不觉有伪,带着儿子进京,准备向会稽王父子讲授长生不老之术,谋取国师之位。 成为国师的想法来自三年多前北方道士寇谦之来访,交谈中孙泰得知寇谦之有意成为帝王师,让天师道成为国教,这让孙泰亦感动心。 司马元显的信中隐约提及,其父会稽王对长生之道很感兴趣,孙泰精心准备了一番,准备打动这位朝庭的实际掌权者,让天师道成为国教,作为教首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师,起兵造反一事暂且放下。 十二月二十日进京,孙泰父子七人直接被关入廷尉;十二月二十二日,孙泰与其六子被斩于市。前新安太守杜炯是天师道信徒,率天师道信徒在京口叛乱,被中领军司马元显率军平灭。 孙泰兄子孙恩得到叔父被杀的消息,连忙逃入海岛(1)。天师道信徒认为孙泰是「蝉蜕登仙」,有不少信徒前往海岛中追随孙恩,孙恩聚集数百人,伺机复仇。 三吴士族傻了眼,这一次又押错了宝,生怕迎来朝庭又一轮清算。 商议之后,派人带了重礼前往京城,先是找到司马元显的爱姬王异,通过王异向司马元显献上重礼,表示效忠之意。 司马元显收了礼,加上王异吹了枕头风,马上就要过年,便没有再提清算三吴之事。…… 新息城,处处张灯结彩,准备热热闹闹过大年。 来汝南一年,杨安玄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先是忙着赈灾,巡视属县;接着南下平叛,回到新息城后又实施各种谋划,前几日才送走齐家前往燕国的商队…… 去年杨安玄是带着张锋到军营里过年,今年就不同了。赵田的妻子田氏带着女儿赵萱、张锋的娘孙氏,还有刚成亲的丁实和石草也跟着来了新息。 赵田见 了女儿眉开眼笑,一晃数年没见,小丫头高了一大截,让赵田既欣慰又感愧疚。杨安玄放了他两天假,让他安心做好女儿奴,陪女儿逛街买东西。 孙氏风风火火地张罗过年之事,清扫庭院、除旧布新、准备食材等等。张锋见了娘,开心得不得了,以后娘便不会再离开了。 杨安玄问了问丁实和石草的情况,得知丁、石两家在京口接下了面馆生意,两家人都知道家族兴旺的根源在杨安玄身上,不能淡了与主家的联系,商议之后便让丁实和石草前来听用。 杨安玄一直感觉身边缺家用的人手,这一下子算是补齐了,内务交给孙氏打理,让石草帮附,外事交给丁实,需要什么人手,让他们自行做主雇佣。 最开心的要算张锋,他笑得合不拢嘴,一来娘回来了,二来总算得了解脱,不用再替杨安玄办理琐事,有时间能多往军营跑跑,阴大哥上次说教他枪法,都只得空去了一两回。 杨安玄把汝南当成基业,允许成家的军兵把家眷接来汝南,并根据官府给流民落籍的政策,分配每丁四十亩农田、二十亩桑田。 汝南经历战乱,荒芜的田地很多,杨安玄与辛何测算过,来个几万户都能轻松安排。 对于麾下的军兵,杨安玄自然格外照顾,每户给牛一头,这钱从抢得庾楷的私产中出。冯援市义,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杨安玄收到父亲的信,让他年后回一趟襄阳,为他举办加冠礼。 算起来去年杨安玄年满二十,只是杨佺期忙于打仗,没心替他操办。 杨安玄也想与父亲进行一次深淡,烈火烹油,杨家就要大难临头,于情于理,自己都应提醒一番,并做些安排。 年后郗恢会前往京城任尚书,自己要护送他进京,让他免遭殷仲堪的毒手。 鞭炮声在府衙的宅院内响起,鞭炮声从府衙传至街市,传遍新息城,乃至整个汝南郡。 杨安玄站在檐下,倾听着这满是喜悦的声响,迎接隆安三年(399年)的到来。 作为太守,正月初一卯时杨安玄穿着新衣来到大堂,接受府中官吏朝贺,共庆三元之始,又到淮水河边称量河水,祈求丰年。 接受官吏拜年,前往军营拜年,与士绅饮宴,与商贾欢聚,与百姓共乐,歌舞升平。 正月初六,十余匹快马带着四辆马车出西门奔往襄阳城。从新息到襄阳城仅有前往洛阳的一半路程,正月初十杨安玄便来到了襄阳城。 杨佺期看着龙骧虎步而来的儿子,既是欣慰又是感叹,吾家子可谓英雄。 杨安玄恭恭敬敬地向父亲施礼,又向两旁的三叔、大哥等家人施礼。族人之中大伯杨广是南蛮校尉,住在江陵,不在襄阳城。 杨安深看着杨安玄有些不自在,三弟如此优秀让他这个大哥毫无光彩。 何氏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嘀咕,他是嫡长子,杨家家业要由他来继承,何况杨家有了长孙,这家主的位置可不能被杨安玄得了去。 数年前杨安深根本没有此忧,他是嫡长子,安远是庶子不可能威胁到他,三弟不为父亲和大伯所喜,杨家家业肯定是自己的。 哪料数年过去,情形逆转,安远成了横野将军,白石垒一战深得父亲嘉许,有意将族军归他统率。 三弟更是风生水起,年方弱冠便成了汝南太守,杨安深担心之余又有些心中发酸,怕是杨家这份家业没有放在他的眼中。 反观自己,纳何氏为妾恶了父亲,要不是邵儿讨了父母的欢心,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堪忧。 去年三弟派赵田来族中筹粮,自己鬼使神差般劝父亲族中要积粮应变,结果父亲只给了万石粟米,说不定安玄对自己生出误会。 看到杨安玄施礼,杨安深忙双手相扶,看看个头已然超过自己的三弟,心中感慨万千,叹道:「三弟,一别有年,你我兄弟都有些生疏了,今夜不醉不休。」 杨安玄笑笑,道:「弟自当相陪。」 大堂内一家人寒喧说笑,其乐融融。得知三哥来了,杨湫高兴地跑来,在堂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被杨安玄瞥见。 杨安玄笑着招手道:「湫儿,见了三哥怎么不进来行礼。」 内堂虽是族人,杨湫过年已经十三岁了,算是成年女子,平日袁氏教导她规矩,所以杨湫虽然心切看到三哥,却不再像儿时那样直闯了。 看到三哥,杨湫满心欢喜,刚想开口,却鼻子一酸,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杨佺期看到女儿,对杨安玄挥手道:「去见过你娘。年前说要回家,你娘一天三次在我耳边念叨,不得安宁。」 杨安玄告退,来到堂外看到泪眼朦胧的妹子,微笑道:「湫儿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 「三哥」,杨湫抑住扑入杨安玄怀中的冲动,敛身行礼。 杨安玄伸手轻轻揉了一下杨湫的头发,感慨道:「是大姑娘了,三哥再不能乱揉你的头发了。」 一句话,惹得杨湫泪如泉涌。杨安玄忙道:「湫儿莫哭,愚从汝南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晚间拿给你。」 杨湫抹抹泪,扁着嘴道:「你寄来的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玩的,还当奴是小孩呢。快点走,娘都等急了。」 看着前面领路的湫儿,杨安玄心中暗叹,妹子确实长大了,再过上几年,吾要替湫儿寻个英雄人物嫁之。 第二百一十章家门不宁 杨安玄来后宅拜见母亲,袁氏见到儿子难免伤心落泪,董氏居然也在,陪着掉了几滴泪。 杨安玄知道年前杨漓已经在江陵与殷仲堪庶子殷本之成亲,听董氏说要等开春后殷本之才会带着杨漓来襄阳任职。 正在闲话时,嫂子卢氏闻讯带着侄女杨琳出来拜见,杨安玄见嫂子面容憔悴,杨琳看到自己怯生生躲在母亲身后。 杨湫将侄女抱在怀中,笑道:「快叫三叔,让三叔给你礼物。」 杨安玄微笑着看着杨琳,杨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轻声喊了句「三叔」,又一头扎进杨湫怀中。 离开汝南时杨安玄准备了两马车礼物,分箱笼装好,俞飞按照吩咐让人送进了后宅。 杨安玄来到院中,找出几个箱子,提进屋中。 箱笼上贴着字条,杨湫跑过来翻看,找到个小匣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对着杨安玄一笑,抱入怀中。 杨安玄先把送给娘和董氏的箱子送上,董氏迫不急待地打开,看到箱内闪闪发光的绸缎惊喜地呼道:「这是云锦吧!多谢安玄了。」 三国东吴便开始有织锦,云锦因色泽亮丽,美若云霞而得名,有寸锦寸金之说,寻常人很难得到。 年前,会稽王为酬杨安玄夺取历阳之功,为表恩宠,特意赐下五十匹云锦,杨安玄此次来襄阳带来了四十匹作礼物。 袁氏、卢氏和杨湫看到云锦,都眼神发亮,不过她们知道杨安玄送给她们的礼物中肯定有。 杨湫忍不住打开她的匣子,「啊」的一声轻呼,忙又将匣盖盖好,里面宝气闪耀,全是奇珍异宝。 杨安玄对杨琳招手道:「琳儿,快来,这是三叔送给你的礼物。」 杨琳有些胆怯,卢氏轻轻推了推女儿,鼓励道:「琳儿,快去,看看三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杨安玄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人偶,在手中摇晃着。这是个仕女木偶,发束高髻,面容描绘清晰,身上衣饰刷着彩漆,团绵上衣、红黄曳地长裙,十分精美。 杨琳立时被人偶吸引,乌溜溜地眼珠盯着,想上前又有几分胆怯。杨湫一眼认出这是最新的偶娃,荟聚轩里面要卖五百钱一个,说是从京城来的新货。 伸手从杨安玄手中接过,拿在手中玩耍起来,抬头看到侄女在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不好意思地将木偶塞到杨琳手中,叮嘱道:「琳儿好生玩,别弄坏了,要是玩厌了,给姑姑玩两天,姑姑拿东西跟你换。三哥,你这箱子里还有什么好玩艺,怎么都不给奴带些来。」 众人都笑起来,这一刻杨湫又变回了未长大的孩子。 董氏在箱底发现个檀木盒,笑道:「安玄,这是什么宝贝?」 杨安玄道:「漓儿出嫁时,愚远在汝南,不能为之送嫁,这盒首饰,是愚送给四妹的嫁妆,烦劳董姨交给她。」 董氏打开盒子,见里面是金簪金饰美玉,价值至少在百金以上。 盖上盒子,董氏站起身冲杨安玄盈盈拜倒,道:「董姨替漓儿谢过安玄了,漓儿能有安玄这样的哥哥,是她的福分。」 不远处的偏院,是杨安深的住处。 卢氏带了女儿去了正屋,何氏抱着儿子心神不宁,隐隐传来的笑声让她心中发焦,摔了杯子,吓得儿子「哇哇」大哭。 杨安玄仕途顺畅让何氏心如芒刺,又妒又恨。在杨安深耳边没少嘀咕杨安玄意在家业,让他提防杨安玄,起初杨安深不以为然,说得多便在杨安深心中留下印迹,去年筹粮便是效果。 何氏知道杨安玄对卢氏更亲,从年节送来的礼物就知,自己只有卢氏的一半。 每次收到礼物何氏都要咬牙切齿,杨安玄分明是轻视 自己,要不然董氏也是妾室,得到的礼物就比自己多,更气人的是自己连董氏的庶女杨漓都不如。 得知面馆的生意是杨家所有,由杨漓、杨湫两姐妹出面打理,两女每月从中各分到一成利,何氏眼红不已,动念想从中分杯羹。 这次杨安深没有理会她的哭闹,直言族中与杨安玄有约定,无法更改。 杨漓出嫁,何氏又闹了一回,说嫁出去的女儿已是外姓人,不该再从族中分利,要接替杨漓打理面馆。 杨安深试着在父亲面前提了一句,被骂得狗血喷头,难免对杨安玄的怨念加重了一分。 将儿子交给侍女,何氏歪在榻上思量不提。…… 内堂设宴,酒菜飘香,杨家族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杨安玄的辈份低,依次敬酒,又被三叔杨思平连灌了三杯,回席时已有两分醉意。 吃了几口菜,杨安玄道:「大人,听闻郗公亦在府中,怎么不请他一起前来。」 杨佺期有些不自然地道:「郗公带着家眷,正月初八便起程返京了。」 已经走了两天了,杨安玄心中发急,不知能否追上。杨安玄道:「唉呀,愚还想着前去送郗公一程,愚能有今日郗公相助甚多。」 杨佺期放下酒杯,眉头皱起,郗恢成了他心头隐痛,杨安玄一来便提及郗恢,着实惹他不快。 「郗公已经乘舟走了两天,你怕是追不上了,以后遇见再说吧。」杨佺期板起脸道。 杨安玄知道郗恢此行危险,没有理会父亲的脸色,急声道:「恐怕有人不愿看到郗公进京,愚受郗公之恩,要护送他一程。」 杨佺期勃然怒道:「你说谁不愿见郗恢进京,是指为父会派人追杀吗?荒谬。」 满堂欢庆之声寂然下来,杨安玄起身拱手道:「大人息怒,孩儿说的是殷刺史和桓刺史。」 桓、殷、杨三家浔阳结盟,皆大欢喜收场,唯有雍州刺史郗恢受了无妄之灾,被召回京中任尚书,郗恢对三人的恨意可想而知,回到京中必然针对三人。 郗恢对杨佺期有恩,不好对其下手,只能放其归京,而桓玄和殷仲堪可不愿见郗恢回京后与他们作对,半路截杀的可能性极大。 杨安玄的这句话却戳到了杨佺期的痛处,怒喝道:「小人之心也,殷公乃仁义君子,桓玄亦有盛名,焉会行此等事。你要送郗恢,尽管自去。」 说罢,杨佺期起身,一拂衣袖走了。 内堂众人面面相覤,杨思平起身叹道:「安玄,郗公之事让你父背负恶名,你一再提及难怪你父不悦,明日前去陪个不是,为叔帮你缓和一下。」 酒不成欢,众人纷纷起身,这场接风宴不欢而散。 杨安深回到住处时,何氏正在灯下翻看袁氏分派下来的礼物。东西乱糟糟地堆放在案几上,五匹绸缎、一套青瓷茶具、一些小儿所用金银饰物,却没有看到云锦。 卢氏带着礼物回家时,何氏已派侍女打听到杨安玄所送的礼物中有两匹云锦,她在美凤院中见过此物,知道十分贵重难得。 等礼物送进屋中,何氏不等杨安深回来便打开翻看,哪知整只竹匣腾空也没有找到云锦。 看到杨安深进门,何氏又羞又恼,将桌上的绸锻和小儿饰物推下案去,伏在案上嘤嘤哭泣。 杨安深莫明其妙,问道:「这又是作哪门子妖?」 侍女低声禀报:「三爷送给娘子的礼物不如大娘子,没有云锦。」 杨安深一皱眉,没有作声,来到何氏身边劝了两句,何氏呜呜哭得更响了,惹得怀中孩儿也哇哇哭闹起来。 哭得杨安深心烦意乱,索性起身去了书房, 桌上放着十刀云节纸和一套笔墨纸砚,是杨安玄给他的礼物。 烦从心起,杨安深衣袖一拂,笔墨滚落于地,恨恨地骂了声:「家门不宁。」…… 杨安玄没有留下,出府衙前往驿馆,俞飞带着随行的亲卫住在那。 隔着老远便听到屋中欢声笑语,陈鱼等人听到俞飞来了,纷纷前来相见。兄弟久别重逢,少不得开怀畅饮。 杨安玄撩帘进屋,众人都觉施展,此时他应该在府中饮酒,为何到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俞飞起身问道:「将军,何事?」 杨安玄道:「郗公已经南下,愚怕有人对他不利,想趁夜追赶,护送他一程。陈鱼,你手中可有快船?」 陈鱼替杨家经营家族水上生意,杨佺期多次征陈鱼入伍,许以部司马之职,陈鱼没有答应,他在等俞飞的安排。. 俞飞跟在杨安玄身边转战四方,感觉杨安玄待人以诚,并无士族的高傲,是传说中的明主。 在战场上与阴绩、孟龙符等人结下生死情义,俞飞发现自己逐渐喜欢了军旅生活,恐怕已难离开。 杨安玄与他有一年之约时间早已过去,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挑明罢了。 杨安玄的话语中透露招揽陈鱼之意,俞飞冲陈鱼点点头,道:「你们若无牵挂,此次便随愚同回汝南吧。」 陈鱼大喜,笑道:「小弟从命。杨太守,仆手中有两艘快船,顺风顺流一日可行三百余里。」 郗恢南下乘坐的是客船,一日能行进二百里左右,扬口离襄阳有五百余里,再不动身怕来不及了。 「陈鱼,你准备好快船,多带好手,愚要连夜追赶。」杨安玄面色沉重地道。 一般人不敢夜间行船,但难不住陈鱼等人。一个时辰后,杨安玄带着十六名麾下,与陈鱼麾下的二十多人分乘两艘快船,趁着月色顺沔水南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月夜救郗 江风凛冽,吹得帻巾烈烈飘舞,郗恢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闪过的青山,问道:「这是到了哪里?」 长子郗孜紧了紧身上的皮裘,道:「方才听船家说过了竟陵,前面不远就是扬口了。江上风大,母亲让孩儿请父亲回船中歇息,莫受了凉。」 此次回京,郗恢带着家眷同行。郗恢的妻子是谢道韫三妹,与他育有五子,除三子郗循在京中任官外,其他四子皆在随侍在身边。 郗恢眉头紧锁,此次奉召回京,恐怕路途凶险。这段江路是荆州和江州交界处,水匪众多,自己所带的百名部曲不知能否顺利经过,若是殷仲堪和桓玄起了歹心,怕是凶多吉少。 越是着急越不能予人可趁之机,郗恢抬头看太阳已经西偏,道:「孜儿,你去与船家说,便到扬口歇息。」 西晋杜预镇襄阳,利用江汉多湖荡的便利,开扬口,连通长江与沔水,方便往来船只。扬口作为长江与沔水的连接处,自然形成了集镇,江上船只往来如织,十分热闹。 杨佺期从水师派出两艘朦舯护送郗恢南下,朦冲舰向码头迫靠,船头插着晋字旗,分外引人注目。 仆从上岸购买吃食,打听到扬口有都水衙门,郗恢让人持了名帖前去。都水监贾雄登船拜见,留下十名士卒在码头上值守。 郗恢心中不宁,安排好部曲晚间值守,忐忑不安地回船舱歇息。码头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江水滔滔不息的流声,船舷处的火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值守的人受不住江风,缩在舱后避风处,时不时起身张望一下。码头上十名士卒更不会傻傻地站着吹风,早找了处房屋躲在里面睡觉。 月色洒在江面之上,波光粼粼,除了风声、涛声,再无其他声响。 月上中天子时分,十余只小船在江面出现,逆流而上,悄无声息地朝着艨舯舰靠近。艨冲舰比商船高大,月色之下分外醒目。 江上风寒,船上值守之人坐在船舱避风处,围着火盆头如啄米,打着瞌睡,根本没有发现这群小船靠近。 小船接近艨舯舰丈许处,猛地往前一窜,船首的尖钉狠狠地扎在舰身,紧接着船上黑影抛出绳索,钩住船舷。那些黑影熟练地拉着绳索向上攀援。 艨舯舰船体接连震动,惊醒了瞌睡之人。护卫连忙起身查看,刚探出身子,一只利箭射来,正中面门。 那护卫从船身向下栽落江面,惨叫声划破夜空,惊醒了船上众人。 黑影已经登上船,与护卫战在一起,寒光闪动,惨叫声不断响起,夜深人静之时传出老远。 停靠在艨冲旁边的货船见事不妙,一个个撑船离开,只剩下十几艘小船如食人鱼般围着猎物撕咬。 郗恢惊起,坐在榻上听了片刻,惨叫声越来越响。心道不好,起身穿衣壮着胆子步出船舱,看着一群蒙面黑衣之人,正与部曲厮杀。 蒙面黑衣,郗恢立时明白了,这绝不是***,哪有***行凶蒙面的。这伙贼人不知是桓玄还是殷仲堪派来的杀手,杨佺期亦有可能,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让自己返京了。 殷隆站在船舷处,看着麾下追杀着郗恢部曲,大局已定。 大年初四,他奉族兄殷仲堪之命,带了二百族军潜伏在扬口一带等候伏杀郗恢。 郗恢的船一靠码头,殷隆便收到了消息,等到亥末,带着麾下来袭。 正如他所料,护卫郗恢的部曲不习水战,站在摇晃的船上立足不稳,很快便溃不成军。 看到有人为了逃命跳入江中,殷隆冷笑,冬日天寒,水流很急,跳入水中基本上与寻死差不多。 舱门打开,灯光从舱内洒出,一个黑影出现在光柱中。 殷隆眼一亮 ,认出出舱之人是郗恢,粗着噪子吼道:「杀进舱去,一个不留。」说罢,提着刀朝郗恢而去。 郗恢的部曲大急,拼死拦住黑衣人的攻势,有人急喝道:「主公快回舱中躲避。」 郗恢苦笑,舱中何处可避,看来一家老小今日要毙命于引。 「咻、咻」,破空声传来,数名黑衣汉中箭倒地,殷隆喝骂道:「哪个蠢货胡乱放箭,敌我不分。」 江面上传来一声厉喝,「郗公休慌,雍州兵马来了。」 殷隆一惊,杨佺期派人来了,不可能啊。据堂兄所说,殷、杨、桓三家都有默契,不让郗恢进京,杨佺期碍于情面,不好在襄阳下手,怎么可能会派人救郗恢。 利箭破空,黑衣汉不断倒下,郗恢的部曲精神大振,围护在船舱四周。 两艘快船有如急箭,靠近朦冲时打了个横,轻巧地靠在船侧。 那些小舟登船的绳索犹在,杨安玄抓住绳索,跃身而上,一名黑衣人举刀砍来。 杨安玄举刀相迎,「咔嚓」一声,将黑衣人手中刀削断。 身后,俞飞、陈鱼等人相继登上船来,与黑衣人战在一起。 只听「当啷」声不断,惊呼声四起,杨安玄从汝南所带的麾下全都将佩刀换成了宿铁刀,与普通的铁刀相遇,轻易地将对方的刀削断。 趁着对手发愣,宿铁刀突进,血光崩射,惨叫声四起,转瞬之间,攻守之势逆转。 殷隆等人被逼到船舷边,刚才还在笑话那些护卫跳水寻死,现在轮到自己了。 杨安玄来到殷隆面前,也不想追查这群黑衣蒙面人的来历,挥刀劈出。 殷隆慌忙举刀相挡,他的刀比麾下的刀要好,被杨安玄的刀削进半寸许,并未削断。只是刀光连闪,片刻功夫,殷隆手中刀就快变成锯尺了。 杨安玄哈哈笑道:「刀不错,看来你是领头的。」 刀光再来,这次「锯尺」不堪重负,「咔」的一声断为两截。 殷隆身形后仰,避开刀锋,身形被船舷拗起,索性向后翻出,手在船舷上一按,咬牙纵身跃进江中。 看到头领跳江,其他黑衣人纷纷学样翻身下船跳入江中。「扑通」声不断,船上护卫欢呼声响起。 郗恢倚在船舱处,右手死死攥住门框,从人墙缝隙中打量着外面的战况,见来袭的黑衣人被赶下船,方才松了口气。 一阵风吹来,郗恢打了个寒颤,才惊觉内衣被汗湿透。 杨安玄将刀归鞘,整理衣衫,朝船舱处行来。 借着月光,郗恢看清杨安玄的面目,惊呼道:「安玄,是安玄吗?」 杨安玄顿住脚步,朗声笑道:「正是晚辈,郗公受惊了。」 听清杨安玄的声音,郗恢推开挡在身前的部曲,举步上前。 杨安玄躬身施礼,郗恢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安玄,老夫莫非是在做梦吗?」 「郗公,愚听闻你要返京,特来送上一程。」杨安玄微笑道。 「好好,若无安玄,老夫今日便要命丧于此。」郗恢紧紧抓住杨安玄的手,道:「夜来风凉,且随老夫入舱叙话。」……. 碧春茶,入口淡香,回味幽长。 郗恢换了衣服,持了麈尾,恢复了名士派头。 用麈尾指着青瓷盅,郗恢意有所指地笑道:「安玄,这碧春茶是老夫心头所爱,一日不可或缺。」 杨安玄端起茶忠喝了一口,道:「若无郗公慧眼相识,又将此茶荐于慧远大师,碧春茶或许还只为乡间为村人所知。」 郗恢放下麈尾,端茶一口饮尽,叹道:「宝剑藏匣终露其锋,老夫不过因缘际会 ,说起来还是沾了此茶的灵气,方能避过此劫。」 「郗公仁厚,吉人自有天佑。」杨安玄微笑道。 这个时候,郗恢的四个儿子出来,排成一排冲着杨安玄揖礼。 杨安玄忙起身避让,郗恢道:「安玄,老夫一家因你得活,这个礼你且受下。」 杨安玄无奈,只得与郗恢四子对揖。 郗恢指着最小的儿子道:「安玄,老夫有意让浩儿随你前去汝南,托你照看,不知你可肯收留。」 杨安玄道:「蒙郗公看重,愚敢不从命,只怕委屈了浩兄。不过此事不急,愚送郗公回京后还需赶回襄阳,族中要为愚安排行冠礼。」 郗恢捋须叹道:「老夫识得安玄时,安玄尚未成年,转眼便是五年过去了,安玄都要加冠礼了。唉,逝者如斯夫,老夫老矣。」 郗家是上品门阀,与王谢两家联姻,郗恢此去京城定然受到朝庭重用,杨安玄兼程赶来相救,除了报恩之外,也想着将来郗恢能在朝堂上替自己说话。 想到这里,杨安玄躬身礼道:「郗公,愚有个不情之请,请郗公替愚取个字。」 取字对古人来说是件庄重严肃的事,多由德高望重的前辈或师长所取,杨安玄让郗恢取字,便是把他当成尊敬的长辈。 郗恢欣然应道:「老夫却之不恭了。」 捋着胡须思索片刻,郗恢道:「老夫为安玄定品时曾说过汝「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天下纷争不断,需安玄这样的才智之士安定,便取定栋二字如何?」 「杨定栋」,杨安玄轻念道,起身来到郗恢面前拜倒,道:「多谢郗公赐字,定栋自当不负郗公厚望。」 郗恢开怀大笑。 第二百一十二章家事难理 杨安玄一直将郗恢送至芜湖,脱了桓玄控制的范围,才与郗恢分别,回返襄阳。 这趟出来的时间不短,回到襄阳已是正月二十日,杨佺期得知郗恢在扬口遇匪,冷哼一声道:「你是汝南太守,来襄阳时日太久亦有不妥。二十二日是黄道吉日,为父替你行加冠礼。」 魏晋时加冠礼崇尚简易,来参加杨安玄冠礼的除了杨家族人外,还有胡藩等州中部分官吏。 众人穿着礼服,杨安玄向父亲跪拜,杨佺期为他戴上缁布冠。缁布冠,黑色的布冠,表示成人,戴上此冠表示不忘先祖创业的艰辛,同时意味着有参政的资格,开始担负社会的责任。 当然这只是象征意义,像杨安玄身为汝南太守,早就有能力决定一郡政务了。 杨思平穿着大红礼袍,高声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毕,杨安玄起身入屋,起身换了套与缁布冠相对应的袍服出来,向亲友和向亲友和观礼的来宾展示衣冠,这一次加冠叫「初加」。 紧接着摘除缁布冠,有侍女替他重梳头发,戴上皮弁。皮弁为武冠,用鹿皮一片片缝起来的,每道缝里边还会镶嵌有珍珠或玉石。戴上皮弁冠,象征着男子有资格成为战士,服兵役。 杨思平继续唱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 待礼毕,同样起身换身与皮弁相应的衣服展示,这一次加冠称「再加」。 杨安玄心中暗道,这还算简化的礼仪,换做普通人家,恐怕连准备这些加冠所用的衣服都难,难怪有不少人自行为自己加冠。 除去皮弁,梳头「三加」,这次所戴的冠叫爵弁(素冠),这种冠用于祭祀的场合,是正规的礼服,表示行礼之后就有资格参加宗庙祭祀。 等杨思平唱罢「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杨佺期按照礼仪说出慰勉的话,杨安玄谢辞,叩首。 冠礼的一项重要内容便是取字,事先杨安玄已向父亲禀过,郗恢给他取了「定栋」的字。 杨安深字「伯堪」、杨安远字「仲达」,杨佺期原本替杨安玄取的字是「季宏」,得知郗恢给他取了字,便决定以「定栋」作为杨安玄的字。 郗家是上品门阀,郗恢是当今名士,他替杨安玄取字对杨家来说是件好事。 礼毕,杨安玄穿着礼服拜见族中长辈,又入后宅拜见母亲,与兄弟妹妹们见礼,彰示着以后便是成年人了。 大堂摆席祝贺,杨佺期带着杨安玄向长辈敬酒,接受长辈、亲友的祝福。 直至酉正时分,前来道贺的客人告辞离去。杨佺期吩咐将酒席移至内宅厅堂中,屋中都是杨家族人。 杨佺期看着兄弟子侄,心中有些自得,自己这一辈兄弟最小也是太守的官阶,三个儿子也不错,杨家崛起之势不可阻挡。 杨思平现任南阳太守,杨尚保是州司马,杨安深在荆州任法曹参军,杨安远以横野将军的身份统率州军,杨广在江陵任南蛮校尉、杨孜敬在江夏任江夏相,未回襄阳过年。 杨佺期欣然举杯,笑道:「弘农杨家九世名德,惜乎过江稍晚受人打压,如今总算有了改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杨家族人当齐心协心再现先祖荣光。」 众人欢声应诺,将酒饮尽。 过两日便要起程回汝南,杨安玄一直找机会想与父亲深谈一次,只是杨佺期公务繁忙,连晚饭都在大堂与官吏一起吃,此时倒是个好机会。 杨安玄知道父亲对自己有了成见,思忖了片刻道:「大人,你坐镇襄阳,在巴陵族人可要迁来?」 杨佺期摇头道:「襄阳距巴陵不远,乘船两日便可到达,巴陵有殷公照应,族人安定,用不着迁移。」 「大人是打算联殷抗桓吗?」杨安玄问道。 杨佺期沉默了一下,道:「桓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虽然殷、桓、杨三家在浔阳结盟,但三家之间互相提防,殷与杨有点像吴与蜀,联合对搞曹魏,眼下的形势有点像三国了。 杨安玄忍不住提醒道:「三家互相牵制,杨家实力较弱,大人需保持实力,以静制动。」 杨佺期一皱眉,不愿听到儿子的说教,道:「为父自有打算,毋须你多言。」 杨思平见气氛有些变冷,笑着圆场道:「安玄(正常情况取字之后便不能再直呼其名,为了阅读方便称呼照旧),你带来的宿铁刀可真不错,多给几柄给三叔。」 杨佺期点头道:「宿铁刀诚为利器,若族军皆成换上宿铁刀,可以一敌十。」 杨安玄此次来雍州,带了五十把宿铁刀作为礼物,这批刀是应家赶制出来的。 为了保密,应家不敢大肆招用人手,半年的产量仅在五百柄,杨安玄留下两百柄与燕国交易,二百柄给郡军队长以上的人物换装,二十柄让齐家作为样品带去了燕国,三十柄给了身边的亲卫,剩下的五十柄全都作为礼物拿了来。 「三叔,宿铁刀是南顿应家所制,因为工艺特殊,一年仅能产出百余柄。愚到西平发现宿铁刀锋利,便下令让应家不可对外出售,只准售卖给郡军。」杨安玄没有说实话,防着一手。 五十把刀被杨佺期分给了族中亲卫,杨思平仅得了三柄。试过刀后,杨思平赞不绝口,让杨安玄要多给几柄。 「安玄,你当初要走安玄军三叔可是一口答应,三叔年后要去南阳赴任,你怎么也得给我五六十柄宿铁刀。」 杨安玄苦笑道:「愚确实拿不出来,身边的这把佩刀,三叔若要便给您。」 杨思平毫不客气地伸手道:「拿来,除了这把还得五十柄。」 杨安玄无奈,只得解下佩刀递给杨思平,道:「三叔,不是侄儿不给,是真没有。这样,明年六月前侄儿争取给您三十把,不过这刀钱您可不能少。」 杨思平抽了刀,看了看雪亮的锋刃,满意地道:「三十就三十吧,给亲卫换换也好。这刀多少钱一把,你可不能坑三叔。」 「别人要至少两万钱,三叔您开了口,万钱就行。」 杨思平笑道:「行,就按这个价。」 杨佺期忍不住开口道:「为父也打算要批宿铁刀,也按万钱一把的价格。」 要是没有筹粮之事,杨安玄或许会送批刀给杨佺期,现在可不想再无偿付出了。 杨安玄苦着脸道:「大人,这刀的产量着实有限,愚催一催应家,明年争取能多要些,先仅着族里。」 杨佺期想到了去年筹粮之事,道:「你回汝南时把刀钱带去,在十月前送百柄刀来便可。」 杨安远看了一眼杨安玄,没有作声,他也想给安远军换装,父亲得了刀肯定优先分给族军,不知安远军能得到多少。 因为刀的事气氛缓和了下来,杨安玄举杯敬了一圈酒,道:「愚听人说殷公为人仁而无断,谨于细行而无弘量,万一有变,大人切不可轻信其言。」 杨佺期怫然变色,道:「吾与殷公情同兄弟,又是姻亲,自当互相信任。你一再挑唆为父提防殷公,是何用意?」 杨安玄心中暗叹,起身拜道:「桓家在荆州经营数十家,桓玄身处江州,定然虎视荆州。若是桓玄起军攻荆,殷公定然求救于大人,大人千万小心行事,特别是巴陵乃是族业所在,一定要谨防桓玄偷袭。」 有说话不能说得太明晰,要不然过于惊世骇俗,杨安玄只能提醒一下杨佺期。 「三弟太多虑了,大人久经沙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三弟你才打过几次仗,不要做了汝南太守,就忘乎所以。」杨安深冷声讥道。 因为礼物的事,何氏没少在杨安深面前哭诉,耳边风吹得多了,杨安深对杨安玄的成见愈深,见父亲发怒,忍不住出言讥讽。 杨安玄恳声道:「雍州乃四战之地,前年秦军在洛阳败走,定然不甘会卷土重来;桓玄与大人向来不睦,早晚必然生乱,孩儿怕到时雍州腹背受敌,还望大人早做准备。」 杨佺期沉声道:「你说的不错,为父早有先下手之意,年后便会邀殷公攻打桓玄,去除这根梗喉之刺。」 「恐怕殷公意在制衡,会坚决反对大人起兵。依孩儿看,宜静不宜动,养精蓄锐、积草囤粮,先御外敌……」 不等杨安玄说完,杨佺期变了脸色,打断他的话道:「为父身为雍州刺史,还不用你一个汝南太守来说教。时候不早,大家都歇息了吧。」 看着杨佺期离去,杨安玄僵在那里。杨安深见父亲走了,笑笑也起身离开,杨孜敬冲杨安玄点点头,也走了。 杨思平埋怨道:「安玄,不是让你不要与尔父相争吗,怎么又闹得不欢而散。」 杨安玄的心中却隐有轻松感。自己尽到了本份,杨佺期听不进劝也好,不然将来父子沙场相争才是最大的麻烦。 「三叔,你还记得当年从洛阳前往新野经过盘龙山吗?」 杨思平点点头,当年有伙山贼在王绪的鼓动下前来劫杀,反被杨安玄抄了老窝,山寨也换了主人。 盘龙山属于南阳郡所辖,也就是归在杨思平的治下。 杨安玄道:「当年盘龙山换主,胡彰认侄儿为主,这些年愚无心打理,三叔去了不妨替愚敲打一番,将来说不定有用处。」 杨思平惊诧地看了看杨安玄,笑道:「老三,你可够厉害的,一步三看,处处伏棋。放心吧,这件事交给三叔了,不过那刀钱……」 「只需二十万钱」,杨安玄痛快地应道。 杨思平哈哈大笑,拍拍杨安玄的肩膀,大踏步离开。 第二百一十三章检籍生波 屋中只留下杨安玄和杨安远,世事难料,原本不对付的两兄弟如今反而比起亲兄弟要亲近些。 杨安远沉默片刻,问道:「三弟,你认为雍州不稳吗?」看来堂中多人,唯有杨安远听进去了杨安玄的话。 杨安玄点点头,道:「二哥,父亲与桓玄必有一战,你一定要劝父亲备足粮草、不可急进,否则大祸将至。」 杨安远皱着眉头没有作声,杨家的总体实力虽然较弱,但战力却在三家中称雄,三弟所忧会不会是杞人忧天。 杨安玄知道事未临头没人会相信自己的话,恳声叮嘱道:「二哥,万一有变,你一定要护好家人,可带着她们前往盘龙山避难。」 杨安远见杨安玄一脸郑重,点头答应道:「愚记下了。」 第二天,杨安玄专程找到胡藩,两人欢聚一场。 说起郗恢扬口遇贼之事,胡藩连声感叹道:「若非安玄,郗公怕是难逃活命,安玄真仁义之人也。」 杨安玄笑道:「多谢道序兄夸奖。接下来愚所说的话便不是仁义之人该说的了。胡兄,愚想请你前往汝南。」 胡藩足智多谋,杨安玄好不容易与他建立起感情,当然是想将其招入麾下。 胡藩沉吟片刻,道:「安玄,杨刺史对愚甚是礼遇,他又是尔父,愚若是随你前去汝南,怕是遭人物议。愚并非贪恋官位,只是担心随你而去于你的声名有障。」 杨安玄知胡藩为难,并未强求,他的用意是让胡藩将来无处投奔时想到自己。 两人免不了谈及殷、桓、杨三家现状,胡藩同样认为桓玄有异志,绝不会安于现状,将来祸由其起。 「殷公畏桓玄如虎,当年桓玄执槊相向亦不能反抗,愚担心桓玄一旦举兵攻打荆州,殷公难以抵挡。」胡藩叹道。他的表兄罗企生是殷仲堪的参军,胡藩甚为忧虑。 杨安玄叹服,自己借助穿越的便利知晓历史走向,胡藩则是判断出将来要发生的事,智谋过人。自己麾下不乏孟龙符、蒯恩这样的勇将,但像胡藩这样的智将还真稀缺。. 「殷公不求进取,意在制衡,一旦战起,必向家父求援。殷公与家父结成亲家,便是为了防备桓玄。」杨安玄道。 「殷公和杨刺史若能齐心协力,桓玄不足为虑。」胡藩手握酒杯,目光沉毅,道:「不过愚看殷公和杨刺史都各怀心思,虽为亲家,恐亦难齐心,易为桓玄所趁。」 这是明眼人,杨安玄叹道:「愚昨日在家父面前痛陈此事,结果反遭训斥。」 两人齐声唉叹,闷闷举杯将酒饮尽。 「道序兄,愚与二兄提过,万一事不可为,拜托你同他一起护卫家母和吾妹,前往盘龙山中暂避。」 胡藩慨然应诺道:「你我情如兄弟,万一真有事,愚便豁出性命也要护你家人安全。」 ………… 以工代赈有充足的粟米支撑,进展得很顺利。属县之间的官道平整一新,新增了八处驿站;设立官学更是顺风顺水,十五个属县的县学全都重开,乡庠学也有了九十四处;邓远禀称,等到今年八月,二百八十七乡至少能办学二百以上。 郡中诸事顺畅,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问主簿辛何道:「检籍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永嘉南渡,东晋朝庭将北方沦陷的地区设立侨郡,安置南渡的流民,以示不忘恢复故土。 这些南渡的流民户籍与当地人不同,当地人的户籍用黄孽纸(防虫,保存久)登记,称黄籍;而那些侨置的百姓的户籍用白纸登,称白籍。 因为侨置的郡县并无实际辖区,所以不征租税徭役,而这些侨居的流民有战事则要应征入伍,保护当地百姓。 那些南渡的士族趁机广造田园,隐匿人口,不少百姓为逃避朝庭税赋和徭役,托避在他们的名下,仅向士族交粮。 东晋朝庭为改变这种状况,进行了土断改制。兴宁二年,大司马桓温行土断法,史称「庚戌土断」,将侨州郡县流民编户入册一起纳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人通过买通当地官吏,伪造户籍、冒充士族、虚报年龄、假报身死、自残出家等各种手段逃避税役,所以朝庭每隔数年便要进行一次检籍。 孝武帝废「度田收租」改为「按丁税米」,原来的占田、课田制度实际上名存实亡了。晋朝规定成年男子可占田七十亩,课田五十亩。占田,也就是名义上拥有田地的限额;课田,指必须耕种的田,官府按课田的数目收税。 士族占田、荫客和荫亲属的特权仍在:一品官占田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九品占田十顷;可荫亲属,多者九族,少者三世(1)不用交税;一至九品分别可荫佃客十五户到一户,荫衣食客三人到一人。 前年杨安玄前往安成周家筹粮,见周家拥地过千顷,部曲佃户众多,便动了检校周家田地、佃户的念头。 安成县令孟河获罪被贬,杨安玄举荐了陈华任县令,暗中交待陈华查探清楚周家隐匿人口,侵占农田之事,等到检籍的时候查抄周家。 初到任时巡视属县,杨安玄发现汝南人口凋敝,官道两旁的田地都有不少荒芜,像周家这样的士族兼并土地,穷苦百姓、流民只能成为他们的佃农。 这让杨安玄想起不久之后的均田制来,年前借着抚恤军中伤亡将士、赈济灾民之机,府衙行文公告全郡,凡成丁男子到官府落籍,一律授露田五十亩,女子二十亩,桑田二十亩或麻田十亩。 露田,指无主的荒田。所授之田不准买卖,身死归还官府。 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官府租给种子、耕牛、农具等物,帮扶流民安家,新垦荒地归农人所有,允许买卖。 政令一出,四郡流民纷纷来投,不少原来托身于士族的农户也纷向官府落籍,杨安玄前往襄阳期间全郡便有七百余人登记入籍。 辛何应道:「杨太守,新令推出,全郡新增丁口一千二百三十八人,下官估计三月之前还会有千余人入籍。至于检籍,各地回报,民情不安,似有乱起,请太守缓行。」 户曹朱琨插言道:「太守下令授露田给流民,各属县纷纷禀报,有人拿了过江前的田籍,要求发还田地。」 永嘉南渡,原来的田籍早已毁于战火,现在有人拿了以前的田籍出来,难分真伪,查无对证。 杨安玄笑道:「看来是有人不想看到愚实施新政。想当年桓大司马实施土断,阻力甚大,但桓司马不为所动,全力推行,方有国富民强,后来的北伐之举。」 听杨太守说及桓大司马,不少人心中打颤,当年桓司马推行土断时可有不少人头落地,杨太守莫不是想仿效桓司马强行检籍。 辛何躬身道:「杨太守三思,不可操之过急,汝南初治,当徐徐图之。」 杨安玄心想,大乱在即,自己哪有时间徐徐图之。大乱也有大乱的好处,朝庭对自己的作为无法顾及,只要能慧及百姓,得罪些士族又如何。等孙恩在三吴之地发动起义,士族的末日也将随之到来。 「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鲍家告愚不遵法纪、滥用刑罚」,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愚岂会再度落人口舌。」 辛何暗自叫苦,正月期间这三家寻到他,托他在杨太守面前替为斡旋,听杨安玄的口气对三家的余怒未消。 「府衙向各县派出检籍令史,着各县配合查实逃亡、隐籍、托庇、称疾等情况,根据实况重新审定户籍。」杨安玄道:「每县 的检籍令史为两人,正使由府衙派出,副使由当地属县推荐贤能之士,待检籍完成之后,本官要论功行赏。」 杨太守到任后,换了一批人手,空出许多职司来,看来此次检籍是个好机会。 杨安玄剑眉挑起,继续道:「辛主簿讲民情不安,不可不慎。赵司马,你从郡军中选派三百人,每县派出二十名郡军,护卫检籍令史周全。」 赵田恭声应诺。辛何却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那些士族能老实配合杨太守检籍,要不然一场血雨腥风就要到来。 ………… 城门处的布告栏中贴出了官府的公告,有文吏在高声宣讲内容,半个月后,汝南百姓都知道杨太守派出检籍令史到各县查验户籍,重定田亩了。 重新落籍可授露田五十亩,桑田二十亩的条件让不少佃户动了心思,每丁租米七石的税赋可谓很重,但一丁能种地五十亩,每亩收一石半,也能得七十五石,娶亲则多出二十亩耕地,还有桑田。 若新政得以实施,至少能有个温饱了,若有余力多垦些荒地,不用交税赋,而且可以自主买卖,这是德政。 去年杨安玄为太守,除了朝庭规定的丁男「租米七石,布二丈、绢二丈八尺、丝三两、绵十一两二分」再未征收杂捐,并让各县公告百姓,若有人暗中摊派可以上告。 借着赈灾惩腐之威,各县的官吏都不敢伸手,杨太守在汝南的声誉极佳,十数万赈灾粮多半进了百姓的口中,新修的道路、水渠、桥渠让众人得惠。 不少地方的乡学已经开始授课,孩童稚嫩的吟诵声让经过的人都面露笑容,杨太守给百姓带来了希望。 安成县衙外一早就排起了长队,都是前来重新落籍的百姓,这些人中有不少是租种着周家或别的士绅的田地,每年交给周家三成粮,按四十亩得六十石算,就要交给周家十八石粮,看上去比起官府的税赋还重。 但种官田,除了交税赋外还有许多的杂捐杂役,官吏欺压良善,实际的付出远不止那十八石粮,普通百姓不堪其重,才不得不隐籍匿在周家这样的士族名下。 现在杨太守主政,严惩贪官污吏,汝南吏治为之一清,百姓看在眼里,有此惠民新政,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县衙大堂,陈华穿着禇色官袍,头戴帻巾坐在正中,听县中户曹祈青禀报,「……新增男丁三百四十八人,女丁四百九十人,要授露田二万三千七百二十亩,桑田……」 成为安成县令半年,陈华已经逐渐熟悉了政务,到任后将衙中官吏换了近半,主簿、各曹等关键人物都换成了自己人。 初来时县丞范清暗中掣肘,被他借收税之事当面斥责了几次,范清明面上再不敢与他作对。 捋着胡须安坐,陈华脑中想着前几日杨太守给他的密信。 陈华不识字,却深知要做好县令不识字可不行,专门请了个文吏教他识字写字,每日晚间习练半个时辰。 几个月过去,陈华已能初读公文,提笔也能写,范清别想再暗动手脚了。 杨安玄在密信中告诉他,此次检籍要针对周家,陈华知道当初杨太守到周家筹粮遭了冷遇,周家在汝南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官府检籍的消息全郡皆知,百姓欢喜士绅皱眉,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鲍家更是忧心如焚,他们得罪杨太守,杨太守事后并未追究,但这次检籍会不会趁机刁难呢? 二月,府衙派出的检籍令史陆续前往各县,一场变革席卷着汝南大地。 第二百一十四一波又起 安成县南,周家宅院,仁风堂。 得知官府准备检籍的公告,周伟便从坞堡搬回了城中宅院,方便打听消息。 刚刚送走县丞范清,周伟把府中典计周锡叫来,询问族中有多少田地、部曲、佃户,按官府的公文,要清出多少隐田,交出多少隐户。 听完周锡的禀报,周伟眉头紧锁,自家有田一千二百三十四顷。先祖周顗和先父周闵官居一品,可占田各五十顷,先兄周琳为东阳太守,五品可占田三十顷,加上侄儿周文五品占田三十顷。 父亲周闵逝后,家族中落,族中居官者渐少,把这些人占田合在一处,也不过才三百八十顷,合在一起才五百四十顷,还有近七百顷田地要被官府收回,只能靠伪造的田契了。 按制族中可荫佃户一百一十八户,部曲四十八人,除去这些人,隐籍投在族中的户数还有三百二十六户。往年检籍不过走个过场,打点好官府,自家上交三五隐户便了事,这次检籍恐怕是难过关了。 方才县丞范清来访,告知县里检籍之政,暗中告诉自己陈县令得了杨太守的密信,有意针对周家,这话让周伟心中堵得难受。 想起前年杨太守前来筹粮时自己失策,以为杨主簿不能拿自己如何。哪料不到一年时间,杨主簿便正式成为汝南太守。 周伟深为后悔,竭力想要弥补,让侄儿周文给杨太守写了信缓和关系,又亲至新息城拜访,送上厚礼,结果礼物没有,看来效果不大。 这位杨刺史的心眼着实不大,先是在郡军换装上用了应家所制的兵刃,新来的县令陈华是他的亲信,自己数次上门送礼被退了回来,此次检籍周家怕要伤筋动骨了。 检籍令史已经到了县衙,不日便要上门前来清查,周伟愁眉紧锁,苦思无策。 「家主,要不要让范县丞暗中帮忙?」周锡建议道。 周伟摇摇头,陈县令与范县丞不和,他早有耳闻,有杨太守撑腰,范县丞怎么可能斗得过陈县令。 「让那些隐户先到山中暂避几日,往年检籍就是这样做的。」周锡继续道。 族人周杰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家主恶了杨太守,怕是这位杨太守有心报复。自打官府的公告贴出,那些隐户纷纷向官府入籍,族中这几日就走了三十多户,隐匿佃户之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人。」 周伟眼中凶光一现,低低的声音问道:「周锡,竹山那伙人还在吗?」 竹山隐藏着一伙山贼,人数约在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有犯了官司的逃犯,也有秦、燕的逃兵,还有汝水上的水贼。 这伙贼人曾攻打过周家坞堡,结果被周家部曲杀败,首领钟业被擒住。周伟放了钟业,暗中接济他一些粮草,让钟业不要袭拢安成。 钟业常带人顺了汝水前往安丰、襄城一带抢劫,得来的货物便暗中售卖给周家,换取兵刃钱粮。 就这样,有了往来,周家偶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托钟业处理。当然,周伟是不会出面的,与钟业交易的人便是周锡。 「在」,周锡想起通过自己办的阴私事,心中有些发慌,家主是要铤而走险了吗? 周伟用凶狠的目光看向周锡,道:「周家数代经营方有今日家业,绝不能败在你我手中。」 周锡咬咬牙,道:「仆明白了。」…… 二月十六日,齐远来访,杨安玄派张锋引他入内堂稍候。 交待完公务前往内堂,看到除了齐远父子外还有一人,应该是此次前往燕国的管事齐晖了。 齐盛一脸焦色,见到杨安玄急不可耐地道:「杨太守,从燕国带回的马在许昌被颍川郡军劫了。」 杨安玄道:「莫急,坐下慢慢说。」 侍女奉上茶,齐盛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此次前往燕国买马之事,由仆的族兄齐晖打理。齐晖,你把经过告诉杨太守吧。」 齐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常年在外奔波肤色黎黑,举止还算从容。 去年十二月二十日,齐晖带着商队进入燕国,随行护卫八十人其中有二十人带着宿铁刀。商路不宁,护卫带刀持弓是寻常事,并没有人怀疑。 商队平安到达燕国国都龙城,正值昌黎尹留忠叛乱,尚书令慕容根、尚书段成连坐处死,紧接着右将军张真、城门校尉和翰被控叛乱,处死;龙城一片肃杀景象。 齐晖率商队进城受到严密盘查,好在燕主有令,不准为难往来客商。齐晖让人通知了燕国的生意伙伴宗提,宗提带了人来城门处相迎,便放行了。 宗提,杨安玄听到这个名字一愣,当初他化名赵承前往中山城时就搭在宗提的商队之中,不会这么巧吧。 问了问宗提的年貌,杨安玄几可肯定,这个宗提是同一人。 齐晖见杨太守对宗提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杨太守,此次以马换刀的交易,燕皇十分重视,命宗提随仆前来交接验看。」 杨安玄笑道:「这位宗提八成是愚的一位故人,若得便可见上一见。」 示意齐晖继续往下说,齐晖道:「仆向宗提道明来意,宗提试过宿铁刀后大为惊喜……」 因为在中山城与慕容垂有一面之识,宗提花钱贿赂近臣,成了宫中对外的采买,替宫中贵人购买晋朝的丝绸、瓷器、石蜜、纸张、茶叶等贵重物品,而齐家则是宗提在晋国的供货商。 试过宿铁刀后,宗提大为惊喜,此等利器定能讨天子喜欢。眼下燕国与魏国的争战落在下风,若得此利器相助,或能挽回颓势。 将刀送进宫后,三天后便得了回话,让宗提带齐晖进宫朝觐。齐晖没想到这生意居然惊动了燕天子,这位燕天子是个果于杀伐的狠人,跪拜时齐晖难免心中发慌,两腿打颤。 高座上传来温和的声音,「你便是晋国的商人齐晖,这宝刀是从何得来?」 齐晖走南闯北二十余个年头,也算见多识广,深呼吸几下,恭声应道:「此刀名为斩铁刀,是家主寻得一名冶刀大师锻造而成,其利无比。」 慕容盛微微一笑,他并不相信齐晖的话,去年五月谍报曾奏报,汝南郡校场比试兵刃,出现一种利刃。齐家是汝南人,估计同这种刀同出一源,晋国什么时候出了个如此利害的冶刀大师。 中原真是人杰地灵,人才倍出,杨家犁能节省一半人力畜力,这种刀锋利无比,若能成规模装备,与魏军在沙场争锋定能取胜。 慕容盛当然不会关心刀是如何炼出来的,他只关心能买到多少刀。 「刀是好刀,你带了多少把来,一年能提供多少刀?」慕容盛问道。 齐晖微微抬起头,壮着胆子看了眼宝座上的慕容盛,见慕容盛头戴金冠,白面短须,目如鹰隼。. 「回万岁,此次小人带了二十把样刀。」齐晖低下头应道:「此刀制造不易,一年至多能提供三百把。」 才三百把,太少了。慕容盛的目光落在案上的刀上,他亲手试过刀,斩铁刀诚如其名,削铁如泥,而且刀锋不损,真乃宝刀也。 慕容盛已将样刀发给工匠,让他们根据样刀找出冶炼的秘密,那杨家犁不就被工匠破解出来了吗。 若是能破解此刀的炼法,年产数千把刀,就能恢复世祖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荣光。 五日后,慕容盛召工匠问话,得到的答复让他大失所望,仿制不出斩铁刀,看来只有向齐家买刀了。 晋人要一把刀换两匹马,这个 价格太贵了,不过慕容盛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道理,价钱让宗提去讲。 两日后,慕容盛召宗提问话,得知晋人愿以一柄刀换一匹马,每年提供四百柄刀。 燕国不缺马,光建兴牧场内就育有战马六万余头,牛羊数十万匹,换上个万把刀压力真不算大。 慕容盛懒得斤斤计较,道:「便依晋人一匹马换一柄刀,若晋人能多提供五百柄刀以上,便是三马换两刀亦无妨。」 宗提恭声应是。 慕容盛道:「宗卿,交易斩铁刀一事由你负责,你随晋人前去汝南,看看能否寻到治刀工匠,若能将他说动来燕国,***厚禄任他挑选。」 得了天子许可,宗提很快便带了二百多匹马渡过黄河南下。 二百名护卫各骑着一匹马,还有数十匹马用来拉车,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人觊觎。 不过随行护卫个个持弓挎刀,看上去便不好惹,宗提和齐晖都是常走这条线的老手,一路打点还算平安。 但在颍川郡许昌城被郡军拦下,说是征用这些战马入伍,每匹马仅给千钱。 齐晖求见颍川郡司马方广,献上厚礼,方广收下礼物,对放回马匹的请求不予理睬。 无奈之下,齐晖只有带着宗提先回新息,向杨安玄禀报。 天下将乱,法纪不存,郡军公然劫掠客商,还有处讲理去吗?既然颍川郡不讲理,那就别怪自己不讲情面。 让齐远回去等消息,杨安玄召来赵田,将颍川劫马之事告诉他。 赵田问道:「主公准备如何处置?」 「你到军中择二百轻骑,带了蒯恩、严恪前去颍川要马,尽是少伤些人。」杨安玄吩咐道。 自打转了郡司马,赵田发现自己胖了不少,再不活动活动,恐怕就废了。听杨安玄让他统军去颍川,欣喜地道:「末将领命。」 颍川郡和汝南郡同属豫州,自己向颍川派兵,应该向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禀报缘由。 杨安玄让许靖给司马尚之写了封公文,说明事情缘由,点明是奉会稽王之命练兵买马,这样一来便有理有据了。 最后,杨安玄还司马尚之以刺史府的名义下道公文给豫州郡县,以后的生意沿途郡县便不敢再打主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冲突迭起 从汝南新息城到颍川许昌城,不到五百里,二百轻骑用了三天便赶到许昌城外。赵田命人向司马府投帖,先礼后兵。 颍川郡司马方广以千钱每匹的价格得了二百多匹良马,已经售出三十六匹,每匹六万钱,得了二百多两金,打点徐太守二十两,郡中就再没人过问了。 马养在城西军营,方广每天都要前去巡看一回,这些马可是宝贝,要好生照看,卖完自己几辈子都不用愁钱了。 当初掳马的时候方广打听得清楚,贩马的是名燕商,买家是汝南齐家,都没有什么背景,这口咬下去滋滋冒油。 颍川郡身处边陲,燕军南下首当其中,马广早就想调离此处。等卖完马有了钱,就派人去朝中打点,调到扬州富庶之地做个太守,岂不美哉。 接到赵田的投帖时,马广正在军营看马,看到投帖有些愣神,汝南郡赵司马越境找自己什么事? 脑中灵光一现,莫不是这批马是汝南郡所购,当初那个姓齐的商人似乎提过几句,只是自己没放在心上。 马广忙吩咐道:「去打探一下,那个姓赵的带了多少人马?」 汝南郡军夺取历阳城马广听过,若是汝南郡大兵压境马广准备认怂,将剩下的马匹交出了事。 很快,麾下回报,汝南赵司马带了二百轻骑,在许昌城南门外等候。 才二百人,马广立时精神十足,自己麾下有郡军二千,还怕他区区二百人吗? 赵田随引路人来到城西军营,见营寨外颍川郡兵排成方阵,盾牌如墙、长枪如林,旗帜飘舞,看上去甚是威风。 蒯恩撇撇嘴,对身旁的严恪道:「酒囊饭袋再多,也不够咱们一阵冲锋的。」 严恪微笑不语,心中却跃跃欲试。这段时日跟着原安玄军操练,严恪自觉本领见涨。 马广驻马在阵前,看着一哨轻骑驰至,在百步外停住,长阵列开,整齐如一。 心中暗凛,他参加过淝水大战,见过苻秦骑兵,以为是天下之雄,眼前二百轻骑给他的感觉丝毫不弱于苻秦的精骑。 回头看了看身后二千麾下,胆气壮了些,催马上前吼道:「哪位是汝南赵司马,上前答话。」 赵田策马上前,拱手礼道:「赵田见过马司马。」 马广打量了一眼赵田,问道:「赵司马率军越境,可有五兵部的公文,来颍川何事?」 赵田微笑道:「马司马前些日子截了批马,那些马是汝南郡军所购,特来讨还。」 马广厉声喝道:「那些马是愚从胡商手中购得,什么汝南郡军所购,真是笑话。」 赵田也不动怒,道:「马司马是不准备送还了。」 马广勒马向后退了数丈,举起手中长枪高喝道:「要马,且问问愚麾下二千儿郎答不答应。」 身后,颍川二千郡军高呼道:「战,战,战。」 声壮人胆,马广哈哈笑道:「赵司马,愚劝你早些回去,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赵田不再多说,举起手中砍刀,身后马蹄声开始响起,由慢到快,声如滚雷。 马广连忙策马退回阵中,声嘶力竭地吼道:「赵司马,你想以卵击石吗?众儿郎,迎敌。」 轻骑有如急流,并未直撞颍川军结成的方阵,而是轻巧地从两旁泻过,从两翼***阵中。 没有用刀刃,宿铁刀背便敲得颍川军哭爹喊娘,转瞬间便没了阵型,两千兵马有如土鸡瓦狗般地崩溃了。 马广傻了眼,他听说过汝南郡军的厉害,原以为自己人数众多取胜不难,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当赵田策马来到他的面前,马广下意识地举枪刺去,赵田挥刀将 枪杆削断,用刀背一撞,将马广击下马来。 马广面如死灰,高声喊道:「赵司马莫伤和气,愚愿归还战马。」 宗提带来二百二十八匹马,被马广卖了三十六匹,赵田可没客气,从颍川郡军军营直接带走了二百八十匹,带着轻骑扬长而去。 看着被洗劫一空的马厩,马广色厉内茬地吼道:「汝南军如此野蛮,袭击友军,愚要向州司马告他。」…… 陈育,出身颍川陈氏,曹魏录尚书事陈群后人。陈群创立九品中正制,其后世子孙却逐渐衰落,至永嘉南渡后,家族更是沦为下品。 太元八年,陈育随其父南下迁往汝南安成,在此落籍定居。太元十九年,二十岁的陈育参加定品,被郡中正定为六品,被当时的安成县令孟河征为书吏。 孟河贪腐被杨太守拿下,新来的陈县令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姓之故,对他十分看重,到任不久便将他从书吏升为九品功曹史。 此次杨太守在郡中进行检籍,陈县令推他做了检籍副使,言称若是检籍有功,便把他推荐给杨太守。 众人皆知陈县令是杨太守的亲信,若得他推荐定然为太守重用,陈育感恩戴德,一心想把此次检籍之事办好。 安成检籍关键在周家,周家是汝南名门、上品士族,县令陈华亦不敢轻易开罪,派县丞范青登门说明,又让周家先行自查,结果周家仅报来隐户十二,田地二十三顷,这分明是在搪塞。 检籍令史袁劲是袁家举荐给杨安玄的四人之一,杨安玄只让四人在郡中任职吏,此次派他出来检籍,袁劲知道有考验之意,一心想借着检籍之事升迁。 「陈县令,周家如此敷衍,分明是不把杨太守的谕令放在眼里。」袁劲愤然道:「明日愚便带人前去周家坞,核查田籍,清点佃户。」 作为曾经顶级门阀的族人,袁劲对上品门阀有种莫名的妒恨,仿如袁家的中落是周家所为。 陈育虽然也想立功,但他是安成人,深知周家树大根深,可以说跺跺脚安成县都要摇三摇,不讲情面直接上门查验,事情闹大了恐怕连杨太守也无法收场。 「陈县令,还是派书吏上坞堡与那些隐户分说,让他们自动入籍为上。」陈育道:「官府的公告说得明白,周家亦有数十户主动前来入籍,明日不妨让书吏前去周家坞找佃户详说,这样也免得伤了和气。」 陈华想了想,道:「能和气收场最好,明日你二人便带几名书吏前去周家坞宣扬一番,给那些隐户算算账,让他们明白入籍比做隐户要强。」 陈育笑道:「陈县令放心,杨太守信义极佳,他所下的公文百姓信得过。」 二月二十五日,袁劲和陈育带了四名书吏,在十名郡军的护卫下前往周家坞。到了坞寨前被挡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里面才有管事周华接了出来。 迎进坞堡内,袁劲让周华将坞中佃户集合宣讲官府公告,周华脸现为难,说不能做主,要先请示家主。 派了人前往安成县,等得了周伟的同意,午时已过。 先吃饭,坞堡中准备的酒菜很丰盛,酒是陈年杜康,管事殷勤劝酒,袁劲多喝了两杯,四名书吏也喝得醉熏熏。 陈育发觉管事有意灌酒,便以不善饮为由没有多喝,六人当中唯有他清醒。 等未时坞中佃户到齐,袁劲晕晕沉沉地胡言乱语,陈育让管事拿了名册,查对了一番。名册和前来的人事先准备过,自然查不出错。 看看酉时将至,陈育只得匆匆解说了几句府衙检籍之意,让隐户能主动入籍,天色不早,便回了县衙。 陈华看到袁劲和四名书吏酒气冲天,眉头立起,只是袁劲是府衙所派,又是杨太守的表亲,不好发作, 让他们下去歇息,让陈育随他到内堂。 听完陈育的述说,陈华问道:「周家的那本名册你记得多少?」 陈育笑道:「陈县令,愚查看名册时用心在记,约摸能记下十之八九。」 陈华让人拿来纸笔,陈育边想边写,一百一十八户居然默出了九十七户。 「好」,陈华赞道:「你做事用心,索性再受点累,将这名册与周家主动来入籍和报来的十二户核对一下。再派人问一问那些入籍的佃户,从他们嘴中打听一下,看看有哪些人不在名册之上,争取多查出些不大名册上的佃户出来。」…… 齐家得知赵司马带了马回归,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对杨安玄的能力越加信服。 杨安玄没有为难,拿出事先准备的二百柄宿铁刀换了二百匹马,另外二十八匹送还给齐家,至于从颍川郡军所得自然是红利。 思之再三,杨安玄打算见宗提一面,如今的燕国,就像一块大肥肉,杨安玄打算趁其败亡之时捞取点好处,燕国的良马牛羊、铠甲装备,乃至军中将士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以汝南目前的实力,不可能直接界入燕魏之间的战斗,通过宗提用生意手段去谋夺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当年与宗提一路同行,杨安玄对这个鲜卑老者有些了解,处事圆滑、好利识机。在商言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相信宗提会给他满意的答复。 看到二百柄斩铁刀,宗提松了口气,总算圆满地完成了燕皇交托自己的使命,要是丢了二百多匹马带不回去宿铁刀,自己恐怕要倾家荡产甚至性命不保了。 宗提知道以齐家的势力不可能从颍川郡军手中夺回这些马,而且二百柄斩铁刀也不是齐家所能提供的,这背后肯定有大人物。 齐盛在庆丰楼设宴为宗提饯行,宗提上楼,看到一名白袍青年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杨安玄一眼认出宗提,宗提依旧是鲜卑装束,圆形风帽,窄腰紧袖褊衣,数年不见,这位鼻高眼深的老者须发苍白,现出老态。 宗提看杨安玄有几分面熟,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太多,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年轻人。 杨安玄拱手为礼,对着宗提笑道:「宗提大叔,又见面了。」 宗提抚胸还礼,迟疑地开口道:「小哥面熟,老夫记不起在哪见过了。」 「哈哈哈,宗提大叔真是贵人多忘事,愚与大叔一起去的中山城,一起见得燕世祖。」杨安玄朗声笑道。 齐盛一愣,没想到杨太守与宗提是旧相识。 一句话点醒宗提,宗提惊呼道:「你是赵小哥?」 当年杨安玄化名赵承,跟着宗提一起前往长子城。 宗提随即醒悟过来,他听说那个替燕世祖带金冠回晋朝的赵承其实是弘农杨家的杨安玄,如今杨安玄是汝南太守,原来这背后的大人物是杨安玄。 杨安玄侧身让客,笑道:「愚与宗提大叔相识患难,大叔便称愚为赵小哥便是。」 宗提心知肚明,杨安玄的身份不揭破最好,当即笑道:「老朽便托大了。」 酒席宴上,杨安玄笑道:「宗提大叔,你我缘份不浅,将来在燕国的生意还望你能多多帮附。」 宗提喜气洋洋,能搭上汝南太守这条线,生意变得顺畅,想不发财都难。 杨安玄举杯道:「宗提大叔,燕国国内不宁,可有意来汝南安个家,以备不时之需。」 宗提琢磨着话中之意,诚如杨安玄所说,燕国国内不安宁,不少人迁往秦国、晋国,这桩以刀换马的生意若做得长久,确实可以在晋国安个家。 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杨安玄,宗提知道这个年轻人不能等闲视之,是不是 他对自己不放心。 宗提道:「赵小哥,老朽年岁已大,恐难往来奔波,老朽三子则那哥,让他来新息城住下,有什么事赵小哥尽管吩咐他便是。」 这是主动给人质,杨安玄笑道:「甚好,宗提大叔放心,愚绝不会亏待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天师新道 三月将至,春暖花开,杨安玄忙着安排春耕事宜。 杨家犁的广泛使用让汝南的耕地面积增长很快,各属县检籍,有不少流民落籍。 这些人除了授予田地外,还要安排好他们的住处、食宿,春耕发给粮种、耕牛以及农具,要等粮食收割,才算稳定下来。 从卯时一直忙到午时,才算得了喘息。杨安玄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堂下一脸疲色的众人,苦笑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诸位跟着愚受累了。」 辛何笑道:「跟着杨太守公务确实多了些,但我等实打实替百姓办了事,心中亦感满足。」 文学掾邓远感慨地道:「辛主簿这话正是下官的心声,如今汝南一片读书声,皆是大人德政。百姓称颂大人之时,邓某也与有荣焉,仿如年轻了十岁。」 堂下诸官吏纷纷附和,一片颂扬之声。杨安玄微笑,这些颂扬声有真有假,自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认同。 要想上下同欲,便得同利,还得靠名利二字。官位有限,不可能每个人都照顾得到,杨安玄想着最近有什么节庆,找理由给府衙众人发点钱粮,保证颂扬声一片。 杨安玄盘算了一下库中结存,去年他向刺史司马尚之禀报,郡中初遭大灾,加上以工代赈消耗甚多,希望能减免些税赋。 司马尚之接管历阳,得到了许多庾楷搜刮的钱粮,装得盆满钵满,对于有功之臣杨安玄的请求,大手一挥,免了汝南城三十万石的上介。 今年汝南新增了驿馆、学庠等开支,但有这三十万石钱粮的支撑,杨安玄还是底气十足。 马上便是三月三日上巳节,春和景明,百姓要集于水边,举行清除不祥的祓除仪式。《论语》中所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便是记载当时祓禊的情形。祓禊,到水滨去洗濯,去除宿垢,带走身上的灾晦之气,祈福将来。 时下上巳节已成为文人雅士曲水流觞、临水宴饮的节日,「考吉日,简良辰,祓除解禊,同会洛滨。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振纤手,或濯素足。临清流,坐沙场,列罍樽,飞羽觞」,著名的《兰亭集序》便是描写这天雅会的情景。 杨安玄笑道:「诸位这段时日辛苦了,上巳节好好放松一下。朱户曹,你盘点一下库存,拿些钱买些禽肉,府衙官吏每人发肉两斤、禽蛋二十枚、粟米五石,算是愚酬谢诸位辛劳。」 话语一出,欢声雷动,个个笑簇颜开。看着堂下一片灿烂,杨安玄暗哂,看来小福利要常发,队伍才有凝聚力。 一名书吏进来禀报:「嵩山寇仙长和浮光山三清观韩道长求见。」 去年人日登山,杨安玄出主意让三清观玉皇诞辰请寇谦之前来讲道,三月三日寇谦之率徒前来,在浮光山讲道七日,前来听讲的信众数以千计,从四面八方而来,许多人得到消息太晚错过了机会。 得了士绅捐赠,韩道长大兴土木,浮光山三清观修缮一新,兴建了前殿、后阁,立了牌坊,又依据山势建了亭、桥、池、台等建筑。 兴修道观募工五六百人,间接地帮着官府赈济了灾民,韩道长又顺手将浮光山下的官道平整了一番,在山下设粥棚帮着赈灾,事后又向官府捐赠了千石粟米,算是回报。 三清观建成之后,陆续有人前来拜师或投奔,三清观俨然成了豫、雍一带的大道观。 寇谦之下山讲道时,杨安玄带人前去巡视属县,没有会面,没想到今年寇谦之又来了,杨安玄起身往外走,道:「有请。」 听说嵩山寇仙长来了,阖府惊动,大小官吏随在杨太守身后来迎寇仙长。 看着身边众人激动万分,杨安玄心想天师道在北 方的影响亦不小,若能善加利用宗教影响,对自己凝聚人心将有大用。 杨安玄率众出府门,看到阶下肃立的寇谦之,一袭月白道袍,手拿拂尘,被一众道人的簇拥着,飘然若仙。 看到杨安玄快步下台阶,寇谦之一摆拂尘,抱拳举于胸前礼道:「贫道见过杨太守。」 杨安玄笑着揖礼道:「一别经年,道长越发仙风道骨,道法精进了。」 宼谦之笑道:「凌云峰得杨太守指点,贫道又去了趟南方拜会南天师道会首孙泰,然后回转嵩山后苦修,确有所得。」 周围众人听杨安玄曾指点过寇仙长,看向杨太守的目光不禁又惊又佩,难怪杨太守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看来并非普通之人。 杨安玄哈哈笑道:「道长过谦了,快里面请。」 两人携手而行,身后众人众星捧月,将寇谦之请入大堂。 浮光山三清观观主韩道长伺坐在寇谦之身后,趁着众人饮茶的空档对杨安玄道:「杨太守,三月三日玉皇圣诞,贫道又邀得寇仙师前来讲道,有三吴之地和广州、益州的信众也闻讯赶来,便连秦、燕、魏等国也有人前来,估计人数将超过五千。」 杨安玄道:「如此一来,三清观怕不能容纳这么多信众听讲,而且人数太多也容易起乱,韩道长可准备妥当了。」 寇谦之笑道:「贫道与韩道长商议后决定,在浮光山下设道场,这样便能容纳得下。贫道想请杨太守派出郡兵维持秩序,以免生乱。」 杨安玄点头答应,想了想问道:「不知寇道长此次下山带了多少弟子?这些人随道长学道多久了?」 「有十数人,跟随贫道都在五年以上了。」寇谦之应道。 杨安玄笑道:「信众太多,传道不易,若挤在一个道场恐怕没多少人能听清。道长何不先将道法授于弟子,再让弟子分设道场布道给信众,岂不两全其美。」 寇谦之身后的弟子面露喜色,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扬名的好机会。 「道长可在信徒之中择有慧根之人,于浮云山三清观中亲自讲授。」杨安玄继续道:「至于那些普通信众,寇道长只要在开始和结束时与他们见上一面即可。」 韩道长眉开眼笑地赞道:「太守此策妙极,难怪寇仙长说问过太守后再做决定。」 有慧根之人,自然是那些有权势、捐赠香资多的信众,这些人肯定不愿与普通信众挤在一起,若能单独听寇仙长授道,肯定更为诚心。 寇谦之暗自感慨,自己认定杨安玄是道门有缘人,他随意一个主意便解决了大难题,自己此次前来向他请教,定然能满意而归。 想到这里,寇谦之笑道:「凌云峰与杨居士相别,贫道得知杨居士喜欢饮茶,特意在修道之余在山间采集了些茶叶,此次带来请居士品尝。」 杨安玄喜道:「多谢道长挂念,辛主簿,你替愚接待诸位道长,愚要与寇仙长到静室品茶。」…… 茶香浓郁,茶味却有些苦涩,杨安玄笑道:「此茶倒与慧远大师所制的五净心茶有异曲同功之处。」 寇谦之道:「贫道听闻杨居士拜慧远大师为师,成为其记名弟子。贫道不明,居士所学为儒术,又深晓道家玄妙,为何拜佛门座下?」 杨安玄朗声笑道:「大道相通,儒道佛皆是劝人行善,若能护佑苍生,何必执着于表象。」 对杨安玄的话寇谦之不以为然,但大道相通四个字还是让他很有感触,寇谦之道:「大道相通乃是至理,贫道亦是从儒入道,得遇吾师……」 杨安玄喝着茶,微笑地听寇谦之将其得道的经过又讲了一遍,这套说辞比起在凌云峰听到的更加完善,显然这几年寇谦之对得道的经过又有 补充。 看着寇谦之脸上流露出的追忆神情,杨安玄心想难怪有这么多信众称其为仙长,这套说辞怕是他自己也信了,表现出至情至性,方能打动他人。 一柱香后,寇谦之停住话语,端起茶润了润喉,道:「杨居士,你是道尊指引贫道找寻的有缘人,如今道首孙泰被杀,朝庭对天师道防范日严,天师道是否会因之凋落?」z.br> 杨安玄正容道:「朝庭严防天师道,将引发天下大乱。」 寇谦之一惊,杨安玄的话有些吓人,忙道:「愿闻其详。」 「孙泰被杀,其侄孙恩逃往海岛,声称其叔蝉蜕登仙,不少信众寻到海岛依附他。」杨安玄道:「若三吴有变,孙恩必将卷土而来,率天师道众反叛。」 寇谦之将信将疑,道:「居士讲天师道众会随孙恩反叛朝庭吗?天师道众虽多,怎么会是朝庭大军的对手?」 杨安玄故作神秘地道:「事涉天机,不便多言。」 寇谦之不安地摆动拂尘,严格意义上讲南北天师道是一家,如果南方天师道反叛,朝庭肯定会平叛,自己会受什么影响。 思忖了片刻,寇谦之道:「贫道在凌云峰时曾向居士询问「道门之兴在南在北」,居士答我「当北方有变,可下山北行」。照居士所说,北方尚未有变,南方大变将起,天师道将何去何从?「 「愚知仙长有意革除天师道旧弊,不知有何准备?」杨安玄反问道。 寇谦之再问道:「杨居士可是让贫道借机与南方天师道分割?」 杨安玄点点头。 寇谦之道:「这几年贫道在嵩山授徒,闲暇著有《云中音诵新科之诫》十余卷,旨在清理道教、去除伪法,授导引、服气之术,以「礼度」为本,行礼拜炼丹之法,革除旧弊。」 杨安玄笑道:「要朝庭支持新法,新法必须为朝庭所用。愚方才说过,大道相通,儒家所言「佐国扶民」道家亦可借用。」 寇谦之被点醒,揖首道:「多谢杨居士指教,贫道会尽快完成《云中音诵新科之诫》,献与朝庭。」 「时机很重要。」杨安玄说道:「愚看到道门之兴在北并未改变。」 杨安玄一脸神秘,目光幽远地仿如在看着什么,就差学那些乡间巫祝舞神弄鬼了。 寇谦之自己便是个中好手,对杨安玄的话不会在意,但杨安玄所说将儒家「佐国护民」思想加入新诫中打动朝庭确实有用。 寇谦之道:「等浮光山讲道结束,贫道便回嵩山尽快完成《云中音诵新科之诫》,献于朝庭。」 杨安玄答应,道:「最好能在十月之前。」 《云中音诵新科之诫》的主体已经搭就,剩下的撰写之类的事自有寇谦之的几名弟子在完善,半年时间足够了。 寇谦之估计杨安玄所说的大变在这前后,真与假,再等上半年便能知晓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逢难求变 历阳,豫州府衙,司马尚之收到颍川郡的公文,颍川太守温详和郡司马马广在公文中状告汝南太守杨安玄纵容汝南郡司马赵田,擅自带兵越境,抢掠颍川郡战马三百匹,请司马刺史严惩,并归还颍川战马。 司马尚之冷笑一声,将公文扔了出去,前两日他收到杨安玄的呈文,详细地陈述了派二百轻骑前往颍川的缘由。qδ 杨家军战力强悍司马尚之有所耳闻,杨安玄能在比试中战败北府军足以说明其带兵很有能力,历阳城率五百轻骑夺城虽然靠运气,但实力亦在其中。 颍川有郡军二千,司马尚之接到杨安玄的禀文时还有些担心,马广曾是他的麾下,随他与秦人打过战,称得上悍勇,杨安玄派二百轻骑前去讨马过于托大了。 结果温详和马广送来告状的公文,要是马广在面前司马尚之非狠狠抽他耳光不可,二千人对付二百人还被抢了马,居然还有脸来告状。 颍川之北是河南郡和荥阳郡,一旦秦、燕胡兵侵犯洛阳城和荥阳郡,别想指望颍川郡这群废物帮忙抵御外敌,早知就该推荐杨安玄接任颍川太守。 杨安玄在汝南兴办学校、进行检籍都奏报了他,司马尚之对杨安玄的锐气很是嘉许,朝庭官员大多浑浑噩噩,醉生梦生,会稽王时常长醉不醒,朝政被世子司马元显把持。 今年二月,中领军、侍中司马元显任用张法顺为散骑常侍,倚为谋主。 张法顺在朝中替其广收党羽,琅邪内史王诞、鄱阳太守桓放之、后军参军毛泰、新泰内史何嗣等人聚拢在司马元显周围,桓谦等门阀权贵子弟争相与之交往,鼓吹司马元显英明神武,有明帝(司马绍)之风。 司马尚之眉头紧锁,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会稽王,不可太过纵容世子司马元显,否则说不定会出事。 从历阳乘船前往建康朝发夕至,司马尚之前往东府城拜见会稽王,被告知王爷喝醉,已经睡下。司马尚之无奈,只好前往侍中府见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在大堂设宴款待谯王,张法顺等近臣陪侍在旁。司马尚之见张法顺居然与司马元显平起平坐,勃然怒道:「张法顺薄有文名,并无实才,何至于殿下如此提拔恩宠,居然让其平起平坐,礼法何在?」 司马尚之对着张法顺喝道:「还不退下。」张法顺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朝着司马尚之施了一礼,怏怏离开。 司马元显脸色铁青,打狗看主人,司马尚之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中。父王身旁的亲随暗中提及,谯王向父王说不可过于纵容自己,要不是谯王兄弟是自家族人,自己非贬斥他不可。…… 一个多月过去了,检籍令史报来的成果与杨安玄的预想相差甚远,便连寄以厚望的安成县也仅清出隐户七十二户,田地一百八十五顷。 看到杨安玄的脸阴沉下来,辛何对他的脾性已有几分了解,劝道:「杨太守,切勿动怒,检籍之事宜缓不宜急,万一激出大变,便是事与愿违。」 杨安玄深吸几口气,将心头的烦闷压下,拍着公文道:「当年桓司马土断成绩斐然,户口大增,国家税赋大增,才有能力北伐。」 陈华在私信中告诉他,周家的隐户在三百以上,可是那些隐户却逃进山中,查无对证。 冷笑一声,杨安玄杀气腾腾地道:「当年桓司马土断,彭城王司马玄因藏匿五户被下廷尉治罪,会稽虞亮因藏匿亡命千余人被处死,看来汝南士族是以为愚软弱可欺。」 前年赈灾辛何见识过杨安玄的强硬,听他言下之意是要学桓司马大开杀戒,那汝南非乱不可。与杨太守相处一年多,辛何看到杨安玄确实是一心为了百姓,更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绝不愿看着他因检籍身败名裂。 辛何沉声道:「桓大司马 权倾朝野,朝政出于其手,才能严令推行土断。杨太守比起桓司马相去甚远,太守只不过是五品官,汝南士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中居***,杨太守一旦硬行推动检籍,必然引来反噬,不可不慎。」 「辛主簿是认为愚官小职卑,面对这些士族无能为力了。」 辛何听出杨安玄话中怒意,仍梗声应道:「正是。」 堂上众人皆担心地看向辛主簿,杨太守威煞日重,辛主簿若是恶了他恐怕官位难保。有几个怀着异样心思,巴不得辛何受责,有机会往上挪一挪。 辛何心中亦有些忐忑,看着杨安玄恳声道:「杨太守,当年余姚令山遐在治内检籍,被人诬蔑构陷,最后引恨罢官。太守赈灾便有人向廷尉告状,若是强行检籍,仆担心廷尉的拘捕旋踵将至。」 人在急怒之下容易失去理智,辛何的相劝让杨安玄冷静下来。不错,自己强行推行检籍,拿几个士族开刀,确实能收到些效果,但随之而来的反扑如何应对,天下士族都将视自己为敌,会稽王父子肯定不会为了自己得罪天下士族, 「百姓之所以隐匿托敝于士族门下,是因为调役太重,数倍于朝庭税赋,民不堪负才不得不逃籍。」 辛何见杨安玄脸色和缓下来,松了口气,继续道:「杨太守去年在汝南收税,严令各县不准收取租调,百姓负担大为减轻,所以太守下令检籍,有不少隐户主动前来入籍。」 杨安玄点点头,若是自己主政汝南,坚持三五年,百姓看到入籍比做隐户要强,确实会主动入籍。只是大变在即,自己才会着急将隐户纳入官府籍册,这些隐户将来也是潜在的兵源。 急不得,要不然被贬了官便前功尽弃,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杨安玄郁郁地叹了口气。 「杨太守年方弱冠,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长短,仆相信假以时日,杨太守定能像桓司马那样手握大权,土断天下。」辛何看到杨安玄叹气,忙送上一记马屁。 杨安玄起身离席,对着辛何施了一礼,道:「愚急于求成,多亏辛主簿出言提醒,谢过了。兼听则明,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望辛主簿能像今日一样不讳言。」 辛何松了口气,诚声道:「仆定当直言。」 回归座上,检籍受阻杨安玄心中不快,心想也不能让那些作对的士族痛快了。 杨安玄道:「命各县检籍令史整理名册,核对士族名下的佃户,顺便督促农耕,等到八月夏粮入库后再回来吧。」 现在是三月,到八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些检籍令史驻在各县,除了清理隐户、清仗田亩外还多了个督促农耕的任务,这也便意味着可以随时对士族的农户进行核查。 那些隐匿的农户怎么可能一直藏着,总不能让田地荒在那里,一旦被检籍令史抓到士族在有意隐户,那么杨太守的板子怕是就有理由打下来了。 辛何摇摇头,看来杨太守并没有放弃,只不过手段更缓和些,软刀子割肉,那便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司马元显府邸,大堂内灯火辉煌,众人正在饮宴。 司马元显对左侧的张法顺道:「道直,那日谯王无礼,你不要放在心上,愚敬你一杯。」 张法顺拈须笑道:「主公待愚太厚,难免有些人觉得不快,为了主公大业,愚受点委屈算什么。诸葛武侯在《出师表》中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亦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王诞道:「谯王对张先生无礼,便是不把殿下放在眼中。」 司马元显被说动心思,怒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同宗份上,愚岂能善罢干休。」 后军参军毛泰呵呵笑道:「世子殿下,谯王深得大王信任,若是针对他怕是大王不喜。」 司马元显重重地一拍案几,道:「父王将朝政委于愚,但大事仍需他点头,朝中大臣才会轻慢愚。」 张法顺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呼出口酒气道:「大王多病,又常宿醉不醒,朝臣们皆知真正作主的殿下。只是因为殿下名不正言不顺,才有人故意轻慢。」 毛泰对张法顺有些不顺眼,有意道:「张常侍想来有了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张法顺转着手中酒杯,微笑不语。 司马元显笑道:「道直,座中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张法顺道:「殿下力主讨伐王恭,兵退三家联军,世人皆知殿下英武,大王亦放心将朝政交于你打理,尚书令、左仆射等重臣皆对殿下听命行事。只是朝中大事,殿下仍需奏与大王后才施行。」 司马元显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对这种掣肘不快已久。他有权制定国策,但想要实施必须由父王点头同意。 他任用张法顺等人造势,相比司马道子日夜饮酒不理政事,司马元显被门阀士族所认可,所以桓谦等人才会有意接近。 司马元显与孙泰关系密切,司马道子得到谢輶的告发信后,不顾司马元显的反对,通过他诱使孙泰进京。 正因为孙泰以为自己跟司马元显关系密切,才没有丝毫怀疑。孙泰父子七人同时被斩,也让司马元显看到自己还是得听从父亲的命令行事。 「大王常醉得不醒人事,致使政务拖延。」张法顺不急不缓地道:「愚常想,万一有大变,大王又沉醉不起,该当如何?」 王诞笑道:「如今四海晏平,张先生过虑了。」 张法顺没有理会王诞,望向司马元显道:「天下臣子皆盼望世子能取代大王主政,一扫朝堂颓势,殿下可有意乎?」 司马元显纵声长笑,道:「王恭两度起兵,便连孙泰跳梁小丑亦敢动不臣之心,愚早有意重整朝纲,扫除旧弊,还望先生教愚该如何行事?」 张法顺起身施礼道:「大王总摄朝政,依仗得是扬州刺史和司徒之位,世子殿下若能让大王将这两个职位让出,便可掌控朝局。」 扬州乃京师所在,掌管中军号令天下,扬州刺史之职录尚书事,总揽朝政,三省尚书实际听命于录尚书事,相当于历代的宰相。 司徒则掌握九品中正士族定品和任官的权力,这是让门阀士族听命的官职,若这两个官位变动,朝庭的权力自然随之改变。 第二百一十八章天灾人祸 隆安三年四月十日,东堂。 中领军、侍中司马元显向天子奏称,「父王有疾,加以昏醉」,请解司马道子司徒、扬州刺史之职。 天子司马德宗两眼放空,琅琊王茫然失措,不知皇叔父子为何起了争执,只好看向朝班中的尚书令王珣和尚书左仆射王雅,谢琰已经出京任徐州刺史,坐镇京口。 王珣看了看王雅,见王雅低头不语,知道这位是个墙头草,只得奏道:「可。」 王雅见王珣说了可,跟着说了声「可」,朝堂诸臣或出于公心,或出自私意,纷纷赞同。 司马元显暗松了口气,看来张法顺说朝中众臣是真的盼自己掌权久矣。 门下省议定,中书省写就诏书,尚书省公告天下,半个时辰后,东晋最为显贵的人换成了司马元显。 第二天,司马道子从宿醉中醒来,从侍从的嘴中得知儿子将自己的扬州刺史和司徒夺去,气得拔出墙上的饰剑,在书房中乱砍乱劈,狂吼不止。 一刻钟后,司马道子扔了手中剑,坐回榻上喘着粗气,半晌吩咐道:「拿酒来。」 司马元显心神不宁地躲在府中,有人不断地将司马道子的情况报来,当得知父王又在饮酒,司马元显松了口气,父王拿自己也没有办法。 站起身,司马元显笑道:「备车马,前往东堂。」…… 杨安玄很快得知了朝堂变换大王旗的消息。 除了阴敦的信外还有新任祠部尚书郗恢的信,郗恢对杨安玄的援手再度表示了感谢,至于遣子前来汝南之事没有再提。 杨安玄微笑,郗恢回朝任职,自己在朝堂之上终于有了个强有力的发声人。 司马元显替代司马道子执政,对杨安玄来说不是好事。 数次接触中,杨安玄发现这位世子殿下对自己怀有敌意,杨安玄细思过这股敌意来自何处,估计是司马元显年轻气盛,不肯看到有人能力在其之上。司马元显掌握朝政后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朝堂太远,杨安玄一时无心顾及,把精力用在理顺汝南郡上,因为检籍,郡中接连发生了数起纷乱,急待杨安玄处置。 杨安玄听从辛何建议,不再强行检籍,而让检籍令史驻守地方,督促农耕的同时清仗田亩和清查户籍,保持检籍的态势。 然而,杨安玄和辛何都没有想到派出的检籍令史揣摩太守心意,有心立功讨太守的欢心。 阳安县检籍令史洪原听说阳安白家曾派人到廷尉状告杨太守,存了心思刁难白家替杨太守出气,估摸事后杨太守定然要重用自己。 洪原到阳安县,径直前往白家检籍,勒令白家交出隐户一百二十四家,补交三百六十四顷田税。白家家主白明受辱,斩杀洪原,带着白家部曲四百余人逃进确山中。 安成县检籍令史袁劲因为喝酒误事遭了县令陈华的训斥,把怨气发作在周家身上。他深知周家根深树大,不是自己所能动摇,便借了督促农耕之便对周家进行骚扰,时不时将周家佃农召聚起来查点,周家正常农耕都受影响。 周伟大恨,暗中派人让竹山钟业下山,在半途袭杀袁劲,袁劲在二十名郡军护卫下逃回安成县,郡军却伤了七人。 陈华得知盗贼下山,人数多达百人,不敢大意,下令关闭东、北、西三处城门,只留南门进出。派出贼曹掾追查贼人行踪,通知各乡亭长戒备等等。 县城只有二十名捕贼卒,这些人平日维护下治安还勉强,让他们去捕拿山贼那是根本不可能,陈华只得向郡中求助。 几乎同时,上蔡、平舆、灈阳、吴房等地传出流言,说隐户、佃户将迁往原籍安置,各地出现佃农、隐户聚焦县衙闹事,一时间汝南郡内变得动荡 不安。 杨安玄接到各地的奏报,迅速下达指定,一是严令检籍令史不得借检籍之事扰乱农耕;二是让吴房和宜春两县县令前往徐家和鲍家转达太守并无追究两家前去廷尉告状之事;三是让官府再度晓谕百姓隐户就地安置,不用迁往原籍。qs 对于白家杀人作乱和安成盗贼下山绝不能估息,但是两者之间又要区别对待。 杨安玄让赵田率三百郡军前往确山平乱,交待只惩首恶,从者不究,甚至白明愿意出山投降,可以赎罪;让孟龙符率三百郡军前去竹山剿匪,务必肃清匪患。…… 五月,荆州暴雨,洪灾肆虐,刺史殷仲堪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荆州仓廪为之空竭。 浔阳,江州府衙,桓玄召亲信议事,商讨当前形势。 扬威将军、州司马冯该道:「江、荆、雍三州结盟,推主公为盟主,其实殷、杨深惧主公,联手遏制主公。如今荆州洪灾,殷刺史下令赈灾,仓中粮食无存,主公何不趁机西向,夺取荆州。荆州乃主公父兄基业,百姓定然箪食壶浆相迎。」 冯该是桓玄手下大将,曾在太元十一年镇守洛阳,大败前秦苻丕,俘前秦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后追随龙亢桓氏,被桓玄信重,统率江州兵马。 武奋将军吴甫之咧着嘴道:「杨家军号称劲旅,愚倒想与那杨佺期过过手,看看谁厉害。」 「不错,朝庭兵马有如弱鸡,谯王所率的兵马号称精锐,还不是被咱们杀得大败而逃。」皇甫敷哈哈笑道。 长史卞范之亦道:「荆州暴雨,此诚天助主公也。不过,主公欲兴兵,还需找个借口,师出有名才好。」 桓玄笑道:「卞长史,你有何计谋,不妨说来听听。」 「上月,中领军司马元显子篡父权,让朝庭命其为扬州刺史兼司徒,在朝堂之上广罗党羽,百官惊怖。」卞范之道:「主公何不趁机向朝庭要求增加所辖郡县,看看朝庭如何应对?」 六月四日,在司马元显的授意下,天子下旨,将司徒授于琅琊王司马德文。司马德文年仅十四岁,权力实际上仍操于司马元显之手。 六月八日,江州刺史桓玄请增辖郡的奏折呈来,司马元显在东堂议政。 祠部尚书郗恢、五兵尚书董怀认为桓玄坐镇江州,坐拥兵马数万,不可再增加其势;侍中桓石生、太常孔安国则认为江州辖区偏小,可增二至四郡给江州;尚书令王珣告病,左仆射王雅增也可不增亦可,朝中争议不下。 回到府中,司马元显召张法顺等亲信前来。 张法顺笑道:「桓、殷、杨三家结盟要胁朝庭,其实各怀心思互相提防,桓玄请扩其辖,是有意对殷、杨下手。世子何不趁机答应其求,将荆州所辖郡县归于江州,当初豫州刺史庾楷便是因割让四郡给江州而反,殷仲堪也必定不能容忍。」 司马元显让人拿来地图,道:「那便让桓玄督荆州长沙郡、衡阳郡、湘东郡及零陵郡四郡军事,殷仲堪是个文士,应该无话可说。」 长沙、衡阳等四郡在洞庭湖以南,一旦割让给桓玄,荆州实力骤减,殷仲堪定然不肯。 王诞提醒道:「还有雍州杨佺期,该如何应付?」 「桓玄对南蛮校尉一职垂涎久矣,只需以桓玄兄桓伟代杨佺期兄杨广为南蛮校尉,杨佺期定不能忍。」张法顺胸有成竹地道。 司马元显笑道:「拿掉杨广的南蛮校尉之职,杨家兄弟怕是要跳起来了,江陵多了个桓伟,殷仲堪怕是睡觉也不安稳了。」 毛泰道:「殷仲堪会不会抗旨?」 「无论殷、杨如何反应,三家结盟必成泡影,世子只需在京中坐看争斗便是,荆、江、雍不复为朝庭所忧。」张法顺轻摇羽扇 道。 司马元显道:「如此一来,桓玄必然势大,豫州兵马便不宜调动了。」 五月,司马元显听张法顺建议,命豫州分二千兵马驻守石头城,司马尚之以豫州北有外寇,兵力尚不过万,守戍尚且艰难,实无可分之兵为由拒绝。 司马元显大怒,有意替换司马尚之的豫州刺史之职,此时分化荆、江、雍三州,倒是不能挪动司马尚之了。 张法顺眼中精光一闪,司马尚之轻辱自己,此仇不能不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让司马尚之多逍遥几日。 六月二十三日,殷仲堪接到朝庭割四郡给江州、替换南蛮校尉的旨意。 杨广闻讯前来,怒道:「殷公,桓玄狼子野心,意在残食荆州,朝庭居心不良,试图坐山观斗,不如发兵拒桓伟入镇,看桓玄能奈何。」 殷仲堪忧心如焚,召其弟殷遹、侄儿殷道护和咨议参军罗企生等人商议对策。各人看法不一,罗企生同意杨广所说,以兵严拒桓伟入江陵;殷遹则畏惧桓玄势力,力劝其兄听从朝庭旨意…… 最后,殷仲堪想出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桓伟接任南蛮校尉之职,让杨广转任宜都、建平二郡太守,继续统领荆州兵马。 杨广得知殷仲堪的决定后,拔出宝剑砍在案几之上,骂道:「蠢货,引贼入室,自取灭亡。」 第二百一十九章运筹帷幄 秦,长安,东堂,一场改变时局的奏对正在进行。 苻坚统一北方,大力推行汉化,学儒经、复士籍,宫殿布局、官员设置也依照晋朝。前秦灭亡后,后秦、西燕、后燕等国纷纷沿袭了汉制。 中书令韦华正在慷慨陈词:「……晋主不惠,仅出于会稽王之手,如今司马元显子夺父权,刑网峻急,士族奢宕,世风日下,百姓苦之久矣。司马元显有意分化荆、江、雍三州,三州内斗在即,雍州自顾不暇,正是派兵夺取洛阳之机。」 韦华,不满杨佺期夺取襄阳,与谯郡夏侯轨、始平庞眺等人率襄阳流民一万叛晋,奔于姚兴。姚兴在东堂接见询问晋朝的政化风俗,韦华将晋朝虚实相告,姚兴大喜,任命其为中书令。 齐公姚崇视洛阳失利,兵败被擒为生平大辱,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听韦华说到攻打洛阳,立时躬身道:「万岁,臣愿率军攻打洛阳,以报当年之仇。」 姚兴看向已升为尚书左仆射尹纬,尹纬奏道:「这两年万岁澄清吏治、鼓励农耕、体恤孤寡,我大秦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此诚为对外用兵之良机也。」 姚兴大喜,站起身道:「父皇遗诏安定天下,朕自即位以来,殚精竭虑以图大治,晋失其政,正是大秦大展雄图之时,诸卿勉之。」.z.br> 众臣齐齐躬身,道:「请万岁下旨,夺取洛阳。」 「命齐公姚崇为将,镇东将军杨佛嵩为副,率一万五千轻骑,五千重骑,三万步卒,征伕八万,夺取洛阳城。」 七月十二日,秦国兵马逼近洛阳城,河南太守辛恭靖事先将军民移至金墉城,派人向襄阳告急,请雍州刺史杨佺期派兵救援。 襄阳,杨佺期得知朝庭旨意,朝庭让桓玄加督荆州四郡,兄长的南蛮校尉被桓伟替代,知道桓玄有意侵略荆州、雍州。 杨佺期当即写信给殷仲堪,坚决反对桓伟入江陵,表示愿意与他联手消灭桓玄。殷仲堪不同意杨佺期出兵的要求,他意在利用杨佺期和桓玄达成平衡,保障荆州的安全。 桓玄抢先出手,从浔阳突然兵发江夏郡偷袭,擒住江夏相杨孜敬,占领夏口,尽得其麾下五千兵马。 夏口是沔水(汉水)入长江处,襄阳水军若要南下必经此地,同时从江陵东向也要经过夏口,桓玄占据此处便扼住了荆、雍东向、南下之路。 占据夏口后,桓玄亲自坐镇于夏口,聚集兵马一万五千。为了麻痹殷、杨二人,桓玄并没有杀杨孜敬,任命其为咨议参军。 夏口被夺,杨佺期如芒在背,立时整顿兵马,准备南下夺回夏口。恰好洛阳求援的文书送至襄阳,杨佺期对外宣称救援洛阳,其实暗中写信给殷仲堪,再次邀他一齐出兵偷袭桓玄。 殷仲堪一面写信苦苦相劝,一面派其从弟殷遹率军驻扎在荆州北部的竟陵,与桓玄占据的江夏郡,一左一右封锁了襄阳南下的通道,阻止杨俭期南下,杨佺期只得愤愤收手。 洛阳的告急文书雪片般地飞来,桓玄占据夏口随时可能沿沔水而来,此时杨佺期哪敢分兵北援洛阳。 但洛阳是雍州所辖,不能置之不理,若是洛阳失守,朝庭会借机问难,秦军也会趁势南下,襄阳将腹背受敌。 向朝庭请援几无可能,荆、江、雍三州起军攻打建康,在浔阳结盟反抗朝庭旨意,朝庭巴不得削弱三州实力。 没有内援只有寻求外助,魏国强盛,占领了大片燕国土地,杨佺期决定派使者前往中山城向魏常山王拓跋遵求救。…… 长夜难寐,杨安玄来到院中踱步,思考着如何应变。秦军再度兵犯洛阳,按照历史发展,洛阳会被攻破,辛恭靖被擒不肯降秦,在史书上留下义士之名。 虽 然知道大变将至,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感觉猝不及防。 洛阳是晋朝故都,帝陵所在,一旦陷落,影响很大,淮河、汉水以北等地方暴露于秦骑铁蹄之下,届时便会像弘农、上洛一样为秦所夺。 河南郡不保,萦阳郡便难存,南阳、襄阳、颍川、汝南等郡亦危在旦夕。 杨安玄在汝南经营两年多,已经有了初步成效,大好局面绝不能让秦军南侵破坏。 襄阳是父亲和家人所在,穿越而来不知不觉之中有了太多牵挂,桓玄攻雍父亲以失利告终,身死头悬,族人离散,想到母亲和湫儿,杨安玄实在不忍坐视。 洛阳还是襄阳?杨安玄在院中来回徘徊,直到月上中天,下定决定先救洛阳。 桓玄攻打襄阳发生在年底,还有一段时间,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若没有洛阳自己经营汝南恐怕也是为人做嫁衣,逐鹿天下也会化为泡影。 主意拿定,杨安玄不再纠结,开始思考如何解救洛阳。 秦国气势汹汹,以五万兵马东侵,大有不夺洛阳势不罢休之势。一万五千轻骑、五千重骑、三万步卒,是前年攻打洛阳的两倍多,有过上次失利的经历,此次准备肯定更为充分。 辛恭靖是沙场宿将,秦军一来便退守金墉城,金墉城城坚易守,城中粮食辎重储备充足,应该能抵御一段时间,自己既然决定解救洛阳,便要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兵马太少是硬伤,而且近半郡军未经历过战场厮杀,整体实力远逊于秦军。汝南兵马不过二千,便是全部拉到洛阳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姚崇得知自己前来洛阳,定会不顾一切报仇雪恨。 杨安玄脸上露出笑容,姚崇报仇心切,倒是可以利用,说不定可以寻机削弱秦军实力。 要救洛阳,便要借重偃师。前次秦军侵犯偃师,掳走两万余户百姓被自己救下,裴、严两族对自己更是感激涕零,此次抗击秦师要这两家鼎力相助。 上次秦军施虐,此次秦师再来,偃师百姓肯定要逃亡。自己要先行派遣严恪、裴强前去偃师,招募流民据坞而守,然后把坞堡当成根基,寻找破敌之机。 偃师一带流民众多,招募青壮可得兵万余,这些人用于沙场厮杀不足,但据坞而守应该可以,不可小覤百姓护卫家园的决心。 在石案前坐下,石案上画着棋盘,闲暇时杨安玄会与辛何在些对奕。手指在棋路上轻轻抚过,杨安玄在心中思索着自己用得上的棋子。 宿铁刀等军械算得上是奇招,务必用于决胜之时。只是目前郡军装备不足,仅有宿铁刀三百柄,枪五百杆,箭只两万,这点军械可不够用,要让应家加大产量,大量赶造箭只。 大变来临,天下形势发生变化,等孙恩在三吴动乱,桓玄吞并荆、雍,东晋朝庭走向衰亡。届时自己要将整个西平矿业控制在手中,才有能力生产更多的刀枪箭只。 杨安玄眼中闪过厉色,自己一定要救下洛阳,趁朝庭无力北顾之机,占据河南、萦阳、南阳、颍川、汝南等地,招天下英才,树讨桓大旗,抵御秦、魏、燕南侵,以图将来。 第二天,严恪和裴强带着十余名护卫匆匆北上偃师,杨安玄向豫州刺史司马尚之行文,表明要救援洛阳,整顿兵马,准备北上。…… 中山城,北魏常山王拓跋遵见到杨佺期派来的使者。拓跋遵不敢自专,派人到前往平城向天子拓跋珪禀报。 去年六月,北魏正式定国号为「魏」;七月,拓跋珪迁都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称帝,改元天兴。 迁都平城后,拓跋珪徙民耕田,营建宫室,经营平城。 因倾慕汉文化,拓跋珪下令束发戴冠(这种束发是结成一条辫子盘在头上,因此被敌呼为 「索虏」,习俗延至清王朝),仿造长安、洛阳等中原名城的规制,营修宫室,建立宗庙,设有社稷,又命人标明道里,平定权衡,审记度量。 又命尚书吏部郎邓渊立官制、仪曹郎董谧制礼仪、三公郎王德定律令,由吏部尚书崔宏总而裁之,完善职官制度;听从崔宏所谏,解散血缘关系的各部落组织,重新按居住地组织编制,成为国家的编户。 得知秦军攻打洛阳,而晋国雍州刺史杨佺期居然向魏国求救,拓跋珪大感惊诧,命散骑常侍张济为常山王从事中郎,让他前往襄阳探明虚实。 回到后宫,长女华阴公主拓跋清拉着长子拓跋嗣(1)前来拜见,拓跋珪看到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心情大畅。 将拓跋嗣抱于膝上,对女儿笑道:「华阴,你又去骑马射箭了。」 华阴公主十三岁,身量高挑窈美,乌发用花绢扎起,配上短襦箭袖、鹿皮战靴,英姿飒爽。 「父皇文治武功,荡平天下。女儿带了嗣弟也要勤练骑射,将来跟着父皇东征西讨,建立功业。」拓跋清脆声应道。 拓跋珪哈哈笑道:「华阴跟着儒士读书有成,都有出口成章了。嗣儿,你可不能被姐姐比下。」 拓跋嗣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挺着小胸脯道:「父皇,这两日崔先生跟孩儿说起洛阳风物,等孩儿长大,定要帮着父皇夺取洛阳,亲眼看看那永宁塔是不是高耸入云。」 拓跋珪又是一阵开怀大笑,道:「秦人攻打洛阳,晋国雍州刺史杨佺期居然派人向父皇求救,看来晋国已经糜烂不堪了。等嗣儿大了,说不定是跟着朕打过长江,夺取建康。哈哈哈哈。」 第二百二十章闭门不纳 拓跋清听父皇说准备派人前往襄阳一探晋人虚实,眼神一亮,笑道:「父皇,孩儿想随使团前去晋国看看。」 拓跋珪一皱眉,华阴受自己影响,对汉族风物十分仰慕,一直希望能去晋朝看看。 刚想开口拒绝,见女儿一脸渴求,心中一动。华阴年纪大了,再过一阵便要嫁人为妻,拓跋珪相中了表弟嵇根之子嵇拔。 嵇根是纥奚部帅,他的母亲与拓跋珪的父亲是兄妹,亲上加亲,纥奚部将成为自己最强有力的倚靠。 就让华阴乔装跟张济去趟襄阳,在成亲之前了却心愿,也能安心嫁人。 拓跋珪点头道:「也罢,你年岁渐大,将来嫁人便不能随意走动,趁未成亲前到晋国看看也好。」 拓跋清高兴地跳起来,摇头拓跋珪的胳膊娇笑道:「多谢父皇。」 拓跋嗣一脸羡慕的看着姐姐,知道父皇不会让自己离开平城。 张济得知华阴公主要随着使团前往襄阳,暗自叫苦,这是烫手的山芋。天子对长公主十分宠溺,若有个闪失自己吃罪不起。 进宫觐见天子,拓跋珪笑道:「晋国有求于朕,必不敢得罪使团,张卿只管放心。」 说着,拓跋珪对侍立在座旁的一名亲侍道:「华阴,见过张常侍。」 那名眉清目秀的侍从拱手,粗着嗓音礼道:「华阴见过张常侍。」 张济这才注意到拓跋珪身旁是男扮女装的长公主,华阴一身男装,身上宽袍大袖,不留意确实分辨不出男女。 只听拓跋珪又道:「嵇拔,你率部众护卫使团前往襄阳。」 右侧一名披甲青年高声应诺。张济大喜,道:「有嵇拔将军护卫,当可无事。」 嵇拔身材健硕,面容英俊,目光投向笑魇如花的华阴公主,露出沉迷之色。 拓跋清满心欢喜,没有察觉到这位表兄异样的目光。…… 七月二十六日,杨安玄收到谯王司马尚之的许可,率轻骑六百,步卒八百从新息城起程,经颍川许昌过嵩山前往偃师,正是当初从洛阳前去新息的老路。 为了加快行程,杨安玄没有征发役夫,而是让兵丁自带三天的干粮,沿途由属县提供补给。 从新息北上慎阳,过宜春到阳安,再直上定颍城,官道已经修整,行军速度比起当年南下时提升了一截。 有的地方建起了驿馆,得了大军将至的通知事先准备好了热水,安排好了驻地,属县也准备好了干粮供兵丁轮换。 路通则政通,杨安玄很满意自己的施政见到了实效。沿途往来商旅不断,见到大军纷纷避让,杨安玄严令不准骚扰商旅、百姓,相信不用多久汝南郡军不扰民的口碑会为人所知。 过定颍城继续北上二十里便进入颍川郡所辖,道路明显变得崎岖不平,行军的速度降了下来。 已过申时,前面十余里便是郾县,按照行军安排今夜便驻扎在郾县。 司马尚之对杨安玄主动请缨前往洛阳救援十分赞赏,不仅同意他率军前往而且还下令沿途属县提供补给。 午时,杨安玄派出的先遣将大军将至的消息呈报给郾县县令冯仁,让郾县准备二千人两日所食的面饼,安排好宿营处。 冯仁接到消息有些为难,二千人两日所食的面饼不过四百石,夏粮新收入库,倒是不难支应。只是他前两日刚接到温太守的私信,让他不可给汝南军补给。 今年年初,汝南郡从许昌城夺走一批马之事冯仁有所耳闻,据说温太守和马司马向谯王告状无果,下令对前往汝南的商贾严加盘查。 以温太守的个性,自己若是提供汝南大军所需,将来温太守肯定要秋后算账。 县丞曹瑞见冯县令愁眉不展,笑道:「冯县令,我等是颍川官员,太守没有下令谁敢私自启用粮仓。刺史大人的公文是提供补给,粟米粥也是补给,何不将西仓那些陈粮煮了给汝南兵马食用。」 冯仁笑笑,对曹瑞道:「曹县丞说得是,那招待汝南大军之事就交由你了。」 曹瑞面色一苦,他本想给冯县令设个套,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脚,差事居然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酉时,杨安玄的大军来到郾县城南,马蹄声轰鸣,旌旗飘舞,军威凛盛,冯仁和曹瑞带了胥吏在城外相迎。 曹瑞心中打鼓,自己真不该多嘴提用陈粮煮粥应付大军,万一这些兵爷恼了一刀砍来,岂不要了自己老命。 杨安玄看到亭边相迎的官吏,跳下马上前见礼。有胥吏引着大军前往驻扎之地,冯仁笑道:「杨太守,下官在城中略备薄酒,为诸位将军接风。」 冯仁打定主意,请杨安玄与军中将领到城中赴宴,好吃好喝好招待,与这些普通兵丁区别开来,杨安玄即使得知兵丁吃粟米粥也不好追究。 「不必」,杨安玄道:「行军途中,愚也是普通一兵,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冯县令,热水、吃食可准备妥当了。」 冯仁暗道不好,笑道:「此事下官交由曹县丞负责,曹县丞,你跟杨太守说说吧。」 曹瑞在心中怒骂不已,硬着头皮笑道:「杨太守,热水早已备妥,只是大军所需的面饼实难筹措。夏粮入库贴封,没有温太守的命令不敢启动,卑职只能将县中余粮尽数拿出,煮成粟米粥招待将士们。」 杨安玄的目光变冷,冷笑一声道:「大军千里跋涉救援洛阳,司马刺史亦有公文让沿途补给大军,贵县居然敢阳奉阴违,按照军法当斩。」 斩字一出,冯仁和曹瑞都是一颤,豆大的汗珠冒出。杨安玄冷声吩咐道:「愚再给尔等一个半时辰,准备妥当一千五百人所食的面饼,明日辰时开拔准备妥当两日所食的面饼。如有违抗,定斩你俩的人头。」 说罢,杨安玄转身前往营地。冯仁和曹瑞面如土色,这位杨太守当真一点情面也不讲,一个半时辰准备一千五百人所食的面饼,那要发动全城百姓动手了。…… 许昌城,府衙。太守温详收到郾县送来的急报,县令冯仁在公文中禀报汝南大军强行索要补给,恐吓地方之事。 温详勃然大怒,道:「这个杨安玄欺人太甚,汝南兵马居然在愚的颍川郡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马马广添油加醋地道:「这个杨安玄嚣张跋扈至极,年初派兵夺走战马,这次更是欺上门来,当真视朝庭法纪为无物。温太守,你要向朝庭禀报,治他的罪。」 温详泄了气,摇头道:「杨安玄是奉谯王之命救援洛阳,朝庭岂会治他的罪。」 马广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杨安玄为了赚取功劳,居然率一千多人前去救援洛阳,送羊入虎口,为了自己的野心不顾麾下儿郎性命,这样的人真真该杀。」 「这些事轮不到咱们管。」温详摩挲着眉头道:「明日汝南大军便要到许昌,咱们要如何应对?」 马广转了转眼睛,道:「就说嵩山贼人下山掳掠,为防贼人入寇,许昌城关闭城门,杨安玄难道还敢率军攻打许昌不成。」 「杨安玄索要补给该如何应付?」 马广冷笑两声,道:「就说城中无粮,让汝南大军就食于民。」 温详看了一眼马广,没想到这个武夫心思这样毒,就食于民就是鼓动汝南大军抢掠百姓,杨安玄若果真这样做那做真要身败名裂了。…… 接到侦骑禀报,许昌城四门紧闭,声称有贼袭扰,不便开城,让汝南大军就食于民。 杨安玄暗自苦笑,自大军入颍川以来,能明显地感受到颍川各地的敌视、冷漠,颍川治所许昌城索性闭门不纳。 心中生出恼意,自己为国奔走,千里援洛,有些人却为了私怨从中掣肘,过许昌往西北不远便进入嵩山,若不事先补给充足,大军怎么有体力翻越嵩山。 赵田与杨安玄并辔而行,冷声问道:「主公,天气炎热,昨日补给军兵只携带了一天所食。」 杨安玄道:「先礼后兵,若是许昌城不开门,咱们便前去颍川郡军驻地,那里一定有粮。」 夺取颍川郡军军粮,无异于开战,赵田沉吟了片刻,沉声道:「遵命。」 杨安玄知道夺取颍川郡军军粮之举事后朝庭肯定要追究,轻则降职重则获罪,不过杨安玄决定赌上一把。 大变在即,朝庭内忧外患,杨安玄赌朝庭无心也无力追究自己责任,甚至自己表现出强悍的战力反而会被朝庭倚重。 杨安玄的最终目的是逐鹿天下,正要借题发挥向天下发声,让天下人得晓杨安玄的名字,就像当年曹操首倡义兵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树立起忠义、善战的形象。 远方逐渐出现的许昌城,像巨石挡在前方,杨安玄抽出腰间沥泉剑前指,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前行之路。 许昌城头,太守温详和司马马广看着滚滚而来的烟尘,额上见汗。六百轻骑在前、八百步卒在后,有如扑天盖地的乌云朝着许昌城压来,带着摧城拔寨一往无前之势。 汝南兵马在里许外停住,排列整齐,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有一骑飞驰至城下,高喊道:「汝南大军奉命援洛,请许昌城打开城门,让大军入城休息。」 温详没敢露头,对着身旁的马广道:「马司马,你去答话。」 马广咽了口唾沫,上次他以二千兵马对阵汝南二百骑都输得干脆,如今城下汝南一千多人,实在无胆答话。 躲在城头商量了半天,推了个文吏出面,声称嵩山贼寇下山,太守、司马等人都到巡视属县了,许昌城内没有作主之人,让汝南大军从旁经过。 杨安玄冷笑一声,对赵田道:「前往颍川郡军兵营。」 大军如潮水般地朝西而去,城头温详长出一口气,道:「总算将瘟神送走了。」 马广手持墙垛,看着汝南军离去的方向,失声叫道:「不好,汝南兵马去了郡军驻地。」 温详傻了眼,讷讷地道:「这如何是好?马司马,你赶紧出城到军营看看。」 事涉军营,马广责无旁贷,只好带着众名护卫出西门前往营地查看。 待到军营,发现并未打斗,汝南大军平平安安地进了颍川驻地,自己的麾下不战而降。 马广羞愤难当,也不进营,旋转马头回归许昌城。 第二百二十一章有缘识君 五岳惟嵩,居天地之中。而其峰而其峰峦之秀伟,亦非他山之可及。嵩山被称为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六洞天,封神为「中天王」。中岳有二山七十二峰,以太室山峻极、少室山五乳峰为最有名。 寇谦之随成兴公入山修道,住在太室山石室修练。成兴公逝后,寇谦之守志嵩岳、精修不懈,开始招收弟子,讲经施术,弘扬道教。 凌云峰与杨安玄结识,寇谦之得杨安玄启发,托以仙人授业,著书立说、广播经义,吸纳佛儒所长,提出革除旧弊新制戒律礼仪,追随的弟子越来越多,时人誉之为仙。 三月在新息城与杨安玄相谈之后,寇谦之回到住处召集弟子编撰《云中音诵新科之诫》(又名《老君音诵戒经》)二十篇,托言天师张陵所授的太上老君音诵戒经,笃行可消灾祈福。 寇谦之称太上老君所传经法修至精熟,能劾召鬼神、炼就金丹以及诸多秘法,那些弟子喜不自胜,广为传扬,寇仙长之名在江北更是广为人知。 大军进入嵩山,沿途看到不少信众,张锋打听后得知,明日是北岳大帝诞辰,寇仙师会讲解《老君音诵戒经》,传授有缘人。 寇谦之是杨安玄布下的一招远棋,还没有到发挥作用之时,杨安玄看着那些虔诚的信众,决定借机前往一访。 换了件葛衫离开大军,杨安玄汇入前往道观的信众之中。 寇谦之仙名远扬,自有信众前来为他修建道观,便连上山的石阶也拓至丈许,于苍松、古柏之上修建石亭、石凳,供行人歇脚。 杨安玄步履如风,轻松沿着石阶而上,月白葛衫在山风中飘荡,那些在道旁休憩的旅人,无不暗赞好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郎。 半山亭,拓跋清正在亭中饱览嵩山风光,瞅见踏阶而上的杨安玄,眼神一亮,赞了声「好个英俊郎君」。 拓跋清随张济前往襄阳,因为洛阳秦军围城,所以从孟津口入晋之后走偃师。拓跋清久闻嵩山秀伟,建议过嵩山前往襄城,再从襄城前往南阳再到襄阳。 华阴公主是天子的长女,深得宠爱,随行副使嵇拔一心讨好公主,满口赞同,张济听闻天子有意将华阴公主嫁给嵇拔的传闻。 纥奚嵇拔是外戚,权势滔天,此行若能在嵇拔和公主面前结下情份,远比襄阳谈判来得重要。 听旅人讲起寇仙师,拓跋清立时想去三清观拜见神仙,张济让随从在山下等候,自己同公主、嵇拔带了五名随从前往三清道观。 一路上嵇拔对拓跋清照顾有加,拓跋清对这位表兄的好感倍增,张济看在眼中喜在心头,自己有心成全,将来华阴公主成婚自己算是大媒。 听到华阴公主称赞拾阶而上的杨安玄,嵇拔醋意翻起,抢步出亭,拦在石阶之上。 杨安玄大袖飘摇,有如御风,自觉有如神仙,突然前面出现一座大山挡道。 嵇拔未及弱冠,但身材高大魁梧,比杨安玄还要高出半头,加上站在石阶之上,插腰而立将杨安玄的路挡住。 杨安玄仰脸看看挡路之人,深目高鼻,面容棱角分明,双目闪亮,虽然穿着晋人衣衫,却分明是胡人。 这位分明是要惹事,杨安玄站稳脚,冷声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嵇拔大怒,喝道:「汉狗无理。」 伸出巴掌朝杨安玄襟前抓去,杨安玄侧身一闪,伸右手抓住嵇拔的手腕,轻轻往下一带。 嵇拔被拽下台阶,「蹬蹬蹬」直抢而下,吓得阶下的行人连忙往崖壁躲闪。 直冲下六七个石阶,嵇拔才止住下冲之势,转身怒吼,拔步朝杨安玄追去。 杨安玄此时来到亭边,闪目看了一眼亭中众人,一个中年文士装扮,数名 孔武有力的汉子,腰间佩着刀,还有两个肤色皙白、面容清秀的少年,看眼睛却是蓝眸,看来不是汉人。 身后传来嵇拔的怒吼声,风声奔向后脑,一旁的张锋叫道:「公子小心。」 杨安玄也不转身,身形一晃,拳风擦着耳边破空而过。曲肘回撞,正击在嵇拔的小腹,嵇拔痛得一躬身。 「住手」,张济喝道,目光逼视着杨安玄,厉声问道:「年轻人,出手伤人可非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杨安玄已知这伙人来自胡地,只是不知是魏人还是燕人。 一旁嵇拔怒目圆睁,对着亭边护卫喝道:「乞伏云,你瞎了吗?」 亭边黄发焦须的瘦小汉子纵身而起,探手有如鹰扑向杨安玄击去。 杨安玄挥拳砸出,与那汉子的勾爪撞在一处,劲风四溢,将拓跋清头上的丝帕吹飞,一头乌黑的秀发飘洒下来。 乞伏云被震飞,身形向后攀在亭柱之上,双腿一蹬,继续朝杨安玄扑来,凶势愈盛。 杨安玄暗恼,这场架打得莫明其妙,胡人凶悍如斯。胡人崇尚实力,越是退让反而越被看不起,打疼了反而不敢对你无礼。 想到这里,杨安玄略退半步,左腿蹬地,身形前冲,劲气啸空,直击乞伏云的面门。 乞伏云双手抱拳,迎着突刺而来的拳头往下一按。 「砰」然之声再起,亭风如起旋风,吹得众人衣襟烈烈。 乞伏云感觉大力涌来,迫得身形向后落去,眼看要掉出亭外,落下山崖。忙伸手揽住亭柱,一个回旋消去余力,重新转回亭中,惊出一身冷汗。 拓跋清知道乞伏云是魏国有数的高手,往来王帐比武进过前十,这样的高手居然败在一名晋人手中,不禁娇声道:「汉人亦有技击好手吗?」 嵇拔见乞伏云落了下风,鼓起眼又要上前动手,拓跋清脆声喝道:「嵇拔,休得鲁莽。」 听拓跋清露出女声,杨安玄立知这少年是女扮男装。嵇拔两个字,是胡名,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杨安玄对着张济拱了拱手,道:「夫子云,以直抱怨,这位公子无礼在先,岂能怪愚无待客之道。」 拓跋清「格格」笑道:「都说汉人巧言善辩,果然得理不让人。」 嵇拔眼中冒火,怒视着杨安玄,特别是看到拓跋清对着杨安玄嫣笑,越发心如火烧。 张济是西河汉人,因家境贫寒上进无门,入仕北魏,得拓跋珪重用,先辟行人,迎送宾客,后拜散骑侍郎,因其善于辞令,又知晓礼仪,所以拓跋珪派他前去襄阳。 张济自知理亏,道:「多说无益,大道已通,请便。」 杨安玄微微一笑,拱拱手,带着张锋继续前行,心中思忖这几人的身份,看张济的言行,像是名官员,那几名护卫煞气十足,应该是百战之余,这几人身份不一般。 亭内,嵇拔怒气不止,道:「张常侍,要不是你拦着,愚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拓跋清看着杨安玄的背影,眼睛灵动,笑道:「都说魏晋人风流儒雅,从这年轻人身上可见一斑。」 张济见嵇拔气恨难消,忙缓和道:「公主,晋人徒有其表,要不然怎会故都被秦人所袭求助于我朝。」 杨安玄行出不远,山风将张济的话送入他的耳中。因为习练内功心法,杨安玄的耳目聪敏,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微顿,杨安玄的记忆被唤醒,是了,洛阳被围,父亲全力应对桓玄,无力救援洛阳,只好向魏人求救。魏主拓跋珪不辨真伪,派使者前往襄阳一探虚实,看来这伙人便是魏皇派去襄阳的使者了。 刚才那个中年汉子说出公主两字,应该是拓跋珪的女儿。 拓跋珪今年二十八岁,算算年纪那个亭中女子是他的长女华阴公主,华阴公主在史书上有过记载。 登上峰顶,观前是半亩许的广场,正中石香炉中香烟袅袅,不少信众正在烧香叩拜。 回望山下,数十丈外张济几人正在奋力攀登,杨安玄微微一笑,相识是缘,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浪费。 入观拜三清后,杨安玄捐献香资百钱后,对着登记的道士道:「愚想求见寇仙师,烦请通报一声。」 那道士头也不抬地应道:「吾师明日要开坛讲道,此时正在静心休养,不见外客。」 杨安玄笑道:「道长就说是凌云峰有缘人求见。」 那道人显然听寇谦之说过有缘人之事,忙站起身施了一礼,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安玄,道:「请居士随贫道来。」 带着杨安玄前往后殿,从侧门而入,来到一处石壁之下,石壁上有数处洞窿,那道人躬身道:「仙师就在洞天中修练。」 因为有意借重宗教,杨安玄对佛道理论都做过研究,知道道家认为山崇高而有灵、幽深而有神,洞与心灵相连,神仙居住之处为「洞天福地」,可通达天神。 在壁下等候,那道人沿着尺许宽的石阶入洞,片刻功夫,寇谦之满面笑容地带着数名弟子迎了出来。 「杨居士,昨夜仙人托梦,说《老君音诵戒经》功成之日,有缘人当来一会,果不其然。」 杨安玄看着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的寇谦之,山风吹拂之下越显仙风道骨。 寇谦之的话杨安玄压根不信,不过花花轿子众人抬,杨安玄拱手礼道:「愚心血来潮,思绪难宁,特来山中拜见寇仙师,没想到恰逢盛会。真是有缘,有缘。」 寇谦之揖首笑道:「杨居士,与贫道有缘,与道门有缘,是为有缘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装神弄鬼 进入洞中,凉风习习、暑气全消。 杨安玄环顾四周,发现石洞很宽敞,有石案、石榻、石炉,洞左侧凿着个石缸,洞顶一根石笋将清泉注入缸中,「叮咚」脆响。 通风良好,洞中虽然燃着火把却没有烟火气,淡淡的檀香弥散在鼻腔,清神醒脑。 汲石缸中的山泉煮茶,杨安玄笑道:「寇仙长的道茶与吾师慧远大师的五净心茶有异曲同功之妙,不知取了何名?」 前次在新息相谈,杨安玄便提及此事,寇谦之道:「此茶采嵩山野生酸枣树新芽所制,得日月精华,食之轻身健体、延年益寿,贫道称之「望仙茶」。」 「食之有望成仙」,杨安玄赞道:「好名字。」 闲话几句,寇谦之让弟子捧出二十卷《云中音诵新科之诫》,请杨安玄指正。 此书后世已秩,前世作为考古学家杨安玄对这种消失的书籍十分感兴趣,见此书制定出戒律,构建出道教神仙体系,并将儒家思想引入其中,强调「佐国扶命」。 杨安玄快速地翻看了一遍,道:「此经推出定能清整道教,一改三张伪法,传于后世。」 寇谦之捻须微笑,颇为自得地道:「此经耗费贫道和众徒数年心血,总算小有所成。杨居士是道祖托梦的有缘人,还望你指出不足。」 杨安玄想了想,道:「要宣扬新法,兴盛道教,离不开世俗权势相助,愚曾向道长提及,若能成为天师、帝师,便能事半功倍。」 寇谦之点点头,道:「杨居士说得不错,只是贫道不得其门而入。」 看着杨安玄,寇谦之道:「杨居士可否指条明路?」 杨安玄道:「晋、魏、燕、秦诸国,信奉佛道不一,但治国皆用儒术,道长要推行新法,必与儒术相结合。」 寇谦之身旁侍立的一名弟子插言道:「吾师在经中宣示「新科之戒」,取儒家五常(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之理,增订儒家的礼仪提倡礼法,便是此义。」 杨安玄看了他一眼,刚才寇谦之介绍此人是其三弟子华道宁。 寇谦之道:「道宁自幼学儒,此经引入儒学,道宁助力颇多。」 杨安玄岔开话题,道:「道长明日升座讲经,可要排演经中所说的礼仪?不知都有哪些章法?」 寇谦之简述了一下升座前礼仪,见杨安玄不时饮茶,心不在焉的样子,对身旁侍立的弟子道:「你们且出去,为师与杨居士有些话要说。」 等洞中只剩下杨安玄和寇谦之两人,杨安玄笑道:「典籍已成,道长只待东风了。」 没有旁人在,寇谦之不再装仙人,问道:「杨居士,贫道正要问问这东风何在?」 杨安玄淡然道:「东风便是俗世认可。」 寇谦之沉吟片刻道:「今年三月杨居士对贫道言,最好在十月前完成此经,现在此经已成,贫道准备不日下山前往建康,将此经献于会稽王父子。听闻会稽王父子虽信道,此经或能打动他们。」. 杨安玄摇头道:「愚曾说过道门之兴在北。南方天师道首孙泰父子七人刚被斩首,其侄孙恩逃至海岛意图做乱,道长此时前往建康恐怕事与愿违。」 「那居士让贫道在十月前完成此经用意何在?」寇谦之有些疑惑地问道。 杨安玄微笑道:「愚上山途中,得遇一伙魏人,这群人便是道长的机缘所在。」 寇谦之伸手捋须,道:「请杨居士明言。」 「愚此次过嵩山是要率军救援洛阳,路逢机缘特来告诉道长。」杨安玄道。 秦国大军攻打洛阳城的消息寇谦之从信众的嘴中得知,寇谦之认为此次洛阳在劫难逃。寇谦之凝神看着 杨安玄,莫不是这就是杨安玄所说的北方有变,他想知道这送上门来的机缘为何。 「愚无意中得知这伙魏人是魏皇拓跋珪派往襄阳的使者,其中有一女子扮成男装,是魏皇长女华阴公主。」为了打动寇谦之,杨安玄决定利用这群魏人做文章。 寇谦之快速地分析着杨安玄这句话蕴含的内容,魏皇长公主,前往襄阳的使者,莫不是与洛阳被围有关。 杨安玄继续道:「据愚所知,朝庭无力增援洛阳,家父只得遣使向魏国求救,华阴公主一行奉魏皇之命前来打探虚实。」 寇谦之道:「朝庭积弱,前年失去华山、弘农和上洛三郡,一旦洛阳丢失,恐怕淮北之地难保。」 杨安玄点点头,寇谦之对天下形势十分了解,这样便更容易说动了。 「愚曾向道长说过,道门之兴在北,不知道长以为然否?」杨安玄问道。 寇谦之思索片刻,道:「凌云峰一别,贫道前去南方拜见过孙道首,南方天师道糜烂不堪,确实不堪造就。所以贫道按居士所说,精心编撰《云中音诵新科之诫》,以图改变。」 杨安玄道:「南方将乱,大道不传,所以愚才说道门兴在北。」 寇谦之道:「北有秦、魏、燕三家,不知居士认为哪家更有助道门兴起。」 杨安玄微微笑道:「秦皇重佛,广建寺院,翻译佛经;燕国为魏所迫,自保不暇,恐怕也无心敬道;魏主拓跋珪,雄才大略,佛道并重,寇道长若能说服魏主,天师道当可以魏国大兴。」 寇谦之颔首,诚如杨安玄所言,三个国家属魏国最适合道门推广。 「不过,寇道长要将新道在魏国推行,仍任重道远。若无贵人相助,恐怕耗时日久。」杨安玄沉声道。 寇谦之频频点头,他这两年派弟子到秦、魏、燕等国寻求支持,无不碰壁而回。他在嵩山名气渐大,但与之交往的士族并不多,而且是些小家族。 「华阴公主是魏主长女,深得宠爱。其随行之人肯定是魏主的亲信臣子,道长若能抓住这个机会,让长公主在魏主面前替你说项,定能打动君心,一展抱负。」杨安玄敦敦诱道。 寇谦之拱手道:「贫道谢过,此诚为道门机缘。请杨居士道明几人形象,贫道好结下良缘。」 杨安玄将拓跋清、嵇拔和张济几人的样貌描述了一番,寇谦之记下吩咐弟子暗中查询,一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几人。 寇谦之得知几人打算明日听自己讲道之后再下山,暗中叮嘱弟子腾出客舍,细心照料,等明日讲道后再与几人相见。 等寇谦之安排妥当,杨安玄起身礼道:「寇道长,愚有一事想请道长相帮。」 寇谦之站起摆动拂尘,还礼道:「杨居士是道祖所言的有缘人,但凡贫道能办到绝不敢推脱。」 杨安玄道:「此次魏人前往襄阳探虚实,决定魏军是否前去救援洛阳。洛阳被秦军所困,外无援军必不能持久。愚所率汝南兵马不过千余,杯水车薪恐难以大作为。若是魏国肯派兵西进牵制秦军,洛阳若有一线生机。」 寇谦之沉吟了片刻,道:「贫道是汉人,修道于嵩山,得助于杨居士,于情于理当为魏国援洛尽些心力。」 杨安玄喜道:「洛阳若存,道长功德无量。」 两人密议到天黑,杨安玄才告辞离开。杨安玄没有在山上住,而是打着山把连夜下山追赶大军。 ………… 三清观前高搭法坛,香烟缥渺、钟磬齐鸣,一群身穿青色道袍、头戴云纹包巾,围着法坛吟唱经文,山风拂动袍巾,配上香烟如雾,确实有如仙人。 拓跋清等人被安排在法坛东侧蒲团落坐,几棵大松亭亭如盖 正好遮阳,不冷不热正好。 张济心中动疑,这山间道士对自己一行人很客气,莫不是看出些什么。想起山间与杨安玄的争斗,张济打算等***结束便带了公主下山,还是早些到襄阳为上。 数股白雾于法台上腾起,将整个法台笼罩在云雾之中,等雾气散去,拓跋清看到法坛正中多出一个,身穿羽衣,披着鹤氅,面如淡月,三缕黑须,手持拂尘,真是仙风道骨。 台上听讲的信众纷纷揖拜,乱糟糟地说着「见过寇仙人」,拓跋清随众拱手,心中暗赞,真仙人也。 一声清响,寇谦之开始讲道,所讲言语平实、劝善抑恶,宣扬伦理道德。 张济是儒家,听寇谦之讲到妙处听得如痴如醉。法坛之上间或冒起青烟,时有神仙、龙虎之状闪现,听讲之人不时发出惊叹声,越发心诚意敬,随着众道士吟诵「无量寿福」。 寇谦之讲道一个时辰便起身,众信众纷纷入殿烧香祈福,拓跋清悄声问张济,道:「张常侍,那烟中怎么会有龙虎,寇道人真是神仙吗?」 张济猜想那青烟中的龙虎之状可能是傀儡之术,不过站在三清观前不敢出妄语,含糊地道:「寇道长所讲精妙绝伦,愚受益非浅,确为得道之人。」 拜过三清,几人准备下山,一名青衣道士过来施礼道:「几位居士,家师请几位前去一见。」 随着道士来到石壁处,寇谦子领着数名弟子迎候在此,拱手礼道:「贫道夜观天象,见红霞自北而来,驻于峰间,当有贵人至此,与道门结缘,故请几位前来相见。」 拓跋清少女心性,笑道:「红霞自北而来,是指小女吗?」 寇谦之笑笑没有答话,以手相让,引张济等人入洞中说话。 拓跋清对洞中摆设很好奇,转着眼珠东张西望,张济饮了口茶,道:「仙长怎知我等身份?」 「贵人上应星辰,识者自知。」寇谦之徐徐道。 嵇拔兴奋地道:「仙长还会相面吗,替仆看看面相。」 寇谦之微笑不语,拓跋清来了兴致,娇笑道:「既说有缘,便请仙长给他看看。」 寇谦之捋着胡须看了数眼,嵇拔挺直身子,一脸肃容,便连张济也好奇地拈着胡须等待。 「这位公子好面相,文武双全,贵不可言。」寇谦之含糊地道。 拓跋清有些不满意,道:「仙长怎么跟街上的算命瞎子一样,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寇谦之笑道:「既如此,贫道便说一句,这位公子与公主有缘。」 拓跋清满面通红,嵇拔咧嘴傻笑。张济一惊,寇谦之这句话不仅点明拓跋清公主的身份,而且还暗指嵇拔与公主有夫妻缘份,真乃活神仙也。 魏皇派一个年轻男子相伴他的公主南行,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看到几人的惊容,寇谦之心中越发笃定,安心饮茶。 张济惊疑不定,拱手问道:「仙长请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寇谦之伸手指了指石案上的《云中音诵新科之诫》,道:「此经乃老君所授,贫道想请贵客献于北方真龙。」 张济知寇谦之已经识破几人身份,对寇谦之表现出的种种奇异大为叹服,恭恭敬敬地起身从华道宁手中接过书册,道:「愚定不负所托。」 等张济重新坐下,寇谦之笑道:「既是有缘,贫道有六字赠于贵客,「洛存秦衰魏盛」,此次南下不宜迟缓。」 第二百二十三章八面来风 秦军举兵攻打洛阳,建康城内微风轻澜。 去年三镇作乱,王恭身亡、庾楷败逃,荆州殷、桓、杨分别占据荆、江、雍三州,实际已成割据之势。. 洛阳告急,朝堂诸公分成三派,以谯王司马尚之、五兵尚书董怀为首的一派认为洛阳是国之故都,意义重大,而且洛阳若失,淮河、汉水一带将落入秦人之手,要合豫、青、衮等数州之力相救。 另一派护军将军桓修则认为雍州杨佺期桀骜不驯,与殷仲堪、桓玄形如割据,正好借秦人之手削落荆、雍、江三州实力,可命殷仲堪、桓玄率军北上救洛阳。 吏部尚书车胤、祠部尚书郗恢、御史中丞江绩等人认为可参照三年前故事,命北府军出兵北上。 四月,司马元显子夺父权,任扬州刺史、司徒,与其父司马道子并录尚书事,司马道子府邸在东称「东录」,而司马元显府则称「西录」。 六月,尚书令王珣病逝;八月,左仆射王雅身逝,这两人是孝武帝时的重臣,虽然两人被司马元显架空,但朝堂上威望仍在,两人逝去对司马元显来说不亚于搬走了身旁的两块巨石。 司马元显将司徒让于琅琊王司马德文,又拜琅琊王师何澄为尚书左仆射。 何澄是晋穆章皇后何法倪之兄,品行高洁,但脚有疾不良于行,时常卧病。 司马元显以天子名义特准其不用朝见,可在家处理政务,又让其领扬州大中正之职,用散骑常侍张法顺佐之。 至此,朝堂大权被司马元显牢牢把控,从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府门前的情形便可尽知,西录门庭若市,东录门可罗雀。 争论了五六天,朝堂众臣仍没有一个结论。谯王司马尚之的奏疏呈来,称杨安玄率汝南郡兵一千四百人北上救援洛阳。 奏疏宣读之后,祠部尚书郗恢奏称杨安玄此举乃弥天大勇,朝庭应该加以奖赏,五兵尚书董怀附议。 领军将军孔安国(孝武帝逝后转任)以为,杨安玄未得朝庭授意,仅得谯王许可便擅自领军出征,应加以严斥。 丹阳尹司马恢之奏称,汝南太守杨安玄是雍州刺史杨佺期之子,要查问杨安玄是否得了杨佺期授意。 江绩和车胤两人坐在一处,江绩轻语道:「车兄,你这个弟子倒是勇于任事之人,与其父不同。」 车胤捋着胡须,有些自得地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安玄确实当得个「勇」字。」 见众人争论不休,司马元显起身道:「此事待愚禀过父王,再听听何仆射的意见再做决断。」 驱车回府,司马元显知道府中有不少人等候,特意绕了个弯先来到会稽王府。 王府的佐官听闻世子来了,纷纷出来逢迎,谁都知道这位世子权倾朝野,看看两府门前的车辆就知道了。 若是能投了这位世子殿下的眼缘,从东录转到西录,虽然相隔不过里许,却是天壤之别。 「父王在何处?」司马元显昂首大步朝里走,问道。 从事中郎梅琛哈着腰笑道:「世子,大王在清音楼听戏呢。」 司马元显夺了父亲的权柄后,便让赵牙新修了这清音楼,让司马道子安心听戏饮酒。 清音楼是两层的木楼,戏台建在一楼的通道之上,观戏人可在坐在楼上观赏。 司马元显来到清音楼时,正听里面唱「……岁岁春风长野苔;山上桃花红似火,一双蝴蝶又飞来」。 「化蝶」是梁祝最精彩的部分,司马元显陪父亲听过多次,情不自禁地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脚步踏入楼内,恰好赵牙唱罢,司马元显站在戏台侧旁,笑道:「赵牙,你的唱功越发圆润了。」 赵牙 看到司马元显,急忙从戏台抬阶而下,深深躬礼道:「赵牙见过世子殿下。」 司马元显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楼上饮酒的司马道子,整衣施礼道:「孩儿见过父王。」 司马道子望着英气勃勃的儿子,心中百味杂陈,冷哼一声道:「罢了。」 司马元显上楼,亲自给父亲斟酒,嘘寒问暖地问候了几句,旁边赵牙帮着凑趣,司马道子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父王,秦军再度东来夺取洛阳。此次秦军出动五万大军,怕是来意不善。」 司马道子将手中杯放下,冷声道:「现在朝政掌握在你手中,如何处置你自行决定便是。」 司马元显陪笑道:「父王,孩儿初掌朝政,哪能跟父王相比。父王虽然安居府中,却是擎天玉柱,孩儿遇事还不得向您请教吗?」 对儿子的这句奉迎,司马道子还是颇为受用,微微一笑道:「元显,你志气果锐,但性情严苛,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 司马元显低着头恭听,眼睛乱转,心中不耐烦,他越来越不愿来见父亲,每次来司马道子都要啰哩啰嗦半天。 赵牙看出司马元显的不耐,趁着司马道子说话的空档道:「天下皆知大王父子英明神武,定能驱逐胡虏、重我失土。」 司马道子父子对视一眼,皆露欣然之色。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司马道子沉吟片刻道:「杨安玄是员虎将,他既然得了谯王许可率军前去救援洛阳,不妨让他前去。再让谢琰派遣八千北府军北上,洛阳毕竟是国之故都,让秦人夺去颜面无光。」 在东府陪司马道子吃罢晚饭,让人送酒醉的父亲前去安歇,司马元显回到自己府中。 虽是戌时,府门前仍然车马不断,看到司马元显下车,立时一群人围了过来,「见过世子殿下」、「司马刺史安好」,一片乱糟糟的叫声。 司马元显笑吟吟地还礼,这些人有朝庭的官吏,也有名士俊杰,灯光下一个个满脸通红,激动不已。 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三分醉意回到大堂,闹哄哄又喝了半个时辰,司马元显起身入内堂,举手招呼张法顺入内说话。 众人羡慕地看着张法顺跟着司马元显离开,世子殿下身边近臣谋士无数,这位张常侍稳居第一。 室内弥散着淡雅的茶香,司马元显深嗅了一口,道:「酒能忘忧,茶可清神,酒后饮茶正宜。」 张法顺摇动羽扇,道:「殿下从大王处而来,不知大王是如何说的?」 「父王认为杨安玄勇气可嘉,再从北府军派八千兵马前去救援洛阳。」司马元显眉头微微一皱。 想起杨安玄,司马元显心中仿如有根隐刺,总觉得不舒服。 张法顺明白司马元显的心思,缓缓语道:「杨安玄文武兼备,勇于任事,若用之得当会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在心腹谋士面前,司马元显没有隐瞒自己的忌惮之意,道:「愚就怕此人将来会像其父一样,难以驾驭。」 张法顺笑道:「世子手握天下权柄,天下英才皆愿效命,何惧区区一个杨安玄。昔年魏武帝说待吕布有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远扬」,亦可用于杨安玄身上。」 听到张法顺将自己比成曹操,司马元显眉开眼笑道:「先生乃愚之诸葛武侯也。」 张法顺昂然起身,身上锦袍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对着司马元显施了一礼,张法顺道:「仆试为殿下解天下之势。」 西壁挂着张天下形势图,是张法顺精心所绘,献于司马元显的。司马元显将这张丈许高的天下形势图挂在自己的内堂,不时揣摩,畅想秦皇汉武功绩。 拿起一 侧的竹棍,张法顺在图上划了个圈,道:「我朝国土虽大,但积弱已久。殿下请看,秦、魏、燕占据河北之地,长江中上游又被荆、雍、江三州割据,朝庭能倚靠的州郡不多。」 点了点历阳城所在,张法顺不无忧虑地道:「仅凭历阳钳制江、雍、荆三州,仆恐力单势薄。」 司马元显起身来到图前,道:「先生的分化之计已然奏效,殷、桓、杨之间争斗已起,互相提防,一时间无力针对朝庭。」 「不错,殿下要趁起良机招募兵马,壮大实力,将来才能应变。」张法顺道。 司马元显叹道:「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夺权以来,司马元显鬻官卖爵聚敛钱财,府中所积比皇室还要富有。 司马元显渐渐变得骄侈起来,赏赐近臣和侍姬无度,张法顺自己每月都能得到司马元显赏赐的珍玩财帛,折钱不下于二百万钱。 张法顺听闻,司马元显上个月赏赐侍姬王异南国进贡的珍珠一斗,粒粒圆润大如小指,这一斗珍珠便足够三千将士一年所食。 张了张口,张法顺将劝谏司马元显拿出家财募兵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富贵系在司马元显身上,说这种损人害己的话实为不智。 司马元显的目光落在洛阳之上,道:「秦军此次大举东侵,洛阳危矣。杨安玄若能救下洛阳,愚不妨予他场富贵,要是折在秦人手中,那便要怪他命不好了。」 张法顺道:「除了洛阳告急,幽州刺史辟闾浑奏报,燕王(南燕)慕容德派兵侵略青幽之地,战事四起,仅凭数万北府军恐怕捉襟见肘,难以支应啊。」 司马元显长叹一声,道:「流民已被招募殆尽,到哪里找兵源啊。」 竹棍在三吴之地轻巧地划了一下,张法顺道:「三吴之地,膏腴千里、人烟富庶、士族众多。前次王廞反叛轻易招聚数万之众,这些人多是士族所荫的客户、佃户。」 王恭两次起兵,三吴之地因依附王恭和孙泰受到朝庭打击,后来通过王异厚礼扬州刺史司马元显,才免了灾祸。 司马元显笑道:「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若是将三吴公卿以下的官奴、荫客、佃户等移置京师,以充兵役,至少能多出三五万兵马来。」 张法顺提醒道:「此举牵连至三吴之地的门阀士族,殿下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急切。」 在司马元显的眼中三吴之地就是自家菜地,他不以为然地道:「愚为扬州刺史,三吴之地有求于我,怎敢抗命行事。」 张法顺又道:「殿下总理国事,威德日重,当受百官尊崇,可命祠部拟定礼仪,公卿以下见殿下拜,殿下生母应加号会稽王夫人,授金章紫绶,以示尊贵。」 司马元显开怀笑道:「正该如此。」 第二百二十三章偃师危局 八月十一日,汝南大军到达偃师城境内,官道之上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 严恪和裴强率人前来迎接,杨安玄问及洛阳和偃师情况,严恪介绍道:“秦军围困洛阳已近四十日,辛太守据金墉而守,秦军一时难以攻破。但秦军此次大军压境,若无外援愚恐洛阳早晚会被秦军攻破。” 杨安玄眉头紧锁,也不知寇谦之能否打动魏国使者,让魏军及时西进救援。不过求人不如求己,解救洛阳主要还得靠自己。 “一路之上,愚见逃难的百姓不断,严、裴两家的情况如何?” 严恪涩声道:“秦军再来,偃师百姓闻讯纷纷逃走,严家所聚的百姓逃走将近三成。” 裴强接口道:“裴家的情形与严家差不多。家父因前年之事,深感愧疚,所以对逃难的百姓并未约束,甚至资助钱粮。” 人心焕散,这仗怎么打?杨安玄心中沉甸甸的,原本以为能从偃师招聚万余青壮,如今看来要折半。 裴强禀道:“家父听闻杨太守率军援洛,请杨太守前去坞堡商议。” 大军前往平柏谷,驻扎在裴家坞外。裴博率领举族老少出坞相迎,送来猪羊粮草犒军。两年时间不见,裴博苍老了许多,连走路都要拄杖而行。 第二天,杨安玄带了赵田等人前往裴家坞议事,偃师县令严凯、严家坞主严安以及附近十几个坞堡的堡主齐聚在裴家厅堂之中。 杨安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惶恐、畏惧之色溢于言表,唉声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裴博身为东主,颤巍巍起身,道:“诸位,秦师再度东来,洛阳危在旦夕,我等与洛阳不过一日之隔,前年之祸犹在眼前。前次我等赖杨太守相救逃得生天,此次洛阳被围,杨太守再度率军来援,且听听杨太守有何吩咐。” 杨安玄起身,对着众人一揖,开口道:“诸位,永嘉之乱胡人逞凶,大肆抢掠杀戮,以汉人为‘两脚羊’,此等惨事岂能坐视再度发生。”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不少人变颜变色,有人道:“仆早就说过,唯有南逃方能避祸。” “南逃成为流民,抛弃祖业,成为孤魂,还不如拼死一搏。” 杨安玄从众人的议论中听到此话,接口道:“不错,若是南下成为流民,多数人要寄人篱下,成为佃农,子孙后代受人奴役,还不如与秦人一战。” “秦军有五万之众,我等怎是对手,枉送了性命。”有人胆怯地道。 杨安玄朗声道:“秦军虽众,却是劳师远征,补给困难。辛太守固守金墉,秦军五万大军奈何不得八千兵马。愚看裴、严坞堡,坚固异常,便是秦军大举来攻也难破坞,与其南逃不如据坞自守,等待援军。” “哪来的援军,雍州自顾不暇,朝庭内斗不止,哪会派援军前来。” 有人置疑,也有人反驳道:“杨太守不是率汝南大军前来救援吗?” 杨安玄高声道:“据愚所知,雍州杨刺史向魏国求救,魏国兵马不日便会西进。而且,谯王向朝庭奏本,请发北府军北上增援。” 假消息放出,众人果然振奋了些,脸上现在笑容。 偃师县令严凯道:“杨太守,你奉谯王之命前来救援洛阳,我等愿奉你将令行事。” 裴博和严安对视一眼,起身拱手道:“裴、严两家愿奉杨将军号令。” 虽然裴、严两家声势不如以前,但两家的实力仍在,他们一表态,其他小坞堡也纷纷起身表示愿听从杨安玄调遣。 杨安玄让裴家挂起事先准备好的地图,道:“要据坞自守,单靠一家对抗秦军力薄,所以要守望相助。” 这句话立时引得小坞堡的一片赞同声。 杨安玄指着地图道:“偃师一带坞堡多达十数个,大小不一,愚有意将小坞堡迁入裴、严两家坞堡之中,增强坞堡实力。” 大敌当前,如果分散兵力无异自寻死路,这些坞堡论坚固程度谁也比不过裴、严两家。 身处多战之地,两家在平柏谷经营过百年,坞堡修筑在易守难攻的高处,背倚高山,不乏水源,比城池还要坚固。 坞内容纳了四千余户人家,现在是战时,安置万户人家不成问题,而且坞中积累的粮食补给足够数年之用。 “诸位请看,裴家坞、严家坞与偃师城为成三角形分布”,杨安玄手中竹枝在牛皮地图上指点着,道:“两家坞堡与偃师城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地,彼此之间亦离着不远,一旦秦军来攻,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救援。” 众人纷纷围拢到地图前,严安问道:“杨将军之意是聚集众人于这三处抵御秦军吗?” “不错,五指握拳方有大力。”杨安玄道:“三地皆设烽火台,一旦有变燃起烽火示警,其两各处则派兵前去救援。” 小坞迁入大坞有很多问题要协调,吃喝拉撒住,指挥安排等等,众人吵做一团。 夏粮刚刚入库,粮食不缺,杨安玄让严县令、裴博、严安等人负责协调,所耗用度登记造册,等战后再统一清算。 裴、严两家威望足够,族人众多,杨安玄代表朝庭承诺战后补偿,众人才勉强同意。 杨安玄派赵田和严恪指挥严家坞,阴绩和裴强防守裴家堡,各给二百步卒,让他们守御为主,剩下的六百轻骑和四百步卒被杨安玄带到了偃师城。 秦军离开偃师城时将县城焚毁,严凯接任偃师县令后进行重建,加固了城墙,防御能力较以前增加。 偃师城附近有六家小坞堡迁入偃师城,有受过训练部曲一千余人,青壮三千多,加上偃师城内有三千余户,杨安玄感觉就算秦军大举来攻也能守御一段时间。 ………… 偃师异动很快被侦骑报到了姚崇处,得知杨安玄率汝南郡军援救洛阳,姚崇从席间跳起,哈哈笑道:“小儿杨安玄自投罗网,本公正要一雪前耻。” 镇东将军杨佛嵩沉声道:“齐公莫急,等打探清楚后再起兵不迟。” 姚崇一挥手,大声道:“刚才侦骑说得清楚,汝南兵马不过千余人,本公绝不能等,一举荡平杨安玄小儿还有那些偃师贱民。” 见姚崇双目发赤,脸上肌肉跳动,状似疯狂,杨佛嵩疾声道:“齐公,冷静些,你若是这样前去,恐怕不但报不了仇,反而给杨安玄可趁之机。” 姚崇恼声道:“上次是偃师贱民作乱,本公不察才让小儿得机,此次本公绝不会犯同样的错。” 姚崇目中射出凶光,杨佛嵩知道他动了杀心,劝道:“得天下必欲得民心,齐公不可枉杀百姓误了万岁的大业。” 姚崇冷哼一声,道:“归顺朝庭的才是百姓,抵御大军的是乱民,绝不可姑息。” 杨佛嵩暗叹一声,道:“齐公前往偃师不过仓促,要做好攻坚准备,攻城器械、军粮都要准备充足,不知齐心准备带多少人马前去?” 姚崇发泄了一通,冷静了些,重新坐回席中,道:“攻打金墉不能停下,本公带五千轻骑、二千重骑还有五千步军即可。” “攻打金墉用不了轻骑,齐公带八千轻骑、二千重骑还有一万步卒前去,三万夫役运送物资,尽快拿下偃师。”杨佛嵩建议道。 姚崇点点头,道:“洛阳就烦劳杨将军费心了。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本公便会得胜归来。” 八月十六日,姚崇率大军浩浩荡荡向偃师方向进发。 金墉城,辛恭靖已经得知杨安玄率汝南郡军来援的消息,既是感激又是担心,毕竟汝南郡军仅有一千余人,于大局无补。 站在城头,看到秦军向东开拔,辛恭靖暗暗为杨安玄担心,秦师分兵,金墉城的压力减轻了,但愿偃师城能守住。 姚崇催促大军急行,第二天午时便兵临偃师城下。 偃师城城门紧闭,城墙上杨安玄看着秦军在城西五里安营扎寨,营寨连绵数里,马嘶声响成一片。 杨安玄心情沉重,秦军来得好快,准备工作尚未完成,尚有部分百姓滞留在外,恐怕凶多吉少了。 县令严凯看到秦军声势浩大,脸色有些发白,道:“杨将军,要不要趁秦军立足未稳,咱们冲杀一阵?” 杨安玄摇摇头,道:“秦军有数万,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愚估计秦军统将早有准备,说不定设下圈套等咱们出城,还是稳妥为上。” ………… 八月十六日,襄阳刺史府,杨佺期会见了魏国使者张济。 杨佺期问道:“魏国攻打中山城,不知出动了多少将士?” 张济回答道:“四十余万。” 杨佺期吸了口凉气,就算张济的话夸大,减个半数也有二十余万,晋国举国兵力也不如。 “以魏国的强大,羌秦何足道哉。”杨佺期道:“我朝与魏国向来交好(代王是晋朝册封),世代交好,还请张从事奏明魏皇,派兵援救洛阳。” 张济不解地问道:“贵国为何不自救,反而向我国借兵?” 杨佺期叹道:“你我两国交好,在道义上不应隐瞒。张从事,襄阳兵力薄弱,粮食也不充足,能不能解救洛阳全倚仗魏国。如果贵国能保全洛阳,愚必有厚报,如果洛阳不住,与其让羌人得到,还不如让贵国所有。” 张济心中狂震,没想到看似强大的晋朝已经虚弱到连自己的故都都无力救援的地步。 想起在嵩山时寇仙长所说的六字真言,“洛存秦衰魏盛”,张济决定立刻返回平城。 让华阴公主和嵇拔继续留在襄阳游玩,张济带了两名随从,携带了寇谦之所撰的经书,急急回返。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百二十五章战事胶着 天色暗了下来,偃师城外火光联成一片,嘈杂声隐隐传来,秦军仍在修建营寨。 杨安玄一身戎装,带着俞飞在城头巡视,听到低低的抽泣之声。 顺着声音寻去,看到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拄着长枪,蹲在箭楼的暗处哭泣,旁边几人也面带戚容。 张锋撇撇嘴,轻声嘀咕道:「胆小鬼。」 杨安玄举步上前,那些人身上穿着简陋的皮甲,年纪有长有幼,看样子是坞堡的部曲。 见到杨安玄过来,几个惊得肃立,那个哭泣的少年连忙站直身子,脸上挂着的泪珠也不敢擦拭。 杨安玄伸手替他揩去眼泪,柔声道:「是怕了?」 那少年慌乱地摇头,杨安玄轻声道:「害怕是人之常情,用不到感到羞愧,愚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怕。」 同理心建立,气氛缓和了下来,一名络腮汉子笑道:「牛娃,叔都说过了,打起来就顾不上了,见见血就不会怕了。」 「唉,刀箭无眼,这么多秦兵,咱们怕是凶多吉少啊。」 杨安玄问起几人的姓名、家中情况,旁边的兵丁逐渐围拢过来,争着跟杨安玄说话。 身边围了数十人,杨安玄提高声音道:「父老兄弟们,谁不希望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是羌秦打到咱们家门口了。前年大伙也看到了,把咱们视同猪狗,哪有活路啊。」 不少人点头附和,「可不是,仆村里的赵老汉年纪大了,走得慢点,被秦狗一枪扎死了」、「仆的那个村子被秦军烧了,还杀了不少人」…… 众人的情绪逐渐激愤起来,杨安玄高声道:「不错,秦狗来了,要杀人放火,城中是咱们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咱们若不搏命,他们便性命难保。」 胳腮汉子高林道:「不错,上次仆全家被秦人赶着往西走,要不是杨将军相救,怕是一家老小都要变成秦狗的牛马。这次秦狗又来,老子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像上次那样。」 嘉许地看了一眼高林,看得出此人有一定的威信,他的话不少人听了进去,点头称是。 杨安玄趁热打铁地道:「愚率军从汝南赶来,与大家共赴国难,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据城而守,不要多久援军就会到来,到时咱们会像上次那样击败秦军。」 听到还有援军,众人振奋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有多少援军。杨安玄笑道:「此乃机密,朝庭绝不会坐视洛阳被秦人所占。」 「杨将军,咱们偃师城能守得住吗?」有人问道。 杨安玄斩钉截铁地道:「能,一定能,愚还想着立功升迁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杨安玄指了指身旁的徐孝重,道:「这个大个叫徐孝重,四年前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投军,现在已经是军中司马了。」 四年时间,徐孝重已经脱胎换骨,身体强壮如牛,看上去凛凛生威。 徐孝重拍了拍胸膛,对众人道:「不错,仆以前还不如你们,跟着杨将军走南闯北,才有今天。」 众人羡慕地看着他身上那身铁甲,要知道朝庭对盔甲控制很严,军中队率才有件皮甲,至于铁甲,至少要是将军了。 杨安玄笑道:「诸位保家卫国,本官会奏请朝庭与军中将士一样封赏,若有伤亡厚加抚恤,只要本官在绝不让你们的家人冻饿。」 高林慨然道:「若是如此,死有何憾,仆愿像义士冢中那些义士那样为国拼命。」 这句话提醒了杨安玄,杨安玄纵声道:「为国赴难,死有何惜。本官会奏报朝庭,将捐躯的义士名字刻成石碑,供奉在义士冢中,受万代香火,受人景仰。」 杨安玄的话很快在城墙上传开,将士们兴奋地议论开来,对秦 军的恐惧减轻了许多。 回到城墙下临时住处,杨安玄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数万名秦军陈兵城下,作为统率身上的压力很大。 想起姚崇被自己所俘,颜面尽失,这次秦军有准备而来,带着攻城器械,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几次杨安玄巡视三处,察检粮草、守城器械,意外地发现偃师城内有八架万钧神弩和二百神弩,这些东西给杨安玄增加了不少守城的信心。 重夺偃师城,朝庭有感北地不宁,从五兵部拨出二十架神弩给洛阳,辛恭敬给了偃师城八架。 裴、严两家坞堡各拉去两架钧神弩和六十部神弩,相应的弩箭也配备上,届时应该能给秦军一个教训。 从巡视的情况来看,军心不稳,除了自己的郡军多数人未上过战场。战事一起,这些人是否能抵御住秦人凶猛的进攻是个问题。 杨安玄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自己要寻机与秦军战上一场,胜过一次便能树立起众人的信心。经过前期拉锯战,将士们见过血,接下来便能轻松些。 随行所带的宿铁刀枪以及箭只是出奇制胜的利器,杨安玄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把这利器放在关键之处,希望能一锤定音。 第二天,姚崇派了轻骑绕着偃师城逞威,不时地朝城头射上两箭。. 城头之上,众人看着秦军耀武扬威,烟尘将整个偃师围在当中,声势迫人。 蒯恩朝城下吐了口唾沫,骂道:「羌狗神气什么,撞到爷非在你们身上穿几个孔不可。」 孟龙符眯起眼道:「将军,咱们要不要冲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挫挫秦军的锐气。」 偃师城周五里,杨安玄计算着从东门杀出秦军大军赶至需要的时间,约摸有半柱香的功夫。 「出东门,速战速决,不能让秦军缠住。」杨安玄一挥手,带着众人下城。 杨安玄一马当行,率领六百轻骑冲出东城门。 石真率着千骑正如东城外驰过,看到偃师城城门打开,吊桥放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莫非偃师城降了? 蹄声驟急,无数骑从城中冲出,汉人居然敢出城作战,石真狞笑挥矛,率领秦骑朝城中处杀去。 「铮」,槊锋与铁矛碰在一处,石真被槊身传来的大力撞得往左一歪,杨安玄策马而过,举槊继续朝前挑去。 石真身后的秦骑用刀往外推槊,刀被槊杆压住,槊尖往前一突,刺穿皮甲,扎入胸膛。 尸体挂在槊锋之上,杨安玄一抖手,尸体横飞而出,那些秦骑纷纷策马躲避。 蒯恩策马迎上石真,二话不话举矛就扎。两根钢矛火星四溅,四眼互瞪,不分上下。 秦骑与晋骑绞杀在一处,杨安玄手中长槊如龙翻滚,左右两侧的孟龙符和蒯恩如同两只蛟龙相随,秦骑难当其锋。 石真带人冲至城门前,城门已经关闭,城楼之上箭只漫空而起,打得铁甲「叮叮」作响,身旁不时传出痛呼之声。 秦骑数量众多,杨安玄不敢恋战,趁着秦军尚未反映过来,一路冲杀转往南门。 城楼之上俞飞早有准备,打开城门让杨安玄等人进入,然后巨弩发威,逼退追兵。 姚崇听到哨骑禀报,晋师出城偷袭,率着大军赶到战场,杨安玄等人已经入城,留下五十多具秦军的尸体在地。 杨安玄手持长槊登上城头,欢呼声四起,「杨将军威武」的喊叫声震天动地,军心大振。 姚崇脸色铁青,本想扬威反而丢了颜面,恨恨地扬鞭指向城头,道:「城破之时,当斩小儿之头悬于城头。」 八月二十三日,秦军开始大举攻城。 鼓号声中,砵 大的石块像雨点般砸向城头,击打得城墙上的尘土「簌簌」下落,攻城车、冲车、轒辒车、云梯像怪兽般地朝偃师城冲来。 杨安玄在飞石箭雨之中,指挥着兵丁射箭投石,尖啸、轰鸣、惨叫、呼喝在偃师城上空交织在一起。 八月二十五日夜,杨安玄率军出东城袭营,裴、严两家坞堡奉命出动,不料秦军有所准备。 姚崇下令严守营寨,抵御裴、严两家进攻,亲率大军追杀杨安玄所部。 军力相差悬殊,杨安玄只得与孟龙符、蒯恩断后拼死抵挡,以伤亡一百二十六人的代价逃回偃师城。 面对秦军的猛攻,杨安玄下令堵塞东、南、北三处城中,只留西城出入。 万钧神弩在关键时发威,屡屡击碎秦军的攻城器械。那些守城的部曲、百姓在经历生死之后,逐渐习惯了战斗,在杨安玄的指挥下,攻城和守城变成了消耗战。 姚崇试探分兵前往裴、严两家坞堡,两家坞堡守御森严,比起偃师城更为坚固,姚崇索性各派两千兵马防御两家坞堡,集中大部兵力攻打偃师城。 八月二十九日,张济回到平城,在东堂向天子拓跋珪禀报晋国无力增援洛阳,愿将洛阳献与魏国。 朝会之后,张济在西堂向天子密奏嵩山逢仙一事,献上《云中音诵新科之诫》。 拓跋珪很感兴趣,详细询问了张济在嵩山见闻,张济说到寇谦之所说的六字真言,拓跋珪下定决心。 八月三十日朝会,拓跋珪下令太尉穆崇率轻骑两万救援洛阳城。历史发生了改变,史书载魏皇派太尉穆崇率六千轻骑救援洛阳。 对于拓跋珪而言,此刻正全力与后燕慕容宝作战,若与后秦翻脸并非良机,而晋人求救又有寇谦之的真言,让拓跋珪决定冒险一试,能得到洛阳自是欢喜。 穆崇为人机敏果断,跟拓跋珪相识于微寒,两次救过拓跋珪,所以拓跋珪对他十分信任,任其为太尉,兼任侍中,加封安邑公。 出征之前,拓跋珪交待穆崇见机行事,能取洛阳则取,不能取则驻守野王(河南省沁阳市),防止秦军渡河。 金墉城,辛恭靖能感受到秦军攻势没有以前强了,杨安玄在偃城城分担了他的压力。 这些天没有看到姚崇的军旗,这位秦国齐公应该率军去了偃师城,但愿杨安玄能守住。 第二百二十六章排兵布阵 落日余晖洒在偃师城西,城墙下被秦军掏出大大小小的坑洞,有的深达丈许。 城墙下被焚毁的冲车、攻城车露出焦黑的骨架,砸断的云梯零星地散落于地,大地被血迹染出一块块难看的褐色。 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二十七天,偃师城已经多次遇险,城门被冲破,秦军从云梯攻上城头,杨安玄率领众将士浴血搏杀,才勉强守住城池。 秦军伤亡超过两千,城中将士的伤亡数不下千人,杨安玄屹立城头,望向立马在城外的姚崇,两人都知道生死关头很快便要到来。 斜阳洒落在杨安玄身上,黑皮甲焕出金色的光芒,远远望去有如天神。 姚崇暗暗佩服,没想到偃师城能坚守近月,杨安玄的骁勇异常,屡次斩杀登城的秦将,化解了城破的危机,此等人物若能归降,自己如虎添翼。 夜色暗了下来,远处秦军营寨的火光联成一片,映得天空发红。夜风呼啸,城头将士们的心中阵阵发寒,谁都知道偃师城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安玄在城头巡视一遍后回到城下,看到丁小七正眉飞色舞地跟孟龙符说话。 当年孟龙符投军,丁全(丁小七)、洛光和席信三人跟随在他身边,丁小七为人机敏,杨安玄让他和黄富等人担任斥侯,两人凭借军功已是军侯之职。 杨安玄向司马尚之请示援救洛阳时,向他请求调原用巡江营的将士北上参战。巡江营逃离京口,战事平息后,被朝庭下旨归在豫州麾下。 司马尚之答应了杨安玄的要求,刘衷、周由等人得知能重回杨安玄麾下,欢天喜地地带着五百水师顺江而下,出长江口北上再入黄河。 伊水和洛水汇合成伊洛河,从偃师城南流水,经过巩县汇入黄河。 刘衷率领六艘艨艟战舰从黄河过成皋前往巩县途中,看到南岸燃起三股黑烟,这是与杨安玄约定汇合的信号。 黄富站在船头,对着岸边的丁全挥手。黄富受杨安玄所命,前往历阳送公文,得到司马尚之答复后便直接去了巡江营,随刘衷他们一起北上。 艨艟放下走舸,丁全乘坐走舸登上艨艟舰,丁全曾在巡江营效力,他为人诙谐有趣,和巡江营中的许多人相处融洽。 旧日袍泽纷纷上前打招呼,丁全笑着寒喧。 刘衷笑道:「小七,现在出息了,都是军侯了。」 丁全拱手,笑道:「见过刘将军,是杨将军抬举,末将才有今日。」 周由站在刘衷身旁,看着丁全很是感慨,当初孟龙符入伍带了三个伙伴,他是巡江营校尉,如今孟龙符已是校尉,便连他身边的丁小七都是军侯了,自己仍是校尉。 巡江营在京口不战而退,已成朝庭弃子,而周由本想回左卫军,而原左卫军将军桓修被免了职,不久后朝庭让他代替王凝之担任中护军去了,回左卫军的路也断了。 此次北援洛阳,刘衷、周由等人都视之为机遇,杨安玄离开巡江营后很快成为汝南太守,刘衷不止一次地想过投奔他。 寒喧了一阵,丁全跟着刘衷等人入舱,刘衷问道:「丁全,洛阳战况如何?偃师城如何?杨将军有个指示?」 丁全敛起笑容,道:「秦军此次大举东侵,洛阳和偃师城都十分危险。刘将军若再晚来半个月,偃师城怕就守不住了。」 刘衷道:「愚接到杨将军的信,此行带来了十架万钧神弩、百步架子弩、三百张弓,还有百辆战车和百竿狼筅。」 这种战车是汉时的武刚车改进,长约两丈(汉制一丈十尺,一尺二十三厘米,约合四米六左右),宽一丈四,车身蒙着牛皮,前面立着盾牌(类似板车,网上有图片,感兴趣的书友可以查看一下)。 武 刚车沉重坚固,有环可以相扣连,行军时可以当成营壁,将士们可以站在车上以盾牌为掩护,对攻来的敌军射箭、刺击,昔年大将军卫青便以武刚车为掩护大破匈奴军。 丁全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杨将军让愚将这封信交给刘将军,让刘将军照信中所说行事。」 刘衷展开信读罢,问丁全道:「杨将军让我等前往何家村。」 丁全拱手道:「何家村在偃师城之南,有一批辎重藏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艨艟舰停靠何家村的北岸,巡江营的将士鱼贯下船。 从船上推出武刚车,在距岸百步阵,按照杨安玄信中所画,将战车布成弧形的阵,两头抱河,形如新月,杨安玄在信中称此阵为「却月阵」。 却月阵是史书中所载,刘裕凭此阵以二千步卒破燕骑三万。要设下却月阵,条件稍显复杂,要求适合的地理、兵器以及兵种配合。 刘衷的到来让条件成熟,加上宿铁刀箭,杨安玄有信心让却月阵在历史上提前出现。 对于却月阵,刘衷毫不置疑,他见识过天地三才阵的厉害,对杨安玄新创出的阵法十分好奇,指挥着兵丁按着信中所画的阵型将战车布置好。 艨艟舰放出小舟前往对岸,丁全引着村中隐藏的士兵拉着辎重上船,是箭只和长枪。 这批兵器是杨安玄临出发前让应家赶制,有箭只五千、长枪二百杆,将应家库存的配料消耗殆尽。 酉时,战车围成的却月阵已然成型,刘衷下令不准生火,将士们啃食着冷饼。 趁着夜色,丁全动身前往偃师城,何家村在偃师城东南十八里处,潜回偃师已是戌初。 杨安玄得知刘衷已至,并按自己所说在何家村布好阵势,重重地一擂案几,冷声道:「破敌就在明朝。」…… 天色蒙蒙亮时,偃师城西门打开,杨安玄率六百轻骑朝何家村方向驰去。半刻钟后,姚崇接到禀报,杨安玄跑了。 「备马,绝不能让杨安玄跑了。」姚崇手忙脚乱地让人披甲。若是让杨安玄逃了,便是夺下偃师,甚至洛阳也难舒心中闷气。 杨佛嵩闯了进来,高声道:「齐公,杨安玄狡诈,当心是诱敌之计,万岁命我等夺取洛阳,大事为重。」 姚崇接过大氅披上,冷声道:「偃师、洛阳就在那里,飞不了,但若让杨安玄逃回汝南,本公寝食难安。」 杨佛嵩知道姚嵩的怨念,知道劝不住他,道:「齐公,你带六千轻骑前去追拿杨安玄,千万不要进山林。」 姚崇深吸一口气,道:「本公知道,不会再让小儿偷袭。」 营帐内人喊马嘶,杨佛嵩放心不下姚崇,又叮嘱穆平跟在他身边,一定要提醒齐公留意埋伏。 姚崇生怕杨安玄跑远,迫不急待地带着三千轻骑先行追赶。 追出十余里,天色渐亮,姚崇已能看到的烟尘,姚崇高声喊道:「众儿郎加把劲,灭了晋军本公为尔等向天子请封。」 穆平打量着四周,都是开阔地,一眼望去看不到埋伏,也便放心让秦军驰聘追逐。 杨安玄策马在队伍的最后,听到蹄声滚滚而来,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有两三千。 前面已能望见刘衷所布的却月阵,杨安玄催促道:「大伙赶紧入阵。」 却月阵张开豁口,让轻骑驰入,刘衷、周由等人迎了过来,禀手施礼道:「末将参见杨将军。」 杨安玄笑道:「刘兄,周校尉,你们真是及时雨。此刻不是叙话之时,待破了秦军再与诸位畅谈。」 战马被驱赶上艨艟舰,运往对岸。然后六艘艨艟舰在江面上横向摆开,十架万钧神弩上弦,等待将台上的旗令。 阵内中央筑土为高台,上插将旗,杨安玄登上将台,朝着远处望去。 隐约可见秦军褐色的皮甲,旗帜如林飘舞,滚滚烟尘有如浪潮,势不可挡。 看到前面战车围成的堡垒,姚崇放缓马步,身后的轻骑在他身后铺展簇拥开来。 穆平在马背挺身向前张望,轻语道:「晋人居然在河边用战车结阵,看来不是临时设置,侦骑失责,回去后要责处。」 姚崇打量四周,看到江上的艨艟舰,道:「看来杨安玄是想搭乘艨艟逃走。儿郎们,冲开晋人的战阵,擒住杨安玄官升三阶。」 穆平忙道:「齐公莫急,且探清虚实再做计较。」 姚崇不以为然地道:「汉人就喜欢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圆阵、方阵、锥形阵,大军一冲全部变得稀松。」 身旁的将领全都哈哈笑起来,穆平也笑道:「齐公说得是,不过还是等后军到来再发起进攻吧。」 一刻钟后,三千秦骑后军赶至,六千轻骑将却月阵围在当中,姚崇扬起手中马鞭,高声下令道:「儿郎们,杀了这些晋军,咱们回营吃饭。」 秦骑呼啸着从姚崇身边朝着却月阵冲去,马蹄声密集如滚雷,震得战车发颤。 每辆战车上站着七名兵丁,一人持狼筅,架在盾牌之上,两人持长枪,两的拿弩站在长枪之后,弓箭手站在空地之上,弯弓以待。 杨安玄站在高处,看到秦骑冲至五十步范围,挥中手中旗帜,传令兵高声呼喝,「放箭」。 箭只腾空而起,朝着秦骑罩去。长箭呼啸,人仰马翻,但更多的秦骑冒着箭雨朝着战车围成的堡垒撞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却月初威 数十竿狼筅横放在盾牌之上,此次刘衷带来的狼筅,经司马尚之精心改制过。 选取三年以上的坚韧毛竹,在尖端装上铁枪头,两旁枝刺用火熨烫后灌入桐油,这样一来长刀便不容易破断;在斜枝之上绑上锋利的短刺,又在短刺上敷上毒药,阴毒无比。 秦骑很快与狼筅相遇,刘衷手持狼筅朝战马戳去。狼筅过处,数匹战马惊叫跳起,被狼筅上的尖刺划伤。 长枪直刺,扎向马上的秦军,紧接着弩箭发威,「嗖嗖」地带起血花。却月阵前,秦军很快便倒下一圈。 却月阵的弧面不过三十余丈,秦骑挤在一处施展不开,而且背靠伊洛河,有些秦骑冲锋过急,勒不住马,落进河中,被艨艟舰上的兵丁射杀。 姚崇发现无法发挥兵力上的优势,命人吹号撤回秦骑。重整队伍后,将秦骑分成千人一组,轮番朝却月阵***箭。 却月阵的战车外圈高竖着盾牌,箭只只能抛射入阵,杨安玄早有准备,命将士们撑起盾墙,秦军的箭雨几无效用。 来来回回冲杀了近半个时辰,战车巍然不动。姚崇焦躁起来,晋人的战阵有如铁石,砸不烂劈不破,自家的轻骑倒是折了数百人。 姚崇对着身旁的石真、啸龙道:「你们两人各率五百骑,给本公砸烂这怪阵。」 石真换了把铁蒺藜骨朵,似锤,锤头上加上很多锐利尖刺,凭藉重力锤击敌人。 左躲右闪避让射来的箭只,将刺来的狼筅拨开,左手盾牌挡住扎来的长枪,石真的战马冲近战车。 石真在马背上直立而起,手中的铁蒺藜骨朵用力砸向战车上的盾牌。 「呯」然巨响,木屑飞溅,盾牌被砸烂,露出缺口。 两只弩箭急射而来,石真挥动铁蒺藜骨朵将一只弩箭扫落,侧身避让另一只弩箭。 弩箭擦着胁下而过,在铁甲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拉出一串火花。 身旁的亲卫用盾牌从左右抵住狼筅,策马上前,刀棒乱纷纷朝着盾墙斫去。 杨安玄喝道:「掷矛,杀马。」 一声令下,长矛如箭般掷出,马嘶声不绝于耳。石真见势不妙,忙旋转马头向后退去,地上新留下百余具人马。 姚崇咬牙切齿,抽出刀怒喝道:「本公就不信敲不烂这鬼阵,儿郎们,冲。」 齐公身先士卒,秦骑挥舞着马刀发出狼嚎,向着却月阵猛冲而来。 杨安玄冷声发令道:「让艨艟舰射弩。」 五艘艨艟舰横在河中,刘衷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看到旗帜舞动,刘衷高声下令,「射」。 每艘船两架万钧神弩,早已张弦以待,听到命令,军兵们拉动弩机,长约丈许粗如鸭卵的弩箭激射而出,「嗡」的一声炸响。 弩箭轻易地将飞驰的马匹撕裂开,带着血雨继续朝后泼洒,一连穿透三匹战马余势方歇。 十只弩箭造出十个空缺,秦骑勒马迟疑不前,紧接着第二批弩箭再次飞来,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穆平在姚崇身侧,大声叫道:「齐公,万钧弩箭过于厉害,暂避其锋吧。」 低沉的号角响起,秦骑向后退却,留下一地血污。却月阵内、艨艟舰上,欢声雷动,士气高昂。 秦骑退至三百步外,姚崇面色铁青,兴冲冲而来,满心以为能报仇血恨,没想到被崩落了牙。 穆平见姚崇怒火冲天,胡须炸起,道:「齐公,晋军的阵势牢固,又有江中强弩相助,何不调重骑前来。」 姚崇恨恨地一挥鞭,道:「看来也只有重骑才能破开这怪阵。」 太阳已经升起,姚崇引兵退出数里,杨安玄急命更换盾牌,打扫战场, 守阵的将士与船上的兵丁轮换,保持战力。 刘衷带着人下船更换受损的狼筅,自己兴冲冲地登上高台,笑道:「还是跟着杨将军打仗畅快,都说秦人凶狠,也不过如此。安玄,此阵何名,好生坚固。」 杨安玄道:「不可大意,秦军并未退走,愚估计是等重骑前来。」 刘衷心中一沉,道:「甲骑具装吗?守得住吗?是否要趁重骑未至登船离开?」 他从父兄的嘴中不止一次地听他们提起过甲骑具装,称刀砍不进箭射不透,若是沙场相逢,那是步卒的恶梦,无法阻挡。 前年洛阳大捷,朝庭得了秦国的战马和铠甲,司马道子为鼓舞士气,特意在祭天大典上让中军披挂甲骑具装招摇过市。 刘衷护送卢壮进京参加大典,见到了甲骑具装摆成的仪仗,别人眼中或许只是威武无比,而刘衷却感到阵阵心寒。 这样的甲骑具装,秦、燕、魏三国皆超过万骑,将来沙场争斗除了据城而守拿什么来抵御,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遇到了。 杨安玄笑道:「刘兄放心,战过之后自知。」 一旁的俞飞道:「刘将军,甲骑虽坚,我等手中箭亦非吃素的。」 刘衷见众将士笑容满面,士气正旺,不忍心说箭只射不进铁甲,对甲骑具装的威胁极小。 杨安玄拍拍刘衷的肩膀,道:「刘兄且坐镇艨艟舰,看我等破敌。」 半个时辰后,众人感到沉重的蹄声,秦国的甲骑具装有如黑云般涌现。 晋军将士多数人从未见过人马皆披甲的重骑,吸冷气之声不绝于耳,不少人双脚打颤,这浑身是铁如何攻击,若被马蹄踏上一脚,还不得骨断筋折。 杨安玄提气高声喝道:「严守阵势,弓箭手换透甲箭。」 透甲箭是用灌钢法和双液淬火法所制的箭头,比起普通箭只锋利了不知多少倍。都说好钢用在刃上,杨安玄准备用透甲箭击溃秦军的重骑,打击秦军的信心。 姚崇见重骑赶至,跳下马换甲换骑,石真等人纷纷挑选合适的铠甲换上。 将刀换成长矛,姚崇稳了稳头上的铁盔,矛尖前指,闷声道:「随本公将这些晋人踏成齑粉。」 重骑缓缓驰行,穆平率轻骑紧随其后,只要重骑将晋人的阵势撕破,便趁势杀入,没有阵势保护,这些晋军随手可灭。 齐公对杨安玄恨之入骨,自己要留意杨安玄的行踪,别让他趁乱登舟逃了。 艨艟舰上,刘衷的心似乎都跟着重骑的行进起伏着,重骑逼近百步,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感觉窒息。 「射」,刘衷高声喝道。「崩」「嗡」声炸响,弩箭带着一往无前之意射向「铁墙」。 弩箭箭身由枣木或棠梨木制成,以赤红枣木为上,前端裹以精铁,由强弩击发,能入墙数尺、穿破船身,锋利无比。 弩箭或击透遮挡的盾牌,将马上骑士揿落于地,或直贯透马身铁甲,马匹痛嘶倒地,后面的铁骑直踏而过,汹涌不停。 杨安玄冷冷地注视着「铁墙」逼近,百步,八十步,六十步。杨安玄高声喊道:「「弓箭手,换箭。」 那些透甲箭被放在另外的箭囊之中,俞飞探手取箭在手,瞄准前排高大的羌汉射去,这小子就是刚才砸烂盾牌的羌将。 看到箭朝胸前射来,石真下意识地往左一闪,随即想到身上穿着重甲,胸脯一拔,不闪不避地迎上利箭,豪迈如斯。 在石真看来,箭射在重甲上即使不被弹飞也无法穿透重甲,就算能射进甲中也不过是蚊子叮了一口,何必惊惶。 「噗」的一声,箭只轻松地透甲而入,只余下箭羽在外。 石真 铜铃般的眼睛鼓起,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箭羽,这是什么箭,怎么这么锋利。 艰难地朝四周看去,整排的重骑不断地掉落马下,「扑通」声不断。眼前一黑,石真趴伏在马上,再也直不起身。 「小心,箭只锋利」,穆平首先从惊诧中清醒过来,大声喝道:「树盾挡箭。」 甲骑具装的兵马惯性极大,一旦向前哪里能刹住脚步,蹄声如雷,继续向前驰去,在箭雨之中不断地落马倒地。 姚崇紧紧地勒住马,目眦尽裂地看着引以为傲的重骑纷纷倒在冲锋的路上。 重骑冲至二十步远,孟龙符、蒯恩率领掷矛队将短矛掷出,这批短矛同样是灌钢法所铸,轻易地撕破铁甲,又带走一批秦骑的性命。 层层叠叠倒地的尸体阻挡了前行的道路,而重骑笨重转身不易,簇拥在一处成为利箭的靶子,看似坚固无比的重骑一排排地倒下,堆起高高的肉墙,刺鼻地血腥混杂着惨叫,绘成人间地狱。 撤退的号角声呜咽长鸣,姚崇看到二千铁骑只有四五百骑回转,轻骑的损失也过千。 又是一场惨败,而且还败在数百步卒之手,姚崇感觉憋闷在胸,呼吸困难,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齐公保重」,穆平急吼道:「胜败兵家常事,战事不利,暂且收兵。」 姚崇无力地挥挥手,道:「撤,要小心晋军追击。」 穆平见姚崇嘴角挂血,有气无力,忙让亲卫掺着他换乘座骑,保护他先行离开。 却月阵内,杨安玄看到秦军开始退走,下令让刘衷将对岸的战马运过河。 一刻钟后,六百轻骑精神抖擞,在杨安玄的率领下追逐败逃的秦骑。而剩下的晋军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此战秦军留下的「甲骑具装」就不下千数。 这场胜利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以少胜多,以步卒胜过轻骑,尤其还有两千重骑,晋军士气高涨,秦军在他们心中再不是难以抵御。 第二百二十八章宿铁刀锋 听到身后马蹄声响,穆平早有准备。号角声响,四千轻骑旋转马头,返身杀向晋骑。 方才攻击却月阵,秦骑损伤惨重,每个秦骑心中都憋闷无比,现在晋骑居然敢从壳中出来,非报此仇不可。 哀兵可用,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伴随着高声嘶喊,震耳欲聋。 穆平让四千骑分成三股,二千轻骑正面迎敌,另外两千分成左右包抄,务必要将这伙晋骑全部杀死。 杨安玄平端马槊,目光注意着正前方,那个挥舞着蒜头锤的秦骑满面狰狞,张着大嘴高声地嚎叫着。 微微调整一下槊尖的方向,与蒜头锤撞在一起,杨安玄轻拧槊杆,槊锋下沉,轻巧地扎入秦骑的腹中。 杨安玄往旁一拉,槊锋划体而出,两马相错之时那名秦骑从马上摔落。 蒯恩双手各握一柄钢矛,随着短矛翻飞,不断有秦骑被挑落;孟龙符两腿用力踩踏着马蹬,手中的长柄砍刀像雪片般飘飞,兴奋地连连吼叫。 秦晋两军对碰在一起,振奋、惊恐、激动、胆怯,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凄利的叫声在沙场上发散开来。 刀与晋骑手中刀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穆平挥刀向前,数次撞击后感觉不对,闪目看向手中刀,那柄刀的锋刃居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穆平大惊,自己的刀是百练好刀,在沙场上多次与人搏杀,从未有过这样的损伤。 惊惶四顾,穆平才发现两军互凿居然多是自家兵马纷纷坠落,这伙晋军手中的战刀锋利无比,不少秦骑的兵刃被削断。 战马飞奔,杨安玄率领轻骑轻松地从秦骑当中穿过,身后留下鲜血淋漓的战场,战马无力地嘶鸣,受伤的将士在血泊中爬行。 左右两翼包抄的秦骑显然没有掌握好节奏,密集的马蹄声赶至战场时晋骑已然离去,看着满地的鲜血,秦骑惊骇无比。 晋骑的骁勇让秦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以往都是秦骑以少敌多斩杀晋骑,什么时候这种情况逆转了。 穆平心中狂跳、惊恐万分,两年前洛阳失利还能说是杨安玄出奇制胜,今日两军沙场相搏全凭实力,杨安玄先是以怪阵怯敌,将重甲斩杀殆尽,接着以数百轻骑追逐数千己军,凭借手中利刃再胜一场。 箭能射透重甲,刀能削断己兵,若晋国将士个个都像杨安玄麾下这般,大秦危矣。 战场之上不容多想,穆平下令道:「合兵一处,齐力斩杀晋骑。」 百步外,杨安玄看着沉默前行的秦骑,高声下令道:「游射。」 六百轻骑随着杨安玄向前驰去,一边奔跑一边弯弓朝后射箭,秦军不甘示弱以箭相还。 箭只漫空有如乌云压顶,「嗖嗖」的破空声中,不断有人落马。 军中的射箭高手押后,俞飞、孟龙符、杨安玄等人箭不虚发,点杀着突前的秦骑。 渐渐地秦骑追击的速度放缓,穆平见己军锐气已失,不敢再紧逼,带着剩下的轻骑向大营逃去。 杨安玄率领着轻骑有如狼群逐猎,左一口右一口地撕咬着秦骑,凭借着利箭快刀,十余里道路,又有七百多秦骑倒在地上。 远远能望见偃师城,秦军大营已经得知齐公大败的消息,结成阵势掩护败军归来。 偃师城头,将士们看到秦骑狼狈地退入大营,远远看到白色的旗帜(1)飘舞,正在逐杀着零星的秦骑。 欢呼声震耳欲聋,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立时安定了下来。严凯下令打开城门,城门将士豪气冲天地杀出城外,接应得胜归来的轻骑。 姚崇已经逃回营中,面色腊黄,勉强率军列阵等待轻骑归来。 穆平败逃而回,带回来晋军不 光箭利而且刀也锋利的消息,姚崇越感胆寒。 偃师城晋师杀出,姚崇却不敢攻击,深恐城中晋人都手持利刃,大军士气低迷,此时实不宜再战。 杨安玄率轻骑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城,城内百姓携老扶幼夹道相迎,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杨安玄微笑着向百姓挥手示意,目光从身边的将士身上掠过。 一将成名万骨枯,六百轻骑出战折损近半,这些将士军中精锐,有不少是当年的安玄军,杨安玄欢喜之余难免心情沉重。 此次凭借利箭快刀,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先是重挫「甲骑具装」,接着以快刀杀得秦骑胆寒,追逐战中以利箭狙敌,才有此战果。 若是真正缠斗在一起,六百轻骑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归,要战胜秦军、秦国,任重而道远。…….br> 秦军大营,中军帐中,一片死寂。 攻打偃师城近月,二千重骑仅剩下六百七十二骑,轻骑折损二千三百四十余人,步卒伤亡一千六百余人,元气大伤。 石真的尸体被抬了近来,姚崇站起身来到近前,心如刀绞。这个莽汉追随自己十余年,替自己冲锋陷阵立下无数功劳,没想到死在偃师城前。 看着石真胸前被血染红的箭羽,姚崇吩咐道:「取出箭后,将石真的尸体送回他的部落,好生安葬。本公记得他有两个儿子,让官府好生照看。」 穆平那把有如锯齿般的砍刀放在案上,姚崇用手抚摸着豁口,喃喃语道:「晋人有如此利器,为何困守城门?」 从石真体内取出的箭头被洗净,重新安上箭杆、箭羽,姚崇取弓命人在三十步外设靶披甲。 一箭射出,箭透六层皮甲。带箭的皮甲在众秦将手中传看,压抑的吸气声不时传出。 穆平见帐中士气低迷,道:「晋人这些利器数量应该不多,要不然攻城之时就会使用。齐公,我军新败,要防晋人趁胜偷袭,可命裴、严两处的驻军回营。」 一名兵丁入帐,高声禀道:「齐公,万岁派人送来急报。」 姚崇取过书信观看,信中姚兴告知他魏国派太尉穆崇率轻骑两万救援洛阳城,让他早做准备。 「取地图来」,姚崇将信递给穆平后,急声吩咐道。 牛皮图太大,姚崇命人直接铺在地上。跪在地图之上姚崇找到平城,用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计算着魏骑南下的时间。 细作称魏骑九月初二出平城,现在是九月二十一日,已经过去二十天的时间了,按算穆崇早就到了黄河边,为何侦骑没有禀报? 穆平看完信惊道:「魏国居然派兵参战了。齐公,速派细作过河打探消息。」 姚崇双眉皱起,洛阳久攻不下,偃师城出师不利,如今魏军将至,拖延下去恐怕要无功而返。 思之再三,姚崇下令道:「大军回撤豆田壁,扼守洛阳城西,催促杨将军加紧攻势,务必在魏军到来之前夺下洛阳城。」…… 九月二十三日,攻打偃师城的秦军起军西归,偃师城内欢声雷动。 站在城头看着秦军有序地撤离,杨安玄并没有率军追击,秦军尚有五六千轻骑,分成数队严阵以待。自家能战的将士不足千人,无力与秦军在沙场上争雄。 看到满目疮痍的偃师城墙,杨安玄心情沉重,不知洛阳城还能坚守多久。 派出侦骑打探消息,杨安玄召赵田、阴绩等人回城议事。 秦军主攻的方向在偃师城,姚崇仅派了少量兵马牵制裴、严两家坞堡,赵田和阴绩都曾率军出击袭扰,但成效不大。 战后重逢,分外亲切,大敌暂时退却,杨安玄命人安排酒菜,边吃边谈。 赵田不无忧虑地道:「秦军退守豆田壁,势必加紧攻打洛阳城。洛阳城坚守近三月,若无外援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安玄沉声道:「此次秦军退走偃师城,除了遭受重创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严凯笑道:「该不是朝庭的援军到了吧。」 不少人点头,洛阳被困八十天,当初杨安玄率北府军北上可没用这么长的时间。 杨安玄心中有数,估计是魏国的兵马来了,不过秦军虽遭失利,实力仍在,洛阳城能否守住他心中没底。 形势依旧严峻,除了自己估计朝庭并无援兵,魏国兵马能否出力尤在两可之间,靠人不如靠己。 「救援洛阳刻不容缓,明日起军前往豆田壁。」杨安玄道:「多准备战车,秦军多轻骑,唯有战车可以抵御。」 严凯道:「杨将军放心,下官让人加紧制造,加上裴、严两家相帮,两日内至少可以造出千辆战车。」 战事已到了紧要关头,杨安玄清楚凭借自己手中的兵力要在沙场上正面击败秦军很难,只有兵出奇招,方有取胜的可能。 「裴、严两族有多少船?」杨安玄问道。 严恪应道:「严家现有商船六艘,小船或渔船百余条。」 「裴家有大七艘,小船也有百余条。」裴强亦道。 杨安玄心中盘算,这些船加上刘衷带来五艘艨艟舰,至少能运送三千多兵马。偃师一带水道繁多,有了船兵马的机动性便大大的增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破敌之计,阴绩道:「两军交战,粮食最为重要,若是能烧了秦军的军粮,秦军不战自溃。」 「对,只是不知秦军将军粮屯于何处?」孟龙符挠着头道。 杨安玄在洛阳长大,喜欢到处游山玩水,对洛阳一带的地形十分了解,让人取来地图,指点着蒯乡道:「蒯乡离洛阳不过五里,位于沈水之北,与洛水相通,交通十分便利。愚认为,秦军极可能将粮仓设于此处。」 赵田点头,道:「不错,仆也认为秦军将粮仓设于蒯乡的可能性极大。」 严恪、裴强等人到过蒯乡,脑海中回想蒯乡的地理位置,也觉得杨安玄的推测有理。 孟龙符振奋地笑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重现当年乌巢故事了?」 杨安玄一拍地图,道:「要破秦军,先破蒯乡。」 第二百二十九章情形危急 偃师城战胜秦军,让百姓信心大增,裴家、严家等坞堡的部曲纷纷响应杨安玄救援洛阳的号召。 九月二十七日,杨安玄率领一万大军赶赴豆田壁,离秦军五里扎下营寨相持。 姚崇率军出营攻打,看到千辆战车围成的壁垒,以及遍树在盾牌之上的狼筅。 杨安玄手持长槊立在站车之上,姚崇勒住马与杨安玄照面,两次进攻偃师城都败在杨安玄手中,姚崇恨意滔天。 领教过战车阵的坚固和利箭快刀之后,姚崇没有下令攻击,用马鞭指着杨安玄道:「小儿,待本公夺下洛阳城,再将你挫骨扬灰。」 当天夜晚,杨安玄带着俞飞悄然离开驻营,回归了偃师城。 大军开拔豆田壁,偃师城、裴、严家各留下守军三千,而杨安玄麾下最精锐的原安玄军所部就留在偃师城内。 杨安玄打定主意焚毁秦军的屯粮,只能动用小股部队偷袭,安玄军受过跋山涉水地专门训练,正好派得上用场。 要想焚粮,可不是那么容易,杨佛嵩是沙场宿将,屯粮所在自然会派重兵把守,严加巡查。 首先要探明屯粮的地点是否真的在蒯乡,巡江营的到来,让杨安玄麾下水师的力量大增。 钱磊、陈鱼、黄富、丁全等人化装成渔夫,沿着河水打探秦军的粮仓所在。 三天后,情报汇总到杨安玄的案头,秦军屯粮之处正是蒯乡。 钱磊道:「将军,秦军的粮草来自弘农和上洛两郡,先集结于宜阳,然后再从宜阳城运往蒯乡,秦军的粮草通过洛水运送。」 黄富补允道:「蒯乡的防守十分严密,根本近不了身,岸边密置了望塔,很难从水路靠近。」 杨安玄问道:「能否劫粮船?」 钱磊想了想道:「秦军每隔两日运一次粮,运粮的船有十艘,每艘船约有兵丁七八十人,除非五艘艨艟一起出动才有可能劫下粮船。」 杨安玄的目的是蒯乡粮仓,大举出动肯定要惊动秦军。杨安玄又问道:「能否悄悄摸上船,劫下一两只?混进去?」 钱磊道:「仆注意观察了秦军运粮的时间,粮船辰末从宜都出发,到达蒯乡码头在未时左右,卸粮后回返。」 杨安玄看着地图道:「从宜阳走水路到蒯乡有一百四十余里,单趟在两个时辰左右。」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动,杨安玄眉头皱起,道:「也就是说船都在白天行动,很难下手。」 陈鱼想起一事,道:「洛水入沈水处有个村镇,若到午时粮船经过,有时会停下来入镇补给,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杨安玄点点头道:「这是个办法。」 集思广议,众人纷纷献策破敌,有的说趁夜乔装成秦军夜袭蒯乡,有的说夺取粮船混入蒯乡,还有说潜伏在夕阳亭一带寻找机会。 众说纷纭,杨安玄道:「兵无常势,钱磊你们几个继续打探消息,寻找可趁之机,若有消息立时报愚。」 这几日,秦军试着攻击晋军大营,皆被赵田等人倚靠战车和狼筅化解。杨安玄担心一连数日没有露面,会引起秦军的怀疑,所以又回到了豆田壁营中。 洛阳,辛恭靖已经收到了杨安玄在偃师大破秦军的消息,金墉城内低落的士气高涨了起来,将士们都在传言杨将军马上就要杀退秦军,而且听说魏国派遣大军前来救洛阳的消息。 河内郡野王城,魏太尉穆崇率两万大军驻扎在此已有五日,杨安玄在偃师击败秦军的谍报送到了他的手中。 穆崇正值壮年,曾两次救过魏皇拓跋珪,拓跋珪让他领军救洛阳足见信任。 此次南下,穆崇一心想将洛阳夺下,将来让天子封自己为 洛阳公,成为南面王。 穆崇打定主意,让秦晋两家斗个两败俱伤,到时他便可轻松地夺取战果,最好能击败秦、晋两家,夺下洛阳城。下令大军每日行进仅三十余里,坐等最佳时机。 手捋胡须,穆崇凝眉沉吟,看来晋军仍有一战之力,此时介入为时尚早。…… 十月四日,桓玄写信给殷仲堪,准备讨伐杨佺期,理由是「佺期受国恩而弃山陵,宜共罪之」。桓玄表示要率军北上,救援洛阳的同时讨伐杨佺期,若是殷仲堪不答应,就顺着长江西上进攻他。 洛阳是西晋天子埋骨之所,以「弃山陵」作文章,让殷仲堪大为头痛,洛阳属雍州,洛阳失守河南郡不何,杨佺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荆州也有协防之责,洛阳若失殷仲堪亦难辞其咎,朝庭肯定会借此生事。 对于桓玄的用心,殷仲堪一清二楚,如今江州势大,桓玄是想吞并雍州再对付荆州。 前次杨佺期数次写信给他,让他一同攻打桓玄,都被殷仲堪拒绝。殷仲堪是想三家互相牵制,保持平衡,如今平衡再次被打破,这次殷仲堪站在杨佺期这边。 殷仲堪措词严厉地回信,「你要解洛阳之围,便直接从沔水北上,一兵一卒都不能进入长江。」 收到殷仲堪的回信,桓玄对长史卞范之道:「敬祖,果如你所料,殷仲堪鼠尾两端,若是攻打襄阳,殷仲堪便会顺江攻打浔阳,看来要夺取巴陵,先行对付荆州。」 卞范之微笑道:「六月荆州大雨,殷仲堪开仓放粮赈灾,仓储为之一空,正是夺取荆州的良机。巴陵乃荆州粮仓所在,夺下巴陵,荆州必乱。」 桓玄笑道:「吾兄桓伟是南蛮校尉,愚已写信给他让他做内应,届时大军西进荆州措手可得。」 第二天,冯该率江州大军西上,轻易便夺下了毫无防备的巴陵,控制了荆州设在巴陵的粮库。 殷仲堪闻讯大惊失色,没想到桓玄掉转矛头先行针对自己,急召杨广、殷遹、桓伟商议。 桓伟接到桓玄的信坐立不安,他接任南蛮校尉不久,殷仲堪又对他十分防备,除了数十名部曲,根本指挥不动南蛮校尉府的兵马。 殷仲堪急召他入府议事,桓伟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消息走漏,殷仲堪要杀自己。 带了桓玄的信来到刺史府,不等殷仲堪发问,便主动将桓玄的信呈上。 殷仲堪看过信之后,暗道万幸,若是真让桓伟在内部生乱,荆州恐怕真要易主。 对于主动投降的桓伟,殷仲堪并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拘在刺府史中的小院,让桓伟写信劝说桓玄退兵,要不然便要斩杀荆州的桓氏。 面对桓玄的威胁,殷仲堪积极备战,命堂弟殷遹率领七千水军驻守西江口(湖北监利),抵御桓玄大军;另一方面,殷仲堪写信向杨佺期救援,让杨佺期火速南下增援。 桓玄接到殷仲堪命桓伟写来劝他退兵的信,哈哈笑道:「仲堪为人不能专决,常怀成败之计,为儿子作虑,我兄必无忧矣。」 正在此时,朝庭新任的前将军、梁州刺史郭铨来到夏口,郭铨曾是桓温旧部,特来拜见桓玄。 郭铨任益州刺史时,殷仲堪是荆州刺史、假节,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郭铨麾下卞苞因劝郭铨谋反被殷仲堪处决,郭铨也差点被殷仲堪以谋反罪斩杀。 孝武帝司马曜下旨召郭铨进京,郭铨方才得以幸免,两人自此结下仇怨。 桓玄得知郭铨到来,假称朝庭有旨,让他率领夺自杨孜敬的大军进攻荆州,同时让辅国将军、前秦原太子苻宏率军西上,攻过驻守西江口的殷遹。 郭铨深恨殷仲堪,欣然率军西进,与苻宏合力,在西江口击败殷遹。桓玄于是亲率 大军驻扎巴陵,就食荆州粮食。 殷仲堪得知败讯,再派杨广、殷道护率军攻打夏口,意图围魏救赵,阻止江州兵马西进。 桓玄麾下大将冯该在夏口击败杨广,吴甫之则在杨口击败殷道护的大军,江州兵马大举推进到距江陵仅二十里的零口中,城内一片恐慌。 杨佺期接到殷仲堪求救信,当即便要率军南下。杨安远记起杨安玄曾说要守稳襄阳,不可轻信殷仲堪的话南下,劝说父亲要慎重。 胡藩亦道:「荆州大雨,颗粒无收,殷刺史下令开仓赈灾,愚听表兄说库中已无存粮,如今巴陵被夺,雍州兵马南下恐怕没有粮草。」 杨佺期于是回信给殷仲堪,道:「江陵无粮,如何抵御桓玄,不如弃守江陵,率军前来襄阳,合力防御。」 殷仲堪哪肯放弃荆州,寄人篱下,于是回信欺骗杨佺期道:「愚已从士绅手中征募粮食,做好了充足储备,尽管放心来援。」 杨漓的丈夫殷本之在杨佺期帐下任法曹从事,一日三次哀告杨佺期出兵,杨佺期决定亲率八千兵马从襄阳南下,救援江陵。…… 荆州风云突变,洛阳战事亦不容乐观。 姚崇在豆田壁与杨安玄的兵马相持,杨佛嵩加紧攻打金墉城,辛恭靖派人给杨安玄送信,金墉城一日数险,城中粮食不多了,若无外援恐再难坚守半个月。 魏国兵马停在野王城,摆出坐看成败的态度,杨安玄深感失望,若是魏国两万轻骑能出现在洛阳战场,洛阳之围立时可解。 真应了那句求人不如求己,看来突破口还是着落在蒯乡。钱磊、陈鱼等人已将蒯乡的情况摸清,运粮船的规律也探明,这些日子杨安玄暗中运送了数百名兵丁和物资潜伏在洛水入沈水的附近,准备杀人夺船。 洛阳告急,不能再拖下去了,杨安玄决定冒险一搏,焚毁秦军的粮仓。 已经被逼到了绝处,若是洛阳被秦军攻下,姚崇定然率大军再次来攻,有杨佛嵩助阵,偃师城怕是难以守住。 杨安玄感觉自己就像上了赌桌的赌徒,将所有的筹码都押上,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二百三十章行险一搏 阴风怒号,洛水上波浪翻滚,粮船行进艰难。 天气恶劣,粮船提前半个时辰从宜阳出发,将近午时仍未进入沈水。 十艘粮船一字排开在江面上相隔里许,秃安狐作为押粮的将领,乘坐在第一艘船上。 运粮的船长逾六丈,宽约二丈,是缴获的商船,一次能装载粮食和草料二千余石,十艘船便是二万四千余石,足够五万大军和八万役夫三日所需。 秃安狐是羌人,跟随天子东征西战,失了左手三个手指,因功封为扫寇将军。此次齐公姚崇率军出征洛阳,他派驻在宜阳城,专门运送粮草。 运送粮草虽然不用沙场搏杀,但并不轻松。秃安狐深知粮食对大军的重要性,每次运粮都亲自押送,生恐有失。 听着舱外怒号的江风,秃安狐裹紧身上的皮裘走出船舱,问船上的军兵道:「可有什么异常?到了哪里?」 船板上的兵丁被凛冽的江风吹得直摇晃,大声道:「禀将军,没有异常,前面便是何家村了。」 秃安狐从兵丁的脸上看出期待之色,江风吹人遍体生寒,从宜阳出发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兵丁们不能入舱避风,又冷又累。: 「到何家村买点吃食,大伙歇息片刻。」秃安狐传令道。 何家村位于洛水入沈水的拐弯处,因为地处关要,官府在此修建码头设有关卡,后来因战火荒废。 流民在此聚居,往来船只常在此补给,逐渐发展成数百户人家的村镇,不管哪家朝庭入主,都纳赋消灾。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靠水,西面的山林中杨安玄等人隐伏其中,看到粮船在码头停靠,杨安玄的心拧紧了,能否夺船就看接下来的行动了。 秦军粮船首尾相隔里许,杨安玄指着最末那艘粮船道:「钱磊、陈鱼,你们想办法夺下那条船,万一不行就只能硬攻了。」 林中藏有三百余人,粮船上的秦军有六七百,硬攻取船的机会不大,所以杨安玄把希望寄托在钱磊等人身上。 钱磊等人领命,带了五十人离开。山下有小河岔,里面藏着小渔船,钱磊、陈鱼带人划了五条小渔船,悄然朝粮船驶去。 江风正烈,秃安狐让各船派人下船到村中买热食,自己进入舱中避风。 从宜阳送粮往来将近两个月,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秃安狐也松懈下来。 主将走了,兵丁们也不会傻乎乎地站在船上吹风,一个个躲在粮堆垒起的避风处闲聊,等买吃食的袍泽回来。 河岔口在粮船身后的三里外,钱磊操纵着小渔船,顺着风有如鱼儿在水面上灵活地游动,飞快地朝着粮船接近,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若被船上的秦军发现,夺船的机会便渺茫了。 接近粮船,钱磊小心地将渔船挨靠在粮船侧旁,很快陈鱼、黄富等人的小船也靠了过来。 杨安玄坐在钱磊的渔船上,举手示意。绳钩抛出,衔刀在口,杨安玄拉着绳索攀上船。 船上堆满了粮袋,秦军倚在粮袋上说笑,没有发觉船上多出了数十人。 杨安玄身如闪电,出手无情,刀光闪处,身首相离。钱磊等人皆知不能让船上的秦军发出求救的信号,不然全功尽弃。 等舱中的秦兵听到外面有动静出舱查看,杨安玄已经堵在船舱门口,半柱香的功夫,船上六十二名秦兵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杨安玄吩咐将秦兵尸体拖入舱中,用粮袋暂时盖住血迹。 下船买吃食的秦兵返船,被杨安玄擒住,简要地问了问情况,船上又多了六具尸体。 所有人都换上了秦军军服,杨安玄略松了口气,行险的第一步总算成了。 钱磊等人再度攀下渔 船,将船上的尸体运走,运送引火之物到来。 等到第一艘粮船动身之时,船上多出数十袋草袋,里面塞着硝石、硫磺、松香等引火之物。 申时,粮船到达蒯乡,码头上聚集了役夫,将粮船上的粮袋扛进不远处的粮仓。 蒯乡原是个集镇,并没有城墙,被秦军征用后,用栅墙围出大营储存粮食。 天色不早,乌云翻滚,秃安狐下令船上的兵丁帮着运粮,正中杨安玄的下怀。 栅墙之上有秦军守卫,箭楼之上有人值守,不过杨安玄等人穿着秦军服饰,又从粮船上下来,乱糟糟的场面根本没人怀疑。 扛起两包引火的草袋,杨安玄跟在秦军身后进了大营,钱磊等人紧随在他身后。 粮包高垒,堆得有丈许高,人在粮袋隔成的胡同里走动,有人招呼引路。杨安玄心中暗喜,堆放密集的粮仓一旦火起,很难救火。 粮食和草料是分开储存的,杨安玄等人进入料仓后,将引火的草袋四处放置,看守的兵丁大声喝斥,迎来闪亮的刀光。 杨安玄一面砍杀着守卫的秦兵,一面大声吩咐道:「快快点火。」 引火之物经过处理,遇到火星便燃,很快便引燃料库中的草料,片刻功夫大火便窜了起来。北风正猛,刮着草料的火星向四周弥漫。 了望楼上的兵丁看到火起,爆豆般的锣声预警,指挥兵丁前去救火。 杨安玄等人高嚷着「晋军杀来了」、「不好了,快逃啊,不然要烧死了」,挥刀朝秦军砍去。 秦军莫明其妙,乱成一团,人人自危,不知身边的袍泽究竟是敌是友。 转瞬之间,火势已经弥漫开,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将粮仓笼罩在火光之中。 水火无情,秦军四散奔逃,杨安玄率人又引着了几处火点,然后朝着码头奔来。 秃安狐站在船头,看到粮仓火起,听溃散的兵丁说有晋军女干细混入粮仓中杀人放火,正思忖是不是带了粮船暂避,免得被大火波及。 杨安玄直奔上船,高声禀道:「将军,火势太猛,恐怕波及粮船,快快离开。」 说话间,风带了一股火星从天而降,秃安狐连忙下令「开船」。 杨安玄上了第一艘船,钱磊等人按照事先商议分别登上其他的船,此时船上也乱成一团,许多扛粮的兵丁还没有回返,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勉强撑着船离开蒯乡码头。 船往西行驶出数里,江面之上出现五艘艨艟舰,秃安狐大惊失色,这是晋军的战船。 北马南舟,秦、魏、燕等国都不重视水师,战船的数量不多,像这样的艨艟舰多在黄河上戍守。这次进攻洛阳没有出动水师,运粮的这些船多是夺自晋人的商队。 船上兵丁不足,秃安狐硬起头皮呼喝道:「船靠岸,弓箭手,注意防御。」 杨安玄站在秃安狐身侧,看到刘衷率着艨艟舰出现,知道大局已定。抽出刀朝秃安狐拦腰斩去,秃安狐的注意力在艨艟舰上,根本没有查觉身旁暗算,被砍死在地。 变生肘腋,船上的秦军傻了眼,秃安狐的几名护卫拔刀砍向杨安玄,反被杨安玄等人砍杀。 等艨艟舰靠近粮船,战事很快平歇,十艘粮船落入杨安玄的手中。 稍做商议,杨安玄决定带着粮船西进,争取将宜阳的粮仓也烧毁。 洛阳,号角低沉,杀声震天,杨佛嵩正督促秦军攻城。金墉城头,辛恭靖率领将士奋力搏杀。 秦军沿着云梯源源不断地朝城头攀去,冲车撞得城池颤动,城门被石块堵死,不断有砂石被震得滚落。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蒯乡的火光像霞光映红了天,洛阳城内外被火光 映红。杨佛嵩惊望向蒯乡,粮仓失火了。 号角声响起,秦军如潮水般退去。金墉城头,晋军将士望着西面的火光,期待着援军的到来。 三千轻骑驰出秦营,朝着蒯乡而去。一柱香功夫,杨佛嵩便来到了蒯乡,隔着里许远都能感觉到炙热,整个粮仓化成了冲天火炬。 一面组织救火,一面找来守粮仓的将领,得知有晋军细作混在运粮船上,进入粮仓点火,杨佛嵩急忙追问粮船下落。 「粮船两刻钟前驶离码头,不知去向。」有兵丁禀道。 杨佛嵩大惊失色,蒯乡储存着大军半月所需,而宜阳城却储备着三十余万石粮草,能供大军一月所需。若是宜阳粮草也被焚毁,那大军即便攻下洛阳也会因缺粮无法立足。 宜阳距此有一百余里,轻骑赶去也要数个时辰,恐怕来不及了。死马当活马医,杨佛嵩当即派出一千五百轻骑,一人双骑赶往宜阳城。 洛水,十条粮船换了主人,杨安玄率领粮船先行,五艘艨艟舰则在后面跟随。剩余的粮食被翻下船,十艘粮船上装满了艨艟舰载来的引火之物。 杨佛嵩让人在洛水岸坡边筑有望台,若有异常可燃起烽火报信,十艘粮经常往来,船上杨安玄等人都穿着秦军服饰,望楼上的守军没有发觉异常。 酉时,天色暗了下来,宜阳城出现在视线中。秦军在宜阳城码头外立起了水寨,架设了弩车,数十只走舸往来巡逻。 水寨栅门立着望楼,上面的兵丁看到粮船回返,摇动旗帜,高声喝问。 船上俘虏的秦兵被推了出来,钢刀抵背,秦兵只得认命,旗帜挥舞应答,寨内不觉有异,拉起栅门,十艘粮船鱼贯入寨。 杨安玄从俘兵的口中得知,为了方便运送粮草,秦军在码头上修建了大量的粮仓,方便装船运送,所以用不着混进城去放火。 从船上望向码头,一排排的竹棚林立,码头上车马不断,运送粮食入仓。 有秦兵摇动旗帜指挥粮船靠岸,杨安玄有意磨蹭时间,给身后刘衷率领的艨艟舰进攻争取时间。 船刚刚靠近码头,号角声募然响起,刘衷所率的艨艟舰被沿途的望台发现,烽烟传至。 「敌袭」的呼声响起,码头上一片慌乱,秦军纷纷向水寨、墩台、箭楼奔去。 现在是争分夺妙,杨安玄见没人理会粮船,下令呆在船上等待。 一刻钟后,号角连天响起,弩箭发射的弦响传出,艨艟舰到了。 时机已至,杨安玄下令在舱中燃着引火之物,然后趁着火势未起,率领众人扛着装着引火的草袋下船。 码头上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有人询问他们,秦军的注意力被水寨前晋军的袭击吸引。 三百多人混进码头的粮仓,将引火之物分散摆放,等到粮仓中的火升起,码头上的火也熊熊燃起。 事先约定往西集合,杨安玄带着三百多人边往西走边挥刀斩杀救火之人,此时已不分是秦军还是百姓,战争来不得怜悯。 突到宜阳城西三里处,杨安玄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如释重负,脸上涣起笑容,秦军军粮被焚,洛阳之围成功化解,自己改变了历史。 第二百三十一章杨家大劫 就在宜都城粮仓熊熊燃烧之时,杨佺期率领八千兵马到达江陵城北。 此时江陵城内已经断粮,殷仲堪用芝麻煮成稀粥供将士们裹腹。得知杨佺期率军到来,殷仲堪大喜,将芝麻稀饭犒劳这支远道而来的援军。z.br> 杨佺期看到黑乎乎的黑芝麻糊,指着江陵城骂道:「殷仲堪,你以谎言诱吾出兵,没有军粮,必败无疑。」 前来饷军殷仲堪的长子殷简子,尴尬地道:「世叔,家父想请世叔进城叙话。」 杨佺期怒道:「死在眼前,还有何话说。你回去告诉尔父,让他速速发兵,若能速胜或有一线生机。」 第二天,杨佺期起兵前往零口,攻击桓玄的大本营。杨广率三千兵马、殷仲堪派侄儿殷道护领荆州水师助战。 桓玄见雍州兵马来势汹汹,避而不战,率军从零口退守长江南岸的马头。荆雍兵马缺粮,只要拖些时日,此仗不战自胜。 军中缺粮,从雍州带来的军粮仅够两日所食有,杨佺期不敢耽搁时间,率荆州水军直追,与桓玄水师在长江之上对阵。 雍州兵马杨佺期招募的北方流民,按照杨氏练兵法操练半年称得上精锐,可是这些人不擅水战,与荆州水师合战桓玄水师,仍无法突破防线。 杨佺期见战事胶着,避实就虚,命三弟杨思平和次子杨安远率军攻打桓玄左侧的郭铨所部。 杨安远见战事果如三弟所料,荆州无粮,雍州兵马陷入困境,若不能快速击溃桓玄水师,必败无疑。 艨艟舰冒着箭雨直撞向郭铨所乘楼船,杨安远与岑明虎并肩而立,将盾牌立于身前。「笃笃」声不绝于耳,盾牌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只。 船身猛地一震,艨艟舰撞在楼船之上,楼船比艨艟舰高出二尺,杨安远一跃而起,跳上楼船。 手中盾牌横扫,逼退围上前来的兵丁,这些兵丁有不少是杨孜敬的麾下。 杨孜敬被擒后被桓玄任为谐议参军,不久之后杨孜敬趁隙逃回了襄阳。 这些兵丁知道杨安玄的豪勇,不敢也不肯相逼,向后退去。岑明虎随在杨安远身后登船,挥刀向前砍去。 两人有如两头猛虎,率着兵丁朝船舱杀去,郭铨站在楼顶,看着麾下将士节节败退,知道抵御不住,只好在亲卫的护送下,登上船边的走舸逃走。 郭铨败走,杨思平整顿兵马正要夹击桓玄主力,桓玄大将吴甫之及皇甫敷率两万援军从浔阳赶至。 两军兵力相差悬殊,杨思平抵御不住,朝北岸逃去。桓玄见援军赶至,击鼓前进,荆州水师先行败走,杨佺期孤掌难呜,只得逃往北岸。 荆雍联军大败,桓玄乘胜追击,雍州南下的八千精锐或死或降,杨佺期身边只剩下大哥杨广和十数名部曲,杨思平、杨安远等人和他失散。 惶惶如丧家之犬,杨佺期不敢停留,想逃回襄阳据城而守,若能支撑到年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桓玄深忌杨佺期,命冯该率轻骑在后追赶,追至荆口,擒住杨佺期和杨广兄弟。 杨佺期仰天长叹,道:「悔不该不听安玄所劝,误信了殷仲堪的谎言,方有今日之败。」 冯该与杨佺期有一面之缘。冯该本是桓温部将,曾为洛阳镇将,击败前秦皇帝苻丕,俘获前秦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因功晋封雍州刺史,而杨佺期接替他成为河南太守,镇守洛阳。 孝武帝任用亲信郗恢为雍州刺史,冯该转而投奔旧主龙亢恒家,成为桓玄麾下统军大将。 看着垂头丧气的杨佺期,冯该叹道:「杨佺期,临死之前有何话说?」 杨佺期摘冠理发,笑道:「能死在冯将军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杨广知道桓玄不会放过他们兄弟,恨声道:「成王败寇,弘农杨家自有儿郎替我们报仇。」 杨佺期端端正正地戴上冠,脑中闪过杨安玄的样子,杨家以后要靠安玄了。 杨佺期和杨广的人头被冯该砍下,桓玄下令将两人的人头送到建康。 对于当初殷、桓、杨三家反叛,逼迫朝庭让步之事司马元显可是记恨在心,如今杨佺期和杨广的人头送来,司马元显下令将人头悬于朱雀门之上,以解心头之恨。 殷仲堪得知联军失败,杨佺期与杨广被杀的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江陵守不住了。 桓玄大军迫在眉睫,自己与朝庭反目,晋国是呆不住了。左思右想,殷仲堪带了家人和三百部曲向北准备逃往姚秦。 逃至当阳,被冯该率军追上,押至柞溪。桓玄下令让殷仲堪自杀,其侄殷道护被诛杀。 桓玄命皇甫敷率五千兵马夺取襄阳城,自己领军进驻江陵,江、荆、雍三州尽归桓玄。 站在江陵城头,俯视荆州大地,桓玄心潮澎湃,万里山河仿如尽收眼底,一洗当年「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的郁闷。 桓玄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定要恢复父亲当年的荣光,看看司马道子还敢在自己面前口出不逊吗? 襄阳城,仅剩数百兵马,得知江州兵马将至,杨思平等人带着家眷仓惶出逃。 杨安远提醒道:「年初安玄曾对愚说过,盘龙山是他伏下的暗子,那里山深林密,大军难以搜寻,咱们不妨暂避进盘龙山中。」 一句话提醒了杨思平,「不错,愚任南阳太守时,盘龙山的寨主胡彰还带着儿子前来拜访过。」 杨佺期率军南下救援江陵,杨思平带着南阳的兵马随行,一同折在马头大战中,襄阳守不住,南阳自然也抵御不住,唯有避入盘龙山中。 杨孜敬凄惶地道:「桓玄杀死大兄和二哥,一定不会放过杨家的,杨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杨安远不满地瞪了一眼九叔,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添乱吗。 杨尚保喝道:「老九,杨家完不了。三哥,派人送信给安玄,让他前来相助。」…… 洛阳城,杨佛嵩得知宜阳城粮草被焚的消息,立刻派人通告给姚崇,姚崇当即拔寨回归洛阳大营。 粮草断绝,剩下的粮食仅够两日所用,仗打不下去了,还要防着杨安玄率军来袭。 杨佛嵩道:「齐公,要尽快退守新安,奏请万岁从潼关送粮,仆估计晋军不敢反攻,倒是要防着魏人趁火打劫。」 姚崇沉默不语,此次率五万大军攻打洛阳,原以为能够轻取洛阳立功封王。哪料折损重骑一千四百、轻骑二千四百、步卒三千余人,被焚毁军粮近四十万石,大秦要为之伤筋动骨。 杨佛嵩见姚崇不作声,以为他情面上下不去,劝道:「齐公,当断则断,没有军粮,军心必乱,届时不战自溃。」 两次败在杨安玄手中,姚崇深感挫败,道:「从洛阳到新安至少要两天时间,军粮仅能维持大军所需,八万役夫怕是难以顾及。」 八万役夫多为青壮,这些人是秦国的根基,若是落在晋人手中,回去天子肯定要责罚。 杨佛嵩思虑了片刻,道:「将大军分成四队,每队八千人,将八万青壮也分成四队,夹杂在大军之中撤走。轻骑有将近六千,让轻骑游弋断后,防止晋军偷袭。」 金墉城,辛恭靖看到蒯乡方向大火滔天,猜到是杨安玄焚毁了秦军粮食。 第二天,秦军没有攻城,紧接着看到秦军陆续撤走,城中将士和百姓欢天喜地,洛阳守住了。 杨安玄回到豆田壁营地,下令驻守偃师的军队以及裴 、严等人前来参战,很快聚拢了两万大军,杨安玄率军来到洛阳城下。 此时秦军已经撤走,辛恭靖找开金墉城门迎接杨安玄进洛阳城。 看到杨安玄,辛恭靖单膝跪倒,拱手礼道:「河南百姓赖杨将军得以保全,辛某代河南百姓谢过杨将军。」 出迎的军民纷纷跪倒,拜谢道:「多谢杨将军活命之恩。」 杨安玄没有进城,留下八千人帮着辛恭靖守护洛阳,自己率领其他将士向西追击秦军。 杨佛嵩率轻骑断后,且战且走,并不缠斗。杨安玄以战车为先驱,稳步推进,顺便抓拿掉队的役夫。两天时间,居然抓到一千多人。 魏军已移至轵县,穆崇得知晋军焚毁了秦军粮草,战事发生了逆转,忙率两万轻骑渡过黄河,兵至洛阳城。 穆崇想趁火打劫夺取洛阳,可是辛恭靖得了杨安玄的提醒,洛阳城城门紧闭,看到魏军前来,仅派人出城送粮送肉犒军。 见无机可趁,穆崇率军追击撤走的秦军,八万役夫,是块肥肉。 距新安城二十里处,魏国轻骑与秦军发生激战,穆崇击溃秦军,抓获役夫两万余人。 杨安玄既要追击秦军又要防着魏军,趁着魏军击败秦军跟着混吃混喝,收获了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三千多役夫,欣然退军。 新安城,姚崇气急败坏,魏人趁火打劫,八万役夫剩下不足五万,此次出征洛阳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杨安玄和辛恭靖送给魏军两万石粮食,穆崇见洛阳城守御甚严,带了俘获的役夫渡河回返。 正当洛阳军民欢天喜地庆贺时,一个身着缟素的族人出现在杨安玄面前,是杨向。 听杨向说荆雍大军被桓玄所败,父亲和伯父被斩首悬于朱雀门,三叔杨思平带了家眷避在盘龙山中,杨安玄心头一片茫然。 他曾纠结于救洛阳还是全力相助父亲,现在结果呈现,杨佺期还是如史书所记头悬朱雀门上,杨安玄难免怅然若失。 父丧,三年之丧,服斩衰。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一等,用粗生磨面制衣,不缝边,斩断处外露。 命人设灵堂,杨安玄祭拜父亲和伯父,辛恭靖、阴绩等人闻讯前来吊祭,赵田等杨家部曲痛哭流涕,誓言报仇。 城中百姓得知消息,有不少人前来拜祭,杨安玄坐镇洛阳多年,多次击败秦、燕兵马,算得上尽心尽责护国佑民。 纸钱在火盆中飘舞,杨安玄一脸哀容地跪在灵堂之前,心态却很放松。 杨佺期的逝去,带走了他头上的桎梏,接下来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书写篇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天下大乱 建康,东堂,众臣正在商议桓玄上疏要求朝廷任命自己为江州、荆州两州刺史事。 天子司马德宗身体不适,没有临朝,会稽王司马道子照例没有出现。录尚书事司马元显和琅琊王司马德文一左一右坐于御案两侧,听大臣七嘴八舌地议论。 「……绝不可答允此事,荆、江两州岂能由一人所控。」 「不错,别忘了当年桓大司马就是手握荆、江兵马。」 「桓刺史打败殷仲堪和杨佺期,声势正盛,不可强抑,不如暂且答应,以安其心。」 司马元显心乱如麻,原本用张法顺的分化之计让殷、杨、桓互斗,哪知殷、杨无能,轻易就败在桓玄手中,早知道就不该割四郡给江州。 桓玄吞并荆、雍之后,实力大增,趁机要胁朝庭封他为两州刺史,并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若答应下来,恐怕将来又是个桓温。 祀部尚书郗恢建议道:「可任桓玄为荆州司马,后将军,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命中护军桓修为江州刺史。」 司马元显眼一亮,笑道:「郗刺史此议甚好。」 桓修是桓玄的堂兄,对朝庭颇为忠心,而且还是司马元显的姑父,有他在朝庭和桓玄之间缓和,桓玄应该能接受。 刚回到府邸书房,司马元显就迫不急待地向身旁的谋士张法顺抱怨道:「殷仲堪真是无能之辈,杨佺期妄称百战骁将,徒让桓玄坐大,真是死有余辜。」 张法顺道:「桓修若能就任江州刺史,有他和谯王在,建康可保无忧。」.五 司马元显叹道:「说来说去,还是中军不强,受制于外镇。」 「事急矣,臣前次所说发三吴之地公卿以下的官奴、荫客充兵役,是时候发诏了。」 十月二十六日,「免奴为客者充兵役」的诏令颁至三吴郡县,深受朝庭役调之苦的三吴士民被激怒了,士族纷纷暗中抵制。 孙泰虽死,三吴之地信奉五斗米道的人却很多,不少人认为孙泰是羽化登仙,暗中与孙恩联络,提供给养信息。 得知三吴之地动荡不安,孙恩率领数百徒众自上自上虞县北部登陆,顺利攻占上虞城,斩杀上虞令。 孙恩在上虞招兵买马,三日便聚得五千人,孙恩随后率众攻打会会稽郡山阴,山阴乃郡治所在。 会稽内史是王羲之之子王凝之,这位曾经的江州刺史被王愉顶替后进京做了个有名无实的中护军将军,然后转任会稽内史。 会稽郡系朝廷经济命脉,拱卫京师的东南门户,不设太守,内史相当于太守之职。会稽内史乃三品以上的要职,地位不在荆、江、豫等大州之下。 孙恩攻占上虞,属官让王凝之早做防备,王凝之称自己「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贼不足忧也」。 等到孙恩畅通无阻来到山阴城下,王凝之才觉大事不妙,关闭城门,派兵守御。 山阴城内五斗米道信徒打开城门,迎孙恩进城。王凝之得报,与诸子出逃,结果被孙恩抓住,全部斩杀。 其妻谢道蕴得知丈夫和儿子皆死,心存死志,抽刀出府,杀数人被擒。 孙恩亦听过「不若柳絮因风起」的秩闻,没有加害她,放谢道蕴回会稽老宅,约束乱兵不可冒犯。 占据山阴后,孙恩自称征东将军,称麾下信徒为「长生人」,树起反旗,各郡县纷纷起兵响应。 新蔡王司马崇、吴国内史桓谦、义兴太守魏隐弃城逃走;「会稽谢鍼、吴郡陆瓌、吴兴丘尪、义兴许允之、临海周冑、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等凡八郡,一时俱起,杀长吏以应之,旬日之中,众数十万」。 …… …… 十一月十五日,东堂。 从五兵尚书董怀嘴中得知扬州八郡皆反,坐在席上的司马元显惊恐万状,没想到「免奴为客者充兵役」的诏令逼反了扬州八郡。 扬州共有十一郡,丹扬属京畿之地,宣城与隔江的豫州一同防御京畿的西大门,而晋陵是北府军驻地。除了这三郡外,吴郡、吴兴、新安、东阳、临海、永嘉、宣城、义兴皆反。 「……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黄门郎谢冲、黄门郎张琨、中书郎孔道为乱民所杀……戮及婴孩,死者十七八……」 朝堂之上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孙恩所率的乱民大举杀戮,连婴孩都不放过,王、谢两家深受其害,王凝之及其子被杀,谢安之侄谢邈、谢冲全家遇害,其他士族百姓死于屠刀之下不计其数。 司马元显勉强收摄心神,喝道:「好了,不要再念了。诸公,孙贼凶残,贼势汹汹,可有退敌之策?」 董怀奏道:「当派北府军平叛。」 现在朝庭手中掌握的兵马不多,豫州兵马要防备桓玄东进,京中中军兵马多出自三吴地区,不可能让他们前去平叛,要不然说不定是平叛还是参加叛乱,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北府军了。 王恭败亡后,刘牢之接替了王恭督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及晋陵的军务,成为北府军的统领,可是朝庭并未授他刺史之职,刘牢之以辅国将军(三品)领军。 谢琰以徐州刺史的身份出镇京口,由右将军(三品)升为卫将军(二品),名义上军权归刘牢之所掌,但谢琰的品阶却高于他,实际上分走了刘牢之的军权。 司马道子为了能控制北府军,特意将刘牢之的亲家高素调任徐州卫府司马,这样一来,北府军的职权便有些模糊不清了。 北府军平叛是派谢琰领兵还是刘牢之,司马元显犹豫不决,从声望上讲,谢琰是谢安之子,曾独自领军参加过淝水之战,官至尚书右仆射,刘牢之远不能及。但刘牢之是北府骁将,统军平叛要强过谢琰。 丹阳尹司马恢之见司马元显茫然无措,提醒道:「事关重大,何不问过大王再做决断?」 司马元显驱车来到会稽王府,司马道子也得知三吴叛乱之事,正准备叫司马元显问询。 事关朝庭安危,司马家族的身家性命,父子俩抛开嫌隙,商议出兵平叛之事。要知道孙恩以征东将军的名义向天子上疏,请诛杀司马道子父子,为叔父孙泰报仇。 得知儿子为难不知派谁前去平叛,司马道子淡然道:「孙贼看似势大,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北府军至定然灰飞烟灭,孤觉得派谢琰前去更好。」 危难关头,司马元显不再狂傲,恳声问道:「父王,孩儿感觉派刘牢之前去平叛把握更大些,谢琰久不统兵,怕是纸上谈兵多些,别误了国事。」 自打四月权柄被夺,司马道子久不见儿子在自己面前俯首贴耳,捋着胡须教训道:「你年纪轻,历事尚浅,这其中的道理看不清情有可原。」 「还请父亲教训。」司马元显笑道。 司马道子不紧不慢地道:「谢琰率北府军南下,朝庭便可借其手掌握北府军一部兵力;其二,谢氏在三吴地区声望颇高,此次谢邈、谢冲被害,谢琰定然会尽力为自家兄弟报仇;其三,平叛之后不妨让谢琰坐镇三吴,这样一来北府军一分为二,朝庭亦好控制。」 司马元显讨好地笑道:「父王一步三算,孩儿远不能及。」 第二天,朝庭以天子名义下旨,会稽王司马道子假黄钺(黄钺,铜斧,天子诛杀专用之器,象征掌诛杀之权),司马元显领中军将军,掌握建康军权;以徐州刺史谢琰督吴兴、义兴军事 ,讨伐逆贼孙恩。 当时,京畿四处贼偷蜂起,孙恩党羽亦潜伏在京中,想趁机而动。司马元显下令,建康城全城戒严、严加盘查,抓住孙恩信徒当即斩杀。 京口,刘牢之得知朝庭命谢琰统军平叛的消息后,上书朝庭要率军救援三吴。不待朝庭答复,刘牢之便命部将桓宝率三千兵马先行,其子刘敬宣率三千人马随后。 王恭死后,朝庭不光晋封了刘牢之,对北府诸将也有封赏,孙无终被封为冀州刺史。 孙无终对刘裕十分赏识,临别前将刘裕推荐给刘牢之,刘牢之任刘裕为军中参将,此次出征,刘裕在刘敬宣麾下听用。 ………… 桓玄收到朝庭的旨意原本有些犹豫是否要接旨,孙恩在三吴作乱的消息传来,桓玄笑道:「天助我也。」 一面上疏坚决要求朝庭委任自己为荆、江两州刺史,同时举荐五兄桓伟为雍州刺史,口张得更大些。 皇甫敷不废吹灰之力夺取了襄阳城,派人通知南阳属县各安职守,等待朝庭的旨意。 接着,皇甫敷派部将严强率一千兵马,以追击逃走的杨思平等人为名,示威诸县。 盘龙山,石寨,胡彰的住处。 胡彰坐在矮榻之上,不时地发出两声咳嗽,长子胡朝轻轻地替他拍着后背,胡彰须发雪白,老态龙钟。 次子胡磊一脸焦虑地道:「大人,江州的兵马昨日进了南阳城,咱们要早做打算。」 胡彰激烈地咳了数声,接过水喝了两口,喘息地道:「你暂时关闭坞堡,让族人避进山来,看看风声再说。」 胡磊经营坞堡,俨然是个城主,日子过得逍遥,嘀咕道:「杨家兵败,已难再起,依仆之见,不如把杨家人押了献给南郡公,能获回一场富贵。」 几天前,杨思平带着家眷以及少数部曲来到盘龙山,胡彰将杨家人安置在黑水潭的木屋中暂住。 胡家在盘龙山经营近六年,山中像黑水潭这样的隐秘处有不少。 听二弟想用杨家人换福贵,胡朝忙道:「二弟,情形未明,不可轻举妄动,要看看风声再做定夺。」 父亲命二弟经营坞堡,有意让他分家,胡磊利用坞堡经营所得的财物,收揽了五六百部曲,有流民、逃兵也有流寇。 实力强了,胡磊有些不安心只做坞堡之主,时常在父亲和自己面前提及要建功立业。 胡彰道:「杨家还有杨安玄,前些日杨安玄在洛阳再败秦军,裴、严两家为其所用,麾下兵马逾万,岂是咱们得罪得起的。」 「说起来盘龙山这片基业是杨安玄所予,五弟还在其麾下听用。」胡朝道:「胡家势弱,要想投机得等水落石出再行动,否则自身难保,富贵不过是落花流水。」 胡磊躬了躬身,道:「大人,哥,那仆先回坞堡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狭路相逢 南阳雉县,相传秦文公时童子化雉于此,置雉县。 盘龙山在雉县西北二十五里处,方圆五十余里少有人烟,胡家坞堡便成了往来客商落脚的首选之地。 辰未时分,一队人马出了雉县,朝胡家坞方向行去,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绣着黑色的「桓」字。 严强懒洋洋地坐在马上,身子有些发飘,昨夜雉县王县令送给自己暖床的两名侍姬可真够劲,要不是酒席上听陈县丞说杨家人可能逃进了盘龙山中,严强准备在雉县多住上几日。 这趟奉命出来是优差,光南阳属县送的侍姬就有十三人,那些士族生恐被杨家牵累,纷纷送钱送物向自己打听消息,那些财物早超过了百万钱,而借助剿匪之名,收入囊中的财物更是不计其数。 拼死拼活地沙场搏杀赚取功名,哪里这捞钱来得快,严强觉得自己开悟了,到时候把女人和钱财送给皇甫将军一些,自己这个六品将军就该升五品了。 严强抬头看向胡家坞方向,昨夜酒席上,无论是王县令还是陈县丞都流露出对胡家坞财富的羡慕,看来这个流民占据的坞堡油水很足。 打马扬鞭,严强高声传令道:「弟兄们加快点,到了胡家坞吃好的喝好的,挑好的拿。」 兵丁们哄笑起来,这段时间跟着严将军顿顿荤腥,在他的有意放纵下,剿了不少乱民,个个袋中有物,这日子美得很。 二十五里路,一个时辰不到便赶到了胡家坞。沿路的商旅看到大军,避之唯恐不及。 严强越发得意,这年头手中握有兵马何处不可去。这一千人随他北来,被喂得饱饱的,说到「剿匪」个个兴高采烈,自己吃肉也让麾下弟兄喝喝汤,麾下才会对自己忠心耿耿。 当看到耸立在山坳中的胡家坞堡,严强皱了皱眉,他原以为胡家坞也像前些日子剿过的坞堡一样,不过是些小土围子,吆喝一声便降了,至多用冲车一撞便散了架。 眼前的胡家坞堡比起雉县城墙丝毫不差,坞墙上有不少持枪拿刀的堡丁,四周的墩台居然布设着弩车,自己率军前来,没有携带辎重,要夺下胡家坞怕是不易。 坞堡寨门关闭,胡磊站在坞墙上看着远来的兵马,心中一阵阵后悔。 父亲让他避入山中,可是自己恰巧新进了一批瓷器,正要与魏国商人商谈价钱,准备出货后便进山,结果江州兵马先到了。 严强盘算了一下,叫过一名亲兵交待几句,那亲兵催马来到坞堡底下,扬起脸高声喊道:「江州刺史、南郡公麾下厉武将军严将军统军前来缉拿杨氏余孽,赶快打开寨门,迎接大军入坞。」 胡磊知道,如果放了这伙官军兵进坞,那这伙官军立时就会变成盗匪,烧杀抢掠比盗匪还要凶残。 硬起头皮,胡磊应道:「这位军爷,堡内狭隘,容不下大军休息。请军爷禀告严将军,堡内并无杨家人,仆愿送出酒肉吃食饷军。」 亲兵威吓道:「大胆,阻拦官军缉拿反叛,还不速速打开寨门,否则大军攻破坞堡,与叛逆同党治罪。」 胡磊眉头一跳,看来这伙官兵要来硬的,看了看坞堡外排列整齐的官军,人数约在千人,胡磊盘算了一下,坞内有堡丁六百,据坞而守应该不难。qs 山寨中有青壮千余人,得知官军攻打坞堡的消息肯定会前来增援,自己用不着太在意这些官兵。 想到这里,胡磊冷下脸道:「胡家坞一向遵纪守法,按时向官府缴纳税赋,官爷这样说是污良为盗了,请官爷速速离开。」 「好小子,有种,你等着受死吧。」那亲兵骂了一句,旋转马头离开。 严强阴沉着脸,眼前坞堡变得棘手起来,没有准备攻城器械,这千余兵马要想攻破坞堡几无 可能。 正犹豫不决,从北面驰来数匹骏马,骑士看到坞堡前有军队,远远地勒住马打量。 桓字旗字大如斗,隔着数百步也能看清,那些骑士旋转马头朝来路离开。 严强眯着眼打量这伙离开的人,看样子像是军中轻骑,从北而来,难道是杨安玄的队伍。 杨安玄在洛阳大败秦军的事已经被往来的商贾传得沸沸扬扬,虽然传说的版本不一,但所有人都对这个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少年将军都充满了敬意,视其为淝水大战之后新生的将星。 正如严强所料,这伙轻骑是杨安玄派出的侦骑。 魏军渡河离开,洛阳安定下来。杨安玄话复前言,与辛恭靖一起向朝庭为立功的将士请功。 至于抚恤伤亡,将阵亡的将士安葬于在偃师义士冢,这些事要靠辛恭靖,毕竟他才是河南太守,杨安玄不能越俎代庖。 此次洛阳得存,除了杨安玄率军来援外,将士们浴血搏杀功不可没。 对于杨安玄提出的厚加抚恤、将战亡将士葬于义士冢中,辛恭靖无不赞同,表示会依言一一落实。 杨家逃入盘龙山中,杨安玄没有多少时间在洛阳耽搁,要尽快处理好家事。他是汝南太守,马上就要过年了,府衙也有一大堆事等着他。 不过,回转汝南之前,杨安玄要募一次兵,此次随他救援洛阳的将士死伤近半,特别是原来的安玄军将士折损二百余人,让杨安玄痛心不已。 要报父仇,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眼下最要紧的是补充兵源。桓玄坐拥荆、江,意在雍州,麾下兵马超过五万,实力远非自己能比。 此次与秦军交战,有不少人在战场上表现英勇,杨安玄想将这些人募至自己军中。 与赵田商议后,杨安玄决定先期招募二千兵马,汝阳仅有一郡之地,募兵多了所需耗用负担不起。 现在汝南百业待兴,到处都要钱粮,杨安玄所谋深远,自不会竭泽而渔,只顾眼前。 交待阴绩、严恪、裴强等人在偃师募兵,杨安玄与赵田、孟龙符、蒯恩等人率领两百轻骑南下,前往盘龙山。 洛阳大战从秦军手中夺得不少战马,总数已近两千。 马是好东西,杨安玄叮嘱阴绩回新息的时候将马带上,消耗多点也认了。 两百轻骑,还带了两百匹战马驳运物资,杨安玄此行带了二百套具装。 偃师城外,秦军二千铁甲几乎尽毁于利箭之下,事后清扫战场,拼凑出一千一百多套具装铠甲,让杨安玄异常开心。 马速极快,从洛阳到盘龙山仅用了两天时间。杨安玄从先遣嘴中得知胡家坞外有桓玄的兵马,人数约在千人。 杨安玄狞笑道:「桓玄杀我父亲、伯父,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杀。」 留下二十人看护辎重,杨安玄领着其他轻骑朝坞堡冲去。 坞堡之外,严强听到雷鸣般的马蹄声,脸色苍白,以步卒对战轻骑,有败无胜。 「结方阵,树盾,严守待敌。」一连串的命令从严强嘴中传出。 这千余兵丁是精锐,在杨安玄的轻骑到来之前结成紧密的方阵,密密麻麻的盾牌围在最外,长枪架于盾墙之上,斜指向天。刀手、矛手严阵以待,弓箭手引弓待发。 严强在方阵的最中心,眯着眼仔细观看着远处的烟尘,从规模上看来的轻骑最多不过二三百,严强的心安定了不少,只要不让轻骑突破阵势,自己就有机会将这伙轻骑耗死。 二百步外,杨安玄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方阵,大声对身旁的赵田道:「赵田,你与孟龙符率百人往左,愚与蒯恩从右,两边包抄寻找机会。」 胡磊站 在坞堡之上,看到北来的轻骑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弯成弧形的圆圈,朝着方阵兜去。 严强看到轻骑马技娴熟,行动有如流水顺畅,绕着方阵左右穿插,马上骑手弯弓朝方阵***箭,比起胡骑丝毫不差。 「树盾,弓箭手还击」,严强大声地吼叫着。 千人中有两百弓箭手,听到命令后朝阵外的轻骑射去。 弓箭射向奔驰的马匹根本没有准头,加上轻骑皆着皮甲,箭只的杀伤力极小。 反倒方阵严守不能移动,盾墙只能挡住外面一圈,里面的弓箭手成了轻骑的靶子,不断有人惨呼中箭。 胡磊站得高看得远,两股烟尘逐渐汇合成一个圆圈,圈中的方阵被牢牢地套在里面,照这样下去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严强暗叫不妙,这才一柱香功夫,麾下将士便有近百人伤亡,也不知道这伙轻骑带了多少弓箭,不能坐以待毙。 方阵列于坞堡之下,四周空旷便于轻骑驰聘,严强咬咬牙,决定赌上一赌。 离坞堡不过百步距离,若能将方阵挪至坞堡之下,背倚坞堡轻骑就无法从四面进攻,实在不能抵御,便威吓坞堡打开寨门入坞暂避,坞堡应该不敢得罪自家吧。 想到这里,严强高声传令道:「变锥阵,挪至坞堡之下。」 盾墙往左右扩开,成锥状散开,掩护着里面的袍泽向坞堡靠拢。 杨安玄见方阵散开,立刻挂弓掣槊,一马当先朝着锥阵杀去,另一侧赵田、孟龙符等人也如利箭向朝着锥阵冲去。 临阵变阵容易为敌所趁,严强亦有准备,看到两股轻骑袭来,高举手中长枪道:「长枪集阵,随我迎敌。」 主将悍不畏死地朝前冲,激起将士们的血性,长枪密集如林,一层层竖起尖刺朝轻骑扎去。 轻骑并未朝枪刺直闯,马匹轻巧地从侧旁掠过,槊锋、砍刀借助马势带起蓬蓬血雨,长枪根本无法抵御。 严强咬牙切齿,骑马朝杨安玄冲去。杨安玄身着黑皮甲,手持长槊,像是统军的将领。 杨安玄的目光同样落在严强身上,两匹战马对冲,槊与刀相遇,严强差点没被挑落马。 身后锥阵已被轻骑拉扯得七零八落,严强没有回转马头,径直朝南逃走。 主将逃走,队伍立时乱了。两刻钟后,严强带来的千人队伍,逃走四百余人,伤亡二百多人,剩下的三百多人成了俘虏。 杨安玄策马来到坞堡前,高声喝道:「愚乃汝南太守杨安玄,快快打开坞门。」 当年杨安玄从中山城回返新野时曾到过坞堡,胡磊见过杨安玄一面。 看着威风凛凛的杨安玄,胡磊犹豫了一下,传令道:「打开坞门,迎接杨太守入坞。」 第二百三十四章争权夺利 得知杨安玄率军来到坞堡,击溃江州兵马,胡彰让长子胡朝陪同杨思平等人前往坞堡与杨安玄相见。 劫后相逢,亲人难免相见泪眼,杨安玄问过之后方知除了父亲和大伯外,家人们还算安全。 第二天,杨安玄前往黑水潭拜见母亲等人,见到了袁氏和妹子,大哥杨安深和二哥杨安远都在,第一次见到了杨漓的丈夫殷本之。 江陵城破之前,大哥杨安深在妾室何氏的劝说下,带着儿子杨辉先行离开。 让杨安玄刮目相看的是,离开江陵后何氏劝杨安深暗中前往巴陵族中,说服族叔杨良、杨才带着一批族人以及财物随他一同北返。 得知杨思平等人避入盘龙山中,杨安深便带了族人辗转寻来,山中有族众二百余人。 桓玄派兵占据巴陵后,并没有为难仍留在巴陵的杨家人,还有一部分族人留在巴陵城中。 冯该将杨佺期和杨广斩首后,人头送到了京城,尸体则装入棺中停放在荆口城外,杨安远得知后带人运回盘龙山中。 一家人也算劫后重逢,在灵堂祭奠完杨广和杨佺期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安玄提议家族随他前往汝南新息城,毕竟他是汝南太守,有能力照看族人。 杨良皮笑肉不笑地道:「家不可一日无主,佺期已逝,族中要新推一个主事之人。」 杨孜敬接过话语道:「这有什么说的,当然是思平兄了。」 杨尚保摇头道:「我等年岁渐大,应该让小一辈的人当家作主了,安深是佺期嫡长子,此次保全族人足见才干,依愚之见还是让安深出来做族长吧。」 杨安深表面推辞道:「诸位长辈在,还是从长计较吧。」 杨才板着脸教训道:「家族危难之时,汝当挺身而出、勇于担责,怎可畏畏缩缩。」 杨安远坐在一旁看了一眼杨安玄,心中轻叹。他是庶子,上有兄长,下有手握雄兵的三弟,杨家族长的位置落不到他的头上,只是族人有意撇开安玄,不知安玄会如何应对。 杨安玄看着族人你一嘴我一舌地争论着,暗生感叹,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杨家尚在危难之中,族人就开始争权夺利了,只是这些族人真的以为能够避开自己推立族长。 与桓玄一战,杨家族军伤亡殆尽,随杨安深前来盘龙山的部曲不过百人,唯有自己手握汝南郡军数千,家族不依附自己连桓玄的搜捕都躲不脱,还妄想阻止自己担任族长。 不过看得出来,多数族人对自己缺乏认可,除了私心作祟外,杨安玄反省了一下:一是自己只是第三子,虽嫡非长,而且年岁还轻;二是与族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族人对自己缺乏了解,而且自己少年时给族人的观感不佳;三是在堂邑时自己曾与族人相争,估计得罪了不少人。 见杨安玄默不作声,杨才试探地道:「安玄,你的意见呢?」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杨安玄手握雄兵,掌握着家族的命运,虽然众人心照不宣地不提让杨安玄接掌杨家,但谁也不敢被忽视他的意见。 杨安玄心中念头电转,他可以强硬地表明自己想要成为族长,众人就算反对也无可奈何,不过这样一来,人心便散了,杨家很快便会分成数枝,这可不是杨安玄所愿见的。 「诸位叔、爷,兄长」,杨安玄开口道:「杨家遭受大劫,族人分散四处,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族人聚拢一处。还有父亲和大伯身首异处,要派人前往京城迎回首级才是。」 杨安深脸一白,道:「朝庭视父亲和大伯为叛逆,悬首于朱雀门,怎么可能将父亲和大伯的首级发还。」 杨良冷声道:「安玄你甚得会稽王赏识,要回首级之事就劳你 受累了。」 对于杨良,杨安玄不假辞色,冷笑道:「九叔爷,若是愚迎回父亲和大伯的首级,你可是打算推愚任族长?」 杨良忙道:「愚可没这么说。」 杨思平缓和气氛道:「先顾眼前吧。江州的兵马败走,皇甫敷定然不会坐视,先击退皇甫敷再说其他吧。」 杨安远站起身道:「皇甫敷在襄阳有兵马数千,单靠安玄的二百轻骑显然不敌,不如趁其未来之前,咱们退往洛阳。」 杨尚保摇头道:「我等可以走,家眷怎么办?若是半路被追上,难逃性命。盘龙山山深林密,大军入山搜索困难,依仆之见不如就藏在山中躲避。」 杨思平看向杨安玄,道:「安玄,你以为如何?」 杨安玄沉思片刻道:「避无可避,唯有战上一场。」 「三弟是想借助胡家,在山中伏击?」杨安远曾在偃师城与杨安玄一起伏击过秦军,对游击战术有所了解。 杨安玄道:「见机行事,愚这次来除了二百轻骑外,还带了二百匹马驳运了二百套具装。」 杨思平精神一振,笑道:「有二百甲骑具装在,管叫皇甫敷吃不了兜着走,正好报仇血恨。」 杨安玄笑道:「皇甫敷有数千兵马,敌众我寡,不可大意。愚这就前往山寨拜会胡彰,让山寨出兵相助。」 当初将山寨交与胡彰,胡彰认杨安玄为主,显然不过是权宜之计。 后来胡彰让五子胡原跟在杨安玄身边,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杨家遭逢大难避入盘龙山,胡彰虽然接纳下来,却因以生病并未露面,让长子胡朝出面将杨家安置在黑水潭住下,给了些物资。 不过,杨家人发现黑水潭附近有人探头探脑地监视,要打听外部的消息,便要自己前往坞堡。 杨思平记取当年有个叫袁河的人被安排进坞堡,族中亦有人在他身边。 袁河如今是坞堡中有名的大商贾,在胡家坞中经营已有四年多,过了杨安玄与他约定的时间。 弃儒从商,袁河不打算回归以前的生活,两年前将妻儿接到坞堡,一家人团聚。 杨佺期成为雍州刺史,袁河越感背倚大树好乘凉,按照与杨安玄的约定操持商路。每年一成红利有十数万钱,足以让一家人快乐生活。 哪料形势变化得太快,转瞬间杨佺期兵败身死,接着听说杨家人逃进了盘龙山,袁河难免犯起了嘀咕。 夜间与妻子华氏商议,是不是要趁机做些手脚,昧下些钱财。 华氏劝他安分守己,莫因贪念毁了全家,杨家就算落魄,比起自家仍强出太多,再说杨安玄可还是汝南太守。 提到杨安玄,袁河打了个寒颤,贪念全消,自己可不敢惹他。 等杨思平派人找他打探消息,袁河一五一十地禀报,还按杨思平所说购买了大量的物资送进山中。 杨安玄在坞堡外大败江州兵马,袁河就在坞堡之中,暗自庆幸家有贤妻不生是非,要不然杨安玄得知自己的小动作还不得宰了自己。 袁河准备前去拜见杨安玄,结果杨安玄进了山,袁河自嘲地对华氏道,这位杨太守怕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 沿着石阶登上寨顶,看到石墙杨安玄有些恍神,故地再游已是五年之后了,身旁相陪的胡朝容貌依旧,只是短须变成了三缕墨黑长须了。 在杨安玄的眼中胡朝变化不大,在胡朝的眼中杨安玄却高了不少,修眉之下目光锐利,唇角微须,身材修长有力,走路虎虎生风。. 与父亲和兄弟们不同,胡朝一开始就有心投靠杨家,在他看来,乱世之中能投靠明主才能让家族随之壮 大,光靠占据山寨和几个坞堡,早晚会被人剿灭。 山寨名义上认杨安玄为主,胡朝关注着杨安玄的消息,杨安玄在京城迅速崛起,紧接着援救洛阳成为汝南太守,这次再次率军援助洛阳击败秦军,胡朝已经下定决心追随杨安玄。 上山路上胡朝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想要追随杨安玄建功立业,杨安玄自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主公,家父卧病在床,不能起身相迎,还望主公恕罪。」胡朝跟在杨安玄身侧解释道。 对于胡彰是否真的有病,杨安玄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胡彰肯出兵相助,一切等过后再说。 还未进屋,便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屋中一股浓烈的药香,杨安玄看到卧榻上锦衾内一个枯瘦的人头露在外面,双眼深陷,颧骨突起,有如骷髅。 杨安玄愣了一下,没想到胡彰病情如此严重,看上去时日不多了。 听到有人进屋,胡彰焕散的目光聚拢起来,看清杨安玄挣扎着要起身,杨安玄忙上前轻按住他道:「胡翁,莫起身,且躺着说话。」 胡朝忙上前在父亲的后背垫上几个靠枕,让胡彰稍微坐起些。 胡彰咳了一阵,喘息道:「老朽怕不能再追随主公建功立业了。」 杨安玄有些伤感,对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道:「胡翁,愚听令郎说你病了,特来探望。我新息城有名医陶胜,愚这就派人前去相请为胡翁诊脉。」 胡彰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天命将至,药石何用,多谢主公费心。老朽时日不多,临终前希望主公能照看胡家。朝儿,你一直想追随主公,今日为父就将你托付给主公了,还不向主公见礼。」 胡朝跪倒在地,拜倒道:「胡朝见过主公,今后愿为主公牵马坠蹬。」 杨安玄等胡朝磕了个头,扶起胡朝,对着胡彰道:「胡翁放心,今后胡朝便是愚的袍泽。」 胡彰又咳了几声,对着榻边围立的二子胡磊、三子胡明、四子胡敬道:「今日在主公的见证之下,为父将胡家族长之位传于朝儿,你们兄弟要齐心,振兴家业。」 强忍着把话说完,胡彰又是一通咳嗽。胡磊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拱手道:「愿遵大人所命。」 杨安玄安慰了几句,起身离开,胡朝扶着父亲躺好后,忙追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具装逞威 严强收拢残兵败将,得了三百余人,逃回襄阳城。 没敢直接去见皇甫敷,严强先将美姬和财物送到了皇甫敷的住处,第二天才前往太守府拜见。 皇甫敷年近四旬,燕额虎头、胡须浓密,豹子眼凶光毕露,严强讲述完战败的经过,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说轻骑自北而来,有二百多骑?」皇甫敷问道。 严强忙躬身禀道:「正是,轻骑有人穿着缟素,应该是洛阳的杨安玄。」 皇甫敷抹着胡须,哈哈笑道:「都说杨佺期的三子杨安玄是个英雄人物,郗尚书更是把他比做谢安,呸。要不是魏国派两马轻骑救援,洛阳早落到了秦人手中,倒让这小子扬了名。」 两次救洛成功,杨安玄的声名在晋国百姓中大涨,不少人视之为谢玄之后的名将。皇甫敷是桓玄麾下的猛将,成名于淝水大战,但声名犹不及杨安玄,难免对杨安玄有些嫉妒。 「严强,愚再给你五百人马作前驱」,皇甫敷沉声道:「愚亲率三千兵马扫平盘龙山,将杨家余孽擒获,看看那黄口小儿杨安玄有何本事。」 严强大喜,看来女子和财物没有白送,皇甫将军非但没有处罚自己,还再给了自己五百兵丁,忙高声应诺道:「末将遵令。」 ………… 长安城,秦皇城东堂。 姚崇和杨佛嵩觐见天子姚兴,准备接受惩处。 听姚崇讲述战败的经过,姚兴拿起一枚箭头,用力朝案几上划去,箭头在铁木案几上划出一道深痕。 连换数个箭头,案面上被划出横七数八的痕迹,姚兴将箭头丢回盘中,阴沉着脸站起身,群臣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大殿上寂然无声。 「此次出兵洛阳不利,天降星变,灾祸频生,罪在朕躬。朕不敢再称皇帝,改称天王。」姚兴的声音在大殿上空沉闷地回响。 众臣纷纷跪倒,尹纬奏道:「胜败兵家常事,万岁怎可过责自身,臣等无能,不能替万岁分忧,死罪。」 姚崇磕头见血,泣声道:「臣弟死罪,请万岁重重责罚。」 姚兴提高声音道:「朕称天王,从三公自县长所有官员皆降阶一级,改元弘始,大赦天下。」 众臣一听,原来从天子开始大家谁也逃不脱,都降一阶,倒也无话可说。 姚兴继续道:「诸公当用心存问孤贫,举拔贤俊,简省法令,清察狱讼,守令之有政迹者赏,贪残者诛。待国富民强之时,雪今日之耻。」 群臣高呼道:「谨遵大王之命。」 魏国都平城,魏皇拓跋珪接到穆崇的奏报,「掳役夫二万有余」。 将奏报重重地拍在案几上,拓跋珪暗恼,朕让穆崇趁机夺取洛阳,他却谨小慎微想让晋秦两败俱伤,坐失良机,区区两万役夫怎比得上洛阳城。 穆崇是自己的心腹,不好过责,拓跋珪想了想,下令道:「诏令宜都公穆崇为豫州刺史,镇野王城。」 ………… 十二月五日,皇甫敷统率三千兵马来到胡家坞。 严强将坞堡的情况介绍得很详细,皇甫敷带足了辎重,攻城器械也准备得很充分。 五里外扎营,寨墙、壕沟、鹿角、了望楼一应俱全,杨安玄站在坞堡之上看着远处的江州兵马忙碌,看来皇甫敷是打算不胜不归了。 十二月八日,皇甫敷开始攻打坞堡,坞堡内的堡丁未经大战,面对江州兵马的进攻乱成一团,幸亏有杨安玄带来的两百人马,才抵住了进攻。 十二月十日,江州兵马从云梯爬上坞堡,虽被孟龙符、蒯恩等人杀退,坞堡之内惶恐不安。 十二月十一日,申时。杨思平、杨安玄率二 百轻骑和八百寨兵从盘龙山杀出,被早有防备的皇甫敷率兵杀退。 大帐,皇甫敷自觉摸清盘龙山的底细,开始调兵遣将,准备明日一举攻破坞堡。 「张元,明日你率一千五百人攻打坞堡,所有的投石机全部投入,务必给本将攻破坞堡。」 皇甫敷此次带来了三十架投石机,这几日攻城每次只动用十架,这次全部投入是准备一举拿下坞堡了。 「严强,你率五百人为先登」,皇甫敷冷声道:「夺下坞堡算你将功赎罪,攻不破坞堡你与那五百人不用回来了。」 严强心中一凛,苦着脸应了声「是」。 十二月十二日,辰初,山间雾气还没有散去,号角声已经响起。 无数碗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在坞堡内外,坞堡东角墩台上的护围被石块击毁。 坞墙上大大小小的木板、案几甚至锅盖充装盾牌,被砸得乒乓作响,堡丁在遮挡后瑟瑟发抖,不少人心中咒骂杨家人给大伙带来了灾祸。 坞堡外,严强率领五百兵丁推着冲车、扛着云梯开始向坞堡冲去,他的身后张元将一千五百人分成三队,紧随在严强的队伍之后。 营寨外,皇甫敷领着五百轻骑和严阵以待,他要拦截从盘龙山出来救援的寨丁。 冲车开始撞击寨门,云梯搭上坞墙,石块从墙头砸向攀爬的士兵,鲜血在喝杀声中绽放。 坞墙上众人都感受到此次进攻十分激烈,从最初的石雨到攀附的云梯,都多出了倍许,杨安玄沉静地吩咐道:「点火,通知山中袭扰。」 北面的墩台上燃起火,滚滚黑烟升起,皇甫敷轻蔑地笑道:「众儿郎,跟愚一起杀退盘龙山中的草寇,咱们就可以入坞歇息了。」 片刻之后,杨思平率二百轻骑和八百寨丁杀出,皇甫敷催马挥槊相迎,迎面与杨安远战在一起。 前次杨思平率军从山中杀出,皇甫敷并没有追赶,他为将多年深知逢山莫入的道理,此次皇甫敷有意退却,引着杨思平的队伍离开山林数里远。 号角声响起,事先潜伏的一千江州将士从旁侧杀出,拦住了归路。 皇甫敷劈槊将杨安远逼开,指着杨思平哈哈笑道:「杨思平,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杨思平与皇甫敷是旧识,两人曾在一起喝酒说笑,没想到有一天要在战场上分生死。 冷冷地看着皇甫敷,杨思平冷笑道:「皇甫敷,胜负尚未可知,吃号。」 号角声响起,皇甫敷一惊,以为盘龙山中还有伏兵,等了片刻不见动静。 皇甫敷笑道:「杨思平,你用疑兵之计吗?愚倒要看看是否有天兵天将救你性命。」 坞堡之上,杨安玄看到三叔领军冲出,看到江州伏兵截断退路,转身下坞堡,对孟龙符、蒯恩道:「上马,杀敌。」 坞门之后,二百匹战马已经披甲,随他从汝南而来的二百将士已经身着盔甲整装待发。 号角声已然响起,有人上前替杨安玄等人披上盔甲,二百甲骑具装有如一条铁龙,安静地等待着腾空破浪之时。 杨安玄和孟龙符、蒯恩三人在队列最前,看着两丈外被冲车撞得摇摇晃晃的寨门,冷声吩咐道:「打开。」 粗大的门栓被抬起,大门被冲车撞得向两旁打开,门外的兵丁发出欢呼声,张元高声喊道:「冲进去,杀光寨里的人。」 张元一马当先,率领江州兵马朝坞寨内冲去,迎面与策马而来的甲骑撞上。 张元面如死灰,茫然地站在路当中,被杨安玄的战马撞得朝后飞起,重重地砸在兵丁身上。 冲入寨中的兵丁竭力朝后逃,而寨门外的兵丁竭力朝前冲,江州兵马在 寨门口挤成一团。 杨安玄手中长槊伸出,轻松地刺透数人,战马向前冲去,撞得江州兵马血肉横飞,甲骑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冲出坞堡。 江州兵马看到连人带马披甲的重骑,不少人立刻抛了刀枪撒腿朝两边跑,那些挡在马之前的士兵不是被撞飞就是被砍倒,江州兵马如潮水般败逃。 三里之外,皇甫敷正得意将杨思平等人围在网中,突然听到坞堡方向传来喊叫声,起初还以为攻破坞寨了,紧接着听到奔逃的声音和沉重的马蹄声。 皇甫敷一惊,知道出了变故,忙下令道:「退回营寨。」 听到有如滚雷般的马蹄声,杨思平知道杨安玄的重骑出动了,挥舞手中长槊道:「儿郎们,报仇血恨的时候到了,杀。」 杨安远催马挥槊直奔皇甫敷,皇甫敷无心恋战,拨马朝营寨而去,营寨中有三百守军,进寨之后可以据寨应变。 重骑的速度不大,但马蹄重重地擂在地面震得沙砾乱颤,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杨安远与岑明虎一左一右夹战皇甫敷,皇甫敷力战难脱,杨安玄冲散攻城的兵丁,带着重骑朝皇甫敷所部杀去。 看到里许外的重骑,皇甫敷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潜伏着重骑,若是据营寨以强弩御敌,或许还能坚守,现在败局已定。 奋力劈开岑明虎,皇甫敷策马向远处急奔,呼喊道:「撤。」 江州兵马乱做一团,被杨家军收割,坞堡和山寨的喽罗看到官军逃了,个个奋勇争先,官军身上的皮甲、手中的刀枪可都是好东西。 杨思平率轻骑一路追出十里,才引兵得胜回归,与杨安玄在坞堡内会面。 清点战果,杀死江州兵马三百余人,俘获一千二百多,得到的刀枪、粮草、辎重数以千计,大获全胜。 皇甫敷所率五千兵马折损过半,再无力进攻坞堡,退守襄阳等待江州援军,杨思平和杨安远率一千兵马轻易夺回了南阳城。 马上就要过年,杨安玄不能在南阳久呆,将二百甲骑留给了杨思平和杨安远,带着赵田先行回返汝南新息城。 孟龙符和蒯恩带着二百兵马留下来,护送着袁氏和湫儿前往新息城。 而杨漓跟杨安玄深谈之后,决定与丈夫殷本之带着董氏一起前往洛阳,她准备把面馆生意带过去。 杨安深决定留在胡家坞堡,有杨思平坐镇南阳,又有胡朝看顾,山寨反倒更为安稳,万一有事也能及时逃进山中。 杨安远决定趁着江州兵马无力进攻之机,与岑明虎前往新野募兵,若能募得千余兵马,有二百甲骑具装在,独掌一面亦未可知。 杨良、杨才等族人分成多处,分别跟着杨安玄、杨安深、杨思平和杨漓,杨家分成多处,至于族长之位大家都没再提起。 寒风刺骨,杨安玄催马急行,对于他来说时间十分紧迫。按制父丧守制三年(二十七个月),他应该丁忧去职,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怎能离开。 杨安玄打算回到新息后,简单地安排一下便以乞还父伯头颅为由前往京城朝觐,利用人脉争取朝庭夺情。 汝南是自己的基业,绝不能让旁人得去,这一年多杨安玄通过赈灾、兴学、鼓励农耕等策收揽民心,官场上遍布亲信。 即便丁忧去职,自己仍能通过司马赵田、主簿辛何为首的官员暗中掌控汝南,倒是汝南的世家是个变数。 一阵狂风将大氅高高扬起,杨安玄冷然一笑,只要郡兵在手,这些世家翻不起风浪,惹恼了自己,看看是头硬还是刀快。 第二百三十六章虎疁成名 会稽城,将军府。 将军府是原内史府,孙恩占据会稽后,自称征东将军,把内史府的匾额换成将军府。 孙恩自己也没想到,领着三四百人从海岛登陆,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占据会稽,八郡响应,可以说扬州大半落入手中。 洋洋得意的孙恩对麾下道:「天下尽在掌握之中,愚当与诸君朝服而至建康。」 认为大局已定,孙恩上疏给天子,历数司马道子父子的罪状,要起兵清君侧,顺便做第二个曹操。 可是,清君侧的大军还没有准备妥当,朝庭平叛的大军已经南下。 十二月初二,徐州刺史谢琰兵至义兴郡,阵斩义兴叛首许允之,迎义兴郡太守魏隐回城;初五,再攻吴兴郡,大破孙恩所任的吴兴太守丘汪四万大军,收复吴兴,丘汪逃走山阴。 刘牢之以情形紧急,谢琰兵力不足为由,不等朝庭答复,拜表辄行。 命部将桓宝率三千兵马先行,其子刘敬宣率三千人马随后,兵进曲阿城,十二月初四抵达吴郡无锡,前面便是南下吴郡的门户虎疁。 相传秦始皇东巡至吴县虎丘求剑,于山间见白虎,拨剑刺虎,虎逃至虎兵北的疁田不见,此地便被名为虎疁(1)。 驻守吴郡的变民首领陆瓌颇有才能,并没有在无锡和吴县之间据城而守,而是派出精兵五千严守于虎疁。 虎疁左傍南山,右边是河,视野开阔,陆瓖在通道设寨,又通过河流运送辎重,易守难攻,扼住刘牢之大军南下之路。 刘敬宣向父亲献策,派出小股轻骑,隐蔽行军从南山西侧迂回至虎疁后方,切断敌军后路,内外夹击破敌。 刘牢之以刘敬宣为将,率千骑绕行,抵达南山南端后,刘敬宣派遣参军事刘裕率五十人侦察敌情。 刘裕从孙无终麾下转至刘牢之帐下参军事,虽然孙无终在刘牢之面前极力推荐他,刘牢之并未予以重用,只是在军中任五品的参军事,与在将军府中的司马同阶。 沿着官道往东行出五里,远远发现大道上有长长的队伍,打着长生人的旗号,显然是孙恩得知北府军来到,派来增援虎疁的队伍。 校尉陈昭轻声道:「刘兄,敌众我寡,得赶紧向刘将军送信,以免猝不及防被这伙人缠上。」 刘裕仔细观察着这伙乱军,见人数虽多却衣着杂乱,手中兵器乱七八糟,甚至有手持竹竿、锄头的。 略思片刻,刘裕道:「若是躲避,敌军必然发现我等潜入虎疁之后,南北夹击之计定然失败,我等皆是轻骑,乃北府精锐,别看贼人人数众多,不过是土鸡瓦狗尔。」 陈昭倒吸口凉气,道:「我等虽是精锐,但不过六十人,冲击两千多人的大军,岂不是寻死。」 刘裕沉声道:「刘将军就在数里外,听到喊杀声定会赶来增援,我等只要坚持一柱香功夫即可。」 除了这个原因外,刘裕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在曲阿城时,听闻杨安玄再次大破秦军,救下洛阳城,被世人誉为谢玄之后的名将。 看看自身,从军已有十余年,已经三十有七,年纪比杨安玄大了将近一倍,仍在军中苦熬着资历,若不趁时而起,岂甘寂然一生。 孙恩作乱,对他来说是个立功升迁的机会,刘裕绝不肯错失,再过几年自己便要年过四旬了。 所以遇到这伙乱民队伍,刘裕决定赌上一把,成则立功升迁,败则身死,赌上这条命罢了。 长刀在手,刘裕高呼道:「兄弟们,随我杀敌。」 将是兵胆,刘裕率先朝乱民大军杀去。刘裕平日与诸人相处融洽,见他冲锋,身后众人并无人逃离,个个拔刀朝乱民队伍冲去。 马速极快,转眼便冲到乱民面前,长刀挥出,如切瓜砍菜,一路冲杀出数里。 起初乱民被轻骑冲散,待看清这些轻骑仅有数十人,立时如蚁群般围了上来,刀枪乱举,轻骑的数量逐渐减少。 喊杀声越来越小,刘裕放眼看去,冲入阵中的袍泽死伤殆尽。 一不小心,战马被竹竿捅中,一个嘶跳,将刘裕掀落。旁边是河岸,刘裕坠落岸下,贼兵围了过来,有人跳下岸准备杀死他。 刘裕挥舞长刀,一连砍杀七人,吓得贼兵连连后退,没人敢再跳下岸。 被数千人所围,袍泽尽亡,唯死而矣。 生死置之度外,刘裕毫无惧色,挥舞长刀纵声呼嚎,「哪个上前来领死。」 举步登岸,朝着围拢在身旁的贼兵大步奔去。贼人虽众,见刘裕浑身是血,发疯般地挥舞着长刀,知道他临死搏命,不敢与之拼命,纷纷避走。 于是刘裕一个人呼喊着,追逐着数千人,杀意沸腾,战意焚天(2)。 马蹄声由远而近,刘敬宣听到喊杀声率轻骑赶至,众军看到一副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刘裕一个人追赶着数千大军,豪气冲天。 刘敬宣慨叹道:「刘裕之勇,天下无人能匹。」脑中念头闪过,这份孤勇大概只有率千五人援救洛阳的杨安玄能比。 看到朝庭兵马来到,乱民胆气尽丧,在轻骑的追逐下竞相逃命,刘敬宣斩获千余人。 刘裕一人驱逐数千人的战绩很快在北府军中传扬开来,一战成名。 刘牢之与刘敬宣父子夹击虎疁,虎疁守军大败;紧接着刘牢之兵陈吴郡,与陆瓌交战,陆瓖兵败后逃往会稽。 十二月十六日,谢琰攻陷吴兴郡治乌程,刘牢之亦率得胜之师自吴郡南下。 谢琰坐镇乌程,派府司马高素率军与刘牢之在钱塘江北岸会合,准备渡江攻打会稽城。 建康,司马元显收到刘牢之攻陷吴郡的消息,张法顺建言不宜追究刘牢之擅自出兵之责,索性诏令刘牢之都督吴郡军事,并将其辅国将军提升为二品的前将军。 刘牢之尝到了拥兵自主的甜头,朝庭对手握兵权的将领实际上已经没有能力约束,只有通过朝庭的名义在官职上加以约束。 会稽城,孙恩得知朝庭兵马集结在钱塘江之北,安慰麾下道:「我等只要保住浙江,不失为越王勾(句)践。」 十二月二十六日,刘牢之率北府军渡过钱塘江,直逼会稽城。 孙恩闻讯,道:「胜败兵家常事,逃走算不上羞耻。」 在大军到来之前,孙恩率领二十余万乱民,带着大量的财物向东撤走。 高素率军追至山阴,斩孙恩所委吴郡太守陆环、吴兴太守丘汪、余姚县令沈穆夫等人,首级送往建康示众。。 为避免北府军趁机追杀,孙恩下令将收集的珍宝沿途丢弃,并将战力不足的儿童、女人驱逐出队伍。 面对「粲丽盈目」的宝物,北府军将士疯狂争抢,孙恩率部由曹娥江口逃归海岛。 谢氏族人为了报仇,大规模搜索孙恩余党,追讨、手刃冯嗣之等人。官军到处,军纪荡然无存,刘牢之等人放纵军兵烧杀抢掠,士民无不失望,残余的百姓纷纷避入山中。三吴郡县,一片荒凉,百里不见人踪。 孙恩败退,司马元显以徐州刺史谢琰为会稽内史,督五郡军事,率徐州文武官员,分北府军万人,坐镇会稽,刘牢之部将桓宝被留在三吴。 刘牢之领剩下的北府军回归京口,刘敬宣向其父表刘裕之功。刘牢之向朝庭请功,刘裕升为四品广武将军,在北府军中统领两千兵马。…… 皇甫敷兵败盘龙山,带着残兵败将退守 襄阳城,清点残军不足二千人。 接到皇甫敷的急报后桓玄大惊失色,不过此时他亦无法抽调大量兵马剿灭盘龙山,因为接收荆州并不顺利。 桓玄兵临江陵城,殷仲堪和家人仓惶出逃,荆州文武唯有罗企生一人相随。罗企生之母,胡藩之姑也。 冯该抓住殷仲堪,罗企生亦在其中。罗企生在荆州颇有清名,桓玄与他交好,于是派使者劝说其认罪,可免一死。 罗企生不肯屈服,桓玄大怒,斩杀罗企生。临刑前罗企生道:「文帝写嵇康,其子嵇绍为晋之忠臣。愚请桓公留愚弟奉养老母。」 桓玄感叹,依言饶恕了其弟罗遵生。桓玄曾送给罗企生之母胡氏一领皮袍,胡氏在豫章闻子被害,当即将皮袍烧了。 桓玄原本以为父兄经营荆州四十余载,自己重获荆州大权,士民定然欢欣鼓舞,夹道来迎。 哪料占据江陵后,士族虽然前来拜见,但并未像桓玄想像中的那样热情。 长史卞范之见桓玄一脸郁闷,劝说道:「殷仲堪在荆州善取人情,邀买人心。此次主公虽然趁天灾取荆州,殷仲堪因为赈灾而无粮,所以荆州人才会对主公不满。」 罗企生被杀之后,荆州士族「众咸悼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这让桓玄整顿荆州变得越发艰难,只得将兵马分散镇守各郡,以防动乱。 桓玄向朝庭请任荆、江两州刺史事被驳回,紧接着三吴动乱。桓玄笑看战乱,准备等朝局不可收拾时挥军东向,主政朝堂。 朝庭并没有调动豫州兵马平叛,而是让北府军南下,三吴局势急转直下,司马尚之屯兵历阳威胁浔阳,桓玄只得派冯该率军驻守。 这样一来,桓玄虽然有三万多兵马却被分散于各处,只能勉强抽调出二千人派往襄阳,这点人手已无力攻打驻守南阳宛城的杨思平,雍州暂时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注(1):李渊父讳李虎,虎疁乃改为浒疁;五代十国时避钱镠讳,又改名为浒墅,明明宣德四年户部设钞关于此,即浒墅关镇的由来。 (2)《资治通鉴》: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使将数十人觇贼。遇贼数千人,即迎击之,从者皆死,裕坠岸下。贼临岸欲下,裕奋长刀仰斫杀数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贼皆走,裕所杀伤甚众。刘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寻之,见裕独驱数千人,咸共叹息。因进击贼,大破之,斩获千余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深谋远虑 十二月十六日,杨安玄在满天风雪中回到了新息城。自八月盛夏出兵洛阳,回返时已是寒冬腊月,四个多月过去了。 辛何等官员参拜太守,看到杨安玄身上的缟素,一个个神情复杂,知道这位太守要丁忧去职了。 仍留在府衙的官员都是杨安玄认为的有用之材,一年多的相处众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守一心为民、廉洁自守、勇于任事,是难得的好官。 这位杨太守年纪轻,前程似锦,跟着他只要肯干事、能干事升迁的机会自不会埋没。 而且这位杨太守虽然要求属下官吏廉洁自律,但节赏、年赏丰厚,加上俸禄,足够一家老小安逸生活。 若是换了个太守来,堂上诸人怕有不少要腾出位置给新人,留下的人恐怕也不见得舒畅。 时间紧迫,杨安玄懒得理会众人的小心思,径直言道:「愚不在汝南的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朝庭未委派新太守之前,愚还是暂时安排郡中事宜。」 白天处理完公务,晚间杨安玄分别召见辛何、邓远、许靖等官吏暗谈,要他们谨守职司,共同进退。 杨安玄交待他们,若有新太守接任,原本拟定的施政方针不能变,若是新太守胡作非为,自有郡军为他们撑腰。 此次救援洛阳,赵田等人皆立下战功,朝庭封赏的诏书尚未下达,估计五品的将军走不脱。 赵田是杨家亲兵,却非杨家族人,汝南郡司马之职即便是太守也不能轻易撤换。 为了保险起见,杨安玄已向刺史司马尚之去信,言明汝南不能乱,赵司马不能换。有刺史支持,汝南乱不了。 跟赵田密谈,杨安玄交待他两件事,一是牢握兵权,若是朝庭委任了新太守,要亦改弦更张,可与之据礼力争,讲不通礼便用手中刀枪说话;二是看好西平铁矿,绝不许灌钢淬火法泄露出去。 赵田不无忧虑地道:「主公,你若丁忧三年,肯定要生出事端,能否让朝庭夺情。」 杨安玄苦笑道:「夺情岂能自己提出,愚已向朝庭上疏,乞求归还父亲和伯父的人头,争取有机会进京朝觐。」 眼中寒光一闪,杨安玄心想若是能进京,即便不能夺情起复也看看能否发动人脉,让朝庭派一个无用之人任太守。 一直忙到二十四日,孟龙符和蒯恩护送袁氏和湫儿到来,随行还有三十多名族人,杨安玄惊喜地发现胡藩居然也在其中。 安顿好家人,杨安玄迫不急待地约见胡藩,他知道胡藩足智多谋,此时正要听听他的意见。 胡藩告诉杨安玄,他随杨佺期出战,战败后逃回襄阳时,杨思平等人已经带着杨家家眷离开了。 考虑再三,胡藩决定回豫章探亲,等杨安玄回返汝南后再前往新息城。 表兄罗企生被桓玄所杀,胡藩受姑母所托前往江陵找寻罗遵生,见到罗遵生后得知杨安玄在盘龙山大破皇甫敷,于是便前往盘龙山会合,正好与前往新息城的袁氏等人会合。 杨安玄暗自感慨,自己倾心结纳胡藩没有白费功夫,这个名将总算归在自己麾下,以胡藩的性情,只要以诚相待,定然不离不弃。 对胡藩杨安玄没有隐瞒,把自己有意前往京城迎回父亲伯父的首级,谋求夺情的打算讲述了一遍。 听完杨安玄的讲述,胡藩略一沉吟,道:「安玄,此事怕有不妥。」 杨安玄一愣,道:「道序兄不妨明言。」 「依愚之见,安玄不但不应谋求夺情,即便是朝庭有意夺情,安玄也要全力推辞。」 胡藩的话出乎杨安玄的意料,只听胡藩继续道:「礼法人伦,世之所重,我朝虽有不遵礼法不畏世俗的名士,这些人多不为朝庭所用, 借放浪形骸以示不满而矣。」 杨安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时忽视了当前世人的价值观,一旦朝庭真的夺情,自己的行为恐怕会被士族和百姓诟病,从长远来看,得不偿失。自己有意逐鹿天下,不可能离开士族的支持和百姓的拥护,若不为世所容,事倍而功半。 「安玄在洛阳立下大功,朝庭定有封赏,此时向朝庭乞还父亲和伯父头颅,愚估计朝庭会答应。」胡藩道:「不过朝庭是否会召安玄觐见,犹在两可之间。」 杨安玄沉声道:「愚已向郗尚书去信,让他代为说项,赦免三叔等人。京中风云莫测,愚若丁忧三年,为防人走政息,有些事要预做谋划。」 胡藩道:「安玄方才所说在郡中的安排,足以暗中把持政务,只要将郡军握在手中,新来的太守亦无力改变什么。」 杨安玄笑道:「赵田能力有限,愚想委任道序兄为参军事,帮着赵田掌管好郡军。」 胡藩应诺道:「胡某自当效力。」 杨安玄目光悠长地道:「此次进京,愚要加深与朝堂诸公的联系,万一有事朝堂之上会有人替愚说话。」 胡藩笑道:「两次救援洛阳,安玄已然在朝堂上声名显赫,会稽王、谯王对你都颇有好感。尚书省五部尚书中吏部尚书车公是你的老师,五兵尚书董怀与你交厚,更不用说祠部尚书郗公了,这天下诸多太守中有几人能像安玄这样。」 杨安玄也笑了,数年经营自己的势力确实不小了。 「马上就要过年,朝庭一时不会委任新的太守。」胡藩道:「二月吏部委官,那时会任命新的太守,安玄若能进京,不妨向令师建议人选。」 吏部任官,背后还有司徒琅琊王司马德文,杨安玄灵机一动,想起义兄阴敦九月与温氏女成亲后,转任为琅琊王府的内史,若是能让阴敦就任汝南太守,那真是皆大欢喜。 胡藩得知杨安玄的主意,笑道:「阴内史与安玄情如兄弟,他父子在朝中颇有清名,安玄若是助力,阴内史前来汝南任太守的希望极大。」 杨安玄道:「愚马上给阴兄写信,让他在京中活动。」 委胡藩为参军事后,杨安玄对外宣称丁忧去职,让阖府官吏等待朝庭委任的新太守到任。 杨安玄搬出太守府,在新息城西租下一栋宅院,名义上不再过问府衙政务,实际上门前车马不断,住宅成了真正的府衙。 ………… 建康。 孙恩逃回海岛,司马元显自觉功高盖世,暗中指使祠部侍郎史平奏称其德高望重,三公以下的文武百官见其都应叩拜。 身边党羽皆是阿谀奉承之徒,称其英勇过人,世无人及。司马元显日益骄侈,大兴土木修建府邸,加上对三吴用兵,致使国库枯竭。 新年将至,国库拿不出百官俸禄,司马元显下令百官齐心、共济国难,司徒以下官员每天只领七升粟米,朝堂百官,怨声载道。 隆安四年,在一片困顿中到来。 大年初三,琅琊王府,张灯结彩,酒肉飘香,司马德文宴请王府佐官。 司马德文今年十五岁,除了琅琊王之外还任着司徒之职,天子愚钝,司马德文成为天子代言人,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重。 司马元显将司徒之权让与司马德文,琅琊王师何澄任尚书左仆射之后,司马德文的权力见涨,有不少朝臣向琅琊王示好。 阴敦与温氏女成亲后,在阴、温两家合力运作之下转任琅琊王内史。琅琊王权力日重,谋求王府内史的人很多,不乏王、谢、郗、庾等顶级门阀。 出乎众人的意料,琅琊王司马德文看来报来的名单后,指定了阴敦为内史。 阴敦到琅琊王府当差之后,感觉到琅琊王对自己十分照顾,时常召见他聊天、饮酒、赋诗、游乐…… 经过数月接触,阴敦对这位年轻的王爷生性豪爽、为人开朗,文武兼修,喜欢骑射,并不耽于游乐。 阴敦暗中感叹,要是孝武帝能将皇位传于琅琊王,朝庭中兴有望。 琅琊王倾心结纳,阴敦竭力报效,出谋划策,直言指出司马德文的得失。司马德文对阴敦分外容忍,谏言大多能接受。 阴敦父子暗中议论过原因,隐约地猜到可能是因为阴慧珍的原因,只是这个猜测太过骇人,阴敦父子哪敢声张。 王府官员皆知琅琊王对这位阴内史十分宠信,酒席宴上纷纷举杯相邀,阴敦满面笑容,左右逢源、谈笑风生。 戌时,一曲歌舞演罢退下,众人知道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司马德文举杯笑道:「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欢足发和,酣不忘礼。值此佳节,诸公请满饮此杯。共庆新年。」 诸人站起身,举杯齐贺道:「恭贺大王,愿大王洪福齐天,永享安乐。」 共饮一杯后,司马德文起身,众人躬身拜别。司马德文对左席第二位的阴敦道:「阴内史,你随孤来书房,孤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阴敦随着司马德文从屏风后出了大堂。 大堂后是长廊,数名侍女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阴敦有意落后司马德文半步。 司马德文侧转头看了一眼阴敦,灯光朦胧映照下,阴敦的脸泛着柔和的光,与阴贵人的脸庞有几分相似。 心中泛起柔情,司马德文脚步一慢,笑道:「阴内史,你有意谋求外任,可是厌弃了本王。」 阴敦一惊,站住脚深躬道:「大王对臣恩重如山,臣胆敢有此心思,万劫不复。」 司马德文摆摆手,微笑道:「阴内史,孤开句玩笑,莫要当真,不过孤确实想听听你的实话。」 前面不远有凉亭,山石水池,古木幽篁,十分雅致。司马德文在亭中站住,背着手看着池中倒映的灯火,等待阴敦回答。 阴敦捋了捋思绪,轻声道:「大王,元显世子主政,日见骄奢,桓玄割据、三吴动乱、北地不宁。大王英睿,有意重整朝纲,臣愿外任地方为大王羽翼。」 司马德文用手轻轻拍打着栏杆,半晌无言。阴敦的话打动了他的心,眼见朝政荒败,四境不宁,祖宗江山风雨飘摇,司马德文确实有心振作,可是司马元显把持朝政,能做的事不多。 一只鸟儿从池上掠过,惊破平静的水面,晃乱水中灯影。司马德文脑中想起数日前远远望见阴贵人站在池水的情形,身影那样孤单清冷。 「罢了,这皇宫王府不过是牢笼,能够飞出去亦是好事。」司马德文叹道:「阴内史即有意外任,孤便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有中意之处?」 阴敦脱口而出,道:「汝南郡。」 第二百三十八章奇货可居 「汝南」,司马德文的手顿住,转过头,目光烁烁地道:「你是想取代杨安玄?」 阴敦迎向司马德文的目光,恳声道:「不错。愚与安玄是结义兄弟,其父身死,安玄要丁忧去职……」 司马德文打断阴敦的话道:「你可知,朝中有人想让杨安玄夺情为朝庭效力。」 「臣有所耳闻。」阴敦应道:「安玄击败秦国大军救下洛阳,朝野有不少人视之为献武公之后的名将。」 司马德文回忆道:「杨卿为宫中侍读时,还曾教过孤的骑射。」 阴敦笑道:「安玄文武全才,国之栋梁。当年郗公说他「才兼文武,堪称栋梁」,世人皆服郗公识人之明。」 司马德文兴致勃勃地道:「孤听闻郗公从襄阳返还京城时在杨口遇匪,杨安玄不远千里前来相救,诚为佳话也。」 阴敦见司马德文的话题拐偏,笑道:「大王,安玄以千五之师击败秦军五万,足见汝南郡军之勇,此等虎狼之师当为朝庭效力,大王岂有意乎?」 建康城中有中军三万余人,这些部队掌握在司马元显手中;各州兵马名义上听从朝庭指挥,其实各行其事,像桓玄占据江、荆、雍三州,实际上是拥兵割据;豫州历阳有六千兵马,听从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命令。 朝庭最大的战力便是北府军了,以前王恭任青衮刺史,北府军并不听从朝庭指挥,王恭两次起军都是倚仗北府军。 王恭死后,北府军归刘牢之指挥,朝庭任谢琰为徐州刺史,官阶在刘牢之之上,实际上是要分拆北府军。 孙恩叛乱,司马元显找到机会,让谢琰率北府军一部南下平叛。刘牢之担心兵权被夺,不等朝庭答复便率军南下,亦有拥兵自重之心。 司马元显让谢琰率一部北府军坐镇会稽,让刘牢之返回京口,北府军已经分成两部。 杨安玄两次救援洛阳,战功赫赫,让不少人眼前一亮,汝南郡军人数虽少,却是只劲旅,司马德文当然想将之掌握在手中。. 「阴内史,杨太守深得会稽王信宠,汝南郡军能为本王所用?」司马德文狐疑地问道。 阴敦笑道:「若愚能接任汝南太守,定能说服安玄为大王所用。」 司马德文眼中晶亮一闪,道:「孤当竭力一试。」 ………… 东府城,司马元显府邸。 书房内温暖如春,银炭在铜盆中偶尔发出轻微的裂响,案几之上茶雾袅袅飘香,司马元显身着雪白的狐裘,与张法顺盘坐在锦榻之上细谈,话题也是杨安玄。 「杨安玄上疏乞还父亲和伯父的人头,此事可以答应他。」张法顺道:「救援洛阳,击败秦军,杨安玄居功甚伟,殿下可答应他的要求笼络其心。没想到汝南郡军战力如此强悍,殿下不可错失。」 司马元显斜倚在榻上靠枕,懒洋洋地摇着手中麈尾道:「杨安玄烧毁了秦军囤粮,以得了偃师裴、严两家相助,魏国也派了两万兵马前来凑热闹,这才让他侥幸功成。」 张法顺看过辛恭靖奏报的详细战报,杨安玄在洛阳大战中以步卒破秦军轻骑和重骑,这岂能用侥幸两个字解说。 杨安玄越出色司马元显对他忌惮越深,张法顺自不会点破司马元显的心思,笑笑道:「杨佺期身死,杨安玄按制要丁忧去职,主公何不召他进京觐见,看看他的行止再做安排。」 司马元显道:「杨家被桓玄所破之后,其他人逃到了盘龙山中,听闻杨思平在南阳附近与桓玄部将皇甫敷打了一仗,杨家族军倒称得上骁勇。」 「主公何不让朝庭下旨,让杨安玄夺情为国效力。」张法顺眼中冒出幽光,森然笑道。 司马元显不解地问道: 「夺情?为何?杨佺期可是朝庭叛逆,愚将他的父亲和伯父的人头悬于朱雀门,他怎会不对愚记恨。」 张法顺笑道:「正因如此,主公才要下旨夺情。」 司马元显坐正身子,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张法顺往下说。 「仆曾向主公说过,待杨安玄有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张法顺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父死夺情,虽为朝庭所需,但杨安玄若是从命,亦不免为世人诟病。」 司马元显醒悟过来,笑道:「先生说得不错,愚要召杨安玄进京,加封他官职,看看他究竟如何选择。」 想像杨安玄纠结的模样,司马元显开心地笑出声来。 ………… 会稽王府,比起去年冷清了许多,门子眼巴巴地看着世子殿下府门前排成长队的车辆,暗暗感叹风水流转,父不如子,今年收到的红包远不如从前。 数名轻骑护卫着一辆牛车停在府门前,门子眼神一亮,腰杆拔起,精神抖擞。 车帘撩起,谯王司马尚之从车中钻出,高阶上的门子连忙奔下来,点头哈腰地道:「王爷,您来了。」 这位谯王是王府的常客,只要进京司马尚之都会来拜见司马道子,两人感情深厚。 「大王在戏楼看戏?」司马尚之大步流星登阶,随口问道。 门子小跑地跟在身旁,恭声道:「不错,大王正与赵太守在戏楼饮酒听戏,大王看到王爷来了,肯定开心。」 清音楼,丝竹声传出,有说笑之声,听戏的人不少。 司马尚之见会稽王居中而坐,旁边陪着一些王府的官员,脸色赤红,已有几分醉意。 看到司马尚之到来,司马道子高兴地招呼道:「尚之,来的正好,赵牙排的新戏《过昭关》,正演到精彩处,且安坐陪孤看戏。」 陪坐的诸人纷纷起身跟谯王见礼,大过年的司马尚之含笑回礼,有人在司马道子身侧为他安席,司马尚之坐下边饮酒边看戏。 司马道子兴致勃勃地指着台上唱曲的两人道:「伍子胥正发愁如何过昭关呢,东皋公准备帮他。」 司马尚之瞄了一眼,见赵牙扮的伍子胥,扮东皋公的不知是何人。台上唱得热闹,司马尚之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听着。 司马道子发觉司马尚之心神不定,问道:「尚之找孤可有事?」 司马尚之轻声道:「愚特为杨安玄而来。」 司马道子没有回应,等唱完这一幕起身挥袖道:「孤有些乏了,今天便唱到这吧,诸公明日再来。」 众人知道司马道子有事与谯王商议,纷纷起身告辞。 来到书房中坐下,司马道子问道:「尚之,杨安玄有何事?」 「大王可知杨安玄向朝庭上疏,乞还其父和伯父的人头。」司马尚之道。 司马道子不以为意地道:「此乃小事,孤何必得知,元显自会处置。」 司马尚之心中暗叹,自打司马元显执掌朝政以后,有意隔绝消息,司马道子对朝庭之事多数不知。 「大王,杨安玄以千五之众救援洛阳,击败秦军五万,乃朝庭栋梁之材,大王若要收揽此人,杨安玄的事便不可忽视。」司马尚之苦口婆心地劝道。 司马道子点点头,道:「孤知道了,明日会交待元显,让他发还杨佺期和杨广的人头便是。」 司马尚之又道:「父死丁忧去职,大王可想让杨安玄去职尽孝?」 司马道子没想过这点,愣了片刻道:「人伦礼法,本该如此。」 「大王,如今江山不稳,桓玄割据荆、江、雍三州之地,孙恩虽败却逃回海岛,三吴之地尚不安稳,北地胡 骑蠢蠢欲动,北府军分身乏术,此时正须杨安玄这样的勇将为国效力啊。」 司马道子伸手捋须,道:「尚之,你的意思是让夺情,让杨安玄留任汝南太守?」 「正是。」司马尚之斩钉截铁地道:「不光是让他留任汝南太守,愚以为可以借救援洛阳之功将萦阳、河南、襄城、颍川、汝南五郡划为北豫州,让杨安玄升任刺史。」 司马道子摇头道:「不妥,杨安玄虽有功劳,但其年仅弱冠,让他出任北豫州刺史有些过急了。再说杨家不过是四品将门子,杨佺期兄弟新近被朝庭悬首朱雀门,这个时候迁升杨安玄,恐怕士族物议。」 司马尚之道:「事急从权,迁升杨安玄为北豫州刺史有诸多好处,愚试为大王解说。」 司马道子笑道:「无非是恩结于他,用其勇抵御胡骑、牵制桓玄罢了。」 司马尚之拱手道:「大王圣明,一语中的。愚征战多年,阅人无数,最佩服的莫过于献武公。」 司马道子点点头道:「谢玄建北府军大破苻秦,保江山社稷,诚为一代人杰,可惜英年早逝,要不然有他在,哪有王恭、桓玄之乱。」 「杨安玄之材不在献武公之下,若能善用,朝庭当可无北地之忧」,司马尚之道:「桓玄与杨安玄有杀父之仇,杨安玄可助愚抵御荆江大军东进。」 司马尚之将杨安玄与谢玄相类比,大大地出乎司马道子的意料。司马道子迟疑地问道:「杨安玄能与谢献武齐肩?」 「杨安玄第一次救援洛阳时与北府军争将,布出天地三才阵,愚得其阵图之后依样制出狼筅,军中战力剧增。」 司马道子听说过此事,司马尚之还极力推荐在中军中演练此阵法,只是司马元显并不热心,不了了之。 司马尚之继续道:「此次杨安玄在伊洛河畔以战车为墙,大破秦军重骑二千,这两次便足以见其勇智,大王切不可等闲待之。」 「哦」,杨安玄在洛阳破秦军之事司马道子知晓,只是详情却不知,听司马元显的言语,杨安玄能破敌是靠了魏国相助,没想到杨安玄曾大破秦军重骑。 司马尚之见司马道子意动,趁热打铁地劝道:「杨家四品门户,大王更容易赏罚由心,以五郡之地得杨安玄,愚窃以为值也。」 司马道子被司马尚之说动,道:「孤听元显说有意让杨安玄进京朝觐,待他来京后孤见过他再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人情冷暖 春寒料峭,江风拂体生寒。杨安玄身着素色皮袍,外披着麻衣,神色木然地看着江面。 堂邑与建康间的江面宽达二十余里,往来船只穿梭往来,一片繁忙景象。 正月十三日接到朝庭归还杨佺期和杨广人头并召他入京奏对的公文,杨安玄带了张锋和族人杨恢起程前往建康。 动身之前接到阴敦的信,信中表示了慰问,婉转地表达了若是杨安玄丁忧,他有意谋求汝南太守,算是与杨安玄不谋而合。 经过胡藩的分析,杨安玄已经决意丁忧去职,阴敦若能顺利接手汝南太守对他、对汝南来说都是件好事。 阴敦在信中透露琅琊王对他的支持,言辞中流露出司马德文对杨安玄十分看重。 杨安玄微微一笑,两次救援洛阳成功,自己显露出自身价值,朝堂诸公自不会漠视。 信中阴敦谈到了建康朝局,司马元显日渐骄横,会稽王醉生梦死,琅琊王有意振作等等。 看来阴兄转任琅琊王内史后深得信任,信中有意无意地多次替琅琊王说项,此次进京看来免不了要与琅琊王打交道。 船只从石头城下经过进入秦淮河,河上彩舫招摇,即便是白日,丝竹歌舞声依旧不断,好一派升平景象。 杨安玄在新桥下船,他在建康所买的宅子在小长干,距此不远。 小长干的宅子是杨怀在打理,他和许氏一起打理着建康的两家面馆,照看杨安玄在京中的家业。 张锋和杨恢从船上牵下马,杨安玄看到阴敦从路边的牛车中出来。 一年多未见,阴敦留起了短须,看上去胖了些,显得成熟了许多。 看到杨安玄身披斩麻,阴敦面容一肃,与杨安玄相对揖礼后道:「安玄,令尊遇难,让人痛惜,请节哀顺便。」 杨安玄郑重揖拜道:「多谢阴兄将家父和家伯的人头领回。」 朝庭召杨安玄进京的同时,下令发还杨佺期和杨广的人头,阴敦带了杨怀将两者的人头领回,用木匣盛放好,暂时安置在杨安玄的宅中。 杨怀得知杨安玄要来,早已将家中收拾妥当。大厅搭起灵堂,将装杨佺期和杨广人头的木匣安放在棺柩中,等杨安玄回汝南时运回。又在正屋前的右侧结一草庐,让杨安玄在建康时住在其中,算是结庐守丧。 灵堂白幔飘飘,纸钱飘飞,杨安玄自然要尽孝子之道,跪地哀哀痛哭。 虽然礼法崩坏,有很多人不按礼法守孝,守孝期间食肉、玩乐的人不在少数,杨安玄觉得自己应该遵从约定俗成的风俗,树立形象。 穿越成杨安玄,与杨佺期的父子情谈不上多深,在灵堂氛围下,杨安玄更多地想起前世的种种,悲从心来,无声泪下。 哭了一会,杨安玄让杨怀前去瓦棺寺请僧人为父亲和伯父超度亡灵。 半个时辰后,杨宅内响起钟磬木鱼声,一队僧人在灵堂前念诵《地藏经》,超度亡灵。 袁涛得知杨安玄到来,赶来家中帮着打理。阴敦也特意向司马德文请了假,帮着接待吊客。 按照习俗,超度期间大门打开,不管认不认识都可来吊唁,丧家不得拒绝吊客。 想当年,桓温为报父仇,就是趁仇家江播身死,携刃以吊唁为名入江府,杀死江播的三个儿子。 哀乐声声,白幡飘摇,木鱼轻敲、梵唱悠扬,杨安玄跪在灵堂前举哀,前来吊唁的人真不少。 郗恢虽然被杨佺期夺去雍州,但人死为大,又得杨安玄相救,所以遣长子郗孜过府吊祭;五兵尚书董怀派家人前来吊丧;吏部尚书车胤遣家人拜祭;中书侍郎徐邈、散骑常侍徐浩父子前来拜祭;当年同为东宫侍讲的羊欣和褚秀之派人来祭 ;骁骑军司马马宏(由校尉升迁)来吊…… 除了官场上的人物,国子监的同窗陶平、甘越等人也闻讯前来吊祭;秦淮河上的妓家也派人吊唁,京口苗兰前来哭拜…… 第三天,仍在京中的谯王司马尚之派人前去吊唁,紧接着琅琊王派使者上门吊祭,立时在京中引发了风潮。 这两位王爷一个手握重兵坐镇豫州,一个是天子之弟,身为司徒,权柄日重,他们的言行有不少人暗中揣磨,于是得出结论,杨安玄会被朝庭重用。 于是,前来杨家吊丧的人变得络绎不绝起来,居然排起了长队,倒让答礼的杨安玄深感疲惫。 众人看到杨安玄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纷纷颂扬此子纯孝,杨安玄的名声扬了一波。 前来吊丧的人要送上吊礼,七日时间,杨家玄收到的吊礼堆满了两个房间。 袁涛悄声对阴敦道:「安玄数年不在京中,没想到依旧被士人所重。」 阴敦心中暗笑,士人所重怕是另有其人。 吊丧之人盈巷不绝,京中自然议论纷纷。 乌衣巷,谢府,谢家子弟聚在谢混宅中,高谈阔论,话题自然少不了杨安玄。 两年前,谢混尚晋陵公主,拜驸马都尉,其父谢琰坐镇会稽,手握一半北府军,谢家重现淝水大战的风光。 「……杨安玄其人,愚在东宫时与其相识,倒确有几分本事。」谢混淡然语道,白净如玉的脸上说不清是讥讽还是佩服。 左民侍郎(由尚书典事升迁)谢璞摇着羽扇道:「杨安玄不容小覤,此人文武双全,文能写《小窗幽句》,作新曲,几首诗皆为佳作;武有两次援洛阳,不少人把他与玄叔相比。」 「杨安玄薄有才名,怎能与祖父相提并论。」一个少年人怒气冲冲地从席间站起,愤声道:「祖父以数万之众击败苻秦八十万兵马,挽江山于将倾,纵观古今,能与祖父比肩者有几人,杨安玄借魏国之力侥幸救洛阳之围,与祖父相比犹如萤火皓月之比。」 少年人继承了谢家人的灵秀,有如玉树临风,即便板起脸也不减俊秀。 谢混笑道:「客儿聪慧过人,可有意与那杨安玄比试一番。」 少年人仰起脸,傲声道:「灵运若是见到杨安玄,定然让他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谢灵运,自幼聪慧过人,其祖父谢玄对其十分喜爱。可惜两岁时谢玄病故,五岁时其父谢瑍身死,家人怕其遭天妒,将谢灵运寄养在钱塘道士杜炅的道馆中,故名客儿。 谢混十分喜欢这个聪慧的侄儿,去年孙恩作乱,又逢杜炅身死,谢混派人将他接回建康乌衣巷,对其悉心教导。 谢灵运年仅十五岁,却博览经史,文章写得尤好,谢混自愧不如,赞其江南无人能及。 若得空暇,谢混便召集同辈及子侄,让谢灵运与谢瞻、谢晦、谢曜等人宴饮歌咏、赋诗作文、品评人物。 谢灵运在「乌衣之游」中大放光彩,声名为京城所重,美誉相随,谓其是安公再生,这让谢灵运难免多了几分自负和狂傲。 谢璞也很喜欢这个侄儿,但却深知刚极易折,语重心长地道:「客儿,你方才说人外有人,怎知杨安玄就不如你。杨安玄的《小窗幽句》你也读过,也曾赞过读来口齿生香,还有那篇《别赋》……」 谢灵运不快地打断谢璞的话,道:「叔父,愚承认杨安玄确有几分本事,但他能跟曹子建相比吗,除非子建重生,才能让愚心服。」 谢混鼓掌喝彩道:「客儿不愧为我谢家儿郎,气慨过人。」 谢璞轻叹一声,摇扇不再言语。 东府城,司马元显府邸。 听后军参军毛泰 说前去杨府吊祭的人络绎不绝,司马元显不满地哼了一声。 吏部郎王诞机敏地道:「这些人以为琅琊王和谯王派人前去吊丧以为杨安玄要受重用,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尚书令点头,杨安玄算什么东西。」 这记马屁拍得司马元显舒服,司马元显又哼了一声,表示满意。 王诞暗自得意,他袭爵雉乡侯,荫任秘书郎,琅邪王文学,后来依附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以中领军开府,王诞便识机转任将军府功曹,靠着讨好张法顺,张法顺为其美言,迁任尚书吏部郎。 过年时王诞送了份厚礼给张法顺,张法顺答应见机让他外放太守,坐镇一方。 张法顺轻摇羽扇,笑道:「主公何不锦上添花,索性也遣使者前去吊唁一番。」 司马元显冷哼道:「本世子还用跟人学样吗?」 毛泰见王诞在司马元显面前讨了好,好生羡慕,说起讨好逢迎司马元显自己真比不上王诞这家伙。 张法顺沉吟道:「杨安玄曾任过东宫侍讲,与琅琊王相识,并无传言说琅琊王与其相厚,莫不是琅琊王看上了汝南郡军。」 司马元显想起朝堂之上司马德文日渐强硬,在有些事居然出声反驳自己,不快地道:「愚的这位王弟年纪大了,难免有了别样心思。」 毛泰笑道:「殿下与琅琊王爷是兄弟至亲,莫为因杨安玄失了和气。此事因杨安玄而起,让杨安玄丁忧离京便是。」 孙恩作乱,京畿四周孙恩党羽潜伏,伺机而动。司马元显下令京城戒严,命亲信出镇建康城旁的卫城,毛泰任堂邑太守,镇石头城。 杨佺期曾做过堂邑太守,亦督石头城,毛泰难免有相较之心,一通操作猛如虎,却无意中听到将士抱怨他是个草包,远不如杨佺期。 毛泰心胸狭隘,对杨佺期多了分妒恨,杨佺期身死,这份怨恨便转到了杨安玄身上,他见司马元显对杨安玄不满,顺手落井下石。 司马元显再度冷哼一声,道:「等过些日子再说吧,总要让杨安玄把丧事做完。」 第二百四十章鸡笼谈诗 第二百四十章鸡笼论诗 七日吊期已毕,杨安玄住进草庐为父亲和伯父守孝,一面等待朝庭的召见。 家宅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杨安玄身带重孝,不便出门,每日便在院中习武读书。 十余天一晃过去,杨安玄像是被遗忘了,只有阴敦和袁涛不时前来拜访。 二月七日,阴敦前来拜访,带来了琅琊王司马德文的一张帖子。 「王爷遍邀京中才俊,在玄武湖(此时应名蒋陵湖,玄武之名出自宋代,为方便用玄武)畔鸡笼山下雅聚,特意嘱愚邀安玄一起前去。」阴敦道。 服丧守孝并不用固守草庐寸步不离,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外过夜,饮酒作乐。 杨安玄有些迟疑,道:「愚身带重孝,怕是有些不妥吧。」 阴敦道:「无妨,京中带孝参加聚会的不在少数,只要在歌舞饮宴时避开即可。」 看到杨安玄仍犹豫不绝,阴敦劝道:「安玄,你来京中已近月,朝庭仍无召见你的迹象。愚听琅琊王提过,郗尚书曾在朝会上提及你,尚书令(司马元显)有意避而不谈。」 杨安玄一皱眉,不知自己因何逆了司马元显的心意,虽然自己决意丁忧去职,但仍离不开朝庭的支持。 「安玄,琅琊王在朝堂上渐被诸公信重,以他的身份将来肯定在会稽王之上。」阴敦兴奋地说道。 杨安玄觉得枯等在京中也不会办法,再有半月左右朝庭便要委官,届时朝庭若仍无说法,自己只能扶灵回新息了。 此次琅琊王发起的玄武湖雅聚或许是个机会,杨安玄神情一凝,既然决定去职,索性见机行事弄出点动静来,让人注目,即便留去也要在京城留下传说。 见杨安玄点头答应,阴敦笑道:「初十那日琅琊王让愚陪侍在身旁,愚不能亲来,不过愚会派人前来接安玄。对了,袁兄也在此次被邀之列,安玄不妨与袁兄一齐前往。」 《梁祝》、《孔雀东南飞》在京中唱响,袁涛成为戏曲大家,深得秦淮河畔妓家喜爱,文人雅士悠游雅聚都不会忘掉他。 患难见真情,这段时间表兄袁涛忙前忙后,不遗余力帮忙,杨安玄十分感激,道:「甚好,愚会与表兄一同前往。」 玄武湖,位于燕雀湖和太初宫之北,面积广达十余万亩。琅琊王召集文士相聚于鸡笼山下,孝武帝在山湖之间修建有凉亭、长廊,盛夏之时至此消暑。 昨夜下了场雨,牛车行进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声,沿路车马不断,香风拂动,都是前去参加雅聚的文士。 袁涛有些兴奋,掀起窗帘向外张望,不时发出惊叹声,「刚才骑马过去的是禇仁」、「唉呀,王家子弟出来了,不知谢家人会不会来」、「范夫子居然也到了,安玄等下愚兄为你引见,范夫子数次跟愚提过你」…… 杨安玄嘴角挂着微笑,从表兄嘴中冒出的那些人物都是京城世家子弟,看来表兄在京城如鱼得水,前程大好。 牛车在山边空处停下,有仆从上前牵牛。杨安玄下了车,发现已经停了近百辆牛车,还有数十匹装饰华美的马匹,回望来处牛车还在连绵不断地前来。 不远处的长廊中、湖边的凉亭水榭里传来丝竹、说笑之声,袁涛发现亭中相熟之人,就要引杨安玄前去相会。 杨安玄指了指披在身上的麻衣,苦笑道:「表兄,愚就不去败兴了,你且自去,愚到山间走走。」 袁涛想陪杨安玄一起,杨安玄道:「表兄自去无妨,你若见到阴兄,告诉他一声愚的去向即可。琅琊王若是想见愚,自会派人找愚。」 鸡笼山,山势浑圆,形如鸡笼而得名。杨安玄前世到过鸡笼山,到鸡鸣寺烧香拜佛,只 是此时尚没有鸡鸣寺。 沿着石阶上山,鸟鸣清幽,林木繁茂,真不愧鸡笼云树美誉。 昨夜大雨,山间溪水顺着石阶潺潺而下,杨安玄一路上山未见行客,想来都在山下迎候琅琊王的到来。 山顶处有亭,杨安玄独立亭中,眺望远处的玄武湖有如烟笼纱罩,美不胜收。 谈笑声从身后传来,木屐踩地发出脆响,少年人欣喜的声音传来,「十六叔,愚性喜山水,在钱塘时到处寻幽访胜,这鸡笼山群峰环抱,古树参天,风光着实秀美。」 「客儿和愚一样喜欢山水,登顶之后可要做首诗,让为叔看看你有无长进。」 「十六叔工于诗,山水诗更是开前人未有之先河,侄儿今日要与叔父比上一比,看看谁的山水诗更佳。」 「哈哈哈哈,好,客儿灵慧过人,与山水相通,自能胜为叔一筹。」 十数人登上山顶,看到亭中背立的杨安玄,都是一愣。少年人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们一样喜好山水,不知是哪家人物。咦!」 看清杨安玄身上的麻衣,少年人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惊呼道:「不会如此巧吧,你可是杨安玄?」 杨安玄听到身后无礼的呼声,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玉立的谢混,两人在东宫任侍讲,做过一阵同僚。 谢混一袭裘袍,褐色翻毛衬得面如美玉,越显俊秀,杨安玄在心中暗赞,这小子真帅。 目光落在那个发声的少年身上,少年郎比谢混矮一头,看年岁尚未成年,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与谢混叔侄相称,这少年郎应该是谢家人了,只不知见到自己略有失态,莫不是仰慕自己的声名。 谢混眉毛微微一皱,拱手道:「原来是杨太守,舍侄无礼,杨太守见谅。」 话语中透着疏离,杨安玄自不会讨好这棵空心玉树,淡然地拱手道:「原来是谢兄,一向少见。」 谢混身旁众人见杨安玄还礼散漫,一个个怒容于色。谢混身侧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年郎喝道:「杨安玄,你好生无礼,莫不对看不起谢家?」 杨安玄哑然失笑道:「何为礼?莫不要对谢家卑躬屈膝才叫有礼?愚年长于汝,与谢驸马份属同僚,你身为谢家子侄,对愚呼喝,难道这是礼?谢家清淡谦退的家风何在?」 一习话说得谢晦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谢混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冷笑道:「杨太守好生威风,拿出对付秦人的手段恐吓我谢家子侄吗?别忘了,当年若没有我谢家力挫苻秦百万大军,焉有今日之歌舞升平。」 杨安玄笑笑,懒得与躺在先人功劳簿上的人计较。侧转身,杨安玄顾自打量山间景色。 谢灵运见杨安玄如此倨傲,勃然怒道:「杨太守,听闻你在洛阳破秦军,有人将你与家祖献武公相提并论,你扪心自问,可及得上家祖?」 杨安玄看了一眼谢灵运,此人是谢玄之孙,谢混称其为客儿,莫不是著名的山水诗人谢灵运。 谢灵运见杨安玄不答话,而是一脸怪异地打量着自己,忍不住扫视了一眼衣着。华服锦袍,颜色是有些艳了,但也不至于让杨安玄如此惊讶吧。 「献武公旷世奇才,愚望尘莫及。」杨安玄淡然道。 听杨安玄对自己的祖父推崇备至,谢灵运的脸色好看了些,道:「某,谢氏灵运,献武公之孙也。」 果然是谢灵运,杨安玄笑着拱拱手,道:「失敬,失敬。」 谢灵运一脸傲然,道:「愚读过杨太守的《小窗幽句》,也拜读过你所做的几首诗,倒也有几分才气。」 看到谢灵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杨安玄戏谑地拱手道:「区区薄 名,不足挂齿。」 谢灵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旁谢混冷声道:「杨太守,舍侄年方十五,论才学并不在你之下。客儿,你便作首诗,请这位杨太守指点一下。」 杨安玄微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指点」谢灵运,这位说过「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不知过了今日,世间还有没有才高八斗这个成语。 谢灵运两眼精亮,兴致勃勃地甩着袖子走了几步,站在杨安玄身前漫声吟道:「柏梁冠南山,桂宫耀北泉。晨风拂幨幌,朝日照闺轩。美人卧屏席,怀兰秀瑶璠。皎洁秋松气,淑德春景暄。」 不等杨安玄说话,谢家人先行轰然叫好。 谢混赞叹道:「此诗出自古题《陌上桑》,诗中山泉、晨风、朝日、松兰尽显高洁隐逸之气,正合我谢家谦淡之风,甚妙、甚妙。」 谢灵运挑了一眼杨安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杨安玄打定主意装大尾巴狼,干巴巴地道了声,「不错。」 听杨安玄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谢灵运有如被浇了盆凉水,别提多郁闷了。 谢灵运气鼓鼓地道:「杨太守,还请你也做首「不错」出来。」 杨安玄摆摆手,淡淡地道:「罢了,今日没有诗兴。」 谢灵运气得七窍生烟,压住火道:「诗为心声,值此良景,怎会没有诗兴,杨太守莫不是不敢出声。」 对于谢灵运的激将法,杨安玄付之一笑,道:「诗乃小道,多是些饱食终日后的无病呻吟,不吟也罢。」 这句话不光谢灵运火了,连谢混也怒形于色,喝道:「杨安玄,你若胆怯不敢做诗也还罢了,为何出言不逊。今日你若不能做出诗来,便是辱我谢家,谢某岂能与你善罢干休。」 外侧有个文士冷声道:「这位杨太守久无新作,怕是才尽矣。」 另有一人接口嘲讽道:「愚听闻这位杨太守所做的诗是花钱买来的,不知真假?」 杨安玄见仇恨值接满,朗笑道:「既然诸位苦苦相逼,杨某便吟诗一首。」 略一沉吟,杨安玄道:「昨夜风雨,愚卧于草庐之中,感念身世,得诗一首,请诸公雅证。」 「冷栖草庐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声如金石,山风为之扬音,在山谷间激荡。 杨安玄拱手大步下山,山顶众人寂然无声。谢灵运望着杨安玄的背影,又羞又恼,踢折了脚上的木屐齿。 第二百四十一章楼船论治 从高处望向山脚,游廊将凉亭、水榭、阁楼连接在一起,到处人满为患,欢声笑语飘荡而来。 鸡笼山下、玄武湖上,数百人分成多处,或结伴而行,或调弦弄琴,或挥毫写字作画,有的围成一团相互辩难,也有的临湖吹风作观鱼状,人生百态,多冲着琅琊王而来。 玄武湖是中军操练水师之所,司马德文借用了一艘四层楼船,载着百余人泛舟湖上,观赏风光。能被琅琊王召上船去的自然是京中名士、朝中大臣。 太皇太后李陵容身体不适,司马德文信佛,此行邀请了京中寺院的高僧随行,讨论佛义经文,为太皇太后祈福增慧。 那些没资格上船的文人士子,绕着沿河疾走,希望能被琅琊王看到,派出小船送他们登上楼船,要知道已有十数人被司马德文所派的走舸接走。 这份热闹于杨安玄是不合适的,杨安玄打量四周,看看哪里有冷清之所。 一条走舸靠到岸边,顿时被一群人围住,纷纷问询王爷要召见谁。 「弘农杨安玄,杨公子可在?王爷有请。」 呼声传来,杨安玄从容上前。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琅琊王,杨安玄自不会自作清高。 众人的注目私语中,杨安玄上了走舸,载着他楼船驶去。 身后,谢家人也下了山,谢混看到杨安玄乘舟而去,道:「咱们也到楼船上看看。」 谢混不光是谢家子弟,还是晋陵公主的夫婿、司马德文的姐夫,他要上楼船自然不成问题。 看到谢混出现,岸边诸人纷纷上前见礼,谢混不善交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揖,带着兄弟侄辈登上自家画舫。桨声欸乃,画舫轻摇,朝着数里外的楼船而去。 谢灵运站在船头,无心浏览湖光山色,目光紧紧地盯着数十丈外的杨安玄。 杨安玄方才在山顶所做的诗就像武夫骑着马挥舞着砍刀,将他心里的美好践踏得七零八落,可偏生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做的诗恰如杨安玄所说,像酒足饭饱后的无病呻吟。 谢灵运怎肯服输,他要再与杨安玄斗一斗,让杨安玄这个粗鄙武夫见识见识什么是簪缨世家的诗酒风流。 走舸和画舫差不多同时靠近楼船,船上人看到谢混,忙将搭板先架在画舫上,请谢混等人先登船。.br> 谢灵运跳上楼船,看着背着手站在走舸上的杨安玄,冷哼一声,跟在叔父身上径直朝楼船的最顶处行去,琅琊王正在那里宴客。 等谢混等人上船之后,搭板才放到走舸之上,阴敦从船内走出相迎。 边往里走,阴敦边道:「王爷正与觉贤大师、慧静大师等人谈论佛经,慧静大师提取你在瓦棺寺留下的两首偈诗,王爷便派人前来请你了。」 杨安玄知道,佛教传至中国已有些年头,佛门的来生、轮回、顿悟等思想,对社会影响极大,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信奉佛教的不在少数。 名士多与僧侣交往密切,追寻林下、山水悦乐,涵养旷达、雅远风情,处红尘而超然物外,追寻生命本真,达无滞无碍之境。 王导、王濛、王坦之、王恭、王谧、王珣、王珉、谢尚、庾亮、郗超、许询等权臣名士都通晓佛理,常与高僧支慜度、支道林、竺潜等人谈经论玄,引领士林风尚。 孝武帝信佛,在宫中修精舍,像支妙音等人出入宫庭无禁,甚至可以左右朝政;受老爹的影响,司马德文也信奉佛教,京中佛门***总会解囊布施,时常请高僧到王府讲经说法。 「安玄,你是慧远大师的俗家弟子,又在瓦棺寺留下两偈,在简静寺留下两联,在佛门中颇有名声,愚估计届时那些高僧会与你辩经。」阴敦轻声叮嘱道。 杨 安玄一皱眉,他对佛理的认识并不深,只是凭借忘忆中的几首偈诗,还有便是《金刚经》、《心经》中的句子,真要与高僧论佛讲义,岂不要露出马脚。 登梯而上,杨安玄打定主意,纵有千言不如一默,实在不行抛出几句,足以震惊全场,然后微笑不语以做高深。 楼船顶舱足有十余丈长、三丈多宽,琅琊王背船首而坐,周围围坐僧尼,再往下两旁坐着数十位长袍纶巾的文士,谢家子弟正在琅琊王的左侧靠前落席。 杨安玄随阴敦向前,深揖礼道:「杨安玄见过王爷,愿王爷福祚绵长。」 司马德文眼神一亮,笑道:「杨侍讲这两年多来为国奔忙,辛苦了,且一旁坐下。」 数声冷哼从右侧响起,杨安玄侧目看去,原来是王欣、王孺、王纯之等王家子弟。好了,左谢右王,两大顶级门阀齐聚。 阴敦有些迟疑,杨安玄身着重孝,不知将他安置在何处。 慧静大师以手相招,道:「杨檀越,且坐到老僧身边来。」 杨安玄对着慧静合十一礼,迈步上前在大师侧后坐下。 谢灵运见杨安玄反倒坐在了自家之前,眼珠转动,想着寻机给杨安玄难堪。 谢混落席后,拱手道:「王爷,不知你与众位高僧在谈什么经义?」 司马德文对谢混笑道:「姐夫,法显大师正说性空,一切有为法皆从因缘生,因缘生则是作法,若不从因缘和合则是无法。如是一切诸法性不可得故,是为性空,实为高论。」 谢灵运自幼被家人寄养在道家,对道家情感深厚,闻言接口道:「此论如同道家之虚无,道体虚无,包含万物,性合于道,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 司马德文见谢灵运年纪与自己相仿,言谈有物,笑问道:「此子何人?」 谢灵运起身揖礼道:「小子乃献武公之孙,谢氏灵运也。」 司马德文听说过谢灵运寄养道家之事,道:「你便是寄养钱塘道家的谢灵运吗?果然聪慧过人,谢家儿郎个个如庭芝玉树,让人生羡。」 王孺见谢家人一来便引得王爷瞩目,心中不快,要知父亲王珣病逝(1)后,琅琊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减。谢琰以徐州刺史兼任会稽内史,手握一半北府军,陈郡谢家要压自家一头了。 「真空生妙有,若自性不空,何来生有?」王孺朗声道。 王孺今年也是十五岁,与谢灵运年岁相仿,谢灵运初来京城,识者不多,而王孺却早已以清悟名满京城。 谢灵运自视极高,并不把王孺放在眼中,高声辨道:「老子云「有生万物,后归于无」,足见先有后无。」 关于先有有还是先有无的争论,估计永远没有结论,杨安玄想起偃师城外的忠义冢,这些人的性命虽然归于无,但总为这世间留下了「有」。 法显大师接口道:「两位檀越说得皆有道理,要知道五蘊为有,自性为空。」 杨安玄脑中冒出一句,脱口而出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弥托佛,善哉善哉」,杨安玄身旁的高僧纷纷合十。 法显大师赞道:「杨檀越深晓佛理,照见本性,实乃大智慧。」 谢灵运品了品杨安玄所说,有些绕口,好像有几分道理。 只是他有意与杨安玄别苗头,不及深虑便道:「杨太守所言,无非是《道德经》中所说的「两者同出,异名同谓」也。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知杨太守以为如何?」 杨安玄默然不语,谈经论玄并非他所长。谢灵运见杨安玄闭口不言,越发滔滔不绝地道:「《道德经》有四种治理天下的方式,无为而治、上仁之治、上义之 治和上礼之治……」 雅聚多半没有固定的话题,这种治国理念的话题很受欢迎,立时有人起身阐述、辩驳,场面十分热闹。 琅琊王司马德文不时插言,对发言人予以鼓励,越发引得两旁士人慷慨陈词,想借此良机得琅琊王注目,从而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看着堂下众人空谈治国,杨安玄心中冷哂,桓玄占据江、荆、雍三州,心怀不臣之志;三吴之地动荡不安,朝庭根基动摇,孙恩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司马元显骄横专奢,朝局糜烂不堪。 这些种种有如火烧眉毛,在座诸公还在大谈什么无为而治,真是让人发笑。 杨安玄沉默不语,谢灵运可不想放过杨安玄,冲着杨安玄拱手道:「杨太守,你身为汝南太守,不知用何种方法治理郡内?」 懒得理会浑身树刺的谢灵运,杨安玄淡然开口道:「杨某只是遵照朝庭旨意,宣扬德化、劝课农桑、敦谕五教、兴修校庠,仅此而矣。」 谢灵运迫不急待地接口道:「杨太守所为介于上仁之治和上义之治之间……」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或褒或贬,引经据典、参照古今,讲得是天花乱坠,杨安玄听得是满心烦躁。 等众人议了一阵,琅琊王别有深意地问道:「杨安玄,诸公对汝南治政的看法,你以为如何?」 杨安玄道:「王爷,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众人脸色一变,杨安玄话中之意是指众人纸上谈兵,华而不实了。 不等众人起身斥责,杨安玄先起身对着琅琊王揖礼道:「杨某重孝在身,在此于礼不合,先行告退了。三日之后,便扶先父和先伯之灵回返汝南丁忧守孝。」 说罢,杨安玄对着众人揖了一礼,举步离开。 来到舱外,寒风袭来将舱内的暖意一扫而空,杨安玄精神一振。 目光从湖光水色上掠过,眼前繁华不久后变成满目荒荑,诗酒风流怎敌得过金戈铁马。 杨安玄洒然一笑,大好河山,怎能操于这些米蠹之手。 风正急,好男儿正当大显身手,力挽狂澜,改天换地。 第二百四十二章人生如戏 琅琊王玄武湖上召集聚会,尚书令司马元显晚间便知道了详情。 数名在楼船中参加聚会的士子成了席上客,绘声绘色地陈述着谢灵运与杨安玄的针锋相对。 听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司马元显笑道:「杨安玄不写《小窗幽句》,改而研究佛理了,有几分意思。」 王诞笑道:「杨安玄性情粗鲁,前两年在京中没少惹事生非,若能深研佛理修心养性,予他而言是件好事,也能消除些他身上的杀孽。」 司马元显道:「早些时日愚听闻献武公的孙子回京了,没想到是个锋芒毕露之人,若得闲不妨召他入府一会。你们继续往下说。」 当听到「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时,一旁轻摇羽扇的张法顺叹道:「此子勇于任事,世子应善为利用,为国效力。」 有人道:「张常侍,杨安玄已然当众宣布,三日后扶灵返回汝南,丁忧去职。」 司马元显一愣,他有意冷落杨安玄,本意是想拿捏一番,没想到杨安玄居然决定去职了,这让他的打算落了空。 只听席间又有人道:「仆听礼部从事孙统说起,他今日与谢家子弟同游鸡笼山,谢灵运与杨安玄斗诗。」 将谢灵运和杨安玄的诗作都念了出来,众人皆被杨安玄诗中展露的报国情怀打动,连司马元显亦叹道:「杨安玄对国家忠心耿耿,忠心可嘉。」 第二天,朝庭下旨,温言抚慰杨安玄,夺情让其继续留任汝南太守。 杨安玄上疏固辞,司马元显顺水推舟,不过杨安玄的那首「铁马冰河入梦来」渐为人知,礼部尚书郗恢奏本,应封爵赏杨安玄救洛阳之功。 二月十三日,杨安玄扶灵起程返还汝南,同样在新桥登船。 这一次,新桥岸边人山人海,都是前来送行之人,这些人消息灵通,从各种渠道知道朝庭有意封杨安玄亭侯。 亭侯为五品,略高于关内侯和关外侯,亦没有封邑,但杨安玄年仅弱冠就能封爵,前程不可限量。 眼下北境不宁,桓玄割据,东南战乱,明眼人皆知朝庭难得平静,一旦有事朝庭定然重诏杨安玄为国效命。而杨安玄写出「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诗句,肯定不会坐视时局糜烂,定会夺情复起。 桥边设席送别,上演一幕依依惜别的场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杨安玄认认真真演好自己,不落人话柄。 会稽王府,司马道子召赵牙和袁涛入府,商议改编新剧《卧薪尝胆》。 赵牙早早便至,司马道子未见袁涛,问及缘由。赵牙告知杨安玄去职离京,袁涛前去送行了。 司马道子这才记起杨安玄,惊问道:「孤不是嘱咐元显让杨安玄夺情吗?孤还准备过些时日召见于他,为何杨安玄急着扶灵返乡?」 赵牙笑道:「世子殿下倒是让朝庭下旨夺情了,不过杨安玄为守孝道,固辞了。」 司马道子捋着胡须,有些不快地道:「朝庭正在用人之际,杨安玄太让孤失望了。枉谯王还向孤说项,要重用于他。」 因为袁涛之故,赵牙对杨安玄颇有好感,把琅琊王玄武湖聚会发生的事情向司马道子学说了一遍,道:「杨安玄在诗中称「尚思为国戍轮台」,应该不是只顾自身之人,若是朝中有事,王爷一纸传召,杨安玄必定会***而来。」 司马道子脸色回嗔作喜,道:「孤没有看错他。」随即想到儿子数次针对杨安玄,莫不是元显在暗中作崇。 自打去年四月被司马元显夺权之后,司马道子索性懒得理会朝政,在家中饮酒听曲,乐得逍遥自在,不过杨安玄是谯王极力向他推荐的有用之才,司马道子想了想道:「也罢,杨安玄决意丁忧,孤亦不能夺其孝心。不过,孤 有几句话叮嘱他,叫茹千秋前来。」 功夫不大,骠骑咨议参军茹千秋快步上堂,跪拜在地。司马道子持笔写了封书信,递于茹千秋道:「千秋,你替孤送封信给杨安玄,顺道替孤为他送行。」 茹千秋领命,揣了信,命人备了份程仪,得知杨安玄在秦淮河新桥上船,带了护卫赶往新桥。 送别酒饮罢,杨安玄正要起身上船。顺着沿边的青石甬道不紧不慢地驶来一辆彩牛车,两旁倒有六名骑士护卫。 看到牛车驶进,众人纷纷往旁边闪避,唯恐冲撞了车中贵人。 牛车在桥边停住,一名骑士上前呼喝道:「哪位是扶灵还乡的杨太守,会稽王府骠骑咨议茹参军奉王爷之命前来送行,请杨太守上前说话。」 会稽王派官员前来送行,众人无不艳慕,但听到茹参军三个字,不少人面现鄙夷之色,拂袖转身以示不见。 杨安玄起身前往牛车,骠骑咨议茹参军,不用问是会稽王身旁两在佞臣之一茹千秋了,会稽王派他前来,不知有何事? 青色车幔低垂,可以看到车中有人端坐,杨安玄暗恼,这个茹千秋奉命前来送行,反倒端坐车中不动,等着自己行礼。 宁罪君子莫罪小人,杨安玄不想与茹千秋置气,谦躬地揖礼道:「杨安玄见过茹参军,多谢茹参军前来送行。」 「哈哈哈哈」,笑声在车中响起,过了片刻一只大手撩开车帘,一双锐利的鹰目朝杨安玄扫射而来。 杨安玄看到车中人四旬年纪,面色黎黑,瘦长脸颊,三缕黑须。身上裹着黑色官袍,有如铁铸般,望之生寒。 茹千秋嘴角带笑,眼中却殊无笑意,目光与杨安玄的眼光一碰,下意识地眯起。 伸手一拂衣袖,茹千秋道:「杨太守,大王命愚前来为你送行,且上车来说话,大王有话交待你。」 杨安玄依言登车,彩车有半丈见方,内设案几坐席,可容两人坐下交谈。 在锦席上坐下,茹千秋沉吟片刻方才开声道:「杨安玄,你执意丁忧去职,大王好生着恼。」 杨安玄恭声道:「大王仁孝,定能体谅杨某的苦衷。」 茹千秋见杨安玄应答不亢不卑,脸上转而泛起笑意,道:「杨太守果然深晓大王性情,大王着恼之后又命愚前来送行。杨太守,你要好生感念大王恩德,竭忠还报。」 这个茹千秋说话阴阳怪气,十足的小人。 杨安玄恭声道:「大王对仆天高地厚之恩,仆就算粉身碎骨亦难报答。请茹参事替仆向大王陈奏,仆愿为大王效死。」 茹千秋身子往后一靠,笑吟吟地看着杨安玄不开口。 杨安玄明白了,道:「茹参事,请稍侯。」 起身下车唤张锋,片刻后张锋取了个沉甸甸的包袱过来,杨安玄提了包袱再次上车,将包袱放在案上。 案几一颤,茹千秋的眉头一挑,道:「杨太守,这是何意?」 杨安玄拱手道:「愚从汝阳前来奔丧,带了些年糕,请茹参事尝尝。」 茹千秋伸手在包袱上一摸,***的长条状,脸上焕起笑容,道:「杨太守客气了,茹某愧领了。大王面前,茹某自会按杨太守所说据实陈奏,对了,临行前大王还让愚捎了一封信给你,请杨太守按信中所说行事。」 杨安玄接过信,拱了拱手,下车离开。 等杨安玄下了牛车,茹千秋冷声吩咐道:「回王府。」 牛车调头离开,茹千秋解开包袱,里面金灿灿耀眼,茹千秋立时笑眯了眼。这包袱中的黄金有百两,这个杨安玄倒是识趣。 将包袱入在一旁,另一侧是会稽王送给杨安玄的程仪,被茹千秋不小 心「忘」了。 船行江上,杨安玄打开司马道子的信,信中开头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嘱杨安玄暗中再练兵五千,以备不时之需。 司马道子在信中交待得清楚,他会暗中让朝庭以五兵部的名义给杨安玄公文,五千兵马的辎重和装备分由汝南、河南、萦阳、襄城以及颍川五郡供给。 杨安玄兴奋地一拍信,有了这道尚方宝剑,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了,等到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一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京城,尚书省,吏部。 又到了一年一度委派官员的时候,整个衙署忙得四脚朝天,灯火通宵达旦,吏部官员痛并快乐着。 吏部尚书车胤翻看着汇总而来的名单,委任的新官约二百名左右,比往年多出三成。 这些名额中县令、县丞之职占了大半,光扬州的名额就有四十几个,三吴之乱扬州有不少官员被杀或被贬。 京中各衙署的名额早被瓜分得差不多,交到自己手中的名字早有人打过招呼,这是往年的惯例,车胤也不能改。 桓玄再度上疏要求朝庭委任他为江州、荆州两地太守,并推荐其五兄桓伟为雍州刺史,准备把三州之地握于手中。 此事在东堂议而不决,尚书令司马元显下令等段时间再说。 还有一个职位在朝堂上引起争论,便是杨安玄丁忧之后留下的汝南太守由谁接任了。 司马元显提出让吏部郎王诞前去,琅琊王却想委任王府内史阴敦,两位王爷都不肯让步,最后让朝堂诸公共议。 司马元显自认为执掌朝政,威望日重,朝堂大臣肯定站在自己一边。 结果大出他所料,尚书左仆射许澄、吏部尚书车胤、礼部尚书郗恢等人支持琅琊王,左民尚书陈菘、新任度支尚书卢壮、护军将军桓修站在他这边,而御史中丞江淹、五兵尚书董怀、领军将军孔安国默不作声。 司马元显愤然离开,他没想到朝堂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与他作对。这让司马元显生出寒意,驱车赶往会稽王府,向父亲问计。…… 荆州江陵,桓玄纳长史卞范之的谏言,向江、荆、雍三州士民发布了召贤令,征召才学之士入府为官。 召贤令传到荆州宜都郡夷陵县,一对叔侄正在书房中议论着此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天下之势 荆州,辖二十二郡、一百六十九县,近四十万户(1)。幅员辽阔,物产丰饶,河泊纵横,土地肥沃,仅次于扬州。 荆州宜都郡在江陵之西,辖夷道、佷山、夷陵、宜昌四县。夷陵与宜昌隔江相望,距江陵不过百里的距离,顺江而下只需一个时辰,十分便利。.z.br> 夷陵是个小县,城中仅有三千余户。城西有处宅院,石墙木门,天井小院,廊柱斑驳、屋檐垂草,宅子有些年头了。 三进院落住了不少人,天井竹竿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衣服,像飘扬的旗帜,小孩嬉闹,妇人喝斥,宅内显得拥挤杂乱。 宅主人姓王,十年前从北方迁居于此。第三进的东厢是宅主人王曜的书房,屋内四墙堆满了竹简、帛书和纸书册。自打新野传出书册后,竹简和帛书被逐渐取代。 阳光从撑起的轩窗内照入,落在窗下的书案上,落在书案旁边的青色袍服上。青衫虽旧,穿旧袍的两人都神态从容,举止儒雅。 年长者是宅主王曜,前秦丞相王猛之子。王曜年过四旬,头发、胡须梳理得丝毫不乱,面容白晳,眯眼之时露出鱼尾纹。 「镇恶,你三弟王宪来信让吾等前往魏青州,你考虑得怎样?」王曜看着对面的侄儿道。 王镇恶道:「四叔,三弟虽得魏皇信任,得授青州中正、选曹尚书,但魏皇多是看在祖父的声名上才厚待三弟。三弟根基尚浅,不能冒然前去依附。」 王曜当即道:「你智略过人,胜过为叔,既然你说不能前去,此事便作罢,为叔晚间写信回复他。」 王镇恶生于五月初五,按照习俗此日不吉,所以其兄王休想把他送给远房宗族抚养。 父亲王猛看到新生儿后,大为奇特,道:「此子不同凡响,当年孟尝君也是此日出生,后来做了齐国丞相,此子将来必兴我家门楣。」 王猛替其取名镇恶,嘱其父王休好生教育,闲暇时常抱着王镇恶戏耍,教他识字。 三年后王猛身逝,几年后王镇恶之父王休卒于河东太守任上,王镇恶兄弟便由伯父王永、叔父王皮、王曜等人抚养。 前秦败于淝水后瓦解,王永战死襄陵,跟在他身边的王宪流亡清河,王镇恶等人则随叔父王曜南下晋国,客居在荆州夷陵县。 三年前,王宪投奔魏皇拓拔珪,拓跋珪得知其为王猛之孙,厚加礼待。在魏朝任选曹尚书的王宪想起叔父兄弟们,来信让他们前往平城相聚。 王镇恶爱读兵书,长于谋略,处事果断,喜欢与王曜谈论军国大事,王曜深服父亲的眼光,看来重振王家的希望确实在这个侄儿身上。 「前几日,桓玄让官府张贴榜文召贤,你可有意?」王曜道:「桓玄坐拥江、荆、雍三州之地,为叔看他有桓温之志。」 王镇恶笑道:「桓玄,枭雄也。不过此人志大才疏,远不及其父,若是依附他或可得一时荣华,但终为其所累。」 王曜很喜欢跟王镇恶谈论天下人物,捋须道:「你不把桓玄放在眼中,不知这天下还有谁能被你中意?」 王镇恶兴致勃勃地道:「天下数分,北有魏、秦、燕等国。魏主拓跋珪是个英主,十数年间击败燕国,定都平城称帝,雄才大略,不次于天王。」 王曜听侄儿推崇拓跋珪,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愿前往魏国?」 王镇恶道:「愚观魏主行事,雄武果断,但难免刚愎自用,对臣下多有猜忌,与兄弟不和,恐祸起于萧墙。何况天下纷争未明,就学三国之时的诸葛家族,才不会让家族湮没。」 王曜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王家有王宪在魏国足矣,其他人可以投奔他处。」 王镇恶眼神一凝,厉声 道:「除了伪秦。」 苻秦灭于姚秦,王家算起来是因姚秦破败,王镇恶等人对姚秦殊无好感。 王曜叹道:「苍海桑田,国兴国灭,你又何必执着,说起来伪秦姚主也算是个明主。」 王镇恶显然不想多谈,道:「燕国屡败于魏国之手,如今日薄西山,不过是苟延残喘。慕容兄弟还不忘争权夺利,慕容德建都滑台,加速消耗燕国的元气。」 王曜当年与慕容垂不睦,兴灾乐祸地道:「慕容垂这个老贼若是知道自己身死后,建立的燕国转眼分崩离析,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中爬出,大骂不孝子孙。」 「剩下的几个凉王割据边隅,皆难成大气。」王镇恶衣袖一拂,阳光随着衣袖晃动。 王曜笑道:「北方诸国争战不休,一时难以南顾。镇恶你说说大晋如何?大晋国土辽阔,英才众多,可能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王镇恶冷笑道:「晋国早已糜烂不堪,哪有中兴之像。天子司马德宗冷暖不分,朝政被司马元显把持,司马元显骄奢无度,大臣们各顾自家享乐,梦生醉生罢了。」 「琅琊王司马德文如何?司马宗室之中还是有不少英才,像谯王司马尚之、武陵王司马遵,有他们匡护皇室,或可延续国运。」 王镇恶朗声笑道:「大厦将倾,靠几根竹竿如何支撑。」 「王谢两族子弟可有英才?」 王镇恶道:「自谢安谢玄逝后,谢家以谢琰为主,小一辈有谢混等人,都不过是中人之资,若是天王此时南下,大晋措手可得。」 「至于琅琊王家,只知写字念经,那个王凝之守会稽,居然会说遣阴兵守护,真是让人发笑。」王镇恶讥讽道。 王曜叹息道:「当年王导安定天下,何等英明,子孙不肖啊。」 「至于太原王家、颍川庾家、龙亢桓家、高平郗家、阳戳禇家这些上品高门,天下承平久矣,这些世家的子孙都废了,只知道喝酒谈玄,放诸战场估计与那王凝之一个德行。」 王曜问道:「孙恩如何?天师道信徒众多,他可能成事?」 「孙恩不过一流寇尔,只能为祸一时。」王镇恶道:「虽是皮癣之疾,但晋国病入膏肓,说不定因此而丧了命。」 王曜倒吸口凉气,道:「不至于吧,北府军尚在,应该能应对局势。」 王镇恶微微一笑,道:「王恭两次叛乱,桓玄割据江、荆,朝庭对手握重兵的藩镇已不信任。此次孙恩为祸,朝庭便急不可待地将北府军一分为二,再过几年,估计北府军就要被朝庭自己消灭了。」 「这样一来,桓玄岂不是会像其父一样有机会控制朝堂。」王曜沉吟道:「那你为何不看好他?」 王镇恶从容语道:「桓玄聪慧,但器量狭窄,有小智而无大德,似董卓能趁乱而起,但终被英才所灭。」 王曜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镇恶可看出几个英才?」 王镇恶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沉吟片刻道:「天下方乱,时日尚短,大浪尚未淘尽狂沙,愚也分辨不清。」 「喔」,王曜看到王镇恶的神情,笑道:「这么说来你已有关注之人,不妨说出来让为叔听听。」 「刘牢之之子刘敬宣,为人忠义颇有胆略,若能继承北府军,假以时日或可成大气。」 王曜摇头道:「朝庭既对其父刘牢之十分忌惮,又怎会让他顺利执掌北府军。」 王镇恶也不争论,继续道:「汝南太守杨安玄,两度救援洛阳,以少胜多击败秦军,此子非池中之物。可惜其父杨佺期身死,杨安玄要丁忧去职耽误三年。三年之后,情形变化,恐怕要错过时机。」 王曜不以为然地道:「 三年转瞬即逝,杨安玄若是英才,自是无妨。」 王镇恶道:「今后几年将风云突变,若不能抢占先机,或许便没有他的机会了。」 「弘家杨家,百年前倒是顶级门阀,如今想要重兴,怕是难了。」王曜想起自己家族,感伤地叹道:「王家要想重兴,亦非易事。镇恶勉之。」 王镇恶站起身,青袍摇乱阳光,对着叔父拱手礼道:「叔父教诲,侄儿铭记在心,愚定要重光王家门楣。」 王曜摆手道:「只是叔侄间的闲谈,何必多礼,且坐下,说说还有谁入你眼中。」 王镇恶重新落坐,道:「还有一人,是北府军参事,姓刘名裕。」 王曜笑道:「你是说早些时日传闻,此人与孙恩麾下交战,以一人逐千余人。此等笑话,你也会信?」 王镇恶轻语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愚听闻战后刘裕被封为广武将军,乱世之中,豪勇骁将或有可为。」 王曜哈哈大笑,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镇恶,你自幼熟读兵书,通晓谋略,可有意争雄天下乎?」 王镇恶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黯淡下来,沉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出谋划策为愚所长,与人沙场争雄却是愚所短,愚只愿得遇明主,助之安定天下,事后能因功封赏万户侯,光宗耀祖足矣。」 王曜站起身来到王镇恶身旁,手按在他的肩上,道:「镇恶,勉之。」 注(1):这是《晋书》上的记载,其实部分郡实际上划给了雍州,比如新野、襄阳、南阳等郡,不考据。 第二百四十四章家族安排 三月,大地回春,原野披上绿装,官道两旁的树木吐出新绿。 新息城南的官道上,商旅络绎不绝,一副繁荣景象。 官道重新平整过,笔直平坦,车马驰于其中,行人往来两侧,秩序井然。 接近午时,村中儿童放学归家,扯着纸茑一路奔跑,将欢声笑语洒落一地。 田中劳作的农人覃六直起腰,放下手中的杨家犁,朝笑声处望上几眼,那些娃儿中就有自家的孙儿铁头。 身上衣着弊破,覃六眼中却充满了希望。杨太守在汝南一年多,汝南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人能吃饱饭了,至于娃儿能进官办的学庠识字,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听说杨太守要回家守孝,汝南要来个新太守,覃六的眼光黯淡下去,叹了口气。 这样的好官偏生做不长,但愿新来的太守和杨太守一样爱民如子,不然这日子又要回到从前了。 扶稳手中犁,覃六大声地吆喝起来,老牛慢慢地迈步。黝黑的田地被犁头翻开,覃六忘记了其他。 官道上,一辆牛车拉着两副棺柩由南而来,杨安玄骑在马上,打量着四周风物。 眼前这勃勃生机是自己两年多来苦心经营得来,无数人为之付出辛劳,投入的钱财多达三千多金。 从自己口袋中就掏出了一千三百多金,加上郡是乡绅捐赠和府衙库府支出,大笔的钱花出去,才有眼前这繁华景向。 道旁田中农夫看到牛车上所载的棺柩,虽然不认识,也停下手中活计,拱手为礼,尊重逝者。 衣着虽破,民风却敦,杨安玄在马上还礼,心中感叹着,斯民斯土才值得自己为之守护、付出。 望着远处的新息城,杨安玄打定主意,决不能让人破坏自己的心血,若是阴敦不能萧规曹随,哪怕兄弟反目也要架空他。 十里长亭外,杨安远带着几人在亭边迎候。 看到父亲和伯父的灵柩,杨安深哭拜于地,说起来他是庶子,但杨佺期对他的疼爱不在杨安玄之下,而大伯杨广更是对他另眼相看,视他为杨家千里马。念及往情,杨安远怎能不伤心落泪。 道边不是说话之所,杨安远擦擦眼泪起身道:「三弟,辛苦你了。大娘在城北买了田庄,一家人都暂住在田庄之中。」 杨安玄前往建康之前跟母亲袁氏说过,弘农老农已被秦人占领,迎回父亲和伯父的人头后就在新息安葬。 得到朝庭愿意归还父亲和大伯的人头后,杨安玄就写信给了杨思平、杨安深等人,让他们通知族人来新息城相聚。 兄弟两人并辔而行,从杨安远的嘴中得知,杨思平等人陆续到来,杨家族人来了一百多人。袁氏购买的庄园够大,足以安置这些族人。 归程路上,杨安玄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用好族人,父丧守孝三年,兄弟三人当然不能都在坟前结庐,坐等三年,杨家恐怕要泯然世间了。 临行之前会稽王让自己募兵五千,这五千兵马的供给由五郡分摊,让杨安玄看到了机会。 募兵之事杨安玄不想亲历亲为,三叔、二哥以及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皆可委任,这些事等父亲和伯父安葬后再与族人商谈。 牛车没有进城,在杨安深的引领下直接绕城往北,前往五里处的农庄。 农庄是杨安玄托赵田所买,赵田根据杨安玄所说,选择了一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山村,将来可以依据地势修筑坞堡。 杨太守的名声极佳,赵田给足了钱粮,又让辛主簿重新划了块地安置,整个村子便成了杨家人的落足之地。 杨思平等人接到信,远远地前来迎灵,纸幡飘动,哀声四起,又是接连七天的忙乱。 等将杨佺期和杨广的人头与事先得到的尸体埋入坟中,在坟旁修起一排草庐,杨广有三子,杨安玄三兄弟,按制便要在草庐中守孝三年了。 前来吊祭的客人和家中女人乘车离开,剩下的杨家族人聚在一处,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商谈家族的走向了。 此次安葬杨佺期和杨广,杨才、杨良、杨明三位长辈未至,杨思平、杨尚保、杨孜敬三人辈份最高,居中而坐。 两旁坐着杨广之子杨绰、杨顺、杨玠;杨安玄三兄弟安深、安远、安玄;杨思平之子杨珀、杨珞;杨尚保之子杨育、杨歆;杨孜敬之子杨景、杨珽、杨洪等人。 杨思平看了一眼杨安玄,道:「安玄,你此次进京,朝庭是如何看待杨家的?」 「此次进京朝庭并未召见,愚也未见到会稽王和司马元显,不过朝庭发还父亲与伯父的头颅,应该不会再追究杨家之事。」 众人松了一口气,当初杨佺期和杨广头悬朱雀门,可是被朝庭视为叛逆,大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杨安玄将司马道子给他的信拿了出来,递给杨思平道:「出京之时,会稽王派人给愚送信,嘱愚暗中募兵五千,以备不时之需。」 杨思平看信,杨安深问道:「募兵容易,这辎重朝庭可供给?杨家可供不起这许多人的给养?」 前些时日杨安远与岑明虎回到新野,本想招募二百新兵,可是阴、岑、邓三家碍于桓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他。 无奈之下,杨安远只带了五十名壮汉回归盘龙山。盘龙山胡彰病逝,胡朝接掌家族,他认杨安玄为主,自然全力支持杨家。 父亲身死之后,胡磊和胡明闹着分家,胡朝压制不住,只好将坞堡交于胡磊,要他每年交给山中十万石钱粮。 皇甫敷得了桓玄增派的二千兵马,再度率军攻打宛城,杨思平难以抵御退回盘龙山,皇甫敷并未追赶。 山中多出千余人,补给变得困难,恰好收到杨安玄带着杨佺期和杨广的灵柩回新息的消息,杨家族人决定前来新息商议对策。 杨思平飞快地看完信,笑道:「会稽王让汝南、河南、萦阳、襄城以及颍川五郡供给军粮,那山中的一千余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转为官军了。」 这一千五百余人经历过战场,杨安玄自然不会放弃,他早就替这些人安排好了去路。 杨孜敬接过信看了一眼,道:「朝庭对我杨家还是寄以厚望。会稽王既然让杨家募兵,国事为重,依愚之见坟前守孝便不用那么多人了。」 杨安玄没有点破杨孜敬把会稽王让他募兵改成让杨家募兵的小心思,杨家危难关头,确实需要族人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杨尚保接口道:「安深、绰儿,你们是长子,守孝之事便要你们多多受累,杨家遭此大劫,其他人还要为族中将来奔忙。」 杨安深皱着眉头道:「为父守孝愚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只留下愚与绰哥守孝,万一被人所知,岂不说我杨家礼仪传家是虚。」 杨思平捋着胡须道:「事有从权,朝庭正在用人之际,夺情为国效力亦无可厚非,届时解说几句便是。总不至于因为要争这虚誉,而置杨家重起之机不顾吧。」 杨安玄在路上想明白家主之事,为了安抚族人还是按照族规立长立嫡,准备推举大哥做这个族长。大哥能与自己合力同兴杨家自然最好,若是他想借族长权柄操控自己,届时自己会让他明白什么叫秀才遇见兵的道理。 「大哥替我等在坟前尽孝,为家族牺牲甚大。」杨安玄缓缓言道:「前次在盘龙山时愚说过,待父亲与伯父入土为安后商议族长之事。愚以为大哥可为我杨家族长。」 杨思平一愣,大哥、二哥身死,他原 有意继任杨家族长,无非是顾及杨安玄实力雄厚,至于杨安深还真没放在他心上。 现在杨安玄提议让杨安深接任族长,杨思平暗自叹息,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既然如此,自己也就懒得做坏人了,索性点头赞同道:「安深为人稳重,又是二哥长子,愚也觉得他可为杨家族长。」 杨孜敬和杨尚保对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至于杨绰等人,即便心中不愿也不会出言反对,就这样,杨安深轻易成了杨家族长。 杨安深眉梢忍不住喜色,感激地看了一眼三弟,道:「杨家遭逢大难,既然叔伯兄弟们推愚为族长,愚自当竭尽全力为族人效力。」 略停顿了一下,杨安深继续道:「愚要在父亲伯父坟前守孝三年,族中事还望长辈兄弟们大力相帮,愚先行谢过。」 说着,站起身对着众人揖了一礼,杨思平道:「安深,既然大伙推你做族长,自然会听从你的安排,你只管做主。」 杨安深笑道:「既然如此,愚就说说想法,不妥之处还请叔父、众位兄弟指出。」 「眼下当务之急是募兵」,杨安深看了一眼杨安玄,道:「会稽王的指令给了杨家重起之机,此事不容有失。」 「盘龙山有一千余人,这些人可召至汝南,免得被桓玄所趁。」杨安深道:「劳烦三叔你操练这些兵马。安玄在汝南颇具声望,加上汝南新任太守是阴敦,他与安玄是结义兄弟,应该会大力支持,辎重不用担心。」 杨思平点头答应。 杨安深又道:「盘龙山易守难攻,也不能放弃。二弟,你可率三百人驻于盘龙山,以防万一。」 杨安远垂头不语,谁都知道盘龙山在雍州境内,等桓玄腾出手来必定会派兵前去清剿。杨安深将他派去盘龙山,是置他于险地。 杨安玄心中暗哂,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二哥是沙场骁将,与自己的关系逐渐融洽,将来肯定会成为自己的臂膀,不能看他被大哥排挤。 「大哥,盘龙山有胡朝在,二哥若去怕生不睦。盘龙山离洛阳不过数日行程,若是骑马两日可达,依愚之见,不如让二哥前往洛阳一带募兵。河南太守辛恭靖与愚交厚,他会照看二哥。」 杨安远抬起头,心中感慨,三弟这才是真正为家人着想,可惜他不是族长。 杨安深想了想,道:「如此也好。盘龙山有轻骑数百,便留下给二弟吧,来去也方便些。」 接着,杨安深问询杨孜敬和杨尚保的要算,杨孜敬与襄城太守有旧,决定前去襄城;杨尚保则说自己不谙军事,索性留下来帮着族长打理族中事务。至于杨顺、杨玠、杨珀、杨育、杨景、杨珽、杨洪等人各随父兄行事不提。 最后杨安深道:「能者多劳,剩下颍川和萦阳两郡募兵事就辛苦三弟你了。」 杨安玄点头答应。 第二百四十五章筹钱之计 下山后杨安玄没有回农庄,而是直接驰入了郡军驻地。赵田等人事先得了信,齐齐候在营中。 都是沙场上可托性命的袍泽,杨安玄没有啰嗦,直接把打算说了出来。 「新任太守阴敦四月份将会到任,愚离京之前与他谈过,阴太守不会插手军务。」杨安玄交待道。 阴绩有些尴尬,一面是主公一面是胞兄,身处期间两难。 杨安玄看了一眼阴绩,道:「你不必为难,愚与阴兄是结义兄弟,你依旧行事即可。」 阴绩挠挠头,道:「话虽如此,愚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杨安玄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前去颍川募兵如何?」 赵田等人皆知杨安玄奉会稽王之命募兵,阴绩笑道:「那说定了,到时候愚随主公一同前往。」 杨安玄摇头道:「愚表面上要丁忧守孝,不宜四处露面,募兵之事要由你负责。而且愚有意趁丁忧之机前往魏、秦、燕等国看看。」 此话一出,孟龙符、蒯恩等人纷纷开口表示愿意相随。 杨安玄很感动,笑道:「诸君美意,杨某感激在心。不过汝南是我等根基,你们若都随愚出外,汝南郡军怎么办?」 赵田沉声道:「何去何从,我等愿听从主公安排。」 杨安玄早有打算,道:「赵田身为司马,不能离开,孟龙符和蒯恩要操练兵马,亦不便离开。汝南募兵自有你们,河南有杨安远,襄城有杨孜敬,颍川交给阴绩,至于萦阳便让严恪、裴强前去。」 俞飞见杨安玄没有念及他的名字,问道:「主公可是让仆跟在你身边?」 杨安玄笑道:「子壮兄(俞飞字)责任最大,愚有意让你和陈渔他们筹建汝南水师。」 洛阳大战,刘衷率水师来援,立下战功,司马尚之认识到原巡江营的战力精悍,下令刘衷率水师返还历阳。 刘衷返还历阳后,晋升为六品荡虏将军,周由、钱磊也升为七品扫虏将军。司马尚之让刘衷操练三千水师,仿练杨安玄所创的却月阵,深得重用。 伊洛河边杨安玄利用却月阵大破秦军铁骑,刘衷所率的水师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战后杨安玄认真考虑过,长江、黄河、淮水之间江河纵横,有一只水师能够快速地出击、增援和运送物资,将来肯定能取到大用。 原打算善用刘衷所率的巡江营,可惜巡江营年前被司马尚之要回,杨安玄不得不另想办法。 麾下俞飞、陈鱼等人出身水贼「浪中蛟」,让他们重操旧业多半胜任愉快。 刘衷返回历阳时,杨安玄向司马尚之要求留下两艘艨舯舰,用这两艘艨舯舰为基本,先行筹建二百人的水师。 杨安玄笑道:「子壮,你带了这些人在水上清理贼患,遇到有用之人便吸纳进水师,水师是多多益善。」 天下纷乱,山贼水寇多如牛毛,杨安玄想过让这些新募的兵丁剿灭水贼水寇,也算是造福天下苍生。 赵田听完杨安玄的构想,沉声道:「主公,要募集五千人马容易,可是光靠朝庭许诺的那点钱粮辎重可不行,主公还想筹建水师,钱粮从何而来?」 赵田一直跟在杨安玄身边,跟着杨安玄筹建安玄军,然后又改建汝南郡军,这些兵马都称精良,但是所耗却是普通兵丁的数倍之多。 颍川夺马,洛阳败秦师,都表露出汝南军的强悍,而这强悍的背后是大量训练、丰厚补给、精良装备等原因堆积而得,离不开大笔的钱粮投入。 这些钱粮投入大半缘自杨安玄个人,所以说汝南郡军是杨安玄的私军亦不为过。 杨安玄目前每年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京口淑兰院二百四十两金、 云节纸分润三十两金、面馆分润五十两金,盘龙山袁河分润五十两,应家分红百两金,加上俸禄之类收入约有二十两,一年收入将近黄金五百两左右。 一年五百两金的收入,抵得上一个大家族的收益,杨家在巴陵有田地、茶田以及各种生意,除去粮食外一年的收益也不过五百两余金。 这五百两金族中积存二十分之一左右,用于祭祀、补助孤寡、养育孤幼等,发放薪酬约占五成,剩下的分给族中四百余户。. 像杨广、杨佺期、杨思平这样的主枝一年所得也不过十余两左右,至于那些远枝每户所得不过数千钱。 而寻常百姓,一年忙到头,衣食尚不保,能落个百余钱就算不错了。 汝南郡军有将士二千,战马八百匹,朝庭按三千之数补给军粮,平均每人每月发粮三石,月给九千石,其他补给约千石,合每月万石。 杨安玄厚待郡军,吃食不断荤腥,吃食折算成粟米,平均下来每人五石;每匹战马所耗折算五石,加上其他补给每月耗用在一万五千石左右,减去朝庭所给,每月仍需贴补五千石左右。 每石粟米价一百五十钱,五千石合钱七十五万,即七十五两金,年需金九百两。 这两年汝南收纳流民,鼓励开荒,推广杨家犁,官府每年能多得粟米十余万石。杨安玄为汝南太守,能从府库中拿出部分钱粮补贴军用,加上自身的贴补,算是勉强维持了下来。 接下来要募兵五千,若想保持战力,缺口会在千两金以上。太守之职换成了阴敦,就算阴敦是自己的结义兄弟,但他不可能像自己那样给予郡军那么大的支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争雄天下,要有争夺天下的资本。靠掠夺聚集钱粮,只能称雄一时,最终难成大气。 朝庭之所以能平定大多数的叛乱就在于它可以调动大多数的财富支持战争,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赢得战争。等到钱粮耗尽,改朝换代自然而然就来临了。 大乱已生,接下来会越来越乱,直至桓玄篡位,刘裕兴起,东晋被宋所替代。 杨安玄知晓历史走向,当然不会坐视,要逐鹿天下,就要预做筹谋。即便没有会稽王的秘令,杨安玄也想学谢玄招募北府军一样征募万人以上的队伍。 谢玄当年有朝庭和门阀的支持,所以能招募八万人的北府军,自家庙小,养不起这许多人,便先按会稽王所说招募五千人吧。 司马道子许诺五千兵马的粮草和辎重,杨安玄真没指望,朝庭连官员的俸禄都拿不出来,除了空头命令还能给什么。 自从王恭叛乱,殷、桓、杨三家浔阳结盟,接着孙恩三吴作乱,朝庭对地方的约束力越来越弱,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对杨安玄来说,会稽王的命令给了他向五郡伸手的借口,不给便自己去拿。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自己急需用钱,先得想一门赚钱的生意解燃眉之急。 回到城中住处,杨安玄一个人在书房静思。 他曾向齐远老爷子打听过做什么生意赚钱,齐远告诉他与秦、燕、魏甚至西域生意往来,有几样东西的利润很大。 一是丝绸、布匹等物,二是瓷器、漆器等器皿,三是茶叶、药材、纸张等物,四是金银饰品,当然走私铁器、粮食等物更赚钱。 杨安玄曾能过齐家用宿铁刀(斩铁刀)向燕国换取马匹,这门生意怕是不能再做了。 灌钢法治出的精铁能换不少钱,限于产量规模有限,杨安玄也不想将大批的精铁流出去,说不定将来会给自己造成麻烦。 在齐远所说的几样东西里,杨安玄还真找到了生财之道,那便是瓷器。 时下最好的瓷器是越窑炼 制的青瓷,釉色主要以淡青、造型趋于简朴,纹饰少,看上去简洁大气。 前世作为考古学家,杨安玄对瓷器十分熟悉,也很喜欢晋青瓷。 当初推出碧春茶,阴家送了他三套青瓷茶器,阴晞告诉他,这些茶器两瓷两金,还不一定能买到。 青瓷都有两瓷两金的价格,那么彩瓷又能换回多少金子。 杨安玄知道,最早的彩瓷--唐三彩其实出自隋朝,在唐代中期得以兴盛。 这种低温釉陶器,以细腻的白色黏土作胎料,用含铅的氧化物作助熔剂,在烧制过程中,用含铜、铁、钴等元素的金属氧化物作着色剂融于铅釉中,形成黄、绿、蓝、白、紫、褐等多种色彩的釉色,以黄、绿、白为主,被后人称为「唐三彩」。 杨安玄记得唐三彩的制造工艺:舂捣、淘洗等加工的白色粘土捏制成形,晾干入窑经千度烧制成型。冷却后上釉挂彩,再入窑焙烧至八百度即得成品。 时下已有炼制成型的技术,只是无人知晓上釉挂彩,再入窑焙烧,杨安玄在脑袋中回忆着那些釉料:长石、石英、黏土……磨成油浆后用浸、喷、浇等手法施于坯体表面……(勿细究) 兴奋地一拍胡桌,桌上的茶盅震得弹起,在旁边打瞌睡的张锋吓得一跳,迷糊地睁开眼问道:「公子要换茶吗?」 杨安玄摆摆手,抽出纸,取笔蘸墨,将彩瓷的制作工艺和所需的材料分几张纸写好。工艺、材料、融釉、炉温等等分成几处,是因为杨安玄不想将技术掌握在一家手中。 彩瓷是取之不竭的金山,可以想像面世之后带来的财富何等惊人,一家吞不下这生意。 杨安玄小心地将纸收入密匣锁好,他要利用彩瓷生意尽可能多地拉拢盟友,盟友越多越利于自己行事。共同的利益会让盟友齐心合力,而人数众多会彼此牵制,更利于他操控。 前世杨安玄在河南一带考古,安阳窑、巩县窑、密县窑都在河南,安阳在被前燕占据,巩县在偃师东部,密县则在荥阳郡。 两次救援偃师,与裴、严两家结下紧密关系,裴、严两家都有瓷窑,所以杨近决定将瓷窑设在偃师。 偃师有三万余户人家,去年秦军攻打偃师,数万百姓帮着守城守坞堡,经历战事,杨安玄让阴绩募得一千二百余人,皆是精锐。 杨安玄目光闪烁,偃师于他而言是块宝地,一旦战起可轻易招募万余兵马,假以时日,即便是魏、秦、燕诸国再来,也可与之沙场争雄。 第二百四十六章因财而动 南顿,应府。 家主应旭拿着杨安玄的信沉吟良久,信中杨安玄请应家派人前往新息城,说是有桩大生意要商谈。 信中透露,这桩生意牵涉到很多家族,收益绝不在冶铁铸兵之下。 去年六月开始与杨安玄合作冶铁铸兵,虽然铸出的兵刃都被杨安玄拿走,但产出的精铁仍让应家赚得盆满砵满。 七个月时间靠卖精铁就赚了三百余两金,分给杨安玄百两红利应家仍得利二百多两,比起往年矿业的利润翻了两倍,成了应家的支柱产业。 灌钢法炼出的精铁价廉物美,客商纷纷向应家救购,棠溪一带的铁业没了生计,纷纷关门歇业。 应旭让应浩收购矿山,兼并棠溪的铁业,扩大产量,曾经的龙头老大周家也被逼得苟延残喘。 杨安玄再度率军击败围困洛阳的秦军,应旭越感杨安玄潜力无限,值得下注。 年底分红,应旭并没有按约定只给一成,而是直接给出纯利的三成。除此之外,应旭以四子应康的名义捐赠郡军二千石军粮,应康已是军中部司马。 收益尤在冶铁之上,应旭迸然心动。长子应奕笑道:「大人,杨安玄去职丁忧,这趟前往新息孩儿让前去看看吧。」 应旭抚须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杨安玄虽然去职,但昨日为父刚接到你堂兄的信,说朝庭原本有意夺情,不过杨安玄自己固辞,朝庭才不得以让他丁忧。」 应奕羡慕地道:「朝庭对杨安玄还是十分看重的。」 「不光如此,应洪在信中透露,不日朝庭便要下旨晋封他为五品都亭侯,五兵部董尚书奏称杨安玄为国之良将,应加封其广武将军之职,以便随时召之为国效命。」 应奕吸口凉气,道:「如此说,一旦朝庭遇事,很快便会夺情起复。」 应旭点点头,道:「所以此次前去新息,为父有意亲往,你随为父一同前去拜会杨安玄。」 应奕满怀期待地道:「这位杨太守,称得上点金手,弄出来的几样东西都是畅销货,不知这次又想出什么好生意。」 应旭沉声道:「恐怕不光是谈生意,为父估摸杨安玄是在布局将来,应家不容错过良机。」…… 新野,阴家庄。 随着阴慧珍成为阴贵妃,原本齐头并进的阴、岑、邓三家已然是以阴家为首了。 去年十月阴敦与温家女成亲,今年二月阴家如愿升为三品,踏入上品门户。 阴家连续大庆七天,便连桓玄也派出使者前去道贺,阴家在雍州境内成为顶级门阀。 阴家堡新增了三百多户人家,二千余亩田地,还有几处山林、水泽,眼见得家族一天天壮大。 接到阴晞的信,岑纳、邓靖不敢耽搁,都按时来到阴家坞。 人逢喜事精神爽,阴晞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笑容满面地招呼岑纳、邓靖坐下,仆从献上新茶。 阴晞指着茶水道:「郗尚史进京后,这碧春茶的行情见涨,新茶已涨至二千钱一斤了。这是老夫精选准备送进宫的茶,两位贤弟尝尝,比起市面上的茶好了不少。」 邓靖呷了一口,赞道:「茶香泌人,果然珍品好茶。」 三家都有茶山,但制碧春茶的工艺阴家却没有告知两家,只是高价收购两家的茶叶。 岑纳心急,径直问道:「阴公,你专程叫我们来有何事?」 阴家势大之后,岑纳和邓靖商议,自降了一辈,与阴友齐相平,称呼阴晞为阴公。 阴晞笑道:「令直(岑纳字)莫急,且饮完这杯茶再说。」 一盏茶饮罢,阴晞拿起案上的信递给邓靖,道:「杨安玄来信,请我们派人前往 新息,说是有一场大生意要谈。」 杨安玄在新野留下了不少东西,除了诗赋外,杨家犁、练兵法、云节纸、碧春茶还有白糖,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邓靖和岑纳隐约听到过传言,杨安玄所学传自洛阳的一名姓宋的野道士,阴家还派人到洛阳找寻过,可惜没有结果。 看罢信,邓靖笑道:「这是好事,愚愿意亲去新息。」 三家之中,阴家一马当先,岑家因为岑明虎的原因居于中间,邓家落到了后面,邓靖心中暗急,希望与杨安玄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些。 邓家在京中亦有耳目,知晓杨安玄虽然丁忧去职,但朝庭对他寄以厚望,何况跟着杨安玄一起做生意,那是肯定有钱赚。 当初阴敦与杨安玄关系密切,阴家得利甚多,虽说三家一体,邓、岑两家只能跟在后面喝口汤,说起来不得不佩服阴晞老谋深算、眼光毒辣。 岑纳快速地扫看完信,道:「敦侄马上就要接任汝南太守之职,杨安玄此时让我等派人前去商谈生意,会不会与敦侄有关。」 阴晞知道岑纳粗中有细,大事明了;而邓靖看似事事细心,其实遇事犹豫,容易错失良机。 「杨安玄向来行事磊落,与敦儿又是结义兄弟,敦儿此次就任汝南太守,事先与杨安玄打过招呼,应该无事。」阴晞平静地道:「再说绩儿还是汝南郡军中的将领呢。」 岑纳笑笑,将信交还给阴晞,没有再做声。 沉默了片刻,阴晞道:「老夫年岁已大,经不起旅途劳烦,既然令直愿往,就由你替我们前去吧。三家各选派些子侄,随你一同前去,多见见世面。」…… 偃师裴家坞,老坞主裴博已不出面理事,族中事渐交由长子裴胜。 接到杨安玄的信后,裴胜思索了一下,携信起身前往后堂,远远看到父亲拄着杖,牵着自己的幼子裴兴在院中徐行。 看到儿子,裴博并没有松开孙儿的小手,问道:「何事?」 见裴胜要将手中信递上,裴博道:「是何人的信,你说便是。」 「是杨太守的信,他邀裴家派人前往新息,有桩生意商谈。」 裴博霜眉一皱,讶声道:「强儿可曾来信?」 裴胜摇头道:「二弟不曾派人送信。」 裴博松开孙儿的手,慈爱地笑道:「去玩吧,爷爷与你爹有话说。」 裴兴恭敬地向祖父、父亲行过礼后,倒走几步,转身不急不慢地离开,直到院门口才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出了院门。 裴博疼爱地看着孙儿背景,对儿子道:「兴儿不满六岁,便识礼稳重,裴家后继有人,你要好生培养他。」 裴胜应了声「是」。 知子莫若父,看到裴胜垂眉遮住眼光,立时明白他心中所想,心中轻叹一声,道:「兴儿是你的第四子,为父看重他的聪慧,并未要你将来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他,只是让你好生培育,要知雄儿也是我的孙儿。」 裴胜眼神一乱,恭声道:「孩儿忘记下了。」 裴博一手捋须,语气沉重地道:「为父已是日薄西山,离大去不远了。族中事交与你,自是以你为族长,你不要认为为父会将族长之位留给你二弟。」 裴胜心中一松,这是裴博第一次在面前公开告诉自己将族长之位传与他。 「你二弟在汝南军中已是校尉,跟着杨安玄将来做个将军应该不难,他不一定会将裴家族长看在眼中。」裴博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兄弟是一母同胞,要齐心才是,眼下时局动荡,有强儿在外也能护住家族几分。」 感觉头有些发晕,裴博闭上眼拄着杖喘息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杨 安玄相邀之事不能不理,你且去严家坞问过你岳丈的打算,两家一齐动身吧。」…… 牛车在府中前停住,齐盛迫不急待地从车中跳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抱出两个匣子,交到仆从手中,吩咐道:「小心捧着,别摔了,里面是贵重物品。」 带着仆从脚步匆匆来到后院父亲住处,齐远见儿子一脸激动,笑道:「杨太守许了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兴奋。」 两只匣子放在案上,齐盛挥退侍女,亲手打开木匣,从里面抱出一尊物件,道:「父亲,你看这是什么?」 齐远有些眼花,见那东西红一道、黄一道,形状像个瓶子,道:「这是什么东西,花里胡哨的,拿近些。」 齐盛小心地将瓶子捧到父亲面前,齐远接在手中,顿时瞪大了眼睛,用手在颜色上擦拭了几下,惊问道:「这是彩瓶?」 「不错,是彩瓶」,齐盛长出一口气,道:「杨太守找孩儿前去,让孩儿看了几件彩瓷品。」 说着,打开另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件彩瓷侍女。 齐远惊呼道:「这是如何做到的,这是无价之宝。」 齐盛一屁股坐在席上,目光痴迷地看着那尊彩衣侍女瓷像,喃喃语道:「价比黄金啊。」 齐远小心地将彩瓶放回匣中,端起茶一口喝干,又倒上一杯饮尽。 一连喝完三杯,这才感觉略平静了些,带着颤音问道:「杨太守可是想让齐家烧制彩瓷?这东西太炙手,齐家吃不下。」 齐盛摇头道:「杨太守说这是大买卖,要邀很多人合作,让齐家参与其中。」 齐远反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众人撑船方稳,杨太守没有忘记齐家,是想拉扯齐家一把。」 「杨太守让孩儿准备好客栈,接待前来相聚之人。」齐盛道:「孩儿准备把来客安排到齐家老店去。」 齐家是新息城最大的商贾,在城里有处客栈,有八个跨院,上房二十间,足以安置来客。 齐远点点头,道:「你要用心,招待好这些来客。能被杨太守邀来的人,肯定不简单,小心交好会有好处。」 齐盛兴奋地应道:「孩儿明白。」 第二百四十七章布局将来 自四月七日开始,齐家客栈便不再接待来客,专门迎接应杨安玄所邀前来之人。 齐盛早早住进客栈接待来人,南顿应家家主应旭到了,新野邓家家主邓靖带了二十余人来了,盘龙山的胡朝和坞堡的袁河也来了,偃师的裴家和严家也到了,齐家客栈住进了百十号人,十分热闹。 听着众人互相寒喧,打听着杨安玄召他们前来商谈的究竟是何生意。齐盛有几分得意,原来只有自己知道这生意为何,不过他深晓言多有失,并没有多嘴。 四月十日,杨安玄带着几名族人到来,揭开了迷底。 客栈的大门掩上,前门后门都安排了郡军把守,警戒森严的样子。 当六件彩瓶、彩碟、彩马等物摆放在众人面前时,前堂立时沸腾了,无论是应旭、邓靖,还是裴胜、严泓、胡原等人,都知道这确实是桩赚钱的大生意。 作为展品的彩瓷是杨安玄让张锋寻了家小窑,说服窑主一家成为他的荫户,然后让他烧出一窑瓷器。把磨好调成的釉彩施于烧好的瓷器之上,再入炉烧制挑出了上好的十余件成品。 众人簇拥在瓷件前,既小心翼翼又忍不住用手摩挲,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足足过了一刻钟,应旭笑道:「杨侯,越窑烧出的瓷器号称两瓷两金,这彩瓷比青瓷要高出数筹,真是门好生意。」 众人哄然附和,眼中闪着光。 四月初二,朝庭对杨安玄的封爵颁至,都亭侯。五兵部正式行文,让杨安玄为朝庭募兵五千,为了方便他行事,将杨安玄的广威将军升为广武将军。 随同杨安玄出征洛阳的诸将都得到了封赏,赵田、阴绩、孟龙符、蒯恩、俞飞皆封将军,五至六品不等,裴强、严恪、徐孝重等人成为校尉。除了他们,军中立功将士相应得到晋升,足以支撑起万人队伍所需的架构了。 裴胜、严泓等人纷纷出言恭贺杨安玄封侯,胡朝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至于袁河,这几年一改往日脾性,兢兢业业操持杨家生意,杨安玄通知他与胡朝一起前来,是准备接纳他成为部曲了。 杨安玄指着案上的彩瓷道:「愚召集诸公前来,便是商议这门彩瓷生意。愚有个粗略的想法,提出来供大家斟酌。」 杨安玄将扣除成本后的净利分成十股,他提供技术占两股,生产占两股、销售占两股、护卫占两股、监督核算等占一股半,剩下的半股留给出面打点关系的人。 生产彩瓷的窑厂杨安玄决定放在偃师,裴胜和严泓大喜,称两家都有窑厂,能确保彩瓷的生产。 杨安玄定下基调,至于销售、护卫、监督、打点等每股之间各家如何分配,杨安玄没有参与。 足足争了两天,分配方案记于纸上,每个人都签字画押,正式确认下来。 裴、严两家提供窑厂、工匠,保证瓷器的出产;新野三家、应家、齐家以及盘龙山分摊了销售和护卫,届时按销量分成;至于监督核算各家都派人参与;打点关系到结算时视情况而定。 杨安玄从他的两股中拿成半股给了杨家,让杨家搜罗釉彩所需的原料,配备釉彩,将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门生意大家保守的估计红利至少在五千两以上,算下来最少也有几百两金进帐,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深感不虚此行。 议罢正事,诸人欢聚畅饮,庆祝合作愉快共同发财。 说实话,杨安玄对钱财并不在意,意在天下的人怎么会对钱财痴迷。 敬了几杯酒,杨安玄找到应旭,道:「应公,且到静处说话。」 两人来到应旭所住的院中,应奕识机跟随在身旁,斟茶倒水之后坐在父亲身后。 应旭笑道:「杨侯,康儿得你照应,老夫以茶代酒,谢过了。」 应康原是军曲侯,洛阳大捷杨安玄向五兵部报请功名单,将未参战的应康也放在其中,由军侯升为部司马。 杨安玄道:「愚得应公多处照应,应康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应旭放下茶杯,问道:「会稽王让杨侯募兵五千,此事可要老夫帮忙。」 杨安玄笑道:「愚正为此事找应公。天下流民甚多,募兵不难,但要练出精兵却不易。此次洛阳愚能侥幸击败秦军,应家所铸的刀箭居功甚伟。」 应旭手拈胡须,道:「若要铸造装备这五千新军的刀枪,没有三年恐怕难成。」 「这正是愚要与应公商议之事。」杨安玄微笑道:「不知应公如何看天下形势?」 应旭目光一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低头端起茶杯,慢慢饮茶。 杨安玄并未催问,也端起茶细品,屋内寂然无声。 应奕感觉呼吸有些急促,他与父亲没少讨论天下之势,都认为天下将乱,杨安玄挑起话头用意何在? 一盏茶饮尽,应旭放下茶盅,沉声道:「杨侯若能将冶兵之法告诉应家,应家愿为杨侯兵马提供征战沙场的利器。」 话没有挑明,杨安玄却心满意足地笑道:「杨某将来若有寸进,必不忘应公相助之恩。」 应奕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他隐约地感觉到父亲将家族的命运赌押在了杨安玄身上。…… 就在杨安玄与应旭商议之时,孙恩再度卷土重来。 孙恩退守海岛,带去了近十万部众,海岛没有出产,带去的粮食很快消耗殆尽,要想活命,唯有登陆重新抢掠。 谢琰坐镇会稽郡山阴城,麾下曾劝他采用招降政策,瓦解孙恩的队伍。 可是谢琰自视极高,加上孙恩为乱时杀了不少谢家人,谢琰对孙恩为首的乱民恨之入骨,道:「苻坚百万,尚送死淮南,况孙恩奔衄归海,何能复出!若其复至,正是天不养国贼,令速就戮耳。」 四月十二日,孙恩于浃口登陆,逆甬江西上,有意避开坐镇会稽的北府军主力。 谢琰准备不足,孙恩攻城掠地进行得很顺利,先后占领浃口、余姚,到达上虞,然后移师上虞北部的邢浦。 孙恩屯军邢浦,做两手准备,一是抢掠粮食物资,二是若北府军前来,战事不利好出海逃走。 得知孙恩打到了邢浦,谢琰才漫不轻心地派参军刘宣之统军攻打孙恩,孙恩不敌,败过出海。 可是孙恩并没有逃回海岛,而是带着船队游弋于江口一带,寻机继续登陆的机会。 谢琰于是将北府军布防于山阴以北的沿海一带,结果被孙恩找到机会,于邢浦一线击败上党太守张虔硕,突破北府军的防线,再度立足于邢浦。 消息传至会稽山阴,谢琰召集众将破敌。 原刘牢之部将、广武将军桓宝建议加强山阴的防御,将水军安排在南湖,在山阴境内设置伏兵,引孙恩来袭,然后关门捉贼。 帐下督张猛赞道:「桓将军此计甚妙,以山阴吸引贼人攻城,伏兵断其后路,水师可见机行事,贼人必被聚歼于城下。」 谢琰板着脸训道:「区区草寇,何足挂齿。待其远来,愚亲率大军平灭之。」 张猛被斥,眼中闪过恨意,低头不语。 荆州江陵,桓玄通过颁布召贤令,吸纳一批士族子弟为官,安抚了荆、江、雍一带,然后派冯该、吴甫之、皇甫敷招募兵马,伺机而动。 孙恩再度作乱,桓玄感觉机会来了,上疏朝庭再度请任江、荆刺史,并声明要领兵东进,帮着朝庭剿灭孙恩。 司马元显接到桓玄的上疏后,赶紧下诏称孙恩不过是皮癣之疾,不需荆江兵马出动。 桓玄的心思很明了,司马元显无奈之下,只得以朝庭名义下旨让加封桓玄江、荆两州刺史,督荆、江、司、雍、秦、染、益、宁八州及扬、豫八部诸军事。 见朝庭满足了自己的要求,桓玄越发自得,深知朝庭外强中干,已不能约束自己,自行任命其五哥桓伟为雍州刺史,侄儿桓振为淮南太守,朝庭得知后亦无可奈何。…… 四月二十六日,新任汝南太守阴敦到任,辛何率阖府官员迎接。 阴敦给众人送上「安心丸」,称以前汝南郡治理得很好,他到任后一切照旧,大家安心履职。 三日后,阴敦携妻前往杨家庄,拜见袁氏,在杨安玄的陪同下前往杨佺期和杨广坟前拜祭。 五月二日,杨安玄带着张锋悄然离开了新息城北上。 路过嵩山,杨安玄前去拜访寇谦之而不遇,其弟子称寇仙师应魏国华阴公主之邀,带着十数名徒众前往魏都平城讲经去了。 望着山间起伏变幻的云海,杨安玄心想《云中音诵新科之诫》撰成之后,这位寇仙师有些坐不住了,历史因自己发生了变化,也不知这位寇仙师能否早日成为帝师。 五月十日,杨安玄到达偃师,先到忠义冢祭拜英灵。 忠义冢在河南太守辛恭靖的大力支持下,修缮得十分齐整:泥路被青砖甬道取代,两侧栽植着松柏,墓地面积扩展了许多。 甬道右侧建了几间瓦房,有人在此守墓,看到杨安玄来祭扫,摆出香炉、端出瓜果,手脚麻利熟练。 让张锋给了些钱与守墓人,守墓人殷勤地请杨安玄到屋中喝茶,捧出两样撒着芝麻的油炸面片做茶点。 杨安玄从守墓人嘴中得知河南太守辛恭敬、偃师县令严凯对忠义冢都十分重视,今年清明辛恭靖还专程到此祭祀,偃师百姓对英烈也十分敬重,时常有人前来祭扫。 看到守墓人满面肃穆,杨安玄心知,人人以英烈为荣,将来再有战事发生,百姓定会不惜死战。 免费阅读. 第二百四十八章喜得奇珍 平柏裴家坞,杨安玄暂住于此,裴胜、严泓带他参观了两家的瓷窑。 严家瓷窑烧出器物,然后移至裴家的瓷窑施釉。釉料的采买和调配是杨家人,而杨家人不清楚第二次炼制的温度控制在多少,这样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彩釉生产的秘密。 接着,跟着裴胜来到坞堡的西南角,那里是存放物资的库房,门前有十数名堡丁在看护。 打开最里面库房的铜锁,推开沉重的木门,杨安玄看到数排陈列在案几上的盆、洗、盘、罐、灯、盏等物。 有人燃起火把,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些盆、盏焕发出多彩的光芒,流光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裴胜和严泓在杨安玄身旁相陪,看着这些彩瓷件无不流露出痴迷之色,杨安玄见案上的彩瓷不过五六十件,诧异地问道:「就只烧出了这些?」 裴胜笑道:「已经烧了几窑,前面几次没有经验,都未成。这是后面两次挑出来的上品,其他件有些暇疵,家父说宁缺毋滥铁,都让捣毁了。」 说这话时,裴胜和严泓都露出肉痛的神情。 严泓忍不住道:「那些彩瓷虽然有些小毛病,卖出去价钱也绝不会低,岳丈真下得了手。」 杨安玄笑道:「姜是老的辣,裴公做得没错,这样才能保证精品卖出好价钱,哪怕一窑只出数件精品,咱们也能稳赚。」 裴胜和严泓都笑出声来,裴胜道:「这门生意足以让我们几家变得富可敌国。」 杨安玄随手拿起摆放在案上的彩瓷验看,颜色艳丽,或红或绿或棕,不过略显呆板,变化不多,还没有形成图案。 顺嘴将心中所想说了说,裴胜和严泓暗记在心,准备以后改进。 粗略地扫看了一眼,杨安玄问道:「就这几件,怎么售卖?」 严泓笑道:「已经不少了,最近这两日又有一窑出货,应该能有百十件成品。应家、齐家以及新野的那几家都派管事来了,准备提货,每家能分到三十余件,不少了。」 杨安玄醒悟过来,彩瓷是划时代的新东西,价格肯定不便宜,就拿自己手边的淡绿瓷碗来说,卖到显贵人家,至少也能换回十两金。 阴、应、齐等家做生意,不可能专卖彩瓷,肯定夹杂在其他生意中。有数十件这样的珍品,足矣,多了,反而卖不出价来,自己刚才还说裴博眼光老到,转瞬就记了物以称为贵的说法。 按照当日商议,应家负责江南及南洋一带,齐家走魏、燕、柔然等国;新野及盘龙山几家与秦、凉以及西域通商,杨安玄决定前往魏、燕等国,于是问道:「齐家派人来了吗?」 「前两日就到了,应家也来了,只等新野那边派人来,大家好分配。」裴胜答道。 问明齐家来人是自己认识的齐晖,杨安玄让裴胜请他明日来见自己。.z.br> 离开库房,裴胜道:「杨侯,家父说有事想见你,请你移步到后堂一见。」 裴家后堂,裴博拄着杖着在门前迎侯,杨安玄快步上前揖礼,道:「裴公,安敢劳动你相迎。杨某有礼了。」 裴博笑道:「杨侯于裴家有再造之恩,老夫没有出堡相迎,已是失礼了。」 杨安玄扶着裴博进屋,分宾主落席,仆人献茶。 一盏茶饮罢,裴博感叹地道:「杨侯对裴家恩重如山,两度从秦人手中救下我等,裴家、严家以及偃师百姓感激涕零。」 杨安玄笑道:「裴、严两家对愚相助甚大,说到底不过是相互扶持罢了。」 裴博点点头,道:「杨侯将制造彩瓷的生意交给裴、严两家,此为大礼也。礼尚往来,裴家也有一份礼物送给杨侯。」 裴胜得到示意 后,从裴博身后的木箱中捧出四个尺半长的黑木匣放在案上。 裴博捋须笑道:「老夫出身河东闻喜裴家,也算是名门望族,论起来祖上与弘农杨家亦有交情。」 杨安玄知道闻喜裴家在东汉时出过尚书令裴茂,曹魏时有裴潜、裴頠,西晋有裴秀,有与王戎齐名的裴楷等等,确实称得上名门望族。 裴博看着案上的黑木匣,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道:「不瞒杨侯,老夫祖上是季彦公(裴秀)的次子,永嘉之乱老夫的先祖带着族人迁居于平柏谷。」 见杨安玄听到季彦公时脸上露出茫然神情,裴胜解说道:「先家季彦公讳秀,是武帝朝的钜鹿郡公,后升任司空,谥号「元」。」 裴秀,杨安玄恍然大悟,目光热切地望向案上木匣。 裴博笑道:「看来杨侯猜出来了,这匣中盛放的正是先祖所绘的《禹贡地域图》,胜儿,打开匣子请出地图,让杨侯观看。」 杨安玄起身整衣,对着黑匣深揖一礼,道:「杨某幸甚,能得见大贤所绘舆图,请净手。」 看到杨安玄如此尊重先人所绘的《禹贡地域图》,裴博和裴胜都很满意。命仆从用铜盆盛水,三人都净过手,裴胜小心地打开黑匣,从里面取出一卷缣帛。展开略显黄色的缣绢,赫然是绘制着一幅舆图。 裴博对这副图显然很熟悉,指点着缣图道:「这便是河南、萦阳一带的舆图。杨侯请看,此处便是平柏谷,洛阳在此,这里是偃师城……」 比起前世杨安玄所见的地图,《禹贡地域图》显得粗陃,山水地形的比例也失真,可是在当前的条件下,这幅图比起杨安玄所用的地舆图要详细得多。 杨安玄记得《禹贡地域图》绘于晋武帝年间,采用「制图六体法」,即分率(比例尺)、准望(方位)、道里(距离)、高下(地势起伏)、方邪(倾斜角度)、迂直(河流、道路的曲直),在制图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后世制图有着深远的影响。 这幅《禹贡地域图》是裴秀任司空时,认为《禹贡》(尚书中的一篇)所述的山川地名沿用过久,及今多有变化,甚至混淆不清,于是对照古今之舆图,对存疑、新增、弃用的地名加以注解,作成《禹贡地域图》十八篇。(1) 晋武帝司马炎得到《禹贡地域图》后,收之于秘府,不轻示于人。永嘉之乱,洛阳兰台被焚,《禹贡地域图》从此失传了,没想到裴家还珍藏着一份。 裴博感伤地道:「家祖绘制《禹贡地域图》时一共作了两份,一份献给天子,另一份存于家中,这份图是先祖当年从家中带到平柏的。」 杨安玄让裴胜找到西晋时青、徐、衮等州的地图,小心地查看着。 裴博道:「绘制《禹贡地域图》之后,有人绘制了《天下大图》,用缣八十匹,不便阅览。先祖于是用制图六体法,「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缩绘成《地形方丈图》,把名山、大川、城镇、乡村等标示在图上。」 这是全国地图了,杨安玄欣喜地问道:「此图可传了下来。」 裴胜打开一个长约三尺的黑匣,从里面取出三尺宽、五尺长的缣图展开,裴博指着图道:「杨侯,这便是《地形方丈图》。」 杨安玄紧盯着地图,两眼放光,欢声道:「此真乃无价之宝也。」 裴博笑道:「老夫观杨侯志在天下,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禹贡地域图》和《地形方丈图》便赠于杨侯。」 杨安玄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裴博深揖一礼,道:「多谢长者所赐,安玄铭记在心。」 看到杨安玄如获至宝发自内心的欢喜,裴胜想起杨安玄在库房时拿着价比黄金的彩瓷,一副漫不轻心的样子,真正是 志在天下的人物。 想起二弟裴强跟在杨安玄身边,已是军中校尉,前几日与严恪一起回到平柏募兵,两人皆是一身铁甲,骑着高头大马,身边护卫前呼后拥,着实让他眼热。 倘若这位杨侯将来能像父亲所猜的那样封疆裂土,二弟肯定要随之水涨船高,这次二弟回来募兵,自己要全力相帮。 杨安玄回到裴家安排的客房,找出西晋时衮、青、徐等州的地图,取了纸笔小心地描绘。原件太过珍贵,不能带到身边,自己手绘的地图就无妨了。 让张锋找来细线,用线在舆图上横竖分块,然后将大小相仿的云节纸折叠出一个个方块,按块绘图,不容易失真,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第二天,齐晖前来拜见,杨安玄提出跟他一起前往魏国。 后燕国都中山城落入魏国之手,国土渐被魏国蚕食,分成了南北不相连的两块。北边以燕主慕容宝为帝,以龙城为国都,退守东北一隅;南面则由范阳王慕容德占据滑台,自称燕王。隆安三年,魏国攻占滑台,慕容德率军向东,攻占晋朝的青州、衮州领土,以广固为都。 如今北地以魏称雄,杨安玄知道将来魏会统一北方,所以要观敌势首先便要看看魏国,前往平城。 诸国之间战争不断,但商路未绝,齐家与魏、燕、秦都有生意往来,在各国自有当权者照应。 齐家在魏还是代国时就通过送礼与拓跋珪的皇妃贺夫人建立起关系,有贺夫人照应,齐家在魏国的生意畅通无阻。 为了获得当权者照应,齐家要源源不断地送出钱财礼物,用于打点的钱财占了红利的三分之二。 齐晖事先得了家主齐盛的通知,知道杨安玄会化装成护卫随他前往平城,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注(1):《禹贡地域图》应该是地图集,所有有制图六体法。但参照《禹贡》是尚书中的文字,所以笔者认为《禹贡地域图》是地图加注解的合称。 免费阅读. 第二百四十九章指点迷津 第二百四十九章指点迷津 商队由河内郡过上党郡、开乡、太原郡、新兴郡、雁门郡,最后前往魏都平城。 这条路的前段杨安玄当年曾走过,旧地重游不禁感慨万千,比起五年前平静了许多,官道之上商旅不断,不时能看到僧人和道士走过。 从齐晖嘴中得知魏国夺取中山城后,鼓励胡汉共处,并仿造汉制推选了一系列改革,鼓励农耕、建立官制、招收学员、广索书籍,治内相比燕国统治时更为安宁。 杨安玄想起当初过五龙口时带队的宗提向山上的贼人送礼,笑问道:「齐管事,再过两天就过五龙口了,山上的贼人可还在。」 齐晖诧异地看了一眼杨安玄,道:「郎君可是曾来过,怎么会知道五龙口有山贼?不过,这伙贼人已经被魏国官府剿灭了。」 杨安玄化名齐玄,带着张锋扮成商队护卫,跟随在齐晖身边。 想起入山前曾跟着氐汉索檀到苏家堡补给,杨安玄又问道:「愚记得五龙口前有个苏家堡可以补给,现在可还在?」 齐晖已能确定这位杨侯确实曾经到过魏国,苏家堡的位置较偏,只有常走这条商路的人才知晓它的存在。 「苏家堡还在,咱们经过时正要补给食物」,齐晖笑道:「郎君在苏家堡可有熟人?」 杨安玄摇摇头,当年他跟索檀前去苏家堡,见过少堡主苏致,两人并未交谈,这位苏少堡主估计不认识自己。 齐晖继续道:「不过如今补给不用再前往苏家堡了,自打五龙山的贼人被剿,山下便多了处集镇,苏家在那里开了几家客栈,只要跟客栈打声招呼,苏家自会派人送上门来。」 一路行来,杨安玄发现不少城池、关卡在魏燕交战中损毁,官道两侧出现了不少村镇,多是茅屋版筑的土墙屋,时常能看到穹庐毡帐立于草原之上,是放牧的牧民。 杨安玄将所见记于心中,到了晚间有空便在随身所带的纸图上添绘记录,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在五龙口住进苏家开的客栈,齐晖是老客,店掌柜十分热情,杨安玄问了问粟米的价格,每石二百钱,不过咸肉比晋国便宜。 五龙口是南北沟通的要道,果然不见了贼人,看着山间熙熙攘攘的车队、人流,杨安玄暗暗心惊,难怪魏国最终能统一北方,往来商旅彰帝显着帝国勃勃的生机。 五月二十八日,商队终于来到魏都平城。 天兴元年(398年)七月,魏皇拓跋珪迁都平城,建造宫城。平城分为宫城、外城和郭城三部分,宫城在北,南面为外城和郭城。 拓跋珪仿照洛阳和长安的建设,以太极殿为中心,修建了西宫、北宫、天文殿、中天殿、紫极殿、昭阳殿、云母堂、金华堂、太庙、玄武楼、凉风观以及西武库等建筑。 为解决平城的饮水问题,拓跋珪发役五万凿渠引武川水注入苑中,又挖掘出三条沟,流经宫城内外。 商队从广阳门进入平城,这些天齐晖发现杨安玄对地势十分感兴趣,主动介绍道:「平城方圆四十余里,仿照洛阳设十二城门。不过也有不同之处,魏皇在城外设鹿苑,专供狩猎之用。」 进入城中,杨安玄发现外城筑墙为坊,坊中开巷,建制仿佛唐时的长安城。 齐晖熟练地领着商队穿坊过巷,杨安玄发现这些坊巷大的有五六百户人家,小的也近百户,住着人家,井然有序。 坊间无市,除了小商贩挑担、挎篮叫卖外,坊间并没有商铺。商铺集中在东西两市,齐家商铺位于东市内。 齐家的顺义铺在平城是大商铺,杨安玄见铺门前停着数辆马车,进出的人不断,看来生意不错。 商队拐进侧巷中, 早有伙计迎在那里,帮忙卸货。齐晖指着装彩瓷的几个木箱道:「这几箱东西放到仆的住处去,里面是瓷器,小心别磕了。」 前铺后宅,后宅有两进,二十多间房屋,齐晖将杨安玄安置到一明一暗的住处,便告辞前去打点货物了。 第二天,齐晖带了一套六件彩瓷碗前去给贺夫人(1)送礼,杨安玄带了张锋出来逛平城。 平城作为魏都,八方来客,各族混杂,衣着服饰各异,杨安玄身上的汉制长袍并不出奇。 郭城规划出里坊、寺观、市廛、园林等处,杨安玄对平城的建筑很感兴趣,记得看过一本古籍中记载平城的郭城内有「基架博敞,为天下第一」的永安寺,当即带着张锋前去游览。 拓跋珪既信佛又信道,与魏、秦征战对和尚、道士都秋毫无犯,定都平城时专门下诏营建佛寺,以便「令信向之徒,有所居止」。 同时,拓跋珪崇尚道术,经常诵咏《道德经》,在朝中设仙人博士,设仙坊为其煮炼百药,意图长生不死。 永安寺殿宇巍峨,古朴壮观,前来烧香的信众比起建康城中的瓦棺寺还要多,各族服饰的人都有。 看着那些虔诚叩拜的信众,杨安玄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善用宗教信仰应该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用。 齐晖忙着打点生意,杨安玄偷得浮生几日闲,带着张锋游览了郊天碑、灵岩石室、辟阳殿、灵泉池、鹿野佛图、白登台等记录古籍,后世已不见的建筑,好好地过了把「考古瘾」。 张锋显然对牛羊肉更感兴趣,炙、煮、烧、涮各种手法的烹调让他吃得大呼过瘾,杨安玄不得不让他每晚多练半个时辰功夫。 齐晖抽空向杨安玄禀报了贺夫人很喜欢彩瓷碗的消息,特意派人赏赐了他十头牛。 不光是贺夫人,齐晖还带彩瓷到卫王拓跋仪、毗陵王拓跋顺等府上送礼,都得了回礼。 杨安玄对生意不放在心上,问齐晖什么时候能同他一起前往龙城,联系宗提少不了他。 齐晖想了想道:「平城的生意打点得差不多了,三天后可以动身。」 还有三天时间,杨安玄决定找点正事干。路过嵩山的时候得知寇谦之应华阴公主之邀来了平城,自己不妨前去见见。 齐晖在宫中有关系,杨安玄托他打听寇谦之的下落,很快有了消息。 寇谦之三月便到了平城,住在纥奚嵇拔府中,华阴公主向拓跋珪推荐,拓跋珪只是留下他所献的《云中音诵新科之诫》,并未接见,而是让其前往仙坊,煮炼仙药。 仙坊设在西山,杨安玄以故友之名见到了寇谦之。看到杨安玄,寇谦之大喜,领着杨安玄进仙坊来到自己的住处。 寇谦之在道门颇有声誉,仙人博士张曜亦不敢慢待,专门拨了一个院落供他和几名弟子使用,杨安玄见到那位三弟子华道宁也随侍在身边。 拓跋珪虽然推行汉化,但鲜卑习俗还是占了主流,屋内不是坐席,而是胡桌胡椅。 请杨安玄在胡椅坐下,两人寒喧几句,寇谦之迫不急待地问道:「杨居士,你曾说过道门兴在北,贫道依言来到平城,可是魏皇连见都不肯见贫道。」 杨安玄微笑道:「寇仙长,愚说这句话时还说过要北方有变,方才下山,仙长有些过急了。」 寇谦之不解地道:「燕被魏逐走,魏有一统北方之势,岂不是有变?」 杨安玄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仙长在仙坊中都做些什么?」 「贫道每日按典煮炼百药,熬制丹药。」寇谦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杨安玄继续问道:「敢问仙长,这些丹药可能致长生否?」 寇谦之闭口不语,良久 方才轻叹一声,道:「贫道听闻以前炼制的那些丹药,被魏皇给死囚试服,那些死囚大多身死。」 「仙长即知服用丹药无法长生,魏皇又岂会信这些致人死地的仙丹。」 寇谦之愁眉紧锁,道:「贫道现在亦感进退两难,请杨居士指点迷津。」 他在嵩山经营名声二十载,在道门已具声望。此次应华阴公主所邀下山,原以为可以大展鸿图,成为帝师。 哪料魏皇拓跋珪并未见他,而是让他炼制丹药,寇谦之深知丹药不可能让魏皇长生,所以推说时机未至,迟迟不肯动手。 从仙人博士张曜最近对他的态度可知,拓跋珪对他兴趣已然大减,更不可能召见他,寇谦之准备了满腹的经文,无从说起了。 杨安玄知道寇谦之发迹尚早,要到二十余年后才会被拓跋珪的孙子拓跋焘请下山成为帝师。 不过到那时魏国已经平定北方,南方也成了刘宋的天下,自己当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不妨就先让寇谦之发力,看看能否改变魏国的国运。 寇谦之发迹靠得是北魏时任左光禄大夫崔浩大力相帮,现下崔浩年仅二十,在朝中任著作郎,因为工于书法,常随侍在拓跋珪身边。 此时的崔浩还没有打动拓跋珪的能力,但其父崔宏是吏部尚书,总裁律令、朝仪、官制,通制三十六曹,深得拓跋珪信任地,权倾朝廷。 清河崔氏是关东望族,冠冕相袭,若能提前得到崔家相助,或许寇谦之能将其成为天师的步伐加快。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道长是仙长所传,受老君之命传道天下,当以改革道教、诵戒新法为重,而不是舍本求末熬炼丹药。」 寇谦之苦笑道:「贫道亦想如此,奈何君王不见。」 「华阴公主是魏皇爱女,但出嫁在即,恐怕无心替仙长说话,仙长为何不另寻举荐之人。」杨安玄提醒道。 寇谦之露出沉思之色,道:「另寻举荐之人?」 他来平城已有两个月,对朝堂大臣有所了解,脑中首先闪过的便是清河崔氏,只是崔宏虽然信奉道教,但为人俭朴,自律很强,恐怕不会替自己在魏皇面前说项。 杨安玄微笑道:「当年老子过函谷关紫气东来,天降异象。听闻寇仙长精通天文,若是老君显灵,不知世间会有何祥瑞。」 寇谦之神情一凝,看着杨安玄若有所思,认真地听杨安玄继续道:「若天有异兆,仙长趁时宣传道法,或可打动世人。若能打动权贵,荐于魏皇驾前,仙长定能达成所愿。」 见寇谦之有所领悟,杨安玄笑道:「道长精通销炼金丹、云英、八石、玉浆之法,应知五石散炼制,若能去芜存精,不失为仙丹也。」 寇谦之稽首拜道:「多谢杨居士指点迷津,贫道铭感五内,将来定有回报。」 免费阅读. 第二百五十章再续商路 五月三十日,被谢琰轻视的孙恩乱军终于攻到了山阴城外。 接到禀报时,谢琰正是吃早饭,投箸而起,谢琰慨然道:「等灭了孙贼愚再来吃饭不迟。」 说这话谢琰底气十足,北府军的战力远胜于孙恩的乌合之众。 当即以广武将军桓宝为先锋,谢琰亲率大军随后,出城迎击孙恩乱军。 正如谢琰所料,北府军摧锋陷阵,势不可挡,片刻功夫就打败了孙恩乱军,乱军向后退走。 谢琰意气风发,传令紧追不舍,一定要抓住孙恩,永绝后患。 山阴城外,河道纵横,恰逢五月梅雨季节,河水暴涨,沟渠溢满,道路变得越发狭窄,有的地方仅能让一人独行走过。 孙恩所部沿着沟渠、河流旁边的道路四处逃窜,追击的北府军也河道分割得七零八落,有的地方排成了「一字长蛇阵」。 陆路狭窄难行,北府军前后无法呼应,这时孙恩的水师在河中出现,用弓弩朝北府军射击,北府军成了活靶子。 到哪里都是箭雨,北府军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有的人走投无路直接跳入河中,被船上的乱军用枪扎死。 谢琰率军出战时根本没想到要派水军接应,只得带了亲卫沿着鉴湖湖堤向西逃窜。 抵达千秋亭(今柯亭)后,孙恩水军追上,箭如雨点般飞至。谢琰让亲兵拼死抵抗,不让船只靠岸,自己继续朝南跑。 帐下督张猛见败局已定,在谢琰身后挥刀砍马,战马惊痛立起,谢琰堕落于地。 张猛挥刀斩杀谢琰,谢琰身旁两子谢肇、谢峻上前救父,亦被张猛斩杀。 张猛提着谢琰的人头,高声呼道:「谢琰已死,愿降。」 北府军主将被杀,越无战心,在孙恩军的追逐下四散逃命,孙恩轻易便夺下了山阴城,会稽郡被孙恩占据。 此战,谢琰战死,两子亦死,谢琰三子只剩下在京中的驸马爷谢混了。前锋广武将军桓宝亦战死,北府军将士死伤近半。 得知山阴被夺、会稽沦陷的消息,吴兴太守庾恒惊恐万分,下令斩杀郡内数千五斗米教信徒,以防这些人响应孙恩。 孙恩并未北进,而是向东南进军,抢掠粮食、财物。 六月三日,朝庭收到北府军大败,谢琰及两子身死的消息,司马元显惊惶失措,以朝庭名义下旨让北府军冦军将军(三品)桓不才、辅国将军(三品)孙无终、宁朔将军(四品)高雅之各率军三千南下平灭孙恩。 天子下诏,琰父子陨于君亲,忠孝萃于一门,追赠谢琰为司空、侍中,谥号忠肃;追赠谢肇为散骑常侍;谢峻为散骑侍郎,停朝一日。 司马元显率文武大臣亲至谢府吊祭,极尽哀荣。谢混身着重孝,泪流不止,数次晕厥,咬牙切齿要报父兄之仇。 从谢府出来,马车经过乌衣巷口时轻轻一震,车内司马元显怅然若失。 随着王珣、谢琰身死,王谢两家顶级门阀势必随之衰落,朝堂之上更没有人反对自己。 只是王谢对朝庭还算忠心,算是朝庭的两根支柱,现在支柱折了,桓玄虎视耽耽,北府军实力大减,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京口,刘牢之得知朝庭派桓不才、孙无终等人南下平叛,对刘敬宣道:「朝庭忌愚颇深,生恐愚独掌北府军。」 刘敬宣劝道:「大人,朝庭虽意在制衡,但也并非单纯为防范父亲。」 刘牢之知儿子素有智谋,问道:「你且道来。」 「孙恩叛乱,不过是皮癣之疾,朝庭以为派桓、孙、高等人足以平叛。父亲身经百战,天下无人可比,如今桓玄在西威胁朝庭,朝庭有意留父亲防范桓玄作乱。」 刘牢之手拈胡须,带着几分自得道:「不错,吾儿对司马元显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六月十二日,杨安玄与齐晖带着商队从平城起身,往东前往龙城。 此行带了三十六件彩瓷器物,有碗、碟、茶盏、灯具等物,齐晖送与贺夫人六件彩瓷碗,卫王拓跋仪一套四件彩瓷碟,毗陵王拓跋顺两件彩瓷灯具。 齐晖打算在平城铺中发售一套茶具和一件灯具,结果贺夫人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将剩下的彩瓷全部送进宫中,愿意按价购买。 无奈之下,齐晖只好将两件灯具,一套茶具六件以及两件瓷坛送入宫中,贺夫人给了百两黄金,算上去与两瓷两金的价格差不多。 剩下的彩瓷要到龙城打开销路,齐晖不敢多留,跟着杨安玄起程前往龙城。 礼物没有白送,商队得了卫王给的过所,一路之上过关卡通畅无阻。 接近北燕,兵马逐渐多了起来,魏、燕两国处于交战状态,燕国处于下风。 有卫王给的过所,商队平安地进入燕境。 齐晖变得紧张起来,吩咐护卫们加强戒备,燕国境内不比魏境,不太安宁。 杨安玄见燕境比起魏境萧条了许多,道上行人衣衫褴褛,脸上表情凝重,经常数十里看不到人烟。 齐晖让护卫赶走一群讨要的难民,叹道:「去年仆来过一次龙城,现在比起去年又不如了。」 杨安玄道:「燕国实力大减,难怪燕皇取消自己的皇帝称号,改称庶人天王了。」 前往龙城的道路并不安宁,杨安玄与众护卫打退了十余次盗贼、难民的冲击,才到达了燕都龙城。 龙城,始名于咸康七年(公元341年),前燕王慕容皝在「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筑造新都,改柳城为「龙城县」。 慕容垂建北燕,定都中山,其子慕容宝败于魏国,于永康三年(公元397年)(1)逃至龙城,以龙城为都。 虽不及洛阳、建康、平城,龙城也称得上规模宏伟,龙城周二十里,四面各有一处城门,城内建有承乾殿、新昌殿、承光殿、承华殿等,宫殿华丽精美丽,楼宇连绵,观阁相交。 燕皇为了游玩,于北门外建龙腾苑,广袤十余里,筑景云山。山高十七丈,山间修筑「逍遥宫」、「甘露殿」,凿「天河渠引水入宫」,修「曲光海」、「清凉池」等,山光水色尽收苑中。 即便身处城中,抬头亦能望见景云山,杨安玄心中暗自可惜,这些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修建的精美建筑,最终都在战火中化为焦土,让后人只能在书中得知其精美。 齐晖老马识途,带着商队直奔宗提府上。宗提府在龙城西南角,宅院的规模不小,看得出宗提在燕国的地位不低。 宗提府上的管事将齐晖等人安置在客房,等安置妥当后,有人来请齐晖前往厅堂,说是主人宗提得知齐晖到来,请他前去相见。 齐晖以目相询,问杨安玄是不是一同前往。 杨安玄微微点头,这次他来龙城,就是为了见到宗提。去年通过宗提与燕国达成的以斩铁刀换马的生意,因为魏国占领了燕国的疆土,原有的商路被截断了。 继续通过护卫带着斩铁刀经过魏国前往燕国风险极大,同样燕国要贩马南下也变得不可能,杨安玄此来就是想重新联结起商道。 厅堂,是鲜卑族的陈设风格,屋内放着胡椅胡桌,并没有坐席。 宗提看到齐晖进来,并没有看清他身旁的杨安玄,在椅子上略欠了欠身,微笑道:「齐管事,一路辛苦了,晚间老夫安排了酒宴为你洗尘。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待看清杨安玄,宗提瞪大眼睛,从 椅中站起身,惊诧地道:「杨太守,你怎么会来?老夫莫不是眼花了。」 杨安玄对着宗提揖了一礼,道:「愚已经丁忧去职,不再是汝南太守了。」 宗提很快镇定下来,让杨安玄和齐晖坐下,笑道:「杨郎君是贵客,能来仆家中真中蓬筚生辉。」 有仆从奉茶,宗提笑道:「这真应了借花献佛那句话,此茶是贵国的碧春茶。」 闲话几句,杨安玄主动提出道:「愚这次前来,是想重新接上以刀换马的生意。」 宗提大喜,道:「杨郎君,不瞒你说,天王曾多次召见老夫,要老夫想办法继续这门生意,仆正想派人前去汝南与你商谈,没想到你亲来了。甚好,甚好。」 杨安玄微笑道:「那些刀可好用?」 宗提道:「若不好用,天王怎会接二连三地催促老夫。杨郎君,你远道而来,先休息两日,待你休息之后再详谈。」 杨安玄知他要先行禀报慕容宝,正色地道:「宗大叔,愚的身份敏感,希望你不要透露给天王,只说汝南齐家派人前来商谈便是。」 宗提点头答应,道:「杨郎君放心,老夫知道轻重,自会替你掩饰。」 燕国形势不妙,不知能在魏国的攻势下保全多久,前次杨安玄请他前往汝南安身,宗提此时已然意动。 或许能借这趟生意,全家移居到晋朝去,离开岌岌可危的燕国。 正事说完,齐晖接口道:「宗老,齐某此次可是带了件宝贝来,请你上眼。」 说着打开放在桌上的木匣,从里面捧出件彩瓷灯,放在宗提的面前。 宗提走南闯北多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还从未见过多彩的瓷器。. 这件瓷灯呈荷花状,上半部是粉色的荷花,下半部是绿色的荷叶形,荷花作盛开状,里面可以盛放灯油点燃。 宗提惊呼道:「真是宝贝,好宝贝。这是瓷还是陶?」 说着,宗提伸手在瓷灯上揩拭,笑道:「齐掌柜带了多少宝贝来,老夫全收下了,价钱好商量。」 看着宗提如获至宝,齐晖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百五十一章龙城得马 三天后,彩瓷灯盏和另外几件彩瓷物件送进了宫中,深得贵人喜欢。 宗提为这几件彩瓷出价一百二十两金,宫中给的赏赐当然值不了这个价,宗提满心欢喜,因为背后的关系带来的好处可不止区区百余两黄金。 很快,天王慕容盛便召见了宗提,得知晋国的商人前来重续以刀换马的生意后大喜,给了宗提六品卿大夫的官衔,让他负责与晋商谈判。 对宗提来说是天降洪福,意外之喜,不管是因为彩瓷还是以刀换马的生意,这份惊喜都来自杨安玄。 燕国国土大大的缩小,牧场仅剩下了两个,宗提带着杨安玄龙城北面的昌阳牧场。 昌阳牧场东西长约三十六里,南北宽有十余里,放牧的牛羊超过百万头,战马有六万多匹。 时值六月,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大片的绿毯让人心胸开阔,牛羊漫步其中,骏马不时奔驰,草香、花香随风而来,让人沉醉其中。 骑马在草原上奔驰,但连宗提也聊发少年狂,几人驰出五六里,驻足在一处矮岗之上。 宗提略有些气喘,抹了把额上的汗滴笑道:「想当年老夫可是能一天骑马奔驰二三百里,如今才这点路就气喘,真是老了。」 杨安玄的目光追随着里许外奔驰而过的马群,这群马约有百十头,从奔驰的速度来看,都是上好的马。 宗提顺着杨安玄的目光看去,道:「牧场上放牧的马匹近半都是训练过的战马,随时可以勒缰上战场。牧场有战马二万余匹,不用担心交换用的战马不足。」 昨日,杨安玄与宗提议定,继续以一刀换一马的价格进行交换,杨安玄将每年交换的数量增长到六百。 杨安玄通过齐晖向宗提透露,彩瓷生意也可以换马牛等物,这个提议让宗提很是心动。 宗提与宫中贵人商议后,答复齐晖,可以用一匹马换二两彩瓷,两头牛换一两彩瓷,中间有没有差价只有宗提自己知道。 陆路已绝,宗提与杨安玄商议从海路运货,由辽西郡的肥如县(现秦皇岛)出海,入黄河前往偃师城交换货物。 不过宗提提出,燕国没有水师,运送牛马的货船要杨安玄提供,杨安玄正有意操练水师,议好运费后欣然答应。 看到杨安玄直勾勾地盯着奔驰的骏马,宗提笑道:「玄郎君,你此来送给老夫大礼,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回赠一件礼物。这牧场上的马,玄郎君不妨挑一匹,作为老夫的回礼。」 杨安玄化名齐玄,宗提便以此称呼,亦可掩人耳目。杨安玄大喜,他的战马更换过数次,都是从秦人处得来,最近的一匹是洛阳大战时从秦军手中缴获。 马是好马,却中规中矩,谈不上神骏。杨安玄抓住姚崇时俘获了他所骑的战马,快蹄如飞,奔跑起来有如一团火焰飘飞,可惜放过姚崇马匹归还给了他。 「多谢」,杨安玄喜上眉梢,打马扬鞭留下一句话,「愚先去找寻了。」 马匹被驱赶着奔跑起来,杨安玄很快发现了一匹栗色的马。栗色的马最为常见,又分为红栗(枣红、赤马)、黄栗(黄膘)和淡栗(银鬃)。 这匹马是银鬃马,毛色淡栗,鬃毛变白,马额双目之间有一枚流星。银鬃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将其他战马抛在身后,神骏不凡。 跟在马后跑了六七里,银鬃马马速不减,杨安玄座下的马匹却有些跟不上了。 杨安玄对着跟在他身后牧民、指着那匹银鬃马道:「就选它了。」 那些牧民事先得了交待,手中拿着套索,从侧旁向那匹银鬃马包抄过去。 两刻钟后,五条套索勒在了马脖之上,银鬃马不肯就服,拉着套杆 东奔西突,草地被激起烟尘,有人被它从马上曳下,不肯松手在地上用力地拉着。 杨安玄赶至,赞道:「好一匹骏马。」 当即跳下自己的座骑,从侧旁接近那匹银鬃马。银鬃马见有人靠近,撂蹶子乱踢乱刨,吓得那些牧民大声呼喝不让杨安玄靠近。 杨安玄闪身让过银鬃马踢来的后蹄,身形一闪来到马的近侧,抓住马鬃飞身而起,落在马背之上。 银鬃马受惊,弓背跳起,想将杨安玄从背上弹飞。 杨安玄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双手牢牢抓住马鬃,心神放空,近乎本能地跟着马的动作做出回应。 银鬃马又窜又跳了好一阵,无法将杨安玄从它的背上甩脱,杨安玄对那些牧民喊道:「放开套索。」 套索松开,银鬃马得了自由,竭力向前奔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杨安玄感觉着马在奔驰时肌肉强劲有力地收放。 突然,银鬃马突然向左拐去,惯性差点将杨安玄从马背上摔出。杨安玄屁股离开马背立时反映过来,真气下沉,气息运转,借助手上的抓力调整好身姿,继续随着银鬃马朝前飞驰。 银鬃马足足在草原上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认命放缓奔驰的脚步,最后在一条溪流边停下脚步,打了两个响鼻,低头喝起水来。 杨安玄从马背上跳下,爱溺地拍拍马脖,这一通折腾,马身上全是汗。 银鬃马转过头来看向杨安玄,眼神有如深泉、透彻清亮,鼻尖上白色的流星分外醒目。 等到牧民赶至,看到杨安玄训服了这匹烈马,无不露出敬佩的眼光。 待银鬃马汗息,杨安玄亲手棕刷替马洗刷,梳理毛发。马儿舒服地直打响鼻,不时亲昵地把头触碰着杨安玄。 杨安玄在牧场一呆便是二十多天,在牧民的帮助下训练这匹被他取名追星的战马。 喂食、饮水、洗刷,杨安玄都亲手施为,这些日子几乎跟追星形影不离,人与马之间建立起默契和感情。 半个月后,追星带上鞍辔。杨安玄骑乘在马上,通过脚步的小动作控制着追星疾奔、慢跑、左右调整方向,如臂使指,快意至极。 正当杨安玄乐不思蜀之际,宗提重回牧场,派人给杨安玄送信,来自晋国的船队停靠在肥如县入海口。 杨安玄与宗提一起赶着二百匹骏马赶往肥如县,准备交接带来的二百把斩铁刀。 路上,宗提指着身边的壮汉向杨安玄介绍道:「玄郎君,这是犬子则那哥。」 则那哥在马上向杨安玄拱手施礼,道:「见过玄郎君,仆听家父常提起玄郎君的大名。」 宗提白了儿子一眼,喝骂道:「为父何时跟你提过玄郎君,不要自作聪明。」 杨安玄失笑,道:「寒喧而已,宗翁何必当真。令郎威武雄壮,颇有宗翁之风。」 宗提开心地笑道:「玄郎君谬赞了,比起他的两个哥哥来,则那哥倒也还算机灵些。前次在新息时老夫曾有意让他前往新息,后来魏国占领国土隔断了道路,便耽置了下来。此次玄郎君回转晋国,能否将小儿也带去新息?」 杨安玄道:「宗翁深谋远虑,愚自然遵命。」 想起燕国岌岌可危的命运,宗提长叹一声,收敛了笑意,不再做声。 两艘艨舯舰和两只大货船停靠在肥如县(1)港口处,杨安玄和宗提登上艨舯舰,随船而来的俞飞、陈鱼等人前来迎接。 杨安玄有意筹建水师,俞飞和陈鱼郡军中挑选了二百人,两艘艨舯舰轮流出动清剿水贼,加以训练。 接到杨安玄让水师带两百把斩铁刀来燕国肥如县运送马匹的消息,俞飞和陈鱼便向裴、严两家各借了 两艘大货船,两艘艨舯舰护卫,出黄河口驶向燕国的肥如县。 俞飞等人在长江上做水贼时,经常出长江口进入大海,有海航经验,船只靠着岸边不远处航行,遇到风浪则尽快找寻避风处,没有遇险。 「过平原郡时,燕军(南燕)水师想拦下船只」,俞飞道:「仆朝他们射了两弩箭,便冲了过去。」 杨安玄一皱眉,这条商路要经过南燕与魏之间的黄河,虽然魏、燕水师都不强,但逆流而行还是容易被截击。 宗提也皱眉道:「老夫在龙城听闻范阳王(慕容德)有意称帝,天王已经派使者前往广固斥问。」 远交近攻,慕容德在滑台称燕王,被魏军所败,才转而向东夺取了晋朝青、衮之地,去年率军杀死了幽州刺史辟闾浑,夺取了广固城。 这个慕容德是慕容垂的弟弟,慕容宝之叔,深得信重。却趁魏军攻打燕国,国都中山丢失,慕容宝败逃龙城之际,自封燕王,南下攻占广固,谋求称帝,是个女干雄人物。 杨安玄想起前世看过的《天龙八部》,慕容德正是姑苏慕容的先祖。 慕容德立国在黄河南岸,与晋接壤,有如卧榻之旁有一只恶犬,对晋国来说危害比秦国还大。自己若要平定北方,免不了要与南燕一战。 此事尚早,杨安玄笑着起身道:「来到肥如,必游碣石,我等也去学学魏武帝观沧海吧。」 肥如县(1),西汉所设,有个著名的景点,碣石山。便是当年秦皇汉武登临过的碣石山,曹操北征乌桓得胜回师途中,登上碣石山,写下著名的诗篇《观沧海》。 站在碣石山远眺大海,杨安玄感觉自己的心情如同沧海般汹涌澎湃,当年在曹操胸中激荡的豪情壮志同样在他的胸中激荡,自己一定会像曹操那样平定这乱世,给天下苍生带来平和安宁。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二百五十二章登临泰山 慕容德在祝阿、济北两郡临河处设有水寨,维持河面秩序、防止魏军和晋军沿黄河攻击。 北马南船,无论是魏、燕还是秦、凉等北方诸国,对水师都不重视。 三处水寨并没有大的战舰,多是些弋船、走舸、桥船,连斗舰、艨艟都不多,更不用说楼船了。 江上商船往来不断,水寨很少拦截,杨安玄考虑艨艟舰是军中所用,所以请宗提出面对两艘艨艟舰外表进行改装,看上去与货船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九月初动身返程,二百匹马装在两艘大货船内,甲板上堆放着杂乱的货物,以免引人注目。 从肥如县出发,顺风一日便到达南燕的东莱郡掖县港口。一路之上往来的海船不断,陆上战争不断,海上商路逐渐变得繁荣起来。 杨安玄没有随船而行,在掖县登陆,化装成游学的士子,看一看慕容德治下的风土人情。 当初,慕容德听从尚书潘聪的建议,放弃滑台,渡过黄河,定兖州、夺琅琊,占据莒城,击败晋幽州刺史辟闾浑,定都在广固。 从滑台出走的时候,慕容德只带了少量的鲜卑部族,为了站稳脚跟,慕容德严令军队不许抢掠,因而得到百姓欢迎,青、兖各县望风而降。 进驻广固后,慕容德联合、重用当地的汉士族,渤海封氏封孚、封恺、封逞叔侄皆掌机要,鞠仲、潘聪都身居高位,汉士族得到重用。 上岸之后,杨安玄首先带了张锋前往黄县,凭吊东吴名将太史慈。 路上,张锋听杨安玄讲述太史慈北海报恩、酣战孙策、安定东南的故事,神情激扬难以自抑。 最后听太史慈临终留言,「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张锋慨然道:「仆虽不才,愿效太史慈为主公开疆拓土,不求立不世之功,但愿能报主公之恩。」 张锋跟在杨安玄身边已经六年了,从一个黑瘦的小孩长成壮实的少年郎。名为主仆,实为师徒、兄弟,张锋随在杨安玄身边习文练武,成长迅速。 张锋为人机敏,与杨安玄身边的人相处融洽,经常替杨安玄跑跑腿。因为义父赵田的原因,张锋在军中很讨大家喜欢,学了一身武艺,他一直想着将来能像义父那样在沙场建功立业。 杨安玄笑道:「不急,仗有得打,趁现在多学些东西,将来自有用你之处。」. 访罢太史慈故里,一路逛逛悠悠地前往广固城,杨安玄发现他身上的士子青衫很受尊重,贩夫走卒遇见多会向他揖礼,住店吃饭都受礼遇,让杨安玄暗自感叹,孔孟之乡果然与别处不同。 胡骑南下,青兖之地先后被后赵、前燕、前秦占领,苻坚推崇儒学,奖励文教,很得青兖百姓人心。 淝水大战后,东晋收复失地,税赋反而增重,百姓对晋朝认同感不高。 慕容德夺取青兖之地后,推行儒学,厚待当地士族,与民生息,更得百姓拥戴。 广固城周不足五里,为西晋曹嶷所建,「以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故名广固城」。 杨安玄带着张锋进入广固城,发现街道两旁商招飘扬,车马川流不休,行人脸带笑意,一副怡然自得的盛世景象。 找了家客栈住下,店伙计看到杨安玄身上的青衫,热情招待,带杨安玄到住处时还殷勤地道:「郎君从何处来?」 得知杨安玄来自东晋东海郡,丝毫不以为意,笑道:「郎君是来入学的吧。大王设学官,招收太学生,这段时间有不少像郎君这样的人前来应试。」 杨安玄讶声问道:「不是说从公卿及二品士族子弟中选拔太学生吗?」 伙计道:「郎君有所不知,潘尚书向大王奏称,青兖乃是圣人之乡,读书种子 无数,不妨从寒士之中取太学生五十人,大王欣然同意。九月十五日大王会亲至太学考问学子,招收太学生。这些日离讯赶来的寒门学子少说也有二三百,光咱家店中就住了好几位。」 说话间,楼道并排走来两名身着青衫的士子,看到杨安玄站住脚,冲他揖礼。杨安玄回礼微笑,错身而过。 申时,这两名士子前来拜访,与杨安玄谈文论道。接下来数日,化名齐玄的杨安玄跟着这两人参加雅聚、诗会,认识了不少前来应招的寒门士子。 看着这些兴奋谈论的寒门士子,杨安玄想起当初在新野时阴敦组织的淯水***来,天下寒士何其多,要想上进何其难,慕容德推行儒术,善待士人,假以时日或能尽收青兖之地士人之心。 杨安玄只恰逢其会看个热闹,参加聚会时不过唯唯诺诺,并不发表意见,渐被那些慷慨激昂的士子们看轻。 最初与他结识的董、韩两名士子得知他出身寒微,也不再前来邀他***。杨安玄不以为意,倒是张锋气不过,骂了几声「狗眼看人低」。 九月十五日,位于广固城东的太学门前人头攒动,一片青衫晃眼,不少学子辰初便等在门前。 辰末,牛车、马车络绎不绝而至,从车上走下锦衣华服的士族子,昂然径入太学之内,这些人是事先被选中的太学生。 寒门士子眼中既是愤闷又是羡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杨安玄和张锋一人手中拿着两张胡饼,在人群后面边看热闹边啃食得香甜。 香味引得不少人注目,有人冷哼露出鄙夷之色,远远地避了开去。 巳时一刻,鼓乐声远远传来,慕容德来了。杨安玄退到道旁,注目慕容德出行的仪杖。 纛旗前引,文武开道,卫士护于左右,各色旗帜在两旁飘舞;慕容德乘六马所拉的辂车,朱斑漆轮,绘鹿头龙身图案;三十根幅条,红色油布系于车轴两头…… 这是天子所乘,杨安玄心中暗哂,看来这位燕王迫不急待要称帝了。 「沐猴而冠」,耳边传来脆语,杨安玄耳聪过人,甩目朝发声处望去。 说话的是个粉面朱唇的少年郎,身旁有个弱冠的青年正瞪他,大概自知失言,那少年郎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那青年见杨安玄看来,脸色一凝,拱手为礼。那少年郎却缩在青年身后,对杨安玄做了个鬼脸。 杨安玄微微一笑,回了一礼,转回头去。 车仗浩浩荡荡,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慕容德在太学门前下车,在众官的陪同下进了太学。 过了一刻钟,有侍官出门站在阶前,高声呼喝:「应试士子排成两列,鱼贯入内。」 杨安玄见慕容德虽有礼贤下士之名,便却排场十足,显然并非真心待士,对张锋道:「走吧。」 那青年在杨安玄身旁不完,见杨安玄掉头回转,诧异地道:「这位兄台,为何不入内一试。」 杨安玄笑道:「得见所见,兴尽而归。」 那少年郎板起脸道:「故弄玄虚,愚看你是腹内空空,不敢见人吧。」 张锋怒道:「你这小子,胡言乱语什么,我家郎君才学过人……」 杨安玄喝住张锋,对着那青年揖了一礼,从容离去。 身后听到那青年低声训斥少年的声音,「六弟,你再招惹是非,下次愚便不带你出门了。」…… 离开广固城,一路游山玩水,来到泰山郡,准备登泰山。 东岳泰山,雄起于平原之上,东临大海、西靠黄河,气势雄伟,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都曾前来封禅祭祀。 前世杨安玄曾多次登过泰山,站在峰顶举目四望,看着苍 莽云海依旧,感慨物是人非,悲从心来。 身旁的张锋望着眼前美景,感慨地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今日方知诗中之意。」 杨安玄暗自好笑,可惜泰山少了这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因之失色不少。 「好诗啊好诗,不知是不是你家郎君的大作。」从右旁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杨安玄转头望去,居然是在广固太学府前遇到的那对兄弟。 夸赞好诗的正是那少年郎,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讥讽之色,显然听过这首诗。 这首诗是当年杨安玄在棘阳城凤凰山上所念,早已流传开来。 张锋看到那少年郎的表情,怒道:「这首诗当然是我家郎君所做。」 那少年郎装模作样地拱手道:「失敬失敬,莫非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杨小窗?」 张锋一愣,醒悟过来自己失言,杨安玄是晋朝亭侯,在燕国显露身份被有心人得知怕有不便。 那少年郎见张锋发愣,越发得理不让人地嘲道:「仆能得见杨小窗,真是三生有幸。杨小窗精于诗文,值此美景还请赐诗一首。」 那个青年喝道:「六弟,休得无礼。」对着杨安玄揖礼道:「舍弟无礼,还望兄台见谅。」 杨安玄看那少年郎容貌秀丽,举止带着几分柔弱,心疑他是名女子。 一时起了豪兴,望着山间云海,杨安玄纵声啸道:「云行信长风,飒若羽翼生。」 杨安玄望向少年郎,微笑语道:「如何?」 青年人默诵一回,惊赞道:「好诗,气势蓬勃、豪兴逸飞,当真好诗。」 少年人目光闪烁,显然亦被这两句打动,嘴中却不肯服输,道:「光说两句有什么用,有本事把整首诗都念出来。」 杨安玄哈哈大笑,对着山间云海踏前一步,高声诵道:「清斋三千日,裂素写道经。吟诵有所得,众神卫我形。云行信长风,飒若羽翼生。攀崖上日观,伏槛窥东溟。海色动远山,天鸡已先鸣。银台出倒景,白浪翻长鲸。安得不死药,高飞向蓬瀛。」 风卷云舒,山风吹拂青衫,烈烈飘飞,杨安玄仿要乘风而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悄然情动 青年人上前郑重见礼,道:「曲阜孔鲜有礼,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曲阜孔鲜,杨安玄一惊,莫不是孔圣的后人。 杨安玄整衣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孔兄。」 「呀」,那少年人轻声惊呼,没想到真是杨小窗,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打量着杨安玄。 「孔兄可是圣人后裔?」杨安玄问道。 孔鲜微笑道:「不敢,愚乃圣人第二十六代孙。」 杨安玄哈哈笑道:「愚这真是夫子门前卖弄--自不量力了。」 少年人听杨安玄说得风趣,「咕」的一声掩口而笑。 孔鲜瞪了他一眼,道:「舍弟向来调皮,还望杨兄见谅。」 杨安玄越觉这少年人是女郎,看破不说破,微笑道:「令弟天真烂漫,赤子之心难得。」 那少年人听到杨安玄夸他,嘴角一翘,笑意满面。 遇到孔夫子的后人,杨安玄当然不愿错过机缘,兴致勃勃地与孔鲜讨论起《论语》来。 孔子后人对《论语》自是精研,许多见解让杨安玄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而杨安玄有近两千年后人研究《论语》的积累,与孔鲜聊得热火朝天,各有所得。 大哥在族中以好学出名,对《论语》的理解便连父亲也称赞过,少年人见杨安玄居然能跟大哥相谈甚欢,甚为惊异。 孔鲜亦感惊讶,道:「杨兄对《论语》见解颇深,不知师从何人?」 「愚师从临湘侯车公。」杨安玄笑道。 孔鲜恍然道:「车公学识渊薄,品行高洁,杨兄能拜车公为师,实乃幸事。」 言谈之中,杨安玄得知孔鲜是孔子第二十六代嫡长孙,也就是将来要承继孔府家业的人。那个时候孔子后裔还不是衍圣公,只是袭称奉圣亭侯,当代的奉圣亭侯是孔鲜之父孔懿。 得知杨安玄有意前往孔庙祭拜,孔鲜欣然相邀。几人结伴下山,杨安玄与孔鲜言语投机,相见恨晚。 下山后,孔鲜的六弟杨凌看到追星马,眼中露出喜欢之色。 杨安玄让孔鲜扶他上马,张锋牵马徐行,杨凌在马上开心地「格格」直笑,惹得牵马的张锋直翻白眼。 从泰山到曲阜不到二百里,几人走了数天,已经走出燕境,进入晋国鲁郡。 杨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坐进雇来的牛车中不再轻易开口,静静地听着车外大哥与杨安玄谈天论地。 孔鲜得知杨安玄此次到了魏都平城,接着转至燕都龙城,然后渡海来到广固,十分羡慕,叹道:「愚早有意像杨兄这样游学四方,可是世道不平,愚没有杨兄这一身本事,徒呼奈何。」 张锋在一旁傲然道:「我家主公沙场征战身先士卒,连姚秦齐公都被他生擒。」 车内,杨苗银牙轻咬红唇,似喜似嗔,尽显女儿神态。 前世杨安玄到过孔府,孔庙、孔府、孔林规模宏大、建筑华美,眼前的景象远不能与后世相比。 孔庙是孔子逝后第二年,鲁哀公将孔子的三间故宅改为庙宇,收藏孔子生前所用的衣冠、车服、礼器。 孔子嫡系长支为奉祀先祖,便依庙而住,庙堂合一,称庙宅。汉高祖刘帮到孔庙祭祀,封孔子九代孙孔腾为奉祀君,后十三代孙孔霸为褒成君,至汉光帝第十九代孙孔曜为奉圣亭侯,传至孔鲜已经二十六代了。 魏文帝时于庙外广为屋宇,以居学者,设教讲学,孔宅日益扩展,便是杨安玄看到了数进房屋了。 至于孔林,是孔子逝后其弟子为其守墓,子贡在庐墓边植柏、桧、楷等树,至今已有数顷地。 杨安玄整理衣冠,在孔鲜的带领下入孔庙拜祭, 赡养孔子所用的衣冠后,入府拜见孔鲜之父孔懿。 孔懿正当壮年,白面黑须,蓝衫帻巾、温文儒雅,与杨安玄交谈和声细气。 得知杨安玄对《论语》颇有见地,孔懿兴致勃勃地与之研讨起来,不觉天暗。 晚间,孔家父子设宴款待杨安玄,一荤两素,一壶米酒而已。 一路相随而行,孔鲜兄弟用度节省,来到孔府杨安玄发现孔懿身上的蓝衫肘边打着补丁,看来孔夫子后人清贫自守、安之如素。 食罢,孔鲜送杨安玄前往客房,杨安玄问道:「愚在京中见过领军将军孔安国,听闻他亦是夫子后裔。」 孔鲜神态自若地应道:「山阴孔家确是孔家族人,自东汉迁往会稽山阴,亦曾派人回来祭祖。」 杨安玄本想问山阴孔家在朝中颇有权势,曲阜孔家为何不派人前去联络。 孔鲜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清亮,杨安玄暗叹一声,把话咽了回去。 孔府后宅,孔苗换回粗布衣裙,跪坐在席上,挥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颜氏进屋,见女儿专心致志地在写什么,连自己前来都未查觉。 悄然挪步近前,颜氏探头往纸上看去,「……云行信长风,飒若羽翼生。攀崖上日观,伏槛窥东溟……」 颜氏是颜回后人,幼时随父兄习文,通晓经义,看到此诗后忍不住惊叹道:「好诗,莫不是你与鲜儿游泰山时所做。此诗有飘然出尘之意,应该不是鲜儿所作……」 孔苗正聚精会神地写字,猛听身畔有人说话,吓得笔一抖,纸上划出一道黑线,这幅字毁了。 看清是母亲,孔苗撅起嘴巴嗔道:「娘,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吓坏女儿了。」 颜氏爱怜地揉着孔苗的头发,笑道:「娘进门时唤了你两声,你自己没听见怪谁。这诗是谁写的,才气纵横,诗有仙意。」 孔苗嘴角泛起笑意,道:「女儿跟大哥游泰山时遇到了弘农杨安玄,这首诗便是他所做。」 看到女儿的神态,颜氏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询问了几句,感觉女儿对这个杨安玄颇有好感。 回到自己的住处,颜氏问灯下读书的孔懿道:「孔郎,家中可是来了客人?」 孔懿放下书,应道:「鲜儿登泰山时遇到弘农杨安玄。此子便是写《小窗幽句》之人,文彩过人,对《论语》也有深研,其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并非不教,而是大道无言,冷暖自知……「 看着丈夫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颜氏莞尔,知道孔懿的书卷气发作,静静地席上一角坐下,听他说上一阵。 半柱香功夫,孔懿才停住嘴,接过颜氏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笑道:「此子才学过人,若是能专门治学,定能成为大家。」 颜氏问道:「较之鲜儿如何?」 孔懿思索了片刻,道:「鲜儿好学上进、治学专注,强过杨安玄;杨安玄聪慧过人、才气横溢,可惜杂物太多,惜乎不能专心于学,要不然成就会在鲜儿之上。」 颜氏知道丈夫对儿子寄以厚望,认为鲜儿能光大孔家门楣,没想到对杨安玄的看重尤在儿子之上。 半晌,颜氏对着重新拿起书本的孔懿开口道:「方才奴到苗儿屋中,见苗儿在抄写一首诗,说是杨安玄在泰山所做。」 孔懿笑道:「愚听鲜儿说过了,诚为好诗。杨安玄未成年时便有数首好诗传世,那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让人拍案叫绝。」 颜氏试探着道:「奴看苗儿好像对杨安玄有几分好感。」. 「什么」,孔懿变了颜色,「啪」的一下将书本放在桌上,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苗儿怎么对 姓杨的小子有好感了?」 颜氏轻声道:「妾身见苗儿在抄写杨安玄的这首诗,于是多问了两句,听苗儿的口气对杨安玄的才气很是佩服。」 孔懿冷哼一声,道:「大惊小怪。苗儿才十二岁,哪知道什么男女之情。不过你提醒得对,不能让苗儿再见杨安玄,从泰山回来同行六七日,确实容易让人生出误会。」 颜氏知道丈夫把小女儿视同珍宝,自己方才提那一句仿如要摘他的掌中明珠,所以才会反应激烈。只是女儿渐大,终究要嫁人,若是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岂不是幸事。 想到这里,颜氏笑道:「弘农杨氏,也算是名门望族,若能将苗儿许配给杨安玄……」 「不行」,孔懿打断颜氏的话,道:「弘农杨家自杨亮开始已经弃文从武,这个杨安玄更是两次率军救援洛阳,愚不能把女儿嫁于武夫。」 颜氏劝道:「方才你不是说杨安玄才学过人吗?」 孔懿一瞪眼,喝道:「除非他弃武从文,否则愚绝不会让苗儿嫁给一个朝不保夕的武夫。」 颜氏心中暗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丈夫若不同意苗儿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不过,杨安玄正在守父丧,要娶亲至少要到两年以后了。 何况这只是自家的想法,听闻杨安玄甚得朝庭信任,丁忧期间仍封爵都亭侯,不见得将势微的孔家放在心上。 明日杨安玄便要离开,苗儿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这段时间自己有空多陪陪女儿,过一阵子自然也就放下了。 杨安玄不知道这些,第二日辞别孔家父子,踏上归程。 颜氏一早便来到女儿的闺房中,拿来女红教孔苗绣花。 看到女儿数次走神发呆、怅然若失的样子,暗自叹息,但愿女儿的这份情思会被即将到来的北风吹散无踪。 第二百五十四章加之以威 第二百五十四章加之以威 十月中旬,杨安玄悄然回到了新息城,半年时间过去了。来到墓前庐棚住下,向大哥杨安深打听汝南的情况。 杨安深告诉他,阴敦就任太守后,延续了杨安玄的政策,鼓励农耕、兴办学庠、修建驿站等等。 只是杨安玄派往各县检籍的官员被召了回来,不少士族对阴敦赞不绝口,认为阴敦胜过杨安玄,宽仁敦厚。 杨安玄苦笑,即便他与阴敦亲如兄弟,也不能保证阴敦事事按照他所想行事。 问及募兵之事,杨安深知之不详,杨安玄派人去请赵田。 等赵田来到,杨安玄先问马的事,「从龙城运来的马送到了吗?」 赵田点头,道:「这二百匹马都很不错,可以披得起马铠,仆已在操练重骑冲阵之法。」 杨安玄放下心来,再问募兵之事。 赵田所说让杨安玄眉头紧锁,除了汝南、河南两郡对募兵之事支持外,襄城、颍川、荥阳募兵都不顺利。 襄城是杨孜敬主持募兵,杨孜敬以为自己与襄城太守司马休之是旧交,又有五兵部的公文在手,司马休之会大力支持他。 来到襄城,司马休之热情款待,谈及募兵事,司马休之却道:「募兵之事,襄城自为,不劳孜敬过问。」 杨孜敬再要多说,司马休之连连敬酒,堵住他的话。 等第二天杨孜敬酒醒再来找司马休之,府中官吏告诉他司马太守巡视属县去了,杨孜敬只得怏怏而回。 八月,杨孜敬再度前往襄城,司马休之派人留话,他已向豫州刺史司马尚之请示,襄城募兵自行操持。 杨孜敬无奈,只得回转新息城,帮着杨思平操练新兵。 阴绩到颍川募兵,颍川太守温详和郡司马马广派人驱逐他,不谁阴敦募兵。阴绩只得前往河南,与杨安远、岑明虎一起在洛阳、偃师一带招募兵马。 而前往萦阳募军的严恪、裴强两人,同样遭了冷遇,回到平柏谷。他俩有族中支持,募兵并不困难,但是要供养千余将士却是不小的负担。 看来桓玄占据江、荆、雍,孙恩作乱三吴之地,不少人对朝庭的旨意阳奉阳违,怀了异样心思。 杨安玄道:「先礼后兵。以愚广武将军的名义向襄城、颍川、萦阳三郡发文,重申五兵部公文,让他们各运万石粮草到新息城供新军食用。」 赵田皱眉道:「这三家怕是不会照办。」 杨安玄冷森森地笑道:「先礼后兵,要是不答应就别怪愚率军前去自取了。」 赵田一惊,道:「主公要率军攻打这三郡吗?恐怕朝庭不会允许。」 「愚只是率军前去这三郡就食,朝庭想来不会怪责吧。」杨安玄脑袋中想的是三吴之乱不得平息,桓玄割据虎视建康,就算朝庭不答应也无力对付自己。 既然赵田提醒了自己,杨安玄想了想道:「以都亭侯、广武将军的名义向朝庭五兵部、豫州谯王申诉,弹劾襄城等三郡不遵朝庭旨意,对募兵一事阴奉阳违,声称愚要率新军前往这三郡就食。」 奏疏往来需时,等朝庭答复恐怕要到十二月了,那个时候恐怕米已成粥,朝庭顶多斥责两句,了不起贬官降爵,实力至上,杨安玄已不把朝庭的官爵放在心上。 等到局势不可收拾,朝庭要用自己时少不了又要封官加爵,君不见,桓玄占了荆、襄,自行委派官员,朝庭也只能默许。 赵田沉吟道:「汝南有郡军二千,三将军从盘龙山带回来一千人,合在一处有三千兵马,洛阳和偃师募得一千六百余人,合在一处也不足五千人。以这点兵马攻打三郡,恐怕力有不逮。」 杨安玄 笑道:「杀鸡儆猴,咱们前往颍川郡。」 襄城太守司马休之是豫州刺史、谯王的四弟,深得司马元显倚重,不好挑他动手。萦阳离新息太远,粮草补给困难,柿子挑软得捏,杨安玄自然选中了颍川城。 赵田也笑道:「前年仆带二百轻骑便从颍川军营夺回战马,颍川郡军着实不堪一战。」 杨安玄道:「不可大意,若是颍川据城而守,闭门不战,愚总不能率军抢掠百姓吧。」 赵田道:「主公要先礼后兵,颍川多半要像主公所说闭城不战了。」 「你先整顿兵马,准备好辎重,七天后出兵二千,新老各半,借此次出兵操练一下新军。」杨安玄道:「让徐孝重、丁全等带了先锋营五十人先行潜进宛城,待大军赶至,第二天丑正时分,打开北门里应外合。」 赵田鼓掌笑道:「那便万无一失了。」 十月二十八日,都亭侯、广威将军率二千兵马出征颍川,杨思平留守汝南。 颖川太守温详和司马马广闻讯,下令各县关闭城门,不准补给,将郡军召入许昌城内,严阵以待。 同时,温详向朝庭和豫州刺史府行文,弹劾杨安玄纵兵过境抢掠,形同反叛,要求朝庭下旨严惩。 十一月五日,杨安玄率大军来到许昌城南门外。 许昌城头,马广看着二千汝南郡军在五里外安营扎寨,对着有些不安的太守温详道:「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杨安玄以区区二千兵马就想围攻许昌城,简直是在做梦。愚看他是被二次打败秦师的战绩冲昏了头脑,愚倒要看看他如何取许昌城。」 温详忐忑不安地道:「前往朝庭的信使已经出发三天了,只要许昌城能坚守二十天,朝庭旨意必到,杨安玄等着问罪吧。」 自从被汝南郡军夺走战马,温详深感司马尚之偏向杨安玄,于是派人前往京城向张法顺送礼,让他在司马元显面前替自己美言。 杨安玄丁忧去职,温详松了口气,总算恶邻走了。哪料五兵部又来公文,让杨安玄募兵,并让颍川郡提供千人食用。 锅中吃食就这么多,舀出一份给杨安玄,自家便少了。 马广首先跳了出来,坚决表示反对,声称募兵自郡亦可为,何必经杨安玄之手。 接着襄城太守司马尚之拒绝杨孜敬募兵的消息传来,温详也有了底气,与好友萦阳太守陶庆通了通气,三郡合力拒绝为杨安玄提供募兵所用。中文網 经过抢马事件,马广知道杨安玄不好惹,派人前往新息打探消息。 收到杨安玄就食颍川的公文后,暗探将汝南起兵二千前来的消息报至,温详和马广预做准备,将郡军布防于城内,准备了大量的守城物资,准备据城而守。 杨安玄见许昌城城门紧闭,城楼之上军旗飘扬,身着戎装的将士在城头巡守。 许昌城曾是曹操的故都,城高池深,要以二千兵马攻城,几无可能,即便能攻下城来,恐怕二千兵马也要损折大半。 扎营之后,杨安玄下令兵丁前往山林伐木,做出建造攻城器械之态。 城周围的树木被砍伐殆尽,要想伐木得到七八里之外的山林中。 温详在城头冷笑,下令从库房搬出万钧神弩摆放好,准备给汝南郡军一个沉重的教训,以雪当年抢马之仇。 许昌城内,气氛骤然紧张,不时有持刀拿枪的兵丁匆匆走过,街道之上变得冷清。 北门不远的程家客栈,丁全与十余人装扮成前往萦阳的客商,被困在店中。 徐孝重等其他人分别住在另两处客栈中,事先商议好,只等明日丑正时分一起前往北门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马广不敢料以轻心,就住在南城门下,时不时登城巡视一番。 亥正时分,马广登上城墙,向城外的汝南大军营寨张望。大营灯火通亮,隐约仍可看到有人在建造攻城器械。 「晚间不可大意,要时刻注意汝南兵马动向。」马广吩咐道。 身旁的校尉笑道:「马将军,汝南军想以二千人攻打许昌城,这不是笑话吗。」 马广板着脸道:「是不是笑话要打过后再说,上次被汝南的二百轻骑夺了营,咱们也是个笑话。」 那校尉讷讷地道:「将军教训的是,仆一定会时刻关注汝南兵马动向。」 陪着马广在南城走了一圈,校尉笑道:「将军事先下令将城周围的树木伐去不少,汝南军要打造器械恐怕要到远处的山中,等他们造好器械估计都要七八天。」 得知汝南大军将至的消息,马广便发动郡军和城中百姓将城周围的树木砍下,堆在城头充装滚木。 「为将之道,要料敌先机。」马广捋着胡须,望着城下,露出得意的笑容。 大营,杨安玄、孟龙符、赵田等人已经准备妥当,带着六百将士悄然离开大营,绕道前往许昌城北。 已是丑时三刻,杨安玄等人潜伏在许昌城北外。天上无月,四周一片蚴黑,寂然无声。 城头之上,可以望见人影在火光中晃动,是巡逻的兵丁。 算算时间,杨安玄站起身,带着将士摸黑向前,等接近城门处,丑正已至。 城头之上响起喊杀声和兵器的撞击声,徐孝重等人已经开始夺城门了。 马广显然将重心放在南门的防御上,北门仅有二百守兵,值守的不过五十人。 徐孝重等先锋营的将士是军中精锐,悄然摸上城,与值守的兵丁对上,很快便占领了阐楼。 转动机关,吊桥放下,城门打开,杨安玄率军轻松地入了城。 马广被惊醒,得知汝南郡军从北门入了城,面如死灰,带着兵马匆匆赶往北门。 大街上与赶往南门的杨安玄撞在一处,自然要动动手,结果三两下马广手中刀便被击飞。 等杨安玄的刀架在脖上,马广大声喊道「愿降」,许昌城轻松被夺。 说起来是窝里斗,杨安玄约束麾下不准伤及性命,命马广打开南门放营中大军入城。等第二天温太守醒来前往大堂,才发现正中位置换了主人。 温详和马广以为杨安玄搜刮点钱粮就会率军离开,结果想错了,杨安玄知道朝庭陷入焦头烂额,不趁这个机会扩充势力更待何时。 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两老归天 杨安玄占据许昌城,将太守温详和司马马广软禁在宅中,通过温详的印信发号施令。 首先,杨安玄调阴绩、齐恪等人率军前来颍川,接着对二千颍川郡军进行筛选,仅留下八百六十人,其他人遣散归家,以府衙名义命令当地官府给田四十亩。 命阴绩、孟龙符等的操练兵马,杨安玄以广武将军的名义再度向萦阳太守陶庆行文,要求萦阳郡在年前将一万五千石粮食运至许昌城。 陶庆得知许昌城被夺,温详等人被软禁的消息大惊失色,与主簿、司马商议后,决定一面向朝庭举报杨安玄一面依言向许昌送去粮食。 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惹恼了杨安玄,说不定兵临城下,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温详。 襄城太守司马尚之得知杨安玄强占许昌城,在颍川郡发号施令,立时行文斥责,要杨安玄退出许昌,回新息守孝。 为防杨安玄向襄城用兵,司马尚之下令关卡严加戒备,同时向朝庭弹劾杨安玄擅自刀兵,暗指杨安玄有不臣之心,要求朝庭严惩。 萦阳郡和襄城郡的公文送至京城时,司马元显正为南下平叛的北府军大败焦头烂额。 谢琰死后,司马元显派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和宁朔将军高雅之统率三路大军南下平叛。 三人皆是沙场宿将,与孙恩作战吸取了谢琰的教训,稳步推进,留意孙恩水师偷袭,打了不少胜仗,占据了上风。 桓不才和孙无终是三品将军,高雅之虽是四品却是刘牢之的女婿,麾下将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司马元显下令三人统军南下平叛时并未命令由谁统率,三人彼此之间便相互猜忌、提防,生恐被别人抢了战功。 孙恩叛军经过两年多的战事磨练,战斗力提升,特别是杀死谢琰后,对北府军的惧意大减。 朝庭再度派北府军平叛,孙恩并没有逃回海岛,而是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水军优势与北府军周旋,打得有声有色,战事陷入胶着。 眼见天气变冷,高雅之急躁起来,抢先向盘据余姚的孙恩部发动进攻。 孙恩陈兵甬江平原,利用地势防御,与北府军激战。孙恩部战败谢琰时得到了一些北府军的辎重,不少人换上了皮甲,拿到了锋利的刀枪,勇气倍增, 余姚北有五磊山,南面四明山,分为南北屏障,甬江(余姚江)由西向东从狭长的平原上穿过入海,易守难攻。 孙恩部据险而守,北府军进展缓慢。桓不才和孙无终见高雅之发动攻击,生恐战果落入高雅之之手,相继加入战斗。 看到北府军倾巢而出,孙恩抓住战机,命其妹夫卢循率领水师自海上绕道上虞。卢循,东汉卢植后人。 北府军屯粮山阴,山阴至余姚必经上虞,卢循忽至,占据上虞,截断了北府军的补给线。 没有粮食补给,北府军不战自溃,孙恩趁机率军冲杀,北府军大败,战死者十之七八,元气大伤。 消息传至建康,京城为之震动,不少人纷纷离京避乱。 朝庭此时除了中军之外,唯一能平叛的军队只有京口刘牢之的北府军。 司马元显别无选择,只得加封刘牢之镇北将军,都督会稽五郡军事,率领两万北府军南下平定孙恩。 八万北府军,经过王恭、谢琰、高雅之等多次变故耗损,所剩已不足半数。 两日后,刘牢之率军到达会稽山阴城。分析战况之后,刘牢之敏锐地查觉到上虞的重要性,亲率三千兵马坐镇。 针对盘据在余姚等地的孙恩叛军,刘牢之严令各县据城而守,遇叛军来攻则固守待援。 一静还有一动,刘牢之派刘敬宣、何无忌、刘裕等将领 齐头东进攻打余姚等城,收复失地,压缩叛军的空间。 刘牢之严令不准突进,进攻的队伍彼此响应,遇敌则互相支援,这让孙恩深感棘手。 与北府军交战不胜,诱敌不成,水师偷袭无路,孙恩被逼得节节后退。 半个月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孙恩,不得不再次率军从浃口出海,退回海岛。 刘牢之命吴郡内史袁崧于沪渎兴建城垒,于水中遍插竹签防御孙恩卷土重来。又命参军刘裕驻防句章,时年三十七岁的刘裕终于得以独镇一方。 得胜捷报奏到京城,司马元显欣喜若狂,认为击败孙恩是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 祠部侍郎史平得到授意,上疏请天子下诏,任命司马元显都督十六州军事,兼领徐州刺史,加封司马元显三岁的儿子司马彦璋为东海王。 东晋名义上分十七州,都督十六州军事,除了宁州都在司马元显的都督军事之内,这与其父司马道子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只差一点了。 原徐州刺史谢琰死后,朝庭尚未任命新的刺史,司马元显兼领徐州刺史,想让刘牢之驻兵会稽,将留守京口的北府军控制在自己手中。 自夺父权以来,司马元显骄横日盛,一是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府邸,二是以自己「德隆望重,既录百揆」,令公卿皆拜;现在又都督十六州军事、兼领徐州刺史,封子为王。 临湘侯府,车胤与江绩对坐饮酒,谈及朝政两个老头不时地摇头叹息。 「历阳以南,桓玄割据江、荆、雍三州,历阳至石头城之间,谯王专擅,京口和三吴被刘牢之所控,朝庭政令,除了建康城怕是没有哪里再遵奉了。」车胤重重地一墩酒杯,叹道。 江绩瞪了一眼车胤,道:「你的那个弟子也不是好东西,以颍川、萦阳不助募兵为由,擅自兴兵夺取许昌城,威逼萦阳太守陶庆资助军粮。襄城、颍川、萦阳三郡的弹劾奏章已经送到御史台,老夫要向天子陈奏,治罪于他。」 车胤怒道:「江老儿,你怎么是非不分啊。安玄奉五兵部之命募军,你也知晓。襄城几郡不听朝庭命令,阻挡募后在前,不给辎重在后,分明有意为难,安玄无奈才前往颍川就食。」 江绩斜了一眼车胤,骂道:「车老儿,愚看你是老糊涂了,事涉你的弟子便要偏帮。杨安玄为何不依律行事?说一千道一万,杨安玄占据许昌城不走,就是心怀不轨。」 车胤争辩道:「安玄募兵是为朝庭效力,若循规蹈纪行事,不知何日方能成事。江老儿,你且等上一段时日,若是杨安玄真怀有异心,老夫也不能容他,必将他逐出门墙。」 江绩沉吟片刻,道:「也罢,就待年后再说。车老儿,还不倒酒。」 车胤替江绩满上酒,叹道:「司马元显专擅乱政,朝堂之上多是趋炎附势之徒,你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江绩愤懑地道:「司马元显加督十六州军事兼徐州刺史,老夫谏言称其权柄过甚,结果惹来邑犬群吠,奈何奈何。」 车胤叹息一声,道:「如今能约束司马元显的唯有会稽王了。」 江绩恨声道:「会稽王整日在王府中喝酒听曲,老夫数次求见都被拒。倒是赵牙、茹千秋这般小人出入无禁。朝庭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怕是要完了。」 车胤眉头紧锁,良久方道:「找到机会,你我一同前往王府面见会稽王,请大王抑制司马元显。」 十二月二日,有星孛于天津九星之旁,江绩奏称,此警预示摄政之过,请罢司马元显录尚书事之职。 十二月六日,度支尚书卢壮奏请授司马元显尚书令,司马元显骄狂如故。 十二月八日,司马元显在台城理事至夜,六门已关。六 门,大司马门、东华门、西华门、万春门、太阳门、承明门。按制,无大事六门不开。 司马元显下令打开六门,宫中禁卫听从命令放行。 江绩闻知,于东堂向天子弹劾司马元显违禁。司马德宗木然而坐,司马德文不知所措,司马元显怒斥江绩,不了了之。. 散朝,江绩找到车胤,两人驱车前往会稽王府求见司马道子。 江绩知道司马道子身边侍者多是司马元显的眼目,请屏退侍从后,江绩向司马道子禀报司马元显夜启六门的妄举,司马道子默然不语。 车胤怒声道:「大王,世子骄纵,若不禁制,恐后患无穷。」 司马道子起身更衣,不复回返,江绩和车胤只得怏怏离开。 司马元显很快得知车胤和江绩前往王府求见司马道子之事,而且密谈时屏退了左右。 司马元显连忙驱车赶往王府询问车胤、江绩说了些什么,司马道子亦不作声。 见父亲不肯回答,司马元显越发心慌,厉声请求司马道子告诉自己车胤江绩说了什么。 司马道子勃然大怒,道:「逆子,为父与大臣交谈,难道还要禀告你不成。你是不是打算囚禁孤,不准孤过问朝政。」 司马元显拜伏在地,连称「不敢」,司马道子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离开王府,司马元显越想越怕,派人前往江绩和车胤府上斥责,「为何离间我父子」,送上毒酒逼令两人自杀。 江绩遭斥,饮毒酒自杀身死。 车胤端着毒酒,怒骂道:「老夫何惧一死。只是司马元显如此倒行逆施,大晋江山要断送在他手中了。」 一日之内,车胤、江绩皆死。 车胤、江绩两人皆年过六旬,在朝中以公正忠壮出名,双双被司马元显逼死,朝野无不伤感痛惜,却无人敢在司马元显面前替两人鸣冤。 朝堂之上,司马元显越发一手遮天,再无一点反对的声音。 司马元显非常得意,却不知看似风平浪静的建康城正孕育着惊涛骇浪,大晋的丧钟无声地敲响。 第二百五十六章大浪淘沙 魏都平城,太史令王坚上疏奏道:「本月二日,有孛星现于天津,大凶。」 拓跋珪亲自查阅占卜图书,图书预示天将大乱,朝庭变更。 拓跋珪深恶之,召卫王拓跋仪、毗陵王拓跋顺、安远将军庾岳、禁军统领奚斤、吏部尚书崔宏等近臣相询。 吏部尚书崔宏奏道:「万岁无需过忧。天下诸国并立,我大魏政通人和,此兆并非应在大魏。」 拓跋珪心中稍安,微笑点头道:「即便如此,也需有所动作,以应天变。」 十二月十日,魏都平城,太极殿右殿东堂,大朝。 吏部尚书崔宏奏称,天有异像,应制定官制、改变官名以应时变。拓跋珪准奏,着崔宏施行。 国子博士公孙表揣测拓跋珪想要加强皇权,献《韩非子》,劝拓跋珪以严法御下。 拓跋珪欣然接受,左将军李栗因简慢被诛,朝臣无不惊恐震栗,朝会之时秩序井然。 紧接着,仪曹郎董谧献《服饵仙经》,仙人博士张曜献嵩山道人寇谦之所炼仙丹六枚及《录图真经》。 拓跋珪照例挑出两名死囚试药,死囚服后精神焕发,数日不食,依旧体力充沛。 取仙丹一枚服用,拓跋珪感觉浑身发热,神清气爽,连御数女精力不减。 拓跋珪下旨于西山为寇谦之建仙师观,让寇谦之为之炼丹。 寇谦之奏称,金丹炼制不易,需修习不辍、积攒功德方才有效,请筑坛讲经,论道弘教,祈冀天下太平。 拓跋珪准奏,令京中道士、信士前去听讲。 著作郎崔浩前去听经,与寇谦之相辩,深被折服,拜寇谦之为师,学习道法。 十二月十六日,广固。 慕容德在南郊正式称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平,改名慕容备德。 十二月二十日,建康。 新任御史中丞何嗣奏称,襄城、颍川、萦阳三郡太守弹劾都亭侯、广威将军杨安玄无故兴兵强占许昌城,索要军资粮草,请朝庭下旨严惩。 五兵尚书董怀道:「臣接到杨安玄的禀文,称朝庭有旨着其募兵五千,命五郡供其军资,然襄城、颍川、萦阳三郡置若罔闻。五千兵马已募齐,却无粮草供应,不得以才率军前往颍川就食。颍川太守温详闭门不纳,语多挑衅,城中将士不忍袍绎饥寒,夜开北门,杨安玄遂入城。」 祠部尚书郗恢冷声道:「襄城等三郡太守不奉朝庭旨意,反而恶人先告状,应下旨严斥,让他们为杨安玄所募新军提供辎重。」 北府军虽然打败孙恩,但孙恩依旧逃回了海岛,隐患仍在,朝庭急需兵马补充。 北府军兵力缩水严重,三吴之地被孙恩祸害得元气大伤,司马元显无法再从三吴募兵,所以张法顺暗中劝他,暂时对杨安玄隐忍,等明年杨安玄操练好了兵马之后,再把新募的兵马调往京城戍守。 司马元显深以为然,准备年后让延尉派人前来许昌查问原委,让五兵部督促杨安玄加紧操练新军,严令襄城、颍川、荥阳以及汝南、河南五郡按时供给新军粮饷。 马上便要过年,司马元显准备热热闹闹过个大年,冲冲这段时日的晦气。 许昌城,杨安玄却没办法回新息城过年,他若离开便没有人压得住温详。 赵田是汝南司马,他是要回去的,杨安玄托他给家人带回礼物,替自己向娘和湫儿拜年。 自己不能回去过年,杨安玄决定让颍川百姓过个好年,以太守府的名义行文各县,每户发粮一石、钱五十,衙门官吏的节赏翻倍。 温详得知后,心痛不已,气得破口大骂,崽卖爷田心不疼,杨安玄是打算把自己数年辛苦 攒下的积蓄花个光啊。 除夕,多数杨家人在新息城外的农庄过年。 杨佺期、杨广身死,杨安远与董氏、杨漓夫妇在洛阳,杨安玄在许昌城,袁氏看着一桌子酒菜,忍不住落泪。 新年悄然而至,庄上的炮竹声此起彼伏,杨湫陪着袁氏守岁,听到炮竹声抬头望向北方,不知三哥怎么样了。 ………… 句章城,位于浃口南面,临江而设。 相传句践败吴后东巡,至此见地势较高且平坦,不易被海水侵袭,乃下令筑城。章同彰,意为让后代子孙知其功业,乃命城名为句章。 孙恩逃回海岛后,刘牢之把麾下将领分派各县及沿海要点防守。孙恩两次皆从浃口登陆,刘牢之让麾下骁将刘裕防守浃口城旁的句章城。 刘裕深感责任重大,经过查看地形之后,弃守句章故城,而于浃口南部筑新城,更利于防备孙恩从浃口登岸。 退回海岛过完年的孙恩,补给很快耗尽,不得不冒着严寒再次登陆。 二月一日,孙恩以水师为先锋,战船千余艘载着数万大军蜂拥而来,浃口城很快陷落。 夺取浃口后,孙恩准备甬江西进前往句章、余姚,然后攻打上虞,夺取山阴城。 探马禀报,句章故城无北府军防守,而在甬江之南多出一个小城,这个句章新城有北府军三千人,。 孙恩看着地图上标出的小点,若是置之不理,自己的侧翼和退路必受威胁,当即决定先拔除句章新城。 刘裕得知孙恩大军朝句章而来,他麾下仅有三千兵马,不可能与乱军十数万人正面对抗,唯有拖延时间,等候山阴、上虞一带的北府军主力来援。.五 命部将虞丘进与刘钟率二千人守城,刘裕自己带着一千人潜伏在城外,作为游军袭扰。 虞丘进,当年参加过淝水大战,官封关内侯,是沙场宿将;刘钟镇北参军督护,追随刘裕,作战勇猛,有这两人守城,刘裕自可放心离开。 孙恩大军呼啸而来,将句章新城围得水泄不通,孙恩以为两日之内便可夺取句章新城。 大战开启,结果却出乎孙恩的意料。句章新城虽小,修筑得却十分结实,因为城小所以大军无法展开,相反城中守军却能集中力量防守。 而且刘裕驻军句章时,善待城中百姓,发放军粮赈灾,约束麾下秋毫不犯,深得民心。 孙恩攻城,城中百姓齐心帮着守城,而刘裕在城外也得附近的百姓通风带路,得以了解孙恩设下的埋伏,迅速地摆脱追兵。 一连数十日,句章新城无日不战,虞丘进和刘钟身先士卒,身受多处伤,仍然坚守在城头。 刘裕在城外,忽东忽西,或南或北,神出鬼没地袭扰乱军,孙恩多次想困住这伙跳蚤,都不能成功,刘裕的名字被孙恩牢牢记在心里。 上虞城,刘牢之亲自坐镇于此。得知孙恩乱军六七万人登陆,浃口很快丢失,当即下令各地严加戒备,召集驻守在山阴、沪渎等地的高雅之、桓不才等人,准备聚集兵马与孙恩决战。 刘敬宣向父亲请求率军救援句章刘裕,刘牢之认为,句章城城小兵少,逢孙恩数万大军围困必不能保,等援军到达恐怕早已城破,反而容易被孙恩各个击破,不如聚齐大军才出兵。 虎疁一战,刘敬宣对刘裕之勇铭刻在心,认为刘裕不会轻易被孙恩所灭,派出侦骑前往句章打探消息。 得知句章城坚持十余日依然坚守,刘牢之深为震动,对刘裕之骁勇深为叹服,当即令刘敬宣率三千精锐南下救援句章。 乱军久攻句章不下,孙恩得知北府援军即将到达,无奈之下,只得带着麾下从浃口登船,再次退回 海上。 刘敬宣率军赶至句章城,见城墙布满刀箭痕迹,护城河被染成红色,可以想像守城之难。 见到刘裕之后,刘敬宣大为叹服,认为北府军中无人能出其右,刘裕必成大气。 因此,刘敬宣折节下交,与刘裕倾心交好,以他的身份与名声,刘裕自然求之不得。 退回海上的孙恩,稍加整顿之后,于三月再次登岸。这一次孙恩没有选择浃口,而是选择了会稽北部的吴郡海盐县。 海盐是吴郡所辖,刘牢之督五郡军事,吴郡不在其中,孙恩之所以选择海盐也是想避开北府军。 孙恩兵分两路,亲率大军攻打海盐县,令部将张骠驻守呵浦,阻挡救援的北府军。 通过句章一战,刘牢之决定重用刘裕,认为刘裕之勇守城有些可惜,任其作为先遣,攻坚克难。张骠驻守呵浦,刘牢之命刘裕率军破之。 刘裕部将虞丘进先行到达呵浦,战败张骠,刘裕没有继续北进,而是呵浦坚守。 孙恩得知呵浦丢失,派部将姚盛统军一万夺回呵浦城。 刘裕于两千麾下中选取敢死队六百人,脱去甲胄,手持直刀,从城中鼓躁而出,杀向万人乱军。 乱军见刘裕一副拼命的架式,乱成一团,纷纷弃甲而逃,刘裕趁机掩杀,阵斩姚盛。 孙恩得知姚盛身死,派妹夫卢循领军两万前去报仇。刘裕知贼军必来,此次定然准备充分,自己要以两千兵马抵御,几不可能。 刘裕想起民间传说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以空城计破敌,便令城中偃旗息鼓,自己带着精锐藏于城中,只留老弱数十人防守。 卢循带大军来到,见城门大开,城头几名老军,得知守军已撤的消息,便放心大胆地率军进城。 贼军兴高采烈地进城,准备大肆抢掠,不料刘裕带兵冲出,乱军猝不及防,四散奔逃。 孙恩得知再败,生恐北府军主力到达,从海盐退走,兵分两路北进吴县。一路是水师,前往沪渎;一路走陆路,由海盐北上,两路于松江汇合后西进吴县。 海盐县令鲍陋见乱军退走,认为乱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派儿子鲍嗣之率千人来见刘裕,请求作为先锋追击孙恩。 刘裕劝说道:「贼兵久经兵战,精锐异常,三吴人士久不经战阵,恐不知贼。若前锋失利,我军兵力不足,席卷之下必使全军战败,还请你率兵殿后,作为声援。」 鲍嗣之见刘裕麾下不过两千人,能两次击溃乱军,孙恩乱军绝不像刘裕所说的那样精锐,一再恳请,刘裕只得答应。 四月二日,鲍嗣之率军与乱军战于沪渎之南,兵败身死。刘裕配多备鼓,虚张声势,徐徐后撤。 贼军将领徐道覆趁机掩杀,刘裕抵挡不住,向后败逃。逃至事先伏兵处,刘裕一面命残兵脱下死者衣甲,一面整兵列阵,高呼「再战」。 徐道覆见两山夹一沟,地势险要,担心山间有伏兵,于是领军退走。刘裕收拾残兵退守海盐城。 没有了刘裕的追扰,孙恩集结大军围攻沪渎垒。吴郡非刘牢之统辖,没有朝庭旨意,刘牢之无法率军救援。 京城,司马元显认为吴郡有兵马近五千,沪渎垒防御森严,乱军难以攻克。 五月十八日,乱军攻陷沪渎垒,吴郡内史袁崧及四千多守军战死,孙恩纵军大肆劫掠。 六月一日,得到补给后的乱军,在孙恩的率领下由海上时入长江,突袭丹徒城。此时,乱军已有战船千余艘,部众十余万。 六月二日,京城全面戒严,以司马元显为首的文武官员全部住进西堂。 司马元显命冠军将军高素驻守石头城;辅国将军刘袭用木栅截断 秦淮河入江口;丹阳尹司马恢之在长江南岸布防;骠骑大将军府咨议参军及司马桓谦驻守白石城;左卫将军王嘏领中军保护宫城;急召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率军返京协防;镇北将军刘牢之从山阴率军救援。 京城告急,大乱已起,正是大浪淘沙之时。 第二百五十七章屋漏逢雨 丹徒,作为北府军先遣的刘裕兼程赶至丹徒城外。丹徒守军已无斗志,情形岌岌可危。 孙恩已经攻克丹徒城外蒜山,亲自登山擂鼓为攻城大军助威。 匆匆赶到的刘裕军不及休息,在刘裕的率领下以千人大破孙恩攻城的大军。 孙恩狼狈逃回船上,麾下部众投水而死者甚众。 然而,孙恩人多船多,见攻打丹徒失利,稍加修整后索性逆江而上,直扑建康城,而刘裕则率众镇守京口城。 可是天不佑孙恩,原本应该是东南风却刮起了西北风。孙恩的船只笨重高大,逆风而行,速度缓慢。原本一天的路程足足走了十余天。 建康城内,得知乱军将至,百姓惊恐不安,生恐孙恩进城后烧杀抢掠。 长江沿岸守护的军队与孙恩部多次交战,屡战屡败,唯有固守堡垒,不敢出战。 为安抚人心,会稽王司马道子每日前往蒋侯庙,对孙恩行厌胜之术,而司马元显则大排筵宴,招待文武大臣,试图安抚人心。 正在风雨飘摇之季,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领六千精锐赶至,屯驻在积弩堂,城中人心稍安。 等孙恩慢悠悠地来到建康城,得知豫州兵马已至,此时刘牢之也率北府军赶来,驻防在新洲。 机会已失,孙恩率军撤走,从长江入海转而北上,攻打郁州,另遣卢循率两万兵马攻打江北的广陵城。 卢循姐夫徐道覆颇有计谋,以诱敌之计引广陵城中守兵出战,杀三千人,夺取广陵城。 得知孙恩攻打郁州,刘牢之派其婿宁朔将军高雅之前往郁州追击孙恩,结果反被孙恩所擒。 荆州江陵,桓玄得知孙恩逼近建康,当即奏本要率军东下平乱。 司马元显惊恐万分,恰好此时司马尚之到来,孙恩退走,忙以天子名义下诏阻止桓玄东进。 屋漏偏逢连夜雨,魏皇拓跋珪得知晋国境内战乱,派衮州刺史(魏)长孙肥率军两万,南渡黄河,夺取晋国疆土。前年秦军攻洛,杨佺期向魏国求救,已经暴露了晋国的虚实。 七月二日,长孙肥率六千轻骑,一万四千步卒渡过黄河,长驱直入,五天时间便轻松夺取荥阳郡。 休整五日后,长孙肥继续率军南下,准备夺取颍川郡,扩大战果。 年后,朝庭派人前来查问杨安玄夺许昌城一事。五月,下诏命杨安玄退出许昌城,温详重新坐回了大堂。 不过,杨安玄并没有回归新息城,而是在长社一带练兵,荥阳郡被魏军攻占,杨安玄退回许昌城。 大兵压境,颍川太守温详当起了缩头乌龟,带着家眷逃往建康,美其名曰向朝庭禀报敌情。 朝庭旨意很快颁至,命都亭侯、广威将军杨安玄督河南、萦阳、襄城、颍川、汝南五郡军事,抵御魏兵入侵。 得到旨意后,杨安玄下令许昌以北的新郑、长社等县百姓抢收麦田,带着物资迁入许昌城,坚壁清野。 另命襄城、汝南两郡增援许昌,河南郡太守辛恭靖加紧防御,随时出兵截断魏军退路。 长孙肥夺取荥阳后,从荥阳各县官府的库房中收集到的粮食超过十四万石,还有近万匹布帛和数十万钱。 有了这些物资人,为了将来更好地统治,长孙肥下令严禁抢掠百姓,甚至发粮赈灾。 率军南下攻打颍川郡,长孙肥下令每日给粟米一升征用役夫,前来应役的百姓超过万人。 七月十七日,长孙肥留下六千兵马守护荥阳,率六千轻骑和八千步卒兵临许昌城。 杨安玄站在许昌北门眺望铺陈在城外的魏军,没想到这么快就与魏国刀兵相见了。 城中守 军仅有三千,原本城中的百姓加上从新郑、长社等城迁入的百姓将近十万人,许昌面积足够容纳这些人,但粮食只够支撑两个月。 虽然让新郑、长社的百姓抢收粮食,但故土难离,仍有半数百姓滞留在当地,收获的粮食也不足半数。 孟龙符、蒯恩等人望着城外的魏军跃跃欲试,有过两次战胜秦军的经验,老军对魏军的到来并无惧意。 城中物资还算充足,有上万名青壮帮着守城,麾下将士半数都是精锐,杨安玄对守住许昌城充满信心。 大军安营扎寨,长孙肥在众部将的簇拥下打量许昌城。他是魏皇拓跋珪的亲信,年少时便跟着拓跋珪南征北战,屡建功勋。 魏燕大战,拓跋珪派长孙肥率七千轻骑偷袭中山,缴获燕国马铠二百余套,后中流箭受伤严重。中山平定后,长孙肥因功封爵琅琊公,后调任卫尉卿,改封卢乡公。 此次拓跋珪封其为镇远将军、兖州刺史,便是有意让他占领晋国兖州疆土,将魏国的地盘扩展到黄河南岸,为将来大举南下做准备。 长孙肥年过四旬,面容坚毅,举止从容地扬起马鞭指着许昌城道:「许昌,三国时曹操曾建都于此,愚读史时知晓魏武帝功业,很是仰慕,早有心前来浏历,此次率军南下,也算了多年心愿。」 乙弗部帅代芒笑道:「末将请为先锋夺取许昌城。」 长孙肥道:「代芒,你可知许昌城内是何人在防守?」 代芒不以为然地道:「晋人软弱,末将不用五天便可夺取许昌城。」 长孙肥摇头道:「不可大意,晋人之中亦有强者。秦军两度攻打洛阳皆败,许昌城城坚池深,易守难攻。据愚所知,守城的是两度率军救援洛阳的杨安玄,此子不容小覤。」 铁弗部将领莫突辰道:「仆听离杨安玄之父身死,按晋人的规矩他不应该守孝吗?」 长孙肥笑道:「愚亦不知原由。大概如代芒所说,晋人中没有几个能人,不得不把他召了出来。听闻这个杨安玄勇力过人,愚希望能有机会与之在战场上一战。」 天色渐暗,杨安玄率众将下城,回到城下临时的住所,召集众将议事。 事先有过安排,杨安玄守北门,孟龙符西门,蒯恩东门,阴绩南门,遇险互相支援,组织百姓运送物资的差事交给了司马马广。 大敌当前,温太守跑了,马司马也老实了,乖乖地听从杨安玄调兵遣将,先挨过眼前再说。 杨安玄道:「魏军初至,应该过几天才回攻城。届时赵田会率军前来救援,愚让他带些辎重来。」 孟龙符等人脸现喜色,西平棠溪所铸的刀剑锋利胜过朝庭所发的兵械,洛阳城下秦军就曾领教过,这回轮到魏兵了,只是此事不好在马广面前议论。 「愚还让赵司马带来了四百套马铠。」杨安玄道:「此事不能让魏军知道。」 阴绩点头道:「不错,四百甲骑具装足以冲破魏军阵线,找准时机可大破魏军。」 孟龙符沉声道:「魏军熟悉重骑作战方式,甚至军中亦有重骑,要想一举获胜的机会不大。」 蒯恩仔细盯着案上的地图,用手指着北门外五里的小山岗道:「若是将重骑暗伏于此,待两军交战时杀出,或能收奇兵之效。」 地图是根据朝庭所发的舆图和《禹贡地域图》、《地形方丈图》对照后重新制作的,比起原舆图详细了许多。 杨安玄欣慰地点点头,他麾下的众将经过战争磨砺,逐渐成长起来,将来皆可独掌一面。 「魏军初来,锐气正盛,不妨让他们先攻几天城,消耗一下他们的士气。」杨安玄道:「城中有轻骑六百,找准机会袭扰,晚间亦可做出偷营之势 ,疲乏魏军。」 阴绩雄心勃勃地道:「襄城的司马太守回信这两日会率两千兵马前来,主公让他驻守颍阳,防止魏军西进。东边是青州所辖,要不要前往彭城送信,让刘刺史派兵防守东面,这样便能在许昌城形成口袋,将魏军围在其中。」 北青州刺史刘该,便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心腹,当年的散骑常侍。司马道子为牵制王恭,举荐他为徐州刺史,镇鄄城。 后来王恭身死,谢琰出任徐州刺史镇京口,这位刘刺史便成了北青州刺史镇彭城。 杨安玄眉头轻轻一皱,史书上对刘该有记录,长孙肥夺取许昌城后东向,刘该向魏国投降了。 杨安玄充满信心,历史会因为自己发生改变,只不知这位刘刺史的命运会不会因自己发生改变。 既然这位刘刺史畏敌如鼠,让他前来反而坏事,杨安玄道:「朝庭让愚督五郡军事,青州不在愚管辖之内。」 阴绩目光闪烁,叹道:「若能让将军兼督青州军事,这点魏军算什么。」 杨安玄朗声笑道:「便无青州相助,破魏军亦易事尔。诸公与愚齐心协力,定能让魏军饮恨而归为,一场功劳等着大家。」 众人都欢笑出声,跟着杨安玄征战有年,立功升迁一个没少,这次战后少不了又有几人变成将军。 马广看着众人轻松的笑容,心中满是羡慕,看得出来这些人对杨安玄无比信任,城外的那些魏军真没放在他们心上。 这让马广回忆起当年在北府军中,诸人对献武公也是这般信任,难怪有人说杨安玄是继献武公之后的又一名将。 他因劫马一事得罪杨安玄,后来又拒杨安玄进城,算是结下梁子。 此次杨安玄奉朝庭旨意抗击魏军,马广原本以为杨安玄会借机针对自己,他甚至做好准备弃官前往历阳。 出乎他意料,杨安玄并没有将他摒弃,每次议事都叫他参加,而且委任他相对安全的组织协防之事。 看杨安玄行事颇为大气,马广心中念头转动,若能借守护许昌的机会修复关系,亦是好事。 安排好晚间值守,众人施礼离开。杨安玄手抚案上地图,目光变得深邃,前段时日孙恩再次寇三吴,刘裕连胜乱军,声名雀起。 以一人逐千军、以千人败数万之众,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已经盖过了他两次援洛、大败秦军的风光。 气吞万里如虎,杨安玄对这位赤手创建刘宋江山的武皇帝刘裕很是敬仰,能与之争雄天下岂不快哉。 杨安玄感觉热血沸腾,挺身而起,刘裕在南方脱颖而出,自己便借魏军在江北称雄,让世人皆知弘农杨安玄强胜彭城刘寄奴。 第二百五十八章许昌浴血 战争,从来都是阴冷、血腥、残酷的。 七月二十一日,魏军开始攻城,号角声响彻天地,箭只如雨般发出急啸,血色开始涂染大地。 许昌城三面环山,西北是嵩山山脉,西部有石人山、伏牛山,南部是大别山和博山山脉,唯有中部和东北是平原。曹操当年在此建都,便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 城墙呈正方形,每边约有三里,城墙高有六丈,厚达五丈,城下是深达丈许的护城河。城墙根处并非平地,而是砌成陡峭的斜坡,云梯根本不能在下面架设。 付出三百多人的伤亡,魏军终于在护城河上填出了五条丈许宽的大道,然后用土袋将城墙根下垒平,总算可以架设云梯了。 高昂的号角声中,魏军扛着云梯冲至城下,数人扶稳,其他人一手盾一手刀如猿猴般向城头攀去。石块、滚木沿着云梯落下,不断有人从上面落下,惨叫声响成一片。 魏军从东门发动进攻,东门的守将是蒯恩,他麾下的六百将士中有二百长矛手。 蒯恩探身从雉堞中看到魏军密密麻麻地沿云梯攀上来,轻轻地挥动手中钢矛,大声吼道:「儿郎们,魏军就要上来了,守住云梯口,把他们杀下去。」 一个身影从墙外探出,蒯恩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容,手中钢矛便狠狠地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那名魏军惨叫着掉落。 「杀」,蒯恩钢矛再次探出,将下一个魏兵挑落。身旁喊杀声响成一片,众将士与登城的魏军厮杀在一处。 杨安玄带着二百名麾下赶来增援,魏军的进攻很快被压制。 低沉的号角声中,魏军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留下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无力呻吟的伤兵。 一刻钟后,进攻再度开始,如涨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永无止歇。等到夕阳西下,魏军退归大营,城墙上的士兵齐声发出欢笑,不少人累得瘫坐在地上。中文網 七月二十六日,赵田带着一千五百汝南郡军赶至,马匹八百,拉着长长的车队。除了四百具马铠外,还有两万只利箭和五百斩铁刀和四百杆长枪。 长孙肥得知汝南援军到来,召集众将商议。 「许昌城十分坚固,攻城已有六日,折损将士已近千人,连上城墙的机会都不多。」莫突辰叹道:「这个杨安玄,果然名不虚传。」 代芒眼中闪过阴冷的寒光,骂道:「仆发现许昌城南有处马面被投石崩塌了不少,今夜仆带人摸上去,看看能否夺城。」 长孙肥道:「不急,明日将一万儿郎们分成五队,不分昼夜攻城。等城中晋军疲惫之时,你再带人一试。」 七月二十七日,从辰末到亥时,魏军的进攻没有间歇,城墙之上数次遇险,被杨安玄与孟龙符拼死压制下去。 看着城下联成一片的火把,赵田道:「主公,看样子魏军是要摸黑继续攻城了,要谨防偷袭。 杨安玄看看身边的将士,一个个疲惫不堪,道:「让弟兄们轮番休息,城中青壮换一批帮着守城,加紧四城巡守,别让魏军趁黑摸上来。」 赵田提议道:「那六百后备队是不是顶上。」 杨安玄摇摇头道:「长孙肥有勇有谋,他连夜攻城肯定有他的谋算,后备队等过了子时再说。」 看着撑着长枪东倒西歪的将士,杨安玄道:「荀、陈、钟、庾四家能抽出多少部曲来,让马广带着这四家的部曲巡城。」 将近子时,喊杀声依旧响彻天地,长孙肥对着身旁的代芒道:「你去试试吧。」 天上无月,火把被风吹得乱窜同,黑影幢幢,模糊不清。 代芒和麾下五百将士皆着黑皮甲,隐在暗色中悄然朝南门摸去。北门杀声连天, 南门处却悄无声息。 蓦然从北门处响起高昂的号角声,代芒知道卢乡公在为自己打掩护。 看着城头摇曳的火把,代芒带着麾下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站在城墙底下,火光根本照不到,代芒轻轻地吐了口气。 不用抬头看,代芒对这个破蹋的马面印象深刻,城墙外的墙砖掉落,露着墙内的夯土,露出半丈宽的豁口。 从城根登到那豁口处有三丈多高,代芒低低的声音对身边的矮个道:「渠流发,接下来看你的了,只要登上去,就给你两百头牛、五百头羊。」 那矮个眼中精光一闪,道:「头人,放心。」渠流发是乙弗部落中的采药人,长年攀岩走壁寻找药材,此次南下被征召。 只见渠流发身如猿猴,扣着城墙上的小凹凸向上攀去,几无声息。代芒的心高高提起,紧盯着渠流发向上攀去,成败就在此一举。 半盏茶功夫,渠流发攀上了那处豁口,泥沙「簌簌」地往下落。 火光由远而近,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渠流发一动不动,生恐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兵。 脚步声逐渐走远,渠流发长出一口气,从腰间解下结索,将一头的挂钩用于踩入夯土中,提了提绳索向下示意。 代芒见渠流发放下绳索,上前拉住向上攀去,很快便登上了豁口。 代芒再从腰间解下绳索,就这样,一柱香功夫就垂下了六道绳索,登上了十余人。 豁口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代芒带着先登的人上了城墙。 巡逻的兵丁看到有黑影晃动,高声喝问道:「谁?谁在那里?」 代芒从腰间抽出刀,示意身边的部从护住身后的豁口,默不作声地等着晋军奔来。 很快,杀声响起,「魏军登城了」的呼声惊醒了城下休息的阴绩,阴绩忙披好皮甲,提着砍刀朝城墙跑去。 此时魏军已登上五十余人,代芒领着这些人朝城门处杀去。 阴绩赶至,挥刀向冲在最前的魏军砍去。那魏军用刀相迎,结果刀被削断,阴绩手中刀余势不减,劈在那魏军胸口,血光飞溅。 代芒心中一凛,好快的刀。眼见阴绩挥刀朝他劈来,代芒不敢硬接,闪身避开,挥刀斩向阴绩的腰腹。 阴绩竖刀相挡,代芒翻动手腕,以刀面迎上阴绩的刀锋,「当」的一声,两刀弹开。 借着火把光亮,代芒看到刀身一条清晰的印痕,喝道:「儿郎,一起动手。」两边刀枪并起,杀做一团。 南门虽然未发生战斗,但城中守军不足,阴绩白天率队三次增援北门,将士们精力不济,随着豁口处登城的魏军越来越多,晋军不得不且战且退。 见情形危急,阴绩高声吼道:「放箭,招援。」 三只火箭带着哨声升空而起,有专人注意着四城上空,立时禀报给正在北门拼杀的杨安玄。 杨安玄当即下令道:「让赵田带着后备军前去增援。」 三千守兵,每天都安排出四百人不参战,专门应对紧急事件,今天率领后备军的将军正是赵田。 赵田得令,带着四百援军急奔南门,远远便听到城墙上杀声正酣, 这些魏军从哪里冒出来的,赵田加快脚步朝城上奔去,一面传令道:「鸣号。」 号角起响起,城上的晋军士气大振,阴绩一刀逼开代芒,冷笑道:「索奴,等着受死吧。」 眼前城上的晋军抵御不乱,再有一阵就能夺取城门了,援军居然到了。 代芒双眼发赤,嘶吼道:「儿郎们,卢乡公有令,夺下许昌城,官升三级,赏汉奴五百,牛羊各千。」 那些魏军被重赏刺激得发狂,一个个不 顾性命地朝前扑来,阴绩一不小心,左肩挨了一刀,皮甲迸裂,拉出一道口子。 阴绩咬牙不退,连劈几刀挡住魏军前突,身后传来赵田的声音,「阴将军,你且下去裹伤,这里交给赵某。」 一杆长枪从侧旁突刺而出,扎进一名魏军的小腹,赵田翻腕用力,将那名魏军挑起向后砸去,魏军向两旁躲闪,乱了节奏。 交上手,代芒立时发觉新上来这伙晋军生猛,手中兵器其快无比,接连被砍倒了十数人,进攻的劲头一沮,麾下个个举步不前。 代芒暗叹一声,知道此番暗袭已告失败,挥刀吼道:「北门将破,儿郎们支撑到卢乡公进城,个个皆有封赏。」 示意亲卫率人前冲,代芒自己却趁机往后退去,赵田认出他是将领,高声喊道:「魏将逃了,大伙趁胜杀敌。」 魏军见代芒退走,纷纷朝豁口处逃去,有的人退不及索性从城头跳落,至于会摔死还是摔断腿,交由天定,总好过被砍死。 两刻钟后,长孙肥得知代芒袭城失败的消息,看了看灯光通明的许昌城,下令道:「撤军吧。」 第二天魏军没有攻城,杨安玄抓紧时间将城墙的破损处修补了一上,南城的豁口找平后用草袋装了沙土堆好,派专人在此看护。 魏军大营,中军帐,气氛有些凝重,众人没想到许昌城如此难攻。 长孙肥笑道:「本公随万岁征战南北,伐刘显、库莫奚、贺兰部,讨柔然、刘卫辰、薛干部,屡立战功。」 莫突辰心悦诚服地赞道:「卢乡公每战皆身先士卒,功勋卓著,深得万岁的依仗。」 代芒亦道:「卢乡公用兵如神,定能率吾等攻破许昌,斩杀杨安玄。」 长孙肥见众将士气重回,沉声道:「许昌易守难攻,一味硬攻不是办法,秦国攻打洛阳百余日,最后师老兵疲反被晋军所败,不可不慎。」 代芒恨声道:「这群胆小的晋人,缩在龟壳中不出,要是敢出城交战,仆只用千人便能荡平他们。」 长孙肥手拈胡须思索,当年围攻中山城时亦不利,天子假意撤军引城中燕军出战,半路伏击击败燕军夺下中山城,许昌城不妨照单抓药。 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众将议论纷纷,有人称赞妙计,有人说晋军胆小定不敢出城追击,有人说不如移师襄城,绕过许昌夺取其他城池。 长孙肥道:「本公做两手安排,移师青州夺取彭城之时,不妨在暗藏伏兵,杨安玄若胆敢来追,便反戈灭之,回师夺取许昌城;若许昌城闭门不出,亦可安心东向,夺取青州。」 众将恭声应诺。 第二百五十九章沙场狩猎 许昌城头,将士们看到魏军开始拔寨,大军有序地向东而去,欢呼声响彻天地。 欢呼声惊动了城中百姓,得知魏军撤走的消息,百姓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城中士族杀猪宰羊,率领百姓们前来犒军。 将士们和协助守城的部曲、青壮个个昂首挺胸,享受着百姓们的赞誉,妇人小孩站在自家亲人身旁,笑得像盛开的花朵。 杨安玄谢过前来犒军的父老乡绅,吩咐魏军动向不明、不可饮酒后,召集赵田等将领商议军情。 众人都认同杨安玄的见解,魏军东向是前往青州。 南下之路被许昌阻断,西向则有司马休之驻兵颍阳。司马休之是宿将,善长用兵,颖阳与许昌互为犄角呼应,同样难攻。 刘该从徐州调任青州后,深感不忿,认为朝庭不公,会稽王卸磨杀驴,薄待了他。 到任后,刘该每日与文人逸士风花雪月,悠游山林,对军事防御并不关注。 得知魏军南渡黄河夺取颍川的消息,刘该并不在意,认为魏军不过两万人,战场是北豫州,不会威胁到青州。 孟龙符兴奋地道:「咱们趁魏军撤走,不妨在后面追击,捅索奴一刀。「 阴绩道:「还不如夺取颍川,断魏人的后路。」 赵田沉声道:「长孙肥是沙场宿将,怎么可能不防着咱们偷袭。若是攻打颍川各县,咱们兵力不足,而且一旦出征,许昌兵力不足,若是长孙肥回师,如何抵御。当年中山城陷落,就是燕军出城追击之故。」 杨安玄让人挂上地图,地图是他让人比照《禹贡地域图》重新绘制。前段时日他率军在许昌附近练兵,又补充了不少内容。 阴绩等人围到地图附近,杨安玄道:「魏军东向,咱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加上赵司马带来的战马,城中有马一千四百,还有四百马铠,不少快刀利箭,不给这些索奴一个教训,愚意难平。」 蒯恩用力握拳道:「主公的话说到仆的心里去了。」 「仗要打,但要做到知此知彼。」杨安玄吩咐道:「让侦骑打探魏军行程、驻扎之所,咱们争取能选择有利地形,引魏军入伏,以重骑创之。」 齐恪笑道:「侦探魏军之事交于末将,末将曾多次护卫族中商队去过彭城,对沿途情况较熟。」 杨安玄点点头,道:「齐恪,若能找到适合伏击的地点,记你首功。」 齐恪喜道:「请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动身。」 「多加小心」,杨安玄叮嘱道。…… 魏军离开许昌向东行进了两天。申时,来到一片开阔地,长孙肥下令扎营。 策马扬鞭来到高坡之上,长孙肥放眼四望,眼前地势平坦,总体呈现西北向东南略倾的地形,麦田已经收割,留下金黄色的大地,适合骑军驰聘。 「达哈坚,此为何处?」长孙肥唤行军司马,吩咐道:「呈上舆图,指出地点。」 有兵丁从背后取下牛皮卷图,在长孙肥面前展开。 身为行军司马,达哈坚对地形自然熟知,用皮鞭在图上一点,道:「卢乡公,此处名为东屯,离许昌城约七十余里,再往前十八里便是扶沟城。此山名叫野柴岗,往南三里处有条清水河……」 长孙肥听得很仔细,不时地发问,等达哈坚讲完,长孙肥道:「走,四处看看。」 等到酉初,长孙肥才带了部将回了大营,此时中军帐已经立好,长孙肥稍事休息便聚将议事。 等达哈坚指着舆图解说了一回后,长孙肥道:「前面便是扶沟,有我军千人驻守,晋人若想追击,定不会越过扶沟城,本公估计很可能会选在此处。」 代芒狞笑道:「这群无胆鼠辈若敢追击,末将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长孙肥笑道:「不知许昌城内有多少轻骑,本公估计他们不敢出动步卒,只敢以轻骑突袭,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一习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长孙肥眼中精光闪动,道:「晋骑若是来了,便不能轻易放走他们,本公麾下的儿郎曾杀得燕军狼奔豕突,这些晋人算什么东西。」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等众人笑声止歇,长孙肥抚须笑道:「晋人胆小,若是见我军严阵以待定然不敢来袭,诸位得想个法子,让晋军觉得有机可趁。」 莫突辰道:「末将见四野有野羊、野兔出没,不如来场狩猎,也让儿郎们欢快欢快。」 长孙肥笑道:「此计甚妙,传令下去,大军在此驻扎一日,明日本公要亲自率队狩猎。」…… 八月,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巳初,金鼓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方圆十余里立时炸开了窝:空中鸟雀乱窜,田中野兔急奔,溪边野羊钻林,山中虎狼嘶吼…… 号角声裂空而起,马蹄声奔腾如雷,长孙肥一马当先,弯弓朝不远处的野兔射去,箭出兔翻在地。 「卢乡公好箭法」、「大将军威武」,等长孙肥射过之后,身后诸人纷纷弯弓搭箭,向天、向地射去,鸟兽乱成一团,惊惶四散奔逃。 略射了几箭,长孙肥便勒住了马,徐行至一处矮岗,微笑地看着麾下如狼似虎地追逐着猎物。 猎场上有千余骑驰聘,看上去声势惊人,但他麾下四千多轻骑,分伏在东、南、北三个方向,只等晋军入伏。 离此西北方向十余里处,有一处隐蔽于山间的坞堡,若是熟人引路,外间很难查觉。杨安玄与麾下的八百轻骑在齐恪的引领下昨日住进了坞堡。 看到天空惊鸟成群飞过,隐隐传来号角、金鼓之声,众人惊起,莫不是被魏军发现了。 杨安玄侧耳听了听动静,道:「莫慌,隔得尚远,等侦骑回禀再说。」 很快,侦骑便带来了消息,魏军在大举狩猎。 严恪笑道:「看来魏军全无防备,咱们正好趁机袭杀。」 杨安玄冷笑道:「长孙肥是沙场宿将,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这怕是他设下的香饵,引咱们上钩呢。」 不过,这些本是意料中事,杨安玄道:「且让魏军闹腾一阵,等他们乏了咱们再去狩猎他们。」 探马将晋骑出现的消息禀报给长孙肥,长孙肥哈哈笑道:「鱼儿总算上钩了,吩咐下去,让莫突辰、代芒做好包抄准备,一定不要放走了晋军。」 飞身上马,长孙肥挥鞭前指,道:「走,随本公再射几头猎物招待客人。」 八百晋骑在西面出现,密集的马蹄声击打在地面,惊动了狩猎的魏军。 号角声响起,魏军迅速地集结成四五个方阵,并缓慢地向着大营撤去。 杨安玄注意到东南方向有个数百人的方阵,当即带着轻骑杀去。 那伙魏军见晋骑驰来,并不慌乱,百余弓箭手排立,箭簇划空射向晋骑。晋骑不甘示弱,还以箭雨,箭只在空中密集交织,「咻咻」声入耳生寒。 杨安玄一马当先,挥舞着马槊拨打着羽箭,十数个呼吸,飞驰的战马已经接近魏军的方阵, 长槊轻快地刺破盾牌,战马带着巨大的冲劲将魏军推得向后腾落。杨安玄纵马向前,马槊挑、刺、劈、挡,身旁孟龙符等人紧紧跟随,相互帮着防御,将眼前魏军方阵撕破。 号角声响起,这伙魏军三五一伙四散开来。身后,长孙肥已经率领千余轻骑在晋骑身后逐来,相距两百余步远。 杨安玄见除了这伙魏骑外,其他魏军离得有七八百步远,用马槊笑指驰来的魏骑道:「兄弟们,随愚试试魏骑的锋芒。」 炸雷般的呼声从身旁响起,杨安玄神情振奋,双腿一夹,追星马会意,急箭般地朝前射出。 长孙肥同样冲在队伍的最前列,自十三岁入宫侍从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开始,长孙肥经历大小战役近百次,每战冲锋在前,颇立功勋。 追星雄骏,将身后战马甩出一个马身,长孙肥立时注意到手持马槊、身披黑甲的杨安玄。 马槊难得,能手持马槊者多为军中大将,长孙肥虽未见过杨安玄,却听过他的声名,看来骑的态势,猜想便是杨安玄。 长孙肥紧握住手中铁矛,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杨安玄,双腿夹紧座骑,身型微微从马鞍上欠起。 等到马槊斜挑而来,长孙肥左腿一碰马腹,战马向右侧驰,马槊擦空而过。 钢矛较短,长孙肥狠狠地朝杨安玄肋下扎去,杨安玄急扭身躯,空出右手抓住刺来的矛身。 长孙肥狞笑一声,拧动手腕转动矛身,同时脚用力踏镫朝前捅去。长孙肥自问力大过人,又借助战马冲力,就算不能将对手捅个窟窿,转动矛身也要让杨安玄掌心皮绽血流。 杨安玄握住矛身,感觉到大力旋动,并未硬握,而是往外一引,然后松手,钢矛带着尖啸扎空。 孟龙符策马赶至,挥刀劈向长孙肥,长孙肥举矛相挡,将刀拨开。 杨安玄感觉掌心发烫,万幸没有裂开,不及多想,马槊横扫而出,击在魏骑一匹战马的脖项上。战马嘶鸣立起,错身之时杨安玄一槊扎进那名魏骑的腹中。 蹄声如雷、吼声如雷,转瞬之间晋、魏两军交错而过,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战马和将士。 微风带着血腥味飘向远方,战斗才刚刚唱响序章。 第二百六十章将计就计 望着百余步外的晋骑,长孙肥颇感意外,这队晋骑鞍马娴熟,比起魏、燕的轻骑不遑多让,马匹也称得上精良。 特别让长孙肥心惊的是这伙晋军手中的兵器十分锋利,方才对冲自己麾下将士手中的刀枪有不少被削断。 那夜代芒夜袭许昌城,带回刀身受损的兵刃,长孙肥以为代芒遇到了晋军将领,有一把好刀十分正常。 如今看来自己猜想错了,这伙晋军手持利刃的人不在少数,实非寻常。 突然想到,四月朝会时听相州刺史、南平郡公长孙嵩上奏,与燕军交战时发现有数百燕军装备的马刀十分锋利。 当时众人议论认为是燕国拿出储存的百练好刀争斗,因为数量不多并没有引起注意,与眼前晋人手持的砍刀对照,长孙肥难免心中起疑。 绝不定放跑这些晋军,长孙肥原打算亲自与晋骑厮杀一阵,现在改变了主意。 举手传令道:「吹号传令,命莫突辰、代芒率军合击。」 今日狩猎,长孙肥将麾下六千骑分成三部,自率一千轻骑、二千步卒参与围猎,莫突辰统二千隐于西北八里处,代芒则藏在西南七里,剩下一千轻骑和剩下的步卒牢守营寨。 三声短促的号角声响过,莫突辰和代芒各自率军驰出,蹄声有如隐雷滚滚。 长孙肥纵马挥矛,朝晋军杀去,高喊道:「别放跑了晋军。」 在魏、晋两军对穿之时,魏军行军司马达哈坚便率领四千步卒结阵于西面,封堵了杨安玄等人的来路。 见魏骑迫进,杨安玄并不接战,而是绕开魏骑朝南驰去。 长孙肥所率的轻骑接近三十步内,杨安玄挂槊摘弓,一箭射出。 箭发利啸,长孙肥挥矛砸去,箭只被砸飞,却斜射在身后的兵丁身上。那兵丁闷哼一声,箭只透甲入臂。 晋骑纷纷朝追来魏骑射箭,只听痛呼声不断响起,长孙肥不禁勒缓了战马,闪目朝四周望去,不少轻骑中箭受伤。 长孙肥用马鞭卷起地上的一只散箭,箭头做三棱状。长孙肥将箭头放在矛身上一划,居然划出一条刻痕。 好利的箭,长孙肥心中凛然,将箭***自己的箭囊,高声吩咐道:「晋人箭利,儿郎们不要逼迫太近。」 听到前面传来的马蹄声,杨安玄知道魏军布下了罗网,只是要想打赢这一仗,必须撕开拦路的罗网。 代芒看着逐渐接近的晋骑,眼中露出嗜血的凶光,夜袭许昌城失利,让他感觉失了颜面,今日便拿晋人的血来洗涮耻辱。 相距五十步,晋骑的箭雨如乌云盖顶般袭来,代芒挥舞着砍刀拨打。箭只落在刀身上,发出「叮叮」的脆响。 「扑通」声不断响起,身旁将士不时坠地,代芒紧盯着前方,根本无暇回顾。 战刀与战刀碰在一声,发出「咔嚓」声,代芒感觉手中刀一轻,吓得急忙往右一闪,闪亮的刀光擦着肋边划过。 举起砍刀,代芒发现刀尖寸许消失不见,晋人好快的刀。 眼见又有砍刀劈来,代芒只得用刀背外拨,心中懊恼,早知晋军砍刀如此锋利就该挑钢矛出战。 杨安玄率着轻骑利用快刀利箭从魏骑中冲出一条血路,继续向南奔去。 此时长孙肥已经赶到,与代芒汇合在一处。代芒惊魂未定地举着断刀向长孙肥示意道:「卢乡公,这伙晋军好快的刀。」 长孙肥面色阴沉,道:「缠上去,绝不能放这伙晋骑逃脱,一定要问出他们兵器之秘。」 听着身后不紧不慢地追逐声,杨安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魏军上当了。 驰出约八里,战马从一条小河踏水而过,河水宽约两丈 ,深仅有尺许,水花被马蹄踏得四溅。 杨安玄等人越河而过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长孙肥便率领大队轻骑追至。 此时莫突辰的队伍也赶至,魏骑合在一起足有五千之众,马蹄声急,惊天动地。 从上空看,魏骑散成近里许宽、两里多长的队伍,踏得尘土飞扬,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天地。 看着百余步外的晋骑,长孙肥笑道:「晋人的马不行了,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再过一刻钟,这些晋骑不战自溃。让持盾的儿郎稍稍靠前,谨防晋人狗急跳墙。」 从杨安玄率众出击时算起,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晋军战马体力确实明显下降,而魏军多数战马听到号角声才出动,体力更为充足。 无论从人数还是马力上看,魏军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所以长孙肥才会下令放缓追击的步伐,以防晋军拼命。 东屯的地形总体上呈现西北高东南低,杨安玄率领轻骑朝南退走,沿路山丘起伏,并不平坦。 跨河又奔出六七里,西侧有处山岗,山岗仅有十余丈高,缓坡却长达百余步。 杨安玄率众从缓坡驰过时抬头望了一眼山岗,岗上几棵稀稀落落的树,毫不起眼,赵田带着四百重骑便潜伏在岗后。 又往前奔出三里,杨安玄估计身后的魏骑将近半数越过了山岗,传令道:「鸣号,准备反击。」 清越的号角声响起,长孙肥一惊,放缓马步问道:「晋军为何吹号?可是回转反攻?」 只听身后哗声起,蹄声有如惊雷炸响,喊杀声从身后响起。 长孙肥笑道:「这个杨安玄有几分本事,居然在半路还设有伏兵,他不过是投肉喂狼,再多的肉咱们也能啃食干净。莫突辰,你带些人过去看看,其他人继续随本公追赶杨安玄。」 一百五十步外,杨安玄已经率领轻骑旋转马头,冷冷地注视着继续迫进的魏骑。 赵田带着四百重骑,带着势不可挡之势砸入魏军的轻骑队伍,借助下坡的冲轻,那些挡在重骑之前的战马被撞得骨断筋折,马上骑士被撞飞落马。 奔腾向前的马势被一截两断,后截的魏骑惊惶勒马,赵田抓住时机,朝前杀去。 快刀有如秋风扫落叶,魏骑纷纷落马,而反击落在重骑身上,溅起串串火星,伤害不大。 等到莫辰突率队折返,看到出现的晋骑居然是重骑,立感不妙。他深知重骑有如铁拳,在阵中横冲直撞,轻骑碰上有如以卵击石。 有人飞报长孙肥,得知晋军居然在此伏有一只重骑,长孙肥心惊胆颤,等到重骑与前面的晋国轻骑前后合击,此仗必败无疑。 「鸣号,暂往东避走,兜圈回归营地。」长孙肥下令道,带动缰绳朝东驰去。 杨安玄见魏军往东而走,高声厉喝道:「不悋弓箭,狠狠地射。」 箭如飞蝗,射向魏军的战马,一层层地削薄魏骑。长孙肥此时已经顾不上伤亡,如不能摆脱重骑纠缠,恐怕伤亡的将士会更多。 转瞬便到了河边,只听号角声再起,上游河水猛然暴涨而下,正在渡河的魏骑被河水裹胁着直冲而下。 不好,晋军在上游派人截水,长孙肥看着乱成一团的麾下,吩咐道:「往下游走,河水会渐落。」 魏骑在泥水中挣扎向东,杨安玄一气追出二十余里,箭囊中的箭射尽,这才率军回返,收拾战场。 收集好战马,将剥下的皮甲和散落的兵器收拾好,没有杀死伤兵,这些伤员对魏军来说是个***烦。 等长孙肥带着残兵返回营寨,盘点人数,出征五千骑,归来不到一半,仅剩二千二百余骑。 半个时辰后,达哈坚带着五百辆战车和三千步 卒来到战场,看到遍地都是呻吟的伤兵,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很快,长孙肥带着稍事休整的轻骑赶至,帮着步卒将尸体和伤兵运回营中。 大帐,长孙肥面容平静地看着众将道:「传令下去,严守营寨,谨防晋军夜袭。」 达哈坚道:「卢乡公,伤员多达八百余人,要赶紧救治。荒郊野岭缺医少药,要即早动身前往扶沟。」 长孙肥默然片刻,道:「杨安玄有意将伤兵留下,拖延我军的速度,此去扶沟城尚有十八里,带着伤兵大军前去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杨安玄定然会袭扰。」 代芒道:「我军虽败,实力尚在,明日寻机再战。从今日晋军出战的人数来看,轻骑不过千,重骑仅有三四百,逊于我军。」 长孙肥道:「本公有意不动,派人前往扶沟城征募大夫、采购药物前来救治伤兵,以静治动,以免为敌所趁。」 主将做出决定,众人遵命行事。派出轻骑前往扶沟城征召大夫,又四下派出侦骑打探晋军下落,晚间得到回报,晋军驻扎在西三十里外周屯。 周屯,背山依水的小村庄,晋军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外扎营,点点篝火点缀着大地。 晋军欢天喜地地炙烤着马腿,火光映红一张张兴奋的脸。大胜魏骑让众人信心大增,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再跟魏骑干上一仗。 杨安玄身边围坐着孟龙符、阴绩等人,胡藩亦在其中。此次胡藩随赵田而来,河水垒土蓄水便是他的计谋。 对于夜袭魏营的建议,多数人不赞同,白日激战将士们和马匹都累了,需要休息。魏军虽败,实力仍在,反而要留意魏军夜袭。 派出侦骑,又安排好值守,杨安玄与众将商议至子时才歇息。 第二百六十一章下邑酥梨 得知晋军西返,长孙肥下令侦骑前去打探。 酉时,长孙肥将众将聚在自己帐中,众人边吃边谈。 达哈坚汇集了侦骑所探的情报,向众将通禀道:「晋军约一千二百余骑从周屯西返,子时左右在周屯西六十里处,申正时分到达鄢陵附近驻扎,应该明日会返还许昌城。」 代芒撕咬着羊腿,含糊地道:「一千二百余骑,应该是晋骑的数量,侦骑可四处搜探过,晋人狡诈,别被他们暗中藏起来了。」 达哈坚道:「仆派出三十余队侦骑,除了跟在晋骑身后,还往四处张开,未发现晋骑的踪迹。对了,派出的侦骑远远望见杨安玄了。」 长孙肥点点头,道:「看来晋骑是准备回许昌了,不过要防着晋军趁我军东征夺回荥阳诸城。莫突辰,明日你带了一千轻骑、四千步卒折返的长社城,防备晋军北上夺加荥阳。」 莫突辰沉吟道:「这样一来卢乡公麾下不满万人,前去夺取彭城怕是兵力有所不足。」 长孙肥哈哈笑道:「本公当年夺取中山城也不过用了七千人马,青州刺史刘该是个无用的文人,得知本公率大军前来,恐怕会不战而降。对付他,有五千人足矣。」 鄢陵东十六里,晋军背倚山林安营扎寨。 按照昨夜的商议,杨安玄留下赵田、阴绩、蒯恩三人率领轻骑返还许昌,自己带着两百麾下悄然出寨,消失在山林中。 戌正已过,天上无月,杨安玄等人借助山林掩护,溶在黑夜之中,远处观望的魏探根本没有察觉到。 二百人都是军中精锐,杨安玄一直以来在军中用前世所知的特种兵训练之法操练士卒,利用攀山越岭、涉水渡河、负重行走等训练方法,在军中择优组建骁勇营。 此次朝庭让杨安玄募兵,杨安玄从中择出三百人组建骁勇营,平时分散于军中,攻坚克难时单列成军,昨日破敌的重骑便是这些人组成。 第二天走出山林,杨安玄让二百麾下分散成十余伙,装扮成农夫、旅人或商贾。 买来牛车、挑担等物价,杨安玄等人或赶着牛车,或挑着担子,或扛着马草。 砍刀、皮甲藏于暗处,二百人分散开来,前后相隔六七里,又从不同的道路前往寿阳城(1)汇合。 杨安玄头上戴着破帻巾,身上穿着烂葛衫,挑着担砍柴,坐在路旁石上歇息。 魏国的侦骑从道上驰过,扬起滚滚烟法,这些侦骑根本没有留意道边的杨安玄。 长孙肥在东屯休整了五天,等伤兵的伤势好转,这才动身前往扶沟城。 在扶沟城安置好重伤员,长孙肥率军继续东向,前往寿阳城。 寿阳太守华敛听闻魏军到来,率郡中官吏献城投降,长孙肥不战而取寿阳城。 寿阳城北六里的山林中,百余条汉子分散在一处矮岗下,杨安玄、胡藩、孟龙符等人皆按时汇集。 得知寿阳城不战而降,气得孟龙符破口大骂,道:「华敛老儿,枉食朝庭俸禄,卖国保命可耻至极。」 胡藩忧心忡忡地道:「安玄,原本计划睢阳能阻挡魏军一阵,我等寻机焚其粮草,如今要另做谋划了。」 杨安玄指着东面道:「睢阳往东一百余里是下邑(砀山),下邑以产酥梨出名,此时正是酥梨上市之季,愚估计魏军近几日便会前往下邑,咱们先行赶往下邑准备。」……. 睢阳城,太守府。 「卢乡公,此乃下官前两日派人买来的下邑酥梨。此梨果大核小,皮薄多汁,以酥脆甘甜而出名。卢乡公,您尝尝。」华敛手捧着一盘梨,对着长孙肥谄笑道。 长孙肥伸手拿起一枚梨,笑道:「本公早有耳闻,下邑产酥 梨,乃皇家贡品,不想今日得食。」 达哈坚轻咳一声,以目示意。 长孙肥会意,却笑道:「华太守一片好意,大伙莫要辜负,都尝尝。」 华敛一脸感动之色,恭声道:「多谢卢乡公看重,下官定当竭诚效忠。」 长孙肥心中哂笑,身为晋国太守,据守睢阳不战而降,这种人的忠心可想而知。 咬了一口梨,酥脆甘甜,爽口多汁,长孙肥不禁赞道:「好梨,果然名不虚传。」 啃了两口后,长孙肥道:「华太守,如此好梨当献与吾皇。不知下邑能产多少酥梨?」 华敛躬身道:「卢乡公,下邑山林多种梨树,产量至少在百万斤以上。」 长孙肥欣然笑道:「八月正是酥梨成熟之时,本公当率军夺取下邑,为吾皇进献酥梨,也让朝中文武尝尝晋国的酥梨,共享战果甘甜。」 达哈坚等人应声大笑,华敛讪讪地陪着笑,花白的胡须抖动,心中不是滋味。 一枚梨食尽,长孙肥笑道:「华太守知机识时,归降我大魏,本公自会向吾皇为你请功。华太守,本公想劳你一事。」 华敛忙躬身哈腰道:「尽请卢乡公吩咐,华某定当竭诚效命。」 「华太守与青州刘刺史关系如何?」长孙肥微笑问道。 华敛立时明白了长孙肥的意思,挺了挺胸膛道:「卢乡公,仆与刘刺史是旧识,曾同在建康为官。仆愿前往彭城,说服刘刺史归降大魏。」 长孙肥哈哈大笑,站起身拍着华敛的肩膀道:「华太守若能说服刘刺史归降,本公定向天子为你请功,加官进爵绝不食言。」 华敛兴冲冲地道:「仆这就动身,先前往下邑说服何县令,让他摘好酥梨迎接卢乡公大军。」…… 下邑县,四处城门仅余北门开放,城墙之上戒备森严。 县令何虚眉头紧锁,带着几名兵卒在城头巡视。睢阳城不战而降的消息传来,下邑立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下邑城仅有守兵二百六十人,何虚发动城中青壮协同守城,仅得一千余人,要凭这些人面对魏国万余大军,守住下邑城谈何容易。 何谦已经向彭城行文请求援军,青州名义上有八千兵马,实际不足五千,这点人守护彭城尚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兵马救助下邑。 北城门处,有人要出城,有人想进城,牛车、马匹、挑担、推车将丈许宽的城门堵得严实,吵闹声沸反盈天。城中街道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面带惊惶之色的百姓。 刚回到县衙,一名书吏拿了封拜贴进来。何虚打开一看,上书:都亭侯广威将军弘农杨安玄敬拜。 何虚一惊,站起身问道:「来客何在?速带本官前去相迎。」 看到一身官服的何虚,杨安玄抢步上前施礼道:「何世叔,一别有年,小侄有礼了。」 何虚微愣,醒悟过来,笑道:「一晃有四五年未见了,愚叔都快认不出你了,且到宅中说话。」 来到后宅书房,看罢杨安玄随身所带的官印,何谦重新见礼,笑道:「听闻杨侯在周屯大败魏军,此次可是率军前来救援下邑城。」 杨安玄沉声道:「为防走漏消息,愚随行仅有二百将士,不过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 何谦的笑容一僵,仅有二百人,便真能以一敌十,也不过能当二千人用,如何抵御万余魏军。 杨安玄胸有成竹地道:「上兵伐谋,愚在周屯用千骑斩魏军三千,便是用智不用力。」 何谦想起杨安玄两度救援洛阳击败秦军的战绩,心悦诚服地道:「下官与阖城百姓愿听从杨侯调遣。」 杨安玄道:「愚来下邑之事莫 要声张,对外就称是老家的侄儿前来买梨。明日劳烦何县令派个老成之人带愚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地形,知此知彼方能一战。」 何谦点头答应。 注(1):寿阳,即睢阳,孝武帝为避郑太后讳将睢阳改称寿阳,南朝宋又改回睢阳。 (2):下邑,秦时所治,今砀山县。 第二百六十二章因梨设陷 八月,下邑的酥梨已渐次成熟,沉甸甸的梨子挂在枝头,漫步林间,金灿灿的果实将枝头压弯。 这两日杨安玄与胡藩装成买梨的商贩,在下邑城四周转了转。 这个季节的下邑原本梨商纷至,梨农们下梨、拣果、装筐忙得不亦乐乎。官道上络绎不绝的牛车、挑夫,将酥梨运往大江南北。 魏军夺取寿阳城,兵锋东向,让前来买梨的商贾少了七成,梨园主无不愁眉苦脸。 「这位郎君,不是仆夸口,这园中的酥梨个个皮薄甘甜无渣」,陪在杨安玄身旁的梨园主人伸手在树上摘上几颗梨,递给杨安玄等人,道:「价钱仆只要往年的八成,如何?」 杨安玄拿着梨在手中把玩,身旁陪同的书吏赵明道:「小郎,这酥梨好食也要适量,不然吃多了容易腹泻。」 梨园主急道:「郎君放心,仆家的梨尽管吃,绝不会拉肚子的。」 杨安玄无意买梨,不过是借着买梨之名观看地形,下邑城地势四周平坦无山,找不到伏击魏军的地点。 下邑城城小墙薄,远不及许昌,加上城中兵马不多,没有条件据城而守。 杨安玄皱起眉,难道要放弃下邑城,想到县令何谦对自己寄以厚望,不免心中沉重。 梨园主失望地送杨安玄等人离开,临别前咬牙道:「郎君若想要万斤以上,仆情愿每斤两钱出售。」 每斤两钱,仅是粟米价格的三分之一,只有往年的一半了。看着梨园主欲哭无泪的表情,杨安玄暗自叹息,战乱一起,民不聊生。 赵明跟在杨安玄身边两日,带着这位侄少爷看过十几个梨园,如今价钱讲到两钱一斤,仍不见这位侄少爷买梨,心中有点奇怪,轻声劝道:「小郎君,这价格很公道了。」 杨安玄道:「仆还想多看几家,比较一下。」 赵明心中暗自叫苦,这两天跟着县令的侄儿东奔西走,鞋都磨破了。 魏军马上就要来了,也不知这位在下邑城磨蹭什么,等魏军围城,想走也走不了了。 看何县令的意思,是准备据城而守,也不知道届时自己能不能留下命来。 赵明叹了口气,反正自己将妻儿老小送到了乡下父母家中,自己大小算个官吏,就陪着何县令为国尽忠吧。 东南西北四面都走过了,杨安玄感到有些束手无策,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赵书吏,道:「赵兄,仆听说下邑有颗大夫梨树,相传是当年秦始皇吃过树上酥梨,不知真假?」 赵明点头道:「不错,相传秦始皇平定六国后,东巡至此,县令贡此树所产的梨,始皇食后封此树为大夫。」 杨安玄笑道:「明日有劳赵兄带仆前去看看。」 「这颗大夫梨现为朱家私有」,赵明解释道:「沛县朱家是东吴时吴郡太守朱腾的后人,他家的梨从不对外出卖。」 朱腾的后人,杨安玄想起在京口时结识的朱龄石来,这朱家应该是他的同枝。 傍晚时分进城,刚回到县衙后宅,何谦便急匆匆地寻来,急声道:「杨侯,华敛来了。」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可是前来做说客。」 何谦道:「不错,华敛劝愚归降魏国,献梨讨富贵。」 听着何谦将白日见华敛的经过详述了一遍,杨安玄脑中念头闪过,只听一旁的胡藩笑道:「安玄,何妨在梨上做做文章。」 杨安玄鼓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何谦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莫明其妙地问道:「梨能做什么文章?」…… 驿馆,华敛有些坐卧不安,他原本以为携魏军之势能轻松劝说何谦归降,通过献梨讨魏皇欢心,加官进爵得享富 贵。 来到下邑城惊见城中守备森严,城门关闭三处,分明是有意抵御魏军。 硬着头皮进城见到县令何谦,华敛道明来意力劝何谦献梨归降,何谦闪烁其词,安排他在驿馆中歇息,说是要考虑一下。 一灯如豆,照得华敛的身影在墙上乱晃。 华敛越想越不安,早闻何谦为人梗直,若是他铁心玉石俱焚,该不会杀了自己祭旗吧。 轻轻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华敛悄然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廊下寂然无声,柱上的火把在风中晃动。 关好门,华敛又把案几顶在门后,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榻上,自己看到下邑城守备森严就应离开,真不该鬼迷心窍入城,可不要富贵荣华没得到,枉送了性命。 一夜数惊,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渐亮,吃罢驿卒送来面饼、粟米粥,华敛暗中吩咐随从收拾东西,准备趁城门开放之时出城。 还没动身,何谦便到了。 得知何谦愿意献梨投降魏军,华敛屁股坐实席上,开怀笑道:「何县令果然明智,如今朝庭朝庭昏庸、战乱不止,大魏方兴未艾,有席卷天下之势,顺时应变方为俊杰。」 「何县令坐拥下邑宝地,此乃天赐良机,若能迎卢乡公进城,向魏皇贡献酥梨,荣华富贵措手可得。」 何谦心中齿冷,脸上笑道:「全仗华公照看。卑职这就下令让下邑百姓采摘鲜梨,送到城中来,迎候卢乡公大军到来。」 华敛道:「何县令既然有意迎接魏军,这下邑城的城门就不必再关上了。」 「对」,何谦笑道:「多谢华公指点,卑职这就下令打开城门,派人前去迎接卢乡公。」…… 寿阳,长孙肥先行收到侦报,下邑城城门开放,华敛已然劝说何谦献梨归降。 代芒鄙夷地冷笑道:「这些晋人全无骨头,一个个如同讨骨头啃的狗儿。」 长孙肥微笑道:「晋人诗酒自娱,谈玄论经以为时尚,真遇到事便束手无策,所以本公才有信心率万人夺取青州。」 达哈坚提醒道:「虽是如此,卢乡公还需谨慎些,以防何谦诈降。」 代芒哈哈笑道:「达哈司马过于胆小了,你前两日也说过下邑城四周无山,侦骑亦未发现有晋军到来,只要大军不入城,那何谦便是诈降也不过是找死。」 长孙肥捋着胡须道:「兵者险事,确实应该多加小心。达哈坚,明日你率三千人马为先遣前往下邑城,若何谦真心归降,控制住下邑城,若是何谦暗藏祸心,就杀了他。」…… 五日后,长肥孙率六千兵马来到下邑城。 西门外五里,达哈坚与华敛、何谦率着城中百姓前来相迎。 长孙肥收到达哈坚的禀报,得知下邑城四门开放,何谦真心归降,遂放下心来。 跳下马,长孙肥上前与何谦等人说了几句,大军在鼓乐吹奏的迎接声中入了城。 长孙肥将大军分成两部,一部随他入城,一部驻防在城外,这样下邑城便牢牢控制在魏军手中。 何谦杀猪宰羊犒赏魏军,至于鲜梨更是用箩筐装了,任由魏军取食。 这几日何谦以抵免税赋为条件让百姓送来了近十万鲜梨,足够魏军享用。 下邑酥梨天下闻名,便连长孙肥以前也未曾吃过,那些魏军更是尽情享用清甜爽口的酥梨,个个吃了个饱。 何谦在县衙大堂设宴款待长孙肥,在华敛的提议下,贴心地将坐席案几换成了胡桌胡椅。 席间,何谦提及境内有棵秦始皇所封的大夫梨,准备采摘大夫梨树上的酥梨进贡给魏皇。 长孙肥虽是鲜卑人,早年却跟随拓跋珪学习汉字, 通晓汉族文化,知道秦始皇所策封的大夫梨意义不同。 目光从对面的达哈坚脸上掠过,看到达哈坚微微点头,长孙肥笑道:「甚好。何县令有心了,明日你带本公前去看看大夫梨,本公要亲手采摘梨果,进奉给天子。」 魏国的政体逐渐从部落联盟向百官制度过渡,拓跋珪定都称帝后,命吏部尚书崔宏主持拟定官制、爵级,撰集朝仪、协理音乐、制定律令等事,但同时又设八部大夫,延承过去的八座之官体制。 除了皇族拓跋氏外,最为显赫的便是长孙氏、叔孙氏和奚氏,接下来才是穆、陆、贺、刘、楼、于、嵇、尉等勋臣八姓。 长孙家族世代追随拓跋氏(1),长孙肥自少年时便相伴拓跋珪身旁,深知这位天子的脾性。 长孙肥深得拓跋珪信任,除了为之跨马执辔、征战四方外,还善于揣磨帝王心思。 平城称帝后,拓跋珪营修宫室,建立宗庙,仿汉制定官制定礼仪,雄心勃勃要完成当年秦天王苻坚未完成的大业。此次命自己南渡黄河夺取晋国疆土,便是做出的试探。 若将秦始皇所封的大夫梨贡奉给天子,这个吉兆天子定然欢喜,兵败周屯的过失定然不会计较。 长孙肥饮了一口酒,晋人的酒水香醇可口,就像那酥梨一般,只要抬手便可摘取。 整个晋朝,或许就如那熟透了的酥梨,等着自己前去摘取。 自己作为先驱,率先夺取江淮之地,以天子的禀性,自不会悋于封赏,说不定王爵可期。 何谦举杯殷勤劝酒,长孙肥欣然相应,这下邑真是丰饶富足的宝地。 注(1):有说长孙氏原本就是拓跋氏,有如曹魏时的曹与夏侯。 第二百六十三章熏烟破敌 下邑城东南十三里处,朱家庄。两丈许宽的河水从村北流过,滋润着方圆十余里的梨林。 一架木桥从梨园通往庄中,朱家庄是个二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庄,除了四十余户宗族子弟,其他人多是依附朱家的佃农。 朱家庄庄主朱明石年近三旬,与朱龄石、朱超石同辈,他的祖父与朱龄石的祖父是兄弟,六十年前散枝于此。 朱家宅院占地近十亩,家族兴盛还在不断地向旁边扩展。那棵大夫梨在宅院东南侧,专辟了个院落容纳。 这棵大夫梨树冠覆盖了七八丈方圆,树身粗达两尺,下面围着木栅保护。 村人们视树为神,庄主朱明石四时领着族人、村民在树前祭拜,祈佑安康丰收。 此时大夫梨树下,朱明石指着梨树对杨安玄道:「杨侯,家祖当年便是看中这棵大夫梨,认为能荫佑家族,才安家于此。此树树龄虽过六百年,每年仍能产梨二千余斤。」 说着,朱明石伸手从矮枝上摘下几颗,递给杨安玄和胡藩。 杨安玄轻咬了一口,酥脆甘甜,赞道:「甘甜酥脆,堪称梨树之王。」 朱明石慨然叹道:「魏人入侵,这棵梨王树怕要染上腥膻,若不是杨侯有意借此树袭击魏军,朱某宁愿砍去梨树也不愿让索奴享用。」 两天前,杨安玄来到朱家庄,向朱明石表明身份,请他帮忙设伏袭击魏军。 朱明石慨然应诺,让杨安玄带随行的二百将士住入村中,并表示届时将发动庄中部曲、青壮配合杀敌。 杨安玄感动之余心中不免沉重,战火一起这世外桃源般的朱家庄恐怕要化为灰烬,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可是,慈不掌兵,若是事先让村民躲避离开,魏军肯定要发现异常,只会打草惊蛇。长痛不如短痛,杨安玄只能硬起心肠。 在朱明石的陪同下,杨安玄细细察看了朱家庄四周的环境,同样是一马平川的大地,毫无藏兵之处。 朱家庄四周被梨树环绕,稍远一点却是麦田。麦田已经收割,农人将麦秸杆堆在梨林之中,喂养散养在林间的牛羊。 看着金黄的麦秸,杨安玄心中有了定计,都说水火无情,其实火灾被烧死的人不多,反而容易被烟熏死,这么多的秸杆,便来场烟熏战。…… 下邑城南五里,魏军驻地。 长孙肥正在享受早餐,代芒巡营归来,抚胸禀道:「卢乡公,军中将士半数腹泻。」 「什么?」长孙肥惊得站起,问道:「可查明缘由?」 「随军郎中称将士们食用酥梨过多,昨日犒军又吃了猪羊荤腥,所以腹泻。已经派人去城中采买草药,喝上两剂就没事了。」 长孙肥又好气又好笑地坐回椅中,道:「儿郎们真是不小心,传令下去,军中发放酥梨每人每日不准超过两枚。」 辰末,华敛和何谦前来大营,请长孙肥前往朱家庄摘梨。 长孙肥命代芒率五百轻骑为先遣,自己带了六百步卒浩浩荡荡地开往朱家庄。 大军从梨林小道中行过,喂养在林中的羊群和鸡鸭吓得四处乱窜,远远有几个农人胆怯地避在树后张望。 何谦诚惶诚恐地歉声道:「卢乡公,乡人愚昧无知,不知大军之威,还望恕罪,仆这就派人逐走他们。」 长孙肥哈哈笑道:「无妨,本公已然下令,不准儿郎们骚扰地方,吾皇志在天下一统,这些百姓将来也是大魏的子民。」 华敛在一旁逢迎道:「王师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卢乡公还下令减免了睢阳郡一半的税赋,士绅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魏军越是优待百姓所谋越大,毕竟黄河以南曾被胡人统制,回归晋国还不 到二十年,民心尚不安稳,长孙肥厚待百姓,安抚地方,是想让百姓欢心认同。 何谦心中发冷,嘴中笑道:「卢乡公仁德,还望对下邑百姓也加以安抚。」 长孙肥道:「下邑酥梨若能讨得吾皇欢心,别想减免一半税赋,便是三年也不过是吾皇一道旨意。」 「一定不会让卢乡公失望。」何谦谦恭地笑应道,一旁的华敛眼中却闪过妒羡之色。 木桥之前,朱明石陪在代芒身边,带了全村百姓地前来迎接。 半个时辰前,朱家庄被魏军团团围住,代芒毫不客气地率军搜寻了一遍,除了惊恐万状的百姓,没有发现异常。 看到魏军黑旗在风中飘扬,朱明石眼中怒火一闪,忙躬身低下头,朝着骑在马上的魏将施礼。 长孙肥跳下马,上前挽起朱明石,笑道:「朱庄主,本公前来讨扰,还望勿怪。来人,献上礼物。」 朱明石连称不敢,请长孙肥上马,亲手牵了缰绳引他前往村中。 长孙肥向代芒以目视意,代芒微微点头,安排随行的兵丁守好村中各处,又带了百名亲卫跟在长孙肥身边保护。 来到宅中略坐,长孙肥提出前去观看大夫梨。 朱明石引着来到梨院,长孙肥看到硕果挂满枝头的梨树,啧啧称赞。 有亲卫从树上摘下几枚梨,用银刀切开呈上。长孙肥取了一片品尝,赞道:「此梨尤胜过在下邑所食之梨,献于吾皇当取此梨。」 朱明石道:「卢乡公,仆这就让人摘梨装筐,献于天子。」 吃罢午饭,二十四筐梨装到了三辆牛车上,朱明石又另外摘了四十筐梨,十辆牛车在村人的驱赶下起程返回下邑。 长孙肥对朱明石的恭敬十分满意,待朱明石送过桥头后,勒住战马扬鞭笑道:「朱庄主,承情了。待梨贡给吾皇之后,吾皇定有封赏。」 朱明石一躬到地,道:「多谢卢乡公。」 长孙肥哈哈一笑,打马扬鞭,带着一千多名魏军,排成长队,朝下邑城行去。 朱明石等到魏军身影消失在梨林之中,忙转身过桥,吩咐道:「赶紧拆断木桥。」 身旁的族人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家主。 木桥是十余坛口粗的直木并铺而成,护佑在朱明石身旁的孟龙符闻前上前,伏身抓住桥面用力摇动,桥身被晃得沙石簌簌。 朱明石高声呼道:「朝庭大军在梨林中伏击魏军,愚已与朝庭兵马合作,在此阻击索奴。」 此时,孟龙符身边的兵丁纷纷上前帮忙,砍开固定桥身的铁钉,将木柱一根根推入水中。 朱明石疾呼道:「魏人无故侵犯我国疆土,强行索要财物,吾等不能为奴,当与之死战。」 孟龙符振臂呼道:「广威将军杨安玄率大军潜伏在梨林之中,灭胡贼复失地,身为晋人当以身报国。」 朱家族人搬来刀枪,杨安玄留下孟龙符和八十名兵丁庄中帮着朱明石守护。 这时,远处浓烟滚滚而起,顺着风向弥散开来,片刻之间整个梨林被黑烟乱罩。 杨安玄从麦秸中抽出钢刀,看着将士们将燃着的火把投进麦秸堆,这些秸杆之中塞满了硫磺、芦苇、火硝等引火物,又在其中添加了草乌、巴豆、砒霜等物,火把点过,火焰立起,紧接着浓烟滚滚。 大火从麦秸处燃起,引着树下的青草,又燃着梨树的枝桠,烟雾弥漫得越发厉害。 风向东南,正是朱家庄的方向,杨安玄等事先有准备,将浸湿的布帛缠在口鼻之上,听到里许外传来人喊马嘶之声。 浓烟起时,代芒便勒住了马,不过他以为是农人不小引着了火,派人前去查看 。 侦骑驰出半里,便被浓烟遮住视线,梨林树林丛生,马匹根本找不到路,只能胡乱逃窜。 好不容易旋转马上回归,来到代芒面前。代芒见几名侦骑口鼻出血,惊呼道:「烟中有毒,快退回朱家庄。」 黑烟滚滚弥散迅猛,很快就追上魏军大队,魏军激烈地咳嗽起来,不少人倒地不起。. 「沿来路退回朱家庄。何谦在哪?」长孙肥高声喝道。 再找何谦,已然无踪,长孙肥心知中计,策马朝朱家庄驰去,来到木桥边,只见木桥不见踪影,河水滔滔,将朱家庄隔断。 被烟熏得奔逃的魏军大多聚在木桥边,原本那丈许宽的木桥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深达一丈半的河沟。 长孙肥看着逐拥在河道旁边的儿郎,两眼急得冒火,眼见浓烟越逼越近,实在拖延不得。 跳下马,长孙肥高呼道:「涉水过河,屠了朱家庄。」 那些被烟呛得连声咳嗽的魏军纷纷跳下河沟,摇摇晃晃地涉水朝对岸奔去。 孟龙符等人用湿巾包住口鼻,拿了长枪守在对岸,看到魏军冒头便用枪戳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亲卫的保护下,长孙肥也下了河,深吸了几口气,道:「分散开来,对面的人不多。」 只听上游水声澎湃,长孙肥叫声不好,「速速挽手,抓牢岸边杂物。」 话音刚落,急流汹湧而下,裹胁着河中魏军直下。 长孙肥在亲卫的护卫之下,死死抓住身旁的小树,感觉到洪流从身边急涌而过,双手几乎难以把握。 下游,杨安玄早命人在河沟中放下了尖刺栅,被水裹胁而下的魏军直接地尖刺之上被直接刺穿,血水染红了河水。 二里多长的河沟,布下了二十多处尖刺,留下了二百多具魏军尸体。 那些侥幸未死的魏军昏头转向地朝河边走去,只见胡藩早带着六十将士以逸待劳,挥刀朝他们砍去,河水再度染红。 杨安玄与六十名将士守在林外,看到从林中逃窜而出的魏军便上前斩杀,很快便杀死了百余人。 看看林中再无人逃出,杨安玄下令剥下魏军的皮甲换上,带着这些人奔往下邑城。 第二百六十四章豪赌搏命 六十一人在梨林中穿行奔跑,杨安玄心中起伏不定,此次在下邑伏击魏军,是一场以小搏大的豪赌,稍不小心便可能满盘皆输。 原本杨安玄是计划率二百健儿乔装前往寿阳协守,寿阳城城坚池深,城中亦有两千多守军,只要能坚守月余,届时四处的援军到来,魏军自然败亡。 哪料华敛贪生怕死献城投降,这让杨安玄不得不继续东进来到下邑城。 来到下邑城后,得到县令何谦的鼎力支持,杨安玄与众人分析魏军的兵力后,决定冒险一战。 杨安玄分析道:「长孙肥率二万兵马过江,占领萦阳诸城分去兵马六千,以一万四千人攻打许昌,在许昌城伤亡在千人左右。」 「紧接着,在周屯被我军设伏,伤亡轻骑在一千五百左右,还留下伤兵约七八百人,这样魏军移师至扶沟时便不到一万一千人。」 胡藩补充道:「长孙肥生恐我军回师许昌后趁虚夺回萦阳,让部将率军近半兵力回援长社驻守,如此一来,魏军不过六千人而矣。」 「不错,魏军得到寿阳之后,肯定要留下部分兵力驻守,愚估计前来下邑的魏军不过五千左右。」杨安玄断然道。 何谦笑道:「若魏军不足五千,完全可以据城而守,等候援军。」 杨安玄道:「寿阳被夺,能救援下邑的唯有彭城,青州兵力不足,刘刺史怕是有心无力,唯有自救才有出路。」中文網 几人议定,让何谦假装归顺,华敛入城劝降,众人正中下怀。 俞飞四处流浪之时曾到过下邑,因梨与羊肉同吃而腹痛腹泻,歇息了两天才恢复,想起此事便将往事说出。 何谦笑道:「俞将军有所不知,羊肉性温、梨肉性寒,两者相克,不宜同时食用过多,否则容易腹泻腹痛(不知真伪,行文设定)。」 杨安玄眼一亮,道:「如此,等魏军到来,何县令不妨送上大量的酥梨,并以羊肉犒军。」 众人无不称妙。 等魏军到来,何谦出迎,见魏军总数确实不过五六千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依计献上酥梨,以羊肉犒军,魏军果然不查,腹泻腹痛者将近半数。 何谦来军营时主动认罪,长孙肥从军医口中得知问题不大,认为是兵丁贪食的原因,所以照样随同何谦前往朱家庄。 杨安玄以烟将长孙肥等人困在朱家庄,不再过问战况,放心交给孟龙符和胡藩他们。 远远看到尘头滚滚,杨安玄与麾下隐入林中,半柱香后,大队的魏军从小道奔过,直扑朱家庄方向。 朱家庄离下邑城不过十余里,天气晴好的情况下,朱家庄方向浓烟滚滚必然会惊动下邑城的魏军。 杨安玄见奔过的魏军约在千数,魏军果如预料中被调走,如此一来下邑城的魏军便仅有三千左右了。 这三千人多数腹痛腹泻,战力大大削弱,杨安玄站起身,看着随之站起的袍绎,朗声笑道:「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此时。」 下邑城头,达哈坚忧心忡忡地望着东南方向的滚滚黑烟,心中有如火焚。 浓烟起自朱家庄方向,不用问卢乡公遇到袭击了,只是直到现在也不见有人回返报信,难道连突围报信都办不到,这伙敌军从何而来,分明自己派侦骑扫探过方圆二十里,并没有发现敌迹。 朱家庄仅有住户二百余人,便是将老人小孩召集在一起也不过千余人,卢乡公可是带了一千多人马,怎么可能被他们困住。 百思不得其解,达哈坚却不敢怠慢,从城中和营中紧急抽调了千人前往朱家庄救援。长孙肥是天子近臣,他若有闪失自己这些人多半要发配到北地为奴。 剩下的兵丁 大多腹泻腹痛,战力大大下降,能登上城头防守的魏军不足三百人。 达哈坚下令关闭城门,不准城中百姓进出,只留西门开放,随时与大营驻军呼应。 此时,杨安玄带人出现在东南方向。达哈坚远远望见一群魏军装束的人奔来,连忙让人唤他们近前回话。 达哈坚心急长孙肥的消息,见来人不过五六十人,有点大意了。 等到杨安玄等人一身是血地接近,达哈坚发觉不对,这些人虽然穿着魏军皮甲,但面容、头盔下的发势分明不对。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达哈坚高声喝问道,抽出腰间的弯刀。 此时相隔不过十数步,杨安玄见被识破,拔刀朝达哈坚扑去。 达哈坚身旁的亲卫将他护在身后,杨安玄知道要速战速决,不然等魏军围上,自己这些点人性命难保。 手中钢刀闪动,将魏军手中钢刀削断,趁着对手愣神之际,钢刀撅入,透甲而过,鲜血崩射。 身后儿郎个个如狼似虎,倚仗手中快刀,片刻之间便放倒了十数名魏军。 杨安玄身前再无阻挡,箭步来到达哈坚身前,举刀朝达哈坚头上砍去。 达哈坚心神被夺,全无斗志,晃身朝后退走,口中大声呼喝:「快来人,将这伙贼人拿下。」 杨安玄怎会让他逃走,脚尖点地,身形窜起,以刀为锋刺向达哈坚后心。 达哈坚听身后恶风,忙往左闪避,钢刀在铁甲上刮起一串火星,达哈坚吓得亡魂出窍。 身旁一名魏军挺枪朝杨安玄扎去,达哈坚忙向前奔逃。 杨安玄无意纠缠,身形右晃,枪扎在左肋空处,杨安玄伸左手抓住枪杆,用力一弯,枪身高高弓起。 松开手,枪身反弹,那名魏军立足不住,踉跄朝后跌去,撞到达哈坚的后背,把达哈坚斜着撞向雉堞之上。 不等达哈坚站直身,杨安玄已经抢步近前,举刀扎透达哈坚的后心,拔刀再将他的人头砍下。 将达哈坚的人头抓在手中,杨安玄高声喊道:「卢乡公已死,晋国大军已至,魏军败了。」 身旁将士跟着高喊,「魏人败了,长孙肥死了」。 魏军看到达哈坚的人头,气势已沮,被杨安玄等人驱赶着狼狈四窜。 下邑县尉李深带着数百名兵丁赶到,杨安玄喝道:「都亭侯、广威将军杨安玄率军前来,还不助愚杀敌。」 李深一愣,随即面现喜色,高声应诺道:「卑职遵命。弟兄们,杀索奴。」 得了城中兵丁相助,杨安玄如虎添翼,杀得魏军尸横遍野。 随即,在李深的引领下,杨安玄率军扑向魏人在城中的驻营,营中那些魏军腹泻得有气无力,被切瓜砍菜般地斩杀。 达哈坚下令关闭了三处城门,杨安玄派人守在西门处,瓮中捉鳖,逃走的魏军不过百余人。 城中杀声震天,血腥味弥漫,百姓惊惶不安,躲在家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趴在门后往隙中向外张望。 魏军已然肃清,杨安玄下令关闭城门,让李深带人鸣锣召唤城中父老到县衙前聚集,就说朝庭援军已至。 杨安玄命人将魏军的人头砍下,堆放在县衙门前,一千多枚首级,堆起六堆高高的京观。 县衙前的广场开始有人聚集,众人或惊恐、或兴奋地望着堆成的京观,交头接耳地打探着消息,众说纷纭,人心不安。 小半个时辰后,李深站在台阶高声喊道:「诸位父老乡亲,都亭侯、广威将军杨安玄率大军前来,已将城中魏军斩杀殆尽,请杨将军与诸位讲话。」 杨安玄挎刀上前,目光扫视众人,提声高喊道:「 愚便是两次救援洛阳的杨安玄,此次率军前来救援下邑,城中魏军已然被杀尽了。」 「嗡嗡」的议论声蜂起,杨安玄等了片刻,方才继续高喝道:「诸位,愚此次前来救援下邑,随行的兵力不足,主力仍在朱家庄一带与魏军激战,胜负难料。」 「什么?还不知胜负,若魏军得胜回师,焉有我等命在。」 「咱们赶紧前往朱家庄回援啊,杀死这些胡虏。」 「阿弥托佛,佛祖保佑,消灾避难啊。」 「城外还有几千魏军,咱们在城中杀了他们的人,若是攻进城来,我等性命难保?」 「赶紧逃命吧,逃出城去或许还能活命。」…… 杨安玄一声厉喝,声如炸雷,惊得众人一静。 只听杨安玄冷声喝道:「胡人凶残,得知城中魏军被杀,定然要报复。唯今之计,只有齐心协力,杀退城外魏军,方可保全性命。是男儿,就拿起武器随愚出城杀敌。」 说罢,杨安玄抽刀朝身旁的京观劈去,人头轰然散落,血沫四溅。 李深跟着拔刀高喊道:「杀索奴,护家人。」 那些兵丁跟着挥舞兵刃高喊,广场之上呼起响成一片,众人被高呼声激起血性,喊叫声越来越响亮,传向四面八方。 让兵丁把缴获在刀枪、皮甲发放给百姓,杨安玄继续高呼道:「魏军一路东来,抢了无数珍宝藏在营中,杀退魏军那些财宝任由诸位处置。战后愚会向天子上奏,替诸位勇士请功。」 城外魏营,乱作一团,逃回的魏兵带回达哈坚被杀、城中出现晋军的消息。 长孙肥、代芒、达哈坚等主将都不在,剩下的小头领无法统领全军,大伙吵成一团,有的说前去朱家庄与大军汇合,有的说先行夺回下邑城,还有的说要固守营寨,等候卢乡公回师。 申正时分,下邑城西门打开,杨安玄带着二千余人出城,朝着魏营杀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险胜转机 数十辆推车前面树起挡板,并排向魏营而去。 魏营之中仍在争吵不休,有人要率军迎敌,有人要用箭防御,等到推车接近,仍未争出个结果。 强势的带了自家部众打开寨门杀了出来,与杨安玄等人战在一处。 营寨内的守军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人群便放箭,结果那些魏军被自家误伤,只得奔逃回营。杨安玄率军紧追不放,随在身后冲进营中。 跟随出战的百姓原本心中惴惴不安,却发现魏军原本跟自家差不多,勇气倍增,想着杨安玄升官发财的许诺,个个精神百倍,呼号着杀进魏营。 魏营中能战的将士不满六百,其余的被腹泻折磨得欲死欲死,稍加抵御便四散逃命,那些役夫见魏军逃走,要不跟着逃命,要不索性投降。 杨安玄松了一口气,战事进行到现在总算看到了胜机。 拄着刀喘息着,看着身边兴奋奔跑的下邑百姓冲进魏军营帐搜寻财物,杨安玄吩咐道:「夺马,通知城中百姓来取粮草,能得到多少都算他们的。」 魏营,下邑百姓如同蚁群搬运着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粮草、毡毯、猪羊、兵器、帐蓬等等。半个时辰不到,魏军大营便被搬得支零破碎。 杨安玄不敢久留,下令四处点火,将魏军的尸体连同喂马的稻草点燃,驱赶着百姓回城。 ………… 长孙肥带去的一千一百名魏军被烟熏死四百多,被水冲走撞在木刺上扎死了二百多,孟龙符、胡藩利用地势轮番冲杀,杀死魏军二百多,等在下游五里处逃脱上岸,只剩下二百来人和二十几匹战马。 强忍伤痛,长孙肥下令搜寻失散的将士,找寻马匹。半个时辰后,下邑的援军寻来,长孙肥这才心中稍定。 代芒腹部中了一箭,血水从皮甲中渗出,胡乱地扯下旗帜包裹着,咬牙切齿地要杀过岸报仇血恨。.五 长孙肥道:「方才那些人中有些骁勇异常,便是儿郎们亦有所不如,应该是晋军精锐,本公估计是杨安玄暗中潜在下邑伏击。」 喘了口气,长孙肥继续道:「他在朱家庄伏击本公,自然不会放过下邑城和营寨,朱家庄跑不了,咱们要赶紧回师救援下邑,本公估计晋军的人数不多,要不然侦骑定会发现。」 代芒恨恨地骂道:「只要下邑和营寨安然无事,仆定要血洗朱家庄,让晋人加倍偿还。」 稍加歇息,长孙肥带着一千四百余人返程。 酉正,在血色的晚霞中,长孙肥率领一千余魏军折返,看到冒着滚滚浓烟的营寨,欲哭无泪。 下邑城头,杨安玄看着出现的魏军,脸上露出笑容。魏军只剩下一千余人,再无力进犯下邑城,攻守之势异矣。 长孙肥策马在成为废墟的营寨中驰过,心中绞痛,他征战二十余年,也曾遭遇到失败,却从未有过挫败感,仿如被人戏耍于股掌之间。 勒马回望,下邑城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有如血色。长孙肥感觉胸口发闷,当年攻打中山时留下的暗伤发作,在马上摇晃着向下摔去。 身旁亲卫忙上前扶住他,轻唤道:「卢乡公保重。」 长孙肥喘息了片刻,推开身旁的亲卫,下令道:「撤军返还寿阳城。」 离开下邑二十里安营,长孙肥旧疾发作,强打精神吩咐代芒小心晋人偷袭,晚间谨守营寨,不要出击,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下邑城,孟龙符、胡藩以及何谦领着朱家庄的百姓前来汇合,整个下邑城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何谦原本打算赴死,不过蝼蚁尚且偷生,找到机会借尿遁离开,藏在梨林之中,侥幸逃得性命。 杨安玄见众人兴奋中带着疲惫 ,心知晚间无法偷袭,安排好值守便让征战了一天的将士早点安歇。 第二天卯初,杨安玄从梦中醒来,天色微明,一两声鸟啼清脆。 杨安玄起床,来到院中舒展筋骨,感觉精神抖擞。自从习练了大雁功后,他愈觉神清气明,气力见增,耳聪目明。 孟龙符、俞飞等人随在他身边,时常与杨安玄较技,被其武技所折服。 遇战,杨安玄必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这让孟龙符等人以及军中将士愿意追随。 吃罢早饭,杨安玄将众人召聚到县衙大堂,商量下一步打算。 孟龙符等人磨拳擦掌有心趁胜追击,杨安玄道:「魏军大败,定然会退守寿阳城,以下邑军力无力攻打。」 何谦笑道:「下邑兵力不足,彭城却有数千人马,何不向青州求助,让刘刺史发兵攻打寿阳。」 杨安玄想了想,魏军大败刘该应该会愿意痛打落水狗,谋取战功,便道:「愚这就派人给刘刺史送信,请他发兵寿阳。」 刘该此时前来摘桃让孟龙符等人有些不快,不过自家无兵亦无可奈何。 杨安玄道:「魏军实力大减,应该趁热打铁,派轻骑前往许昌送信,让赵田率军夺取扶沟城,合围寿阳。」 「另外,请辛太守从洛阳出军,会合杨安远所部攻打萦阳诸县,收复失地。」 彭城,刺史府大堂。 侦骑将魏军夺取寿阳、下邑的情报送到,刘该与诸官吏长吁短叹,下邑离彭城不过百余里,三日之后魏军就要兵临城下。 长史涂旭愁眉苦脸地道:「彭城仅有五千兵马,老弱不在少数,如何抵御魏兵。」 别驾孙涛看了看刘该的脸色,试探地道:「听闻寿阳、下邑归降,魏军秋毫无犯。为城中十万百姓计,不如派人向魏军送礼请降,也好过生灵涂炭。」 刘该点头道:「打是打不过的,还是以保全百姓为上。魏军驻扎在下邑,派人带了礼物前去,探探魏人的口风也好。」 堂外小吏入堂禀道:「刘刺史,都亭侯、广威将军杨安玄从下邑派人前来送信。」 刘该一愣,杨安玄在周屯击败魏军后不是还师许昌了吗,他怎么会在下邑。 「信在何处?」接过信,刘该扫看一遍,得知杨安玄在下邑大败魏军,万余魏军只剩下一千多人逃往寿阳。 刘该兴奋地将信拍在案几上,站起身慨然道:「魏人无故犯我疆土,身为刺史守土有责。钱司马,点齐本州三千兵马,本刺史要亲率大军收复寿阳。」 涂旭和孙涛对视一眼,这位胆小如鼠的刘刺史怎么一下子变得雄壮起来。 涂旭从案上拿过信,飞快地扫看了一眼,眉飞色舞地笑道:「捷报,杨将军在下邑大破魏军,魏军仅剩下千余人逃往寿阳。刘刺史,青州大军岂甘人后,定要收回失土,愚愿随刺史前往寿阳。」 捞取军功的机会谁也不愿放过,堂上官吏纷纷出言要随军,一副胜利在望的样子,方才的凄惶一扫而空。 ………… 车轮落入凹沟,车身猛地一震,长孙肥从昏睡中被摇醒。 挣扎地坐起身,长孙肥呼道:「谁在外面,这是哪里?」 牛车停住,亲卫贺兰波掀开车帘,道:「卢乡公,你醒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寿阳了,寿阳的呼和将军已派兵来接应了。」 长孙肥问道:「下邑的晋军可曾派人追击?」 代芒听到长孙肥醒来,催马来到车边,接口道:「下邑城有二百余轻骑跟在大军身后二十里处,侦骑昨日探知彭城出兵了。」 长孙肥苦笑一声,道:「这二百轻骑估计是杨安玄了,彭城兵马战力不 足,本公倒是担心许昌兵马会趁机攻打扶沟。」 略思片刻,长孙肥道:「眼下兵力不宜分散各城,到达寿阳后立刻移遇雍丘,传令扶沟以及荥阳各城弃守,齐聚雍丘城与晋军一战。」 七日后,长孙肥到达雍丘城,青州兵马占领魏军弃守的寿阳城,刘该兴奋莫明,当即写信向朝庭请功,称自己率军与魏军血战,杀敌千余,夺回寿阳城。 杨安玄与赵田等人汇合,司马休之闻讯从颍阳引兵一千前来,合兵将近三千前往雍丘。 雍丘城,长孙肥焦急地等待萦阳的魏军前来。 两日后,收到荥阳魏军前往雍丘途中遭到河南太守辛恭靖和杨安远偷袭的消息,六千兵马损折过半。 侦骑将晋人兵马正陆续向雍丘城合围的消息报来,长孙肥看着城中不足六千守军,当机立断趁着晋军尚未合围,率军北返渡过黄河,回归魏境。 历时二个月的战事结束,魏军折损了一万三千余人,大败而回。 八月底,朝庭的封赏颁至。 杨安玄杀敌有功,夺情起复为萦阳、颍川两郡太守,迁升为建武将军,操练兵马抵御魏军;青州刺史刘该收复寿阳,杀敌有功,晋封关内侯;下邑县令何谦升迁为寿阳太守;立功将士皆有封赏。 此次受封的还有屡败孙恩的刘裕,下邳太守、建武将军。 两位建武将军一南一北,如同两颗新星光芒四射,引来无数有识之士瞩目,摇摇欲坠的晋王朝似乎多了两根中流砥柱。 建康城,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大摆筵席,庆贺江山重固,社稷安定。 荆州江陵,桓玄正厉兵秣马,迫不急待地准备东进建康城。 第二百六十六章借助孔家 杨安玄接到朝庭封赏的旨意时,身处顿丘城养伤的长孙肥也迎来了魏皇拓跋珪的诏书。 诏书对长孙肥进行了斥责,降爵蓝田侯,不过拓跋珪派来了两名医官替长孙肥疗伤。 在给长孙肥的私信中,拓跋珪让其伤好后回转京城平城,准备向秦用兵。 长孙肥知道,自打天子服用寇仙师进献的仙丹后,夜御数女仍感精力充沛。 拓跋珪听闻秦天子有女西平公主,年少貌美,心生爱慕,派北部大人贺狄干带了千匹战马作为聘礼前往长安求亲。 魏国兴起,夺取了燕国的大片疆土,实力逐渐强盛,姚兴对魏军充满了忌惮,数年前秦兵攻打洛阳魏国就曾派穆崇出兵,让秦国吃亏不小。ap. 对于拓跋珪联姻的请求,姚兴思之再三,提出要让自己的女儿西平公主成为皇后方可答应。 拓跋珪刚刚立慕容宝之女为皇后,这个重大决定有利于安抚原燕国的子民,而且立皇后是大事,不可能朝令夕改。 姚兴得知自己的要求被拒,气恼至极,扣押了求亲使者贺狄干和送来的千匹战马。 拓跋珪得知后被激怒,命常山王拓跋遵、定陵公和跋为主将,统率五万大军进攻高平的秦车骑将军没弈干。 对于天子发动对秦的战争,长孙肥心中忧虑,魏国新兴,国内仍未安稳,天子应先平灭燕国,安定后方再向秦晋用兵,此时与秦交战,一战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肥感觉到自打称帝之后,天子逐渐变得听不进谏言,对兄弟、臣子的猜忌加深,相信佛道冀求长生,消耗国力修建寺观,让道人炼制金丹。 胸口传来的痒痛让长孙肥轻声呻吟了一声,魏国国力虽然蒸蒸日上,但左有强秦、右有燕国,南面还有晋朝。 原本以为晋朝不堪一战,结果杨安玄以少用多,让自己数月的辛劳化成乌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国疆域极广,人口众多,像杨安玄这样的英雄人物肯定不在少数,若是遇到强敌入侵,估计像谢玄、杨安玄这样的人物会层出不穷。 长孙肥轻叹一声,目光变得忧郁,要想占领晋国绝非一时之功。…… 身为两郡太守,杨安玄经过熟思,决定把治所放在许昌。 许昌地理位置,北与萦阳相连,离平柏谷和洛阳不远;东与青州交界,西则是襄城、南阳,往南是汝南郡,四通八达,便于用兵。许昌曾是曹魏旧都,在杨安玄心底,未尝没有重兴魏武帝业的雄心。 荥阳郡的治所在荥阳城(大索城),长孙肥率军南下时荥阳官吏或降或走,辛恭靖率军东进收复萦阳,待魏军退过黄河北岸后回师洛阳,现在荥阳城是杨安远、岑明虎和裴强、齐恪等人率军镇守。 荥阳西面是虎牢关,北面不远便是黄河,魏军一旦渡过黄河便会兵至荥阳城,非勇将不能镇守。 此次收复荥阳杨安远因功升为五品陵江将军,杨安玄征募他为荥阳司马。考虑再三,杨安玄决定派胡藩前往荥阳任郡主薄,与杨安远共同执掌荥阳郡军政事务。 杨安玄又向朝庭上疏,奏请让原南阳太守、扫虏将军杨思平出镇孟津关,防备屯兵野王城的魏国豫州刺史、宜都公穆崇。 比起刘裕年近四旬才出任下邳太守,年方弱冠便成为两郡太守的杨安玄越发炙手可热,不少人视之为将来的朝庭栋梁。 与杨安玄就任汝南主簿兼司马不同,前来许昌拜见杨安玄的士族络绎不绝。 新野阴家、岑家、邓家,汝南的袁家、应家以及齐家、平柏谷的裴、齐两家等亲善的士家派人前来道贺,周家以及阳安白家、吴房徐家、宜春鲍家等原本与杨安玄有隙的世族也送来了礼物,表达了缓和关系之 意。 颖川士族众多,钟、葛、韩、陈以及庾家,荥阳郑家,或派人、或致信向杨安玄表达了恭贺,便连会稽王司马道子也派人送来了私信和礼物,字里行间都是拉拢之意。 杨安玄麾下将星众多,但治政之才却不多,在汝南任太守时任用了辛何、朱琨等人,被阴敦全盘收下。 此次他就任颍川、荥阳太守,赵田是肯定要挖来的,杨安玄有意让阴绩接任汝南司马,让徐孝重跟着阴绩,这样的安排两全其美。 相比军中人手较为充足,杨安玄感觉自己信得过、用得上的治理地方的人才不多。 荥阳郡被魏军夺取,县令、县尉或死或降或走,大批的官吏需要更换,杨安玄交待胡藩不拘一格选用人才,特别是任用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 颍川辖许昌、阳翟、长社、鄢陵等九县,自九月开始,杨安玄陆续召见颍川各县的县令前来许昌述职。 相谈之下,杨安玄暗自失望,除了长社县令郭仪、临颍县令张祐外,其他的县令挥动羽扇、谈玄论经是好手,问及户籍、田亩、民间疾苦则张口结舌,不知应对。 人到用时方恨少,杨安玄深感自己麾下治政人才不多,更是缺少替他总揽全局、查漏补缺的人才。 原本杨安玄要借重胡藩,可是萦阳郡初遭重创、百废待兴,二哥杨安深对政务亦不熟悉,只能让胡藩前往萦阳。 世族前来拜见,免不了要举荐自家子弟入仕。东晋是门阀世族掌权的社会,离开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世族支持寸步难行,虽然杨安玄有意任用寒门子弟,却不敢得罪这些世家。 世家子弟中有不少英才,杨安玄决定甄别选用,有能力的放到重要的职位上,没能力的不妨放在清闲的位置让其风花雪月。 许昌府衙后宅有处花园,杨安玄在石子路上缓步走过,思考着该如何甄别这些人,大变在即,自己可没有太多时间来扯皮。 历史上最值得借鉴的莫过于科举考试,从隋唐一直延续到大清灭亡,黑格尔说过「存在即合理」,说明科举制度至少被证实在某一段社会发展时期是有用的。 只是要想改动即有的政体,便是君王、权臣也不得不三思而行,君不见新朝的王莽就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时下举荐人才的方式是中正推荐,由访问到乡里明察暗访家世、人品、声名等,这便将大多数寒门子弟摒弃在仕途之外。 考察人才的方式多是雅聚、谈玄、论诗写字,而不是考察处理事物的能力,所谓「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屡见不鲜。 杨安玄苦笑地摇摇头,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岂是一朝一夕之功,任重道远只能且行且变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有心改变这个时代,总要做些什么。 此次世家举荐的子弟多达三四十人,杨安玄有意让寒门子弟有机会前来参加,索性打破地域限制,广招天下有识之士。 这样一来影响大了,议论、非议肯定也会随之而来,杨安玄有意步步登高,早然想能少些荆棘挡路。 虽然自己在士林中颇有声名,新词旧诗、《小窗幽句》为文人雅士所喜,甚或能引一时风潮,但自己毕竟年岁还轻,在儒家经学还没有什么地位。 杨安玄拂开低拂在道旁的树枝,自己要想将此次雅聚办成文坛盛事,还需借重大儒压阵。 随着佛道兴起,儒术独尊的情况已然不存,不过儒学有助于君主统治天下,前秦苻坚当政之时采取崇儒政策,姚秦接替前秦后,姚兴召聚儒学大师姜龛、淳于岐、郭高等人到长安说学授徒。 拓跋珪建都平城后,重用崔宏等人,推广儒学。东晋朝堂之上车胤、孔安国等人都是儒学 大师,孝武帝司马曜当年时常召聚大臣讲学为乐。 想到车师之死,杨安玄轻叹一声,自己与司马元显之间的仇隙是越来越大了,身为弟子,自己终要替车师讨个公道。 当代大儒是不少,但远不如三国时的郑玄、卢植那样声名显赫,杨安玄猛然一拍额头,怎么把孔家忘了。 要说儒学,怎么离开得孔家,若是请出孔子第二十五代孙,奉圣亭侯孔懿前来讲学授课,那定能让天下儒士纷沓而至。 孔夫子不是说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吗,正好借孔家这个金招牌广招人才,杨安玄露出得意的笑容,连借口都有了,就是魏武帝曹操所说的「唯才是举」。 杨安玄在心中盘算开来,现在是九月十二日,要让远道的学子赶来,至少要二个来月的时间,不妨就将讲学的时间定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有七十天的准备,便是江南的士子也能前来了。 讲学的地点,杨安玄想了想,没有放在许昌。前几日鄢陵县令钟光提及境内多温泉,邀杨安玄冬日前去沐汤。 便定在鄢陵好了,《论语》中夫子因曾皙所说的「冠者五六人,童子七八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叹道:吾与点也。虽不是暮春,但能参与此盛事,听孔夫子后人授学,当让世人再叹:吾与有荣焉。 想到这里,杨安玄兴冲冲地返身回书房,他要写一封书信打动奉圣亭侯孔懿前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合则两利 曲阜(1)孔府书房,孔鲜侍立在孔懿身侧,心中好奇杨安玄写信给父亲所为何事? 孔懿看完信,放在案几上捋着胡须,沉吟思索。 孔鲜瞥了一眼信,忍不住问道:「大人,杨太守写信给您所为何事?」 孔懿示意孔鲜取信自看,口中答道:「杨安玄邀为父前往颍川郡鄢陵讲学。」 飞快地看完信,孔鲜小心地将信放回案上,道:「杨太守在信中提及先祖所说的「有教无类」,请大人弘儒教之风,为天下寒士疾呼,此为大义也。」 孔懿点点头,道:「杨安玄在汝南任太守时,广修庠序,让贫家子弟入学,选有识之士入仕,为天下寒士开方便之门,诚为君子也。」 君子乃有识有德之人,孔鲜没想到父亲对杨安玄的评价如此之高,试探地问道:「大人可是准备前去?」 孔懿道:「不错,讲学的时间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时间还充裕,为父准备十一月初动身,杨安玄届时会派车马前来接为父前去。」 看到孔鲜怦然心动的样子,孔懿道:「为父估计此次讲学前来的人不在少数,你可随为父一同前往。」 孔鲜恭声应是,面现喜色。 孔懿沉吟片刻道:「鲜儿不妨将为父前往颍川讲学之事告知那些前来求学之人,问问他们可有意前去?」 魏文帝在孔庙外兴建屋宇,设教讲学,有士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眼下学舍中就有三十余人在此听孔懿以及学者讲课授业。 信中杨安玄提及荥阳、颍川两郡遭受兵火,各县缺少理事的官吏,杨安玄想请孔懿替他甄别有才之士,充任各地的官吏。 想要入仕,除了中正推荐外,捷径莫过了刺史、太守的征募。 只是这种征募多半是刺史、太守用于照顾自己的亲朋好友,一般人不得其门而入,而且人数也不会太多。 来孔府求学的人多数是寒门子弟,这些人衣食不周求学之心却远胜过那些世族子弟,有不少是可造之才。 杨安玄请自己前去讲学,称想选用一些有才的寒门子弟,有这样的机会,孔懿也想推荐几个得意的弟子。 孔鲜领命,来到学舍把消息告诉了学子们,绝大多数人都想跟着前往。 从鲁郡曲阜前往颍川郡鄢陵,路程有四百余里,步行需十余天时间。十一月天气阴寒,这些寒门子弟身上衣袍破旧,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病死在途中。 孔鲜将心中忧虑告诉了孔懿,孔懿默然片刻,道:「你到旧衣铺买些衣袍赠与那些寒门子弟,沿路食宿尽量加以照看。」 孔家自身并不富裕,仅靠着五顷多田地渡日,朝庭免了孔家的税赋,但孔家要四时祭祀、接待访客、贴补学舍等费用,自身的日子过得清苦。 孔鲜建议道:「大人,杨太守既然邀父亲前去讲学,并会派车辆前来接大人,何妨让他多派些车辆来。」 孔懿想了想,道:「也罢,为父给他回信便提上一句。」…… 颍川、荥阳两郡太守杨安玄恭请夫子第二十五代孙、奉圣亭侯孔懿前往颍川鄢陵讲学之事迅速传开。更有传闻,杨太守会在前来听讲的士子中甄选人才征募为两郡的官吏。 一时之间,豫州、青州、衮州、雍州的学子纷纷备装前往,甚至有远在荆州、江州、扬州的士子闻讯后驱车乘舟赶往鄢陵。 进入十月,天气转寒,呼呼地北风从大地刮过,路上的行人无不裹紧身上的衣袍,回快前行的脚步。 颍川扶沟县,长孙肥败走之后,并没有破坏县城,南逃的县令许慎战后返还了县衙。 九月奉命拜见新任太守杨安玄,许慎能感觉到杨太守 对自己的冷淡,忖心自问,许慎亦觉自己弃城而逃有些不光彩。 十月初府衙行文各县,准备在鄢陵邀请夫子后裔讲学,让颍川、荥阳两郡的属县接待好前来听讲的士子。 士子可以免费入住驿馆,驿馆要免费提供饮食,若遇风寒不适要派人前往诊治等等。 许慎觉得这是杨太守新官上任,想讨士人欢心,替自己在士林中扬名。心中腹诽,却不敢丝毫怠慢,若是再恶了杨太守,自己的仕途怕要惨淡了。 好在公文中写明,所耗费用登记造册,在年底上介税赋时予以抵扣,这笔钱不用县里掏。 不过,许慎知道,属下的官吏肯定要虚报开支借机捞上一把,自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嘴角的笑容刚起便凝住,许慎猛然想起杨安玄在任汝南太守的时候,曾经借赈灾之机整顿吏治,自己的好友安成县令孟河就因之丢官罢职,甚至有人人头落地。 汝南有不少世家联合起来到京中延尉告状,可是杨安玄背后有会稽王撑腰,反而告状之人挨了板子。 如今杨安玄官居两郡太守,手握五千雄兵,督五郡军事,比起一州刺史亦不稍让,朝庭对他的倚重更甚,自己可不能因为蝇头小利恶了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许慎立刻升坐大堂,咬牙切齿地告诫属下官吏,一定要尽心尽职做好接待士子的差事,若是谁敢从中渔利,不用太守处罚,他便要先行处治。 为了官位,许慎一改懒政状态,每日都要巡看一回县城的五处驿馆,与住在驿馆中的士子交谈,无形中倒为他增了几分好名声。z.br> 十一月六日,天空洒起了雪粒,道路变得难行,官道上的行旅稀少。 申初,扶沟城东外的驿馆,驿丞周敬直起腰,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许县令一行,吐了口唾沫。 他妈的,姓许的自己吃肉喝汤,连根骨头都不舍得给手下人啃,每天都来查看驿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正要返身进驿馆,从东面官道传来马蹄之声。周敬在驿馆任差十余年,一听马蹄声就知至少有十余匹马,探身朝官道张望,雪片飞舞,看不清官道上的情形。 十余匹马,多半是商队的护卫,这样的商队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人吃马嚼是不少的花费,驿馆能进笔小财。 等到马匹的身影在风雪中显现,周敬吸了口凉气,这些马匹匹高大,多半是胡人的战马,绝非商队护卫能骑乘的。 从屋中奔出的两名驿卒望着渐进的黑影,惊呼道:「娘唉,不会是胡骑又来了吧。」 张锋骑马走在最前,听到驿卒的惊声,笑骂道:「放你娘的屁,咱们是颍川的郡军。」 接到孔懿的回信,杨安玄得知孔家将有三十余人参加鄢陵的讲学聚会,当即决定派张锋带了二十名轻骑,护送五辆牛车前去接人。 张锋曾跟杨安玄到过孔家,此次杨安玄派人领队,亦有考验之意。 此时赵田已经带了家眷以及张锋的母亲孙氏来到许昌城,从汝南司马变成了颍川司马,原颍川司马马广不得不黯然前往历阳。 张锋是赵田的义子,赵田只有一个女儿赵萱,爱如掌上明珠。 赵萱与张锋从小在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家皆有意结亲,田氏和孙氏议过好几次,只因赵萱还小,暂时耽置了下来。 赵田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张锋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机敏、处事灵便,性情不错,对自己尊敬,深得主公喜爱,将来的前程远在自己之上。 得知主公派张锋带队前往曲阜,赵田耳提面命的交待了半宿,还是田氏看不过眼才让张锋回去歇息。 第二天,赵田又让自己的亲随林铭跟在张 锋身边照应,务必把这趟差事完完满满地办下来。 张锋带队来到曲阜,拜见了孔懿,又与孔鲜商议行程。 孔鲜得知杨安玄派来五辆牛车和二十名轻骑护卫,十分满意,这位杨太守称得上尊师重道了。 回返孔家安排的住处,张锋心中有些嘀咕,怎么没有看到孔郎君那个刁蛮的六弟。 书房,一身男装的孔苗正央告父亲,「大人要前往鄢陵,定要带女儿一同前往。」 孔懿板着脸道:「此行皆是男儿,你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下次为父出游,得便再带你前去吧。」 孔苗两眼泛红,娇声道:「大人此次前去讲学,是儒林盛事,八方学子皆会前来听讲。孩子跟着大人前去,也可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孔懿一皱眉,斥道:「你一个女儿家,终要嫁人为妇,而今你年岁不小,多在家中跟你娘亲学些女红,不要再到处乱走了。」 说罢,孔懿拿起书,不再理会女儿的推搡,安心看书。 孔苗见父亲不理自己,只得垂泪离开。看着女儿哭泣离开,孔懿放下手中书,长叹一声。 颜氏迈步进屋,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孔懿叹道:「愚知你心痛女儿,愚又何尝不是,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累,苗儿与杨安玄不是一路人,还是断了她的念想吧。」 颜氏在一旁坐下,斟酌片刻开口道:「妾身听你说起杨安玄请你前去鄢陵讲学之事,今日杨安玄派人派车前来相请,对夫君算得上尊重。」 「妾身听闻此子颇有才名,也读过他所写的《小窗幽句》,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人除了才学过人外当是世事洞达之人,妾身有时都怀疑是不是他托人伪做。」 孔懿道:「此事已有人验证过,这《小窗幽句》诚为杨安玄所做。」 「妾身听闻郗道胤为其定品时称其「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不输于当年的文靖公。这些年观杨安玄所做之事,年方弱冠便成为两郡太守,诚为栋梁之材。这样的人物,岂不是苗儿的良配?」 孔懿苦笑道:「你亦知杨安玄不凡,就不曾想过杨安玄是否愿意迎娶苗儿?孔家托先祖阴蔽,在儒林享有大名,但其实难副,杨安玄仕途正顺,怎会甘心娶苗儿为妻。与其被拒受辱,不如断了苗儿的想头,为她挑一个安心的读书人为上。」 颜氏沉吟了片刻,道:「夫君考虑得周全,不过总要试上一试。」 孔懿微怒道:「此事如何试?难道托媒上门提亲吗?」 颜氏温声道:「夫君此次前去讲学,不妨就带了苗儿前去,让她有机会多见识见识天下英才,也好过在家一心想念杨安玄。若她与杨安玄有缘,何妨坐看其成。」 孔懿沉吟思索,颜氏又道:「苗儿性情刚直,说不定等夫君和鲜儿走后会乔装前往,岂不更为糟糕。」 孔懿脸色一变,长叹道:「真是冤孽,罢了,就趁了她的心意,让她随愚一同前去吧。」 二百六十八章文坛盛事 杨安玄对此次鄢陵讲学十分重视,除了众人猜测的选用人才、结交世族以及拉拢读书人之心外,还有更深的一层目的,或者称为野心亦可。 作为穿越人,杨安玄对大致的历史走向十分清楚,知道东晋王朝已经走向末路,改朝换代就在不久之后。 按照历史发展,笑到最后的是刘裕,时下的下邳太守,他趁桓玄篡位之机,集北府兵残余兵将一千七百余人,在京口举兵起义,最终建立了宋王朝。 每每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千余人,杨安玄总觉不可思议,就像史书记载刘裕一人逐千军的故事一样。 刘裕用不到二千兵马能够夺取天下,自己手握五千大军,轻骑超过两千,还有重骑,比起刘裕更具优势,怎会坐失良机。 杨安玄不止一次地思过过刘裕能成就帝业的原因,除了出身北府、骁勇善战外,刘裕靠平定孙恩、卢循之乱起家,然后击败篡位的桓玄逐渐掌握朝庭大权,排除掉异己,杀掉晋天子称帝。 朝代更迭并非易事,得民心者得天下,刘裕平定战乱,举行北伐,重用寒士,宽待百姓,才最终得以建立帝业。 要想与刘裕争夺天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杨安玄知道自己凭借穿越的优势,手中兵马胜过刘裕,走在了他的前面。 接下来便要在文治上下功夫,在汝南施政的做法可以在荥阳、颍川继续推行,相信有了汝南的先例,做起来会事半功倍。 这次鄢陵请孔懿前来讲学,杨安玄准备向世人展现尊师重道的一面,借讲学之机发出自己施政的声音,让天下人听到。 官位有限,只能满足少数人的需求,但接下来在两郡兴办学庠,需要的教师却不在少数,足以让不少寒门子弟立身。 自己在汝南任太守的时间不长,却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有十数名教师得以晋身官场,教而优则仕。千金买马骨,相信自己的举动会引得天下寒士纷沓而来。 十月二十六日,杨安玄将军政交给颍川主簿钟荣和司马赵田,自己带了一千五百轻骑押运了六千石粟米前往鄢陵城。 钟荣出身长社钟家,颍阴荀氏、许县陈氏、长社钟氏、鄢陵庾氏是颍川四大姓。不过永嘉南渡之后,除了庾氏,其他三家逐渐势弱。 温详任太守时钟荣便是主薄,温详弃城而逃,钟荣却没有走,杨安玄在许昌抵御魏军,钟荣与马广发动城中百姓运送物资、帮着守城,助力甚大。 朝庭任命杨安玄为颍川太守后,马广自问得罪过他,离职而走。 杨安玄初任颍川太守,对郡情不熟,钟荣的官声不错,办事能力也强,所以杨安玄将其留下,帮着打理政务。 十月二十八日,杨安玄率军来到鄢陵,鄢陵县令丁悦带着官吏将太守接进县衙。 杨安玄对鄢陵县令丁悦的印象并不好,这位三旬年纪,美仪容,手中麈尾不时地甩来甩去,说起话来拿腔拿调。 略作寒喧,杨安玄问起此次讲学准备的情况。 丁悦面带难色,道:「接到府衙的公文后,下官便派人将城西五里的花溪温池重新修缮了一遍,只是这些日前来的士子源源不断,花溪附近的住处两天前便已住满,后来之人已无处可住。」 杨安玄心中不悦,这次前来参加聚会的人数是有点多,但他事先便叮嘱过丁悦多准备些房屋,要足够三百人所需,而丁悦仅准备了五十间竹屋,显然未把自己的命令放在心上。 不过杨安玄亦有所准备,此次率军而来随行多携带了不少帐蓬。每顶帐蓬住兵丁十人,那些士子清高,便安排他们四人住一顶帐蓬,总无话可说。 温池附近气候温暖,将帐蓬安置在温池附近,也不怕那些士子们受凉,至于那些有钱 的士人,自难不住他们。花溪温池离县城不过五里,完全可以住进城中客栈。 懒得训斥丁悦,杨安玄吩咐腾出百顶帐蓬,让张锋带了军兵在温池附近选地势平坦之处安扎。 第二天,杨安玄跟着丁悦前往花溪温池查看。花溪温池自古出名,三国时曹操在鄢陵屯田,得谷百万余石。 又因鄢陵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造成了水草丰美,曹操下令在马栏村一带养马、驻兵,至今如留下几处兵营遗址:韩营、郭营以及乐营等等。 曹操建都许昌,每到冬季,便会带了文武僚属前来花溪避寒,在花溪一带建有不少殿宇楼阁。晋代曹魏之后移都洛阳,鄢陵花溪温池虽不及往日繁盛,却仍是文人墨客悠游的胜地。 胡马入侵,鄢陵先后被后赵、前秦所得,鄢陵成为胡人放牧之所,楼台殿宇失修。淝水大战之后,晋朝重获鄢陵城,庾家牵头带了颍川世家重新修缮了花溪温池,作为世家子弟悠游之所。 庾楷参与王恭之乱,失利后逃归桓玄麾下,被朝庭视为叛逆,庾家自然受到牵累,在鄢陵的势力大不如前。 庾楷曾为豫州刺史,杨安玄任汝南太守时曾是他的属下,后来杨安玄奉朝庭旨意夺取了历阳城,还从庾楷身上捞了一笔,杨庾两家嫌隙不小。 杨安玄就任颍川太守之后,鄢陵庾家也派人前来送礼道贺,杨安玄收下了庾家的贺礼,温言抚慰了一番,庾家人方才放下心。 得知太守要在鄢陵花溪温池邀孔夫子后人讲学,庾家当然要借机讨好。鄢陵庾家主事的是庾楷三弟庾欢,庾欢主动找到县令丁悦,表示愿意出资招待前来听讲的士子。 作为地主,庾欢和丁悦一左一右陪在杨安玄身边,一路替杨安玄介绍着花溪景色。 花溪温池座落在一片园林之中,一路行来水雾袅袅、温暖如春,树碧草绿,仍有鲜花盛放,小桥流水环绕着几个十余亩大小的温池,当真美不胜收。 杨安玄连连点头,赞道:「花溪真不愧其名,果然美若仙境。」 庾欢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山泉,笑道:「杨太守,此泉名为珍珠泉,相传神医华佗曾在此取水煎药,泉下犹留药香。饮此泉水可以袪病消灾,多有百姓来此取水服用,称之为神泉。」 杨安玄知道这些典故多半是以讹传讹,寄托着百姓美好的愿望,而人活着,有些念想是好事。 先期到达花溪的士子听闻杨太守到了,纷纷前来拜见。离讲学尚有二十余天,先期到达的这些士人多是寒门子弟。 杨安玄举办讲学聚会的目的之一便是笼络这些寒士之心,当然不会摆什么架子,见不少人衣袍单薄,命张锋取来数十件事先准备好的羊皮袍,赠与衣袍单薄之人。 晚间设宴招待这些士子,杨安玄把盏敬酒,与众人谈天说笑,问寒问暖,得到不少人的好感。 杨安玄就住在庾欢为他准备的花溪精舍国,接下来几天与前来的士子们一起悠游雅聚,免不了谈经论玄,吟诗作赋。 「……沸珠跃明月,皎镜涵空天;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被歌女们在水榭中吟唱,在座的士子们手捧美酒,摇头晃脑地听着歌舞,一脸沉醉。 杨安玄扫看着座中士人,心中暗自得意,这几天自己礼贤下士,得到多数人的肯定,这首抄自李白的诗作一出,又为自己加分不少。 现在才十一月五日,前来聚会的士子就超过了三百,照这种趋势下去,等到讲学之日人数超过五百亦有可能。 这几日杨安玄四处游玩,让随行的兵丁山中伐竹,依照地势搭建了许多竹舍出来,很得士子们的喜欢,三五一群聚伙而居。 让杨安玄没有想到的是,不光是士子们前来, 有不少名士也闻风而至,眼下花溪温池便住进了荀家的荀歌、陈家的陈达,还有南阳的冯立等人。 这些人都是名重一方的大儒,在族中讲学,此次前来都带了七八名弟子。言谈之中,杨安玄听出几人有意借机与孔懿辩论,若能压过夫子后裔一头,那在士林中的声望立时会大涨。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曹丕的这句话流传久远自是被时间所检验过,对于荀歌等人的小心思杨安玄不置可否,他属于看热闹不怕事大,于他而言这场讲学影响越大越好。 孔懿还没有到,荀歌等人便先行挑选楼台亭榭开始讲学,各吸引了不少士子前去听讲辩论。 那些听讲的士子免不了要争论一番,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戾气渐重,而荀歌、陈达、冯立等人本就暗中有争高下之意,花溪温池暗波涌动。 杨安玄得知后,派人邀荀、陈、冯等人在精舍大厅举行一场公开辩论,阐明自己的观点。 十一月十日,精舍大厅内座无虚席,便连门外都站了不少人,杨安玄居中而坐,庾欢和丁悦左右相陪,算是主持。荀、陈、冯三人各自在弟子的簇拥下,各自安坐。 杨安玄刚宣布辨论开始,荀歌身后便站起一个年轻人,对着陈达拱手道:「陈公,孟子曾云: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请问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陈达是陈蕃后人,陈蕃当年以一句「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闻名天下,这年轻人是以孟子的话来打脸了。 杨安玄看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神情倨傲,轻声问庾欢道:「庾公,此子何人?」 庾欢笑应道:」此子是荀歌之侄荀伯子,以博学多才而出名,只是为人有些傲气。」 陈达当然不可能亲自与荀伯子论辨,以目示意其子起身应对。陈新欣然起身,高声应道:「先祖立志高远,放眼天下……」 争辩起,据经引典,夸夸其谈。杨安玄先前还听得有味,逐渐发现争辩为辩而辩,贬低对手抬高自身。 杨安玄心中暗叹,东晋风气谈玄论经,好空谈不务实,于国何益。 看着争得面红耳赤、听得津津有味的士子,杨安玄觉得自己要想办法改变这种空谈的风气。 第二百六十九章百家争鸣 十一月十六日,杨安玄率众出鄢陵城东五里长亭迎接前来讲学的孔懿。 张锋办事机敏,提前派人通知杨安玄孔懿等人到达鄢陵城的时间。 天空飘着大雪,杨安玄站在长亭外,看到远处出现的马队,举步上前迎去。 张锋骑马走在最前,看到杨安玄走来,策马来到孔懿的牛车旁,高声禀报道:「孔夫子,我家主公前来相迎。」 孔懿所乘的牛车是淡青色长型车厢,长丈许、宽六尺,左右出檐,有窗可观景,车内十分宽敞,放着凭几,孔懿与孔鲜、孔苗三人坐在车内,不觉拥挤。 车内摆了个火笼,竹炭没有烟味,温暖如春。孔懿正凭几观书,听到张锋的喊声,孔鲜扶父亲站起身,先行撩帘下车。 车帘撩起,寒风夹着飞雪飘入,孔懿弯腰下车,站在雪地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杨安玄快步上前,对着孔懿拱手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孔夫子。」 雪下得很大,片刻功夫杨安玄身上的皮裘肩头便积了薄薄一层雪花。 看着挺立如松般的杨安玄,瞥见他肩头的薄雪,孔懿颇为感动地道:「这么大的风雪,有劳杨太守前来相迎,老夫愧不敢当。」 杨安玄朗声笑道:「夫子跋涉千里前来传经送宝,愚迎上几步算什么。」 看向一旁侍立的孔鲜,杨安玄拱手礼道:「孔兄,一别数月,风采依旧。」 孔苗在车内,听到杨安玄的声音,心里小鹿乱撞,梦中无数次思想过相见的场景就在眼前,身前车帘却有如铁幕,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把身子靠在车厢上,孔苗聚精会神地听着车外寒喧说笑之声,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眼泪却在不知不觉中流下。 听到车外杨安玄请父亲重新登车,孔苗连忙举袖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掩饰发红的眼睛。 孔懿让孔鲜与杨安玄同行,自己重新登车,见车内女儿垂头不语。孔苗的心思孔懿知晓,无声地叹息一声。 车厢一动,继续前行,孔懿再次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杨安玄与孔鲜一路说笑而行,风雪渐大,杨安玄看孔鲜身上羊裘被北风吹得飘起,解下身上狐裘,递与孔鲜道:「孔兄,你是读书人,不禁风寒,「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孔鲜与杨安玄从泰山至家中一路同行,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情同知己,知杨安玄为人豪迈 接过狐裘披于身上,孔鲜笑道:「他日胡马南渡,愚便「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两人相视而笑,孔苗在车内听到哥哥与杨安玄的朗笑声,情不自禁地展颜一笑。 嘴角笑意刚起,又恐父亲查觉,悄悄地望了一眼孔懿,见父亲专心看书并未查察,这才小心翼翼地抿着嘴偷笑。 车队来到花溪温池,杨安玄引孔懿来到精舍,他做足姿态,将自己的住处让于孔懿。 孔懿知道杨安玄有千金市骨之意,略做推辞便带着儿女和弟子们住下,此举倒让不少人生出别样心思来。 人心百样,有赞叹杨太守尊师重道的,有讥讽杨安玄惺惺作态的,也有暗起争执之心,想压孔懿一头的…… 晚间,杨安玄设宴为孔懿接风,请荀歌、陈达、冯立等人作陪。 酒过三筹,荀伯子便举杯来到孔懿面前,躬身施礼道:「颍阴荀伯子见过孔夫子,祝先生寿。」 孔懿笑应道:「颍阴荀家,乃荀卿后人,历代大儒层出不穷,老夫仰慕久矣。荀郎年少英姿,朝气蓬勃,可见荀家薪火相传、后继有人。」 说罢,孔懿举杯饮了一口,指着身旁孔鲜对着荀伯子道:「犬子孔鲜,与荀郎年岁相仿,你们多多亲近。」 孔鲜起身对着荀伯子揖了一礼,笑道:「荀兄之名,愚在曲阜亦有听闻,此次得见还望荀兄多多指教。」 荀伯子微微拱手,傲然道:「好说。孔家是圣人后裔,想来对经学研究颇深,小子不才,亦喜读经传,有空定向孔兄好好讨教一番。」 孔鲜一愣,荀伯子话语之中带着挑衅之意,身为孔子后人,当然不能弱了名头。 脸上笑意不变,孔鲜的语调变冷,道:「家父常教导愚,天下英雄何其多,切不可孤高自傲。「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克己复礼为仁,荀伯子脸色一变,孔鲜言语带刺,分明在讥讽他孤高自傲,称不上仁字。 眼见争执要起,杨安玄忙道:「愚请孔夫子前来鄢陵讲学,一是让众学子听听圣人后裔对经学的见解,增长见识;二是想借机集思广议、百家争鸣,一花独放不是春嘛。」 孔懿等人纷纷点头,冯立叹道:「杨太守这句「一花独放不是春」说得颇有深义,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相互争鸣,盛况空前,可惜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让其他学说日见凋零。」 这几天荀、陈、冯三人立坛讲学,杨安玄亦到听讲。荀歌多讲《论语》、《周易》和《春秋》,陈达则授《大学》、《诗经》,而冯立最有意思,主讲《论语》和《尚书》,言语之中却流露出对法家的推崇。 自汉代开始,封建王朝多数采用的是外儒内法的治国方式,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实际上多依赖法家的思想,儒法结合、儒法互济。 魏晋时期,随着曹操父子政治方略的转变,儒家失去了正统地位。社会动荡、政治黑暗使得士人们远离政治崇尚清谈,玄学逐渐占据着正统地位。 杨安玄志在天下,当然暗中思索过自己将来该采用何种方式治理国家,超脱时代的做法只会成为王莽第二,杨安玄觉得最有借鉴意义的莫过于唐代的贞观之治、武周之治和开元之治。 贞观之治离现在不过二百余年,应该说世事、人心、风俗、民情相去不远,更容易实施。 李世民夺取天下之后,任用贤能、广开言路、以农为本、复兴文教、完善科举、平定边患、融合边族,最终达到大治。 荀歌对这个惹事生非的侄子颇感头痛,笑着接口道:「久闻杨太守出口成章,随口一句「一花独放不是春」便寓意深远,单句不成双,还请杨太守将另一句也赐下。」 话音刚落,荀伯子便高声道:「百家争鸣方为高。」 说罢,荀伯子高傲地昂起头,用眼角扫了一眼杨安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杨安玄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荀伯子还真是高傲,居然劫自己的胡。 荀歌脸色一变,破家县令灭门太守,侄儿替荀家惹祸了。荀家虽是颖川望族,但家世渐败,远不及汉魏时期。 这位杨太守虽出身弘家杨家,但却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沙场上战败秦、魏等胡骑,手中性命数以十计,侄儿这是晕了头,居然胆敢挑衅于他。 岂不闻杨安玄在汝南任太守时,周家被他折腾得半死不活,自家现在远不及周家势力,此次来鄢陵本为讨好凑趣,侄儿不知好歹,若是得罪了杨太守,荀家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想到这里,荀歌忙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吾侄年少无知,还望太守恕罪。」 杨安玄怒容一闪而过,他苦心营造礼贤下士的形象,自不会因荀伯子的无礼放弃,佯笑道:「荀公过虑了。令侄所作「百家争鸣方为高」立意高,对仗齐,实为佳作。愚敬你们叔侄一杯。」 荀歌松了一口气,瞪了一眼侄儿,道:「愚叔侄谢过杨太守大度。荀伯子,还不快举杯。」 杨安玄浅饮一口,放下杯淡然开口道:「不过说到「一花独放不是春」,愚倒是想接上一句,万紫千红春满园。」 太守出马,自然换来赞声不断,何况杨安玄所说的下句比起荀伯子来确实要高出一筹。 截至今日,前来鄢陵温池的士子总数已经超过了五百,有的为增长学识,有的为谋一官半职,有的则想找一个机会…… 能够坐入大厅喝酒饮宴的毕竟是少数,有不少寒门士子徘徊在大门之外,侧耳听着厅内动静,希望能有机会见到杨安玄,得到杨太守的赏识。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的诗句传到厅外众人耳中,众人反复揣摩着话中之意,希望有机会出言打动杨安玄。 天色渐暗,廊下狂风呼啸,厅外众人受不住风寒,纷纷回归住处。 李彪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和同伴杜儒踏着积雪朝半里外竹屋行去。他是荆州随县人,祖父做过县令,到他这辈家境贫寒,在镇中教几个蒙童渡日。 上个月得知颍川、荥阳杨太守在鄢陵请孔圣后裔讲学,并从中择取士子入仕的消息,李彪动了心,与家人话别后前往鄢陵。 随县离汝南很近,李彪在路上结识了同往鄢陵的士子王镇恶,两人结伴而行,谈天说地倒不寂寞。 李彪比王镇恶大五岁,却感觉王镇恶见识广薄,仿佛出身不凡,数次出言询问,王镇恶笑而不答。 进入颍川郡后,沿路驿站免费食宿,让李彪松了口气,要不然这一路前往鄢陵,囊中羞涩不知回程该如何是好? 他与王镇恶,还有颍川长社杜儒住在一处,三人在一起谈文论经,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王镇恶喜欢谈论军国大事,时常论及杨太守在洛阳、下邑破敌之事,李彪心中惊奇,这个王镇恶是个异人。 得知杨太守在精舍大厅宴请孔懿,李彪和杜儒都想去看热闹,王镇恶则在屋中读书。 见李彪、杜儒进屋,王镇恶笑问道:「李兄、杜兄,在廊下吹风可不好过吧。」 杜儒听王镇恶出言嘲讽,应道:「得听杨太守一句「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便足矣。」 王镇恶念诵一遍,轻言道:「好胸襟,看来王某不虚此行。」 第二百七十章信箴传情 孔苗没有参加晚宴,坐在屋中望着窗外的飞雪发着呆。 下车的时候她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的他,杨安玄的个头较高,在人群中满面春风,有如鹤立鸡群。 孔苗站在车厢旁,痴痴地看着杨安玄。满天飞雪,四下喧嚣,在孔苗的眼中却唯有杨安玄。 看到杨安玄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孔苗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缩在了车厢侧面避开目光,心中怦怦乱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欢喜。 大厅的欢笑声隐隐随风传来,孔苗心中一片茫然,她用尽心思来见杨安玄一面,现在杨安玄就在近前,却不知该如何前去相见。 手托香腮,孔苗时喜时忧,脸色变幻不定,想起母亲隐约在耳边说过孔家与杨家门户不同,父亲有意在众弟子中替自己物色夫婿。 心中不由地焦躁起来,她曾跟着哥哥到讲堂内玩耍,见过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师兄,也曾躲在帷幔后看前来拜见父亲的俊秀,那些人根本没办法与杨安玄相比。、 「云行信长风,飒若羽翼生」,孔苗嘴中轻声念诵道,脑中闪过杨安玄在泰山之巅迎风而立,仿要乘风而去的身影。 咬了咬银牙,孔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与杨安玄见上一面,表明心迹。 纵是今生无缘,也要了无遗憾,心头念及,两行热泪不觉滚滚而下。 听到屋外传来说话声,是父亲和大哥回来了,孔苗忙拭去眼泪,能帮到自己的只有大哥了。 亥初时分,宴会散去。张锋撑着油纸伞接杨安玄回住处。 杨安玄将自己所住的精舍让于孔懿,庾欢识趣便将自己的住舍腾了出来,让给杨安玄。 两处精舍相隔不过二十余丈,青石甬道相连,此时甬道上积了两寸厚的雪,鹿皮靴踩上去「咯吱」作响。 杨安玄神情振奋,他也没想到这次鄢陵讲学的影响这么大,前来的士子已经超过五百,不光是豫州,雍州、青州、徐州、衮州、梁州、荆州甚至扬州都有士子前来,这说明他的名声被世人所知。 「主公,孔家的那位苗郎君也来了。」张锋轻声道。 一路护送孔懿前来鄢陵,免不了与孔苗接触,稍加留意张锋便发现了孔苗是女儿身。 杨安玄笑道:「喔,应该是随父兄前来玩耍。」 张锋想起途中孔苗与自己数次相谈,话语总要引到主公身上。他已经十五岁,初识情事,发觉孔苗似乎对主公有意。 犹豫了一下,张锋道:「仆看这位苗郎君对主公很在意。」 杨安玄脚步稍顿,随即继续前行。 穿越至东晋已经五年了,前世的记忆逐渐淡去,他慢慢融入到现世的生活中,有了难以割舍的亲情、友情以及雄心。 若不是杨佺期的身死,年过弱冠的他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作为一个正常人,杨安玄同样有着生理的需求。 阴慧珍对他的情感杨安玄知晓,只是那时他初临东晋,对妻女的思念正盛,阴慧珍的年纪与女儿相仿,他实在难以生出男女之情。 后来苗兰出现,一缕情丝系于己身,杨安玄身处风波之中,全心求存求进,只能辜负美人情意。 一路浴血搏杀,成为两郡太守,一直紧崩的弦可以稍做松懈,此次鄢陵讲学,杨安玄亦有放松一下的心思。 张锋的话把杨安玄紧闭的心撬开一丝缝隙,脑中现出那张古灵精怪的脸,张锋看到杨安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离二十二日开讲还有几天,孔懿精舍的拜客络绎不绝,士人皆知杨太守托孔夫子替为甄别人才,都希望能得他一言嘉许,顺利踏入仕途。 杨安玄没有陪在孔懿身边,他来鄢陵 还要忙驻军、养马、军屯诸事,一连数日查看了数处营址。 当年曹操屯田之所多成荒芜,需要重新开垦,杨安玄想着趁冬季赈灾之时招募流民前来垦荒,杨家犁也要让钟荣加紧督造,还有要鼓励商贾从秦、魏多买些耕牛来。 韩营旧址,见杨安玄久不催马,追星不奈地短嘶一声,马蹄在地面上踢踏起来。 杨安玄看着眼前杂木遍生的驻兵遗址,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要另择他处了。 一抖缰绳,追星轻快地向南奔去,身后亲卫紧紧相随,趁着天色还早,杨安玄要到颍河看看,俞飞与陈渔等人选好了水师营址,请他前去察看。 回到温池已近酉时,杨安玄刚落坐,张锋进屋禀道:「孔郎君兄弟前来拜访。」 这几日孔鲜被六妹磨得头大如斗,不得不答应带她前来见杨安玄。 对于妹子的心思孔鲜自然清楚,只是他和父亲孔懿一样,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杨安玄道声「请」,站起身相迎。 与孔鲜对揖,杨安玄看了一眼同样行揖礼的孔苗,半年不见,孔苗长高了几分,只是面容有些消瘦。 孔苗脸上泛起红晕,心跳得厉害,晕乎乎地随大哥落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愚收益良多,颍阴荀伯子、宜都徐贺、随县李彪……等人都是难得的俊才。」 孔鲜嘴中说出一大串名字,这些人多半是孔懿借儿子的嘴说与自己听的。杨安玄点点头,将这几个名字记下,回头让张锋前去打听打听,若是名副其实,不妨委以重用。 好不容易等到大哥说得口干,端杯饮茶之机,孔苗红着脸对杨安玄道:「杨郎君,仆写了一首诗,还望指正。」 孔鲜愕然地看着妹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箴,张锋上前接过交于杨安玄手中。 信未封口,带着淡淡的馨香,杨安玄展开一看,上面是《诗经·桃夭》中的四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十六字,将对杨安玄的情思表露无疑。 杨安玄抬头看了看孔苗,见孔鲜正对妹子怒目而视,孔苗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面色苍白,身子轻颤。 杨安玄心中暗叹,要知道这是在东晋,虽然男女之间不像宋时那般严苛,但《礼记·曲礼》中仍记载了许多「男女之大防」的规矩,所以孔鲜才会对她怒目而视。 脑中想起韦庄的那首「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来,最难消受美人恩,杨安玄此刻亦被孔苗炽热而大胆地情感所打动。 看到孔苗轻颤的身躯有如风雨中摇曳的花朵,一旁的孔鲜目中喷火,杨安玄笑道:「苗郎君这首咏雪诗诚为佳作,愚亦有一首相和。张锋,取纸笔来。」 听杨安玄说妹子所作是首咏雪诗,孔鲜的脸色稍霁,狠狠地瞪了孔苗一眼,端着茶杯沉吟不语。 杨安玄接过纸笔,略加思索,写道:曲阜分东西,长作经时别。今朝雪如花,且待花似雪。 看到张锋过来,孔鲜抢先起身将纸接到手中,扫了一眼见诗文并无出格之处,这才放心地递给孔苗。 孔鲜不识诗中意,孔苗却读懂了杨安玄的诗中之意,且待花如雪,是让自己等待春暖花开的相逢之时。 杨佺期去年十月身死,杨安玄按制需守制三年(二十七个月),算起来是后年的正月,孔苗脸上泛起羞红,那时她十六岁,正是出嫁的年纪。 孔鲜生恐妹子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忙起身告辞。一路上见妹子喜不自胜的样子,孔鲜心中生疑,妹子写给杨安玄的八成并非咏雪诗。 将妹子送归住处,孔鲜不敢隐瞒父亲,等晚间把带妹子前去拜访 杨安玄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又将杨安玄的回诗念于孔懿听。 孔懿眉头紧锁,叹道:「女大不中留,看来苗儿对杨安玄情根深种,真是冤孽啊。」 孔鲜对妹子极为疼爱,生恐父亲责罚孔苗,忙劝道:「孩儿看杨安玄的回诗不过是寻常吟雪,并无儿女私情,大人会不会多想了。」 孔懿摇摇头,没有做声,良久方才开口道:「正因为杨安玄诗中未曾明言,愚才担心苗儿空想一回,将来无法收场。」 孔鲜吸了口凉气,半晌才道:「孩儿与杨安玄相交虽浅,但此人还算正直,应该不会出言欺哄苗儿。」 孔懿长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示意孔鲜坐下,孔懿道:「前日杨安玄与为父恳谈,有意仿效当年齐国在许昌立学宫,容纳诸子百家,并邀为父担任祭酒。」 孔鲜喜道:「这是好事,大人可曾答应?」 孔懿缓缓地摇头道:「为父婉拒了。」 「大人不是想发扬儒教吗?此为良机也。」孔鲜急道。 「虽是良机却非良时。」孔懿道:「天下四分五裂,朝庭政治昏暗,会稽王父子把持朝政任用女干邪,孙恩作乱江南,桓玄虎视建康,大变在即。」 孔鲜惊疑不定地道:「大人是说杨安玄志在天下?」.. 「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孔懿道:「你看杨安玄所为,募新军、逐外敌、兴教庠、促农耕、广纳才,无不彰显出勃勃雄心。」 孔鲜沉声道:「杨安玄有志奋发,总比那些只知谈玄吟花的无能之辈要强。」 孔懿点头道:「杨安玄借鄢陵讲学之机招募贤才,为父已将颜清、冉括、端木祥等人推荐给了杨安玄,杨安玄答应征募他们。」 这些人都是孔懿的弟子,不少人是孔子弟子的后人,大多家境贫寒。听到这些师兄弟能入仕,孔鲜不由得替他们高兴。 孔懿看了一眼儿子,道:「杨安玄有意让你出任颍川主记室,也被为父婉拒了。」 郡主记室,位在主簿之下,官居七品,多是太守的近人担任,属县的县令见了要争相讨好。 孔鲜颜色不变,孔懿满意地点点头,道:「主记室掌记录、文书,以你的才干倒也能胜任。不过,为父不希望你陷于官场明争暗斗之中,向杨安玄推荐你为文学掾,你可知为父用意?」 孔鲜起身礼道:「孩儿明白,定当全心全力兴办教庠,推广儒学。」 第二百七十一章诱以名利 十一月二十二日,晴。 栖心堂,是花溪温池内最大的厅堂,足够容纳百余人入内。 今天栖心堂内足足挤进了二百余人,坐是无法坐的,众人整齐地站在厅内,迎候孔懿的到来。 来的人太多,栖心堂的雕花门窗被缷下,这样能让门廊和院中的士子们听到厅堂内的声音。 离着门廊还有丈许,人群之中李彪轻声对着王镇恶抱怨着:「王兄,都是因为你拖沓,咱们才无法登堂入室。」 与他们同住的杜儒卯末便来了栖心堂,此刻应该已在厅堂之中。 王镇恶挪动了一下身子,苦笑道:「愚哪知这些人会提前一个时辰前来。」 李彪之所以陪在王镇恶身边,是因为他几日前随众拜见孔懿,被孔懿问及学业,应答了几句得了赞许。 事后,杜儒羡慕地向他道贺,说看见孔懿用笔将他的名姓记下,入仕有望了。 王镇恶没有随众拜孔懿,而是呼朋唤友泡温池、游山水,似世家子弟般悠游玩乐,不把入仕之事放在心上。 这让李彪对他的身份颇感好奇,揣测他是不是琅琊王家或太原王家的子弟乔装而来,越发小意逢迎。 辰正时分,杨安玄陪同孔懿等人来到,孔懿开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这是《论语·泰伯》中的句子,站在屋外,屋内孔懿的声音听不清楚,时断时续。 「……士有通达时,亦有困穷时……通过时则以仁治国平天下,困穷时则宣传仁道……至死方休……」 站在屋外的众人向前挤去,人群一阵骚动。侧旁站着维持秩序的兵丁,忙上前喝止,站在屋外的人越发听不清孔懿在说些什么。 李彪急得直顿足,连声唉叹。 王镇恶淡然道:「李兄已得所求,将来以行仁为己任,任重而道远,何必急在此时。」 被王镇恶这样一说,李彪的心平静了不少,笑道:「王兄说得是,愚当以弘扬仁道为己任,死而后已。」 孔懿说了大半个时辰,屋内掌声响起,王镇恶道:「接下来愚倒想听听杨太守说些什么。」 趁着有人走动,王镇恶向前挤去,在廊下靠门处找到个位置,等候杨安玄讲话。 「天地君亲师,人之五伦也。」杨安玄看着济济一堂的士子,高声道:「魏文帝称孔夫子是「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尊师重教是礼法也。」 杨安玄的声音有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王镇恶的耳中,众人都安静下来,听这位年轻的杨太守第一次对外发声。 「在座诸位皆有师,愚的老师是临湘侯车公。车公好学,囊萤夜读为世人所重,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可惜被害身死。」 「嗡嗡」的议论声蜂起,车胤是被司马元显逼死,杨太守公然表示不满,莫非是对执政的尚书令司马元显不满。 「记得愚第一次见车师是国子学,车师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勉愚,敦敦教诲,言犹在耳。」杨安玄慨声道。 「太元二十年五月,愚蒙车师不弃,拜在门下,从师学经。车师对愚说过,治学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方为真读书。」 此话一出,一旁的荀歌眼神一亮,莫非杨太守这四个字与先祖的「学至于行之而止」的主张不谋而合,若杨太守是荀家学说的拥趸者,对荀家而言是好事。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是明代心学大师王守仁所提出来的,杨安玄自知年少言微,只能借车师之口说心中之言。 车胤是天下大儒,借他之名说出来的话自然被士人所重视,而且车师已逝,作为弟子宣扬他的学说也算是尊师重道。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愚知诸公皆是博学多才之士,此次有意征召你们当中的俊杰入仕,为朝庭效命,为百姓谋利。」 虽然事先知道杨太守要征募人才,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让不少人喜笑颜开,不少人急不可耐地呼道,「愚愿为太守驱驰」、「杨太守,仆早有意出仕为国效命」…… 王镇恶听着身旁沸腾如粥的声音,撇了撇嘴,心道多数人怕是想着从此衣食无忧、诗酒林下吧。 等了片刻后,杨安玄提高嗓音道:「诸公一心报国的拳拳之心让愚深为感佩,愚想问上一句,若给诸公一县,当如何治理?」 气氛再度热烈起来,县令虽是七品官,首次入仕却要对应上下品(中正三品)才有资格担任。 来此的士人中多出身寒门,六至九品占了绝大多数,像李彪五年前定品为七品,若能直接担任县令,真是平步青云。 「以仁义治理」、「无为而治」、「教之以仁、束之以法」,争先恐后地应答声嘈杂不堪。 李彪深为后悔自己来得迟了,早知杨太守会有此问,哪怕不睡也要站在杨太守近前,说出自己治政的理念。 荀伯子骄傲地仰着头,用眼角余光看着身旁激动的士人,他根本不屑与这些出身寒微的人争夺可怜的卑位。 荀家虽然不比以前,但仍是上品门第。去年荀伯子与谢家结亲,娶谢安二兄谢据的孙女为妻,朝庭授其驸马都尉的散官。 对于他来说,积清望前往京城才是正途,何必在郡县与寒家子争食。 冯立手拈胡须沉吟,此次他率徒从南阳远道而来,便是想在颍川、萦阳出仕,一展抱负。 前两日饮宴时,自己借机向杨太守提出,杨太守已经允诺,有两个职位供自己选择,一是太守府主记室,一是萦阳郡属县县令。 这两个职位各有优劣,冯立犹豫未绝,今日听杨安玄向众发问,如何治理一县,冯立有了决断,就任县令。 王镇恶目光闪烁,若能给他一县施为,定当让百姓安居乐业,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嘴角露出苦笑,自从祖父身死之后,家族四分五裂,自己此次来鄢陵没有报通祖父的名姓,便连见杨安玄一面都做不到,杨安玄又焉能把一县交到自己手中。 「愚刚才说过,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杨安玄的声音再度响起,哄闹声平息下来,众人静听杨太守讲话。 「方才诸位所说治县之理念,亦是从书中得来。不过,愚想问一问,诸公之中有几人知晓如何赈灾?如何收赋?小吏如何盘剥百姓?库仓有何弊政?山贼如何清剿?」 一连串的发问提出,众人火热的心思冷却了许多。 荀伯子出声应道:「孟子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些琐事自有下吏施为,上位者只需查验成效、赏罚分明便是。」 见不少人点头附和,杨安玄笑道:「若是下吏欺瞒,如何察觉?」 荀伯子傲然道:「愚自问两眼不瞎,是否欺瞒自能分辩。」 荀歌暗自摇头,自己这个侄儿缺乏历练又心高气傲,若是真让他做个县令,怕也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杨安玄没有与荀伯子争执,只是淡淡地道:「民间有话「官清似水,吏滑如油」,在座的诸公有不少对此应该有所体会。」 「不错,仆家中交粮赋,县中小吏要扣除杂物、水份,还有草袋以及运费,明明一石税赋要收至一石二斗。」 「你这还算好的,愚是青州吕县人氏。魏军寇境,青州刘刺史下令征收逐魏税,每丁一石,愚家中有成丁三口,硬是被索要了三石粟米。」…… 声声抱怨沸反盈天 ,杨安玄见局面有些失控,忙道:「所以诸公若有一天为民父母官,一定要体恤百姓,与民生息。」 众人齐齐应道:「谨遵太守教诲。」 杨安玄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愚知道来的诸君多数人家境并不宽裕,甚至衣食无着,如何改变?」 见众人眼中流露出殷切之意,杨安玄知道众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失笑道:「入仕为官是一条途径,但今日就鄢陵聚有五百余人,能入仕之人毕竟只是少数,诸君可曾想过利用所读之书改变命运。要知道,书中自有千石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宋真宗赵桓的《劝学诗》流传于后世,自有其激人上进的动力,三句话念出果然引得众人眼光精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安玄,想从他嘴中得知如何从书中得到千石粟、黄金屋和颜如玉。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家父任河南太守,镇守洛阳时,愚年纪尚幼,成天只知嬉戏玩乐,尤好打猎。在山间遇雨,逢野观宋道士相谈甚欢,宋道士赠愚一本帛书,云节纸、碧春茶以及杨家犁皆是帛书中所记。」 不少人听过杨安玄的故事,甚至知晓这本名为《天工开物》的帛书被杨安玄无意中焚毁,多少人曾扼腕痛惜,骂杨安玄是败家子。如今听杨安玄亲口证实,齐齐发出响亮的叹息声。 「据宋道士称,《天工开物》一书乃墨家所传,可惜愚年少无知将此书焚毁,书中尚有许多珍奇之物不能重现于世。」 又是齐齐的叹息声,众人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云节纸比起桑根纸、黄檗纸要好,但是价格也要贵上不少,等闲人用不起。 自打碧春茶问世后,文人雅客品茗谈玄皆爱用这种清香淡雅的泡茶,价格同样不菲。 这样说来,杨太守确实从书中得到千石粟,黄金屋,只是这样的奇书可遇而不可求。 「诸公都知道杨家犁吧,此物能让农人多收半数粮,还能节省畜力,诚为利国利民之器也,秦、魏、燕等国以重金相求,比《小窗幽句》值钱吧。」 众人默然,许多人心中念头转动,想想自己读过的杂书中是否有同样的记载。 伟人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杨安玄知道自己要改变这个时代,最大的倚靠是科学技术。 他知道不少划时代的技术,但限于当前的生产力绝大多数无法变为现实,一人智短,众人计长,若是自己麾下有鲁班、刘晔、马钧这样的发明家,大事可期。 士农工商,世人视工为贱业,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世俗的看法,不妨先从士人身上打开点缺口,营造一种务实创造的风气。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愚在此承诺,谁若能拿出有利国计民生之物,荣华富贵自可取之。」 第二百七十二章重金访贤 讲学结束了,没有接到通知的人开始打理行囊踏上归程。 虽然没被杨太守征募,但此行开阔了眼界,交了不少朋友,还在享受了温池沐浴,值了。 有人脑中盘算着杨太守所说的学以致用,准备回去后搜寻入仕发财之法,杨太守可是在众人面前说过,荣华富贵自可取之。 荀歌、陈达走了,荀伯子拒绝了杨安玄的征募,谢家来信向他发出邀请,让他年后到京城谋官。 冯立留了下来,他决定到荥阳郡中牟县(1)任县令,杨安玄准许他带着一众弟子前去上任。 得到通知留下来的有五十余人,这些人是孔懿认为的有用之才,杨安玄很给孔懿面子,照单全收。 走了,第二天王镇恶和杜儒与李彪话别,李彪是接到通知留下来的人才之一。 见王镇恶有些意兴阑珊,李彪劝道:「王兄之才远胜过愚,为何不前去拜访孔夫子,或是直接去见杨太守,定能得到重用。」 王镇恶道:「罢了,愚打算与杜兄同往嵩山一游,然后南下前往下邳,赶在年前回荆州过年。日后得暇,愚再来寻访李兄,李兄可不要闭门不纳。」 李彪满面春风地笑道:「王兄放心,愚一定竭诚相待。」 杨安玄对这五十余人很上心,每个人都亲自接见相谈,在心中有个大致的印象。五十余人,足足用了杨安玄两天时间才逐个见完。 说实话,杨安玄有点小失望,这次鄢陵讲学来了五百余人,自己记得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除了孔家父子就是荀伯子,看来千里马也不常有。 晚间,杨安玄设宴为孔懿践行,明日孔懿准备返回曲阜。 栖心堂内欢声笑语,那些留下来的士子纷纷向孔懿敬酒,多数人因孔懿的推荐得以留下,自然视他为贵人。 孔苗一身男装与孔鲜一左一右坐在父亲身侧,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杨安玄,灯光下两颊嫣红。 酒过三筹,杨安玄不无感慨地道:「在座诸公多是得孔夫子青眼相加的幸运儿,只是此次前来鄢陵听讲的士子多达五百余人,至少有半数无缘拜见孔夫子,这里面应该有不少错失的人才。可惜愚能力有限,要不然定让有学之士个个能一展抱负。」 李彪已有三分醉意,闻言起身道:「杨太守这话说到仆心里去了,仆的好友王镇恶便是奇人异士,可惜他为人高傲,不愿随仆拜见孔夫子,错过良机。」 杨安玄一惊,放下手中杯问道:「李郎君,你方才说的是谁?」 五十六人,杨安玄个个将姓名、籍贯、特征记下,这是前世学到的为官之道。 李彪听杨安玄开口说出自己的姓氏,以为杨太守对自己另眼相看,激动地手舞足蹈地道:「杨太守,仆的那位好友是荆州夷陵人氏,姓王名镇恶(2)……」 杨安玄心中狂跳,他对王镇恶思慕久矣,不止一次地想过到荆州寻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募然回首,王镇恶居然与自己失之交臂。 「不知这位王兄可还在鄢陵?能否请他前来一见。」杨安玄问道。 李彪查觉杨安玄对王镇恶的关切,心中嘀咕王镇恶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杨太守知晓他的名姓。李彪口中应道:「昨日王兄前往嵩山游玩去了,仆听他说去过嵩山之后准备前往下邳。」 下邳,那是刘裕的地盘,杨安玄紧张起来,别让历史的车轮按照惯性前行,自己说什么也要把王镇恶从刘裕手中截走。 下邳地处泗水和沂水交界处,扼守从彭城东进广陵的道路,同样南燕要想从齐鲁地区南进广陵,同样要经过下邳。 司马元显听从张法顺献策,将刘裕封为下邳太守、建武将军,借助他的武勇把守北大门,同 时命刘裕继续攻打占据郁洲的孙恩乱军。 杨安玄虽然身在鄢陵,却吩咐颍口、荥阳两郡每隔一日将军情送到温池。 十一月十五日,刘裕得到虞丘进水军配合,开始对郁洲岛发动进攻,孙恩大败,刘裕趁胜追击,于沪渎、海盐连破乱军,三战三胜,斩杀乱军数万人,俘虏近万人。 孙恩难以立足,只得从浃口再度逃回海岛,刘裕准备还师下邳。 杨安玄心中暗急,绝不能让王镇恶见到刘裕,不然王镇恶很可能投到刘裕的麾下。 等到宴会结束,杨安玄向孔懿致歉,他要连夜追寻王镇恶,明日无法送行。 孔懿很诧异,问道:「杨太守,这个王镇恶是何人?老夫怎么未曾听闻过?」 杨安玄笑道:「王镇恶的祖父是前秦丞相王猛。」 孔懿叹道:「王猛国士无双,他的后人定然不凡,难怪杨太守要效汉萧何月夜追韩信。」 带了张锋和十名亲卫,杨安玄连夜出发,天明时分赶到了长社。 鄢陵到嵩山近两百里,过长社后,可以走新郑或阳翟两条不同的道路,而且王镇恶先行出发两天,算算路程应该已经经过了长社。 吃早饭稍事休息,杨安玄把张锋叫了过来,把带来的十人一分为二,他走新郑这条线,让张锋带另外五人走阳翟前往嵩山。 茫茫人海也不知谁是王镇恶,说不定错身而过。嵩山七十二峰,山深林密,要想找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杨安玄让张锋买来两匹白练绑于竹竿之上,在白练上面写上大字,「十万钱访寻荆州夷陵王镇恶」,落下「颖川、萦阳太守杨安玄」的大名。 「一路扛旗而行,遇长亭或商旅歇息之处,在张旗询问。」杨安玄吩咐道:「谁有消息,向当地官府报告,十万重赏绝不虚言。」 十万钱,可换粟米六百余石,够一家五口十年食用,这么重的赏金只为寻访一个人。 白练过处,引得群情喧闹,人群相互打听王镇恶是谁,好向杨太守领取这十万钱赏金。 杨安玄这个重金访人的办法不谓不高,王镇恶的名字通过往来的商旅之口传遍城镇村落,有人之处必有「郎君可是姓王」的询问声。 两日后,杨安玄到达嵩山之东阳城,从东面进嵩山多半要经过此地。半日后,张锋前来汇合,也没有寻访到王镇恶。 杨安玄眉头紧皱,他沿途住在驿站,通知各地官府若有王镇恶的消息即刻往阳城送信。 算算日程王镇恶差不多也到阳城了,怎么可能毫无消息。期望越大,失望也大,杨安玄有些怀疑王镇恶是否前来嵩山了? 张锋在一旁提醒道:「主公,咱们走的是陆路,这位王郎君会不会走水路呢?」 这句话提醒了杨安玄,洧水源出阳城山,经新郑、长葛流经鄢陵,与溱水合成双洎河,再流经扶沟至西华入颖水,奔泻至海。 杨安玄此次让俞飞等人在鄢陵建水师,但是看重洧水、溱水、颖水等河流,连通江淮各地,最终入海。水师可以纵横往来,运送兵力和物资。 一拍脑袋,杨安玄笑道:「不错,王镇恶极有可能在鄢陵乘船前来嵩山。张锋,你带人到阳城码头问问。」 五日前,王镇恶与杜儒与李彪相别,两人约好同往嵩山游玩,杜儒建议乘船前往。 鄢陵码头依靠着不少货船,两人很快便搭乘了一艘前往阳城售卖年货的船,逆江而上前往阳城。 逆江而行的速度不快,加上江上不太平,船主很小心,每日晚出早宿,一天仅行得四五十里,所以比起杨安玄走陆路反而更慢。 怕出事偏遇事,离阳城五十里左右,五艘快舟将 货船拦下,水贼打劫。 船主见水贼有六七十人,估计船上的护卫难以抵挡,为免伤亡,按照水贼的吩咐乖乖地将船驶进水岔。 杜儒胆小,体如筛糠,船主安慰道:「两位郎君莫怕,这些水贼很少伤人,无非是破财消灾。唉,仆的这船货被劫,差不多大半年的辛苦就丢水里了。」 王镇恶胆气过人,但自知不善骑射,只能看着贼人抢掠货物。 发现王镇恶和杜儒儒生装扮,贼人头领上前问道:「两位郎君贵姓?」 王镇恶应道:「愚姓王,这位姓杜。」 那贼人眼神一亮,问道:「可是荆州王镇恶?」 王镇恶大为惊异,贼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姓,事出反常必有妖,当即应道:「在下青州王平,你认错人了。」 贼人仔细打量着王镇恶,突然挥刀对一旁抖成一团的杜儒喝问道:「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乱说便宰了你。」 杜儒吓得脚发软,急不择口地道:「是,是……是荆州王镇恶。」 「哈哈」,那贼人怪笑一声,道:「发财了,王郎君,你可是财神爷下凡。」 得知原委后,王镇恶哭笑不得,原来是杨太守用十万钱寻访自己,声势浩大,连贼人都知晓了。 王镇恶平静了一下心情,道:「愚愿随你前去领赏,不过尔等不要为难他们。」 一艘船的货物价值也就十万钱左右,贼人抢劫要到别处低价出售,算起来也就四五万的收益。 那贼人想了想,道:「也罢,仆便陪你同去,领了钱自然放人,若是出了意外这一船人的性命可就是王郎君你所害。」 张锋带人来到阳城码头询问,王镇恶与贼首张建不久后便到来,看到高高竖起的寻人旗帜和身着皮甲的将士,张建低声叮嘱王镇恶,道:「王郎君,那一船人的性命可全在你手上了。」 王镇恶举步来到扛旗的军士面前,拱手揖礼道:「愚便是王镇恶。」 如石击浪,张锋就站在不远,立刻奔了过来,打量了一眼王镇恶,觉得跟李彪所说的样貌差不多,笑道:「王郎君,你可让我们好找,快请随仆前往阳城县驿馆,杨太守在等呢。」 「杨太守亲自来了吗?」王镇恶有些感动,道:「愚何德何能,有劳太守亲至。」 一旁的张建急了,凑过来陪笑道:「军爷,王郎君可是仆找到的,这赏钱?」 张锋看了一眼张建,见王镇恶点头,道:「放心,你也一起去驿馆领赏钱吧。」 张建有些心虚,看着王镇恶不语。王镇恶笑道:「老张,富贵险中求,随愚走一遭吧。」 张锋多机灵,立时示意身旁亲卫,将张建围住。 事至临头,张建反而放开,道:「王郎君说的不错,穷苦人要钱不要命,仆愿随王郎君一同前去。」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三章招纳英才 得知找到了王镇恶,杨安玄迎出驿站外,看到张锋正引着名青年过来。 王镇恶三旬年纪,四方白面,唇边微须,身材算不上魁梧,眼神犀利,透出精明。 与杨安玄对揖后,王镇恶率先开口道:「杨太守重金寻访王某,不知访得是王镇恶还是王某的祖父?」 杨安玄一愣,王镇恶声名不显,正常理解确实是容易让人误会是冲着王猛的声名而来。 「将门有将,愚听闻你的名姓是令祖所取,令祖称你非常人也,以王武公(1)的眼光,岂会看错人。」杨安玄笑道。 一句话赞了祖孙两人,王镇恶脸上浮现出笑容,道:「多谢杨太守谬赞,愚愧不敢当。」 入到屋内,张建上前施礼道:「杨太守,王郎君是仆寻得,不请杨太守将十万赏钱赐下。」 张锋当前在杨安玄耳边低语几句,杨安玄道:「十万钱乃小事,倒是你在何处寻得王郎君?」 王镇恶见几名军士护住自己,笑着把张锋访得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道:「还有一船人命系于愚手,还望杨太守将钱给了张建,让他放返人质。」 杨安玄发觉王镇恶眼中流露出考究之意,知其借此事观察自己处事能力。 东晋并未铸币,市面流通的钱币多沿用汉代五铢钱。杨安玄早有准备,从阳城县衙借取了十万钱。阳城虽属河南郡管辖,但阳城县令知道杨安玄两度救过洛阳,与辛太守交情深厚,自然从命。 五铢钱,一枚重三点五克左右,十万钱便是一百四十斤。二千枚用牛皮绳串成一串,十串便是十万钱,堆在地上有如一座钱山相仿。 张建跪地磕了个头,将钱串斜背在肩头,一肩五串,起身朝外走去。 杨安玄见他神情还算从容,背着一百四十斤的钱串步履稳健,倒也是条好汉子。 「大好男儿,当执刀搏取功名富贵,奈何在江上为贼。」杨安玄扬声叹道。 张建识机,转身回到杨安玄面前跪倒,道:「仆是上洛人氏,秦军入侵家破人亡,无奈之下方才纠结同乡在江上谋食,请杨太守指条明路。」 杨安玄方才听张建劫船并没有杀伤无辜,想起当年遇到浪中蛟俞飞等人之事。 自己命俞飞在鄢陵初立水师,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张建麾下有六七十人,正好让他率人前去投奔。 进得军营,自有军纪约束,如果张建听命行事,自己能收留俞飞等人自然也能容得下他,若是别有用心,俞飞自会处治。 张建听到杨安玄的安排,连连磕头道:「仆愿率众投军,谢太守大恩。」 杨安玄对张锋道:「张锋,你引张建前去俞飞处,且让张建在水师营中任个屯长吧。」 张建大喜,真应了王镇恶的那句「富贵险中求」,自己冒死前来领赏钱,才得了这份机缘。 再磕了个头,丢了肩头铜钱,起身跟着张锋往外走。 杨安玄笑道:「愚说过找到王郎君赏钱十万,这些钱是你该得的,拿回去也好安置那些不愿从军之人。」 王镇恶叹服道:「杨太守处事滴水不漏,王某深为佩服。」 杨安玄摆宴招待王镇恶,两人相谈甚欢,王镇恶详细询问杨安玄与秦军、魏军交战的经过,不时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杨安玄有个习惯,战后必然要召集众将讨论得失,与秦、魏交战的情形众人讨论过多次,王镇恶从杨安玄的述说中就敏锐地提出不少见解。 王镇恶对杨安玄在偃师城外何家村布下却月阵,以不足千人破秦军六千轻骑还有二千重骑之事十分感兴趣,借着几分酒意拉着杨安玄讲解。 杨安玄有意折服王镇恶,但沾了杯中 酒水,在酒案之上画出地形,详细地述说了一遍破敌经过。 王镇恶听罢叹道:「要想摆下却月阵,要有地利、兵器以及战车和水师的配合,否则难收奇效。」 杨安玄道:「不错,河水保障了却月阵后方以及侧翼安全,秦军仅有骑军,只能正面冲击战车,我军箭只精良充足,破甲箭能射透重骑铁甲,故而此战险胜。」 第二天,杨安玄陪着王镇恶登嵩山,此举让王镇恶甚为感动,要知道杨安玄身为两郡太守,时近年底,有多少事务在身,能够放在一边陪自己游山玩水,足见对自己的重视。 晚间,杨安玄出言招纳,王镇恶顺势应允,准备先回荆州夷陵向叔父禀明,过年后便来许昌投奔。…… 十二月二日,杨安玄回到许昌城,一大堆的事物积在案头。 主簿钟荣与杨安玄接触不多,听闻杨安玄行事霸道,故而行事谨小慎微,稍大点的事务都留待杨安玄做主。 杨安玄看着堂上大群抱着公文案牍等他批复的官吏,苦笑道:「官府有制各司其职,诸公不必事事请示,只要一心为公自可放手施为,但有无心之错愚也自会包容。」 看到众人面露喜色,杨安玄又敲了敲警钟,道:「魏循行,督察属吏,核检不法是你之职,若是有人作女干犯科,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愚定当严惩不怠。」 杨安玄扫视着堂下诸人,道:「愚邀请圣人后裔在鄢陵讲学,选用了一批才学之士,年后将会充实到府县各个衙门中,特别是循行职责重大,愚有意增加府、县的循行功曹史数量。」 众人一凛,杨太守有意用新人换旧人,若想保住官位,可千万不能落下把柄。 「钟主簿」,杨安玄问坐在左侧的钟荣,道:「年前赈灾筹备得如何了?愚有意仿效在汝南时以工代赈,收纳流民归籍。」 钟荣一皱眉,道:「魏军入侵,抢劫了府县粮仓,官府的存粮不多,怕是难以应付灾民所需。」 杨安玄在鄢陵时收到胡藩的信函,荥阳全境被魏军占据,虽然长孙肥下令不准侵扰百姓,但官府的库存被抢掠一空。 长孙肥纵军南下,发放粟米征召百姓为役,应征者数以万计,官府的存粮、物资消耗殆尽。 杨安玄心中发苦,他当太守这两年,年年为粮发愁,今年更是难过去年。 「愚会行文向河南辛太守和汝南阴太守求援,赊购些粮食先应对难关。」杨安玄道:「另外向郡中世家求助,钟主簿,此事便由你出面。」 钟家是颍川四长之首,虽然现在比不上东汉、曹魏时期权势滔天,但通过与各大世家联姻在颍川郡算得上树大根深。 钟荣知道杨安玄向颍川世家许诺出不少官位,现在是看他们回报的时候了,这件事自己出面确实更为妥当。 「太守放心,身为颖川世族,自当与百姓共渡难关。」钟荣捋须道:「钟某代表钟家捐粮万石,以表微薄心意。」 杨安玄站起身,对着钟荣躬身施礼,道:「钟家深明大义,郡中百姓感恩戴德,积善人家定然富泽绵长。」 颍川四长,分别是钟、荀、韩、陈,加上庾家,杨安玄估计能捐出三四万石粮,另外还有赖、郭、乌、繁、方、许、康等世家虽然比不上前面几家,千石粮应该也能轻松捐出,这样一来就有五万石粮在手,加上以工代赈鼓励商贾捐赠留名,颍川的赈灾粮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荥阳,有洛阳城的辛恭靖和有平柏谷的裴、严两家相助,应该也能支撑,实在困难便从颍川调运些粮食前去支援。 交待完政务,杨安玄转向右边的赵田道:「赵司马,鄢陵驻军之事交由你操办,年后愚会安置新纳的流民前往鄢陵屯田。军中择优汰劣, 淘汰的军兵就近安排在鄢陵屯田。天下多事之秋,以后募兵会逐渐增多,屯田之事至关重要,你千万不可疏突。」 赵田起身抱拳,应了声「是」。 回到住处,张锋娘孙氏进屋禀道:「玄郎君,大娘子派人来问,今年可会回新息过年。」 杨安玄被朝庭授为颍川和萦阳太守,族中便派了一些人前来听他使用,孙氏随同赵田一家也来到许昌,杨安玄的内务便托于孙氏。 家中内务有孙氏安排族中仆众打理,张锋得以解脱,杨安玄对他日见倚重,这次派他前去曲阜迎接孔懿就是一次历练。 按说两郡事务繁杂,赈灾迫在眉睫,杨安玄真抽不出时间前往新息,不过前些日子齐家来信请他前去主持彩瓷生意的分红,还有年前祭拜父亲和伯父。 最重要的是杨安玄想把西平棠溪的铁矿冶练掌握在手中,加大兵器的生产,将来征战天下才有利器。 应家得了杨安玄的灌钢法,逐渐将其他铁业挤得没有活路,纷纷将铁业转让给应家,不过周家仍在苦苦支撑,这次回去要找周家商谈一下,哪怕让出些彩瓷股份,也要将棠溪铁业完整地操纵在自己手中。 还有,如今自己不再是汝南太守,虽然与阴敦是结义兄弟,情同手足,但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与他商量,争取阴敦的支持。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你让人给愚娘亲捎信,年前愚会赶回家中拜祭父亲,回家过年。」 第二百七十四章波澜涌起 十二月十五日,正当杨安玄忙着调度粮草,准备赈灾事宜,杨安深从荥阳送来了军情急报。 「十二月十一日,魏常山王拓跋遵、定陵公爵和跋,率五万兵万进攻秦高平,与秦车骑将军没弈干激战。」 「据悉,魏皇派遣虎威将军宿沓干,率军两万北上,有意进攻燕国(后燕,高宗慕容熙),燕中领军宇文拔率军南下救援。」 杨安玄放下谍报,且惊且喜。惊得是魏国实力雄厚,同时对秦和燕两面作战,若是拓跋珪要报长孙肥失利之仇,自己以两郡之力还真无法抵御。 喜得是战火一起,秦魏燕三国互相牵制消耗,自己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发展壮大,将来才有机会问鼎天下。 杨安玄决定韬光隐晦,默默壮大,身在江陵的桓玄却按捺不住野心,再度向朝庭伸出试探的爪牙。 桓玄胁迫朝庭授其荆州、江州刺史,督七州军事,接着自命其兄桓伟为雍州刺史、其侄淮南太守,东晋过半疆域控制在其手中。 孙恩作乱,桓玄以率军东进平灭乱民为由将了朝庭一军,吓得司马元显急令他不可出兵,朝庭自会处置。 桓玄坐看东南被孙恩搅得天翻地覆,越发感觉朝庭软弱不堪,若不是刘裕横空出世,自己早就能够挥兵东进了。 朝庭与孙恩斗得不亦乐乎,桓玄亦在紧锣密鼓地布局,除了招兵买马训练军队外,向朝庭奏请调任其兄桓伟由雍州刺史改任江州刺史,镇夏口。 在桓玄看来,秦军两度攻打洛阳无功而返,短期之内无力再东进南下,加上洛阳辛恭靖是宿将,襄阳无需重兵防守。 此时孙恩为祸正烈,司马元显唯恐桓玄再借此事东进,连忙答应了桓玄的请求。 在司马元显看来,反正江州刺史是桓玄,他愿意让给桓伟便随他的意,只求他别来添乱。 桓伟转任江州刺史,桓玄没有举荐雍州刺史,而是让辅国将军、司马刁畅镇守襄阳,督八郡军事。 刁畅,便是那个绑打刘裕的刁逵的二弟,在京中与杨安玄赌樗蒲的刁云的父亲是老三刁弘。 刁家是渤海饶安人,其祖刁协为尚书令,平王敦之乱身死,其父为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镇广陵,刁家乃上品门第。 至刁逵这一代,兄弟三人皆不重名节,喜殖财货,在京口、广陵一带置有田产超过万顷,家中奴婢数以千计。 因为祖荫,刁逵时任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刁畅,辅国将军,荆州司马;刁弘,冀州刺史、抚军司马。 接着桓玄命大将冯该、皇甫敷驻守湓口,将沮水、漳水一带的蛮族百姓二千余户强迁至长江以南,设武宁郡。接着招纳流民,设立绥安郡。 朝庭召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回京述职,途经豫章,被桓玄强行留住,不予放行。 桓玄强留刁逵和郭昶之,并非为难他们,而是应为按照朝庭制度,要旧官到达朝庭述职之后,新官才能上任,这两人滞留在豫章,朝庭便无法任命新的官员接替。 果然,朝庭得知消息,亦无可奈何。 军事上做出调整后,心腹谋臣卞范之建议他恢复郡丞制度,扶植亲信把控各郡内政事务。 郡丞制度始于秦朝,郡丞由朝庭直接任命,辅佐郡太守掌管政务,目的是为了朝庭能直接干预地方政治。东晋时数次废用,晋康帝咸康七年再次废除后,一直没有恢复。 桓玄夺取荆、江、雍三州后,为了避免与朝庭直接爆发冲突,没有赶走朝庭任命的各郡太守。现在自觉羽翼丰满,桓玄当然要加强各郡的控制。 私自任命亲信为郡丞,各郡的兵力都掌控在桓玄手中,很快郡太守便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 经过这番调整布局,桓玄自觉兵强马壮,比起父亲当年尤胜三分,野心勃勃地虎视着京口。 在桓玄的暗示下,各地纷纷呈献祥瑞,为其鼓旗造势,开始迈出代晋之路。 得知孙恩败走,桓玄不想朝庭安生过年,向会稽王司马道子上书(1),直斥朝政之非。 在给司马道子的信中,桓玄替王恭之死鸣冤,斥责忠贞之士被排斥出朝堂,执政者任用求利小人,致使孙恩为祸;而在朝君子,「惧害及身」,吏部尚书车胤、御史中丞江绩被冤杀,言下之意要为朝庭拨乱反正。 朝庭执政的是司马元显,信却写给司马道子,这也表明了桓玄对司马元显子夺父权的不满。 桓玄的信没有送到司马道子手中,而被门下省转呈到司马元显手中。 司马元显见桓玄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吓得颜色更变,急召亲信张法顺、王诞等人商议。 张法顺等人看过信后,王诞面色惨白地道:「南郡公不臣之心跃然纸上,尚书令要早做预防。」 司马元显瞪了一眼王诞,真是废语,目光看向张法顺,道:「先生,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张法顺脸色凝重地道:「桓玄继续家世的名望和资历,吞并荆、江、雍三州,势力雄厚。尚书令掌握中枢,但实际上掌控的不过三吴之地,如今孙恩作乱,三吴之地损失巨大,朝庭国库枯竭,百姓困苦不堪,桓玄正是看准这个机会想要兴兵作乱,实在让人忧虑。」 司马元显长叹一声,道:「为之奈何?」 王诞抢先应道:「朝庭当派出使者,前往江陵安抚桓玄。」 何嗣连连摇头道:「桓玄狼子野心,一味怀柔恐怕越发助长其气焰。」 张法顺点头道:「何内史所言甚是,桓玄步步进逼,不能一味退让。」 司马元显无力地歪坐在榻上,道:「朝庭兵马怕是难以抵御桓玄。」 张法顺道:「尚书令勿忧,桓玄占据荆州不久,人心未附,他若冒然兴军,恐怕内部先乱。臣以为朝庭并非没有能力应付荆州之变。」 司马元显坐直身子,看着张法顺道:「请先生为愚解惑。」 「要抵御桓玄,尚书令手中有三处兵马。」张法顺摇动羽扇,变得从容起来,道:「北府军实力仍在,可为抵御荆州兵马的主力。」 司马元显振奋地道:「不错,北府军尚有数万精兵良将,足以抗击桓玄。」 王诞建议道:「下邳太守刘裕屡败孙恩,乃北府军骁将,尚书令不妨派他为先锋。」 司马元显点头道:「不错,这个刘裕现在是建武将军吧,下旨让他转任为镇北府参军,操练北府兵马,准备抗击桓玄。」 张法顺道:「还有杨安玄。」 司马元显沉吟道:「杨安玄远在颍川、荥阳,要防备秦、魏两国,怕是鞭长莫及。」 张法顺一拍羽扇,道:「杨安玄与桓玄有杀父之仇,若得朝庭诏令,定然全力出击。可命其统率荥阳、颍川、河南、汝南四郡兵马夺取襄阳,威逼江陵,牵制桓玄。」 司马元显想了想,点头应道:「可命兵部暗中下达军令,让杨安玄预做准备。」 王诞问道:「杨安玄督五郡军事,张先生为何漏过襄城?」 「襄城太守司马休之是谯王司马尚之之弟,可命其统率本郡兵马南下历阳,协助其兄扼守长江,阻断荆、江兵马沿江而下。」张法顺侃侃言道。 司马元显一合掌,笑道:「神佛护佑,听先生这样一说,愚的心中便有底了。先生不愧为王佐之材。」 张法顺微笑躬身,道:「多谢尚书令夸赞。荆、江兵马沿江而下的 可能性极大,谯王在历阳以原京口巡江营为根基,操练水师有年,有战船近千艘,水师五六千人,配合北府水师、京中水师作战,何惧荆、江水师东向。」 正说话间,门外小吏入内禀道:「尚书令,有密信呈来。」 看罢密信,司马元显喜形于色,笑道:「先生果有先见之明,方才方荆州人心未附,现在便有人写信愿为内应了。」 张法顺接过司马元显递来的信,信是武昌太守庾楷所写,当年庾楷联合王恭、殷仲堪一同举兵反叛,结果被杨安玄奇袭夺取了历阳城,只得逃得浔阳投奔桓玄。. 事后朝庭安抚殷仲堪、桓玄以及杨佺期等人,唯独不赦免挑事的庾楷,庾楷只得接受桓玄的安排,担任武昌太守。 从豫州刺史到武昌太守,官越做越小,庾楷自然心中不平。后来桓玄又派来了郡丞,将庾楷架空,庾楷自伤身世,每日以酒相伴。 庾楷察觉桓玄厉兵秣马有意东进,想起当年自家与王恭以及殷仲堪三家联合起兵尚败在朝庭手中,桓玄此举是自寻死路。 其子庾鸿劝道:「大人,何不向朝庭投书,作为内应,事成之后朝庭论功行赏,大人定能重获重用。」 张法顺激动地拍着庾楷的密信,对司马元显道:「此天助尚书令也。事不宜迟,请尚书令下令,愚这就动身前往京口,劝说刘牢之率北府军充做先锋。」 司马元显起身,对着张法顺揖了一礼,道:「有劳先生,功成之日,愚定不吝封赏。」 第二百七十五章厉兵秣马 张法顺的京口之行并不顺利,刘牢之表现得顾虑重重,认为以目前的兵力难以讨伐桓玄,不如静观其变。 对于朝庭,对于会稽王父子,刘牢之其实满是愤懑,当初为了让自己反对王恭,司马道子父子许诺让自己接任王恭之职,统领北府军。 结果直到今天,自己仍只是镇北将军、会稽内史、都督五郡都军事,自己最希望得到的青、兖刺史之职仍可望而不可及。 经过征讨孙恩之战,刘牢之越发对司马道子父子失望,这父子俩是一样的货色,生恐自己坐大,用谢琰分北府兵权,结果将北府军损耗在孙恩乱军手中。 平定孙恩之战,让自己坐镇京口,有意不让自己立功,孙恩败逃,朝庭没有丝毫封赏,待自己何其薄也。 张法顺又以青兖刺史的名目来引诱自己,让自己领军与桓玄交战,北府军如今实力大不如前,反之桓玄麾下兵多将广,要想取胜实在艰难。 纵是胜了桓玄,朝庭加封自己为青兖刺史的可能性仍不大,若是败了,恐怕自己失去立身之本,只能任人宰割。 张法顺苦劝刘牢之,刘牢之只是长吁短叹,连声说难。无奈之下,张法顺只得悻悻返回建康。 见到司马元显后,张法顺禀道:「愚前往京口游说刘牢之,刘牢之神情淡漠,推三阻四,分明怀有二心。尚书令,不如下诏召刘牢之进京朝觐,趁机将其杀掉,派亲信掌握北府军。」 司马元显摇头道:「刘牢之在北府军中威望极高,其子、其婿掌握兵权,麾下多是亲信,冒然杀掉刘牢之,恐怕激得北府军反叛。若没有刘牢之,何人是桓玄的对手,强敌未至先杀大将,岂不是自断手足,徒令人心不安。」 十二月二十三日,杨安玄接到兵部密令,让其整顿四郡兵马,随时出兵雍州牵制桓玄。 杨安玄盘算了一下,四郡兵马合在一处约有一万五千兵马,但河南、荥阳与秦魏接壤,虽然秦魏正在交战无暇顾及晋国,但为防万一还是不能轻易调动兵马。 颍川有郡军三千,是跟随自己征战四方的雄师,至于汝南郡军现由阴绩统辖,听闻新野阴、邓、岑三家大力支持,阴绩在新息募兵近四千,其中近半是精壮。 桓玄进攻建康,会将荆、江、雍的大部分兵马带走,镇守襄阳的辅国将军刁畅手中至少六七千人,自己正好趁虚而入,夺取雍州。 杨安玄俯身看着舆图,决定以祭拜父亲的名义先行前往新息城,暗中阴敦商议后,便在新息城等候朝庭出兵的旨意。 他隐约记得史书上记载,朝庭在正月一日便下达了讨逆令,相信很快就有旨意给自己。 时间很紧迫,不过从朝庭下达讨逆令到正式出兵,应该还有段时间。自己记得仿佛过了数月,还是桓玄先行发兵至浔阳,朝庭才仓促应战。 杨安玄摇了摇头,兵贵神速,朝庭都没有准备妥当,便对外宣称讨伐恒玄,而且首鼠两端,焉能不败。 天下无英雄,方让桓玄篡位称帝。刘裕能以千余北府旧部击败称帝的桓玄,自己又何惧桓玄。 抬起头,杨安玄眼中充满自信,许昌可派遣轻骑二千汝南郡应该可以调动二千兵马,二哥杨安远会从荥阳率军千人,三叔杨思平届时也会从孟津关带回数百人手,加在一起便近六千。 有这六千精锐在手,应付兵力空虚的雍州,足以纵横驰骋。届时自己从新息城出兵,以轻骑为锋,西进义阳郡,顺势夺取新野郡,然后再视时机北上南阳郡和南乡郡或南下襄阳城。 西晋时期的雍州大部分被秦所夺,孝武帝时于襄阳侨立雍州,辖襄阳郡、南阳郡、新野郡、南乡郡(顺阳郡)、河南郡、义阳郡以及被秦所夺的上洛郡、弘农郡等郡。 杨安玄的手指在雍州的地图上缓缓划过,雄心如火般跃动,若能占据雍州,加上荥阳、颍川以及汝南、襄城等郡,自己便有了称雄天下的资本。 赵田去了鄢陵筹备驻军、军屯的事宜,此次出兵杨安玄不打算带他同行,许昌也需人坐镇,一旦秦、魏趁虚举兵,或者哪里有民变,有赵田在亦能保一时无忧。 俞飞组建水师也走不开,二哥要前往新息祭拜父亲,胡藩肯定要坐镇荥阳,留下裴强、齐恪辅助,这样能随自己出征的大将仅有孟龙符和蒯恩。 不过,届时三叔、二哥亦会到来,还有二哥身边的岑明虎,汝南的阴绩和徐孝重,统军的将领足够了。 夺取雍州虽胜算很大,但战无定式,沙场战况瞬息万变,杨安玄可不想损耗手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资本。 杨安玄决定过完年后便派张锋去荆州夷陵请王镇恶前来新息相聚,有他参赞军事、判断军势,应该能少些伤亡。 十二月二十四日,杨思平、杨孜敬和杨安远、杨玠、杨珀、杨景等人结伴来到许昌城,准备与杨安玄一起返还新息城。 看过兵部寄来的密令之后,杨安远咬牙切齿地道:「桓玄贼子残害父亲和伯父,此仇不扫枉为人子。只等朝庭旨意颁下,愚便回荥阳将三千兵马全部召集,报父伯之仇夺取雍州。」 杨思平仰天叹道:「苍天有眼,大哥、二哥,小弟定斩桓玄的狗头在你们的坟前祭奠。」 等杨思平和杨安远发泄了片刻,杨安玄道:「三叔,二哥,朝庭讨伐桓玄,桓玄定不甘受死,会率军东进攻打建康。届时雍州兵力空虚,吾等再趁虚夺取雍州。」 杨思平道:「离大战应该还有段时日,回到新息后咱们一家人详加计议后再说。」 十二月二十九日,杨安玄等人风尘赴赴地回到新息城北的杨家庄。 杨安玄被朝庭授为荥阳、颍川太守后,杨才、杨良带着杨家族人陆续从各地赶到新息杨家庄依附。 一年多时间,杨家庄比以前扩展了数倍,庄中杨家族人近五百户。 杨明一枝在堂邑安家,没有再回杨家庄,此次杨明派次子杨林前来新息拜祭杨广和杨佺期,与主家保持联系。 杨安深带了杨尚保以及留在族中的杨绰、杨歆、杨洪等人前来迎接,杨湫与夫婿殷本之也从洛阳赶来过年。 拜祭过杨广、杨佺期后,众人来到族中祠堂,相互见礼寒喧,十分热闹。 看着济济一堂的族人,杨良老泪纵横,哽声道:「我弘农杨家自永嘉南渡后,历经磨难,家族中落,如今小儿辈长大,重振家声靠尔等了。」 杨安玄和杨安远入后宅拜见娘,袁氏和董氏看到儿子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杨湫和杨漓上前拜见兄长。 杨安远见妹子体态发胖,悄声问道:「妹子可是有了身孕?」 杨湫抚了一下肚子,微笑道:「有五个月了。哥,你要做舅舅了。」 漓儿已经十三岁了,行过礼后站在杨安玄身边默默地看着哥哥,眼中满是关切,那个拉着杨安玄的衣袖撒娇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杨安玄下意识想拍漓儿头的手收了回来,讪讪地道:「一年多不见,漓儿现在是大姑娘了,想不想三哥?」 一句话触动杨漓的泪点,眼泪籁籁地落了下来。父亲死了、三哥不在身边,大哥见不上几面,说不上几句话,四姐远嫁去了洛阳,自己倍感冷清。 所幸三哥把面馆生意交给自己和四姐打理,自己拉着嫂子卢氏在新息、安阳、慎阳以及义阳、信阳等地新开了八家面馆,有事情可忙便不觉得时间难挨了。 看到妹子落泪,杨安玄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拍了一下漓儿的头, 道:「漓儿,三哥不在新息,烦照看娘亲,你受累了。愚从许昌带了些首饰给你,等会拿给你。」 杨漓抹了一下眼泪,白了杨安玄一眼,嗔道:「三哥,你都说我长大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哄。」 见妹子脸色转霁,杨安玄松了口气,从信中得知漓儿新开了面馆,便挑她感兴趣的话题聊起来,不一会漓儿便兴高采烈地给哥哥讲起开面馆发生的趣事。. 晚间,祠堂内大排筵宴,族人们欢聚一堂。 两年前杨广、杨佺期身死的阴霾逐渐散去,杨安玄被朝庭封为都乡侯,授颍川、荥阳两郡太守,让杨家族人看到了振兴的希望。 看到众人纷纷向杨安玄敬酒,杨安深心中苦笑,自己名为族长,其实杨家真正的权势掌握在三弟手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杨安玄、杨安深、杨安远三兄弟站在院中,互相行礼致意,庆祝新年到来。 屋内,卢氏带了杨琳、何氏带了杨邵向祖母磕头,袁氏一手捧着一个娃儿,笑得满面春风。 ………… 隆安六年,正月一日,大朝。 天子下诏罪状桓玄,以尚书令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谯王尚之为后部,讨伐桓玄。 大赦天下,改隆安六年为元兴元年,内外戒严。又下诏加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 朝庭兴师动众,摆出讨伐桓玄的姿态,长江上的商路被阻断,京城内外到处一片紧张气氛。 第二百七十六章磨拳擦掌 天子下诏讨伐桓玄,司马元显内心其实惶惶不安,回到府邸后召聚亲信商议如何出兵。 张法顺建议道:「桓家子弟在京城遍布,一旦战起,可能成为桓玄耳目,请尚书令下令诛杀诸桓。」 对座的王诞立时惊跳而起,道:「不可,桓家与皇家、士族广结姻亲,若是诛杀诸桓,恐怕不战先乱。」 桓温死后,其弟桓豁、桓冲忠心晋室,其后人在建康广织关系网,桓氏子弟占据着朝中重要官职。 中护军桓修(或称桓脩),桓冲第三子,娶晋简文帝之女武昌公主,按辈份还是王诞的外甥(1)。 其二兄桓谦为骠骑府司马,而司马元显则是骠骑将军;桓祕子桓蔚,游击将军,执掌建康六军之一;桓豁子桓石生,太傅长史;桓冲孙桓胤,秘书监;至于旁枝桓姓多不胜数,更不用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王诞对着司马元显躬身礼道:「尚书令,桓修、桓谦等人忠心朝庭,与桓玄并未同流合污,还请尚书令明察。」 王珣逝后,司马元显数次征召其子王弘出仕,王弘以守孝为由故辞不出。 王诞与王弘皆是王导曾孙,其父是丹阳尹王琨,因为王诞得尚书令司马元显的信宠,琅琊王家逐渐视其为代言人。 内忧外患之际,司马元显当然希望得到王谢等士族的支持,他亦知诛杀诸桓几无可能,道:「茂世(王诞字)放心,愚知桓修几人忠心,不会做此错事。」 两大谋臣意见相左,商谈不欢而散,诸桓很快得到了消息。 太傅长史桓石生派亲信前往江陵给桓玄送密信,告知朝庭要兴兵讨伐之事。 正月初八,汝南太守阴敦和司马阴绩前来杨家庄拜祭杨广和杨佺期,与杨安玄会面。 杨安玄拿出兵部给他的密令,让汝南郡整顿兵马,随时听候调遣。 阴绩年前赶回新野过年,初六返回新息把祖父阴晞的话转告给大哥,「交好安玄,以待时机」。 阴敦已经接到父亲派人送来的密信,对杨安玄道:「安玄,家父昨日派人送信,朝庭在正月一日朝会下达了讨伐桓玄的旨意,大战随时将起。愚此次前来就是与你商议整兵之事。 听说有仗打,阴绩眉开眼笑。击溃魏军后杨安玄向朝庭举荐他为汝南司马,他带了徐孝重来新息城操练郡军,阴敦是大哥时不时约束他,让阴绩感觉不如跟在杨安玄身边舒坦。 杨安玄让人请杨思平、杨孜敬、杨尚保、杨安深、杨安远等人来书房议事,让张锋带了亲卫看守在屋外,以免走漏风声。 得知朝庭下旨讨伐桓玄,杨家人无不振奋,杨安远道:「愚明日便动身返还荥阳,率军南下。」 杨安玄道:「三叔,二哥,你们的兵马暂时不动。虽然秦魏互相交战,无暇他顾,但若得知孟津、荥阳空虚,说不定会趁火打劫,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阴绩兴冲冲地道:「汝南有三千多人马,颍川将近四千人,合在一处超过七千,足够攻打雍州了。」 阴敦忍不住斥道:「郡中不留一兵一卒,万一出现贼情如何应对?」 杨安玄从案上取过地图,铺开道:「桓玄派刁畅驻守襄阳,襄阳驻军六千,南阳郡有三千人,其他各郡驻军在千人左右。」 杨思平抚着胡须道:「若不调动河南、荥阳、孟津的兵马,颍川、汝南又至少要留下千人应急,安玄手中可用的兵马不过五千之数,要想夺取雍州谈何容易。」 杨安玄笑道:「父亲任雍州刺史时善待百姓,抚慰将士,很得人心。朝庭若宣布桓玄为反叛,吾等率军前来,雍州定然人心浮动,兵无战心,愚以为除了襄阳城,其他各郡会望风而降,那些郡中兵马反可成为助力 。」 杨安远点头道:「三弟说得不错,父亲余泽尚在,雍州除了刁畅驻守的襄阳城外,确无一战之敌。」 阴绩接口道:「别处不敢说,要是大军开往棘阳城,新野百姓定会夹道相迎。」 「桓玄若先行举兵东进,必然会从雍州抽调兵马。」杨安玄的手指在新息城一点,道:「愚有意从颍川调二千轻骑南下,暂时隐匿在汝南军营之中,等候桓玄出兵的消息,再相机而动。」 众人皆以为然。 杨安玄看着阴敦道:「阴兄,这两千轻骑人吃马嚼可便要倚仗你了。」 阴敦笑道:「为国讨逆,在所不辞。」 众人细议之后各自散去准备,对外秘不作声,张锋则奉杨安玄之命前往荆州夷陵相请王镇恶。 京口,明黄的诏书放在案几之上,「前锋都督、征西将军、领江州事」几个字在刘牢之的脑中盘旋不去,朝庭终于肯委任自己江州刺史了。 刘牢之手捻胡须回想自己自投军以来,大小征战近百场,从参军之职升任征西将军,执掌北府府。只因出身将门,算不上上品门第,遭到朝庭有意压制,一直不肯授予自己最想要的刺史之职。 放眼天下,要对抗桓玄唯有自己,司马元显不得已才下旨让自己领江州事。刘牢之既感憋闷又觉快意,只要自己手握北府雄师,天下谁人敢轻视愚。 将诏书卷好放在一旁,刘牢之吩咐道:「擂鼓聚将,起兵建康。」 正月十七日,刘牢之率三万北府军到达建康城外,司马元显派其子刘敬宣前去劳军。 司马元显很赏识刘敬宣,任其为咨议参军、宁朔将军。正月一日司马元显进位骠骑大将军,刘敬宣迁职后军从事中郎、辅国将军。 刘敬宣见司马元显骄纵放肆,心中不喜,每次宴会都不饮酒,不随众阿谀司马元显,司马元显渐对其不满。 桓玄致信会稽王司马道子便下令封赏长江上游,不准商船往来。 京中所需原本多靠三吴之地,但因孙恩作乱三吴残破,桓玄禁断江路,京城物资匮乏,便连军粮也成问题。 刘牢之看到儿子带来谷皮、橡果充装军粮,大惊失色地道:「光靠这些东西将士们怎么吃饱,如何与荆州军队交战,这仗如何打?」 张法顺秘见桓玄,谏言道:「桓谦、桓修兄弟,身居要职,桓玄大军若至,愚担心他们会与桓玄里应外合,不如早斩二人立威。」 司马元显低头不语。 张法顺继续劝道:「尚书令若觉不好下手,不妨借助刘牢之,愚看刘牢之反复无常,他是前军都督,一旦生变,祸败立至。正好命刘牢之斩杀桓谦、桓修二人,以示忠心。他若不肯,尚书令还需先下手为强,斩杀刘牢之。」 司马元显摇头道:「若没有刘牢之何人能挡桓玄。大战未起先斩大将,此事万万不可,先生不必再说了。」 张法顺急声道:「主公,万万不可心慈手软,要早做决断。」 司马元显笑道:「先生莫急,关于桓家兄弟,愚早有妙计。」 端起茶饮了一口,司马元显兴冲冲地道:「桓谦兄弟是故太尉恒冲之子,桓冲尚能以国为重,其曾任荆州刺史多年,颇有声望。愚有意让桓谦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梁四州军事,这样一来,可让桓家人自斗,此所谓上兵伐谋也。」 对于司马元显的突发奇想,张法顺只能苦笑以应。 正月二十四日,江陵,刺史府。 桓玄正在书房赏玩顾恺之所做的《水府图》,侍女呈上一封书信。 信是堂兄桓石生所寄,桓玄猜测是京中消息。年前他写信给会稽王司马道子,指责朝庭过错 ,又下令封江,想着从朝庭手中索要些好处。 看罢桓石生的信,桓玄傻了眼,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朝庭怎么宣布自己为叛逆准备举兵讨伐自己。 呆坐了半晌,桓玄急忙前往大堂,召集文武商议对策。 众说纷纭,桓玄心乱如麻,拍着案几道:「朝庭不纳忠言,反而派刘牢之为先锋,司马尚之为后卫,大举来犯,咱们聚兵江陵,与朝庭决一死战。」 长史卞范之笑道:「南郡公威名振于天下,司马元显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所倚仗的不过是刘牢之。刘牢之因背叛王恭,北府军军心不稳,朝庭又对他忌惮防备,有何可惧。」 桓玄的心平静了些,道:「敬祖所言甚是,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主公可传檄天下,清君侧,兵发建康,只需稍加兵威朝庭自会土崩瓦解,怎能延敌入境受制于人。」 桓玄被卞范之说动,起身道:「吾意已决,传檄天下,兵发建康。」 荆州夷陵,王家宅院。 王曜得知侄儿选择了杨安玄,道:「你前往许昌可带上汝兄王基,汝弟王鸿(2),作为帮衬。愚有意让王昭、王朗前去魏国青州投奔王宪,这样无论将来如何王家都有人支撑门户。」 王镇恶笑道:「让王康前去下邳投奔刘裕,愚看当今天下唯有杨安玄和刘裕称得上英雄。」 打理行装,王镇恶准备过完正月便前往许昌,临行前杨安玄与他商议,有两个职位供他选择,一是扶沟县令,一是门下贼曹,王镇恶犹豫未决,准备到了许昌再说。 门外有客求见,王镇恶看到张锋吃了一惊,杨安玄怎么派身边亲随来找夷陵自己。 待看罢杨安玄的来信,王镇恶大喜,朝庭讨伐桓玄,大战在即,杨安玄召自己前往新息参赞军事。 王镇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喜读兵书,爱谈军国大事,长于谋略,此去正是英雄用武之地,王镇恶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往新息。 第二百七十七章运筹帷幄 正月二十五日,桓玄传檄天下,历数朝庭过失,上表弹劾司马元显祸国,兴军清君侧。. 调江州刺史桓伟坐镇江陵,征调荆州、江州、雍州兵马合聚三万,于二月一日登船东进,兵发建康。 桓玄以冯该为主将,吴甫之、皇甫敷为佐,率军一万为前锋,顺江而下。 一路忐忑,桓玄强自镇定,生恐遭到朝庭兵马的拦截,哪料一路风平浪静到达浔阳。 二月二十二日,无数艨舯、走舸护卫着桓玄乘坐的楼船在岸边停靠,这艘楼船共五层,主帆高九丈,由百匹布缝合而成。楼船上遍插旗幡,搭乘将士二千余人,甲板上可以驰马往来。 桓玄一身金甲出现在楼船顶上,斜阳洒在金甲之上,熠熠生辉,有如天神相仿。 三军举起手中兵器,齐声欢呼,刀枪映日,映得江面生寒。 桓玄满面春风,军至浔阳,他自觉胜券在握。看到三军振奋,举手回应,欢呼声越发惊天撼地,桓玄目光望向建康方向,那张至高无上的座椅就在眼前。 新息,孟龙符和蒯恩于正月二十日率军暗潜入军营待命。二月十二日,王镇恶来到汝南郡军营,与杨安玄会面。 汝南军营大帐,杨安玄聚集众将,展示朝庭命其出兵雍州的旨意,命王镇恶为参军。 地图悬起,阴绩介绍收集到雍州的谍报,「……正月二十八日,司马刁畅从襄阳发兵三千前往武昌,襄阳城内仅留兵马五千……」 等阴绩讲完,杨安玄道:「愚有意以二千轻骑为先锋,先行夺取信阳,然后沿路夺取平春,过桐柏山取平氏城,接着取棘阳占据新野后,再夺取南阳、南乡二郡,整顿兵马再南下夺取襄阳。」 襄阳,地处汉水之南,与樊城隔江相对,三国环水,一面环山,易守难攻,三国时关羽水淹樊城最终没能夺取襄阳城。 杨佺期听信殷仲堪之言,率军出襄阳城前往江陵,与桓玄争斗致使全军覆灭,才致使无力保全襄阳。 杨安玄说罢,见王镇恶看着地图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镇恶,你有何异议不妨直言?」 王镇恶看着悬挂的地图,十分惊诧地问道:「王某幼时在府中看过不少地舆图,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描绘,不知此图从何而来?兵部的地图绝没有这么详细。」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这是《禹贡地域图》。」 王镇恶连声惊叹道:「难怪,愚叔曾说过家祖曾派人到裴家访寻此图,裴家人答复毁于战火,不想今日有缘看到此奇珍。」 提罢地图,王镇恶对众人拱了拱手,道:「方才阴司马介绍除襄阳城外,襄阳其他各郡兵力不过千人,杨将军出兵信阳,西进平城,夺取新野之策甚为稳妥。」 「不过」,王镇恶话语一转,道:「这样一来也势必打草惊蛇,若是刁畅弃诸郡于不顾,固守襄阳城待援,等桓玄援军到来,战况恐怕要发生逆转。」 蒯恩道:「朝庭有六军,加上北府军和谯王兵马,荆州兵马虽壮,要想攻占建康谈何容易。依愚看来,很可能两败俱伤,届时恒玄退守江陵,自顾不暇,哪有力救援襄阳。」 阴绩附合道:「不错,我等占据新野、南阳等郡之后,再合兵围困襄阳。桓玄此次东征从襄阳调运了不少粮草,襄阳没有补给至多坚持三个月。」 如何攻打襄阳,杨安玄和众人议过多次,阴绩认为迅速占领义阳、新野、南阳等郡之后,屯兵樊城,再渡江攻打襄阳。 孟龙符则认为应该先全力攻打襄阳,只要夺下襄阳,其他各郡定能望风而降。 阴敦则云,兵法有「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提出围点打援,围困一城,引 诱刁畅出兵救援。 王镇恶道:「朝庭自正月一日宣布讨伐桓玄,一直未见动静,愚观朝庭其实心怯。桓玄封锁长江,京城物资匮乏,刘牢之心存疑虑,历阳兵力不足,朝庭怕是败多胜少。」 杨安玄的眉头皱起,他清楚地知道由于刘牢之的反叛让桓玄轻松地夺取了建康,而且军力折损不大。 自己如果不能赶在桓玄入京之前占领襄阳,等桓玄稳定下局势,势必派兵救援襄阳,届时以朝庭的名义宣布自己为叛逆,自己将十分被动。 穿越以来,自己在不断地改变着历史,从秦军手中保住洛阳,击败魏国大军,成为两郡太守,招揽孟龙符、王镇恶、胡藩等人,初步建立起基业。 但历史前行的惯性依旧难以阻挡,桓玄还是出兵建康,迈出了篡晋的步伐。 襄阳一时难取,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能让桓玄轻易地占据建康,抢占先机至为重要。 「刁畅为人贪鄙」,杨安玄道:「到达襄阳后广置田地,又向城中富户勒索财物。桓玄东征从襄阳调运粮草,刁畅从士族手中搜刮,士族对其怨恨在心。若能先行潜入城中,与士族合谋,或可轻取襄阳。」 杨尚保接口道:「安玄,当年二哥镇守襄阳时,愚替他掌管财货,与城中习家、张家、刘家等士族多有往来,七叔愿前往襄阳,说明这几家作为内应。」 杨安玄一愣,他原本属意二哥杨安远,没想到杨尚保会主动请缨。杨尚保为人油滑,好贪小利,不过对家族还是很看重。 「七叔愿往,那是最好不过。」杨安玄笑道:「前往虎穴不可不慎,有劳二哥带了百人乔装随行,护卫七叔的安全。」 杨安远沉声应是。 杨孜敬瞥了一眼七哥,知道他有些发急了。 随着杨广、杨佺期身逝,杨安玄成为汝南太守,家族的权柄逐渐向下一辈转移。当杨安玄成为颍川和荥阳太守之后,这种趋势已然明朗。 杨思平、杨安远以及自己都因杨安玄的推荐而得官,家族成员的出仕都要仰仗他。 名义上杨安深才是一族之长,但只要眼不瞎谁都知道真正的话误权在杨安玄手中。没看过年时与杨安玄一向不对付的族叔杨才也腆着脸把杨安玄夸成了一朵花吗。 族中子弟越来越多,自然出现僧多粥少的局面。自己和杨尚保与杨佺期同祖,儿时一起长大,关系自然密切,佺期和大哥在时自然会照应自己。 现在杨安玄掌权,与自己又隔了一层关系,他肯定会倾向照顾大哥、三哥的后人以及自家兄弟。 所以七哥才会铤而走险前往襄阳,无非是想立下功劳,让安玄不至于边缘化他这一枝。 杨孜敬无由生恼,七哥之子杨育与安玄关系尚好,自己的三子杨景、杨珽、杨洪与安玄都不亲近,这次出征襄阳,自己要卖卖老命。若能立功取下襄阳诸郡,想来一郡之守不难,那样便是离了主枝自家也能撑起门户。 杨安玄不知道族叔们的打算,他与众人商议,让杨尚保、杨安远乔装先入襄阳作为内应;五日后自己率轻骑作为先锋,夺取信阳和新野,届时等杨尚保从襄阳送信再定行止。 众人领命各自行事,杨安玄回到屋中开始写信。为了拖住桓玄前进的脚步,杨安玄不得不在给谯王司马尚之的信中透露些天机。 首先,杨安玄在信中明确地告知司马尚之,自己会在二月二十日出兵信阳,然后夺取新野等郡,攻打襄阳城,牵制桓玄。 其次,提醒谯王桓玄极可能会屯兵姑孰,然后夺取洞浦。洞浦是豫州水师驻军之所,刘衷曾来信告诉杨安玄,谯王命其为荡波将军,操练水师两千,有大小船只二百余艘。 「桓玄欲北上,必先 取历阳。以谯王之英明,必驻军于洞浦,分别军于横江以为犄角,愚以为防守横江之将至为重要。」 杨安玄记得史书上记载,正是司马尚之派去防守横江的武阳太守杨秋的背叛,导致了豫州兵马全线崩溃,桓玄轻易地扫平了北上的障碍。 犹豫再三,杨安玄还是没有在信中写杨秋的名字,那样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杨安玄在信中隐晦地提到,桓温三度北伐,手中勇将无数,像苻宏、苻朗、杨秋等人降将受桓温之恩,又非我族类,绝不可让桓温旧属单独统军。 最后,杨安玄提醒司马尚之,征西将军刘牢之,心怀疑虑,意存观望,不可不防。若能及早南下援助历阳,则可合力抗拒桓玄,若是北府军驻军不发,恐怕要早做预防。 写完给司马尚之的信,杨安玄又提笔给刘衷写了封信。信中警告刘衷注意桓玄派兵偷袭,当心荆江兵马火攻焚船,让刘衷说服谯王,先行移水师屯于洌州。 洌洲与洞浦不过二十余里,随时可以南下支援战事,而桓玄兵马要北上,则要经过洞浦和横江两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安玄记得朝庭誓师出兵,刘牢之所率的北府军便屯于洌州观望,刘衷若能先行驻防,既能逃过一劫又能让刘牢之心存顾忌,一举两得。 写完信,杨安玄唤张锋,让他带人火速将信送往历阳,争取赶在大战发生之前改变历史。 第二百七十八章决胜千里 朝庭正月一日下达了讨逆令,正是出兵的日子定在二月七日。 除了最初几日商议出兵外,司马元显每日醉生梦死,与宠姬王异饮酒作乐。 自入府来,王异甚得司马元显恩宠,诞有一子司马法兴。 太傅司马道子更是连朝会都不参加,在府中饮酒听曲,浑不知桓玄大军渐近。 刘敬宣无意中听闻张法顺劝司马元显除去父亲的消息,大惊失色,连忙赶往军营告之。 刘牢之沉吟不语,年前张法顺来京口劝说自己起兵,自己推三阻四得罪了这厮,莫非是张法顺有意陷害。 想到这里,刘牢之决定前往骠骑将军府面见司马元显,表明自己绝无二心,愿意听从朝庭调遣抗击桓玄。 司马元显府邸的悬匾更换得勤,侍中府、扬州刺史府、尚书令府,如今又换成了骠骑将军府。 府前车马盈门,前来拜见的官员排成长龙,府门前的阍侍架式十足,见刘牢之面生冷冷地回了句,大将军公务烦忙,请刘将军暂待。 刘牢之坐在厢房等待司马元显接见,案上茶水早冷,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侍吏前来通传。 站起身来到门前张望,恰见张法顺衣袖飘摆从殿中出来,面色红润,像是饮了酒。 刘牢之心中不快,自己等了大半个时辰,司马元显居然在殿中与张法顺饮酒作乐,如此冷遇自己,实属可恶。 强忍怒气还席继续等候,过了一刻钟有名小吏进来道:「刘将军,大将军身体劳乏已经回宅休息了,请刘将军下次再来。」 刘牢之怒不可遏,甩袖离开骠骑府,再不提拜见司马元显。而司马元显也像忘记了刘牢之的存在,从未派人请他入府商议军事。 二月七日,按照《礼制》规定,天子司马德宗驾临西池(1),设宴为出征的司马元显以及刘牢之等人饯行。 自率军来建康后刘牢之还是第一次见到司马元显,两人远远地互望一眼,没有机会说话。 天子敬酒三杯,起驾回宫,琅琊王司马德文替天子继续宴请诸位出征的大将。 一名侍臣慌慌张张地进来禀道:「南郡公自江陵发军,发檄文告天下。」说着,双手将檄文奉上。 司马元显没想到桓玄居然先下手为强,主动带兵来攻,拿过檄文扫看。 檄文历数他「专制朝廷,陵蔑君亲,奋庸琐之常材,抗女干凶之臣寇」,要举兵清君侧。 司马元显实际上对桓玄深为恐惧,桓玄以讨伐自己为名出兵,如果自己率军离开建康,诸桓会不会趁机作乱?一旦战事不利,朝庭会不会有让自己做替死鬼,与桓玄谈和? 无心饮宴,司马元显以身体不适为由,返转骠骑将军府,让刘牢之率领北府军先行出发。 刘牢之本就无意与桓玄拼个你死我活,在他看来保持手中北府军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败给桓玄朝庭要怪罪,若是赢了,会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的情况? 想起自己前往骠骑将军府拜见司马元显不得见的经历,儿子刘敬宣也受到司马元显的冷遇,自己击溃荆州兵马后,司马元显很可能卸磨杀驴。 通过王恭一事,刘牢之发现要想仕途得意,不能光靠武勇,还要拿捏好时机,求取最大的好处。 司马元显以朝庭的名义让自己出兵,刘牢之不敢不从。北府军南下至石头城西南的沙洲--洌洲(2)时,刘牢之按兵不前,驻扎于此。 屯兵冽洲,刘牢之自有打算。一是算是应朝庭旨意大军出动;二是离开建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是正好借机牢牢掌控北府军。 司马元显仍在犹豫未定之际,又收到荆州兵马抵 达浔阳的消息。 原本他打算让刘牢之率北府军为先锋,在浔阳与荆州兵马交战,此刻时机已失,只能将交战的地点改在横江一带了。 司马元显总算想起要和前锋刘牢之商议一下该如何出战了,派人前往冽洲问询刘牢之何时出兵。ap. 此刻,刘牢之觉得自己领悟到了真谛,朝庭现在要倚重自己手中的北府军,自己完全可以像当年的王恭一样提条件,取刺史之位易如反掌,何用向司马元显乞求。 刘牢之对使者称,北府军正在加紧操练,请朝庭补足粮草,不日就起军南下。 司马元显得到回报气得摔了杯子,可是拿刘牢之也没办法,何况朝庭国库空虚,哪来的粮草,招募新军的军粮都无处筹措。 朝庭兵马勾心斗角,士气不振,到达浔阳后的荆州兵马可是士气高涨,从桓玄到普通军兵者信心满满能夺取建康,建不世功业。 到达浔阳后,桓玄没有继续顺江而下,而是再度向朝庭发出檄文,历数司马元显的过失,他要占据大义,争取建康的士族支持。 司马元显更为不安,二月十八日,以天子名义下诏,派齐王司马柔之持驺虞幡宣告西军罢兵。 驺虞,古之仁兽,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尾巴很长,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非自然死亡的生物不吃。 驺虞幡,便是绘有驺虞图形的旗帜,用以传达天子旨意解兵。 司马柔之被冯该截住,作为先锋冯该驻军在浔阳下游的彭泽。 桓玄起兵时许诺,只要攻进建康论功行赏,眼见胜利在望,升官封侯的机会就在眼前,冯该怎么会让驺虞幡影响自己的前程。 冯该下令斩杀执幡的侍官,将齐王司马柔之赶了回去(3),和解的希望破灭了。 历阳城,谯王司马尚之看罢杨安玄的来信,将信递与一旁的三弟司马休之,叹道:「国难识忠臣。桓玄率西军前来,刘牢之恃兵自重,各州接旨后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唯有安玄奋不顾身,出兵雍州牵制桓玄,真国之栋梁也。」 司马休之对杨安玄信中流露出的指点语气很是不满,道:「杨安玄才打过几次仗,侥幸胜了秦、魏两次,便以为自己是天下名将了,居然教起兄长如何排兵布阵了。」 司马尚之微笑道:「安玄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愚打算统军前往洞浦布防,三弟你固守历阳,为兄可无后顾之忧。让文仲(4)驻过宣城,袭扰西军。」 司马休之忧虑地道:「大哥,荆江兵马多达五万,豫州守军不过一万五千余人,寡不敌众,不如据历阳城而守,更为稳妥。」 司马尚之摇头道:「那样桓玄便能从长江直驱建康,身为国戚,怎能畏险避战。」 司马休之轻叹一声,不再相劝。 略做思索,司马尚之继续道:「洞浦和横江位于长江南北,可截断桓玄北上之路(5),愚率九千兵马扼守洞浦,横江便派杨秋前去防守。」 司马休之道:「杨秋虽是宿将,但却是氐人,当年降于桓温。杨安玄的信中提及慎用桓家旧人,大哥不可不察。」 司马尚之苦笑道:「愚帐下能独掌一面的唯有武都太守杨秋,平日杨秋还算忠谨,总不能弃之不用。」 司马休之道:「大哥即使要用杨秋,也要派人看住他,以防万一。」 「让温详做他的副将,率军三千驻守横江。」司马休之道:「让刘衷率水师移驻蔡州,阻拦桓玄水师。」…… 二月二十日辰时,杨安玄率轻骑从新息城出征,申时抵达信阳城下,将朝庭命其讨逆的旨意送进城内。 朝庭讨逆令以及桓玄起兵清君侧的檄文已经传遍天下,信阳太守范祯下令迎接 杨安玄进城。 有范祯相助,杨安玄一路势如破竹,平春、平氏纷纷打开城门,供给辎重,让杨安玄大军通过。 五天后,杨安玄的轻骑便抵达了棘阳城。棘阳,新野郡治所,杨安玄曾在此渡过了一年多时光。 东门大开,新野太守何浩率城中士绅出城相迎,阴绩扶着阴晞笑吟吟地站在一旁。 杨安玄事先派阴绩前往新野,让阴晞出面劝说何浩接纳朝庭军队入驻。 如今阴家在新野是数一数二的家族,阴老爷子出面,何浩很快决定做根墙头草,谁强倒向谁。 一面派人往襄阳城向司马刁畅告急,一面做好准备迎接杨安玄到来,打定主意谁先到便听谁的命令。 杨安玄接管了新野驻防,让何太守行文告知新野属县,何浩听命行事。 二天后,杨思平率后军抵达,后军原本二千人,从信阳郡军中挑选了八百人,变成了二千八百。 杨安玄让阴绩从新野郡军中选出六百人,杨安玄手中兵马将近五千。 将朝庭的旨意发往南阳、南乡两郡,南乡太守卫荣表示愿意听从杨安玄调遣,而南阳太守严强却下令属县不准听从杨安玄的命令,严守城池,等候南郡公桓玄的命令。 这个严强便是当年皇甫敷的部将,在胡家坞被杨安玄杀得大败。靠着从南阳搜刮的财物,严强向桓玄献上珍宝,得了赏识,被授南阳太守之职。 得知消息后,杨安玄派杨思平率蒯思领五百人前往南乡整顿兵马,并联络盘龙山胡朝,做好准备进攻南阳治所宛城。 注(1):《晋书·礼制》:荀顗等所定新礼,遣将,御临轩,尚书受节钺,依古兵书跪而推毂之义也。 (2):冽洲,亦有记成溧洲,还有说便是第二百零四章提及的新亭旁蔡洲。长江中淤积的沙洲有十余处,无法考证。 (3):有说当场斩杀了司马柔之,其实司马柔之是建康城破之后,与司马尚之等人一起被桓玄所杀。 (4):司马文仲,司马尚之长子。 (5):长江总体是从西往东,但从九江到南京这段是往东北方向,大约东北六七十度左右,所以描述为北上南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烽火连天 浔阳,桓玄接到桓谦的密信,得知庾楷向朝庭暗通款曲,下令擒拿庾楷父子,大军开始北上。 桓玄没有与沿江的城镇纠缠,仅派遣少量军队牵制,大军一路北上,于二月二十八日,抵达姑孰。 姑孰原是丹阳郡的一处渡口小镇,太康二年(281年)置城戍守,积盐米于此,成为重镇。 姑孰西濒大江,南临姑孰溪,上有东、西梁山雄峙,犹如天门,扼守长江咽喉;下有牛渚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控大江南北,因地处险要而成为京城建康的西南门户。 楼船在姑孰停靠,桓玄心中感慨万千,他在此出生,五岁时父亲身逝,他在此守孝二年多,后来才跟随叔父桓冲离开。 父亲桓温在此经营八年,加固城墙,建造帅府、营建兵营和演武场,大造舰船,操练步、骑兵,加强军事布防,厉兵秣马,三次北伐,姑孰小镇因父亲驻镇而迅速崛起。 当年父亲坐镇姑孰,手握重兵,遥控京城,京城官员的仕途命运握于父亲之手。大司马府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全是前来讨好献媚的官员。 一旁的卞范之察觉桓玄心情激荡,笑道:「主公当年出生,天降异相,如今灵宝归位,丞相当年未竟故愿要在主公手中实现,此天意也。」 据民间所传,当年历阳太守袁真献美女三人讨好桓温,一日夜坐月下,有流星坠于铜盆水中,有两寸火珠浮于水中,炯然明净。三女争相以瓢接取,桓玄生母马氏抢到吞入肚中,生感怀孕诞下桓玄。 桓玄出生之时,室内光亮突起,照得四壁通亮,桓温大异,请占卜之人卜算,卜算之人连连称奇,称此子异于常人,贵不可言,于是桓温为其取小名「灵宝」。 卞范之的话说中桓玄心事,父亲晚间废帝立威,逼迫朝庭加九锡之礼,可惜被谢安、王坦之有意拖延,天不假年,父亲怀憾病逝,叔父等人不思进取,致使自己在酒席前被司马道子所辱。 桓玄俯视着姑孰码头上前来迎接的官员和士绅,扬眉吐气地道:「先父之志,愚当秉承之。」 桓温坐镇姑孰时,规划修建街道平直,两旁酒楼、茶肆、商铺、客栈林立,得知故桓大司马之子来到,百姓夹道欢迎。 桓玄骑在马上,频频向两边的百姓挥手致意,一旁卞范之感慨地道:「这些百姓受桓丞相恩泽,至今感念。姑孰在丞相的治理之下,比起京城尤胜三分啊。」 「愚定要完成先父遗志,一雪当年之辱。」桓玄眼望建康方向,狰狞地快意着。 笔直的街道直通帅府,桓温在府门前下马,抬头看着大门上方的匾额。 桓家离开姑孰后,帅府便成了县衙,那块大司马的匾额也换成了。得知桓玄率军前来,县令许化连忙从库房中寻出那块满是灰尘的楠木匾额,洗涮干净,刷上新漆,涂上金粉,重新悬挂。 看到桓玄望着匾额有些出神,许化上前谄笑道:「南郡公,这位匾额就是当年那块。卑职命人将宅院按照当年布置整理了一下,请南郡公移步入内,看看哪里还需调整。」 踏入帅府,这里的一砖一柱都承载了桓玄满满的回忆。桓玄缓步走过甬道,迈步向帅堂行去,脑海中浮现着自己当年在堂前奔跑玩耍的情景。 父亲在处理公务的空暇,会抱着自己走出帅府,来到大街之上,与城中百姓寒喧…… 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桓玄仰起头,大步流星进入帅堂,居中而坐。 身后随行待桓玄坐好,在卞范之的带领下跪拜于地,高呼「见过南郡公」。 示意众人起身,桓玄看着分立在两旁的文武,双手按在案几之上,下令道:「冯该,你与皇甫敷率一万兵马,夺取历阳城。」 冯该出列,抱拳领命。 「吴甫之,你领水师截断长江,切断历阳以及洞浦、横江之间的联系,寻机歼灭豫州水师。」 吴甫之高声应诺。 「苻宏」,桓玄看了一眼这位前秦太子,道:「驻守横江的杨秋是你的旧将,你看看能否劝说他归顺。如若杨秋执迷不悟,你早些夺取横江,打通北上水路。」 苻宏是苻坚嫡子,曾是皇太子,太元十年(385年)苻坚身死,苻宏率宗族、母族数千人投晋,全族受到东晋厚待,朝庭将苻宏安置在江州,授辅国将军、九江郡太守。 桓玄任江州刺史,苻宏成为其麾下,恒玄对这位前秦太子甚是厚待,苻宏甚是感激。 冯该从陆上攻打历阳城,历阳城中守兵不过三千,龙骧将军、襄城太守司马休之登城固守,激战正酣。 司马尚之陈兵于洞浦岸边,用投石车、巨弩阻挡西平登岸,刘衷接到西军进攻洞浦的消息,率水师前来救援。 虽然豫州水师数量仅有桓玄水师的三分之一,战舰的规模也不能及,但训练有素、灵活多变,以牵制为主,就像鱼儿在水中灵活游动,吴甫之一时无计可施。 横江,杨秋接到苻宏送来的劝降信,沉吟良久,吩咐请副将温详前来商议。温详原是后燕太子洗马,后归降东晋。 魏军南下之时,温详弃颍川逃回京城,送了份厚礼给司马元显,司马元显没有追究他的罪责,让他仍到豫州刺史司马尚之麾下任职。 杨秋屏退左右,把苻宏劝降信交给温详。温详看罢,道:「愚愿随杨将军共进退。」 温详从颍川弃城逃走,重归谯王麾下,司马尚之对他十分嫌恶,授了个闲职予他,温详颇为不愤。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杨秋来问自己之意,摆明就想归降桓玄,自己若是反对,说不定门外亲卫就会入内将自己斩杀。 何况现在桓玄兵强马壮,明眼人皆知朝庭不是对手,趁机归顺捞取岂不好,温详可没有做朝庭忠臣之意。 半个时辰后,苻坚陈兵横江之外,杨秋和温详率众投降。 洞浦,司马尚之得知杨秋投降桓玄的消息,军心大乱,吴甫之趁机发动攻势。 司马尚之看到麾下四处逃散,知道大势已去,好在事先得到杨安玄的提醒,司马尚之带着残兵逃往历阳。 冯该得知司马尚之兵败,率军前来阻截司马尚之,一场激战后司马尚之在亲卫的护佑下逃回历阳城,九千兵马只剩下二千不到。 击溃司马尚之后,吴甫之顺江而上,寻找刘衷所率的水师。刘衷得知战况,知道难以抵抗,下令水师后撤至冽洲,依附北府军。 吴甫之追至冽州,见北府军严阵以待,不敢犯险,收兵回洞浦。 桓玄得知司马尚之兵败,带着残兵退守历阳城,松了一口气,拦在他进京途中的两块石头已经踢开一块,剩下的就只有刘牢之所率的北府军了。…… 驻军新野后,杨安玄并没有立即对南阳郡发动攻势,而是在等杨尚保从襄阳城中传递消息,再决定大军行止。 二月二十八日,桓玄攻打历阳时,杨安玄终于等到了杨尚保送来的密报。 「……刁畅得知新野丢失之后,从樊城退回守军,全力固守襄阳城。襄阳城内有守军五千人,刁畅强征青壮近万人协守……」 杨安玄眉头皱起,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刁畅摆明固守襄阳等待桓玄大军回援,自己兵马不多,襄阳又易守难攻,要想对付缩进乌龟壳中的刁畅着实困难。 杨尚保提及他联络习、张、刘等世家的情况并不理想,这些家族显然并不看好杨安玄,对于杨尚保提出的里应外合夺取襄阳不置可否。 阴绩首先开口道:「既然襄阳防备森严,恐怕一时难以夺取,还是北上攻打宛城,取南阳。」 王镇恶知晓杨安玄的心思,唯有占据襄阳,背倚新野、汝南诸郡,才有与桓玄抗衡的余地。 否则等桓玄入主建康,以天下名义派兵征讨,眼前取得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届时只能逃往秦、魏。 「要想立足,必取襄阳」,王镇恶道:「而且要赶在桓玄入京之前,将军才能向朝庭上疏,请授雍州刺史,占据大义。桓玄即使发兵来讨,亦要有所顾忌。」 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王镇恶的话正中自己心思。 站起身,杨安玄扫视众人,道:「强攻襄阳几无可能,唯有智取。」 「襄阳四门紧闭,要让刁畅打开城门方有可趁之机。」杨安玄沉声道:「若驻军棘阳,愚估计刁畅是不敢开城门的。」 自出兵以来,杨安玄便在思索取襄阳的办法,襄阳闭城亦在意料之中。 「明日愚率两千轻骑、一千步军前往南阳,与杨思平配合夺取宛城。」 众人一愣,刚才杨安玄说要取襄阳,怎么率兵北上。 王镇恶微笑道:「将军是在有意宽刁畅的心。」 杨安玄点点头,道:「城中肯定有襄阳的细作,让细作将愚率军北上的消息告诉刁畅,刁畅放心才有可趁之机。」 「阴绩,剩下的兵马归你统领,你每日要按照操练。」杨安玄吩咐道。 阴绩已然明白杨安玄的用意,拱手道:「将军放心,愚一日操练两次,会让襄阳细作知道兵马人数。」 「蒯恩,你暗中挑选四百精锐,带利刃半途随愚潜往襄阳,寻机夺城。」杨安玄吩咐道。 王镇恶抚着短须道:「以数百之从夺取襄阳,太过冒险。刁畅喜殖财货,将军不妨做做文章。」 杨安玄朗声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愚已命人备下一箱彩瓷,正要前往襄阳「送礼」。」 第二百八十章名利诱人 杨安玄率军北上的谍报很快摆到了刁畅的案头,详细地计算了出征和留驻新野的人数,刁畅得出结论,杨安玄确实率军攻打南阳去了。 刁畅暗松了口气,心中有些得意,都说杨安玄是继谢玄之后难得的名将,不是也拿自己没有办法吗? 求援的急信已经发往江陵和南郡公处,南郡公一路畅通无阻,已经抵达浔阳,看来不用多久就能入主建康了。 刁畅轻轻捋着胡须,等南郡公执掌朝局,自己作为南郡公的近臣,最少也是一州刺史了,说不定封侯可期。 小吏进来禀报,「刁刺史,城中几位世家的家主联袂求见。」 刁畅眯起眼睛想了片刻,道:「有请。」 襄阳世家以刘、习、张、向四家为首,刘家是汉光武帝后裔;习家是前荥阳太守习凿齿的后人;张家是东吴丞相张悌的后代;向家是三国蜀汉向朗的子孙。 东晋大大小小的门阀与皇室共同掌握着国家的政治、经济命脉,离京城越远,门阀的权力就越大。 刁畅被桓玄派到襄阳驻守,凭借着手中兵马没少向这些世家暗中索要好处,但他要想在襄阳立住脚同样离不开世家的相助。 杨安玄率军西进,刁畅下令闭城严守,从世家手中征募了不少部曲协助守城,军粮物资更是半数出自世家。 刁畅不敢怠慢,来到堂前相迎,与几位家主见礼后迎入堂中。 寒喧几句,刘家家主刘讷道:「刁刺史,老夫听闻杨安玄已然率军北上,襄阳暂时无忧,可否请刺史下令,暂开城门,让人员、物资流通。」 向畴接口道:「襄阳城关闭近半月,城中木薪短缺,货物也不得流通,物价飞涨,还望刺史明察。」 「不错,愚家有几批货物眼看就要错过交货日期,违金可不是小数。」张波忧心忡忡地道。 刁畅捋着胡须干笑道:「诸位,非常时期请多理解。诸位的损失愚会向南郡公禀明,届时补偿就是。」 刘讷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明白刁畅的话不过是敷衍,即使真有些补偿,恐怕大半也要落入这位刁刺史的口袋。 这位刁刺史是不见好处不开城门,刘讷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笑道:「刁刺史为国操劳,护佑百姓,愚等代表襄阳百姓略备薄礼,还请刁刺史笑纳。」 刁畅接过礼单扫看了一眼,心中估算上面所列的财物价值在百金以上,心中颇为满意。 将礼单放在案上,刁畅笑道:「多谢诸公美意,刁某就厚颜愧领了。」 端起茶喝了一口,刁畅像是斟酌着开口道:「几位提到城中柴薪不足、物资不畅之事,是刁某考虑不周。这样,从明日起,巳、午、未三个时辰开放南门。」 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刘讷等人,刁畅沉声道:「不过丑话说到前面,为防女干细混入城内,需对出入城的人严加盘查,没有府衙发放的节书不得出入。」 刘讷等人起身施礼,道:「多谢刁刺史。」 普通百姓申领出入的节书困难,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三月六日,襄阳城开放南门的第三天。辰末时分,南门外排着数里长的商队,等候城门开放。 杨安玄与蒯恩带着四百精锐从樊城上游过江,穿越百丈山到达襄阳城南。得知刁畅中计,开放南门出入,杨安玄找到一个商队管事,以十金相酬让他带两人进城。 管事心知杨安玄八成是暗探,不过朝庭、桓玄和杨安玄互相之间的争斗与他无干,十两黄金带两人进城的买卖可不是常有。 从护卫中挑出与杨安玄面容相似的两人,互换过衣饰,按传书上的记载对面容略加修饰,便找不出什么破绽了。 杨安玄吩咐蒯恩带人隐于百丈山中等待消息,自己和王全义跟随商队进了襄阳城。城门处察验并不严格,杨安玄很轻松地进了城。 杨尚保和杨安深借住在庞家,庞家与岑家是姻亲,岑明虎随杨安深一同潜在襄阳。 襄阳世族不看好杨安玄,但同样不会去得罪杨安玄,对他们来说,无论谁胜谁负,只要不影响家族利益即可。 庞家是三国蜀汉庞统的后人,改朝换代庞家渐泯然于众,如今只是五品门第,在襄阳城中并不起眼。小有小的好处,隐在庞家不引人注目。 杨安玄见到杨尚保和杨安远,杨安远惊问道:「三弟,你怎么来了,你身为主将怎可轻涉险地,唉。」 感受到二哥对自己的关爱,杨安玄笑道:「无妨,愚明面上率军攻打南阳宛城,暗中与蒯恩带了四百精锐来到襄阳,愚与王全义先行入城打听虚实。」 杨尚保唉声叹气地道:「安玄,为叔错判形势,刘、习等家顾虑重重,不肯出手相助。」 详细询问过情况后,杨安玄略作思索,问道:「庞家家主可信得过?」 岑明虎就在一旁,接口道:「庞家家主名叫庞清,他次子与愚的二姐是夫妻,此次多亏庞家相助,咱们才能顺利躲过刁畅在城中的两次大盘查,应该信得过。」 杨安玄道:「愚上门造访,礼应拜见主人,烦明虎替愚通传一声,就说弘农杨安玄前来拜见。」 庞清年近五旬,正在书房闲坐,杨安玄两人前来见杨尚保之事自然瞒不过他,庞清心知是杨安玄所派的细作。 脚步声在屋外停住,次子庞协高声道:「父亲,明虎有事求见大人。」 庞清一皱眉,心知岑明虎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劝说自己做内应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自己不能拿庞家数百口的人命开玩笑。 「有请」,庞清放下书,站起身道。 岑明虎进屋向庞清施礼,庞清笑道:「贤侄在家中可住得惯,若有不便之处不妨直言,莫让岑公责怪愚怠慢了你。」 「不敢」,岑明虎寒喧几句,径直道明来意,道:「庞公,颍川、荥阳太守杨安玄现在你府中,他想拜见您。」 庞清一惊,手中茶水泼了出来,惊声问道:「你说谁?杨安玄?他不是率军攻打南阳吗?」 岑明虎道:「攻打南阳的另有其人,杨太守暗中率军潜在城外,寻机破城。」 庞清将茶盅放下,脑中念头电转,刁畅能下令打开南门,肯定有细作侦察杨安玄的行踪,从收到的消息来看,宛城战事正烈,即使杨安玄暗中潜来襄阳,随行的兵马也不多,要不然杨安玄早就趁城门开放之际杀进城来了。 杨安玄想见自己,用意不问可知,只是自己避而不见,似乎也不可能。 万般无奈,庞清只得强笑道:「贵客临门,快快有请。」 片刻之后,岑明虎引杨安玄前来,庞清站在廊下相迎。杨安玄快步来到廊前,躬身施礼道:「愚冒昧前来惊拢庞公,还望恕罪。」 「贵客光临寒舍,真是蓬筚生辉,里面请。」庞清怕被外人听见,请杨安玄屋内说话,以目示意儿子庞协守在屋外。 时间紧迫,寒喧几句后杨安玄便从怀中取出朝庭命他讨伐桓玄的旨意,庞清看过后默不作声。 杨安玄知道空谈大义打动不了庞清,道:「庞公,桓玄倒行逆施,率军攻打朝庭,无论成败都逃不开一个「逆」字。」 「愚奉天子明诏取襄阳,庞公若能相助,事后愚定向朝庭表奏庞公的功劳,至少一个关内侯。」杨安玄道。 庞清眉头一动,端起茶杯没有作声。 杨安玄知道关内侯的虚名作用不大,继续加注道: 「门外是令郎吧,英姿勃发诚为可用之材,此等良才应为国效力才是,若是庞公舍得令郎离开身边,愚郡中尚有县令空缺,可让令郎前去就职。」 庞清面露喜色,放下茶杯拱手道:「多谢杨太守美意,老夫族中尚有几人可堪造就,还望杨太守成全。」 这是讨价还价了,杨安玄笑道:「若能取下襄阳,整个雍州操于愚手,州中官位众多,定能让庞公满意。」 庞清点头道:「为国讨逆是庞某的本份,但请杨太守吩咐。」 第二天,庞家到府衙花钱领了进城的符节,子时押运着两车货物进了城。 过城时塞了好处,守城的兵丁见只有二十人,两车货,也便懒得开箱验看,直接放了行。 三月八日,城中世家接到庞家的请帖,说是从江陵进了批彩瓷,摆宴请大家前来鉴赏。 彩瓷从去年问世,立刻惊动四方,世家纷纷打听出处,结果众说纷纭,有说是来自西域的珍品,或者由魏国之北的柔然流入,商贾相传在秦、魏、燕等国偶有所见,也有说彩瓷是本国工匠所造,至于出处莫衷一是。 隐藏彩瓷出处是杨安玄做出的决定,彩瓷在龙城换回数百两黄金后,杨安玄就感觉若是被人知道这门生意是自家的,很快就会被世家想方设法吞没。在没有实力保护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杨安玄告知裴、齐两家,将生产的彩瓷运至洛阳秘密分发,商队以境外生意为主,即使在国内售卖也打着从西域或柔然等国的旗帜。经手此事的几家人都知道轻重,彩瓷的秘密得以保护。 彩瓷每两十金,还有价无市,得知庞家进了批彩瓷,世家纷纷按时上门,不少人打算求购几件当成传家之宝。 消息很快传到刁畅耳中,他曾在桓玄所设的一次宴席上见过一套六件彩瓷碗具,听桓玄讲这套碗具花了六十金从一个魏国商人手中购得。 刁畅当时就看直了眼,真想从桓玄手中将那套彩瓷据为己有,还好理智尚存,事后刁畅时不时地想起那套荷花瓣状的彩瓷碗,也托人重金求购,一直未能遂愿。 庞家居然购进了彩瓷,刁畅按捺不住心中贪念,他要抢在庞家设宴之前先行下手,把最好的彩瓷据为己有。 至于价钱,庞家不过是下品门第,随便给点钱,庞清难道还敢向自己讨要不成。 第二百八十一章巧取襄阳 司马刁畅带着百名护卫,浩浩荡荡地前往庞府。 庞清得到刁畅来到的消息,两腿不免有些打颤,鼓足勇气迎出门外,请刁畅入内。 等护卫守住进出口,刁畅这才进入府中,对陪在身边的庞清笑道:「本官听闻庞公购得一批彩瓷,先来一睹为快,若是合意便买上几件,还请庞公优惠一二。」 庞清心中暗骂,这个刁畅贪得无厌,恐怕是要随意花点钱将彩瓷夺走。这批彩瓷是杨安玄安排的诱饵,果然钓得刁畅上钩。 请刁畅居中而坐,仆从献茶,刁畅迫不急待地道:「本官公务烦忙,这些虚礼就不必了,请庞公将彩瓷拿上来吧。」 庞清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来人,将库房中的彩瓷搬来。」 功夫不大,杨安玄和岑明虎一身奴仆装束,抬着个木箱进屋。亲卫上前接过木箱,将两人拦在门外。 杨安玄心中暗急,刁畅警惕性极高,原本想入屋趁机制住刁畅的打算落了空。 亲卫将木箱抬入屋中,打开箱子小心地将里面的彩瓷一件件取出,摆放在刁畅的眼前。 刁畅看得心花怒放,箱***有二十余件彩瓷器物,有瓷碗瓷碟瓷盏,有一套茶具、一对花瓶,居然还有瓷盆瓷壶,这些东西价值最少在两百金以上。 拿在手中细细摩挲把玩,器件上的彩色仿如生在上面,所画的花鸟栩栩如生,刁畅爱不释手,脑中转着主意该如何将这些彩瓷全部带走。 赏玩多时,刁畅示意亲卫将彩瓷收进箱中,摸着胡须道:「庞公,愚来襄阳之前,南郡公曾交待让愚搜寻彩瓷器物,这些彩瓷都是珍品,庞公若是献于南郡公,定能换得荣华富贵。」 庞清知道刁畅打着桓玄的旗号索要,这些彩瓷有三分之一能献给桓玄就不错了。 见庞清面露难色,刁畅脸一沉,冷声道:「庞公,莫非你不愿。南郡公率军前往京城清君侧,将来入主朝堂,恐怕届时庞公想要送礼都不得其门而入吧。」 庞清怒形于色,道:「庞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是任人拿捏。」 刁畅见威吓不成,一拍案几,喝道:「庞清,本官接到线报,说你收留杨安玄的细作,故而借彩瓷之名前来搜查。来人,给我搜。」 这是敲诈不成直接改抢了,庞清又急又怒,只是刁畅不知道自己随口污陷的罪名居然是真的。 庞清急忙起身道:「刁司马息怒,老夫知错了。老夫书房还有一套彩瓷的文具,献于司马就算赔罪。」 刁畅得意地一笑,庞清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己的命令已下,岂能收回。而且以通敌为名搜查庞家,抄到的家产还不都是自己的,说不定庞家还隐藏着什么好东西。 「律法森严,岂能儿戏。」刁畅板起脸道:「搜。」 杨安玄和岑明虎就在屋外,听到屋中动静急忙往东院跑。那些护卫嬉笑着,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出入门户都有军兵看守,这些仆从能逃到哪里去。 杨尚保等人都藏在东院中,早已手持利刃准备妥当,杨安玄奔入急声道:「刁畅先动手了,杀了护卫控制住他。二哥,你和明虎带人控制住前后出口,不要放跑了刁畅。」 从王全义手中接过钢刀,杨安玄转身朝外杀去,杨安远、岑明虎等人跟在他身后。 刁畅的护卫见庞家人居然拿刀杀了出来,而且人数不少,有些愣神。杨安玄来到近前,挥刀斩去,血光飞溅,一名护卫惨叫倒地。 杨安远奔前门,岑明虎走后门,一路砍杀过去,杨安玄带了王全义等三十余人杀向厅堂。 惨叫声此起彼伏,庞清已经瘫坐在席上,刁畅面带得色,伸手抚摸着放在他身边的木箱,盘算着该如何对外宣布 庞家罪名,门外的惨叫声在他听来是自己的护卫在砍伤庞家的人。 杨安玄提刀大步走向厅堂,厅堂前的护卫上前阻拦,被杨安玄砍翻在地。提着血淋淋的钢刀杨安玄迈入屋内,刁畅吓得往后一缩,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行凶?」 两名亲卫拔刀挡在刁畅身前,王全义等人涌入,将庞清护住。 刁畅勉强站起身,看屋内都是仆从装束的壮汉,自己身边只有两名亲卫,看来寡不敌众。 「庞公误会了,愚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真动起刀兵来了。」刁畅强笑道:「庞公让家仆放下刀,愚不怪罪就是。」 见了血怎可能不追究,庞清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跟着杨安玄走到底。 被王全义等人护在身后,庞清的胆气稍壮,探出半个头对着刁畅吼道:「刁畅,你以为老夫会信你吗?老夫要请城中世家齐聚于此,把你的丑行公诸于众。」 刁畅听庞清说要请城中世家齐聚,反而松了口气,重归席上坐好,道:「也好,庞公,你去请人吧。」 杨安远和岑明虎清理宅前宅后的护卫,有人见势不妙逃走,很快有三四百兵丁来到,将庞宅团团围住。 杨安远和岑明虎关闭了宅门,带着守卫在门后,准备接战。 杨安玄出外问明情况后,悄步来到庞清身边说了几句,庞清对着刁畅道:「刁司马,你的人马将宅子围住了,烦你下令让他们让开通道,他们要是冒然行动,老夫先杀了你。」 刁畅咬了咬牙,恨极了庞清,但人在矮檐下只得乖乖低头,转脸对左侧的亲卫道:「刁扬,你去一趟,跟带军的说守在街口。还有,催一催各家家主,快点前来。」 城中世家很快得知了庞宅发生的骚乱,庞清居然扣留了刁畅,请大家前去评理。 刘讷气乐了,骂道:「刁畅和庞清这两个蠢货想干啥,临死多拉几个垫背的吗?不对,这可不是庞清的性子,让老夫想想。」 抚着胡须刘讷陷入细思,庞清为人向来谨慎,得了彩瓷怎么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倒好像有意引刁畅前去。 前些日子杨尚保暗来前来说说刘家做内应,莫非庞清被杨尚保说动,冒险行事。 刘讷猛然吸了口凉气,他记起庞家与新野岑家是姻亲,而岑家和阴家都与杨安玄关系密切,不用问此事是杨尚保在搞鬼。 仆从进来禀报,「张公、向公来拜。」 张波和向畴接到庞府送信,立刻想到此事与杨尚保有关,前来与刘讷商量。 三人正商议间,另外几家也纷纷到来。 刘讷苦笑道:「躲是躲不过了,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前去看个究竟吧,咱们带足部曲护卫,别惹祸上身。」 半个时辰后,千余人持刀拿枪护卫着数辆马车在庞宅前停下,庞宅门外被部曲和兵丁围得水泄不通。 刘讷等人下车后并不进府,而是让庞清带了刁畅出来评理。 见自己按杨安玄所说引得襄阳世家前来,庞清看了看身旁的杨安玄,轻声问道:「杨太守,接下来该如何?」 杨安玄不再隐瞒身份,挺身来到刁畅身前,道:「刁司马,本官乃颍川、荥阳太守杨安玄,奉天子明诏讨伐桓玄,你若听旨行事愚保你性命无忧,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身旁王全义拿出旨意展示,杨安玄从腰间解下建武将军印递给刁畅。 刁畅扫了一眼将军印,惊骇不已,杨安玄就站在眼前,自己怕是性命难保。 杨安玄见刁畅双手颤抖,靠亲卫扶持勉强站立,笑道:「刁司马莫怕,只要你奉旨行事,愚保证不伤你性命。现在烦你同愚一同前去与襄阳世族说个明白。你若不听,就别怪 愚借你的人头一用。」 刁畅长叹一声,道:「愚愿听从杨太守安排,莫伤愚命。」 示意两名亲卫放下刀,杨安玄半拉半扶着刁畅来到门前,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刘讷等人见府中打开,刁畅和一名年青人出现在宅门前,而庞清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众人都是一愣,怎么和预想的情况不一样。 杨安玄深吸一口气,让王全义高举旨意,高声道:「诸位,愚乃都亭侯、建武将军、颍川荥阳太守弘家杨安玄,奉天子诏书讨伐桓玄收复雍州。」 哗声大起,众人目光投向王全义高举的明黄绫锦(1),上面朱红的印章特别醒目。 杨安玄静待了片刻,他在赌世家不敢公然违抗旨意,把事情摆在台面上,逼世家表态。 庞清知道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挤到杨安玄身侧,对着人群中的刘讷等人喊道:「刘公、习公、向公、张公,襄阳世家以你们为首,还请几位遵旨行事。」 杨安玄的目光落向刘讷等人,拱手施礼。刘讷等人暗骂不已,被庞清点破身份不能不应,刘讷略思片刻,只能见机行事。 刘讷拱手还礼道:「老夫见过杨侯,既有圣旨,吾等自当遵旨行事。」 杨安玄心中石头落地,有城中世家相助,控制襄阳变得容易了。 「多谢刘公相助。」杨安玄笑道:「刁司马已经决定奉旨行事,打开城门迎接颍川大军入城。还请诸公配合,带了部曲控制住城门,以防生乱。」 杨安玄转过脸对刁畅道:「刁司马,烦你下令吧。」 刁畅无奈,只得解下随身所带的司马印,递给杨安玄。杨安玄将印交给杨安远,道:「二哥,先去打开南门,蒯恩带了四百人在百丈山中候信。等蒯恩进城之后,速派人过江前往樊城,愚命王镇恶带了南乡郡兵马前来接应。」 杨安远领命离开。杨安玄对着刘讷等人笑道:「诸位不妨让子侄辈去打开城门,收拢官兵,刘公、习公,诸公不妨入内饮茶,咱们坐等消息。」ap. 刘讷知道这是杨安玄信不过他们,怕他们生出事端,要以他们为人质了。 方才已明确表达遵旨行事,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刘讷笑应道:「甚好。」 举步登阶,张波、向畴等人对视一眼,只得跟在刘讷身后向府中行去。 半个时辰后,王全义飞奔来报,蒯恩大军已然入城,杨安玄心中稍定。 一个半时辰后,王镇恶一身戎装从襄阳北门入城,随行一千五百兵马,襄阳已定。 第二百八十二章争分夺秒 雍州刺史府,灯火通明。 一道道军令从府衙大堂发出:重新关闭城门,命襄阳世家抽调部曲在城中巡逻;打乱原襄阳军兵编入颍川兵马;急调阴绩从新野率军赶赴襄阳;命河南太守辛恭靖从洛阳出兵,协助攻取宛城…… 一直忙到子时,大堂内才安静下来,杨安玄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一旁仍在奋笔疾书的王镇恶道:「镇恶,歇一会,愚命人送点吃食来。」 王镇恶将手中笔搁下,转动了一下手腕,笑道:「此次行险夺得襄阳,城中尚不安稳,主公将彩瓷赠于世家以安其心,此举甚妙。」 当初杨安玄决定暗取襄阳,王镇恶便建议从南乡郡调兵屯驻樊城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果然用上。 王镇恶率军入城之后,杨安玄随即授其治中从事史之职。治中,位在刺史、别驾之后,掌众曹文书、财谷簿书。 雍州没有刺史,别驾不过虚设,原来的治中是刁畅的亲信,杨安玄当然不会用他。 杨安玄委任王镇恶为治中,实际上将雍州的民政大权交于其手中,王镇恶深感杨安玄对他的信任和器重,遂认杨安玄为主公。 不过,杨安玄的身份仅是颍川、荥阳太守,根本没有资格任命雍州治中的权力,王镇恶并不是很在意。 无论朝庭是否会任命杨安玄为雍州刺史,雍州实际上都掌控在杨安玄手中,随着桓玄东进建康,乱世来临,手握雄后自然有话语权,当年刘备不是自命汉中王吗。 张锋带人端上热气腾腾地羊肉羹,喝上一口着实解乏。 王镇恶细嚼着鲜嫩的羊肉,道:「主公,发往朝庭的奏折已写好,明日一早便派人送往京城,要尽快,赶在桓玄进京之前。」 杨安玄点点头,他与王镇恶等人商议,向朝庭报捷径,同时要求朝庭授任他为雍州刺史,并划荥阳、颖川、汝南、襄城四郡归入雍州。 今天是三月九日,按照史书记载三月三日桓玄已经入主建康,此时司马元显的人头已然落地。 只是因为杨安玄的出现,历史的车轮被阻挡了一下,开始改变了方向,走向未知的未来。 历阳城在冯该猛烈的进攻中坚守着,刘衷的水师神出鬼没袭拢着桓玄大军,刘牢之在朝庭的催促下派出水师与豫州水师协同作战,不过他拒绝了刘裕请战的要求。 姑孰帅府,桓玄眉头紧皱,战事并不如他想像的那样势如破竹,历阳如鲠在喉,若不拨除无法挥师前往京城。 刁畅的急报已经送到他手中,杨安玄率军西进,已经夺取信阳、义阳、新野等郡,襄阳城告急。 拖得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西军的锐气正在消耗,粮草的补给也变得困难起来。朝庭发出勤王的诏书,若是各地的兵马到来,自己就只能退守江陵了。 卞范之的脸上满是凝重,当初他力主桓玄发兵,若是西军败退,朝庭岂能饶了自己。 自二月二十八日入驻姑孰,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历阳仍在坚守,刘牢之一旦参战,胜负难料。 「南郡公,刘牢之意在观望,何不派人说服他归顺。」卞范之建议道:「若是刘牢之愿为公所用,大事可成。」 「何人可为使?」 卞范之道:「刘牢之的堂舅何穆在军中任主簿,可命其前去劝说刘牢之。」 三月十六日,何穆乘一叶扁舟来到冽洲刘牢之驻军所在,顺利地见到了刘牢之。 驻扎在冽洲近月,刘牢之依在举棋不定,他深知自己的一切来自北府军。 对于麾下这只雄师,刘牢之充满自信,无论是桓玄兵马还是豫州兵马都不他的对手。 现在的问题是投靠桓玄还是相帮朝庭,若桓玄失利他 自会加入歼灭桓玄之战,或桓玄得胜自己不妨投靠桓玄,利用桓玄除去司马道子父子,再寻机灭掉桓玄,说不定将来自己也可做回曹操。 豫州兵马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很快会败亡的豫州军依旧坚守着历阳,水师更是灵活多动,背倚自己多次出战,屡立战功。 这只水师的统率刘衷原是杨安玄巡江营的麾下,看来杨安玄有识人之明。 想起与杨安玄并不愉快的接触,刘牢之心中生烦,杨安玄数败秦、魏大军,在军中声名大躁,隐有后来居上之意,将来说不定会取己代之。 朝庭数次催自己进军,声称杨安玄已经率军西进夺取襄阳牵制桓玄,刘牢之心想,若杨安玄果能夺取襄阳,便立下大功。 自己的北府军除了水师外大部仍按兵未动,事后就算击败桓玄,首功当属谯王司马尚之,次功落在杨安玄身上,北府军出力拼命,最终落个为人做嫁衣。 得知何穆求见,刘牢之心知这位堂舅带来了桓玄招揽自己信息,屏退左右听他说些什么。 何穆开口便道:「自古以来手握震***威,身立不赏之功,有谁得全性命。越之文种、秦之白起、汉之韩信,皆事明主,为之尽力,功成之日,都不免被诛杀。何况司马元显父子,愚昧凶残,岂能得善终?」 刘牢之面沉似水,默不作声。 何穆继续道:「你现在是进退两难,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该如何选择?」 刘牢之变颜道:「按舅父所说,愚只有死路一条了。」 何穆笑道:「当今之计唯有投靠南郡公,方能长保富贵荣华。牢之你是大将之才,手握北府雄兵,南郡公将来主政还需你相扶持。你与南郡公并无宿怨,南郡公让为舅转告你,青衮刺史为你所设。」 刘牢之怦然心动,对何穆道:「阿舅且在愚军中歇息,待愚与敬宣等人商议后才做决断。」 送走何穆,刘牢之坐在帐中沉思良久,何穆的说辞切中自己的心思,桓玄的许诺比起司马元显更为可靠些,关键是军中将军会不会随自己投靠桓玄? 建康,西明门,城门紧闭。 城头的守军看到数匹快马急驰而来,忙鸣镝喝道:「来骑止步,何事入城?」 张锋抬起满是灰尘的脸,望着城楼上的守军道:「仆是颍川、荥阳杨太守的亲随,杨太守奉旨夺取雍州,特来报捷。」 守将马宏闻讯赶来,城下三人六骑,他认出张锋,下令开启城门,放张锋等人入城。 建康城内风雨飘摇,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兵丁的引领下,张锋直奔兵部,来之前杨安玄交待过他,务必将奏疏抢在桓玄之前奏于天子。 近两千里路程,张锋三人兼程急奔,日行三四百里,六日内赶到京城已是又困又乏,总算桓玄大军仍未进京。 兵部,尚书董怀愁白了须发。 恒玄率军来袭,军中兵马、物资不足,便连军粮都筹措不齐。刘牢之驻军冽洲迟疑不前,主帅司马元显每日喝得醉熏熏,绝口不提出征之事;豫州求救的文书如雪片般飞来,朝庭五军守护建康犹嫌不足,哪有兵马增援;征募的数千新军,连队列都排不齐,去到战场不过是送死。 正坐在官廨茫然无措,一名小吏奔了进来,高声禀道:「启禀董尚书,襄阳捷报,颍川、荥阳杨太守奉旨夺取雍州,除南阳宛城外雍州各城尽皆掌握。」 董怀接过奏疏一目三行看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总算有了点好消息,愚这就去禀明大将军。」 桓玄驻军姑孰,司马元显就搬到了西堂,美其名曰随时处理朝政。 看到董怀的身影,司马元显眉头先皱,这段时间董怀带来的不是 告急就是要粮,没有一点好消息。 董怀快步趋前,揖礼道:「大将军,杨安玄夺取襄阳,威慑江陵。」 司马元显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喜道:「快快将奏疏呈上。」 奏疏中杨安玄简要地述说了二月二十日率军西征,沿路各郡见到朝庭旨意尽皆相迎,唯辅国将军、司马刁畅及南阳太守严强据守抗拒朝庭兵马……襄阳世家深明大义,打开城门……为安定人心,率军南下江陵,臣请朝庭授雍州刺史,划荥阳、颖川、汝南、襄城四郡归入雍州…… 司马元显满面笑容,起身道:「前往东堂,召聚众臣,愚要告知他们桓玄后方不稳,本大将军要率军出征。」 两刻钟后,群臣齐聚,司马元显让兵部侍郎荀奕大声宣读杨安玄的奏疏。得知杨安玄取雍州威胁江陵,朝臣们总算看到了一丝获胜的可能,脸上泛起笑容。 祠部尚书郗恢出班道:「大将军,杨安玄忠心报国,理当封赏,应答应他的请示,授其雍州刺史之职,让杨安玄率军南下,夺取江陵。」 此时司马元显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再不忌惮杨安玄的武勇,连声道:「郗尚书言之有理,加封杨安玄为雍州刺史,督雍、梁、益、宁四州军事,划荥阳、颖川、汝南、襄城四郡归入雍州。」 尚书左仆射何澄道:「杨安玄虽立大功,但年岁尚轻,不如暂授。梁、益、宁三州刺史皆是宿将,让杨安玄督四州军事似有不妥。」 梁州刺史郭铨依附桓玄,益州刺史毛璩、宁州刺史毛璠是兄弟,其父毛穆之随桓温平蜀,后为益州刺史,毛家在益州亦如桓家在荆州一般。 郗恢道:「国难当头,若不重赏有功之臣,谁人为国效力。」 司马元显道:「郗尚书说得有理,桓玄自江陵起军,梁、益、宁三州并未出兵牵制,有负朝庭所托。杨安玄虽然年少,但勇于王事,宜加奖擢。」 想起刘牢之驻军冽洲,滞步不前,司马元显道:「除授杨安玄雍州刺史督四州军事外,赠都乡侯,任龙骧将军。命其率军攻取江陵,以解京城之危。」 一直以来,司马元显认为自己强过杨安玄,杨安玄能夺取雍州,司马元显认为自己亦能战胜桓玄。 司马元显被杨安玄鼓舞得浑身发热,起身宣布道:「明日本大将军要亲率六军出征,平定叛逆桓玄,还京城太平。」 第二百八十三章抉择两难 桓石生派人把杨安玄夺取雍州的消息连夜送到姑孰,桓玄在梦中被人唤醒,看过谍报惊得睡意全无。 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根基不稳,若是被杨安玄攻占了江陵,那一切都完了,桓玄急忙起身让人唤卞范之前来商议。 卞范之看罢谍报亦感心旌摇曳,端起杯喝了两口水,稳了稳心神道:「主公莫慌。杨安玄麾下兵马有限,就算夺取了襄阳也无力南下,江陵留有兵马八千,固守城池足妥。」 桓玄焦虑地道:「历阳久攻不下,刘牢之尚无答复,朝庭得知杨安玄取了襄阳信心大振,司马元显准备明日亲自率军出征。」 卞范之紧揪着胡须道:「派人给冯将军送信,让他发动夜袭,尽快夺取历阳。只有拿下历阳城,刘牢之才会下定决心归顺。」. 桓玄点头,唤入亲随,写了封信,让他连夜前往冯该大营。 卞范之继续道:「主公要加重许诺打动刘牢之。」 桓玄心乱如麻,道:「敬祖,总不能将徐、扬给他,那愚情愿回师江陵。」 卞范之道:「可以加官进爵。」 一句话提醒了桓玄,桓玄略思片刻道:「可授刘牢之三品县侯之爵,征东将军之职。」 卞范之笑道:「甚好。只要历阳城被冯将军攻下,愚相信刘牢之定会归降主公。」 丑时,冯该被亲卫唤醒,用冷水擦了把脸。在油灯下看罢信,冯该让人把皇甫敷唤来,两人在灯下商议如何破城。 两人都是沙场宿将,知道杨安玄夺取雍州、后方不稳的消息一旦被兵将所知,军心立溃,一定要在刘牢之挥军南下之前夺取历阳。 皇甫敷骂道:「他奶奶的,居然让杨安玄这小子抄了后路,刁畅这小子真没用,居然让襄阳城轻易被夺了。」 冯该沉声道:「不说这些。愚打算在卯时前对历阳城发动攻击,皇甫将军,你率军攻打南门吸引城中守军注意,愚转往东门看看是否有机可趁。」 皇甫敷道:「历阳城已然残破不堪,城中守军激战多日,劳乏不堪,末将以为偷袭为上。」 寅正时分,浓雾笼罩着历阳城,火盆只能照见丈许范围。 城头上的守军拄着枪站在火盆边打瞌睡,听到巡逻的脚步声才强打精神睁大眼睛往城下望上一眼,四处漆黑一团,狂风呼号。 皇甫敷带了二百人悄然接近城墙,半个月的攻城早将护城河填平。 皇甫敷连日指挥作战,对历阳南城墙的情况十分清楚,连哪里墙碟坍塌都心中有数。 悄无声息地潜到城下,准备好的竹梯搭上城墙,长度刚好。 皇甫敷将刀衔在口中,轻轻地踏上竹梯向上攀去,竹梯发出「吱呀」声响,吓得他连忙停住。 耳边风声呼啸,城头的守兵没有查觉,皇甫敷心都提到嗓子眼,走几步停一停,侧耳听一听。 五丈高的城墙足足花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爬到城碟口,皇甫敷手攀在垛口,轻轻探身,有轻微的鼾声,守城的兵丁睡着了。 悄然爬上城,皇甫敷没有进攻,而是伏在暗处,等身后的兵丁攀上来。 四只竹梯搭在城墙上,城下的兵丁源源不断地向上攀去,半刻钟,皇甫敷身旁蹲着数十人。 此时,火把光亮从远处行来,巡逻的兵丁来了。 皇甫敷示意攀上城的兵丁随自己朝火盆处行去,五名兵丁拄着枪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浑不知悄然降临。 刀光闪过,一名兵丁向前倒地,扑翻了火盆,惊醒了其他人。 一声凄惨的「敌袭」声响起,兵器的撞击声打破历阳城头的宁静。紧接着,呼喝声、惨叫声、锣鼓声响成一团,历阳南城 之上如同开了粥。 东门,冯该带着两千兵马潜在城下,南门处的喧闹被夜风送至,冯该知道皇甫敷顺利登城了。 登城的人数不会太多,如果不能及时支援会全功尽弃,半个月的激战曾有过数次登城的经历,最后都被城中守军赶了下来。 十只竹梯搭向城墙,兵丁们如蚂蚁般向上攀爬,冯该眼着雾茫茫的城头,祈祷不被守军发现。 司马休之就睡在南城下的帐蓬内,子时巡视完城墙后,倒头睡下。 连日征日劳乏不堪,城头的激战声都没有惊醒他,亲卫入帐摇醒他,司马休之才惊闻城头喊杀声。 匆匆披甲,司马休之提着刀顺着马道跑上城墙,此时皇甫敷所率的数十人被闻声赶来的守军困于一隅,结成圆阵苦苦支撑。 看到局面已被控制,司马休之心中方定,正要下令放箭,只听东门处杀声起,冯该率人登上了城头。 司马休之心头大乱,忙喝令道:「王怛,你带所部支援东城。」 城门处,火光亮起,皇甫敷的部下搭起云梯、推着攻城车开始撞击城门,司马休之顾此失彼,皇甫敷感觉压力少了许多。 冯该登上城头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亲卫直接往城下杀去,他身边的亲卫百余人,个个如狼似虎,城中守军哪是敌手,纷纷败逃。 等到打开城门,外面的荆州兵马一拥而入,冯该知道大局已定。 王怛带着三百多人赶至,看到从城门处涌入的荆州兵马,当即便投降了冯该,反过头来带着冯该扑向南门。到达南门后,冯该让人打开城门,门外的兵马涌入。 大势已去,司马休之只得带着亲卫朝刺史府逃去,半路遇到大哥司马尚之带着四五百人往南门赶。 「大哥,南门、东门已失,荆州军进城了,快些逃吧。」司马休之道。 司马尚之摇头道:「愚贵为谯王,身为豫州刺史,哪有不战而逃的道理。四弟,劳你带着家眷赶紧离开,愚兄亦可无后顾之忧。」 说罢,司马尚之大踏步向前奔去,再不回顾。司马休之无奈只得回到宅中,带了子侄家眷打开北门逃走。 司马尚之很快与荆州兵马接战,混战一场不能抵御,被亲卫簇拥着也从北门逃走,冯该派人追拿。 辰时,一夜未眠的桓玄接到冯该的战报,历阳已下。 卞范之陪在桓玄身边,得知冯该夺下历阳城,笑道:「主公该再派人前往刘牢之军营了。」…… 冽洲,北府军驻地,刘牢之坐卧不安。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先是杨安玄奏报夺取了雍州,司马元显决定亲征;紧接着收到历阳城破,谯王逃走的消息,刘牢之知道,留给自己决断的时间不多了。 何穆得到桓玄的通知,带着新的条件前来求见刘牢之。得知桓玄除了青衮刺史外,还许诺出三品县侯之爵,征东将军之职,刘牢之决定投归桓玄。 擂鼓聚将,刘裕等人以为刘牢之终于要与桓玄交战了,哪知从他嘴中说出要投靠桓玄的话。 刘裕当即反对道:「将军受皇命征讨桓玄,若是临阵归降让世人怎样看待将军,此事万万不可,请将军三思。」 何无忌接口道:「桓玄狼子野心,焉能轻信。将军若率北府军投靠桓玄,恐怕与虎谋皮,终受其害。」 刘敬宣亦道:「国家乱扰,四海鼎沸,有能力安定天下的唯有大人和桓玄。桓玄靠着父叔的基业,占据荆江之势,实际上割据天下。现在大人若归顺他,桓玄必定入主建康,欺凌朝庭,孩儿担心董卓之事重演。」 刘牢之勃然大怒,他知道归顺桓玄肯定有人反对,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反对的居然是自己的子侄亲信。 刘敬宣是他的儿子,何无忌是他的外甥,刘裕是他一手栽培,可以说是腹心,若连他们都压服不了,北府军岂会听命行事。 刘牢之对着儿子怒喝道:「为父岂用你来说教,击败桓玄易如反掌,但是平定恒玄之后,你叫为父如何应对骠骑大将军?」 众人缄不作声。刘牢之道:「刘敬宣,你立刻动身前往姑孰与南郡公商议联合之事。」 刘敬宣无奈,只得躬身应是。 姑孰帅府,桓玄大排筵宴,款待刘敬宣。命人取出名家字画,悬挂在大堂四周,与刘敬宣一起欣赏。 桓玄酷爱字画,收藏颇丰,视为珍宝,只要外出这些字画必要贴身随带,说是若有战乱能立即运走,不至损毁。 刘敬宣亦喜字画,与桓玄相谈甚欢,逐渐放下戒心。卞范之等人知道桓玄真实打算,彼此以目示意,暗自发笑。 三月十九日,刘牢之宣布归顺桓玄,冯该大军进驻新亭。刘衷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带着水师往建康退走,刘牢之并没有阻拦。 司马元显乘坐战舰沿江南下,快要抵达冽洲的时候得到消息,刘牢之投降了桓玄,桓玄大军已至新亭。 司马元显惊得亡魂出窍,刚出京时的那些雄心壮志早丢到了爪哇国,急命回师。 随行兵马驻扎在国子学,张法顺力谏在宣阳门外构筑阵地,集结禁军与桓玄决一死战。 京中此时人情震恐,流言四起,军无战心。一会说桓玄大军攻占石头城,一会说刘牢之率军抵达朱雀桥,兵将纷纷逃走。 司马元显凄惶无助,张法顺亦无计可施,等到北府军参军张顺之率军来到,一声呐喊「放仗」(1),禁军望风而降。 司马元显弃马逃入宣阳门,不敢稍做停留,从建春门东出建康城,直奔司马道子的东府,随行唯有张法顺一人。 亡命奔回相府的司马元显方寸大乱,见到父亲司马道子询问可有御敌之策,司马道子无言以对,父子俩相对哭泣。 新亭,桓玄得知建康城落入己手,仰天长笑,快意至极。 得知司马元显逃走,桓玄命新归顺的冠军将军、堂邑太山二郡太守毛泰前去抓拿司马元显。 毛泰原是后军参军,阿附司马元显,后因琐事结仇,对司马元显怀恨在心。 桓玄之所以让毛泰前往,还有另一层含义。毛泰之父毛安之与益州刺史毛璩、宁州刺史毛璠之父毛穆之是兄弟,俩人都是桓温府中将领,毛穆之随桓温三次北伐。 此次桓玄东征,毛璩、毛璠兄弟并未附和,让桓玄心中不安,朝庭命杨安玄为雍州刺史,督四州军事,桓玄当然要防着一手,拉拢毛家兄弟。 毛家在建康亦是上品门阀,毛泰由后军参军升任冠军将军、堂邑太山二郡太守,其三弟毛遂是六军之一的统率,四弟毛盾是太傅主簿,桓玄将来入主朝堂少不了要毛家人的支持。 毛泰对司马元显怀恨在心,兴冲冲地率人冲到相府,把司马元显拿住。 看着垂头丧气的司马元显,毛泰心花怒放,被轻辱的仇总算能报了,冲着司马元显怒斥道:「骠骑大将军、尚书令,会稽王世子,呸!给我打。」 兵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痛殴了司马元显一通,等桓玄见到绑缚的司马元显时,只见他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烂。 桓玄心中痛快,指着司马元显的鼻子一条条地数落他的罪状,司马元显低着头,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着,「愚被王诞、张法顺所误」。 大局已定,桓玄命人押司马元显赴廷尉,趾高气昂地率军开进建康城。 历史的车轮因为杨安玄稍做停顿后,继续开始了前行。 第二百八十四章北府散将 三月二十二日,琅琊王司马德文以天子名义下诏,废除元兴年号,恢复年号隆安,派侍中前往新亭劳军,名义上承认了桓玄清君侧的胜利。 在祠部官员的引领下,鼓乐声中桓玄乘坐画轮车前往京城,身旁旌旗飘摆,刀枪耀日。 车队从宣阳门前往大司马门,御道两旁官吏、百姓拜伏于地,桓玄感慨万分,阔别京城十年,他终于以胜利者的身份重新踏上御街。 太元十六年秋,司马道子酒醉训斥「桓温来欲作贼,如何」,让桓玄惊恐不安,今日司马氏的存亡操于己手,何等快意。父亲当年未竟的事业,自当承之。 太极殿前下车,桓玄整理衣衫,在侍中的引领下不急不缓地迈步走进东堂。 天子司马德宗坐在高座上,木然地看着恒玄拜倒向他施礼,不发一语。身旁的琅琊王司马德文替天子应道:「南郡公免礼。」 桓玄起身,毫不客气地望了司马德宗一眼,早就听闻天子愚笨,不会说话,便连冷暖都不知,这样的笨蛋为一国之君,朝庭焉能不败。 看着朝臣们纷纷向自己揖礼,桓玄仿佛看到了当年父亲桓玄站在朝堂之上,群臣俯首,一呼百诺。 礼毕,桓玄开始以天子名义下诏,第一道诏令,为荆州军正名,把战起的罪责归于司马元显。 诏曰:「义旗云集,罪在元显。太傅已别有教,其解严息甲,以副义心。」 解严是宣告结事结束,息甲则是让六军缴械,听候荆州军发落。 紧接着第二道揽权,桓玄加封自己总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甲仗二百人上殿。 总百揆,总揽朝政,掌管百官及天下各种政务,权臣篡三步,总百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疏礼然后禅让。 众臣瞠目,桓玄的野心暴露无疑,只是荆州兵马控制着京城内外,谁敢发声反对。 桓玄很满意朝臣们的反映,看来自己的威望足够,王谢两家子弟亦不敢作声。 接下来是把控朝堂,桓玄以总百揆的身份宣布,任命桓谦为尚书左仆射、中军将军,参掌尚书省,掌京中六军;桓石绥任黄门郎、左卫将军,守卫宫城;卞范之为建武将军、丹阳尹,负责京城四周军事事宜;王谧为中书令,领军将军、吏部尚书,执掌尚书省和百官选任。 王谧是王导曾孙,生父王劭,过继给伯父王协,与王珣是堂兄弟,王珣之父王洽与王劭等人是兄弟。 王谧为人圆滑,左右逢源,与皇族、各大门阀的关系都很密切。 桓玄之所以看重他,除了王谧出身琅琊王家,身份高贵外,便是看重王谧善长与人打交道,可替他缓和与世族之间的关系。 刘裕当年被刁逵绑于树上鞭打,便是王谧解救,王谧算是慧眼识人。 朝堂换成自己的亲信把持,方镇当然也要换上自己的亲信。 桓玄自领扬州牧;其兄桓伟进安西将军、由江州刺史改任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 此次进攻建康,桓石生多次传递消息,居功甚伟,桓玄封他前将军、江州刺史。 桓修进右将军、都督六州诸军事、兼任徐兖二州刺史,许诺给刘牢之的青兖刺史成了空话。 雍州为杨安玄所夺,桓玄当然不会罢休,任冯该为雍州刺史,夺回襄阳。 朝庭授杨安玄为雍州刺史,都督雍、梁、宁、益四州军事,成为了桓玄的心病,宁、益两州毛家经营多年,又在偏隅,一时难以动摇,桓玄决定换掉梁州刺史郭铨。 此次进攻建康,苻宏劝降杨秋,表现出对 自己的忠心,桓玄将苻宏封为梁州刺史,让他配合冯该对雍州进攻。至于郭铨,桓玄决定调他返京,任前将军。 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兵败后逃往涂中,被人告发被擒,正押往京中。桓玄没有安排豫州刺史的人选,准备留与刘牢之。 里里外外安排妥当,天色已经不早,桓玄有些疲乏,准备前去休息。 桓玄在京中并无住所,居于宫中于理不合,京中最好的宅院莫过于乌衣巷,桓玄看到谢混笑道:「望蔡县公,愚有意暂借在谢太尉宅中,不知可妥。」 谢混淡然应道:「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邪?」 桓玄脸色一变,面露惭色。 卞范之连忙缓和道:「东府是丞相办公之所,主公即任丞相,何不就在东府住下。」 桓玄顺坡下驴,道:「善。」 接下来几天桓玄很忙,京中门阀纷纷前来示好,亲朋故旧自然要前来跑官要官。 新安太守殷仲文,原南蛮殷觊之弟,殷仲堪的堂弟,是桓玄的姐夫,因桓玄受朝庭猜忌,贬为新安太守。 得知桓玄入主建康,殷仲文当即命人备车,弃了新安太守之职,前来京城投奔桓玄,桓玄命其为咨议参军。 桓玄感觉畅快无比,朝堂之上无人敢出反对之言,一应朝政皆由他他说了算,恨不能在东堂之上疾呼「大丈夫当如是」。 桓玄的荆州兵马接管了京城,北府军北府军在刘牢之的率领下并未进京,而是退守冽洲,等候桓玄兑现封赏的诺言。 刘衷得知桓玄进京,带着豫州水师千余人出长江口,驻扎在一处海岛。 当初杨安玄剿灭逐水雁,让接任的刘衷查找逐水雁的暗巢,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刘衷找到了这座孤岛。 岛上有淡水,许宏在岛上还积存了不少粮食物资,刘衷便将此岛辟为基地,率舰出海时会来此补给。 眼见京城被自己牢牢把控,桓玄开始「快意恩仇」,举起清算的屠刀。 首先要杀的当然是司马道子父子,司马元显的罪状很好罗列,「骄奢狂纵,残害忠良,任用女干邪」等等,与其六子被判弃市。 倒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罪名难安,桓玄记恨当年之仇,以「贪婪骄恣、宠昵群小、酗酒、纵子不孝」等罪名上疏,建议将司马道子弃市。 司马道子与京中门阀交情深厚,常常在一起宴饮悠游谈玄,京中士族都以为处罚太重,朝议时否决了桓玄的建议。 桓玄初掌建康,亦不敢太过违逆门阀的意愿,毕竟朝堂上的众人彼此之间非亲即故。 互相妥协,最后以天子名义下诏,流放司马道子江州安成郡。 说来可悲,司马道子身为会稽王,曾任太傅、丞相、司徒、扬州刺史等要职,主政多年,被押送至延尉时,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相送。 守孝在家的王珣之子王珣,特来道旁相拜、攀车涕泣,算是还了当年屡次征召的情份。 处理完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剩下的小角色很快就被决定了命运。 司马元显的心腹张法顺、太傅参军荀逊、庾楷庾鸿父子、吏部郎袁遵、谯王司马道子一同弃市。 让人没想到的是桓玄居然把冠军将军毛泰、游击将军毛遂也归在弃市之列,毛泰在抓拿司马元显时痛殴了他一顿,一是解解心中怨气,二是向桓玄表明自己与司马元显誓不两立,结果弄巧成拙,自己与兄弟也成了陪斩之人。 司马元显的两大心腹,张法顺和王诞,桓玄当然不肯放过王诞。右将军桓修为舅舅求情,桓玄看在自家堂兄的面子上没有杀王诞,将其流放广州岭南。 被判流放的还有丹 阳尹司马恢之、广晋伯司马允之,太傅主簿毛遁等人,京城一片血雨腥风。 说实话,在确立执政、诛杀政敌的时候,桓玄心里还是存了一分顾忌,他怕刘牢之出声反对,毕竟刘牢之手握数万北府雄师。 然而,刘牢之一句话也没有说,从桓玄分派方镇的情况来看,豫州刺史的位置空了出来,应该是留给自己的。 京城,桓玄自觉准备妥当,开始着手处置北府军以及刘牢之之事。 得知桓玄宣布任命自己为征东将军、会稽内史,刘牢之惊愕万分,怒道:「这么急着夺愚手中兵权,祸不远矣。」 京城,刘敬宣深感不妙,于是向桓玄禀明,回冽洲劝说父亲接受朝庭任命。 桓玄亦在试探,若是刘牢之接受任命自然皆大欢喜,桓修兼任徐衮二州刺史,自然顺理成章成为北府军的统率。 若是刘牢之率军来攻,自己便收回成命授刘牢之为豫州刺史,和气收场。至于刘敬宣是杀是留,无关大局,让他前去无妨。 刘敬宣急奔回冽洲,告诉父亲桓玄要下毒手,让刘牢之先下手为强,率北府军攻打建康。 刘牢之犹豫半晌,道:「军心不稳,荆州兵马虎视在侧,且先移兵班渎再说。」 班渎(1),新州西南,离建康已远。桓玄得知消息后大喜,道:「北府军不再为忧。」 驻师班渎之后,刘牢之先行找来刘裕,道:「德舆,愚悔不听你言,酿成今日之祸。桓玄欺愚太甚,愚打算率军北上广陵,与高雅之会合,起军讨伐桓玄,你可愿随愚前往。」 刘裕斩钉截铁地道:「将军率数万北府雄师,却不战归降桓玄。如今桓玄掌控朝堂,天下臣民尽皆顺服,广陵虽近,愚恐桓玄不会让将军轻易前去。愚已然心灰意冷,想解甲归田,回到京口度此残生。」 见刘裕不肯随他去广陵,刘牢之又找到外甥何无忌,何无忌不置可否。 何无忌与刘裕关系密切,知道刘裕雄才大略,径直来问刘裕的意见。 刘裕叹道:「我看你舅父难逃桓玄毒手,你不妨随愚前去京口。桓玄如果守臣节咱们就投靠他,否则咱们背靠京口匡扶社稷。」 虽然未得到刘裕和何无忌的答复,刘牢之此时已决心讨伐桓玄,召聚众将和僚属商议北上广陵,据守江北以抗桓玄之事。 参军刘袭道:「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先反王兖州,再反司马郎君,现在又想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恕愚难从。」 说罢,刘袭径直出帐离去。帐中将领、僚属对视一眼,纷纷离席出帐,整个帐内只剩下寥寥几人。 刘牢之惊恐万丈,知道军心已失,自己再难指挥北府军,忙命刘敬宣先回京口迎接家眷,然后一同逃往广陵。 三月二十八日,约期已至,刘敬宣却不见踪影。刘牢之以为全家都被桓玄所杀,只得领着部曲向北逃走,行至新洲,自缢而亡。 一个时辰后,刘敬宣赶到,得知父亲缢死,根本不敢停留祭哭,直接乘船渡江,投奔广陵。 刘牢之的部曲将刘牢之装殓起来,把灵柩运回丹徒。 桓玄得知刘牢之已死,顿觉浑身轻快,命人剖开棺木,砍下刘牢之的头颅,暴尸于市,可叹一代名将死于非命,身首两处。 襄阳,杨安玄从郗恢的信中得知京中剧变,血雨腥风大作,很快就要扑向雍州。 冯该大军尚未到来,对于这位杀父仇敌,杨安玄准备斩下他的人头祭奠杨佺期。 第二百八十五章针锋相对 杨安玄知道时间紧迫,派张锋前去建康后,立刻让杨安远、孟龙符率军北上支援杨思平。五天后,破宛城,夺取南阳郡,严强逃往秦国。 如果历史的大方向没有改变,刘牢之会投降桓玄,桓玄将入主京城掌握朝政,很快便会对雍州下手,所以杨安玄要赶在桓玄大军来临之前做好准备。 当初,杨安玄以朝庭诏令为由夺取雍州,除了襄阳和南阳外,其他各郡都顺从迎接。 等桓玄入主建康执掌朝政,大义便落在了他的手中,桓玄肯定会用天子名义宣布自己是叛逆,让各郡太守反对自己,届时有多少人支持自己。 杨安玄知道这些郡守们是墙头草,桓玄大军若至,多半会望风而降。 王镇恶建议更换掉信阳、义阳、新野、南乡、新城等郡的太守,杨安玄没有赞同。 当初自己率军西进,这些郡守并没有抵抗,如今自己刚刚接手雍州,没有朝庭旨意就大规模地更换郡守,肯定人心不安,说不定叛乱先起。 而且这些郡守身后门阀众多,牵一发动全身,自己要想在雍州立足,少不了门阀的支持。 桓玄在江陵时亦不敢轻易动治下郡守,只得通过恢复郡丞制度这种手段,扶植亲信把控各郡内政事务,架空郡守。 这些郡丞是桓玄的亲信,杨安玄占领襄阳后立即下令撤换,选用一批自己的亲信接替。 郡丞制是桓玄所定,自己不过是萧规曹随,各郡太守也怨不到自己身上。 将钱粮物资抓在手中,杨安玄有了三分底气,大敌当前,当镇之以静。若有人趁机作乱,杨安玄当然不介意顺理成章地拿下。 四月二日,杨安玄收到了张锋从京中送来的急信,桓玄已经入主朝堂,冯该被授为雍州刺史,苻宏代郭铨为梁州刺史,随时可能对襄阳用兵。 张锋派随从回转襄阳,自己留在京城继续打探消息,他知道此时主公急需京中的消息。 杨安玄得知朝庭任命自己为雍州刺史,并接萦阳、颍川、襄城、汝南划归雍州管辖,而且升任自己为龙骧将军,赠爵都乡侯。 朝庭的旨意还在途中,这道诏书的时效性估计不长,但对杨安玄来说足够了。 这是朝庭正式的授命,就算桓玄改授冯该为雍州刺史,亦只能召自己进京,而不能直接宣布自己为叛逆。 天子虽然是个傻子,但以他名义发出的诏书还是极具效果,杨安玄决定等诏书到来之后,于雍州各县广为通告,做好舆论宣传。 等到桓玄派冯该来征讨自己时,雍州百姓都知自己是天子所命,届时自己再宣传桓玄欺凌天子、逆天无道、意图篡位,就是董卓再生,百姓自然会对桓玄厌恶,支持杨安玄。 何况桓玄以后的所作所为证实了杨安玄说他是董卓的事实,那么最先反抗桓玄的人自然最受瞩目,杨安玄先人一步。 张锋在信中提到刘衷率领的豫州水师不知去向,他正在想办法寻找。对于这只前身为巡江营的水师,杨安玄充满感情,真希望张锋能早日找到刘衷。 将众人召聚大堂,杨安玄把张锋探听到京城的情况告诉了大家,得知杨安玄被朝庭授为雍州刺史,众人皆喜笑颜开。 作为雍州刺史,辖河南、南阳、南乡、新城、襄阳、义阳、信阳以及新增的汝南、襄城、荥阳、颍川等十一个郡,加上被秦所夺的上洛、弘农郡,杨安玄手中的权力倍增。 水涨船高,杨家人自不用说,最初追随杨安玄的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都有希望升任太守,像齐恪、裴强乃至应康等人皆有机会成为司马、县令等官职,杨安玄的升迁对追随的人来说同样意味着升迁。 等大伙开心了一会以,杨安玄道:「桓 玄任命冯该为雍州刺史,大战在即,诸位不可大意。」 谁愿意将升官的机会拱手让人,大堂中众人自然与杨安玄同仇敌忾。 杨安玄看着悬挂的地图,自己坐镇襄阳,颍川、荥阳两郡掌握在自己手中,汝南、河南两郡不用担心,南阳郡有三叔杨思平在,亦可放心。 新野郡父亲曾在此任太守有年,当地百姓甚为拥戴,加上有阴、岑、邓三家相助,应该不会有变。 南乡郡在汉江之北,被襄阳、新野、南阳、河南四郡围住,桓玄大军不可能越过襄阳直接攻打此地,亦不用多虑。 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兵败逃亡,可让杨孜敬前去镇守。 杨孜敬听到杨安玄侄儿让他前去襄城,虽然没明言任其为太守,便其意分明,当即大声应诺。 剩下的便只有信阳、义阳、新城三郡。新城郡在襄阳之西,与梁州交界,梁州刺史郭铨是桓玄旧将,很可能会配合桓玄大军夹击襄阳。 杨安玄已知桓玄让苻宏接替郭铨做刺史,这位前秦太子可比郭铨要难对付得多。 王镇恶伸手在舆图上点指道:「桓玄大军要进攻襄阳或汝南绕不开信阳、平春、宜城、随县、安昌、新息等地,雍州兵力不足,与其分兵各郡,不如扼守要道。只需在此六处重点防御即可。哦,还有新成郡,要防梁州来袭。」 杨安玄点头赞同,苦恼地道:「雍州所有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万余,若分兵各处更是捉襟见肘,头痛啊。」 孟龙符傲然道:「雍州兵马虽少,却能以一敌十,若能能知晓桓玄大军来犯方向,管叫冯该有来无回。」 阴绩、蒯恩等人纷纷点头附合,跟在杨安玄身边屡克强敌,这些人对麾下兵马充满信心。 「要抓紧募兵」,杨安玄道:「雍州有不少从秦、魏流亡而来的百姓,民风强悍、敢于从军,只要有钱粮,相信很快就能募起五千兵马。」 王镇恶道:「当年谢献武在京口募兵得北府雄师,若是粮草充足,兵源确实没有问题。」 说起当年打败苻坚、最终导致前秦分崩离析的北府军,王镇恶心情有些复杂。 杨安玄坐回席上,道:「河南有辛恭靖,荥阳有胡藩,颍川有赵田,南阳杨思平,襄城杨孜敬,这几郡都不用愚操心,倒是汝南空虚,阴绩,你明日带两千兵马回转新息。」 「还有信阳」,王镇恶提醒道:「信阳是西进的门户,一定要派重兵防御,主公才无东面之忧。」 杨安玄眉头紧锁,道:「二哥,你带二千兵马驻守信阳,加上原信阳城的郡军,即使桓玄大军由此突破,相信你也能支撑到援军到来。」 王镇恶道:「信阳太守范桢不可相信,桓玄大军若至,不管范太守有无异动,杨将军都要先行控制住他。」 「愚明白。」 杨安玄继续道:「新城郡要烦劳镇恶带了蒯恩前去坐镇,愚方可无西面之忧。」 王镇恶点头应诺,道:「朝庭命主公督四郡军事,何不写信给益州刺史毛璩,无须他出兵相助,只要调动兵马,集结在梁州附近牵制即可。」 杨安玄笑道:「此策可抵三千雄兵。」 王镇恶继续道:「愚与蒯将军明日便起程前往新城房陵,有八百兵马足妥。桓玄大军很可能沿汉江而上,主公坐镇襄阳,压力最大,要尽快募兵。」 「愚已派人前往鄢陵召水师前来」,杨安玄道:「若是张锋能寻到刘衷,若是豫州水师赶至,至少能增两成胜算。」 王镇恶笑道:「主公夺取襄阳,城中世家出力不小,桓玄恐怕已认定他们与主公合谋。主公正好借机要人要粮,想来这些世家为保全自身,会全力相助。」 杨安玄道:「烦劳七叔出面与城中门阀商议,争取借用他们的部曲,暂解燃眉之急。」 杨尚保拍着胸脯道:「安玄放心,七叔一定办妥。」 此次进襄阳说服世家,杨尚保办砸了,感觉颜面有失。杨安玄被朝庭任命为雍州刺史,杨孜敬被派往襄城坐镇,让杨尚保着实羡慕。 见杨安玄再次让他前去说服世家,杨尚保知道机会难得,道:「襄阳世家对安玄颇有好感,那些彩瓷可不是白送的。」 杨安玄禁不住笑起来,道:「愚的彩瓷可是烫手,怕这些世家要后悔莫及了。」 看着大堂上众人,杨安玄朗声道:「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我等齐心合力定能击败桓玄大军。」…… 建康,刘牢之反叛暴尸街头,让桓玄的威势更上一层楼。没有了北府军威胁,桓玄自觉再无制肘,改元大亨。 随后,桓玄自让丞相,改任太尉、平西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又加衮冕之服,绿綟绶,增班剑至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的礼遇。 为争取门阀的支持,桓玄除了分派桓氏宗族和亲信出任内外官职,开始摆出姿态招揽门阀中的俊才。 王嘏,琅琊王氏,中书令王谧之侄,任为楚国太常;陈郡谢瞻,楚台尚书郎;谢裕,黄门侍郎;颍川庾悦,豫州别驾从事史;太原王愉,会稽内史,其子王绥入太尉府任职;南阳刘瑾,平西长史;泰山羊孚,记事参军。 表面上看这些人都是一时之秀,但其实这些人不是与桓氏沾亲带故便是桓温以前军府中的故人。桓玄明面上广纳贤士,其实通过血缘、姻亲和故旧等关系掌控朝政。 刘迈,曾是荆州中兵参军,因不愤桓玄用戟指向殷仲堪而讥讽了几句,遭到桓玄追杀逃回建康。 桓玄主政后,刘迈前往太尉府求见,桓玄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刘迈早有准备,应道:「射钩、斩袪,与迈为三,故知不死。」 射钩是齐桓公与管仲的故事,斩祛是晋文公与勃鞮的故事,刘迈将桓玄比作齐桓、晋文之属,这马屁拍得结实。 桓玄大喜,果然既往不咎,任命刘迈为刑狱参军。 第二百八十六章唯财是举 通过诛杀、流放、罢黜司马元显的党羽,桓玄提拔、选任了一些被排挤的士族,朝政重焕生机,京城一片欢腾,朝庭内外都期待政局安定。 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桓玄决定学其老父桓温移镇姑孰,遥控京城,专心为接下来的篡位做准备。 四月十二日,桓玄辞去录尚书事,出京出屯姑孰。天子下诏准许,称「大政皆就咨焉,小事则决于尚书令桓谦、丹阳尹卞范之」。 回到姑孰后,桓玄着手处理他认为的小事,一件是派冯该统军两万夺回雍州,二是让冀州刺史孙无终追拿叛逃至广陵的刘敬宣以及司马休之等人。 大军起程当然不是说动就动,摆在桓玄面前的是粮草不足了。从荆、江两州带来的粮草消耗得差不多了,京中根本没有多少粮食,连六军的粮饷都要靠桓玄接济。 桓玄一面命冯该操练兵马,一面下令从荆州、江州、豫州、徐州、杨州、广州等地征调粮草到姑孰。只是除了广州,各地都经战乱,筹措粮食十分困难。 三吴原本是建康的粮仓,可是经孙恩祸乱有年,发生大饥馑,百姓不是被饿死便是逃亡他处,户籍减少一半以上。曾经最为富庶的会稽郡人口减少十分之四,而临海、永嘉等靠海的郡,百姓死亡殆尽,不少富豪之家身穿绫罗,怀揣金玉,饿死在家中。 新任会稽内史王愉(王国宝的三哥)接到桓太尉征粮的命令,烦得眉头拧成疙瘩,若不从命仕途难保,若要从命,粮从何来? 小吏飞奔进来呈上临海郡太守辛景的急报,急报禀明孙恩得知建康生变,再次率军来袭,临海告急,请求会稽和朝庭派兵增援。辛景是桓温旧将,此次随桓玄东来,被授为临海郡太守。 很快,身在姑孰的桓玄收到了孙恩来袭的战报,桓玄真没把孙恩放在眼中,对于朝庭拿区区道贼毫无办法嗤之以鼻,他正要借孙恩展示荆州兵马的雄壮。 兵马尚在调集,临海传来捷报,辛景击溃孙恩的变民军,大开杀戒,将孙恩裹胁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斩杀殆尽。 孙恩自隆安三年(399年)做乱以来,历时四年,整个三吴地区被其祸害得民不聊生,去年败给刘裕后元气大伤。此次再败给辛景,数十万之众只剩下数千人。 孙恩心灰意冷,生怕被俘,投海自杀。他的门徒党羽,以及姬妾、舞女等人一同自杀有数百人之多。 残部尚余三千余人,推举孙恩的妹夫卢循为盟主。卢循,出身范阳涿县,东汉名儒卢植之后,后赵中书监卢谌曾孙。 范阳卢氏像弘农杨家一样,曾出仕胡族政权,过江又晚,建康士族不承认卢氏的士族地位,卢家只能在广陵安家,其后人卢嘏在州府任小吏。 卢嘏与其子卢循加入五斗米道,卢循娶孙恩之妹,成了教中的核心成员。孙恩赴海而死,卢循顺势接过了道首的位置。卢循假托孙恩借水蜕躯登仙,尊其为「水仙」,愚弄信众。 紧接着,卢循派人前往建康向朝庭表示归降。 桓玄看不起这伙作乱的变民,孙恩已死越发不足为患。桓玄最主要的目的是准备篡位,对他而言是联络士族门阀的感情,能尽快恢复三吴地区的秩序能提升他的声望。 于是桓玄任命卢循为永嘉太守,希望先行安抚住卢循。然而卢循对朝庭的任命并不满意,永嘉在临海之南,多山少田,经过孙恩祸乱后的永嘉郡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就任永嘉太守后,卢循并不安份,出兵劫掠相邻的东阳郡和临海郡。 桓玄见卢循如此桀骜不驯,派新投靠的抚军中兵参军刘裕率兵攻击卢循,卢循战败,退回永嘉。 屯驻姑孰后的桓玄告很快露出骄奢本性,搜刮珍宝,将宫中奇珍异宝抢至姑孰;纵情享乐,挥霍无度,让原本濒 临崩溃的经济越加不堪重负。 桓玄离开建康,安排尚书令桓谦和丹阳尹卞范之负责朝政,桓谦是其堂兄,卞范之是其心腹兼好友,两人在忠诚上皆不用担心。桓玄让两人负责,有互相牵制之心,可是这样一来互相之间矛盾必然产生,政令无常,朋党互起。 原本东晋朝政是门阀政治,桓玄入主建康之后,垄断了所有重要官职,除了桓氏族人就是其亲朋好友,要不就是阿附逢迎之人。 这让士族门阀对桓玄很不满,鉴于桓玄手握重兵,士族敢怒不敢言,对桓玄的拉拢表现得很冷谈。 桓玄篡位之心已如司马昭,世人皆知了,只是自知威望不如其父桓温,只得耐下性子等待机会成熟。 很快,桓玄走了一招昏招,他下令裁损乘舆供奉之具,宫中供奉不足,甚至连天子都不免饥寒,使得众人从最初的期待转为失望。…… 襄阳,杨安玄一直关注着京城消息,往来的信使不绝于道。 桓玄入主建康,紧接着刘牢之身死,数万北府军归顺了桓玄,这样桓玄能直接调动的兵马就超过了十万。 北府军和荆州兵马都是精锐,若是冯该统率两万精锐前来,以举国之力征讨雍州,实难抵御。杨安玄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信心满满,其实内心还是忐忑不安。 收到孙恩再度来犯,紧接着卢循作乱的情报,杨安玄暗松了口气,桓玄把注意力转向三吴之地,给了他喘息之机。 杨安玄加紧了募兵,通知各郡招募青壮加以训练。雍州地处边陲,与秦、魏接境,秦国两次进攻洛阳、魏国南渡黄河攻打颍川,造成的流民不在少数。 三吴一带战祸不断,有不少百姓逃过江,前来雍州投亲奔友的不在少数,这些人生计无着,募兵不难,一个月的时间就募集了万余新兵。 募兵容易筹粮却难。桓玄东进时从雍州调走了一批粮食,雍州各郡都缺粮。三四月份青黄不接之时,要想筹粮越发困难。 战乱不断导致粮价飞速上涨,原本一百五十钱一石的粮食已经涨至二百三十钱一石,杨安玄一面提升粮价,一面让商队从秦、魏等国购粮,可是杯水车薪,难以救急。无奈之下,杨安玄想出了个应急之策,卖官换粮。 雍州府衙征召贤才的公文张贴到了境内每个属县,公文中有「明扬仄陋」、「唯才是举」的描述,立时在雍州大地上掀起风潮。 很快,流言出现,说是无论士庶只要捐赠官府两百石粮便能征召入仕成为小史、职吏、佐干等;五百石县中功曹、助教;千石郡中记室、议生、门下史;千石可为县尉、县主簿;如果能捐赠二千石以上,县令、州府的职司都有希望得到。 消息传开,那些富商世贾闻风而动,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地位最低,眼见有个机会改变命运,改变后人的身份,花点钱算什么。 很快,杨安玄便收到了来自士族的指责,特别是寒门子弟,他们自矜出身士族,虽然家族中落但身份仍然高贵,有资格参加中正的选拔改变命运。 杨刺史不限出身只论才能的做法无形中挤占了他们的上进之路,而且这些人多半家境贫寒,拿不出买官的粮食。 士族则认为自己出身高贵,怎能与商贾为伍,杨刺史的做法分明是对九品中正取士的挑衅,甚至连孔鲜也写信前来劝说杨安玄。 杨安玄不得不召聚门阀世家辟谣,声称征贤令主要是针对士族贤才,当然对愿意捐赠粮食襄助官府的地方贤达亦当予以奖励,只会授任九品以下的官吏,九品以上则要士族才有资格担任。 紧接着,杨安玄征召了十数个身具贤名、出身寒门的人入仕,压下了士族反对的风潮。 很快,那些门阀发现杨刺史的以粮换官 的做法对他们大为有益,九品中正选官他们的子弟有机会入仕,但相对整个家族来说能够入仕的人数还是太少,若千石粮能够换回八品官,这机会实在难得。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杨安玄授出一百三十六个官职,换回六十七万石粮食,顺利解决了军粮不足的困境。 新募的这些官员素质参差不齐,杨安玄从中挑选了一批出身寒门的子弟,让他们担任府县的循行,行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事,惩办了一批贪腐,雍州吏治得到整顿。 普通老百姓对刺史大人的征贤令并不在意,他们关心的是自己一日三餐、家人的温饱,城门处张贴的耕田令、募兵令、屯田令、办学令等等才跟他们息息相关。 刺史有令,命各县加紧督造杨家犁,免费供农人使用,官府还租借耕牛、粮种等物,鼓励开垦荒地。 刺史有令,应募入伍的兵丁月饷粮一石半、帛二匹。粮帛不多,但对流民来说足以让一家人勉强活下去。 刺史有令,招募流民屯田,官府收租四成…… 刺史有令,招役兴修道路桥梁…… 一系列的政令颁布下去,大把的钱粮流水般地淌出,给雍州大地带来了勃勃生机。 新募了一万五千新兵,雍州的兵马接近三万,又新增了八处屯田,杨安玄相信等到七月夏粮入库,便再不用为军粮发愁。 新军分散于各郡,操练的事情不用操心,襄阳新军五千交给了孟龙符,杨安玄很放心。 兵有了,军械便要抓紧,杨安玄抽空去了趟安成周家,成功地「说服」周伟将棠阴铁业转让给应家。 紧接着,杨安玄前往西平棠溪,并通知应旭前去商议加大生产之事。 应旭很快来到棠溪,看到年轻的雍州刺史,深觉自己的投注没有错,不说铁矿、彩瓷生意的收益,就连三子应康都是扫虏将军、信阳司马了。 应家已经和杨安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即使前程未卜,也值得继续投注下去。万一杨安玄能成大事,应家便会跟着改天换地。 杨安玄决定公开淬火之法,让应家加快军械生产,把棠溪打造成军械坊,任命应浩为七品工官,征召工匠,加大生产。 应浩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七品官,拍着胸脯保证年产斩马刀两千把,箭簇十万只,其他兵器若干。 杨安玄交待应浩注意灌钢法和淬火法的保密,不准坊间工匠流动,并下令汝阳派遣五百郡军驻守棠溪四周。 内政有条不紊地布置妥当,杨安玄开始了对外的联合纵横。 第二百八十七章暗卫雏影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除了粮草、辎重外还有一件事是杨安玄十分重视的,那便是情报。 《孙子兵法》中以「庙算」、「用间」、「相敌术」等内容对情报工作进行了描述,而追溯起源史书最早的记载是夏朝(1)。 三国时期官渡之战,曹操发现军中有人通袁绍,乃置校事充当耳目,监视反叛活动(2)。孙权仿效,置校官,专任以为耳目,监视军民活动(3)。 作为穿越人,杨安玄比任何人都重视情报的收集工作,在堂邑时置办面馆、让苗兰等人前往京口开椒兰院,都是想打造情报网络。只是后来转战四方,没有机会来专门打理此事。 成为雍州刺史之后,杨安玄专门与众人商议用间之事,王镇恶、胡藩等人都劝他要慎重行事。 杨安玄理解众人的顾忌,三国时的曹操、孙权用校官给士人留下了阴影,后世的锦衣卫、东西厂以及粘竿处、军统之类的机构无不留下恶名,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稳固政权、安定国家,窃取、传递军情,反之容易激发矛盾,制造恐怖。. 张锋从建康及时传来消息,并主动留在京中打探消息,让杨安玄对京城的情况十分清楚。 得知桓玄大军在筹集粮草,孙恩再度登陆为祸,杨安玄判断出桓玄一时间难以进攻雍州,可以放心大胆地募兵、垦田、铸兵。 张锋发挥出巨大作用让其坚定了打造一只情报组织的信念,经过熟思,杨安玄找来丁全和黄喜。 丁全是随孟龙符投军,黄喜则是俞飞的手下,这两人一个是市井游侠,一个是水贼,出身寒微。 杨安玄喜欢两人机敏灵变,对外联络之事多交付给两人,两人皆能顺利完成,两人现在皆是七品校尉之职。 得知杨安玄要两人组建谍报组织,丁小七和黄喜又惊又喜。两人虽然读书不多,却都知道谍报组织的头目被视为心腹,说明杨安玄看重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单膝跪倒,禀手道:「仆二人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们为人机敏,办事谨慎,愚很信任。」杨安玄扶起两人,道:「愚为组织取名暗卫,暗卫初创,如何挑人运作,由你两人自行商议决定,事后禀报愚便可。」 指了指案上的两个包袱,杨安玄道:「每人一百金,算是开办的费用,以后自会追加费用。」 两人眼中流露出喜色,有权有钱,又被主公信重,两人都很兴奋。 前世杨安玄对邦德、阿汤哥之类的电影很感兴趣,深知间谍的作用巨大,远的不说就说淝水之战,若没有朱序在秦营为间,说不定东晋早就不存在了。 杨安玄兴致勃勃地与丁全、黄喜讨论如何获取情报、传递消息,开展心理战和舆论战,拉拢、刺杀对手,如何保密传输情报,都有哪些工具用得上等等。 三人越说越兴奋,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至于具体如何召集人手、搭建机构等事杨安玄不打算过问,只等事后两人汇报便是。 想到桓玄在建康让桓谦和卞范之两人负责朝政,引得政令无常的情况,杨安玄决定让两人各司一块,道:「丁全你对市井熟悉,打探消息、散布流言便由你负责;黄喜你曾辗转多地,会各处方言,又熟水性,主要负责传递情报。」 两人躬身应是。 针对眼下情形,杨安玄给两人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丁全,你尽快带人前往京城找到张锋,帮着他打听刘衷的下落,召他回襄阳;打探桓玄大军的消息,探知其起军的日期和路线;还有,四处散布桓玄欺凌君王、有意篡位的消息,引发士族和百姓不满;留意招揽江湖好手,以备不时之需。」 丁全应道:「卑职明白。 」 杨安玄看向黄喜道:「你尽快沿江布设水栈,方便传送消息,顺便运送流民前来雍州。」 端起茶润润喉,杨安玄继续道:「刘牢之死后,刘敬宣、司马休之等人亦逃往广陵投奔高雅之。愚估计桓玄很快便要对广陵用兵,广陵兵少将寡,难以抵御,你潜至附近,看看能否邀请北府将士前来雍州。」 黄喜领命。 杨安玄交待道:「愚早年在各城开设面馆,可作临时急用。不过面馆已为桓玄所知,黄喜你想办法将面馆化明为暗,转为食铺、酒楼,将要要在各处开设酒楼茶肆妓楼,广布耳目。」 这些事情不是短时可以办成,杨安玄意犹未尽地道:「万事开头难,你们不用心急,慢慢筹措,期以五年能见成效。对了,成立暗卫之事你们不要声张,暗中行事,注意保密。」 紧接着,杨安玄派出使者分赴各地,致信益州刺史毛璩、宁州刺史毛璠、冀州刺史刘轨、青州刺史刘该以及广陵相高雅之,联合各方势力共抗桓玄,可是都没得到回报。 五月,京中内外谣言四起,议论桓玄「欺凌君主,贪鄙骄奢,欲行董卓故事」。 桓玄闻报大为恼火,撤换廷尉荀实,命丹阳尹卞范之搜捕京中传播谣言之人,查问谣言从何而来。 五天后,卞范之禀报桓玄,谣言来自广陵,是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暗中传播。 桓玄大怒,下令北府军旧将辅国将军孙无终率军攻打广陵。 孙无终所率是北府军,广陵高雅之统率的也是北府军,刘牢之死后北府军开始自相残杀。 高雅之等人战败,退往淮北。北府旧将冀州刺史刘轨联系刘敬宣等人,让他们在邗沟、淮河一带募兵,对抗桓玄。 桓玄授孙无终为冀州刺史,讨伐刘轨等人。孙无终据守山阳,刘轨等人率军攻打,双方激战正酣。 会稽内史王愉奏称,三吴之地发生饥馑,便连富户都饿死家中,请朝庭赈灾。 长江流域是朝庭的粮仓,扬州糜烂,江北遭受战乱,唯有荆、江两州尚有存粮,这两州是桓玄的根据地,桓玄当然不自掏腰包赈灾。 于是桓玄灵机一动,提出「废钱用谷帛」,废除金属货币的使用,转而用粮食和布帛进行物物交易。桓玄认为这样可以让百姓归于农,解决饥馑的问题。 西阁祭酒孔琳之辩称,「致富之道,实假于钱」,离开了「钱」作为中介,经济发展会受到阻碍,反而容易造成有钱无粮的人,坐而饥困。 朝议之时大多数人赞同孔琳之的主张,因为废钱意味着世家门阀积攒的财富会大为缩小,而手中握粮的桓玄可以通过用谷帛交易大肆搜刮世族的财富。 世族自然看到了桓玄的用意,大力反对此事,桓玄见士族门阀反对得坚决,只得作罢。 朝堂上的废钱之争其实是桓玄与门阀之间的暗斗,这些掌握朝政、掌握百姓命运的贵人,没人真正为饥饿而死的百姓着想。 六月,刘衷率领豫州水师到来,张锋、黄喜随船而来,船上还装载着近三千流民。 豫州水师与先行到达襄阳的鄢陵水师汇合一处组成雍州水师,有大小战舰近百艘,水军二千人。 襄阳三面环水,雍州江河纵横,杨安玄非常重视水师,任刘衷为水军都督、五品定远将军,以陈鱼、钱磊为水师副督、游击将军,辅佐刘衷。 至于俞飞,杨安玄以其为宁远将军,从军中挑善射者千人,组建神射营。 杨安玄以雍州刺史、龙骧将军的名义分封军中将领,杨安远、孟龙符、蒯恩、阴绩、胡藩、岑明虎等人皆为五品将军,裴强、齐恪、应康次之;至于杨思平、杨孜敬、赵田等人则是四品扬威将军。 授将军衔要朝庭兵部任命,只是桓玄当政,雍州与朝庭势同水火,谁也没有把朝庭的诏令放在心上。 杨安玄严格把控军队,对内政却没有大的变动,征募了一批士族子弟入仕,安抚了雍州士族的心。 六月,丁全禀报,义阳太守彭泉勾结后秦,杨安玄命人缉拿,搜出彭泉与后秦的通信。 杨安玄公布彭泉罪名,将其逐走,荐冯立为义阳太守,命大哥杨安深为主簿。 七月,雍州,夏粮丰收。 八处屯田获粮一百四十万石,加上各郡的税赋杨安玄估计雍州的储粮会超过千万石,与年初时推广杨家犁、出借粮种耕牛、鼓励开荒、吸纳流民屯田等政策分不开。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杨安玄下令扩建粮仓。为防谷贱伤农,杨安玄下令减原税赋「丁男七石」为「五石」,同时官府以一百八十钱收购粟米。 百姓得了实惠,欢声载道,杨刺史的声望如日中天,至于朝庭任命冯该为雍州刺史,并没有什么人理会。 趁着百姓手中有余粮,杨安玄准备在全州兴办教庠。此事需借重德高望重的大儒,杨安玄想到了孔懿。 在写给孔懿的信中,杨安玄道,「……春种一颗粟,秋收万担粮。百年树人,当施教于稚童……其政不息,儒学必兴……」 杨安玄没有直接把信送给孔懿,而是让张锋前往许昌找颍川文学掾孔鲜,请他出面约其父孔懿来襄阳主持推广儒学之事。 念及孔鲜难免想到孔苗,今年三月自己除服,原本答应孔苗花开之时有所回复,可是迫于桓玄大军随时可能会来攻打襄阳,根本无心理会儿女情事,说起来自己有愧于心。 放下笔,杨安玄背着手思索了一阵,杨漓四月在洛阳诞下一子,除服之后母亲来信提及二哥杨安远已与岑家定下亲事,等十月便完婚。 信中母亲说起自己和湫儿的亲事,有不少士族登门提亲。袁氏知道杨安玄很有主见,让他自行拿主意,但也叮嘱不要拖得太久,让他留意身边俊杰,为妹子杨湫找一个如意郎君。 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妻子的脸庞,那张脸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杨安玄心中泛起酸楚,是该重新开始了。 对于自己来说,不可能像前世那样自由恋爱,自己的婚姻多半离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杨安玄心中留下印迹的女子有三人,阴慧珍、苗兰和孔苗,于他而言最适合的是孔苗了。 回到案上,杨安玄提笔在纸上写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第二百八十八章紧锣密鼓 新军经过三个多月的操练,已然脱胎换骨,只需经过战场磨砺,自会成为雄师。 棠溪送来的斩马刀千把,长枪千杆,钢矛二百只,箭簇四万枚被杨安玄分配给各郡装备。 雍州兵马士气高涨,无不祈盼战事早些到来,好立功升迁。 杨安玄没有急着竖起反对桓玄的大旗,而是暂时将目光投向秦魏两国的交战上。 秦魏两国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后秦天王姚兴让太子姚泓留守长安,命尚书令姚晃辅,车骑将军没弈干镇上邽防后凉,广陵公姚钦守潼关。 以义阳公姚平,尚书右仆射狄伯支率四万大军为先锋,姚兴亲率大军十万攻打北魏。 北魏天子拓跋珪以毗陵王拓跋顺、新任北魏的豫州刺史长孙肥率六万轻骑为前锋,也亲率大军十万迎击后秦兵马。 杨安玄暗暗咂舌,秦、魏两国底蕴雄厚,动辄发动十数万大军,轻骑五六万,这是灭国之战。 秦、魏两国出动十数万兵马永安相遇,姚平不敌退走,据柴壁城固守(1),北魏将城围住,后秦天王姚兴率五万兵军押运粮草,准备从天渡渡汾水,前去柴壁营救。 拓跋珪下令筑墙,对内阻止姚平军突围,对外防止姚兴军救援。 北魏广武将军安同献策,搭浮桥过汾水,于东面的蒙坑高处筑墙,扼守姚兴军前行之路,拓跋珪采纳。 当姚兴军抵达蒲陂之时,看到魏军军威强盛,又于高处筑墙,姚兴深感畏惧,驻军于蒲陂城,不敢进攻。 秦、魏战事胶着之际,建康城尚书令桓谦上疏,请进封太尉桓玄。 天子下诏,以平定司马元显之功封桓玄为豫章公,又以平定殷仲堪、杨佺期有功加封桓玄桂阳公,原本的南郡公依旧保持。桓玄将豫章公转给儿子桓升,桂阳公让给桓伟之子桓俊。 八月,孙无终于山阳击败刘轨、司马休之、高雅之等人的联军,刘轨等人逃走,逃至陈留时众人商议投奔何处。 起初,众人有意投奔北魏,后听闻崔逞被杀之事,觉得魏主不能优待士族,决意另投他处。 刘敬宣提议投奔雍州杨安玄,刘轨称杨安玄与桓玄势不两立,桓玄随时可能兴军讨伐雍州,以雍州之力难以抗抵。 最终,刘轨、司马休之、高雅之、刘敬宣等人决定投奔南燕,而袁虔之、刘寿、高长庆、郭恭等北府将领则投奔后秦。众人相约将来若能得势,定率军南伐雪耻。 刘轨等人虽然败逃,桓玄感觉北府军终究是个心病。普通兵丁听从将领指挥,要想将北府军掌握在自己手中,但要除去北府旧将。 于是,桓玄以私通刘轨等人罪名诛杀吴兴太守高素、辅国将军竺谦之,高平相竺良之、辅国将军刘袭及其弟彭城人史刘季武等人。 建康士族对桓玄杀死北府旧将的反应平淡,自王恭兴军始,北府军就被建康士族视为麻烦。 得知桓玄对北府军将领举起屠刀,江都长张诞等人纷纷弃官叛逃,丁全、黄喜四处找寻北府逃将,张诞等人有不少投入到雍州军中,充实了雍州的军事、民政力量。 击败卢循后,刘裕回到京口,他是被右将军桓修征召为抚军中兵参军。对于桓玄诛杀北府旧将,刘裕不敢做声,暗自神伤。刘牢之死后,北府军有如一盘散沙,如何对抗桓玄。 未被诛杀的北府旧人个个惶恐不安,暗中找到刘裕商议。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刘牢之身死之后被桓玄禁锢,闲居家中;孟昶,镇北府主簿,罢黜在家。 刘裕让众人暂且隐忍,找寻门路再起,等待时机。随着北府旧将或死或走,刘裕无形中成为了北府军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九月,拓跋珪率大军三万于 蒙坑与姚兴交战,斩杀上千人,姚兴退走四十余里,不敢再战。 十月,柴壁城中粮草吃完,箭只用尽,姚平于子时率兵马开南门突围。汾水西岸,姚兴命人燃起烽火,擂动战鼓,做出进攻之势声援姚平突围的兵马。 拓跋珪下令严守高墙,秦军靠近则进箭射。姚兴希望姚平力战突围,姚平则希望姚兴发动攻击接应,结果双方声嘶力竭,却无人敢向高墙后的魏军发动进攻。 姚平见无法突围,无奈之下只得率部下投汾水,拓跋珪下令下水搜捕,姚平溺死,尚书右仆射狄伯支、越骑校尉唐小方等人被俘,东岸两万余秦军束手被擒。 姚兴在汾水西岸,眼见麾下走投无路投水被俘,数次派使请求和解,拓跋珪拒绝,乘胜进入蒲陂。 恰逢柔然国攻打魏国,拓跋珪这才率军撤走。姚兴还师,下令强迁河西豪门大族一万余记至长安,充实京城。 回到长安后,姚兴召见北府降将辅国将军袁虔之、宁朔将军刘寿、冠军将军高长庆、龙骧将军郭恭等人,询问东晋虚实。 袁虔之认为桓玄凭借父叔的威望,侥幸掌握了政权,但骄奢残忍,德不配位,欺凌天子,任用亲族,意在篡位,致使人心尽失,力劝姚兴兴兵南伐,夺取疆土。 然而后秦与北魏柴壁大战精锐损失惨重,根本无力南下,姚兴对袁虔之等人进行封赏后,不再提南伐之事。 建康,桓玄收到刘轨等人投南燕,袁虔之等人投后秦的消息,决定派出使者前往秦、魏、燕等国,向北方诸国宣告自己执政的事实,为下一步篡位奠定基础。…… 曲阜,孔府。 孔懿看罢杨安玄的来信,沉吟不语。 孔鲜事先已知杨安玄邀父亲前往襄阳推广儒学之事,力劝道:「孩儿在颍川任文学掾,府衙参照汝南做法,招募寒士为教师,给足钱粮,一年时间建学庠四十三处,招收学童近五百人。」 「这么多?」孔懿看了一眼满是骄傲的儿子,道:「看来杨刺史说推广儒学并非虚言。」 「正是。如今杨安玄为雍州刺史,所辖十余郡,若都能按汝南、颍川行事,不用五年,关中大地学庠遍布,稚童无论贫富皆读书,百姓识礼仪,儒学大兴,此大同之境也。」孔鲜兴奋地道。 孔懿犹豫片刻,道:「桓玄主政,势必要对雍州兴兵,兵火过处万物俱焚,为父担心徒劳无功。」 孔鲜感慨地道:「杨刺史在给孩儿的信中提到此事,说即便他兵败身死,只要打好基础,兴办学庠之政就不会因人亡政息,后续之人也会继续施行。」 孔懿闻言动容,道:「杨安玄胸襟如此宽广,为父自愧不如。为兴儒业,为父又何惧战火,待年后便起程前往襄阳。」 抬头看了一眼孔鲜,孔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道:「你去看看苗儿,她卧病在床。」 孔鲜一惊,他与六妹的关系十分亲密,知道妹子此病多半是因杨安玄而起,腹中暗骂杨安玄害人不浅。 那日杨安玄写给妹子的诗他读过,事后品味自然知晓其中含义,父亲让他在许昌任文学掾,言语之中暗示他将杨安玄的消息写信回家。 可是没多久杨安玄便奉旨夺取雍州,孔鲜只能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寄回。 六月,孔苗行笄礼,宣告成年。春花将尽,却没有杨安玄的消息。 杨安玄占据雍州,传言桓玄兴军讨伐,孔苗心中不安,加上一年将尽,难觅杨安玄的音讯,又感风寒,孔苗病倒在床。 「父亲,杨刺史有封书信托孩儿交给苗儿。」孔鲜禀道:「孩儿这就送去。」 孔懿「唔」了一声,端起茶杯喝水,见孔鲜仍站立不动,怒道:「还不快去。」 孔苗的住处在后宅东侧,成年之后孔鲜便不好进她的房间了。 颜氏在屋内照看女儿,听到儿子在门外的声音,掀起门帘低声道:「小点声,苗儿刚睡下。」 话音未落,屋内传也孔苗有气无力的声音,「是大哥回来了吗?」 「是我」,孔鲜大声答应道:「愚奉杨刺史之命,前来请父亲前往襄阳主持推广儒教之事。」 「啊」,屋中传出孔苗一声惊喜的呼声,屋内传出孔鲜的妻子冉氏声音,「苗儿快躺好,别再受了风寒。」 孔鲜忙向屋内高声喊道:「苗儿,杨安玄一切都好,他还有封信托为兄捎给你。」 从怀中取出信,交给母亲颜氏,颜氏拿着信轻叹了口气,道:「这封信再迟来数月,苗儿的性命是否还在都难说。」 片刻功夫,屋内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再等了片刻,冉氏从屋中出来,见到丈夫微笑道:「鲜郎,苗儿睡着了,总算睡得安稳了。」 晚间,一家人团坐,替孔鲜接风。 孔苗出来见礼,孔鲜看到了清减的妹子,瘦削的脸庞、尖尖的下巴,弱不经风的样子,好在脸上泛着喜色,精神也还好。 等孔苗离开,颜氏道:「看了杨安玄写的信,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吃了一碗粟米粥,总算缓过来了。」 孔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终是心痛女儿,对孔鲜道:「杨安玄既有意结亲,你身为兄长多用心些。」 孔鲜道:「大人放心,孩儿过几天便动身前往襄阳,让杨家派人登门提亲。」 孔懿道:「为父等过完年正月动身,准备带些弟子共襄盛事,你问问颍川的师兄弟们谁愿意前往襄阳不妨随你先行前去。」 颜氏接话道:「鲜儿,襄阳与曲阜相距甚远,你把冉氏一同带去,你们夫妻常年分别总不好。将来苗儿真要嫁去襄阳,她也有个娘家人说说话。」 孔懿点点头,道:「八月孙无终据山阴与刘轨交战,离曲阜不远。为父听闻刘轨、司马休之等人逃奔慕容德,怕是要说慕容德南下报复,曲阜亦不安稳,你带着冉氏离开也好。」 十一月六日,孔鲜在张锋的护卫下离开曲阜取道颍川前往襄阳。 牛车内,冉氏含情脉脉地望着孔鲜,轻语道:「苗儿交给妾身一叠书信,让鲜郎交于杨刺史。」 孔鲜看着装在匣中的书信,有十六封之多,苦笑道:「苗儿对杨安玄用情至深,但愿杨安玄不负此情。」 冉氏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丈夫的手。孔鲜放下信,微笑地看着妻子,四目相对,柔情如水。 第二百八十九章四面来袭 诛杀了高素等人,朝堂反响平谈,让桓玄放下心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部安定,是时候解决杨安玄了。 桓玄把杨安玄视同疥癣之疾,当年杨佺期、杨广何等骁勇,都败亡在他手中,杨安玄虽有些微名,何足道哉。 九月,冯该率一万兵马自建康逆江而上,至浔阳,接收江州兵马八千,继续西进。 行至夏口,稍事休整,冯该将兵马分成水陆两部。水师一万人由皇甫敷率领,逆汉水往北,直取襄阳。 陆路冯该亲自领轻骑四千,前往当阳接收荆州八千兵马,剩下的四千人驻守夏口,守护辎重粮草。 襄阳,杨安玄早就收到了冯该率军来攻的消息,黄富带人化装成江上渔夫,把冯该大军的行程源源不断地报到雍州刺史府。 一个丈许见方的沙盘摆在大堂上,数面红色的旗帜代表着冯该大军的位置。 一名小吏奔入,呈上新城急报。杨安玄展开,王镇恶禀报梁州刺史苻宏率军五千,出巴东郡过建平郡攻打新城郡。 王镇恶领军三千扼守梁州兵马必经之地绥阳,让杨安玄放心,绝不让梁州军踏进新城郡。 将一面蓝色的旗插在绥阳,杨安玄对孟龙符道:「冯该大军顺汉江北上,汝南、信阳一带安然无事,可让杨安远、阴绩回援襄阳。」 孟龙符看着沙盘,山川河流历历在目,有了这东西作战着实方便。 「据黄富探报,冯该大军在夏口汇合,分成三部。」孟龙符紧盯着插着红旗的三处位置,道:「襄阳有轻骑两千,重骑四百,步军万余,还有水师二千六百,足以抵御冯该的进攻。不如让安远将军和阴将军径直南下西陵,夺取夏口。」 杨安玄想了想摇头道:「夏口离浔阳太近,从信阳南下肯定会被江州兵马知道。安远和阴绩兵马不过五千,远道奔袭风险太大。」 「愚命刘衷率水师在鄀县和宜城一带阻截牵制桓玄水师。水师力薄,愚有意让安远和阴绩在鄀县和宜城沿岸土台架设强弩攻击桓玄水师相助。」 为防桓玄大军沿汉江攻打襄阳,杨安玄早从七月开始就在宜城和鄀县之间两岸夯筑了近百处土台,摆上强弩封锁江面。 沙盘上那些土台用一粒粒粟米标明位置,孟龙符抚着下巴沉吟道:「若是冯该所率陆路与水路齐头并进,这些土台的作用便不大。」 杨安玄笑道:「龙符所虑甚是,所以愚打算率军南下攻打当阳,先行迎击冯该,若能取胜再夹击桓玄水师。」 襄阳能出动轻骑二千,步卒五千,仅有冯该兵马的一半。孟龙符表情凝重地道:「冯该是沙场宿将,曾任过雍州刺史,对地形十分熟悉,要想引他入伏几无可能。」 杨安玄纵声笑道:「龙符,自你京口入伍以来,随愚南征北战,援洛阳败秦师,救下邑胜魏军,哪场不是以少胜多。如今麾下儿郎士气正旺,持坚刃带利箭,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孟龙符豪气陡生,禀手道:「仆愿追随主公斩将杀敌,砍下冯该老儿的人头祭奠老将军。」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面对冯该杨安玄丝毫不敢大意。 二千轻骑却带着四千马匹,四百具甲骑具装随军出征,步卒精挑细选,择出两千人,披皮甲、佩宿铁刀;俞飞所部神射营选出五百箭术出众者随行,多带破甲利箭。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大军刚出襄阳,南乡郡太守鲁宗之派人送来急报,后秦天王姚兴派杨佛嵩率轻骑五千,自上洛出征,攻打顺阳城。 义阳太守彭泉被杨安玄逐走之后,逃往长安,被姚兴封为建武将军、雍州刺史。得知桓玄起军攻打襄阳,彭泉感觉报仇的机会来了,上奏姚兴愿为先锋趁乱夺取晋国疆 土。 姚兴询问袁虔之等降将,袁虔之等人都认为雍州势弱,不是桓玄兵马的对手,可以趁机夺取洛阳、南阳、南乡等地。 秦军两度折戟洛阳城下,姚兴认为洛阳城高池深,一时难以攻取,于是命杨佛嵩领轻骑出上洛,先行占领南乡,若情形有利则顺取南阳,让洛阳成为孤城,再想办法夺取洛阳。 杨安玄没料到后秦居然会趁火打劫,南乡郡兵马不过三千,只能据城而守。 很快,丁全的谍报送至,后秦兵马已取丹水、南乡两城,正前往顺阳城。命人取过舆图,杨安玄眉头紧锁,顺阳城守军不足千人,多半难以抵御。 绝不能让秦军夺取酂县,那样后秦兵马就能从西北方向威胁襄阳城,杨安玄传令道:「命鲁宗之固守酂县、阴县,让张诞从襄阳领军两千镇守山都,随时支援酂县、阴县和筑阳一线。」 孟龙符建议道:「秦军出动五千轻骑,以劫掠为主,可命南郡杨太守自宛城出兵冠军,河南辛太守南下郦县,形成三角之势,杨佛嵩定不敢轻易南下东向。」 杨安玄点头,道:「冯该水陆两路攻打襄阳,苻宏兵出梁州,后秦趁火打劫,四面受敌情形危急啊。」 「主公,唯有先破冯该,才有机会各个击破。」 杨安玄挺直身体,目视南方,道:「速战速决。」 得知杨安玄率军南下迎击自己,身在当阳的冯该笑道:「将门虎子,这个杨安玄胆魄过人,居然敢前来迎击老夫,老夫便掂量掂量这个继谢献武之后的名将究竟有多利害。传令起军,北上襄阳。」 冯该并没有太把杨安玄放在心上,杨安玄最大的战绩便是两败秦军、一败魏师。冯该曾为雍州刺史,亦曾坐镇洛阳,与前秦的兵马交战多次,大败过前秦天子苻丕、俘获其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等人。 晋人畏胡人如虎,冯该则不以为然,当年苻坚的八十万雄师不也败在十万北府军手中吗。 想到北府军,冯该有点痛惜,随着北府旧将或死或逃,这只百战雄师如今成了待宰的羔羊,被桓玄拆得支离破碎。 各为其主,冯该对刘牢之等人的死并不在意,只是对桓玄只授自己都亭侯有些不满。 作为桓玄麾下统军大将,此次东进冯该算是居功甚伟,可是桓玄入主建康后,大封桓氏宗族,对他们这些立功的将领甚为小气,自己在投靠桓玄之前就曾任过雍州刺史,兜兜转转十数年还是雍州刺史,而且这个雍州刺史还要自己率军夺取。 杨安玄的兵马少,行军速度很快,先行到达编县(1)。编县是个小城,东晋隆安中移治漳水东岸,是当阳前往襄阳的必经之路。 侦骑禀报冯该大军距编县不过三十余里距离,杨安玄不再前进,而是在编县驻防,以逸待劳等候冯该大军。 冯该心中有舆图,当阳城南十余里皆是平原,地势平坦适合轻骑作战。冯该随行有六千轻骑,他接到探报杨安玄也带了不少马匹,知道杨安玄此行肯定会带甲骑具装。 「想用重骑破轻骑」,冯该哂笑道:「老夫岂会让你遂意。」 冯该大军在编县十二里处安营扎寨,杨安玄并没有做劫营的举动。面对冯该这样的老将,杨安玄知道急切不得。 两天后,冯该派遣信使给杨安玄送挑战书,约定明日在编城外大战。 打发走信使,孟龙符请命道:「末将明日愿率千骑破敌。」 杨安玄沉声道:「明日愚与你一同出战。」 十二月二日,天阴似水,寒风翻滚着乌云,战马踢踏着冻得梆硬的地面,双方将士隔着六百步远相恃而立,肃杀无声。 冯该摆出雁形阵势,横向展开,三千步卒持枪盾结成防御 ,左右两翼各有一千轻骑略向前突进,准备包抄迂回。 杨安玄南下的大军不足五千人,冯该判断今日之战杨安玄不可能全军尽出。 果如冯该预料编县城中只派出两千轻骑,呈锥形。锥形阵精锐在前,尖锐迅速,突破、割裂对方阵形。 冯该大声传令道:「树五道盾墙,绝不能让杨安玄突破阵形。两翼轻骑让过锋尖,攻其侧翼。」 只要杨安玄的锋尖被盾墙阻住,那就等着被包围,轻骑被盾牌长枪围住,没有驰骋之地,那就等着被收割吧。 号角呜咽响起,孟龙符率轻骑开始冲出,马蹄声越来越急,有如雷声滚滚而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 冯该冷冷地注视着逼近的轻骑,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次,当年数万秦骑如山洪般涌来,他也面不改色。 传令兵挥舞着旗帜,弓箭手将箭搭在弦上,两翼的马匹被蹄声惊扰,变得焦躁起来,不断地错动马蹄,想要朝前冲去。 冯该治军极严,那些骑兵勒住缰绳,约束着战马,此起彼伏的短嘶和喷鼻声响起。 相距二百步,冯该眼观耳听,冲来轻骑速度很快,听蹄声并不沉重,应该没有披着甲骑具装的重骑在其中。 「树枪」,冯该简短地下令道,准备等对方的轻骑冲进一百二十步,让暗藏在阵中的八部万钧神弩发威,将锥形阵的锋尖折断。 第二百九十章屡遭意外 劲风如刀,透过铁甲的缝隙往里割,让人遍体生寒。 孟龙符策马驰在队列最前,身为锥形战阵的最锋尖,他感觉浑身热血沸腾,忍不住想纵声长啸。 脑海中响起出阵前杨安玄的交待,「二百步时变向,转战左侧轻骑,凿穿而过,不可恋战。」 抬头看了一眼二百步外密密麻麻的枪林,孟龙符一带缰绳,战马向左侧驰去,身后轻骑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朝左驰去。 冯该一皱眉,看来对手不打算硬碰硬,想从两翼突破。相距太远,弓箭的杀伤力不够,弩箭的效果也不好。 「两翼出动,中军前突」,冯该传令道。 旗帜挥舞,冯该左侧的轻骑射出,朝孟龙符迎去,右侧的轻骑朝着雍州轻骑的中间冲去。 杨安玄隐在队列之中,看到右侧轻骑迫近五十步范围,高举起手中马槊,喊道:「迎敌。」 事先早有交待,雍州轻骑哪些人随孟龙符出战,哪些人随杨安玄右转。 洪水般的阵列一分为二,杨安玄策马端槊,急风被槊锋划开,发出低沉地啸声。 追星马挂着面帘,披着鸡颈,却没有挂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1),马铠的重量减少大半,追星马脚步轻盁,一马当先。 杨安玄身后四百骑,皆挂面帘、披鸡颈,其余马铠并没有披挂,大大地减轻了战马的负重。这些战马皆是良马,奔跑起来「呼呼」带风。 冯该看到雍州轻骑分出一部,紧接着看到那些战马居然带着面帘和鸡颈,杨安玄将甲骑具装拆开来使用了,让他判断再次出现失误。 「擂鼓,加紧前突」。冯该冷静地下令道。 战机瞬变,出现意外在所难免,身为沙场宿将,冯该知道随机应变。 只要自家轻骑将雍州轻骑缠住,待步卒上前合围,那些马身未披甲的战马就会被长枪穿透。 呼延炳目视着前方,紧盯着最前面的雍州将领。快马、长槊,还有身上的黑皮甲,莫非是雍州刺史杨安玄。 心头火热起来,呼延炳是鲜卑人,原是燕国将领,燕被魏军击败后他逃亡至东晋,后投入荆州桓玄军中。 因为鞍马娴熟、精于骑射被冯该看中,委为骑军校尉。随冯该攻打历阳城立功,升为扫虏将军。 此次出征,冯该有言在先,谁能擒住杨安玄官升三级,呼延炳挥舞着手中铁鞭,准备一鞭将对手击落马下。 相距不过五步,马槊挂着利啸朝呼延炳刺去,呼延炳左脚离镫,身子侧离马背,高高举起铁鞭,用力朝杨安玄的头砸去。 杨安玄双手握槊,横着往外摚去,铁鞭砸在槊身,将马槊砸得向下弯出弧度。 气运丹田,热流在双臂中涌动,杨安玄大喝一声,槊身往外弹去,将铁鞭颠起数尺。 双马交错,杨安玄旋转槊身,槊尖划出光弧切向呼延炳的腰间。 此时铁鞭尚在空中,呼延炳无法招架,只得往外侧一滚,从马背上翻落在地。 杨安玄不再理会,马槊左挑右刺,如同箭尖般挑出一道血路。无数马蹄从呼延炳身上踩踏而过,冰硬的土地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 另一侧,孟龙符也与冯该轻骑接战,刀槊扬起,杀声响成一团。 冯该注视着轻骑接战的情形,只见血光飞溅纷纷坠马的是自家轻骑,雍州轻骑有如利刃削木般轻松地将己军破开。 冯该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两柄战刀碰在一起,自家将士手中的刀居然被劈成两截,雍州军手中刀落在儿郎身上,带起一蓬血雨。 雍州军哪来的利刃,怎么可能人人手中都是宝刀利器,冯该心中惊骇不已。 眼 见雍州轻骑轻松地钻入已方阵营,将队形撕裂开来,已方将士下意识地避让,冯该暗道不好,而此时步卒尚相距有五十步,赶不上了。 冯该当机立断下令道:「吹号,步卒停止前进,结成防御阵型。」 看了看零乱的轻骑,冯该心如刀割,沉声道:「命轻骑聚拢向后退走,列于阵型之后。」 很快,杨安玄便杀透敌军,转身看到冯该轻骑并不回转,而是向后退走。 冯该所部的步卒迅速地布成圆阵,盾墙在外,长枪如林,如同一只大刺猬。 冯该立在阵中,高声喊道:「敌近八十步,弓箭手漫射。」 三千步卒中有弓箭手八百,冯该相信只披了面帘和鸡颈的雍州重轻骑轻易不敢往长枪盾牌结成的圆阵上撞。 杨安玄再度与孟龙符汇合一处,望着结成圆阵的冯该大军,笑道:「俞飞,让愚看看神射营的威力。」 神射营千人,其中四百是骑射手,此次骑射手全部随军南下。 俞飞沉声应是,高举起手中弓代替军令,身后三百骑射水如同洪流倾泻般奔涌而出, 「弓箭手预备」,嘶吼声响起,圆阵内弓箭手弯弓以待,朝向奔涌而来的雍州轻骑。 然而,雍州轻骑在八十步处开始围着圆阵绕行,俞飞朝着圆阵射出第一箭。 箭撕破虚空发出死亡的尖啸,从立盾上方落入圆阵之中,痛哼声响起,一名持枪的士兵肩头中箭。 紧接着,雍州轻骑纷纷弯弓朝阵中射箭,外沿的盾牌上「笃笃」声不断,半数箭只越过盾墙朝阵中飞来。 圆阵内迅速地斜撑一片木盾墙,箭落在盾牌上直透而入,手被利箭穿透,持盾人惨叫倒地。 还有的箭只从盾牌的缝隙中挤入,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阵内盾墙很快变得七零八落。 冯该麾下的弓箭手还击,黑压压的箭只将阴沉沉的天染得越发森冷,只是箭只绝大多数落在了空处。 相比雍州轻骑骑在马上,高出近丈,而且还能借助马力,圆阵内的箭手射出的箭程难免不如。 冯该身边布满亲卫,手持圆盾替他遮挡乱箭,看到雍州军的箭只居然能穿透盾牌,冯该心中越发沉重,道:「取一块带箭的盾牌过来。」 有将士将一块带血的盾牌呈上,上面插着五根利箭,三根透盾面深入半尺余。 冯该伸手拔下一只箭,用手试了箭头的锋锐,然后用力朝盾面刺去。 军中所用的盾牌分为几种,最外一层是长盾,长椭圆状,高与人齐,可立于地,有铁制也有木制,木制盾牌外蒙皮革,十分坚固,可以抵御箭只齐射。 内圈的盾牌多为圆盾和小盾,木制、竹制、藤制都有,外蒙牛皮,径两尺左右,更为轻便。 冯该手中的圆盾松木所制,寸许厚,外蒙着牛皮,十分坚固。箭头刺上去,轻松地扎破牛皮,入木三分。 旁边的亲卫惊呼道:「好利的箭。」 冯该让亲卫抽出一根自家的箭,同样的力气朝盾面扎去,仅在牛皮上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迹。 惨呼声此起彼伏,箭雨如乌云盖顶,压得冯该喘不过气来,他征战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刀箭。 眼见得麾下儿郎被雍州骑射军小口小口地残食,冯该亦感无计可施,大概只能等到雍州军的弓箭用完吧。 一只冷箭「嗖」地飞来,身旁亲卫忙举盾护住冯该。「笃」的一声,箭只透盾而过,差点伤到持盾的手。 「冯将军,敌势凶狠,困守不是办法,还是暂退回营中吧。」行军司马汪飞缩在盾牌之后,建议道。 冯该看着百余步外逞威的雍州轻骑,略加思索道 :「让大营派出援军。」 从当阳出征,冯该率轻骑四千,步卒六千,留两千兵马驻守当阳。此次出战战场上有轻骑两千,步卒三千,军营中尚留有一半麾下。 冯该判断雍州军只是试探,因为杨安玄只率两千轻骑出战,肯定没想皆全功于一役。 看着被压制挨打的儿郎们,冯该并不气馁,此生征战百余场,有胜有负,只要笑到最后就好。 雍州军的快刀利箭难以抵挡,与其对攻不利,自己要调整布署,据营而守,甚至退守当阳。 杨安玄四面皆敌,以一州之域对抗朝庭,时间拖得越长于他越不利。 号角起划破长空,军营守将听到主将求援,立时将两千轻骑全部派出,一千五百步卒从营门处鱼贯而出。 杨安玄听到敌军的号角声,笑道:「冯该想撤了。众将士,绕过冯该圆阵,一鼓作气直击出营的援军。」 战场与冯该军营相隔近三里,营中兵将通过号角声、旗帜挥舞等信号了解战况,但毕竟相隔了一段距离,对战况不是十分清楚。 雍州轻骑一分为二,从左右绕过冯该所布的圆阵,朝大营方向袭去。 冯该没料到杨安玄居然敢冒险出击,当即下令道:「圆阵向大营移动,夹击雍州军。」 杨安玄策马狂奔,耳边风声呼啸,他知道此战能否胜利就看自己能否在冯该大军合围之前将援军击溃。 四百骑射手一分为二,最先发威的便是他们。「嗤嗤」的箭声裂空而过,出营的轻骑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失去主人的战马四散奔逃,将排列出营的步卒冲乱,场面混乱不堪。 冯该心急如焚,喝令道:「让轻骑截住雍州轻骑,不计代价。」 低沉的号角传递着军令,剩下的轻骑乱纷纷地朝雍州轻骑杀去。 杨安玄手中马槊将一名骑将挑落,侧身让开砍来的钢刀,长槊再刺。对手急忙策马避让,空出前行道路。 策马挥槊,杨安玄一路厮杀,不远处孟龙符策马而来,雍州的两队轻骑交夹剪过,将出营的冯该军截成两断。 杨安玄挥槊指向尚未关闭的营中,吼道:「二百人一队,杀进去,放火烧营。」 蹄声滚滚,冲开纷乱的步卒,杨安玄带着一身血腥冲进营中。 营中将士根本没想到雍州军能直冲入营,箭楼上兵丁看着双方混在一起厮杀的将士不敢轻易放箭。 俞飞紧随在杨安玄身侧,弓如霹雳箭不虚发,弦响处箭楼上的兵丁纷纷栽落。 天气寒冷阴湿,营中空处燃着火盆,杨安玄一槊刺穿火盆挑起,一路飞驰将火盆朝帐蓬上洒去。 身旁将士有样学样,片刻功夫冯该军营中浓烟滚滚,与天下的阴云汇合在一起,就像乌黑的锅底。 冯该率军赶到营门处,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受伤倒地的马匹惨烈地嘶鸣着,呼呼的北风刮不散浓烈的血腥味。 看到营中火起,冯该知道就算抢进营去,粮草辎重还是难以保全,雍州军全部是轻骑,机动灵活,而且兵器锋利,等到编县雍州军赶到,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鸣号,撤军。」 冯该军营燃起熊熊大火,东南侧的粮仓散发出粟米的焦香味,杨安玄驻马在半里外,目送冯该大军结成阵势向南撤离。 孟龙符拍拍座骑,笑道:「主公,为何不追上一程?」 杨安玄道:「人困马乏,箭只消耗殆尽。冯该是沙场老将,撤走时肯定严加防备,不要折损将士。命城中将士出城,打扫战场。」 第二百九十一章破敌之策 率军退走二十余里,侦骑引着来到一处村落停下,此时天色将暗。 村子有三百余户人家,看到大军到来惊恐不安。冯该下令不可惊拢村民,大军在村子外歇息。 村中老者带了酒水颤颤兢兢地前来请冯该到村中入住,已将村中最好的宅院腾出。 冯该温言安慰了几句,表明不会伤害村民,带着将领和亲卫住进了村中的一处宅院。 检点人数,战马折损一千二百余匹,伤亡将士将近四千人,辎重粮草全部损失。 大军没有帐蓬,只能燃起篝火御寒,冯该让老者帮忙筹措吃食,声明等明日辎重到来加倍偿还。此处距当阳城不过三十里,辎重应该能够连夜运至。 安排好设防等事,冯该喝了碗粟米粥,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毕竟年过半百,冯该深感疲惫,强撑着来到村外巡营。 村中粟米有限,猪羊鸡鸭不管大小全部宰杀,每人分到一碗稀粥,一块肉,勉强裹腹。 为防雍州兵马偷袭,冯该和衣而卧,一夜数起。寅初时分当阳城中运送的物资到来,冯该起身安排,待到卯时回到住处,发觉头昏脑胀,身子发沉,躺在榻上睡去。 亲卫发觉不对,忙叫来军医,军医诊脉后认为染了风寒,要注意休息。冯该喝完药,强撑病体下令撤回当阳城。 编县,则是欢天喜地的场景。打扫战场寻得战马二百一十八匹,冯该营中抢出未被焚毁的粟米有五千多石,肉干、咸鱼等物资一大堆,还有帐蓬、兵器、皮甲等物。 第二天,侦骑禀报冯该大军继续往当阳方向撤退,杨安玄与孟龙符商议后,决定留下一千人戍守编县,其他人皆乘马赶赴鄀县夹击皇甫敷水师。 鄀县在编县正东,相隔不过八十里,以轻骑前去只需一个半时辰。杨安玄率军巳正出发,午时休整半个时辰,未时便赶至汉江(1)边上。 来的路上杨安玄已经收到侦骑的禀报,两日前皇甫敷率水军在诺县南八里与刘衷所率的水军激战,雍州水师力单势薄,不是对手,损失十余条战舰后往北撤走。 夜间,杨安远和阴绩所率的三千兵马赶至。阴绩连夜渡河,与杨安远在汉江两岸的土台之上布防。 这些土台原是西晋的烽火戍台,淝水大战时被毁。为防冯该从水路攻打襄阳,杨安玄命人重新平整夯筑。 杨安远和阴绩在夯台之上摆放强弩,等桓玄水师通过时从两岸朝中间激射。 首次激射是由万钧神弩完成,儿臂粗的弩箭轻易地将五丈长的艨舯舰撕裂,江水从裂口奔涌而入,顷刻之间船只沉没,船上将士落水。 数艘战舰沉没,将水道阻住,桓玄水师难以前行。 夯台多立于险要峭壁之上,雍州军士居高临下用箭射杀桓玄水师,皇甫敷只得下令船只靠岸,派兵登陆剿杀雍州军。 杨安远和阴绩都不与之交战,等桓玄水师靠岸,则拉了弩弓往北逃走,桓玄水师不胜其扰,两日时间才行十数里,到达鄀县(2)。 鄀县地处汉江东面,临江而建,皇甫敷决定取鄀县为根基,杨安远抢先驻军一千五百人于此。 辰末,皇甫敷率军登陆攻打鄀县,刘衷闻讯率水师南下,阴绩亦率军登舰,支援鄀县。双方在江上,陆地展开激战,皇甫敷占据着上风,子时刘衷率水师退走。 皇甫敷站在鄀县西门外,看到云梯被城头的守军推倒,云梯上的军兵像饺子般落下,城门处两辆攻城车倒在地上,被城头的巨石、圆木砸毁。真没想到,杨安玄掌握雍州不过半年,就练出了一只雄师。 四月,杨安玄将司马刁畅放归,据返还京城的刁畅禀报桓玄,雍州兵马不足万人,缺乏粮草,根本无力募军。 桓玄对雍州不以为意,把精力放在平定孙恩、卢循之乱,接着又讨伐北府叛军,直到九月才命冯该动身。 一路之上接收兵马、接收军粮辎重又耽误了月余,让雍州有了充足的时间备战。 与雍州水师接战,皇甫敷认出这只水师就是逃走的豫州水师,在长江之上就曾与自己交过手,主将刘衷是个历害角色,居然逃奔了雍州。 刁畅误了主公大事,皇甫敷心中暗骂,若是大军六月动身,怎会如此吃力。 好在雍州水师不多,鄀县城头的守军也不过千余,皇甫敷相信,只要三两日自己就能击溃雍州水军,夺取鄀县。 不光苻宏从梁州出兵,便连秦人也出上洛攻打南乡郡,杨安玄这小子是四面受敌,灭亡只是时间问题。qδ 主将冯该给自己送来情报,杨安玄亲率大军南下阻拦他,这说明水路的兵力不足,对自己而言是个好消息。若能先一步夺取襄阳,事后论功行赏,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一州刺史。 想到这里,皇甫敷又是期待又是不愤,苻宏这小子为何能封为梁州刺史,还不是因为他是苻坚后人,自己出身寒微,就算立再多的战功也比不上一个出身。 西北风刮得旗帜烈烈作响,皇甫敷厉声下令道:「别让城上的守军歇息。冯雄,你带一千人继续上。」 派出的侦骑已经寻到刘衷,刘衷派人前来迎接。往北走出二十余里,看到停靠在岸边水师舰队。 刘衷站在岸上相迎,见杨安玄跳下马忙快步上前施礼道:「末将见过杨刺史。战事紧急,末将不能亲迎,还望刺史恕罪。」 杨安玄笑道:「刘兄,你我故交,不必客套。」 岸边有处望江亭,众人便在亭中落坐,杨安玄询问战况。 「皇甫敷是骁将,行军打仗凶悍异常,愚与他数次接战都不能敌,折损了十数条船,伤亡了百余名兄弟。」刘衷握紧拳头擂在石桌之上,恨恨地道。 杨安玄安慰道:「刘兄以少敌多,能将皇甫敷大军拖住实属不易,无须自责。」 「刺史匆匆赶来,可是击溃了冯该大军?」刘衷试探着问道。 杨安玄微笑着点头,将战败冯该的经过简述了一遍,刘衷兴奋地一击掌,笑道:「冯该退走当阳,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有刺史坐镇,皇甫敷何足道哉。」 「水战不同于陆战,愚听刘兄安排。」杨安玄笑道。 刘衷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让来拿来舆图铺在石桌上,指点着介绍道:「皇甫敷将营寨扎在鄀县南五里处,船只泊于江中,一半人马扎营在陆上,防守极严。愚昨夜率军偷袭,结果无功而返。」 「可曾想过火攻?」杨安玄问道。自领军以来,他数次火攻破敌,赤壁故事更是深入其心,所以看到水战杨安玄便想起火攻。 刘衷摇摇头道:「皇甫敷选择安营的地面江面宽阔,他所率的三百多条船分布得极广,纵火船难以接近。即使点燃一两只船,其余船只也能迅速避开,火攻的作用不大。」 「依你之见该如何破敌?」 孟龙符道:「主公率三千轻骑来援,与皇甫敷所部实力相当,正面破敌即可。」 杨安玄正色地道:「纵使能少伤亡一名将士,用计亦是成功。」 孟龙符抱拳恭声道:「龙符受教。」 杨安玄看向侍立一旁的钱磊,笑问道:「愚听闻你生了个女儿,恭喜恭喜,可把家人接到了襄阳。」 几年未见,钱磊唇边蓄起了短须,越发显得沉稳。听杨安玄发问,钱磊拱手答道:「多谢刺史关爱,仆打算过完年后再将家人迁来。」 杨安玄道:「村中若有人愿来,不妨带其一 同前来。雍州多有田地,每丁可实授田五十亩,十五税一,若垦荒地,两年无需纳税,你接家人时不妨与村人说说。」 东晋士族兼并土地严重,朝庭虽然有制丁男授田五十,但真正能分到的田地不足三十亩,而且多为贫瘠之地,至于税收丁男五石,还有杂捐杂役,差不多达到五税一的程度。 杨安玄在秋粮入库之后,宣布自明年开始十五税一,实施仁政减轻百姓负担,所以雍州百姓都希望杨刺史能永镇雍州。 钱磊笑道:「若是这样,仆恐怕乡人多半要来雍州了。」 杨安玄道:「不妨多带些船去,雍州百业待兴,就是缺人,多多益善。」 陈渔上前一步禀道:「主公,仆在鄢陵操练水师,曾训练儿郎们下水凿船。这两日与朝庭水师交战,仆见其中有两艘楼船,张旗帜、布号鼓,应该是发令所在。若能将之凿沉,朝庭水师定然大乱。」 杨安玄心头一动,想起两项造船史上先进的技术来,水密隔舱和车船技术。这两项技术都是唐时发明的,以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制造,杨安玄兴奋起来,凭借这两项技术将来雍州水军能够纵横江海,水战无敌。 陈渔见杨安玄面露喜色,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继续道:「主公命人送来的兵器极为锋利,仆让他们打造了百把凿子,挑水性好的儿郎下水训练凿船,卓有成效。」 当初俞飞投军,陈渔却投奔了杨佺期,虽说都是杨家人,难免隔了一层。后来杨佺期败亡,陈渔重归于杨安玄麾下。 陈渔自身水性了得,兼有俞飞照看,鄢陵筹建水师时陈渔被任为水师副督,游击将军。俞飞生性疏阔,对军务不甚在意,陈渔大权在握。 刘衷率豫州水师投奔襄阳,战船百艘、兵马千人,无论是从亲疏还是规模上都压了鄢陵水师一头。 果然不久后,杨刺史将鄢陵水师并入雍州水师,归刘衷统领,俞大哥从水师调走,自己虽被命为副督,但却换了统领,而且还有一个副督钱磊,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随着杨刺史势力大增,麾下官员升迁的空间越来越大,但同样投靠的人也越来越多,自己若不能趁时而上,就会被边缘化。 黄富被杨安玄委以重任,让陈渔危机感越重,当年黄富只是一名普通喽罗,如今权势隐在自己之上,自己若不能抓住时机,将来会被远远抛下。 此次随刘衷出战,陈渔苦思破敌之策,见杨安玄发问,忙将自己想到的办法说出。 「凿船?」杨安玄不习水性,对钻入水中凿开船底的战法不是很清楚,目光望向刘衷等人。 俞飞在鄢陵时见过陈渔凿船的训练,笑道:「仆在鄢陵时见陈渔带人下水凿沉过船,可行。」 钱磊也道:「不错,仆估计楼船的船板也不过两寸厚,若是凿子锋利应该能凿穿船底。」 杨安玄道:「既如此,明日陈渔和钱磊各带一队人,寻机凿沉楼船。」 陈渔见自己计策被采纳,十分高兴,遗憾的是让钱磊分去了功劳。 夜幕降临,皇甫敷守兵回营,杨安玄让刘衷趁夜将三千轻骑渡过江去,隐在鄀县北五里处的村中,派人暗中通知杨安远,明日午时一刻水陆同时发动进攻。 第二百九十二章速战速决 十二月五日,阳光直射在顺流而下的船只上,让人生出些许暖意。 陈鱼换上了一身水靠(1),站在船舷边,身后是二十名同样穿着水靠的兵丁,多是逐水蛟的旧人。 兵丁们拿着酒葫芦传递饮酒,江水冰寒冷彻骨,喝上两口烈酒可以御寒。 「兄弟们,杨刺史有令,若能凿沉楼船计中功一件,赏田四十亩。」陈鱼高声道,引得从旁经过的兵丁投来羡慕的眼光。 商鞅变法秦国建立系统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经过两汉演变,军功爵制变成了世袭虚封。 杨安玄深感普通军兵上升艰难,与王镇恶、胡藩、孟龙符等人经过多次商讨,最后杨安玄以唐代的十二转勋官制为参考,设立了雍州军功制度。 首先军功授勋,不论出身,凡立功者皆授勋,勋不为官,但享有相应官俸;其次根据战功高低授田;三则可以根据勋功降阶入仕为官。 将功劳分为三等,上功、中功和小功,每等级又细分四阶。以少胜多、破阵、破敌为上功,升一级,授田六十亩;中功是授田四十亩,两次中功升一级;下功授田二十亩,四次下功升一级等等;细化又有先登、斩将、斩首等对应哪等功劳。 众人足足商议了近月才将军功制度拟定,杨安玄让文吏在军中白话宣讲,让每个兵丁都知晓,具体核功则有专人负责,先报行军司马、再送州司马,然后要杨安玄签发。 军功制度在军中引发震动,对普通兵丁来说这是他们唯一踏入仕途改变家族的命运,所以杨安玄在编县破敌时麾下儿郎个个争先,唯恐失去立功的机会。 杨安玄同意陈渔凿船的计划,当即许诺若能凿破楼船算其立下上功,参战将士皆立中功。中功、赏地六十亩,众人听到陈渔的话无不欢喜。 陈渔的心头亦是火热,作为带队的将领,他要立上功的机会更难,在战场破阵、破城的机会不多,以少胜多更难,相比之下凿沉楼船显得更为容易。自己是游击将军,若是再升一级,便与俞大哥平齐,是五品的定远、宁远将军了。 鄀县,厮杀声自已初时响起,看着摇摇欲坠的鄀县西门,皇甫敷传令道:「擂鼓,全军出击,鄀县守不住了,咱们进城吃午饭。」 鼓声「隆隆」响起,身后江面上传来号角声,皇甫敷转头看向江面,雍州战船正顺江而下。 皇甫敷冷笑道:「等老子灭了鄀县,回头再来收拾你们。」 鄀县城四门,此时北门和南门内各有千名骑士整装待发,最前面是全身披挂的甲骑具装。 杨安玄和孟龙符从城头走下,一南一北走向轻骑前列。杨安玄纵身上马,高声喝道:「开城门。」 蹄声如同滚雷,皇甫敷惊得在马上立起身,往蹄声处张望。数百步外,杨安玄纵马挺槊,追星身披马铠,有如铁山般向前推进。 皇甫敷头皮发炸,惊呼出声道:「甲骑具装。快,撤回船上。」 号角声三短一长,朝庭兵马潮水般地朝江边退去。 江上的战船听到讯号,一半抵御雍州水师的进攻,一半则靠岸接救袍泽。 以重骑为锋,雍州兵马轻松地分割着朝庭兵马,杨安玄挥槊劈翻一名兵丁,看着面前连滚带爬逃窜的朝庭将士,眼中认过一丝不忍,只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容不下一丝怜悯。 皇甫敷用于攻打鄀县的步卒多达五千人,逃回江边的不足半数,不少兵丁看到雍州军挥刀杀来,扔了兵器跪地投降。 靠岸的船只不多,兵丁们争先恐后地往船上跳,皇甫敷的亲卫的护送上登上一条小船,小船向楼船驶去。楼船吃水深,不可能靠到岸边。 雍州轻骑已经追逐到岸边,那些接人的战船纷纷 离岸向水中驶去,不顾岸上哭嚎的士兵,有的兵丁直接扑入江中。 「放仗不杀」,随着雍州军的嘶吼,那些走投无路的朝庭兵将纷纷丢了手中兵器,被押着往鄀县方向走去。 与朝庭水师接战之间,陈渔、钱磊领着四十名水师悄然下水,朝着楼船方向潜去。 江面上争战已起,没有人留意到江水有人潜游,偶尔有人冒头呼气,茫茫江面上飘浮着不少杂物,根本无人注意。即使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江豚在嬉戏。 陈渔的水性极佳,能在水下潜游半盏茶(2)以上,他身边的将士比他差不了多少。 悄然浮上水面换了口气,陈渔朝楼船的方向望了一眼,相距不过二十步远了。 从腰间拔出铁锥和铁锤,陈渔朝身旁不远处的兄弟们打了个手势,利箭般地朝楼船底部射去。 皇甫敷带来的两艘楼船皆三层,高约三丈,吃水丈许,船上可乘兵丁四百,配有四架万钧神弩。 陈渔摸到船边,将铁凿搭在船体上,用力挥动铁锤,凿子入木三分。 此时,皇甫敷赐登上楼船,大声传令道:「往岸边靠,万钧神弩,准备发射。」 身旁参将提醒道:「将军,岸上还有不少咱们的兵马。」 皇甫敷恶狠狠地道:「逆贼猖狂,顾不了那么多了。」 此时,水下的兵丁先后靠近船身,陈渔以手示意,众人集中在船侧后方开凿。 凿船的震动惊动船上的兵丁,有人飞报皇甫敷,「水下有人凿船」。 片刻之后,船上跃下近百条身影,朝着陈渔等人扑去。 此时船体已经凿出窟窿,只是洞眼不大,往船内渗入的水不大。 陈渔看到船上有人跃下,心中大急,示意身旁的兵丁上前抵挡,自己将凿头塞进孔中,用力一别。 一块尺许长的船板被撬了下来,水流汹涌而入。另一侧,一名兵丁也撬下一块船板,进水速度显著提升。 一名朝庭的水兵朝陈渔扑来,陈渔身形往下一沉,手中铁凿举起,恶狠狠地朝那水兵腹中插去。鲜红的血涌出,染红了江水。 眼见船体开始倾斜,陈渔知道大事已成,掉头朝远处游去。楼船体积太大,下沉时会带起旋涡,若不远离很可能会被卷入水中无法逃脱。 十余丈外陈渔从水中冒出头,转脸朝后望去,只见楼船已经倾斜,船上的人惊惶失措,有不少径直跳进江中。 陈渔朝远处另一艘楼船望去,那艘楼船也在缓缓倾斜,看来钱磊也成功了。 皇甫敷避开倾倒的战鼓,心中又急又恼,楼船被凿,水师没有了指挥,这场仗输了。 远处号角齐鸣,雍州水军正拼命冲来,自家战舰看到楼船倾歪,慌了手脚,各自为战,有的甚至朝后退却。 「将军,快些弃船离开」,身旁亲卫不容分说架起皇甫敷的胳膊,拉着他从一侧登上艨舯舰。 皇甫敷随着亲卫弃楼船登艨舯,艨舯舰驶出二十余丈远,楼船倾覆,缓缓朝着水下沉去,朝庭的官兵发出惊恐的呼声。 远处,刘衷看到朝庭水师的两艘楼船倾覆,高声传令道:「擂鼓,直撞过去。」 借着水流,雍州舰队如同射出的利箭般直撞向朝庭的船只,猛烈地撞击把不少人从船上震落水中。 紧接着,箭如雨至,狼筅扎来,朝庭官兵抵敌不住,向后退走。 皇甫敷本来还想继续指挥战斗,眼见己方一艘艘战舰顺江逃走,只得长叹一声,对操舟的兵丁下令道:「走。」 河岸,杨安玄命杨安远率军打扫战场,自己与孟龙符带了轻骑继续南下,直扑皇甫敷的驻营。 驻营在南面五里,有千余兵丁在防守,有逃回的兵丁告知战败的消息,驻守军营的将领忙下令关闭营门,加紧防御。 雍州轻骑一路南下,遇到奔逃的朝庭兵丁,杨安玄下令放缓马步,驱赶着这些逃兵往军营跑。 等到看到军营时,前面奔逃的官兵有二百余人。这些人奔向营门,高声呼喊开门放他们进去。 守将陈奇站在高台上,看着百步外缓缓驰来的雍州轻骑,哪敢开门,传令让这些兵丁绕道后营。 杨安玄见营门没有打开,知道自己计划失败,道:「守营的将领倒也谨慎,知道不能打开营门。」 孟龙符请命道:「主公,愚愿率军破寨。」 「要速战速决,否则等皇甫敷的水师回归,免不了一场苦战。」杨安玄看了一眼前方绕营而走的朝庭兵马,眼中凶光一凝,传令道:「射那些绕走的兵马,逼他们闯营。」 箭如蝗至,从两则射往逃走的朝庭兵马,逼得那些人不得不再度集中在营门之前。那些兵丁见逃生无路,哭声振天,有人用手中兵器开始砍刺营门,想打开一条缝隙逃进营中。 营中的兵丁举着弓箭、拿着刀枪实在不忍朝自家袍泽身上下手,很快寨门和栅墙被砍出大大小小的破洞。 陈奇知道守不住了,若让寨外的兵丁继续砍下去,不用片刻营寨就要打开了,他看见雍州兵马前列是披着马铠的重骑,顺着缺口站入营中将士根本无法抵御。 若是下令朝寨外的将士攻击,或许能拖延一时,可是事后朝庭怪罪兵败之责,自己百分之百要当替罪羊,砍头平息众怒,左右是死,不如为自己求个活命之机。 想到这里,陈奇一咬牙,高声喝道:「打开寨门,本将要出营迎敌。」 寨门打开,外面的兵丁一涌而入,杨安玄马槊前指,重骑在前,轻骑在后,蹄声隆隆朝着大营杀去。 陈奇带着亲兵迎了出来,杨安玄颇感意外,这名将领好有胆气,居然想用几百步卒迎战自家吗?莫非要求死不成? 隔着尚有二三十步,陈奇从马上翻落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陈奇愿降。」 杨安玄哑然失笑,道:「倒是个聪明人,拿下大营,莫伤他性命。」 主将降了,营中兵丁几无反抗,一声「放仗」纷纷弃了手中刀枪,跪地投降。 杨安玄让命人将降兵聚拢在大营东面,自己和孟龙符带人潜在西面,想趁皇甫敷的水师败逃至此,再冲杀一阵。 不料营中有兵丁逃出,水师刚停靠到岸便逃上船去,于是皇甫敷不敢稍停,直接带着残兵败将往南逃走。 一口气逃回夏口,皇甫敷命人收拢兵马,出征三百余艘战船,只剩下一半,连两艘楼船都倾覆江中;随行一万兵马逃回的不足四千,粮草辎重损失三分之二以上。 虽然夏口驻有四千兵马,但多是老弱,皇甫敷无力再对襄阳进攻。正准备派人给冯该送信,当阳送信的人到了,得知冯该兵败编县,病倒在当阳,皇甫敷面如死灰。 此次攻打雍州,大败而归。 第二百九十三章稳打稳扎 姑孰,派出冯该率军讨伐雍州后,桓玄感觉天下大握,只等时机成熟便可代晋而立。 姑孰城东五里有楚山,山幽林深,林木葱郁,当年桓温喜山色美景,常召名士和幕僚,携歌伎登山饮酒作乐。 姑孰产白苎麻,女子织造白纻布,以简单的舞蹈动作来赞美自己的劳动成果,此舞盛行于三国吴国,从民间流行到宫中,。 桓温喜看白纻舞,桓玄自然要秉承父志,每次登山作乐必让歌女吟咏白纻词,跳白纻舞。 舞女身穿白纻丝织成的长袖舞衣,有如轻纱般飘逸,回旋、起伏婀娜多姿、曼妙无比。 桓玄饮着美酒,却想起十数年前那场令他胆颤心惊的宴会来,司马道子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自己「桓温晚来欲作贼」,自己吓得伏地流汗不已,此为生平恨事。 如今司马氏的性命操于己手,当时自己要杀司马道子被朝臣所阻,只将他流放到安成郡。如今时过境迁,自己焉能留这个祸害在世。 宴后,桓玄派人给看管司马道子的御史杜竹林送了封密信,杜竹林收到密信后以毒酒鸩杀司马道子,桓玄算是报了当年之仇。 ………… 雍州军在鄀县休整一日,杨安玄让杨安远和阴绩继续打扫战场、收拢残兵、船只和辎重,自己和孟龙符先行乘坐战船返回襄阳。 逆汉江而上,船速并不快,杨安玄难得放松心情,站在船头观赏两岸风景。 身旁刘衷有些感慨地道:「可惜未能将两艘楼船留住,不然雍州水师实力大增。」 杨安玄想起前日念及的水密隔舱和车船技术(1),刘衷在京口入巡江营后一直任职水师,下过苦功研究战舰,听杨安玄提出的两项改进船只技术,惊呼道:「安玄这两术能大大改进战舰,假以时日雍州水师当无敌于天下。」 「刘兄,改进船只之事便交于你,愚亦想早日看到效果。」杨安玄笑道。 到达襄阳后,杨安玄匆匆处理了一下政务,第二天便和孟龙符率领轻骑渡过汉江直奔山都。 已然先行到达襄阳,住在驿馆中的孔鲜得知消息已晚,杨安玄已然离开了襄阳城。 山阳,被委为宁远将军的张诞向杨安玄汇报军情,「秦军取顺阳城后,南阳杨太守驻军冠军城,十一月初与秦军有一场交战,杨太守不敌退回冠军城。」 杨安玄一皱眉,他交待三叔杨思平只要据城而过,不要轻易出战,可是三叔却违抗自己的命令。 当年杨佛嵩叛恶,作为河南太守的父亲曾率军截击,结果在潼关前被姚崇所败,三叔亦在军中,估计是旧恨难消。 「秦军得胜之后,杨佛嵩率军南下,攻打酂县,鲁太守坚守不出,秦军连攻五日不能破城。」张诞道:「愚接到鲁太守求救的文书后,率军进驻阴县,准备牵制秦军。」 杨安玄点点头道:「张将军临机决断,做得不错。」 张诞露出一丝笑容,他在北府一众将官中并不起眼,只是六品江都长,投奔雍州后杨安玄升迁他为五品宁远将军。张诞明白,杨安玄此举是千金市骨,希望借己招引北府将领前来投靠。 秦军北来,这是张诞投奔雍阳的首战,张诞当然不想在杨安玄心中留下坏印象,率领两千兵马驻守山阳后,派出侦骑打探酂县情报,收到鲁宗之的求救文书后不敢怠慢,当即出后前往阴县。 杨佛嵩得知雍州援军到来,又接到辛恭靖率军到达郦县的消息,生恐被劫断后路,率军返还顺阳城。 张诞得知冯该和皇甫敷的水陆两路大军都败在杨安玄手中,对自己当初投奔雍州的决定深感庆幸,看来传言非虚,杨刺史确实是继谢献武之后的又一名将。 杨安玄让张 诞率两千步卒随他出征顺阳,同时通知冠军城中的杨思平前来汇合,给郦县的辛恭靖送信让他准备截击秦军退路。 大军逼近顺阳城三十里处,杨佛嵩已经收到侦骑的禀报,雍州兵马约五千人,轻骑两千,统军的是雍州刺史杨安玄。 杨佛嵩与杨安玄在洛阳城下交过手,领教过杨安玄所部的坚兵利器。杨安玄两次援救洛阳大败秦军,让杨佛嵩对这个年轻的将领十分重视,认为杨安玄之勇不在其父杨佺期之下,谋略犹在其上。 思谋一阵,杨佛嵩下令,将顺阳、南乡两处百姓掳往丹水,一旦战事不利让丹水守将先行将百姓掳归上洛,至少能有所收获。 十二月十三日,杨安玄率军来到顺阳城下,共六千兵马。从襄阳带来两千骑军,其中重骑四百;张诞所部步卒两千;鲁宗之派其子鲁轨率南乡郡兵马一千随行;杨思平从冠军城率军一千汇合。 杨佛嵩在城头看着晋军安营扎寨,并没有打算冲杀一阵,他此次出征天王姚兴只给了五千轻骑,驻守南乡、丹水各分去千人,顺阳城中只有三千轻骑。 他知道杨安玄在洛阳击败齐王姚崇时缴获了不少甲骑具装,若是正面交锋杨安玄以重骑为锋,自己只能退避。 顺阳城南五里,雍州军大营。 大帐,杨安玄召聚众将,把丁全派人送来秦军将百姓掳往丹水的情报告诉了众人。 淝水之战后,朝庭收复了不少失地,但胡骑仍不时入境抢掠财物掳走百姓,东晋朝庭根本无心也无力抗争,豪强纷纷招募百姓 筑坞自保。 杨思平道:「看来杨佛嵩有意退走,让辛太守率军产前往丹水,劫断他的退路。」 杨安玄叹道:「杨佛嵩是骁勇宿将,赢他不易。而且秦国兵强马壮,一旦秦军大举来犯,雍州恐怕难以抵敌。眼看就要过年,将士思归,所以愚想逼走杨佛嵩了事。」 杨思平怒道:「安玄,你莫非忘了当年汝父因他贬职新野,此仇焉能不报。」 杨安玄沉下脸道:「军帐之内只尊将令,不论私情。」 看到杨安玄阴沉的脸,杨思平心中一突,不敢再多言,退到一旁。 「当然,校量一番难免,要不然杨佛嵩怎会知难而退。明日辰时出战。」 众将齐声应诺。 辰时,号角连天,雍州军营出动兵马三千,一千轻骑、二千步卒在城外摆下雁形阵,等候城中杨佛嵩出战。 杨佛嵩率轻骑两千出城,仇人见面不用多言,轻骑互凿,杨佛嵩人马虽多但兵器不如,丢下百余具尸体回归城中。 杨安玄派使者送信给杨佛嵩,声称正旦将至,将士思归,愿放杨佛嵩回返上洛,但丹水百姓要留下。 子时,杨佛嵩打开北门,率军离开顺阳城前往丹水城。杨佛嵩当然不会真的按杨安玄所说留下百姓财物空手而回,等杨安玄率军赶至丹水城时,杨佛嵩掳了四千余人带着大量的财物回归上洛。 杨安玄率军追击,于商南与杨佛嵩的伏军相遇,一场激战,损折数百人。 暗卫送来谍报,秦齐王姚崇率一万轻骑正兼程赶来接应杨佛嵩,杨安玄下令退回丹水县。 秦军掳走百姓回归上洛后,杨佛嵩与接应他的姚崇一同前往长安觐见姚兴。 姚兴问过战况,不以为然地道:「杨安玄自顾不暇,朕料他无胆进犯疆土,与朕作对。等到平定魏贼,朕会派你率精兵夺取雍州,遂平生之愿。」 正如姚兴所料,杨安玄不敢趁机夺取上洛,相较秦魏,雍州的实力不足挂齿,只有趁秦魏相争的空隙,抓紧时间发展壮大。 只需三年时间,杨安玄自信地望向长安方向,自己便再不用像 现在一样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到时再与秦军决一雌雄。 让辛恭靖、杨思平各自率军回归,又让张诞率军二千镇守丹水城,派孟龙符率一千五百轻骑赶往绥阳支援王镇恶,杨安玄自己赶在年前回归了襄阳城。 四路大军攻打襄阳,三路已经败归,雍州百姓都松了口气,这个实心为民的杨刺史没事就好,咱们百姓还得靠着他过几年好日子呢。 朝庭命冯该率军讨伐雍州,绝大多数士族门阀都不看好杨安玄,暗中做准备迎接朝庭大军,甚至有人准备里应外合献襄阳立功。 等到得知冯该、皇甫敷大败,这些世家傻了眼,连忙焚毁了私通朝庭的书信,准备了钱粮向杨刺史献媚。 杨刺史回归襄阳后又马上率军前去迎战秦军,众人想送礼都没找到机会。不过这次众人对杨安玄有了信心,果然不到半个月,便得知秦军退走上洛,杨刺史收复了失地。 世家门阀比普通百姓消息更为灵通,知道京城桓玄有意篡位,乱世已然来临。虽然他们对朝庭谈不上多少忠心,但情感上多少有些偏向司马氏,毕竟这些世族受皇恩已久。 杨刺史镇雍州,应该能保一方平安,乱世之中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想起永嘉南奔,胡人视汉人如猪狗的情形,这些世家门阀清楚地认识到自家应该如何选择。 十二月二十六日,杨安玄风尘仆仆地回到襄阳城,得知大哥杨安深带着母亲和妹子杨湫来襄阳城过年团聚。 杨安深被委为义阳郡主簿,相比杨思平、杨孜敬、杨安远等人,他走得是文职,官阶亦有不如。 杨安深知道自己因为何氏之事与三弟起了嫌隙,虽然关系有所缓和但裂开的缝隙弥合不易。 如今三弟坐拥一州之地,便连朝庭大军也难动他分毫,将来前程远大,自己可是他的亲大哥,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三弟首先应该想到自己。 随着杨安玄的地位变化,何氏对杨安玄越发畏惧,把她那点小心思深藏在腹中。得知雍州军大败朝庭兵马,何氏鼓捣着丈夫接了袁氏和湫儿去襄阳过年,杨安深欣然同意。 让何氏不满的是卢氏带着女儿也随同前往,杨安深知道三弟对何氏不满,对嫂子侄女充满同情,所以对卢氏和女儿的态度转变,卢氏又又有了身孕,杨琳脸上也多了笑容。 身为刺史,杨安玄感觉一个字,「忙」。每天卯时入衙,要忙到酉时才回宅,大堂外还有一大堆人抱着文书等他审批。 杨湫看到一脸疲惫的三哥,心痛地埋怨道:「三哥,你不是总说知人善任吗,怎么自己什么事都要做。」 杨安玄苦笑道:「三哥是刺史,有些事不能假手他人。湫儿,等正月得空,哥带你逛街去。」 杨湫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想起三哥带着自己游玩的往事,那副七巧板和三哥送自己的玩艺都珍藏在她的箱中,偶尔还会拿出来玩耍。上次琳儿看到七巧板,自己都没舍得给,只是找木匠另做了一副给她。 看了一眼唇边生须的三哥,杨湫泛起心酸,低语道:「多谢三哥。湫儿已经长大,能够自己逛街了。」 杨安玄看着亭亭玉立的杨湫,感叹道:「是啊,湫儿长大了,不再要跟着三哥,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三哥」,杨湫娇嗔着不依,羞红了脸颊。 第二百九十四章飞雪迎岁 眼看就要过年,桓玄命人将他收集的书画珍玩装船,准备带着前往建康。 身为太尉,总百揆,朝庭的实际掌权人,正旦大朝当然要与众臣齐聚,接受朝贺。 正月期间,要举办、参加宴会,联络与世家门阀间的感情,为篡位奠定基础。 这些珍玩是比起进京前足足多出三倍,是巧取豪夺所至。桓玄听到谁有好字画、好玩艺,便派人上门索要,遇到不好强夺的,桓玄便想出一招「蒱博而取」的歪招:借助赌博,将宝物讹进自己手中。 入驻姑孰,桓玄命人重修太尉府,派遣手下四处搜寻假山苗木,掘果移竹将四周百姓家的景致移进他的府中。太尉府内景致美不胜收,周边百姓却怨声载道。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舒畅,桓玄时常举办酒宴,每天能食半只羊。应了那句「心宽体胖」的话,桓玄的体重激增了一倍,早就超过了三百斤。在阿谀奉承者的嘴中,桓玄的体型成了魁梧绝伦,天生异秉。 歪卧在锦榻,桓玄手中把玩着一只玲珑玉虎,虎长半尺,羊脂美玉圆雕而成,最难得的是虎头虎躯有天然黄色斑纹,越发显得栩栩如生。 桓玄得到后每日盘玩,爱不释手,马上要离开姑孰进京也不肯装入箱中。 一名侍官匆匆上殿,近前躬身施礼道:「禀太尉,冯将军呈来战报。」 桓玄在侍从的掺扶下坐正身躯,将玉虎放在身前案几上。有侍女接过信递上,桓玄笑道:「算算时日冯该也应该夺取襄阳了,年前再无大事矣。」 打开信细看,桓玄变了脸色,把信团成团扔了出去,怒吼道:「三万大军损折过半,冯该该死。」.五 狂怒不已的桓玄推倒身前案几,那只玉虎从案上摔落于地,碎成数块。 殿中侍从吓得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生恐桓玄牵怒丢了性命。 看到玉虎摔碎,桓玄又气又疼,挣扎着起身,肉山向前移动,震得地板颤乎。 走到摔碎的玉虎旁,桓玄侧头一看,玉虎碎成三截,虎头滚落。 「走,去建康」,桓玄带着一股寒风离开了姑孰城。 冯该大军讨伐雍州失利的消息很快在京传开,杨安玄是继谢献武之后的又一名名将的议论在酒馆茶肆中再度兴起,风浪暗中涌动,有心人各怀心思。 乌衣巷,谢府。 自桓玄掌权以来,谢府门前冷清了许多,往日车马如龙、挥袖如云的场景不见了。当初桓玄进京,想要借宿谢府,被谢混所拒,明眼人便知谢家得罪了桓玄。 桓玄任命朝庭官员,琅琊王家有王谧任中书令,太原王家的王愉出任会稽内史,而陈郡谢家除了原本是桓玄麾下参军的谢瞻被任为尚书郎,还有便是桓玄借以打击司马道子父子声望提拔著作佐郎谢裕为黄门侍郎,谢家人几无升迁。 谢家以谢安之孙谢混为首,这位望蔡县公、驸马都尉生性孤高,自不会做逢迎桓玄之事,每日只与子侄辈在府中清谈玄理,宴饮歌咏为乐。 谢府占地数百亩,宅院众多,分房分系而居。谢安在世时喜欢山林情趣,在宅中引水聚石、植树种竹、悬蔓垂萝,景致十分幽美。 宅西是谢安子孙居所,宅后有池,池名忘忧,有榭立于池畔,夏中赏鱼、冬至观雪,别有风味。 昨夜一场大雪,大地粉妆玉琢,谢混召集族中子侄在枕水榭中饮酒赏雪,吟诵诗赋。 谢灵运最出风头,一句「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引得众人轰然喝彩,谢混亲自斟酒与他。谢灵运仰头一饮而尽,脑中闪过鸡笼山上杨安玄迎风而立的身影,此情此景,不知这位杨小窗能写出什么佳句。 九曲桥跨水而立,谢瞻披着青色狐裘缓缓行来, 一名侍从为他撑着油纸伞遮挡风雪。 暖榭围着锦幔,榭角放着炭盆,上面温着美酒,整个榭中温暖如春,浓郁的酒香让人醺醺欲醉。 有侍女接过谢瞻身上的皮裘,谢瞻向谢混施礼,按辈份他是谢混的侄儿。 谢混示意侍女斟上热酒递给谢瞻,笑道:「宣远(谢瞻字),一路风雪,且饮杯热酒去去风寒。」 谢瞻谢过,接酒在手,又对着周围众人示意,这才将酒饮下。 谢灵运拉着谢瞻在身旁坐下,笑道:「十三哥,朝中有何消息。」 谢瞻六岁能文,善写文章,辞采之美,与谢混、谢灵运齐名,他与谢灵运同年出生,只是月份稍大,两人感情深厚。 众人都看向谢瞻,谢瞻是楚台尚书郎,消息灵通,朝堂消息谢家人都从他嘴中得知。 「桓太尉要进京了。」谢瞻夹起一片羊肉,在热汤中涮着。 谢混脸色一凝,谢灵运不屑地道:「马上要过年了,桓太尉是要来主持正旦大庆了。」 谢瞻将烫熟的羊肉放入嘴中,咀嚼着咽下,这才放下筷子继续道:「桓太尉派冯该讨伐雍州,兵败了。」 「什么?」惊呼声四起。 谢混也瞪大了眼睛,道:「冯该带走一万兵马,又聚合荆、江两州兵马,兵力将近三万,居然败在杨安玄手中?杨安玄才取雍州不满七个月,雍州能招募了多少兵马?」 谢灵运脑中闪过那句「铁马冰河入梦来」,一时间呆坐无语。 「具体情况尚不知晓」,谢瞻缓缓语道:「听说秦国也派出了兵马,占据了南乡郡一部,杨安玄击败冯该后北上收复了失地。」 谢灵运心中不是滋味,世人将杨安玄与祖父并列,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杨安玄,只是杨安玄数次战绩可圈可点,锋芒毕露,如今连接桓玄派去讨伐的大军都败在他手中,莫非杨安玄真能与祖父并肩。 谢灵运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能执掌北府军,像祖父一样率军北伐收复故土,可是现在成了泡影。祖父创建的北府军随着刘牢之的逝去已然成为往事,那些百战将军或死或逃,再难与桓玄相抗衡。 枕水榭中寂然无声,过了片刻,谢混叹道:「弘农杨家,中兴有望了。」 皇城,式乾殿。 琅琊王司马德文踏出殿门,宫人抬来肩舆请他入乘,司马德文摆摆手,顺着殿侧长廊朝前走去,漫天风雪扑面而来,寒意陡生。 走过西堂,司马德文站在太极殿前,风雪之中太极殿红墙金瓦、画栋雕梁,越显庄严肃穆。 雪落无声,司马德文的心头却如同被厚雪积压般沉重,他从东堂得知,太尉桓玄要进京了。 脑中闪过「逆贼」两个字,却不敢宣诸于口,皇叔司马道子被他鸠杀,朝堂众臣居然装聋作哑,司马氏的江山要亡了吗? 想到殿中那个冷暖不知的兄长,司马德文露出一丝苦笑,难道是天意,就算亡了江山皇兄也不知道悲伤难过,浑浑噩噩也好。 一阵寒风扑来,将头顶的油伞吹开,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点点,让司马德文感到晕胀的头脑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他从东堂还得知一个消息,杨安玄击败冯该大军,守住了襄阳城。 司马德文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杨安玄曾做过东宫侍读,还教过自己射箭,说起来与自己有一份情份在。 当年的四大侍读,除了羊欣投向桓玄,出任平西主薄外,谢混闭门家居;禇秀之是自己王府中的从事中郎;杨安玄坐镇雍州,这三人都与桓玄关系冷淡,莫非是父皇在天之灵不忍见江山倾覆,留下一线生机。 回到王府,司马德文派人请谢混过府饮酒。谢混是他的姐 夫,两人时常往来,桓玄留在京中的耳目也不会在意。 王府后院有楼名凌云阁,楼有五层七丈,坐于楼顶可将方圆数里尽收眼底。 司马德文五楼之上设宴,宴请望蔡县公谢混,从事中郎禇秀之作陪。三人围炉而坐,开南窗赏雪,边喝边聊。 侍从被打发至楼下守候,楼上除了三人外再无他人。司马德文敬了杯酒,叹道:「江山如旧,只是孤不知明年还能否与两位安坐饮酒。」 司马道子被鸠杀的消息传来,司马德文连日夜难安寝,生怕桓玄篡位先将自己杀害。 禇秀之愤然道:「桓贼骄yin狂竖、欺凌朝庭、倒行逆施、暗藏祸心,可恨朝堂诸公迫于***,不敢奋起抗争,奈何奈何?」 司马德文轻语道:「雍州杨安玄,先帝在时结与恩义,如今坐镇雍州,击败桓玄大军,孤有意效三国故事,以天子名义给杨安玄密诏,让他起兵讨贼,你们以为如何?」 谢混苦笑道:「杨安玄虽胜冯该,但雍州实力弱小,怕无力兴兵清君侧。一旦事情泄漏,反而于王爷不利,王爷慎之。」 司马德文叹了口气,端起杯喝了一口闷酒。 禇秀之道:「杨安玄与汝南太守阴敦是结义兄弟,阴敦本是王府内史,得王爷相助才出任汝南太守,王爷何不暗中将用意告知阴敦,让他替王爷向杨安玄传话,岂不更为妥当。」 司马德文笑道:「妙哉。」 谢混想起当年华林园赏菊之事,王谢两家都与杨安玄起了嫌隙,自己误会杨安玄想争夺晋陵公主,后来发现是场误会,自己被小人挑拨。 杨安玄如今对皇室来说举足轻重,他若举旗反对桓玄或许能给皇室带来一线生机,想到这里,谢混道:「昨日公主向愚提及,鄱阳公主年岁渐大,该给她物色夫婿了。」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透。司马德文慨然道:「杨安玄若能挽狂澜于既倒,天子定不负他。」 乌衣巷,东安伯府。 郗恢散朝归家,来到书房,吩咐把长子郗晔和五子郗浩找来。 桓玄入主朝堂,郗恢的祠部尚书之职没有变更,但朝堂上充斥着桓氏族人和桓玄的亲信,他直接被无视了。 眼见桓玄一步步迈向篡位,作为司马氏的忠臣,郗恢心急如焚,可放眼朝堂,王家投靠桓玄,谢家闭门不出,其他世家门阀或投靠或远避,明哲保身,而北府军已成过眼烟云,外镇皆是桓玄亲信,唯有雍州杨安玄可用。 当得知雍州军大败桓玄派去讨伐的兵马,郗恢心中暗喜,朝堂之上众人面前不敢露出喜色,回到家中忍不住笑容满面。 郗晔和郗浩来到,施礼后看到父亲笑容满面,郗晔问道:「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安玄在编县、鄀县大败冯该和皇甫敷大军,桓玄要睡不安稳了。」郗恢捊须笑道。 当年杨安玄在扬口救下郗恢一家,郗晔等人对杨安玄都心存感激。郗晔笑道:「大人慧眼识人,安玄不负重望。」 郗恢得意地点点头,道:「为父身为大中正,为国选用人才不在少数,唯安玄最合为父之意。当年为父评其「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期以文靖公比肩,现在看来为父这双眼睛还算识人,哈哈哈哈。」 郗浩恭维道:「大人卓识远见,少有人及。」 郗恢叹道:「卓识远见,为父还算不上,不过未雨绸缪,为父对你们倒有番安排。」 捋了捋胡须,郗恢沉吟片刻道:「桓玄之心路人皆知,为父身为晋室忠臣势必与其抗争到底,怕是生死难料。」 郗晔和郗浩脸色一白,郗浩想要开口相劝,被郗恢摆手示意。郗恢道:「为父想在年后为你 们兄弟谋求外任,晔儿是长子,可前往广州高凉郡任太守;德儿前去宁州建宁郡同乐县为县令;循儿京中为官,就让他仍留在京里;恢儿暂回高平老家,打理族业。」 「至于浩儿你,当初为父曾向杨安玄提及,让你前去汝南,后来并未兑现。如今安玄是雍州刺史,你便前去襄阳投奔他,有为父的情面,想来他不会薄待于你。」 郗浩面露喜色,躬身应是。郗晔心道,父亲还是最疼五弟,自己虽然前往广州任太守,但广州地处偏远,怎及襄阳繁庶。父亲对杨安玄有大恩,五弟在襄阳的日子肯定逍遥自在。 第二百九十五章谈婚论嫁 十二月二十九日,襄阳,刺史府,孔鲜终于见到了杨安玄。 「杨刺史,要见你一面真是不易啊。」孔鲜略带抱怨地道。 杨安玄苦笑道:「孔兄,你也看到了,堂外还有不少人等着呢,愚都忙得发晕了,你还说风凉话。」 孔鲜知道杨安玄确实很忙,他来过数次都没排上见面,这还是看到张锋让他替为通传才插队得见。 「杨刺史,愚这次求见有两件事。」孔鲜正色地道:「一是家父决定应杨刺史之请,明年二月动身前来襄阳,主持推广儒学之事。」 杨安玄喜道:「奉圣亭侯肯来,实乃儒林幸事。愚要广修学庠,招才学之士执教,整理失散的典籍,命官吏劝学竞业……」 孔鲜兴致勃勃地与杨安玄讨论起来,如何推广传承儒家文化,因材施教,广为施教。 两人足足说了一刻钟,孔鲜才意犹未尽地住嘴,道:「愚这次来还有件私事,便是替舍妹转交几封信给杨刺史。」 张锋上前从孔鲜手中接过信交给杨安玄,厚厚一叠,封皮上娟秀的字体,杨郎安玄亲启,鲁郡苗缄。 杨安玄手指抚在信上,脑中浮现出孔苗的样子,既有泰山之上娇黠调皮,又有鄢陵再见的柔弱无助。 「舍妹十月病倒,若不是杨刺史托愚转交一封书信给她,怕是已然命丧九泉。」孔鲜的话中带着浓浓的怨气。 杨安玄一惊,问道:「现在可好?」 「收信后已经好转,正在慢慢将养身体。」孔鲜对着杨安玄拱手道:「家父母让愚向杨刺史要一个交待。」 杨安玄持信的手一紧,这叠信是少女满满的情思,让自己怎能又怎忍拒绝。 自己穿越到东晋,不可以超脱时代而活着,注定了自己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就是说,自己想要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伴侣的可能性极低,这个年代多数人都是先结婚后相恋。 孔苗对自己情根深种,自己并不讨厌她,既然找不到深爱的人,能得到爱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母亲体谅自己,没有强行替自己允诺亲事,若是真要替自己作主,难道自己还要违逆不成。 孔鲜见杨安玄沉默不语,怒道:「杨安玄,你若无意,当日为何赠诗于舍妹,致使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那叠信中最后一封,是她带病书就,赶在愚来襄阳之前交给愚的。」 杨安玄放下信,整理衣衫,对着孔鲜深揖道:「孔兄,能娶令妹为妻,实乃安玄之幸。请孔兄随愚入宅,拜见家母,愚这就向家母禀明。」 孔鲜转怒为喜,起身还礼道:「礼当如此。」 杨安玄带着孔鲜入后宅拜见母亲袁氏,袁氏有些莫名其妙,以为来人是儿子的好友,跟阴敦相仿。 待得知杨安玄有意向孔家求亲,来人是孔家长子,袁氏喜极而泣,连忙叫来杨安深,让他出面款待孔鲜。 杨安深有些意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三弟自己不声不响地结了亲,自己作为长兄居然不知。 不过,杨安深不会傻到出言反对,孔家可是圣人之后,儒林旗帜,自家能与孔府攀亲,实是生辉不少。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杨安玄送孔鲜出府,两人相互揖别。 孔鲜叮嘱道:「安玄,你家既已应允亲事,还望你早些让人前往曲阜提亲,也好让苗儿安心。」 聘娶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杨安玄道:「孔兄,年后愚便请族中尊长前往曲阜提亲,孔兄不妨在信中先告知家中。」 孔鲜也知杨安玄确实忙,叮嘱杨安玄派人前去提亲之前先告诉他,好让孔 家事先做好准备。 转眼便是除夕,杨湫带着仆女洒打门庭,杨琳跟在姑姑身边跑进跑出。 卢氏有了身孕,袁氏让她多多休息,让何氏准备椒柏酒、桃汤等物,杨安远的妻子岑氏也来相帮。 袁氏抱着孙儿杨辉,与董氏坐在厅堂正中闲话,听着宅中纷乱的忙碌声,笑道:「如今安玄要议亲了,奴也算对佺期有个交待。」 董氏想着儿媳岑氏,这都快半年过去了,怎么还不见有身孕,是不是要张罗给儿子纳门妾。 听到袁氏的感慨,董氏笑道:「可不是,这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就剩下湫儿还没议亲了。奴听说刘府派人提亲,姐姐没有答应?」 袁氏叹道:「安玄答应湫儿这丫头,替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他一天忙到晚,也不见把妹子的事放在心上。」 董氏讨好地笑道:「安玄是雍州刺史,这一家子老小都仰仗着他。这孩子从小就稳重,最喜欢湫儿,他既然说过为湫儿找个好婆家,定是不会错的。」 杨辉听到姐姐在院中的笑声,顿时坐不住了,扭动着身子要跳下去。 袁氏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拉了拉他身上的衣服,叮嘱身旁的仆妇道:「小心看着,别摔了。」 看着杨辉跑出厅堂,袁氏起身道:「妹子,陪我到厨房看看,何氏做事毛躁,我不放心。」 董氏知道何氏不是省油的灯,生恐自家儿媳受了欺负,连忙起身道:「安玄最喜欢奴做的糕点,奴做上几样给他尝尝。」 除夕守岁,杨安玄三兄弟难得聚在一处饮酒。内堂,袁氏、董氏,杨安深一妻一妾卢氏和何氏,杨安远的妻子岑氏,还有杨湫,带着杨琳和杨辉。 爆竹声响,杨安深带着两个弟弟入内堂拜年,然后依次见礼,杨琳、杨辉磕头讨要厌胜钱。 杨安玄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两枚金钱放到杨琳手中,想起几年前还在给杨漓、杨湫两个妹子发厌胜钱,转眼间就轮到侄辈了。 时光如梭,逝者如斯夫。…… 新年第一缕阳光照入东堂,群臣拜伏于地,向着高坐在宝座上的天子山呼万岁。 桓玄站在天子下侧,俯望着跪拜在地的群臣,仿佛众臣朝贺的是自己。 元兴二年,桓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当除旧迎新。 桓玄信心满满地要改朝换代,卢循却跳出来败了他的兴头。永嘉太守卢循派司马徐道覆率军攻打东阳郡(浙江金华)。徐道覆是卢循的姐夫,素有胆识,勇气过人。 收到王愉的告急文书,桓玄发现身边无可派之将。桓氏宗亲被他分派各州,桓修坐镇京口亦不能擅离;麾下大将冯该兵败病倒当阳,皇甫敷退守夏口,只剩下吴甫之要守卫京城。 桓谦建议道:「抚军参军刘裕屡败孙恩,何不派他率军平定卢循。」 桓玄知晓刘裕的骁勇,刘牢之反叛时刘裕态度鲜明地加以拒绝,而是辞官回了京口,所以桓玄诛杀北府诸将时没有杀刘裕。 桓修被任为徐兖刺史,收拢北府人马,知道刘裕的骁勇,招募他为抚军参军,刘裕便在桓修麾下统领北府军。 实在无可用之人,桓玄下诏让刘裕率军五千南下平叛。刘裕领命出征,随行将领除了老虞丘进外,还有孟龙符的兄长建武司马孟怀玉,镇军行参军到彦之、会稽孙处相从。 正月八日,孟龙符率二千轻骑赶赴绥阳。王镇恶与孟龙符商议后,于正月十日突袭驻兵兴山的苻宏大军。 四百重骑为锋,一千六百轻骑为翼,二千步卒押后,激战半个时辰,苻宏败走。至此,四路攻雍大军全部败逃。 正月十九日,刘裕于东阳败徐道覆, 一路追击到永嘉郡,斩卢循部将张士道。 收到刘裕报捷的战报,桓玄自命大将军。二月初五,下令诛杀冀州刺史孙无终,至此刘裕成为新一代北府将领名副其实的领头人。 桓玄自觉声望不如父亲,其父桓温当年三次北伐树立赫赫声威,于是桓玄准备仿效其父率兵北伐。 三月一日,桓玄上疏天子,请伐秦国,收复长安。 大将军桓玄下令,整顿各州兵马,整饬辎重,修造刀枪,收集粮草,督造船只,做出北伐的姿态。 五天后,消息传到襄阳,众人都十分紧张。桓玄要伐秦国,势必从襄阳经过,届时襄阳如何抵御朝庭的十万大军。 杨安玄一针见血地指出,桓玄根本不可能北伐,他不过是在自编自导地虚张声势,为篡位造势而已。 「桓玄夺取京城,随行所带荆、江兵马四万,收拢北府残兵三万余,加上京中六军,不过十万余人。」杨安玄解说道:「派冯该攻打襄阳,抽调兵万近三万,荆、江驻兵已然不足,尚需担心愚趁胜攻打江陵或浔阳,不可能抽调出兵马。」 王镇恶赞同道:「桓玄手中兵马分为数块,建康六军由桓石绥统率,约两万人;建康四周石头、西州、东府、白下城、南琅邪郡等城总计驻军约一万三四千人;姑孰驻军一万五千人,由吴甫之统领;京口恒修统军三万,多为北府旧军,刘裕南下平叛带走五千;就算豫州能提供万余兵马,合在一处也不足十万人。」 「不错,以不足十万之众北伐秦国,岂不是笑话。」杨安玄冷笑道:「何况建康人心不稳,荆、江兵马新败于愚手,桓玄怎敢轻易离开京城。」 孟龙符笑道:「愚估计桓玄急着篡位,冯该兵败在主公手中,急着挽回面子吧。」 杨安玄哈哈笑道:「桓玄贼子若敢举兵来犯,愚定让他有去无回。」 众人将信将疑,半个月后京中消息传来,桓玄以天子下诏不许他北伐为由,四处宣扬「奉诏而止」,识者无不哂笑。 襄阳众人得知桓玄罢北伐事,无不信服杨安玄的先见之明,原本对桓玄的畏惧之心大减。 三月二十三日,孔懿率弟子十人来到襄阳,杨安玄率众出城前往码头相迎。 正月十八日,杨尚保受袁氏之托前往曲阜孔府议亲,纳采、问名、纳吉都已完成。至于纳征、请期、亲迎等事不能急,初步拟定在九月成亲。 孔懿作为女方家长,一时不便离开,一直等到纳吉已定,这才在张锋的护送下来到襄阳城。 刘衷根据杨安玄所说,先期改装了四艘艨舯舰,采用车轮驱动,战船迅捷无比,而且能进能退。. 孔懿站在船头,看着一闪而过的景物,惊叹道:「此船缘何如此迅捷?」 从樊城过江来到襄阳,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杨安玄早已在码头迎候,看到孔懿,一躬到地。 孔懿欣然相扶,笑道:「贤婿请起,无须多礼。」 众人已知杨安玄将娶孔懿之女为妻,世间读书人都算是孔圣的弟子,杨安玄此举让他在儒林中声望倍增。 年初,杨安玄昭告四方,要广修学庠、整理典籍、大兴儒教。得知孔圣后人孔懿将亲至襄阳主持此事,大儒纷纷来投。 冯翊郭高自长安率弟子数十人来到襄阳;山阳王志带着一车典籍前来;宁州陆明与八友跋山涉水而至;颍川陈达再次赶到…… 襄阳刘家献出城南山庄,杨安玄命人改建为弘文庄,让天南海北的儒士在其中居住,官府提供食用,让这些儒士安心读书、讲学、整理典籍,等孔懿到来再共襄盛举。 郭高、王志等人皆随从杨安玄前来迎接孔懿,纷纷上前与孔懿见礼。这些大儒孔懿闻名久 矣,没想到能在襄阳相聚,自是喜不自胜,对此次推广儒学充满期待。 第二百九十六章志存高远 弘文庄正中的厅堂,杨安玄请郭高题匾,文渊堂三个金字在阳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八根立柱的厅堂足以容纳三百余人,两百余席摆在其中仍显空旷。 杨安玄请孔懿坐了正席,郭高、王志等人坐于左侧,自己与刘讷、别驾朱玠、治中王镇恶、庞清、张波等人坐于右侧,大儒的弟子以及世族子弟在堂中落坐。 杨安玄起身对着孔懿、郭高等人揖礼,又对着众人行了个罗圈揖,直起身道:「诸贤齐聚为兴学授业传道而来,今日盛况将记于史书,诸贤之名将传诸千秋。」 这席话说得众人动容,留名史书是所有人的梦想,谁不想在青史留下几行文字,供后人瞻仰。杨刺史在雍州大力兴儒,此事定会青史留痕,能参与其中与有荣焉。 向畴羡慕地望向笑容满面的刘讷,弘家庄是刘讷所献,当初自己还以为他为了讨好杨刺史舍得花钱,现在看来这老狐狸心中早有计较,将来史书记载襄阳兴学之事,刘家义助弘文庄肯定要记载在册。何况弘文庄中大儒众多,刘家子侄要向他们求学,这些大儒肯定会倾囊相授,刘讷此举真是一举三得。 身旁张波以目视意,向畴对亲家的示意心领神会,此等扬名得利之事不能让刘家独享,自家也要分一杯羹,可以提供弘文庄诸儒士的食用出行等物,等得空便与杨刺史相商。 「杨刺史,何为儒?」郭高高声发问道。 杨安玄静立片刻,扬声应道:「仁而有序为儒,为政以德是儒,有教无类乃儒,因材施教为儒,民贵君轻亦是儒。」 堂下一片窃窃私语声,郭高捋须点头。一旁陈达问道:「杨刺史在鄢陵时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如今在雍州大兴儒教,莫非有意独尊儒学?」 杨安玄从容应道:「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儒者,当有包容万物的胸怀,尊儒教、纳百家,才是长盛不衰之道。」.五 孔懿笑道:「《中庸》有「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推广儒教任重而道远,愿以诸君共勉之。」 刘讷起身道:「孔夫子远道而来,咱们边吃边聊。来人,奉上酒席。」 酒菜飘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孔懿的住处安排在文渊堂北侧的一处院落,四方小院有十余间房屋,足够孔懿父子和门人弟子居住,刘讷还专门安排了六名仆从照料起居。 书房,孔懿和杨安玄、孔鲜三人静坐品茶。茶是新茶,清香四溢,泌人心脾。 一盏茶饮罢,孔懿看着杨安玄道:「老夫一路行来,见雍州百姓耕种繁忙,老夫亲自下田试用了杨家犁,诚为兴农利器。安玄,你造此物,功德无量。」 杨安玄微笑道:「今年愚在雍州大举屯田,减轻税赋、免征徭役,希望百姓家有余粮,可以让家中孩童入学识字。」 孔懿对这个准女婿很满意,赞许道:「贤婿说为政以德是儒,老夫看你在雍州广施仁政,兴学办校,身体力行,此真儒也。」 杨安玄拱手谢道:「岳丈过赞了,小婿不敢当。」 孔懿捋须感慨道:「老夫在曲阜遵循先人教诲,教书育人推广儒学,但人力有限,所教之徒不足百人。安玄你在雍州兴学,受益者数以万计,远胜过老夫。」 孔鲜笑道:「愚在颍川郡兴学,建学庠十八处,招收蒙童二百一十七人,已颇感自豪。」 杨安玄道:「愚有意在今年之内每县建学庠一处,以后再逐渐扩增,争取让雍州孩童有半数能入学识字。」 孔懿提醒道:「老夫听鲜儿提及你的施政之策,除了兴学外,还有募军、整道、修水利、建 驿站等诸事,会不会摊子铺得太大,钱粮从何而来?」 「再穷也不能穷兴学之事」,杨安玄笑道:「岳丈放心,小婿会量力而行。」 孔懿不再细问,道:「你建弘文庄招纳儒士,又想纳百家争鸣,弘文庄怕不能容纳这么多人。」 从内心讲,孔懿还是希望杨安玄独尊儒术,其他百家点缀一下即可。 杨安玄脑中浮现前世综合性大学的场景,道:「弘文庄只是第一步,小婿有意效当年齐国建稷下学宫,广纳天下有识之士。」 孔懿深深地望了一眼杨安玄,齐国建稷下学宫是集天下贤士谋略,富国强兵、争雄天下,杨安玄在雍州大力兴学,莫非也意在天下。 如今杨安玄已经和苗儿订下亲事成为自家女婿,推广儒学自己自会全力相帮,若是他要兴兵争夺天下,孔家当如何自处? 孔鲜道:「大人,安玄除了办校兴学外,还有意整理儒家失散的典籍,校正流传的经书,编撰成「儒藏」,作为儒家著作的总汇。」 孔懿的注意力立时被孔鲜的话所吸引,道:「此乃造福千秋的大事,弘文庄这些人手怕是不够,老夫要请几位朋友前来相帮。」 看了看孔鲜,孔懿道:「鲜儿,编撰「儒藏」之事甚大,需时长久,为父年岁已大,若生前不能完成,你要继续完成此事。」 孔鲜起身郑重应诺。 杨安玄道:「愚深感儒家经典散失、礼仪不存,郊祀、祀祖、祭社稷、雩祀、释奠礼、五祀等祭祀仪式皆不齐全,愚想请岳父在编撰之余补齐这些礼仪。」 孔懿眼中兴奋之意大作,无论是修撰儒藏还是完善儒家礼仪,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作为孔子第二十五代孙,他活在先祖的光环之下,承爵奉圣亭侯,一生致力读书育人,推广儒学,却声名不彰。 东汉末年孔家一枝迁居会稽山阴,永嘉南渡鲁郡为胡人所有,山阴孔氏反受朝庭重用。 成帝时(325-342年)山阴孔愉官拜尚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如今朝堂之上孔安国历任侍中、太常、领军将军、东海王师等要职,亦是会稽孔氏。虽说曲阜孔家安贫守道,但弱干强枝终是心头隐痛。 自己若能编撰儒藏,完善儒家礼仪,那么曲阜孔家将重振先祖声名,在儒林中树起一面旗帜,自己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从孔懿处出来,已近亥时,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便是杨安玄也不能随意出入,就住在弘文庄西面的客舍之中。 天上眉月弯弯,三月的微风带来春天清新的气息,杨安玄心情舒畅,弘文庄现在虽只有百余名儒士,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以预见将来弘文庄会成为儒教圣地。 张锋提着灯笼在一旁照亮,见杨安玄脚步轻快、春风满面,笑道:「主公,为何如此高兴?」 杨安玄嘴中冒出李世民那句名言,「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 见张锋一头雾水的样子,杨安玄笑道:「张锋,趁着夜色正好,活动活动手脚,看看你最近有无长进。」 张锋跃跃欲试地道:「比就比,前面有块晒谷场,那里开阔。」 两人平时有空没少校量,张锋好学,每次败后总要琢磨失败的原因,想出破解的办法。 借着月光,两人在晒谷场上比试拳腿,张锋的武艺大半是跟赵田所学,他喜欢到军营打转,从军中将士处学了不少实用的招法,孟龙符教过他刀法,蒯恩传授他拳脚发力,俞飞也指点过他射箭。 张锋很刻苦,每日苦练不辍,杨安玄非常喜欢这个机敏上进的小子,视之为弟子,闲暇时督促他读书识字。 张锋不负重望,已能独掌一面,外出办事不但能做好, 还能有自己的想法。年初前往京城打探消息,不但送来许多有用的情报,还找到了刘衷,带回来豫州水师。 杨安玄准备再过两年,就让他入军统兵,总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亲随委实屈才。 闪身避开张锋的拳头,杨安玄心道这小子动起手来真不留情,这一下砸在脸上非青肿一块不可。 矮身抬手,朝张锋肘腕托去,杨安玄准备将他掀翻在地。哪料手往上托,感觉轻飘飘并不受力,杨安玄暗道不好。 只见张锋左脚立地,右脚借力抬起,旋风般朝杨安玄扫去。杨安玄急往后退,被脚尖带到前襟,留下一道污痕。 杨安玄赞道:「好小子,这招向谁学的,不错。」 张锋笑嘻嘻地站定,道:「仆到许昌过年,跟赵大叔交手,赵大叔教的。」 杨安玄拍打着前襟上的污渍,笑道:「你和萱儿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一晃眼,张锋已经十七岁,成年了。 张锋红着脸道:「赵大叔说萱儿还小,等仆到了二十岁再说。」 赵田舍不得女儿,杨安玄心中暗笑,背着手朝住处行去,张锋忙拿起插在地上的灯笼跟上。 只听杨安玄道:「等七月愚把你赵大叔调回襄阳,让你娘也来襄阳城,你们一家人就又能团圆了。」 张锋感激地道:「多谢主公。」 用井水沐浴后,清凉醒神,杨安玄坐在灯下静思。他大张旗鼓地推行儒教,除了拉拢儒士、招募贤能、立身扬名外,还有对孔懿所说的整理儒家典籍,编撰一部儒藏。 前世杨安玄对于古人许多宝贵的书籍流失甚感痛惜,既有机会就做点什么,或许能给后世留下点东西。 孔懿从杨安玄想仿效齐国建稷下学宫猜测他有争雄天下之心,更深一层的含义却并不知晓。 儒教被历代君王视为国教,其宣传的忠君爱国思想有利于统治,杨安玄要借助忠君爱国的思想来针对不久后的桓玄篡逆,为自己凝聚人心、占据大义。 当然杨安玄不会做东晋王朝的忠臣,他要通过孟子宣扬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收拢民心,从而顺应民心,争夺天下。 而儒家主张「华夷之辨」,则为他将来征伐秦魏燕等国,奠定理论依据。用其所能用,管他是精华还是糟粕。 灯光下,杨安玄目光坚毅,他初定雍州便急着推广儒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雍州特有的历史原因所决定。 桓温北伐,雍州侨立荆州襄阳郡,安置关中和河南的流民。祖父杨亮投靠桓温之后,多在雍州作战,弘农杨家渐成为雍州世族的代表。 桓温死后,杨亮转任梁州刺史,雍州世族群龙无首,直到父亲杨佺期任职雍州刺史,杨家在雍州的话语权再增。 父亲死后,自己以朝庭之命夺取雍州,受到的阻力很小,其中便有雍州世族对弘农杨家的认可。 要将这份认可转化为根基,除了广施仁政之外,杨安玄还想借助儒学传播确立自己正统的地位。 雍州处于四战之地,比起秦、魏、燕还有朝庭都处于弱势,夹缝生存之道时刻保持警醒,暗中壮大实力,儒家讲究以和为贵,自己何妨用之消除秦魏的戒心。 脑中再度响起郭高的发问,何为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杨安玄在心中响亮地回应着。 第二百九十七章开源之法 正如孔懿所料,杨安玄面临着钱粮不足的窘境。 雍州的摊子一下子铺得太大,粗算一下帐,杨安玄看着天文数字感到头脑发胀。 首先杨安玄打算募军到七万,其中三万人是战斗主力,其余四万人边屯田边训练。 七万人,每月食用均需三石粟米,杨安玄厚待军士,隔天有荤腥,顿顿有咸菜,加上饷米平均三石,再加上四千战马所耗,折算粟米在二千万石以上;预留半年以上的存粮一千万石,养兵所需钱粮要三千万石。 雍州十一郡八十七县,平均每县官吏在百人左右,加上推广儒学招募先生五人,兴建驿馆新增驿卒十五人,计一百二十人,按人均一百五十石的俸禄支出计算,需粮一百六十万石;郡中官员约一百五十人,人均俸禄四百石,需粮七十万石;雍州官员约二百人,人均俸禄六百石,需十二万石;则供养官吏所需约在二百五十万石左右。 募工平整官道、修建水渠、建学庠驿馆等工程,需要耗用粟米三百万石;暗卫运行经费折算百万石;水师新建船只、加大军械生产等费用至少二百万石;预留应急、赈灾等费用二百万石,大大小小的支出耗用钱粮折算成粟米会超过四千万石。 四千万石,杨安玄苦笑不已,当年父亲在新野时筹到二千石粟米便让新野百姓免受冻饿,自家要筹集的数目激增了两万余倍。 雍州有三十六万五千余户,丁口人数在一百万出头,男女各半。杨安玄在八月下令将朝庭每丁七石的税赋减为五石,女丁二石半,则收取税赋从六百石降至四百万石,加上绢、布等折算粟米也不会超过五百万石。 去年吸纳流民屯田的效果不错,八处屯田得粮一百四十万石,准备新募屯军四万,屯田的面积更要增加五倍以上,加上杨家犁的普遍使用会让田亩数和亩产量增加。 民屯四成归公,估计能获粟米六百万石以上,至于军屯除了必要的开支外,至少能收获支应四至五万兵马所需,也就是能获粮千万石以上。 商税所占的比重不大,估计只有百万石左右,加上去年节存的余粮约在三百万石左右,共计二千五百万石,尚有缺口一千五百万石左右。 若按市价每石粟米一百八十钱计算,一千五百万石折算金二十七万两,估计国库中也没有这么多存金。 杨安玄紧皱着眉头,收支两条线,无非是开源和节流。要尽快壮大雍州实力,该有的开支不能省,节流是节不了的,顶多根据缓急调整支出的先后顺序。 以前在汝南缺钱还能从自己私囊中拿点钱来补贴,彩瓷生意一年能有五千两金的利润,分到他手中约有千金,至于面馆和淑兰院的收入微不足道,就算全部补贴进去也是杯水车薪。 要保证彩瓷生意的高额利润,便要控制彩瓷的数量,否则数量多了,价格下降了,反而得不偿失。 杨安玄有意把彩瓷生意打造成雍州吸引商贾的拳头产品,当然不会做出竭泽而渔的事。 把王镇恶找来,两人苦思良久。王镇恶道:「当年桓大司马通过土断清籍,富国强兵,积累了三次北伐的财富,主公何不效其在雍州土断。」 土断的中心内容是整理户籍,将隐匿在士族门下的流民编入正式户籍,缴纳税赋。 雍州作为安置流民的侨州,流民隐匿的情况十分严重,通过土断至少能多增丁口十万以上,加上士族兼并的田地纳赋,至少能多增加二百万石粮。 杨安玄沉吟半晌,想起在汝阳清籍无疾而终。雍州十倍于汝南,士族门阀的反对将百倍,叹道:「愚初据雍州,根基未稳,需要士族门阀的支撑。若是强行推行土断,必然遭到士族反对,届时境内动荡不安,得不偿失。」 王镇恶叹了口气, 杨安玄的威望远不及当年的桓温,手中实力亦远远不如,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主公轻徭薄役,期以时日能让流民感觉入籍官府比隐匿士族门下更为有利,逐渐改变流民隐匿的情形。」 杨安玄冷笑一声,自己现在不敢动士族门阀,但几百万石粮总要从他们手中想办法拿出来,征募入仕便是个好办法。 反正这些士族子弟只想要个官身,何妨多增加些养闲的官职,十年俸禄换一个相应的官职,相信有不少人趋之若骛,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再来处置他们。 杨安玄道:「雍州现有兵马超过三万,多数经历过征战,养兵数万不能光耗钱粮,愚有意边练兵边筹粮,至少挣回养军的钱粮来。」 王镇恶笑道:「主公可是想纵兵掳掠,愚也有此意,只是此举有伤仁德,不好向主公建议。」 「掳掠亦看向谁用兵,如何用兵。」杨安玄似笑非笑地看向王镇恶。 王镇恶知道杨安玄在考校自己,思索片刻道:「去年秦国派杨佛嵩侵犯南乡郡,掳走百姓四千余人,财物无数,来而不往非礼也,主公可是想对上洛出兵?」 杨安玄点点头,道:「去年秦国败于魏国之手,损兵数万,实力大减。丁全禀报,秦国西面的凉国趁秦国初败有所动作,秦王派镇远将军赵曜率军两万镇守西疆金城。」 王镇恶缓缓语道:「秦国势大,主公若要向秦国用兵,还需熟思后行。与其出兵上洛,不如攻打梁州。」 梁州与雍州接壤,位于雍州西南,在宁州上方。梁州仅有四郡,地域较小。306年李雄据梁州称帝,史称成汉。347年桓温攻打成汉,349年成汉重归东晋梁州。 去年梁州刺史苻宏奉桓玄之命配合冯该大军出兵攻打雍州,结果兵败于王镇恶之手。梁州兵马远不如荆、江,所以王镇恶建议杨安玄取梁州。 杨安玄道:「取梁州不难,但后果却难以承受。」 名义上杨安玄是大晋的臣子,虽然雍州刺史的身份不被桓玄所认可,但多数人还是认可杨安玄的身份,就连桓玄也不能宣布杨安玄为叛逆,因为雍州刺史的任命是天子诏书。 桓玄只能征召杨安玄回京另行任用,而杨安玄不受命桓玄只能派冯该率军前去夺取襄阳,要知道朝庭当年任命桓玄广东刺史他同样不奉诏。 如果杨安玄率兵攻打梁州那性质便变了,给了桓玄宣布他为叛逆的借口,那便可以以朝庭的名义让各郡、雍州世家反抗杨安玄。杨安玄知道桓玄篡位在即,不想在此前落人口舌。 王镇恶有些不解,道:「那主公兵锋指向何处?」 杨安玄笑道:「镇恶为一叶障目,居然忘记了那些坞堡。」 王镇恶拍手惊叹道:「对啊,愚怎么把坞堡忘记了。」 自东汉以来,北地战乱不断,豪强纷纷筑坞自守,少则数百人,多则上万人。 五胡乱华,逼得北方汉人以宗族、士族为中心建设坞堡,这些士族或豪强成为坞主、壁帅,拥有众多的宗族、部曲,建有甲兵。 依附的百姓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上万家,这些人是坞帅的私家人口,与宗主是佃客与主人关系,不再入籍官府,同样不承担缴纳赋税和服役的义务。 就拿平柏谷来说,以裴、严两家为首的坞堡有十余家,依附百姓近十万,积粮近百万石。 这些坞堡多数地处偏远而势力强大,能与官府抗衡,以县城的实力根本无法前去征赋,甚至郡军也不见得能抵敌。 雍州是流民侨居之地,杨安玄估计整个雍州境内至少有百余家坞堡。郗恢任雍州刺史时因为其祖郗鉴便是出身流民帅,对这些坞堡颇为厚待,视若不见。 杨佺期夺取雍州时日太短,忙着募兵与桓玄交战,便连秦军攻打洛阳都无力援救,更不可能出兵对付坞堡。 桓玄得雍州后派刁畅为坐镇襄阳,刁畅只是司马并非刺史,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想吃力不讨好。 现在杨安玄成为雍州刺史,拥兵三万,急需解决钱粮不足的问题,自然把目光落到这些坞堡上了。 王镇恶笑道:「若能将这些坞堡纳归官府管理,至少能增加丁口十余万,补缴税粮五百石以上,屯军可以不用另行招募了。」 「先礼后兵」,杨安玄交待道:「你与龙符、蒯恩、俞飞等人各率一千轻骑、两千步卒搜寻坞堡,好言劝那些堡主将依附的百姓编入户籍,若肯投军根据部曲多少授校尉以下军职,若要入仕先报愚知,六品以下官身皆可商量。」 王镇恶建议道:「还可直接将坞堡所在转为军屯,这些坞丁比起新募的流民要强些,授坞主相应军职,让其统领部曲为朝庭效力。」 杨安玄点头答应,道:「镇恶可酌情处断,若有坞堡自恃强力,对抗招募,按攻城破敌处置。」 攻城破敌,斩其主将,坞堡部众成为俘兵,物资归为战利品。 王镇恶两眼放光,笑道:「主公放心,至多半年,愚便能把这些坞堡便都能归于主公治下。」 杨安玄想起史书对王镇恶的评价「贪财抄掠」,语重心长地道:「镇恶,你的雄才不在令祖之下,愚希望你能莫贪图眼前蝇头小利,将来万户侯可期。」 王镇恶心中一凛,拱手揖道:「谨受教。」 送走王镇恶,杨安玄把张锋叫进屋,交待他前往盘龙山探宝。 当年从孙滔嘴中得知「白鹿身下藏重宝」秘语,交待胡彰勘探盘龙山地形。胡彰死后其子胡朝继续按照杨安玄的吩咐勘探地形,去年将盘龙山方圆数百里的地舆图送来,是时候按图索骥,将孙坚这批藏宝挖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盘龙秘藏 第二百九十八章盘龙隐秘 四月一日,日食。 「日者,人君之像」,天降日食,预示着君王昏庸无道。「日者,德也,故日蚀则修德」,这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桓玄欣喜若狂,认为这是上天授意他可以改朝换代,加紧了篡位的步伐。 雍州境内,收编坞堡的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多数坞堡看到数千大军来到,接受了官府的条件,或从军或屯田或入籍。 也有少数坞堡自恃地势显要,坞中积粮足够,有近千部曲倚堡而守,官府能奈之何。 结果大军攻坞,长则半月短则五日,坞堡即被攻破,坞主被斩,家人变为奴仆,部曲编入军中,百姓入籍为民。 被斩坞主的人头被传首示众,那些有意观望的坞堡见势不妙,不等大军到来先行到官府表示归顺之意。 杨安玄看着禀文中简单地描述,知道这几行文字中透着浓浓的血腥,甚至有不少误伤之人,自己的行为实际上是纵兵抢掠,但是为了雍州尽快壮大,只能牺牲少数人的利益和性命。 统计到的坞堡数达到一百一十七个,杨安玄估计全部清理完能增加丁口十余万,转为军屯的人数会超过五万,田地超过十万顷,收缴的粮粟过八百万石;等到七月麦熟,能新增税粮百万石以上,燃眉之急已解。 ………… 张锋带着百名轻骑驰入胡家坞,胡朝和袁河早就迎在坞前。 杨安玄占据雍州之后,并没有薄待胡家之人,胡彰五子中二子胡磊任叶县县丞;三子胡潭任安昌县尉;四子胡朗在颍川府衙任录事史;至于老五胡原仍在京口做面馆掌柜。 胡朝坚守在盘龙山中,任劳任怨地按照杨安玄仔细勘查山中地形并画成舆图。 父亲曾告诉他孙滔临死前透露山中有孙坚藏宝,胡朝是聪明人,知道这批财宝不是他能染指的,只要自己能帮杨安玄找到这批财宝,主公不会亏待自己。 袁河来胡家坞已有九年,由从前的刻薄士子变成了大腹便便和气商人。 靠着杨安玄的支持,袁河与胡家合伙的生意越做越大,杨安玄许诺他的一成红利变成了二成,这让袁河死心塌地地卖命。 五年前,袁河把家迁到了宛城,女儿袁琳嫁给了城中富商许重之子,两年前诞下一女;儿子袁铭在家中苦读,杨安玄成为雍州刺史后,袁河相信儿子至少能定为六品。 念及往事,袁河不胜欷歔,自己因祸得福投靠了杨安玄,改变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妻子华氏让自己要感恩怀德,为了铭儿的前程也要用心办事。 胡朝知道张锋是杨安玄的亲随,并不敢因为张锋年少而怠慢,恭恭敬敬地迎进厅堂落坐。 张锋并不倨傲,以晚辈的姿态向两人见礼。 寒喧毕,张锋道:「胡公,主公看到你送来的舆图,赞你办事用心,可堪大用。」 胡朝朝着襄阳方向拱手,道:「主公重托,胡某安敢怠慢。」 胡彰死后,胡朝接手盘龙山基业,有杨家照应,几无外忧。杨安玄让他专心搜寻山中藏宝,胡朝组织了大量的人手遍搜山林,并汇制成图。 事到如今,杨安玄让张锋把那句谶语公开。「白鹿身下藏重宝」,胡朝喃喃语道:「愚率人遍搜山中,并未发现有白鹿身影。」 杨安玄结合前世考古的经验提出几种看法,白鹿可能指得是地名,可能是形似白鹿的东西,还有这批财宝被白鹿币覆盖等等诸多可能。 袁河还是首次得知藏宝之事,心中暗悔没有离开,不过张锋没有避忌自己,说明杨安玄对自己还是信任。 胡朝命人取来舆图,道:「当年孙家也曾找寻白鹿地名,愚问过 乡人,山中没有叫白鹿的地方。」 「形如白鹿倒是未特意留心」,胡朝回想道:「愚明日把搜山的人唤来,张郎不妨亲自问问他们。」 袁河问道:「可搜寻了洞窟、山涧、裂缝等处,这些地方最宜藏宝。」 胡朝苦笑道:「若是藏于这些地方,当年孙家早就找到了。」 张锋道:「这批藏宝数目不少,据孙滔讲有数十箱之多,埋藏的地点应该不是很险要。不过这批藏宝经过这么多年,恐怕上面覆盖了树木杂草之类的东西,只能从白鹿上着手。」 第二天,张锋随胡朝前往盘龙山石寨,胡朝将十几个带头搜山的头目叫来,询问他们在搜寻过程中是否遇见过形如白鹿的山峰、石块、树林等物。 有个名叫常台的汉子道,他前年冬天进山打猎,曾在一处干枯的溪涧旁看到一块石头,积雪覆于其上形如白鹿。 张锋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当即命高台引路前往。 那处溪涧离石寨七八里远,被从生灌木遮掩,据高台讲冬季时灌木叶落,能够看到下面干枯的地面,他也是追寻一只带箭逃走的山羊才钻入此处。 张锋命人将灌木伐尽,果见一条尺许宽溪涧露出。张锋看了一眼常台,常台个子瘦小,仅有五尺高,除非是他,旁人还真钻不进其中。 常台引路往前走出数丈远,果见一块二尺来长的石头卧于杂草丛中,石头一侧凸起,看上去并不像鹿。 「仆见到这块石头时,石头上积了雪,就像一只鹿。」常台解说道。 此处地势凹陷,被山崖和树林包围,人迹罕至,确实是藏宝的好地方。 「掀开石头,往下挖。」张锋下令道。 挖了大半个时辰,掘地近丈,果然有木箱出现,年代久远,木箱已然朽坏,露出里面油布。张锋心中狂喜,藏宝居然这么轻易找到了。 两个时辰后,张锋将挖出的宝藏重新装箱,足足有二十八箱之多。没有清理宝物上面的污垢,张锋带着百名护卫将宝物直接运到了胡家坞中。 看到这么多宝贝,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胡朝强抑住杀人夺宝的心思,命人加紧戒备。 张锋笑道:「能够顺利找到藏宝,胡公居功甚伟。仆来盘龙山之前主公便有过交待,若能找到藏宝,胡公便算大功告成。」 胡朝笑容满面,知道杨安玄要酬功了。 果然,张锋继续道:「主公说有几种选择供胡公挑选:一是州内大县县令,胡公尽可自择,二是郡中主簿以及州府五品以下官员;三是以坞堡立县,坐镇盘龙山,领军两千,为南阳辅翼。」 胡朝略加思索,明白杨安玄虽然提供了三种选择给自己,无疑是想自己坐镇盘龙山,而胡朝自己也不愿离开经营多年的基业。 盘龙山虽不及州县繁庶,但渐成为沟通南阳和新野两郡的桥梁,杨安玄在雍州境内平整道路,命人专门从官道修了条岔道到胡家坞边。 这几年因为商队往来,胡家坞下出现集镇,若能自立为县,不受新野、南阳两郡管辖,反倒逍遥自在。 「胡公不必急着答复」,张锋笑道:「主公命你随愚先行前往襄阳,等见过他之后再定。」 胡朝立刻明白,盘龙山位置险要,与伏牛山联通,杨安玄让自己领军二千驻守,不能不有所防备。 「仆久不见主公,甚是想念。」胡朝道:「听闻主公在襄阳大力推广儒学,仆想带犬子前去襄阳,托主公情面拜在哪位大儒名下,光大胡家门楣。」 见胡朝识趣,张锋笑道:「胡公放心,主公对胡公甚是器重,不止一次说过胡公为人稳重,可托大事。」 张锋把宝藏运到所住的院落, 让带来的轻骑守住院落,四周燃起火把,与胡朝、袁河一起,连夜让人清洗整理挖出来的宝藏,一件件登记造册,重新归箱塞入稻草保护。 这些宝物在火光中闪着耀眼的光芒,晃得人心旌摇曳,粗重的喘息声如牛。袁河这些年算是见多识广,看到这些宝物也不禁掌心出汗,目醉神迷。 张锋查觉到众人的异状,命二十名兵丁持刀入内,守住院中周围,明晃晃的刀身闪着寒光,总算让清理宝物的人多了几分理智。 一夜未眠,总算将一千二百六十八件珍宝归类造册。各种金玉印章、金银玉类的器皿、博山炉、漆制器物、各种金玉的动物饰品,光马蹄金一千六百二十九枚,重量超过万两。 略作休息,午时张锋和胡原一起带着二百名护卫押运着五辆牛车前往宛城。 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参与挖宝的人不在少数,很快盘龙山中挖到宝藏的消息不翼而走,越传越离奇。 率队进入宛城,张锋松了一口气,从盘龙山来宛城的两天时间,不断有人窥探,显然是在打这批宝藏的主意。 牛车进入府衙院中,张锋与胡原入大堂拜见南阳刺史杨思平。 杨思平笑问道:「张锋,外间传言你小子在盘龙山挖出董卓藏宝,装了百辆牛车,随便拿一件都能价值千金,怎么才来了五辆车,是不是藏在胡家坞了?」 张锋正色地道:「三爷,此事不能开玩笑,所有宝物都是仆和胡公还有袁河三人经手造册入箱,三爷不妨查验。」 说罢,张锋让人呈上登记的宝物目录,杨思平兴致勃勃地翻看,不时地啧啧惊叹。 「唔,居然有櫑具剑,快快取来一观。」杨思平欢声道。 张锋轻咳一声道:「三爷,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杨思平斜了一眼张锋,笑骂道:「小猢狲有屁就放。」 「三爷,您是主公的三叔,至亲一家人,主公对三爷敬重有加。」张锋肃容道:「主公在雍州施仁政,重振杨家声威,正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些宝藏三爷若是喜欢大可向主公索要,主公定然不会吝啬,但事先拿取恐有不妥,望三爷三思。」 杨思平脸色一变,刚要动怒,随即想到顺阳战杨佛嵩时杨安玄曾言「只尊将令、不论私情」的话,心中一沉。 他与杨安玄叔侄关系亲密,杨佺期在世之时没少替杨安玄说好话,诚如张锋所言,这些宝物他看中什么只要向杨安玄索要,多半杨安玄会给他。 如今杨安玄是雍州刺史,自己虽然其叔但仍是其麾下官员,军中最忌主从不分、将令不明,自己的观念没有转变过来,才会在顺阳遭了斥责,若一再这样下去,恐怕再亲的关系也要变疏淡。 杨思平合上帐册,道:「张锋,你说的不错。回到襄阳后你对安玄说,愚很喜欢櫑具剑。」 说罢,将帐册丢还张锋,意兴阑珊起身离开。 第二天,杨思平派出四百兵丁连同张锋、胡朝的二百护卫一同保护着五辆牛车南下襄阳。 长长的队伍行进的官道之上,引得路上的商旅指指点点,众人都道杨刺史挖到了东汉藏宝,价值连城。 杨安玄没想到,派张锋前往盘龙山不到一个月就将藏宝运了回来,作为前世的考古学家,看到这些宝贝杨安玄兴奋地难以入睡,在灯下一件件摩挲把玩。 子时已过,杨安玄兴致不减,张锋入内奉茶,看到杨安玄的痴迷之态,沉声劝道:「仆知主公志在天下,为何把玩这些玩物至深夜不睡?仆听孔夫子说过「玩物丧志」(1),不知何意?请主公解惑。」 杨安玄一愣,放下手中玉佩,起身对着张锋揖了一礼,道:「张锋,多谢你直言相谏,愚知错了。」 张锋急着要下跪。杨安玄连忙拉住他,张锋胀红了脸,道:「主公对仆全家有再生之德,仆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主公恩德,怎敢受主公之礼。」 杨安玄正色地道:「你能指出愚的过失,礼当受此礼。至于恩德,你全家人尽心尽力办事,早已回报。」 张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杨安玄见他情绪激动,笑道:「好了,把东西收拾起来,愚要睡了。」 张锋缓了片刻,道:「主公,仆在整理宝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块玉印,觉得不寻常,主公你看一下。」 杨安玄开玩笑道:「这可是你不让愚睡觉,去取来。」 张锋做事小心,在箱上标了数字。找到第七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个木匣,交到杨安玄手中。 杨安玄见木匣式样古朴,上面雕着兽纹,欣赏了一会,问道:「找到时印便装在匣中吗?」 打开木匣,一枚寸许见方的玉印装在其中,看到白玉螭虎纽,杨安玄心中一动,小心地拿起玉印查看所刻的字,赫然四个篆书-天子信玺。 杨安玄手一抖,玉印差点没脱手,这是天子六玺中的一枚。从秦始皇开始,除了传国玉玺外还刻有六玺,即皇帝行玺,用于封命;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皇帝信玺,用于调兵;天子行玺,用于征大臣;天子之玺,用于策拜外国事;天子信玺,用于事天地鬼神,这枚印玺便是六玺中的天子信玺。 前世杨安玄不信鬼神,但今生穿越至东晋,对神佛存了敬意,这枚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传至己手,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杨安玄将印归匣,跪倒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祷念,若天意在我,定平定乱世,还天下以太平。 第二百九十九章以人为宝 杨安玄没想到,自己寻宝的事传得满天下沸沸扬扬,连远在建康城的桓玄也知道了。 桓玄喜好宝物,得知杨安玄找到了大量的汉代珍宝,有说上千件,有说过万件,还有传拉宝物的车辆都超过了百辆。桓玄贪念大炽,恨不得伸长双臂,从襄阳把所有的财宝都搂进自己怀中。 抓心挠肺了几天,桓玄以天子的名义派出使者,让杨安玄把得到的宝物进献给朝庭。 桓玄自知杨安玄不可能会答应,于是授意卞范之找到前去宣旨的礼部郎中祖伟,让祖伟以朝庭的名义转达,只要杨安玄肯把宝物进献给朝庭,朝庭便承认他为雍州刺史,而且进为冠军将军。 桓玄准备软硬兼施,又命病愈后的冯该前往江陵操练兵马,筹集大军五万,准备再度发动进攻。 襄阳,杨安玄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初步地将一千多件宝物分了五类,一类是皇家所用的钟、鼎等礼器;一类是金、玉、陶、瓷、漆等用具,包括西域器皿;一类是金玉饰品、各类印章以及珠宝玉璧等珍玩;一类是宝剑宝刀;还有便是马蹄金、麟趾金、金板、金锭等物。 这些宝物的价值远超杨安玄想像,光金子就超过万两,除了皇家专用的礼器外,杨安玄估计将这些珍玩宝物换成粟米,至少能支撑雍州三年所需。 祖伟出身范阳祖氏,是祖逖的异母兄祖纳的后人。踏入雍州境内,祖伟便感觉到了涌动的热流。 官道之上车马不断,两侧的麦田泛起波浪,可以望见远处有光着膀子推着犁车垦荒的农人;坐在牛车上感觉不到颠簸,显然官道平整过。 辰初时分,祖伟从驿馆出来,正好遇到一群挎着竹篮、叽喳而过的孩童,问过驿卒方知这些孩童是前往学庠读书识字。 京中关于雍州的消息来自那些商贾,祖伟隐约听过杨安玄遍邀大儒,在雍州力推儒学。 祖伟原以为杨安玄是想利用这些大儒为自己营造声势,当看到这群上学的孩子,由小见大,杨安玄确实在雍州大力推广儒学。 画轮车在长亭外缓缓停下,车外随行小吏高声禀道:「祖郎中,雍州治中王镇恶前来迎接天使。」 撩起绿纱幢,祖伟看到个年轻的官员侧立在牛车旁,揖礼道:「雍州治中王镇恶见过天使,杨刺史命下官前来相迎,请天使随愚入城。」 鼓乐声吹吹打打地响起,王镇恶上马前行引路,祖伟没有来过襄阳,入城之后感觉襄阳繁华不在京城之下,两旁喧嚣吵闹,烟火气十足。 州衙前杨安玄一身青色单衣,头戴三梁进贤冠。晋制,凡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乡亭侯皆可戴三梁进贤冠,杨安玄是都乡侯。 等画轮车停稳,鼓乐声止歇,杨安玄上前施礼道:「臣杨安玄恭迎天使。」 祖伟下车,此时他代表天子,不与杨安玄见礼,举步入内。大堂已经摆好香案,祖伟宣旨,让杨安玄把找到的财宝进献给朝庭。 杨安玄接旨后不置可否,设宴款待祖伟。官面上的礼节做完,王镇恶引祖伟到驿馆歇息。 晚间,王镇恶把从祖伟处探知的朝庭承认雍州刺史,进封冠军将军的筹码转告给了杨安玄。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桓太尉可真小气,这点东西就妄想让愚把财宝交给他。」 王镇恶道:「黄富数日前传来谍报,冯该从当阳前往江陵,正在招兵买马,看样子桓太尉准备讨要不成便强夺了。」 杨安玄一皱眉,他并不怕冯该大军,只是雍州正在大力发展建设,若是战事一起,定然要打乱自己的规划。 「盘龙山取宝之事天下皆知,觊觎之人不在少数,主公要早做打算。」 杨安安拿出些宝物赏赐给身边人,王 镇恶得了两块玉璧和两件金器,杨思平得到了他想要的櫑具剑和一柄缠丝宝刀,张锋也得了一把宝剑。 王镇恶知道杨安玄想把这些珍宝换成钱粮,用于发展雍州,造福百姓。 见过那些珍宝后,王镇恶不免垂涎三尺,真想多揣上几件带走。越是如此王镇恶越是佩服杨安玄不为财宝所惑,敬重他一心为民的品德。 杨安玄沉吟半晌道:「愚打算把不宜变卖的皇家专用礼器归还朝庭,争取朝庭的认可,让朝庭放开商路。那些能换钱的珍宝一件不留,全部换成钱粮粟米,雍州百业待兴,处处要钱粮。」 王镇恶吸了口凉气,道:「那么多的珍宝全部卖掉,谁能拿得出这许多钱粮。」 杨安玄笑道:「愚打算在城西建集市,七月中旬在襄阳举办一次拍卖会,先行拍卖百件珍宝,若是效果不错,每隔两月举办一次,让普天下的有钱人都来竞买。」 王镇恶连声呼「妙」,道:「主公此策一举多得,既能卖掉珍宝筹集钱粮,又能让天下商贾齐聚襄阳,这些人吃穿住行在雍州,自会让雍州百姓得利,襄阳成为世人瞩目之所。」 「不光换钱粮,马匹、牛羊、奴仆都可以。」杨安玄沉声道:「秦、魏、燕三国掳走了不少百姓,争取多换些百姓回来。」 此时物价一石米涨至一百八十钱,石米与匹布价格相同,绢根据品质不同两倍或三倍于布价,耕牛价值两万钱,马匹六至八万,战马价值十五万钱以上,羊肉二十钱一斤,猪肉十五钱,狗肉十钱,鱼约七八钱…… 而男仆的价格仅三千钱,女仆约为两千钱,未成年的孩童年只值七八百钱,比猪羊不如。 杨安玄叮嘱道:「让各县不妨溢价买进人口,让他们入籍为民,官府按每丁五十亩租给土地、粮种等物,税赋照屯田收取。」 「鼓励垦荒,所垦荒田准许转为私有,具体如何实施你与朱别驾商议后禀愚,然后行文各县让他们遵照实施。」 「此次寻宝得到一万三千多两黄金,全部拿出来换奴仆,特别是被胡人掳走的汉人。」杨安玄淡然道:「这些奴仆看不着希望,愚让他们获得新生、给他们田地,将来胡人若还想从他们手中夺走这些,他们定会以死相拼。」 王镇恶被杨安玄的大手笔震惊,喃喃地语道:「一万三千多两黄金,能够换回五万多人,主公如此善待他们,这些人以后将都是主公的死士。」…… 六月十八日,祖伟带着两船从襄阳得到的钟、鼎等礼器停靠在姑孰码头,桓玄急不可耐地登船查看。 之所以让祖伟将船停靠在姑孰,桓玄是准备将得到的珍宝直接运到姑孰的太尉府中。 看到近百件钟、鼎等器物,桓玄欢喜之余颇感失落,怎么没有一件珍玩。 陪同他前来的丹阳尹卞范之道:「恭喜太尉,这此钟、鼎都是皇家礼器,当年楚王问鼎,王孙满应以「鼎之轻重,未可问焉」。今杨安玄将汉鼎呈于太尉,此预示主公不日便可改天换命。」 桓玄哈哈大笑,手抚青铜鼎器,道:「看来真是天所命也。」 召祖伟问话,桓玄问及杨安玄从盘龙山挖到的藏宝有多少,祖伟答道:「有四百余件,并不如传言所说。」 「杨安玄为何不将藏宝尽数送往朝庭?」桓玄问道。 祖伟应道:「杨安玄有奏疏托下官转呈天子。」 桓玄毫不客气地取过奏疏观看,奏疏中杨安玄对朝庭进封他为冠军将军谢恩,请朝庭放开对雍州道路的封堵;提及剩下的珍宝打算继续进献给朝庭一部分,另一部分打算变卖从胡人手中赎回被掳走的百姓。 讨价还价,桓玄知道奏疏中的言下之意,若是朝庭能正式下诏进封杨安玄为冠 军将军,放开关卡道路,他便会再进献一部分珍宝。 「祖侍郎」,桓玄问道:「你可亲眼见过杨安玄所得的珍藏?」 杨安玄邀请祖伟观看一部分宝藏,也对祖伟说起准备变卖这些珍宝换回被胡人掳走的汉人,还有大力推广儒教、兴修水利、造福百姓等举措。 祖伟对杨安玄的设想大为赞叹,与建康的死气沉沉相比,雍州呈现出的勃勃生机,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住在驿馆这些天,祖伟便装前往城南的弘文庄探看,看到庄内儒士或坐而论道,或聚而听讲,或整理典籍、或推演礼仪。 祖伟身着儒衫,在弘文庄中畅通无阻,驻足听听儒师讲学,又到书馆中翻看整理出来书籍。 那些书籍抄录在纸上,装订成书册,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上,带着令人陶醉的墨香,让祖伟爱不释手。 祖伟真心喜欢弘文庄的氛围,恨不能成为其中一员,甚至动了举家迁往雍州念头。 京中桓玄一手遮天,篡位之心昭然,一旦天地有变,必起腥风血雨,不如早些离开为安。 看着桓玄肥硕的身躯瘫坐在席上,胖脸上满是贪婪之色,祖伟心中生出厌烦之意,与杨安玄相比,桓玄只顾一己私利,骄奢荒侈,这样的人焉得长久。 强忍住心中不满,祖伟淡然道:「下官见过那些宝物,除了钟、鼎这些重器之外,多是些金、玉俗物,还有些陶、瓷、漆器,因为埋于地下,书画之类早已朽坏,据杨安玄讲数目不少,却没有留下一件。」 桓玄扼腕叹息,骂道:「孙坚这个莽夫军汉,不知字画珍贵,可恨、可惜。」…… 朝庭进封雍州刺史杨安玄为冠军将军的诏书明发天下,对雍州水陆封卡也随之放开,天下百姓无不松了口气,这几年战事不断,总算能安生几日了。 关卡放开后,杨安玄没有吝啬手中的珍宝,挑出百件宝物依诺送往了京城。 雍州要发展,只能与代表朝庭的桓玄缓和关系,前段时间荆、江、梁、宁等州的商贾被要绕青州才能进入雍州境内,汉江也被封锁。 送出的珍宝自然被桓玄装进了自家私宅之中,而关于桓玄贪没雍州进献天子宝物的流言在暗中传播,世族门阀对桓玄的贪鄙嗤之以鼻。 杨安玄知道桓玄喜欢把书画珍玩带在身边,称「兵凶战危,脱有不意,当使轻而易运」。 对桓玄这种守财奴的行径杨安玄暗自讥讽,那些宝物就当寄存在桓玄处,到时候自己连本带利都取回来。 襄阳城七月十二日举办珍宝拍卖会的消息在大江南北迅速传播开来,酒楼茶肆、田间街头纷纷议论着此事。 道听途说地宝物层出不穷,越传越离谱,就连散播传言的暗卫们自己都听傻了,无数人都在期待襄阳拍宝会的召开。…… 龙城,后燕天子慕容熙即位之后,诛杀大臣段玑、秦兴等人,处死平原公慕容元,改制朝堂,设左、右辅,逼死丁太后,自觉牢牢掌握了政权。 五月,慕容熙下令建龙腾苑,征役两万多人,在苑内筑景云山,又建逍遥宫、甘露殿,开凿天河渠,引水入清凉池。 天气酷热,营建宫苑的士卒因中暑而死超过万人。 慕容熙宠幸苻娀娥、苻训英两姐妹,立为皇后和贵妃,为了取乐二苻,竭尽国力百姓困苦不堪。 苻训英从女侍口中得知晋雍州襄阳会拍卖一批汉代珍宝,向慕容熙央告购买,慕容熙立刻让人召宗提觐见。.z.br> 当年慕容盛为与杨安玄做生意,封了宗提六品卿大夫的闲职,后来慕容熙即位,以马换刀的生意便中断了。 不过宗提能从晋国购到彩瓷供奉宫中,苻氏 姐妹十分喜欢,慕容熙还迁升宗提为五品黄门散骑,专门负责宫中采购事宜。 宗提得知天子让他前去采购珍宝,满口答应下来,从宫中领了三千两金回转府邸。 命人把长子则那夫和次子则那吉叫来,父子三人密议良久,则那夫兄弟才面色沉重地离开。 宗提疲惫地闭上双目,靠在椅背上养了会神,他已经年近七旬,白发苍苍。 对于雍州的情形宗提并不陌生,三年前三子则那哥在新息城买宅入籍,每隔一月便会通过商队将晋国的情况告诉他。 后来杨安玄夺取襄阳成了雍州刺史,前段时日则那哥还来信询问是否要迁往襄阳居住。 宗提轻叹了口气,自天子慕容熙即位以来,暴虐好杀,残害宗亲、荒废朝政,耽于享乐,明眼人皆知燕国要完了。 虽然年近七旬,宗提可不想同燕国陪葬,慕容熙让他前往襄阳买宝,他正好借此机脱身。 刚才父子三人议定,先行变卖家产,只说为买宝筹备资金,届时则那吉陪他前往襄阳,等过几日让则那夫带了家眷前往肥如县出海,至于宅中仆人和宅院,便顾不上了。 想起自己八年前结识杨安玄,那时杨安玄才十六岁,就敢深入敌境打探虚实。 不到十年时间杨安玄已是一州刺史,这样的英雄人物唯有雄才大略的世祖慕容垂可相比拟。 宗提眼中射出精明的亮光,自己行商一辈子,听人说过秦国商人吕不韦投资秦王成为一国之相,为了子孙后人,临终之前何妨也赌上一把。 襄阳拍宝会传出消息,可用钱粮、牛羊、马匹作价换取宝物,晋国缺马也缺耕牛,自己若能带去大量的牛马,定能讨得杨安玄欢心。 宗提打定主意,明日进宫觐见天子,要求把金子全换成牛马,从肥如出海运往荥阳,再转道襄阳,做此生最大的一次生意。 第三百章故国故土 从高空俯瞰雍州大地,无数人流、车流、船流朝着襄阳方向涌动。 随着朝庭对雍州的封锁放开,大量的商贾涌入雍州境内,而襄阳举办拍宝大会的消息,刺激着秦、魏、燕等国的商贾带着大量的财物赶来淘宝。 这些商贾很快发现,雍州百姓购买力很强,不说那些推车挑担的小贩,便是不少商队也行至半途货物便告罄,不得不折返补货。 雍州粟米一石一百八十钱,太尉桓玄决定废钱用谷帛,精明的商贾发现将雍州粟米贩至扬州售卖,至少能赚取差价七八十文,往来贩运粟米就能发一笔财了。 进入雍州境内后,多如牛毛的山匪、盗寇、水贼不见了,商贾们发现进入坞堡不用再交纳昂贵的保护费,也不用再担心坞堡中的部曲化身为强盗了。 析县,位于南乡郡北端,与被秦占领的上洛郡接壤,跟上洛郡的商南县有官道连通。 北门,百余名衣衫褴褛的人排着长队,十人一组脚腕上绑着绳索,等候进城。 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排在队列前面的余德茫然地望着析县城头飘扬的晋国旗帜,二十七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故土。 余德是荆州宜都郡佷山人,二十六岁时一家人被前秦兵马掳走,成为氐人奴隶,一家人在蓝田一带替主家养牛种地,受尽欺辱。 原以为要客死他乡,没想到前段时日主家听说晋国雍州刺史大量收购汉奴,便把他全家七口与人贩换了一头牛和两只羊。人贩聚集了百余,便驱赶着买来的汉奴从上洛前往南乡,进雍州变卖。 随身带着两个陶罐,那是父母的骨灰,父亲临死前叮嘱自己有机会将他葬回老乡门前的梨树下,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棵梨树还在否。 「祖父,这便是晋国吗?」身旁掺扶着余德的孙儿道:「咱们老家离这里远不远?能回去吗?」 余德轻叹了口气,身为奴仆哪得自由,回归故乡是遥不可及的梦吧。 伸手轻轻地抚摩着孙儿余应的头发,余德勉强笑道:「能,这里离故乡不远,你总会有机会回去的。」 「排好队,一个个入城」,一名护卫纵马奔来,高声吆喝着,「别乱动,找抽。」 皮鞭发出利啸,鞭打在前面一名汉子身上,余德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早已铭记在骨。 队列缓缓地向前移动,穿过城门洞进入析县。单呼志骑在马上,心中数着从面前经过的汉奴数目,阳光照在他身上的锦袍上,闪着银光。ap. 单呼志是氐商,常年与晋国通商,他的大哥是秦***中校尉,凭借这层关系他能贩运牛马进入晋国获利。 前段时日晋国雍州传来消息,高价收购汉奴,成年男子三千钱,女子二千,孩童也能卖个七八百钱,而且过万钱以黄金结算。 单呼志立时感觉这是大买卖,在秦国汉奴不过一千五百钱左右,孩童更是搭头,卖去晋国获利犹在贩卖牛马之上。 第一次单呼志试探着带了五十名汉奴到析县,那里有晋朝官员专门打理收购汉奴之事,果然依照拟定的价格得了十二两金,扣去成本能纯得利五两。 黄金一直以来被贵人收藏,市面上一两金换万钱,单呼志知道其实一两金可以换得一万一千钱至一万两千钱。 尝到甜头后的单呼志第二趟带去了百名汉奴,他不再打算在析县变卖,而是直接前往襄阳,结果大出他所料,襄阳的价钱也是一样。 打听之后单呼志方知,购买汉奴的生意是雍州刺史杨安玄所做,这个价格也是他所拟定,谁也不敢变更,而将汉奴贩卖至别处,价格要比雍州低上三成,赔本的买卖谁做。 单呼志出手第二批汉奴之后赶紧回 到长安,发现汉奴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三至五成,成年***价格涨到了二千二百钱,看来消息已经传来,竞争的人多了。 单呼志派出人手到各县收罗汉奴,凑齐了一百五十人。眼看就要到七月,单呼志决定前往析县,他准备卖掉这批汉奴后到襄阳转转,雍州刺史杨安玄要搞什么拍宝会,自己得机不妨买上几件,让大哥送给贵人,大哥能迁升,自家的买卖就能越做越大。 走在析县的街头,余应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指着张扬的招幌向余德好奇地询问着,余德耐心地回应着,眼中渐渐多了丝亮色,不知不觉中眼泪流敞了出来。 单呼志熟门熟路地带着众人来到县衙右侧的寅宾馆,买卖汉奴的生意在此结算。 寅宾馆内已有不少人,有人看到单呼志高声地打着招呼,「单爷,又来了」、「单爷,这次的买卖可不小」…… 单呼志满面笑容地回应着,眼珠乱转找寻熟人,看到馆前背手而立的一名官吏,忙笑着上前施礼道:「江爷,一向可好,上次您托小人买的香油到货了,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江尚是县衙的仓曹,他会委以负责收购汉奴,与单呼志打过交道。听单呼志说香油立时明白过来,道:「是单老板啊,香油一会送到愚的家中去,你这次又买回多少人,跟愚来吧。」 有江尚指引,单呼志很快办妥了售卖文书,一百五十名汉奴换了二十八两金,还有五铢钱四千二百。 余德等人脚上的绳索被解下,有人引着他们来到一处跨院,院中已经有了七八十人,看样子也是被卖的汉奴。 等到太阳偏西,院中挤了三百多汉奴,余应扯扯祖父身上黑乎乎的羊袄,低声道:「祖父,仆饿了。」 余德苦笑,这一路上都是单呼志提供的杂粮饼和粟米粥,如今单呼志将他们转卖,不知命运如何,估计新主家还顾不上他们吃食。 「忍一会就有吃的了。」余德无力地安慰道,心中愁苦无力。 香味从院门处飘来,十数名军汉抬着几个木桶,拿着数筐面饼进来,余应摇着祖父的手笑道:「有面饼。」 余德看着木桶和装面饼的篮子放在檐下,桶中金黄色的粟米粥冒着热气,那白花花的面饼香味扑鼻,余德已经记不起面饼的滋味了,好像是十多年前主家丢给他小半块吃剩的面饼,他揣在怀中带给父母尝尝。 爹娘把面饼分成小块,家人都尝了一口,那香甜的麦香味至今犹有回味。 院中的人群情不自禁地朝前挤去,那些军汉吆喝道:「站住,听潘县尉说完再分吃食。」 余德看到一名帻巾壮汉对院中众人拱了拱手,道:「愚是析县县尉潘和,各位父老乡亲受苦了。杨刺史不忍见诸位在异国为奴,特命官府将尔等赎回。尔等踏入故国,便不再是奴仆,杨刺史让尔等入籍为民,授与田地……」 余德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潘县尉在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不再是奴仆」、「授与田地」等几句话,感觉有点发晕,余应连忙紧紧地扶住祖父。 「……官府按照男丁五十亩,女丁减半授田,租给房屋、粮种、耕牛、农具等物,尔等放心耕种屯田,屯租按所得四成收取。若有余力开荒,垦出的田地归尔等自有……」 一阵阵欢呼声按捺不住地响起,余德跪倒在地,将背上的两个小陶罐摆在身前,哭嚎道:「爹、娘,你们听到了吗?可以回家了,嗬、嗬、嗬。」 刺耳的哭嚎声很快响成一片,闻者心酸、听者落泪,所有的痛苦、委屈、欢欣都随着热泪尽情流淌。 自六月以来,这样的哭声在析县、在洛阳、在孟津、在荥阳等边关城池不断地响起,商贩从秦、魏、燕等国把买来的汉奴源源不断地 送往雍州。 洛阳,淳于综在数名弟子的陪伴下,跟在贩卖汉奴的商队后面进入西阳门。 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这座历经战火的汉晋故都,感慨道:「先父离开东平郡,曾在洛阳讲学两年,愚那时年未满二十,转眼二十二年过去了。」 淳于综,大儒淳于岐之子,听闻雍州杨刺史在襄阳修儒藏,复儒家礼仪,动念前往一观。 从长安过潼关前往洛阳,路上遇到贩卖汉奴的商队,得知同样是杨刺史要买下这些汉奴为他们赎身,淳于综连声赞叹「宅心仁厚」,越发对杨安玄感兴趣。 永宁寺塔静屹如故,淳于综对着寺塔揖了一礼,身旁弟子不解地问道:「先生,咱们是儒家,为何礼佛?」 「为师并非礼佛,而是感念王朝兴替,物是人非,唯有这些先人所建历经沧桑依旧如故。」淳于综叹道:「重返故国故土,怎能不感慨万千。当年先父的讲学之所不知尚在否,走,看看去。」 河南太守府就在永宁寺塔对面,四月,太守辛恭靖旧伤复发,卧病在床,多次向刺史杨安玄请辞,要回乡养病。 收到辛恭靖的辞呈之后杨安玄很是感慨,他记得历史上辛恭靖被俘秦国,后来逃脱回归建康,元兴年初因病身逝,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年左右了。 朝庭再度下诏任命杨安玄为雍州刺史,杨安玄对雍州各郡太守进行了调整:同意辛恭靖回乡养病,赠金五十两,命杨安远接任河南太守之职。 其他各郡太守分为南阳太守杨思平;襄城太守杨孜敬;荥阳太守胡藩;颍川太守冯立;汝南太守阴敦;义阳太守杨安深;信阳太守范祯;南乡太守鲁宗之;新野太守何浩;新城太守杨尚保;襄阳太守杨安玄自任。 雍州十二郡,杨家人便占据半数,加上胡藩、阴敦、冯立是杨安玄的亲信,大半雍州都把控在杨安玄手中。 对于信阳、新野两郡,杨安玄派出郡丞,实际上架空了两郡太守。唯有南乡太守鲁宗之素有贤名,深得百姓拥戴,杨安玄只是暗中派出耳目,没有插手郡中事物。 赵田为雍州司马,王镇恶为治中;孟龙符、蒯恩、俞飞、刘衷等武将杨安玄没有专授文职,几人在军中任五品将军,官阶与太守相当。杨安玄直言战功升迁更快,将来肯定会凭功授官,几人不用愁前程。 五艘航海所用的防沙平底木船停靠在孟津关渡口,这些船长有八丈,方头方梢,多桅多帆,每只船至少能装载千石以上的货物,在一众商船中显得鹤立鸡群。 宗提站在船首眺望着忙碌着孟津关码头,他将家产出卖,买了一百六十匹好马、五百头耕牛在肥如县登船,三天后长子则那夫带着家人前来汇合。 从肥如县扬帆起航直奔南燕黄河入口,因为打着北燕的旗号,一路还算顺利地来到孟津关,宗提心中忐忑,此次背井离乡恐怕再难回到燕国了,临老安家在晋国,也不知命运如何? 远处烟尘起,一队轻骑驰来。宗提眯起眼仔细观看,烟尘中隐现晋国的旗帜。 宗提已经事先通知三子则那哥,让他向杨安玄禀报,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杨安玄派人来迎接自己了。 等到轻骑接近,宗提看到最前面正是三子则那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伸手捋须微笑。 第三百零一章鱼龙混杂 襄阳,西城外的集市在日夜赶工,这座占地数十亩的集市有如小城,杨安玄结合前世的经验用「井」字型街道将集市按功能分成九大块。 与洛阳、建康集市不同,襄阳集市四周没有用垣墙围起,只是中间位置用栅墙围住,留四门出入。在四角树起旗亭,旗亭高有三丈,上置鼓、锣、旗帜指挥,有市兵在旗亭之上观察市中情形。 旗亭之下建有市兵营所,每处容纳五十人,市兵除了守望集市外,还有巡逻维序、防火防盗等职,由市令司统一指挥。 被栅墙围起的中间部分便是官府市令司所在,杨安玄设令、丞各一人,负有管理集市、掌控物价、察度量衡、处理纠分、指挥市兵等事。 胡朝随张锋前来襄阳述职,选择了在盘龙山建县驻军,袁河也随着前来。袁河这些年在胡家坞兢兢业业替杨家操持往来买卖,杨安玄颇为满意,当年的那点小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面对已是雍州刺史的杨安玄,袁河越发诚惶诚恐,深知身家性命握于杨安玄手中,对杨安玄怕到了骨子里。这些年家境改变,袁河渴望能倚仗杨安玄改变家族的命运。 「袁河,愚在襄阳设集市,你可愿做一名市令,官居七品。」杨安玄问道。 七品市令,与县令等齐,权柄没有县令大,但管理这么大的集市油水肯定不少,这是肥差。 袁河一生追逐名利,所求无非是入仕,此刻喜从天降,得遂心愿,一时间愣愣地看着杨安玄呆住了。 胡朝与袁河相处日久,知道他的脾性,笑着推了推袁河,道:「袁兄,恭喜了。」 袁河醒悟过来,跪倒在地,哽咽地谢道:「袁河愿肝脑涂地报效主公。」 集市正中的面积不小,除了市令司和四处营所外,杨安玄把金市也设在其中,方便商贾百姓以粟米布帛兑换铜钱、金锭。大宗买卖不可能携带粟米、布帛为钱,金子、五铢钱交易起来才方便。 除此之外典当行、珍宝铺等贵重商品经营皆在金市之中,有二百市兵守护四周,安全不成问题。另外,离集市三里便是郡军西营,驻扎着两千郡军,集市有事轻骑转瞬即至。 除了金市,其他八市分为粮市、布市、日用品市、工匠坊、牛马市、食肆、书肆和勾栏。 粮市买卖粟米、豆类、米面等各种主食,酒、油、茶、香料等物也设在粮市之中买卖;肉铺、水产、家禽、南北干货一应俱全。 布市经营各类布帛、绸缎的买卖,成衣铺、衣帽鞋、香粉胭脂首饰等物都有出售,将来可想而知会主要成为女子购物的场所。 日用品市出售日常所用的东西,竹、陶、瓷、铁、漆等器皿,席榻案几等物,胡桌胡椅以及西域的物件在此出售。 工匠坊给了百匠营业,药铺、香火铺、兵器铺等设在此市,铁、木、泥瓦、漆、蔑匠、席匠,雕匠等工匠在此经营。 牛马市设在西北角,是集市最偏远的场所,此市用于牛马羊猪狗等活物买卖。 食肆与牛马市对角,设在东南角,酒楼茶坊各种吃食摊点在这里营业,杨湫得知三哥要建集市,早早地就在市中谋了块地,催促工匠建起一座三层高的面馆。 这座占地近亩的面馆严格来说更像酒楼,最下面一层依旧经营包子、面条等物,二楼和三楼售卖卤味、酒食等吃食。 杨安深和杨安远分别被任为义阳太守和河南太守,各自带了家眷前去上任,杨湫感觉无聊,与其他堂姐妹也玩不到一处,在张兰的怂恿下重操旧业,孙氏顺其自然成了这家面馆的掌柜。 雍州大力推广儒学,所以杨安玄决定集市九坊设一个书肆。书肆之内经营纸张、书籍,文房四宝,字画珍玩等物,允许摆摊代写书信、买 卖字画、算卦问卜等等。 勾栏不光有青楼,更是听曲、看戏、看杂耍的娱乐场所,随着新词以及《梁祝》、《孔雀东南飞》等戏曲的广为传播,听戏听曲成为士族新好,渐渐传之民间,为百姓所喜。 杨安玄准备打造一个大众娱乐场所,他写信给身在建康的袁涛,请他来襄阳任官。司马道子父子身死,宠臣赵牙跟着失势,而依附赵牙的袁涛自然也遭了冷落。 杨安玄很看重戏曲的作用,通过戏文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潜移默化地传达给百姓,其威力不亚于铁骑坚兵。 七月六日,离拍宝会没有几天了,杨安玄抽空前来查看集市建设情况。 新任市令袁河带着杨安玄在九坊转了一圈,坊市面积很大,仅靠两个月时间全部建成不现实,按照杨安玄所说,井字街道先行铺就,搭成集市的框架。 街道之上,往来运送木料、砖瓦(1)、泥土的牛车、挑夫往来不断,日夜赶工,一些先行建好的商铺零零散散地耸立在道旁。拉货的牛车停在店铺前,伙计正在忙着卸货。 「杨刺史,除了金市基本建成外,其他八坊进度不快,只有不到八分之一的商铺建成,下官估计拍宝会举办时至多能完工五分之一。」袁河小心翼翼地禀道。 这是他任市令后的第一个差使,袁河生恐杨安玄怪罪他办事不利。 杨安玄微笑道:「已然不错,袁市令这段时日辛苦了。」 听杨安玄没有怪罪之意,袁河松了口气,道:「下官会加紧催促,在拍宝会前尽量多建成些商铺。」 杨安玄想了想道:「集市土地卖出多少?」 「不到三分之一。」袁河道。 杨安玄想了想,道:「既如此,拍宝会前不要再出售土地,你让人在空地上搭起些草棚,免费让百姓入内售卖货物,先增加人气。即使以后也要留出一定的空地让百姓摆摊经营,不许收取费用。」 袁河点头应是。 王镇恶笑道:「主公真是宅心仁厚,事事想着普通百姓。」 说话间来到食肆,一栋三层高的砖木楼分外醒目,丈许的红帛上绣着斗大的「麵」字,是湫儿经营的面馆。 面馆门前围着一堆人买包子,口碑已经创出,襄阳城不少人专程前来买包子、吃碗阳春面,还有远道而来的商贾、旅人慕名前来。 从面馆前经过,杨安玄看到门前木案上叠着高高的笼屉,几名女子正拿包子收钱,忙得不亦乐乎,热气裹着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口生垂涎。 回到市令司大堂落坐,杨安玄道:「七月十二日举办拍宝会,七月十日前集市不再建造,清扫道路,摆放花卉迎接前来拍宝的客人。」 想到集市面积很大,需要专人打理环境、清扫垃圾,杨安玄吩咐道:「袁市令,集市需雇佣人手清扫,每坊暂定十人,月给粟米两石。」 清扫坊市的活不重,老人也可以做,杨安玄想起前世那些扫地的老头老太太来,觉得不妨留下些纪念,笑道:「那些清扫坊市的人手统称为环卫工,雇佣些老弱之人,发放扫把簸箕等物,对了给这些环卫工统一发放黄色的葛布短衫,让他们穿在最外面,醒目。」 袁河应是,月给两石粟米,比得上商铺中的伙计了,不知道杨刺史为何如此优待这些称为环卫工的人,或许是怜老惜贫吧。 杨安玄对一旁的孟龙符道:「龙符、蒯恩,拍宝会要连开三日,你二人各率一千兵马驻于集市之外,以防万一。」 离拍宝会尚有六天,襄阳城内已经熙来攘往,客栈旅馆生意兴隆,涨价五成仍供不应求。 茶楼酒肆青楼赌坊也生意红火,那些怀揣重金前来求宝的士族、富豪、商贾出手大方 ,带动着襄阳城红红火火,热闹非常。 沈庆之随着热闹的人流涌入城中,他没想到襄阳比起京城还要热闹三分。 沈庆之是吴兴武康人(2),今年十八岁,自幼习武,孙恩作乱,他与族人一起抵抗乱军,保卫乡里。孙恩败亡之后,沈庆之便在家中耕田务农。 五月,沈庆之收到大哥沈敞之的来信,说在雍州刺史府中任曹佐,让家人有困难可以前去找他。 沈庆之早就听闻雍州刺史杨安玄英雄了得,两败秦军,力挫魏师,前段时日又击溃朝庭的征讨大军,世人把他当成谢玄之后的名将,与北府军刘裕并称「双雄」。 得知杨安玄在襄阳大举募军,沈庆之向来以勇武自许,动念前往襄阳投军,于是辞别家人带着把佩剑跋山涉水前往襄阳。ap. 襄阳城中热闹非常,沈庆之东张西望边看热闹边打听着前往州衙。到了州衙一打听,大哥沈敞之居然调任南阳郡堵阳县任县令去了。 拍宝会举办在即,沈庆之少年心性,准备看过后再前去堵阳县,沿街找寻客栈歇息,结果不是客满就是价格贵得要命。 正好听到一伙客商商量前往集市住下,集市空地很多,可以扎帐蓬,官府搭建的草棚也能安身。而且市兵已经入驻,不远处就是军营,不用担心货物的安全。 沈庆之便随同前往,听说食肆中的面馆已经开张,他准备去尝尝包子,吃碗面。在吴兴时便听人说起过面馆的滋味,总算有机会亲口尝上一尝。 如至客栈是襄阳城最好的旅店,位于城西位置,占地十余亩,周围商铺、酒楼林立。客栈中有个小湖,沿湖建有十余栋小院,小院装饰或华丽或幽雅,闹中取静,让人感觉宾至如归。 一分价钱一份货,这些小院入住的价格可不低廉,拍宝会召开在即,更是涨至八百钱一夜,最好的听风院更是千钱一日,住进了建康来的豪客。 桓宁是桓秘的庶子,桓秘与侄子桓熙、桓济谋杀桓冲,事败后被家族废弃。桓宁算起来是桓玄的堂兄,桓家族人众多,作为庶子桓宁并不为族人看中,更何况是桓秘所枝,入仕为官这种美事落不到他的身上。 成年以后,桓宁帮着族中打理产业。知道桓玄喜欢奇珍,桓宁想尽办法搜罗奉献,逐渐讨了桓玄的欢心,搜寻宝物的差使落到了他的身上。 杨安玄举办拍宝会,事先将要拍卖的宝物编撰成册,广为传播。桓玄得到宝物名册之后,感觉有不少宝物势在必得,于是让桓宁带了千两黄金前往襄阳购宝。 桓宁自觉受太尉所托,与天使无异,一路招摇北上,沿途官府高接远迎,盛情款待,收授的礼物装满行囊。 身负桓玄所托,桓宁不敢怠慢,七月三日便来到了襄阳城。向刺史府投贴,杨安玄没有理会他,桓宁暗自咬牙记恨,看来购宝的钱省不了。 住进如至客栈,这几日游山玩水,好吃的好玩的都到过一遍,桓宁决定前往集市转转,熟悉一下环境,顺便看看有哪些人参加拍宝。 襄阳城内议论最多的便是即将召开的拍宝会,此次前来参加拍宝不光有世家门阀、富商豪客,连秦、魏、燕等胡国也有人前来,桓宁原本以为身带千两金,能够将桓玄交待的宝物尽数买下,如今看来能购下一半就不错了。 第三百零二章英雄救美 十钱一碗的辣油面,五钱一个的大肉包,沈庆之吃得满头冒汗、满嘴流油。一碗面,四个肉包下肚,沈庆之感觉还只有半饱,至少还能塞下两三个肉包。 想想已经花了三十钱,这价钱真不便宜,比起摊点铺要贵上一倍,吃上五六顿,一石粟米就没了。 一楼摆放着二十余张四方胡桌,差不多有七成客,也有身着葛衣短褐的人。至于上楼的客人,多是长袍锦衣粉面之人。 沈庆之估算了一下面馆的客流,这一天下来至少也有数万钱的收入,襄阳有钱人真多。 正要起身离开,看到门前进来两名少女,两名护卫前后护佑,不知是哪家有钱人的小娘子。 中间那小娘子身着淡黄色襦衫,暗花裙,乌发分成百花髻,斜插着一枝金步摇,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沈庆之又坐回长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少女,一楼的食客大半都把目光落在这名少女身上。 孙氏听到湫儿小娘子来了,急忙迎了出来,道:「湫儿小娘子,你怎么到面馆来了,这里人杂,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杨湫笑道:「孙大娘,面馆的生意可好?小女与兰儿过来吃碗面,然后去勾栏听戏。」 孙氏瞪了一眼女儿,道:「三楼清静,老身专门留了一间雅室,小娘子到楼上吧。」 目送小娘子上楼,沈庆之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这几日他就住在工匠坊的草棚中,七月天气炎热,也不怕受凉。 昨天集市停了工,坊间多了些身穿黄色葛布短衫的老人清扫,市兵用牛车拉了清水冲刷街道,靠近市令厅的街道两旁摆放上了花草,杂乱的集市变得整洁起来。 市兵并没有驱散住在集市内的人,只是约束他们亥末于卯初不能乱走动,否则会被巡回的兵丁缉问。 除了金市其他八市陆续商铺开张营业,沈庆之住的不远有家铁匠铺从辰初开始便「叮叮当当」地敲打不停。 明天就是拍宝会的日期,市令司的粉墙上早就贴出了拍卖会的流程以及宝物名录。 沈庆之不识字,挤在人群中凑热闹,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拍宝会举办三天,共有一百二十件宝物会被拍卖。 宝物会摆放在市令厅大堂前的空场上,一共二十张案几,每张案几上摆放两件宝物,可以近观不能动手。 为保护宝物,每张案几都有两名军兵护佑,门前在百名兵丁,四周也有百名兵丁护卫,更不用说集市之外二千兵马,可谓防守严密,不怕有人见财起意。 有意竞买者记下宝物的编号,将价格写于纸柬之上,背面写上买者姓名,投入木匣之中。 申正时分,州衙会派出官员打开木匣,按编号归类,报出竞买的价格,宣布宝物的得主。 为了防止竞买者串通,杨安玄让丁全派出暗探,给每件宝物投出最低售价,若是售价低于此数,则宝物不会低价出售。 沈庆之从面馆出来,刚才听那小娘子说吃过面后准备到勾栏听戏,便信步往西面的勾栏行去。 住在集市这几天,沈庆之将集市九大坊都逛了一遍,勾栏无疑是最热闹的场所。 自古以来,娱乐场所几乎与平民百姓无缘,酒楼听曲、妓楼观舞都是富贵人家的事。 那些达官权贵邀妓而游,寄情山水,平民百姓衣食无着,哪有闲情游乐。 偶尔听说书人在荒村野店讲几句古今,在井水饮处听老妓唱几声闲曲,要不就是劳作之中自行胡乱舞上几下自娱自乐。 杨安玄主政雍州,轻徭薄役、减免税赋,普通百姓手中多出了几石余粮,有人将家中小儿送进学庠,也有人想着吃喝玩乐。 几枚散钱到酒楼吃席 ,逛妓楼娼馆稍嫌不足,集市上切点猪肉、买块炊饼还是能够。勾栏的出现,以其价廉物美很快成为百姓娱乐之所,成为九坊中最热闹的地方。 杨安玄按照宋代勾栏的介绍,在集市中搭建了连片的草棚,可以遮蔽风雨。然后用木板为壁,将草棚围出一个个方形,前设门,供人出入。 内部分成戏台和观众席。戏台用木板搭起三尺高,竹栏围起,故称勾栏;戏台左侧设「乐床」,是乐师演奏之所;戏台后部挂着帷幔,帷幔后供戏子化妆。观众席亦有等级,中间正对戏台的位置称「青龙头」,「青龙头」旁侧叫「白虎头」,最前面两排的位置除了靠背胡椅外还设有案几,摆放茶水点心,价格自然比后面一排排的硬座要高出十倍。 勾栏有大有小,像演出戏曲的勾栏足以容纳二百余人听戏,而讲史、说书、唱曲、口技、演影戏、傀儡戏、杂耍等伎艺的场地相对小些。 戏曲近几年从京城兴起,迅速传至大江南北,除了《梁祝》、《孔雀东南飞》等老曲目外,有一批寒士文人根据乐府、史书故事编出了不少新的曲目,像《过昭关》、《桃园结义》以及二十四孝故事等等。 市令司颁布州衙公文,暂时不收取任何费用。勾栏坊将襄阳城中杂耍艺人都吸引了过来,不少妓楼也派出歌伎前来唱曲,汝南、荆州还有建康都有戏班前来襄阳演出。 勾栏前面壁上挂着木牌,门前坐着伙计热情地招揽观客,「刘瞎子说书,一钱就能听半天」、「红杏姑娘唱新曲,还有舞娘伴舞,只要两钱」、「看影戏啰,虎牢关前战吕布,好杀气」…… 小心地避让开从面前跑过孩童,沈庆之在一家戏楼前停下,跟在几名文士身后,听他们念木牌上写着的戏目名是《缇萦救父》,刚刚他从另一家戏楼过来,那里演得是《过昭关》。 沈庆之想了想,觉得那小娘子前来听《缇萦救父》的可能性更大些,也不急着入内,正好对面围着一圈人看舞刀表演,沈庆之站在人群后边看边等待。 约摸半柱香时间,两名护卫护送着一辆牛车在勾栏前停下,沈庆之眼神一亮,认出正是小娘子身边的两名护卫。 牛车停稳,果然见小娘子从车中下来,带着护卫进了勾栏之中。沈庆之再不犹豫,交了五钱也走入勾栏内。 里面十分宽敞,有十余排长木凳,至少能坐下二百人。草棚高近两丈,四周的木墙仅有八尺,光亮从四周照入,并不会觉得阴暗气闷。 沈庆之看到小娘子来到最前面正中胡椅坐下,戏楼内的伙计上前伺候,摆上茶水点心,一通忙碌。沈庆之见小娘子斜后侧有个空位,忙上前坐定,从这里能望见小娘子的小半侧脸。 戏台还没有开演,台上在表演鞞舞,舞者一边摇着小鼓一边舞蹈。有小贩提了篮子走动,「新鲜水果」、「煎饼」、「牛肉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到坐了六成观众,台上的舞者退了下去,丝竹锣鼓声响起,沈庆之知道要开演了,瞥见小娘子不再和身旁的侍女说笑,聚精会神地看向戏台。 入口处传来喧哗,七八个汉子涌了进来,闹哄哄地往前走,走在最前华服丝巾的胖子,手中拿着羽扇,径直来到戏台最前面,不过此时前面两排带案几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伙计笑着上前要引他们到空位落位,那胖子一把将伙计推开,傲然道:「爷在京中听戏,都是坐在前排。」 贼眉鼠眼地扫了一眼,桓升死盯着杨湫笑道:「这位小娘子,愚出一两金与你共坐如何?」 杨湫身旁的两名护卫立时弹起,朝那胖子扑去。胖子身边跟着的六名汉子,立时有两人抢出,与两名护卫对上。 桓玄派桓宁前来襄阳购宝,给了他千两黄金,桓玄派出身边的护 卫高手保护黄金安全。桓玄好武,身边网罗了一批江湖高手,平日护卫他的安全,还可暗中刺杀对手。 杨湫身边的护卫是杨安玄为妹子挑选,都是军中高手,与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桓宁得意地笑道:「再上去两人,可别吓到小娘子。」 又有两人上前夹攻,沈庆之站起身,脑海中升起四个字,「英雄救美」。 不及多想,沈庆之踩着木凳弹身而起,吼道:「以多欺少,无耻」,径直扑向桓宁。 桓宁见冒出个楞头青,狰狞地道:「废了这小子。」 剩下的两名护卫截住沈庆之,三人斗在一处。桓升笑吟吟地对安坐的杨湫道:「小娘子莫怕,愚是好人。」 「怕」,杨湫冷笑道:「奴怕到时有人会拆了你的骨头。」 「啧啧」,桓升有恃无恐地摇着羽扇,道:「小娘子休要大言欺人,这襄阳城还没人敢动愚分毫。」 看戏的人见起了争斗,纷纷向门外逃去。望楼上的市兵发觉有异,鸣锣示警,立时有二十名市兵朝出事地点奔去。 见死胖子边说边往小娘子身前凑,沈庆之怒吼一声,挥拳砸退身前的汉子,不顾左侧劈来的掌,扬腿朝桓宁踢去。 桓宁光顾着看美人,被沈庆之一脚踹在肚子上,倒退数步四脚朝天倒地,就像只肥龟手脚乱动。 杨湫「扑哧」一笑,有如鲜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沈庆之瞧见,如被电击,身形略顿闪躲得稍慢些,被掌劈中,情不自禁地朝杨湫方向跌去。 沈庆之生恐撞到小娘子,左脚踩住右脚,身形竭力侧倒,带着案几倒在杨湫身前。案几上的碟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点心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杨湫见沈庆之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鼻子碰在案几上流出血来,禁不住掩口惊呼出声。 桓宁挣扎着起身,怒吼道:「居然敢打爷,杀了这小子。」 勾栏外,史秀带人赶到,看到拥堵的门户,当机立断道:「破壁而入。」 砍刀斫在木壁之上,三五下便开出缺口,史秀带人直闯而入,大声吼道:「都不要动,住手。」 桓宁捂着肚子怒道:「愚乃桓太尉之兄,奉命前来襄阳公干。这小子胆敢打愚,快把他绑了治罪。」 沈庆之站起身,护在杨湫身前。杨湫见他衣衫在争斗中被扯破,零乱地飘着,心中怜意大生,娇声道:「小女乃杨刺史之妹,是那个胖子轻辱小女。」 史秀听闻小娘子是杨刺史的妹子,立刻下令道:「将胖子一伙绑了。」 桓宁吼道:「愚奉桓太尉之命前来,谁敢绑愚。得罪了愚,你们杨刺史也吃罪不起。」 史秀冷笑一声,道:「这些话你去跟杨刺史讲,绑了。」 那几名护卫想阻拦,史秀拔出刀吼道:「胆敢反抗,立斩不饶。」 桓宁怕了,色厉内荏地叫道:「愚随你们前去见杨刺史,看看你们如何收场。」 刺史府,杨安玄得知湫儿被人调戏,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桓宁以及六名护卫绑在府前拴马柱上,每人抽四十鞭。 眼见皮鞭要抽到身上,桓宁哀告道:「杨刺史,不看僧面看佛面,望看在桓太尉的情面上饶了愚。」 「行刑」,杨安玄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皮鞭啪啪作响,桓宁鬼哭狼嚎。 杨安玄对着史秀道:「今日之事你应对得当,迁升一级。」 史秀大喜,单膝跪倒,道:「多谢主公赏赐。」 杨安玄望向沈庆之,心中暗赞好一个英俊少年,微笑着问道:「少年郎,姓甚名谁,今日多亏你仗义相助。」 沈庆之抱拳道: 「吴兴沈庆之见过杨刺史。」 「沈庆之,吴兴沈氏?」杨安玄问道。脑海中闪过沈庆之的名字,莫非这少年便是史书上记载历仕五朝的南朝宋名将。 一旁的杨湫娇声道:「三哥,你一定要重谢这位沈郎君。」 杨安玄诧异地望了一眼妹子,见湫儿脸上飞起红霞,心头一动,再次打量沈庆之,见这个少年郎猿臂蜂腰,着实是一表人才。 「沈庆之,你可愿从军?」杨安玄问道。 沈庆之喜道:「仆愿追随杨刺史沙场杀敌。」 杨安玄点点头,对张锋道:「张锋,你带着沈庆之,要好生照看他。」 第三百零三章风起云涌 三天的拍宝会举办得很成功,一百二十件宝物共拍出八十七件,售得黄金九千二百两。 桓玄指定的二十八件宝物都是珍品,价格都超过了百两,竞争十分激烈,桓宁花费七百六十两只购得其中五件,大感沮丧。 桓宁深知桓玄的寡恩薄情,自己只是桓氏远枝族人,此次回京恐怕难以交差,训斥一通丢了差事都算轻罚。 此次前往襄阳,桓宁尝到了狐假虎威的甜头,哪肯放弃到手的权势。 一路上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脱罪,见到桓玄呈上宝物后,桓玄果然勃然大怒。 桓宁哭诉杨安玄飞扬拔扈,登门拜访被拒而不见,他勇闯州衙结果遭到鞭打嘲讽,说着桓宁解开身上锦袍,露出身上道道鞭痕。 桓玄怒不可遏,天下尽在掌握,小小的杨安玄居然敢屡次违逆自己,不把他碎尸万断难消心头之恨。 当即下令在荆州整军的冯该,再次兴军讨伐雍州,此次一定要夺取襄阳,斩杀杨安玄。qδ 七月夏粮入库,军粮充足,在江陵募军操练的冯该早就想要报编县败逃之仇。接到桓玄命令后冯该尽取荆州兵马,统军五万出当阳直奔编县。 雍州通过推行仁政、推广儒学、轻徭薄役等手段,从士族到普通百姓对杨刺史都十分拥戴,此时雍州已有精锐兵马三万余人,其中轻骑将近五千,重骑五百;屯军更在七万以上。 兵精粮足,上下同心,杨安玄早不将冯该的大军放在眼中。与杨思平、王镇恶等人商议后,杨安玄决定先发制人,向天下发出讨桓檄文。 「……桓玄虽名晋臣,其实晋贼,虐踰董卓,神怒人怨……将行篡逆,诛不附己者……雍州高举义旗,扫除逋孽,安定天下……广为申布,咸使知闻。」 檄文如飓风般刮过,从门阀士族到普通百姓无不瞩目雍州,关注着即将暴发的荆雍大战。 八月二日,杨安玄亲率四万大军南下编县,麾下战将孟龙符、蒯恩、俞飞、张锋等人,王镇恶为军师;杨尚保领严恪等人统军八千驻防鄀县、宜城一带;刘衷率水师巡游江上,防止桓玄水师沿江而上。 杨安玄所部四万大军精锐两万,其中轻骑三千,重骑五百;其他两万人从屯军中挑选精壮编入。杨安玄扎营在编县城南,营寨连绵五六里,旌旗密布,刁斗森严。 冯该率大军来到编县,登高处观看雍州大营,暗吃一惊。雍州大营按五行分布,箭楼密布、壁垒森严、军威鼎盛,营中将士进退有序,显然有高人指点安营布寨。 编县战败之后,冯该派出细作侦探雍州情形:杨广、杨佺期死后,杨家老一辈有杨思平、杨孜敬、杨尚保三人堪用;年轻一辈除了杨安玄、杨安远外,其他人声名不彰;杨安玄麾下招揽了王镇恶、胡藩、孟龙符、蒯恩、刘衷等人,这些人都是骁勇善战之将,不容小覤。 冯该回归自己的营帐中,心情沉重,去年虽败于杨安玄之手,但究其原因是自己对雍州军不熟悉,雍州军军械犀利,杨安玄将重骑拆为轻重骑出击,自己一时不慎才吃了大亏。 此次率军再来,冯该命人加固了盾牌,准备了数千辆战车,杨安玄再想利用重骑和利箭冲阵,绝不可能。 可是看过雍州军营后,冯该知道雍州军羽翼已成,从人数上看已经不次于荆州兵马,两军算得上势均力敌,这场战斗恐怕要积年累月。 雍州军营,杨安玄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众人皆认为此战不易,估计会拖延至冬季。 杨安玄笑道:「诸公都知道愚九月要成亲,这可是人生大事,不能失期,不然愚的岳丈孔夫子可要用竹杖敲破愚的头。」 众人皆笑。孔懿与一群大儒在弘文庄修撰儒藏,而孔鲜在雍州境内四处 奔走,招募教师,察看学庠建设进度,白面书生忙得黑瘦。 孟龙符、蒯恩等人虽是武将,但对孔家父子很是尊重,何况自家主公要成为孔家佳婿。偶尔孔懿来州衙寻杨安玄有事,诸人遇见都持礼甚恭。 王镇恶与孔鲜成为好友,两人闲暇时常在一起谈论治政之事,志同道合,相交甚笃。 听杨安玄说起九月婚事,王镇恶笑道:「孔兄父子七月底已经起程返还曲阜,专候主公前去迎亲。孔兄可是托愚叮嘱主公,一定不能错过九月十八日的佳期,要不然……嘿嘿。」 孟龙符道:「与荆州兵马大战,估计时日不短,主公大可前去娶亲,仆等自会抵御冯该,主公尽可放心。」 杨安玄放声笑道:「愚成亲之时,怎能少了你们,届时你们还得替愚挡酒呢。孟龙符、蒯恩,你们两个大酒篓可是责任重大。」 王镇恶听出杨安玄的弦外之音,问道:「主公可是认为九月之前便能结束与荆州兵马的争斗?」 杨安玄赞赏地看了一眼王镇恶,道:「知我者,镇恶也,悬起舆图。」 沈庆之被杨安玄召在身边做亲卫,张锋有了跟班,出门传令、悬挂舆图、端茶送饭这样的小事不用张锋亲自出马了。 杨安玄收敛笑容,道:「确如镇恶所猜,愚认为冯该不日便要退兵。」 众人屏息听杨安玄继续道,「荆州刺史桓伟病重,据丁全探报,近日很可能便会身亡。」 杨安玄用丁全和黄富建暗卫,很多人不喜,认为杨安玄设耳目防备大家,后来暗卫寻回刘衷,在四路攻雍时畅通情报,为最终获胜奠定基础。 而杨安玄明确表示,暗卫只涉军情,绝不干涉众人私事,大伙才逐渐接受了暗卫的存在。 今春传来消息,荆州刺史桓伟卧病,杨安玄便让丁全派出细作,打探桓伟就诊情况,甚至买通厨子翻看药渣关注桓伟的病情轻重。 杨安玄记得史书上记载桓伟死于八月,紧接着庾仄起军夺取荆州,届时桓玄肯定要让冯该南下平叛。 当然庾仄起兵的事不能告诉大家,杨安玄借口荆州内部不稳,桓伟一旦身死必有人趁机而起。 众人将信将疑,杨安玄也不多做解释,指着地图道:「冯该若是退军,必要经过长坂坡(1)。」 罗贯中还有近千年才出生,世间尚没有《三国演义》,赵子龙七进七出单骑救主、张翼德断桥喝退曹兵的故事尚未传世。 前次杨安玄视察集市经过勾栏,倒是想到了《三国演义》故事,刘关张情深义重,诸葛武侯忠心耿耿,十八诸侯反董卓,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这些故事或可借鉴,用来巩固自家统治。 袁涛已经回信,准备辞官前来襄阳,杨安玄准备见到袁涛之后让他编出些新戏来,塑造仁义无双的刘荆州时让天下百姓潜移默化地认为自己是仁义无双的杨雍州。欲取天下,先取人心。 众人不知杨安玄心中所想,王镇恶凝眉思索道:「长坂坡距此三十八里,如何能绕过冯该大军潜伏在此?」 「荆山」,杨安玄的手指在编县西侧山脉一划,道:「负甲带刀潜行,穿越荆山潜至长坂附近。」 王镇恶知道杨安玄在新野练军时就择军中健儿组建先锋营,训练他们攀山越岭、涉水渡河、负重行走等技能,后来改先逢营为骁勇营,到现在共有一千二百名精锐。 骁勇营的军兵至少都是什长,平时分散在各营之中,若遇攻坚之战,杨安玄将他们召聚成军,有如利刃破敌,在下邑曾以二百精锐袭击长孙肥,大破魏军。 杨安玄道:「若果如愚所料,桓伟身死荆州生乱,冯该必定撤军。愚猜测冯该会***,让辎重先行撤走,表面上与我军激 战,然后趁夜离开。」 王镇恶点头道:「不错,若主公猜中荆州生乱,冯该必定撤走。辎重先行撤离,一日差不多行三四十里,正好到达长坂坡地段。冯该白日会佯装与我军交战,晚间连夜撤至长坂坡。只要到了长坂坡,离当阳城只有一日路程,待我军次日发觉,便追之不及了。」 「召聚骁勇营,孟龙符率骁勇营潜至长坂坡一带,等荆州军辎重到达时伺机掩杀,焚毁粮草辎重,阻塞道路,决不能放走冯该。」杨安玄沉声道:「愚向天下发出讨桓檄文,世人多不以为意,便以冯该的人头来昭告天下吧。」 孟龙符神情振奋,高声应道:「仆定不负主公所托。」 王镇恶道:「潜伏至长坂坡一带,时机要算好,太早则无法存身,太晚则错过时机。」 杨安玄笑道:「冯该大举出兵之时,多半就是他要撤走的先兆。」 王镇恶摇摇头,没有作声。 「丁全和黄富都已经潜入江陵城,只要有消息会从枝江入漳河送信,至多一昼夜后便能得到荆州消息。」杨安玄补充道:「结合起来判断,八九便不离十。」 张锋在一旁出声道:「主公,仆愿随孟将军一同出战。」 杨安玄扫了一眼站在舆图旁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沈庆之,道:「准,你带沈庆之一起参战。」 第三百零四章荆州之乱 八月九日,荆州刺史桓伟死讯传至,众人皆惊叹杨安玄的先见之明。 然而,事情并非如杨安玄预料中那般发展,两个时辰后,冯该也收到了荆州送来的急报,得知桓伟身死。 桓伟一死,荆州刺史空缺,冯该忍不住动起了心思。冯该在桓玄麾下已有十数年,是桓玄最得用的将领,为其夺取荆州和雍州。 桓玄率军东进建康,冯该又立下赫赫战功,击败谯王司马尚之,夺取历阳城,为荆江兵马进驻京城扫平障碍。 可是桓玄封赏之时却仅授自己都亭侯、雍州刺史,此时雍州已被杨安玄所占领,自家这个刺史只是空衔。 更让冯该沮丧的是战功远不及己的苻宏却被任为建威将军、梁州刺史。冯该知道原因,桓玄是以门第用人,自家出身寒微,比不上苻宏是前秦太子,出身高贵。 好不容易等到桓玄下令让自己前去夺取雍州,结果在编县被杨安玄所趁,兵败身病。桓玄收了杨安玄送去的财宝,居然又把雍州刺史授给了他。 冯该暗自神伤,常以李广自许,在江陵募军操练也不再用心。 七月二十六日,收到桓玄命其率军夺取襄阳的命令,冯该大喜,只给江陵留下六千兵马,其余五万人都随其北上。 当阳城留下五千兵马驻守,冯该于八月四日到达编县城南。原以为有四万五千之众能够一举攻下编县,结果看到雍州军营冯该大吃一惊,雍州军力不在自军之下,这仗难打了。 两军试探性地交锋数次,冯该发现雍州军不光军械精良,战斗力也不弱于己军,前次战败的阴影开始在冯该的心头弥散。 冯该知道,自己征战一生,所倚仗的无非是麾下将士,他可不想落得刘牢之一样的下场。 桓伟身死的消息传来,冯该萌生退意,荆州刺史之位虚悬,江陵离京城遥远,消息不畅,等任命到达至少在半个月之后。荆州兵马大部被自己带出,若是荆州有变,桓玄必定降罪自己。 对于荆州刺史的位置,冯该没有奢望,荆州是桓家基业所在,刺史肯定是桓玄最信任的桓家族人。 不过桓伟还兼任着南蛮校尉,这个职司仅次于刺史,自己想要夺取襄阳并非易事,能够担任 思之再三,冯该决定先派遣一万兵马返还江陵城,自己留在此地与雍州军战过几场,等新任的荆州刺史到任后再定行止。 探马将荆州军撤走万余兵力的情报送来,杨安玄与众将分析冯该已有退军之意,这与杨安玄事先认为的荆州生变后冯该方才会仓促退军不同。 王镇恶道:「兵无常势,当随机应变。既然荆州兵马撤走一部,实力减弱,我军不妨加紧攻击,牵制冯该。」 飞箭蔽日,杀声震天,结成方阵、圆阵、锥阵的兵丁相互搏杀,旗帜交织,战马往来驰聘,号角鼓声从早至晚,编县城外的土地被血染成红色。 铁骑冲阵、轻骑掠攻、夜袭营寨,双方各施手段,互有伤亡,战事变得胶着。 杨安玄望着对面屹立不动的大纛旗,叹道:「冯该不愧为沙场宿将,进攻犀利、防守严密,几无可趁之机。」 纛旗之下,冯该面无表情地望着战场,心中泛起苦涩。雍州兵马势如猛虎,那些锋利的军械有如爪牙,将荆州军撕咬得鲜血淋漓,要不是自己借助两千多架弩箭遏制住雍州军的攻势,伤亡恐怕要增加一倍以上。 残阳如血,号角声凄利地响起,双方兵马缓缓向后退去,留下战场上嚎哭挣扎的伤兵和尸体。 那些兵丁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回归己方阵营,打扫战场的步卒开始救助伤兵,收敛尸体,收拾军械。 战场沉寂下来,风从宽荡的战场上呼呼刮过,成群的鸟儿飞落 ,啄食那些飞溅在地上的血肉。…… 八月十二日,桓玄收到了荆州送来的急报,五哥桓伟死了。呈文从手中飘落,桓玄悲伤落泪。 桓玄有五个兄长,大哥桓熙和二哥桓济为了争位,趁桓温病重串同四叔桓秘想要诛杀五叔桓冲,事败后被流放长沙;三哥桓歆毫无才干,四哥桓祎更是个傻子,四位兄长年纪都比桓玄大很多,加上桓玄甚得桓温宠溺,与他都不亲近。唯有五哥桓伟为人宽厚,小时常带着自己玩耍,与自己关系密切,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桓玄生出人世无常的悲哀,这三年已有两位亲人逝去。当初夺取建康时,幸亏堂兄桓石生通风报讯,事后他授予桓石生江州刺史的要职,谁料桓石生到位不久便病死任上;这次又轮到桓伟离世了。 荆州是起家基业,父辈经营四五十年,当然要派自家人前去。桓玄嘱意徐兖刺史桓修接任荆州刺史,从事中郎曹靖之谏言,桓谦、桓修都是桓冲之子,如今桓谦是尚书左仆射、中军将军,参掌尚书省,在京中位高权重,不宜让其弟桓修再任荆州刺史,两兄弟一内一外权力过大,将来难以制衡。 桓玄于是擢升二叔桓豁之子南郡相桓石康为荆州刺史,而南蛮校尉授给了别驾羊增寿。 朝庭旨意尚未到达江陵城,宜都太守庾仄响应杨安玄的檄议在夷陵起军反抗桓玄,招聚兵马七千攻打枝江,威胁江陵。 南郡相桓石康与别驾羊增寿连忙关闭江陵城门,派人前往编县向冯该求援,冯该命驻扎在当阳城的驻军救援枝江城。 朝庭旨意颁至江陵城,桓石康接任荆州刺史,羊增寿为南蛮校尉,江陵城内人心稍定。 庾仄一面派人前往长沙郡,联合士族南北夹击江陵;一面暗中联络其兄南蛮参军庾彬、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令邓襄子等人里应外合,除去新任荆州刺史桓石康;接着派出使者前往编县请杨安玄牵制住冯该大军。 长沙郡以长沙相陶延寿为首,士族纷纷响应庾仄号召,推举桓亮为盟主,以讨伐庾仄为名,准备从罗县起兵前往江陵。 桓亮是桓玄二哥桓济之子,当年桓济等人暗杀桓冲未果后流放至长沙,桓亮当然不甘贬谪命运,自封平南将军、湘州刺史,要夺回父亲失去的权势。 尚未兵出罗县,便传来庾彬等人被捕的消息。庾彬等人密谋前往刺史府袭杀桓石康,其从弟庾宏向桓石康先行告密,桓石康立刻派人收捕了庾彬,同时抓捕的还有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令邓襄子以及主簿傅弘之等人。 消息传至长沙相陶延寿的耳中,陶延寿意识到此次反叛注定要失败,于是先下手为强,转而将桓亮等人抓住,关押进牢房等候朝庭处置。 桓石康安稳住江陵后,准备与南蛮校尉羊增寿领兵八千增援枝江。庾仄久攻枝江不下,听闻江陵出兵,手下义军出现溃逃,忙向编县的雍州大军求援。 杨安玄预料江陵将乱,却没想到桓石康迅速地稳定了局面,冯该仍没有退军的迹象。 不论庾仄出于何心,他是第一个响应杨安玄讨桓檄文的人,杨安玄不能坐视庾仄败亡。 让暗卫散布天门、江夏两郡将起军反桓的消息,延迟桓石康出兵的速度。派使者劝说庾仄率军北上,派孟龙符率骁勇营翻越荆山接应。 庾仄七千人马此时剩下不足六千,从枝江北上当阳城,半途与当阳南下救援枝江的三千兵马相遇,激战半个时辰,正要溃退之时,孟龙符率骁勇营赶至,很快杀退当阳兵马。 见到雍州兵马骁勇善战,庾仄的心中稍安,整顿兵马与孟龙符一道前往当阳。 当阳败军逃回后,立刻向冯该告急,冯该听闻雍州派出援军与庾仄汇合,生恐被截断退路,正如杨安玄所料,表面上率 军与杨安玄激斗,暗中让万余兵马带着辎重先行回返当阳。 庾仄扎营在当阳城南,孟龙符当夜率领骁勇营再次潜入荆山之中,暗伏在长阪附近。 申初,荆州兵马出现,在长阪安营扎寨,孟龙符按兵未动。 等至亥末,孟龙符带着骁勇营趁夜潜近大营。因为身处当阳和编县之间,荆州兵马放松了警惕,骁勇营将士按照平日训练,用绳钩攀进寨中,寻至辎重营纵火。 火起营中大乱,孟龙符等人早换了荆州兵马的皮甲,高呼当阳城破,趁乱大举袭杀,荆州兵马溃败。 卯时,冯该正准备率军分批离开编县回归当阳,溃兵逃至,声称当阳城破,辎重营在长阪一带遭到庾仄大军袭击。 冯该大惊,辎重营带着大量粮草,若被庾仄夺走或焚毁不战自溃,当即下令命五千轻骑驰援长阪。 溃兵逃回之时正是荆州兵马用餐之时,聚在一处领餐的兵丁交头接耳,谣言四起,冯该急命司马巡营,禁止兵丁聚集议论。 早饭还没分完,号角连天而起,杨安玄便尽起雍州兵马四面攻打营寨。荆州兵马军心不稳,在将领的约束下勉强倚寨而守。 战至子初,杨安玄让其他三面佯攻牵制敌人,亲率蒯恩用冲木撞破西寨墙,杀进营中。 冯该得知西寨攻破,带了亲卫前来迎乱,与杨安玄相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杨安玄催马直取冯该。冯该的亲卫一拥而上,围住杨安玄和蒯恩。 只要能将杨安玄斩杀,便能反败为胜。冯该高声传令,不能放跑杨安玄,谁能斩杀杨安玄,官升三级。 冯该光顾着留意杨安玄,没有看到杨安玄身后的俞飞张弓以待,瞅准机会一箭朝冯该射去。冯该惨叫从马上摔落,那些亲卫见主将落马,纷纷转身护卫。 战场之上可讲不了仁义道德,杨安玄挥槊扎入一名亲卫的后背,将其挑起高喊道:「冯该已死,降者不杀。」 蒯恩手中铁矛连挑带砸,与杨安玄合力将围困的兵丁杀散。 冯该胸口中箭,被亲卫架着往后退去,此时北门处传来惊呼声,北寨亦被突破。 大势已去,冯该闭上双眼,任由亲卫架着他往南寨逃去。荆州兵马见主将逃走,纷纷弃械奔逃。 杨安玄吩咐收降荆州兵马,自己率领四千轻骑一路追逐,要将冯该斩杀。 荆州兵马约有万人护卫着冯该朝当阳逃去,长阪坡孟龙符夺了荆州营寨,将营中辎重杂乱地堆放在大道上,堵塞了荆州军南逃的道路。 丢下数百条人命,荆州军夺路南下,杨安玄与孟龙符汇合一处,继续追赶荆州兵马。 直到亥初,荆州逃兵才带着冯该逃回当阳城,急召郎中替冯该诊伤。冯该身披铁甲,箭入半寸伤及心脉,冯该昏迷不醒。 第二天辰时,雍州大军已经来到当阳北门,主将昏迷,司马林毅决定趁雍州军安营之季,弃城而走。 当阳城打开南门,近万兵马冲出,庾仄以为荆州兵马要攻打大营,下令严守不出,结果荆州兵马径直离去。qδ 等到庾仄发觉荆州兵马一去不返,命小队进当阳城查看,才知荆州军逃走。 庾仄占据当阳城,打开北门迎接杨安玄进城。 杨安玄得知荆州兵马弃城而逃,不再追赶,而是让孟龙符领军八千与庾仄一道西取旍阳。 荆州刺史桓石康得知雍州兵马压境,急召南郡、武昌、武陵、建平、桂阳、长沙等郡郡军增援江陵,同时向江州、建康告急。 杨安玄无意攻打江陵,大军在当阳休整两日,押着一万三千多荆州降兵回转襄阳。 第三百零五章大浪隐伏 得知宜都太守庾仄叛乱,桓玄不以为意,讥讽道:「跳梁小丑妄图掀风作浪,自寻死路。」 紧接着,冯该兵败的消息传来,桓玄惊出一身冷汗,大骂冯该该死,急令江州刺史郭昶之派遣一万兵马援助荆州,让驻军夏口的皇甫敷从汉江北上做出攻打鄀县之势,逼迫杨安玄回师救援。 待得知杨安玄并未攻打江陵,率得胜之师回转襄阳,桓玄松了一口气。 这时想起冯该重伤生死难测,冯该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不能不救,若是漠视其生死,也会引得其他将领不满。从京中派出御医前往江陵为冯该治伤,随行带去一船药物。 接连败给雍州,桓玄对杨安玄重视起来,看来杨安玄之祸犹在其父之上。 想起世人把杨安玄当成继谢玄之后的又一名将,自己手下头号将领冯该两败在其手中,看来名不虚传。 冯该不是杨安玄的对手,若是战事再起,自己手下何人可敌杨安玄。桓玄想起北府军来,自己下手太狠,早知就该留下三两人为自己效命。 如今北府军中最得力的莫过刘裕,年初派刘裕征讨卢循,刘裕不负所托,连败卢循,六月自己以朝庭旨意任命刘裕为彭城内史、抚军中兵参军。 前几日收到刘裕送来的捷报,在晋安郡大败卢循变民军,卢循被迫出海南逃。 变民之乱告一段落,是时候召刘裕进京述职了。桓玄打定主意笼络刘裕,将来就让他前去对付杨安玄,两虎相遇,分个高下。 击溃卢循后,刘裕率军北返,在会稽山阴县驻屯休整。 八月二十五日,好友何无忌暗中来访。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刘牢之身死之后被桓玄禁锢,后托记事参军羊孚替为说项,被释放归家,在京口闲居。 何无忌深恨桓玄,看到雍州杨安玄讨伐桓玄的檄文后大喜,认为天下忠义之士会应檄而起,重演当年十八家诸侯讨董卓故事。 果然不久之后,传来宜都太守庾仄起兵反桓的消息,何无忌感到机会来临,悄然起身前往山阴,劝说刘裕起兵,讨伐桓玄。 看过何无忌带来的檄文后,刘裕沉吟不语,他与杨安玄虽只见过两面,但印象十分深刻。 初次是在沙洲,杨安玄纵火烧贼,彼时杨安玄不过是都水监缉贼使,巡江所两条船,不足百人。 不久之后巡江所变成巡江营,有艨舯两艘,战船数条,有水师五百人。王恭起兵清君侧,杨安玄坚定地站在朝庭一面,封锁京口前往建康江面,事后得了会稽王的赏识。 秦军东犯洛阳,朝庭决定派北府军北援,杨安玄与自己在京口比武,争夺救援洛阳的统军权。 说实话,刘裕没有将杨安玄放在眼中,无论从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刘裕都胜过杨安玄。不料杨安玄创出天地三才阵,出人意料地获胜,赢得了机会。 从此之后,杨安玄一飞冲天,救下洛阳,成为汝南主簿兼司马,接着接任汝南太守,再败秦师;丁忧募军时击败魏军,改任颍川、荥阳太守;接着奉诏夺取襄阳,擢升雍州刺史。 这一连串快速的升迁让人眼花瞭乱,刘裕暗中拿自己与杨安玄相比,自叹不如。 「英雄趁势而起,杨安玄借救洛阳败秦师之机崛起,坐镇一方。刘兄你英武盖世,岂甘人后。」何无忌慨然劝说道。 刘裕怦然心动,他以数千之众击溃孙恩十数万变民大军,逼得卢循南逃,与杨安玄并称「双雄」。 何无忌说中刘裕的心事,若当年率军救援洛阳的是他,刘裕自问也能像杨安玄那样建立功业。 刘裕一直领军在外作战,对京中情形并不清楚,他生性谨慎,没有冒然听从何无忌的建议,而是找山阴孔氏族长、 山阴县令孔靖探听虚实。 数年前刘裕征讨孙恩,曾多次经过会稽山阴,孔靖每次都隆重款待,供给军粮,用心交好。 孔靖对桓玄表露出的篡位迹象十分不满,认为桓玄如同董卓,暴虐骄奢,终将祸国秧民。 得知刘裕有意起军讨伐桓玄,孔靖道:「山阴离京邑路途遥远,不仅经过吴兴郡和义兴郡,要夺取曲阿城,突破岗渎到方山,再破方山过朱雀航才能抵达京城,德舆有多大把握能一路突进,毫无阻碍?」 刘裕沉吟不语。 孔靖继续道:「德舆军中诸将多是京口人氏,桓修坐镇京口,若闻德舆起军讨桓以军中家眷胁迫,有多少人会跟德舆同心同德攻打建康?」 刘裕脸色一变,道:「若是如此,义军恐怕不战自溃。」 「其三,会稽内史虞啸父为桓玄所任,虞氏在三吴之地影响极大,德舆若在山阴起兵,仆恐会稽士族并不会响应德舆,届时军粮辎重难筹,后方不固,何以为战。」孔靖沉声说出心中担忧。 刘裕悚然而起,对着孔靖揖礼谢道:「多谢孔公提醒,愚差点酿成大错,时机未至,尚需隐忍。」 孔靖捋须笑道:「德舆雄才大略,当纵览全局。桓玄篡逆之心虽昭然,但毕竟尚未成恶,师出无名。若桓玄挟天子以令门阀,让士族奉朝庭旨意对抗,德舆如何处置他们?」 刘裕回席坐下,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愚不如先回京口,待桓玄篡逆事彰,再寻机发动。」 孔靖抚掌笑道:「善。」 次日,刘裕所住的驿馆外有一少年求见,自称是吴兴沈氏。沈氏是吴兴大族,刘裕命其入见。那少年见到刘裕后跪地请罪,刘裕方知少年是沈穆夫之子沈林子。 当年孙恩作乱,吴兴沈氏(1)沈穆夫随孙恩叛乱,被孙恩任为前部参军、振武将军、余姚令。孙恩为刘牢之所破,沈穆夫战败被辅国将军高素擒住诛杀。. 沈穆夫之父沈警欲带族人躲藏,结果被同族沈预告发,沈警与四子遇害,而沈穆夫五子沈渊子、沈云子、沈田子、沈林子与沈虔子在其父被诛之后先行逃离,避开此劫。 沈氏五子夜行昼伏,躲避官府追缉,矢志杀沈预报仇。五子之中以老四沈林子最为聪慧,时年仅有十三岁的沈林子敏锐地察觉到北府诸将放纵部下掳掠,唯有刘裕军纪严格可成大气。 趁刘裕驻师山阴,沈林子前去自首,流涕哽咽道:「妖贼扰乱,仆一门悉被驱逼,父祖诸叔,同罹祸难,犹复偷生天壤者,正以仇雠未复,亲老漂寄耳。今日见将军伐恶旌善,是有道之师,谨率老弱,归罪请命。」 刘裕被沈林之的话打动,暗中收留沈林之兄弟五人,大军回归京口之时将沈家兄弟带回。 ………… 建康,桓玄收到桓石康的奏报,得知杨安玄回师襄阳,荆州危机解除,紧崩的心弦松驰下来。 多日未举办酒宴,桓玄召聚桓谦、卞范之、王谧、殷仲文等心腹于大将军府欢聚,司马道子的会稽王府改成了桓玄的大将军府。 席间,桓玄问该如何处置桓亮、庾彬等叛乱之人。 桓谦建议道:「荆州初遭大乱,人心未稳,安抚为上。宜诛首恶,胁从不问。」 荆州是桓家的大后方,桓玄对桓亮、庾彬等人的叛乱并未放在心上,事实上这几人连风浪都未掀起就被擒入牢中,当即点头同意,只诛杀庾彬、杨道护数人,桓亮贬于岭南,其他人放归。 卞范之忧道:「臣担心有人被杨安玄所惑,稍不如意便起军反叛,此风绝不可涨。主公要再派精兵平定雍州,安定人心。」 王谧猜中桓玄的心事,笑道:「平定雍州不过是治标之法。要想 治本,只需主公早登大宝,大义已定,天下自会归心。」 殷仲文伏地拜倒,禀道:「臣已拟定加授九锡的诏命,请主公定夺。」 卞范之也起身拜倒,道:「四月天降日食预兆,天授不取,反受其咎,请主公早做决断。」 桓玄仰天长笑,道:「天意如此,吾自当顺天行事。」 在殷仲文和卞范之的劝说下,桓玄加快了篡位的步伐,首先对朝堂百官进行了一番调整。 琅琊王司马德文解除司徒之职,迁太宰,加殊礼。表面上琅琊王尊崇胜前,其实将司马氏的最后一点权力剥夺。 桓谦由尚书令改任侍中、卫将军、开府、录尚书事;王谧由中书令、领军将军、吏部尚书改任散骑常侍、中书监、领司徒;桓胤由秘书监改任中书令,桓胤是桓冲长子桓嗣之子,桓谦、桓修之侄;桓修由抚军将军升任抚军大将军,加散骑常侍;卞范之由丹阳尹改任征虏将军、散骑常侍。 紧接着,桓玄下令重开因战事停开的国子学,命二品官员的家族子弟悉数入学,实际上将这些世家子弟当成人质控制在手中。 朝中一切安排妥当,桓玄授意卞范之矫诏加其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以南郡、南平郡、宜都郡、天门郡、零陵郡、营阳郡、桂阳郡、衡阳郡、义阳郡和建平郡十郡建楚国,封楚王,加九赐,楚国建台置丞相以下官职。 可笑的是桓玄按程序再三拒绝。第一次朝庭策授,桓玄拒受;第二次廷议策授,桓玄拒受;第三次百官劝进,桓玄拒受;第四次天子「亲降銮舆」,表示桓玄不接受就不当皇帝了,桓玄「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对于桓玄来说,只剩下最后一步禅让了,天下人皆知桓玄篡位在即。 第三百零六章四方相贺 杨安玄犹在编县与荆州军大战,襄阳城袁氏已经着手安排人手前往曲阜迎亲。 从襄阳到曲阜路途遥远,途经雍州、豫州、兖州和青州,来回一趟约四十天。 婚期定在九月二十六日,杨安玄无法亲往曲阜,这种情况可由媒人和小叔替为迎亲。 八月十二日杨尚保带着儿子杨育前往曲阜替杨安玄迎亲,袁氏还让张兰带了四名女仆沿途服伺孔苗。 考虑到陆路道路不便、鞍马劳顿,杨安玄早有安排,让迎接的队伍先北上洛阳,在洛阳乘艨舯舰顺黄河而下,至济南郡临邑下船,然后再前往泰山郡曲阜迎亲。 杨安远就任河南太守时,杨安玄让陈渔随他前去,洛阳在黄河边,黄河沟通秦、魏、燕诸国,在洛阳建一只水师至为重要。原本的洛阳、水师驻防在孟津口,有千人,大小战船三十余只。 去年水战皇甫敷,陈渔凿穿楼船,立功升为宁远将军,杨安玄让他前去镇守孟津关,整建洛阳、水师,并从襄阳、水师拨给他五艘改造后的艨舯舰,大小战船三十余只。 陈渔非常珍惜独掌一面的机会,从水师把逐水蛟的兄弟带去孟津关,到任之后招募军兵,加紧操练,一心想与襄阳、水师争个高下。 收到杨安玄的命令,陈渔准备了四艘艨舯舰,张灯结彩将船只装扮得喜气洋洋,自己领队带着二百名兵丁护送杨尚保一行前往曲阜迎亲。 八月二十八日,曲阜孔府,鼓乐喧天,透着喜庆。 孔鲜穿着簇新的青袍,身披红绸,领着兄弟和师兄弟们站在府门外迎接前来迎亲的杨尚保等人。 杨尚保作为大媒,今天装扮得格外喜庆,一身大红锦袍,头戴乌纱帽,身后是迎亲的队伍护拥着迎亲的彩车。 彩车装饰华美丽,车帷选用红色的绫罗,上面绣有丹凤朝阳、富贵牡丹、百子图等吉祥图案,喜庆吉利;两匹大红马拉车,马额前挂着大红花,洗漱得干干净净,透着神骏不凡。 孔鲜满面笑容地与杨思平寒喧,请迎亲的众人入内歇息,酒、茶、瓜果早已准备妥当。 后宅,孔苗的闺房,亦红色装点得喜气洋洋。孔苗身着大红牡丹绣衣,下着霞色褶裙,红缎绣花鞋上坠着珍珠。头发梳成堕马髻,头上插着金步摇,眉心贴着花钿,珥珰挂于耳边。 颜氏拿出细绳替女儿绞面,大嫂冉氏和三女儿孔琪在帮着孔苗梳妆,敷香粉、抹胭脂,精心修饰后的面容艳光照人。 孔琪笑道:「六妹好福气,妹婿是刺史,将来享尽荣华富贵。」 颜氏潸然泪落,道:「苗儿,只求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与夫婿和美到老,至于荣华富贵要来何用。你嫁得那么远,娘想见你一面都难,以后想你了可怎么办?」 孔苗被引得落泪,冉氏笑着劝道:「娘,奴与鲜郎会前去送嫁,与苗儿作伴。过些日子阿翁也要前去襄阳继续修撰儒藏,您要是想苗儿了不妨一同前去襄阳。」 孔苗连连点头道:「娘一定要随爹爹一起前来,听大哥说从洛阳乘船来曲阜,不用二十日,以后女儿也会时常回家看你。」 颜氏强颜欢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你父亲说杨安玄才学过人,不知今日的催妆诗准备得如何。」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催妆诗报到闺房,几名女子都出身书香门第,自能品出诗中意味,无不交口称赞。 片刻之后,第二首催妆诗到,「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外面的鼓乐声再起,杨育带着迎亲的众人大声齐道:「新娘子催出来。」 颜氏强忍悲伤,将团 扇递于女儿手中,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孔苗起身拜倒,红着眼圈哽声道:「女儿遵命。」 孔琪、冉氏等人送孔苗出闺门,替她整理裙裾,再度道:「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送至院门外,孔懿与孔鲜等人站在门前,孔懿同样祝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孔苗拜别父兄,在冉氏的掺扶下上了彩车,锣鼓欢声之中,车身一震,缓缓朝外驶去。 彩车之内,孔苗回首张望熟悉的家宅,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花了妆容。…… 雍州讨桓檄文被商贾带至长安,东堂议事,姚兴问道:「桓玄欲篡,雍州杨安玄发檄讨伐,朕当如何处断?」 袁虔之归降秦国之后,被授为宁南将军、广州刺史(空衔),他与刘寿、高长庆等人虽得姚兴信任,但终究不如身在晋国,因而有机会总想劝说姚兴兴军南伐。 听姚兴发问,袁虔之首先出班禀道:「桓玄安忍无亲,多忌好杀,位不才授,爵以爱加,无公平之度,不如其父远矣。其篡夺在即,杨安玄、庾仄等人先后竖起反旗,晋国国内不稳,陛下正好此良机兴军南下,夺取疆土。」 镇东将军、雍州刺史杨佛嵩反对道:「我军欲南下,必先取雍州。雍州杨安玄勇猛善战、军械精良,兵马超过五万,新近又败冯该大军,得数万青壮,臣恐纵使十万大军,亦难夺取雍州。」 姚崇亦道:「要夺取雍州,需发举国之兵。我军柴壁之败元气未复,若大举南下,恐被魏人所趁。如今西境不稳,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姚兴犹豫不决,看向尚书左仆射尹纬,道:「尹卿,你以为如何?」 尹纬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何不派使者前往建康观晋国虚实。」 前年桓玄曾派使者来秦国,一是通知其执政,二是希望送还何澹之。何澹之,北府旧将,王恭第二次起兵之际曾劝说王恭诛杀刘牢之,王恭兵败后逃奔后秦。 姚兴思忖片刻后道:「便以送还何澹之之名前去建康,尹卿可愿一往?尹卿与杨安玄是旧识,不妨顺路前往襄阳。」 「臣遵旨。」…… 南燕,广固。 刘轨、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等人北逃至南燕,慕容德大为欣喜,晋国人才投奔自己而没有前往秦、魏等国,说明自己仁德为晋人所知,王图霸业可期。 慕容德授刘轨司空之职,甚是宠信,司马休之、高雅之、刘敬宣等人皆授将军之职,命他们招募兵马,将来为攻晋先驱。 得知晋国雍州刺史杨安玄发檄反桓,中书侍郎韩范上疏建议南伐,「……桓玄欲篡,神怒人怨,可乘之机,莫过此也。以陛下之神武,经而纬之,驱乐奋之卒,接厌乱之机,譬犹声发响应,形动影随,未足比其易也……」 慕容德问刘轨道:「刘卿,杨安玄何许人也?」 刘轨不认识杨安玄,对他并不了解,仅从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嘴中听闻过杨安玄的事情,禀道:「杨安玄乃弘家杨氏之后,其父杨佺期以勇武闻名,败亡于桓玄手中。」 慕容德道:「难怪杨安玄发檄讨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建威将军刘敬宣奏道:「陛下,杨安玄雄才大略,足智多谋,世人以为是谢玄之后的名将。其两败秦师,再拒魏军,桓玄讨伐两度兵败,如今坐拥雍州之地,发檄讨桓,足见其志不小。陛下何不派出使者,邀其共同出兵。」 慕容德道:「朕据三齐之地,藉着五州之众,教之以军旅,训之以礼让,上下知义,人思自奋,缮甲待衅,为日久矣。欲先定中原,饮马长江,此志能遂否?诸公详议之。」 朝中大臣皆知慕容德年岁已大,并无南伐之意,只是找借口推脱而已。一连三日朝议,以尚书令慕容麟、中军将军慕容法、尚书右仆射丁通为首的多数大臣皆出出言反对出兵,认为桓玄掌握晋国大权,兵多将广难以抵敌,南伐之事不了了之。 借助南燕报仇的希望落了空,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聚在一处,唉声叹气,借酒浇愁。 司马休之叹道:「慕容德垂垂老矣,不复进取之心,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秦国。」 高雅之愤然道:「便是前往雍州亦好,没想到杨安玄居然再败冯该,桓玄拿他亦无计可施。张诞投了雍州,听说受到重用,坐镇丹水城与秦对峙。」 刘敬宣沉声道:「道穷思变,慕容德立国未稳,青州大姓崔氏、封氏都心向故国,而且南下的鲜卑豪族中亦有不少人不满慕容德。若能联结这些人,发难杀死慕容德,共推季预兄(司马休之字)为主,则大事可成。」 高雅之道:「万寿(刘敬宣字)言之有理,求人不如求己。」 司马休之轻声道:「小心隔墙有耳,此事需从长计议。」 刘敬宣道:「愚前几日听城中商贾提及,杨安玄九月大婚,不妨派人前去送礼,将来说不定能成为臂助。」…… 九月六日,迎亲船在孟津口停靠,锣鼓的喧闹声传到艨舯舰内。 冉氏帮孔苗盖好红绸盖,笑道:「这几日你闷在舱中,总算能出外透口气了。今夜宿在洛阳城,能睡个踏实觉了。」 孔苗笑道:「辛苦嫂子了,婚期尚早,不如在洛阳歇上一日,嫂子和大哥也能逛逛洛阳城。」. 冉氏道:「你大哥帮着妹婿推广儒学,以后肯定要来洛阳,到时奴再随他前来吧,眼下妹子你出嫁的事最大,若有个闪失你大哥还不得埋怨奴。」 码头上欢声有如潮水,不绝于耳。张兰出舱往码头上眺望,看到身着绛红色金绣锦袍的杨安玄,正与孔鲜寒喧,急忙转身回舱,喜声道:「苗小娘子,我家主公亲自来迎亲了,正在码头上与孔郎君说话,马上就要登船了。」 冉氏着忙起来,道:「快给苗儿补妆,红盖头呢?张兰,把团扇拿来。」 孔苗的脸上飞起红霞,心中满是幸福与甜蜜。 第三百零七章你来我往 从洛阳前往襄阳,一路之上百姓扶老携幼,夹道来迎,欢呼、祝福声不绝于耳。 彩车内,孔苗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有如身在梦中。 她从张兰的嘴里得知杨安玄搭救她一家人的情形,又从父兄的嘴中得知杨安玄在雍州广施仁政,深得民心,这些天坐在彩车之中听到盛况,方知不虚。 冉氏感叹道:「妹婿真是了不起的英雄。」转而看着满面红晕的孔苗,心中却暗叹了口气,做一个英雄人物的妻子并非易事。 孔苗不知嫂子心中所想,脑中想起《战国策》孟尝君就国于薛的那段记录,「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玄郎功业当不下于孟尝君。 襄阳城北码头人山人海,阖城百姓听闻杨刺吏迎亲归来,纷纷出城相迎,孟龙符带了千名军兵在码头维护秩序。尹纬身着青袍,挤在人群之中观看。 尹纬五日前便来到襄阳,得知杨安玄前往洛阳迎亲,便在驿馆住下,等候杨安玄归来。 这几日,尹纬到弘文庄拜访,看到了正在修撰儒藏的大儒郭高和淳于综,这两人原本是长安开馆授徒,没想到都来了襄阳。 尹纬并不看重儒学,但他却知道儒学对教化百姓、加强统治的重要性,天子姚兴也在推广儒学,邀请大儒前往长安,但相比小小的弘文庄,反而有所不如。 接着尹纬到西集逛了逛,这里曾举办过拍宝会,秦国有商人在这里购到宝物进献给天子,得了嘉奖。虽然襄阳集市尚未完工,但显露出来的火爆人气却让尹纬再吃一惊。 穿着各式服饰的商旅穿梭在集市当中,小商小贩有如过江之鲫,南北商品应有尽有,集市将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迎来送出,尹纬被襄阳集市展露出的活力所震惊,这是一条流淌着财帛的河流。 第三天,尹纬向驿卒打听屯田所在,带了随从出南门来到二十里外的屯田,秋粮已经收割,麦田露出金黄的底色,有不少农人在道边开挖沟渠。稍远一些,排成方阵的屯军拿着棍棒正在操练,「一二一二」的口令声随风传来,尹纬知道这是杨家练兵法所述的操练。 再往前走,看到不少人正在起造房屋,看得出这百余户人家的村庄是新建而成的。 以讨水喝的名义尹纬向老者打听,才知老者姓余,一家七口数月前从秦国被赎卖回晋国。 余德还乡将父母的骨灰安葬后,听闻襄阳招募屯民,便携家到了这里。官府发给了农田物资,趁着农闲,一家人准备起几间棚屋,钱粮可以先向官府赊借,以后用税赋偿还。 余德笑呵呵地道:「仆家中一共有丁男三人,丁女两人,孙儿孙女尚未成年。官府给了二百亩田,还有百亩桑田,税赋交四成,开荒所得的地归自家,这样的日子仆活了一辈子也没想过。」 尹纬将粗陶碗递还给余德,道:「老丈,这村里的人都是屯民吗?」 「是啊,有从秦国来的,也有魏国和燕国的」,余德叹了口气,道:「与在胡虏处为奴相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说话间,孙儿余应与一伙孩童蹦跳着归来。看到祖父身边的尹纬,有模有样地揖了一礼,道:「仆见过长者。」 尹纬还了一礼,对余德道:「令孙聪慧,必能光大门楣。」 余德笑呵呵地道:「借先生吉言。仆受了一辈子的苦,只希望孙辈能过上好日子。」 回襄阳的路上,尹纬沉默不语,从余德嘴中得知余应之父在那伙操练的屯军之中,他可以想像秦军若来,这些得田得地看到希望的百姓会拿起刀枪以死相拼。 船停靠在岸边,杨安玄与孔鲜登上艨舯舰,孔苗一身嫁装,头盖红绸,手持团扇遮面,出舱相迎。 杨安玄与孔苗对拜 ,温柔地上前牵起孔苗的手,感觉到少女轻微的颤抖,杨安玄微笑道:「娘子,随为夫回家。」 一对新人出现在船舷之旁,百姓的欢呼声有如雷动,压过了锣鼓的喧闹。孟龙符等人单膝跪倒,千名军士齐声高呼,「恭迎主公、主母归来!」 人群之中,尹纬只觉心旌摇曳,杨安玄以人为本、以儒教民、屯田取粮,兴商聚财,尽得军心民心,假以时日必成秦国大患。 尹纬转身离去,该见的都看到了,他不再打算与杨安玄见面。尹纬已经下定决心,等到回到长安,定要力劝天子伐雍,卧榻之侧栖猛虎,需早除大害。…… 刺史府的西侧是监牢所在,乌漆大门上的兽头吐着獠牙,透出煞气。阳光只有在正午时分才能照入大门后窄窄的胡同,胡同两旁是低矮的监牢,径尺粗的栅门将监牢内外隔成两重天。 从窄胡同一直行至尽处拐弯,丈许处有处小门,两片尺许宽的厚门推开,湿潮的霉味从地下扑鼻而来,这里便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牢了。 傅弘之从地牢深处踏着石阶侧身走出地牢窄门,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阳光的面了,有些眼花恍神。 「傅郎君,算你命大,楚王赦免了你,赶紧走吧。」身后狱卒催促道。 傅弘之缓缓地朝监牢大门行去,关在地牢不见天日多日,吃得比猪食还差,早已虚弱不堪。身上的青衫早分不清颜色,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哪里有半分风流个傥的模样。 站在监牢的照壁前,傅弘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来。 他曾是刺史府主簿,因不满桓玄篡逆,听从南蛮参军庾彬的号召准备杀死新任刺史桓石康夺取江陵响应庾仄,哪知尚未起事消息走漏身陷囹圄国。 数日前,庾彬、杨道护等人被押出地牢,听狱卒讲已经弃市,傅弘之心中忐忑,不知自身命运如何? 举步往后宅住处行去,身边狱卒提醒道:「傅郎君,你走错方向了,大门在前面。」 傅弘之醒悟过来,自失地一笑,自己被抓入狱,家眷肯定赶出了宅院。 往府门外走,一路上遇见旧日同僚,或故做不见或掩面而过,没有人留下脚步打招呼,人情淡薄如斯。 站在刺史府外的大街上,傅弘之回望石阶上高高的府门,仰天长笑,昔日张仪「舌尚在足矣」,愚又有何惧。 笑声刚止,身旁一人躬身揖礼道:「可是泥阳傅郎君?」 傅弘之见此人三旬年纪,个头不高,穿着青衫,看上去并不起眼,只是两只眼睛灵动,透着机敏。 傅弘之还了一揖,道:「正是傅某,兄台是谁?」 那人笑道:「恭喜傅郎君脱离牢狱之灾,郎君家人在客栈等候,且随仆来。」 傅弘之正心切家人消息,跟着那人来到西城宾至老店,那人指着一处跨院道:「傅郎君,你的家眷就住在院中,你且先与家人团聚,仆明日再来与郎君细说原由。」 第二天辰未,丁全带着礼物来到客栈,傅弘之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在等候他的到来。 昨日与妻儿见面,傅弘之得知自己被关进牢中,妻儿被赶出官宅,家私被衙门的小吏侵夺。妻子靠典当随身所带的首饰勉强找了家客栈安身,等候他的消息。 不久后,那人找到妻子,说是他的旧友,将妻儿安置在此,留下足够的钱财,又找了两个仆妇伺候,每隔三日前来问询一次。 得知傅弘之遇赦的消息,妻子又惊又喜,果见夫婿归来,一家人欢聚不必细说,傅弘之对这位「旧友」有几分惴测,不知是谁看上了自己。 见礼毕,丁全直接表明身份,道:「杨刺史知傅郎 君身怀大志,想邀傅郎君前往雍州大展宏图。」 傅弘之已从店伙计嘴中得知他关进地牢后的情形,冯该五万大军再度败在雍州军手中,庾仄随杨安玄去了襄阳,当阳城被雍州占据。 想到自己关进地牢中,妻儿凄惶无助时是杨安玄派人来相帮,这份诚意和重视让傅弘之感动。听丁全一说,傅弘之当即表示愿意随他前往襄阳。…… 十月二日,秦国使者尹纬护送何澹之到达建康。 桓玄大喜,秦国答应自己归还何澹之的要求,而且派尚书左仆射尹纬为使足见重视,为他即将的禅让大典增加了资本。 姑孰,楚王府。桓玄设宴盛情款待尹纬,尹纬极尽恭维,暗中观察着桓玄身边的重臣。 此时桓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朝堂之上以桓谦、卞范之为主;楚王府以平西长史刘瑾为尚书,刁逵为中领军、豫州刺史,王嘏为太常,殷仲文为左卫将军、皇甫敷为右卫将军,这些人也多是荆州旧属或姻亲。 尹纬知道,司马氏坐天下,与门阀士族共治之,而桓玄的势力中除了王谧担任司徒之外,王谢庾禇郗等门阀士族并无一人占据重位,不知是桓玄有意摒弃建康士族还是不屑与他为伍。 桓玄已经加九锡,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他即位篡位又能支撑多久。 宴后,尹纬与卞范之密谈,表示愿意与桓玄共同出兵对付杨安玄。 在得到尹纬许诺出兵五万攻打雍州后,桓玄授意默许出让河南、南乡、南阳、新野和荥阳五郡给秦国;两国在洛阳建榷市互市,将来共同对抗魏国。 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杨安玄,不知道一场危机正悄然来临。 第三百零八章普天之下 与秦国使者达成协议之后,雍州不复为患,桓玄越感安心,开始了一系列禅让前的造势。 首先,桓玄上表朝庭请求归藩,桓谦、卞范之等人以诏书形式张贴建康城内外,不准;桓玄紧接着再次上表,这回桓谦等人按照他的指标以天子手诏强留的形式不准桓玄归藩。 乌衣巷,谢府。谢混等人议论桓玄归藩一事,谢灵运讥道:「好逞伪辞,尘秽简牍,桓玄篡逆在即,偏喜做这表面文章。」 接着,桓玄又让人炮制「江州甘露降王成基家竹上」等祥瑞,密令王愉派人疏通临平湖(1),世人皆称临平湖开则天下太平。王愉向朝庭报祥瑞,桓玄命人大肆庆贺,大肆宣扬祥瑞乃楚王仁德,太平之化,于是乎始。 除了祥瑞外,桓玄还命人寻找隐士,改朝换代没有隐士出山岂不是跛了一腿。寻得安定皇甫谧六代孙皇甫希之隐居山中。皇甫谧是东汉名将皇甫嵩的曾孙,一生以著述为业,学者、医学家、史学家,被誉为「针灸鼻祖」。 桓玄又演欲擒故纵的把戏,先征诏然后授意皇甫希之辞让拒绝,又以天子名义褒奖,诏其为、著作郎。 京中士族早已经看透桓玄的把戏,讥讽皇甫希之是「充隐」,从门阀士族到普通百姓,对其厌恶至极。但是京城内外尽被桓玄兵马掌控,众人敢怒不敢言。 京中无人敢言,剩下的便只有方镇了。最大的隐患雍州有秦国对付,桓玄不再担心,除了雍州之外还有益、宁、交、广四州,这四州益宁两州为毛家兄弟掌控,危害仅次于雍州。 益宁两州北有梁州、东面有荆州,足以钳制,前次命梁州刺史苻宏攻雍,苻宏表现不力,桓玄有意替换。至于交广地处东南,卢循败逃至此,在三吴之地作为缓冲,亦不足为患。 桓玄内心还有一丝隐忧,那便是被他拆得支离破碎的北府军了。如今北府军名义上掌控在桓修之手,但北府军看重战功,北府旧将或死或逃,如今最具声望的便是刘裕了。 只要刘裕表态支持自己,那便是北府残部支持自己,自己取晋而代再无阻碍。 彼时刘裕率军北返,正在京中述职。卫将军、录尚书事得到桓玄授意,单独宴请刘裕,饮酒过半,桓谦佯醉问道:「楚王勋德隆重,四海归怀。朝中大臣都认为该举行禅让大典,你认为如何?」 刘裕已经下定决心讨伐桓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他知道表面上众人对桓玄篡位并无反对之声,其实多像自己一样暗中等候时机。时间拖得越久,桓玄就准备得越充分,不如加快桓玄篡位的速度,这样容易找到桓玄的破绽。 想到这里,刘裕拱手道:「楚王乃宣武公之子,勋德盖世。晋室微弱,民望久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 桓谦开怀笑道:「德舆认为可以,那大事可成矣。」 得到刘裕的答复后,桓玄大喜,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消除,禅让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南燕,广固。 司马休之、高雅之等人再度联名上疏,请求领兵南伐桓玄。 慕容德在广固城西演武,参加演练的步卒三十七万,战车一万七千乘,轻重骑五万三千人,人马连山,旌旗遍野,号角鼓声响彻天地。 慕容德率众臣登高观看,意得志满地对刘轨、司马休之等人道:「朕的雄师与晋国兵马相较如何?」 司马休之等人顿首应道:「晋国之师远不如燕师。愚等蒙陛下天恩,愿以死报效,请陛下准许愚等为前驱,替陛下开疆拓土。」 慕容德下旨,以大都督慕容钟为统率,司马休之等人为前锋,领军三万、轻骑五千,攻打北青州,夺取彭城。 刘敬宣带司马休之亲笔信进彭城见刺史刘该,刘该向南燕 请降。大军尚未入城,慕容德生病,急召慕容钟率军回广固,仍以刘该为南燕青州刺史。 桓玄北青州刺史刘该降了南燕,任桓弘为青州刺史,坐镇广陵,抵御南燕兵马。桓弘,桓冲之子,与桓谦、桓修为兄弟。…… 襄阳城,百姓们在议论着刺史大婚时热闹的场景,城中的客栈、大小酒楼都被杨家包下,流水席连摆七天,接待道贺的宾朋,一直到半个月后热闹才慢慢消散。 对于不少人来说,杨刺史的婚礼是个拉近关系、增进感情的机会。天下大乱,雍州势力方兴未艾,明眼人都想着为将来投注一笔,或许能成为家族延续的保障。 杨思平、杨孜敬不能擅离职守,各派长子杨珀、杨景前来道贺;杨广三子中长子杨绰为项县令、次子杨顺为颍川仓曹,三子杨玠则在河南任主记室,皆派人来贺。 杨安深、杨安远将郡中事务委于主薄,带着家眷前来,杨安深除了带着妻子还带了娘董氏和妹子杨漓一家,杨漓又诞下一子殷毅。汝南、堂邑、巴陵甚至弘农老家都有族人派人前来道贺。 京城郗家、殷家送来礼物,琅琊王托郗恢转送来一件如意,阴友齐送来的贺礼中有一件珍珠头饰,是阴慧珍所送;汝南袁家、南顿应家、新野阴、岑、邓三家、襄阳、汝南、颍川等各郡士族纷纷派人前来送礼;安家在洛阳的宗提派三子则那哥、新息城的齐远让长子齐盛、盘龙县的胡原、平柏谷的裴、严两家也送来了贺礼。 袁涛婚礼前五天赶到襄阳城,他听从杨安玄的建议辞官来到襄阳,此行除了带来了淑兰院韦淑、苗兰等人的祝福外,还有瓦棺寺慧能大师抄录的佛经和简静寺尼僧支妙音赠送的碧玉佛珠。 弘文庄的大儒送来字画,远在魏国平城的寇谦之派弟子华道宁送来亲手抄录的《录图真经》和十二枚金丹,东林寺的慧远大师托人带来两斤五净心茶。 余德听闻杨刺史成亲,带着孙儿余德用草篮装了家中仅有的二十枚鸡蛋,步行来到刺史府外。 刺史府的围墙下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篮筐,里面装着新鲜的菜蔬、时新的水果,或者是鸡鸭、禽蛋等物,这些东西将刺史府外的道路占据近半,前来的车辆不得不远远停下。 余德让孙儿将草篮找空处放下,带着余应跪在地上朝府中磕了三个头,郑重地道:「应儿,你这辈子都要记住杨刺史的大恩,将来有机会定要报答。」 接孔苗回到襄阳后,杨安玄安排杨尚保父子为司仪,接待前来的宾朋贺客,杨尚保虽然忙累,心中却暗自欣喜,他知道办好婚礼,将来杨安玄肯定会回报自家父子。 每隔一时辰杨育便带人收拾府墙下百姓送来的礼物,这礼物太多了,府中已经放不下,杨安玄让他把吃食送到军营,让兵丁们沾沾喜气。 孔苗有如身处蜜罐之中,杨安玄有空便陪在她身边,说着让她心动的情话,温柔体贴。 婆婆对自己和气,小姑杨湫更是很快与自己成了朋友,伴她熟悉了陌生的环境,度过了最初的紧张。 身为刺史,杨安玄不可能一天到晚陪在孔苗身边,两人在一起吃罢早饭,杨安玄到大堂理事去了,过了片刻,杨湫便带着张兰来了,两人约好一起去盘点成亲收到的礼物。 孔苗对小姑子的财迷心思又好笑又好气。她从张兰口中得知,面馆生意居然是夫婿为了给两个妹子赚点零、花钱想出的主意。 她与大哥孔鲜游历四方时曾在彭城尝过面馆的阳春面和大肉包,着实美味,就是价钱太贵,吃过一次之后孔苗没有再提。 面馆居然是自家的生意,以后要天天吃,顿顿吃。面馆的生意那么好,小姑子的手中积攒的钱财肯定不少,她还眼巴巴地想从礼物中搜刮些喜欢的东西。 孔苗知道夫君对妹子极为宠溺,也知杨湫只是心性好奇,自不会放在心上,两人手拉手来到库房,里面的礼物分门别类堆积着。 「嫂子,这簪子好漂亮,借奴戴几天吧。」杨湫在首饰堆中挑花了眼,这件好那件也不错,一连选了七八件,感觉还是意犹未尽。 孔苗在一堆典籍字画前欣赏,头也不抬地道:「妹子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 杨湫喜孜孜地将几件首饰装入匣子,递给张兰,环顾着库房内的礼物,感叹道:「这些东西换成金子,大概也有千两了。」 孔苗一惊,她对财物没有多少概念,若真像杨湫所说,自己成个亲就得到了比孔家历代积蓄还要多的财物。 晚间,等杨安玄回来,两人在一起吃饭,孔苗提及礼物之事,问道:「玄郎,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置?」 杨安玄爱怜地看了一眼孔苗,道:「你出身孔家,知书达礼,以后可以帮着为夫做点事。」 孔苗喜道:「真的吗?玄郎有什么事让妾身去做?和湫儿妹子一样开面馆吗?」 杨安玄哈哈笑道:「你若喜欢,随你的意。不过愚有意将收到的礼物变卖成粟米,在雍州各地创建慈幼院,收养照看孤寡老人和孤儿。」 孔苗肃容道:「玄郎此举功德无量,妾身当尽心尽力去做好此事。」 杨安玄道:「你身为妇人多有不便,愚有意让你掌管钱财,至于具体操办……」 沉吟片刻,杨安玄道:「便让杨育出面奔走好了。」 杨刺史捐资创办慈幼院的消息不翼而走,世人无不感叹杨刺史的仁心厚德,不少士族、富商以及寺院、道观纷纷慷慨解囊,这是积德行善惠及子孙的好事。 若是平常大家即便有钱也不敢做这样的善事,对朝庭来说这是邀买人心图谋不轨的举动,肯定会有人会说杨安玄其心可诛,可是现在桓玄篡逆在即,雍州与桓玄已经撕破了脸,这些顾忌便不用理会了。 杨育出面经办此事,他知道这是堂兄对自己父子的回报。筹办慈幼院,这是青史留名的美差,自己不光能积累声名,将来入仕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第三百零九章德不配位 南燕演武盛况被暗卫报来,紧接着北青州刺史刘该归顺的消息传至,得知南燕兵马数十万,众人皆有忧色,杨思平、孟龙符、阴绩等人纷纷上书杨安玄要求加大募军。 杨安玄在大堂召聚在襄阳的诸将,让沈庆之张挂好舆图。沈庆之随张锋在长坂之战中斩敌过十人,其中有一名校尉,立功晋为队率。 竹棒指着舆图,杨安玄对王镇恶、孟龙符等人道:「隆安三年(399年),慕容德从滑台败逃,率众向东趁虚夺取青兖之地,称帝广固,占据五州十四郡八十二县。」.z.br> 「诸君请看雍州」,竹棒扫向雍州之地,杨安玄道:「雍州十二郡七十八县,比起慕容德的燕国来,疆域相当,百姓人数犹多于燕国。」 众人不明杨安玄话中之意,莫非要学慕容德立国? 「雍州仅有精兵三万余,轻骑不过六千,屯军八万。」杨安玄清点着家底,道:「十万兵马所需便让雍州有捉襟见肘之难,燕国兵马四倍于雍州,看似兵强马壮,军威鼎盛,其实外强中干,不足为患。」 王镇恶笑道:「主公见微知著,点出燕国蔽病所在,仅凭八十二县养四十万之众,不用几年,内乱必生。」 刘衷皱着眉头道:「燕国有四十万之众,定然不安于状,此次兴军攻打彭城因慕容德生病而止,将来肯定还会再来。」 杨安玄笑道:「慕容德年近七旬,已无征战雄心。慕容德无子,其亡之后继位者为稳固皇位,多半会有一场清理。等到燕国内乱停歇,已然实力大减,若还敢穷兵黩武,只需数万之众便可收复失地。」 孟龙符拍着胸膛道:「仆祖居平昌郡安丘县(山东安丘),愿率军收复旧土。」 杨安玄道:「燕国事小,眼下桓玄篡逆在即,吾等宜早做安排。」 王镇恶道:「桓玄德不配位,若果敢行大逆之事,必将倾覆。主公率先举起义旗,天下有志之士定会影从,届时夺取荆、梁两州,雄据关中,沿江而下,匡扶社稷,立不世之功。」 孟龙符、蒯恩、刘衷等人都振奋地望着杨安玄,若果如王镇恶所言能战胜桓玄恢复晋室江山,杨安玄必能入朝主政,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杨安玄笑笑,乱世来临他可没有替东晋缝补破烂的打算,桓玄能做的事,他也能做,只不过不能像桓玄那般猴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是经过证实的真理。…… 十一月一日,桓玄矫诏行天子礼乐,「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儛八佾,设钟虡宫县,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其女及孙爵命之号皆如旧制」。 十一月十八日,卞范之作禅让诏书,逼迫临川王司马宝拿着让晋帝司马德宗盖上帝玺,然后顺便拿走了天子的传国玉玺。 十一月二十一日,司马德宗临朝。以司徒王谧、兼任太尉谢澹为首的文武官员,持传国玉玺前往姑孰,禅位于桓玄。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子司马德宗诏告宗庙列祖列宗禅位之事,出皇城暂居于永安宫。 十一月二十四日,晋朝诸帝的神主牌位移往琅琊国庙,晋穆帝皇后何法淣随琅玡王司马德文徙居司徒府。 桓玄又玩起了推让的把戏,百官再度姑孰劝进,如是者三,桓玄终于答应承接帝位。 十二月一日,桓玄于姑孰城南七里立郊告地,在九井山北筑坛告天。典礼太过匆忙,礼仪都没有准备完善,告天之后众人忘记高呼「万岁」。 十二月三日,桓玄登位称帝,诏告天下,建国为楚,年号建始。尚书右仆射王纳之奏称,建始为赵王篡位所用年号,不吉,乃改为永始。诏书发出,众人发觉永始是王莽 篡位时所用年号,但诏书已明发天下,不好再更改,只得称永始元年。 桓玄登基,首要的事便是建立楚朝的政治体制。 第一件是对前朝司马氏的安排,封前帝司马德宗为平固县王,迁居浔阳,按照晋初陈留王居邺宫故事。陈留王即司马炎篡魏立晋对魏帝的处置,封魏帝为陈留王,邑万户,居邺宫。 琅琊王司马德文降为石阳县公,武陵王司马遵为彭泽县侯,司马氏诸王皆降为县侯。 然后是封赏宗室,追封桓温为宣武皇帝,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其长子桓昇为豫章郡王。三哥桓歆为临贺县王,四哥桓祎为富阳县王,追赠五哥桓伟为侍中、大将军、义兴郡王,以其子桓濬袭义兴郡王爵;桓濬弟桓邈为西昌县王。 桓温二弟桓云之孙桓放之为宁都县王;三弟桓豁之孙桓稚玉为临沅县王,次子桓石康为武陵郡王;四弟桓秘之子桓蔚为醴陵县王;五弟桓冲追封宣城郡王,以其长孙桓胤袭爵,桓谦加封新安郡王,桓修为安成郡王。 宗室封罢,轮到有功之臣,王谧为武昌县公,卞范之为临汝县公,殷仲文为东兴县公。这一次桓玄总算想起了麾下头号大将冯该,授冯该鱼复侯。 赏爵之后便是对前朝旧臣降爵,将前朝郡公降为县公,食邑三千户降为千户;县公、县侯爵位不变,但食邑从千户降至百户。 桓玄此番操作让门阀世家怀恨在心,对于门阀士族来说,他们不在意谁做天子,更在意家族的延续,所以对桓玄篡位反对并不激烈。 一般说来新帝登基会对旧朝臣子加以笼络,不说升官迁爵,也不至于降爵,桓玄此举触及门阀利益,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建康城内舆论纷纷,讥讽桓玄位不才授、爵以爱加,必不能长久。 朝堂上的重职也被授于桓玄亲信,桓谦为扬州刺史、侍中、卫将军、开符、录尚书事;王谧为散骑常侍、中书监(1)、领司徒;会稽内史王愉调任尚书仆射;其子王绥为中书令;桓胤为吏部尚书;王嘏为领军将军。 王愉之妻是桓玄的姐姐,王绥是桓玄的外甥,王嘏是王导曾孙,与被贬岭南的司马元显王诞是堂兄弟,两人的祖父是王导之子王恬。琅琊王氏,无论谁为帝,都有人在朝堂为官,为家族 十二月七日,桓玄乘楼船从姑孰前往建康,西北风强劲,将船上的旌旗仪饰全部吹倒。 十二月八日,桓玄抵达建康,歇息在太极殿西堂,设龙角绛绫帐,镂黄金龙衔五色羽葆流苏,极尽华贵。 百官入内参拜,看到龙角绛绫帐,窃窃私语道:「此帐似轜车,与王莽的仙盖差不多,乃亢龙有悔(2)之兆。」 十二月九日,桓玄升坐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此时的桓玄已重逾四百斤,坐在龙榻之上,将坐榻压塌。 众臣面面相覤,不敢做声。侍中、左卫将军殷仲文出班贺道:「恭贺万岁,陛下圣德深厚,地不能载。」 桓玄大喜,下旨重赏殷仲文。 天下人皆知桓玄欲篡,等到桓玄代晋称帝,雍州刺史杨安玄再发檄文,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同讨桓。 正当雍州境内厉兵秣马,杨安玄准备亲率大军南下之时,秦国出兵了。 尹纬回到长安后,陈说在襄阳、建康见闻,力劝姚兴趁雍州羽翼未丰之际,先行扫除大患,齐王姚崇、镇东将军杨佛嵩大力赞同。 十二月十日,前秦兵马兵分两路,以中军将军、齐公姚崇,镇东将军杨佛嵩领轻骑两万,步卒三万出上洛攻打雍州南乡郡丹水城;以卫大将军、常山公姚显,尚书左仆射尹纬率轻骑一万,步卒四万夺取洛阳。 得知秦军攻雍的消息,杨安玄气恼至极,重重地拍打着案几,骂道:「混蛋,可恶至极。」 见杨安玄少有地失态,王镇恶不解地问道:「主公,兵来将挡,秦国虽以十万大军犯边,但雍州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上下同心,百姓皆愿为主公死战,何惧秦兵?」 杨安玄慨然叹道:「愚并非惧怕秦兵,只是秦军犯境,雍州必须全力应对,无力讨伐篡位逆贼,奈何。」 按照史书记载,明年二月刘裕便会在京口起军反桓,然后摧枯拉朽般地将桓玄所建的大楚王朝覆灭。 一想到刘裕起军时不足二千人,杨安玄心中便隐隐作痛,雍州兵马过十万,大军南向定能所向披靡,若是灭楚兴晋之功在己手,将来再北伐成功,便能像刘裕那样顺理成章地取晋而代之。 可恨秦国插上一脚,让自己错失良机,等刘裕建立功勋,平定南方之乱,自己将来免不了要与他交手争夺天下。 桓玄不过借助父辈声威,德才远不及其父,麾下可用之才更远不如,加上门阀士族与其离心,故而刘裕能与千余众驱逐桓玄。 杨安玄不在意桓玄,却深忌刘裕。刘裕雄才大略,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更兼麾下猛将谋士如云,一旦此人得遇风云,以重兴晋室之功号令天下,将来必定成为自己的劲敌。 阴友齐从京中送来信息,说桓玄要将晋帝迁往浔阳居住,杨安玄原打算率军接晋帝到襄阳,那样他便能像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世事难料,杨安玄长叹而起,看来上天不肯让自己轻易夺取天下。 多思无益,杨安玄派将御敌。以孟龙符为将,率一万步卒,三千轻骑前往洛阳,听从河南太守杨安远指挥;命荥阳太守胡藩领荥阳、颍川、襄城三郡兵马五千驻于偃师,与平柏谷裴、严两家严防秦军东进;让杨安远召屯军一万防守洛阳城,并派遣洛阳、水师由水路袭拢长安。又以王镇恶为主将,蒯恩为副将,张锋、沈庆之等人随军出战,率步卒一万五千,轻骑三千,重骑四百,征屯军三万前往丹水城。 杨安玄对王镇恶道:「去年秦师犯境掳走数千百姓,此次再度来袭,镇恶当率军痛击之,趁机夺取上洛等地。」 王镇恶慨然应道:「主公放心,愚定不负主公所托。」 大军开拔,杨安玄让各地官府张贴檄文,历数胡人以汉人为「两脚羊」、任意奴役屠戮的罪状,让学庠教师告诉孩童,汉人「绝不为奴」。 一时间,前往官府要求应征入伍的青壮络绎不绝,那些被救回来的汉奴更是痛哭流涕,主动跟着北上的大军前进,帮着运送粮草物资,王镇恶等人深为赞服。 此次杨安玄并没有随军出征,他自问冲锋陷阵不弱于人,但要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并不见得比王镇恶、孟龙符、胡藩等人强,而且身为主将坐镇襄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第三百一十章先手落子 送走王镇恶、孟龙符两路大军,杨安玄并没有闲着,陆续在棋盘上落下六子。 第一颗棋子是让暗卫化装成商贾前往南凉、北凉,一路散播秦国大兵攻打雍州,国内空虚的言论。 南凉景王秃发傉檀和北凉武宣王沮渠蒙逊原本合力攻打后凉建康公吕隆,吕隆抵御不住,索性献土向后秦归顺,请求后秦军队迎他入长安。 姚兴喜从天降,派尚书左仆射齐难、镇西将军姚诘等人率军四万前去迎接吕隆归顺。前往后凉要通过南凉国土,秃发傉檀迫于后秦实力强大,只得让出道路让兵秦军队通过前往姑臧接吕隆进长安。 后凉国灭,吕隆为报复北凉和西凉,力劝齐难攻打两国,结果齐难前锋战败,只得与两国结盟互不侵犯,齐难以司马王尚为凉州刺史,率军三千镇守姑臧。 姚兴是高兴了,北凉和南凉到嘴的肉被人夺了,自然心怀不满,但怯于后秦实力雄厚不敢声张,得知秦国内部空虚,难免要蠢蠢欲动起来。 第二颗棋子放在当阳。杨安玄占据当阳后,命宁远将军严壮率军五千镇守,秦军攻雍,杨安玄猜测桓玄极可能从江陵出兵夹击,当阳城兵力不足。 杨安玄命傅弘之统军三千前往当阳,协助严壮防御荆州兵马,吩咐傅弘之若事不可违,不妨放弃当阳退守编县,届时他会亲率大军前往增援。 当阳城如同楔入桓玄体内的一颗钉子,既可威胁江陵又可让雍州水师东进,杨安玄准备看准时机,兵发寻阳夺取司马德宗。 第三颗子落在宁益两州,杨安玄送信给益州刺史毛璩和宁州刺史毛璠,痛述桓玄谋朝篡位,邀两人一起举兵伐桓,迎天子还朝。 杨安玄很有把握毛璩会举兵呼应,只要益州举起反桓大旗,荆州、梁州必被牵制,雍州不再向前年那样有西面之忧,而当阳的作用越发重要。 第四颗棋子用来针对刘裕,自己穿越到东晋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裕建立刘宋,晋失其鹿,有志者逐之,何况自己还占了先机。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付刘裕,不妨用上些小手段。 第五颗棋子是写给阴友齐的信,黄门侍郎阴友齐作为阴贵妃的父亲,桓玄篡位之后自然遭到冷置。天子即将出京前往寻阳,杨安玄建议阴友齐随天子一同前往,一来可以显示不忘旧主忠贞可嘉;二来能够照顾阴慧珍;最重要的是能够为杨安玄夺取司马德宗作为耳目。 第六颗子派丁全、黄富派人暗潜入京口、广陵两地,这两地是北府军的基地,刘裕要反桓必定要借重北府军相助。自己鞭长莫及无法出兵介入,但桓修身死后朱龄石可不容错过,凭自己与他的交情,或许可以邀他前来襄阳,顺便让朱龄石带一批人前来。 十二月二十二日,司马德宗带着晋室先祖的灵位前往寻阳(1),改任平固王友的阴友齐随行;十二月二十四日,桓玄将桓温的神主放入太庙之中,代晋的整个步骤宣告完成。 永始二年(元兴三年)在风雨飘摇中到来。正月,桓玄册封正妻刘氏为皇后,诏方镇刺史入京觐见,并下旨让各方镇向朝庭推荐有用之才。 方镇之中雍州是桓玄的最大心患,如今秦国依诺发兵,桓玄不复为忧,接下来便是益、宁两州的毛家兄弟。 桓玄决定先对付益州刺史毛璩,下诏加封毛璩为散骑常侍、左将军,命毛璩入京觐见。同时,桓玄下旨调梁州刺史苻宏进京,以桓希为代之,并暗中下旨调动兵马,准备将毛璩围困在益州境内。 毛璩收到杨安玄的来信,正犹豫不决,看到桓玄召他进京的诏书,知道进京之后性命便操于桓玄手中,而王异驻涪县、郭法守宕渠、周道子镇白帝等举动无不说明桓玄对自己防备甚深。 毛璩勃然大怒,扣押桓玄使者,响应杨 安玄号召,传檄声讨桓玄,派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和征瞄司马甄季之先下手为强,趁桓希尚未到任之季,先行击败王异、郭法等人,占据梓潼郡,封闭了蜀道,进驻白帝城。 建康,桓玄在朝政上并无新意,诏令纷纭,百官奉答不暇。桓玄性情苛刻琐碎,对小节吹毛求疵,因尚书奏疏中误将「春蒐」写成「春菟」而将经手之人尽皆降黜,以显示他的高明。 桓玄喜欢游玩打猎,一天之内多次出入宫城;嫌皇宫陈旧,迁至东宫暂住,下旨重新修缮宫殿,因身肥体胖,命工匠建容纳三十人乘坐的大乘舆。 建康城内,怨声四起,上至朝庭官员下至市井小民,无不期盼变天。 正月间,有童谣传出,「长干巷,巷长干,去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又有「斩桓者奴」的谶文在民间暗中流传。 桓玄深恶,下令搜拿传谣之人,仍禁之不绝。 长干巷的童谣是不满桓玄的士族散播的,而斩桓者奴的谶文则是杨安玄让丁全派暗使在建康城中暗中张贴。刘裕,小名寄奴也。 之所以没有点名道姓,一是谶文具有神秘性,说得太明反而没人相信;二来这样做桓玄故然会对刘裕生出疑心,但却不会因此杀死刘裕。 杨安玄记得史书上记载刘皇后见到刘裕后,说刘裕龙行虎步、双目有神,不能久居人下,劝说桓玄早除刘裕。可是桓玄平定中原需要刘裕出力为由拒绝。 刘皇后劝说尚不能让桓玄下决心杀死刘裕,自己若用力太过,反而有可能促使刘裕投靠桓玄,为其驱使,这样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裕不知道远在襄阳的杨安玄暗中磨刀霍霍对向他,他正跟随徐兖刺史、安成郡王桓修进京朝觐。 桓修此次进京,随行除了刘裕之外,还有带了兖州主簿魏咏之,而何无忌则是随刘裕而来,他想通过吏部侍郎曹靖之以及京中旧友的关系谋个县令。 桓玄听闻刘裕的名声已久,见过刘裕后颇为满意,对司徒王谧赞道:「刘裕风骨不俗,是为人杰也。」 王谧曾在刁逵手中救下刘裕,并赞刘裕为一代英雄,对刘裕有救命及知遇之恩。桓玄知晓王谧与刘裕的这层关系,当着王谧赞刘裕,既是表示对王谧的亲近,夸赞王谧好眼光,也想通过王谧去拉拢刘裕。 桓玄有意拉拢刘裕,下诏褒奖刘裕征讨孙恩、卢循之功,对他麾下的将士亦加封赏。诏书赞「刘裕以寡制众,屡摧妖锋。泛海穷追,十殄其八。诸将力战,多被重创……并宜论赏,以叙勋烈。」 然而刘裕对桓玄的亲近之意并不放在心上,桓玄摆明要让自己充装爪牙,言语中透露出要自己率军平定雍州,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刘裕表面唯唯,心中早已下定反桓的决心。 刘裕被桓玄所喜,随桓修进京觐见的魏咏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魏咏之出身寒微,躬耕谋生而好学不辍。他生而兔唇,十八岁时听闻荆州刺史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治,前往荆州造门求助。 医者称可治,但百日不可语笑,魏咏之便百日闭口不语,唯食薄粥度日,心志坚定。殷仲堪深为叹服,赠厚资遣之。 魏咏之后来入仕,成为兖州主簿。桓修亦向桓玄举荐魏咏之,称其博学多闻,善处政务。.五 昔日桓玄在荆州之时从殷仲堪处听闻过魏咏之,殷仲堪被己所灭,对他所喜的人桓玄先就没了好印象。待看到魏咏之的兔唇虽然修复,但伤痕犹在,甚为不喜,遣之回兖州。 吏部侍郎曹靖之甚得桓玄宠信,寻机向桓玄说及何无忌谋官一事,桓玄断然拒绝。何无忌得知之后知道只要桓玄在位,自己绝不可能起复为官。既如此,唯有灭之。 青州刺史桓 弘亦向桓玄推荐了主簿孟昶,桓玄见孟昶仪态雍容,言辞得体,很是欣赏,有意任其为尚书郎。 得知孟昶住在京口,因而问身旁侍臣刘迈道:「卿与孟昶都住在京口,可曾相识?」 刘迈与孟昶有隙,有意应道:「臣在京口不闻孟昶有异能,只听说他父子之间互相赠诗。」 桓玄哈哈一笑,遣孟昶仍返青州。 二月一日,长江涨水,洪水流入石头城,附近的居民死伤惨重。天刮大风,吹倒了朱雀航的门楼,桓玄听到外面喧哗的声音,以为有人聚众反叛,得知虚惊一场,心中仍甚不快。 二月二日,桓玄让进京述职的众人各回方镇。刘裕以旧伤复伤无法从陆路返还京口的原因与桓修分手,与何无忌一起乘船返回京口。 此次进京,刘裕发现桓玄外强中干,建康士族与其离心离德,下令决心起兵反桓。 何无忌起复无望,受刘裕之托在京中拜访旧友,找寻对桓玄不满之人,作为内应。 船中两人密议,谈及魏咏之和孟昶,认为可为同谋。 刘裕与魏咏之是同僚,刘裕是抚军府中兵参军,负责京口驻防,魏咏之是主簿,两人平时关系不错。此次魏咏之被桓玄所拒,刘裕猜测魏咏之有反桓之心。 不知有意无意,船至京口刘裕便遇到了孟昶。刘裕邀孟昶到府中做客,设宴款待,何无忌在一旁用言语试探。 席间,刘裕笑问道:「草泽间当有英雄崛起,孟兄可闻知否?」 孟昶接口应道:「今日英雄为谁,唯德舆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无忌随即把话挑明,邀孟昶一起反桓。 孟昶因刘迈作梗不能入朝为官,迁恨桓玄,听何无忌相邀当即慨然允诺。 晚间刘裕找来魏咏之,与孟昶相见,四人一拍即合,反桓同盟初成。 第三百一十一章风云激荡 四人商议在京口、广陵两地起兵反桓。 京口有刘裕亲自坐镇,他在北府军声望极高,麾下有刘钟、孟怀玉、孙处、到彦之,还有沈家兄弟,这些人都视刘裕为主公,愿意为其效死。 至于广陵,除了孟昶之外只有刘裕异母弟、征虏府中兵参军刘道规,实力远不如京口。京口与广陵隔着长江,刘裕亦无法调兵前往广陵。 何无忌笑道:「征虏中兵参军属(1)刘毅与仆素善,曾与仆言及讨桓之事,称德舆为天下英雄,愿随德舆反桓。」 刘裕大喜,道:「希乐(刘毅字)向有大志,勇力过人,有他相助,大事可成。无忌,你可随孟兄一同前往广陵,与道则(刘道规字)、希乐暗中准备,随时准备举事。」 何无忌虽然不及刘裕声威,但他是刘牢之的外甥,在北府军中号召力极强。 许多事刘裕不便直接出面,何无忌是白身,刘裕便让他出面游说、拉拢反桓之士。 「此次仆进京,与弘农太守王睿、前河内太守辛扈兴、振威将军童厚之等人相见,这些人对桓玄篡逆都大为不满,一旦京口、广陵举事成功,可在建康作为内应。」何无忌道。 孟昶因刘迈而失进,对刘迈恨之入骨,此次反桓生死莫测,决定拉刘迈下水,道:「刑狱参军刘迈是刘毅的大哥,可派人送信给他,让刘迈作为京中内应。」 刘裕道:「豫州参事诸葛长民是愚的好友,此次进京愚与其见过面,观其言行可知对桓玄亦怀不满,可说其在历阳起事,杀死刁逵。届时京口、广陵、历阳三路齐进,京中又有内应,桓玄插翅难逃。」 安排已定,各自行动。孟昶与何无忌同到广陵,对刘道规表明反桓之事,刘道规赞同。何无忌又说动刘毅,同时孟昶得妻子周氏相助,尽出家财收买军中将士,购买辎重。 历阳城,诸葛长民答复刘裕,届时愿在历阳举兵杀死刁逵,呼应京口、广陵起军。 何无忌从广陵返回家中,深夜藏于屏风之上书写檄文。何无忌之母乃刘牢之之姐,看儿子每日忙碌,早已猜出几分。 刘牢之身死,刘氏对桓玄怀恨在心,见儿子准备反桓,泣道:「汝能为舅报仇,娘再无遗恨。」 得知刘裕同谋,刘氏喜道:「刘、德舆当世人杰,大事可成,桓玄必败。」 万事俱备,刘裕等人把起军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八日,京口、广陵、建康、历阳同时举事。 二月二十七日,刘裕出城游猎,随行二十七人,还有不知真像军兵百余人跟随。 二月二十八日,卯初时分城门开放,何无忌身穿传诏服,冒充建康敕使朝刺史府前去,檀凭之、檀道济、臧穆生、魏欣之等人护卫在他身边,大声呼喝避让。 沿途遇到的官吏皆信以为真,驻足观看。桓修听到禀报天子传诏,忙命人摆香案前来迎接。 臧熹族子臧穆生看到桓修,抢步上前抽刀便刺。桓修毫无防备,当即倒地身死。臧熹,刘裕妻臧爱亲之弟。 主簿魏咏之挺身而出,高呼道:「江州郭刺史奉乘舆反正于寻阳,我等奉密诏诛除逆党,诸君稍安勿躁,等候刘内史安排。」 刘裕已经收到斩杀桓修的消息,让随从的孟怀玉、臧熹、檀韶、向靖、管义之、沈林子兄弟等人渡江前往广陵支援。 安排妥当,刘裕驰入京口,看到伏尸地上的桓修,放声痛哭,甚为悲痛,府中官吏皆以为刘裕并不知情。 抚军司马刁弘驻扎在城南,得知京口动乱的消息,忙带了文武佐官率军赶赴京口,发现城门已然关闭。 刘裕站在城头,望着下面的兵马道:「天子复位,下诏诛杀反逆,桓玄已死,京城已经重归晋室,诸君皆是大 晋之臣,莫非还想附逆不成?」 城下一阵骚乱,桓玄篡位原本不得人心,不少人信以为真,悄然离开。刁弘见势不妙,率众退走。 二十八日,广陵。主簿孟昶昨日说动刺史桓弘出城游猎,卯时城门开放,刺史府官员先行出发前往猎场,桓弘辰时才起身,正在宅中吃早饭。 孟怀玉等人渡江来到广陵,与刘道规、孟昶等人会面,得知京口已经得手,刘道规领着众人直闯刺史府,斩杀了桓弘,广陵易主。 已正时分,刘道规、刘毅率众渡江前往京口与刘裕等人会合,按照计划合军攻打建康。 刘裕看到广陵的兵马超过千人,当即命刘毅率军讨伐刁氏。刁家三兄弟,家主刁逵,豫州刺史;老二刁畅,右卫将军;老三刁弘,抚军司马,兄弟三人都得桓玄信任。 不久前刁弘率军想要夺回京口城,被自己谎言骗走。而且刁家在京口广置产业,家中奴婢数以千计,影响甚大,一理刁弘识破谎言,很可能卷土重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先灭刁氏,能稳定京口形势,而且刁家家产丰厚,可以充装军用,激励将士。当然,也可顺便报复一下当年之辱。 刁弘从京口城回归家中,二哥刁畅正好也在。刁畅从刁弘嘴中得知刘裕夺取京口,江州刺史郭昶之奉天子复位,建康城重归晋室的消息,疑道:「愚三日前从京中而来,未曾听闻江州之事,莫非刘裕虚言欺骗。」 派出家人外出打探消息,待得知刘道规、孟昶在广陵杀死桓弘,方知刘裕是想在京口、广陵起军。 急忙组织部曲,发放军械,想要起兵对抗刘裕,此时刘毅已率军杀至。刘毅所部是北府精况,刁家部曲很快战败,刁畅、刁弘被杀,身在家中的刁云、刁锋等人亦被斩杀。 不到子时,刁家便覆灭,京口已定。刘裕尽起刁家粮帛犒军,刁家积财如山,多不可数。刘裕下令将刁家财物堆积庄中,让百姓自去取用,居然数日取之未尽。 京口百姓欢天喜地,对刘裕义军大为拥戴,纷纷投身入伍,一个时辰不到便募得青壮一千多人(2)。 对于刘裕来说,时间便是生命,募军的同时刘裕招揽才力之士助己。何无忌推举刘穆之为主薄,处理文案事宜。 刘穆之住在城外,听到京口城内嘈杂声起,奔到路口观望形势。正好刘裕招揽他的信使来到,刘穆之思之再三,率家族追随刘裕讨桓。 刘简之素有才干,刘裕起事之前就想邀其加入,可是两度前往都遇刘简之招待宾客,无奈只得回返。刘简之见刘裕两度前来,发觉不对,命其弟刘虔之前往京口拜访刘裕。刘虔之赶到京口时,刘裕已经占据京口,刘简之闻报,宰杀家中耕牛募聚青壮,饱餐之后率领他们加入义军。 东海徐羡之,与刘裕是好友,得知刘裕起义军,前来投奔;刘怀肃,刘裕从母弟,任费县令,弃官来投;刘怀肃之弟刘怀慎亦来投奔;刘粹,刘毅族弟,素有才名,刘裕派人相邀,刘粹欣然来投。 刘裕知道抚军参军朱龄石以武勇著称,与桓修情如兄弟。桓修已死,刘裕命人厚葬,派人前去请朱龄石相助。 使者来到朱龄石住处,发现早已人去屋空,回报刘裕,刘裕以为朱龄石不满其杀桓修才弃官而逃,感叹几声亦不追寻。 长江之上,朱龄石站在船头望着京口方向愁眉不展,黄富上前道:「石郎君,船要开动了,请回舱中歇息吧。」 朱龄石叹道:「此一别,不知还能否再回京口。」 黄富充满信心地笑道:「我家主公英明神武,胸怀远略,心存仁德,定能平定四方,安定天下。」 此次奉命前来京口,黄富对杨安玄算无余策深为佩服,京口刘裕果如主公所料 兴军讨桓。 得到消息之后,暗潜在京口丁全直奔朱龄石家中,他曾随孟龙符与朱龄石在一起喝过酒。丁全将刘裕是杀死桓修主使告诉朱龄石,邀朱龄石前往襄阳。 朱龄石原本以为是何无忌杀人与刘裕无关,待得知实情披甲上马要去斩杀刘裕报仇。广陵刘毅等人率军赶至,朱龄石知道已无能为力,只得同丁全前往码头。 丁全将朱龄石送上黄富的船,继续留在京口不提。 京口、广陵起事一帆风顺,然而建康内应却出了问题。 刘裕听孟昶所言派人暗中联络刘迈在京中起事,刘迈应允,因他在京中地位高于王叡等人,王叡、王懿、辛扈兴、童厚之等人便推举刘迈为首领。 众人暗中商议,因为桓玄喜欢游猎,经常冒夜出入,可以找准机会暗杀。 二月二十六日,刘裕派陈留周安穆前往京城通知刘迈等人起义的时间,刘迈震惧不已,惊惶现于颜面。 周安穆见状,认为刘迈难以成事,迅速返还京口报告刘裕。 二月二十七日,朝庭下诏以刘迈为竟陵太守。刘迈思之再三,认为正好借机脱身,准备连夜乘船前往竟陵。 恰逢桓玄想了解北府军的情况,夜间让人送了封信给刘迈,问及北府军的情况,以及他最近见刘裕说了什么? 刘迈吓破了胆,以为阴谋已经泄露,第二天一早便入宫觐见,将刘裕等人要在京口、广陵、历阳等地起事反桓的情报全盘交待。 桓玄惊得魂飞魄散,从东宫返还西堂,命文武百官入居台省,急、诏桓谦、卞范之等亲信前来商讨平叛之事。 惊魂稍定,桓玄下旨加封刘迈为重安侯,命人前去抓拿同谋的王叡、辛扈兴、童厚之等人,王叡的弟弟王懿听到动静不对,乔装从后门逃脱。 等到王叡等人抓住,桓玄下令将刘迈与他们一起斩首,罪名是刘迈没有立刻抓住周安穆,心存观望,不知刘迈黄泉之下做如何想? 桓玄派出信使前往历阳,告知刁逵豫州参事诸葛长民将反,刁逵得信后拿住诸葛长民,关进监牢。 桓谦、卞范之赶到东堂,桓玄将刘裕等人起兵之事告知。桓谦建议火带发兵平定叛乱。 可是桓玄却想以逸待劳,屯军于覆舟山,等刘裕大军到来,届时再以水师偷袭京口,发动三吴士族袭扰京口后方,这样三面合围,刘裕不攻自破。 卞范之力谏不可,赞同桓谦出兵平乱的建议。桓玄下以扬州刺史、新安郡王桓谦为征讨都督,东兴县公殷仲文接替已死桓修为徐兖刺史,让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整顿兵马,准备攻打京口。 京口,众人齐聚刺史府大堂,推举刘裕为盟主,掌徐州事;以孟昶为长史,镇京口;檀凭之为司马;刘穆之为主薄;彭城主薄刘钟统率新投军的青壮。 刘裕传檄天下,历数桓玄篡逆,声称江州刺史郭昶之在寻阳拥立天子复位,益州刺史毛璩夺取江陵,雍州刺史杨安玄攻占梁州,镇北参军等人占据石头城,扬武将军诸葛长民夺取历阳。 二月二十九日,刘裕率军西进,占领竹里,山河风云突变,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百一十二章土崩瓦解 朱龄石乘坐的商船仅有丈许长,在江上毫不起眼,但是暗卫所用的船全部经过改装,舱底采用了水密隔舱,船舷两侧各加了两个车轮,每轮有八片桨叶,蹬踏起来其快如飞。 车轮外加了船板遮档,白日船行江上与其他船只无异,到了晚间黄富下令取下罩在车轮之外的船板,趁夜行船北上,一昼夜可至三百余里。 从建康至襄阳,走水路仅用了五天时间。丁全潜在京口,将打听到的战报交给停在码头上的船,五天之后便能延延不断地送到襄阳杨安......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三章开疆拓土 收到武陵王司马遵入住东宫、代行天子职权的消息后,杨安玄立即派人前往建康恭贺,并送上贺礼。 司马遵以杨安玄首倡讨桓之功,任命杨安玄为辅国将军、雍州刺史,准许他讨伐附逆的梁州刺史桓希。 曹魏时将益州一分为二,八郡归益州,另外八郡属梁州。梁州八郡,分为汉中郡、巴郡、广汉郡、巴东郡、巴西郡、梓潼郡、涪陵郡和宕渠郡。 年初,桓玄以桓希代苻宏为梁州刺史,准备向益州用兵,结果益州刺史毛璩先行占据梓......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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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四章火中取粟 五月十五日,两艘乔装的货船到达夏口,江面已经被封锁,难以再东行。 停靠在夏口的商船足有三四百条,荆州军与刘毅兵马交战,商路并未断绝。 这些往来江上的商船,多数背后都有士族的身影。江面宽阔,只要不是大批船只接近战舰,双方都任由商船往来。 荆州水师已经到达夏口,而刘毅水师相隔不过十数里,苻坚所率的先头部队已经与之接战。 往来的商船不敢靠近战场,只好停靠在夏口等待战事分出胜负,杨安玄吩咐两艘货船停在离夏口里许外的浅滩边。 此处浅滩已经停了七艘商船,是从襄阳运货前往江州、扬州的。出门在外靠朋友,几艘船的货主互相寒喧,功夫不大便像成了亲兄弟般。 杨安玄从他们嘴中得知两天前江路就不通了,昨天有人看到许多战舰护送着十余高的楼船停靠在夏口,应该是桓玄到了。 从众人谈笑的言语中流露出对桓玄的鄙视,看来桓玄篡位委实不得人心,晋王朝人心尚未丧尽。 阴绩急着救回妹子,询问杨安玄要如何救回阴慧珍。杨安玄从船上放下一条小舟,与他一起借购买食物为名前往夏口打探消息。 夏口码头已经立起水寨,大半个江面被囊括其中,小船根本无法靠近,好在江面上也有许多贩卖粟米、脯肉、鱼获的小船,在水寨周围形成水上集市。 小船在船只缝隙中穿梭,杨安玄耳聪目明,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尽收耳底,将那些讨价还价的声音过滤掉,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天子的船就在楼船旁边,仆看见船上有女人走动。” “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船,这仗打起来要死多少人啊,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雍州招揽流民,听说过去的丁男都给五十亩地,是不是真的?” “仆听买东西的兵丁讲,昨天在峥嵘洲打了一仗,说是官军败了。” “前两天还有人说,楚军派人偷袭了浔阳,截断了官军后路,怕是楚天子又要夺回建康了。”转了一圈回到船上,杨安玄眉头紧锁,光靠两艘船百余人要从万军之中救出阴慧珍谈何容易,只能见机行事。 十七日,号角、鼓声响彻天地,喊杀声隐隐随风传来,远离战场的商船亦感不安。 江面上不时有货船朝北离开,和杨安玄一起停在浅滩上的商船已经离开了三艘,剩下的四艘也在观望,随时准备离开。 大战在距离夏口十余里的峥嵘洲附近暴发,下邳太守孟怀玉手持钢刀站在船头,脚下飞舟与荆州水军战船靠近后纵身跃起,跳上敌船。 手中钢刀挡开刺来的长枪,扫出一块立足之地,身后兵丁纷纷跳上敌船,朝荆州兵杀去。 江面之上,刘毅将战舰平铺摆开,阻塞住江面,前锋与荆州战舰激战。 荆州战舰虽多,挤在一堆难以前行,发挥不出船多势众的优势。风吹旗帜扑打在刘毅脸上,风向西南。 “火箭,射”。随着一声令下,火箭如雨点船落在荆州战舰之上。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很快一面面旗帜便燃成了火团,带着了船舱,向西席卷而去。 荆州战舰慌乱后撤,但船速怎敌得过风速,不到半个时辰,江面之上到处都是乱窜的火球,无数兵丁跳水逃命,江面之上漂浮着燃尽的黑屑。 浓烟滚滚而起,远在十余里外的浅滩也能看到,有不少船只往水寨逃寨,将寨中的辎重、粮仓燃着,火光冲天而起。 四望皆火,桓玄心如死灰,知道败局已定。卞范之赶来,道:“万岁,火势太猛,为免误伤,还是先行离开吧。”楼船目标太大,桓玄在楼船旁备有两艘快船,在卞范之和殷仲文等人的护佑下登上快船。 桓玄想起司马德宗,吩咐道:“先把司马德宗兄弟带来,别让他们被逆军得去,其他船只退归江陵。”司马德宗兄弟被带上快船,其他人暂时无暇顾及。 桓玄下令开船,在十余艘战舰的护卫下朝西逃走。水寨内的兵丁见桓玄离开,各自奔命,战舰四散。 浅滩处杨安玄看到江面上有荆州战舰逃走,感觉火中取粟的时机到了,下令船只往水寨靠近。 水寨的栅墙被大火燃着,有的仍在冒火有的已经变成焦炭掉落水中,荆州战舰四散逃走将燃着的栅墙撞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豁口。 操舟的都是好手,两艘乔装的货船灵巧地钻入漏风的水寨中,水寨内荆州船只如同没头苍蝇船地乱窜,没人理会钻进寨中的这两艘货船。 阴绩心急如焚,焦声问道:“这么多船,也不知珍儿在哪条船上?”杨安玄安慰道:“别急,桓玄将天子安排在他楼船之侧,船只应该不会小,咱们找寻五丈以上的船只,不会太多。”桓玄乘座的楼船体积巨大,一眼便能望见,体积大同样移动不变,此时楼船已经燃着,周围停靠的船只纷纷避开,也不知哪艘是阴慧珍所乘坐的。 杨安玄记起曾与阴友齐约定,让他相随天子前往寻阳,若遇急事,可将青衫悬于显处,说不定有用。 当时杨安玄设想是让暗卫潜至近处,说不定能帮上忙。 “注意看船上是否有人悬持青衫”,杨安玄高声吩咐道,船上众人站于船舷四方张望。 片刻之后,船左侧有人高声喊道:“主公,西面那艘船上挂着件青衫。”杨安玄急步上前,闪目望去。 离所乘船只约里许处有艘艨舯舰正往西驶去,船尾处一件青衫随风飘摇。 船首处,阴友齐面容阴郁地望着江面上溃逃的荆州战舰,他听从杨安玄的建议跟随在天子司马德宗身边,希望有一天司马德宗能重回建康重登帝位,届时作为从龙的忠臣必然能受到重用。 可是天子被桓玄严控在手,几乎走到哪里被带到哪里,现在荆州军战败,桓玄首先还是将天子和琅琊王带走,而像自己这样跟随天子的臣属以及后宫诸人则弃之不顾。 战火无情,乱军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特别是船上载有后宫诸女,越发容易引发事端,一旦有变,如何收场? 阴友齐不敢想像女儿若被乱军发现是什么结果?桓玄逃走,这艘艨舯舰慌乱了一阵,也开始往西撤走。 阴友齐想起杨安玄交待他挂起青衫之事,将身上的青衫脱下缚在船尾旗杆上,然后焦急地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杨安玄找到目标,高声下令揭去罩在车轮的船板,舱内众人齐力踩动踏板,车轮转动如飞,带着船只飞快地朝那艘挂着青衫的船靠近。 阴友齐很快就发现了那两艘奇怪的货船,这两艘船在江上的行驶速度居然比快船还在快上三分。 眯起眼朝接近的船头望去,一眼便看到阴绩拄槊而立,阴友齐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拼命地摇动手臂高声呼喊, “绩儿,这里,为父在这里”。阴绩已经注意到了父亲,大声催促道:“快,再快些。”半柱香的功夫,货船已经追及阴友齐所乘的艨舯舰,相隔还有数尺,阴绩已经急不可耐,纵身跃起,跳到艨舯舰上。 “孩儿见过爹爹。”阴绩竖槊在手,抱拳礼道。阴友齐与阴绩近十年未曾见面,看着英武不凡的次子,难抑心头激动,眼中含泪,嘴唇颤动地道:“好,好孩子,让为父好好看看。”船上的荆州兵持刀逼近,阴绩将父亲护在身后,扬槊前指喝道:“雍州刺史奉制书迎还天子,你们想讨死不成。”此时,杨安玄所乘的船从另一侧逼近艨舯舰,两船夹击逼停艨舯舰。 杨安玄率将士跃上艨舯舰,船上护卫的将领看清杨安玄后,高声喝道:“不要动手。”杨安玄看清对方是马宏,纵声笑道:“原来是马将军,莫要动手,愚送场富贵于你。”马宏以为雍州水师也来参战,下令麾下将士不要动手。 杨安玄问道:“天子可以船上?”阴友齐此时平静了许多,与阴绩走过来,向杨安玄拱手道:“多谢杨刺史前来相救。天子已被桓玄带走,不过何太后等人在船中。”杨安玄微感失落,随即笑道:“能再见阴公,愚心甚喜,此事不便叙旧。马将军,你让命船跟着愚前行。”艨舯舰在江面上掉了个身,被两艘货船夹在中间朝北驶去。 江面上荆州战舰不在少数,纷纷朝西逃窜,看到三艘横向往北,挡了不少船逃窜的去路。 喝骂声中,有不少船只直冲过来,甚至有人下令放箭。杨安玄不想与这些败军纠缠,命令船只靠边让开航道。 杨安玄不想惹事偏偏有事惹上门来,有两艘快船横冲而来,三艘船闪躲不及,最前面的那艘快船重重地撞在最前面那艘货船的尾部,船头铁制的撞角把船身撞出个窟窿来,江水往里直灌。 马宏忙道:“杨刺史,快让那艘船上的弟兄转移到这条船上来,船漏了马上要沉了。”快船上不过四五十余人,不过个个身着皮甲,骠悍异常。 阴友齐惊呼道:“这是桓玄的运宝船。”杨安玄的眼光变得炙热起来,他原本就想打桓玄宝物主意,现在大鱼撞进网来哪里放过的道理。 撞上货船的那条快船横转过来,正好停在艨舯舰侧旁。杨安玄一按船舷,飘身落向那条船,人在空中大声喊道:“阴绩,你夺后面那条船。”那条快船的兵丁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悍勇,居然敢一个人抢上船来。 有五六人抽出钢刀,围上来准备乱刃剁死杨安玄。杨安玄夷然不惧,手中钢刀迎着利刃劈去,两刀相遇轻松地将对手的刀斫断。 脚尖点地,身形转动,避开左面劈来的两把刀,右手刀柄狠狠地砸向右侧的那人的面门。 刀柄砸在脸上,鲜血飞溅而出,那人惨叫向后跌去,杨安玄手中刀朝断刀之人搠去,吓得他急往后退。 刀身由刺变横扫,带着狂飚劲风,左侧两人刚才看到杨安玄手中刀锋利,不敢用刀硬摚,只得往后避让。 杨安玄往前一步,刀化匹练向前再扫,逼得身前对手不敢硬挡其锋,只得再往后退上一步。 杨安玄身后又有两人跃落,这些骁勇营的精锐根本不用杨安玄指挥,一左一右护在杨安玄身侧,三柄刀同时向前劈去,劲风烈烈,威不可挡。 等到船上落下二十余人,战斗已无悬念,快船上的兵丁或被砍伤或被削断兵刃,还有的见势不妙直接跳进江中。 另一艘船也很快被阴绩带人控制住,杨安玄解下两条小舟,把快船上的兵丁赶到上面,然后让货船抛出绳索,将两艘快船绑在后面,乘风破浪朝北驶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一往情深 傍晚时分,夕阳洒落在江面之上,浮光跃金,点点渔舟穿梭其中,美不胜收。 船只在一处芦苇荡边停靠,此处离开夏口有三十余里,看不到黑烟的踪影,听不见金鼓号角声,江水 “哗哗”地拍打着船身,安静祥和。等船只停稳,杨安玄让阴友齐通禀舱中的何太后等人,准备入舱拜见。 这艘艨舯舰是用来囚禁司马德宗兄弟的,船上有何太后以及两人的家眷,不便有太多杂人。 除了几名像阴友齐这样的臣子外,护卫的兵丁百人,带队的是骁骑......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六章错失良机 五月十九日,襄阳、水师多随刘衷前往顺阳迎战秦师,剩余的十条战舰倾巢而出,在鄀县与杨安玄相遇。 赵田亲自率船而来,十条船有两条艨舯,其他都是走舸,都改装成商船外观,随行将士三百六十人。 随船而来的陶胜陶郎中为何太后诊脉后,认为何太后年老体衰,气血虚阳又染了风寒,需卧榻静养。 等陶胜开完药后,侍女陈佳请他为阴贵妃诊脉,昨夜阴贵妃咳嗽、咯血、胸痛、潮热、浑身无力。 陶胜诊完脉后皱起了眉,称阴贵妃......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爽文,脑洞,雪中,万相,奇幻,玄幻,一剑,土豆,全军列阵,穿越,搞笑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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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八章儿女情长 杨湫回到住处,手中拿着针绣坐在窗前发呆。一会儿替阴慧珍伤心,一会儿为自家之事忧心,想起沈庆之又忍不住嘴角绽放笑容。 孔苗走进来,叫了声「湫儿妹子」,杨湫没有听到,兀自发着呆,面容变幻,时喜时忧。 看到杨湫女儿情思,孔苗站住脚,想起当年自己也如杨湫这般想念玄郎,莫非湫儿心中也有了如意郎君。 玄郎对自己极好,只是不能常陪在自己身边,大嫂让自己早些怀上孩子,这样玄郎征战在外自己也有个寄托。 想到大嫂有了身孕后一脸幸福的样子,大哥这段时间也不再往外跑安心地留在襄阳,孔苗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小腹。可是玄郎说自己年纪还小,过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到底该不该听他的? 重重地咳了一声,杨湫这才发现嫂子满面笑容地站在身旁,忙红着脸起身见礼。孔苗比杨湫大五个月,两个人年纪相当,不过孔苗身为大嫂,难免表现得稳重些。 笑吟吟从杨湫手中接过绣活,孔苗赞道:「这花真好看,是绣的嫁衣吧。」 杨湫红着脸把绣衣抢过,道:「嫂子找奴有什么事?」 孔苗笑道:「娘让奴问问你,前日来府地向郎君如何?」 雍州杨刺史的妹子到了当嫁之年,上门提亲地人自然络绎不绝,不少世家的妇人找了理由来拜见袁氏,顺便带上自家子侄,其意不言而喻。 向畴之妻陈氏前日带了长孙向亮前来,向亮今年十八岁,在襄阳素有文名,去年定为四品,杨安玄定品时见到向亮也赞其「俊逸之才」。 孔苗带着杨湫躲在竹帘之后相看,见向亮敷粉涂唇,坐在席上不时地挥动麈尾,一副风流名士地派头。 杨湫受杨安玄影响极深,对那些涂粉熏香的风流士子毫无好感,相看时总会浮现出沈庆之昂扬挺拔的样子。 听嫂子提及向亮,杨湫心头涌起烦躁,冷声道:「奴不喜此人。」 孔苗心中有数,笑问道:「不知妹子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娘可是催促奴多上点心。」 杨湫低头不语,有些话她能跟阴慧珍说,却不好意思对嫂子提。 孔苗试探地问道:「妹子是不是不喜欢文士,奴让你哥在军中替你物色如何?」 杨湫依旧不语,孔苗有些猜中她的心思,心中盘算杨湫看中了谁,此事怕是要等杨安玄回来商议。 六月十一日,贵妃阴慧珍因病而逝,因所染恶疾会散发疫气,阴友齐决定将其火化,把骨灰带回阴家庄埋葬。 六月十三日,杨安玄回到襄阳城,拜见何太后。 经过陶胜的医治,何太后的病已经痊愈,年老体弱的状况却无法改变。何太后深感自己时日无多,提出要回归建康,死后与穆帝合葬。 六月十五日,杨安玄在码头送何太后登船回返建康,雍州派出战舰四艘护卫,雍州别驾朱玠陪同。 除了已死的阴慧珍,其他人全数登舟,阴友齐将阴慧珍骨灰交给次子阴绩,也陪同何太后返回建康。 亥时,孔苗紧贴着杨安玄,轻声语道:「玄郎,这段时间娘给湫儿相看了不少郎君,湫儿都不中意。奴看湫儿像是有了意中人,应该是军中人物。」 杨安玄「唔」了一声,手在孔苗光滑的背部抚摩着,猜中湫儿喜欢的是沈庆之。 沈庆之与张锋一起随王镇恶出战顺水城,这小子再立战功应该能升至部司马甚至校尉了,不满二十岁的校尉勉强能配得上湫儿了。 杨安玄最看好沈庆之的不是他英勇善战,而是此人能活到八十岁,能够陪伴湫儿长久。 孔苗见丈夫心不在焉,不满地轻拧了一下杨安玄的胳膊,嗔道:「玄郎, 湫儿她最信任你,你说要替她挑选一个合意的夫婿。湫儿妹子眼光可高,要是不合她心意将来少不了落埋怨。」 杨安玄伸手揽紧孔苗,笑道:「愚心中有数,你不用操心。」 抓住在自己胸口划圈的小手,杨安玄翻身压上,被翻红浪、呢喃声起。 六月十六日,杨安玄带着妻子孔苗、妹子杨湫,前往城西真武山游玩。 从山间俯望河水,蜿蜒如带,各色鲜花竞相斗艳,有如织绵,那便是罗贯中笔下刘备跃马而过的檀溪(1)。 登高怀古,杨安玄指点檀溪景色,讲述当年刘后主骑的卢跃檀溪的故事。 孔苗娇笑道:「玄郎,奴甚喜《小窗幽句》中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句,今日之游可谓趁景。」又道:「玄郎久不做诗,此情此景当吟诗一首。」 杨安玄略思片刻,道:「六月襄阳百花齐,携妻契妹游檀溪。的卢何处埋龙骨?落花流水旧城池。」 孔苗娇声叫好,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杨安玄,哪怕杨安玄说的狗屁不通她也会高声叫好。 杨湫看着倚在三哥身边的嫂子,撇了撇嘴,酸味十足地道:「携妻契妹,奴才懒得在你诗中冒头呢,等嫂子有了宝宝,还是改成携妻契子吧。」 孔苗想起昨夜颠狂,脸一红,心中暗自祈愿能如杨湫所说怀上宝宝,想起玄郎告诉自己过两日便要前往顺阳城了,心中生出一丝惆怅,眼前景物也变得萧瑟起来。 杨安玄朗声笑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湫儿,你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有了意中人?」 杨湫满面通红,嗔道:「三哥,哪有你这样问人的。」 杨安玄笑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有何可避忌的,倒是盲婚哑嫁上错花轿嫁错郎才悲哀。」 孔苗深以为然,劝道:「湫妹,你若真有中意之人,不妨对你三哥明言,你三哥定会遂你心意。」 杨湫红胀着脸,不吭声,沈庆之三个字在嗓子眼盘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昨夜孔苗提及杨湫已经十七岁,再不定亲年纪就大了,让杨安玄惊觉不能用他前世的眼光来看今世人。 他常年征战在外,在家时间不多,此次回来娘数次提及湫儿的亲事,埋怨湫儿不听话,既然湫儿有了中意之人,索性就遂她心意,也能了却娘的心愿。 「湫儿,三哥留意身边俊杰,有几个人选供你选择。」杨安玄沉声道:「一是孔师的弟子曾安,此子是曾子后人,年二十二岁,虽然家境寒微,但好学不辍,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二是襄阳向家的向亮,此子十八岁,也算一时俊杰;三是高平郗家,祠部尚书郗恢五子州从事郗浩。」 杨湫低着头,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从三哥嘴中说出的几个名字都不是她所喜的。杨安玄注意看着湫儿的神色,之所以没直接说出沈庆之的名字,是想看看湫儿对沈庆之用情有多深。 「还有一人」,杨安玄微笑道:「就是那个曾在勾栏救过你的沈庆之,此人出身吴兴沈家,虽然是个武夫,却是个磊落男儿。」 杨湫心中一暖,眼泪差点落下,果然如阴姐姐所说,三哥猜中了自己的心意。 倒是孔苗有些诧异地看向丈夫,道:「玄郎是说跟在张锋身边的那个沈庆之吗?他不识字,怎么配得上湫儿?」 杨安玄道:「沈庆之虽然不识字,但颇有机谋,作战勇猛,入伍不到一年便立功迁至屯长,颇为难得。只要他能诚心对待湫儿,有何不可?」 孔苗瞅了一眼杨湫,发现杨湫面露喜色,心中一动,没有再说。 杨安玄道:「后日愚要前往南乡顺阳城,湫儿你若有了决定不妨早些告诉愚,等三哥回来便 替你张罗婚事。」 从真武山回来,杨湫被袁氏找去,唠叨了一耳朵亲事,杨湫心中烦闷,吃罢晚饭来书房找杨安玄。 杨安玄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妹子,笑道:「可是选中了沈庆之。」 杨湫扁扁嘴,道:「三哥你早就猜中了还问奴做甚?当初你答应让奴挑选,娘那里你替奴去说。」 杨安玄笑笑,道:「湫儿挑人的眼光不错,沈庆之比起那几人要强不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至于不识字以后找人教他便是。」 见三哥同意这门亲事,杨湫放下心来,想起阴慧珍,问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安置阴姐姐?」 杨安玄沉默下来,从江州返还襄阳时阴绩明确提出阴家人想让阴慧珍跟在他身边。 阴绩称妹子无法明媒正娶地嫁给杨安玄,可以不要名份,可以不与杨安玄住在一起,只求杨安玄与她生下一男半女,让阴慧珍有活下去的理由。 杨湫想起阴慧珍淒然的面容,恳声道:「阴姐姐一直都喜欢三哥,前几日奴去看她,见墙上还挂着当年你送她的风筝。」 杨安玄轻叹道:「此事等过一阵再说吧。」 杨湫激动起来,哭泣道:「奴去看阴姐姐,她虽然是装病,却是瘦得厉害。大概是知道能逃出皇宫有机会与你在一起,气色尚好。若是三哥不愿接纳她,奴恐怕阴姐姐真要活不多久了。阴姐姐真的好可怜,呜呜。」 杨安玄被触动心弦,想起第一次相见在梅林听到的笛声,自己怎忍心坐视那冰雪灵秀般的女子真的香消玉殒。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穿越来到东晋,有些事要学着改变,于人于己或许都是好事。 六月十八日,杨安玄与阴绩乘船过汉江,走樊城北上新野,再从新野过穰县、冠军再前往顺阳前线。 一行二十余骑在樊城接上两辆牛车,缓缓地朝新野方向而去。车厢内,阴慧珍满面泪珠,却是笑靥如花。 第三百一十九章火焚丹水 顺阳和南乡相距不过四十里,一条丹水将两城隔开,王镇恶渡过丹水扎营在河西,与秦军对峙。 为防雍州水师再度从丹水北上偷袭,姚崇在河中暗置铁锥,刘衷不备,再度想率军夜袭,结果吃过亏,被铁锥锥破船底,暗伏的秦军杀出。 所幸被锥破的战舰多数采用了水密舱,发觉水中有异后刘衷下令返师,损失不大。 水路被封,王镇恶只得与秦军在陆地展开攻防战。秦军轻骑众多,来去迅捷,雍州军则步步为营,占据地势,依靠坚兵利刃杀退秦军的袭扰。 四月十二日,秦军出动重骑三千,冲击雍州军阵营。王镇恶早有防备,学杨安玄布下却月阵,以战车为障护住营寨,寨内军兵以利箭还击,刘衷战舰则在丹水河上以强弩支援。 身披甲骑具装地秦军排山倒海般压来,地面都被马蹄震得颤动。秦军重骑冒着箭雨重重地撞击在战车之上,用铁链联结起的车墙也被挫动,战车上持枪地兵丁立足不住,纷纷坠落车下。 弧型战车阵很快被冲出两道口子,秦军从缺口处杀进阵中,在阵内横冲直撞,转瞬之间杀得血肉横飞。 王镇恶大急,命蒯恩、张锋分成两部,率自家重骑迎敌,务必封堵上缺口。 军中仅有四百重骑,但此时冲入阵中的秦骑数量也不多,张锋与沈庆之披甲上阵,战刀借助马势划出白芒,割向秦军披甲地战马。 秦军以为战马披有面帘、鸡颈等护甲,不以为意,趁机挥刀砍向对手。沈庆之冲在最前,战刀划透面帘,深深地扎入马头,战马痛嘶踢跳,马上的兵丁不察,被甩下马来。 张锋从侧旁驰过,闪身避过刺来的长矛,怒吼着将刀斫向秦军。刀身在铁甲上刮出火花,刀尖透甲而入,鲜血从缝隙中冒出。 另一侧,蒯恩手持铁矛,势如猛虎,铁矛起落处,惨叫起不断响起。 杨佛嵩随军冲进雍州军阵内,纵马冲撞、斩杀雍州军兵。蒯恩挥矛而至,杨佛嵩手中弯刀差点被崩飞,忙避让其锋。 针对秦、魏重骑,杨安玄与众将不止一次的商讨过破敌之策,杨安玄借鉴前世的经验,提出以钩镰枪破重骑的设想。 钩镰枪脱胎于戟,将戟横向锋刃向内侧弯,形似镰刀。枪长一丈半,枪头长一尺,下部侧向突出倒钩,钩尖内曲,用于割马腿。 经过反复试验后,钩镰枪装备雍州军,平日训练亦有钩镰枪破马阵的操练。此次出征,王镇恶和孟龙符分别带了六百把钩镰枪。 秦骑突入阵中,王镇恶挥动旗帜,钩镰枪队分左右朝秦骑夹击过去,长枪探出伸向马蹄,向外拉割。 只见战马痛嘶,纷纷摔倒在地,马背上的秦兵被重重跌落在地,激起灰尘,早已准备在侧的长砍刀劈过去,溅出鲜血。 杨佛嵩看到麾下重骑纷纷坠地,雍州军手持怪刃专割马腿,倒地的重骑越来越多,在两旁形成了长长的胡同,秦骑驰聘的空间变窄。 望着百步外纛旗,杨佛嵩挥刀前指,高喝道:「斩断纛旗。」铁流向前奔涌,朝着纛旗方向。 王镇恶站在纛旗下的高台之上,看着秦骑杀来,挥动旗帜,弓箭手不再顾忌自家兵马,利箭如急雨般落向秦骑。 号角声告急,沈庆之旋转马头追在秦军背后,手中砍刀已经卷刃,顺手夺过秦骑的一面旗帜,挥舞着朝前扫去。 秦骑被旗帜缠裹住,沈庆之用力一拉,将秦骑拉下马来。身后将士被沈庆之的豪勇激起士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向前。 前有利箭相阻,后有追兵袭杀,冲破的两处缺口已被张锋和蒯恩收窄,丹水之上弩箭阻缓了秦军冲锋的速度,杨佛嵩知道战机已失,带着麾下朝南退走。 等秦军退走,王镇恶下令打扫战场,此战伤亡将士八百余人,仅留下三百不到的秦军重骑。 虽有钩镰枪,秦军重骑之威仍不是雍州军所能抵御,王镇恶思之再三,决定将兵马撤回丹水东面,借丹水之利抵御秦军。秦军则在丹水西岸结寨据守,在河中布置铁锥隔断水路。 五月,阴雨连绵,丹水河涨溢,淋了雨水的旗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双方将士身上的皮甲都被雨水浇得发胀,气味变得难闻起来。 战事已经胶着半年,将士思归,士气变得低迷起来,双方都没有交战的欲望。 六月二十六日,杨安玄身披雨蓬出现在军营之中,雍州兵马士气大振,欢呼声四起。 王镇恶笑道:「将是兵威,主公到来我军士气大振,正好借势破敌。」 六月二十七日,杨安玄聚部司马以上将领商议破敌之策。看到站在队列末尾处的沈庆之,杨安玄微微一愣,出兵时这小子是屯长,又立功升迁了。 王镇恶详细地介绍了这段时间的战况,指着舆图道:「交战至今,秦军尚有四万余人,军粮、辎重存于丹水城和南乡城,两城各有三千守军;丹水西岸有一万五千秦军,秦镇东将军杨佛嵩统率;秦齐王姚崇在丹水和均水汇合处结寨,扼守河道。此处距杨佛嵩大营二十里,离南乡城亦只有二十里,可以随时接应两处。」. 刘衷接过话头道:「姚崇命人在江中遍沉铁锥,船只无法通行,水师如今成了运粮队,只能专门从酂县运送粮草辎重。」 投奔襄阳后,杨安玄对刘衷委以重任,授其宁远将军、水师都督,而且又创出水密舱和车船两项秘法,雍州境内水系发达,汉江流域河流纵横,刘衷踌躇满志要建功立业。 杨安远就任河南太守,杨安玄让陈渔前往孟津口组建襄阳、水师,让刘衷感到一丝压力。 襄阳、水师虽然名义上归他统辖,但陈渔此人雄心勃勃不甘人下,又有俞飞相助,说不定将来会后来居上。 王镇恶北上抗秦,要求襄阳、水师相助,刘衷感觉有了用武之机。夜袭丹水城,斩杀秦军近万,水师立下大功。 可是秦军随即应变,在河中密布铁锥,即使船舱采用了水密隔舱不易下沉,便终究无法冲破铁锥阵,只能望河兴叹。 杨安玄笑着安慰道:「永明(刘衷字)兄不能把功劳都抢去,先匀些给兄弟们。将来咱们还要收复长安,平灭秦魏,立功的机会有的是。」 大伙哄堂大笑,神情振奋,刘衷也不好意思地笑出声,大帐内气氛轻松下来。 杨安玄看着舆图上的丹水河,道:「秦军实力强壮,战场厮杀取胜不易,不妨断其粮道。」 「秦军粮草辎重从上洛先运往丹水城,再由丹水转运至南乡。仆也想绕过南乡城攻打丹水城,可是水路被铁锥封锁,陆路无法躲避秦军的侦骑,谈何容易。」王镇恶轻叹道。 「夺城或许不易,焚粮却有机会」,杨安玄手指在舆图上往北一划,道:「可以派数百精锐从顺阳往北先去析县,再折向西,潜至丹水城附近,便可寻机焚粮。」 蒯恩沉声道:「深入敌后焚粮,又无法乘马,事后这些弟兄如何脱逃?」 刘衷鼓掌笑道:「可以造竹筏,竹筏入水浅,铁锥无法扎到,顺流而下快逾奔马,秦军无法阻挡。」…… 丹水城北十里外的官道上出现长长的运粮队伍。三百名秦军看押着两千名役夫推车挑担,运送五千石粮草前往丹水城,这样的运粮队每天都有一趟,运送一次够秦军三日之用。 官道不远的林中,张锋带着两百人潜在此已经两天了。粮草的数量太少,冲出去焚粮根本无法伤及秦军的根本,反而打草惊蛇。 要想 办法混进丹水城去,那里储粮超过十万石,是秦军一个多月之需,烧了丹水城粮仓才有用。 沈庆之轻声道:「张哥,再不动手这伙人就过去了。」 张锋抬头看天,午时将至,按照昨日运粮队的惯例,会在前面不远的三户亭歇息。 「等粮队何处,你带五十名兄弟化装成山贼挑粮,驱散运粮的役夫。」张锋对沈庆之吩咐道。 三户亭,粮队果然停下歇息。七月的天气酷热,不少人前往道旁的小溪喝水洗脸。押运的秦军也纷纷解开身上的皮甲,躺在树荫下歇息。 突然,从大道西面冲出一伙汉子,手拿木棒竹矛叫嚷着「抢粮」,朝着粮队冲来。 带队的秦军校尉屈明吓了一跳,连忙下令结阵。那伙汉子冲到粮草旁,掀翻车辆,挥舞着竹竿木棒驱赶着役夫,吓得役夫四散奔逃。 屈明看清这伙汉子衣衫破烂,手中拿着简陋的兵器,哂笑道:「不知哪里来的流民,居然前来送死。儿郎们,砍下他们的人头立功。」 带着秦军朝那伙汉子杀去,那伙汉子见秦军杀来,撒腿朝林中逃去,屈明带人在后追赶。 见那伙汉子朝山中奔去,屈明站住脚,喝令「停止追击」,有人不解地问道:「校尉,为何不追这伙毛贼?」 屈明冷笑道:「山中肯定有埋伏,这伙毛贼是想引咱们上钩,仆岂能上他们的当。回去,速速离开。」 回到粮队处,二千役夫逃走了近半,屈明派人四处搜罗,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一千六百余人,有三百多人逃走了。 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屈明不敢耽搁,带着役夫前往丹水城,张锋带着一百多将士混进了役夫之中。 因为搜寻役夫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到达丹水城已过酉时,守军验过身份放粮队入城,张锋等人将粮食运向西城的粮仓。 将粮食搬运入仓之后,役夫被集中安置在南城的帐篷内,明日一早随秦军返还上洛城。 劳乏了一天的役夫很快睡着,帐蓬内鼾声一处,张锋等到亥初,才带了弟兄们朝西城摸去。 城中一片安静,秦军在丹水驻防了半年,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潜进城中。 躲过两次巡逻而过的兵丁,张锋带人来到西城粮仓。粮仓四周建着了望楼,楼上的兵丁早已呼呼入梦。 运粮入库的时候张锋已经探明地势,带着弟兄们来到粮仓南面,悄无声息地攀上栅墙,落入粮仓之内米。侧耳一听,粮仓内悄无声息。 子时,粮仓内窜起百余处火光,等了望楼的兵丁发现,火势已经联成一片。暴豆铜锣声惊醒熟睡的秦军,火光已经冲天而起,为时已晚。 丹水城东,沈庆之已经带人在城外接应,张锋率先从城墙跳下,被弟兄们接住,半刻钟时间所有人都离开了丹水城。 一路急奔来到河边,拉出事先藏好的竹筏,张锋看了一眼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的丹水城,笑道:「兄弟们,咱们回家。」 第三百二十章战白树滩 七月天气原本干躁,大火从粮仓漫延开来,火势卷起旋风,整个丹水城很快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炉。 守军和城中百姓被大火驱出城外,隔着数里远仍能感觉到扑面的炙热,漫天的灰尘有如黑雪飘落,片刻功夫便将天地染成不祥的黑色。 姚崇被亲卫叫醒,出帐看着西北面火红的天空,那是丹水城的方向。驻地离丹水城直线距离有三四十里,仍能看到火光映天,姚崇感觉有些天旋地转,知道丹水城十多万石粮草完了。 带着三千轻骑连夜赶往丹水城,两个时......【注:商县,今丹凤县所在。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脑洞同人,玄幻奇幻,爽文仙侠,一剑元尊青鸾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一章摩厉以需 喊杀声到申时逐渐变弱,获胜的晋军开始清理战场,张锋督促着俘获的役夫继续扎营,只是秦营变成了晋营。 杨安玄无心理会这些,他守在蒯恩的身旁,看着陶青从蒯恩眼中取下箭只,箭头上还带着血淋淋的眼珠。 蒯恩痛得满头大汗,嘴中咬着葛布 “咯吱”作响。陶青将金创药倒入蒯恩的左眼之中,蒯恩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杨安玄看着蒯恩空洞的左眼忍不住落泪,原以为自己改变了蒯恩的命运,让他逃过渺目之灾,没想到他还是没有逃过这场劫数。 【注:偃月堡是刘表部将黄祖所筑,而鲁山城则是刘表之子刘琦所建。 鲁山城有称因鲁肃得名,《汉阳府志·城池》记载,鲁山城是吴国的江夏太守陆涣驻守的城堡,今湖北武汉市东北隅。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脑洞,同人爽文,盖世都市,雪中狂刀热血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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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二章旖旎风光 十一月的襄阳寒风呼啸,今年闰了五月,实际上到了最冷的时候。孔苗裹着狐裘,挽着杨安玄的胳膊在后宅的廊中漫步,五个多月的身孕,腹部隆起,偶尔能感受到小生命在肚中的胎动。 每天处理完公务回到后宅,杨安玄都会陪孔苗走上一会,夫妻俩说说话,谈谈腹中小儿,满是甜蜜。 女儿的婚事有了着落,袁氏没了挂心事,从早到晚不是忙着准备婴儿的衣服,就是催促杨湫绣好嫁衣。 对于杨湫的婚事袁氏不是很满意,她看过沈庆之,小伙子精神俊秀......【注:笛圣桓伊,江左十贤之一,有笛谱改编成琴曲《梅花三弄》。 袁山松之《行路难》辞、羊昙唱乐、桓伊挽歌时人并称 “三绝”。:王献之,历任本州主簿、秘书郎、司徒左长史、吴兴太守,累迁中书令等职,与族弟王珉区分,人称 “大令”。】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奇幻,雪中脑洞元尊,穿越武侠,玄幻都市逆天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三章兵者凶事 卢循再度作乱,荆州大战又起,江南百姓纷纷逃往北方,雍州自杨安玄成为刺史之后,整顿吏治、与民生息、推行儒教,近来又击退秦人进攻,成为流民投奔的首选。 “……各县造册入籍的流民共八万四千二百七十四人,其中丁男三万二千八百五十五人,丁女两万六千七十八人……”户曹掾刘坚手捧账册,拖长着洛阳腔念着,杨安玄真想以手扶额,不过刘坚是刘讷长孙,刘家对自己助力颇大,杨安玄只得面带笑容,一脸欣赏地听着刘坚吟诵。 好不容易......【注:西晋设十三曹:吏曹、课第曹、直事曹、印曹、中都督曹、外都督曹、媒曹、符节曹、水曹、中旗曹、营军曹、算曹、法曹。 东晋时省课第曹,置库曹。】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热血武侠,仙侠同人玄幻,雪中盖世爽文,一剑都市土豆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四章梁益生变 正月十五日,益州氐人大军准备继续前行。参军谯纵尚在营中,宁远将军侯晖先行列军。 待三军排列整齐,侯晖纵马跃于阵前,高呼道:“朝廷无道,驱使我等如猪犬,命我等兵行千里前往江陵征讨桓氏,不过是让我等前去送死。”当年桓温平定成汉,杀了很多氐人,氐人对桓氏十分畏惧。 听到侯晖鼓动,众军无不惊惶,议论四起。阳昧策马来到侯晖身侧,拔刀高呼道:“我等不去江陵,要回家团聚。” “回家,回家”,呼吼声响成一片。谯纵被惊动......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爽文,穿越土豆,玄幻奇幻热血,剑仙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五章各怀心思 蜀中生乱,恰逢汉中郡太守罗述病重身死,郡中不少官吏南归,带动郡军逃走,汉中郡空虚。 仇池国位于汉中郡之西、梓潼郡之北,原属秦州。前秦瓦解,追随苻坚的氐将杨定乘机回到陇右,召集旧部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向东晋称藩,史称仇池国。 仇池国很小,仅有武都、阴平两处城池,在晋、秦之间夹缝中生存,先是降晋,然后降秦,接着向魏归顺,连桓玄称帝时也派人请封,桓玄加封杨盛为平北将军、凉州刺史、西戎校尉。 毛璩取汉中郡,不......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都市武侠,玄幻脑洞剑来,雪中邪神穿越,爽文烽火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六章是非得失 二月二十八日,迎回天子的仪仗入江陵城。 司马休之觐见天子,伏地大哭,司马德宗坐在席中,两眼茫然。司马德文泣不成声,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结束了,能够平安回归建康真是祖宗保佑。 三月一日,司马休之送天子登上楼船,刘毅、何无忌等人率军护送,只留下千人驻守荆州城。 天子仪仗刚走三天,桓振便率军来攻,江陵城内有桓家旧吏,听到桓振再来,打开城门相迎。 司马休之正在刺史府下令征召城中青壮上城协守,听到西门已破,不敢耽搁,带着亲卫从东门逃走,江陵城再度落入桓振手中。 此时护送天子仪仗的队伍已至夏口,辅国将军何无忌继续护送天子前往京城,刘毅和刘道规则分驻军于夏口南北。 司马休之顺江而下,逃至夏口,告知江陵被桓振夺走的消息,刘毅和刘道规相视一笑,此预料中事也。 刘道规派刘怀肃率军前往,刘毅则让广武将军唐兴前去,两人暗中相争,谁都想将收复江陵的功劳揽入己手。 刘怀肃是刘裕从母(姨母)兄,以平定孙恩之功任费县令,闻刘裕京口起兵投奔,平定桓玄之乱拜高平太守,冯该父子亦死于他的手中。 刘道规(刘裕异母弟)暗中交待刘怀肃,此战关系到荆州刺史落于何人之手,两人都知刘毅不甘居于刘裕之下,对荆州刺史之职虎视眈眈。 逆江而上,七天时间刘怀肃便赶到江陵西面的沙桥,桓振得知朝廷兵马已至,摆下酒宴召集众将道:「诸公,桓家已到生死关头,且痛饮杀敌。」 沙桥,刘怀肃列方阵,看着驰奔而来的桓家军。桓振一马当先,手持长槊,率先杀入阵中,势如疯虎。他身后的兵马个个奋勇当先,盾墙被冲溃。 看到军兵露出惧色,刘怀肃暗叫不好,策马持矛,朝着桓振迎去。桓振目眦欲裂,长槊猛刺刘怀肃,刘怀肃并不硬架,以矛身往外推,拨开槊杆。 战马奔驰,相错而过,猛然一箭射来,刘怀肃额头中箭,鲜血顺着脸颊直淌。 身旁护卫大惊,要保护他离开,刘怀肃怒目圆睁,喝道:「何妨,杀敌。」 身边护卫被他激起血勇,纷纷挥刀怒吼道:「杀敌。」 原本低迷的士气大为振作,朝廷兵马呼吼着与荆州兵战在一处,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桓振一口气杀透方阵,暖风拂面,酒意上涌,感觉手中长槊沉重。只见远处又有一队朝廷兵马杀至,桓振暗道不好,鼓起余勇向前冲去。 迎面一阵箭雨,桓振躲闪不及,身中数箭,鲜血直流,愈感乏力,回顾身侧,只剩下十余骑。 自知必死,桓振哈哈笑道:「原本愚身死此处。」说罢,策骑朝朝廷大军冲去,奋力斩杀数人后,被隐在一侧的唐兴刺死。 桓振即死,荆州兵马或散或降,刘怀肃与唐兴大军进驻江陵城。将桓字旗换回晋字旗,出榜安民,城中百姓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兴亡皆是百姓苦。 夏口,司马休之得知江陵收复,连忙乘舟回归。东门处,刘怀肃率队前来迎接,司马休之感激地拉着刘怀肃的手道:「若无将军,愚不知身归何处。」 刘怀肃心中暗笑,这位司马刺史丢失江陵城,恐怕德舆和刘毅都不会再让他呆在荆州了。 三月十三日,天子司马德宗回归京城,众臣迎接,请罪。天子有诏,众臣依旧行事。 三月十九日,新的一轮任命颁下。 琅琊王司马德文,大司马;武陵王司马遵;太保;刘裕,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青(南青州)刺史;刘毅,左将军,豫州刺史,都督豫州及都督淮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何无 忌,右将军;杨安玄,征北将军,雍、青(北青州)刺史,都督淮北诸军事;刘道规,辅国将军,并州刺史(虚衔),领义昌太守;魏咏之,征虏将军,吴国内史;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王谧;中书令,谢混;侍中孔靖、袁恪之;丹阳尹孟昶;尚书左仆射孔安国;吏部尚书郗恢、祠部尚书殷仲文、五兵尚书董怀、左民尚书袁湛、度支尚书阴友齐,等等。 从将军的排位来看,大将军官居一品,二品依次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以及前后左右四方将军,四方将军排序是前、左、右、后。 四方将军之下则是四征(征东、征西、征南、征北)、四镇、四安、四平将军,居三品。 杨安玄远在雍州襄阳,官授征北将军,比起刘裕、刘毅和何无忌来低了一阶,这便是不在京城的弊处。 此时朝廷已知谯纵之乱,毛璩、毛瑾、毛瑗三兄弟皆死国难,下诏追赠三兄弟原先授予的官职,赐钱三十万,布三百匹;追封毛璩归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以毛璩之子毛弘之袭爵。 雍州刺史杨安玄送来粟米二十万石,绸缎五百匹,布千匹,金二百两,珍玩字画若干贺天子返京,表奏南阳太守杨思平为梁州刺史、征虏将军,让其收复梁州失地,平定谯纵之乱。天子准奏。.br> 御史中丞王桢之弹劾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兵败至江陵失守,天子下诏免官,征还建康,以征虏将军、吴国内史魏咏之为荆州刺史。魏咏之,刘裕亲信,荆州刺史一职最终落入刘毅手中。 四月二日晚,杨安玄在宅中设宴为三叔杨思平践行,明日杨思平将率军五千出征梁州。 杨安玄举杯道:「三叔远赴梁州,少不了苦战,巴蜀地形险要,三叔要多加小心。」 杨思平笑道:「汝祖父曾是梁州刺史,汝父十五岁便镇守成固抵御秦军,我杨家与梁州渊源颇深。唉,一晃三十年过去,事是人非,让人生叹。」 「朝廷能授三叔为梁州刺史,也算了却杨家人心愿。三叔,愚敬你一杯,愿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杨安玄祝道。 杨思平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安玄,三叔谢过了。」 杨安玄替杨思平布菜,缓缓语道:「三叔熟知军旅,如何行军打仗小侄不用多言。等三叔到达江州后,让王镇恶返还襄阳,朱龄石兄弟则留在三叔帐下听用。」 杨思平笑道:「足矣,朱家兄弟有如猛虎,有他二人相助为叔定能很快收复梁州,夺取成都,平定谯纵之乱。」 杨安玄放下筷子道:「小侄之意,三叔不用急着平灭谯纵,入梁之后先废除营户之制,轻徭薄役,与民生息,先收巴蜀人心。」 杨思平停杯道:「安玄是让为叔善待氐人?」 「巴蜀之地汉、氐、羌各族混居,互相之间冲突不断。自东汉以来,氐人叛乱不断,更曾建立过成汉国。」杨安玄提醒道:「此次谯纵能轻易夺取成都,平定益州,靠得是谯家在巴蜀二百余年的声誉。夺取成都时,有氐人营户打开城门相迎。」 杨思平点点头,道:「毛家在巴蜀经营二十余年,不能善待氐人,才致杀身之祸。安玄,为叔记下了。」 杨安玄继续道:「三叔领军入梁,这些将士多是雍州人氏,背井离乡肯定不愿,三叔要善待将士,同甘苦、明赏罚,上下同欲,方能致胜。」 杨思平笑道:「等平定梁州后,随愚出征的将士根据战功分田,最少分田百亩,有了田地,将士们也就安心了。」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三叔是梁州刺史,自可作主。」 送别杨思平,杨安玄开始安排巡视郡县之事。身为刺史每年有巡视一次郡县之责,考核官吏、劝课农桑、***疾苦、征募贤良等事 。 当年杨安玄身为汝南太守时巡视过属县,雍州十多个郡,属县多达百个,不可能每个郡县都巡视到,正常情况只能巡视某郡,其他地方委派佐吏、循行代行。 杨安玄之所以急着出外巡视,是因为他前日收到阴慧珍寄来的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浓浓思恋。 信中细碎地记述了腹中小儿的情形,阴慧珍满是喜悦地猜测腹中怀的是男孩,因为这小子太好动了,经常在腹中踢打她。 读罢信,杨安玄心中涌起愧疚,阴慧珍比孔苗晚一个半月怀孕,算算日子临产在即。孔苗怀孕时他一直陪在身旁,而对阴慧珍除了送些东西前去未曾相伴过一日。 古时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杨安玄决定前往阴家堡陪伴阴慧珍生产,迎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出生。 四月六日,杨安玄离开襄阳往北,恰巧收到暗卫的禀报,北魏正在黄河边集训兵马,打造船只,很可能南侵,杨安玄准备前往洛阳看看。 刺史出行原本有一套仪仗,杨安玄知道前呼后拥看不到任何东西,带了几名亲随,装扮成商队护卫模样,骑马先行前往新野阴家庄。 此行杨安玄没有带张锋、沈庆之在身边,两人新婚不久,这个时候带走他们有些不近人情,恐怕湫儿知道了要骂自己。 而且杨安玄也不能总把张锋、沈庆之当成随从,两人成亲便成了大人,等过段时间杨安玄打算把两人派往荥阳,雏鹰终究要学会展翅高飞。 四月,「布谷」声声,农人在田间插秧。与早些年前往建康时看到的荒凉情形截然不同,官道两旁的农田都被垦出,处处都是忙碌的农人。 官道上人流不断,商队往来不断,襄阳西市已经成为南北商队必至的集散地。杨安玄上任后下令三十里修一驿,虽然仍未完全做到,但至少沿途经过的每个属县都有一两个驿站。 一路急驰,无心看风景,四月十日杨安玄来到阴家庄,先去拜见阴晞。 阴晞看到杨安玄兼程赶来,十分欣喜,说明杨安玄并非贪图孙女的美色,对珍儿有情意。 带着杨安玄前往梅庄,阴晞有些担心地道:「珍儿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稳婆说腹中孩儿较大,怕生产不易。」 杨安玄心中一沉,这个年代生产不易对女人来说九死一生,忙问道:「珍儿近几个月可曾按愚所说每日行走两刻,或者爬爬茶山。」 阴晞道:「老夫每天都会到梅庄陪她走上两刻钟。」 笛声远远传来,杨安玄加快脚步,快走几步醒悟过来,阴老爷子还在身后。阴晞见杨安玄停住脚步,笑道:「安玄,你且去看珍儿,不用管老夫。」 杨安玄歉意地一笑,快步朝水榭行去。水榭中,阴慧珍坐在墩凳之上,面朝潭水,红唇噘起,欢快的笛声从她的唇边蹦出,飞舞在潭水之上、柳丝条畔、鲜花丛中。 身旁侍立的阴芹看到杨安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提醒阴慧珍,杨安玄摆手示意,静静地站在亭柱边听着美妙的笛音。 一曲吹罢,杨安玄轻轻鼓掌,笑道:「宛转悠扬,真乃天籁。」 阴慧珍惊喜地回望,看到倚柱含笑的杨安玄,忍不住以手掩唇,喜道:「玄郎,妾身莫非在做梦不成。」 杨安玄上前轻轻揽住阴慧珍的肩头,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语道:「珍儿,委屈你了。」 阴慧珍微感羞怯,将头倚在杨安玄身上,喃喃语道:「玄郎能来,妾纵死无憾。」 三日后,阴慧珍艰难诞下一子,万幸母子平安。 阴慧珍躺在锦榻之上,看着杨安玄溺爱地亲手替儿子换尿片,心中甜蜜,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陪在阴慧珍母子身边 七日,杨安玄替儿子起名杨翼,希望他将来能自由自在,展翼飞翔。 四月二十一日,梅庄。 杨安玄亲了亲熟睡中的杨翼,将他交给阴慧珍,轻轻地抱了抱阴慧珍,在她耳边轻语道:「保重,等愚从洛阳回来再来看你们母子。」 看着杨安玄离去的背影,阴慧珍泪流满面,杨翼被落在脸上的泪水滴醒,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各自筹谋 建康城,琅琊王府,也就是大司马府。 王府大殿四梁八柱,空旷高敞,雕栾镂楶,青琐丹楹,极尽华美。殿内用帷帐相隔,乐师坐于帷后轻调瑶琴,和着窗外碎雨,悦耳动听。 琅琊王司马德文身着青色绣袍,头戴纶巾,神清气朗,一扫江上颠沛时的颓色。 左侧,度支尚书阴友齐跪坐在席,两人静坐品茗,听着雨声琴声。案上博山炉,香烟从镂空的山形中散出,宛如云雾缭绕的海上仙山。 一曲奏罢,乐师悄然退下。司马德文轻叹道:「阴卿,天子蒙难,多亏你一路照看,孤甚为感激。」 阴友齐欠身道:「王爷过誉了,忠君爱国乃是臣的本分,何况臣亦有私心。唉。」 一声轻叹让司马德文心生涟漪,心中浮现那个曼妙多姿的身影,斯人已逝,徒自伤悲。 轻呷了一口茶,司马德文转移话题道:「这碧春茶是阴卿所贡,还有石蜜,皇兄十分喜欢,阴卿忠心,满朝文武少有人及。」 阴友齐面带微笑,道:「万岁和王爷待臣全家恩重如山,臣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安敢居功。」 「阴敦在汝南可好?」司马德文回忆道:「昔日他在王府做内史,孤与他相处甚得。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孤有意召他回京在大司马府任职,不知阴卿意下如何?」 阴友齐微愣,京中风云莫测之地,立于朝堂之上看似荣华富贵,其实连天子在内都不过是提线傀儡,朝不保夕,他怎肯让长子前来。 「王爷赏识,实乃犬子之幸。」阴友齐从容应道:「犬子来信亦常提及王爷仁德,得知王爷平安返京不胜欢喜。」 司马德文笑道:「孤收到阴敦的来信和送来的礼物,他有心了。」 阴友齐继续道:「臣窃以为犬子在汝南对王爷的助力会更大一些。」 「哦,卿是说阴敦能替孤拉拢杨刺史吗?」司马德文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阴友齐。 阴友齐点头道:「不错。犬子与杨安玄是结义兄弟,阴家与杨家关系也不错,杨刺史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杨刺史屡败秦军,堪称国之屏障。雍州有兵马万余,万一建康有事,从襄阳可沿汉水南下夏口,支援京城。」 司马德文抓起放在席上的麈尾把玩,徐徐语道:「杨刺史做过东宫侍读,是天子近臣,与孤亦算亲近,只是后来率军救援洛阳,便再未见过。孤听卿说过,桓玄兵败时杨刺史曾率军前来营救天子,只是未曾遇上,只救下太后、皇后等人。」 阴友齐道:「杨刺史急着救驾,当时只带了两条船百余人南下,救走太后之后,杨安玄又继续带人前往江陵救驾,只是晚了一步,被桓振贼子先行占据江陵。杨安玄潜入江陵城中梭巡多日,找不到机会才不得已离开。」 司马德文尚不知此事,连忙发声细问,阴友齐把经过讲述了一遍,司马德文连声感叹道:「杨卿,真忠臣也。」 「杨卿有此大功而不张扬,孤若早知,此次天子封赏,孤定谏言加封杨卿为卫将军。」司马德文惋惜地道。 阴友齐心知,司马德文只是句空话,刘裕等人掌控朝堂,朝廷封赏岂能任由他意,刘裕绝不愿看到杨安玄与他平起平坐。 阴友齐笑道:「王爷慧眼识人,知人善用,杨安玄定会竭诚报效王爷。」 司马德文满意地点点头,道:「既如此,就让阴敦安心呆在汝南,过段时日孤会向天子谏言,擢升他的官职。你让阴敦向杨刺史转告孤的意思,让他忠心报国,万岁定不会负他。」…… 乌衣巷,谢府花园,望春楼。楼高三丈,红柱青瓦,四面开窗,高楼上宾朋满座,中书令谢混宴请左将军、豫州刺史刘毅。 刘毅文士 装扮,三十六岁的年纪,正是男子最强健的年纪。他身高七尺,剑眉虎视,举手投足刚劲有力,在一众谢家子弟中显得鹤立鸡群。 坐于主席的谢混笑道:「过段时日,希乐兄便要持节前往历阳,愚敬希乐一杯,愿此去早日荡平桓氏余孽,廓清宇内。」 刘毅朗声笑道:「多谢中书令盛情款待,桓氏余孽不过是苟延残喘、覆手可灭,何足挂齿。」 天子返京后,谢瞻转任琅琊王大司马参军,今日亦在坐中,对刘毅道:「刘将军文武双全,今日春光美景,何不作诗以记之。」 刘毅欣然起身,来到楼前往外张望,见园中繁花似锦,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花丛中有女子手持团扇扑蝶,笑声隐隐传来,谢府的庭院有如画中。 「春风拂面暖,莺啼绿映红」,刘毅的目光从女子身上收回,环视座中谢家子弟,心中生起傲意,洪声道:「愿遂平生意,旌旗卷长风。」 众人纷纷叫好,刘毅转身拿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谢灵运看着举止豪迈的刘毅,脑中想起鸡笼山上迎风傲立的杨安玄来,那句「铁马冰河入梦来」有如金石作响,比起刘毅的诗强出太多。 琅琊王司马德文任大司马,广募贤才,谢灵运被征募为大司马府参军,雄心勃勃地承续祖父衣钵,以重兴晋室为己任。qδ 谢混笑道:「希乐以诗言志、气概不凡,天子有旨,让左将军府的文武官吏皆随你前往历阳赴任。」 刘毅道:「谢家子弟皆是一时俊杰,愚有意请几位贤才前往历阳相助。」 相比刘裕,谢混更为看好刘毅。刘裕掌权以来,重用寒士,对门阀士族多有抑制,谢家子弟并未得到重用,自己升任中书令是天子返京后的任命。 前段时日,祠部尚书殷仲文因朝廷音乐不全,向刘裕请求重建。刘裕不以为意,称「不喜、不习」,这让谢混暗自鄙夷。 刘毅则不同,与士族门阀交好,携文人名士同游,访名僧、招名伎,寄情山水,饮宴雅会,在京中风评极佳。 此次请刘毅前来赴宴,谢混亦有让族中子弟前往豫州之意,王谢虽是顶级门阀,但族中子弟众多,能多几人出仕总是好事。 你情我愿,各有所求,楼内一片欢声笑语,皆大欢喜。…… 艨舯舰驶离码头,顺流而下,刘裕看着逐渐远去的建康城,若有所思。 龙骧将军檀韶站在他身旁,不解地问道:「主公为何坚辞留京,主政朝堂岂不是更能一展抱负。」 天子加封刘裕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青二州刺史,并以其为录尚书事,总理朝政。刘毅坚辞,请求返回京口。天子下诏命文武百官相劝,刘裕再拒。 世人以为刘裕欲学桓玄三让,于是天子亲临刘裕府中劝说。刘裕惊恐,前往宫城陈述愿回京口重整北府军、安定天下之意。 大司马司马德文和太保司马遵见刘裕心意已决,才以天子名义下诏准许刘裕回归京口,让祠部设酒为其饯行。 檀韶年幼丧父,兄弟五人皆由堂叔檀凭之养大。檀凭之在罗落桥死于皇甫敷之手,刘裕将檀凭之所统的兵马交与檀家子弟统领,檀韶成为刘裕府中参军。 此次刘裕受封车骑将军,檀韶随府迁转,成为车骑将军参事,加号龙骧将军。檀韶好酒贪横,不通政理,但刘裕喜欢他作战勇猛,忠心耿耿,视为心腹。 「京中虽好,却是风云激荡之地,一不小心便可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有王谧、孔靖和道和(刘穆之)等人在,愚抽身于外,反可从容布置。」在檀韶面前刘裕没有隐瞒心思,道:「万一有变,京口与建康之间不过二百里,两日之内便可率军到达,料也无妨。」 对于刘毅的举动刘裕心知肚明,当初京口起事诸人之中,檀凭之身死,刘道规、何无忌、魏咏之三人与自己同心同德;刘毅不甘已下,一心想取己而代;孟昶想着做晋室忠臣,与自己渐行渐远;至于诸葛长民,品行不端,对魏咏之居于其上颇有怨言,恐怕将来也要生变。 刘毅虽然刚猛果敢,但为人刚愎自用,骄纵跋扈,不难对付;孟昶、诸葛长明更不放在刘裕心上,刘裕转过头朝北望去,那是襄阳的方向,真正让他心有忌惮的唯有雍州杨安玄。 檀韶挠挠头,懒得多想,笑道:「主公,祠部送来了不少美酒,一路船行无事,咱们饮上几杯。」 刘裕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心事,跟着檀韶往舱中行去。…… 数匹快马驰进洛阳宣阳门,铜驼大街人来人往,香车宝马不断,西域的商人牵着骆驼招摇过市,各种服饰、口音将洛阳城变得生动、热闹、繁华。 比起刚穿越时洛阳城热闹了许多,铜驼大街两侧多了许多店铺,二哥将洛阳治理得不错。杨安玄索性跳下马,牵着缰绳朝太守府方向行去。 站在永宁寺下眺望了片刻,杨安玄举步朝太守府行去。杨安远得知三弟到来,忙带人迎了出来。兄弟俩闲话几句,杨安玄先到内宅拜见了董氏,又抱了抱侄儿,把带来的礼物送上。 杨漓得知三哥到来,和夫婿殷本之匆匆带了孩子前来相见,董氏亲自下厨准备了饭菜,一家人边吃边聊。 看着董氏殷勤替自己布菜,杨安远频频举杯相劝,一旁杨漓小声地唠叨着殷本之,两个小孩吵闹,杨安玄想起自己妻儿老小,或许这才是圆满的人生。 举杯与杨安远和殷本之一饮而尽,今夜当尽一醉。 第三百二十八章三姓苦衷 大堂,河南太守府官吏参见前来巡视的刺史,杨安玄好言抚慰几句。 略略问过郡中政务,杨安玄留下杨安远、司马岑明虎以及赶来的孟津关镇将陈渔。 杨安玄开口问道:「暗卫奏报,秦兵有异动,不知情形如何?」 杨安远沉声道:「魏豫州刺史穆崇在河阳、温县、平皋一带操练兵马,很可能渡河南犯。」 暗卫成立后,杨安玄让丁全、黄富两人留意收集秦、魏、燕等国重臣的情况,穆崇(1)是拓跋珪的侍卫长,拓跋珪立国被授侍中、太尉等职,对其十分信任。 数年前穆崇与魏卫王拓跋仪谋反,事败后拓跋珪念及两人功劳,秘而不宣,并未处置,仍让穆崇坐镇野王城任豫州刺史(魏)。 「魏军有多少人马?洛阳可能抵御?」杨安玄问道。 司马岑明虎禀道:「据暗卫送来的谍报,魏军约有三至五万人。洛阳城可战步卒八千,轻骑一千五百,洛阳以南有屯军八千,若是倚城据守城中还可征发青壮两万余人。前次秦军五万攻城无功而退,数万魏军前来想来亦无妨。」 杨安玄点点头,道:「魏军若要攻打洛阳,必先突破孟津关,孟津关守军不多,可从洛阳增派两千兵马前去驻守。」 陈渔笑道:「洛阳水师已有近百艘船,魏兵若敢在孟津口南渡,仆先在河上给他们一个教训。」 杨安玄看众人信心十足,道:「愚估计魏军直接攻打洛阳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很可能从成皋之东突破,攻打荥阳。」 成皋,又名虎牢(2),成皋取山岭高矗、濒临黄河之义,秦时置关,汉时置县。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成皋西侧是洛阳盆地,东侧则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无险可守,杨安玄推测魏军攻打洛阳的可能性不大,极可能从成翱过河往东,攻打荥阳城。 成皋县是河南郡所辖,距洛阳超过二百里,要经过偃师、巩县,关山迢递、天堑阻隔、道路绕行,没有四五天时间难以到达。 杨安远面露难色,道:「若是魏军从成皋进攻,洛阳兵马怕是增援不及。」 陈渔接口道:「水师顺伊洛河前去增援,也要一天时间。」 杨安玄让人挂起舆图,道:「成皋距荥阳城不过六十里,愚打算将成皋划归荥阳郡胡藩统辖,这样就不会指挥不及。」 杨安远沉吟不语,杨安玄笑道:「二哥,风物长宜放眼量,大丈夫何愁无用武之地。」 杨安玄眼神一亮,三叔杨思平被朝廷授为梁州刺史,三弟的言下之意自己亦有可能。雍州与秦、魏相邻,将来北伐收复失地升任刺史确实不难。 在洛阳停留了两天,杨安玄前往偃师,他要从裴、严两家募召部曲,守护虎牢关。 裴博已逝,裴家的当家人是裴胜,随着裴博的逝去,裴家显露出颓势,严家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当初裴强、严恪几乎同时投奔杨安玄,严恪为人正直,作战勇猛,更为杨安玄所喜,临战立功的机会多过裴强。 如今严恪是五品的宁远将军,随杨思平出征梁州,而裴强是六品的广野将军,镇守虎牢关。 杨安玄初任雍州刺史时,曾下令将坞堡纳归官府管理,平柏谷以裴、严两家为首的坞堡曾大力相助过杨安玄,所以杨安玄没有在平柏谷一带强制施行。 裴博与严安商议后,认为大势难抗,为了儿孙谋划,两家带头将托庇在坞堡的千余户百姓入籍官府。在两家的带动下,平柏谷入籍的百姓多达两万余人,让偃师令严凯笑得合不拢嘴。 得知杨刺史的来意,裴胜于公于私都大力相帮。虽然坞堡交出不少隐户,但仍两天时间征集五百 部曲,严家亦给出三百人,平柏谷其他家族也凑了四百余人,由裴胜之弟裴平和自愿投军的董家家主董清统率。 到达巩县,杨安玄任裴平为校尉,让他率五百人协助巩县县令何立守城,带着剩下的七百余人来到成皋。 成皋守兵仅有千人,得知魏军可能南下的消息百姓纷纷南逃,成皋县城一片萧条。 杨刺史领军来援,裴强喜出望外,连忙出城相迎。董清与裴强是旧识,上前参见,路上杨安玄交代,今后他要在裴强麾下任职了。裴强知董清豪勇,麾下多出一员战将自然欢喜。 杨安玄告诉裴强,成皋县划归荥阳管辖,魏军若来可向荥阳告急。 裴强笑道:「成皋距荥阳不过一日路程,城中粮草充足,有近二千守军,魏军就算再多也无法在七天之内破城。」 杨安玄道:「愚会交代胡藩在汜水东岸立寨,多夯土台设弩箭防守,不让魏军轻易登岸。」 裴强挺胸道:「杨刺史放心,魏军若从成皋来袭,仆定叫他有来无回。」 在成皋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杨安玄带着亲卫赶往荥阳城,午时便来到太守府,正好赶上与胡藩一起吃饭。 看着正襟危坐的胡藩,杨安玄笑道:「道序兄,你我多年好友,此为私室,何必如此。」 胡藩正色地应道:「尊卑有别,不能因私室而废礼。」 杨安玄有些头痛地摆摆手,既然胡藩守礼,随他去吧。杨安玄用银刀割下一块羊肉,醮了青盐塞入嘴中,边咀嚼边问道:「魏军可能南下,道序如何应对?」 「荥阳城有驻军五千,敖仓、厘城、大索城一带有屯军一万二千余人。魏军若是以三万人来犯,正面交战略嫌不足,但据城而守各城之间相互支援,魏军难以东进。」胡藩用手点了杯中酒,边说边在案上点划起来。 杨安玄点点头,胡藩心中有数,魏军不可能绕开荥阳东进南下,唯有夺取荥阳作为基地才能放心。 「愚已下令让张锋率三千轻骑前来,再从颍川、襄城、汝南各调八百郡军,弥补荥阳兵力不足。」杨安玄道。 胡藩眉头扬起,笑道:「那魏军不来还罢,要真敢来犯荥阳,愚定布下阵势,让他长点教训。」 杨安玄提醒道:「道序,不光要防着魏军,还要提防刘该。」 「刘该」,胡藩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刘该已降燕国,难道还要归顺魏人?」 杨安玄冷声道:「三姓家奴,有奶便是娘,相比于燕魏国更为势大,刘该能降燕亦有可能降魏。」.br> 胡藩捋须道:「若是刘该率军从彭城西来,荥阳腹背受敌,着实有些麻烦。不过北青州兵马战斗力不强,降于燕国士气越发低迷,可趁魏军未动之前先行夺取彭城。」 杨安玄哈哈笑道:「愚与道序所见略同,等张锋所率的三千轻骑到来,愚便亲自前去取彭城。」 胡藩沉吟道:「黄河五至七月间水枯,穆崇若有意南犯,定会选在此时,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杨安玄微笑道:「兵法云「不战屈人之兵乃为上策,愚闻魏主对臣下猜忌日重,穆崇曾参与谋反,若是拓跋珪听到什么流言,还会不会让他统军南下。」 胡藩眼神一亮,道:「安玄可有妙计?」 杨安玄得意地道:「愚已命暗卫在魏境散布「帝为叛臣所杀」的谣言,你说拓跋珪听到了做如何想。」 胡藩笑道:「安玄此策杀人不见血,穆崇就算不会诛杀,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刘该的死期到了。」…… 彭城,刺史府后宅。 北青州刺史(燕)刘该已有五分醉意,口齿不清地对好友孙全道:「……愚出身将 门,曾随谢献武兵败苻坚,后为会稽王所重。会稽王以愚为散骑常侍,出任徐州刺史,镇鄄城,愚一心一意为朝廷卖命。」 孙全是清河、阳平两郡太守,看刘该将酒大半倒出碗外,伸手接过酒罐,劝道:「明则(刘该字),你醉了,别再喝了。」 刘该端起酒碗再度饮尽,呼着酒气道:「王恭死了,朝廷要让谢琰出任徐州刺史,便把愚赶到了彭城,说是北青州刺史,却只有四郡之地。呵呵,玄恩,你是清河、阳平二郡太守,就占了一半。」 孙全叹道:「说来说去,还是我等出身寒微,比不上王谢这样的上品门阀。」 说着,孙全主动将两人的酒碗倒满,愤懑地道:「我等出生入死为国厮杀,还不如那些门阀子弟坐享其成,位居***。」 刘该的手将酒碗扫落,酒水泼酒在席上,吭声道:「燕国派军前来,愚向朝中求援,可是无人理会。北青州的兵马不过数千,怎是数万燕军的对手,愚为保全百姓性命,不得不降。」 孙全顾自将碗中酒饮尽,道:「燕国的北青州与晋国的北青州,都是一样,你看那百姓还不是照常纳赋,管他交给谁。」 刘该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道:「晋朝命杨安玄为北青州刺史,此獠恐怕不能让愚安享太平。三月魏宜都公、豫州刺史穆崇暗中派人给愚送信,让愚作为内应,夺取豫州之地,答应事成之后保举愚为魏兖州刺史……」 孙全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明则兄,你醉了,慎言。」 刘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墙上抽出宝剑,借着酒劲在堂前挥舞,边舞边道:「大丈夫当奋起求功业,玄恩助我。」 孙全看着眼露凶光的刘该,叹道:「愚陪明则兄同生共死便是。」 刘该哈哈大笑,扔了手中宝剑,坐回席上,低低的声音道:「穆太尉六月便会率军南下,届时你我率军西进,从萧县、下邑前往睢阳,无需我等沙场厮杀,只要在睢阳城附近等候魏国大军,便可坐享富贵。」 孙全咬咬牙,道:「既如此,愚明日便先回郡中,召聚兵马与刘刺史一同起兵。」 送走侍女,刘该踉跄回席,思忖孙全家小皆在彭城,应该不会暗中告密,就算他想告密,也不知向谁告去,晋朝、燕国? 刘该放声狂笑起来,自己原来是丧家之犬,不知主家是谁,先晋后燕再魏,也算是三姓家奴了。 「世人都道吕布是三姓家奴,反复无常,愚今日方知奉先之苦。」刘该愤然掀翻身前案几,吼道:「要取富贵,三姓如何?五姓又如何?」 「注(1):《资治通鉴》上记录索度真、斛斯兰攻打徐州,据专家考证索度真很可能是穆崇的称谓。 (2):《穆天子传》记载:天子猎于郑,有虎在葭中,七萃之士擒之以献,命蓄之东虢,因曰虎牢。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是假,决定汉楚兴亡的成皋之战和李世民生擒窦建德的武牢之战皆在此。」 第三百二十九章先发制人 魏都平城,拓跋珪迁都至此已经有七年了,平城仿长安、洛阳之制,宫城、外城、郭城层层往外,最外的郭城周长三十二里,面积足有方圆六十四里。 宫城已经殿宇密布,除了太极主殿外,西宫、北宫垣、天文殿、天华殿、中天殿、紫极殿以及太庙、玄武楼、西武库一应俱全。 城开十二门,每面三门,横纵六条主街将都城分成十六块。宫城之外筑坊开巷,安置百官及百姓。 为解决平城用水,拓跋珪征役五万凿渠引武川水注入宫城内外,在城中开挖水渠,渠边植树种花,除遮阳避尘外还让城中景致变得优美。 拓跋珪下旨迁中山、范阳两万余户充实都城,设立坊市,畅通商路,平城迅速繁华起来。 昭阳殿,拓跋珪从噩梦中惊醒,梦中被刺中的胸口感觉隐隐作痛。 宠妃万人醒来,娇声问道:「万岁,可是做噩梦了。」 拓跋珪深深呼吸了数次,道:「去将朕的仙丹拿来。」 万人有些犹豫,柔声劝道:「万岁,寇仙师说过此丹不宜多服,万岁保重龙体。」 拓跋珪焦躁起来,喝道:「还不快去。」 丹色朱红,樱桃大小,和水服下后略过片刻,拓跋珪感觉身子燥热,拉过万人欢好。万人不堪鞭挞,如哭如泣,拓跋珪自觉雄风凛凛,神清气爽。 待万人沉沉睡去,拓跋珪躁热难安,光着膀子来到殿外。夜风清凉,拓跋珪渐渐平复下来。 细思梦中杀己之人,像是极熟,只是看不清面貌。想起白日朝议有司奏称,城中坊间小儿传「帝为叛臣所杀」,拓跋珪目光转冷。 拓跋珪信佛信道信巫,对于这种流传的谶语十分在意,反复揣摩其中之意。帝,不言而喻是指自己,叛臣又指何人? 细想往事,此生遭遇的叛乱不断,刘卫辰、窟咄、莫题、侯辰、代题,于桓,这些乱臣贼子都成了自己刀下之鬼,拓跋珪仰望夜空,明月当头,群星隐没。 猛然想起前年卫王拓跋仪与穆崇谋叛之事,自己因为两人功劳没有诛杀他们,这叛臣莫不是指他们。 拓跋珪大声吼道:「来人。」 宫中内侍急忙上前施礼,拓跋珪道:「传旨,召卫王入宫。」 半个时辰后,拓跋仪奉旨进宫。他是秦王拓跋翰之子,拓跋翰是拓跋珪的三叔。拓跋仪以勇力著称,气力过人,能开十石之弓,与桓王拓跋虔齐名,被人誉为「卫王弓,桓王矛」。 说来也是鬼迷心窍,拓跋仪恃功自傲,与穆崇合谋杀死拓跋珪,事败之后拓跋珪密不声张,宽恕了他。 但是拓跋仪心中不安,特别是天子这两年来喜怒无常,沉湎酒色,刚愎自用,时常赐死臣下,拓跋仪惊恐不安。 坊间流传「帝为叛臣所杀」,拓跋仪寝食不安,生恐拓跋珪猜忌自己。半夜得到旨意,拓跋仪心如死灰,暗中向妻子交代了后事,随使者进宫。 清凉殿灯火通明,拓跋珪据案大嚼,拓跋仪上前见礼,目光扫视左右,烛影幢幢,不知是否下一刻便有武士跳出斩杀自己。 拓跋仪深知无力对抗,所以身着单衣,未带寸铁,若是天子要取自己的性命,为了妻儿便坦然受死吧。 躬着身子半晌,拓跋珪啃罢手中羊蹄,方道:「长夜无眠,召汝前来痛饮。且坐,上酒。」 拓跋仪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坦然落坐,与拓跋珪开怀畅饮,天明之时,醉倒在席。 拓跋珪起身,看了一眼烂醉如泥般的拓跋仪,道:「送卫王回家。」 东堂,朝议,拓跋珪下旨,召宜都公穆崇回京述职。 司空庾岳谏道:「万岁,宜都公正整顿兵马准备 渡河南征,此时召他入京恐怕误了战机。万岁不可轻信流言,恐怕是南人女干计。」 拓跋珪冷声道:「朕召穆崇进京正为详问他南攻之事。从野王来平城,往来不过月余时间,现在才刚至五月,误不了事。」 众臣多晓坊间谶语之事,知天子心生猜忌,谁也不敢多言,以免惹祸上身。 朝议毕,拓跋珪回到宫中,命人筑坛,请男觋女巫(1)升坛摇鼓,以解谶语,得一「慎」字。…… 赵田接到杨安玄的传令,立即召张锋前来雍州司马府。张锋本是他的弟子,现在成了女婿,自是看在眼里喜欢到心底。 杨安玄的手令宣读了一遍,看张锋一脸雀跃,赵田心中暗骂:这小子只要有仗打,连媳妇也顾不上了。只是赵田知道身为将士身不由己,主公不也亲临前线吗。 板着脸训斥了张锋一通,让他不要一味冲锋在前,身为将领要学会打仗,多想想家中老娘和妻子。张锋嬉皮笑脸地听着,频频点头应是,就是不知到底听进了多少。 赵田气哼哼地道:「滚吧,去营中点三千轻骑,两日后出发。」 张锋敛起笑容,抱拳道:「末将听令。」 等张锋转身要走,赵田站起身,道:「愚跟你一起去一趟吧。」 张锋微笑不语,他知道岳丈放心不下自己,生怕有人会暗中作祟,亲自去军营检点战马和辎重。 翁婿并马驰出西城,张锋问道:「岳丈,为何不让庆之随仆一起出征?」 赵田沉吟半晌,道:「沈庆之是员勇将,主公对他十分看重,可是愚听萱儿说杨湫不想他在战场冒险,正拘着他读书识字吧。」 张锋想起自己到沈府串门时看到沈庆之拿着笔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这小子让他舞刀弄枪劲头十足,要是拿笔可真要了他的命。」 赵田一瞪眼,喝道:「你还有脸说他,你又好多少。主公怜惜你,让你读书识字,你现在认识几个字?」 张锋苦着脸,道:「岳丈,仆现在不是能读写军令了吗,也能看兵法书了,但要仆做诗,那确实憋不出来。」 赵田嘴角一翘,随即忍住笑意,道:「主公看重你们,才让你们读书识字,光凭武勇能走多远。」 张锋点点头,应了声「是」。 从军营出来已是申末,张锋接了岳母田氏一起到自家团聚,刚进门,就见沈庆之正在堂中打转。 看到赵田与张锋一起进来,沈庆之冲赵田施了一礼,道:「赵司马,仆是骁骑营校尉,主公调轻骑参战为何不让仆出战。」 赵田有些头痛,吱唔道:「你娘子怎么说?」 沈庆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道:「湫儿同意让仆前去,她正在屋中与赵娘子说话。」 晚间,杨湫紧紧地抱住沈庆之,叮嘱他打仗要小心,边说边流泪。自己一家从祖父开始,个个都在沙场搏功名,或许这便是杨家的宿命吧。 自己喜欢沈郎身上的英武之气,若是让沈郎缩在家中又谈何英武,自己还会喜欢他吗? 沈庆之轻抚着娇妻,笑道:「湫儿你放心,三舅哥给仆算过命,说仆能活到八十岁。」 杨湫破涕为笑,嗔道:「以前二哥喜欢跟算卦的混在一起,没想到三哥倒成了算卦的。」.br> ………… 五月八日,三千轻骑过汉江前往南阳,从南阳走鲁阳过襄城,然后进入颍川郡许昌城。紧接着往北前往鄢陵,进入陈留郡内的尉氏城。 尉氏城,在陈留郡的左下角,陈留郡侨置衮州。四月,朝廷加授刘裕为兖州刺史,刘裕远在京口,兖州由别驾羊孚署理。 得知雍州轻骑三千入境的 消息,尉城令李循忙带人前去劳军,拜见率军的虎威将军张锋。张锋笑吟吟地告诉李循,魏军犯边,雍州杨刺史命他们前往荥阳御敌,借道尉氏。因长途跋涉,在尉氏城休整数日。 羊孚收到禀报后松了口气,魏军平皋一带练兵准备南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羊孚正发愁如何魏军夺取荥阳后极可能东进兖州,兖州兵马不足如何抵御。 雍州兵马强悍,曾经击败过魏师,北上对兖州来说是个好消息,让李循供应粮草,尽量满足雍州兵马所需。 五月十八日,杨安玄来到尉氏与张锋汇合,李循目瞪口呆地发现雍州兵马没有北上,而是一路往东而去。 五月二十日,雍州军到达襄邑,派人往城中送信,通知襄邑令准备军粮。三天后,羊孚才知道雍州军准备夺取彭城。 两日后,杨安玄率军到达豫州睢阳城,睢阳太守何谦得知杨安玄到来,开城将大军迎入城中。 两年前睢阳原太守华敛投降长孙肥,魏军兵败后身死,下邑令何谦成为睢阳太守。 彭城,乔装成信使的则那哥带来魏军已经渡过黄河占领荥阳,正前往开封的消息,刘该忙通知孙全,率领六千兵马赶赴睢阳与魏军汇合。 六月二日,刘该大军与雍州军在下邑城西二十里处相遇,六千步卒对三千轻骑,一触即溃。 刘该看着溃逃的兵丁,茫然地望着前方,自己所有的谋划都化成了泡影。 想起年少时寒窗苦读、苦练三九,也曾沙场浴血、鲜衣怒马惹人注目,亦曾想过做个忠臣,在外为国御守,在朝直言犯谏,青史留名,可是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 只得学人谄媚,逢迎会稽王,终于得了徐州刺史的位置,转眼又被谢琰占去。好在谢琰远在京口,会稽王让自己坐镇彭城,抵御燕国兵马。北青州刺史,说得好听,无非是想让自己卖命。 身旁孙全大声叫道:「明则,快逃,晚了就来不及了。」 刘该握紧手中枪,仿佛回到十数年前跟着北府雄师呐喊冲杀的场景,嘴角露出笑意,一提缰绳,怒吼着向前冲去。 孙全看到刘该不要命地朝前杀去,旋转马头就跑。 沈庆之策马狂奔,看到迎面而来的刘该,闪身躲过刺开的长枪,手中长矛贴着枪身刺入对手的胸膛,鲜血飞溅而出。 刘该被矛挑得腾空而起,最后脑中闪过自己这些年醇酒美人消磨,原来早不复当年之勇。 六月六日,雍州军夺取彭城,收复被南燕抢夺的城池,孙全被张锋所杀。 「注(1):从事巫术活动的人,男称觋,女称巫。」 第三百三十章各显神通 南燕,广固城。四月,慕容德迎回失散多年的侄子慕容超。慕容超是慕容德十三哥慕容纳之子,流落在长安。 慕容德看到慕容超献上的那把金刀,老泪纵横,加封慕容超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设置佐吏。 慕容德已经七十岁了,膝下无子,众臣皆知天子有意传位给慕容超,争相交好。 慕容超身高八尺,容貌英俊,身材挺拔,让人初见心生好感。他知叔父有传位之意,越发小心奉事慕容德,在外谦恭礼士,朝堂内外无不称赞。 晋军夺取彭城的消息传来,慕容德忙召聚臣子商量对策,首先便问慕容超道:“超儿,你以为该如何应对?”慕容超慨然应道:“唯战尔。臣愿为陛下讨伐晋室,牧马长江。”慕容德看着英姿不凡的侄儿,甚为满意,笑道:“超儿有乃祖雄风,直追武成帝。”武成帝慕容垂是慕容德的五哥。 当即下旨,以骠骑大将军慕容超为主将,司徒慕容钟领左军,左仆射慕舆护率右军,统兵轻骑一万、步卒五万南下夺取彭城。 朝会后慕容德将慕容超召进宫中,敦敦教诲他要多听多看多学,率军打仗听从慕容钟和慕舆拔的建议,只做好名义上的统率就好。 慕容超看着叔父满头白发,心中感动,流泪道:“叔父放心,侄儿谨遵教诲。”见慕容超真情流露,慕容德感慨地道:“超儿,昨夜为叔梦见你祖父问朕,为何不早立你为太子,不尔恶人生心。这是先帝的神明示警于朕,朕体会梦中之意,怕是命不久矣。”慕容超伏地痛哭,道:“叔父虽至古稀之年,但身体康健,臣愿祈求神灵,以己之命换叔父之命。”慕容德命人扶起慕容超,道:“此次攻打彭城,你速去速回。等你回来,朕便下旨立你为太子。”走出皇宫,慕容超欢喜的心都要蹦出胸膛,想起自己自出生以来朝不保夕,四处流离,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成为太子。 其父慕容纳当年是秦广武太守,与叔父慕容德住在张掖城。慕容德受苻坚征诏南征伐晋,将随身所带的金刀留下。 淝水大战,苻坚兵败,慕容垂趁机起兵建立后燕。秦张掖太守苻昌派人把其父慕容纳、叔父慕容德的诸子都抓捕诛杀,只剩下祖母公孙氏年老,母亲段氏身怀着他没有斩杀,囚在牢中。 管狱的掾吏呼延平因受过慕容德之恩,带着公孙氏和段氏逃至羌人居住之地,段氏在羌地生下慕容超。 慕容超十岁时祖母公孙氏去世,将金刀传于慕容超,让他认祖归宗,将金刀归还叔父。 后来呼延平带着慕容超母子逃往后凉,前年吕隆被南凉和北凉夹攻,迫不得已投降后秦姚兴,慕容超母子又被迫迁往长安。 此时慕容超已经十九岁,呼延平已死,留下一女,段氏感念呼延平之恩,让慕容超娶其女为妻。 慕容超知道叔父慕容德在东边建国,生恐姚兴抓他为质,所以装疯卖傻,后来慕容德派人暗中前来迎接,慕容超不敢告诉母亲和妻子,悄悄跟着来人前往广固,见到慕容德献上金刀,告诉慕容德祖母临终遗言,慕容德手抚金刀号啕痛哭。 慕容超的宅第就在皇城万春门里,慕容德派人观察他的言行,慕容超明白叔父的用心,处处小心谨慎,内外交赞。 回到住处慕容超连饮了两壶凉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南征之事。叔父用意很清楚,让自己率军立功,然后名正言顺地立为太子。 只是叔父已是风烛残年,自己率军南下时若有意外,承位之事恐怕要节外生枝。 占据彭城的雍州军骁勇善战,万一战败朝中大臣说不定会借此阻拦叔父立自己为太子。 兖州刺史、中军将军慕容法可是对自己不善,叔父的子嗣都被苻昌所杀,但自家的堂兄弟可不在少数,皇位诱人,难免他们会生出什么想法。 思之再三,慕容超派人去请左卫将军公孙五楼前来商议出兵之事。公孙五楼仪表堂堂,作战勇猛,自称是三国时公孙瓒的后人,学其先祖召集数十名善骑射的护卫骑白马,也称 “白马义从”。慕容超被迎回广固,公孙五楼敏锐地感觉到天子对他不同,费尽心机结交慕容超,百般奉承,很快就被慕容超视为心腹。 书房,从慕容超嘴中得知天子许诺立慕容超为太子,公孙五楼当即跪倒,道:“臣见过太子殿下。”慕容超笑道:“公孙将军,慎言,小心为人所知。”公孙五楼心中狂喜,天子年迈多病,估计活不了多久,等慕容超继位,自己好日子就要来了。 听慕容超把心中疑虑说出,公孙五楼抚着胡须沉吟片刻,道:“大将军考虑得很周全,此时确实不宜远征在外。” “公孙将军,今日愚在朝堂之上表态,诸公都看在眼中,若是临阵退缩岂不让叔父对愚不满。”公孙五楼道:“六万兵马调集,粮草辎重筹备非一日之功,大将军先不用急。段皇后对殿下向来亲近,殿下在皇后面前表露出不舍之意,臣想段皇后定会向万岁谏言,将殿下留在宫中。”慕容超笑道:“公孙将军足智多谋,此计甚妙。” “殿下可让亲近臣子向万岁建言,让万岁早立太子。国之储君未立,不可让殿下远离京城。”公孙五楼拈着胡须道。 …………豫州,历阳,刺史府。左将军、豫州刺史刘毅到任后,派辅国将军刘道规、龙骧将军檀祗平灭桓氏余孽。 桓玄、桓振虽死,但荆、汀、江、豫一带桓氏余党桓亮、苻宏、桓道儿、张靖、苻嗣等人,率残兵袭扰郡县。 刘道规斩桓道儿等人于寻阳附近,檀祗破桓亮于长沙,杀苻宏于湘东,桓氏叛乱渐平。 叛乱已平,刘毅在历阳广纳贤士,三天一雅聚,五日一悠游,门阀士族纷纷派子弟前往历阳投奔刘毅,左将军爱才好士之名天下皆知。 雍州刺史收复彭城的告捷奏疏呈至朝堂,琅琊王司马德文大喜,让群臣议功封赏。 刘毅上疏称雍州与秦、魏接壤,以一州之地抵御两国已属不易,若则据彭城与燕为敌,恐力有不逮,举荐宁朔将军羊穆之为彭城内史,驻守彭城抵御燕军。 武陵王司马遵举荐员外散骑常侍刘道怜驻守广陵,与彭城内史、下邳太守孟怀玉一起防备燕军南下。 北青州与南青州合为青州,归车骑将军刘裕统辖,而将北兖州刺史之职授予杨安玄,任杨安玄为右将军,让其都督雍、梁、北兖三州军事。 北兖州辖东平、高平、济阴、济北、任城、泰山等郡,与魏国隔着黄河。 彭城,杨安玄收到朝廷旨意后,表示愿意遵从朝廷旨意,但奏请朝廷,为将雍州与兖州连成一片,请求把陈留郡从豫州划归兖州。 先前,杨安玄奏请将豫州的汝南、颍川、荥阳、襄城四郡划归雍州,如今再将陈留划走,豫州近半归为杨安玄管辖。 左将军刘毅坚决反对,车骑将军刘裕赞同,廷议结果让刘毅大为失望,陈留郡归为兖州所有。 得到陈留之后,杨安玄领军北上,将彭城让于前来的宁朔将军、彭城内史羊穆之。 现在杨安玄占据黄河以南的大片地区,西起顺阳、河南两郡,与秦相峙,河南郡往东是荥阳,濮阳、东平、济北、泰山等郡,泰山郡东与南燕接壤,与魏国隔黄河相望,整个黄河中下段都在范围之内。 顺阳之下是南乡、新乡郡,河南往下是南阳、新野、襄阳郡,荥阳往南是颍川、襄城、汝南、信阳、义阳等郡,再往东便是陈留、济阳、高平、任城等郡。 杨安玄望着舆图,心中满意,陈留归属兖州从东到西便贯通了,他所有的地盘包括雍州、原豫州半数以及兖州,若再加上三叔的梁州,晋国疆域至少三分之一握在手中。 车骑将军刘裕身为徐、青刺史,实际上还控制着扬州、江州、荆州,实力犹在自己之上,又有朝堂之便,实为自己的大敌。 现在自己成为朝廷北面的屏障,秦、魏要想南下首先便要与雍、兖接战,至于南燕若往西来首当其冲的是泰山郡,杨安玄想起郡中百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陈留郡归属一事让刘毅深感沮丧,自己争不过刘裕也就罢了,现在连杨安玄都压到了头上。 陈留郡是杨安玄与刘裕利益交换,自己成了牺牲品,参军羊邃暗中谏言,要与刘裕相争,必先剪除其羽翼。 刘毅放眼天下,朝堂之上以武陵王为首,录尚书事王谧、右将军何无忌、辅国将军刘道规、彭城内史刘道怜、檀家兄弟、下邳太守孟怀玉、荆州刺史魏咏之、江州刺史刘敬宣、侍中孔靖、左民尚书袁湛都是刘裕的亲信。 能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唯有中书令谢混等少数几人,自己甚至比不上远在雍州的杨安玄在朝中的话语权。 将王谧、何无忌、魏咏之、刘敬宣等人名字一一写于纸上,刘毅在刘敬宣的名字上划了个圈,首先便拿刘敬宣开刀吧。 想当年刘敬宣为宁朔将军,刘毅曾任过他的参军,即宁朔参军,有人对刘敬宣称颂刘毅的雄杰之名。 刘敬宣却道:“刘毅此人看上去外表宽厚,其实心胸狭窄,自视极高不能容人,他日一旦掌权,定会犯上取祸。”这番评论传到刘毅的耳中,刘毅对刘敬宣恨之入骨。 征讨孙恩之时,刘敬宣便发现刘裕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折节相交,刘裕当权之后自然报之以李,命刘敬宣为江州刺史。 江州在豫州的上游,刘裕有让刘敬宣控制豫州上游之意。新仇旧恨,刘毅派人前往京口,对刘裕道:“刘敬宣并未参与京口起义,攻打江陵也未参战,没有大功却成为江州刺史,恐怕其他人不服。”刘裕知道刘毅不愤朝廷将陈留郡划归兖州,是想借机寻隙,正发愁如何处置,刘敬宣闻讯,主动向朝堂请辞江州刺史之职。 对于刘敬宣的主动退让刘裕很是满意,转授刘敬宣为宣城内史,而江州这个重要位置绝不能落入刘毅手中,刘裕举荐右将军何无忌为江州刺史,天子准奏。 第三百三十一章深入敌境 南燕,天子慕容燕染病,待病愈后晋朝已完成了防线调整,彭城、下邳、广陵一线驻扎晋军数万余人,相互呼应,筑成防御线,南伐之事悄然而息。 慕容德生病期间,慕容超一直呆在榻前伺疾,熬得面颊消瘦,两眼通红。 等晚间慕容超回返住处,皇后段氏劝道:「万岁,你年至古稀,近年时常染病,应早些立下太子了。」 慕容德拉住妻子的手,道:「皇后,你看超儿如何?」 段氏道:「立储之事,万岁当问之大臣,妾身不便置喙。」 六月二十六日,穆崇从平城返还野王城,犹自遍体生寒,惊恐难安。 他奉旨回京朝觐,天子询问南征之事,穆崇从容应答。等回到京中住处,其嫡子穆观将京中坊间流言和天子夜召卫王入宫饮宴之事告诉了父亲。 穆观是穆崇的次子,以文艺知名,在宫中做内侍,得拓跋珪器重。 穆崇听完儿子的讲述,寒毛立起,近年来天子对臣下犯忌日重,随意诛杀大臣,自己当年与卫王谋反虽然被天子秘而不宣,但终究是天子心中一根刺,不知何时就会被拔出。 穆观见父亲面容失色,道:「大人莫慌,天子既然让卫王还府,想来也不会责罚大人。大人只需心怀坦荡,从容面对即可。」 朝觐之后,拓跋珪没有再召见穆崇,直到第三天才让人传旨,让穆崇回归野王城,南征一事任由他做主。 一路上穆崇反复思量,揣摩天子用意,拓跋珪早不是当年那个雄才大略,善纳谏言的代王了,自入平城称帝以来,拓跋珪变得刚愎自用、暴虐好杀,让宗室臣子如履薄冰,自己才会联合卫王暗杀。 此次能逃过一劫不等于下次还能逃过,穆崇打定主意,与其被天子诛杀,不如死在战场之上,留下令名。 南征之事在年前便已议定,穆崇原定于六月初率军南下,那时正值黄河旱季,虎牢关河段水深仅三四尺,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现在已到月末,再不动手等上游下雨就只能等到冬季了,穆崇想起在京城寝食难安的情形,纵死也要死在南下的战场上。 下令由斛斯兰率一万大军从平皋出发,渡黄河于虎牢关东面登陆,大军往东攻打荥阳,自己率八千轻骑、两万步卒为后军,随后出发。 魏军早已集结待命,粮草辎重准备妥当,斛斯兰接到穆崇的军令之后,于六月二十八日强渡黄河,强行在汜水东岸登陆。 胡藩在汜水东岸设立营寨,于汜水边筑起数十处高台,用箭袭杀魏军。魏军立起蒙皮盾牌,在岸边围起盾墙,逐渐向前推进,抵近高台则逐一争夺。 虎牢关,裴胜见魏军铺天盖地,只命董清以弩箭向渡河的魏军激射,不敢出关相战。 激战至午时,多数夯台被夺,雍州军不敌,往荥阳方向退走,魏军占据汜水东岸。虎牢关裴胜派人向巩县告急,请屯扎在巩县的洛阳水师前来增援。 六月二十九日,穆崇率所率的后军跨过黄河,派五千兵马攻打虎牢关,其他兵马奔袭荥阳城。 荥阳,胡藩向杨安玄请罪,他原以为设在汜水东岸的守军能坚守两日,足够时间让荥阳城做出反应。 杨安玄道:「魏军近四万人强渡黄河,光凭汜水二千守军如何抵御,便是愚亲自守岸,也不能敌,你不必在意。命医官救护受伤的将士,发动屯军及青壮守城,魏军来势汹汹,不容小覤。」 胡藩挺直腰杆,道:「请杨刺史放心,城在人在,愚一定不会让魏军夺取荥阳。」 杨安玄看着铺在案几上的荥阳郡舆图,道:「荥阳有你在,愚不担心,只是穆崇见荥阳难下,很可能会让部分兵力围困荥阳,而率大队南下夺取京县。 」 六月十八日,杨安玄率轻骑北上荥阳,命襄城太守杨孜敬率郡军两千急援京县,命潁川司马程康率一千五百将士驰援。 胡藩原本在京县驻扎了一千郡军,四千屯军,为增强京县的机动性,杨安玄让张锋率一千轻骑留下,待杨孜敬到达后听其指挥。 六月二十日,杨安玄率两千轻骑进入荥阳。歇息两日,杨安玄让沈庆之率领轻骑继续北上已经废置的敖仓。 敖仓在汉时是存粮所在,因黄河水至荥阳一带水流变浅,只能在敖仓卸粮后暂储转由陆路运往洛阳和长安。 汉时曾在此修建官署专门治理仓务,魏时已废置,原来的官署毁于战火,后来有流民居于此,渐成村落。 杨安玄接着让驻防的巩县的洛阳水师出伊洛河,隐藏于敖仓下游二十里处的扈亭待命。 杨安玄让胡藩固守,在魏军已然围城之前离城北上,会合敖仓的沈庆之。 六月三十日,魏军兵至荥阳。胡藩早命人坚壁清野,将荥阳附近的百姓迁入城中,树木砍伐殆尽。 穆崇随大军来到荥阳城外,看着光秃秃的城外,冷笑道:「本公为攻打荥阳准备大半年,岂会被难住。」 当日安营,随后三天各种攻城辎重源源不断地运至。七月三日,穆崇让斛斯兰率一万五千兵马南下京县,自己领军开始攻打荥阳城。 是夜,陈渔率三十条战船至敖仓,一夜功夫将两千将士连同马匹运过黄河。到达北岸后,杨安玄让陈渔在敖仓一带待命,等候魏军北撤时发动攻击。 七月四日午时,杨安玄率两千轻骑出现在怀县,并未攻城,焚毁麦田后向西。 七月五日辰末,雍州轻骑出现在平皋。穆崇屯粮于此,有三千兵马驻守。 平皋魏军正集结准备往南运送辎重,杨安玄率轻骑出现时,平皋守军仓促撤进城中,将辎重和运送的牛车留在外面。 杨安玄下令焚毁辎重粮,杀牛取肉,城中魏军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军扬长而去。 当晚,穆崇接到平皋城送来的急报,大为震动,不知晋军从何处过河。 黄河虽然进入枯水期,能够涉水而过的地方不多,自己在可能涉水而过的地方驻有烽火楼,派有兵丁驻守,并没有收到晋军过河的消息,这股晋骑从何处冒出。 两千余骑,穆崇眼中闪过冷色,这点兵马不足以攻城略地,只会四处袭扰,无非是想让自己回师。 他被天子任命为豫州刺史,辖河内、汲郡、高阳、平阳等七郡之地,此次征调三万八千兵马过河,留在河内郡的兵马不足万人,野王城就占了半数。 此次南征辎重、粮草全都囤积在河内郡,而郡内兵马不足以拦截晋骑,只能据城而守。 穆崇思索片刻,下令道:「命汲郡、高阳郡、平阳郡司马各率三千兵马在野王城汇聚,寻找晋骑所在,将其困住,晋骑没有补给,哪怕用人堆也要将他们堆死。」 行军司马莫干洪道:「宜都公,可要向天子告急,让朝廷发兵。」 穆崇摇摇头,冷声道:「这点晋骑不过是只老鼠,何用惊动天子。传令下去,明日强攻荥阳城,务必在三日之内攻克。」 从七月五日开始,魏军从辰时开始攻城,一直到酉时方才收兵。看着魏军退去,胡藩解开身上的皮甲,一股馊味蒸腾而起,皮甲内的葛衫都湿透了。 胡藩示意亲卫将水先递给身旁的将士,用冒烟的嗓子笑道:「兄弟们,杨刺史已经过河杀到魏人的老家去了,这伙索奴才会狗急跳墙。咱们守住城池,等杨刺史掏了他们的老窝,再杀他个屁滚尿流。」 将士们都笑起来,屯长徐飞大声道:「前年仆跟着杨刺史在 扶沟一带杀得魏人哭爹喊娘,这群记吃不记打的畜生,居然还敢再来,这回看爷不打断他们的腿。」 「徐哥,你跟杨刺史杀魏人的事都讲过上百遍了,仆那次守许昌没被选上,要不然这屯长就是仆的了。」 城墙上笑闹声响成一片,那些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说笑着,带动着屯军也放松下来,有说有笑起来。 胡藩接过水小口饮下,冷水顺喉而下,带来阵阵清凉。军心可用,荥阳城坚固,自己要让魏军折翼于此。 望着西边血色云霞,胡藩暗暗为杨安玄担心。两千将士,深入敌境,凶险异常,或是安玄有个闪失,这场仗便是赢了也是输了。…… 野王城之南、温县之北的一处水湾,两千轻骑正在河中洗漱马匹,篝火燃起,炊烟袅袅,大块的牛肉在釜中起伏,诱人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十数名百姓被带到沈庆之面前,看装扮有汉人、鲜卑人还有氐人,是附近的农人。按照杨安玄所教,沈庆之详细地询问方圆数十里的地形,让人堆土为山,划线为路,挖沟为河,摆石为村镇,在地上比画着。 杨安玄光着膀子坐在篝火旁,炊煮着釜中牛肉,偶尔抬起头望上一眼,却在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神情。 深入魏境已经四天了,在平皋焚毁魏军辎重后,杨安玄率军杀了个回马枪,在怀县又截击了魏军的辎重队。 自此之后,魏人得到穆崇的命令,暂时不再往前线运送物资,闭城严守。为了补给粮食,杨安玄不得不下令就食于民,沿途遇到村庄勒令村民提供面饼、肉食,对胆敢反抗的便杀人立威。 杨安玄知道,随着时间推移,魏国的兵马正在陆续赶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自己罩来,一旦被缠住,后果堪忧。这伙人当中,便极可能藏了魏人的细作,找寻自己的行踪。 等这些人被带下,沈庆之来到篝火旁,把问来的情形对杨安玄讲述了一遍。 杨安玄问道:「你觉得魏人会在哪里阻截我们?」 渡河以来,杨安玄每做决定都会事先问问沈庆之,沈庆之知道三舅哥在栽培自己,略思片刻道:「今日午后我军从温县西折向野王城方向,官道之上人烟稀少,南下的商旅几乎不见,仆估计魏人的大军已至野王城。」 杨安玄点点头,道:「不错,愚也是这样认为。算算时间高阳、平阳的魏军应该能赶到野王城了。」 沈庆之道:「魏军聚集,不宜再往北走,粮食也只够两日之用,若被魏军围住,后果不堪设想,要趁魏军尚未合围之前前往河阳县,渡河返还孟津关。「 杨安玄道:「如此一来,我等渡河的效果甚微,穆崇大军没了后顾之忧,荥阳城能坚守多久?」 沈庆之犹豫着开口道:「将军不许我等杀戮百姓,不然的话魏军定然回师相救。」 杨安玄目光变冷,低沉的声音道:「庆之,我等衣食皆取自百姓,杀戮百姓就是杀我等的衣食父母,何忍,何安。」 沈庆之起身,揖礼道:「仆谨记在心。」 杨安玄示意沈庆之坐下,道:「刚才那十几人中至少有两人是魏军细作,恐怕我等所在已被魏军所知。」 身处魏境,杨安玄没有杀戮所见的百姓,魏军从百姓口中可知雍州军出现的时间地点,推算出行军路线,估算出大致位置,将细作撒在雍州军可能出现的地方。 「愚估计此处已被魏人所知。」杨安玄平静地道。 沈庆之惊跳而起,道:「将军,那要赶紧撤离。」 杨安玄笑着摆摆手,道:「不急,魏军不会现在就来,且等吃罢晚饭再做计较。」 第三百三十二章将计就计 蟒河湾,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寂静的夜晚偶尔传出一两声马嘶。北面三里,数千人潜伏在林中,望向蟒河湾星星点点的篝火。 东面五里处, “沙沙”的脚步声在夜间分外清晰,淡淡的月色下数千人黑丫丫地向西行进。 奚粟功抬头看看天空的月亮,离中间只差一线,低低的声音问道:“栾单还没发动进攻吗?”奚粟功是豫州司马,栾单是汲郡司马。 两日前,栾单率三千兵马赶赴野王城,野王城兵马增至八千人。侦骑撒出,晋军的路线舆图上标出,昨夜晋军宿在温县之西,奚粟功判断晋军极可能北上野王城。 侦骑将晋骑的行踪不断报来,晋军先是在温县打了个转,然后折向东,至午时又折向北,酉时不到停留在蟒河湾一带。 奚粟功看着舆图,蟒河湾距野王城不过二十里路程,晋骑是想明日来野王城转上一圈了。 栾单笑道:“奚司马,末将曾到过蟒河湾,那里杂木丛生,河边多淤,不适合战马驰骋,晋骑自陷死地。何不趁夜出击,火袭晋军,定能斩将立功。”奚粟功有些意动,沉吟片刻道:“高阳郡军明日可至,要不等高阳兵马到达后再说。”栾单想将截杀晋骑的功劳先抢到手,笑道:“宜都公出战在外,如何作战应由奚司马做主。奚司马征战多年,应知战机稍纵即逝,等到明日,晋骑定然远飏,哪里还有这样的良机。”奚粟功被说动,道:“既如此,你我各领三千兵马前往蟒河湾,子时纵火袭杀晋军。”戌正开城门,仅带军械,六千兵马一个时辰之后便到达蟒河湾十里处。 有暗伏的细作上前禀报,晋军就驻在蟒河湾东岸。与栾单商议后,奚粟功率军防住北面,让栾单带三千兵马绕向东,先行发动攻击。 月上中天,一点火线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点火箭落在树丛中、芦苇上。 奚粟功看到东面火起,大声传令道:“放火箭。”今夜风势正好东南,火势很快便绵延数里,火圈之中有战马嘶鸣,奚粟功心中欢喜,看来晋军被困在火圈之中。 蟒河湾晋军驻地,数十堆篝火散布在方圆里许,火旁影影绰绰的人影却是芦苇披着葛衣,沈庆之与数十名将士看着逐渐逼近的火势,驱赶着战马朝河中游动。 亥末时分,杨安玄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往南离开,只留下沈庆之带着一队熟悉水性的人在这里伪装。 等火势稍弱,栾单迫不及待地带着兵马朝晋军驻地杀去,奚粟功听到喊杀声,不甘被栾单抢去头功,率着兵马往南直冲。 晋军驻地很开旷,那些篝火旁芦苇扎成的人形有的正燃着,有的已经化成了灰烬。 栾单看到空荡荡的晋军驻地,急呼道:“速速结阵,立起盾墙。”此时奚粟功也率军冲至,看见只有芦苇人形在熊熊燃烧,知道中计,喝道:“结阵,退往东北小柴山。”小柴山,距蟒河湾三里许,只要退进山中,晋军轻骑就无法入山追逐。 沈庆之率人泅过蟒河,在对岸看到魏军欲退,下令道:“鸣镝。”镝箭尖锐的啸声响彻夜空,传至南面五里处。 杨安玄翻身上马,钢刀前指,高喝道:“杀敌。”二千骑蹄声如雷,听到魏军耳中有如丧钟,奚粟功下令道:“栾单,你率所部阻挡晋骑。”栾单暗骂,让自己阻挡轻骑,分明是丢车保帅,只是奚粟功是振武将军,官阶在自己之上,只得听命行事。 三组小方阵每阵二百人,列于阵前,皆持盾树枪,栾单则带了剩下的二千余人紧跟在奚粟功身后朝小柴山方向退走,奚司马弃己,自己不妨弃了这六百兵丁。 因为是夜间,战马驰骋的速度不快,燃着的树木成了一枝枝火炬,照亮前路。 看到魏军结成密集的方阵,长枪有如豪猪身上竖起的长刺,杨安玄冷笑一声,豪猪毕竟是豪猪,竖再多的刺也逃不多被猎杀的命运。 昨夜跟沈庆之讲不要杀戮百姓,但在战场之上怜悯敌人是取死之道,是对自家将士的残忍,虽然这些敌人同样有父母、家人,既然刀枪相向,那就只有你死我活。 八十步外,杨安玄扬起手,箭雨朝着枪林射去,战马没有直冲而上,而是朝着两翼迂回,方阵很快被箭雨撕扯得不成阵型,魏军开始往后退走。 步卒在轻骑的追逐下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溃败的后阵很快就与栾单的大队挤在一起,任凭栾单如何呼喝,甚至命亲卫斩杀溃逃的兵丁也无法止住败势。 马蹄声如幽魂般游荡在魏军四周,不时地扑过来咬上两口,三千兵马越来越少。 奚粟功喘息着登上小柴山,回头朝喊杀声望去,里许外溃兵黑丫丫地朝这里涌来,推搡着先登山的将士往上走,根本无法在山间立足,更不用说依据地形布成防阵。 栾单面如死灰,晋军轻骑已经截断了退路,箭只从四面八方朝中间射来,身边护卫闷哼出声,用身体替他挡住了流箭。 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小柴山,二百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自己不可能逃进山中。 万念俱灰之下,栾单涩声下令道:“愿降。” “愿降”的呼声响成一片,杨安玄下令停止攻击,命令被围困的魏军抛了兵器,排成长队向晋军最初的营地走去。 奚粟功正让将佐竭力约束麾下将士,在山林中排成阵势,空出通道让逃回的将士入阵。 “愿降”的呼声传来,奚粟功恨恨地拔刀斫树,骂道:“栾单狗贼误我。”天亮时分杨安玄命令将士打扫战场,清点投降的魏军人数,足有八百多人。 栾单身着铁甲,被押到了杨安玄面前。杨安玄冷声问道:“你是何人,官居何职?”既已投降,栾单打算跟随杨安玄前往晋朝,各国之间将领互相投降是常事,前秦太子苻宏还投降了晋朝呢。 得知栾单的身份,沈庆之兴奋地道:“可以换装诈开城门。”杨安玄微微一笑,道:“不错,此事要快。”辰初,晋骑分成两部,沈庆之率八百人押着八百多魏军俘虏前往河阳县,涉过黄河前往孟津关。 杨安玄带着剩下的一千二百人换上魏军的服饰,赶往平皋城。魏军从虎牢关渡河,军粮辎重八成都囤积在平皋城,所以能焚毁平皋辎重穆崇定然回师。 栾单主动告诉杨安玄,他与平皋城的守将素古焘是旧识,能够骗开城门。 从蟒河湾急驰平皋城,一百二十里的路程二个时辰便到达。轻骑在平皋城西城停住,栾单派亲卫上前通报。 平皋城四门紧闭,晋骑数日前在此焚毁过辎重,宜都公下令坚守待援,城中守军看到这群魏军从北而来,连忙通禀守城的将领素古焘。 素古焘得知来援的是汲郡兵马,探身往下吼道:“领军的是谁?近前答话。”栾单看了一眼杨安玄,催马来到城下,仰起脸道:“素古焘,瞎嚷嚷啥,没看见你家栾爷吗,还不快点打开城门。”素古焘与栾单曾在一起并肩作战,在攻打中山城时栾单曾替素古焘挡过一箭,两人算是生死之交。 看清栾单,素古焘下令打开城门,自己朝城下走去,前去相迎。心中嘀咕,可惜是战时,军中禁酒,要不然非把这老小子喝趴下不可。 千斤阐提起,城门打开,栾单一马当先驰进城内。素古焘看到栾单手持铁矛,并不疑他,笑着张开双臂相迎。 栾单眼中闪过厉色,一夹马腹,战马往前冲,身子略俯,铁矛从素古焘的胸口刺透。 素古焘被铁矛串起,满是不解地望着栾单,鲜血从口中、胸口喷涌而出,将矛杆染红。 栾单看着素古焘圆睁的双眼,轻声道:“当年救你一命,就当你还我了。”铁矛一抖将素古焘的尸体摔落,栾单举起铁矛高声喝道:“素古焘有意谋反,我奉天子之命诛贼。”素古焘的亲卫见将军被杀,举着兵刃便朝栾单杀去,杨安玄已率轻骑冲至,钢刀借助马势,将十几名亲卫轻易斩杀。 城头守军不明真像,听素古焘高喊 “奉旨诛杀叛贼素古焘,众军放下兵器等候发落”。杨安玄催马顺着马道直冲上城头,高喝道:“速速放下兵器,否则与反贼同罪。”有人迟疑不决,杨安玄催马上前挥刀,首级随刀而落。 杨安玄扬刀喝道:“还不放下兵刃。” “当啷”,有人丢了手中刀,紧接着 “当啷”声响成一片,城头守军纷纷弃械。由栾单出面,把这些缴械的官军连同城中的百姓都驱赶到西门外,有人发觉不对劲,叫嚷起来,迎接他的是利箭。 在钢刀利箭的环伺下,三千魏军和万余役夫、百姓乖乖地坐在地上。半个时辰后,平皋城中火起,功夫不大,整座城池变成了火海。 人群开始骚动,又是一通箭雨,十数人倒在血泊中,其他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平皋城变成冲天火炬。 看着火势已不能救,杨安玄率领轻骑朝黄河岸边驰去。夜色渐暗,冲天的火光即便隔着十里都能看见,杨安玄到达黄河岸边时,陈渔已经率领船队前来迎接。 第三百三十三章大胜之威 得知平皋城被晋骑焚毁,穆崇呆坐良久。平皋城中储存着二十余万石军粮、无数的辎重,魏国的数年积蓄化为一炬。 行军司马莫干洪见穆崇脸色发青、目光呆滞,轻声道:“宜都公,辎重被焚,荥阳、京城一时难以攻克,还是早些退军吧。”穆崇仿如回魂,刚要说话,喉头发痒,一口鲜血喷出。 莫干洪吓了一跳,急呼道:“医官,快叫医官。”穆崇擦了一把唇边的血渍,喝住准备出帐的亲兵,道:“不要声张。军心若乱,大祸立至。”喘息片刻,穆崇......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都市穿越,同人奇幻,仙侠热血武侠,玄幻剑来逆天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四章以战促谈 长安,逍遥园,天竺高僧鸠摩罗什议经场,园中僧侣众多。禅堂之中,后秦皇帝姚兴与高僧鸠摩罗什对坐论经,大臣与僧众分坐在两旁静听。 鸠摩罗什,天竺人,七岁随母出家,初学小乘,后改学大乘,十二岁登坛讲法,称誉西域诸国,二十一岁被奉为龟兹国国师。 前秦天王苻坚听闻其声名,派大将吕光率数万兵马前往龟兹国相迎,龟兹国在西域诸国支持下组成西域联军坚守龟兹城。 吕光攻克龟兹城,见到而立之年的鸠摩罗什。因其年轻,吕光......【注:逍遥园的具体位置有三种说法,一是在鄠县草堂寺一带,二是在汉长安城东,一是在汉长安城北。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一剑,都市,邪神爽文,雪中奇幻万相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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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五章勇者无惧 将台高有丈许,坐在台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校场上两中军容整肃地相隔三百步远对峙。 风吹动旌旗,猎猎飘舞。西面是二百晋军列成的方阵,数杆晋军白色的旗帜在一众黑色的秦国旗帜中分外醒目。 董怀被请上将台,在姚兴旁侧设座观战。姚兴看了一眼晋军队伍,笑道:“董使,贵国军队安稳如山,真强师也。”张锋和沈庆之并排站在队伍最前,此次比斗是步战,双方各出动二百人,身后二百袍泽是从骁勇营中选拔而出,张锋望着对面列阵的秦军,心中......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玄幻仙侠同人,热血,穿越剑仙,爽文脑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六章天下谁主 董尚书出使秦国,与秦签订和约,秦国归还上洛、弘农二郡的消息在国内引发欢庆的热潮。 襄阳西市举办拍宝会后,勾栏这种形式很快便被商贾带到了建康、京口、会稽、江陵、广陵等地,甚至连长安、平城、广固等地都有了勾栏出现。 勾栏听戏、赏曲最低只需数钱,雅俗共赏,很快超过妓楼成为士人、百姓娱乐的首选。 近来妓楼、勾栏都在传唱杨刺史新曲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酒楼之上常见带了三分醉意拍打栏杆高唱 “马作的卢飞快,......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奇幻,雪中脑洞元尊,土豆武侠盖世,全军列阵爽文都市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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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七章平生劲敌 京口,刺史府。刘裕在舆图前站立了半个时辰,目光长时间地落在雍州之地,沉默不语。 杨安玄携胜魏之威逼迫秦人归还上洛、弘农两郡,让其在京中声望大涨,随着那首 “醉里挑灯看剑”的传唱,着实让杨安玄赢得大名,被百姓视为中兴之臣,渐有压过自己之势。 董怀出使归来,众人都欢欣鼓舞,刘穆之的来信告知他雍州兵马与秦国骁骑比斗之事,称雍州兵马能屡败秦军、魏军,兵强将勇恐怕不在北府军之下。 刘裕投军稍晚,没有赶上淝水大战,从军中袍泽口中听闻过胡骑骁勇,对以八万北府军击败八十万苻秦大军的谢献武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情激荡之时自许将来也能像谢献武那样逐退胡虏,恢复故土。 然而谢玄逝后,北府军相继为谯王司马怡、外戚王恭统领。王恭两次起兵反晋,刘牢之倒戈击败王恭,成为北府军的继任者。 北府军此时已经成为当权者手中谋求自身利益的筹码。司马元显为分刘牢之之权,趁孙恩反叛命谢琰为徐州刺史,统率半数北府军前往会稽,谢琰兵败身死,北府军实力大不如前。 等到桓玄率荆州军东进,刘牢之发现朝廷对他的忌惮,索性率北府军归降桓玄,结果桓玄立稳脚跟,首先对付的便是刘牢之以及他手中的北府军。 刘牢之身死,北府旧将被诛,这只名扬天下的强军已然被拆解的零散不堪。 幸亏刘裕在平定孙恩时崛起,成为北府军新一代领袖,才让这只雄师不至于泯灭。 击败桓玄后,刘裕坚持要回京口,便是想重振北府雄师,当年谢献武凭借北府军能击败八十万苻秦兵马,他刘裕率数千之众他将桓玄从皇位上拉下,若是能聚集数万北府军,天下皆可平定。 晋王朝不过是自己手中傀儡,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取而代之。可是杨安玄崛起北方,让刘裕感到了威胁。 雍州已经有十万大军,自己的北府军能否与之争雄。刘裕不免想到当年杨安玄争夺救援洛阳的领军权,杨安玄所率的巡江营将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胜过精心选择的北府军,这让刘裕对杨安玄刮目相看。 杨安玄随即取得的一系列胜利都看在刘裕的眼中,刘裕精心地分析过杨安玄取胜的原因,得出杨安玄每战皆据地势,再有便是坚兵利器胜人一筹。 护军将军马宏回京后刘穆之曾专门请他饮酒,向他打听与秦军比斗的雍州军的情形,马宏告诉刘穆之,雍州兵马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所用战刀质量远胜过朝廷六军。 刘穆之觉得奇怪,朝廷六军的装备是所有兵马中最为精良的,怎么可能比不上雍州。 马宏拿出一把战刀,说是杨安玄所送,那些护送董尚书前往长安的雍州军每人皆有一把。 刀是百炼好刀,刘穆之当场试过,轻易便斩断了他随身的佩剑,这样的宝刀居然成为雍州兵马的普配,难怪秦、魏雄师要饮恨在雍州军刀下。 刘穆之在信中告诉刘裕,据他猜测杨安玄极可能掌握了一种先进的锻兵之术。 刘裕一直以来都在搜集杨安玄的信息,除了知道杨安玄文才过人外,还得知其发明过杨家犁、推演过杨氏练兵法,云节纸、碧春茶也是出于其手,据说这些奇技皆出自一本《天工开物》的奇书,那么书中记载有锻兵之法亦有可能。 接到刘穆之的信后,刘裕立时派人前往汝南打探,汝南西平棠溪自古以来是锻兵之地,杨安玄所炼的宝刀极可能出于此。 几日前派出的密探回报,不出他所料杨安玄在棠溪与应家合作锻兵,那宝刀就是棠溪所出。 刘裕回到席上坐下,心中对杨安玄着实佩服,将来自己若能登上皇位,一定要重用杨安玄,不过现在绝不能任由杨安玄壮大下去,要不然坐皇位的就是他了。 手托胡须,黑须中已杂有银丝,刘裕眼中厉色一闪,自己今年四十有三,而杨安玄尚未到而立之年,时不我待啊。 从杨安玄口中得知锻刀之法不太可能,刘裕把主意打到了应家身上。南顿应家,上品门第,武陵王司马遵之母便是南顿应氏。 刘裕去信询问应家在京中为官之人,得知应诞之孙应洪在武陵王主政之时将他从都官侍郎迁为中书侍郎。 刘裕亲笔给司马遵写信,言明锻兵之法对朝廷的重要性,请武陵王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强军之术拿到手中。 …………建康,武陵王府,当年的会稽王府。中书侍郎应洪从府门中迈步出来,与相送的府吏相揖而别,下阶登车离去。 牛车在御道上平稳而缓慢地行进着,应洪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武陵王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卿若能献上锻兵之法,孤保你尚书或刺史之职……”手抓紧身上的玉佩,应洪默诵佛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牛车出广阳门不久,在自家宅前停稳,应洪安步下车,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三天后,中书侍郎向中书令谢混告假,声称十年未返乡祭祖,想回家看看,谢混准假。 …………襄阳,杨安玄散衙回到后宅,妻子孔苗抱着儿子杨愔上前道:“后日是妾身大哥三十岁的生日,玄郎与妾身一起前去道贺吧。”杨安玄伸手接过儿子,笑道:“大舅哥生日当然要讨顿酒喝。对了,你从书房拿幅字画送去做礼物吧。”孔苗道:“玄郎,你书房字画都是珍品,不用如此。妾身听你说正愁钱粮,能多卖些黄金也能多帮几人活命。”杨安玄笑道:“夫人与湫儿创办贫孤院,救下无数孤寡幼童,被人誉为万家生佛,果然是慈悲心肠,一心想着救人。”孔苗在杨安玄胳膊上拧了一把,娇嗔道:“玄郎取笑奴。”杨安玄道:“上次大舅哥来愚书房,拿着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爱不释手,当时愚就想等他生日时送做礼物。生日那天且带去给他,大舅兄四处奔忙儒学之事,愚还没有好好谢过他。”孔苗感激地看着杨安玄,道:“妾身的父亲和大哥来襄阳修撰儒藏,推广儒学,皆感甘之如饴。家父对奴说,雍州有大批学而优的寒士踏入仕途,玄郎之功自有少有,仅凭此事便能名留青史。”杨安玄逗弄着手中娇儿,道:“当初答应岳丈修建学宫恐怕要拖延些时日了,摊子越铺越大,手中的钱粮入不敷出。”孔鲜在刺史府任文学掾,杨安玄多次想擢升他为州主薄都被婉拒。 孔鲜称自己能推广儒学,为天下读书人做点实事比升官发财还要高兴万倍,杨安玄只得随他。 孔懿编撰儒藏平时住在弘文庄中,孔鲜身为府衙官吏在刺史府后宅有住处,因为冉氏又有了身孕带着小孩十分不便,杨安玄替他在城南购置了一处宅院,这样孔懿想孙子、外孙也可以来城中住上几日。 十月十八日,孔鲜生日。并没有请外人,只是请了杨安玄夫妇、张锋夫妇和沈庆之夫妇。 从妹子手中接过《洛神赋图》,孔鲜眉开眼笑,恨不能立时回书房观摩。 孔懿知道女婿出手大方,瞪了儿子一眼,道:“为父常教你‘不滞于物’,读书静心养性,都忘了吗?”杨安玄笑着解围道:“岳丈,那是圣人之境,愚与鲜兄都还差得远呢。”杨愔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外公,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着。 孔懿立时忘了斥责儿子,笑着伸手抱过杨愔逗弄,嘴里念叨道:“愔儿,这么久没见外公,是不是想外公了。”杨安玄与孔鲜相对一笑,看来老丈人这不滞于物的功夫也还要修行。 内外各设一席,分男女而坐。众人敬过酒后,孔鲜举杯笑道:“张将军、沈将军,两位扬威秦国,为朝廷收回上洛、弘农二郡立下功劳,仆敬两位一杯。”孔懿对杨安玄道:“老夫听鲜儿提及过年尚缺数十万石粮。”杨安玄点点头,沉声道:“愚准备筹办场展销会,招募四境商贾,趁机再办场拍宝会,多少能缩小点缺口。”孔懿道:“今年多了梁州、兖州,原本的准备确实不足,不行的话老夫出面向那些士家筹借一些。”孔懿是孔圣后人,天下读书人都是孔家门生,他出面相借门阀士族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 杨安玄感激地道:“还没到那份上,离过年还有段时日,愚再想想办法。”孔鲜愤然地道:“这些门阀富户,斋僧敬道舍得大把的钱粮花出去,让他们捐个学庠却推三阻四,着实可恼。”杨安玄脑中灵光一现,问道:“门阀富户信奉佛教的人多吗?”孔鲜道:“襄阳士家几乎都信佛敬道,仆听说九月份刘家派人前往长安拜见鸠摩罗什大师,敬献香油钱四十万,向、习、张、庞几家派人去了长安城。”杨安玄兴奋地一拍手,笑道:“孔兄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些门阀富户信奉佛道,愚想到办法筹粮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经不轻传 杨安玄回到书房,他被孔鲜触动灵机,准备通过佛教筹集所要的钱粮。 前世他熟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是《大品般若经》中的一节,被后世认为是群经之典和万法之首,自问世以来家喻户晓,能流利背诵的人数不胜数。 杨安玄记得《心经》有多种汉译本,最出名的是鸠摩罗什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和唐玄奘所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两种版本的译文大同小异,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流传更广,杨安玄个人感觉《心经》译本比起《大明咒经》文字简洁,更易诵读,更为精妙。 鸠摩罗什在长安逍遥园中译经,但他所译的《大品般若经》尚未流传开来,《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不为世人所知,杨安玄打算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举办一场佛门盛会,传经送宝。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杨安玄将二百六十字经文抄录在纸上,平心静气,一笔一画,浮躁尽弃。 孔苗哄孩子睡着后来到书房,看到杨安玄所写的文字拿起来看了一眼,惊诧地道:「玄郎,你什么时候精通佛经?这是什么经文,读来精妙,口齿生香、发人深思。」 杨安玄写完最后一句,搁笔看了看,自己的字比起以前好了不少,看来闲时临摹从桓玄手中得来的字画有所长进。 「这经文是愚梦中的佛祖所授」,杨安玄面不改色地道:「愚在洛阳时梦见佛祖授经,醒来后忘记,今日被大舅兄提醒,经文突现于脑中,抄录于此。」 孔苗将经文放回案上,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这是佛祖保佑玄郎,妾身等会便是佛前上柱香。」 袁氏信佛,家中设有佛堂,孔苗偶尔也会陪了袁氏跪拜上香。 杨安玄笑道:「此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祖梦中所授,让愚传于天下,愚打算广招天下高僧,在襄阳举办一场传经***。」 孔苗眉头微颦道:「举办传经***是极好的,可以增长玄郎的声望。只是请这么多高僧前来,耗费的钱粮不在少数,玄郎本就为钱粮发愁,不如等到明年再说。」 杨安玄哈哈笑道:「天下信佛者众多,举办***的钱粮自有信众供奉,愚还打算通过***换回些钱粮来。」 孔苗担心地道:「玄郎,此念不可有,怕是佛祖要怪罪的。」 杨安玄道:「经不可轻传。西方有舍卫国,举国信佛,佛祖派比丘僧前去诵经,仅得三斗三升碎金,佛祖云卖得贱了让后人无钱可用。」 孔苗将信将疑,道:「玄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安玄心道,这是《西游记》中的传闻,谁知真假,不过孤布金寺倒是有记载,于是把舍卫国孤独长者以黄金铺满祗园邀请佛祖前来讲经的故事讲给孔苗听。 孔苗连连咂舌,道:「黄金铺满整个园子,那得多少金子啊。」 杨安玄微笑道:「所以不用担心钱粮之事,自有信士会出钱出粮。」 在书房一直忙到子时,杨安玄分别给师傅慧远大师、瓦棺寺慧能大师,简静寺支妙音大师以及长安鸠摩罗什大师和北魏沙门统法果大师去信,在信中附上《心经》的前两段文字,声称是佛祖在梦中所授,邀请高僧前来襄阳举办传经***。 时间定在十二月初八日—佛祖成道日,也便是「腊八节」(1)。这天寺庙会作浴佛会,用五谷杂粮加上枣、杏仁、核桃仁、栗子、花生微火慢煮熬烂,施与门徒信众。 至于传经的地点,杨安玄属意白马寺,此寺是道安大师南下弘法时所居之地。当年邺都战乱不止、寇贼纵横,道安大师受习凿齿所邀前来襄阳,随行四百余人,慧远大师也在其中。 东汉初年,习家先祖襄阳侯习郁在宅前筑堤修池,习凿齿便在习家池畔建白马寺,供奉道安大师,道安大师在襄阳一住十五年,又创立了檀溪寺。 后来苻坚率军南下攻打襄阳,道安大师为免徒众遭受战祸,让弟子分散各地传教,慧远大师率弟子数十人南下,在庐山驻锡,在当时的江州刺史桓伊资助下,建东林寺传教。 苻坚大军攻克襄阳,把道安大师接到长安五重寺,苻坚对道安大师十分礼遇,让他主持道场并译经文。 自汉以来,佛学分为禅法和般若,道安大师更为重视般若学,又在襄阳居住十五年,说起来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缘法,杨安玄不知慧远大师收到自己信后不知是否会破例下山。 杨刺史要在襄阳举办传经***的消息很快通过暗卫传开,而其中「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和「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两句经文让信众奉为圭臬,都想得知经文全部。 襄阳城西习府,习家当代家主习辟疆身在荆州江陵,他是王忱和殷仲堪时的荆州治中,殷仲堪被桓玄所杀,习辟疆的治中之位被代,但并未离开江陵。 习家老宅是其弟习辟锋居住,受习凿齿影响,习家人都崇信佛教,习辟锋常年吃斋念佛,得知杨刺史要在襄阳举办传经***立刻派仆从前去打听。 汉风亭因习凿齿临池读书、在亭中著《汉晋春秋》而得名,亭台立于池畔,金菊盛放、秀丽清幽,景色宜人。 习辟锋将抄录的两句经文放在案上,问侍立的长随习朋道:「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只传出这两句吗?」 习朋道:「仆这几日都在西市探听消息,都说这经文是杨刺史梦中得佛祖所授,所以杨刺史打算在佛祖成道日举办***,听说请了东林寺的慧远大师、京中瓦棺寺的高僧,长安的鸠摩罗什大师也请了,便连魏、燕等国听说也派人前去相请。」 跟在习辟锋身边,习朋对高僧了如指掌,把暗卫散播的消息探听得清清楚楚。 习辟锋又问道:「襄阳举办***,可曾说定在哪家寺庙?」 习朋摇头道:「仆特意向府衙的佐史打听过了,说是离***举办还早,杨刺史正忙着筹办展销会,尚未拟定哪家佛寺。」 展销会定在十一月十日,市令司官员带着市兵忙得不亦乐乎,习家在西市有六家商铺,此事自然知晓。 去年两次拍宝会,习家商铺因为入市早,赚了不少钱,而且与秦、燕两国的商贾建立起关系,生意比以前好了近三成。 对于杨刺史要开什么展销会,西市的商家个个赞成,全力配合市令司整洁市容,装点门面,大伙都知道捞钱的机会来了。 习辟锋想了想,起身吩咐道:「备车,愚要前往刺史府拜会杨刺史。」…… 荆州,江陵,刺史府后宅,院落中传出悲泣之声,刺史魏咏之病逝了。 停灵在刺史府大堂,接受亲朋好友以及百姓吊唁。魏咏之虽然在荆州任官不足半年,但体恤百姓,兴修水利,为治下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前来吊祭的人络绎不绝。 习辟疆与魏咏之是旧识,当年魏咏之投奔殷仲堪治唇裂时习辟疆便与其相识,魏咏之任荆州刺史还专程到习府拜见,言称向刘裕推荐。 故人已逝,习辟疆拜了三拜,心中凄然。与他一同前来的是好友刘期公,他任治中时刘期公是别驾,两人双双被桓玄弃用。 从刺史府出来,习辟疆对刘期公道:「刘兄,愚新从汝南购了些杜康酒,前去痛饮一番。」刘期公好酒,欣然随习辟疆前往。 酒至半酣,习辟疆吩咐道:「请王郎出来见客。」 功夫不大,一名素袍少年郎入堂拜见 刘期公,刘期公认识习辟疆的子侄,诧声问道:「这小郎君是谁,一表人才。」 习辟疆起身道:「这位郎君是尚书左仆射王愉公之孙王慧龙。」 尚书左仆射王愉,是故中书令王坦之之子,王坦之四子,王恺、王愉、王国宝和王忱。王忱任荆州刺史时刘期公与习辟疆都在府中任职,说起来他和习辟疆都是王家旧部。 桓玄篡位,王愉因是桓玄的姐夫得到信用,在楚王朝任尚书左仆射,其次王绥为桓氏所生,是桓玄的外甥,更是升为中书令。刘裕夺取建康逐走桓玄,王愉和王绥惊恐不安,联结并州刺史温详(虚衔)图谋作乱,事泄王愉全家十余口皆被诛。 王慧龙是王愉长子王缉之子,也在当诛之列,怎么会在江陵。刘期公不及多想,起身揖礼道:「原来是故人之后,仆有礼了。」 王慧龙流泪道:「劫后之人,能得见刘公已是万幸,何敢当刘公之礼。」 刘期公把王慧龙让至上席,王慧龙说什么也不肯,习辟疆命人在自己身侧设了一席。 等王慧龙坐好,习辟疆道:「刘兄,当初刘裕诛杀王家满门,王郎被家僧彬藏匿才得免一死。三个月后,等事态稍平,僧彬携王郎逃出建康前来寻愚,愚不忍见故人之后蒙难,将王郎藏于家中。」 刘期公举杯道:「僧彬大义,习兄仁厚,愚甚为钦佩。王郎且在江陵安住,仆与习兄定会护得你周全。」 习辟疆见刘期公果如自己所料对王家遭遇深表同情,沉声道:「刘兄,魏咏之病逝,愚打算推王郎为主,聚集兵马占据荆州对抗刘裕,向朝廷为王家伸冤,不知刘兄可肯相助?」 刘期公捋须沉吟道:「你我皆已致仕,光靠家中部曲很难成事。仆并非怕死,此事需从长计议。」 习辟疆道:「愚与暗中与罗修(江陵县令)相商,罗县令仅慨然应诺,届时当率军相助。」 刘期公喜道:「罗县令愿意相助,此事可为。天门王腾是王刺史(王忱)旧友,曾不止一次感叹王家之难,若要举事他定然会相助。」 第二天,习辟疆、刘期公、罗修、王腾四人在习家后花园歃血为盟,推十五岁的王慧龙为盟主,准备等魏咏之灵柩返乡之时起兵夺取刺史府,然后关闭城门,传令各郡,占据荆州。 京口,刘裕接到魏咏之病逝的消息,连忙急令屯兵夏口的刘道规率军前往荆州坐镇,谨防有变。 习辟疆等人得知刘道规率军前来,知道良机已失,于是习辟疆等人带了家眷离开江陵逃往襄阳。 刘道规得知习辟疆等人欲反的消息,连忙派人通知当阳关守将严壮帮助缉拿。 严壮通知习辟疆等人过境前往襄阳,杨安玄习辟疆带着王慧龙前来,派人相迎。 「注:关于腊八节的传说有多种,本书根据需要取佛成道日,还有驱逐恶鬼、纪念岳飞之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应家有变 十一月八日,中书侍郎应洪返还汝南南顿祭祖,晚间向五叔应旭道明来意。 应旭得知侄儿是为锻兵之法而来,沉吟不语。应洪缓缓语道:“自祖父逝后,应家大不如前,家族有降品之危,年前愚替景儿向太原孙家求亲,遭婉拒。”应旭一皱眉,问道:“可是那个映雪的孙康家?”应洪点点头,道:“孙康有清名,被琅琊王和所重,征募为大司马府掾官,京中传言豫章郡公曾数次延请他前往京口任职,被琅琊王挽留。”应旭捋须不语,应洪也不催促,默默饮茶。 一盏茶饮尽,应旭终于开口道:“锻兵之法杨刺史已教给应家,若是献于朝廷,应家恐怕再难在南顿安身,洪侄你要考虑周全。”应洪冷声道:“侄儿并非只为武陵王许诺的尚书之职打动,真正想要锻兵之术的是豫章郡公。”应旭表情一凛,豫章郡公、徐青刺史、车骑将军刘裕权倾朝野,有人暗传刘裕便是又一个曹操,早晚会取晋而代之。 不过,应旭在南顿亲见杨安玄崛起,相比远在京口的刘裕,应旭更加相信杨安玄能笑到最后。 把自己之见告知侄儿应洪,应旭道:“杨安玄实握四州之域,麾下有十余万雄兵,秦、魏亦铩羽而归,比起刘裕只强不弱。大争之世,选择明主才不至于家族中落。”应洪微笑道:“叔父远在南顿,不知刘豫章之威,桓玄篡位在建康有数万荆州健儿,却被刘豫章以数千之众击败,刘豫章之勇天下罕见。侄儿听闻他在征讨孙恩时,曾独自一个追逐数千乱军,非人哉。”应旭见应洪心意已决,叹道:“为叔老矣,已无力打理族务,侄儿你既然返乡,便召开族人聚会推举新的族长吧,为叔想颐养天年了。”应洪劝了几句,见应旭主意已定,顺水推舟道:“叔父想歇息一阵也好,族长之位便暂由三房的叔林兄担任如何?”应叔林,是应诞三子应谌长子应琨,曾任过阳安县尉、比阳县令,因守母丧归家又逢父丧,索性在家中安心读书。 应旭见应洪已有安排,越发心灰意冷,道:“你是长孙,族中事务自行做主就是。”等应洪离开,应旭长子应业进屋,见父亲脸色沉重地倚在榻上,问道:“大人,洪兄与你说了什么,大人为何脸色不愉?”应旭轻叹道:“应洪想把锻兵之术献与朝廷,换取尚书之职。”应业脸色一变,道:“杨刺史岂肯答应。父亲可劝过洪兄?”应旭摇摇头,道:“应洪心意已定,为父劝不动他,只得辞去族长之职,让他另选他人,他已经决定让应琨接任族长。” “琨哥”,应业惊呼道:“琨哥性情贪鄙,若是他成了族长,这应家岂不乱了套。”应旭冷笑道:“应琨做了族长自然会听命行事,应洪一心想拿到锻兵之法回建康做他的尚书,至于南顿应家怕是没有放在心上了。只是应洪想从西平带走工匠,怕是没那么容易。”周家把冶铁铺卖与应家后,整个棠溪便只有应家铁业,杨安玄为保护灌钢法和淬火法,严令不准坊间工匠与外界接触,并让阴敦派五百郡军驻守的棠溪四周护卫。 秦、魏等国派出细作,想了无数办法也进不了铁矿内,只能从西平买些炼好的精铁。 十一月十八日,应家祠堂,在应洪的主持下族人推选应琨为新任族长。 应氏族人有四十三房,三百八十九口,长幼济济,而依附在应家的佃户、部曲近千户。 应旭将准备好的帐册交付给应琨,应琨略作核对后,笑道:“五叔,账目没有错,侄儿若有不明白处再来向五叔请教。”应洪拿过彩瓷生意的帐册翻看着,道:“彩瓷在京中价逾黄金,比起青瓷要贵五成,应家怎么连一成份子都没占到?”应旭懒得理他,这次恶了杨刺史,恐怕连七分份子都要飞了。 应琨笑着缓和道:“这彩瓷生意是杨刺史提供的法子,他独占了两成,偃师裴、齐两家生产也占了两成,应家和新息的齐家、新家的阴、邓、岑,还有盘龙山的胡家合在一起才分四成,虽然少了些,但看账目一年也有百两黄金,很不错了。”应洪醒悟过来,笑道:“五叔莫怪,侄儿的意思是这个赚钱的生意为何不多产些,要知道京中彩瓷有价无市,便连武陵王府也仅有两套茶具,平时视若珍宝,不轻视人。若是想办法得到几套,带到京中送人很是体面。”应旭没有理会,站起身道:“既然账目没错,老夫便先回去了,若是账目不对尽管来家中找愚。”应洪和应琨起身恭送,等应旭离开,应琨笑道:“五叔有些恋栈不舍啊,呵呵。”应洪问道:“可派人去请浩叔了?”应琨应道:“浩叔在祠堂与人饮酒,仆这就派人去请。”半柱香后,应浩带着一身酒气来到厅堂,应洪微微皱了皱眉,欠身道:“浩叔,愚请你来有一事相商。”应琨殷勤的扶着走路有些摇晃的应浩在席上坐好,笑道:“十六叔,侄儿刚做这个族长,还要族中长辈多多帮附。”应浩打了个酒嗝,道:“好说,好说。不知找愚有何事?”其实应浩已知两人找他的用意,与应旭一样应浩同样看好杨安玄,别的不说,这七品工官可是杨刺史授于自己的。 如今前去西平县,县令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应琨就势坐在应浩身旁,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盅奉上,道:“十六叔,九弟这次回乡除了祭扫之外,还奉了武陵王之命问取锻兵之术。十六叔在棠溪替家族打理矿业,想来对这锻兵之术十分清楚。”应浩端起茶喝了一口,道:“锻兵之术是杨刺史所授,当初说得很清楚,不准应家外传。”应洪拈须微笑道:“十六叔,锻兵之术有利于社稷,武陵王许诺不悋封赏。十六叔现在是工官,可以随小侄一同进京,朝廷会委任十六叔主持锻兵之事,五品少匠应该不难,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成为将作大匠。”应浩持茶的手微微一颤,将作大匠是列卿之职,官阶还在刺史之上,若真能有机会成为将作大匠,值得冒险一试。 应洪看出应浩心动,继续道:“不瞒十六叔,武陵王索要锻兵之术其实是受徐青刺史刘公之托,十六叔若能献上此术,定然会被刘公所重,加官进爵易事尔。”应琨羡慕地道:“十六叔,良机莫失啊。”应浩将手中茶盅重重地放在案几上,道:“杨刺史对锻兵之术管控得很严,即便是愚也无法进入淬火处,只是从工匠处隐约知道些内情。”应洪道:“若能将工匠一同带往京城最好。”应浩摇摇头,道:“杨刺史让人在矿区内建了村落,工匠及其家人都住在村中,阴太守派了五百郡兵护卫,生活所需有专人运送,根本没办法出去,外人也无法进来。” “十六叔主管工匠,可有办法?”应琨帮腔问道。应浩凝眉思索,喃喃自语道:“守护的郡军不归愚管,这些年秦、魏还有些家族想从棠溪偷走锻铁的办法,没人成功过。愚听说杨刺史设有暗卫,在暗中保护矿区。”应洪问道:“十六叔,若是让你组织人手锻兵,能否与棠溪矿区做到一样?”应浩挠挠头,道:“法子倒是大致清楚,但愚没有动手试过,也不知能否一样。”应洪又问道:“愚听闻矿业的铁匠有不少是应家佃户,甚至还有应家族人,不知是否有人随十六叔一起前来?” “有两个,七房的应据和八哥家的女婿。应据是锻房的管事,对灌钢的操作很清楚,八哥的女婿姓马,是个工头,锻过铁。”应洪当机立断道:“有人懂就行,不会可以教。十六叔跟家中商量一下,两日后咱们就起程回建康。”应琨还想借重应洪到各处产业转转,以免其他人不服,忙道:“怎么这么急,朝廷不是准了三个月的假吗?”应洪道:“杨安玄对锻兵之术如此重视,十六叔若是不回棠溪,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趁着襄阳准备举办传经法会,杨安玄无暇顾及棠溪,咱们速速离开,要是被截住便想走也走不了了。”应琨苦着脸,应洪可以一走了之,等杨刺史发觉前来问罪,自己这个应家新族长该如何应对? …………襄阳,自十二月份开始,街市上多了光头缁衣脚穿僧鞋,口诵经文手托钵盂化斋的僧侣。 习家、刘家相继举办斋会,请高僧宣讲佛经,前去赴会的僧人数以百计。 善男信女延请僧人祈福消灾,襄阳城内念佛之声不绝于耳。自十二月开始,刺史杨安玄忙着接待前来参加法会的高僧,东林寺慧远大师派弟子法静前来迎经;瓦棺寺来的是杨刺史的熟人慧能和尚,京中道场寺、皇泰寺、简静寺以及其他各处的佛寺闻讯纷纷派人前来。 秦长安鸠摩罗什大师派弟子道生、僧肇携《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前来相辩,魏沙门统法果大师派弟子道明携僧众二十人前来。 习辟锋以筹办法会为由将法会举办场所定在白马寺,但来的僧人太多,白马寺已经安置不下,杨安玄将部分僧人安置到檀溪寺。 檀溪寺是襄阳诸寺之首,是道安大师所筹建,内有除了宝殿之外,还有五层佛塔、四百僧舍,前凉州刺史杨弘忠献铜万斤,铸丈六佛像。 苻坚占领襄阳后,向寺中捐赠金箔佛像、金坐像、结珠弥勒像、金缕绣像等物。 佛成道日,白马寺、檀溪寺等寺庙前挤满了信众和百姓,前来领取腊八粥。 檀溪寺内,香烟缭绕,梵唱相伴木鱼之声,悠扬动听。杨安玄以及府衙官吏随众僧人跪拜佛祖,丈六金身俯视人间,庄严慈悲。 食罢腊八粥,杨安玄将众高僧请至佛堂前,将抄录的经文摆在香案前。 经过熟思,杨安玄觉得直接将经文换成钱粮有些不妥,所以换了个法子。 “各位大师”,杨安玄指了指香案上摆放的佛经,道:“这便是愚梦中得佛祖所授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佛之声四起,众僧炙热的目光投向佛经,是不是真是佛祖所授两说,但佛经前两段的句子确是发人深醒。 道生大师合什道:“杨施主,贫僧读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前段,与吾师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大同小异,不知杨施主的经文是否出自《大品般若经》?”杨安玄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大师,愚不知此经出自何处,只是梦中佛祖口述,愚依据佛祖所说谨录下来。愚今日打算将经文赠于诸位大师,是否相同一看便知。”听说杨安玄要将经文送与众人, “阿弥托佛”、 “善哉善哉”之声响成一片。等众僧安静下来,杨安玄又道:“佛祖在梦中称法不轻传,所以愚想请诸位高僧得到经文后在襄阳向善众诵读讲解五日,百姓布施钱粮便作为传法所得。愚向佛祖起誓,所得钱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绝不敢有丝毫占用。”慧能大师口诵佛号,道:“杨施主是慧远大师的俗家弟子,贫僧信得过你。还请杨施主早些将经文发给我等,贫僧早就想拜读了。”经文抄录了数十册,各大寺庙都领到一份,道生拿到经文细看,果然与《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大同小异,显然正是《大品般若经》的一段,只是译法不同罢了。 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僧肇大师道:“师兄,此经文比起师傅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更为通俗易懂,既为弘扬佛法,何必争个高下。”道生合十道:“师弟教训的是,贫僧着相了。”杨安玄命人在襄阳城内搭起十数座法台,请各位高僧登台说法,《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很快通过众口流传开来。 门阀士族纷纷解囊布施,刘家布施粟米五百石,习家布施十万钱,便连庞家也布施了二百石粟米。 普通百姓你三钱我斗米,积少成多,在法台前登记众人布施的书吏手都写酸了。 有许多商贾参加完展销会没有急着回归,留在襄阳参加传经法会,纷纷慷慨解囊。 魏道明大师替魏皇布施百金,秦道生大师为秦皇布施六十金,东林寺捐金二十两,瓦棺寺献金二十,大大小小的寺庙皆有所表示,佛寺共捐得三百一十六两。 诸位高僧诵经,共聚得粟米八万七千余石,钱三百四十六万,成果远超杨安玄想像。 第三百四十章积极应对 传经法会召开之时,雍、兖、司、梁四州的赈灾便已开始,高僧在襄阳宣扬佛法,有钱人变得乐善好施,便连普通百姓家有余粮也舍出一些赈济南方逃难来的灾民。 刺史杨安玄是佛子转世,前来救护众生的传言越传越广,毕竟佛祖梦中所授的《心经》不少人都学会了,有事没事念诵几遍,高僧都说了常诵心经可修心静性,得诸佛菩萨护佑。 佛寺的香火变得鼎盛起来,孔鲜专门找到杨安玄抱怨,百姓人家礼佛太甚,让原本不富裕的家境变得艰难起来,不少孩童因此辍学。 看来凡事有利有弊,杨安玄在佛教身上薅羊毛的同时也助长了佛教的兴盛,这对于推广儒学无疑不利。 佛教在晋、秦、魏等国兴盛,晋朝自琅琊王以下的文武大臣信奉佛教的不在少数,门阀士族设有家庙,像王慧龙被僧彬所救,僧彬就是王家供奉的家僧。 今年六月,狮子国国主派使者渡海送来一尊四尺二寸高玉佛像,历时十年,天子下旨将玉佛供奉在瓦官寺,琅琊王和武陵王亲自上香礼拜,京中权贵、百姓前去拜佛的不计其数。 秦国姚兴笃信佛教,才会迎鸠摩罗什至长安译经,在国内兴建佛塔寺院,带动满朝文武和举国百姓信佛。 魏主拓跋珪信的比较杂,佛、道、巫都信,与燕争战对佛寺、道门都保持敬重,秋毫不犯。 迁都平城之后,僧法果求见拓跋珪,称其为 “当今如来”,沙门宜应尽礼致拜,非拜天子而是拜佛。这种说法让臣民将皇帝上升为佛陀,有利于统治,拓跋珪下诏命法果为沙门统,兴建五级佛浮图,筑大殿、讲堂、禅堂,让法果招收僧众。 杨安玄知道佛教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天下大乱,上至君主权贵,下至普通百姓都遭受到无穷的苦难,都希望能在痛苦中寻找寄托和安宁,佛教出世的主张很快与玄学一起被门阀士族所接受。 任由佛教不加约束地发展不利于自身需要,杨安玄想起道安大师在襄阳修造时曾根据汉时僧制拟定过 “僧尼规范”,称 “德为物宗,学兼三藏”。道安大师所制僧尼规范、佛法宪章共有三条:一曰行香定座、上经上讲之法;二曰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曰布萨、差使、悔过等法,天下寺舍皆遵照此三条施行。 这三条规范是纲领性的基础,杨安玄觉得针对襄阳的情形有必要对佛门提出更为深入的规定。 虽然他被人传为佛子转世,但在佛教之中的地位显然不够,东晋佛门举足轻重的人物莫过于慧远大师。 慧远大师是道安大师的弟子,他又是慧远大师的俗家弟子,请慧远大师制定规范佛门行径的制度是可行的。 桓玄任太尉时,曾对佛门结交权贵、竞其奢淫、与民争利颇为不满,有意裁抑佛门,命沙门向王者致敬。 慧远大师作《沙门不敬王者论》与桓玄争辩,最终桓玄折服同意沙门不敬帝王。 后来桓玄建立楚王朝,下旨限制佛教,澄清僧尼,但对慧远大师所在的庐山僧众表现出敬意, “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之例”。慧远大师致信桓玄,《与桓太尉论料简沙门书》中称并不反对国家政权来澄清僧尼,表示可以通过内部整顿、制定完善的僧制、加强佛教自身解决佛教世俗化的现象。 桓玄称帝不过七十余日,这场针对佛门的清顿不了了之,但慧远大师提出的《法社节度》、《外寺僧节度》、《节度序》、《比丘尼节度》等佛门僧制却影响深远,意义重大,得到南北僧俗的尊崇。 姚兴得知慧远大师所制的僧团规制后,在设立僧官的诏书中将慧远大师的僧制作为秦国整顿僧尼的规制。 杨安玄要借重慧远大师的规制,对雍、司等州敬佛现象进行引导和约束,让佛教传播不至于影响推广儒教,侵夺百姓的财富,影响生产。 在信中杨安玄请慧远大师将僧团规制赠送他一份,作为雍、司等地僧侣的行为标准,对借佛门敛财乱纪的僧尼加以淘汰,系之国法。 寄出信已是十二月二十日,眼看一年又要过去了。看着堂外飞雪,杨安玄有些感慨时光如梭,从穿越而来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娶妻生子,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有了许多难以割舍的牵挂,若是有机会让他回去从前,估计也不见得会回返了。 丁全面色凝重地走进大堂,站在堂前抖落身上的积雪,大踏步上前施礼,将手中谍报呈上。 杨安玄看过后惊问道:“应浩自十一月中旬离开棠溪就没有回去,都过去一个月了为何现在才禀报?” “卑职也是刚收到棠溪暗卫的禀报,发觉事情不妙立刻前来奏报。”丁全咬牙禀道。 自暗卫成立以来,立下不少功劳,杨安玄对他和黄富非常满意,擢升两人为五品振远将军。 棠溪派有五名暗卫,都是他的手下,此次呈报不及时,出了大漏子让丁全感觉颜面无光。 杨安玄将谍报扫看一遍后,将谍报掷在案上,怒道:“愚再三交代,铁矿是重中之重,稍有动静要立时禀报,你是干什么吃的。”王镇恶从案上取过谍报看罢,道:“中书侍郎应洪返乡祭扫,应旭的族长之位被应琨所代,事物反常必有妖啊。”杨安玄愤声道:“不用说,应浩被应洪带去建康了,锻兵之秘怕是泄露了。”坚兵利器是杨安玄克敌制胜的底气所在,在与秦、魏几次的交战中杨安玄都是借助快刀利箭取胜,所以杨安玄才花大气力笼络住应家,因为远在襄阳,只能派郡军和暗卫守护矿场。 这段时间忙于展销会和传经法会等事,杨安玄没有在意应洪返乡祭祖之事,谍报上写得很清楚,应洪在十一月八日至南顿,十一月二十日便返京,这样急匆匆显然不合情理。 杨安玄沮丧地拍着额头,不用问应洪是受刘裕指使,若让刘裕得到了锻刀之法,以其手中掌握的人力物力将会很快装备北府军,北府军的战力会显着提升。 虽然眼下自己和刘裕并无冲突,但谁都知道等两人将来必有一战,失去了兵器这张王牌,也便失去了优势。 而刘裕掌控朝堂,拥有的财力人口多于自己,行事更为方便,不用几年便可超过自己。 王镇恶轻轻将谍报放回案头,道:“主公,事已发生,多想无用,派人前去棠溪看看吧。”丁全挺身请命道:“卑职愿去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矿业再出事。”杨安玄很想自己亲去,但马上就要过年,身为刺史不能轻离。 杨安玄想了想,道:“你先去矿区查点看看还少了谁,探明应洪究竟得到了什么?”丁全拱手应是,问道:“应家人该如何处置?”杨安玄沉吟片刻,道:“应旭曾仗义相助于我,他被应琨顶替族长,应该是不想见锻兵之法被应洪所得,看到应旭的情面上,此事至此作罢。” “不过,棠溪铁业必须收回。”杨安玄斩钉截铁地道:“你取百两金,向应家购回铁业。”百两金购回铁业,应家吃了大亏。 丁全冷笑一声,道:“主公仁厚,要依卑职不追究他泄密就不错了,还给应家百两金,太过仁厚了。”杨安玄又道:“取回铁业后,你去见见应旭,就说彩瓷生意是与他合营,并非与应家合作。既然应旭不再是应家族长,这门生意作罢,应旭自家若是愿意经营,以前的条件不变。”丁全领命,转身离去。 杨安玄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愚还想着能安生几年,等收复南燕和谯蜀后再入主朝堂,与刘裕一争高下。”跟在杨安玄身边已有两年,王镇恶对杨安玄的大志自然清楚,晋朝已经名存实亡,接下来便是英雄逐鹿的时间。 淮北杨安玄一人独大,长江一带则是刘裕称雄,刘毅在历阳勉强支撑,至于成都的谯纵和广州的卢循,都偏安一隅,加入不了争夺天下的盛宴。 北方的魏国有平灭燕国之势,西北的秦国依旧势大,这两国都有实力南下,雍、司、兖、梁四州身为南方屏障,王镇恶希望主公能趁魏、秦无暇南顾之机先行统一南方,再举全境之力北伐。 王镇恶很感激杨安玄对自己的看重,当年他一文不名前往鄢陵参加雅聚,杨安玄得知自己到来追至嵩山,比起当年萧何月夜追韩信还要胜过三分。 起初,王镇恶感激之余以为杨安玄不过是看在先祖的名份上礼贤下士,后来发现杨安玄确实把自己当成蜀汉的诸葛武侯般看待,取襄阳、进梁州,升任自己为雍州别驾、鹰扬将军,比起孟龙符、蒯恩等人来还要看重。 诸葛武侯能鞠躬尽瘁,自己亦能忠心追随。在王镇恶看来杨安玄比起前秦的苻天王还要英明,良臣择主,相助主公,定能建立和祖父一样的功业,甚至超越。 王镇恶想了想道:“刘裕坐镇京口,通过王谧等人掌控朝廷,主公在朝堂上虽有郗公和阴公相助,但比起刘裕远不能及。 “杨安玄苦恼地道:“可惜我杨家过江太晚,降为四品门阀,与京中上品门阀没有什么交往,那些门阀不会替愚说话,郗公和阴公显得势单力薄。”王镇恶笑道:“主公提到门第品级,年后何不前往京城朝觐,寻求杨家升品。”杨安玄意动,晋室江河日下,门阀却依旧把控着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话语权,九品中正制按门第高下选拔与任用官吏;门阀士族兼并土地,经营庄园,拥有大量的佃农,形成庞大的势力;至于文化,连衣不暖食不饱的普通百姓哪有机会读书识字。 自己在雍州清理坞堡,推广儒教,选用寒士入官府担任小吏,就是想逐渐改变这种门阀掌握一切的情况,然而受到的阻力极大,当年在汝南清仗田亩就无疾而终。 就任雍州刺史之后,杨安玄不止一次地与王镇恶、辛何、杨安深、阴敦、冯立等人讨论推行土断,结果众人皆以为时机未致,劝杨安玄不要轻举妄动。 弘农杨家升品是自杨亮以来便是杨家人最大的心愿,自己成为杨家人就有必要替杨家先祖完成这个心愿,也算是告慰先祖在天之灵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家事兴波 临近过年,杨家后宅热闹起来,杨安深、杨安远都带着家眷回家过年。 妇人们忙里忙外地清扫庭院、准备过年的吃食,香味在宅院中弥散开来。 看书喇家中多了几个小孩,变得热闹起来,吵闹哭泣声不时响起,让这人间多出许多烟火气。 何氏带着儿子杨辉在襄阳住了快一年,杨安玄的儿子杨愔出生她帮着孔苗照料孩子,讨了孔苗的欢喜。 袁氏看在孙子的情面上,劝说杨安玄替何氏张罗点生意,将来孙子杨辉也能有些立身之财。 杨安玄对何氏的印象很差,认为此女不是安分之人,不过母亲既然发话,妻子也在一旁劝说人无完人,杨安玄点头同意替何氏谋门生意。 对于何氏提出经营面馆的要求,杨安玄没有同意,面馆是他为两个妹子准备的,他不想让何氏染指。 杨安玄提议,一是由杨家出资,在襄阳或义阳购买一家商铺;二是以袁母的名义给何氏五十两金,三是在襄阳建一勾栏由何氏打理。 勾栏在襄阳兴起,每天前去听曲的人络绎不绝,普通百姓花上三五钱,可以在勾栏内消磨半天,而远道而来的商贾更是勾栏中的常客。 如今勾栏在天下各地皆起,襄阳作为首创之地当然不止西市一处了,杨安玄为满足百姓所需,在南城和北城规划了一处空地充作勾栏。 这两处勾栏与西市简陋布置不同,参照妓楼装饰华美,尚戏台设置变成两层,楼上楼下足能容纳两三百人。 二楼隔成雅间,可供女眷和有钱人使用,价格自然比起楼下翻了十倍。 勾栏的表演行当以戏曲为主,每日早、晚各演一折,其他夹杂着说书、讲史、讲经、舞旋、鼓子词、傀儡戏等多种形式,因此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常,日日爆满。 像《梁祝》这样的戏目一天是演不完的,正常的要五天才能全部演一遍,那些入迷的门阀家的女眷早早包下雅席,加上点心打赏,每日花费数百钱,五六十个雅席还供不应求。 勾栏四周酒铺、摊贩、茶肆以及小摊贩云集,游人往来、热闹非常,杨安玄下令延长宵禁至亥正,襄阳城的夜晚变得繁华异常。 当何氏听到三个选择,毫不犹豫地选择经营勾栏,她出身妓楼对勾栏这种娱乐方式十分熟悉,有杨安玄相助想不赚钱都难。 既然答应了何氏,杨安玄并没有敷衍,让杨湫带了何氏选址。何氏在北勾租了一处酒楼,花了大半个月改成了勾栏。 勾栏的诞生催生出许多戏曲演员,那些妓楼年长的女子成为勾栏演戏的主力,原本这些年老色衰的女子可供选择的机会不多,如今投身勾栏演戏成为一条不错的出路。 在妓楼中学过唱曲,那些戏曲唱腔很容易上手,在妓楼中本就是逢场作戏,只不过将做戏的场所搬到了戏台之上,听着台下观众的喝彩,比起妓楼中反而更是快意。 何氏出身襄阳美凤院,当年的姐妹就有不少改行唱戏,通过她们介绍,何氏很快雇请了一批优伶。 万事俱备后,何氏通过孔苗请杨安玄向要了两个尚未开演的戏目。袁涛去年九月辞官来到襄阳,杨安玄征得其同意后,委其为六品府丞,专司戏曲创作。 袁涛被人奉为戏曲开宗之师,手下有二十多名同好的文士,到妓楼、勾栏都被奉为上宾,有些乐此不疲。 在建康时袁涛已经成亲,妻子郑氏是太仆都尉郑明之女,这门亲事还是赵牙替他张罗。 会稽王司马道子被贬之后,赵牙在朝中失势,回了老家。袁涛来到襄阳,还专程写信给赵牙,请他来襄阳,被赵牙所拒。 永春轩十月开张,新上演《苏武牧羊》和《浣纱记》火遍全城,近三百个座位场场爆满,每天收入都近万钱,何氏笑得合不拢嘴。 借着展销会的东风,永春轩在十一月更是赚了四十二万钱,何氏得意扬扬,自己当初的选择着实明智。 何氏不可能经常在勾栏中抛头露面,他将永春轩交由以前在美凤院中的姐妹彩屏打理。 彩屏见勾栏生意红火,趁着何氏前来查账时鼓动何氏再开几家勾栏,有杨刺史做后台,又有新戏支持,一定会在襄阳众勾栏中独占鳌头。 何氏决定将这两个月赚的钱都拿出来在南城再开家勾栏,雄心勃勃地想等来年是不是像面馆一样到建康、义阳、洛阳等地都开上几家,自己的勾栏比起面馆可赚钱多了。 彩屏借了何氏的势头,仗着何氏是杨刺史大哥的妾氏,在南城强行以半价买下一处茶楼,又到别的勾栏中连哄带抢地招来几名当红的优伶,准备正月开张。 茶楼东家气不过,到襄阳县衙上告,襄阳县令得知永春轩的背后是杨安玄,哪里敢为民做主,将他赶了出去。 茶楼东家站在大街上哭诉,恰巧孔鲜路过,气愤何氏胡作非为,败坏杨安玄的声誉,气冲冲地来到府衙告诉了杨安玄。 杨安玄当即下令将强买的茶楼归还,回到后宅怒斥何氏,只许她在襄阳开一家勾栏,并让她将彩屏辞退。 何氏只得将彩屏辞退,心中对杨安玄十分怨恨,等杨安深来襄阳过年,免不了哭诉杨安玄欺辱她。 杨安深有了新人忘旧人,对何氏早就不再迷恋,倒是关心永春轩能赚多少钱,反让何氏拿点钱给他花用。 何氏气恨之下,跑到孔苗处假装不经意地说出阴慧珍之事, “奴听人说三弟在外面纳了妾氏”。孔苗不信,笑道:“大嫂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那些人是有意败坏玄郎的声誉。” “妹子,你别不相信”,何氏挑动道:“听说那女人便是死去的阴贵妃,进宫之前便与三弟相识。”孔苗起了疑心,道:“奴听湫儿说起过阴贵妃,这位阴贵妃是她的好友。去年六月玄郎迎太后等人到襄阳,奴还随娘到拜见太后,可惜那位阴贵妃身染重疾未能见到。”何氏轻声道:“奴也是道听途说,妹子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不妨找湫儿问上一问,也好安心。”等何氏走后,孔苗细思杨安玄的举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抱了孔愔乘车前往杨湫家中。 杨湫正在家中指挥仆人打扫庭院,看到孔苗进来笑道:“嫂子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奴这里,不用在家中准备过年的东西吗?”孔苗强笑道:“奴有几句话想问你。”杨湫见孔苗脸色不对,忙把她让到里屋,问道:“怎么了,嫂子跟三哥吵架了?”孔苗摇摇头,道:“妹子,嫂子待你如何?”杨湫忐忑起来,道:“嫂子对奴极好,怎么说起这话来了。若是三哥骂你,奴这就跟你一起回去说他。”孔苗盯着杨湫的眼睛,问道:“嫂子问你,那个阴贵妃阴慧珍可是真死了?”杨湫慌乱起来,目光飘忽地道:“嫂子怎么想起问此事?自然、自然是死了。”看到杨湫的表情孔苗已经明白,眼圈一红,哽声道:“你们兄妹还要骂奴到几时?”怀中的杨愔被孔苗抱得紧了, “哇哇”地大声哭起来。杨湫慌了神,想从孔苗手中接过杨愔,孔苗扭身避开。 杨湫僵硬地张着双手,看着流泪的嫂子,咬了咬银牙,道:“嫂子,这事是奴对不起你。当初太后她们来到襄阳,奴得知阴姐姐染病前去探望,见阴姐姐哀毁骨立,恐不久于人世。”边说杨湫边哭出声来,道:“阴姐姐入宫前对三哥便有情义,三哥送她的纸鸢都还保留着……呜呜呜,阴家找道士给阴姐姐算过命,说是贵不可言……阴姐姐为了家族不得不前往建康……”孔苗渐渐收住眼泪,听杨湫颠三倒四地讲述着阴慧珍的往事,听着听着对这位阴贵妃起了同情之心,要不是阴慧珍被家人送进宫去,自己与玄郎便无夫妻之缘了。 “……奴不忍见阴姐姐身死,才劝说三哥纳阴姐姐为妾,这样才可能保住她的性命。”杨湫说着起身跪到孔苗身前,道:“嫂子,你不要怪三哥,要怪就怪奴吧。”孔苗百感交集,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看着哭泣的杨湫道:“妹子你且起来,随奴一起去见你三哥,看看他怎么说。”话出口,心中委屈,眼泪大滴落下。 离过年不过三天,杨安玄让府衙官吏无事可以早些回家,自己也早早返了后宅,来到家中不见妻子,有些诧异,问过方知孔苗去了湫儿那里。 杨安玄站在廊下感叹,今年过年守岁湫儿便不在家中了,要等到初二才会回娘家,那个晃着两只小抓髻,伸手讨要厌胜钱的小丫头也嫁为人妻了,真是时光如电啊。 等到申末孔苗和杨湫一起乘车回来,杨安玄笑吟吟地上前迎接,调侃道:“湫儿怎么也来了,回娘家趁饭吗?庆之还在军营吗,怎么不派人把他也叫来?”杨湫落后孔苗半步,挤眉弄眼地朝杨安玄使眼色,杨安玄这才注意到妻子脸色阴郁,双眼通红,分明是哭过了。 杨安玄忙问道:“苗儿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孔苗不理他,径直把杨愔往杨安玄怀中一放,扭头进了屋。 杨湫上前轻声道:“哥,阴姐姐的事被嫂子发现了。”杨安玄感觉头皮发麻,阴慧珍的事是他心头隐痛,有几次杨安玄都想告诉孔苗,但其中牵涉太大,不知从何说起。 杨湫简短地把自己如何劝说孔苗的经过说了说,抱起杨愔道:“奴带愔儿去娘那里,你赶紧哄哄嫂子吧。”屋内,孔苗坐在榻上垂泪,她嫁给杨安玄不过两年,为杨安玄生下一子,没想到丈夫居然在外面瞒着自己纳了妾。 大哥孔鲜曾对自己赞扬玄郎,说他从不出入风月场所,官场饮宴雅会也绝不招惹歌伎舞女,枉自己还一直以为杨安玄是正人君子。 杨安玄悄步进屋,站在孔苗身侧不知如何开口,再怎么解释也是自己有错在身。 孔苗低低地抽泣声如刀扎在杨安玄心头,杨安玄轻声道:“苗儿,此事为夫有错,对不起你。”见孔苗依旧落泪不语,杨安玄一咬牙跪在孔苗面前,道:“苗儿,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下吧。”孔苗见丈夫向自己下跪认错,连忙站起身,侧身避让道:“玄郎不必如此,你且起来说话。”杨安玄挪动膝盖继续朝向孔苗,道:“娘子,为夫不该瞒着你,但阴慧珍身份特殊,愚与阴家关系密切,亦有无奈之处,望娘子体谅。”孔苗知道杨家与阴家的关系,阴家曾数助相帮杨家助过难关,玄郎与阴家长孙阴敦是结交兄弟,阴绩是麾下将领,阴家两兄弟是两郡太守,阴友齐是左民尚书,两家之间难以割离。 伏身将杨安玄扶起,孔苗哀怨地道:“玄郎,奴听湫儿说过你与阴慧珍之间的关系,造化弄人,阴慧珍也是苦命之人。此事既成事实,奴不想多说,希望玄郎不要再负奴。”杨安玄叹道:“能得娘子体谅,愚已是感激不尽,安能再乎?”孔苗酸楚地道:“玄郎可有意接阴慧珍来襄阳?”杨安玄摇头道:“阴慧珍身份特殊,不宜被外人知晓,只能暂时安置在新野。”孔苗心情稍舒,白了杨安玄一眼,道:“玄郎既知阴慧珍身份特殊,为何还要沾染上这麻烦。”杨安玄心知越是解说越是麻烦,只是满口认错。 等孔苗怒气暂消,杨安玄问道:“娘子是从何处得知此事?”孔苗应道:“是何氏听到风言风语,告诉奴的。”看书溂杨安玄一皱眉,此事机密坊间不可能有风言风语传出,看来是何氏自己猜测的。 此女留在襄阳麻烦不断,等年后还是打发她随大哥回义阳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谋求升品 义熙二年正月十八日,雍兖刺史杨安玄接到朝廷的诏书进京朝觐。随行带了五十名护卫,由张锋统率,还带了孔懿的弟子曾安和数名文吏,乘两艘艨舯舰从襄阳沿汉水而下,过夏口入长江,在浔阳时下船。 杨安玄带了张锋和曾安登庐山前往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顺道问一问僧规是否已经完成。 张锋故地重游,不断地向身旁的曾安介绍着风景。曾安是孔懿的得意弟子,本有机会成为杨安玄的妹夫,袁氏见过曾安后也很满意,只可惜杨湫喜欢沈庆之。 曾安是曾子后人,虽然家贫但勤奋好学,杨安玄任他为府衙户曹参事,帮着户曹掾刘坚治事,正好让刘坚有时间风花雪月。 曾安办事稳妥,辛何数次在杨安玄面前夸赞。此次杨安玄进京带上曾安,除了有意栽培外,还存了让孔家人安心的意思,毕竟年前阴慧珍的事让孔鲜见到他没有好脸色。 建康秦淮河,天下有名的风月之所,杨安玄考虑在京中应酬少不了出入其中,带上曾安可以自明。 曾安第一次来庐山,看着眼前雄伟秀丽的景色,呼着白气感叹道:“杨刺史《小窗幽句》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诚不欺我也。”张锋听曾安掉文,没好气地道:“光会读书有什么用,才走这点路就喘得不行,有空到军营来练练。”曾安不但没生气,反而对着张锋一揖,道:“张将军说得没错,孔师亦常告诫愚不能光读书,还要强健身体。” “杨刺史,等返还襄阳,愚想到军中任个文吏,也沾沾将士们的豪气。”曾安对着杨安玄道。 杨安玄欣赏地点点头,这是聪明人,知道大争之世在军中比起在府衙更为前程远大。 张锋有些不好意思,道:“曾兄若是愿来军营,就委屈你到仆身边做个主簿吧。”曾安笑道:“一言为定。”东林寺与十余年前几无变化,虽是正月,神运殿前的樟树依旧青翠如故。 杨安玄入大殿内拜佛,知客慧观是熟人,等杨安玄拜罢佛,引着他前去僧舍见慧远大师。 翠樟如旧,慧远大师却苍老了不少,看到杨安玄对他施礼,笑道:“安玄,相别十一年,为师常听人提起你,你在雍州救护众生,功德无量,且坐。”杨安玄道:“师傅给弟子的信中常提及善待百姓,弟子不敢或忘。”慧远大师点点头,道:“你有慧根,佛祖才会在梦中授你《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此经为师读过,字字珠玑,般若智慧,令世人开悟解脱。为师已命人转抄,赠送有缘。”杨安玄笑道:“弟子在襄阳时让人抄录了数百本,此次上山带来百本作为礼物奉于师傅。”张锋忙解下身上的包袱,里面是百本装订好《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呈上。 慧远大师欣喜地道:“甚好,此礼为师收下了。慧观,将为师整理的僧律交给安玄,算是回礼了。”摩挲着厚厚一叠心经,慧远大师感慨道:“为师得心经后亦命僧众抄录,可惜东林录僧众识字者不多,至今也不过才抄录百余本。”杨安玄心中一动,他听孔鲜说过雍州学庠渐多,可惜书本却不多,往往一个学庠十数名蒙童仅有一两本经书。 若是能用雕版,当大大加快印刷的速度,加快文化的推广。印刷术可是四大发明之一,自己怎么把它给忘了,回襄阳之后一定要把雕版印刷术弄出来。 慧观取来僧律,杨安玄起身对着僧律施了一礼,这才双手恭敬地接过。 慧远询问襄阳法会的情形,杨安玄详加解答。慧远大师叹道:“可惜为师年岁已大,数十年不曾下山,其实真想再回襄阳看看,再看看白马寺和檀溪寺,当年吾师所建的五层佛塔和丈六金身可还安好。”杨安玄道:“师傅若有意前往,弟子定派战舰相迎。”慧远大师摇摇头,道:“鸠摩大师所译《金刚经》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过去之事何必执着,阿弥陀佛,是老衲着相了。”在寺中吃罢晚饭,杨安玄告辞下山,慧远大师送至山门,身旁陪同的慧观大师笑道:“师弟文名天下皆知,何不作诗以记今日。”杨安玄是新词大家,几首词赋以及《小窗幽句》流传天下,在瓦棺寺和简静寺留下偈语和佛联让两寺名重京城,慧观亦不能免俗。 东林寺作为南方寺庙的牛耳,能留下杨安玄的诗句会吸引更多的信众前来。 杨安玄站住脚,天空明月朗照,山风送来猿啼,开口吟道:“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外镇进京朝觐,可不能想来就来,要得天子旨意,到达京城的时间也要按时。 正月二十五日,杨安玄乘坐的艨舯舰停靠在石头城,祠部侍郎史平率鸿胪寺的官员在码头迎接。 同样按照规制,朝觐天子前杨安玄不能随意活动,被引到鸿胪寺居住,等候天子召见。 鸿胪寺,秦时称典客,汉时改称大行令,汉武帝时改名为大鸿胪。鸿胪之意,为大声传赞,引导仪节之意,主外宾、朝会仪节之事。 东晋时期,大鸿胪并不常设,去年董怀出使秦国,与秦结盟,武陵王提议设大鸿胪接待秦、魏、燕等国来使。 雍、兖刺史、弘家郡公杨安玄到来,鸿胪寺卿禇思设宴招待,席间谈及身份,杨安玄方知禇思是崇德太后禇蒜子之弟褚歆之子禇琳,其兄禇爽已逝,禇爽之女禇灵媛嫁于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妻。 禇灵媛有两个哥哥,禇秀之和禇淡之,禇秀之与杨安玄是旧识,两人与谢混、羊欣同为东宫侍读。 十年时间过去,谢混成为中书令,杨安玄是雍兖刺史,禇秀之为黄门侍郎。 四人当中羊欣年纪最大,桓玄入主建康时授其为平西主簿,羊欣察觉桓玄有篡位之心,有意疏远,反得桓玄敬重,任其为漥台殿中郎。 羊欣无奈,只得称病辞职,隐居家中,至今没有出仕。酒席间谈及京中旧事,杨安玄不胜唏嘘,建康经桓玄之乱,看似风流犹存,实际上忠于晋室的臣子多被扫荡一空,门阀士族亦不看好王室,晋王朝已是摇摇欲坠。 禇思笑道:“琅琊王得知杨刺史进京不胜欢喜,散朝时特意嘱咐愚,让愚好生招待、不可怠慢。”杨安玄停杯拱手道:“请禇公转告王爷,愚见过天子之后便到王府拜见。”得知禇家女嫁于琅琊王,杨安玄知道禇思是替司马德文传话。 禇思道:“王爷收到杨刺史的信,得知杨刺史此次进京除朝觐天子外,还想为弘农杨家谋求升品。”见杨安玄专注地看着自己,禇思得意地一笑,道:“王爷让愚转告杨刺史,他会竭力相帮,届时会与有司和司徒王谧相商,朝议之时自会替杨家说话。”王谧,录尚书事,扬州刺史,还兼着司徒,在朝中位高权重,是刘裕的代言人,也是这次杨家升品最大的障碍。 进京之前,杨安玄给琅琊王写信表明杨家谋求升品之意,又与户部尚书郗恢和左民尚书阴友齐等人去信,让他们相帮。 家族升品比起士人升品难上百倍,孝武帝时曾命员外侍郎贾弼之为天下十七州七百多个家族作谱传,名曰《姓氏簿状》,又称《十八州士族谱》。 孝武帝将此书收藏于秘府,以此作为区分士庶品阶、选官论人通婚的依据。 《姓氏簿状》以郡望、封爵、官品、联姻等作为依据,杨亮曾是姚襄的征西将军,后来被桓温击败才投降晋朝,过江太晚,婚宦失类,《姓氏簿状》将弘农杨家定为四品,这成为杨家数代人心头大恨,为家族升品是杨家头等大事。 自杨亮始,杨家隔上两年就会向朝廷奏请升品,最有希望的一次便是杨佺期献杨家犁,可惜被时任中书令的王国宝所阻。 后来杨佺期与桓玄、殷仲堪响应王恭号召起军清君侧,实际上割据一方,朝廷当然不可能为杨家升品。 等到杨安玄横空出世,数败秦军、魏军,成为雍兖刺史、弘农郡公、右将军;杨思平成为梁州刺史,杨安深、杨安远皆为太守,杨家族人入仕数十人,郡望、封爵、官品都够了。 至于联姻,杨安玄娶圣人后裔为妻,孔家的声望足以与皇室媲美。因此,杨安玄提出年后进京朝觐谋求家族升品,杨安深和杨安远都分外激动,家族多年的期盼终于有机会完成了,杨家升品之后对族人来说是件好事,族中子弟将来定品、入仕、婚配都会得到改善。 朝廷设谱牒司专门管理家族品阶一事,谱牒司属祠部管辖,设有令、史等官职,每年三月对门第品级朝廷核定,想要升品的家族要在二月前提交申请,谱牒司核定后奏请祠部尚书、左民尚书审核,然后再禀报司徒府,由司徒向天子奏明,经过朝议认可才能为家族升品。 为谋求升品,杨安玄请孔鲜执笔写好《弘农杨家家传》,请族叔杨良重新修订了《杨家家谱》,此行带上曾安等人也是为了方便随时补充升品所需的材料。 重新核定门第品阶之事不仅烦琐而且艰难,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漏,弘农杨家虽具备升品的条件,但要想顺利升品,绝非易事。 杨安玄举杯敬道:“多谢禇公美意。愚在京中会有段时日,届时当登门拜谢。”禇思笑着眯起眼,杨安玄话中之意是上门送礼,他听闻襄阳拍宝会卖出不少珍宝,估计杨安玄此行带了不少珍宝,随便送出一件都能作为传家之宝吧。 笑吟吟地举起杯,禇思道:“愚随时恭候杨刺史大驾。” 第三百四十三章屣履造门 第二天,禇思上朝禀奏雍、兖刺史杨安玄来京朝觐,琅琊王让鸿胪寺好生接待,二月一日大朝再朝觐天子。 离二月一日还有几天,禇思笑着交待道:“这几日杨刺史便住在鸿胪寺馆驿中,杨刺史离开京城有年,不妨四处看看京城风物可有变化。”当天下午,杨安玄便乘车前往东城琅琊王府拜见司马德文,送上一套彩瓷茶具作为礼物。 司马德文把玩着这套淡红色绘桃花茶具,爱不释手,笑道:“孤府中亦有一套淡青竹枝茶具,与这套正好相应成趣。”杨安玄前来拜见,司马德文把禇秀之召来作陪,禇秀之是他的妻兄,当年与杨安玄同为东宫侍读。 禇秀之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套茶具,道:“传闻这彩瓷是偃师所产,不知杨刺史从何处所得。”杨安玄拱手道:“禇兄直呼愚名就好。这套茶具是襄阳西市购得,愚听说王爷好茶,特意献上。”司马德文放下茶具,道:“孤听闻过襄阳西市的大名,杨卿在西市举办过三次拍宝会,卖出珍宝无数,首倡勾栏唱曲,天下各郡无不风从,便连京城坊间出多出七八处勾栏来。”禇秀之曾到勾栏中听过戏,叹道:“王爷,勾栏可不光能听戏,还有说书、讲史、舞旋、鼓子词、傀儡戏等诸多娱乐,比起妓楼听曲尤胜三分。”司马德文拿起麈尾,悠然神往地道:“孤真想前去一观啊。”杨安玄笑道:“王爷何不微服前去,愚愿随行保护。”司马德文眼神一亮,兴致勃勃地笑道:“杨卿是天下有名的勇将,有你保护孤,倒是可以前去。”禇秀之不想杨安玄与琅琊王加深感情,劝道:“不可,白龙鱼服恐生变化,王爷身负朝廷之重,切不可以身涉险。”司马德文摇了摇麈尾,岔开话题道:“当年卿等在东宫任侍读,孤还随杨卿学过箭术,可惜后来因为射马被王少傅斥责,孤亦深为后悔,这以后便没再射箭了。”杨安玄想起从前时光,对这位身世坎坷的王爷生出几分怜意,笑道:“王爷天资过人,若是一直坚持练箭,箭术早超过为臣了。”司马德文笑笑,道:“孤王信佛,杨卿在襄阳举办传经法会,各国高僧云聚,杨卿不妨给孤说说当时盛况。”当听到檀溪寺道安大师曾制丈六金身佛像,司马德文道:“去年六月狮子国送来四尺多高的玉佛,供奉在瓦棺寺中,杨卿得空不妨前去祭拜。孤亦有意造一座丈六金身,替天下苍生祈福。”禇秀之接口道:“王爷宅心仁厚,佛祖定然护佑。”闲话几句,杨安玄提出杨家升品之事。 司马德文轻摇麈尾,道:“弘农杨家累世名门,本朝因过江稍晚致使门第下降,甚为可惜。不过杨卿为国效力、屡建功勋,提升门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孤一定全力相帮。”杨安玄起身施礼谢过。 禇秀之笑道:“此事安玄不能操之过急。愚听闻此次申请提升门第以及合族通谱的有不少士族。彭城刘氏派人前来,要与徐青刺史、车骑将军、豫章郡公合族通谱;豫州刺史、后将军、南平郡公以及江州刺史、安成郡公皆派人到谱牒司询问升品之事,还有不少寒门因讨伐桓玄立功,也想升为士族。愚与谱牒司贾令是好友,前几日在一起饮酒,正好听到他抱怨今年会特别忙碌。” “谱牒司王令贾匪之,其父便是撰写《十八州士族谱》的贾侍郎贾弼之,贾匪之也精通谱牒之业,子继父业官授谱牒司令。贾匪之之子贾渊家学渊源,对谱学深有研究,祖孙三辈相承,亦是趣事。”司马德文笑着给杨安玄介绍道:“杨卿要提升门第,可免不得要上贾府拜访一回。” “多谢王爷提醒,臣知道了。”司马德文目光低垂,看着案上的彩瓷,缓声道:“杨卿提升门第通过谱牒司甄选不难,祠部和左民部也会奏报给司徒府,王司徒的态度至关重要,不知杨卿与王司徒可有交情?”司徒王谧,琅琊王家,与陈留谢家同为顶级门阀,更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称。 虽然王家不复当年声势,但晋元帝在建康立朝以来,王家便一直在朝堂上执牛耳。 先祖王导与晋元帝私交莫逆,更有拥立之功,后助元帝平定王敦之乱,才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王导之后王家子弟布满朝堂,其子王悦、王恬、王洽、王协、王劭、王荟;其侄王羲之、王彪之等人或立于朝堂,或镇守地方,权倾朝野。 王洽之子王珣是孝武帝司马曜的重臣,及至司马道子父子当权,王诞依附司马元显,后被桓玄贬往广州。 王诞是王混所生,王混与王珣、王谧是同辈的堂兄弟,三人的祖父都是王导。 王谧是王珣之父王洽之弟王劭所生,但因王劭之兄王协无子,王谧过继给王协为子。 桓玄当权时王谧是散骑常侍、中书监、领司徒;刘裕逐走桓玄念及当年王谧之恩,授其录尚书事、司徒、扬州刺史,权柄犹胜过桓楚之时。 当代王家的家主却是王珣长子王弘,王弘以清静恬适闻名,桓玄召其入仕以守孝为名不出,后司马道子被桓玄收捕时,众官畏惧桓玄不敢相送,唯有王弘前来拜送,攀车而泣,被世人称许。 刘裕逐走桓玄后,召王弘为镇军咨议参军,授华容县五等侯。天子返京后,琅琊王征其为大司马从事中郎、宁远将军。 杨安玄想起当年在华林园中与王家子弟发生过冲突,王谧不过是刘裕的传声筒,恐怕提升家族门第之事不会一帆风顺。 司马德文见杨安玄沉吟不语,笑道:“王司徒最喜欢结交英才,见到杨卿必然欢喜。”禇秀之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听闻当年刘徐州被刁逵所绑缚,还是王司徒所救。王司徒慧眼识英才,称刘徐州是英雄,乃有今日美谈。”司马德文接口道:“天子尚未还朝,刘豫州有一次在朝堂上问王司徒,‘玺绶何在’?王司徒惊恐难安,惧而出奔。车骑将军得闻,致信武陵王兄,遣人追蹑。等迎回王司徒,委任如先,加班剑二十人,刘将军有恩报恩,对王司徒可谓仁厚。”杨安玄听懂了琅琊王话中之意,其实不用他提醒杨安玄也知道王谧是刘裕的代言人,司马德文特意让他留意王司徒的态度,其实是暗中告诉杨安玄刘裕可能对他有敌意。 心中轻叹了一声,磨难使人成长,当年那个性情急躁的少年王爷经过桓玄之乱后学会了绕弯说话,旁敲侧击了。 杨安玄笑道:“臣早就听闻过王司徒礼贤下士,此次来京正要登门拜见。”禇秀之见杨安玄不表态,轻咳一声道:“桓玄篡逆,豫章公自京口举义旗迎还天子,功高盖世,自天子以下对豫章公都甚为感激。天子有意留刘豫章在朝中执政,可惜刘公坚辞不肯,然朝中大事天子还是会遣使向刘公征询意见,提升门第之事,朝中应该会问询刘公。”杨安玄道:“愚与豫章公有过数面之交,对刘公的武勇深为佩服,若得机会愚还想前往京口拜见刘公。”司马德文听出杨安玄不想与刘裕相争之意,轻声道:“太后归京后亦数次提及杨卿相救之恩,让天子要重谢杨卿。杨卿且留下来用膳,孤好生敬你一杯。 “阴慧珍告诉杨安玄,是何太后出主意让她装病逃离皇宫,杨安玄对这位年长的太后充满了感激,恭声道:“臣听闻太后身逝,不胜伤悲。”司马德文见杨安玄面现凄容,悲意出自内心,叹道:“孤等子孙不屑,让太后匿大年纪颠沛江湖,将来怎有颜面见先帝于地下。”命人备宴,司马德文又请阴友齐以及王弘等司马府中官员相陪,杯觥交错,宾主尽欢。 回到鸿胪寺馆驿已是戌时,张锋和曾安在厅堂内说着话,等杨安玄归来。 杨安玄前往琅琊王府拜见司马德文,张锋带了曾安去了长干里的家宅。 杨安玄离开京城后,长干里的家宅便交由杨怀居住,当年张锋跟着杨怀习武,说起来杨怀是他的启蒙老师。 建康城中的两家面馆如今变成了四家,都是许氏在打理,当年投靠杨安玄的丁、石两家人被杨漓安派到别处做管事,丁实和石草夫妻在新息城,丁勉带了家人去了襄阳,石庆则随着杨漓去了洛阳。 杨怀见到张锋十分高兴,他虽然身在建康却时刻关注着杨家的消息,得知张锋现在已是五品振武将军,满是感慨地道:“你小子跟着三郎君算是走了大运,要好生报答。”张锋笑道:“怀叔,你在建康住得可习惯,要不跟主公说回襄阳去,你的两个儿子跟仆到军中,不用几年也能做个屯长、司马。”杨怀摇摇头,道:“仆那两个小子都在面馆中做事,不用你操心。”看了一眼曾安,没有继续往下说,张锋会意,笑道:“这位曾郎君是府衙的参事,主公岳丈的学生,是自家人。”杨怀拱了拱手,算是重新见礼,这才道:“老大在面馆做事,实际上是暗卫,替主公打探京中消息。倒是老二被仆宠坏了,成天游手好闲,去年与许婶的女儿成了家,许婶打发他们夫妻去了北城新开的面馆管事。” “许婶身子骨可好,仆带来的礼物贴了红纸的是送给她的,怀叔你可不能贪了。”张锋嬉笑道。 杨怀笑骂道:“你这皮猴子,都做了将军,还和早年一样没正形。既然来了就吃过晚饭再走,再有半个时辰许婶也该回来了,她可一直念叨你小子。”半个时辰后,许婶和杨怀的长子杨范回来,见了张锋又是一阵热闹。 曾安看着几人说笑打闹,心中很是温暖。说笑了一阵,张锋和杨范进屋嘀咕,许婶张罗晚饭,曾安被杨怀让至以前杨安玄的书房中看书。 找到几本当年车胤教授杨安玄的文章,曾安看着津津有味。杨范将京中情形详细告知张锋,等杨安玄回来张锋一五一十地转告了杨安玄。 细细问过武陵王的习性,杨安玄对明日登门拜访多出几分信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巧逢故仇 第三百四十四章巧逢故仇武陵王司马遵,今年三十三岁,武陵威王司马曦第三子,天子返京后官居太保,以司马遵为太保,加班剑武士二十人。 京中对这位武陵王风评不错,称其聪慧过人、颇有才干。桓玄篡位贬其为彭泽侯,派船遣送司马遵前往彭泽就封国。 船行夜宿石头城,江涛汹涌乘船撞石漏破,只得在石头城中暂停。恰逢刘裕夺取建康,于是司马遵又返回建康城。 刘裕得知司马遵返还京中,为安定人心,声称受天子密诏,以其承制总百官,加侍中、大将军。 司马遵总摄朝政,移居东宫,迁转百官,称制书;执政期间,政令严明,朝廷内外都奉令行事,毕恭毕敬。 等刘毅占领江陵迎回天子,武陵王得到消息立即搬出东宫,等天子归京后归还权柄,毫不恋栈,京中上下皆称其贤,声望尤在琅琊王之上。 从杨范得来的消息,司马遵忠于皇室,不好酒色、不贪钱财,比起司马道子父子不知高明多少倍,是司马氏所剩无几的元气。 杨安玄的眉头皱起,他以朝觐的名义,打着为家族提升门第的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一窥晋室江山的底蕴,与刘裕、刘毅等人打打交道。 作为穿越人对历史的走向有个大致的了解,但他的出现对历史造成了影响,蝴蝶翅膀的扇动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进程。 杨安玄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从刘裕手中挖走了蒯恩、王镇恶、孟龙符、朱龄石兄弟、傅弘之等多人,实际拥有四州之地,形成与刘裕分庭抗礼之势,历史因为他的出现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司马氏、刘裕、刘毅、何无忌、刘穆之、卢循、谯纵、姚兴、拓跋珪、慕容超等一个个名字在杨安玄的脑海中闪过,史书中几行文字便是一个朝代的更替,能在这个风云激荡、波澜壮阔的年代与群雄逐鹿,纵横沙场争锋破阵,谋划朝堂合纵连横,不亦快哉。 武陵王府也是太保府,与琅琊王、大司马府毗邻而居,原本是司马元显的府邸。 太保,位列三公,监护与辅弼国君, “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大司马是武官之首,多与太尉轮流设置。 东晋设太师、太傅和太保,三公为文官之首,很少实授,此时三公仅有太保一职,武陵王司马遵实际上权位在琅琊王之上。 太保开府,自置幕府与幕僚,武陵王府即是太保府官署所在。府门前车水马龙,朝廷官员进进出出,杨安玄的车驾不得不远远停下。 来到府门前,投帖入内,有小吏迎了出来,引杨安玄到偏殿中落坐。看书喇小吏轻声致歉道:“王爷正与郗尚书等人商议国事,请杨刺史在此稍候。”偏殿坐了十余人,见小吏将一个英武郎君迎往上席,纷纷注目相看。 杨安玄大名扬于天下,见过他的人却不多,席间有人认出,忙上前见礼。 杨安玄并不拿大,起身还礼,殿中所座之人得知来人是雍、兖刺史,纷纷上前见礼。 能出入王府之人,谁不知道这位杨刺史威名不在刘豫州之下,是朝堂顶尖人物。 稍坐片刻,小吏便来相请。杨安玄整理衣冠,冲诸人揖了一礼,跟随小吏出偏殿前往大殿,只见一群人站在殿厩下相迎。 杨安玄虽然没有见过司马遵,但众人群星捧月般拥在一位眉目清朗、三缕黑须、身材消瘦的人身边,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王爷。”司马遵见杨安玄眉剑目星,英武迫人,比起刘裕还多三分锐意,捋须笑道:“弘农郡公,孤久闻你的大名,今日方才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郗尚书当年评点你‘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可谓识人之明。”杨安玄又对着司马遵身旁微笑的郗恢等人揖礼道:“见过郗公、阴公,董公,诸位同僚。”司马遵上前携起杨安玄的手,亲切地拉着他并肩入殿。 杨安玄感觉到司马遵的手无力冰凉,袍服空荡,显然身体十分瘦弱。杨安玄心中一动,这位武陵王天不假年,没多久便病逝了,如果他未身死,不知能延续司马王朝多长时间。 大殿很空旷,司马遵的声音有些发飘, “杨刺史忠心朝廷,镇守北疆,屡退胡兵,劳苦功高。”一连串的高帽子发下来,杨安玄坐不住了,起身施礼道:“臣只是尽为臣的本份,不敢当劳苦功高四字。”司马遵感慨地扫看了一下殿中济济众人,道:“这本份二字,最为简单也最为难得。”众人或低头不语,或伸手捧茗,或捊须微笑,无人应答。 司马遵示意杨安玄坐下,问了几句雍、兖两州的政情民风,又问杨安玄推行儒教的进展。 得知孔懿编撰的儒藏已完成近半,司马遵感慨地道:“编撰儒藏功在千秋,功成之日孤当奏明天子为孔夫子请封。杨刺史,朝廷将派人前往襄阳,将编撰好的儒藏抄录一份藏于兰台。兰台藏书亦有些珍本,届时让人抄录编入儒藏之中。”杨安玄笑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多谢王爷。”说到儒藏,大殿内气氛变得轻松下来,众人纷纷接口,有不少人主动提出抄录家中藏书送往襄阳,杨安玄一一谢过。 大殿内交谈了一刻钟,大殿外已经候了不少人,司马遵歉意地道:“杨刺史,今日不得暇,等本王得空专请你过府饮宴吧。”杨安玄起身告辞,还是那名小吏送杨安玄出府。 杨安玄见这名小吏有些眼熟,笑问道:“愚看你眼熟,是否以前见过?”那名小吏苦笑道:“杨刺史贵人多忘事,当年仆曾随王绪到新野颁过旨,与杨刺史见过一面,杨刺史那时尚未成年。”杨安玄猛然忆起,道:“你是王绪身边的那个佐吏,叫什么来着?”王强苦笑着躬身道:“仆名叫王强。当年亦是受王绪所迫,行事对不住杨家,望杨刺史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仆。”当年抓住孙滔,孙滔供认是受王强引诱才设伏攻打杨家人,说起来算是仇人见面了。 杨安玄见王强头生华发,脸上隐现皱纹,依旧是小吏装束,不问便知过得不如意。 狂傲的王绪早已人头落地,便连王国宝也身首异处,太原王家王坦之四子王恺、王愉、王国宝、王忱皆已身死,王愉之孙王慧龙更是逃到襄阳,被自己收留。 显赫一时的太原王家,有皇后三人、三公五人、宰辅十一人,杨安玄穿越之时太原王家有王恭、王坦之四子,在朝堂之上与琅琊王家分庭抗礼,甚至力压一头,转瞬之间权势成了烟云。 王强不敢直身,躬身低头心中悲苦,他被王绪所弃,想尽办法讨好王愉,勉强升到七品记室。 正想着谋个外任,又逢王愉、王绥父子谋反,惨遭刘裕灭门。王家人越发凋零,王强是王家远房,受了牵累,贬了一阶在太保府做个迎来送往的小吏,勉强养家糊口。 杨家少年郎如今已经位高权重的大臣,自己的性命就在他一句话中,王强的身子越发佝偻得厉害,微微发起抖来。 杨安玄轻叹一声,道:“王强,不必害怕,当年之事已成过去,愚不想再追究。”王强躬身谢道:“多谢杨刺史大量。”杨安玄举步往府外走,王强忙紧走几步在前面引路。 杨安玄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想起当年此人施计算计杨家险些成功,也算是个人才。 王慧龙到了襄阳之后,自己本想让他跟孔懿整理儒藏,若是到府衙任差,可是王慧龙坚持要到军中效力,让杨安玄刮目相看,按照正常历史王慧龙会成为北魏名将,现在大概是自己麾下的名将吧。 爱屋及乌,要让王慧龙忠于自己,自己不妨对王家人施以援手,这个王强虽有仇怨,但各为其主,也算是个故人,不妨出手相帮。 出府门,王强深深揖礼送别,杨安玄站住脚步,把王强唤到一旁。王强心中忐忑,生恐这位杨刺史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自己一顿出气,他可是听说当年杨安玄定品之时对不满他的士子大打出手。 “王强,你可认识王慧龙?”杨安玄轻声问道。王强愣了一下,苦笑道:“怎么不识。王慧龙是愉爷的孙子,是嫡枝正宗。愉爷认为他是众孙之龙,所以起名王慧龙。” “哦”,杨安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这王慧龙和王镇恶倒是可以凑成一对了。 “族人都说王慧龙极为聪慧,仆在族中祭祖时见过他,算起辈份愚还是他的叔爷,可惜愉爷图谋作乱,全家老小皆被斩杀,可惜了。”王强脸上露出痛楚之色,要是王慧龙能长大成人,或许太原王家还有重兴之日。 杨安玄低语道:“王慧龙并没有死。” “啊”,王强惊讶地抬头望向杨安玄,随即苦笑道:“杨刺史,死者为大,莫要玩笑。”杨安玄正色地道:“愚没有骗你。王慧龙被僧彬所救,带到江陵投靠习辟疆。习辟疆本想趁魏咏之身死在江陵作乱,推王慧龙为主,可惜刘道规来得太快,习辟疆、罗修等人只得带着他投奔襄阳,就在愚的襄阳城中。”王强呆若木鸡,没想到王慧龙居然逃出生天,还被杨安玄收留。 半晌,王强深深一揖,道:“仆替王家谢过杨刺史大恩大德。”杨安玄微笑道:“王强,愚赏识你是个人才,若是你有意,不妨辞官带了家人前往襄阳,王慧龙身边需要一名亲人相伴。”说罢,杨安玄登车离去,留下王强呆立良久。 第三百四十五章小露锋芒 对于杨安玄来说,帮一下王强不过是举手之劳,王强如何选择都不会放在他的心上。 见过琅琊王和武陵王之后,接下来便是拜访京中门阀,东晋是门阀政治,离开了士族支持很难成事。 建康门阀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为首,至于原本显赫的太原王氏、颍中庾氏、龙亢桓氏都已没落,高平郗氏、太原温氏、兰陵萧氏比起王谢两家来说差了一等,至于彭城刘氏、新野阴氏、河东柳氏、济阳江氏又有所不如。 司徒决定着品阶升降的权力,杨安玄准备明日前往司徒府拜见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兼司徒王谧。 从收集的情报来看王司徒是个高情商人物,年少时便以聪慧得名,与桓冲之孙桓胤、王坦之之孙王愉之子王绥并称京中三秀,被孝武帝征为秘书郎。 如今桓胤因桓玄篡位流放新安郡,还是因为桓冲忠于皇室的原因得以保全性命,王绥一家老小皆死在刘裕刀下,唯有王谧虽然逢迎桓玄,却因相助刘裕之故仍位极人臣。 而王愉王绥父子之死,除了与桓玄有关外,还有便是王愉曾经轻辱过刘裕,可见为人多结善缘很重要。 王谧是王导之子王劭所生,因为王劭之兄王协无子,王谧过继给王协为子,王协早丧,王谧随承爵武冈侯。 王谧并没有住在乌衣巷王家,而是住在西州城。西州城是扬州刺史的治所,会稽王司马道子总揽朝政兼任扬州刺史时将治所移至东府城,司马道子父子身死,扬州刺史的治所又重回西州城。 杨安玄的车驾来到西州城司徒府,王谧满面春风地站在大堂外等候,不等杨安玄近前便主动迎上去,笑吟吟地道:“弘农郡公,年少有为,后生可畏,看到杨刺史,老夫感觉自己老喽,哈哈哈。”未语先笑,言语温和可亲,让人如沐春风,让人一见生。 杨安玄揖礼道:“王司徒正值壮年,雄姿英发,朝廷倚为长城,后生早就仰慕大名。”两人相视而笑,犹如知己好友,王谧与杨安玄携手揽腕并肩入堂,堂中两侧侍立着不少官吏,王谧一一指点介绍给杨安玄, “……堂邑太守刘道和,博览群书、熟知法纪……”刘穆之青袍帻巾,面色稍黑,他与王谧同年,今年皆是四十六岁,望上去比面白如玉的王谧倒要显得精健许多。 听王谧介绍自己,刘穆之从容向杨安玄揖礼道:“愚见过弘农郡公。”刘穆之是刘裕的谋主,史书中记载萧何般的人物,刘裕 “委以腹心之任,动止咨焉”。杨安玄笑道:“愚在襄阳就听闻过刘太守善于斟酌时宜、纠枉矫正,被刘豫章倚为臂助。”刘穆之淡然语道:“刘豫章靖难之时愚被授为主簿,接着进京被朝廷任为尚书祠部郎、堂邑太守,与刘豫章一样同为朝廷效力而已。”话中绵里藏针,王谧笑道:“道和说得不错,吾等皆是为朝廷效力。安玄,且请上坐。”说笑几句,杨安玄道:“王公,愚前来是为杨家升品之事,想请司徒公相帮。”王谧捻须笑道:“弘农杨家,累世名德,安玄又屡立功劳,授爵弘农郡公,提升门第诚为理所应当之事。等谱谍司和祠部将升品文书呈至,老夫自会秉公处置。”秉公二字,最堪玩味,其后往往是不公。 杨安玄亦不纠结,他雄踞北方,手握重兵,并不担心朝廷在提升门第之事上为难自己。 即便是刘裕,也不会在这个无伤大雅的事情与自己作难。王谧座旁侍立着不少官吏,有人朗声道:“王司徒,孝武帝命贾侍郎修撰《十八州士族谱》作为定品依据,评定门第品级便有定法,杨家先祖曾事姚襄,后杨家由文转武,四品兵家子正合门第,王司徒怎可轻言杨家提升门第是理所应当之事。”众人侧目,这是谁公然在大堂之上打脸王司徒和杨刺史,称得上狷狂二字。 杨安玄顺着声音看去,哑然失笑道:“原来是荀家子。”人群之中傲然而立的正是当年在鄢陵见过的荀家荀伯子。 鄢陵讲学之后荀伯子拒绝了杨安玄的征募,前往京城谋官。荀伯子之妻是谢安二兄谢据孙女,靠着谢家的关系,荀伯子被授为员外散骑侍郎,刘裕逐走桓玄之后,赏识其才学,迁升至司徒府左长史。 荀伯子被杨安玄注目,傲然拱手道:“杨刺史毋怪,愚生性耿直,有一说一。”杨安玄知道提升杨家门第不会一帆风顺,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荀伯子,说杨家先祖曾事姚襄,讥讽杨家成为兵家子,这本是事实杨安玄并不在意,可是荀伯子公然在众人面前提及便有打脸的嫌疑。 大堂之上有人似笑非笑,显然是在看杨安玄的笑话。杨安玄眼中厉光一闪,冷声道:“荀伯子,颍川荀氏累世公卿,但王朝亦有兴替,何况家族。”荀伯子脸色一白,颍川郡虽被划归司州,但司马实际上被杨安玄所掌控。 荀伯子想起在鄢陵时叔父荀歌曾告诫自己不要冲突了杨安玄,免得为家族惹祸。 自己来到京城顺风顺水,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今日在大堂之上公然讥讽杨安玄,显然已经触怒了他。 只听杨家玄继续道:“愚听闻彭城刘家欲与豫章公合族通谱,不知荀伯子你是否要详查一下豫章公的郡望、联姻,是不是真是出身彭城刘家?”荀伯子的脸色由白变红,这话若是传到刘裕的耳朵中,荀家真要大难临头了,颤动着嘴唇勉强回应道:“愚并无此意。”杨安玄喝道:“你不敢查问豫章公,却对弘农杨家横加指责,可是嫌愚的刀不利吗?”荀伯子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做声。 杨安玄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堂上诸人无不敛容垂目,不敢与之对视。 王谧见状斥道:“荀伯子,老夫交待过你不可饮酒过量,看你面红耳赤宿醉未醒,在此胡言乱语,还不退下。”荀伯子感激地看了一眼王谧,施了一礼,踉跄离去。 …………司徒府大堂发生的事很快在京中传开,乌衣巷谢府,谢混夫妻对坐而食,谢混将此事说与晋陵公主听。 晋陵公主嫁与谢混已有十年,夫妻两人琴瑟合鸣,感情深厚,婚后育有两女。 晋陵公主微笑地听谢混说完,道:“奴在宫中时听父皇说过这个杨安玄好勇斗狠,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依旧脾性不改。”谢混很满意妻子的应答,举杯饮了口酒,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安玄在沙场之上与胡人争强斗勇,行事难免鲁莽。说起来当年华林园,杨安玄就与王家子弟发生冲突,将王纯之推落水中。”听丈夫说起当年之事,晋陵公主明了丈夫的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微笑着附和道:“数年前二王兄还说要把鄱阳许配给他,幸亏此事未成。”鄱阳公主是晋陵公主的妹子,两年前嫁与王导的曾孙王嘏,王嘏是王珣二哥王琨之子,亦是王谧之侄。 桓玄任楚王之时,任王嘏为楚国太常;桓玄篡立楚朝,封王嘏为领军将军。 刘裕逐走桓玄,王嘏因为是桓玄的亲信而受冷遇,闲居在家中。看了一眼晋陵公主,谢混后来知道当年华林园中传言杨安玄有意竞逐公主是有人故意针对,只是见过杨安玄文彩之后,谢混对杨安玄始终没有好感。 举杯饮了口闷酒,谢混心道若是杨安玄能娶鄱阳公主,晋室江山或有中兴之望。 琅琊王府,司马德文听禇秀之说起司徒府中杨安玄怒斥荀伯子之事,笑道:“荀伯子恃才傲物,向来看不起新兴门第,新近被豫章公所重越发倨傲,此次被杨卿所折于他而言未曾不是好事。”禇秀之笑道:“王爷所见甚是。不过杨刺史行事也有些刚猛,他与荀伯子倒是针锋相对。” “杨卿尚未至而立之年,刚猛一些好啊。”司马德文老气横秋地道:“朝堂之上老气沉沉,正需要杨卿这样的刚猛之士。”禇秀之一愣,莫非琅琊王有意留杨安玄在京中。 随即醒悟过来,琅琊王是暗指朝堂被刘裕一派把持,需要杨安玄这样的强力人物打破朝堂僵局。 禇秀之知道,杨安玄是绝不可能留在京城,襄阳远离京城,若是离开雍州兵马杨安玄就只能任由刘裕拿捏。 司马德文说罢沉默下来,王府西侧的雅轩内安静下来,风吹动院中竹叶 “沙沙”作响。半晌,司马德文突然轻声嘀咕道:“要是鄱阳嫁给杨安玄多好。”禇秀之没有听清,问道:“王爷,您说什么?”司马德文意兴阑珊地挥手道:“孤乏了,禇卿且退下吧。”杨安玄不知道今日一天之内有两人念叨起自己与鄱阳公主,对华林园中那个仗义直言女童杨安玄早已没了印象,更不知差点阴差阳错地结为姻缘。 从司马府回到鸿胪寺,杨安玄决定明日前往王谢两家拜访,这两家在乌衣巷中对门而居,谁先谁后倒是个难题。 曾安笑道:“世人皆说王谢,王在谢前,更何况天下人皆知‘王与马共天下’,依愚看来应该先去王家。”杨安玄心想,王谢两家与自己都有小隙,明日拜见怕生波折,别来个避而不见。 正月二十九日,杨安玄一早乘车前往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牛车驶过朱雀桥,杨安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这首诗,眼前的乌衣巷依旧繁华,王谢两家代表的东晋诗酒风流,终有一天会随着堂前燕烟消云散。 第三百四十六章乌衣风流 牛车在巷门前停下,巷门处有兵丁把守,等闲人进不了乌衣巷。张锋催马上前交涉,杨安玄索性下了牛车,站在巷口打量乌衣巷。 前世杨安玄到过乌衣巷游览,见到的景致与眼前完全不同。乌衣巷并非街巷,而是前临清溪、后凭秦淮的大片土地,最初是三国吴国戍守石头城部队营地。 东晋建都建康,王导建宅于此,后来谢安之父谢裒亦居于此,郗氏、温氏、乔氏、顾氏、蔡氏等门阀世家纷纷在此建宅,乌衣巷成为豪族聚居之地。 守巷的兵丁听闻是弘农郡公、雍兖刺史前往王谢家拜访,持戈为礼,放行。 杨安玄不再登车,朝守巷的兵丁点头示意后,缓步当车朝巷中行去。乌衣巷有两丈多宽,足够四辆牛车轻松往来,巷子两侧皆是朱门粉壁、画栋雕梁,楼阁从高木缝隙中隐现,有笙歌之声从院落中逸出。 香车宝马从身旁而过,博带峨冠年少郎、高髻云鬟窈窕娘,纷纷注目杨安玄,这些门阀子弟消息灵通,看杨安身后有数名牵马而行的威武护卫,不少人猜出来客是雍衮刺史杨安玄。 昨日杨安玄在司徒府怒斥荀伯子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前来乌衣巷多半前来拜访王谢两家,有好事之人跟在身后。 杨安玄打量两旁建筑,晋代建筑皆毁于战火,后世没有留下一处实物,眼前这繁华景象会被斜阳衰草替代,作为曾经的考古学家痛心无比。 乌衣巷中,清谈雅集,轻裘缓带,谢安、谢玄、谢道韫、谢灵运,王导、王珣、王羲之、王献之等人将儒雅风流写进了史书中,为这个战乱的时代留下许多文坛佳话。 建筑会被战火焚毁,随着时间消失无踪,而曾有过的乌衣风流却传至千古,杨安玄在热闹的乌衣巷中站住脚,望着两旁翘起秀丽的飞檐,心中生出豪情,史书之上一定会记下自己的名字。 杨安玄昨日便派人前往王谢两家告知拜访之事,王谢两家在离巷口半里处,等杨安玄走到时,王府门前已有人迎候。 杨安玄快步上前见礼,王弘从容揖礼道:“前日杨刺史拜见琅琊王,愚正好休沐在家,不然能早两日结识杨刺史。”王弘,被司马德文辟为大司马从事中郎。 从话语中杨安玄听出王弘的身份,笑道:“素闻王郎清静恬适,本不应前来打扰,不过愚进京朝觐天子,若不来王谢等高门拜见实是失礼,还望王郎勿怪。”王弘对杨安玄步行前来的举动很满意,侧身相让道:“杨刺史为国戍守北疆,劳苦功高,能登门造访是王家之幸,里面请。”从大门入内,青石甬道两侧宅第罗列,王家族人分房居于不同的宅第,却又同在一门之中。 杨安玄暗暗赞许,难怪琅琊王家是东晋顶级门阀,朝堂之上总有王家人主政,凝聚力非比寻常。 往里行约百步,便是王家厅堂景贤堂。景贤堂四扇门,中间两扇敞开迎客,淡红门菱雕花,极为精美。 堂内深红色地板,四根大红柱高撑屋梁,帷幔已经撤去,大堂内拥入数十人仍显空荡。 杨安玄在锦席上端坐,看到王弘身侧坐下一名敷粉男子,手持羽扇,看年岁比王弘略长。 能与王弘并肩而坐,此人定是王家的重要人物。王弘伸手指点,介绍道:“这是族兄王茂世,年前方从广州回转。”杨安玄听说王诞的名字,此人依附司马元显,桓玄率军进京之后打算诛杀他,因桓修是他外甥,竭力为其求情,桓玄将王诞贬向广州。 桓玄被刘裕逐走,王诞便动念回转建康。卢循攻下广州番禺,抓住广州刺史吴隐之,自称平南将军,报广州事,任王诞为平南长史,对其十分优待。 占据广州之后,卢循遣使朝贡,并送给刘裕益智粽,刘裕知晓其讥讽之意,派人回赠续命汤。 当时桓玄尚未平灭,朝廷需要安稳的后方,于是刘裕以天子名义权宜任命卢循为广州刺史。 王诞归心似箭,他心知朝廷和卢循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身为王家子弟他不可投向卢循,届时身处广州要不被卢循逼着叛逆,要不就被宰了祭旗。 趁着此时朝廷和卢循和解,王诞向卢循声称自己不会领兵,留在广州无用,请卢循放他回建康。 王诞许诺,将来定会报答其恩情,卢循同意。当时,刘裕让卢循送还被俘的广州刺史吴隐之,卢循不肯。 王诞决定在新掌权的刘裕面前立个功,劝说卢循道吴隐之曾是广州刺史,在广州素有人望,得百姓拥戴,一山难容二虎,留他在广州反而无益,于是卢循放王诞和吴隐之一同回建康。 杨安玄对王诞不甚了了,对这位阿附司马元显的王家子并无好感,可是杨安玄对同他一起回归的吴隐之闻名久矣。 这位吴刺史是历史着名的廉吏,他曾任卫将军谢石的主簿,算得上位高权重,却清贫自守,以至于女儿出嫁都要卖家中所养的狗换钱宴客。 朝廷任他为广州刺史,让他前往整肃岭南官场风气,路过石门贪泉,传言谁喝了贪泉水都会变得贪得无厌。 吴隐之特意饮贪泉之水赋诗明志,在任时将宅中器物撤除归库,夫人刘氏织布、劈柴、做饭,甚至还背着柴火到集市卖钱补贴家用。 刘裕听闻他的清廉,特意向卢循要返吴隐之。吴隐之返家乘一叶小舟,随行依旧是来时行装。 妻子刘氏买了一斤沉香木,准备回乡补贴家用,吴隐之发觉认为不是自家之物,弃之水中。 吴隐之归家还是茅屋六间,篱笆院墙,刘裕赐牛车、宅院,吴隐之坚辞不受。 前世杨安玄从晋书中读过吴隐之的事迹,两晋时官风腐败,何曾父子日食万钱、石崇王恺斗富,便是谢石也聚敛无度,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吴隐之能守住初心,甘于清贫,着实让人崇敬。 再看堂上王家子弟,个个衣锦衣、披轻裘、挥麈尾,有如神仙中人,可是比起吴隐之的洁操来这朱门风流便显得刺眼了。 杨安玄淡然拱手道:“原来是王兄,恭喜你脱得大劫,将来必有后福。”王诞感觉到了杨安玄的冷淡,不过经历过贬谪广州,城府变深,客客气气地回礼道:“多谢杨刺史吉言。”杨安玄目光看向对面,发现不少认识的人,当年华林园中王家子弟设计陷害自己,那个王纯之如今蓄起了短须,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自己。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纯之兄,多年未见,风采依旧。”王纯之见杨安玄点名道姓,只得拱手礼道:“一别十年,愚恭贺杨刺史名重天下,爵授郡公。”王纯之心中酸楚,当年看不起的杨家子居然成了王家座上宾,便连家主都要笑脸相迎。 杨安玄已是郡公、雍兖刺史,自己还在七品令史的位置上混资历,人比人气死人。 杨安玄自不会把王纯之再放在心上,示意身旁的曾安奉上带来的礼物,笑道:“愚听闻王中郎喜好儒学,特意向岳丈求了幅字送与王中郎。”王弘开心地道:“愚闻夫子之名久矣,曾想前往鲁郡拜见,只是琐事缠身未能如愿,能得夫子之字,不胜之喜。”侍从接过字轴在王弘面前展开,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出自《论语·颜渊》。 杨安玄离开襄阳前有所准备,这幅字是专为王弘准备,他知道王弘好学,遵守礼法,这幅字果然掻到王弘痒处。 王弘起身,整衣对着字轴施了一礼,笑道:“多谢杨刺史的礼物,愚会将它悬于书房。”低声对身边的侍从交代几句,很快侍从取来一幅字交给王弘。 王弘示意侍从将字送给杨安玄,道:“这是家父所书的诗作,回赠给杨刺史。”杨安玄喜出望外,王珣的字后世仅存世一幅 “伯远帖”,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被乾隆藏于三希堂,足见其珍贵。 这幅字要是能保存至后世,肯定价值连城。此行能得到王珣书作杨安玄满意至极,开怀笑道:“王公之字遒劲流畅、自然潇洒,不在书圣之下,愚愧领了,多谢王中郎。”王弘见杨安玄喜上眉梢,对父亲的字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好,道:“各取所好,何用言谢。”闲话几句,杨安玄起身告辞,王弘相送至堂外,让四弟王孺送杨安玄出府。 两人没有提及杨家提升品阶之事,杨安玄来访是一种态度,至于王家如何做有自身的考虑,礼节性的拜访不可能有实质性的结果。 出王府,与王孺揖别,王孺站在府门外目送杨安玄前往对门的谢家,似笑非笑。 华林园中亦有王孺在内,只是当初的少年郎已长成挺拔青年郎,杨安玄已经认不出他。 曾安来到谢府门廊下与阍者相谈,片刻之后面带愠色回转,对杨安玄道:“阍者称谢中书令今早前去堂邑公干,家主不在不便见客。”杨安玄微愣,没想到谢混居然避而不见。 略愣片刻,杨安玄吩咐道:“既然谢中书令不在,便前去郗府拜见郗公吧。”众人举步往里走,身后传来王孺 “咯咯”的笑声。张锋怒道:“这个谢混好生无礼,主公的帖子昨日便送到他府中,他分明是有意不见。”杨安玄已经平静下来,微笑道:“谢公风采未传至后人乎?”一行人来到郗府门前,郗恢长子郗孜已经闻讯在门前等候,将杨安玄一行引入府中,前往厅堂。 只见郗恢笑吟吟地站在廊下,见到杨安玄笑道:“没想到堂堂弘农郡公居然在谢府门前吃了闭门羹。”杨安玄苦笑道:“愚只得来郗公这里讨口饭吃。”郗恢开怀大笑,伸手挽住杨安玄的胳膊,道:“安玄无论何时来老夫这里,老夫都倒履相迎。” 第三百四十七章东堂应对 二月一日,大朝。辰时二刻,百官在侍御史的引导下进入太极殿,按位次站好,杨安玄站在五部尚书之后。 侍中入内禀报,钟鼓奏乐,众官跪拜,天子在琅琊王司马德文的引导下登坐御座。 待钟鼓停歇,众臣山呼万岁,大鸿胪禇思高呼 “礼毕”,杨安玄随众起身。禇思接着高声道:“弘农郡公、雍兖刺史杨安玄上前朝拜。”杨安玄趋步来到御阶之前,双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缓缓至地,停留数息方才抬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这是九拜礼中最隆重的礼节,臣子拜见君王时所用。 “臣,弘农郡公、雍、兖刺史杨安玄恭祝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安玄肃声道。 按照事先的安排,禇思大声唱道:“弘农郡公敬献两穗嘉禾,铜鼎、铜钟、玉罄各一,丝帛二百匹、马匹二十匹、牛五十头,羊二百头,粟米万石拜贺。”侍立在天子身侧的司马德文代为应道:“天子甚慰,赐酒。”有内侍用托盘奉酒三杯,杨安玄跪饮,谢恩。 放还酒杯的时候杨安玄飞瞄了一眼天子,只见司马德宗木讷呆坐,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侍中跪奏, “请罢退”。钟鼓奏响,群臣对御座跪拜,司马德文牵天子退朝。众臣起身,郗恢招呼杨安玄道:“随老夫前往东堂,看看太保有何交代。”众人出殿前往东堂,武陵王司马遵面南侧坐,众臣依次坐于两侧。 武陵王微笑道:“杨卿,你且在京中暂居,有事径可前来东堂。”杨安玄出班揖礼道:“多谢王爷,微臣遵命。”退回班列之中,杨安玄坐听诸位大臣议政。 他曾任过东宫侍读,是没有资格进入东堂议事的,能入东堂议事的是四品以上的京官。 第一次在东堂参与朝堂议事,杨安玄有点小激动。五兵尚书董怀奏道:“高密王、益宁刺史司马荣期奉旨讨伐伪蜀谯纵,率三千兵马出新定,在汉阳被伪蜀镇南将军谯明子所败,上疏请罪。”司马荣期是司马懿之弟司马馗七世孙,封爵高密王。 历史因为杨安玄发生了偏差,原本梁州被谯纵所夺,现在杨思平入梁,夺取汉中郡,梁州八郡取得六郡,仅有梓潼和广汉仍被谯纵所占。 谯纵派族兄谯诜守梓潼郡,谯道福镇守广汉,将堂弟谯明子转封镇南将军,率军夺取了益州全境,屯军于汉阳,窥视宁州。 除了占据梁州两郡外,谯纵拥有的地盘有蜀郡、汶山、汉嘉、江阳、朱提、犍为、洋柯、越嶲等八郡。 眼下众人还不知,谯纵迫于杨思平的压力,于正月派使者前往长安向后秦称臣,请求秦国牵制梁州杨思平,好全力对宁州用兵。 司马遵眉头紧锁道:“蜀地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高密王仅率三千兵马出征,有些草率了。命荆州刺史刘道规整饬兵马,积累辎重,届时与宁州一起出兵。”董怀领命退下,祠部尚书殷仲文出班奏道:“今日大朝,臣听钟鼓不全,音乐不齐,请完备之。”司马遵听刘裕说过殷仲堪初任祠部尚书之时曾请治音乐,被刘裕以 “今日不暇给,且性所不解”拒绝,今日朝堂之上旧事重提,看来执念很深。 司马遵并不喜殷仲文,此人虽有文名品行却不佳,桓玄篡位时任其为侍中、左卫将军,桓玄加九锡的文章就是殷仲文所写。 桓玄事败,殷仲文见势不妙带了家眷归顺,又言辞恳切地上疏请罪,说是要辞官归家待罪。 司马遵知其以退为进之策,鉴于当时桓玄初败,江陵未克,长平殷氏是上品门第,殷仲文在士人当中颇有名望,为安定人心才下诏不降罪,并任其为祠部尚书。 哪料殷仲文自负才具,以为自己会像谢安、王珣一样主政,当年的后辈谢混之流现在都位列自己之前,殷仲文常自不快。 身为祠部尚书,殷仲文想借礼乐一事为自己造势,于是屡请完备音乐,好得士族认可进一步升任仆射之职。 司马遵淡然应道:“豫章公云‘不暇给’,孤亦以为然。如今秦、魏、燕陈兵北境,谯纵盘踞西蜀,卢循作乱广州,天下方兴未艾,诚非完备礼乐之时。”殷仲文只得怏怏而退。 接着左民尚书袁湛奏请朝廷下《促农耕诏》,这是每年惯例,武陵王准奏。 司马遵想起当年杨佺期所献的杨家犁来,问道:“杨家犁是耕田利器,如今各州百姓耕田可都用上?”袁湛奏道:“杨家犁为强农利器,朝廷为防被胡人所得,曾下旨严控杨家犁,出入库皆要登记,制造则由库衙工曹统一督造,其他人不准仿造,因此产量极为有限,眼下三吴之地仅有四成百姓能用上,荆、江、青、充等地更少。”司马遵默然片刻,想起杨家玄曾资助朝廷二十万石粟米,此次又奉献五万石,听闻雍州在屯田,杨安玄又是始作俑者,不知杨家犁推广得如何? “杨卿,孤闻杨家犁是你所创,不知雍州农夫可都用上了杨家犁?”杨安玄恭声道:“雍州农夫多半能用上杨家犁了。”司马遵一愣,问道:“雍州制了多少杨家犁?” “已过万数。”司马遵站起身,踏前一步,道:“杨卿,雍州如何能制这么多犁?”杨安玄应道:“当年洛阳与秦人谈判,朝廷已赠给秦人二百张杨家犁,杨家犁之秘已不复存在……”左民尚书袁湛认为杨安玄是在武陵王面前揭自己的短,不等杨安玄说完便开声斥道:“朝廷严禁杨家犁制法外传的旨意并未撤除,杨刺史擅自开禁,是何道理?”司马遵的目光变冷,杨安玄任雍州刺史不足三年,便能制出万数杨家犁,无疑是没有遵守朝廷的禁令。 杨安玄平静地道:“袁尚书稍安勿躁,听愚把话说完。杨家犁之秘虽然不保,但愚并没有违背朝廷旨意放开杨家犁的管制。”袁湛冷笑道:“不知杨刺史用何妙法加速杨家犁的制造,莫非日夜赶工不成?” “愚将杨家犁分成十五部件,让工匠各制一件,然后交由官匠组合,能提升五倍之速。”杨安玄从容语道:“若非材料短缺,雍州杨家犁数目还能翻倍。”司马遵赞道:“奇思妙想,妙哉!”袁湛脸色一白,起身来到杨安玄面前长揖道:“愚误会杨刺史了,请杨刺史见谅。”杨安玄起身还礼,笑道:“袁尚书亦是为国直言,何错之有。”司马遵捋须笑道:“两位卿家都是国之栋梁,些许误会不用放在心上。袁尚书,你不妨按杨卿所说,让工匠各造一部,然后组装,争取春耕时让更多百姓能用上。”脑中闪过有人对他提及,杨安玄在洛阳时曾得过到一本奇书《天工开物》,里面记载着许多妙法,杨家犁、碧春茶、云节纸等都出自这本书。 想到年前中书侍郎应浩带来的锻刀之法,照着此法炼出来的刀剑锋利无比,而且不用反复炼打,能显着地提升军队战力。 刘裕得到此法后如获至宝,已经组织工匠在渔阳郡铁矿区锻铁冶兵。司马遵看了一眼杨安玄,若是此子能忠心朝廷,与刘裕齐心合力,那么不用十年当可收复故土复都洛阳。 朝议近午时方散,杨安玄随众官向武陵王施礼后,缓步退出东堂。已经面过圣,武陵王交代他在京中暂住,再住在鸿胪寺有些不便,杨安玄与禇思告别,带人回了小长干的家中。 离开京城十年,再回自家宅院,杨安玄隔着十余丈便下了牛车,只见门前流水依旧,小院石墙上爬满了绿藤。 杨怀、许氏得知杨安玄今日归家,都没有外出在门前等候,远远看到数十名护卫排成双列而来,赶紧迎上前来。 杨安玄看到激动得满面通红的许氏,感慨道:“十年不见,许娘子胖了许多。愚来之前,娘亲还念叨你,让愚带了几件礼物给你。”许氏原是照料袁氏的仆妇,因其做事细心被派到京城照看前来国子学读书的杨安玄,后来杨安玄离开,京中面馆生意便托付给她。 听到袁氏还念着自己,许氏忍不住泪落,哽咽地道:“难为灵儿娘子还记得老奴,灵儿娘子身体可好。玄郎,听说你娶妻生子,老奴得知不胜欢喜。” “都好”,杨安玄转向杨怀,问道:“怀叔,身子骨还好,腿伤逢到阴雨天还发痛吗?愚让陶郎中开了个方子,你照方子抓药喝上几剂,看看有没有用。”杨怀的须发已斑白,粗着嗓子应道:“多谢玄郎君挂念,仆还是老样子,能吃能睡,身子骨还行。”回头对身边的男女喝道:“还不快与玄郎君见礼。”一群男女乱糟糟地上前见礼,杨安玄微笑道:“这些是怀叔和许娘子的家人吗?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张锋上前扶住杨怀,笑道:“主公都说了不用多礼,怀叔咱们进屋说话吧,弟兄们,跟我来安置。这位可是仆的师傅,军中老卒,大伙尊敬点。”百战之余最受军中健儿尊重,那些护卫从杨怀身边经过时,个个驻足以拳擂胸为礼。 杨怀眼中泛起泪光,推开张锋站得笔直,擂胸还礼。当初杨安玄买的这处宅院足够大,有二十余间房屋,杨怀和许氏两家人住了七八间屋,主屋杨安玄的住处一直空着,两边厢房安排张锋、曾安和几名文吏住下,五十名兵丁每屋四人绰绰有余。 已是午时,许娘子早有准备,数百个包子馒头堆放在筐中,新擀的面条热气腾腾,杨安玄坐在廊前阶上,与众人一起说笑吃东西。 杨怀看到兵丁们皆穿牛皮甲,佩弯刀,带弓悬箭,看上去整齐威猛,透着彪悍之气,比起当初的杨家部曲还要雄壮数分。 悄悄地拉住张锋,杨怀问道:“这些儿郎可是军中精锐,我雍州兵马有多少这样的健儿?”杨怀估计能有三千这样的将士就不错了,张锋的回答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有两万余?”张锋笑道:“怀叔,如果算上三爷带去梁州的兵马,差不多有三万了,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万郡军,七八万屯军。主公厚待将士,但有募军无数青壮蜂拥而至,想入伍不是那么容易了。”杨怀手中拿着的馒头掉落在地,张锋俯身拾起,拍拍上面的灰,毫不在意地塞入口中。 半晌,杨怀才问道:“都披皮甲,带利刃?”张锋摇摇头,道:“那倒没有,眼下只有万余人有皮甲,这些皮甲是从秦、魏人手中夺来的。”看了一眼身旁都是自家儿郎,张锋声音道:“这快刀是主公让应家人在西平所制,每年产量有限,眼下只装备了五六千人。仆听主公说,今年会加大产量,到时候仆想办法替怀叔你要一把。”杨怀兴奋地一拍张锋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叔没白疼你。”张锋前几日来家中在他面前炫耀过快刀,轻易将一块半寸厚的铁砧板斩断,杨怀当即就要张锋送他,张锋指着刀身处的铭号称军中快刀皆有登记,若有损失要酌情惩处,杨怀这才做罢。 看书喇安置好众人,杨安玄带着张锋骑马前往昌平巷。来建康已有六日,该上门拜见岳丈阴友齐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指点朝堂 昌平巷,阴府。当年的太子舍人已经贵为度支尚书,此处宅院便显得小了。 阴友齐护送何太后返京后,武陵王为酬其功,曾赐过一处宅院,被阴友齐婉拒。 后来天子回归,琅琊王因阴贵妃身逝以天子名义赐宅赠金,皆被阴友齐坚辞,世人皆赞其高风亮节。 杨安玄之所以没有立即前往阴府,是因为心中有鬼,生怕阴慧珍的存在被外人知晓。 阴友齐陪同天子前往寻阳,已将家人遣归新野,如今在京中任尚书,身边没人陪伴可不行,妻子何氏带着四子阴惔又回到京城。 阴惔将杨安玄迎进府中,人前不便招呼,笑道:“家父在厅中等候。”杨安玄问道:“听说惔兄进京后在吏部做书令史,可还趁意?”阴惔道:“郗公对愚颇为照顾,甚好。”入得厅堂,见阴友齐微笑端坐,杨安玄快步上前,一躬到地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屋内没有他人,阴友齐也不客气,抬手道:“贤婿免礼,一旁坐下。”阴惔守在门前,不准旁人入内,屋中翁婿述话。 阴慧珍诞下杨翼之时,阴友齐夫妇都远在建康城,阴友齐先问女儿和外孙的情况,杨安玄惭声道:“愚已有半年未见慧珍和翼儿了,深感对不住她们母子。”杨安玄四月离开阴家庄前往洛阳,在荥阳与魏军交战,七月回返襄阳时又到阴家庄住了五天,然后便再未前去。 阴友齐轻叹道:“慧珍身份特殊,安玄亦有难处,老夫不怪你。只要你将来善待她们母子,便不枉珍儿对你一往情深。”杨安玄道:“慧珍之事家母已知,年后派人给慧珍和翼儿送去些东西。”阴友齐且惊且喜,问道:“你妻子知道珍儿之事了。”杨安玄点头,把大哥妾室何氏挑破此事的经过说了一下,阴友齐长出一口气,道:“挑明此事也好,不过安玄你千万别让外人得知,要不然于你极为不利。” “家母有意接慧珍母子到襄阳居住。”杨安玄道。阴友齐捋须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不急。安玄你根基未稳,若是挑明此事,定遭天下人唾弃,即使是将来慧珍恐怕也不能以本来面目出现。”对于当初送阴慧珍进宫阴家人都充满了愧疚,身为父亲当然愿意看到女儿幸福,但阴友齐知道为了女儿、外孙的长远计,眼下还不是回襄阳与杨安玄团聚的时机。 守在门外的阴惔听到父亲的话,心中暗自叹息,五妹为了阴家付出了太多。 屋内安静下来,杨安玄端起茶盅掩饰心中的愧意,即便是穿越人也无法随心所欲。 阴友齐开口打破宁静,道:“今日东堂之上,安玄折服袁湛,提出改进杨家犁的制法,天下百姓能因此获益。”杨安玄沉声道:“愚听闻三吴之地因孙恩祸乱,十室九空,便连富人都衣锦怀金饿死,甚为痛惜。若杨家犁推广能让少死几名百姓,愚愿足矣。”阴友齐道:“安玄说秦、魏之地已在推广杨家犁,老夫会上疏武陵王,要求开放禁令,允许百姓仿制。”杨安玄道:“这位袁尚书在朝堂之上有意针对,不知为何?”阴友齐缓缓言道:“袁湛,陈郡袁氏,说起来与你母族在西汉时还是同宗,不过自东汉袁绍兄弟身亡之后,陈留袁家逐渐压过汝南。永嘉南渡后,袁家受到重用,与王谢等门阀联姻,袁湛娶谢玄之女为妻。”杨安玄微微一皱眉,想起前往谢家时谢混避而不见,看来京中门阀对自己并无好感,杨家升品并不容易。 “还请岳丈大人为小婿指点京中人物,哪些人要结交,哪些人要留意,哪些可以引为臂助?”杨安玄拱手道。 阴友齐微笑道:“兵法云,知此知彼百战不殆,这朝堂相斗不比战场争雄容易,且听老夫慢慢与你陈说。”杨安玄坐直身子,身子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状。 屋门口,阴惔也往后靠了靠,听父亲指点朝堂。 “朝堂之上,琅琊王和武陵王为尊,琅琊王多在宫中照看天子,对朝政干涉不多。”阴友齐的话语略顿,继续道:“武陵王颇有才干,打理朝政尚称清明。” “京口刘豫章通过录尚书事王谧、左民尚书袁湛以及刘穆之、徐羡之、臧熹等人掌控朝堂,朝中大事武陵王都会派人问询京口意见,京中兵马多是刘豫章的亲信统率。”杨安玄默然,桓玄篡位晋室江山名存实亡,刘裕重兴晋室,实际上成为朝廷的掌权人,他虽然前往京口,又怎么可能真正放任朝政脱离他的掌握。 阴友齐看了一眼杨安玄,道:“王谧为人圆滑,虽然听从刘裕之命,却也不会得罪于你,袁湛尚称君子,亦不用过于担心。倒是刘穆之等人,看似官职不高,却真正掌握着朝中话语权,刘裕对刘穆之言听计从,朝中大政多半暗出自其手。”杨安玄点点头,其实不用阴友齐指点,杨安玄对刘穆之也十分重视,史书中可是把他比作萧何般的人物,是刘裕身边头号谋臣;至于徐羡之等人都是史书留名的人物,皆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除了豫章公便是南平郡公刘毅,他与中书令谢混等门阀士族交好,朝堂之上亦有不少人为其发声。”阴友齐端起茶润了润喉咙。 杨安玄问道:“两日前愚前往谢府拜访谢混,却被告知谢中书令前往堂邑公干,不知是真是假。”阴友齐笑了起来,道:“安玄是明白人,为何问此糊涂话,前往堂邑是真,避而不见亦是真,这位江左玉树怕是还在妒念当年华林园之事。 “虽是笑谈却传得很广,阴友齐久居京中当然知道此事。不过能让号称 “风华江左第一”的谢混妒念,阴友徙对杨安玄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杨安玄讪笑了一笑,道:“五部尚书之中,除了岳丈之外,郗公会偏向愚,董尚书与愚素有交情;至于左民袁尚书,从今日之事看来,怕是对愚不善,祠部尚书殷仲文不知底细。”阴友齐道:“郗尚书和老夫在朝堂之上自会为你说话,但郗尚书的堂侄郗僧施与刘毅交好,郗家家族并不见得看好你;董尚书为人方正,对事不对人,不会偏袒于你;至于袁湛是刘豫章的亲信,而殷尚书与刘南平之间作诗相酬答,交情非浅。” “朝中重臣还有尚书右仆射孔安国、侍中孔靖,这对叔侄同处朝堂,却是不同心思。孔靖是其兄散骑常侍孔訚之子,孔訚比孔安国大三十余岁,因此孔安国这个叔叔倒比侄儿年岁要小。”杨安玄笑笑,道:“不稀奇,三岁爷爷白发孙儿嘛,山阴孔家亦是圣人后裔。”阴友齐揶揄地笑道:“安玄娶孔家女为妻,奉圣亭侯孔懿与孔安国之父孔愉同辈,那孔靖见了你还要叫声姑父。”孔子后裔家族兴旺,除了曲阜、山阴之外,还有下博、常山、南阳等处,不过以曲阜为正枝。 山阴孔家自东汉外迁以来,有不少在朝中任大官,反而压过曲阜正枝一头。 杨安玄从孔懿、孔鲜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两家关系并不和睦。杨安玄苦笑道:“岳父说笑了。”阴友齐调侃一句后,继续道:“孔安国为人清正,忠心耿耿,被武陵王信任;而侍中孔靖在会稽任山阴令时便与刘豫章交好,刘豫章逐走桓玄后便任其为会稽内史,后召入京中任侍中,领会稽大中正。” “丹阳尹孟昶,与刘豫章同举义旗逐走桓玄,品行高洁、正直忠心,去年十二月被天子加任尚书左仆射,与孔安国同主朝政。”看书喇杨安玄心中一动,如此说来朝政并非刘裕一手遮天,司马氏仍有一定的话语权。 杨安玄问道:“司马休之曾任襄城太守,此人算是皇室宗亲中的有用之才,武陵王任其为后将军、会稽内史,欲用他来支撑皇室。”阴友齐轻叹一声,道:“谈何容易。老夫听闻御史中丞阮歆之上奏弹劾司马休之与虞啸父嬉戏违禁,恐怕他这个后将军做不长久了。”司马氏如今已是人才凋零,除琅琊王、武陵王之外,拿得出手的仅有司马休之、司马荣期、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兄弟等几人。 去年章武王、桂阳太守司马秀因其妻是桓振之妹谋反,兵败被杀,司马家族越发难成气候了。 杨安玄想起当年父亲的朋友徐邈,问道:“中书侍郎徐邈现居何官?”阴友齐叹道:“徐侍郎在隆安二年便仙逝了,其弟徐广现任员外散骑常侍、着作郎,其长子徐豁是秘书郎兼尚书仓部郎,听闻豫州刺史刘毅欲招他入府,其次子徐浩仍为散骑侍郎。”杨安玄轻叹一声,徐邈出身寒族,虽得孝武帝信任却无法在朝堂上得到高位,兄弟子侄也只能在四五品的官阶上磨勘。 要不然十多年前徐浩便是散骑侍郎,如今仍是此职。想起当年那个严谨方正的老者送给自己四个字 “勤学不辍”,自己从京口率军救援洛阳时丢失了,杨安玄决定有空去趟徐府,见一见徐浩,看看能否邀他前往雍州。 朝堂之上除了岳丈阴友齐和郗恢,再无他人相助,杨家当年定品太低,以致婚宦失类,根基太浅,自己这次一定要想办法提升杨家的品阶。 杨安玄转动着茶盅思忖,自己手握十余万雄军,天下谁人敢忽视。等过两年平定谯蜀、吞并南燕,一统河淮之地,届时朝中大臣不用拉拢也会纷纷投靠。 阴友齐道:“安玄要在朝堂之上与豫章公和南平公角力,需琅琊王和武陵王相助。皇室虽然没落,但大义仍在,朝堂之上尚有忠于皇室之臣,那些门阀士族也还有人感念司马氏的恩德。”杨安玄拱手谢道:“多谢岳父指点,愚先尽力提升杨家品阶。”阴友齐点点头,道:“不错,等杨家门阀提为上品,族中兄弟子侄自可通过联姻方式寻求臂助。”在阴府吃罢晚饭,杨安玄回到家中,发现家中有访客,曾安正与客人相谈甚欢。 看到杨安玄回来,那两名访客站起身,为首之人笑道:“弘农公,一别数年,可还认得陶某。”杨安玄欢声道:“陶兄、甘兄,你们怎么来了。”来客是杨安玄在国子学的同窗陶平、甘越,当年杨安玄替他们出手与刁云赌斗过,说起来自己后来去了京口巡江营,陶平欠自己的赌资还没还清。”杨安玄笑道:“陶兄前来,可是要归还当年欠愚的赌资?”陶平尴尬地笑道:“弘农公说笑了。”杨安玄请两人落坐,笑道:“陶兄、甘兄,你我贫贱之交,呼愚安玄即可。”陶平和甘越对视一眼,面露喜色,来时两人还有些忐忑,生恐杨安玄不念旧情,见杨安玄十分热情,皆放下心来。 闲话几句,甘越道:“我等国子监同窗欣闻安玄进京朝觐,想约你同游秦淮河,不知可肯赏光?”杨安玄笑道:“秦淮风月常入梦中,甘兄相请岂能不往。”陶平欣然道:“安玄不知,当年你相助的杏娘盘下了怡秋楼,请愚出面约安玄前去听曲。”杏娘,那个眼大如杏的女娘居然成了怡秋楼的东主,杨安玄有些恍然,回过神来笑道:“故人相邀,自当前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风月繁华 建康,原名金陵,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金陵之名源于此。秦始皇南巡至此,有方士称金陵有王气。 秦始皇下令凿断淮水中游的方山为河渎,以泄王气,改金陵为秣陵。秣,草料也,秣陵,养马场。 三国吴孙权建都于此,改秣陵为建业;晋元帝在建业称帝,改建业为建康。 秦淮河,本叫龙藏浦,又名淮水,因秦始皇凿通的河渎泄王气,故有秦淮河之称。 十里秦淮两岸高楼林立,连宇高甍,雕栏画栋,珠帘漫卷,丝竹声声,笑语喧哗。 杨安玄等人坐着画舫在河中穿行,河中舟楫穿梭、画船毕集。熏香、脂粉香、酒香混杂着弦歌、娇唱、笑语在秦淮河上空纸醉金迷的浮华。 尚未入夜,秦淮河两岸的高楼便在廊下的红灯笼点亮,华灯映水,画舫凌波,有如身在梦中。 杨安玄透过舷窗打量着眼前繁华,比起十年前似乎还要热闹三分,发生在建康的风浪丝毫没有惊扰到秦淮河上的美梦。 陶平指点着岸边一处高楼,笑道:“安玄,自你在襄阳创出勾栏之后,秦淮河两岸很快多出不少勾栏听戏之所,这秦淮河比起以往更要热闹几分。”甘越亦道:“袁兄被你请去了襄阳,这京中戏曲便要从襄阳学唱了,不少人对安玄你满怀怨念啊。”自《梁祝》问世以来,戏剧已经蔚然成风,各种剧目层出不穷,为那些寒门士子和妓楼女子找到了新行当,也让普通百姓多了个娱乐之所。 走在大街小巷,不时从路人嘴中 “咿咿呀呀”地冒出两句唱腔来。杨安玄自得地笑笑,穿越十余年,自己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这个世界。 画舫在停靠在石阶边,拾阶而上,看见一群人迎候在怡秋楼前。看到杨安玄出现,众人纷纷上前招呼, “弘农公安好”、 “安玄,可还认识董某”、 “吴县陆孜见过弘农公”……杨安玄做了罗圈揖,笑道:“各位同窗,别来无恙,今日相聚,不胜欢喜。”杏娘等杨安玄与众人寒暄过几句,这才上前拜倒,道:“杏娘拜见玄郎君。”杨安玄笑道:“江湖故人,无须多礼,杏娘风韵如旧,可喜可贺。”杏娘盈盈起身,以团扇掩嘴笑道:“徐娘已老,当不得玄郎君夸赞,快里面请。”杏眼依旧明媚,只是笑起来眼角已有皱纹,岁月无声无息地在她脸上添了痕迹。 当初王绪欲借王恭暗害自己,杏娘得知消息不顾危险前往京口报讯,让杨安玄甚为感激,叮嘱京口淑兰院推出新曲不妨教与杏娘。 杏娘得淑兰院新曲,在秦淮河上越发蹿红。后来桓玄率军进京,清算司马元显党羽,度支尚书卢壮亦在清理之列,卢壮丢官罢职被贬往宁州,怡秋楼被官府拍售,被杏娘购得。 三层高楼如旧,怡秋楼三字匾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杏娘挽着杨安玄的胳膊,在众人簇拥下进入楼内。 大厅内数十名女娘齐身盈盈拜倒,娇呼道:“恭迎弘农郡公。”厅内除了女娘乐师之外并无他人,杨安玄有些意外,道:“杏娘,怡秋楼没有客人吗?”杏娘娇声道:“今夜怡秋楼专迎玄郎君。小娘子们,且歌舞起来,这位可是词曲大家杨郎君,奴当年就是得玄郎君几句指点,方有今日成就。”酒席早已备下,众人簇拥着杨安玄在正中坐下,杏娘跪坐在杨安玄身侧,专门为杨安玄添酒布菜。 丝竹声欢快地响起,伎娘在舞台上且歌且舞,欢歌笑语热闹非常。众人纷纷上前敬酒,杨安玄起身举杯道:“愚与诸君是同窗,今日相聚只叙同窗之谊,不必拘束。”东晋设国子监和太学,国子监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 桓玄率军攻入建康,国子监与太学停开,那些国子生和太学生各自归家。 陶平、甘越等人多数已经入仕,陶平现为五兵部主事,甘越在太常寺任令史,这些人大多处在六七品官阶厮混。 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身后有家族支持,又是国子监所出,朝廷每年选官会优先他们,即便如此,仍是僧多粥少,难以谋到称意的官职。 桓玄篡立楚国,所用多为其家族、姻亲、亲信以及荆江子弟,门阀子弟入仕变得艰难起来;等到刘裕逐走桓玄,对寒门庶族中有才之人加以任用,从门阀子弟中分走一杯羹。 这些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原本磨勘三五年皆能得到升迁,或是外任为官。 如今京中升迁不易,外任的方镇掌握在刘裕、杨安玄等刺史的手中,京中官员想求外任也溂陶平、甘越等人入仕已有多年,感觉升迁艰难,与同窗相聚时免不了牢骚满腹,就有人提及两人当年与杨安玄关系不错,怂恿他们何不前往襄阳找个出路。 两人当时就有些意动,只是担心雍兖之地与秦魏接壤,若被委任在边陲为官,恐怕有生命危险。 在经历过桓玄篡位、刘裕抢夺建康,京城似乎也变得不太安全,两人在一起时又开始谈论是否要前去襄阳。 等到杨安玄再度战败魏师,逼迫秦国归还上洛、弘农两郡,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与刘裕两人并称双雄,成为大晋的两根擎天玉柱,陶平和甘越都下定决心前往襄阳投奔杨安玄。 私信还未寄出,得到消息杨安玄年后将入京朝觐,两人大喜,打定主意等见到杨安玄后提出前往襄阳任职。 人同此心,杨安玄还在进京的途中,与他在国子监相识的同窗纷纷托陶平、甘越向杨安玄谋个差使,如今杨安玄名为雍兖刺史,明眼人皆知司州、梁州也是他说了算,谋个郡守不易,但要做个主簿、县令还不是一句话。 县令虽只有六品,但却是百里侯,比起京中六品被人喝斥快意得多。以前雍州是百战之地,民不聊生,如今雍州富庶超过三吴,襄阳西市、勾栏天下闻名,儒教、佛学兴盛,俨然是片乐土。 这段时间来寻陶平和甘越的人不少,陶平既是高兴又是生烦。丹阳陶家随着父叔辈的逝去开始没落,堂兄陶渊明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家族对他寄以厚望,期望能给陶家带来重兴的机会。 去年三月,堂兄陶渊明被召为建武将军刘敬宣参军,九月任彭泽令,十一月作《归去来兮辞》,解印辞官归隐。 家族的期望转落到陶平身上,这让原本纵情声色的陶平感受到了压力,前往襄阳的心思坚定起来。 酒至半酣,有人迫不及待地在杨安玄面前提出想前往襄阳任职之事,杨安玄微笑道:“诸君想去雍兖任职,愚欢迎之至,今日不谈此事,只论风月。愚在京中还有些日子,诸君若有意不妨到愚所住的小长干家中细谈。”杏娘闻听,笑道:“玄郎君,你是天下闻名的词曲大家,可是忙于征战,可知京口淑兰院久无新词出现了。”自成为雍州刺史后,杨安玄无力顾及京口淑兰院。 苗兰得知杨安玄成亲后,与北府军校尉陈坚成亲,婚后不再抛头露面唱曲。 至于胡原,早在两年前便已娶妻生子,经营着京口的两家面馆。淑兰院只剩下韦淑和徐旋夫妇打理,原先还有何谦照应,桓玄斩杀北府诸将,何谦亦被斩杀。 淑兰院没有了后台,被同行欺压,生意大不如前,全靠杨安玄留下的新曲支撑。 韦淑当然也找不少人写过曲词,但这些人所写的曲词如何跟杨文抄公相比,及至新曲用完,淑兰院生意一落千丈。 韦淑让徐旋前往建康求新词,可惜杨安玄征战在外,徐旋并没有见到,只得留下书信回返京口。 杏娘的话让杨安玄想起徐旋留下的信,信中韦淑有意将淑兰院移往襄阳,随着勾栏的出现,襄阳成为时尚的发源地,这样既有杨安玄照应又不愁新曲,两全其美。 杨安玄当初将淑兰院安在京口是想打探消息,交结能人志士,现在刘裕坐镇京口,任用寒门士子,淑兰院的作用就不重要的,若是韦淑夫妻想前往襄阳,便由他们。 杏娘并没有直言向自己求词,但话中之意显露无疑,杨安玄感觉杏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方才说今夜花费全都由怡秋楼承担,让众人尽情欢饮。 看了看案上丰盛的酒席,还有那些歌舞陪侍的女郎,杨安玄估计今夜的花费不会少于五万钱。 杨安玄带着几分醉意起身笑道:“杏娘,且拿纸笔来,当为你写上一曲新词。”杏娘喜出望外,忙令人铺好纸笔,亲手研墨。 众人听杨安玄要写新词,纷纷上前围观。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杏娘看着新词,眼中媚光如水,含情脉脉地看向杨安玄。 一旁的曾安大急,主公怎么写缠绵之词挑动杏娘,连忙大声咳嗽,提醒杨安玄失态。 众人齐齐望向杏娘,没想到这半老徐娘居然得了弘农郡公青睐,若能被杨安玄收入房中,从此一步登天。 杏娘手抚胸口,喘息了两下,退后一步,盈盈下拜道:“多谢玄郎君为怡秋楼所写的新词,此词定会在京中传唱。玄郎君饮酒过快,有些醉了,呈醒酒汤上来。”杨安玄本无挑动之意,只是脑中闪过带杏字的诗词,这首词跳入脑中,便随手写下。 听到曾安的咳声,杨安玄亦感觉这个场合写这首词易生误会,以手扶头,趁机道:“愚醉矣,诸君自便,愚告辞了。” 第三百五十章扬长避短 回到小长干家中,曾安一脸严肃地道:“杨刺史,你今夜为杏娘赋词,词意颇为不妥,愚恐明日京中会哄传开来,于刺史的声誉不利。”曾安十四岁便在孔府求学,是看着小师妹长大的,和不少师兄弟一样曾幻想着有一天能娶小师妹为妻。 后来小师妹嫁于杨安玄,孔府师兄弟中有不少人暗自神伤。不过雍州刺史杨安玄文武双全、年少有为,曾安心酸之余亦替师妹欢喜。 孔师来襄阳推广儒教、撰写儒藏,曾安随师前来襄阳,目睹襄阳乃至雍州的勃勃生机,百姓安居乐业,对杨刺史钦佩至极。 后来杨湫选夫婿,曾安也曾憧憬过成为杨刺史的妹夫,可惜杨湫喜欢那个沈庆之。 曾安暗地见过沈庆之,确实是仪表堂堂、英武过人,而且听闻在勾栏中曾救过杨家小娘子,难怪杨湫对他倾慕。 而最让曾安感到佩服的是杨刺史能为了妹子所喜、不以门第之故回绝沈庆之,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为他效力。 小师妹诞下儿子,曾安随一众师兄弟到杨府道贺,送给小师弟手抄的《论语》。 杨刺史对自己赏识,任自己为仓曹参事,实际上将仓曹重任交付自己,曾安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以报知遇之恩。 此次杨刺史进京让自己随行,临行前孔师兄交代自己照看好杨刺史,言辞隐晦,似有所指。 及至今夜发生的事,曾安才醒悟过来,孔师兄是让自己好生看住杨刺史,不让他在京城风花雪月。 曾安有些气恼,他一直以为杨安玄是正人君子,在襄阳时从不招伎狎玩,闲暇之时带了小师妹一同游山玩水,小师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是幸福的。 怎么离了襄阳,杨刺史就显露出风流之态,为怡秋楼的那个杏娘写下艳词,流露爱慕之意。 这词自是极好,若写与小师妹极佳,可是却写给了怡秋楼的半老徐娘,这让曾安为小师妹鸣不平。 杨安玄心知解释得越多越麻烦,索性拱手道:“齐由告诫的是,愚确实有些忘形了,以后不会再如此。”张锋有些不满地嘟囔道:“曾夫子,杏娘子曾仗义相助过主公,主公写词给她是想回报,你别胡乱猜测。”曾安见杨安玄坦诚认错,又想起在怡秋楼中杏娘有意替杨安玄遮掩,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杨安玄笑道:“齐由,你先祖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愿共勉之。”曾安揖礼道:“谨诺。”杨安玄让曾安坐下,道:“愚这些国子监的同窗有意前往雍兖任职,齐由你看如何?”曾安径直应道:“不可。肉食者鄙,不能为民谋利,愚恐这些人去到雍兖,会借助刺史同窗的身份,荒废政务甚至鱼肉百姓。”杨安玄点点头,道:“不错,愚亦有这等担心。可是同窗之谊若不应允,又显得不近人情。而且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愚免不了也要借助他们。”相互利用,杨安玄说得足够坦白,曾安道:“这些人留在京中比起前往雍兖来说,对主公的助力更大。”杨安玄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曾安话中之意,道:“齐由是想让愚收揽他们作为京中耳目。此事不易,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怎会听命于我。”曾安朗声道:“主公何必太谦。主公是朝廷所封的郡公,雍兖刺史,司、梁两州听命,这样的实力仅次于坐镇京口的刘豫章。” “刘豫章出身寒微,对寒门子弟多有照顾,引得门阀暗中不满。”曾安侃侃言道:“主公出身弘农杨家,虽然杨家定为四品,但先人余泽尚在。主公在雍州也用寒门庶族,但对门阀亦多照顾,相比刘豫章更得门阀之心。”就拿曾安自己来说,杨安玄任他为仓曹参事,却让刘坚做仓曹,无非是养个富贵贤人,遇事能得到刘家相助。 “愚这几日跟在主公身边,知晓主公在朝中除了郗公和阴公外并无助力,此不如刘豫章也。”曾安继续道:“刘豫章坐镇京口,朝中有王司徒、孔侍中、袁尚书相助;刘南平近在历阳,朝中亦有谢中书令以及众多门阀相助;主公远在襄阳,朝政鞭长莫及,何不扬长避短,交结这些下品官吏作为助力。”扬长避短,杨安玄眼中闪出亮光,思忖片刻道:“世人追逐无非名利二字,这些人显然求名更甚于利,除了雍兖之地,愚恐怕给不了他们所要的东西。”曾安朗声笑道:“主公何必妄自菲薄,主公若想在朝堂上扶持些人手,恐怕琅琊王和武陵王都会乐见其成。”杨安玄略思片刻,明白过来,道:“齐由是说朝廷乐见愚制衡刘裕和刘毅等人。” “不错”,曾安双掌轻拍,道:“虽然刘豫章重立晋室,但朝廷未尝不担心他成为另一个桓玄。”杨安玄认真打量着曾安,刮目相看地道:“愚本以为齐由是治政之才,没想到还有子房之能。”张锋在一旁轻声嘀咕道:“读书人就是心眼多。”杨安玄一瞪眼,斥道:“张锋,愚可是不让你读书,这几日将《论语》抄录一遍。”张锋苦着脸应是。 杨安玄看着曾安,思忖片刻,道:“刘豫章以刘穆之为谋主,暗中操纵朝堂,齐由劝愚布局建康,可愿替愚在朝中为官?”相较于刘裕近在京口,曾安在京中孤立少援,存在风险,所以杨安玄要问过他本人之意。 曾安傲然拱手道:“昔年毛遂自荐,愚亦自请处囊中。”张锋没听懂话中之意,但明白曾安是想留在京中,张了张嘴,终未出声。 杨安玄笑道:“齐由不要急着决定,细思几天再告诉愚。”吏部二月末才将授官名单报送给司徒府,时间绰绰有余。 杨安玄又道:“从京中送信到襄阳,往返亦不过半月,不妨问过你的老师。”…………果如曾安所料,弘农郡公为怡秋楼杏娘写新词之事很快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不少门阀子弟、商贾富户专门前往怡秋楼一睹杏娘是何等倾国倾城,能让杨刺史为之倾倒。 见过之后多数人暗笑杨安玄的眼光异于常人,那杏娘是半老徐娘,眼角皱纹已现,人老珠黄不远,勉强能称得上风流二字。 看书溂有人翻出当年杏娘在秦淮河上卖唱的旧事,两首《相思》词似乎可以认定杨安玄与杏娘有私情,便连怡秋楼中斗曲的恩怨都被拿出来议论,杨安玄成为京中热议人物。 杏娘抓住时机,推出了楼中几位姑娘,怡秋楼的生意红火得让同行眼热。 “春日游”成为京中热唱,秦淮河上船来船往都是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携伎出游若不唱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似乎少了三分韵味。这首 “春日游”洐生出多个唱本,以怡秋楼和盛花居的版本流传最广。建康城宣阳门与大司马门之间是七里长的御道,祠部尚书殷仲文的住处就在离大司马门不远处。 殷府是五进的朱门大户,是晋元帝司马睿赐给殷家的府邸。殷仲文好奢华,车马器用服饰无不极尽华丽,宅中妻妾歌伎数十人,每日丝竹饮宴不断。 在桓玄当权期间,因殷仲文甚至为显贵,桓玄对他赏赐甚丰,殷仲文总领诏命,任侍中兼左卫将军,无数人讨好交结于他,殷仲文大肆收受贿赂,积累家财。 桓玄从建康出逃,殷仲文跟着西逃,将家中积财埋于地下。等到弃桓玄回归建康,殷仲文挖起埋藏的财宝,字画绸缎等物尽皆损毁,只剩下些金器和珍宝,数千家财仅余三成不到。 虽被朝廷任为祠部尚书,殷仲文已不被武陵王信任,想要讨好刘裕也不得其门而入。 百官眼光雪亮,自不会有人再上门送钱送物,这让殷仲文颇为愤闷。习惯了奢华生活,殷仲文依旧每日笙歌不断,京中传唱 “春日游”,殷仲文遣人到秦淮河上学听,归家教与歌伎,今日散朝之后,殷仲文倚在锦榻之上,听歌伎逐一唱来。 殷仲文今年四十二岁,看上去仿如而立之年,面白如玉,容貌俊美,手指白晳细长,有如新笋,轻轻在榻沿上叩击相和。 半个多时辰,五种唱腔都唱罢,殷仲文捋须评道:“毕竟杨安玄在怡秋楼中写下此词,诸多唱法要以怡秋楼最佳。”身旁侍妾笑道:“听闻这位弘农郡公是个多情郎,喜欢怡秋楼的杏娘。奴当年在秦淮河上见过杏娘,比奴大了六七岁,应是年老珠黄,真不知道杨刺史怎么会喜欢她。”这是最近京中的笑谈,殷仲文笑道:“这位弘农郡公不到三十年纪,看上去英武轩昂,没想到他还有此好。哈哈哈哈。”侍妾娇声道:“殷郎最喜风流文士,这位杨刺史被人称为词曲大家,《小窗幽句》亦是殷郎所爱,何不请他入府饮宴,也让奴看看这位闻名天下的名将。”殷仲文被说动,自归京后一直不受重视,想要投靠刘裕都被拒绝,自己只得转而求其次与刘毅往来。 杨安玄进京朝觐为家族提升品阶而来,若能与之交好,有刘毅和杨安玄两个助力在,刘裕亦要敬自己三分。 “发帖,五日后在府中宴请弘农郡公,遍请京中名流作陪。”殷仲文吩咐道:“愚要送给弘农郡公一个大大的人情。” 第三百五十一章佛偈换画 对于京中的风言风语杨安玄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身份已经不用在意这些言语攻击,何况当时的社会风气以风流自许,谢安在东山的时候携伎同游传为美谈,即便自己真的喜欢杏娘也会有大把的人为自己唱赞歌。 三日后杨安玄索性邀同窗再次前往怡秋楼,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人将怡秋楼整个厅堂挤得满满当当,众人看到杨刺史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杏娘畅饮,舞台之上伎娘娇唱 “春日游”。曾安已知杨安玄与杏娘之间只是故人之情,他打定主意留在京中,今后这样的场景肯定不会少,索性放开心怀,与杨安玄的这些同窗相谈甚欢。 这几日有不少人依言前往杨安玄的住处,杨安玄暗示会相助同窗在京中升迁,这个许诺让绝大多数人打消了前往雍兖的计划,毕竟多数人认为京中繁华安稳,胜过雍兖边陲。 见面时杨安玄把曾安介绍给众人,得知这位是曾子后人,杨安玄此次打算举荐他在朝中任官,大伙对曾安都十分热情。 能入国子监这些人自然都不傻,明白杨安玄话中之意,以后这个曾安会成为杨安玄在京中的代言人,就像那位堂邑太守刘穆之一样,将来在京中注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杨安玄猛然忆起当初与虞宣赌斗,怡秋楼的两位当红歌伎月华和玉灵来,十余年过去,不知这两女现在何处? 杏娘应道:“奴接手怡秋楼时这两人都不在楼中了,听说玉灵姑娘八年前嫁与一名姓华的商贾为妾,而月华在现在堂邑勾栏中做乐师。”杨安玄轻声叹息,红颜易老,伎楼女子的结果多半与月华两女相似,像苗兰那样能嫁人为妻实属难得,眼前杏娘要不是得自己相助,或许不是嫁人为妾便是孤老一生。 陡然间觉得眼前繁华喧闹变得闹心起来,一张张逢迎的笑脸背后未尝不是写着愁苦,人生如戏,几人能够活得顺心遂意。 …………二月九日,祠部尚书殷仲文的府邸前门庭若市,殷尚书遍邀京中名士,在府中怡园雅聚,为弘农郡公杨安玄接风洗尘。 殷府的面积虽不及王谢家占地数顷,也有近十亩的面积,宅内房屋林立,装饰得富丽堂皇,尽显雍容华贵。 屋前回廊萦行,楼阁掩映在古木翠竹中。殷仲文引着杨安玄从游廊前往怡园,一路佳木葱郁,奇花弥香,青竹挺立,黄莺啼唱。 怡园被粉墙所围,走过石子甬道穿过宝瓶门,丝竹歌舞声从假山青箩后传来。 花香盈鼻,曲径通幽,杨安玄赞道:“殷公的怡园雅致过人,便是会稽王的花园亦不如。”殷仲文得意地捋须笑道:“老夫在怡园修饰上很花了番心思。” “原来是殷公手笔,难怪难怪。”杨安玄赞叹道:“清泉奏雅韵,古树弄清风,妙不可言。”殷仲文开怀大笑,道:“老夫常在园中诵读《小窗幽句》,可一洗身上俗气。”拐过丈许高的假山,整个怡园尽收眼中,园子不算大,不过数亩范围,却有松桧梧竹、奇花异草,亭台阁榭巧妙地分布其中,让杨安玄感觉身处苏州园林。 园内已有不少人,或在亭间弄琴,或在松间下棋,高楼上有人凭窗远眺,流水处有人临溪而饮。 西面平地搭起戏台,台上正在扮唱新从襄阳传来的新剧《浣纱记》,台下围了一群人,摇头晃脑正听得有味。 见殷仲文进来,立时有人迎上前来见礼,殷仲文笑着还礼,与杨安玄引见,禇、庾、袁、刘、周、陆、顾等,皆是京中上品门第。 杨安玄明白殷仲文的用意,这是把他介绍给京中门阀,让他融入圈子,为下一步杨家提升门阀品阶夯实基础。 殷仲文捋着胡须看着杨安玄与众人寒喧,心中得意自己的这份大礼远胜过杨安玄方才送自己的一对彩瓷花瓶。 怡园东面有小山,山上有楼翼然,谢灵运对身旁的堂弟谢密笑道:“殷尚书为交好杨安玄,可谓不余余力,今日怡园之中京中名士到了大半。”谢密年仅十四岁,为人谨慎,对谢灵运道:“兄长,此处人多眼杂,慎言。”谢灵运不满地瞪了一眼谢密,道:“早知道不带你来,谢涛可是磨了我半天,我都没答应。”谢密笑笑,没有理会谢灵运。 他年少时父母双亡,过继给堂叔谢峻,与谢混成为名义上的兄弟。虽然同宗,却是寄人篱下,谢密怎能像谢灵运这般张扬。 怡园雅聚,众人随意。殷仲文在南面水榭中设宴,与杨安玄一起临水赏花,谢灵运、袁豹等京中才俊被邀作陪,少不得高谈阔论,话题很快转到那首 “春日游”上。殷仲文笑着举杯道:“安玄,你那首 “春日游”不知勾动多少人情恩。”侧身指了指身后侍立的女姬,殷仲文道:“老夫的这名侍姬一心想见上一见杨小窗。清芊,且上前敬弘农公一杯酒,满足你的心愿。”那名侍姬闻言取了酒,来到杨安玄面前盈盈拜倒,道:“奴敬弘农公一杯酒,谢弘农公不忘妓楼旧人。”杨安玄的妓楼中的声望着实不错,先有义助韦淑,接着为苗兰争斗,替杏娘谱《相思》,此次来京又为杏娘写下 “春日游”,让多少妓楼女子对他思慕不已。杨安玄起身回拜,接过酒一饮而尽,并不多言。 侧席谢灵运忍不住出声讥道:“弘农公真是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便连殷尚书的侍姬都对你思慕,何不做首词相赠。”此话一出,杨安玄和殷仲文都变了脸色,殷仲文让侍姬敬酒并无不妥,但谢灵运当着主人的面让杨安玄为侍姬写词着实轻佻。 殷仲文冷声斥道:“轻狂。”杨安玄数次见谢灵运都被他针对,前几日前往谢府拜访又吃了闭门羹,对谢家殊无好感,看谢灵运还沉浸于先祖的荣光之中,浑不觉大变在即。 拂袖缓缓坐下,杨安玄对着那名侍姬随口道:“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清芊感动得泪落,再拜谢道:“多谢弘农公赐句。”殷仲文听句中之意满是感伤,叹道:“安玄不愧为词曲大家,随口道来便发人深思,老夫敬你一杯。”榭外传来寒喧声,一名纶巾长袖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殷仲文忙起身相迎。 杨安玄不识老者,见榭中诸人纷纷起身,知道来人不同凡俗。跟在殷仲文身后迎出水榭,殷仲文深揖道:“顾公,您怎么来了?”那老者须发花白,脸上皱纹堆累,笑道:“老夫到瓦棺寺拜玉佛,看到石壁上的偈语想起你今日在怡园宴请杨弘农,特来一见。”目光看见杨安玄,笑道:“你便是杨弘农?”殷仲文在一旁介绍道:“安玄,这是顾公,人称三绝。顾公留在瓦棺寺的《维摩诘像》壁画,与你所书的偈语,戴公所制的佛像以及狮子国的玉佛并称四绝。”原来此翁是顾恺之顾虎头,杨安玄脸现狂喜之色,见到活人了,一躬到地,道:“愚拜见顾公。”顾恺之上前扶起杨安玄,笑道:“今日老夫在慧静大师看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听大师讲你还是慧安大师的俗家弟子,老夫敬佛,说起来是同道中人。且与老夫讲讲,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祖如何梦中相授?”殷仲文笑道:“顾公,且到榭中安坐,边饮边谈。”顾恺之让殷仲文在杨安玄身侧安席,旁若无人地询问杨安玄佛祖梦授经文之事,便连谢灵运也侧耳静听,时不时念上几声佛号。 殷仲文道:“当年兰亭雅聚书圣作《兰亭集序》称绝作,今日怡园相聚不下于兰亭,顾公何不作画以记,与《兰亭集序》并传为佳话。”顾恺之欣然笑道:“仲文此议甚好,老夫便画《怡园雅聚图》,将诸位都画于其上,传于后世。”榭中众人无不欢喜,青史留几行文字哪有在画作上留下面容来得容易,便连谢灵运也喜形于色。 殷仲文笑道:“这《怡园雅聚图》画成后,还望顾公相赠,愚愿以百金酬取。”顾恺之摇头道:“老夫不要你的钱财,这画不能给你。杨安玄,老夫今日为你而来,画成之后这画便赠与你。”看书喇众人用羡慕的眼光看向杨安玄,顾恺之的画作形神兼备,幅幅都是传世之作,当年桓玄为得到他的画甚至不惜盗取。 杨安玄欣喜若狂,此次进京不单得到了王珣的字,还意外得到顾恺之的画,真是不虚此行。 忙起身向顾恺之拜谢,顾恺之拈须笑道:“安玄莫忙着谢,这画也不是平白送你。老夫在瓦棺寺读到你的那两首偈语,深有感触,你若能写一首偈语赠于老夫,这画作便送给你。”杨安玄背着手来到水榭轩边,望着半池潭水,高声诵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叫好声哄然响起,谢灵运轻叹道:“杨安玄才华天纵,愚不及也。”顾恺之连连点头,道:“好偈,等画作完成之后,愚便将它题于画上。”殷仲文欣然道:“如此盛事,身为东主岂能错过。等顾公画好之后,愚将做一跋文以记之。”谢灵运亦动了作跋的心思,可惜被殷仲文提前说出,只得悻悻地轻声对谢密道:“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今日聚会作跋,怕是贻笑大方,可千万别毁了顾翁的大作。” 第三百五十二章了断因果 怡园雅聚之后,杨安玄发现京中门阀对自己敞开了大门,纷纷邀自己做客。 这段时间往来于各大门阀府邸间,不断参加各种雅聚、诗会,成为京中最受欢迎的人物。 曾安这段时间随杨安玄参加雅聚、文会,才名在京中广为人知,琅琊王征募其为王府参军。 吏部尚书郗恢提交司徒府的选官名单中,陶平、甘越等杨安玄国子监的同窗赫然在列。 自杨安玄进京以来,尚书祠部郎、领堂邑太守刘穆之便留意着杨安玄的举动,在司徒府看到吏部授官的那份名单,刘穆之对王谧道:「王司徒,弘农郡公这是要在京中广布耳目啊。」 王谧手指在名册上轻敲道:「杨安玄暗中举荐的这些人皆是门阀子弟,而且所任多为五六品官职,愚若驳回肯定惹得众怒。」 刘穆之脸色凝重地道:「恐怕两位王爷也希望看到弘农公在朝堂上发声。」 王谧沉吟道:「道和可将此事告知了豫章公。」 「已经禀报了」,刘穆之道:「愚请豫章公抽空来一趟京中。」 王谧手拈长须,寂然无语。为官数十年,经历过无数朝堂风雨,这一次又轮到刘裕和杨安玄较量一番了。 京口,刘裕看罢刘穆之的信,眉头皱起。对于杨安玄的举动,他亦感觉无计可施,他能在朝堂上安置人手,手握雄兵的杨安玄自然也可以。 年前应洪带回来锻兵之法,锻出的刀枪锋利远胜过北府军装备,这让刘裕感叹难怪雍州兵马能屡挫胡锋。 刘裕把锻兵换装之事当作头等大事,在渔阳郡矿区日夜组织工匠日夜锻造。 美中不足是应浩对淬火所用的液体不甚清楚,新锻出来的刀不如西平所炼的刀韧性,多次撞击后易断折。 从应浩嘴中得知,雍州锻刀之数约在五六千,这与自己无法相比。以朝廷的名义征集矿山招募工匠,刘裕自信三年之内五万北府军便可全部换械。 持坚兵利器的北府军天下谁能与之争锋,刘裕雄心勃勃十年之内能平灭南燕,收复长安,至于谯纵的西蜀,挥手可灭。 唯一能与自己抗衡的是雍兖刺史杨安玄,细作禀报雍州有精兵三万,郡军和屯军加在一起超过了十万。 刘裕更清楚杨安玄在雍州屯田、推广杨家犁,粮食年年丰产,虽然有大量的难民涌入,杨安玄仍能从容应对。 人是根本,刘裕想到曾经人烟阜盛的三吴之地如今丁口不满五十万,募军、屯田处处缺人,心中对孙恩充满了恨意。 自己坐镇京口,算得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借助朝廷的命令对杨安玄加以限制,若杨安玄插手朝政,会打乱自己的布局。 虽然最终免不了与杨安玄一争高下,但刘裕希望将时间拖后,他占据着大半河山,时间拖得越久积蓄的力量便越大,届时杨安玄若不听命,可以用举国之力扫平雍兖。 刘穆之的信中不无忧虑地称京中门阀争相交好杨安玄,皇室势微,门阀的力量仍存,若不好生应对先手恐落杨安玄手中。 几张信纸在刘裕手中重逾千斤,刘裕决定近期便前往京城,与杨安玄见见面,看看这位弘农郡公意欲何为。…… 前来相邀的名帖太多,每天奔走不停,杨安玄让曾安带着随行的文吏将名帖整理出来,安排好行程。 晚间,曾安拿着明日的安排进屋递与杨安玄。杨安玄看了一眼,苦笑道:「巳时栖霞山、申时前往郭府,晚间德风楼宴请颜先生,这一天天忙得不停歇,都快赶上武陵王了。」 曾安笑道:「主公欲谋大事,自应比常人辛苦。」 杨安玄见曾安手上还拿着一张帖子,问道:「这是何人的,你也不能决 断?」 曾安将名帖递给杨安玄,道:「是简静寺支妙音大师的,大师请你有暇前往寺中一趟。」 支妙音,杨安玄一愣,当年他为谋取东宫侍读曾送给支妙音一尊玉佛,为简静寺留下两联,此后并无往来。 成亲之时,袁涛带来支妙音所赠的碧玉佛珠,表达祝福之意。襄阳传经***,简静寺亦派了尼僧明心前来求经,杨安玄只是简单地与她相谈几句。 接过名帖,里面清秀的楷书,「恭请杨居士安玄前来简静寺随喜结缘,共沐佛光、落款简静寺支妙音」。 孝武帝时支妙音权倾朝野,出入宫廷无禁,甚至能够左右朝廷大员的任命。待桓玄主政,信奉道教对佛门加以抑制,指责佛教积弊,简静寺因与皇室交往过密而受到桓玄裁抑。 这位尼僧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当年简静寺前车马不断,门阀士族以供养为名求其向孝武帝和会稽王司马道子说项,杨安玄自失的一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时过境迁,如今简静寺在京中变得冷清起来,杨安玄思忖片刻,猜测支妙音有什么事要请托于自己。念及当年相帮情意,杨安玄道:「后日辰末,愚前往简静寺拜佛。」 西明门简静寺,尼僧明心早已站在寺门前迎候,杨安玄见寺前冷清,远不如当初来时热闹。 前往大殿,支妙音站在殿阶前,等杨安玄走近合十轻声道:「贫僧见过杨居士。十年不见,杨居士名扬天下,佛主护佑。」 十年光阴在支妙音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支妙音侧身相请,让杨安玄入殿拜佛。 礼佛毕,支妙音请杨安玄到僧寮饮茶。僧寮的布设并无变化,室内淡淡的幽香盈鼻,让人神清气爽。 支妙音不紧不慢地砌着茶,轻声道:「这是慧远师兄从庐山送来的五净心茶,贫僧喜欢在寮中品茗读经,杨居士所赠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字字珠玑,贫僧每诵皆有所得。」 杨安玄端起茶在鼻下嗅着清香,道:「此经乃佛祖梦授,愚来建康之前到东林寺拜见吾师,吾师称常诵此经可得清静,诸佛护佑。」 支妙音合十低眉,念了声「善哉善哉」。 僧寮内寂然无声,香烟袅袅,墙上顾恺之所绘的佛像慈眉善目地看着蒲团上静坐饮茶的两人。 一盏茶饮尽,支妙音提壶续水,不徐不疾地道:「杨居士,明心回来说起襄阳***盛况,秦、魏两国皆派高僧前去,襄阳已成为佛门兴盛之地。」 杨安玄揣摩着支妙音话中之意,应道:「比起京城,襄阳无不能及。」 支妙音轻轻放下提壶,轻语道:「道安大师驻锡襄阳弘法,檀溪寺成为佛门圣地。贫僧幼学佛法,对檀溪寺慕名久矣,曾有意云游前往,但因战乱不能成行。」 杨安玄笑着相邀道:「眼下太平盛世,妙音大师若想前去襄阳,愚可命人护送。」 支妙音微笑道:「此事不急,今日请杨居士来是有位故人想见居士。」 杨安玄在怡秋楼为杏娘写词,为国子监同窗奔走谋官,被人诟病的同时亦有人赞其不忘贫贱之交,为人仗义。」 「去请明净前来。」支妙音吩咐侍立在僧寮外的明心。杨安玄诧异,这位明净是谁,自己哪有旧识在简静寺出家。 功夫不大,一名尼僧进来,对支妙音施礼道:「明净见过师傅。」 杨安玄抬头打量这名尼僧,虽然剃度着光头却难掩千娇百媚之色,杨安玄一眼就认出是王廞之女贞烈将军王异。 自己俘获王异之后将她交于王恭,王恭将她送到建康,被关入廷尉,后来被送入司马元显府中。 司马元显迷恋她的姿色,对王异十分宠爱,王异为司马元显诞下 一子--司马法兴。 桓玄攻占建康,将司马元显及其六个儿子一同斩杀,司马法兴为司马元显第五子,年方三岁。 王异见杨安玄看她,合十礼道:「贫僧见过杨郡公。」 支妙音轻叹道:「司马太尉(1)身死之后,明净看破红尘,拜贫僧为师,在简静寺出家。」 杨安玄起身还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见过明净师傅。」 支妙音道:「此次请杨居士前来,是想请杨居士把明净带去襄阳。」 杨安玄头痛无比,说起来自己与王异是仇人,再说此女是红颜祸水,自己可不想沾染。 王异见杨安玄面现难色,悲声道:「贫僧是不祥之人,丧父丧兄,为求活命成为侍姬,哪料夫主身亡便连三岁的孩儿也命丧九泉。贫僧心如死灰遁入空门,只愿青灯古佛为逝者祈福,往生西天极乐。」 说罢,王异涕泪如雨,哽不成声。美人落泪,有如雨打梨花,难免让人生出恻隐之心,说起来王异今天的结果与杨安玄有很大的因果。 支妙音叹道:「明净入我佛门,一心只想清修,但京中浮浪子弟时常前来滋扰。」杨安玄看了一眼王异,虽是粗布僧装,难掩国色天香,免不了招蜂引蝶。 支妙音眼中闪过愠色,想当年她权倾朝野,交往的是天子、会稽王这样的人物,那些浮浪子弟焉敢来简静寺放肆。随着会稽王身死,简静寺在京中地位一落千丈,区区济阴卞家子也敢欺上门来。 年前益阳侯卞诞次子卞垂来简静寺烧香,得见明净惊为天人,一心想迎回府中做侍姬,支妙音婉言相拒,不料卞垂时常前来纠缠,令人烦不胜烦。 支妙音恼怒自家今非昔比,杨安玄的到来让她动念前往襄阳,于是借王异之事试探杨安玄是否愿意帮忙。支妙音看得很清楚,当今天下能称雄的无非是刘裕和杨安玄,杨安玄被世人称为佛子转世,若能早一步托弊于杨安玄翼下,说不定孝武帝时的风光能重现。 听完支妙音讲述经过,杨安玄沉吟片刻道:「明净师傅与愚有因果,愚可以相助送她出京了却这段因果。天地广阔,何处不可安身,至于襄阳便罢了。」 支妙音还想再说,王异已经拜倒道谢:「多谢弘农公。」 「注(1):晋安帝复位,追赠司马元显为太尉,谥号为忠。」 第三百五十三章风云聚会 吏部公布授官的名单,有人欢喜有人忧。谱牒司将杨家提升门第品阶之事奏明天子,此事还需数次公议,议定升品要到下半年了。 二月将尽,杨安玄向天子奏请返还襄阳,武陵王让杨安玄参加过上巳节再走。上巳节在上古时期是择婚节,因在三月上旬的巳日得名,如今变成三月三日,不再管是否巳日,也从择婚演变成水边沐浴以祓灾祈福的修禊节(1)。 魏晋时期,上巳节是最为盛大的节日,士民在这一天会出外踏青郊游,择一风景秀美清流萦绕之地,散坐于水旁,吟诗作赋,以酒杯盛酒,置于清流之上,观其沉浮之状,酒杯停至谁面前,便取而饮之。 除曲水流觞外,还有「曲水浮素卵」和「曲水浮绛枣」之戏,与曲水流觞是同样的道理,为不会饮酒的人准备。 因得知豫章郡公刘裕要前来建康参加上巳节,武陵王决定今年的修禊节定在皇城华林园中。南平郡公刘毅闻讯,亦奏请前来,离上巳节还有数日,建康城中已是风云际会。 三月一日,大朝。 天子居中而坐,琅琊王司马德文站于天子左下侧,武陵王司马遵站在右侧,豫章郡公刘裕、南平郡公刘毅、弘农郡公杨安玄皆在朝列之中。 看三人皆雄姿英发,司马遵暗中感慨,若殿中三公能齐心辅佐朝廷,晋室中兴有望。只是天子冷暖不分,如果能折服三人,自己唯有巧妙利用三人之间的关系达成平衡,勉强维系江山延续。 礼毕散朝,众人转至东堂议事。 五兵尚书董怀奏,河间景王之子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在桓玄篡逆之时北奔南燕,奉伪燕皇慕容超之命率军攻陷武原城。 武陵王眉头微皱,他正打算派使者前往南燕召回司马国璠兄弟,壮大宗室实力,这两兄弟率军占领武原,让自己的打算落了空。 话音刚落,刘裕便出班奏道:「疆土不容有失,可命下邳太守孟怀玉、彭城内史羊穆之率军收复武原城。」 杨安玄念头一动,武原在彭城之东,下邳之北,但离兖州鲁郡亦不远。自己被朝廷任为兖州刺史后,命习辟疆为兖州别驾,庾仄为治中,镇定陶城。又命俞飞为兖州司马,镇鄄城,将陈渔所率水师拨归俞飞统辖。 因泰山郡、鲁郡与南燕接壤,鲁郡又是孔府所在,杨安玄调任杨孜敬为泰山、济北、鲁三郡太守,让其镇武阳城,招募兵马为东取南燕做准备。襄城太守之职由司州刺史鲁宗之之子鲁轨接任。 来京近两月,杨安玄谋划在朝堂上与刘裕分庭抗礼,但刘裕坐镇京口,朝堂上通过王谧等人发声,杨安玄又不常上朝,找不到机会。 今日刘裕与自己并列朝堂,提议收复武原城,本无所谓对错,只是自己要借这个机会表明态度。 于是,杨安玄出班奏道:「武原城在兖州之东南,臣请朝廷下旨命兖州出兵,臣一定能收复武原城。」 武陵王微笑道:「两位卿家踊跃争先,孤甚感欣慰。朝廷有两位卿家在,何惧秦、燕,收复故土指日可待。」 朝列之中刘毅面色不虞,他自视与刘裕、杨安玄等人并肩齐立,当初夺取江陵,天子还曾下诏大事悉决于己,只是如今再没人提起。 想到这里,刘毅亦出班施礼,道:「王爷,司马国璠兄弟身为宗室,因桓玄篡逆之故才逃往南燕,此次夺取武原城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何不派使者前往武原,说服司马国璠兄弟回归朝廷,岂不两全俱美。」 三人奏对无疑刘毅所说最合武陵王心意,司马遵欣然道:「南平公深谋远虑,思虑周全,孤以为此议甚妥,诸卿以为如何?」 朝堂之上诸臣各执一词,有赞同刘裕的,有附议刘毅的,杨安玄的奏对只有少数几人附和。 杨安玄微笑地看着争论成一团的朝堂,眼前情形亦在意料之中,附和自己的人不多,说明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小,但愿曾安能不负已望,举荐的那些国子监同窗将来能在朝堂上为自己发声。 琅琊王从宫中回转,得知争论后道:「不妨先派人前去说服司马国璠兄弟,能不战而胜为上;命下邳太守孟怀玉、彭城内史羊穆之整顿兵马,蓄势待发;兖州兵马准备接应,若南燕出兵可趁机攻取琅琊。」 一席话将杨安玄三人都安抚,众人齐齐躬身领命。 散朝之时,刘裕来到杨安玄面前,笑道:「安玄,京口一别已有十年,愚常闻雍州捷报,恨不能与安玄并肩斩杀胡虏。」 杨安玄拱手道:「豫章公扫平孙恩、逐走桓玄,功高盖世,愚望尘莫及。」 刘裕佯怒道:「当日在沙洲初见,愚与安玄便一见如故;京口校场相争,亦是为国效力。别后十年安玄为何如此见外,呼愚德舆即可,若是一口一个豫章公,岂不是让愚称你弘农公。」 杨安玄哈哈笑道:「德舆兄豪迈直爽,真英雄气概也。」 刘毅上前拱手礼道:「德舆、安玄,别来无恙乎。」 杨安玄与刘毅仅在京口校场比试时见过一面,彼此的印象都已模糊,杨安玄忙还礼,笑应道:「南平公风采更胜往昔,英武中透着儒雅,让人生羡。」 刘毅被杨安玄说得开怀大笑,捋须道:「当年与愚比箭的俞飞现在何处?什么时候能再斗上一场?」 杨安玄微笑,当年刘毅败于俞飞之手,十年过去依然念念不忘,此人气量狭小,与刘裕实在无法相比,难怪按史实会败在刘裕手中。 众官围拢过来,加入寒暄之中,便连武陵王也上前道:「等上巳节后,孤在府中设宴,招待德舆、希乐和安玄。」 刘裕京中府邸在广阳门右御街西侧,原来是桓谦的住处,武陵王将此宅赐给他。宅院很大,刘裕不常在京中,索性让刘穆之、徐羡之、臧熹等人搬到宅中居住,亦如京中开府一样。 回到车骑将军府,刘穆之等人前来参见,刘裕笑道:「无须多礼,且说一说京中情形。」 刘穆之把杨安玄在京中交往门阀、推荐官员之事陈述了一遍,徐羡之在一旁补充,刘裕捋须静听,不时发问。 足足说了两刻钟,刘裕凝眉道:「如此说来杨安玄是想插手朝堂了,琅琊王和武陵王皆有意扶持他。」 徐羡之道:「主公不妨过些日子将这些人想办法迁出京去外任,剪除杨安玄的羽翼。至于曾安,独木难成林,起不了风浪。」 刘穆之蹙眉道:「关键在武陵王,即使武陵王按主公所说将这些人外任出京,待到明年又如何?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若是杨安玄将这些人都收入雍兖任官,岂不更得门阀之心。」 刘裕微笑道:「道和如此说,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刘穆之应道:「杨安玄进京造势,拉拢门阀,如今看来其志并非仅在提升门阀品阶。主公何不推波助澜,索性夸赞杨安玄有经天纬地之才,上疏将其留在建康为官。」 徐羡之拍掌赞道:「妙哉,此捧杀之计也。」 刘裕读书不多,问道:「宗文,何为捧杀之计?」 「此典出自东汉名士应劭所著《风俗通》,「杀君马者路旁儿也」。」见刘裕一脸茫然,徐羡之解释道:「就是通过夸赞的方式来害他。」 刘穆之见刘裕依旧不解,道:「主公可知毛遂自荐故事?」 刘裕点头,他读书不多,自知短处,在京口便请文士读史讲经,听过毛遂向平原君自荐,胁迫楚王救赵的故事。 「毛遂功成之后,被平原君奉为上客,亦为赵王 所重。后来燕军伐赵,那些不满毛遂得志之人便向赵王进言,让毛遂领兵抗敌,声称以毛遂之能退燕军易如反掌。」 刘裕静坐听着刘穆之的讲解,心中已经猜中了毛遂结果。毛遂长于谋略,带兵打仗切非强项,强迫其率军出战,是逼其送死,只可惜出谋之人不顾国家,葬送出战的儿郎。 「那些小人将毛遂夸得无所不能,于是赵王铁心让毛遂领军,毛遂屡辞无果,只得领军与燕交战,连战连败,丢城失地。毛遂自知难辞其咎,拔剑自刎谢罪。」 「道和是要愚四处宣扬杨安玄之能,将其留在京中。」刘裕眼中闪过厉光,笑道:「若杨安玄果真能留在京中,便将尚书左仆射让于他何妨。」 刘裕知道,离开了雍州的杨安玄,不过是笼中之鸟,将任由处置。 徐羡之沉吟片刻道:「愚看杨安玄会坚辞,反倒助长了他的声名。」 刘裕笑道:「无妨,届时让武陵王或琅琊王出面极力相请,杨安玄若再三不肯,说明其忠君报国之心有伪,辜负众望。」 去年迎回天子,朝廷亦有意留刘裕在建康为官,刘裕再三不肯,最后天子驾临刘裕私宅相请,逼得刘裕前往宫城表明心志,方才得以回归京口。 刘穆之沉声道:「主公一面宣扬杨安玄才能,一面暗中诋毁其拥兵自重,心怀叵测,等到杨安玄再三不肯留在京中,天下臣民对其自然离心。」 徐羡之打了个寒颤,叹道:「道和之计,无论杨安玄如何应对,都必中招,愚不如也。」 刘裕笑道:「道和和宗文是愚的左膀右臂,有你们在京中愚在京口方能高枕无忧。」 看了一眼安坐不语的臧熹,刘裕道:「义和,为何过年不回京口,你姐姐想念质儿,等愚回京口你带质儿与愚一同回转京口。」 臧熹,刘裕发妻臧爱亲之弟,其子臧质,年方七岁,甚得姑姑臧爱亲喜欢。 臧熹欠身礼道:「主公,杨安玄年前上疏前来京城朝觐,微臣虽无道和、宗文之才,却想着能拾漏补缺,献愚者之得。」 看着正襟危坐的小舅子,想起当初占领皇宫时情形,知道他生性谦谨,刘裕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注(1):《荆楚岁时记》: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兰亭集序》便是记录此日。晋人成公绥记录上巳节」考吉日,简良辰,祓除鲜禊,同会洛滨。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渔纤手,或濯素足。临清流,坐砂场,列罍樽,飞羽觞」。」 第三百五十四章杏溪争强 建康城十二门,大夏门位于北墙最西。杨安玄站在大夏门前,望着巍峨的城楼飞檐如翼,一如十年之前,只是这一次不用再站在城门前等候,城门处的内侍看到他从车中出来,忙迎了过来。 大夏门内便是华林园,这里本是三国吴时的皇宫花园,简元帝定都于此后,仿照洛阳华林园修整,也名之华林。 为防玄武湖水患,简元帝筑长堤引湖水入华林园、天渊池及宫中沟渠,汇入南城护城河中。 暮春时节,华林园中花生草长、天清气朗,亭阁楼台俏立在葱郁的林竹之间,微风送暖,花香盈鼻。 桓玄篡位之后,将收罗的奇石佳木移栽到园中,修建亭台,华林园越发华美,让跟在杨安玄身侧的张锋和曾安目不暇给。 内侍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弯下腰来笑道:「两位王爷在延贤堂品茗,先请弘农公前去相聚。」 延贤堂内欢声笑语,近百人坐在堂内仍显空旷,看到杨安玄迈步入堂,琅琊王举手相招,道:「杨卿,到孤身旁来坐。」 杨安玄快步上前,先对两位王爷施了一礼,又转向对两侧诸人做了个罗圈揖,这才在刘毅下侧席中落坐,曾安和张锋坐在杨安玄身后。 刘毅见杨安玄坐于自己之下,暗自满意,笑道:「安玄来迟了。」 杨安玄道:「愚住在小长干,距华林园较远。一路之上出城踏青之人不断,故而耽误了些时间。」 刘毅看了看武陵王身旁空着的席位,道:「比起德舆来,安玄来得还算早。」 杨安玄假作不闻,端起茶来品茗。如今饮茶皆以泡散茶为风尚,煮茶扬沫渐少有人为。 脚步声响起,刘裕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堂前,堂中不少人起身施礼,司马德文和司马遵也起身相迎。 杨安玄见两位王爷起身,不好再安坐,放入下茶杯站起身来。刘毅脸上闪过愠色,茶杯放得有些重,茶水泼洒了些出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刘裕趋行上前,对着两位王爷深躬到地,又对刘毅和杨安玄抱拳为礼,冲着堂中诸人做了个罗圈揖,歉声道:「临行之前京口发出急信,说有乱民***,故而来得晚了些。」 武陵王关切地问道:「可要紧?」 刘裕应道:「有百余人抢粮,已被平定,正在追缉逃走之人。」 琅琊王松了口气,举手示意道:「今日上巳节,不说这些烦心事。刘卿已至,诸卿前往杏溪,曲水流觞共庆佳节。」 华林园中凿渠为溪,蜿蜒崎岖,溪旁植杏,名之杏溪。杏溪与杨安玄推王纯之入水的池塘相通,最后流入护城河中。 天子和后宫不可能像常人一样出外沐浴,祓灾祈福,只能在杏溪旁饮酒濯足。司马德宗是个痴儿,不可能来杏溪与王公大臣共饮,所以武陵王借用华林园招待杨安玄等人。 杏溪长约半里,宽三尺,百余人坐在溪两旁,有内侍在上游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面前,谁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曲水流觞」。 觞,盛酒器,有木、玉、陶所制,因两杯有耳,故称「羽觞」(2)。羽觞小而轻,底部有托,可浮于水中,若是玉杯则放在荷叶之上,载杯而行。 刘毅向来以文雅自许,兴冲冲地对琅琊王道:「今日上巳佳节,何不联句成诗,以记盛况,请王爷起句。」 琅琊王微笑点头,略思片刻道:「华林修春禊。」 一旁的武陵王举杯高诵道:「王公喜豫游。」 接下来便是刘裕,刘裕不通文辞,面现难色。身后徐羡之轻声道:「长乐杏溪畔。」 刘毅呵呵一笑,接口道:「宜春林苑中。」接着,得意地横了一眼刘裕。 杨安玄自是不怯,看了一眼四周景色,笑道:「年光三月里。」 从琅琊王起句,到殷仲文结句,共得二十六句。随侍的黄门侍郎将诗句抄录,司马德文召来歌伎吟唱。清歌宛转,众人举杯相邀,谈笑风生,杏花如雪,香气迷人,让人醉在春风里。 徐羡之看了一眼杨安玄身后的曾安,笑道:「曾参事,你先祖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其志高雅宁静,愚仰慕至极。此次曾参事应募大司马府,定然光大门楣重现先祖荣光。」 曾安眉头一皱,徐羡之的话看似夸赞,其实暗藏讥讽。先祖说浴乎沂表露出怡然处事、洁身高雅的志向,而自己在大司马府任官,为主公在京中奔走,徐羡之故意说自己重现先祖荣光,分明讥讽自己不肖祖先。 「徐部郎,先祖身处乱世,其志难伸,故而宁静自处。」曾安不亢不卑地应道:「愚欣逢盛世,自当为国效力,为民奔走。」 刘穆之微微一笑,道:「曾郎赤胆忠心,吾辈楷模。」 杨安玄见刘裕佐臣针对曾安,心中不快,恰巧流觞停至面前,侍女从水中捞起酒杯奉到杨安玄面前。 杨安玄接觞在手,笑道:「徐部郎,你家学渊源、熟读经史,愚有一问请教。」 徐羡之一惊,他敢在曾安面前发难却绝不敢在杨安玄面前放肆,单就文名而言,杨安玄便远胜于己。 他知刚才讥讽曾安惹恼杨安玄,忙谦声道:「愚不过熟读《论语》,比不上弘农博学多才。」 杨安玄微笑道:「巧了,愚想问的正是《论语》中不解之处。」 刘毅笑容满面,煽风点火道:「今日佳节,正宜坐而论道。座中大儒甚多,安玄有问不妨道来,吾等正好集思广议,辩论一番。」 「夫子门下七十二贤,不知拜师之时,几人已着冠,几人未着之?」 杨安玄的发问让众人一愣,武陵王捋须笑道:「孤读典籍,未尝见有记此者,诸卿可曾读过?」 孔安国摇头道:「经传中无此记录,此弘农公首问也。」 徐羡之心中一宽,连孔安国都不知道,说明是杨安玄在有意刁难自己。以杨安玄的身份和地位,无理打压自己,只会自贬身份。 「弘农公,愚孤陋寡闻、读书不精,还望赐教。」徐羡之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杨安玄施了一礼。 杨安玄将觞中酒饮尽,道:「冠者三十人,未着冠者四十二人。(3)」 孔安玄肃容道:「弘农公,不知此说据何文?出自何处?」 杨安玄笑道:「齐由的先祖不是说冠者五人,童子六七人吗,五六三十,六七四十二,岂不是七十二人。」 孔安国用手点指着杨安玄,哈哈大笑起来。座中众人无不大笑,徐羡之愣立半晌,干笑两声,道了声「受教」,回席坐下。 刘毅有意笑道:「徐部郎,看来你还要细读一回《论语》。」 刘裕见徐羡之脸色胀红,举杯笑道:「愚少时年贫,没读过两天书,《论语》也是不知,见诸公论道,着实羡慕。此杯酒,敬诸公。」 武陵王听刘裕话中流露出不满之意,举杯道:「德舆虽出身寒微,但威武明断,匡复社稷,兴复皇室,王司徒说你「风骨不桓,盖人杰也」,慧眼识人也。若无德舆沙场征战,焉有我等安坐论道,此杯酒,我等敬豫章公。」 琅琊王笑道:「南平公攻占江陵,救天子与孤返朝,居功甚伟;弘农公坐镇淮北,屡败秦魏,国之藩屏,三公皆是我朝栋梁,孤提议敬三公一杯。」 说罢,琅琊王和武陵王率众人起身,举杯对杨安玄等三人齐声道:「敬豫章公 、敬南平公、敬弘农公。」 众人立饮。刘毅笑问道:「愚闻殷尚书请安玄过府饮宴,顾公前去见安玄,安玄以佛偈换得顾公《怡园雅聚图》,不知可否借愚看上几天。」 殷府饮宴是在二月九日,顾恺之已将《怡园雅聚图》绘成,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主人殷促文居中而坐,杨安玄面朝池水吟诗,顾恺之自己微笑端坐,两旁袁豹、谢灵运等人或饮酒或谈笑,形态不一。除了人物之外,水榭草石历历在目,线条明快迂回荡漾,画面隽逸,即使在顾恺之的画作中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杨安玄得到《怡园雅聚图》后爱若珍宝,与王珣的字帖收藏在一起,亲自前往顾府道谢,送给顾恺之一套彩瓷碗。 顾恺之年过花甲,画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刘毅曾派人向顾恺之求画,可惜被顾恺之以年老眼花所拒,得知杨安玄用一首佛偈换得《怡园雅聚图》,刘毅是又羡又妒,恨不能据为己有。 杨安玄当然不会将这幅《怡园雅聚图》拱手相让,笑道:「希乐兄想看画作,随时可以到愚府中来,愚当盛情款待。」 刘毅脸色微沉,道:「就怕历阳有事,愚在京中不能久留。」 刘裕笑道:「十年前在京口较技,北府军惜败在巡江营手中。愚闻你进京时带了五十名亲卫,想来皆是雍州精锐,愚想率北府精锐与你再比上一场,看看屡败秦、魏的雄师与北府军孰高孰低。」 看来当年之败刘裕一直记在心上,杨安玄亦想了解北府军在刘裕的掌管下有何战力,笑应道:「正要领教。」 刘毅道:「既是比武,不妨愚也从历阳选调五十人前来相斗,不知可否?」 琅琊王司马德文是大司马,名义上掌管天下兵马,道:「既然三位卿家有意比武,那便五日后在西校场比试。」 想了想,司马德文继续道:「让京中六军挑选精锐,亦参加这场比斗,孤与武陵王会亲临校场为儿郎们助威。」 武陵王接口笑道:「三月五日孤休沐,在府中设宴,请三位卿家前来。孤从勾栏请戏班,咱们饮酒听戏,比武之前先享乐一天。」 杨安玄、刘裕、刘毅皆起身施礼道:「遵命。」 「注(1):建康十二城门分别为南四门:广阳门、宣阳门、津阳门、清明门;北四门:大夏门、玄武门、广莫门、延熹门;西两门:阊阖门、西明门;东两门:东阳门、建春门。 (2):羽觞,亦有称可在上面插羽毛而得名。 (3):出自隋朝侯白《启颜录》。动筒尝于国学中看博士论难云:「孔子弟子达者有七十二人。「动筒因问曰:「达者七十二人,几人已着冠?几人未着之?」博士曰:「经传无文。」动筒曰:「先生读书,岂合不解孔子弟子着冠者有三十人,未着冠者有四十二人?」博士曰:「据何文,以知之?」动筒曰:「《论语》云:「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也,岂非七十二人?」坐中大笑。博士无以对。」 第三百五十五章王府赌斗 武陵王府是原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府邸,府内有清音楼,是司马元显专门为其父看戏所修建。 清音楼主台前突,两根红柱支撑起十字歇山顶,出檐翘起,装饰华美。戏台正面对着庆云轩,长约五丈,宽有丈五,轩内可容纳三四十人,两侧有游廊相连,亦可坐人。 庆云轩内宾朋满座,连两侧的游廊也坐满了人,空处还站着不少人,多是太保府的官员。武陵王勤政,律己甚严,府中很少召开宴会,至于戏楼一年之中也难得有几次唱戏。 此次武陵王让人请了京中出名的和庆班来唱最新的《浣纱记》,说的是吴越相争时范蠡献计将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诱夫差沉溺酒色、荒废政事,最后越灭吴,范蠡即携西施泛湖归隐的故事。 此戏是袁涛到襄阳后精心所创,音律谨严,曲文华美,与《梁祝》并称。此戏在京中推出,立时引得无数人前去观看,府中官吏不少人也到听过,但是此戏共四十五出,每天只演五出,多数人没有闲暇听全。 今日武陵王请和庆班唱第九出「捧心」、第二十三出「迎施」、第三十四出「思忆」以及最后一出「泛湖」,都是戏目中的高潮,府中的官吏都前来听戏。 台上唱得热闹,众人听得认真,刘裕却不感兴趣,举杯不时饮酒,侍立在身旁的侍女听得认真,时常忘记给他添酒,刘裕也不在意,拿着酒壶自斟自饮。 一出「思忆」唱罢,武陵王意犹未尽,听身旁琅琊王轻声学唱「满船月明空下钩,赢得云山万迭家何在……」 台上锣鼓丝竹响,正在准备下一出,司马遵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心中感叹眼下的晋王朝恰如吴国一样,由兴转衰,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像吴国一样亡国。 自己一向看不起伶人,在宫中看过《梁祝》,认为是些靡靡之音,诱人颓废***,使人沉溺享乐而忽略国事,当年王叔司马道子便是沉迷其中最终身死名败。 对引诱会稽王喜好戏剧的佞臣赵牙、袁涛,司马遵嗔恚在心,本想治罪。会稽王流入安成郡,赵牙弃官相随,倒也算忠心;袁涛是杨安玄的表兄,投鼠忌器,司马遵不想因小失大。 后来袁涛弃官前往襄阳,司马遵还暗自高兴,京中少了这位戏剧大师,或许能少些沉溺戏曲之人。 今日听《浣纱记》,初时还只是感叹曲词优美,接着就体味到此剧是借古讽今、感时伤世之作,通过越破吴国表达对国家兴衰的担忧,这样看来袁涛是了不起的人才,可惜错失了。 看了一眼旁侧的杨安玄,听闻袁涛编剧是杨安玄引之入门,这部《浣纱记》多半是杨安玄授意,若他一心为国,则大晋中兴有望,若是杨安玄如戏中勾践,恐怕反为朝廷之祸。 余光看了另一侧饮酒的刘裕,司马遵心中苦涩,皇室经桓玄之乱已是气息奄奄,刘裕坐镇京口遥控京城,杨安玄虎踞江北拥兵自重,刘毅在历阳交好门阀心意难测,这大好山河不知终将落入谁手。 台上开唱最后一出「泛湖」,扮范蠡的儒生唱道:「功成不受上将军。一艇归来笠泽云……」 若是刘裕、杨安玄等人能像范蠡一样,功成身退,不计名利,晋室江山将安稳如山,收复故土亦非空话。 念头闪过,司马遵随即苦笑起来,怕就怕等刘裕等人羽翼丰满之后,便是王敦、桓温、桓玄的做派,身为宗室,自己只能鞠躬尽瘁,为江山延续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目光扫过刘裕、刘毅和杨安玄三人,见刘裕对戏剧不感兴趣,顾自饮酒;刘毅则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伸手打拍;杨安玄意态悠然,似听非听,享受着眼前春光。 司马遵振奋起精神,虽然晋室岌岌可危,但尚未到最后关头,自己要学句践那般卧薪尝胆,力挽狂澜。 等到戏曲唱完已是午时,武陵王设酒席,众人杯觥交错,谈笑甚欢。杨安玄此行带来了顾恺之所画的《怡园雅聚图》,众人观后无不称赞。 刘毅更是爱不释手,憾声道:「殷尚书曾派人到历阳请愚,可惜愚有事耽搁,要不然画中将多出一人。」 恋恋不舍地将画作交还杨安玄,刘毅眼珠转动,笑道:「愚听闻安玄亦喜赌博,曾与刁家子赌斗樗蒲和双陆,赢了百两金,不知有此事否?」 杨安玄心中暗凛,看来刘毅十分关注自己,连初进京时与刁云赌斗的事都知晓了,口中笑道:「年少好赌,确有此事。」 刘毅开怀笑道:「好赌乃天性也,不瞒安玄,愚时常与人赌博,德舆亦是同道中人,如此说来吾道不孤也。」 说到赌,刘裕也来了兴致,笑道:「安玄说是赌中高手吗?等宴后一起掷上几把樗蒲如何?」 不等杨安玄答话,刘毅兴冲冲地道:「既然赌博,就要有彩头。安玄,愚以百金与你赌这张《怡园雅聚图》如何?」 杨安玄心中暗恼,刘毅对这张《怡园雅聚图》念念不忘,看来不得到手中誓不罢休,听其言辞像是笃定能从自己手中将画赢去,既如此,自己不妨给他个教训,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未料胜先料败,刘毅这样自信应该掷卢的手段高明,钱财乃身外之物,这幅画作却不是,杨安玄不想冒风险。 杨安玄笑道:「希乐兄,愚薄有家资,倒不用以画为赌资。」 刘裕对刘毅的贪婪看不过眼,不过两人同为北府军袍泽,又一同在京口起军讨伐桓玄,感情上比杨安玄更亲近,道:「听闻安玄得了孙坚藏宝,在夏口又夺了桓玄载宝船,襄阳三次拍宝会天下皆知,这家资恐怕连国库亦不能及。」. 刘毅贪婪之心越炽,既然杨安玄答应赌博,便趁机从他手中赢个千万钱,估计杨安玄随身不可能带那么多钱,到时偿还不了赌资,自然只有用画作相抵了。 说到赌博,众人热情高炽,纷纷插言议论,武陵王见酒宴都进行不下去了,礼节过后便匆匆撤下宴席,让人抬上一张胡桌。 汉末时胡桌胡椅传入中原,渐为人接受,门阀士族家中多置胡桌胡椅,集市上亦有出售,普通百姓为了方便更是在院中放石头、木墩充装桌凳。 五木放在桌上,立时一群人围了过来,刘毅见人多,高喊道:「每掷万钱为赌资。」 能参与这场赌博的都是门阀贵人,万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诸人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钱,武陵王便命小吏记录众人下注的赌资。 前来赌博的人多达二十七人,一场掷下来便是二十七万钱,十把下来,杨安玄赢了一场,净入了十七万钱。 场上仍在赌斗之人变成了十二人,刘毅提议赌资每把变成五万钱,三把掷完,十七万钱只剩下了二万钱。 刘毅果然出手不凡,频频得手,万钱十把赢了四把,得钱九十八万,扣除输六场六万钱,净得九十二万钱;五万钱一场赢了一场得钱六十万,扣除输二场净得钱五十万,共赢钱一百四十二万。 刘裕万钱赢二场,得钱四十六万;五万场赢一场得钱五十,共得钱九十六万。场中参赌二十七人,以两人为尊。 殷仲文在万钱场中赢了四场,得钱九十二万,五万钱场却一场未得,净得钱七十七万屈居第三。杨安玄仅剩得二万钱,仅略强于输钱之人。 刘毅见杨安玄赌技不精,心中大定,笑道:「胡桌四方,接下来愚想与仲文、德舆和安玄各据一方轮流坐庄,诸公有意不妨押注方位。」 众人知道刘毅想谋夺杨安玄的画,纷纷赞同。杨安玄微微一笑,等其他三人站定之后,站在西面方位。 刘毅迫不及待地抓起五木在手中摩挲着,嘴中吆喝道:「愚先做庄,诸公赶紧下注,多下多得。」 每方都有一名小吏拿着纸笔记录下注情况,押注刘毅的人数最多,高达四十七万钱,押刘裕的有三十八岁钱,殷仲文也有十余万钱,杨安玄这面则少得可怜,仅有武陵王压了两万钱。 刘毅看了一眼杨安玄下注仅为五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安玄,你是有钱人,五万钱太少了,又占据一方,每把可不能少于二十万。」 杨安玄见刘毅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轻笑道:「既是樗蒲为乐,愚不能独自向隅,就依希乐兄。」 曾安见小吏在记下杨安玄下注二十万钱,心中一紧,这二十万钱在雍州可换粟米一千二百余石,足够五口之家大半年所食,亦能建起一个学庠。 刘毅见杨安玄下好注,又问四旁围观之人是否还有下注的,无人回应后将手中五子掷下,二犊三白为犊,除了雉和卢外无人可胜。 殷仲文和刘裕在众人的呼喝声中分别投下五子,皆不能胜。杨安玄握五木在手,已经掷过十余把,对手中五子的型态轻重已经了然于心,二枚棋子黑重白轻,用力重时多半黑多白少,而另一枚恰巧相反;一枚棋子前重后轻,要掷黑时须在手中将其顺好方向,还有一枚棋被掷碰得一头略凹,容易弹撞。 杨安玄注意观看刘毅等人的投掷,除殷仲文外,刘毅和刘裕似乎都对棋子的特性有所了解,投掷之前会在手中摩挲一阵,想来是在手中调整棋子的角度。 虽然两人都找到了诀窍,但杨安玄修习心法多年,对棋子的细微把控远在两人之上,随手一掷,等五子落定,果如心中所想「黑雉雉白白」,是塔。 刘毅和刘裕见杨安玄抓子在手,略一沉吟便投,相视微笑,看来杨安玄并没有掌握其中的诀窍。 四把投下来,每方做庄一次,杨安玄共输了八十万钱,殷仲文也一把没胜,除了胜得的七十七万钱输得干净外,还赔进去二十万钱。 刘毅和刘裕平分秋色,算上旁观者押注两方各进了一百八十万钱,殷仲文笑道:「南平公和豫章公是高手,愚不能再和你们赌了,要不然家中酒钱都要被两位赢去了。」 杨安玄亦要罢手,刘毅不依不挠地道:「殷公不玩也就罢了,安玄你可不能扫兴,接着玩。」 曾安在杨安玄身后低低的声音劝道:「主公,不能再玩了,已经输了百万钱。」 被刘毅听到,刘毅不悦地道:「曾参事莫要扫兴,愚给你十万钱吃分,且到一旁观战。」 这话让杨安玄脸上怒意一闪,哈哈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且再战来。」 刘裕心中一动,狐疑地望了杨安玄一眼,按说杨安玄的脾性不会轻易被刘毅的话所激,难道是因为刘毅看轻曾安之故? 刘毅听杨安玄愿意再战,喜上眉梢道:「好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愧是杨小窗,出口成章,豪迈过人,索性一掷论输赢如何?」 刘毅让小吏算了算手中赌资,有三百五十余万钱。刘毅笑道:「索性凑个整数,五百万如何?」 周围围观之人齐吸凉气,一掷五百万钱,谁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豪赌,上品门阀一年经营所得也不会超过五百万钱。 武陵王劝道:「南平公,赌资太大,莫伤了和气,至多百万钱吧。」 刘裕也让小吏算过,他名下有赌资三百万出头,听武陵王相劝,笑道:「王爷,五百万钱对安玄来说不算什么,赢得这把让安玄将五百万钱换成粟米运进京来。」 武陵王听刘裕这般说,看向杨安玄。杨安玄道:「豫章公一心为国,愚钦佩至极,就依南平公,五百万一方吧。」 刘毅眉开眼笑,道:「安玄若是输了,且将《怡园雅聚图》押于愚处,拿钱赎画。」 围观之人听杨安玄同意参赌,纷纷下注压刘裕和刘毅,杨安玄面前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一人压注于他。 刘毅信心百倍地拿起五子,双掌合十默默祷念,然后将五子掷出。待五子落定,众人齐声惊呼,「雉」(三黑二雉)。雉在采数之中排第二,非卢(五黑)不能胜,赢面极大。 刘毅欢喜地跳起来,绕着胡桌大叫道:「不是不能掷「卢」,只是愚不想要罢了,给德舆和安玄机会。」 那些押注在刘毅方的人个个喜形于色,眉开眼笑。以一吃二,押十万钱便可收入三十万钱,纯得二十万钱。 杨安玄不动声色,刘裕却面色不愉,道:「既然如此,愚便掷个卢出来。」 刘毅把五木放在手中揉搓良久,在刘毅的催促声中终于掷出。五子落在棋怦之上,四子皆黑,那枚一头略凹的棋子仍在转动。 刘裕此时也不再从容,对着仍在转动的棋子高声厉喝道:「卢」,压注刘裕的人跟着大声呼卢,殿宇之中一片呼卢之声。 待到最后一子落定,黑,五子全黑为「卢」,力压雉。一边欢呼雀跃,一边雅雀无声,冰火两重天。 刘毅脸色铁青,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和声道:「愚知道德舆不肯相让!」 刘裕笑道:「多谢希乐相让。」 看着刘裕和刘毅互相客套,杨安玄伸手把五子抓起,武陵王道:「卢已出,安玄没有机会了。」 杨安玄从容笑道:「三人赌斗,大者为赢,愚或许也能掷个卢出来。」 刘裕笑道:「说得是,安玄且掷来。」 杨安玄不再说话,心思集中在手中五子之上,围观众人屏住呼吸,见杨安玄一扬手,五子落在棋怦之上,赫然亦是五黑,「卢」。 殿堂内寂然无声,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刘裕方道:「安玄好手段,看来你我还要战上一场。」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殿堂上发出长叹之声,武陵王惊道:「这怎么可能?」 杨安玄对刘裕拱手道:「豫章公,你方才说胜后将钱款让愚购粮,愚不能让豫章公专美于前,这些赌资便全部交于国库,让王爷支配如何?」 司马遵上前一左一右握住杨安玄和刘裕的手,感叹道:「朝廷有二公在,何愁不中兴。」 对面的刘毅脸如黑锅底,一语不发。 「注(1):樗蒲,流行于汉魏六朝的博戏,由枰、杯、木、矢、马五种器具组成。枰为棋盘,上有关、坑、堑等标志,为行棋障碍;杯是投掷五木的容具;木为五枚,掷彩之具;马为棋子,过关跨堑;矢用来围杀或阻止马前进。五木为关键,扁平杏核状,一面为黑,一面为白,黑面有二粒刻犊,白面有二粒刻雉(黑者刻二为犊,不知理解是否正确)。掷全黑为卢,彩十六;二雉三黑为雉,彩十四;二犊三白为犊,彩十;全白为白,彩八,这四者为贵彩,得贵采可连掷。其他六种为杂彩,有开、塞、塔、秃、撅、枭等,感兴趣可以百度。《山堂肆考》:「古者乌曹氏作博:以五木为子,有枭、卢、雉、犊、塞为胜负之彩。博头有刻枭形者为最胜,卢次之,雉、犊又次之,塞为下。」不解「博头有刻枭形者为最胜」。 因这种玩法过于复杂,后演化为直接掷五木以彩数论输赢,类似掷点子的简便玩法,书中赌樗蒲便是这种简便玩法。因这种玩法简便易行,逐渐取代过关跨堑的玩法,成为主流。」 第三百五十六章玄武检阅 撤下胡桌重新落席,武陵王看着杨安玄道:「杨卿,原本定于三月八日的校场演武恐怕要推迟三日了。安成郡公、江州何刺史得知京城比武,上奏亦要率江州兵马前来参演,孤与琅琊王商议后答应了他。」 江州兵马要来,这样比试的队伍就变成了五个,杨安玄灵光一闪,笑道:「既如此,王爷何不趁此良机校阅三军,以振国威。」 琅琊王司马德文欣然赞同道:「此议甚妙。朝廷久未校阅,又经孙恩、桓玄之乱,军心不振,若能借此次演武鼓振士气,诚为好事。」 武陵王没有立即回应,捋着胡须思忖举办一次校阅大典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好在方才杨安玄和刘裕将赢得的赌资捐赠给国库,算起来已有千万钱以上,应该足够举办这场大典了。晋室沉迷过久,确实需要一场大典来提振军心、民心,以壮国威。 祠部尚书殷仲文欣喜地道:「臣附议弘农公的提议,自简元帝在建康即位以来,朝廷尚未举办过一场校阅大典,此事可载入史册,臣自请为校阅使。」 五兵尚书董怀不在殿中,要不然肯定要与殷仲文争上一争。 问过刘裕、刘毅等人的意见后,琅琊王和武陵王低声商议几句,笑道:「既然诸君都以为可,校阅大典便定在玄武湖西岸,此次便交与殷卿和董卿两人主持。」 殷仲文起身离席,揖礼道:「臣遵命。」 举行检阅大典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首先是参阅的军队,江州、雍州的兵马离得远,不可能赶上检阅,但历阳、京口、广陵与建康之间不过两三日的路程,肯定是要前来参加的。 玄武湖与长江相通,以前是东吴操练、检阅水师所在,这次既然举办检阅大典,当然少不了水师。京中水师有战船数百艘,届时调动五十艘,再从京口水师调百艘战舰,豫州水师出动五十条船,便有二百之数,足够壮观。 至于来多少人,带什么样的辎重,这里面有讲究,殷仲文和董怀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京中六军出动千人,京口北府军除水师外再征调五百人,豫州是三百人,江州百人、雍州五十人,青州(广陵)二百人,算起来便有二千余众,加上水师超过五千之众。 殷仲文想大操大办,修缮楼船、添置铠甲、更换刀枪,便连鸡笼山的亭台楼阁以及道路都想维修一番。 董怀坚决不同意,一是耗时需久,没有三两个月无法做到,时间定在三月十八日,根本来不及;二是所需甚多,没有三五千万钱根本无法做到,殷仲文是想借玄武校阅之机为自己养望,趁机将此事载入史册。 两人争论不下,闹到武陵王处,武陵王只给了八百万钱,称量入为出,殷仲文苦了脸,这点钱够什么用,难道自己还往里面贴钱不成,早知道自己就懒得揽这件苦差。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提议校阅的是杨安玄,殷仲文把杨安玄请到府中,在他面前诉苦,想着从杨安玄手中要些钱粮来。 杨安玄大笑,道:「殷公是捧着金饭碗要饭,不知校阅亦可生财乎?」 殷仲文捋须沉吟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焉能利用检阅大典敛财,安玄此议不妥。」 杨安玄道:「殷公莫急,此次检阅大典举国震动,届时琅琊王和武陵王会率文武驾临玄武湖观看,京中前去观看大典之人必定人山人海。」 殷仲文若有所悟,捋须的手顿住,听杨安玄继续往下说。 杨安玄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急不慢地问道:「殷公准备让两位王爷在何处观看校阅。」 「校阅场地定在玄武湖西面,那里有处校场。」殷仲文道:「愚在临湖高处命人夯为台,建将台,上搭芦棚避日;又在两侧搭起芦棚,供百官观战。」 杨安玄道:「棚内可供多少人观看?」 殷仲文筹算了一下芦棚的大小,道:「约二百余人。」 「连京中百官都无法安置。」杨安玄笑问道:「大典的场地可够宽广,能容纳多少人?」 殷仲文这几日天天往玄武湖跑,对场地十分熟悉,应道:「除了参演的军兵,还可以容纳近万人,加上玄武湖上的楼船,以及鸡笼山等高处,应该能容下万人。」 杨安玄笑道:「万人观典,只有这一点芦棚怎够?殷公不妨于校场四周都立起芦棚,芦内无须都设席,多数搭起木板仿效胡椅让人落坐观战即可。」 殷仲文恍然大悟,道:「安玄可是想将这些观战的席位卖钱?」 杨安玄道:「不错。沿校场搭一圈芦棚所耗不多,至少能容纳二千余人观战。再根据席位好坏分出等次,上席设茶水点心,备侍从;中席有茶水,下席则挤坐。」 殷仲文捋着胡须笑道:「京中门阀子弟和富商之家前来观战,这上席必定供不应求;二百席应该不难,老夫以为万钱一席不算贵;中席八百可收二千钱一席,至于下席五百钱一座足矣。」 二百上席便是二百万钱,中席可收一百六十万钱,下席也可收入五六十万钱,这样算下来至少四百万钱到账。 殷仲文欣然举杯道:「安玄随口指点便得数百金,不愧是点金手,老夫以茶代酒,谢过指点。」 杨安玄笑应道:「殷公为国操劳,愚能献微薄之力,不胜之喜。」 殷仲文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为国操劳,敬谢不敏,不抓住这个机会狠捞一把岂不对不住我殷某人主持此事。 放下茶杯,殷仲文贪念不息,试探着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安玄还有何法?」 杨安玄把玩着青瓷茶杯,都说殷仲文性喜奢华,所居所用无不极尽华丽,这饮茶所用的茶具便是上好的青瓷,价比黄金。 「届时肯定有女眷前往游玩观看,殷公若能准备些楼船泛舟湖上,肯定大受欢迎。」杨安玄随口道。 殷仲文频频点头,记在心上。此次杨安玄入京谋求提升门第品阶,殷仲文怡园请来许多门阀子弟为他打开大门,杨安玄准备还了这份人情。 于是,杨安玄笑道:「殷公若能说动琅琊王、武陵王大典之后赐宴上席宾朋,这上席的价格肯定要往上升一长。」 殷仲文眼中闪着亮光,笑道:「安玄一语可抵百金。老夫受教了,这就前往王府向琅琊王和武陵王谏言。」 杨安玄道:「殷公莫急,人多易生乱,王爷和诸位大臣的安全不可不虑。」 殷仲文皱起眉头,他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既能多捞钱又能为自己扬名声,只是杨安玄顾虑得很对,万一有刺客伤人,那可是前功尽弃了。 杨安玄沉思片刻道:「不妨让参加校阅的兵丁护卫校场,王爷、诸公以及上席、中席的客人不准百姓随意靠近。」 殷仲文想了想,点点头,只护卫这几处不用多少兵力,至于下席就不用去管他。 贪念炽起,殷仲文道:「二百上席太少,老夫看可以设四百上席。」 杨安玄心中暗讥殷仲文竭泽而渔,劝道:「殷公,物以稀为贵,若是多了价格反提不上来,恐怕得不偿失。」…… 第二日,东堂朝议。 殷仲文把杨安玄的提议向琅琊王和武陵王禀奏,司马德文喜道:「如此一来,朝廷可多得三四百万钱,若加上豫章公和弘农公所献的赌资,国库不仅不用花钱,而且还有进项。」 董怀思忖了一下,奏道:「此法甚妙,通过座席换取收入,以后每隔三五年便可检阅一番。」 武陵王笑问道:「殷尚 书,方才你说此法是弘农公杨安玄所想?」 殷仲文感谢杨安玄给了他这个发财的机会,奏道:「正是。」 司马遵微微点头,侧头对身旁的司马德文道:「近日京中皆传弘农公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安定乾坤之才,看来传言不虚。」 司马德文道:「王兄,孤也有所耳闻。有人向孤谏言把杨卿留在京中为国效力。」 司马遵笑笑,没在回应,他知道杨安玄不可能会留在京中,离开了雍州的杨安玄再有能力也无法对抗京口的刘裕。 对于殷仲文奏请检阅大典之后赐宴之请,武陵王道:「若能为国敛财,便是天天赐宴孤也愿意。」 一席话说得满堂皆笑,只是司马遵心中酸楚,堂堂武陵王皇室宗亲,居然要靠赐宴接见的方式来敛财,实是皇室之悲。 得了许可,殷仲文开始售卖大典席位,殷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亲朋好友纷纷登门索要上席位次。两天时间,二百上席居然售出大半。 殷仲文这才醒悟万钱的价格定在太低了,暗中派府中部曲到外面售卖剩下的席位,上席涨至八万钱一席仍有价无市,便连中席也早超过了万钱。qδ 得到部曲禀报后,殷仲文连连用麈尾敲击坐榻,后悔不迭。 检阅大典前三天,所有席位皆售卖一空,茶楼酒肆伎院之中,无不谈论着即将到来的玄武湖检阅大典,寻常人得知朝廷不禁百姓前去观赏,纷纷相邀前去一睹盛况。 武陵王府,司马遵听殷仲文禀奏检阅大典席位共售得四百二十万钱,笑着对度支郎中阴友齐道:「阴尚书,这些钱应该能支用一时了,卿不用见到孤就要钱了。」 阴友齐笑着躬身道:「若无大事应该能支撑到夏赋入库,若是风调雨顺朝廷今年能过个好年。」 武陵王夸赞了殷仲文几句,殷仲文越发洋洋自得,夸夸其谈,堂上诸人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一刻钟,殷仲文这才告辞。 御史中丞阮歆之奏道:「王爷,臣收到多起弹劾殷尚书的奏章,称其纵容部曲贩卖大典席位,一个上席被卖至八至十万钱,私敛家财超过百万钱。」 阮歆之是陈留蔚氏人,阮籍、阮咸后人,原御史中丞王桢之(1)转任侍中,便由他接任了御史中丞。 司马遵亦有听闻,不过殷仲文能将检阅大典操持妥当亦不想追究,淡淡地道:「此事暂且不论,等检阅大典结束后再议不迟。」 「注(1):王桢之,王羲之之孙,王徽之之子。」 第三百五十七章打探虚实 京中三月十八日丹玄武湖检阅大典的消息广为传播,前来建康观看检阅大典的人将客栈住满,看着街面上车马不断,人流不息,有老人感叹,建康城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不说朱雀桥外的长干里、小长干,便连石头城、丹阳郡都住满了前来观看大典的士人商贾。有人将自家宅院的空屋租出,也能收取百钱一间的费用。 东长干南面有处茅屋院落,主人张亮将西面的三间房屋腾出租给广州来的商人。 这伙商人一共五人,为首的东家姓徐,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容冷肃如铁,浓眉如弯刀向上扬起,让人望而生畏。四名伴随身佩刀,高矮不一,但个个精壮,举手投足带出彪悍之意。 这伙人早出晚归,申末时分,听到院中动静,张亮从窗缝后偷偷地往外张望,是那个姓徐的客商带着仆从回来了。 「张郎,这些人看上去不像平常商贾,别惹出事来,还是早些让他们离开吧。」 张强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一天四百钱,这伙人若能住上十天半个月便能抵仆在店铺中大半年的薪酬了,怎么能把财神爷往外推。」 回头望见妻子脸现害怕之色,张强一咬牙,道:「你等会带了两个孩子回娘家去住,过半个月再回来。带上一千钱,你爹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就不会说什么了。」ap. 西屋,徐道覆四平八稳地坐下,随从钱明抓起案上的陶罐倒了碗凉水奉上。 左侧满脸横肉的汉子王展扭动着脖子,不满地道:「徐爷,二十两金才换得二张上席帖子,京中这帮狗贼真贪。」 徐道覆不急不缓地道:「朝廷的官员越贪,对咱们来说越是好事。金子不会长腿跑了,到时候取回来便是。」 屋中几人都笑起来,这些年他们四处抢掠,珍宝、女人都抢了不少。建康城比起番禺来可富庶了许多,有钱人都住在此,在两天在街上看得眼花缭乱,若能攻下建康,肯定能抢个盆满钵满。 听着手下热切地议论着杀人放火抢劫的勾当,徐道覆面无表情,想着心事。他此次奉卢循之命前来建康打探虚实,没想到遇到了检阅大典,自要探探晋军虚实。 徐道覆是卢循的姐夫,卢循又是孙恩的妹夫,孙恩不满叔父孙泰被司马道子父子诱杀,又恨北人南下后对南方士族打压,遂率军起义,祸乱三吴。 卢循本是三国名士卢植的后人,孙恩起义时随同造反,连带着徐道覆也成为军中将领。等孙恩投水而死,徐道覆劝说卢循对外宣称孙恩借水仙去收拢残兵败将。 卢循用徐道覆之计,称孙恩为水仙,果然聚得数千之众,假意归顺朝廷得授永嘉太守,休养生息一阵等到势大后命徐道覆率军夺取了广州。 占领广州后,徐道覆劝卢循趁朝廷正与桓玄残部作战无暇南顾之机假意归顺,卢循得授广州刺史,徐道覆为始兴相。 然而,卢循和徐道覆皆知,等朝廷安定下来,定然会出兵讨伐。徐道覆劝说卢循招兵囤粮,打造船只,预做准备。 杨安玄在荥阳破魏军,逼秦国退还上洛、弘农两郡;谯纵在西蜀夺取益州,建立蜀国等消息传到广州,徐道覆动念游历天下、结交英豪,以待时机。 过完正月,徐道覆辞别卢循带了几名随从由番禺出发,一路北上邕兴、杜阳、湘东到达长沙,继续北上至巴陵,然后到达饱受战火、满目苍夷的江陵城。 从江陵买船沿江而下,过夏口到浔阳看江州兵马,桑落洲头探寻当年刘毅破桓玄荆州军的地形,三月份才从历阳出发进入建康城。 来到建康城不久,但听到了朝廷有意在玄武湖检阅三军的消息,阅兵之后还有徐、江、豫、青、雍以及六军的演武比试,徐道覆此行就为探朝廷 兵马的虚实,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随从探得消息,主持检阅大典的是祠部尚书殷仲文,他的部曲在京中兜售观看检阅的座席,徐道覆立时动了心,想寻机刺杀武陵王或刘裕等人。…… 三月十八日,辰初。 前往玄武湖的大道已被车马人流挤得水泄不通,徐道覆几人卯正便开始动身,还是被拥堵在人群中,一刻钟时间才向前走了里许。 钱明个头高,踮起脚朝前看了看,道:「前面都是人,此处离西校场还有七八里,怕是要耽误已正检阅大典了。」 王展焦声道:「让仆推开人群,护着徐爷前行。」 徐道覆沉声道:「不可,推搡人群定然引发骚乱,欲速反不达。且等等,官府应该会派人维护秩序。」 殷仲文昨夜便住在西校场中,参加检阅的军队、船只皆已在校场西面军营之中待命。 接到道路拥堵的消息,殷仲文让护军将军马宏领了六百兵丁前去疏通道路,不准车马前行,将行人分成两路,有坐席帖子的走左路,普通百姓走右侧。 车马靠边后,行进的速度变快了许多,观看大典不许佩带兵器,徐道覆等人身上都暗藏着短刃。 巳时刚至,徐道覆等人来到校场,木栅围成几个入口,根据帖子将人群分别引开,徐道覆和钱明持上席帖子被人领着前往北面的芦棚。 芦棚皆搭在木台之上,高出地面五尺,正中是将台,琅琊王、武陵王以及刘裕等人会在将台上观看大典。 上席一共设了十个芦棚,用甲乙丙丁标注,棚内十张案几错落排成两排,极为宽敞,比起中席和下席舒适了许多,前面正对着校场,高出地面五尺,能看得清清楚楚。 殷仲文被杨安玄提醒,今日大典人多手杂,要防着有人行刺,上席要严加防御,抽调了游击军二百人护卫在木台之前,至于将台,更是防守森严,四角都有持枪的兵丁看护,根本不让人接近。 徐道覆的席位是壬字棚,离将台有些远。进棚落坐,与钱明两人共用一张案几,案几上有四个碟盘,盛放着点心,还有一壶茶水,侧角还有四名侍女听候招呼。 徐道覆暗自懊恼,早知道棚席按天干标别,就应该买戊、己两棚,这两棚在将台的左右两侧。 校场的面积极大,长有八百步,宽约四百步,可以容下三千人列队。北面正中是上席,两旁延展开去是中席,南面一溜芦棚则是下席所在。 王展三人挤在下席,阶梯状木板搭成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人群,想要走动都难。王展愤声道:「早知道不如不要席位,还能四处走动。」 黑脸郑石仰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没有作声。 「这算个毬,当年在海上……」话没说完,脚被重重地踩了一下,王展喷了口粗气,不再作声。 校场旌旗飘扬,猎猎生威,徐道覆拿起块点心咬着,悠闲地打量着校场四周的旗帜,分辨它们属于哪只军队。 巳时三刻,号角声从身后玄武湖中响起,人群变得激动起来,纷纷朝玄武湖边涌去。 徐道覆在芦棚中站起身,从高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从东面驶来数百条船。雍武湖浩浩荡荡,数百只船排列成方阵型,护卫着中间两艘五丈高的楼船。 号角声刺破苍穹,战船上旗帜飘扬,船舷四周肃立着身披盔甲的将士,威武雄壮。 岸边的百姓欢呼雀跃,徐道覆暗暗撇嘴,朝廷的水师不过是手下败将,如今广州水师已暗中置下战船千艘,这二三百艘战舰遇上自家战船,定然有去无回。 捋着短须注意观察着逐渐靠近的战舰,徐道覆很快发现这些舰只船体低矮,心中有了主意。此次归去后要将船只造得高锐些,这样 与朝廷的船只相遇只需直接撞上去,便可将朝廷的船撞碎。 号角、欢呼声中,数百艘船在旗帜的指挥下变换队型,或前突、或回旋、或齐进,金鼓声中喊声震天。 湖面上操练的热闹,岸上百姓叫得如痴如狂,徐道覆嘴角却露出轻蔑的笑意,朝廷水师倒是演戏的好手,不去勾栏唱曲可惜了。 华而不实,方才一艘艨舯舰后撤,船上的兵丁居然站立不稳。湖面平静尚且如此,若是到了海上恐怕要不战自溃了。 水师操演了一刻多钟,号角再响,船只排列整齐地停在江面,两艘楼船在六条艨舯舰的护卫下缓缓靠岸。一群人顺搭板而下,徐道覆冷冷地看着那群下船行向将台的王孙贵胄。 走在最前的白面微须年轻人应该是琅琊王,头上金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身旁面带笑容、身形瘦削的应该是武陵王司马遵,徐道覆目光掠过两人,恶狠狠地盯着昂首阔步的刘裕。 刘裕,义军的死敌,无数兄弟死在他的手中,徐道覆真想从怀中掏出短刀,跳下芦棚扑向刘裕,将他的人头割下告祭战死的弟兄。 司马德文等人在兵丁的护卫下登上将台,站在将台高处向四周百姓挥手示意,校场内欢声雷动。 「威武」、「万岁」的呼喊声犹如浪潮般汹涌而来。司马德文激动得全身颤动,万余人的欢呼有如雷霆滚滚,远比朝堂上臣子们的恭贺声让人心醉神迷。 司马遵面色泛红,目光从校场四周欢呼的人群扫过,喃喃轻语道:「民心未死,晋室犹存。」 抬起头微微仰望,不让眼中泪滴被人察觉,司马遵在心中暗暗祷念,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不孝子孙定当竭尽心力中兴我大晋。 司马德文左后侧是受邀前来观典的秦使姚逊德,姚逊德是姚苌之弟姚尹买的孙辈,因为喜欢汉族风俗,晋秦建交后,姚兴便把这个侄儿派往建康担任驻晋的秦使。 虽然极喜汉家文化,但姚逊德骨子里仍是秦人,心向己国。 听到大典上百姓欢声雷动,姚逊德心中暗自嘀咕,本以为晋室已是日薄西山,不用几年便会分崩离析,从校场上百姓的欢呼声来看,晋室的民心犹存,晚间要写信告知天子今日所见情形,劝说天子再等几年南攻。 悄然地张望了一下台上其他人的表情,豫章公刘裕脸带微笑,面容平淡;安成郡公何无忌正悄声跟他说着什么;南平郡公刘毅张着双手向四周示意,仿如这欢呼声为他而起…… 姚逊德特别留意何无忌的身侧秦国的死敌弘农公杨安玄,杨安玄背着双手,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大概感觉到目光,回望过来,姚逊德连忙转脸避开。 刘裕、杨安玄、刘毅、何无忌等人都是沙场名将,若是几人能同心合力辅佐晋室,以晋国疆土辽阔,百姓众多,若是缓过劲来那么秦国危矣。 眼光余光再度从众人脸上掠过,他来建康大半年,对晋朝内部的情形有所了解,刘裕势力最大,坐镇京口遥控京城,江州、荆州乃至青州、徐州都被他的亲信掌握,将来极可能取代晋而立。 刘毅显然不甘屈于刘裕之下,暗地里拉拢门阀试图分庭抗礼,至于杨安玄,此次进京的表现显示也想插手朝政,可以想像晋国的朝堂上将会乱成一锅粥,这样的晋国对秦而言不过是待宰的牛羊。 东面人群之中,东城崔氏绸缎庄的掌柜崔旻跟着人群一起欢呼雀跃,叫得响亮,他是魏国设在建康城中的眼线,每月一次将晋国发生的大事小情通过前往北方的商队送往野王城。 宜都公伐晋失利后,天子大为震怒,召其回平城养伤,让卢乡公长孙肥接任豫州刺史(北魏)。卢乡公到任后下令加大对晋国的侦探力度,玄武湖检阅大典肯定要报与卢乡公知晓。 鼓声「隆隆」响起,由缓到急,最后如同爆豆一般,人群安静下来,心跳随着雨点般的鼓声越来越急。 突然鼓声一停,万余人的校场上鸦雀无声,西面的驻地旗帜从左右分开,一队盔明甲亮的军兵持长枪,列着方阵,踏步而出,检阅大典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扬威三军 队列最前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士高举着青旗(1)在前面领路,旗上饰白虎,顺风飘扬。 二百枪兵十人一行,排成二十列,长枪如林,寒光耀日,红缨夺目。这二百人出自领军营,皆披皮甲,踏地有声、脚步整齐、昂首阔步,股股烟尘升腾而起,凝而不散。 杨家练兵法渐在军中推广,京中六军也照此法习练,齐步走是练兵法的基础,今日在众人面前演示倒也威武雄壮。 紧随枪兵之后的是刀盾兵,藤盾、藤甲,雪亮的弯刀,牛皮靴稳健有力。第三批出场的是弓弩手,长弓斜背在肩,短弩平端在手,每四名兵丁推着弩车向前…… 当轻骑的马蹄声在校场上响起时,欢呼声再度高涨,身披黑氅的轻骑将士手握砍刀,目光坚毅,马蹄轻快,迅捷地从行进的方阵两侧掠过。 无论是门阀士族,还是平民百姓,无不热血沸腾,高声呐喊。一名老者热泪盈眶地对身旁儿子道:「若是王师收复长安,汝记得将为父的骸骨葬回故土。」 当枪兵经过将台时,将士们高举手中长枪呼喝「万胜、万胜」。琅琊王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向行进中的方阵行注目礼。 看到校场内热烈的气氛,武陵王感慨地对杨安玄道:「杨卿,这场检阅大典大大提振军心、民意,好。」 当轻骑分成两路带着旋风从校场上交叉掠过后,欢呼声再度响彻云霄,甲骑具装出现了。 二百人马俱披甲,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前迈进,把校场氛围带向高潮。董怀眼眶湿润,当年他在洛阳与尹纬谈判,带回来二百具装藏在兵库有年,今日终于有机会在校场耀武扬威,不枉自己耗费心血。 想起与尹纬的两次谈判,董怀心中满是豪情。在洛阳虽然抓住了秦齐王姚崇,但自己与尹纬商谈时底气不足,会稽王暗中交代自己息事宁人,以和为上,因而明明占据优势却不敢开口索要。 前年去长安谈判,携弘农公大破魏军之威,逼得尹纬答应归还上洛、弘农两郡,颇感扬眉吐气,深感大晋一扫颓势,中兴有望。看了看身前屹立如松般的杨安玄,董怀暗自感叹,有弘农镇守北疆,朝廷何惧秦魏胡骑。 姚逊德的面皮微微抽动,他也认出这些甲骑具装的制式是己国所有。随着杨安玄就任雍州刺史,秦与晋作战接连失利,再这样下去怕是攻守之势要改变了。 徐道覆看着重骑从身前驰过,芦棚似乎都在铁蹄的踩踏下起伏,若是有千具重骑,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徐道覆暗暗记下,与晋军交战,最好多用水师,切忌与重骑硬撞。 最后是战车并排驶过,每辆战车上乘七名将士,一人驾车,两人持盾,两人持长枪,两人拿钢刀,四辆战车并排行进,有如堡垒一般。 作为大典的筹划主持人,殷仲文并没有在点将台上观典,而是在西面的驻营中指挥着一切。等最后的战车从营中驶出,殷仲文松了一口气,从校场传来滚雷般的欢呼声说明此次大典极为成功,他的声望也将随之大涨。 检阅大典之后便是校场演武了,此次参加演武的共有六只队伍,京中六军选出二百将士为一队;京口、历阳各二百兵丁;广陵、寻阳各百人;人数最少的是雍州五十人。 演武的方式三日前已经决定,校场乱斗,看哪队坚持到最后的人数多获胜。殷仲文捋着胡须,眼中露出狡黠的得色,胜负其实早有安排。 作为大典的主持者,他暗中劝说琅琊王此次演武要让朝廷六军取胜,好让门阀开心、百姓对朝廷有信心。司马德文本有此意,当即应允。 殷仲文借着琅琊王的旗号找到杨安玄、刘裕等人,转达了琅琊王的叮嘱。杨安玄原本无意获胜,而刘裕只想在校场中试试雍州军的战力,胜负并没放在心 上,何无忌等人本就没有取胜的希望,只有刘毅有些不快,但殷仲文劝说几句也就默认了。 「万胜,万胜」,校场上山呼海啸般响起欢呼声,检阅大典结束了,演武的将士排成方阵鱼贯进入校场。 殷仲文脸上的笑意盛放,这些将士在他眼中就是闪着金光的金锭,琅琊王不知道,他让家人在赌坊中押注朝廷六军获胜,赔率一赔二点四。殷仲文知道机会难得,把家中二百八十两金全部押上,事后扣去一成半税赋和抽头,仍可得金近六百两,这场大典真是既得名又得利。 刘裕看着校场上布成方阵的六只队伍,心中有些不快,他想与雍州军马较量高下,在百姓面前显示军队雄风,却在殷仲文的操持下变成了表演娱乐。京中六军多是门阀子弟,这些银样镴枪头居然要成为最终的胜者,真是对沙场浴血将士们的讥讽。 杨安玄看着东南侧人数最少的方阵,张锋持棍站在队列前面。今日校场争雄,杨安玄吩咐张锋道:「严守阵型,谁要来攻只管还击,莫弱了雍州军的名头。」 与雍州军相对的京口北府军,檀祇身着铁甲狞笑地望着张锋,他奉刘裕之命今日在校场上与雍州军较量一番。檀衹根本没将雍州五十人放在眼中,不说自己身后二百儿郎是从军中精选而出,便是只用五十人他也有信心战败雍州军。 刘毅的目光落在爱将赵恢身上,赵恢在攻打江陵时作战勇猛,被刘毅委以重任,为其请功加封其为振武将军。赵恢深感刘毅知遇之恩,忠心回报。 昨夜刘毅招他到府中饮酒,让他率军击溃江州所部。何无忌与刘裕是生死之交,多次替刘裕发声顶撞刘毅,刘毅甚为恼怒。刘毅挤走刘敬宣,刘裕奏请朝廷以何无忌接任,刘毅因两人是好友并未反对。 可是何无忌坐镇浔阳暗中针对自己,偏帮刘裕,扼守在历阳上游,让刘毅既恼又惊,一旦争执起,刘裕出京口,何无忌守浔阳,历阳将腹背受敌。 此次检阅大典比武,刘毅决定给何无忌一个教训,出出胸中这口闷气。 广陵青州军率队的是大将索邈,索邈是几人之中最不知情者,不过当年在夏口攻打鲁城,他在刘毅麾下听用,曾受到质疑,这让索邈很不舒服。 鲁城之战,索邈身先士卒夺下鲁城,夺取江陵城后,索邈转到刘道规帐下,被刘道规举荐给刘裕。刘道怜镇守广陵,刘裕怕他帐下无勇将听用,但让索邈跟着刘道怜前往广陵城。 六只队伍皆列方阵,鼓声再度响起,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鼓声停歇之时激战开始。 场中雍州军虽然人数最少,杨安玄却信心满满,无论哪只队伍对向雍州军都会磕碎了牙。 鼓声停住,余音尚袅,檀祇挥棍前指,厉喝道:「冲!」率先迈开大步朝着百步外的雍州军冲去。z.br> 张锋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京口兵马,冷笑一声,道:「弟兄们,变圆阵。」 身后五十袍泽皆是骁勇营中精选,闻令挪动脚步,迅速化方阵为圆阵,将张锋护在阵中。 檀祇冲至一半,发现眼前雍州军变阵,狞笑出声,就算变成刺猬爷也要将它砸成肉饼。 赵恢举棒行军令,带着身后袍泽齐步上前,逼向江州兵马。索邈见江州军亦只有百人,索性移步向江州军靠去,对着江州统军将领吼道:「且先并肩御敌。」 将台之上,刘毅见青州与江州合兵,皮笑肉不笑地对身旁刘裕道:「德舆,索邈倒是识机,知道大树底下乘凉。」 刘裕没有理会,注意看着檀祇率军与雍州军撞在一处。檀祇性情粗豪,勇猛好战,与雍州军相距五步,手中木棒呼啸砸下。与他正对的雍州兵毫不示弱,举棒相迎,力气不如檀祇,被震得往后退去。 檀祇长笑前突,左右两根木棒交夹而来,扫向两肋。檀衹后撤半步,抡棍横扫,三根木棍碰击在一起,发出颤音。 北府军纷纷扑来,棍棒乱举,纷纷砸向固守的雍州军。雍州将士并不畏惧,迎着呼啸的棍棒出手,闷哼痛呼之声不时响起。 檀祇一口气击出百余棍,发现居然还破不开雍州军的圆阵,雍州军人数虽少,但团成圆阵,自己人数虽多,却挤在一处难以施展,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 张锋立在阵中,看到哪里出现险情便上前相帮,等圆阵补齐后又退回阵中。他记得杨安玄的教导,身为大将不光只会冲锋陷阵,还要前会统筹全局。 留意着檀祇如疯似狂的举动,张锋在等待着他力竭之时,主公常说「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等北府军发现破不开雍州圆阵,自然气沮,那时便到了反击之时。 刘裕在将台上看得清楚,檀祇一味强攻失了章法,此时应该略退整军再战。 刘裕笑着对杨安玄道:「安玄,雍州军以五十敌二百,坚如磐石,若是同等数量相较,已经赢了。」 杨安玄道:「取巧而已。德舆兄麾下的这员大将好生勇猛,不知是谁主?」 「檀祇檀恭叔。」刘裕半是得意半是惋惜地道:「恭叔勇则勇矣,可惜不知变通。」 原来是檀家子,杨安玄知道刘裕麾下有檀氏三兄弟,檀韶、檀祇、檀道济,加上已死的檀凭之之子檀和之,檀氏一门都是名将。 战场之上,首先出现败势的是豫州兵,赵恢以一敌二苦战不退,但明眼人皆知败局已定。刘毅愤然拍案,嘿然出声。 一直处于观战中的朝廷六军动了,居然首先扑向京口北府军,刘裕眼眉一跳,认出领军的是马宏,笑道:「马骁骑战机抓得很准,愚的麾下要败了。」 果然,突然遭到袭击的北府军来不及变阵,张锋便率军前突,一棒将分神的檀祇挑飞,摔倒在地。等马宏冲破北府军来到雍州兵马之前,张锋丢了手中棒示意投降。 豫州军在江州和青州的夹击之下溃退,马宏率军赶到,先是冲乱江州兵马,然后与豫州军合围青州军,自然笑到最后的是朝廷六军。 司马德文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马将军用兵如神,朝廷六军大获全胜,哈哈哈哈。」 校场外观战的百姓闹将起来,检阅大典后诸军比试,京中赌坊自然抓住机会开赌,押注北府军胜的人数最多,其他各军皆有人下注,但下注最少的无疑是朝廷六军。 参赌之人多清楚朝廷六军的底细,这群从未上过战场的门阀子弟怎么可能赢北府军和雍州军,立时有人叫嚷起来,「比试不公,朝廷作弊。」 王展等人看到身边躁动愤怒的人群,意识到等待的机会来了。 「注(1):周以九旗表示等级和用途,分为常、旂、旜(旃)、物、旗、旟、旐、旞、旌等九种旗帜。《周礼*春官*司常》解释:「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属以待国事。「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属以待国事。日月为常,交龙为旂,通帛为旜,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旟,龟蛇为旐,全羽为旞,析羽为旌」,后世沿袭使用。 军中旗帜大致分六类:「纛旗,地位最高,代表着最高统治者,有「旗头」之称,竖立纛的旗杆上部有一个毛球,用耗牛尾制成;牙旗,将军之旌,因竿上以象牙饰之,故称牙旗,旗上多绣主将姓氏,比如说谢玄的「谢」字;将旗,代表将领所在;号旗作为冲锋指引,多半绣国号;阵旗,以五色、五旗变化布设阵法;联络旗用于行军时前后联络,旗分五色,苍(青)、赤、黄、白、黑,青属木,行军开道;赤属火,遇地势险要之处或易被埋伏之地举赤旗;白属金,表示原地休息,或者示意休 战或投降;黑属水,遇沼泽或溪流处举黑旗;黄属土,代表行军路途畅通无阻。」 第三百五十九章因赌生事 徐道覆带着几人分散在建康城的大街小巷,除了熟悉地形外也打探消息,晚间将收集到的情报汇总。徐道覆让手下事无巨细都要禀报,既有朝堂传闻、门阀长短,也有百姓苦乐、街谈巷议,京中举办检阅大典无疑是最多听到的话题。 各种传言都有,有说天子届时会亲临观看,有说参演的兵马多达数万,便连广州、交州都会派兵参演,议论最多的自然是参演诸军中谁是最后的胜者。 推波助澜的自然是京中各大赌坊,这是续十一年前赌代燕相争谁胜谁负后的又一场豪赌,各大赌坊门前排起长龙,百两金不嫌多,三五钱不嫌少,赌坊操纵着赔率稳赚不赔。 王展好赌,忍不住押了两万钱京口北府军胜。他与刘裕所率的北府军交战多次,对北府军的战力印象深刻,确实是骁勇之师,估计雍州军不是对手。 堂邑。 黄黑子这些年过得不赖,自打得贵人相助,自家婆娘带着两个女娃进了面馆帮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至少不用再为吃喝发愁了。 几年前两个女儿相续嫁了人,大女巧儿嫁给马娘子的小儿子,小女儿翠儿更是被杨林的庶子迎娶为正妻。杨明在两年前逝去,建康、京口、堂邑一带的面馆是杨林在打理。杨湫成亲之后,索性没再要族叔杨林的分红。 杨林知道自己这枝的命运掌握在杨安玄手中,过年时总会派人前往襄阳给袁氏问安,给杨湫送礼,顺便讨要面馆新推的花样和研配好的香料。 因为翠儿母女当年是张锋所救,与杨安玄牵上一丝因缘,杨林叮嘱儿子要善待翠儿,说不定哪天能用上这点情分。 钱婶早就成了一家面馆的掌柜,因为办事用心很得杨林赏识,每月的薪酬二千六百钱。黄黑子也不再用起早摸黑贩菜了,专门替面馆送所需的材料。 堂邑城已有四家面馆,每天需面粉超过百斤,葱三十斤,猪肉八十斤,羊肉二十斤,以及做卤味的材料若干,除此之外粟米粥、豆浆等物专门有人做好送上门来,这些生意都交给黄黑子经办。 黄黑子也知差使来之不易,做事还算用心,即便如此那些商贩为了让人进货,总要塞些好处与他,一个月下来也能落个三百来钱,加上薪酬一千二百,比起以前贩菜所得还要多。 钱氏也不用他交钱养家,每日早、中两餐还可到面馆解决,每月一千五六百钱的花用,黄黑子过得滋润。 温饱思yin欲,有了钱有了闲黄黑子难免往倡伎处跑。这年头,活命难,堂邑城中操皮肉生意的倡伎不少。年过不惑,黄黑子倒不会沉迷于谁,花钱买乐而已。 黄黑子有了钱,当年的赌友自然寻上门来,一口一个黄爷奉迎着,黄黑子心中雪亮,这群小子无非是看中他口袋中的几个钱。不过人活在世,明知这些人为了他袋中钱,黄黑子偶尔也拿个大,玩上几把,输个百八十文买个欢心,就像逛窑子一样。 京中举办检阅大典的消息传到堂邑,晚间和几个朋友喝酒时争执是压注京口北府军还是雍州兵马,等到略带几分醉意回到家中,钱氏冷着脸喝斥了他几句。 这让黄黑子怒火中烧,自打钱氏进了面馆,赚的钱比自己多,对自己动辄训斥,两个女儿也记恨当年把她们抵赌债之事,对自己很冷落,这两年出入伎窑的事被钱氏知晓,对自己更是冷淡,家中财物从不让他经手。 寅时钱氏就起身到前面生火和面,督促伙计干活去了,黄黑子买菜的活不用急,每天买好第二天所用的东西即可。钱氏起床时吵醒了黄黑子,想起这两年所受的「屈辱」,黄黑子决定偷点钱用。 钱氏藏钱的暗匣就在她睡觉的床榻内侧,每次钱氏要藏钱都把他赶了出去。黄黑子在屋中仔细寻过,后来想起钱氏从不让他晒床上的被褥动 了疑心,有次趁钱氏离开时终于找到了榻板下的机关。 按住第二根榻板往下压,从榻尾处传来「叭搭」一声响,探手到床榻底下一托,一个尺许见方、半尺厚的漆盒就到了手上,沉甸甸的。 漆盒上挂着锁,黄黑子怕惊动钱氏没敢动锁。昨夜一晚没睡,满脑想着拿了钱跑到建康去快活,都说秦淮河上伎女妖娆,黄爷也去开开眼。 找到个铁锤将挂锁砸掉,里面藏的东西真不少,几根银簪、金戒,一大捧黄澄澄的五铢钱,黄黑子将漆盒倒扣榻上,最底层居然是二根金条。 黄黑子愣了片刻,抓起金条在手中掂了掂,约莫有十三四两,这贼婆娘,居然瞒着自己攒下了这么大的家当。抓起块帛布把漆盒中的钱财包好,把漆盒放还原处,黄黑子坐在榻上稳了稳心神,等窗棂变亮,估计城门开放,揣了钱财出门过江,去了建康城。 过江时凉风扑面,黄黑子回头看了一眼堂邑城,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不过怀中揣着十多两金子,加上首饰和铜钱应该有超过二十万钱了,何必在堂邑看黄脸婆的脸色,先在京城玩耍一阵,然后带了钱到三吴买上几亩地,娶个年轻女子,岂不快活。 京中马上操办大典,物价飞涨,随便住宿客栈就要二百钱,吃顿饭要百来钱,至于秦淮河上问了问价,吓得黄黑子转头就走,自家身上的二十万钱,还不够两三日之用。 黄黑子后悔了,想回去,只是已无回头路,即便回去钱氏也要和自己和离了。茫然地走在建康大街上,黄黑子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经过金玉坊时才被吵闹声唤回魂来。 长长的队伍都是押注之人,京口北府军无疑是热门,五成人押京口胜,赌坊赔率仅为一赔零点八,雍州军稍高些,一赔一,豫州一赔一点六,江州一赔二,青州一赔二点二,至于朝廷六军一赔二点四,仍没有几个下注。 黄黑子心中痒痒,走过之后又回转头来,听人议论良久,最后咬牙买了十万钱北府军胜。十八日大典,黄黑子早早随着人流进了校场前来观战。 出乎意料居然是朝廷六军胜了,即便黄黑子住在堂邑城也知道这场赌斗做假了。随着人群呼喊「比试不公,朝廷作弊」,黄黑子感觉胸中愤闷无处发泄,大吼着随着人流朝将台前扑去。 王展等人裹胁在人流之中,大声鼓动着,「找琅琊王说理去」。 将台上,司马德文看到***的人流,吓得两腿发软,站不起身。武陵王喝道:「护卫何在,拦住人群。」 台下护卫忙持枪挡在将台之前,杨安玄掺起司马德文,大声吼道:「先救王爷,赶紧登舟回建康。」 不容分说半拉半拽着琅琊王朝岸边跑去,刘裕醒悟过来,对武陵王说了声「王爷,对不住了」,扛起武陵王就走。 刘毅高叫道:「护卫诸公上船,若有人胆敢冲击,但杀无赦。」 人群中,王展看到兵丁持枪布成人墙阻路,暗从怀中掏出短刀,悄然接近后挥刀刺出,嘴中却高喊着「官军杀人了,大伙往前冲」。 人群看到血光,不辨真伪,有的前冲有的后撤,挤在一处,乱成一团。石仰伸手夺下一杆枪,向前刺出,喝道:「大伙随我冲出去。」 人流不辨东西,随着石仰朝着将台处冲去,徐道覆在看台上见琅琊王已经被人扶至岸边准备登船,知道良机已失,从怀中掏出短刀朝身旁老者刺去,嘴中喊道:「奉蜀王之命刺杀昏君,琅琊王已死,大伙随我杀进京去。」 校场内大乱,殷仲文不知所措,张锋等人已经回到军营之中,马宏见场面失控,高声道:「殷尚书,赶紧出兵平乱吧。」 殷仲文慌乱地道:「快,将百姓分隔开来,尽量不要伤人。」 数千兵马从军营中 奔出,迅速地将校场上的百姓分割开来,驱赶人群就地蹲下,徐道覆、王展等人见官军出营,便夹杂在人群之中逃出校场,等校场秩序稳定下来,几人早已离开了建康城。 至于黄黑子则没有那么幸运,因为冲击将台表现「突出」,被护卫一枪杆敲倒,和一众冲击将台的人绑在一处等候发落。 东堂,惊魂未定的琅琊王和武陵王等待着校场方面的汇报。一个多时辰后,殷仲文面色苍白地前来请罪。此时殷仲文已知这场***是因赌注而起,若是细究下去自己难免要受惩处。 「王爷,此次***是谯纵派人所为,意在刺杀两位王爷。」殷仲文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说***是因为百姓不满输了赌注而引发,徐道覆发动时所喊的奉蜀王之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琅琊王听到是谯纵派人前来捣乱,怒道:「大胆谯纵,居然敢刺杀本王,速速派兵剿灭伪蜀。」 司马遵关切地问道:「抓住多少贼人,伤亡了多少军士和百姓?」 殷仲文道:「抓获五十七名贼人,官军死一人,伤了六人,百姓踩踏伤亡数十人。」 司马遵轻声叹息,一场大典闹得虎头蛇尾,着实腻味。 殷仲文免冠叩首,道:「臣布署不严,惊扰王驾,请赐罪责罚。」 司马遵皱了皱眉,道:「此时不是责罚之时,殷卿你将贼人押解至延尉,让延尉问明原由,既不可放走贼人也不可枉屈百姓。」 第三百六十章暗室阴谋 三月二十一日,廷尉郭定来太保府见武陵王禀报校场刺杀一案。 司马遵边听郭定禀报边翻看问案记录,等郭定讲完记录也看完了。司马遵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此次刺杀是因赌徒不满比试结果所引发。” “正是”,郭定坚定地道。 司马遵看了一眼郭定,这位郭廷尉是他从御史台擢升为廷尉正,去年十月升任廷尉,是自己的亲信,应该不会说谎。 抬手示意郭定坐下,司马遵敲敲案牒问道:“那名喊‘奉蜀王之命刺杀’的刺客可曾抓住?此人总不可能也是押错注的赌客吧。” 郭定缓缓落席,伸手抚平官袍,应道:“臣派人找到此人借宿之处,据房主张亮回报,此人是广州来的客商,带着四名从人,皆是孔武有力之人。事发之后,几人便再没有回住处。臣亲至几人借宿之地查看,在屋中未发现任何东西留下。” “你如何看?”司马遵问道。 “时间仓促,无法查到更多情报,无法定论,臣派校事官查询这几人过关卡的记录,发现有几人乘船过新亭,目前判断是从上游而来。” 司马遵又问道:“你案牍中提到那个名为黄山的人,是堂邑面馆的雇工,这面馆生意可是杨卿家的?” 郭定沉声应道:“不错。臣派校事官过江到堂邑查问,这个黄山被人称为黄黑子,其妻钱氏是堂邑城东面馆的掌柜,黄山则为面馆采买材料。六日前,黄山盗取了其妻的钱财过江参赌,押注京口结果赌输了。据他招供,一时昏了头,才随众冲击将台。” 司马遵又挑案牍中不解处一一问明,见郭定回答清晰,赞道:“郭卿办事仔细,孤甚为满意。” 郭定恭声道:“大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难报万一,敢不竭尽心力。” 司马遵满意地点点头,抓起身旁的麈尾在手中摇动,沉吟不语。郭定端坐,不动声色。 “郭卿,听闻你与弘农公有旧?”司马遵笑吟吟地问道。 郭定心中一紧,欠身道:“臣任侍御史时曾查问过杨佺期病辞和汝南士族状告杨安玄苛法逼死人命一案,与弘农公打过数次交道。” 司马遵见郭定面容紧张,端起茶来示意,笑道:“郭卿不用紧张,孤只是随意问问,私下闲谈对错都不用在意。” 郭定安定了些,道:“唯。” 呷了口茶,司马遵淡然问道:“郭卿,你看弘农公是什么人?” 郭定额头上冒出微汗,这样的闲谈可不轻松。思忖片刻,郭定道:“臣以为郗尚书对弘农公的评语甚妥。” “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司马遵转动着手中麈尾,轻轻念出已被天下人所共知的评语,叹道:“弘农公尚未至而立之年,确实当得起这十六字评价。” 司马遵看向郭定,又问道:“与豫章公相比如何?” 郭定额头的微汗化成汗珠,他深知一语答错,可能得罪天下最有权柄的几人,无论是武陵王、刘裕还是杨安玄,都不是他所能得罪的。 脑中灵光一闪,郭定朗声应道:“武或不及,文则过之。” 司马遵回味了一下,哈哈笑道:“郭卿此答皆大欢喜。” ………… 车骑将军府,刘裕与檀祗在宅内练武场上比斗,两人光着上身,汗滴滚珠般地从背上滑落。 “啪”的一声,两根鸭卵粗的木棍碰在一起,发出裂声。檀祗气力稍有不如,身形往后晃动,刘裕趁机抬腿蹬在檀祗的小腹,檀衹立足不住,向后退了数步。 刘裕抛了手中碎裂来的木棍,大笑道:“痛快、痛快。” 檀衹站住脚,心悦诚服地道:“主公之勇,天下少有人能及,仆不能敌也。” 侍从奉上水盆,有侍女为两人擦洗汗滴,刘裕笑道:“当年愚与杨安玄在京口校场比武,也是一棒劈断他手中棍,逼得杨安玄弃棍认输。一晃眼十余年过去了,不知道再相较量,是否还能赢他。” 檀祗从侍从手中夺过水盆,兜头倒下,一身水淋淋地道:“主公勇武尤胜当年,杨安玄肯定不是对手。” 刘裕鼓了鼓身上贲起的肌肉,自问虽然年过四旬,但精力确实并无丝毫减弱,遇上杨安玄确实还能胜之。 洗漱换衣后来到厅堂,刘裕道:“恭叔,校杨与雍州兵马争斗,有何感受?” 檀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抹了胡须道:“雍州兵马诚为劲敌,骁勇尤过北府儿郎。” 刘裕沉声道:“若不是愚得到雍州锻兵之术,恐怕将来争斗起来还真不知输赢。” 檀祗满不在乎地道:“雍兖之地狭长,又有魏秦牵制,底蕴不足,如何能与主公相比。” 说话间,刘穆之从外面走了进来,檀祗笑着招呼道:“道和兄来了,快把主公送你的杜康酒拿出来,咱们一醉方休。” 刘穆之先向刘裕揖了一礼,然后笑道:“下次主公再要送酒给愚,索性直接给恭叔好了。” 三人都笑起来,刘穆之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牒,给武陵王的案牍同样摆放在刘裕面前。 “主公,这是廷尉查问校场暴动的文牍。”刘裕认识一些字,但读起来有些吃力,推了推案牍示意刘穆之念与他听。 檀祗在一旁笑道:“哪是什么谯纵派人行刺,分明是赌徒输红了眼闹事。殷仲文这只老狐狸捞钱捞过头了,恐怕要倒霉了。” 刘裕哈哈笑道:“恭叔粗中有细,一口道破真相。” 刘穆之简短地禀报了下案牍情况,着重提了提那个喊“奉蜀王之命刺杀”的刺客的样貌,又说是广州来的客商。 刘裕一皱眉,道:“身材魁梧,眉浓如刀,恭叔,你看此人像谁?” 檀祗没有用心听,听刘裕说起,随口笑道:“该不会是徐道覆那厮吧。” 三年前徐道覆入寇东阳,攻打永嘉,刘裕奉桓玄之命前去平定。檀祗曾与徐道覆在东阳城外激战,两人数次捉对厮杀,檀祗对徐道覆的弯刀眉印象深刻。 话出口,檀祗坐直身子,沉声再道:“该不会真是徐道覆这厮来了建康城吧。” 刘裕沉吟道:“很有可能。广州这两年看似安生,其实在不断打造战舰,若此人真是徐道覆,恐怕战乱不久将起。” 刘穆之道:“校场演武,虽以闹剧收场,但雍州军以五十能抵恭叔二百人,不可小覤。” 檀祗嘿然出声道:“道和兄,别再揭短了,你那坛杜康酒仆不要了便是。” 刘穆之正色地道:“雍州四战之地,将士与秦魏争锋,假以时日定能铸就百战雄师。北府军亦是雄师,但自刘牢之死后,战力大不如前,主公不可不察。” 刘裕点点头,道:“道和说的是,愚在京口日夜操练兵马,短时间内仍难以达成以前的状态,若雍州兵马皆如校场之上精锐,北府军诚非所敌。” 檀祗与雍州军在校场上交过手,回忆道:“这伙雍州兵确实厉害,肯定都是在沙场上见过血,要不然不会那样彪悍。” 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张锋点中的胸口,檀祗继续道:“没有五年以上的操练,经过数次沙场搏杀,绝不可能面对数倍之敌毫无惧色,守得坚如磐石,仆估计雍州这样的兵马绝不可能超过三千。” 刘毅点点头,认可檀祗的分析,道:“当年从北府军中分出三千人北上救援洛阳,后来杨安玄又与秦魏数次交战,以这些人为根基精选而出的精锐,人数不可能太多。” 刘穆之冷声道:“主公,细作探知原雍州有精锐三万,郡军和屯军将近十万,若再加上梁、兖二州,再过三五年,恐怕杨安玄手中有精锐超过五万,兵马二十万。” 刘裕倒吸口凉气,即便他有扬、青、徐、江、荆州在手,三五年内也至多聚集二十万兵马,杨安玄诚为劲敌也。 “弘农公诚为主公之劲敌也。”刘穆之幽幽地道:“主公应尽早下手,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檀祗眼中凶光一闪,道:“主公,愚带了弟兄趁夜杀到杨安玄住处,来个斩草除根。” 刘裕摇摇头道:“京城重城岂能恣意妄为,而且也不见得能斩杀杨安玄,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刘穆之冷森森的道:“何不派刺客杀之。” 太史公为刺客列传,最早记录的就该是鲁人曹沫,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四人因史书而名传千古,不少勇士效仿他们。 刺客的记载不绝于书:蜀人派刺客杀来歙;公孙述派人刺杀岑明虎先祖岑彭;司马昭派刺客入蜀刺姜维等等,便是桓玄在荆州亦派刺客想杀刘迈。门阀世族家中豢养部曲、收留亡命,亦让他们充当刺客代为刺杀仇敌。 刘裕缓缓语道:“沈渊子昨日禀报,那些抢粮的暴民抓住了,是太原王家的部曲。” 檀祗不屑地道:“可是王愉父子的部曲,仆当初就说不可心慈手软,放走这些祸患。” 刘穆之看过禀文,道:“不光是王愉父子的人,还有王国宝的部曲。当初王国宝派人刺杀杨安玄,失利后将这些人送往广州,这伙人得知王国宝被杀后,索性跟着孙恩作乱,孙恩被主公平定后,又窜回京口一带,做些收钱买命的勾当。” 刘裕望向刘穆之没有说话,刘穆之躬身道:“主公放心,仆会派人说服他们,安排好刺杀之后,事后不会留下痕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一章必死之心 三月二十二日,东堂。 廷尉郭定奏报校场大典暴乱的缘由,称这是一场因百姓押注而引发的暴乱。 尚书左仆射孔安国奏请严查京中赌坊,惩治作女干犯科之人。 祠部尚书殷仲文出班请罪,原以为至多罚俸,他从这次操持大典中至少捞到了数十年俸禄,罚俸三年也不过是毛毛雨。 哪料郭定暗中禀奏殷仲文高价售卖席位、利用事先得知的消息压注等劣迹,这让琅琊王和武陵王对他都十分厌恶,当初殷仲文自桓玄处逃回建康,为安定人心才不得已才安抚他。 如今朝堂局面已然稳定,用不着再顾及情面,武陵王借机宣布贬殷仲文出京任东阳太守,祠部尚书一职由原广州刺史吴隐之接任。 殷仲文愣立在堂中,没想到武陵王真的降罪于己,茫然四顾,两侧的大臣没有一人出面替自己求情。 接着,琅琊王以天子名义授车骑将军刘裕督广、交两州军事,下旨命益州刺史司马荣期整顿兵马准备再度征讨伪蜀;画影图形悬于关卡,各州府缉拿广州客商徐盛一行。 杨安玄在京中事已了,出班奏请返回襄阳。因黄黑子一事,琅琊王没再挽留。刘裕、刘毅、何无忌等人皆出班奏请回归,琅琊王决定三月二十五日在西池设宴为四公饯行。 散朝之后,殷仲文仍不敢相信真的被贬出京,独自一人茫然走出皇城,连身后刘毅高声唤他也没听到。 刘毅理解殷仲文此时的心情,赶上前道:「仲文兄,且借一步说话。」 殷仲文这才回过魂来,自失地一笑,道:「是南平公啊,见笑了。」 刘毅盛情邀殷仲文前往豫州游历,殷仲文人品虽差,但在文坛上却颇有声名,刘毅要交好名士养望,少不得要借重殷仲文。…… 京口,北临长江,南接江湖,东通吴会,西连都邑,控制三吴、拱卫京师,号称北府,与历阳西府并为建康门户。 西周时京口为宜国封地,秦始皇东巡会稽至京岘山,望气者称有「王者气」。秦始皇发三千赭衣刑徒伐木削岭以败王气,命此地为丹徒。丹徒,穿红色囚服(赭衣)的刑徒之意也。三国时孙权迁都至此,在北固山前峰筑铁瓮城,号称「京」,「口」指北固山下的江口,于是有了京口之称。 西晋年间,京口(今镇江)、晋陵(今常州)一带是贫瘠荒凉之地,少有人居住。永嘉南渡,北地流民开始聚居于此,高平郗氏便移居于此。 郗鉴德高望重,招抚流民,抵抗石勒等部,聚众至数万,逐渐在京口一带成为霸主。后平定王敦之乱,官封大司空,高平郗氏跃迁为上品门第。 郗鉴逝后,京口分别被蔡谟(郗鉴举荐)、褚裒(皇后禇蒜之之父)、荀羡(荀彧六世孙,晋元帝之女寻阳公主夫婿)、郗昙(郗鉴次子)、范汪(二月任十月为桓温所免为庶人)、庾希(外戚,晋明帝皇后庾文君之侄)、郗愔(郗鉴长子,郗昙之兄)、桓温、刁彝(尚书令刁协之子,刁逵之父)、王坦之、桓冲(桓温之弟)、王蕴(外戚,孝武定皇后王法慧之父)、谢玄、司马恬(谯王)、王恭、谢琰、司马元显(领徐州刺史,实际上是刘牢之镇守)、桓修,再到刘裕所镇守,京口一直以来被重臣、外戚所镇,足见其重要。 刘裕坐镇京口之后,征募兵马、加强城防、鼓励商贸、吸纳流民开垦荒地、轻徭薄役,经过两年时间,京口城呈现出勃勃生机。 深感北府军在将领、人数、装备、战力等各方面都大不如前,刘裕大力在北府军中选拔任用年轻将领,于京口、广陵、晋陵一带招募新兵、加紧训练,如今北府军已有八万兵马,除了京口两万人外,分别驻扎在广陵、下邳、彭城、山阴、晋陵等地。 刺史府东 侧是监牢,长长的胡同常年不见太阳,两旁的监牢阴暗潮湿,抢粮的贼人便关押在此,足有七十多人挤在五间牢房中,拥挤不堪。 几名狱卒从外面进来,厉声喝道:「王义在哪,赶紧站出来。」 过了片刻,一名汉子站在牢前的栅栏处,狱卒开了牢门,用锁链锁了带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王义又回到了牢中,牢中其他人围过来问道:「王哥,没挨打吧?」 王义摇摇头,沉闷地坐在地上想着心事。他原是王国宝的部曲,曾奉命劫杀过杨安玄,事败后被遣送去了广州。不久后,王国宝因王恭起军被杀,后王恭被司马元显杀死,朝廷追复王国宝中书令的官职,王义等人又回到了建康城。 好景不长,等到桓玄当权,又将王国宝的家眷流放至交州。王义受过王国宝的大恩,带着部曲护送王国宝的儿子王祜前往交州,那时王愉在朝,在交州的日子并不难过。 等到刘裕掌权,王愉父子被杀,太原王氏在朝堂上已失势。王义生恐刘裕迁怒,带了百余部曲护卫王祜准备逃奔北魏,行至曲阿粮尽,于是动手抢粮结果捅了马蜂窝,大部被北府军拿住。 王义带了二十余人护卫王祜逃往扬中,半路被追上,王义打定主意把罪责担下,丢了自己性命也要保祜郎君无事,结果方才他在偏堂中见到了一脸惶恐的祜郎君。 与他交谈的官员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让人押走王祜后直接给出了释放祜郎君的条件,要他们扮成刺客劫杀杨安玄,事后无论成败都会放走王祜。 王义知道,这件事只要入他之耳便意味着他必死无疑,只要知晓此事之人都必死无疑。那人事先遣走祜郎君,又愿意立誓为证,甚至承诺可以让二十人护送祜郎君先行离开京口,等他确认后再行动,倒有几分可信。 看了一眼围坐在身旁的袍泽,王义知道跟自己一起行动的人多半是有去无回,自己该如何述说才能尽可能地多留下些性命。 沉吟良久,王义开口首先告诉大伙祜郎君也被抓住,哀叹声响成一片。接着王义告诉众人一个好消息,他遇到了一位熟人,愿意相帮救出祜郎君,但要大半人替他做一件危险的事。 关在牢中的人多半受过王家恩惠,听说可以救祜郎君出去纷纷表示愿意前往。等到晚间,王义等人被送上十余辆牛车,悄然往东而去。 城外的一处庄园,王义等人见到了王祜,按照事先的挑选,有二十一人护送着王祜在庄边的小河登舟,小船会直接过江前往海陵。辰初,随船而去的一名汉子回返,告诉王义祜郎君已经送到了海陵城。 王义把刺杀杨安玄的事情告诉大伙,到了这时已无退路,王祜虽然到了海陵,生死仍操于人手,他们这些人唯有拼死一搏。 五十八扮成商船护卫,分乘两条船逆江而上,江风吹得身上的衣服烈烈作响,王义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受。 舔了舔被江风吹得干裂的嘴唇,淡淡的腥味激起王义心中激情,当年兄长王植当年就死在杨安玄箭下,临死前能为大哥报仇雪恨,也算是人生快事。…… 城北码头是京口最热闹的地方,宽达数十里的江面上点点船帆,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劳力有如蚁群般装卸着货物,一排排仓库耸立在码头之上。. 徐道覆带着王展等人下了客船,看到沿堤每隔百步便有石垒箭楼,京口码头难从水路突袭。 「他奶奶的,这里比咱们番禺还要热闹几分。」王展向江中吐了口唾沫,感叹道。 徐道覆瞪了他一眼,钱明轻声提醒道:「王哥,小心些。」 从玄武湖畔逃出,徐道覆带着几人去了石头城,看到城中张贴悬赏抓拿告示,徐道覆换了块传节,变成 了江州回京口探亲的百姓田真。 因为眉毛引人注目,徐道覆便用短刀略作修饰,将眉梢处剔去,变成短粗眉,形象大变。挂在城门处的画像本就形同虚设,几人用新的身份登上客船顺江而下来到京口。 下船跟着人流从北门进入京口城,城中街道整洁,两旁商铺林立,不时可以看到兵丁持械列队走过。 钱明看着眼前繁华,笑道:「都说京口酒可饮,京口兵可用,如今多出一个京口曲可听了。」 京口是此行的最后一站,徐道覆决定看过京口之后便出海南下回番禺,出广州三个月,大事已了,不妨放松一下。 徐道覆笑道:「咱们先找家客栈住下,等晚间到淑兰院中喝酒听曲,快活一回。」 王展眉开眼笑地道:「跟着徐爷就是痛快,可惜在建康没有时间逛逛秦淮河……」 钱明无可奈何地拉了王展一下,徐道覆暗骂,这个莽夫是他数年前收服的水贼,打仗是把好手,让他打探消息可真要命,晚间去淑兰院前要交待清楚,不准他胡说八道。 淑兰院座落在西城,半里长的街道两侧都是妓楼,自勾栏兴起后增加了两家勾栏,越发地热闹了。 比起当初开办之时,淑兰院已不如前,红灯笼下的廊柱露出斑驳的颜色,雕窗的一角也已残破。即便如此,徐道覆等人踏足厅堂内,还是被扑面而来的欢声笑语凝住。 王展怪笑道:「乖乖,这比番禺的佳绮堂还要热闹三分。」 有衣着绮丽的侍女迎过来,香味浓烈却不刺鼻,秋波一转便挨近徐道覆,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娇声道:「几位爷来了,奴家翠云伺候几位爷,几位爷是在大堂听曲还是到楼上香阁饮酒?」 徐道覆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腻,心中一荡,笑道:「且先在堂中听会曲,一会再上楼吧。」 大厅宽敞,围着中间的高台四周布满案几,供客人饮酒听曲。高台上且舞且唱,此时正唱「浓醉不消残酒」,台下有不少人和唱,气氛热闹。 南面用屏风隔出小间,徐道覆几人安了三席,翠云问过之后,酒菜流水般地送上,又招来四名美伎在一旁倒酒调笑,翠云则偎依在徐道覆身旁斟酒布菜。 翠云阅人无事,身旁这位壮汉面貌硬朗、体型健硕,而且出手大方,是难得一见的豪客,自己把他侍候好了,赏钱一定少不了。 酒酣情热,翠云已经偎在徐道覆怀中,媚声道:「田爷,到奴的房中坐坐,奴的箫技不错,吹给爷听。」 徐道覆看了一眼红唇,怦然心动,笑道:「甚好。」 搂着翠云起身,让钱明几人自便。王展见徐道覆起身往后院走,也搂了身旁的女子起身,摇摇晃晃地跟着往后走。 这时,身旁经过一名汉子,瞥见王展,惊呼道:「黑熊?」 身旁女子先行「咯咯」笑出声来,身旁王展又黑又锉,可不就像只黑熊吗。 王展一把将怀中女人推开,红着眼瞪向那人,怒吼道:「黄鱼,你找死不成?」 徐道覆听到身后吵闹,停住脚转身观看,目光清冷,哪有半点醉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螳螂黄雀 那汉子见王展急了眼,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相,忙陪笑道:「王哥,小弟见到王哥欣喜,一时口不择言,望王哥恕罪。」 说着,抱拳一礼。王展哼了一声,伸手又将身旁女子搂回怀中,继续往后走去。 那汉子不肯让王展离开,笑道:「王哥,咱们兄弟有几年未见了,听说你去了南边发财,小弟请王哥饮上几杯,叙叙旧。」 王展冷声道:「罢了,没事别挡着老子,闪开。」 那汉子笑道:「夜长着呢。小弟有件发财的买卖介绍给王哥。」 徐道覆见那汉子纠缠不休,开口道:「王展,既是老相识,不妨一起喝上一杯,也听听有何发财的买卖。」 王展听徐道覆发话,不敢违逆,瞪了那汉子一眼,道:「跟我来。」 淑兰院分为前后两部分,前楼是听曲之所,后院还有七八栋彩楼则是男女寻欢作乐之所。 起初韦淑和苗兰只想经营听曲饮酒的生意,后来生意红火有客人想要宿伎,而院中伎娘也有人愿意,韦淑与苗兰商议后便盘下后面的地皮营造彩楼,两相情愿也不阻拦。 苗兰嫁与***后离开淑兰院,韦淑夫妇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夫妻俩也有了一儿一女,逐渐将淑兰院交给专人打理,只是每月前来查查帐便是,生意大不如前。 二月得知杨安玄来了建康,徐旋专门前去拜见,提出移居襄阳,杨安玄同意,问过杏娘后,让她派人前去接手淑兰院。三月初,京口淑兰院的东主已换成了杏娘,徐旋、韦淑夫妇带了儿女先行乘船前往襄阳城。 杏娘与韦淑经营的风格不同,把重心从唱曲移到了皮肉生意,又从怡秋楼送了几名花魁过来,翠云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这几人容貌出众又长袖善舞,淑兰院的生意重现红火。 彩楼间有长廊相连,翠云的住处是独栋的小楼,虽是夜间看不清景象,但闻花香满鼻,分外清幽。 几人入楼坐下,那汉子见王展几人将他围在中间,暗道不妙,眼前这几位看样子都不是善茬,一个不好别折在这里。 翠云识机,让人送上酒菜后笑道:「几位爷慢用,奴去后厨给几位爷做些醒酒汤来,今天有刚送来的江鱼。」 说罢,拉了红秀出门,临走前轻轻掩上门。打发走红秀,翠云没有走,而是转到东侧窗棂下侧耳听里面的说话声,她很好奇那个黄鱼嘴中的发财买卖。 只听里面那个「黑熊」道:「……这小子以前跟仆一起在江上做无本生意,叫黄愉,大伙都叫他「黄鱼」。」 黄愉拱手施礼道:「仆见过几位大哥。」 徐道覆淡笑道:「也算是自家兄弟,且说说是何买卖?」 王展粗着嗓子道:「这是仆的大哥,姓田,有话不妨直说。」 黄愉见徐道覆几人孔武有力,与王展在一起估计也是做无本买卖的自己人,当即笑道:「田爷,有笔杀人的买卖,每人给五万钱,先给三万,事成后再给两万。」 徐道覆面容平静,五万钱就想爷出手杀人,真是可笑。不过对江湖上喋血讨生活的汉子来说,五万钱的买卖确实不算小了,便是杀人也有不少人肯干。 黄愉见几人不为所动,心知遇上了大人物,笑着解说道:「这买卖不限人数,去了就给钱,若是能杀了要杀之人,另给百金。」 「百金?」王展意动,这几年跟着徐道覆打家劫舍抢了不少钱,但百金还是从未见过,确实是场大买卖。 窗外,翠云面色苍白,明白这是杀人的买卖,百金买人头,前去便有五万钱,背后的人真有钱。 徐道覆端着酒杯笑道:「黄兄弟,这么大的手笔一般人可拿得出来,不知谁要买谁的命?」 黄愉面现为难之色,道:「田大哥,道上的规矩不问来处,田大哥若是有意自然会有人引着前去,听命行事便是。」 翠云悄然离开窗棂,心中暗凛,看来这伙人都是杀人越货的歹徒,自己瞎了眼还想从那个姓田的豪客身上得赏钱,一个不好别把自己的命折进去。 这时两名侍女端着醒酒汤从远处走来,翠云迎上几步,隔着小楼数丈远,故意大声娇呼道:「几位爷,醒酒汤来了。」 屋内几人住了口,喝酒谈笑,一如故旧。两刻钟后,徐道覆起身,示意钱明放下块金锭,笑道:「黄兄弟,咱们相见恨晚,且到愚的住处彻夜长谈。」 王展和石仰一左一右夹起黄愉,笑道:「黄鱼,你说的买卖大哥同意了,咱们回去细谈。」 此时翠云巴不得送走瘟神,假意地挽留了几句,便送几人离去。转身回屋,看到案上的金锭,翠兰面露喜色,掂掂分量至少有二两,想了想熄了报官的念头,做生意和气生财,切不可牵扯进血光之中。 出了淑兰院,徐道覆在前行走,郑光跟在他身侧,王展和石仰则夹着黄愉跟在后面,钱明走在最后,五人将黄愉夹在中间。 行出一段路,黄愉从每人五千钱抽头的喜悦中醒悟过来,打量四周灯光渐少,是南城荒凉处,这里哪有什么客栈。 黄愉站住脚,强笑道:「田大哥,仆有些内急,且方便一下。」 王展阴森森地笑道:「黄鱼,别给老子来这套,跟着走,不会要你的命。」 黄愉垮了脸,威胁道:「黑熊,老子在京口有不少兄弟,方才出淑兰院已经打过招呼了,识趣就让老子走,不然的话你们也好不了。」 石仰伸手在黄愉的小腹上擂了一拳,喝骂道:「小子,别找死。」 月上中天,废弃的宅院内草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徐道覆坐在天井的石阶上,听到坍塌的后宅内传出压抑的痛呼声。 一刻钟后,钱明带着血腥味来到徐道覆面前,禀道:「是太原王家雇人对付仇家。」 徐道覆一愣,太原王家自王愉父子被刘裕族灭,剩下的零星族人已经支撑不了家业了,对付仇家,莫不是要刺杀刘裕?不过当年王家家大业大,特别是王国宝当权的时候,得罪的人可不少。 「问清是王家的哪房出手吗?」徐道覆问道。 钱明道:「黄鱼那小子也不清楚,他只是个招揽人手的中人,据他讲每介绍一人可得钱五千。」 略停了停,钱明继续道:「据黄鱼讲,像他这样的中人有好几个,已经招揽了二十多名好手。」 徐道覆捋着胡须思忖,二十多人每人五万钱就是一百多万钱,算上百金悬赏,至少也要三百万钱才能行事,看来王家虽然破败底蕴尤在。 无论是不是针对刘裕,徐道覆都对这次刺杀行动感兴趣起来,运筹得当定会在朝廷内部引发风浪,对广州的义军来说都是机会。 「王展以前是京口一带的水贼,认识的人不少。」徐道覆吩咐道:「你和他带着石仰想办法混进刺杀的队伍中去,打探消息,愚和郑光会想办法暗中跟着你们,伺机行事。」 钱明点头。徐道覆眼中厉光一闪,道:「若是刺杀刘裕,不妨全力出手。」…… 三月二十五日,西池宴散,杨安玄带人登船,到石头城换乘带来的艨舯舰回返襄阳。 曾安带着两名文吏留在了建康城,而船上多了王强一家和五名尼僧。除了明净(王异)外,支妙音还派遣四名尼僧随行,名为前往檀溪寺礼佛求经。 离开襄阳近三个月,一行人都归心似箭,江上船来船往,根本没有谁留意到身后数里处跟着几条货船。 隔着里许远,飘扬 的杨字旗清晰可见,王义转身回到船舱,舱中一名青年坐在席上,正全神看着舆图。 离开石头城已经三天了,王义数次向这位年轻人询问何时动手,那名不知名姓的青年让他养足精神,随时可能发动。 王义一行五十八人被分散在四条船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汉子,看样子互不相识,王义估计四条船上超过了二百人。 钱明和王义同乘一条船,他和钱明、石仰都被招募,被送至一处庄园,等了两天后便与庄中杀手一起分散乘船逆江而上,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只是不准饮酒,也不许他们互相交谈。 两天多时间,钱明通过观察感觉船上至少有三伙人,一伙应该是兵丁,操持着船上事务,把控着船只方向和行宿;另一伙吃饭时聚在一处,显然是一起的;还有十余人则是像他一样被招募来的杀手,流露着谨慎紧张。 船只已经过了浔阳,正前往夏口,钱明知道要对付的不是刘裕,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里许外悬着杨字旗的艨舯舰了,应该是雍兖刺史杨安玄的座舰。 钱明回头往身后张望,大江茫茫,放眼望去至少能看到三四十条大小船只,也不知徐将军追上来没有。 太阳开始西落,把金光洒满江面,离夏口尚有七十余里,杨安玄下令就近停船歇息。所乘的船经过改装,船两侧的车轮被隐藏在外罩内。虽然归心似箭,但大江之上耳目众多,杨安玄不准备显露出战船之秘。 得知杨安玄的两艘战船停在蔪春城,沈田子派人把王义、钱明等几个头目请到船舱之中。 沈林子年仅十八岁,但少年时家破人亡让他比同龄人远要成熟。当初逃入山中躲避官府缉拿,沈林子认定刘裕可成大业便前去向他自首,哭诉沈家惨状。刘裕被其打动,带着沈家五兄弟回归京口,并给予住房。 刘裕起兵讨伐篡位的桓玄,沈林子与兄弟参与其中,立下战功。事后,刘裕以沈田子为镇军参事,在京中统领六军。沈林子虽然年少,但才智过人,刘裕返回京口将其带回京口,授其吴兴郡主簿。 沈林子因家门历经困苦,没有出仕的打算,只在京口家中闲居读书,刘裕数次敦请他到州府任职都不肯出仕。 三月二十二日,沈林子收到刘穆之派人送来的密信,当即领命主持刺杀杨安玄一事,带了王义、钱明以及北府军中百人乘坐四条改装成战舰追逐杨安玄出京。 沈林子听过杨安玄的赫赫威名,刘穆之在信中告诉他杨安玄随行带了五十精锐,皆是以一敌十的勇士,让他千万小心。 刘穆之设计以太原王家的名义寻仇,再三叮嘱不可走漏消息。刺杀之事不能动用太多人手,一来容易走漏消息,二来事后有迹可循,会被发觉。 沈林子已然做好了事败身死的准备,若是走漏了消息,雍兖兵马定然会南下寻仇,那主公的大业可能化为泡影。 第三百六十三章江上劫杀 寅时,江风吹得岸边芦苇「沙沙」作响,停靠在江岸旁的船只随着波浪微微起伏,淡淡的月色下如同睡梦中的巨兽。 艨舯战舰上插着火把,船舷避风处有兵丁值守,每隔半个时辰十名兵丁会成两路从船首到船尾巡视一番。 寅时刚过,巡守的兵丁躲在避风处闲聊,不一会倦意涌来,靠在船舱上打着瞌睡。 四艘货船顺流而下,悄然靠近,王义手持钢刀站在船首,紧张地看着前方船影逐渐靠近。 突然,艨舯舰旁十余丈远处的客船上闪过一个黑影,挽弓朝着火把光亮处射去。 「嗖」,劲风摇动火光;「笃」的一声插在船舱板上。船上兵丁都是骁勇营出身,听到声响立即惊跳起来,看到船板上犹在颤动的箭矢,「敌袭」的叫声立时响起。 王义的船离艨舯舰不过五丈远,见被发觉,高声喝道:「撞上去。」 值守的兵丁发现暗中潜近的货船,五人一组布成阵型,严阵以待。 舱内众人也被惊醒,纷纷起身披甲,杨安玄迅速地拿起放在榻头的黑鲛甲披挂。 船体猛地一震,杨安玄差点立足不住,货船重重撞上了艨舯舰。列阵的兵丁被巨震震得立足不稳,阵型变得错乱。 而王义却在相撞之前跃身而起,借着巨震的时机跃向艨舯舰,人在空中,手中钢刀朝长枪斫去,往前猛冲。 持枪的兵丁脚步尚在踉跄,钢刀斫在枪杆之上,大力将枪震飞。王义自知此行无论成败都必死,脚一着地便势如疯虎般用力朝身前的兵丁搠去。 何悦知道自己后退,便会让来敌闯入,袍泽顾忌自己阵型立乱。贼人不断向船上跃来,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 瞬间有了决断,何悦身子左扭,竭力避开刺来的钢刀,同时张开右臂,朝钢刀夹去。 钢刀带着寒光扯破皮甲,在何悦的右肋下开出一道血槽,何悦强忍疼痛,合拢右臂用力夹住钢刀。身躯用力扭动,利用扭力从贼人手中夺下钢刀。 王义用力往后抽刀,刀身被扭成弧状,「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王义用力过猛,向后跌去。何悦身旁的袍泽长枪前突,刺入王义的小腹,王义惨叫着被挑落船下。 此时,四艘客船与两艘艨舯舰挤在一处,黑巾勒头的贼兵源源不断地朝艨舯舰上冲来。晚间布置刺杀时沈田子提升了奖励,每杀一人可得钱十万。这些贼人目的各不相同,但在重赏的刺激下无不舍命前冲。 杨安玄提刀出舱,看到儿郎们并未慌乱,三五一群结成阵势,贼人虽多,却被挡在船头、船侧处,人数虽多却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反而处于劣势。 另一艘船上,张锋手持钢刀将一名贼人砍倒,高声传令道:「冲出去。」 四周的船只被打斗惊动,纷纷撑船向旁边避开,江面上乱成一团,谁也没有发觉江水中有十几道黑影正悄然朝艨舯舰潜近。 沈田子将夜袭分成几步,先让王义带人偷袭,能一鼓作气杀掉杨安玄最好,若是偷袭不成便只有强攻。第二步则让水性好的贼人潜入水中,凿穿艨舯舰的船底,让杨安玄等人落入水中。 当初招揽王展、钱明等人时知道他们是水贼,水性极佳,凿船的差使自然落到了他们身上。钱明、王展等人联系不上徐道覆,商议之后决定先听命行事。 十余人悄然接近船体,船身弧度向内弯,靠在船下船上的人反而难以发现他们。王展举手示意,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用铁锤砸击凿子,木屑纷飞,不一会便开出拳头大的窟窿来,江水「咕咕」地往里灌去。 麾下儿郎进退有度,杨安玄没有加入战团,手提钢刀站在船舱边观战,船舱内王强安抚好家人,强自镇静走出船舱。 看到王强现身,杨安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这几日船行无事,杨安玄和王强两人在舱中手谈,随意聊些见闻,杨安玄对王强多了几分了解,对这位怀才不遇的王家庶出子很是同情,决定重用他。 王强在与杨安玄的交谈中竭力展露自己的才华,他感觉到杨安玄对他的欣赏,暗自感叹自己蹉跎半生,没想到最后可能得到曾经的仇人所用,不过良臣择主,若杨安玄果能重用自己,自己亦当竭忠报效。 睡梦中被厮杀声惊醒,妻儿吓得缩作一团,王强安慰几句后披衣而起,这个时候他应该展露出自己的忠诚。 杨安玄看到王强,笑道:「子慎且回舱中歇息,些许贼人料也无妨。」 王强见杨安玄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顿觉胆气大壮,慨然应道:「仆当以主公同生共死。」 杨安玄微笑地点点头,他当然不会真让王强这个文弱书生御敌,但王强的话表明态度还是让他满意。 船底传来的凿动声引起了杨安玄的注意,杨安玄来到船舷边探身往下看,正好看到浮上来换气的王展。 杨安玄目光一凝,幸好自家的战舰都采用了水密隔舱,就算被凿开数处也无关紧要。不过,绝不能停在这里任由贼人凿船,杨安玄当即下令道:「卸掉外甲,将船驶离。」 每艘船上配有二十名桨手,听命将原本罩在车轮外的罩板捅落,齐齐发力踩动水轮,船只发力将挡在前面的船挤开,硬生生逃了出去,朝江心驶去。 沈田子黑巾蒙面,站在船上指挥,影绰绰见杨安玄的座船两侧有异状,船身力气变大,居然将己船挤开,逃了出去。 方才沈田子得到禀报,这两艘船都被凿了窟窿,船行江上,小窟窿也很快会被撕裂开来,到时候船上之人落水,可以从容射杀。 沈田子高喊道:「这两艘船都被凿了底,逃不远,大伙追上去,事成之后赏钱加倍。」 王展在艨冲舰向外移动的时候便识机先行离开,不然船行带动的水流会产生涡旋把人带到船底,正奋力游动,一条小客船朝他驶来,有人在船上冲着水面大呼:「黑熊。」 是郑光的声音,王展改变方向,朝小客船游动。水中钱明、石仰也听到了郑光的呼唤,转向游向小客船。 小船上抛下绳索,王展等人很快登船,看到了含笑而立的徐道覆。王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笑问道:「徐爷,你什么时候到的?」 「愚一直跟着你们。」徐道覆笑道:「你们出石头城,愚便雇了这艘客船随行,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郑光命人送来丝巾和衣服,钱明低声禀道:「徐爷,是有人假托王家名义要杀杨安玄。」 徐道覆笑道:「这还用说,这么大的阵仗,从京口而出,不言而喻。」四条货船明显是经过改装的战舰,又从京口出发,这样的手笔多半是刘裕在主使。 义军与刘裕是血海深仇,徐道覆最初想着坐山虎斗,然后趁机落井下石,后来发现杨安玄船上人员不满百人,而刘裕派出的杀手至少也有两百余人,这样打斗起来岂不是一边倒。 徐道覆决定给杨安玄示示警,若是杨安玄能逃回雍州肯定不会与刘裕善罢甘休,两强互相争斗,对广州来说是件好事。于是,沈田子半夜发动暗袭,徐道覆顺手射出一箭示警。 等王展等人都登船,徐道覆吩咐道:「咱们走。」 沈田子的计划没有错,但是他没有料到雍州水师发明了水密隔舱,即便船身被凿出窟窿,船也不会下沉。 杨安玄与张锋的船在江面汇合,看到身后追来的船只,杨安玄冷笑道:「且让他们追一阵,大伙取弓箭准备。」 此行带了百副弓,二万只箭藏在船中 ,很快船上的兵丁持弓在手,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已经跟杨安玄的座舰之后追了大半个时辰,可是前面的火把依旧在百余步之外,居然没有接近。 沈田子将凿船之人叫过来再问,得知每艘船都至少凿了四五处破洞,按说杨安玄的船早该沉了,为何不见动静。 天色渐渐变亮,沈田子站在船头瞪大眼睛往前面看去,模模糊糊看到前面船只两侧有异状。 又追了一刻钟,天已蒙蒙亮,沈田子注意到前面两艘船吃水几无变化,毫无下沉的迹象,再看船两侧居然是丈许高仿如水军船的东西,在水中转动激得水花四溅。 不好,杨安玄的座船显然经过改装,看船行速度分明快于己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行驶分明是引自己追究。 沈田子当机立断,吼道:「转向,撤。」 看到追船掉头,杨安玄岂肯轻易让他们逃走,昨夜之战有三名兵丁身亡,十余人受伤,这个仇怎么不报。 「追」,杨安玄执弓立在船尾,弯弓朝身后追敌射去。 箭如飞蝗,带着夺命利啸朝沈田子等人的船射去,立时有不少人中箭倒下。沈田子亦有防备,喝道:「立盾,还击。」 江上争斗弓箭最利,沈田子同样带了充足的弓箭,只是为防暴露身份,没有取用,此时已然顾不上了。: 盾墙立起,四艘战船在江面上一字摆开,杨安玄眉头一跳,水贼不可能有这么多盾牌,应该是有人不想自己回雍州,化成水贼刺杀。 真像是什么并不重要,杨安玄冷冷地看着列成阵势的战船,吩咐道:「回襄阳。」 水轮飞快地转去,两艘艨冲舰飞速离开,沈田子看着船后水波,知道追之不及。 雍州有这么运转自如,行进快速的战船,将来大江之上交战,恐怕北府水师远非其敌,要及早报知主公,让他早做准备。 看了一眼身旁垂头丧气的众人,沈田子下令驶往浔阳城,主公与南平公已经打过招呼,会处置好剩下的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深计远虑 四月三日,杨安玄回归襄阳城。 近三个月没见妻儿,孔苗见到他忍不住眼泪汪汪,对着杨安玄又掐又拧地发泄了一通。这让杨安玄心生愧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陪伴在妻儿身边的时间都不多。 小别胜新婚,夫妻亲热之后,杨安玄谈起这段时间在京中的经历。得知杨安玄在返还襄阳的途中遇到刺客,孔苗紧紧地抱着杨安玄胳膊,默默流泪不语。 杨安玄怜惜地替孔苗拭去眼泪,道:“娘子放心,愚尽量不再离开你们母子了。” 孔苗将头埋在杨安玄的肩膀上,想起婆婆曾说过,杨家满门征战沙场,夫妻之间聚少离多,每次出战她都提心吊胆,为出战的丈夫、儿子以及亲人们担心。自己选择了玄郎,就不可能让他像父兄那样埋首经传、教书育人。 前段时日孔苗与杨湫到慈幼院送些衣食,看到因战乱失去家人的孤寡儿童,那凄惨的景象让她心中说不出的酸楚,这些人有玄郎照看,至少不至于冻饿而死,而普天下有多少这样的百姓。 玄郎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要让天下百姓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有意创建先祖所描绘的大同世界。 孔苗知道杨安玄并没有说假话,雍州境内与民生息、推行儒教,百姓安居,更是用大量的钱从秦、魏、燕等地买回汉奴,授田给他们耕种。 想到这些孔苗心中充满了骄傲,父亲赞过玄郎心有大爱,是少有的仁德君子,自己能嫁与玄郎何其幸福。 脑中难免想到远在新野的那个女人,孔苗忍不住撅起嘴哼了一声,杨安玄不知妻子的心思,搂着孔苗在耳边说着情话,惹得孔苗意乱情迷,免不了梅开二度。 身旁孔苗已经沉沉睡去,杨安玄小心地抽出胳膊,这个时候来根烟便再惬意不过了。穿越到东晋已经是第十四年头,杨安玄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一切,只是偶尔一些不经意的回忆会勾起他浓浓的思念。 轻叹一声,杨安玄披衣起身喝了口水,睡意全无,索性拉开门来到屋外。他住在刺史府后宅的口字形单独院落,除了正对院门的正屋三间外,东西两厢各有五间房屋,住着伺候孔苗母子的仆从。 院子足够大,东墙是块三丈方圆的练武场,其他地方孔苗便种上了花草,暮春时节,花开正艳,院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杨安玄在廊栏下坐下,回到家中心情放松下来,灯光从屋门处漏出,将身影映在院中阶上,恍惚如梦。 大江之上的喋血搏杀让杨安玄深为震惊,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刺杀自己,事后杨安玄与张锋在一起分析,刺杀之人出动四艘战舰,二百余人,这样的手笔绝不可能是江上的水贼。 自己在京城与门阀世家相处还算融洽,司马氏将自己视为倚柱,也不可能派人下手;排除他们之外最有可能的便是刘裕和刘毅了,若是何无忌也要算在刘裕名下,杨安玄揣摩刘裕出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其实杨安玄一直以来对这位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人物怀着敬仰之意。英雄相惜,杨安玄渴望着有一天在沙场上与刘裕堂堂正正地争锋。 然而,江上的刺杀将杨安玄的美梦打破,相斗不光是沙场上的争雄,还有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和背地里的刺杀,若不是有人先行射箭示警,加上所乘战舰经过改装,恐怕自己真要折在蔪春了。 这场刺杀将争斗摆到了台面之上,原本杨安玄打算夺取谯蜀和南燕之后再与刘裕交锋,看来现实并不如自己设想的那样,刘裕恐怕不会坐看自己强壮起来。 天下英雄谁敌手,杨安玄重重地拍了一下廊柱,不管刘裕使什么计谋,取南燕谯蜀、收复长安的布局绝不能乱,都说攘外必先安内,自己绝不能为了争夺天下而弃雍兖之地的百姓不顾。 要凭雍、兖、司、梁之地与刘裕争雄,自己最大的倚仗是科技,伟人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是经过实践检验后的真理。 科技不能脱离时代而孤独存在,杨安玄作弊的几项科技都是在当前条件下能够实现的,杨家犁、宿铁刀还有水密舱和车船技术,这几项技术让杨安玄脱颖而出走到了时代前列,也改变了整个时代。33 杨家犁的技术已经逐渐推广,让普天下的百姓为之受益;宿铁刀的技法已被刘裕所得,即便一时间还不清楚淬火所用的液体,但相信不用多久也会破解;车船技术已经暴露,很快就会被朝廷水师所用,刘裕与自己之间的差距正在逐渐缩短。 要想保持领先的地位,必须要有新的技术出现,杨安玄挠挠头,肚中能够用得上的货色不多了,最实用的莫过于黑火药。黑火药的配方简单,取材容易,能够大量的生产。 可是黑火药的作用在现有的条件下是有限的,不可能朝热武器方向研发。杨安玄脸上泛起意淫的笑容,若能研制出枪支,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统一天下要变成统一地球了。 黑火药反应会产生热量升温而产生爆炸,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是作为爆竹、烟花使用。杨安玄与秦、魏交战时就曾考虑过,利用黑火药产生的爆炸和烟雾来对抗胡人的战马,战马未曾经训练,受到异响和浓烟的惊吓定然惊跑,创造出战机。 其次,黑火药易燃,可以作为纵火之用,制作出火箭、火球之类的火药武器应该不难,还可以用来开山、伐木、挖矿,甚至可以进一步制出装有铁片的火药包,用于克敌另有妙用。 不过,杨安玄除了记得黑火药的配比之外,对火药武器的制法并不知晓。杨安玄暗自唉叹,早知道能穿越就该把曾公亮所著的《武经总要》背熟,那里面记录了三种火药配方及多种火药武器,并配有插图,是最早的热兵器制作工艺流程记载。 天下能工巧匠不少,自己提出设想之后,具体的研发工作交给这些工匠即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有过应浩的教训,杨安玄绝不会把黑火药技术泄露出去,此事要有王镇恶等人妥善商议后再实施。 四大发明,纸、火药、印刷术和指南针,杨安玄得意地一笑,云节纸让纸张的质量得到了提升,火药也将在不久的将来现世,印刷术自然也逃不过自己的“毒手”。 杨安玄在东林寺时因佛经想到雕版印刷术,这门技术的推广将大大地提高文化的传播速度,对儒学的推广意义重大,让普通百姓有机会接触到书籍从而改变命运,最终改变整个国家、时代的命运。 杨安玄能够想象出自家老丈人得知自己的想法后会怎样的欣喜若狂,这门必将留名青史的技术就交给大舅兄孔鲜去实施吧,孔鲜定然会竭尽全力。 士农工商,国之四民,杨安玄都十分重视,他深知要维系天下平稳发展,缺了谁都不行,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做出改变。 士代表着执政者,在这个知识被少数人掌握的年代,士人无疑掌握着国家发展的方向,在东晋门阀政治和九品中正选士制度,让普通人难有入仕的机会。 推行儒教,广建学庠,让普通人有机会识字,这是杨安玄的百年树人大计,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注定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入仕,但识字也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也终将决定一个国家的长远。 通过推广儒教,杨安玄已经让不少寒士踏入仕途,成为下层的官吏,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寒士会形成阶层,从而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杨安玄不是没有想过以科举制替代九品中正制,但他现在只是雍兖刺史,影响力不出四州之地,真要改变取仕的途径定会遭受门阀的强烈反对。这种改变只能潜移默化,否则很容易自毁根基。 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农人所占的比重最大。民以食为天,农民保障了食物供给,成为国家的基础,这个规律便是千年以后也不会改变。 在现有的条件下,农人的生活太苦,一家辛勤劳作混不到衣食无忧,杨安玄致力于改变耕作的方式,提升耕作的质量,已初见成效。 让农人子弟进入学庠,是杨安玄的又一重要举措,只有改变人数最多的人命运才会真正改变国家的命运。 征战天下,离不开将士沙场搏杀,而军中健儿多来自田间农夫,要让这些将士为自己征战,自己绝不能亏待他们。 雍州军功制度不论出身,凡立功者皆授勋,勋不为官,但享有相应官俸;其次根据战功高低授田;三则可以根据勋功降阶入仕为官。 军功制度让雍州将士不惧于战,让普通百姓以入伍为荣,接下来杨安玄想进一步完善抚恤、退伍等制度,让农这个阶层亦有上升的渠道。 工为匠人,被视为贱业,杨安玄深知工能兴国的道理。在汝南时杨安玄资助陶胜开办医馆,让工匠合力打造杨家犁,在棠溪为锻铁的工匠安排好生活,在水师重用工匠造船,想借助提升工匠的地位。 然而世俗的观念短时间内难以改变,杨安玄准备换个角度来解决问题,这次雕版印刷或许是个机会。雕版印书是文事,但制造雕版等工艺却离不开匠人,若能通过士人参与其中,或许能改变世人对工匠的看法,此事等向孔家父子提过后再来细想。 商为四民之末,重农抑商是统治阶级惯常的手法。其实孔夫子并不轻商,子贡就是商人。当今门阀世家表面上对商人不屑一顾,其实自家便有商队为家族贩运赚取财物,有的商贾托庇在士族门下,各取所需。 杨安玄深知商能带来经济流通和财富,离开经济基础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在襄阳设立西市,广招天下客商,杨安玄向天下商人传达出他重商的理念,也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还有文化的输出,杨安玄脑中念头闪烁,却敌不过倦意上涌,打了个哈欠回屋睡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五章天工开物 京口,沈田子将刺杀的经过详细地禀报给刘裕,刘裕听完沉思不语。 沈田子以为刘裕怪责自己办事不力,跪倒道:“微臣有负主公所托,请主公降罪。” 刘裕起身扶起沈田子,道:“敬光误会了,愚并未怪责于你。杨安玄当世之雄,麾下亦是骁勇之士,即便愚亲往劫杀也未必能成。” “愚听你所述,雍州战舰经过改装,凿船不沉,两侧装有水轮,船行极速,此方为大患也。”刘裕表情凝重地道。 刚费尽心思得到锻刀之术,杨安玄又抛出新型战船来,联想起杨家犁和云节纸,刘裕头大如斗,看来那本《天工开物》并未焚毁,杨安玄应是根据书中记载不断创出新物,真乃劲敌也 等沈田子坐好,刘裕心中已经定计,道:“敬光,愚知你不愿出仕,但杨弘农将手伸进建康,有争雄天下之意。敬光雄才大略,若能助愚一臂之力,愚又何惧杨安玄。” 沈田子因刺杀杨安玄不成心有愧疚,而且当初是刘裕助沈家脱离困境,见刘裕恳声相邀,忙起身拜倒道:“仆一家老小得主公相救才有今日,仆敢不为主公效死。” 刘裕哈哈大笑,道:“愚得敬光,胜过千军万马。” 等沈田子坐好,刘裕道:“雍州新物层出不穷,让愚十分忌惮。愚委你为车骑将军府参军,你替愚打探军情,特别是关注雍州新的事物,若有利于国不妨设法谋取。” 沈田子沉声应是。 刘裕提醒道:“愚听闻杨安玄得异人相授一本名为《天工开物》的书,敬光想办法取来。” 沈田子点头,他亦听过《天工开物》的传闻,若杨安玄所创之物真出自此书,此书真称得上巧夺天工了。 刘裕想了想又道:“既为打探军情而设,索性称为军情司,需要人手、钱物敬光只管开口,愚会尽量满足。愚会奏明琅琊王,授权军情司探听各州民情风俗、秦魏燕等国动向,敬光放手施为,纵有错处愚也会替你担当。” 沈田子深感刘裕信任,亦觉责任重大,起身道:“卑职定不负主公所托。” 襄阳,杨安玄接连忙碌了半个月,才将州中积压的事务处理妥当,总算明日可以休沐,陪着孔苗前去探望孔懿,顺便商量雕版之事。 杨安玄此次从京中回来从朝廷兰台抄录回来不少珍本,门阀世家得知杨安玄请孔懿编撰儒藏,也纷纷将家中珍藏抄录相赠,加起来已超过千本。 孔懿得知消息,等杨安玄一回来便催孔鲜带了牛车将书籍运往弘文庄,一睹为快,据孔苗讲嫂子向自己抱怨大哥孔鲜不归家,在弘文庄与父亲和大儒们读书至三更。杨安玄又好气又好笑,对这些大儒们的求知欲还是很感动,不过大舅兄兼着文学掾之职,算不算因私弃公啊。 杨愔九个月大了,已经会认人了,看到外公“依依呀呀”地张开双臂求抱,乐得孔懿合不拢嘴。 一家人吃喝闲谈,杨安玄把在京中的经过简单地说了说,孔懿沉闷片刻,问道:“晋室还有中兴之望吗?” 杨安玄正容道:“若是刘裕等人能与愚同心合力,或有可能。” 孔懿摇摇头,不再说话。孔鲜笑道:“原本儒藏已经修撰了大半,安玄从京中带回千本书,让此事至少拖延一年。” 杨安玄歉声道:“辛苦岳丈与众位夫子们了。” 孔懿捊须道:“儒藏修撰步入正轨,弘文庄中大儒云聚,剩下的事有无老夫都不要紧了。老夫从家中出来时间不短了,准备七月动身回家了。” 杨安玄一愣,没想到孔懿动了归念,不过也是,岳母在曲阜,家中还有四位舅兄,思妻思子人之常情。 轻叹一声,杨安玄道:“到时愚派人护送岳丈回去。愚跟岳丈说过,要仿照禝下学宫修建学院,因钱粮不足暂时搁置,但愚的初心未变,若学院建成,还望岳丈前来讲学。” 孔懿欣然道:“届时老夫若还走得动,自当前来。” 孔苗在一旁抹眼泪,泣声道:“奴也想娘,真想跟大人一起回家见娘,看看几位兄长。” 杨安玄轻握住孔苗的手道:“娘子莫急,等来年愔儿长大些,愚亲自陪娘子回家省亲。” 孔鲜见气氛变得压抑,笑道:“安玄,听闻你在京中得了元琳公的字和顾三绝顾公的画,借仆看上几天。” 杨安玄笑道:“字画本就是让人欣赏,鲜之兄想看明日愚让人送来便是。” 孔鲜大喜,拱手礼道:“多谢安玄。小妹嫁与安玄,仆倒是得以一饱眼福。” 这话易生歧意,冉氏冲着丈夫咳了两声。 杨安玄道:“岳丈准备回家,鲜之兄可不能走,你可是州衙的文学掾。听苗儿说,你这阵躲在弘文庄读书,荒废政务,那可得罚俸。” 孔鲜怪声怪气地道:“唉,先祖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 众人欢笑,杨愔看到众人欢笑也跟着“咯咯”的傻笑起来。孔苗嗔道:“大哥,奴让玄郎不要把字画给你。” 孔鲜忙拱手礼道:“愚兄失言,贤妹莫怪。” 经过孔鲜打诨说笑,气氛变得轻松下来。杨安玄道:“岳父此次回家,准备走水路还是陆路?” 孔懿捋着胡须看着杨安玄,道:“安玄可是让老夫走陆路?” 杨安玄见孔懿猜出他的心思,笑道:“正是。愚被朝廷授雍兖刺史,说来惭愧还未到兖州之地巡察。愚命习辟疆为别驾、庾仄为治中,也不知这两人治理得如何?” 虽然暗卫会把兖州的情况禀报给杨安玄,但暗卫偏重军事,民政只是顺及,所以杨安玄对兖州民政确实不甚清楚。可惜孔懿无意为官,要不然让自家老丈人治理兖州倒是可以放心。 孔懿慢悠悠地理着胡须,道:“老夫这趟回去便替你一路看看兖州吏治,问问民风如何。” 杨安玄接口道:“还要劳烦岳丈替愚举贤入仕,孔府之中有德才之士愿入仕为官的不妨举荐。兖州归愚治下尚短,推广儒学一事还望岳丈多多费心。” 孔懿欣然道:“甚好。” 杨安玄转过头来对孔鲜道:“大舅兄,愚有一事相托,还望答应。” 孔鲜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叹道:“愚就知道要看字画不容易,说吧,何事?若是繁琐那字画可至少得让愚看上半个月,一个月?” 杨安玄笑道:“鲜之兄若能办成此事,就让你看上一年又何妨。” 孔鲜“哎呀”一声,道:“能看上一年,此事小不了,还是算了吧。” 孔懿一瞪眼,喝道:“鲜之,礼不可废,且听安玄言说。” 孔鲜见父亲瞪眼,忙改容道:“是。” 孔苗见大哥遭斥,想起儿时父亲训斥几个哥哥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安玄让随从拿进几块尺许见方的木板放在地上,孔鲜起身来到木板前观看,讶声道:“这板上刻有字,作何用?” 杨安玄上前拿起一块放在孔懿身旁,介绍道:“此木板是纹质细密坚实的枣木打磨而成,将书稿写样后,将有字的一面贴于板上,让雕工用刻刀将版上反体字迹刻成凸起的阳文,将空白处剔除。” 孔鲜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雕板,版面上所刻的字凸出约二分左右,道:“这雕板有点类似印章和碑文,碑是阴文正字,这雕版是阳文反字,正好相反。” 孔懿已经醒悟过来,眼中闪出光亮,惊喜地问道:“安玄可是想用此法印书?” “不错”,杨安玄笑道:“印刷时将毛刷蘸墨汁,均匀刷于版面上,再将纸覆盖在版面上。用刷子轻轻刷纸,纸上便印出字样。将纸揭起阴干,便可得板上之字。” 孔懿颤抖着手抚摸着板上的字,轻声道:“这是《论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字体是苗儿所写。” 孔苗笑道:“大人好眼力,玄郎说他的字难看,央着女儿所写。” 孔懿抬起头望向杨安玄,问道:“此雕板能印多少次?” 杨安玄笑道:“尚未试过,估计可连印万次以上,一名印工一天可印二千张左右。” 每块雕板可刻字二百,《论语》一万二千字,需雕板六百块。若雕工每日制板一块,五十名雕工不到半月便可刻成。万次便是万本,一天可印二千张,百名印工一天可得二万张,即每天得书二百余本,一月便可得书二千余本。 正常人抄书一天可抄千余字,一本《论语》约要十天时间抄完,一个月抄三本,百人不过三百本,与雕版印刷的速度有天壤之别。孔懿知道杨安玄所创的雕板拓印术对经文的传播有着巨大的影响,必将留名青史。 杨安玄递上几张印好的纸,道:“岳丈请看,这便是拓印好的式样。” 孔懿抓起纸与雕板上的字迹对照,没错,与雕板上的字相反,印出来便是字迹清楚的正字。“ 感觉脑袋有些发晕,孔懿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杨安玄施了一礼,道:“老夫替天下读书人谢过安玄。” 此时,孔鲜也反应过来,指着雕版颤声道:“安玄可是让愚经手此事。” 见到杨安玄微笑点头,孔鲜整衣对着杨安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多谢安玄,愚感激莫名。” 冉氏却听出这雕版印刷所带来的巨大利润,市面上一本《论语》售价二百钱,一万本则是二百万钱。六百块雕版价格约在万钱,一名雕工的月工价约在六至八百钱,百人也不过八万钱,印工的价格会低一些,百人月酬五万钱左右,加上装订、售卖、店租等杂在一处约五万钱,不会超过二十万钱。一个月印二千本书,每本二百钱,可得钱四十万,利润翻倍。 至于售卖根本不用愁,雍州境内大力推行儒教,书本供不应求,若是卖到秦、魏等国去,多了贩运的费用,但书价同样可以翻几倍。 想到这里,冉氏轻声对孔苗道:“苗儿,刻版售卖之事可能让于嫂子,嫂子所得赢利与你对分。” 孔苗笑道:“嫂子可是冉夫子后人,怎么学起端木公的本事来了。” 冉氏轻拧了孔苗一把,道:“死妮子,居然敢笑大嫂,奴还不是为你侄儿挣份家业。” 孔苗道:“大嫂放心,玄郎将此事托付给奴,奴便与嫂子共同打理。不过,玄郎说了,七成雕版要用来印佛经。” 看到孔苗眉间不解,冉氏笑道:“妹婿真是聪明过人,佛经可比儒经好卖多了,价钱也能贵上几分。” 孔懿肃容道:“安玄,老夫听闻你得异人相授一书,名为《天工开物》,这雕版之术可是出自此书。此书可真的被你焚毁?” 杨安玄道:“正是。《天工开物》是愚在洛阳时得宋道士所授,可惜被愚不小心焚毁,只是说来也怪,书中所记会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之中。” 孔懿深深地看了杨安玄一眼,道:“此乃天授,当自珍惜。”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六章多事之秋 「什么?弘农公在蔪春城遇刺?」司马德文惊得手中茶杯落地,「当」的一声碎成几块。 「哎呀」,司马德文心疼地看着裂成几瓣的淡红桃花杯,有如落花般地散落于地。这套茶具还是杨安玄进京送给他的,司马德文爱如珍宝,没想到居然摔残了。 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司马德文略带怒气地问道:「长倩,弘农公没事吧,是什么人动的手?」 禇秀之不敢抬头看司马德文的脸,恭声禀报:「今日东堂议事,微臣听外兵侍郎虞达奏称,弘农公杨安玄在蔪春城码头遇刺,事后打捞贼人尸体,有人认出其中有太原王家的人。」 太原王家,司马德文目光一黯,这个家族曾有皇后三人、宰辅十一人,显赫时胜过琅琊王家,如今都化成了云烟。兔死狐悲,这让司马德文感伤己身,司马氏将来也会像太原王氏一样的下场吗? 偷眼瞥见司马德文黯然神伤,禇秀之立时明晓了琅琊王心事,轻声劝道:「太原王家自作自受,大王不必替他们伤怀。」 司马德文轻叹一声,道:「长倩,你认为真是王家所为吗?」 禇秀之沉吟片刻,道:「尸体中有王家部曲王义,此人是王国宝的亲信,应该是他替主家报仇吧。」 司马德文不语,经过桓玄之乱,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居在深宫、不通世事的少年。王义虽是王家部曲,却选在此时刺杀杨安玄,实在有些说不通,要报仇早就应该动手了。 此时最想除去杨安玄的应该是刘裕吧,司马德文对禇秀之道:「长倩替孤给安玄写封信,安慰一下,就说孤会查明真相,给他一个交代。」 禇秀之心中暗哂,杨安玄岂会在意琅琊王的交代,就算能查清背后指使是谁,朝廷又能给杨安玄什么交代。 司马德文看了一眼地上的瓷杯,道:「长倩不妨隐晦地告诉安玄,为了他行刺之事,孤将他送来的茶具都摔了。」 禇秀之微笑应道:「唯。」…… 番禺,秦时所置,为南海郡治所。汉高祖三年(公元前204年),赵佗自立南越王,定都番禺,在汉武帝时被平定,划属交州。三国吴黄武五年(226年),吴王孙权分交州为交、广两州,始有广州之名,州治在番禺。 四月的番禺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码头上舟楫往来、船帆如织,连绵十余里不绝,比起京口毫不逊色。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描述,「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凑」,物品聚集之地也。 徐道覆几人下了船,钱明向驻守码头的兵丁要了五匹马,几人急驰前往刺史府。来到府前下马,徐道覆让钱明几人散去,自己大踏步来见卢循。 广州刺史卢循,恰逢不惑之年,出身范阳卢氏,汉魏时与博陵崔氏、河东裴氏、弘农杨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永嘉南渡前,范阳卢氏地位在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都不能相比。 卢氏有点类似弘农杨氏,并未南渡,先祖卢谌在后赵任中书监,其子卢勖与一批出仕后赵的官员后裔后来才南下,成为「晚渡北人」,门第品阶下降,政治上受到打压,卢循才会随孙恩起兵。 卢循面容清秀,眉长目秀,即便在刺史府大堂依旧是道冠葛衫装束,看上去飘飘有仙道之风。看到徐道覆入内,卢循放下手中书,笑道:「道覆(1),你可算回来了,愚姐三天一问,五天一询,愚都怕见她了。」 徐道覆揖了一礼,道:「家国大事,岂容妇人左右。」 卢循无奈地摆手示意徐道覆坐下,问道:「道覆离开三个月,可探得朝廷虚实?」 徐道覆详细地将他一路见闻告知给卢循,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等徐道覆讲完,卢循皱眉道:「如此说来,朝廷兵马尚称威猛, 以广州一隅之地怕是难以争雄。」 徐道覆端起茶润了润嗓子,道:「朝廷兵马分掌在诸镇手中,以刘裕的北府军最为兵多将广,荆州刘道规、江州何无忌、广陵刘道怜以及下邳孟怀玉皆是其党羽,合在一处有十余万兵马。」 卢循吸了口凉气,道:「当初刘裕以数千兵马便大败孙师,道覆亦数败在他手中,若是他率军攻打广州,如何抵御,难道又要逃出海去吗?」 徐道覆见卢循面带怯意,道:「主公勿忧,朝廷兵马虽众,但却各怀心思。刘毅坐镇历阳,交结门阀,与刘裕暗中相争。特别是雍兖刺史杨安玄,雄据河淮之地,数败秦、魏大军。此时京中举行检阅大典,雍州以五十之众能抵敌二百北府军,堪称骁勇。」 「道覆方才说刘裕暗中派人刺杀杨安玄,你还暗中示警?」卢循拈着胡须问道。 徐道覆点点头,道:「由此可见,刘裕与杨安玄之间水火不相容,两者之间必有一战。主公身为广州刺史,何不派人交好杨安玄,一南一北相互呼应,何惧刘裕势大。」 卢循轻叹道:「弘农杨家和范阳卢家,同为关陇望族,永嘉南渡后都大不如前。此次杨安玄进京提升门第品阶,早知愚也应该派人前往。」 徐道覆冷声道:「主公莫要对朝廷有所幻想,朝廷一直将主公当成心腹之患。就算朝廷将范阳卢氏提为上品门第,恐怕等安稳下来还是会派兵前来征剿,应及早准备应变才是。」 卢循抓起羽扇轻摇,忧声道:「愚只想恢复祖上荣光,并无争夺天下之意。」 徐道覆厉声道:「孙天师借水成仙,天师道众聚在主公麾下,主公若无进取之心,一旦徒众散去,主公便遁于海外亦无处容身。」 卢循被徐道覆喝醒,放下羽扇拱手道:「道覆,愚知错了。」 徐道覆缓和脸色道:「主公,广州并非没有取胜的希望。一是刘裕尚未完全掌控朝廷,内有杨安玄、刘毅等人暗中相左,外则有谯蜀、南燕等劲敌未灭。愚此行观敌,更是发现了朝廷兵马的短处所在。」 卢循以手拄膝,向前探起身子,道:「道覆,你且道来。」 「水师」,徐道覆斩钉截铁地道:「朝廷水师不及广州水师。」 「愚在玄武湖观看检阅大典时发现,朝廷水师的战船低矮,不过两三丈高;楼船虽大却华而不实,难以抵御海上风浪。三吴之地、荆楚一带水路纵横,广州要与朝廷争雄,必以水师为重。」 卢循点点头,再次抓起羽扇,道:「道覆说得不错,当初愚随孙师与朝廷争雄,与朝廷水师交战胜多负少。只是朝廷亦发觉此事,严令广州所造战舰不得过千。朝廷暗中派有细作,若是大举造船定瞒不过朝廷耳目,奈何?」 徐道覆笑道:「主公,从京口返还番禺的途中,愚便苦思对策,已得一计。」 卢循笑着轻拍羽扇,道:「道覆足智多谋,快快道来。」 「始兴与扬州南康郡(今赣州南康)交界,南康山上古木甚多,可用来造船。」徐道覆捋须道。 卢循沉吟片刻,道:「道覆是始兴太守,派人伐木朝廷细作肯定会注意,恐怕不妥。」 徐道覆女干笑道:「愚不打算自己动手,而是让南康郡百姓动手,这样一来朝廷必不会注意。」 「哦,计将安出?」卢循知道自己这位姐夫机智百出,心思灵巧,是自己的萧何韩信。 「愚准备派人前往南康,只说伐木到延平(今福建南平)贩卖。等伐够木材之后,只说资金不足难以运送,便在郡中以两三成贱价出售,南康民众贪利必然争先购买。」 卢循握着羽扇思索片刻,道:「若是购得木材之人自行贩运到延平去,道覆岂不要做赔本 买卖。」 徐道覆微微一笑道:「赣江水流急而多石,大船行于江上极难,小船又难以运送大木,愚估计至少八成以上的木头会储存在当地。」 「造船所用之木要阴干数年,积于南康倒是无妨。」卢循思索道。 徐道覆眼中厉色一闪,阴森森地道:「等待时机成熟,愚便自始兴出军南康,按照字据上门索取阴干之木,一月之内便可拼成战舰千艘。」 卢循感慨地叹道:「道覆真愚之孔明也。」…… 派往武原城劝降司马国璠的使者回禀武陵王,称到达武原城暗中见到司马国璠兄弟,两人尚在犹豫之时,下邳太守孟怀玉、彭城内史羊穆之已领军逼至,伪燕天子慕容超派济阳王、尚书右仆射慕容凝率军一万前来营救,司马国璠只得让使者回归。 挥退使者,司马遵恨恨地一拍案几,这分明是刘裕不想看到司马国璠兄弟回归,才会迫不及待地让孟怀玉、羊穆之进军,破坏此事。 原本司马遵对刘裕充满好感,认为他赶走桓玄光复晋室,并在天子蒙难期间扶立自己执政,是难得的中兴之臣。 可是逐渐司马遵发现,刘裕虽然自己不在京中,却通过王谧等人把持着朝政,不合其意的旨意根本无法颁行,挟天子以令诸侯,分明就是曹操重生。 司马遵感觉报应不爽,曹操之子篡汉,司马氏又从曹魏手中得到天下,如今轮到刘裕夺取司马氏的江山了吗? 虽然心中已有明悟,但司马遵仍有不甘,借着杨安玄入京之机,他与琅琊王有意通过杨安玄来抗衡,所以司马遵以为杨安玄返回襄阳途中遭人刺杀,是刘裕想要针对司马氏而使出的手段。 多事之秋,司马遵眼中闪着寒光,司马氏还没到汉献帝那样软弱无助、任由曹操摆布的时候,杨安玄和刘毅等人虽然各怀心思,但可成为朝廷的借力,刘裕既然撕破了脸,那不妨给杨安玄加加码,让他看到朝廷对他的倚重。 胸口一阵发闷,司马遵剧烈地咳嗽起来,侍从忙上前替他抚胸敲背,好不容易咳声止歇。 司马遵感觉到嘴中腥味,不由地泛起苦笑,自己有心回天,就怕天不假年,愿列祖列宗保佑,让自己多活几年,能为风雨飘摇的皇室多支撑些时日。 「注(1):徐道覆,道覆应该是字,未查到名。」 第三百六十七章文化盛宴 一年之计在于春,暮春时节不光有公子王孙们的花红柳绿,还有农人们的炙肤皲足、商贾们的风餐露宿,才交织出雍州大地的欣荣繁华。 樊城魏宗是名寒门子弟,靠着家中百亩农田生活,妻子王氏操持家业,让他得以安心读书。 数年前杨刺史在境内推广儒教,修建学庠,樊城亦招募教师,月俸六石。 魏宗欣喜地前去应募,有了六石薪俸,妻子便不用日夜操劳,一双儿女平日也能多些衣食。 征募的教师不限出身,但这点钱粮自不会被门阀子弟放在眼中,魏宗满心以为没人前去。 依时到樊城县衙才发现,前来应募的居然多达十八位,有几位还是旧识,往日曾在一起诗会雅聚,都是像自己这样的寒门子弟。 前来主持征募的是文学掾孔鲜,每人三道题,选自《论语》和《礼记》,除要填写空缺内容还需解释经文之意,魏宗很幸运,他平日多读这两本经书,所以在一众应募者当中被选中,成为三名教师之一。 学庠为官府公办,招收八至十二岁的孩童识字,也不拘出身,士农工商的子弟皆可入学。 樊城学庠有四十三名学童,魏宗站在讲台之上,面对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想起儿时父亲教自己读书的情形,为那些学童感到庆幸,多亏杨刺史这些学童才有认字识礼的机会。 魏宗深感责任重大,教习不敢有丝毫怠慢,两年后被县衙征诏为议生,虽只是九品,却正式入仕为官。 收到官府的征诏令后,魏宗大醉一场,对杨刺史充满了感激,若非弘农公焉有自己入仕为官的机会。 议生,散吏,无固定职事,在县衙掌参议应对之事,年俸百二十石。虽然薪俸增长不多,但入仕带来的无形好处。按照“品官占田荫客制”,九品官可占田十顷,荫客一人,大大地改善了家中状况。 五月十六日,轮到魏宗休沐。魏宗带了家人过江前来襄阳,早就听闻襄阳城西市繁华,如今手中有了些闲钱,带着妻儿逛逛集市,添置些家用的东西,顺道到勾栏听听曲。 约好半个时辰后在金市北会合,妻子王氏带着女儿前往布市,魏宗则带了儿子魏新来到书肆。魏新今年八岁,早两年便随自己识字,魏新准备今年将他送到学庠,要添置些笔墨纸张。 买好笔纸后,时间尚早,魏宗带着儿子逛着书肆,手中有了闲钱,也想买些字画装点门面。 前面有家书肆门庭若市,魏宗好奇地上前观看,书肆上方悬匾“致远斋”,落款居然是郭高。 魏宗见出来的文士手中都拿着书册,这种装订好的书册传自汝南,据说是杨刺史所发明。不过现在书册各个书肆皆有出售,为何要在此轰抢,莫非大减价。 魏宗对着一名刚从书肆中出来、笑容满面的文士揖礼道:“兄台,这书斋售卖何物,引得众人相抢?” 那文士见魏宗青衫纶巾,看样子也是读书人,还了一礼道:“致远斋出售书籍,一部《论语》三册,仅需六百钱。” 魏宗一愣,书肆偶有抄录好的经书出售,《论语》的售价多在八百至千钱左右,以前魏宗家中贫穷,借友人的《论语》抄录过,只是手抄书费时费事,赶时间又容易抄错、抄漏,而且量少。 六百钱三册,价钱着实便宜,难怪这么多人争抢,只是抄录的书籍至多一二十本,哪够这么多人争夺。若是字迹工整,抄录无误,六百钱倒是不妨替新儿买下,省得抄录辛苦。 魏宗看着那文士手中书,笑道:“兄台,可否让仆借观一眼?” 那文士迟疑了一下,这才将书递给魏宗,叮嘱道:“仁兄小心些,这书可是奉圣亭侯所校,着实珍贵。” 什么,魏宗感觉手中书有千斤重,奉圣亭侯是孔圣后裔,他所校的《论语》肯定最为标准。 这是什么书,怎么封面上还有孔圣的画像,论语两字旁写着孔懿校订四个小字。 翻开书,里面的字三分大小,字迹清楚,最让魏宗称奇的是加了句读,读起来分外醒目。 “好书”,魏宗立觉爱不释手起来,翻看了几页,发觉这字不像是抄录。抬头望向那文士,魏宗问道:“兄台,这《论语》是何人抄录?” 那文士笑道:“兄台有所不知,这《论语》不是抄录,听书肆伙计讲中拓印而成。” 魏宗有些惊疑,道:“拓印为何是阳文,怪哉。” 那名文士从魏宗手中要还书,道:“据说书肆此次足足拓印了五百本,兄台若是喜欢赶紧入内抢购,晚了怕就没了。” 谢过那文士,魏宗拉着儿子挤进书肆内,书肆很大,长宽皆超过十丈,和别的书肆不同,售卖的书籍摆放在木架之上,布成几行,供人挑选。 见木架上的书籍尚多,魏宗放下心来,牵着儿子随着人流慢慢浏览。最先看到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的合印本,薄薄一册,要价百钱;接着魏宗看到了他想买的《论语》,三册厚厚一叠。 魏宗取书翻看,跟那文士手中书字迹一模一样,也加着句读,果然不是抄录而是拓印。看字迹刚劲有力,魏宗忍不住伸手比画起来。 魏新催促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娘亲和姐姐要等急了。” 魏宗这才加快脚步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论语》之外还有《大学》和《中庸》,分别是大儒郭高和王志校订。 都是大家手笔,魏宗满心欢喜地付了九百钱,将几本书揽在怀中,连声道不虚此行。 西市书肆致远斋有拓印的书籍售卖的消息很快传开,附近各县的文人纷纷前来,仅三天时间斋中书籍便售卖一空,千本佛经售出二百余本后,便被闻讯赶来的秦国商人打包全部购走。 致远斋门前贴出告示正在加紧拓印,新的书籍要五日后才会到货。不少人索性在襄阳城中住下,每日到致远斋望上一眼,看看是否开售。 冉氏兴冲冲乘了牛车来找孔苗,新书先期拓印了千本佛经,百钱一本得十万钱;《论语》五百册,得钱三十万,《大学》千本每本百钱,得钱十万;《中庸》千本每本二百钱,得钱二十万,毛利共计七十万钱。 “除去成本,工匠的薪酬,至少能得三十万钱以上”,冉氏笑道:“雕版已经制好,接下来只要加紧印刷便是,奴估计照这样下去一个月的纯利至少在八十万钱以上。” 孔苗没想到能赚这么多,想起杨安玄昨夜的交待,道:“玄郎说请夫子们校订书籍,添加句读,不能少了润笔费,便按千字千钱给付。” 冉氏笑吟吟地道:“大人校订《论语》,岂不是也赚了一万多钱。” 孔苗又道:“玄郎还说如果利大,不妨将儒经的价格再降一降,让多些人能买到书,算为推广儒学尽些力。” 冉氏点点头,商量道:“那《论语》再降百钱,《大学》降二十钱,《中庸》降五十钱,妥否?” 孔苗笑道:“玄郎让大哥打理此事,你们夫妻回家商量去,至于佛经倒不用降价。” 冉氏回到家中,晚饭时向孔懿和孔鲜说起此事。 得知书斋中的书三天时间便销售一空,孔懿叹道:“安玄发明雕版印刷术,功德无量,天下读书人都得益于他。” 孔鲜对雕版印刷一事很用心,此事既得名又得利,除了父亲校订《论语》外,郭夫子校订《大学》、王夫子校订《中庸》都是他前去相求,致远斋的牌匾也是他求来了。两位夫子得知雕版之事都欣然同意,只是让书印好后相赠几套即可。 抄录之事孔鲜则与几位师兄弟亲为,雕刻所用的木版和匠工杨安玄出面交待了辛何,自然不成问题。 杨安玄有感于宿铁刀泄密之事,将雕版的工匠及其家人集中在城外一处农庄中,拓印和装订也雇佣工匠的家人,并派工官管辖,尽量延迟泄露的时间。 孔鲜得知杨安玄提议降低儒经的售价,大为赞赏,道:“安玄跟仆提过以刻印佛经供养儒学推广,仆当时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安玄思虑周全。儒经价格不妨再降些,所得红利分出一半购书赠于学庠,让有志读书之人皆有书可读。” 孔懿欣慰地看了一眼儿子,道:“鲜儿能不为利所动,为父甚慰,这几年读书有成。” 难得父亲夸赞自己,孔鲜有些惊喜,只听孔懿问道:“鲜儿对安玄所说请夫子们校订书籍给润笔如何看?” 冉氏笑道:“大人和夫子们高风亮节,岂会将润笔费放在心上,安玄多虑了。” 孔鲜想了想道:“不然,夫子们自不会将润笔放在心上,但安玄此举却有深意。仆记得当初襄阳举行传经法会,安玄曾说过经不轻传。先祖曾斥责子贡赎鲁人而不取其金,将无人再愿赎人矣,安玄此举是为读书人谋利,立下规矩。” 孔懿捋须笑道:“孺子可教。”又对着冉氏道:“你将老夫的润笔购买书籍,赠给学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七章风起长安 长安(1),汉高祖定都于此,取长治久安之意,是为长安。长安城将郭城与宫城纳为一体,郭城开城门十二座,每面三门,城内八条大街,四通八达,宫殿、宅第、官署和宗庙等星罗密布。 宫殿在长安城的中部和南部,未央宫是天子居住和处理朝政之所,扩建有长乐宫、桂宫、北宫和明光宫等,城西扩上林苑,凿昆明池,兴建建章宫;集市在长安西北角,称“长安九市”,城北则是百姓所居,分为一百六十个“闾里”,一改以前大小城相套的格局,将宫殿、集市、百姓融于一体。 未央宫周长二十八里,依龙首山地势筑台殿,前殿东西五十丈,周围台殿四十三座、宫十三座,池十三,山六。以香木为栋檬,以杏木作梁柱,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饰玉,椽端上以璧为柱,窗为青色,殿阶为红色.殿前左为斜坡,以乘车上,右为台阶,供人拾级.黄金制作的壁带,间以珍奇的玉石,清风袭来,发出玲珑的声响,极尽奢华。 可是在西汉末年王莽执政时,长安城毁于战火,未央宫的奢华化成一片焦土。刘秀建国迁都洛阳,改长安为西京。董卓焚洛阳挟汉献帝迁都长安,长安城成为混战之所,修缮的宫殿建筑又毁于战火。 魏晋时长安设京兆郡,隶属雍州,后被前赵定都于此,前赵之后前秦建都于此,苻坚死于姚苌之手,后秦定都长安。历代君王都对长安进行了修缮,未央宫重被作为朝会之所,却不复当年规模。 姚兴仿造晋朝将未央宫分成前殿和后宫,前殿按晋朝制式,正殿名为太极殿,左为东堂,右为西堂,大殿多为朝贺所用,议政在东堂之中,而西堂则是姚兴批阅奏章和召见臣子之所。 驻晋使姚逊德从建康发来的奏疏让姚兴忧心不已,疏中详细地描述了玄武湖阅兵的盛况,认为晋室民心尚存,要等刘裕、杨安玄等人互相争斗再乘隙南下。 一直以来,姚兴都不大看得起晋国朝廷,即便淝水大战晋朝以少胜多大败前秦,姚兴仍认为晋朝柔弱不足为患,真正让他忧心的是吞并燕国大半江山的魏朝。柴壁一战,损兵折将,让姚兴对魏国畏惧三分,不敢招惹。 两次攻打洛阳不利,让姚兴对雍州刺史杨安玄起了戒心,才有尹纬出使建康与桓玄密谋夹击杨安玄之举。不料桓玄很快就被刘裕击败身死,原本想趁着东晋内乱再度东进,哪料诸凉又生乱,河西地区不得安宁。 自己派兵占领姑臧,打通向西通道,但要保住姑臧除了三千驻军外,还要驻守四万兵马在此,不然北凉沮渠蒙逊和南凉秃发傉檀就要作乱。 魏国驻军野王城,虎视眈眈,雍州杨安玄蠢蠢欲动,自己迫于形势才会答应归还上洛、弘农两郡,暂时解除来自晋国方面的威胁,抽调一部分兵力前去攻打仇池。 仇池归顺后,自己把精力放在内政上来,兴修水利、鼓励农耕、体恤孤寡、充盈国库。可是天不遂人愿,灾难频发,原本捉襟见肘的国力赈灾困难,现在连募兵的钱都没有了。 虽然自己削减了宫中支用,但仍是杯水车薪,姚兴以手支额,头痛不已。 不过再难,叔父姚硕德进京还是要隆重庆贺一番,叔父陇西公姚硕德进京朝觐,今日朝贺时自己为表示欢迎下旨大赦天下。 姚兴对叔父姚硕德深为感激,当初父皇病逝之时,自己除了要对付苻登进攻,还要防范内部夺权。两位叔父姚绪、姚硕德以及四弟姚崇手握重兵,三人之中又以姚硕德威望最高、兵力最强,自己生恐他们会起兵夺权。 可是,叔父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不愿自起干戈、授柄于人,亲至长安表明臣服,而另一个叔父姚绪以及四弟也将兵马交于己手,从而稳定了内部局势,让自己得以全力攻败苻登,稳固了大秦江山。 对于两位叔父以及几位兄弟,姚兴亦以诚相待,优礼有加,除了高官厚爵之外,车马、衣饰、珍玩等物都是先将最好的送给二位叔父和兄弟们,国家大政先与他们嗟商后才去施行。 昨日晚宴,姚兴以家人之礼相待,参加宴席的是自家长辈、兄弟和子侄,一家人在西堂欢宴,谈笑融融。 席间,姚兴问计,当如何破解当前困局。 姚硕德认为魏国势力最强,不应树此强敌,可从仇池入手,命征南大将军杨盛进攻汉中,暗中让新近称臣的谯蜀配合夹击,用借刀杀人之计消耗晋国国力,可收一石数鸟之效。 姚崇道:“谯蜀称臣之时,曾求桓谦入蜀相助,陛下何不让桓谦前往。桓家在荆楚旧部众多,他入蜀定有不少桓玄旧部前去依附,说不定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姚兴手抚虬髯,欣然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有叔父和兄弟们倾力辅佐,眼前些许难关算什么,朕敬你们一杯。” 送走朝觐的陇西公,姚兴与众臣商讨命仇池攻打汉中之计,以尚书左仆射尹纬为首的多数臣子以为国库空虚、兵力不足,不宜对外用兵。 议之未决,南凉景王秃发傉檀派西曹从事史暠为使者,进贡马三千匹,羊三万头,请求镇守姑臧。见到南凉进贡的礼单,姚兴大为感动,认为秃发傉檀对自己忠心耿耿。 史暠趁机向姚兴请求让南凉王镇守姑臧,作为秦国的西屏,替秦国牵制北凉和西凉。 姚兴本就觉得姑臧偏远,牵制了众多兵力心有放弃之意,于是答应史暠的请求,任秃发傉檀为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凉州刺史,常侍、公爵依旧,镇守姑臧。 凉州刺史王尚得到朝廷旨意,忙派主簿胡威赶赴长安,请求姚兴收回成命。 姑臧虽远,但位置重要,王尚任凉州刺史五年,躬敛节用、发展生产,人心逐渐安定,秦对河西的统治日趋巩固。若是此时将姑臧让于秃发傉檀,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后患无穷。 胡威星夜兼程来到长安,当面直斥姚兴因小失大,秃发傉檀心怀叵测,将河西五郡拱手让他,恐怕国无宁日。 姚兴惊起,意识到失策,忙派轻骑前去撤回旨意。哪料秃发傉檀得知消息后,当即率领三万步兵、骑兵屯驻在五涧,派遣使者进城让王尚让出姑臧。 朝廷旨意已下,胡威进京劝说尚无回信,大兵陈于城外,王尚只得带人前去迎接。前脚刚出清阳门,镇南将军秃发文之后脚便从凉风门入城,姑臧城落入南凉手中。 得到秃发傉檀已经进驻姑臧,木已成舟,此时若是强夺便要交战,姚兴只得先行撤回王尚等人,让大将齐难领四万大军回归,准备先聚集兵力夺取汉中后再行计较。 襄阳,暗卫将姑臧城易主的消息奏来,王镇恶笑道:“秦主让出姑臧,乃养虎为患,必将自食恶果。” 杨安玄平静地道:“姚兴这是想收缩兵力,先行对付梁州。愚接到叔父的公文,仇池正调动兵马,有进攻迹象;齐难四万大军撤回后囤驻在郿县,有南下合击之意,叔父让愚从雍州派军增援汉中。”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杨思平虽然是杨安玄的三叔,又是梁州刺史,但随着杨家在杨安玄率领下强势崛起,杨家人都默认了杨安玄的领导地位,不少人期盼着桓温故事重现。 王镇恶拱手道:“汉中不容有失,愚愿率军前往驰援。” 杨安玄摇摇头道:“秦国与晋国签订和约不久,不会明面上出兵,仇池弹丸之地,三叔自能应付,倒是谯蜀向秦国称臣,要防着他在背后插上一刀。” 如今麾下大将分驻各方,襄阳城除了王镇恶外只剩下赵田、张锋、沈庆之、朱超石等人,赵田年岁已大,杨安玄不想劳动他,看来只有让张锋等人率军前去了。 杨安玄略思片刻道:“让朱超石率三千兵马前往汉中,沈庆之统军五千进驻江州城,命朱龄石整顿兵马做出进攻成都之势,牵制谯蜀。” 王镇恶凝声道:“秦国将主要精力对付主公了,主公要令边境各郡加紧防备。” 杨安玄心想,看来火药研制要加快进程了。起身对王镇恶道:“镇恶,愚过几日便动身前往新野,你留在襄阳居中调度。” 火药之事杨安玄与王镇恶商议过,王镇恶对杨安玄所说的火药神奇之处颇为心动,若功效真如所说,诚为对付秦、魏骑军的利器。 年初杨安玄前往京城,便是王镇恶坐镇襄阳,对其十分信任。王镇恶拱手道:“主公放心,愚定不负所托。” ………… 得知丈夫要前往新野,孔苗撅着嘴半天没说话。 杨安玄轻言细语解说了半天,说自己此行主要是筹划对付秦魏骑军的利器,此事太过机密,只能借助阴、邓、岑三家之手。 孔苗知道丈夫在西平棠溪铸兵之法被朝廷窃取,又听杨安玄解说了半天火药的功效,看来此行确有要事。 “玄郎此行怕是公私皆有吧。”孔苗醋味十足地道:“奴也不能拦你,省得有人说奴是妒妇。” 杨安玄见孔苗眼眶泛红,轻轻地揽住孔苗的肩膀,道:“娘子,愚会尽快回来。” 孔苗强忍酸楚道:“玄郎既然去新野,自会与阴姐姐相见。奴准备了些礼物送与阴姐姐,玄郎替奴送去,去之前跟娘和湫儿妹子说一声,她们应该也准备了礼物。” 杨安玄柔声道:“娘子想得周到。” 孔苗幽怨地道:“玄郎索性把阴姐姐接到襄阳来,省得你总往新野跑。” 杨安玄知道孔苗在使小性子,轻叹道:“娘子,阴慧珍之事确实是为夫对不住你,你若气不过,就打愚几下吧。” 孔苗心中一软,说起来阴慧珍与玄郎认识在自己之前,只是阴差阳错两人错过,听湫儿说起过阴慧珍的情形,比起她来自己幸福万倍,轻叹一声,孔苗不再作声。 杨湫得知杨安玄要前往新野,也想前去见见素未谋面的小侄子,见见好友阴慧珍。 沈庆之已经率军前往江州城,杨安玄想杨湫一人留在襄阳也烦,索性便带了她一同前往新野。 —— ps:注(1):汉魏长安与唐长安不在同一处城址。 第三百六十九章深山有观 新野,阴家庄,坞堡议事堂。 阴晞年近古稀,鹤发童颜仍精神矍铄,耳力却不如从前,说话声变得洪亮,整个堂内都嗡嗡作响。 杨安玄侧坐在阴晞左旁,对面邓靖、岑纳满是羡慕地看着杨刺史以晚辈的身份替阴晞斟茶,阴晞庶子阴华庆则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替两人砌茶。 阴晞五子,嫡长子阴友齐,次子阴友昌已逝,庶三子阴伟长分枝洛阳,庶四子阴承槐与五子阴华庆在族中打理事务。 阴友齐远在建康,其五子也散于各处为官,阴晞原本有意留四孙阴惔在家中,可是阴友齐身边无人,只得让他去了京城。 随着阴家势大,阴华庆经常替阴家出面应酬,为人处事渐趋老道,阴晞便让他出面打理族务,让阴承槐管理生意往来。 邓靖看着杨安玄很是感慨,当年杨佺期带着三子来阴家庄求粮,自己自许精明选中杨家长子,结果杨家三子之中最不成器的反而是杨安深。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杨安玄大婚之时他带了长子邓贤前去,被委为仓曹掾。 贤儿不负己望,办事用心,得了杨刺史赏识,今年被王别贺委任到兖州东平郡任主簿。杨刺史任兖州刺史后并未大批更换郡太守,但却委任了不少郡主簿和郡司马,谁都知道郡中行政大权真正掌握在主簿手中。 看了一眼身旁的岑纳,杨思平被朝廷任命为梁州刺史后,岑明虎接任为南阳太守,过年时带了两百轻骑衣锦还乡,新野太守何浩亲至岑家庄拜访,那份热闹让邓靖眼热不已。 阴慧珍的事瞒不过他们,两人都暗叹阴晞命好,当年那“贵不可言”居然能应验了两次,而这次的“贵不可言”恐怕是杨刺史身上。 心中琢磨着“贵不可言”四个字,邓靖的心中热切起来,晋失其鹿,群雄逐之,这位杨刺史说不定有登上高座的那一天。 此次杨刺史摆明车马前来阴家庄,肯定不是单纯为了看阴慧珍,阴晞将自己和岑纳叫来,肯定有大事相商。三家能相帮的无非是钱粮,邓靖打定主意,无论杨刺史要多少,自己都要全力支持。 一盏茶饮罢,阴华庆拱手笑道:“两位叔父,杨刺史此次来阴家庄,是有一事相请,还望两位叔父大力相助。” 岑纳豪声道:“岑家今日多亏刺史扶持,便将岑家家业拿去愚亦无二话,但请刺史吩咐,岑家自无二话。” 邓靖心中暗骂,这个岑老三看似粗豪拍马屁却很有一套,居然抢了自己的先,不甘示弱地拱手道:“杨刺史,阴、邓、岑三家休戚与共,邓家定紧跟在阴家身后,为刺史效犬马之劳。” 杨安玄微笑道:“多谢两位相助,愚此次前来并非要钱粮,而是有一机密事要三家联手操办。” 岑纳微愣,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邓靖拈须的手顿住,心中升起喜意,机密事,说明杨安玄开始将邓家纳入亲信的范畴。 抢在岑纳之前,邓靖拱手道:“请刺史放心,臣不密则失其身,今日刺史所讲,愚将一字不露,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杨安玄笑道:“邓公言重了,不至于此。两位可曾听过愚在汝南西平棠溪有一处锻兵场?” 邓靖与岑纳互看了一眼,杨安玄在汝南借助应家掌控了棠溪铁矿铸兵他们知晓,岑明虎归家之时还给了家中五把好刀,邓靖看过后羡慕不已。 刺史可是想将棠溪铸兵场迁至新野来,邓靖心中狐疑,岑纳开口道:“棠溪铸铁自古有之,若迁至新野恐怕得不偿失。” 杨安玄道:“岑公说得是,愚在汝南用应家掌控铸兵,可是中书侍郎应洪借返家探亲之机将铸兵工匠带走,致使铸兵之法外泄,憾甚。” 邓靖与岑纳默然不语,既然方法泄露,再要守秘几无可能。 阴华庆笑道:“两位叔父,杨刺史此来并非为了锻兵,而是另有机密事相托,因此事与锻兵之法同样重要,故而选择了我们三家操办。” 岑纳拍着胸脯道:“刺史放心,我们三家绝对信得过,若是泄密,刺史尽管将愚的项上人头砍去。” 杨安玄点点头,道:“秦、魏骑军为祸甚大,愚研制出一物针对,要借助三家之地生产。” 阴晞等人脑中无不闪过“天工开物”四个字,最近襄阳书肆大量地拓印书籍出卖,价廉物美,有不少新野读书人闻讯专程前去购买。 几人见证过杨家犁、碧春茶、云节纸等物带来的神奇,对杨安玄所说的奇物充满期待。 “此物名为火药,极为危险,易燃易爆”,杨安玄郑重地道:“制造之时稍不小心,便会致人死地。” 邓靖心中发寒,岑纳却满不在乎地道:“总比不过将士们沙场厮杀凶险吧,刺史尽管道来,些许伤亡岑家不在乎。” 杨安玄笑道:“此物是赠愚《天工开物》一书的宋道士所研发,据他讲是他练丹时偶得,此物凶险异常,曾多次将丹炉炸裂,还伤亡了几名守炉的道童。” 听杨安玄提及宋道士,阴晞感兴趣地问道:“这位宋仙长炼得什么仙丹?可能延年益寿?” 阴晞年岁渐大,免不了恐惧死亡,对于佛道都信奉起来,对于仙丹更是渴求,好在他还知道此物多半伤身,不敢轻易服用。 杨安玄成婚之时,得寇谦之送来仙丹十二枚,杨安玄到新野郡等待生产时带了六枚作为礼物赠与阴晞,据阴晞讲服用后精神抖擞、体力充沛,一如回到壮年时。 杨安玄劝过阴晞此物多服伤身,阴晞服用两粒之后将剩下的四枚如同珍宝般收藏起来,偶然对岑纳和邓靖提及功效,惹得两人惊羡,岑纳更是想以二十金求一枚而不得。 听到此物为炼丹所得,岑纳和邓靖都将杨安玄所说的凶险置之脑后,兴趣盎然地追问仙丹功效。 杨安玄苦笑道:“宋道士对愚说过此物凶险异常,乃是丹劫,几位还是不要动这个心思为好,要不然定然万劫不复。” 一番警告才让几人打消炼仙丹的念头,阴晞意犹未尽地道为:“安玄,你与寇仙长是好友,能否向他求几枚仙丹来?” 杨安玄见话题逐渐偏离,轻咳一声道:“仙丹一说,虚无缥渺,从古至今,几人得道成仙,此事还是不去妄求为好。?” 座中几人唯有阴华庆最为清醒,他一时暗中留意着杨安玄的神情,见杨安玄无心多说练丹一事,笑道:“两位叔父,还是听听杨刺史说火药一事吧。” 阴晞醒悟过来,自失地一笑,道:“老夫年岁越大越惧死亡,真是老了,安玄莫怪。” 杨安玄道:“研制、生产火药需在深山之中,愚会派军驻守,不准闲人进入,愚想建所道观以炼丹为名掩人耳目。” 阴、邓、岑三家这几年扩张很快,方圆数十里都成了三家私有,千余顷农田、十余处山林、数条河道尽在三家庄园之中,族人、部曲、仆从数以千计,比起京口刁家并不稍让。 庄园内除了种麦、粟、豆,还在山中种竹木、栽茶园,种植着各种果树,放牧着牛羊猪鸡鸭等家禽,酿酒、纺织、制茶、造纸、烧陶,木匠、铁匠、泥瓦匠等都有,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制造火药需用大量的硝石、硫磺,还需要烧炭,要向外购买,对外就说炼丹好了,所需费用报与州府拨付。” 杨安玄记得黑火药的最佳配方是七成半硝石、一成硫磺和一成半木炭,好像三者比例不同产生的效果会有所不同,还能在其中加入铁粉、铜粉之类的东西,燃烧起来可以发现色彩艳丽的光来。 制造黑火药的方法杨安玄记得两种,一种是将硝石和硫磺混合燃烧,得出液状后加入碳粉搅拌均匀;一种是将三者磨成细粉加水调成饼状,然后用石磨研成粟米大小,过筛便可得到颗粒均匀的黑火药了。33 具体如何制做,杨安玄准备让阴家招募工匠或道人前去研究,相信有自己提供的方法,很快便能制出所要的火药来。 第二天阴华庆陪着杨安玄前去选址,杨安玄选中远离庄园的一处山坡,山上树木不多,河水从山下经过,可以行船,生产好的火药可以从山下装船直接运往各处。 山不高,但面积够大,杨安玄计划在山脚下修建仓库储存原材料,厂房修建在后山通风荫凉处,尽量避免意外发生。 晚间回到梅庄,杨湫和阴慧珍正有说有笑地逗弄杨翼,杨翼已经十四个月大,会满地乱跑了。 杨翼对父亲可不熟悉,初见面时杨安玄伸手想抱,惹得他“哇哇”大哭。好在杨安玄有经验,逗弄了一阵杨翼便和他亲热起来。 杨湫给小侄子带来了不少玩具,杨翼对这个姑姑十分喜欢,“嘟嘟”地叫个不停,逗得杨湫十分开心。 看到三哥进来,杨湫站起身对杨翼道:“翼儿,姑姑带你出去玩。” 杨翼开心地张开手,让杨湫抱起,手舞足蹈地道:“花,花,鱼……” 侍女悄然离去,掩上屋门,屋中只留下夫妻二人。阴慧珍递上茶,温柔地站在杨安玄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轻声问道:“玄郎可找到建厂之处?” 杨安玄伸手握住肩头的小手,稍用力将阴慧珍拉坐在身旁,看着阴慧珍的眼睛道:“慧珍,你想跟愚回襄阳吗?” 阴慧珍微笑了一下,道:“湫儿也向奴提过了,说婆母有意让奴前往襄阳。不过奴的身份太过敏感,万一被人发觉要连累玄郎。” 杨安玄摩挲着阴慧珍的小手,轻叹道:“委屈你了,待愚平定天下,定然风风光光地把你迎进门中。” 阴慧珍嘴角露出幢幜的笑意,轻偎在杨安玄身伴,呢喃道:“玄郎,上苍对奴不薄,能将翼儿赐给奴,奴已是感恩不尽了。” 目光在榻内侧的密匣上一停,最底层放着一包砒霜,若是消息走漏,自己便饮毒自尽,绝不能连累玄郎。 最先制出试验的黑火药装在纸包中被点燃,剧烈地燃烧炸烈开来,红光迸放、发出巨响、飞砂走石、浓烟滚滚,隔着数丈远仍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 站在石垒后的众人无不色变,这才对杨安玄所说的丹劫有个初步的印象。此物见火就着,那个点火之人跑出不到两步就炸了,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杨安玄再三叮嘱阴华庆、邓靖等人道:“制火药一定要选老成慎重之人,而且要信得过,此物制成之后要按愚所说用油纸包装好、防潮,制火药之人随时性命不保,钱不妨多给一些……” 在阴家庄住了一个月,道观在兴建,制火药的人手也在三家中招募,至于生产则还需要一段时日。身为刺史杨安玄不可以在新野久呆,该回襄阳城了。 身后,杨翼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传来,杨湫泪眼婆娑地道:“哥,真不带翼儿回襄阳吗?” 杨安玄默不作声,脑中是昨夜阴慧珍流泪不舍的画面。打马扬鞭朝前驰去,劲风吹入胸膛,杨安玄勒马人立而起,旋身对着身后送行的母子高声喊道:“十年,愚当来迎接你们母子。” 阴慧珍搂着儿子,看着战马上雄姿英发的丈夫,笑颜含泪,挥手致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章阳奉阴违 仇池,因地处陇南仇池山而得名。 西晋元康六年,氏人齐万年率关陇各族起义,兵败后其麾下杨茂率部众四千返回仇池,标志着仇池国建立,史称前仇池国。东晋太和十一年,前秦苻坚遣将杨安攻仇池,城破后将氐族人迁徙到关中一带,前仇池国灭亡。 晋太元八年,前秦兵败淝水,追随苻坚出征的杨定出乘机回到陇右收集旧部,自号龙骧将军、仇池公,向东晋称藩,史称后仇池国。晋太元十九年,杨定兵败于西秦乞伏乾归,被杀,其堂弟杨盛继位,仇池国仅有武都、阴平两处城池。 小国生存之道,左右逢源、依附强国,杨盛深譄其道。为保住基业,杨盛不断在后秦、北魏、东晋甚至恒楚之间称藩。去年趁着晋国内乱,派兵攻占汉中郡,疆域扩展一倍。 哪料秦陇西公姚硕德亦派大将敛俱攻打汉中郡,取成固城。紧接着晋梁州刺史杨思平率军前来,杨盛自知不敌,命侄子杨抚弃南郑城回归武都郡,让晋秦相争。 秦军不敌晋军,退出汉中郡,杨盛生恐杨思平趁机兵进仇池,弃北魏向秦国称臣,被秦封为益州刺史、征南大将军、开府、武都侯,都督益、宁诸军事。 仇池国都历城,向秦称臣后府门前的匾额换成了征南大将军,原本的大殿改称大堂,杨盛正与其弟杨寿、侄杨抚、杨倦、堂侄杨斌以及平北将军苻宣等人商议攻打汉中一事。 杨寿愤然道:“秦国与晋国建交不好出兵,便差遣我等前去犯险。梁州刺史杨思平是雍兖刺史杨安玄的叔父,以仇池之地要对抗杨安玄,恐怕力有不逮。大哥,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惹祸上身啊。” 杨抚愁眉苦脸地道:“若不听命行事恐怕秦国大军先至,而且难当他们在长安为质,日子会很难过。” 杨盛的脸越发黑了,去年他向前秦称臣,把儿子杨难当以及重要臣属子弟二十余人充当人质,才换得姚硕德等人撤军。正如杨抚所说,若不领命出兵,恐怕秦军就会到来。 长叹一声,杨盛道:“先行整顿兵马,再向长安上疏,让天子补充粮草辎重,能拖延一时且拖延一时。愚听闻天子亦派人前往谯蜀,让他们出兵北上,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蜀国,成都王府,大殿内欢声笑语,蜀王谯纵设宴款待前来的桓谦。谯纵向秦称臣,姚兴封谯纵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 谯纵春风满面地坐在高座之上,看着左席与谯道福说笑的桓谦,这可是龙亢桓氏,曾经高不可攀、差点夺取晋室江山的桓家子成了自己的座上宾、麾下臣。 当初被逼反晋的惶恐早已荡然无存,自己掌权之后,广施仁德,靠着谯家百余年的余荫,很快得到蜀人的拥护,坐稳了益州地盘。 杨思平占据汉中之后,对梓潼和广汉两地发动过小规模进攻,被击退后便不再挑衅,双方安定下来。 桓谦对面坐着秦国使者,带来姚兴命其率军北上夹击汉中的旨意,与仇池不同,蜀国与后秦隔着晋国的梁州,虽然向后秦称臣,但实际上对秦国的旨意可以不加理睬,届时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摚塞过去。 谯纵举杯对桓谦道:“敬祖能来助孤,孤实是喜出望外。得敬祖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桓谦起身恭声道:“晋室残暴,族灭桓氏满门,臣愿率军为大王夺取荆州,请大王恩准。” 谯纵微笑道:“敬祖莫急,等孤整顿兵马,自会替敬祖讨回公道。” 建康,刘裕上疏朝廷,称谯蜀叛乱杀戮大臣,搅乱检阅大典、刺杀朝廷重臣,罪不可恕,应派兵前去剿灭。 朝廷于是下旨,命益宁刺史司马荣期、龙骧将军毛脩之以及梁州刺史杨思平出兵合击谯蜀,消息传至成都,谯纵大为焦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尚书令马耽奏道:“晋朝三路攻蜀,益宁刺史司马荣期最为人多势众,应是晋军的主力所在。依据其上次攻蜀路线,出建宁郡北上汉阳城。汉阳城有巴州刺史、镇南将军五千兵马驻守,应该不惧司马荣期。” “三路大军之中毛脩之驻守在荆州武陵郡,其要攻蜀必须经过梁州涪陵、巴郡,得到梁州兵马相助之后方能成事。”马耽道:“大王不妨向秦天子请援,既然秦天子有旨让大王合击汉中,不妨让先行出兵,这样便可牵制梁州兵马,即使杨思平相助毛脩之,亦不可能全力。” 谯纵点点头道:“侍中谯良曾出使秦国,此次便由你前去说服秦国出兵。谯道福为征北将军,扼守广汉郡;谯洪为镇东将军,屯兵犍为郡资中城,与征北将军配合,阻止梁州兵马西进。” 得知朝廷起军攻蜀的消息,杨安玄有些意外,没想到汉中未战蜀中先起刀兵,好在自己先行让朱超石和沈庆之率军入梁,若是浑水摸鱼夺取广汉、梓潼两郡最好。 司马荣期早在四月便接到朝廷旨意,让他准备再度攻蜀。七月夏粮入库,有了充足的兵粮,荆州运来的辎重已经到位,朝廷攻蜀的旨意也随即到来。 武陵王司马遵给司马荣期写了一封私信,信中谈到司马皇族势微,朝堂几乎掌控在刘裕手中,天下各州亦各有其主。司马遵让司马荣期全力夺取益州,以宁益为基业,为司马氏掌控一只兵马,为皇族保留一分元气。 看罢信,司马荣期拈须沉思,他这一枝传自晋宣帝司马懿的四弟司马馗,虽是支脉却贵为宗室王族,自然与司马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马荣期看得很清楚,司马氏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经过桓玄篡逆之后,天下实际上已然易主,只不过刘裕、刘毅、杨安玄、卢循等人各据一方得以勉强维持,一如当年汉献帝时期,进入群雄逐鹿之时。 “唉,大好河山,不知终将落入谁手?”司马荣期叹道。 “父王,天下存亡危急之秋,正当奋力向前,叹息何为?”书房门前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英武少年大步入室向司马荣期施礼。 看着英武豪迈的长子司马楚之,司马荣期感觉郁结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看到司马楚之身上的皮甲,笑道:“楚之可是从军营归来?” 司马楚之禀手道:“孩儿今日与将士们练习骑射,十能中八九。” 司马荣期示意儿子在一旁坐下,指了指案上凉茶道:“且先喝口水再说。” 司马楚之冲父亲一笑,端起茶壶灌了一气,司马荣期指了指抹嘴的儿子,笑骂道:“成天与军汉厮混,哪有半点王孙公子的儒雅斯文。” “父王,征战天下要靠将士们浴血搏杀,若能为朝廷收复疆土,孩儿宁愿与将士们一样。”司马楚之扬起眉,脸上露出坚毅之色。 司马荣期捋须开怀,道:“我儿乃司马家千里驹也。” 司马楚之拱手道:“父王,此次攻打蜀国,儿愿为先锋。” 司马荣期脸色一沉,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战场之上凶险莫测,孤不会让你前去涉险。” 司马楚之坚定地道:“方才孩儿听父王感叹大好江山不知落入谁人之手,身为皇室宗亲都不能沙场杀敌,还能指望谁守护祖宗传下的基业。” 一席话说得司马荣期默然无语,司马楚之恳声道:“父王,晋室江山风雨飘摇,孩儿身为宗室当以身作则、振臂高呼,聚拢那些忠义之士,恢弘志士之气,重振先祖伟业。” 司马荣期站起身,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伸手拍了拍司马楚之的肩膀,轻声道:“我儿说得有理,沙场之上多加小心。” 司马楚之高兴地跳起来,拉住父亲的胳膊,笑道:“多谢父王。” 八月十一日,晋军兵出存马阝城,却并没有像马耽意料的那样前往汉阳,而是折向西面的堂狼城,高密王、宁益刺史司马荣期长子司马楚之随先锋军出征。 堂狼城守将徐健率军迎敌,司马楚之率军冲阵,晋军见少王爷冲锋在前,被其激起血性,一举破阵,跟着败军冲入堂狼城,徐健只得率残兵往东逃走。 先锋军由参军杨承祖统率,杨承祖入城之后放纵兵丁抢掠,司马楚之劝谏不住,只好派人飞报司马荣期。司马荣期加速赶往堂狼城,痛责杨承祖,并将参与抢掠的士兵皆鞭笞二十。 谯明子得知晋军前往堂狼城,立即带了五千兵马前去救援,行至半途便遇到了败军,得知堂狼城已失。 堂狼往西是堂狼山,“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蒙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牵援绳索”,鲜有行者;往东北则可以进攻朱提,谯明子抢先率军进驻朱提城,扼住晋军北上之路。 成都府,谯纵得知堂狼城已失的消息,司马荣期此次率军一万二千人,大有荡平成都府之意。毛脩之兵至涪陵郡,涪陵太守文处茂、巴东太守时延祖均是毛家旧部,联名向梁州刺史杨思平请求出兵攻打成都府。 杨思平入梁不久,对于毛璩旧部亦难以约束,只得命巴郡太守朱龄石御守江州城,让毛脩之兵马过境,暗令朱龄石见机行事。 谯纵见晋军来势汹汹,有些慌神,召集众臣商议对策。桓谦禀道,司马荣期参军杨承祖是桓家旧部,可派人说降。 朱提城大营,杨承祖见到桓谦派来的使者,使者传达了桓谦之意,并表明他若肯归顺谯蜀,封他为巴郡刺史。 杨承祖原本对司马荣期当众怒斥深怀不满,暗中与勾结受鞭笞的军士,于三日后夜晚假借巡营之名来到司马荣期大帐,斩杀司马荣期。 谯明子按照约定从朱提城中杀出,晋军大败,司马楚之护着父亲的尸体一路逃回存马阝城。 毛脩之刚刚兵出涪陵城,得知司马荣期被杀、南路军已败散的消息只得退回涪陵城,攻蜀以失败告终。 襄阳城,杨安玄收到司马荣期身死的消息,暗叹司马氏仅存不多的元气又消散了一些,若无自己的存在,刘裕离宝座便又进了一步。 王镇恶注意点不在司马荣期身上,道:“主公,从毛脩之入梁,涪陵太守文处茂、巴东太守时延祖念及旧情出兵相助来看,杨刺史尚未掌控住梁州各郡,主公要早做安排。” 杨安玄点点头,司马荣期兵败之后,刘裕很快就会把手伸进益州,自己如果想得到益州的话,是应该早些安定好梁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一章安梁之策 禹分天下为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梁州是古九州之一,西汉时改梁州为益州,晋时又分为梁、益、宁三州,三国时蜀汉便是占据益州及荆州部分。 要尽快将梁州士族、百姓归服,无非是重用当地士族为官、轻徭薄役待民、抚慰各族百姓等策。 当初杨思平入梁时,杨安玄就曾让其这样做,起初杨思平按杨安玄所说废除营户,分田地给他们,减免了三成税赋,很得百姓拥戴。 紧接着杨思平便率军攻打巴西郡、汉中郡,将郡治移至汉中南郑城后,便将杨安玄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大肆收受财物,命各郡按原例上缴税赋,以屯田为名把原本的营户聚拢种地…… 杨安玄得知梁州情况后,多次致信三叔,提醒他安抚士民之心,不可搜刮过度。杨思平得信后稍有收敛,但见效不大。 此次毛脩之奉旨入梁攻蜀,涪陵太守文处茂、巴东太守时延祖能念及旧情出兵相帮,下一次就可能起兵作乱了。 杨思平入蜀不久,又逢仇池和秦国入侵,为稳定局势对原本的太守并没有换动,只是在夺取巴东郡时,原太守师寂随谯良逃走,杨思平命原巴郡太守王琰接任,而巴郡太守授予了朱龄石。 这些太守多在任上数年,对当地情况熟悉,麾下官吏亦是亲信,要想根植梁州,必须先消除这些人的影响。33 太守之职名义上是朝廷所任,刺史要向吏部奏请方能任免,杨安玄亦无法一下子撤换这么多郡守。 不过杨安玄想到了互换的办法,将巴东移至汉中,涪陵换至巴西,除了朱龄石外其他人都调动一番,这样便将几人的根系拔除。 光这样还不够,太守不好换主簿则好任免,当初桓玄以郡丞控制一郡事务可以借鉴,让三叔选用当地士族为主簿、县令、县丞,不妨先让当地士族把控郡政,架空郡守。 这样做亦有不妥之处,但事急从权,而且士族根植当地会注意名声,由他们施政多半会善待百姓,现在对杨安玄来说就要一个稳字,稳定的梁州胜过一切。 道教经张陵、张衡、张鲁在蜀地传播发展,已经深入人心。西晋末年,范长生“率千余家依青城山”传布天师道,成为道教领袖,“民奉之如神”。 李雄在成都称帝,拜范长生为丞相,加号“天地太师”,是历史上第一个以道教为国教的政权。 桓温灭成汉,道教依然在巴蜀地区有着广泛的影响,青城山古常道观、绵竹严仙观等道观遍布,“巴蜀事道,尤重老子之术”。 南方天师道经孙恩叛乱,朝廷对天师道管控渐严,而北方寇谦之在平城得到魏皇拓跋珪信任,并对天师道进行改造整顿迎合帝王所需。以《云中音诵新科之戒》传服气异引之法,除旧伪法,革除旧弊。 在魏皇近臣著作郎崔浩的大力推崇下,寇谦之在北魏广传道教,天师道在北地的影响逐渐增强,雍、司、兖等的百姓亦有信奉。 杨安玄露出笑容,既然梁益百姓信道,不妨投其所好,派人前去请寇谦之派弟子前来梁州传教,想必其定会欣然同意。想到蜀人喜欢老子,那不妨雕版《道德经》,印个几千本赠送蜀中世家,肯定大受欢迎。 营户是个不安定因素,谯纵得营户李腾相助取成都后,下令废除营户,将营户入籍为民,此举让谯纵赢得了民心,不少营户应募入伍,谯蜀的兵力增长过倍。 不得不说,谯纵在安抚百姓上做得不错,打开官府粮仓救助百姓,谯家原本是蜀中世家大族,与不少家族是姻亲,很快得到世家的支持,若有个数十年经营,再夺取梁州,便是蜀汉重生了。 而杨思平入梁之后,起初还有些作为,随着他借囤田之名以囤民取代营户,营户生活状况却没有大的改善,两相比较这些营户难免心中思蜀。若是谯蜀借机号召营户起义,恐成心腹之患。 杨安玄叹了口气,其实最应撤换的是三叔杨思平。杨思平为人粗犷贪财,梁州北与秦、仇池,西南有谯蜀等敌,实不能掉以轻心。 今年雍、兖、司在三州风调雨顺,粟米降至每石一百五十钱,青、扬之地的粟米约在一百八十钱左右,杨安玄怕粮食外流,命各地官府以一百六十钱收粮,各地粮仓皆满,正好运往梁州。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杨安玄打算在梁州募军。雍州募军月给粮三石、免役;八年后准许退役,退役授田;战场立功按制封赏,伤亡将士除了授以田地外还荫及子孙等等。 有不少跟随杨安玄征战的将士退役,按照军功制度授田并根据授勋享有官俸,有人以勋功入仕,亭长、县尉乃至郡司马都有人担任。 在雍州每次募兵,前来应征之人络绎不绝,能被选上的人不仅自己开心,家人也兴高采烈,被人高看一眼。 杨安玄决定梁州先募军一万,月给粮二石、免税役,相关政策同样施行,估算一下每年需粮饷三十万石,万人的吃穿用度约需三十万石;青壮入伍,劳力自然不足,减免税赋势在必行,若遇灾荒还要赈济,这两项加在一起,绝不是梁州百姓所能承受。 只有从雍、司之地运粮入梁,走水路耗损在二至三成,杨安玄初步估算了一下,若要照自己的打算,需要粮食接近三百万石。 三百万石,杨安玄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从最初的千石到十数石再到百万石,如今增至三百万石,随着自己占据的地盘越多,所需的钱粮也变成了惊人的数目。 打仗,打的是钱粮,这句话是真理。合雍、司、兖三州之力供养大半个梁州,仍让杨安玄感觉捉襟见肘。 一味的供给肯定不行,杨安玄背着手在院中走动。巴蜀地区其实物产丰饶,三国时诸葛亮凭借着蜀锦支撑起北伐大业,诸葛亮曾感叹“民困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 蜀中盛产桑树,气候温暖湿润,蚕桑种养业非常兴盛,由此衍生出极为发达的丝织行业,蜀锦在众多丝绸中居于首位,图案繁华、织纹精细、配色典雅备受王公贵戚们喜爱。 孔苗曾在集市上见过蜀锦,归来后对自己感叹蜀锦虽好,却非寻常人能用得起。后来湫儿得知,专门买了半匹送给她。 除蜀锦外,蜀中还产细麻布。杨雄在《蜀都赋》中写道“黄润细布,一筒数金”。黄润,又称“蜀布”,是蜀中特产,这种细麻布未经漂白,其色微黄,故名黄润。这种布以雄麻纤维织成,轻细柔软,可卷于竹筒中,又称“筒中布”。 黄润布一匹二十金,仍供不应求,市面上一出现很快就会购走,秦、魏、燕国商贾将蜀锦和黄润布作为贡品进献给宫中贵人。 除了布帛外,蜀中另一个特产是井盐,“家有盐泉之井”,蜀地产盐量很高。晋代的盐法是两税盐钱,规定每产青盐一石抽税千钱,百姓购盐还征收食盐税,食盐税摊入百姓田税之中。一盐两税,百姓怨声载道。 盐铁官营,民产、官收、官运、官销,杨安玄准备变官营为私营,即民产、官收、商运、商销,给商人发放盐引,通过盐引制简化手续,降低盐价,让百姓得利,商人更是多了发财的门路。 蜀地矿产丰富,有铁、铜、银等矿,这是都会化作将来征战天下的资本。杨安玄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先安定梁州再谋取谯蜀,这是自己是逐鹿天下的开始,绝不能让刘裕得了先手。 安定梁州关键在商,商人逐利,若将盐制转为商运、商销,前往梁州贩盐的商贾肯定会多如牛毛,而制约梁州发展的关键在交通。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杨安玄没有去过梁州,从杨思平、朱龄石等人的信中便能窥见一斑。筑路修桥可是项大工程,梁州原本劳力不足,要大规模地修桥筑路不太现实。 蜀中百姓为突破山川封闭,发明了栈道、笮桥和铁索桥,用竹索编织而成的架空吊桥,往来于山涧之间。 关键是人力,杨安玄用手抚着紧皱的眉头,心中希望此时仇池发动进攻,让三叔抓一批俘虏来筑路修桥。 要发动大量的劳力除了官府征役之外,还有什么法子?杨安玄想起秦惠王石牛粪金的典故来,到哪里找自己的石牛粪金呢? 脑中闪过前世在四川乐山看到的那尊大佛来,堪称奇迹。乐山大佛修建于唐代,历时九十年才完成,自己并不想雕个乐山大佛出来,却不妨请信佛之人开凿佛像。 杨安玄笑出声来,天师道入梁布道,自己何妨施舍一座道观,让天师道众为这座道观修路建桥;自己是天师道的有缘人,也是佛子下凡,对于佛道不能偏倚,那便再施舍一座佛寺好了,同样让佛门信众修桥筑路,自己找到石牛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二章僧道入梁 梁州治所,汉中南郑城。 杨思平看罢杨安玄的信,将信掷在案上,不快地道:“这个老三,指手画脚的,管得也太宽了。” 长子杨珀拿起信飞快地扫看了一眼,将信交给身旁的弟弟杨珞,思忖片刻道:“玄哥信中所说的法子确实是良策,互换太守重用当地士族为官,大人行事也更顺畅些。征营户入伍,玄哥答应在年前之内至少支持五十万石粟米,这样梁州便能多征六七千兵马,何惧仇池和秦国来攻。” 杨珞将信放回案头,道:“大人,玄哥此次信中的语气比以往严厉,像是有些不满大人所为。” 杨思平入梁,将两个儿子都带到身边,长子杨珀在军中任校尉,次子杨珞则在州衙中做库曹,替他掌管得着钱财物资。 杨思平不耐烦地摇手道:“愚是梁州刺史,如何行事不用安玄教愚,愚征战天下时这小子还在四处玩耍呢,枉愚小时候常在二哥面前替他说好话。” 杨珀劝道:“大人,杨家能有今日,玄哥功劳最大,将来杨家走向何处还要倚仗玄哥。” 杨思平“嘿”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杨家比起父亲归顺晋朝时的处境大为改善,如今安玄实握四郡之地,隐露争雄天下之势,杨家今日的一切大半源自于他。 杨珞也轻声道:“大人,玄哥信中语气虽厉,却是商量语气,对父亲十分尊重。既然有益于梁,大人何妨就照玄哥所说的去做。今年的夏粮入库,加上雍州运来的粮食,应该能招募不少兵马。” 杨思平冷哼了一声,他对杨安玄还是很认同,说到底自己这个梁州刺史还是安玄替自己求来的,不过作为三叔,免不了要摆摆架子。 “安玄这小子最喜欢装神弄鬼,在襄阳搞什么传经法会,现在又出鬼点子让僧、道入梁传教,别弄得乌烟瘴气,当年张鲁不就在汉中传教吗。”杨思平气哼哼地道。 杨珀笑道:“玄哥信中说请的是北魏寇仙师的弟子,孩儿听玄哥提过,这位寇仙师与玄哥是老交情,他的弟子肯定会相助大人的。” 杨思平捋了捋胡须,道:“罢了,为父年岁渐大,接下来要靠你们这辈人了,既然安玄有安排,便照他信中所说的去办。” 看了一眼杨珀,杨思平道:“朱龄石得知桓谦从长安入蜀,在谯纵手下效力,感觉不好与其作对,写信给为父和安玄,请求回往襄阳,安玄信中说了,让他与孟龙符对调。珀儿,你不要再在南郑了,前往江州城,江州早晚会与蜀中一战,杨家儿郎在沙场上搏取功名去。” 杨珀兴奋一挺胸,大声应道:“孩儿遵命。” 杨珞羡慕地看了一眼大哥,父亲到了南郑之后新娶了三个小娘,自家后宅每日吵闹不休,大哥能离开南郑算是得了清静。 杨思平双手扶案,轻语道:“安玄让愚广征当地士族子弟入仕,用当地门阀架空郡守职权,这个主意不错。珞儿,你去跟向主簿说,半月之后为父要在将军坪广聚郡中才俊,选拔可用之材入仕为官。” 杨珞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父亲,暗中叹了口气,知道父亲又想借机收授一番了。 ………… 北魏,平城正在大兴土木,魏皇拓跋珪下令征发八方部落及平城五百里之内的所有男子兴建宫殿、扩筑外城,整个平城成了乱糟糟的大工地。 西山仙坊,寇谦之被嘈杂的声响搅得无法入静,只得拿起拂尘往后山行去。 比起初来时,寇谦之的状况大为改变,拓跋珪下旨在仙坊东面划出大片区域作为他的修道之所,要不是寇谦之坚辞,仙人博士的官职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除了随行的几名弟子外,拓跋珪专门为寇谦之配备了数十名弟子和百余名侍从,专门为他炼制仙丹。 想到仙丹,寇谦之的心情愈发烦躁,魏主拓跋珪越发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动辄诛杀大臣,朝臣们惶恐难安。 寇谦之知道,自己奉献的仙丹实际上是改良的五石散,拓跋珪的这些症状很可能是服用仙丹所造成的,若是拓跋珪有事,自己将来难免获罪。 后山林木葱郁,行在山间小道凉气立生,耳边清脆鸟鸣让烦躁的心变得平静了许多。 在竹亭中坐下,望着满目青翠,寇谦之想起初见杨安玄时,杨安玄告诉自己“道兴于北”,如今看来已经应验。 魏皇对道教日愈信任,魏国重臣亦有不少人开始信道,不过离自己想要的国师之位尚远,改日去信请杨安玄指点迷津。 三弟子华道宁沿着石阶上山,见到寇谦之后拱手礼道:“师傅,杨居士送来一封信。” 寇谦之正中下怀,接过华道宁递来的信展开细读,信中杨安玄请寇谦之派弟子前往梁州传教,并称愿为其修建传道之所。 将信放在石桌之上,寇谦之摇动拂尘思索,天师道发源于蜀中青城山,自己若能派弟子前去重兴道教其意义不亚于在魏国传道。 蜀中现被谯纵占据,梁州则在杨安玄手中,自己视其为“有缘人”,莫非是机缘到来。 北魏朝堂乱象呈现,寇谦之真想亲身前往梁州,暂时离开险地。可是魏皇肯定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去,若是被他得知自己要去往晋国梁州,以拓跋珪暴躁的个性,说不定有性命之忧。自己在北魏经营数年的成果,也会付诸东流。 看了看侍立一旁的弟子,寇谦之道:“道宁,杨居士邀为师派弟子前往梁州传教,你可愿往?” 华道宁沉声道:“弟子听从师傅吩咐。” “你先回嵩山,把前往梁州布道的消息传出去,召聚些同道、信众一同前往。”寇谦之道:“路过襄阳时拜会杨居士,听听他有何建议。梁州刺史是杨居士的三叔,有他照应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华道宁点头应是。 寇谦之微笑道:“道宁,用心为之,将来你的成就当不在为师之下。” ………… 秦,长安,逍遥园。 鸠摩罗什看着雍兖刺史杨安玄邀他派弟子入梁传教的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虽然秦主姚兴以国师之礼相待,鸠摩罗什却知道自己最大的作用是为了秦主笼络信佛的民众,替他增加声望,坚实统治。 自己在逍遥园译经弘扬佛法、声誉日隆,这让秦主姚兴对自己暗生戒心,有意赐给自己十位妻子,逼自己娶亲。 这已是鸠摩罗什第二次娶妻,前次是被吕光所逼,这次秦主姚兴以“后继无人”无人的理由相逼,其实还不是怕自己声望高过他。 这是佛祖对自己的考验,是修行路上的苦难,鸠摩罗什没有拒绝。秦主姚兴有意自己娶妻生子的消息散播出去,果然引得众多僧侣愤然,自己的声望大大降低。 轻轻放下信,鸠摩罗什微闭双目轻轻转动念珠,手中念珠是十八粒上好珍珠串成,也是秦主姚兴所赐。秦主不仅赐予自己十名美貌女子,还赐与了十大箱珠宝珍玩,只是这些外物焉能打动自己修佛之心。念珠就是念珠,珍珠与石粒何异。 杨安玄信中凿山为佛的提议让鸠摩罗什怦然心动,而且杨安玄在信中还说将会遍邀南朝高僧共襄盛举,促进南北佛教的交流。 去年襄阳法会,弟子道生带回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与自己的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有异曲同工之妙,细读之下感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更为雅致,鸠摩罗什脸上露出微笑,都说雍兖刺史杨安玄文采过人,便连译经文都文采斐然。 年初这位杨刺史去了建康城,回转襄阳时带回来东林寺慧远大师整理的僧律,自己看过后甚为赞叹,奏请秦主照为施行,可惜秦主并未应允。 今年六月,商贾从襄阳西市带回来拓印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合印本,让自己大为震惊,杨刺史不愧被人称为佛子转世,若用此法传播经文,很快天下便都信众,成为佛国了。 手中念珠顿住,鸠摩罗什已经决定派弟子前往梁州摩山造佛,只是该如何说辞才能打动秦主姚兴? 两日后,秦主姚兴驾临逍遥园,与鸠摩罗什及众僧论经。论经罢,鸠摩罗什把杨安玄请他派弟子入梁传教、造佛的事奏明姚兴。 姚兴沉默片刻,道:“此事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再答复国师。” 鸠摩罗什合什不语,倒是座中众僧纷纷起意开口愿往,姚兴心中不悦,一拂衣袖起身,道:“此事待朕朝议后再论。” 见姚兴起身离开,鸠摩罗什在后相送,等到无人处,姚兴满心不悦地道:“国师,此事为何不私下奏朕?” 鸠摩罗什早已猜到姚兴的反应,合什道:“陛下,贫僧以为可借此机探明梁州道路,将来大军南下能少些阻碍。” 姚兴站住脚,看了一眼鸠摩罗什,轻轻点点头,道:“国师留步,朕自有决策。” 东林寺,慧远大师将杨安玄的信递与众弟子传阅,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愿前往梁州传教?” 瓦棺寺、道场寺等名寺都收到了杨安玄的相邀,议论入梁传教、摩山造佛之事。 简静寺,支妙音看罢杨安玄的信,手端茶杯沉吟半晌。 三月杨安玄返还襄阳,她借明净名义派遣四名尼僧随行,护送她前往檀溪寺礼佛求经,实际上暗中交待明净想办法在襄阳立足,将来寻机将简静寺迁往襄阳城。 支妙音以为,以明净的姿色,又有一份因果,只要明净软语相求,杨安玄定难以拒绝。 哪知杨安玄将明净等人带到襄阳城后便不闻不问,明净等人再三求见都被拒,只得暂栖在白马寺中。 得知消息,支妙音亦无可奈何,正打算让明净等人前往洛阳,看看鲁刺史能否收容。洛阳故都,简静寺若能扎根于此,亦是幸事。而且秦、魏国主信奉佛教,即便洛阳落入他们手中,简静寺亦无伤害。 杨安玄此时写信说入梁传教之事,支妙音细细思筹,杨安玄大张旗鼓地邀请天下名僧前往,此事影响甚大,简静寺若是插足其中,对寺院的声名有好处,无论将来在不在梁州传教,简静寺都会成为天下名寺之一。 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支妙音决定不放过此次良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三章南燕生乱 南燕,广固城皇宫,披香殿中丝竹声声,娇声唱腔从殿中传出。 左卫将军公孙五楼来到殿外,守殿的内侍见到他笑吟吟地迎上前,躬身道:“公孙将军来了,陛下刚才还提起将军,想派人请将军看戏。” 公孙五楼与内侍寒暄几句,顺手将一块雕玉塞进内侍手中,那内侍满面堆笑道:“陛下在殿中看《浣纱记》,开心着呢。将军无需通禀,直接见驾便是。” 公孙五楼大摇大摆地入殿,从侧旁来到御座前行礼。 慕容超斜倚在新纳的魏夫人怀中,手在大腿上轻轻地打着拍子,魏夫人不时将西域葡萄剥去皮,塞到慕容超嘴中。 见到公孙五楼,慕容超抬了抬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继续悠闲地听着殿中戏子吟唱。 公孙五楼在左席坐下,他在府中听过《浣纱记》,略听片刻便知是第二十五出《演舞》,讲西施被迎入越王宫中,王后亲自教她歌舞蹈。只是演西施的戏子涂脂抹粉,身姿妖娆,少了西施的清纯,多了几分狐媚。 一出唱罢,戏子们退下准备下一出,慕容超坐直身子,拿起案上的酒喝了一口,道:“公孙爱卿,你找朕可有事?” 公孙五楼拱手道:“请万岁屏退左右。” 慕容超挥了挥手,殿中侍立的众人皆出殿,魏夫人也起身离开。 公孙五楼沉声道:“万岁,青州刺史慕容钟、徐州刺史段宏以及兖州刺史慕容法,密谋反叛。” 南燕分疆域为五州,并州治阴平;幽州治发干;徐州治莒;兖州治梁父;青州治东莱。五州便有三州谋反,慕容超惊问道:“此事当真?” 慕容超知道慕容钟、段宏等人不满自己重用公孙五楼,请求外任;而自己当初从长安回燕国时慕容法对自己无礼,会不会是公孙五楼借机陷害。 公孙五楼正颜厉色地道:“万岁,臣焉敢陷害大臣。万岁若是不信,不妨召几人进京朝觐,臣愿与他们当面对质。” 慕容超没了看戏的心情,急召仆射左丞王俨拟旨,命三位刺史进京朝觐。王俨因谄媚公孙五楼而升任尚书郎,得公孙五楼授意,旨意语气甚至严厉,命三人速速来京。 征南司马卜珍因事被尚书左仆射封嵩责罚,记恨在心,向天子检举封嵩与慕容法往来甚密,或许密谋反叛。 慕容超大怒,下令拘押封嵩,一同下狱的还有侍中慕容统、右卫慕容根、散骑常侍段封等人。 兖州刺史慕容法接到旨意后,又得知封嵩被抓,冷笑道:“此定是天子记恨当年之仇,有意害我。”称病不朝。 慕容超原本还半信半疑,看到慕容法等人纷纷托辞不朝,公孙五楼奏称三人心中有鬼所以不敢来京。 后宫,皇太后段氏得知尚书左仆射涉嫌谋反被捕,惊惧难安,主动告诉慕容超封嵩派黄门令牟常劝说她,“天子非太后亲生之子,恐永康惨剧重演,哀家妇人见识,恐怕被杀,便让封嵩转告慕容法为哀家设法,不想他误入歧途,居然要反叛天子,请陛下恕罪。” 慕容超大怒,下旨车裂封嵩,斩杀慕容统等人,将段太后逐出后宫,段太后不久病死。 段太后,慕容德之妻,慕容垂段妃之妹,姐妹两人皆不得善终。慕容德泉下有灵得知自己死后不到两年,妻子就被选中继承皇位的侄子逐出宫去,定会深悔将皇位传于慕容超。 感觉安定内部之后,慕容超下旨车骑将军慕容镇率军攻打青州慕容钟;后将军慕容昱攻打徐州段宏;济阳王慕容凝率军攻打兖州慕容法。 公孙五楼暗奏,济阳王慕容凝与慕容法交情莫逆,要谨防其反叛。慕容超深以为然,命尚书令韩范为副将,暗中交代他慎防慕容凝反叛。 兵至商山时,慕容凝果然召集亲信密谋杀死韩范,然后率军反袭广固。韩范得到禀报,先发制人率军攻打慕容凝,慕容凝尚无防备,只得仓皇逃往梁父逃奔慕容法。 襄阳,杨安玄得到杨孜敬禀报,南燕国内生乱,命其整兵以待,尽量接收逃难的百姓,若有燕国将领投奔,可接纳到襄阳。 王镇恶笑道:“燕国号称步卒三十七万,战车一万七千辆,轻重骑五万余人,经此次内乱之后,至少损折近半。” 杨安玄道:“慕容超及位,游冶无度、奢侈糜费、凌虐宗室,人心怎能不离散。且等上两年,瓜熟蒂落之时便可一举灭之。” 南燕精兵多集中在广固城四周,各州兵马并不强壮,韩范很快率军攻克梁父城,慕容法过河投奔北魏,慕容凝则逃奔武阳城杨孜敬;慕容镇攻克青州,慕容钟杀死妻儿,挖地道逃出东莱城,与高阳公慕容始一起出海逃往北魏;慕容昱攻下莒城,段宏投奔彭城内史羊穆之,南燕内乱历时两个月平定。 经此一事,慕容超对公孙五楼愈发信任,擢升其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公孙五楼之兄公孙归为冠军将军、常山公;叔父公孙颓为武卫将军、兴乐公。 公孙五楼专断朝政,大举提拔宗族亲信,在朝堂之上官居显要,王公大臣,朝廷内外无不忌惮害怕。公孙五楼权势滔天,公然卖官鬻官那些奸邪小人纷纷谄媚巴结他,以求升迁。 除去慕容钟等人后,慕容超感觉高枕无忧,下令扩建皇宫,游冶无度。公孙五楼为稳固手中权势,对慕容超享乐要求怂恿满足,国库空虚则加重税赋,境内百姓苦不堪言,百姓纷纷西逃、南逃,甚至渡过黄河逃往北魏。 杨孜敬得到杨安玄的吩咐,只要是燕国百姓逃难入境都按丁口授田,丁男五十亩、丁女减半,官府租给房屋、粮种、农具等物,燕国百姓得闻,纷纷举家来投。 韩范派出轻骑在边境巡逻,阻止百姓越境奔晋。杨孜敬率军与燕军接战过几次,发现燕军骁勇,便不再跨境试探,边境上逐渐安宁下来。 ………… 襄阳大堂后侧的偏屋,是杨安玄处置机密之处,杨安玄与王镇恶正在翻看暗卫呈来的谍报。 如今暗卫已从最初的数十人发展至三百余人,暗卫成员遍布各州,便连交州也有暗卫的人员潜伏,秦、魏、燕诸国更是暗卫侦探的重点。 王镇恶看到暗卫送来的谍报能料敌先机,知晓秦魏等国以及各州情形,可以根据谍报从容应对,从最初反对成立暗卫变为大力赞同增加暗卫编制。 杨安玄于是成立商情司,名义上是为打探各地商情,以黄富、丁全为左右司使,居五品,黄富负责秦、魏、蜀、燕等国外情报,丁全则打探国内情形。 商情司衙门设在司马府内,名义上归赵田主管,实际两人直接向杨安玄汇报。商情司内招募了十数名文吏,专门整理各地的情报,每日有专人用密匣将情报送与杨安玄。 “南凉景王秃发傉檀将国都从乐都迁至姑臧城”。 杨安玄将这张谍报递与身旁的王镇恶,道:“秃发傉檀其志不小,姚兴将姑臧让与他是自讨苦吃。” 王镇恶看了一眼,笑道:“商情司招募文吏后,这谍报写得明要,比起以前简捷多了。” 杨安玄抹了抹上唇上的胡须,道:“十月,秃发傉檀与西凉结盟,这是要全力对付北凉了。北凉得知南凉与西凉结盟的消息,沮渠蒙逊居然率军先行攻打西凉首都酒泉,诸凉之间争战不休啊。” 王镇恶叹道:“诸凉征战,南燕内乱,后燕天子慕容熙宠信妇人,荒淫乱政。可叹慕容垂一世英雄,其后人却如此不堪,燕国灭亡只是时日而已。” 杨安玄点点头,道:“后燕、诸凉太远,南燕气数未尽,当前劲敌是秦国。秦天子尚称贤明,若让他从容治理几年,必会再入侵雍、司,时不待我啊。” “主公要在这两年内安定梁州,有梁州在西面牵制,秦国不敢轻举妄动。”王镇恶道。 杨安玄轻叹一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安定梁州的钱粮从何而来?三叔趁着征募当地士族入仕之机,倒是捞得盆满钵满。愚写信向他借个三十万石钱粮,以彩瓷半成股份相换以暂解燃眉之急。” 王镇恶眼中闪过羡慕之色,道:“朝廷若能准许盐田商运商售,定然引得无数商人入梁,届时定会让当梁州活泛起来。僧道两家在明年会陆续派人入梁布道,亦会带动信众前往,主公的安梁之策很快会见成效。” 杨安玄道:“愚给琅琊王和武陵王都写了私信,承诺交给朝廷的盐税会增长三成,朝廷国库空虚,想来终会答应。” 王镇恶兴致勃勃地道:“主公昨日对愚所说以粮换盐之策甚妙。根据里程远近运粮入梁换取相应的盐引,然后商人到盐场买盐销售。主公说商贾会在当地雇佣劳力开垦田地生产粮食,就近以粮换盐,此策能为梁州增加数万顷粮田。不用几年,梁州境内粮食足以自给。” 杨安玄得意地道:“既有民屯、军屯,此可称之商屯。” 王镇恶佩服地望向杨安玄,叹道:“主公之智胜过诸葛武侯。” 杨安玄微微一笑,自己无非站在前世巨人的肩膀之上,这商屯之法亦是历史告知的经验。 “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西市商贾云集,镇恶不妨派人在集市中宣传梁州遍地是宝,鼓动流民入梁谋生。”杨安玄想了一下,道:“不妨由官府出面组织,派人护送,途中食宿官府解决。” 王镇恶哈哈笑道:“主公妙计。” 杨安玄站起身笑道:“已是申末,今夜愚表兄袁涛在鸿云楼宴请韦淑夫妇,邀愚前往,镇恶随愚一同前去。” 王镇恶欣然道:“袁府丞一代戏曲宗师,韦淑夫妇在京口的淑兰院名动天下,愚今夜要一饱耳福,不知主公有新作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四章悲喜不同 又到年尾,衙门内一片忙碌,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方才衙参时杨刺史说了,今年的年赏翻倍。 自打杨刺史到任以来,大力清理吏治,通过循行巡视四方,惩治清退了不少官吏。 不过众人的官俸却提升了近倍,而且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比以前多出不少。多数人算了算,跟以前差不了多少,而且还拿得心安理得,自然用心办差。 原户曹掾刘坚已经迁升为济阴郡任主簿,新任的户曹掾是汝南的旧部朱琨,杨安玄从阴敦手中征召了过来。 朱琨的帐目清晰,有多少家底一清二楚。今年商税翻了两倍,接近田税的三分之二,整个雍州的税赋比起去年增长了三成,而且各地粮食丰产,赈灾支出大大减轻。 最大的赈灾支出是南燕逃往兖州的百姓,杨安玄已经命别驾习辟疆从十二月十日起便开始赈灾,务必不让难民冻饿而死。 襄阳欢声笑语,建康却是愁云惨淡。太保府,度支尚书阴友齐正向武陵王司马遵禀报今年的收支情况。 司马遵愁眉紧锁,道:“阴卿,照你所说,明年年初连百官的俸禄都难以支应了。” “正是”,阴友齐道:“今年广、交、青、江四州报了灾,益州被谯纵侵夺;梁、宁、徐三州有战事亦无结余;扬州经孙恩之乱税赋不及往年半数,唯有雍、司、兖、荆四州如数向朝廷缴纳了税赋,雍州还比往年多给了一成。” 司马遵无声叹息,朝廷经过桓玄、孙恩之乱国库空虚,即使朝廷这两年连宫中殿宇残破都未修缮仍是入不敷出,门阀世族借机大肆吞并田地和人口,这些人岂不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阴友齐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武陵王,轻声道:“王爷,上个月梁州刺史杨思平上疏请求放开盐禁,准备食盐商运商售,不知王爷考虑得如何了?” 十一月,梁州刺史杨思平上疏朝廷,要求放开盐禁,改民产、官收、官运、官销为民产、官收、商运、商销,通过盐引来规范盐的销售。 杨思平在奏疏中称,梁州一年产盐二百万石,按两税盐法可得税赋约四十万钱,若是放开盐禁,梁州每年至少可上缴朝廷税赋百万钱以上。 奏疏在朝议时遭到多数人的反对,司马遵对放开盐禁亦有顾虑,此事暂时被搁置下来。阴友齐借着年终国库无钱的窘况旧事重提,终于让司马遵决定放开梁州盐禁,准许商人贩售,以解燃眉之急。 ………… 义熙三年在风平浪静中到来,守岁的时候杨安玄想起前世看春晚吃饺子的习俗来,雍州百姓的日子得到了改善,是时候丰富一下精神生活了。 襄阳勾栏成为天下风尚,弘文庄修撰儒藏、雕版印刷的书籍售卖让读书人视襄阳城为圣地,杨安玄打算利用正月欢庆提升襄阳的知名度,把襄阳打造成文化名城。杨安玄与辛何等人商量,在勾栏市中举办歌舞、戏剧、出巡等活动。 官府张榜公告百姓,正月八日起勾栏市举办欢庆活动,公开上演袁府丞的新剧《甘露寺》,讲的是刘备到东吴相亲的故事;还有京口淑兰院的韦淑娘子会在正月十日登台唱新曲贺新年;各式各样的鼓吹、杂耍;勾栏街道两侧悬挂彩灯,百姓可前往观灯猜谜…… 集市上人山人海,都是前来听曲观灯的百姓,杨安玄命市令袁河不准放车马入内,余德一家八口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集市内。 当初从后秦卖到晋国时一家七口,如今小儿子余潜也娶了亲,家里多了一口人。小儿媳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眼见的家中又要添口了。 余德穿着葛布袍,虽然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净,头发梳理得整齐,用竹簪别着,看上去精神十足。孙子余应走在身旁,穿着簇新的青色长袍,过年时余德让妻子用两石粟米换了几尺布,替孙儿、孙女都做了件新衣。 官府给的二百亩地收了近四百石粟米,因为是屯田要交四成租税,还剩下二百余石。父子三人新垦了二十余亩地,生地收成差些,也得了三十余石粟米,好在新垦的地不用交租,可以买卖,父子三人决定今年再多垦上个三五十亩,家中日子便更好过了。 老妻和儿媳带着孙女采桑养蚕,收了百余斤蚕丝,换的钱两万余,八月替小儿子余潜讨了门亲事,是从荆州逃难而来的难民,算是门当户对。 最让余德感到欢喜的是孙儿余应读书用功,有两次学庠中的先生都专门到家说了,这孩子聪慧是个读书种子,让家中好生培养。 余应是个懂事的孩子,放学回家便忙着替家中干农活,余德黑着脸不许他耽误读书时间,老余家能否改换门庭就看这小子了。 读书要钱买卖笔墨纸张,余德宁可自己穿得破烂些也要省下钱来替孙儿买所需的东西,听说书肆内有拓印的书本卖,余德向先生打听要多少钱。 余应知道了,坚决不同意祖父花钱买书,他可以借同窗的书抄写,声称若是祖父再花钱,他宁可不读这书。看着孙儿在灯下抄书,一家人借着火光做着家务,余德的心里暖洋洋的,这日子有盼头。 到了集市一家人分成两伙,老妻、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孙女去看戏,余德则跟着孙子去观灯。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灯笼,有花灯、瓜灯、兔子灯,争奇斗艳,缤纷夺目,余德捋着胡须感叹,这要是到了晚间所有的灯都点亮,这勾栏岂不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余应听同窗说过,勾栏西面官府在空地上悬了百余盏灯,灯下悬着字谜,谁能猜中便能将灯提回家中,同窗特意地提了一盏鱼灯到自己家中显摆。 灯很平常,集市上三两钱便能买到,但是同窗的学问不如自己,他都能猜中字谜赢得官府的彩灯,自己怎么能输给他。 一路向西而行,余应不时地焦声催促东张西望的祖父,“祖父快走些,慢了怕是灯都被他人得了去。” 余德笑眯眯地道:“应儿莫急,祖父打听过了,灯被带走后,官府会补上些,不要着急。” 等到了猜灯谜的空场,只见场地上立着数根竹竿,上面拉着绳索,绳索上挂着彩灯,灯下悬着字谜,不少身着长衫的士人抬头观着灯谜,或轻声议论,或拈须思索。 余应顾不上祖父,仰着脸看灯下悬着的谜面。余应年方十二,少年郎在一众文人当中个头低矮,有人笑道:“黄口小儿也来班门弄斧乎。” 余应毫不示弱地脆声回应道:“诸位君子亦是东施效颦,且以成败论英雄。” 叫好声响起,余德在一旁捋须微笑,孙儿虽小气势不弱。 一连看了七八条谜面,余应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看来自己把灯谜想得太过简单了。 余德跟在孙儿身旁注意看着他的脸色,见余应眉头紧锁,不禁出声问道:“应儿,这灯上写了什么,说与祖父听听。” 祖父不识字,但余应还是把谜面说与祖父听,“这张谜写的是‘早不说、晚不说’,打一字,不知何意?” 余德道:“早晚不说,那便是正午时说了,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一句话提醒了余应,余应笑着跳起来,道:“祖父,孙儿知道了。” 记下谜面上标记的“叁拾柒”,余应跑到南角,向主持猜灯事宜的两名小吏说出谜底“许”字,小吏查看之后笑道:“小郎君聪慧,猜中了。” 跟着余应来到灯下,用手中竹竿将灯挑下,是盏兔子灯。余应将灯提在手中,笑得合不拢嘴,旁边的士子看到笑道:“小小年纪,不可小覤。” 将灯塞到余德手中,余应眉开眼笑地道:“祖父,咱们爷孙合作,再猜他几条。” 到太阳西斜之时,余应又猜中了两条,爷孙两人提着三盏灯高高兴兴地与家人会合,一家人的身影被斜阳融在一起。 ………… 杨安玄治下的百姓能过个安定祥和的新年,南燕的百姓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税赋本就不轻,公孙五楼为满足慕容超享乐所需,下令税赋加收两成,南燕百姓被逼得纷纷逃走。 慕容超得知后,命慕容昱率军拦截。慕容昱率军寇东晋东海郡,掳走近千名百姓。下邳太守孟怀玉率军追击不及,至即丘回返。孟怀玉上疏朝廷,请求向攻击南燕。刘裕犹豫不决,写信向何无忌、刘道怜等人询问。 殷仲文因被贬为东阳太守,郁郁寡欢,常常枯坐叹息,深恨朝廷待己不公。豫州刺史刘毅因其文名,相待甚礼;江州刺史何无忌亦仰慕殷仲文的名气,邀他前来浔阳一游,殷仲文答应回京过年后抽空前往浔阳。 何无忌得知殷仲文欲来的消息十分高兴,专门召集府中文士殷阐、孔宁子等写文作诗,准备与其唱答一番。结果正月过去,仍不见殷仲文的踪迹,派人前往京城打听,方知殷仲文已经回返东阳。 何无忌勃然大怒,骂道:“竖子胆敢轻愚,愚必报之。” 恰巧刘裕的信至,何无忌回信道:“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虏不足忧也。”在信中何无忌还称刘毅与殷仲文关系密切,殷仲文称刘毅是孙策再生。 刘裕接到何无忌的信,生出杀心。恰巧二月份车骑将军府将领骆冰谋反被诛,骆冰之父是永嘉太守骆球,骆球原是东阳郡史。刘裕为斩草除根,上奏朝廷,骆球伙同殷仲文、桓石松、曹靖之、卞承之、刘延祖等人谋反,欲立桓胤为盟主。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桓胤、殷仲文等人连同家族,都被刘裕诛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五章忘恩负义 三月,寇谦之弟子华道宁率二百余名弟子及信众来到襄阳,杨安玄热情接待,详细问及北魏情况,得知拓跋珪服用仙丹后变得猜忌多疑,看来中毒已深。 华道宁说及道教在北魏渐被接受,师傅寇谦之也得到魏主信任,但华道宁亦知,拓跋珪的信任主要源自所炼的仙丹。华道宁深得寇谦之信任,参与到仙丹的炼制中,当然知晓所谓仙丹其实就是改良的五石散,一旦五石散毒性发作,师傅恐怕难逃一劫。 寇谦之不只一次地对众弟子说过杨安玄是道门有缘人,华道宁对此深信不疑,此次南下寇谦之暗中吩咐华道宁向杨安玄讨问破局之计。 杨安玄沉吟片刻,对华道宁道:“多显神异,交好齐王,授徒世家。”齐王拓跋嗣,拓跋珪长子,聪睿宽弘,深得拓跋珪喜爱。 紧接着,鸠摩罗什派弟子道生、法钦从成固入梁,梁州太守杨思平没有阻止,任由其率信徒在梁州境内传教。 暂栖在白马寺的明净带着几名尼僧也来凑热闹,一日三次来府衙求见杨安玄,连孔苗都知道了。杨安玄避不过,只得见了一面。 明净提出前往巴郡江州城传教,因几人是尼僧多有不便请求杨安玄派人护送,并让他与新任的巴郡太守孟龙符打个招呼。明净还转交了支妙音的信,信中支妙音表示有意将京城的简静寺迁往江州城。 杨安玄懒得考虑支妙音的真实用意,她既然想迁往江州城便随她去吧,老老实实传教自无不可,不然的话孟龙符可不会怜香惜玉。至于护送,杨安玄找了个前往江州城的商队,把明净等人托付给他们便是。 成都府,蜀王谯纵得知杨安玄招募僧道入梁传教,召群臣商议对策。 尚书仆射谯诜奏称,“蜀中乃天师道发源之地,祖师张道陵之孙张鲁后归降曹操将天师道迁往长安、洛阳、邺城等处,广为传播,百姓信奉者众多,门阀世族中王、谢、杜、陶、葛、孔氏皆信奉天师道。” “及至晋代魏,天师道私授教职、科戒废弛、弊端丛生,孙泰、孙恩叔侄更是借助教众作乱,晋室对天师道多有防范。嵩山寇谦之前往魏平城,得到魏主拓跋珪信任,以礼度改革教派,天师道在北魏大兴,与江南天师道分庭抗礼。” “臣闻此次寇谦之受杨安玄所邀,派其弟子华道宁入梁,由巴东鱼复一路前往巴西阆中,沿路讲经论道、施术弘教,追随其身畔的信众已过千数。” 谯纵蹙额,道:“此杨安玄收拢梁州民心之计,不能任由华道宁在梁州传道。” 龙骧将军谯抚之道:“大王,可派刺客前往杀之。” 谯纵摇摇头道:“此非治本之策,杀了华道宁还会有别的道人前来,而且百姓知道孤派人刺杀华道宁,于孤的声名不利。” 太常杨轨奏道:“何不以道治道。寇谦之天师道虽在北魏兴起,但多数人仍以南方天师道为正宗。卢循是天师道祭酒,大王何不派人前往广州,与其相商,让其也派人入蜀传道,演变为道门之争。” 谯纵笑道:“杨卿此计甚妙。谯侍中,劳你前往广州,除请其派人入蜀传道外,可暗中缔结盟约,共同抗晋。” ………… 五月,仇池杨盛在后秦的催促下,命平北将军苻宣为梁州督护,率军七千入侵汉中。 梁州自去年十月开始募兵,新募兵马五千,加上原有五千人马和朱超石入梁带来的三千兵马,汉中郡守军多达一万三千人。 有大半年未打仗,杨思平正感无聊,仇池兴兵前来正中下怀。命朱超石率三千兵马为先锋驻守沔阳城,自己率七千兵马随后增援。 朱超石果敢勇锐,见仇池兵马到来,趁其扎营之际,率五百轻骑冲营,大破苻宣。苻宣败走,杨思平率军赶至,命朱超石率兵追击。至嘉陵江边,杨盛率兵前来相援,混战一场不分胜负。 杨盛畏惧晋军大举入侵,派遣其弟杨寿向杨思平请降,愿意归顺晋国。杨思平奏报朝廷,朝廷任杨盛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陇右诸军事。 赏杨思平等人降敌之功,加封杨思平都乡侯,朱超石五品广威将军。杨思平愤愤不平地道:“愚等沙场杀敌,反不如杨盛归顺封赏来得容易。” 朱超石等人皆有不平之意。 姚兴得知仇池归顺东晋,派人向北魏构和,表示愿意归还扣留的使节贺狄干,并送上良马千匹,请求放回柴壁之战被俘的狄伯支和唐小方等人。 当年拓跋珪闻秦天子有女西平公主,年少貌美,派北部大人贺狄干带千匹战马为聘礼前往求亲,结果被拒,贺狄干被扣押在长安有五年之久。 拓跋珪答应后秦的求和要求,放回了狄伯支等人。镇守朔方的五原公、安北将军刘勃勃得知秦、魏和解的消息大为愤怒,决意背叛后秦。 刘勃勃是刘卫辰第三子,是匈奴铁弗部首领,太元十六年,起兵偷袭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兵败逃亡途中被杀。年仅十岁的刘勃勃逃往叱干部,叱干部首领叱干他斗伏准备将其送给北魏,被其兄子叱干部阿利劫走。 叱干阿利将刘勃勃送到后秦高平公没奕于处,因为刘勃勃风仪华美,聪慧善辩,没奕干招其为婿。姚兴见到他之后亦深为敬重,将其父部众三万余人分给他,又将三交五部鲜卑以及杂族共二万余部落配给他,让他镇守朔方。 北方柔然国可汗郁久闾社仑得知秦与魏国构和,忙派使者向秦进贡八千匹良马,试图劝说秦国与魏国断绝关系,与柔然一起对抗魏国。 使者押送马匹来到大城时,刘勃勃率军将马匹抢走,然后集结部众,得三万余骑,假装打猎向高平移动。 秦高平公没奕干镇守高平,得知女婿率人前来打猎,并无防备。刘勃勃趁其不备偷袭高平城,斩没奕干,吞并了没奕干的军队,麾下兵马将近八万。 自觉兵强马壮的刘勃勃叛秦自立,以匈奴是夏启之后,立国大夏,建元龙升,自号天王、大单于。因刘为母姓,改刘姓为赫连,取“威赫与天相连”之意。 设置文武百官:长兄赫连右地为丞相、代公;次兄赫连俟提为大将军、魏公;当年救其性命的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梁公;其弟赫连阿利罗为征南将军、司隶校尉;若门为尚书令;叱以鞑为征西将军、尚书左仆射;乙斗为征北将军、尚书右仆射等等。 赫连勃勃建国之后,派兵收服四周的部落,开始骚扰后秦。姚兴数度派兵征剿,赫连勃勃并不驻于一地,利用骑军倏来忽往,采用突袭战术,让秦军疲于奔命,防不胜防。 姚兴无奈,只得将驻守在汉中北的大将齐难调往秦岭北防守,防止大夏铁弗军的袭扰,汉中紧张的局势得到缓和。 襄阳。 王镇恶看过谍报,笑道:“秦国北有大夏,如芒在背,寝食难安啊。” 杨安玄前世曾到过统万城考古,对这位生性残暴、忘恩负义的胡夏国主印象深刻,若按史实此人会攻破长安,甚至蒯恩、傅弘之、朱龄石兄弟等人会命丧在其手中,绝不容小覤。 “赫连勃勃是条恶狼,狼性凶残、坚忍,其人必成北地之患。”杨安玄沉声道:“若遇此人需全力以赴,万不可大意。” 王镇恶跟随杨安玄有年,从未见过杨安玄如此郑重地看待一人,心中暗凛,沉声道:“愚记下了,会转告龙符等人。” 杨安玄笑着挥挥手,道:“此时对付赫连勃勃为时尚早,且让姚兴头痛去吧。” 下一张谍报说是北魏之事。被秦国放回的贺狄干被软禁在长安五年之久,闲暇之时习读儒家经典及史书,学有所成。 等贺狄干回到平城,衣着言行与秦人无异,拓跋珪大怒,认为贺狄干谄媚秦国,将其连同其弟贺狄归一起处死。 “乱相已生。”杨安玄摇头道,结合这一段来自北魏的谍报,可以发现拓跋珪沉迷酒色,刚愎自用,经常诛杀大臣。 王镇恶叹道:“贺狄干是其复国元勋之一,任北部大人。仆听闻其被扣押在秦国时魏主还时常念及他的功劳。这次却因衣行‘有类羌俗’,被魏主忿则杀之,并株连其弟,可见魏主心性大变。” “拓跋珪心性大变是其一”,杨安玄道:“贺狄干之死,恐怕还是臣不密则失其身之故。” 王镇恶讶声问道:“此话怎讲?” 杨安玄道:“当年前秦统一北方,姚秦与代国皆事苻坚,秦国知道不少前秦灭代的真相,贺狄干困在长安多年,恐怕得知其中秘辛,回归平城后向其弟言及,这才让拓跋珪杀其兄弟灭口。” 王镇恶唉叹不已,道:“或许正如主公所说。” 杨安玄拿起关于后燕的谍报,谍报称后燕皇后苻训英身逝,燕皇慕容熙伤心过度,命文武百官痛哭,令高阳王慕容隆王妃殉葬,王公大臣无不担心自己会被殉葬,每日沐浴等死;自三公以下官员至兵丁百姓,全都征发前往修建苻训英之墓,国库消耗殒尽。 弹了弹手中谍报,杨安玄道:“慕容熙荒淫无度、滥杀无辜,亡国就在眼前。” 王镇恶对这位后燕国主亦是无语,摇头道:“这位慕容天子倒行逆施,百姓深受其害,天欲亡之。” 杨安玄起身昂然道:“风雨欲来,当积蓄力量以待雷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六章料理家事 八月,朝廷派祠部谱牒司官员来到襄阳宣布弘农杨氏提升门第为上品。 对杨安玄来说,门第升为上品不过是了却祖父和父辈们的心愿,而对杨家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首先是杨家子弟在评定品阶时不会低过六品,对应授官的品阶也会提升;其次品阶提升,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对杨育这些尚未结亲的人来说很快便有上品士族找上门来;至于占田、荫客对于杨家来说都是小事。 家族升品是件大喜事,肯定要大肆庆贺一番。老一辈的仅剩下杨才,因为年岁太大在汝南不便走动,让次子杨谦、孙子杨鹏前来;杨良、杨明已逝,杨良一枝分枝在巴陵,杨明这枝在堂邑,都派子孙辈前来;杨思平、杨孜敬等人驻守一方不能擅离,杨安深、杨安远作为主枝,都带着家人回到襄阳。 前来道贺的家族比起杨安玄成亲之时多了许多,琅琊王、武陵王都遣使道贺,京中门阀无一遗漏,纷纷派人送礼道贺,刘裕、刘毅、何无忌等人也都派人前来。 杨尚保心满意足地道:“弘农杨家重回上品门第,安玄功不可没。” 杨安深道:“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当派人回乡祭祖。” 弘家杨家祖地在华阴,华阴在潼关之西,后秦归还弘农郡时并没有将潼关归还,此时华阴仍是后秦统辖。 不过秦、晋盟和,互通商旅,派人前往弘农祭祖并无大碍,当然杨安玄若是前去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杨安玄没有在意大哥与族人们商议派谁前去华阴祭祖,他准备动身前往新野看看火药的生产情况。 火药在新野暗中生产了一年,期间发生过两次爆炸,伤亡了七人,阴华庆来信告知,如今火药生产、储藏都形成了一套规矩,对杨安玄提出的火箭、火弹的研究也有了一定的成果,让杨安玄有空前去看看。 阴慧珍的信让杨安玄内疚不语,翼儿时常向母亲问及爹爹在哪里?怎么还不来看他?这让杨安玄考虑是不是该把阴慧珍接到襄阳来,自己许诺的十年时光,太久了。 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疯长,杨安玄这两日夜不安寝。孔苗察觉到他的异状,询问缘由,杨安玄把想接阴慧珍母子来襄阳的打算说了出来。 孔苗沉默片刻,道:“理当如此。”说罢,转过身面朝内侧不语。杨安玄知道此事无法十全十美,只有等过段时间孔苗接受事实后两者间的关系才会缓和些。 阴慧珍不好住进后宅来,杨安玄让张锋在襄阳城西百丈山下购置了一片庄园,将阴慧珍安置在那里。庄园离襄阳城不过二十余里,骑马一刻多钟就能到达。 八月末,杨安玄来到新野阴家庄视察黑火药基地。远远便能望见山间道观,走到山脚看到竹栅绕山圈起,数处望楼上有人值守。 山脚下一排储藏黑火药的仓库,杨安玄入仓看到堆放整齐的竹筒。阴华庆介绍道:“黑火药易燃易爆易潮,生产出来后用油纸包好,塞入竹筒之中防潮。” 杨安玄让人劈开一根竹筒查看,竹筒内的火药保管得不错。杨安玄满意地点点头,问道:“生产出多少火药了?” “有六百石了。”阴华庆答道:“每个月能产百石左右,要不是炸了两次,早就过千石了。” 杨安玄举步朝山上走去,道:“下个月愚会让人把这些库存运走,以后每三个月运送一次。” 凿山石为阶,一直通到三清观广场。山道绕观而过,通往后山。左边是生产火药之处,右侧是研究火箭、火弹的地方。 由于火药生产极为危险,最忌明火,即使一粒火星也有可能引起爆炸,生产黑火药以来就发生过两次事故。杨安玄再三交代阴华庆,火药生产的工具要用木、石或铜制,这样才不会产生火星。 考虑再三,杨安玄没有选择更为隐蔽的山洞作为生产基地,而是在后山建起六处竹棚,里面有工匠在硝池、灶台上忙碌。 室内严禁用火,三种原料采用两两混合共同碾碎、过筛的生产工艺,虽然操作起来较为复杂,但火药的稳定性得到提高。 阴华庆低声告诉杨安玄,工匠只知如何操作,对原料的配比并不清楚,这样就能保守火药的秘密。 看罢生产基地,杨安玄又来到右侧的研究处,一排十间石屋,宽敞明亮,后面是个百余丈方圆开阔地,是用来试验火药威力的地方。 研发的工匠有几名烧丹的道士,也不知阴家从何处找来,几名道人算是兼职,既在观中修行又在此研究火药,还有几名年长的工匠,听阴华庆介绍是三家选出来的木匠、铁匠等,另外杨安玄也送来了十余名老年工匠。 杨安玄观看了改良过火箭、火球、火炸等物,威力并不大,只是声音响亮,有的能冒出浓烟,用来惊吓战马倒是可以用上。 根据经验,杨安玄提了提在黑火药中掺杂铜粉、铁粉;或者加入有毒药物散发毒烟;在炸球包中加入碎铁片、铁蒺藜等物增加威力;制作火箭柜,点燃引线后数十只火箭齐发威力更大;还可以制成球状或装入罐中通过投石机投向敌军等等建议。 那些工匠深受启发,恨不能立刻动手试验。杨安玄笑道:“引燃火药的引火线在哪,引燃的速度如何?这可是关键。” 一名姓吕的工匠应道:“仆等以麻线为捻,沾了火药反复揉搓,在外面用米糊涂抹,阴干后为引线。” 有人递上一根尺许长的引线,在空场上点燃后,一溜火线迅速地向后闪过,数个呼吸尺许长的引线便燃完。 杨安玄点点头,道:“要反复试验,力求精准。将来以火药拒敌,这引线点燃的速度一定要精确,不能落地半天没有反应,也不能投至半空便炸响,更不能伤着自己人。” 前世爆竹的引线多是用纸,好像用的是桑皮纸,杨安玄并不是很清楚,便顺嘴提了一句,至于结果如何让这些工匠前去试验。 此次视察的结果让杨安玄感到满意,随行带来的五十万钱赏赐下去,一片欢声。这些工匠不能离开三清观的范围,但杨安玄允许他们的家人前来看望,钱粮物资可由家人带归。 这些匠人皆年岁较大,只能在三清观的范围内活动,没有自由,但杨安玄给出的薪酬却不薄,哪怕是生产火药的匠人也有三百石的年俸,研发的匠人高达五百石,若有成果另有赏赐。 回到梅庄,杨翼立刻扑了过来,杨安玄一把将儿抱起,杨翼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问道:“爹爹去哪了?翼儿醒来还以为爹爹又走了。” 杨安玄笑道:“爹爹有事出去了。爹爹不是告诉你,这次带你一起回襄阳吗?” 阴慧珍笑吟吟地看着爷俩,道:“玄郎,奴下厨准备了几样菜,看看合不合口味。” 杨安玄搂着儿子杨翼,不时地夹点菜到他嘴中,阴慧珍在一旁替爷俩斟酒布菜,一家人其乐融融。 谈到去襄阳之事,阴慧珍有些迟疑地道:“妾身前往襄阳会不会惹人口舌,玄郎经常前去百丈山容易让人生疑。” 杨安玄想了想,道:“今日愚察看火药基地,打算将火药研制迁往百丈山,与其他军械研制同在一处,专门成立军械司,那些匠人的家眷可随同迁入,派郡军守卫,这样更能保密,愚前去也不会引人注目了。” 阴慧珍见杨安玄想得周到,放下心来,笑道:“多谢玄郎。” 杨安玄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道:“本该是愚谢你体谅才是。” 看着娇妻幼子,杨安玄道:“军械司要有人主事,愚想让阴五叔前去任郎官,暂居六品如何?” 阴慧珍知道自己这位五叔是个官迷,得知后肯定愿意前往。前往襄阳,家中肯定会派些仆从随自己前去,若是五叔能在身边多出个商量的人自然是好。 ………… 半个月后,杨安玄带着阴慧珍母子回到襄阳。辛何事先得到杨安玄的信,将百丈山下的村落全部腾空,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准备将此打造雍州军械司。赵田将二千郡军迁到军械司外围,将军械司护在其中,禁止普通百姓前往此地。 安置好阴慧珍母子后,杨安玄回到了府衙。王镇恶见到杨安玄后,先是惊叹道:“主公料事如神,后燕国亡了。” 后燕中卫将军冯跋、左卫将军张兴获罪出逃,与冯万泥等人结盟,推举慕容宝养子慕容云为首领,率五千囚徒攻陷龙城,慕容熙恶贯满盈连同其子被杀。冯跋等人拥慕容云为天王,慕容云恢复本姓高,改元正始,史称北燕。 辛何在一旁道:“主公来得正是时候,前两日南燕派使者前来,想借道从秦长安迎回燕皇的母亲和妻子。” 杨安玄问道:“秦皇答应了吗?” “秦皇让燕皇称臣,并用太乐诸伎换取,燕皇已经答应。”辛何应道。 这批太乐歌伎是前秦所遗,前秦覆灭西燕席新卷声乐和歌伎离开,西燕灭于后燕之手,后燕中山城被拓跋珪攻陷,慕容德带了声乐歌伎一路南下直到广固城。 杨安玄道:“燕皇要用太乐诸伎换回母亲和妻子,此事咱们不能阻拦。不过想要过道,让燕皇送千户晋国百姓来作为过道之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七章凄风冷雨 南凉景王秃发傉檀得知赫连勃勃袭扰秦国,感觉时机已到,不再奉秦国为宗主,一面派兵攻打北凉宣王沮渠蒙逊,一面派使者前去游说西夷校尉乞伏炽磐,试图联合抗秦。 乞伏炽磐是原西秦王乞伏乾归长子。前秦苻坚在位时,乞伏鲜卑酋长乞伏司繁为镇西将军,后其子乞伏国仁接任。 淝水之战,苻坚败亡,乞伏国仁召集诸部,自称大将军、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筑勇士城为都,史称西秦。 乞伏国仁死后,其弟乞伏乾归继位,东晋隆安四年姚兴击败西秦,西秦国除,降附后秦,乞伏乾归被封为归义侯、西夷校尉。 今年年初,乞伏乾归前往长安朝觐,姚兴怕其难以控制,索性留其在长安任主客尚书,命其子乞伏炽磐接任西夷校尉之职,统率部落。 乞伏炽磐权略过人,深知秃发傉檀不可信任,而且父亲被留在长安做人质,当即斩杀来使,把人头送往长安献给秦皇姚兴。 南凉与沮渠蒙逊的作战以失败告终,反被北凉占领日勒城。赫连勃勃得知南凉王叛秦,派使者前去求亲。秃发傉檀对这个忘恩负义的大夏王殊无好感,一口拒绝。 恼羞成怒的赫连勃勃率轻骑二万攻打南凉,屠万余人,掳掠二万七千余人,牛马羊数十万头返师。 秃发傉檀忍不下这口气,率军追击。赫连勃勃在阳武下峡设伏大破南凉兵马,杀敌一万余,南凉文武大臣丧生十之六七,秃发傉檀在数名护卫的保护下逃往南山,几被生擒。 经此一战,秃发傉檀对赫连勃勃深为恐惧,决定坚壁清野,将姑臧城方圆三百里的百姓都迁入城中,南凉国的百姓惊恐不安,时有反叛发生。 西北的乱局影响不到雍州,杨安玄巴不得秦国、诸凉、大夏相互争斗消耗国力,等到时机成熟自己便能率军夺取长安了。 南燕答应了杨安玄的要求,将千户百姓送到了武阳城,杨安玄则礼送慕容超的母亲段氏和妻子呼延氏过境前往南燕。慕容超出广固城,亲至马耳关迎接,极尽声势。 去年攻蜀因杨承祖反叛斩杀司马荣期而失利告终,毛脩之率军退回涪陵城。梁州更换郡守,原涪陵太守文处茂被调任巴西郡守,接任的太守王琰并非毛家旧部,毛脩之心知梁州换郡守是为提防自己,识趣退出梁州,驻兵在荆州武陵郡舞阳城。 武陵太守冯迁是毛家旧将,当年曾是其伯父益州刺史毛璩麾下的益州督护,曾斩杀过桓玄,被朝廷授为武陵太守。 冯迁念及旧情,愿意联军进攻驻守洋柯的巴郡刺史杨承祖。荆州刺史刘道规闻讯,派奋武将军原导之率一千兵马听从毛脩之指挥。 毛脩之兵分水陆两路,麾下振武将军张季仁与奋武将军原导之由陆路进攻洋柯城,他自己率参军严纲与冯迁从水路进发。 杨承祖率军出洋柯迎战张季仁所部,不料严纲率水师抵达洋柯城,趁虚夺城。杨承祖败走,被张季仁斩杀。 毛脩之致信新任益州刺史鲍陋,请其出兵北上一同进攻成都府。鲍陋以时机未成熟为由,不愿出战。 鲍陋,当年的海盐县令,刘裕战孙恩之时,其子鲍嗣之率军相助刘裕,鲍嗣之战死。刘裕掌权之后念起这段旧情,司马荣期战死后便推荐鲍陋担任益州刺史。 鲍陋不肯出战,毛脩之亦无可奈何,光靠自身兵马不可能取胜,只能向朝廷上疏诉苦,言辞恳切打动人心,朝堂诸人读到奏疏无不感叹落泪。 琅琊王将毛脩之的奏章转给京口的刘裕,刘裕上疏举荐冠军将军、宣城内史刘敬宣率军伐蜀。 刘裕寒微之时,刘敬宣便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倾心结交,刘裕甚为感激,两人情谊深厚。刘裕掌权之后予以回报,以刘敬宣为江州刺史,可是刘毅与刘敬宣有隙,认为刘敬宣并未参与京口起义不应高踞江州刺史之位。 刘敬宣主动提出辞呈,让出江州刺史之职,不让刘裕为难,这让刘裕愈觉愧疚,转任刘敬宣为冠军将军、宣城内史,一直等待机会想让刘敬宣立功再行封赏。 朝廷同意刘裕所奏,命刘敬宣假节,监征蜀诸军事,统军五千攻打谯蜀。刘裕担心刘敬宣兵力、辎重不足,又命荆州刺史刘道规为征蜀都督,负责后勤补给;以朝廷名义下旨梁州刺史杨思平,让其率军南下合击成都府。m. 谯纵闻讯,忙派使者前往长安,请求后秦派兵支援。杨安玄致信杨思平,让其伺机夺取梓潼、广汉等郡,任由朝廷兵马过境。 ………… 十二月的建康城分外阴寒,凛冽的江风呼啸着刮个不停,刺骨的寒意弥漫在整个城中。 武陵王司马遵和扬州刺史、司徒王谧相继病重,朝堂之上一片压抑,琅琊王司马德文简单地问询了几句便宣布退朝。 退朝之后司马德文乘坐车轿前往东城武陵王府探望皇兄司马遵,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寒冰,若是皇兄有个三长两短,原本风雨飘摇的晋王朝将断去最为有力的一根支柱,倾倒只是早晚之事。 武陵王府,内室。窗棂被毛毡封得严严实实,屋内点着牛油烛,四周放着炭盆,浓郁的药味充溢在室中。 司马德文在门外便听到屋内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声听在耳中让人揪心。在门外等咳嗽声暂歇,司马德文这才掀帘入内。 屋正中摆放着彩绘漆木榻,司马遵闭目躺在锦衾之中。榻旁侍女弯下腰轻声呼唤,“王爷,琅琊王来看您了。” 司马德文快步上前,看到锦衾中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司马遵微微睁开眼,聚拢了一下目光,轻微的声音道:“德文,不用常来看愚,免得过了病气。” 司马德文坐到榻沿边,替司马遵掖了掖锦衾,勉强露出笑容道:“阴友齐送给孤几根北燕老山参,弟拿来给兄长补补身子。” 司马遵喘息了几口,轻轻地摇头道:“愚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以后要靠德文你独立支撑了。” 司马德文伤心落泪,道:“兄长说什么呢,且安心养病,大晋江山离不开你。” 司马遵问道:“王谧的病情如何?” 司马德文摇摇头,道:“听说病得很重。” 司马遵轻声道:“让他们退下吧。” 屋中侍从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司马遵低低的声音道:“王谧若死,德文你要尽量不让刘裕进京主政。” 司马德文道:“眼下朝中最有资格的莫过于刘裕,他若有意入京主政弟恐怕无法阻挡。” 司马遵道:“王谧死后,德文要把司徒之职揽下。扬州刺史让众臣推举,即使众人推举刘裕也最好让他坐镇京口兼任。” “兄长可有合适的人选?”司马德文问道。 司马遵闭上眼喘了两口,道:“孟昶、郗恢、谢混皆可。” “孟昶品行高洁,在朝中颇有声望,能够守节尽忠,咳咳……”。司马遵咳起来,司马德文有些手足无措,等司马遵咳声止歇,又道:“郗恢、谢混家族世受皇恩,亦能忠心朝廷,若是此三人担任扬州刺史,晋室或有一线之机。” 司马德文愁眉不展地道:“刘裕手握重兵,何无忌、刘道规、刘道怜等党羽遍布藩镇,朝廷无力相争,只能任由摆布。” 司马遵的声音陡然变大了几分,道:“外用刘毅、杨安玄抗衡,内则信用孟昶、谢混、郗恢、孔安国、阴友齐等人,或可勉力维持。” 说罢,又急急地咳起来。司马德文起身倒了碗水,扶司马遵坐起喝下,咳声好不容易止住。 司马遵重新躺好,轻声道:“若是刘裕一心想要入朝主政,那么其心已定,必代晋而立。德文,若事不可为,便由他去吧。” 司马德文落泪,泣道:“子孙不孝,不能守住先祖的基业,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司马遵叹道:“王朝兴衰亦是常事,祖宗必不会怪罪你我。不过,刘裕杀伐果断,若他代晋而立,恐怕容不下司马氏血脉。” 司马德文惊道:“这该如何是好?” 司马遵喘息片刻,道:“愚看这天下能与刘裕争锋的唯有杨安玄。杨安玄来京这段时日,愚认真观察过他,此人诚如郗恢所说是国之栋梁,他若能辅佐晋室,晋室当不致覆灭。若他亦有代晋之心,则司马氏的气数便真的是尽了。” 司马德文道:“弟一定会施恩于他,让他报效朝廷。” 司马遵心中暗叹,再大的恩德也比不过自己登上皇位的诱惑,轻声叹道:“无论杨安玄作何选择,此人在雍州施政堪称仁厚,若果有一天江山不守,德文不妨逃奔他,至少能保全血脉延续。” 司马德文含泪点头道:“弟记下了。” 司马遵说完这席话,闭上眼昏沉沉地睡去。 司马德文坐在榻边等了片刻,这才起身,对着榻上的司马遵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这才举步离开。 狂风怒号,夹杂着冷雨扑打在车帘之上,发出“劈拍”的声响。刺骨的寒风透过车帘缝隙挤入,司马德文裹紧身上的皮裘,在寒意中轻轻颤抖着,不知是冷是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八章选贤举能 义熙三年的除夕,一辆牛车驶进府衙后宅,杨湫相伴着阴慧珍前来拜见袁氏,一家人首次在一起团聚过年。 袁氏已经到百丈山见过孙儿杨翼,见到阴慧珍带着杨翼给自己磕头,忙起身抱起杨翼,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孔苗还是第一次见阴慧珍,得知阴慧珍要来过年精心打扮了一下午,待看到阴慧珍的容貌后心中忍不住浮出四个字,“我见犹怜”。 灯光下的阴慧珍肌肤胜雪,双目如泉,清雅柔媚,淡青色锦衣上绣着红梅,越发显得身材婀娜,美艳不可方物。 阴慧珍起身来到孔苗面前拜倒,柔声道:“奴见过姐姐。” 孔苗辨不清心中滋味,淡淡地道:“妹妹不用多礼,起来坐下吧。” 杨安玄看出孔苗的酸楚,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手心传来的温暖让孔苗感到心安,看着盈盈起身的阴慧珍平静了许多。 杨愔和杨翼两个小孩年岁相差不大,很快便玩闹在一起。杨湫在一旁打趣说笑,冲淡了许多尴尬,年夜饭算是顺顺当当地吃了下来。 杨湫抽隙来到杨安玄身边,得意地轻声道:“哥,你该如何谢奴。” 杨安玄瞪了她一眼,道:“把你发放到梁州汉中去,与庆之团聚。” 杨湫被杨安玄的话勾起心事,嘴一扁,眼眶红了。 杨安玄见妹子伤心,忙道:“湫儿放心,明年为兄便把庆之调回襄阳,让你们夫妻团聚。” 杨湫叹道:“庆郎对奴说,他要在雍州站稳脚跟,不能靠奴的关系,那样会让他在军中抬不起头。他要在沙场杀敌,以实打实的功劳让奴脸上有光。” 看着妹子脸上既是骄傲又是心伤的模样,杨安玄很是心痛,道:“湫儿放心,愚托人把庆之的生辰八字送给宋道士批算,宋道士说他寿过耄耋、位极人臣、子孙满堂,你就等着享福吧。” 杨湫自然知道三哥有本奇书《天工开物》,还曾央着要看一眼,可惜三哥说这本书确实被他烧了。这本书的种种奇妙杨湫可是一清二楚,光面馆的那些花样都让她对这位宋道士敬仰万分。 传书给三哥的那名宋道士在杨湫眼中是活神仙,活神仙都说了庆郎大富大贵肯定是真的了,杨湫喜笑颜开,看到两位嫂子正凑在一起说话,想起阴慧珍对她暗中说起过的“贵不可言”来,悄声问杨安玄道:“三哥,你问过宋仙长阴姐姐的‘贵不可言’了吗?” 杨安玄端起酒饮了一口,故作高深地道:“不可说,不可说。” ………… 义熙四年正月九日,朝廷任命琅琊王司马德文接替司徒之职,原扬州刺史、司徒王谧于年前病逝。司徒之职已定,接下来便是商议扬州刺史的任命了。 扬州,古九州之一,有扬一益二之称。如今益州已分为梁、益、宁三州,扬州也划出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建安、晋安等七郡归入江州,面积大不如前。即使如此,扬州仍辖丹扬、吴郡、吴兴、会稽、新安、东阳、临海、永嘉、宣城、义兴、晋陵等十一郡。 东晋定都建康,本身亦属扬州,扬州刺史是负责整个扬州军政大权的重臣,关系到国都、朝廷和天子的安危,扬州刺史之职肯定是宗室或天子的信任的重臣才能担任。 东晋立朝以来,扬州刺史先后由王导、王敦、庾冰、何充、殷浩、王述、桓温、桓冲、谢安、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桓玄、桓谦、王谧等人担任。 司马德文听从司马遵的建议,让朝臣推举扬州刺史的人选,并让藩镇亦举荐人选。 一石击起千层浪。何无忌、刘道怜、侍中孔靖、左民尚书袁湛、祠部尚书吴隐之以及大批的朝臣推举刘裕;豫州刺史、左将军刘毅不愿刘裕入朝主政,举荐中领军谢混;雍州刺史、右将军杨安玄则举荐户部尚书郗恢,暗中让度支尚书阴友齐推荐琅琊王司马德文属意的丹阳尹孟昶;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一时未有决定。 刘毅给出两个方案,一是让中领军谢混出任扬州刺史,谢混是谢安之孙,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女婿,他出任扬州刺史必然得到门阀的支持,皇室对他也放心,最重要的是谢混与刘毅关系密切。另一个方案是扬州刺史的位置让给刘裕,但刘裕坐镇京口遥领,京中朝政由丹阳尹孟昶主持。 琅琊王司马德文命尚书右丞带了两个方案前往京口请刘裕考虑。皮沈见到刘裕,把朝堂的讨论告诉了刘裕,并将两个方案告知刘裕请他选择。 此时刘穆之回转京口任车骑将军府记室录事参军,皮沈禀报之时刘穆之亦在座,听到皮沈所说的两个方案后,刘穆之立刻起身如厕。 来到大堂之外,刘穆之取纸笔疾书,“皮沈之言不可从”,命侍者将纸条送与大堂上的刘裕。 刘裕看罢刘穆之所写的纸条,对皮沈道:“皮右丞所说愚知道了,你且回驿馆歇息,待愚想过之后再做决定。” 等皮沈走后,刘裕召刘穆之入内询问。 刘穆之道:“晋室经司马道子父子乱政和桓玄篡逆之后,天命已经转移。主公京口举兵,逐走桓玄,功高盖世,如果主公不做这个扬州刺史,还有何人能做?” 刘裕沉吟道:“扬州刺史之位树大招风,所以愚才会让王谧暂任,让朝廷少些猜忌。” “让王谧担任扬州刺史只是权宜之计”,刘穆之慨然道:“时至今日,主公还想谦让不成?主公甘愿做一名镇守外藩的镇将不成?” 刘裕默然不语。 刘穆之言语激昂地道:“当初京口举兵,主公与刘毅、孟昶等人共同举事,谋取富贵,众人推举主公为盟主,但平乱之功相同,朝廷赏功主公你和刘毅、何无忌、杨安玄等人都是郡公。这些人都不会甘心屈于主公之下,将来必定要互相争夺,主公若想退让,能退让到何处去?莫非要奉他们为主不成?” 刘裕重重地一拍案几,大声道:“绝不可能。” “扬州乃朝廷的根本,绝不能授予他人,主公今日若不抓住机会,以后再想争夺此位恐怕就难了。”刘穆之朗声道:“主公若意在天下,又何惧区区人言。” 刘裕意动,刘穆之趁热打铁道:“即使主公谦让,朝廷对主公的猜忌可会减少几分,将来刘毅、杨安玄针对主公可会心慈手软?” 刘裕拍案而起,道:“道和,愚意已决,前往京城任扬州刺史。” 刘穆之见说动刘裕,笑着在一旁坐下,道:“朝廷派皮沈来游说主公,主公不妨告诉他,扬州是国之根本,刺史一职位高权重,此事事体重大,无法在京口遥相讨论,主公决定亲自前往建康,亲自向天子陈述意见。” 刘裕顾盼自雄,笑道:“愚若站在朝堂之上,谢混、郗恢之流安敢作声,琅琊王只好将扬州刺史授任于愚了。” 襄阳,杨安玄收到建康飞报的消息--刘裕进京。拿着谍报,杨安玄叹道:“京城落入刘裕掌控矣。” 王镇恶无奈地道:“主公远在襄阳,若是近在历阳倒可与刘裕相争。” 杨安玄将谍报收好,道:“刘裕逐走桓玄,重兴晋室,手握北府雄军,威望太大,刘毅与京中门阀交好亦只能暗中对付,无法阻其进京,愚更是鞭长莫及。” 王镇恶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襄阳离京城虽远,但却可坐观风云,一旦天下有变,我雍州雄军当随主公逐鹿四方,谁能相争!” 杨安玄感觉到王镇恶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和豪气,这种自信不仅出现在王镇恶身上,也出现在雍州官吏和百姓身上,这正是杨安玄竭力想要得到的凝聚力,与扬州刺史相比,杨安玄更欣喜得到雍州上下的认同。 王镇恶道:“刘裕进京,朝廷必定让其主政,此事无法更改。不过,主公亦不能坐视,何不与豫州刘刺史联手,谋取朝中其他位置。” 杨安玄点点头,王谧之死必然会让朝堂重新洗牌,理了理朝堂的职位,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除了琅琊王便连刘裕现在也没有机会;大司马、大将军也不会轻授;开府仪同三司此次刘裕很可能机会,自己若是能平灭南燕或者谯蜀估计也有资格。 骠骑、车骑、卫将军、以及四征四镇等将军吸引力不大,杨安玄已是右将军,位在左将军刘毅之后,至于刘裕已是车骑将军,领先两人一步。 文职大员有录尚书事,此职原也是王谧的任,估计此次刘裕进京会占据这个位置,尚书左仆射孔安国,中书令谢混,丹阳尹孟昶,侍中孔靖、袁恪之以及六部尚书。 王镇恶将这些官位写在纸上,道:“愚估计刘裕会任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等职,其担任的徐、青刺史很可能会让于他人。” 杨安玄道:“徐、青刺史驻守京口,这是刘裕的根基所在,定会让其党羽担任。刘道怜、孟怀玉、诸葛长民、檀家兄弟皆有可能。” “此次刘裕执掌朝堂,定然要对主公和刘毅等人做出让步,主公和刘豫州的将军之位会往前移。”王镇恶道。 杨安玄不以为然地道:“此许虚名,不用在意。倒是朝廷为平衡关系,极可能让中书令谢混担任将军之职,很可能是领军将军,守护皇城安全。” 王镇恶点指着六位尚书道:“五位尚书中郗公所任吏部尚书最为关键,郗公与主公关系密切天下人皆知,刘裕掌政之后必然会换动郗公。” 杨安玄叹了口气,道:“不错,此次郗公要受愚所累了。” 王镇恶道:“朝堂大员的位置有限,愚倒是觉得主公把曾安派到京城,拉拢联结小官吏的做法妙不可言。” 杨安玄得意地一笑,道:“朝中诸公多是尸位素餐,事务多由这些小官吏处理,这些人若能为我所用,便是朝堂上诸公皆为刘裕所用亦是空壳。” 半个月后,杨安玄收到京中信息,朝廷任命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兼任徐、青刺史。 刘裕上疏辞让徐、青刺史,朝廷将青州刺史授刘道怜,驻广陵城;徐州刺史授诸葛长民为徐州刺史,驻京口。 五部尚书有所变动,丹阳尹孟昶兼任吏部尚书;原吏部尚书郗恢迁尚书右仆射;兵部尚书董怀不变,左民尚书袁湛兼任侍中;度支尚书阴友齐迁任祠部尚书;与原祠部尚书吴隐之对调。朝中重要位置多被刘裕掌控。33 为了安抚刘毅和杨安玄,豫州刺史刘毅进卫将军,雍、兖刺史杨安玄进前将军。 谍报的最后是武陵王司马遵正月二十五日逝,年仅三十五岁,追赠太傅,谥号忠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九章混战开启 州司马,掌一州军事,官衙设在州府的西侧,府门前披甲持枪站立如枪的将士平添几分威风煞意。 大堂正中,高悬着一幅舆图,高宽皆过丈,用上好的丝帛,上面绘制着东晋各州以及秦、魏、燕等国的山川、城池、道路。这幅舆图是杨安玄根据《禹贡地域图》和《地形方丈图》,结合前世的经验绘制而成。 杨安玄交待暗卫每到一地都要探明地形道路,除了城池外村落野镇以及山间小道、河流都尽量详细地标明,日积月累这张地形图密密麻麻地标记满了。杨安玄自豪地望着舆图,这世间没有一幅地图比这幅《天下图》更为详细。 王镇恶感叹道:“这幅《天下图》可抵雄兵数万。都说蜀中道路难行,从这幅图上却能清晰地看出多条行军路线。等到时机成熟,愚凭此图,率两万大军,便可平灭谯蜀。” 赵田道:“暗卫每月都会补充新的内容入图,愚准备将这舆图再扩大一倍。” 杨安玄道:“除了大图外,还要分州绘制小图,这样查阅起来更为方便。” 王镇恶想起沙盘,提议道:“何不命人照图制成沙盘,看上去更为直观清楚。” 赵田道:“主公亦曾说过,愚命人照图试过几次,效果不佳,正在四处搜寻巧匠。” 杨安玄道:“军械司正在招募能工巧匠,等过段时间你到军械司中问问,看看能否照图制作沙盘。” “军械司研发火器、改造军械,至关重要”,王镇晋提醒道:“绝不能像棠溪锻兵那样泄露出去。” 赵田点头道:“愚打算将部分郡军驻地迁往百丈山下,并在山间设卡,将军械司所在列为禁地,不许外人出入。” 杨安玄问道:“各州有多少兵马?如何分布?” 赵田如数家珍,道:“四州共有精兵四万六千,其中轻骑一万四千,重骑八百。派往梁州一万三千人,兖州驻守一万人,司州一万人;雍州境内一万三千人驻守当阳关三千,顺阳太守阴绩统率五千,襄阳有五千兵马。四州郡军合在一起约有六万左右,屯军超过十万,另有水师八千。” 王镇恶道:“郡军和屯军战力不强,眼下四境不平,战事将起,主公需加大募军。” 杨安玄想了想道:“先从郡军和屯军中择优募军,争取年底前精兵数量超过八万;从军中挑选水性好的将士充实水师,水师数量要达到一万六千以上,这样便能与秦、魏争雄了。” 王镇恶又道:“棠溪所炼军械速度过慢,每年的刀枪不过五千之数,至今精锐尚未全部换装,更不用说郡军和屯军。愚看过暗卫谍报,朝廷锻造的刀枪每年超过万数。” 杨安玄叹道:“朝廷人多地广、物产丰富,雍兖之地难与抗衡,唯有在工艺上求新,此正是愚成立军械司的本意。不过军械换装确实应该加紧,镇恶你命人收购铁矿,扩大锻兵速度,争取三年之内所有郡军都能换械。” 棠溪冶铁多用木柴,杨安玄想起被称为石炭的煤来,道:“石炭所燃温度高,用来冶铁事半功倍,不妨让人开挖。” 赵田皱起眉头道:“愚听闻燃炭有毒,气味难闻,常有人因烧石炭身亡。” 杨安玄自不会向赵田解释什么是一氧化碳和硫中毒,道:“注意通风便不会中毒。” 王镇恶显然没有将些许人命放在眼中,笑道:“愚明日便让人去操办。” 赵田没有继续说,道:“将来要与秦、魏交战,轻骑的数量太少了。” 雍州军有轻骑一万四千,这些战马多数是从秦、魏手中所夺。秦、魏两国严控战马输入晋国,骑军的数量增长不起来。 杨安玄伸手拍了拍南燕所在,道:“打仗花钱如流水,咱们不能让老百姓负担,要以战养战。” 王镇恶看了看杨安玄拍舆图的手,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笑道:“主公是要从南燕抢夺战马。” 杨安玄道:“燕国阅兵不是号称有骑兵五万余吗?撮尔小国养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王镇恶道:“若能夺取南燕,确实不用再为战马发愁。” 赵田有些担忧地道:“南燕和谯蜀一东一西,若是我军两地作战,恐力有不逮。” 王镇恶道:“朝庭命刘敬宣率军灭蜀,刘敬宣已经兵至江陵,调兵筹粮准备进攻。若不是益州刺史鲍陋突然病逝,此时大战已起。” 赵田道:“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自身亦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此次朝廷派他率军出征,又有毛脩之配合,很可能平灭蜀中之乱。或让刘裕占据荆益,于梁雍大为不利,主公何不趁机进兵。” 王镇恶不以为然地道:“赵司马太小看谯纵了,若是谯纵那么容易平定,主公早就出兵了。梁州有精锐近一万余人,加上郡军超过四万,除杨刺史外,龙符、超石、庆之皆是勇将,岂不胜过刘敬宣五千晋军。” 赵田点头道:“取蜀难在道路不畅,主公利用传教之机,探明道路、收拢民心,期以数年,当可轻取谯蜀。” 杨安玄道:“不然,谯纵在蜀中深得民心,据险而守难以进攻。蜀中道路险恶,粮食补给困难,刘敬宣即便有毛脩之相助,亦难短时克敌。” 王镇恶笑道:“刘豫州急于让刘敬宣立功,为其挑选北府精锐出征,但却没想过北府军多生活在京口、广陵、三吴一带,劳师远征、深入蛮烟瘴雾之中,焉能成功。” 赵田目光闪烁地道:“朝廷命梁州配合刘敬宣进军,等蜀国与刘敬宣大战之际,趁机夺取梓潼和广汉两郡,成都府便在梁州兵锋之下。” “愚已给三叔去信,让他从汉中进军梓潼,让孟龙符派沈庆之兵发垫江待命,随时进攻广汉郡。”杨安玄笑道:“但愿朝廷兵马能牵制蜀中主力,让愚趁火打劫。” ………… 蜀,成都。 得知晋朝派刘敬宣率军抵达江陵,谯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次来攻的是晋国精锐北府军,率军的是名将刘敬宣,比起司马荣期来让谯纵倍感压力。下令征召百姓入伍,命谯明子、谯良等人严守关卡,一面再派使者前往长安求救。 长安,姚兴接到谯纵的求救信,根本无心派兵南下牵制。秦国自顾不暇,仇池已向晋朝称臣,此时若再向晋出兵,岂不四面皆敌。 这几日姚兴与群臣商议,认为南凉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外有阳武之败,内有梁裒、边宪之叛,正是消灭南凉的良机。 吏部尚书尹浩谏道:“姑臧道路遥远,地势险要,当年陛下弃之。今派兵远征,恐得不偿失,不如命北凉、西凉征讨,让诸凉互相争斗,何必劳动大秦兵马,赫连勃勃方为心腹之患,应先灭大夏再图南凉。” 姚兴不听,派三子中军将军广平公姚弼、后军将军敛成、镇远将军乞伏乾归率三万兵马攻打南凉。同时,为防赫连勃勃袭扰,命尚书左仆射齐难率轻骑二万北上征讨。 姚弼有心在父皇面前立下大功,率军一路直进,至漠品斩南凉昌松郡守苏霸,抵达姑臧城。 秃发傉檀亲自登城守卫,故意将牛羊驱赶到城外,秦军果然前来抢夺。秃发傉檀趁机出兵袭杀,斩秦军七千余人。 姚弼下令坚守营垒,不敢出战。姚兴派常山公姚显率轻骑两万前来营救,援军再败于南凉。 姚兴心生畏惧,遣使致歉,将罪名推到敛成头上,秃发傉檀亦无力与秦国对抗,顺坡下驴派使者到长安请罪,两国息战。33 秦尚书左仆射齐难北征,赫连勃勃闻讯撤往河曲。齐难见大夏军逃走,放纵士兵四处抢掠,根本没有防备。 赫连勃勃暗中率军回袭,打得齐难措手不及,斩杀七千余人,齐难败退至木城,被大夏军生擒,随行一万三千人均被俘。 秦国的两路兵马皆败,攻打南凉兵马损折一万三千人,北上攻打赫连勃勃的两万人则全军覆没,后秦国力越发雪上加霜。 ………… 襄阳,杨安玄正密切地关注着秦国战况,想找机会咬上一口,却被一封来自兖州的急报打乱了思绪。 急报是兖州别驾习辟疆呈报,称南燕武原城守将、河间景王司马昙之之子司马国璠兄弟得知刘裕掌权削弱皇室,从武原城起兵北上攻打鲁郡薛县,薛县县令马平弃城而逃。 杨安玄接到急报后又好气又好笑,司马国璠兄弟当年因桓玄之故逃往南燕,率军占领武原城,司马遵一度想招他们还国,被刘裕暗中破坏。 看在司马遵的情面上,杨安玄没有让杨孜敬南下攻打武原城,没想到老虎不发威,司马国璠兄弟居然主动挑衅起自己来了。 王镇恶指着舆图道:“武原城距彭城不过百里,道路通畅,离薛县一百五十余里,司马国璠为何舍近求远。” 杨安玄怒道:“南燕派后将军慕容昱攻打莒城段宏,段宏兵败后投奔彭城羊穆之。慕容昱无胆攻打彭城,倒觉得兖州软弱可欺了。” 王镇恶道:“估计是韩范阻止燕国百姓奔晋,杨郡守与之数战不胜,让燕军以为兖州兵马战力不强。燕皇迎其母妻归国,被主公敲走了千户百姓,大概心中气闷,想讨点好处吧。” 杨安玄可不想管司马国璠有无苦衷,冷笑着起身道:“南燕敢来惹愚,定要斩断其手,让其不敢西顾。命杨孜敬率军迎击夺回薛县,命襄城太守鲁轨转任高平太守,伺机夺取武原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章谋取广汉 正当杨孜敬率军出武阳城,与司马国璠所率的燕军在蕃城交战之时,刘敬宣兵出江陵城,兵分两路向成都府进发,蜀中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刘敬宣率军沿水路抵达巴郡江州,梁州各郡事先得到杨思平的命令,任由朝廷兵马过境。巴郡太守孟龙符率沈庆之出城相迎,犒军。 王恭起兵清君侧时,刘敬宣曾率水师与巡江营对峙过,那时杨安玄已升任汝南太守,但他留下的巡江营给刘敬宣留下过深刻印象。 孟龙符是下邳太守孟怀玉之弟,刘敬宣听孟怀玉说过其弟勇力过人,笑道:“孟将军威猛过人,怀玉常在愚耳边提及。” 自孟龙符投奔杨安玄后便随之北援洛阳,兄弟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孟怀玉是鄱阳县侯,宁逆将军、下邳太守,食邑千户;孟龙符则是建威将军,巴郡太守,临沅县男,兄弟两人各保其主。 听刘敬宣说起大哥,孟龙符满是怀念地道:“愚有三年多未见大哥了,上个月收到他的信说又生了个儿子,愚派人前往下邳道贺,可惜远在江州,不然愚真想前去看看两个侄儿。” 刘敬宣捋须笑道:“龙符兄弟为国效力、天各一方,何不奏请调任扬、徐一带,兄弟两人也可时常相见。” 沈庆之听刘敬宣公然挖墙脚,忍不住冷哼一声。刘敬宣看向沈庆之,笑问道:“这位英武小将是何人?” 孟龙符道:“荡虏将军沈庆之。” 刘敬宣站住脚,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庆之,道:“愚听闻杨弘农的妹婿是吴兴沈氏子弟,莫是这位便是?” 沈庆之最不喜别人提及自己是杨刺史的妹夫,好像自己是凭借裙带关系才有今日成就。孟龙符知道他的心意,道:“不错。沈将军骁勇善战,愚所不敌也。” 刘敬宣看到沈庆之紧绷的脸立时明白,笑道:“吴兴沈氏多英豪,愚与沈林子、沈田子兄弟皆是好友,孟将军夸赞庆之将军骁勇,此次平灭伪蜀,正宜建功立业,封侯万里。” 沈庆之一脸振奋,刘敬宣微微一笑,继续鼓动道:“沈将军年方弱冠,若此次平蜀立下大功,将来成就或在杨弘农之上,哈哈哈哈。” 接着,刘敬宣向孟龙符等人介绍随行的毛脩之、冯迁、朱林等战将来。 接风宴罢,沈庆之回到自己住处,刘敬宣所说的“封侯万里”深深地打动了他。 说实话,时至今日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真能娶到杨湫,他出身的吴兴沈氏比起弘农杨氏差得太远,而且杨安玄身为雍州刺史、弘农郡公,他的妹子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不识字的武夫,难怪旁人提起都一脸羡慕。 成亲之前,杨安玄专程找到沈庆之,告诉他杨湫真心喜欢他,门第在杨安玄看来并不重要。 沈庆之记得三舅哥拍着自己肩膀鼓励道:“庆之,你机智勇猛,功名富贵自能从战场夺取,你将来的成就绝不在愚之下。” 成亲之后,沈庆之亦听妻子提过,三舅哥对自己寄以厚望,认为他能封公拜将,位极人臣。杨湫对三哥的话坚信不疑,这让沈庆之感激之余更是一心想立功回报。 杨安玄与魏军交战,带沈庆之渡过黄河与敌交战,亲自教导他行军作战。对魏之战中,沈庆之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事后朝廷授官荡虏将军,此时尚未弱冠。 随同出战的将士自然都知道这位年轻将领的勇猛,但亦有不知情的人暗中议论杨刺史有意让妹婿立功,为其升迁铺路。 沈庆之听到风言风语气闷不已,偏生难以解释,杨湫得知后,到杨安玄耳边嘀咕请三哥帮忙开导。 杨安玄对沈庆之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当年他也是备受非议,好男儿当以战功说话。 沈庆之暗中视杨安玄为师,对他的话自然听在心中,每日校场上苦练,等待再度立功的机会。 梁州战起,杨安玄派他率五千兵马前往巴郡江州,沈庆之欢欣鼓舞,便连要离开湫儿也不觉得多少伤心。 到达江州后,孟龙符从上洛太守转任巴郡太守,两人皆是武痴,没事就在校场上捉对厮杀,相处甚得。年初,两人接到杨安玄的命令,操练兵马准备辎重,趁朝廷攻打成谯蜀之机夺取广汉郡。 孟龙符笑道:“主公信中特意让庆之你率军进驻垫江城,看来是要让你为先锋了。” 沈庆之摩拳擦掌地道:“愚定不负主公所望,夺取广汉郡。” 第二天,府衙大堂,刘敬宣让人挂起舆图,安排攻蜀之事。刘敬宣假节、监征蜀诸军事,名义上梁州兵马亦要听从其调遣,当然配不配合就要看孟龙符了,孟龙符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脱。 “愚准备兵分两路,一路由龙骧将军毛脩之率武陵太守冯迁、振武将军张季仁等人,领五千兵马沿西南攻打江阳郡,夺取江阳后转而北上犍为郡,由南一路攻打南安、武阳至成都府。此路可为疑兵,沿路大张旗鼓,吸引蜀中兵力。” 刘敬宣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愚亲率主力北上垫江,逆涪水而上攻打遂宁、广汉,占领广汉兵发三台前往梓潼郡的涪县,届时梁州杨刺史会命军南下,合围涪县。” 孟龙符暗中点点头,刘敬宣的作战路线图与杨安玄设想相差无几,不过刘敬宣最终目的是成都府,而杨安玄则命他们取梓潼、广汉两郡即可。 成都府四面环山,山高谷深、道路崎岖,地势极为险要,谯纵在蜀国深得人心,若是晋军兵临城下,定然会让蜀人据险坚守。 若是梁州及时补给粮草等物,晋军或有成功之机,但杨安玄视益州为囊中物,将来免不了与刘裕一战,怎会让刘敬宣占据腋下重城。 “占据以涪县后,以此为基,夺取绵竹关、雒县,攻击成都府”,刘敬宣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道:“建武将军朱林、奋武将军原导之、荡虏将军沈庆之随愚出征。” 孟龙符得杨安玄暗中交代,趁机夺取广汉郡,正好借助朝廷兵马之威,出声道:“荡虏将军沈庆之熟知广汉地形,可命其率本部兵马为先锋,先行夺取遂宁城。” 刘敬宣自然求之不得,笑道:“有劳沈将军。” ………… 蜀,梁州刺史谯道福驻守广汉郡,得知晋军已至江州城,传令各城严守关卡,固守险要不许出战。 遂宁,原名德阳,桓温平蜀后,取“息乱安宁”之意,改德阳为遂宁。遂宁城位于垫江上游,扼守着巴郡入广汉的道路,守将蹇亮命人严防道路关卡,并在涪水两岸夯土为台,上设弩车扼守河道。 遂宁城防备森严,山路崎岖难行,依险设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由垫江前往遂宁的陆路有五处关卡。相对而言由水路进攻更为顺畅,年初雍州派水军千人入江州,百艘战舰就停靠在垫江城码头。 蹇亮亦知晋军从水路进攻的可能性更大,沿岸设土台扼守河道,若是强攻,兵马折损过大,所以沈庆之没有急着出兵。 站在舆图前已近半个时辰,这张舆图是前几日刚从襄阳送来的新版,上面标注着山川道路、河道支流,比起朝廷的舆图清晰了许多。这幅图是入蜀的僧道查探建寺、立观之所时随行的暗卫所绘。 从垫江前往遂宁最主要的通路是涪江,此次刘敬宣入梁带来了八百艘战船,兵分两路亦是乘舟沿水路进发。 遂宁城在涪江南岸,蜀军的防御重点也在南面,沈庆之的目光投向涪江北面的山林,林深树密易于隐藏,山林中的蛮人部落可供伏兵补给。 大堂外兵丁入内禀报,“建武将军朱林前来。”刘敬宣虽然同意让沈庆之为先锋,但同时派建武将军朱林率千人相助。 朱林是北府将领,与刘裕是旧识,刘裕讨孙恩时曾任刘裕副将。刘裕京口举兵,朱林随刘裕出战,功封建武将军。此次刘敬宣伐蜀,刘裕为他配备了强兵猛将,朱林随之出征。 沈庆之示意将舆图收起,自己出大堂相迎,刚至门边,朱林已经大踏步而来。 “沈将军,愚至垫江已有两日,不知沈将军何时出征?”朱林略带不满地催促道。 在他看来,沈庆之年方弱冠打过几场仗,分明是杨安玄为妹夫谋取战功。军中多有权贵想方设法为子侄谋取功劳,朱林已是见怪不怪,不过沈庆之迟迟不肯出兵,延误战机他不能不问。 沈庆之将朱林让进大堂,指着另一张朝廷绘制的舆图道:“朱将军,据斥候禀报,遂宁城戒备森严,硬行进军折损太大。” 朱林冷声道:“行军打仗哪能不伤亡将士,沈将军若有顾虑,愚便率军先行。” 沈庆之听了朱林话中轻蔑之意,沉声道:“仆并非惧战,而是想用巧计夺取遂宁城。” 指着舆图,沈庆之道:“朱将军请看,蹇亮在这几处设卡防守,水路两岸也架设了弩车。不过,这些防御皆在涪水左侧。” 朱林站在舆图前,捋着胡须道:“沈将军是想潜到涪水右侧,绕道遂宁之后。” 沈庆之点头道:“不错,请朱将军诱敌,若蹇亮胆敢出击,愚便趁机夺取遂宁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临机应变 遂宁城西面卧龙山,沈庆之带着五百精锐潜伏在此已有两天。 五日前,朱林率水师向遂宁城发动攻击,拔除两岸的数处夯台。前方激战,沈庆之则带着精选而出的五百精锐悄然在涪水右岸登陆,隐身在茫茫山林之中。 沈庆之入伍之后随张锋参加骁勇营攀山越岭的训练,这五百兵丁皆是挑选出的精锐,穿皮甲、带钢刀,携三日食粮,在山林中穿梭自如。 建立骁勇营的时候,杨安玄便想过这批精锐不同于普通军兵,经常会用于潜入敌后行动,因此携带的补给十分重要。 杨安玄命人将小麦磨成粉,和香油、盐蒸熟晒干,用油纸包成半斤大小一块,装入随行的布袋之中,食用时和水调糊,三斤可供三日所食。 为保证将士们的营养,每到冬季杨安玄暗中派暗卫到秦魏等国购买牛羊,就地宰杀风干,制成牛肉干、羊肉干作为肉脯运回襄阳,将这些肉干再磨成粉,便是行军最好的干粮。 五百兵丁每人带三斤油麦粉、两斤肉干粉,足够让他们在从林中生活五天。沈庆之带着将士在林中穿行,两日前夜晚凫过涪水,悄然隐伏在遂宁城西的卧龙山中。 朱林率军已将涪水两岸的夯台扫平,昨日开始登岸进攻遂宁城。时近午时,沈庆之能听到数里外的喊杀声。 一名兵丁低声道:“沈将军,你看。” 官道上出现长长的车队,是广汉来的运粮队,沈庆之心中欢喜,苦等的战机终于来到。 一刻钟后,运粮队来到遂宁城西城,城门打开让粮队进入,沈庆之趁着粮队进城之际,率军杀出。 城中蜀军根本没想到后方会有晋军潜伏,城门被粮车堵住无法关闭,沈庆之轻松地冲入城内。 蹇亮正在东城与晋军交战,这两天晋军不时佯败退走,蹇亮不为所动,紧守城池不出,朱林亦无可奈何,只好运攻城器械开始强攻。 听到西城被晋军冲入,蹇亮大惊,吩咐部将严守东城,自己带了数百兵马想夺回西城。 沈庆之冲进城内,并未急着冲往东城,而是让麾下将士四散开来,在城中四处纵火破坏,高呼“晋军破城了”。城中百姓不辨真假,携儿带女朝城门处涌去。 蹇亮见城中火起,到处都是破城的呼声,百姓乱成一团,身边的兵丁悄然离开,心中惶恐不安。等来到西城门,见城门大开,不少兵丁混杂在百姓之中向城外逃去。 站在城门刚要呼喝关上城门,一只冷箭尖啸而来,幸亏身旁的亲卫推了他一把。冷箭在脸上划出一道血槽,蹇亮魂飞魄散,撒腿就朝城外跑去。 主将跑了,兵丁哪有战心,沈庆之来到东城杀散守城的蜀军,打开城门放朱林率军进入,遂宁城落入晋军手中。 朱林出榜安民,禀报垫江城中的刘敬宣。酉时刘敬宣率大军乘船来到了遂宁城。遂宁城丢失,防守关卡的蜀军要不归降要不逃入山中。 蹇亮一口气逃回广汉城,谯道福得知遂宁丢失,将广汉城周围的百姓皆迁入城中,四门紧闭,准备严防死守。 刘敬宣得知沈庆之潜伏在遂宁城西,趁运粮队进城中夺了遂宁城,很是夸赞了一番,给沈庆之记了首功,等取了成都后为他请封。 “沈将军不光骁勇善战而且还足智多谋”,刘敬宣笑道:“不知沈将军有何妙计取广汉否?” 沈庆之带着几分得意道:“破遂宁城时,愚命百余名麾下混入百姓之中,应该已经混入广汉城中。” 刘敬宣随口一问,没想到沈庆之真的找到了破敌之法,此时对这名小将着实刮目相看,难怪杨安玄肯将妹子嫁于此人,这沈庆之确有过人之处。 “事不宜迟,朱林你和沈庆之率三千兵马尽快抵达广汉城下,想办法与城中细作取得联系,里应外合破城。” ………… 夕阳西下,谯道福一身戎装在亲兵的护卫下巡视城头,所到之处兵丁纷纷持械行礼。谯道福不时停下脚步,温言与兵丁交谈,问询温暖,偶尔替他们整一整戎装,兵丁们感动万分。 站在东城头,谯道福望着数里外的晋军营帐,神情轻松地大声道:“晋军攻城半月余,丝毫无损我广汉城。城中积粟可供一年所需,军械充足,再过月余大王又将派援军前来,这些晋军当有来无回。” 蹇亮讨好地笑道:“广汉城中有将士六千,谯刺史征发城中青壮得三千余,加上城中百姓相帮,便是多出十倍晋军亦无法破城。” 谯道福指着城下残瘫的攻城器械,笑道:“广汉城固若金汤,众将士齐心协力,刘敬宣想破广汉势比登天。传令下去,宰三十头羊,犒赏守城的将士。” 大筐的面饼抬上城头,热气腾腾的羊肉也抬了上来,吴清跟在众人身后从筐中抓起两张饼,炊兵勺了两块羊肉放在饼上,将羊肉裹在饼中咀嚼,香甜味美。 靠在城堞之上,吴清暗中打量着四周情形,身旁或站或蹲的几人都是随自己一起潜入城中的袍泽。他是军中部司马,攻取遂宁城时奉了沈庆之之命带着一百二十名弟兄化装成百姓潜至广汉城。 果如沈庆之所料,谯道福征城中青壮入伍,吴清等人被召入军中,这几日在城头防守,因其强壮有力,很快被提升为十长,手下十人中有七人是随他一起入城的袍泽,其他人也多数被分派到东城守城。 在城中半个多月,吴清对城中情况有所了解,广汉城高四丈六,城宽约有三丈,夯土混糯米、芦苇搅拌而成,吴清曾试过用手中枪扎入墙上,只留下豆大的窟窿。晋军攻城已有半个月,墙体几乎没有大的损伤。 这几日吴清趁着吃饭的机会与一起入城的袍泽陆续见过,虽然没有说话众人皆知他的所在,届时看到约定的暗记便能一起发动。 晚间巡守,吴清将麾下分成两组,自己带四人巡下半夜,这些人当然是自家兄弟。 丑时,四处一片寂静,吴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道:“罗放,你速去速回。若是看到城头燃起火把,就不用回来了。” 罗放身材不高,却灵活如猴,手足并用顺着绳槌下了城,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城头,吴清等人悬着心,感觉时间分外难捱。期间有三次巡逻的兵丁从他们身旁经过,吴清几人举起火把照亮,巡逻的兵丁并未发现异常。 寅末,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吴清心焦起来,再有两刻钟锣声便会响起,城中兵丁该起身了。 城下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声,吴清赶紧道:“放下绳索,让罗放上来。” 绳索垂下,罗放很快便攀了上来,几人不敢多说,赶紧将绳索收好束在腰间,用衣甲遮住,这时锣声响起。 夜间值守的兵丁可休息半日,吴清等人回到城下住处。四下无人,罗放简短地说了说见到刘敬宣、沈庆之时的情况,约定两日后丑正时分攀绳登城。 五月三十日夜,空中无月,一队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广汉城下。数声鸟叫响起,城头垂下三根绳索,沈庆之抓住一根率先登城。 三人登上城后,从腰间解下携带的绳索,三根变成六根,短短一刻钟时间,城头便排开了五十多根绳索。 远处,一队蜀军举着火把而来,沈庆之见登城人数已过百人,轻声道:“等他们近前便动手。” 那伙巡视的蜀军显然发现了异状,怎么会有一伙人站在城墙上,为首的校尉拔出刀高声喝道:“你们是哪队的?为何三更半夜聚集在城头?” 吴清高声应道:“仆等是胡沈校尉的麾下,刚才听到城下有异动,胡校尉命仆等查看。” 那校尉信以为真,快步上前准备查看,沈庆之抽刀在手,二话不说朝他劈去。那校尉忙往后闪,高声呼道:“敌袭。” 沈庆之有点恼怒自己失手,箭步上前挥刀直刺,刀入体内崩溅出血花,惨呼声响起,已然惊动了守城的蜀兵。 那伙巡逻的蜀兵很快被杀死,沈应之挥了挥手中刀,沉稳地道:“举火为号。守稳城头,让城下兵丁加快速度。” 城头摆放的数个火盆被聚在一起,刘敬宣看到城头火光,高声喝道:“沈将军已然登城,咱们趁机攻城。”无数火把在城下亮起,晋军呼喊着朝城门冲去。 今夜守城的恰巧是蹇亮,他丢失遂宁逃回广汉后,谯道福仅斥责了几声,命他戴罪立功。蹇亮不敢怠慢,四处巡看到子时方才回帐休息。 睡得正香被亲兵摇醒,得知晋军登城,蹇亮惊出一身冷汗,匆忙披甲拿刀登城观看。 得知有百余晋军爬上城头、城门未失,蹇亮松了口气,高喝道:“守稳城头,别让晋军攻破城门,儿郎们,随愚前去斩杀登城的晋军。” 此时,已有三百多名晋军攀上城墙,正与聚拢过来的蜀军厮杀,城墙范围有限,晋军重重蜀军重重包围,困在十余丈的城墙之上。 蹇亮赶至,高声喝道:“弓箭手,射死这些人。” 沈庆之闻声朝蹇亮发声处冲去,蜀军上前阻拦。吴清高声喊道:“兄弟们,还不动手。” 隐在蜀军当中的晋军挥刀朝身边的蜀军砍去,蜀军大乱,分不清敌我,人人自危,四散而开。 沈庆之高声呼道:“氐人归降朝廷,迎接晋军入城。” 原本纷乱的蜀军越发纷乱,要知六千蜀军中有半数是氐、羌兵马。蹇亮急声吼道:“弟兄们不要乱,这是晋人诡计,不要上当。” 沈庆之认准蹇亮,挥刀逼退几名蜀军,朝蹇亮扑去。蹇亮心知自己不能退避,不然士气立沮,挥刀上前迎战沈庆之。 刀碰在一处迸发火星,蹇亮感觉手中一轻,刀头居然被对手的刀削断,刀光余势不减劈向自己的头颅。 蹇亮惊呼出声,将手中断刀朝沈庆之扔去,身子朝后避去,自己的性命要紧,士不士气顾不上了。蹇亮败走,原本不知所措的蜀军纷纷转头逃走。 沈庆之带着麾下朝城门处杀去,很快赶散守军,城门打开,大局已定。 谯道福住在刺史府中,得知晋军夜袭,连忙率人往城门处赶,尚未抵达城门就遇到了溃兵,得知城门已开,晋军进城了,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带着残兵败将打开西门逃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二章为人嫁衣 夺取广汉城,刘敬宣休整五天,继续派朱林和沈庆之夺取三台和五城。 蜀军新败,兵无战心,三台守将李孚献城投降,五城守将见晋军压境,城中仅有千余守兵,知难抵敌,干脆弃城而走,拱手将五城让于晋军。 谯道福从广汉城败走,直接退守到绵竹关。谯纵知道已到生死关头,征发两万大军驻守绵竹关,命谯道福凭险据守。 桓谦自秦来蜀之后,凭借着桓氏余荫,不少士人投奔他,桓谦虚心相待,声誉日隆。谯纵心生猜忌,找个理由将桓谦及其族人桓怡、桓蔚、桓谧等人囚禁在成都南的龙格,派人看守。 晋军迫境,谯纵又想起桓谦来,派使者向桓谦致歉,请他前往绵竹关帮助谯道福守关。 毛脩之率另一路大军夺取江阳城,继续前行受阻于僰道。蜀镇东将军、巴州刺史谯明子驻军于此,毛脩之难以前进。33 梁州刺史杨思平派朱超石率五千兵马南下夺取梓潼郡,一路势如破竹取白水、汉德,兵临葭萌关西面。年初涪陵太守文处茂调任巴西太守,朱超石兵发梓潼郡,杨思平命文处茂率郡军攻打葭萌关。 葭萌关东西两面被围,守将龚班得知晋军大军已经夺取广汉郡,先锋已抵达涪县,认为蜀谯在劫难逃。龚班出身梁州安汉,文处茂请龚班之叔龚云前去劝降,龚班顺遂献关投降。 取葭萌关后,朱超石继续南下,兵至梓潼郡治所梓潼城。此时沈庆之已至涪县,刘敬宣率大军紧随其后赶至,激战七日城破。 拿下涪城后,沈庆之率所部二千人北上增援攻打梓潼城的朱超石,刘敬宣则在涪县整顿兵马,准备攻打绵竹关,夺取成都府。 攻蜀的战报每隔三日会报给杨安玄:刘敬宣大军取广汉兵至涪县,朱超石和沈庆之合围梓潼城。杨安玄抖着战报笑道:“能取广汉、梓潼两郡,愚愿足矣。” 王镇恶在一旁笑道:“主公何不做‘既得陇、复望蜀’之想。” 杨安玄道:“蜀中民心凝聚,易守难攻,蜀国有数万兵马据险而守,刘敬宣以不足万人想要夺取成都,谈何容易。” 赵田笑道:“刘敬宣成败操于主公一念之间。” 王镇恶点头赞同道:“刘敬宣劳师远征,粮草补给靠荆州。荆州刘刺史屯粮于江州,再由江州运往江阳和涪县,这一路山水迢迢,损耗巨大,一旦粮断,刘敬宣不战自溃。” 杨安玄好整以暇地道:“刘道规是征蜀的督统,运粮之事自有他操心,不用理会。朝廷若是要梁州征发民伕运粮,不妨帮着运送,若想从梁州征粮,让他拿钱来买。” 六月十五日,朱林兵发绵竹关,刘敬宣命沈庆之率军南下配合。沈庆之以梓潼未定为由拒绝,刘敬宣也不勉强。 前期的一帆风顺让晋军感到胜利在望,连让刘敬宣也觉得蜀军战力低下,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兵临成都城下。 绵竹关,地势雄峻,是入成都的咽喉要道,是成都的北门户。当年诸葛瞻父子在绵竹关战死,邓艾大军直逼雒城,蜀汉已无险可守,后主采纳谯周之策,遣使请降。 刘敬宣站在绵水对岸遥望群山怀抱中的绵竹关,忍不住感叹地道:“真雄关也。”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绵水两岸多竹,河上搭着竹桥,兵马顺利来到绵竹关下。朱竹率军先至,已经攻关数日,难撼雄关分毫。 刘敬宣聚将商议破关之事,朱林介绍了攻打绵竹关的情况,道:“谯道福无论如何挑衅、辱骂都闭关不出,只在城头坚守,恐怕一时之间难以攻破。” 奋武将军原导之道:“强攻难取,何不命人入山林找寻小路绕过绵竹关。当年邓艾灭蜀能走出阴平小道,或许绵竹关亦有小路可通。” 刘敬宣赞同,道:“攻打遂宁城时沈庆之率精锐暗潜至城后,才能轻取城池。原将军的主意不错,寻找小路之事便由你负责。” 第二天继续攻关,刘敬宣观战,越看心中越发沉重,锦竹关建于山隘之间,高约六丈,关前是缓坡,由下往上攻器械难以推行,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从已时战到午时,刘敬宣传令收兵,城下丢了一地破损的攻城车、云梯等物,伤亡了百余名晋军。 一连五日,刘敬宣苦思破关之计无果,只有寄希望于入山中寻路的原导之,能找出一条绕过绵竹关的小路来。 再过两日,城上投下数百颗头颅,滚至攻城晋军的脚下,其中便有原导之的人头,他所率的数百名探路晋军尽被蜀军斩杀山中。 蜀军在山中有伏,刘敬宣只得放弃绕路的打算,全力攻打绵竹关。一连攻打了五十余日,强攻、投石、夜袭、挖地道、堆土台,各种办法用尽,仍无法进入绵竹关内。 大帐内,刘敬宣一脸疲态,今日攻城又无功而返,刘敬宣感觉将士们士气低迷,亦无计可施。 军医官余德入帐禀道:“将军,军中将士又有不少人腹泻发热,要尽快送往涪县休养。” 这已是第四批腹泻发热的士兵,军医诊断是水土不服,染了瘴气。刘敬宣无力地摆摆手,道:“你是医官,就照你所说的办。” 攻打绵竹关近两个月,攻城损折将士超过千人,染病的将士又将近千人,五千兵马剩下不足三千,而且已成疲师。现在刘敬宣最担心是蜀军从绵竹关中杀出,以晋军目前的状况怕是难以抵敌。 一个月前,刘敬宣得知梓潼城被梁州军占领,便多次催促沈庆之率军前来增援。可是沈庆之托辞朱超石闻知桓谦协守绵竹关,不愿与桓家为敌,回返了汉中,他要驻守梓潼城。 于是,刘敬宣向梁州刺史杨思平发文,让他派遣兵马前来相助。杨思平回复仇池蠢蠢欲动,秦国大兵压境,汉中情形危急,抽调不出兵马。 此次伐蜀刘敬宣假节、监征蜀诸军事,名义上能调动梁州兵马,但杨思平找个借口不予理睬他亦无可奈何。 刘敬宣知道将来刘裕与杨安玄必有一争,杨安玄不会轻易让成都落入自己手中。 亲卫端着托盘进来,一碗粟米粥、一张面饼和一块咸菜,这是他的晚饭。刘敬宣喝了两口粥,没有胃口,起身巡营。 吵闹声远远传来,刘敬宣加快脚步,看到一伙士兵气愤地叫嚷着,“这粥稀得照得见人影,饭不吃饱如何上阵杀敌”、“不错,哪个王八蛋克扣了军粮,找将军说理去”。 刘敬宣一惊,军中原本士气低迷,若再心生不满,稍有不慎便可能闹出兵变来。到时不用蜀军进攻,自己便先成溃败了。 军中粮草不足的事军需官禀报过刘敬宣,粮草从荆州江陵辗转运来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一石粮草运至涪城也消耗了近半,目前军中仅剩下五日军粮。 刘敬宣想让梁州供应大军所需,杨思平推说梁州自给尚且不足,只能勉强供给数万石,还要价三百钱一石,气得刘敬宣暗咬牙关,心中暗恨将来定要还报。 晚饭煮粥的粟米减半是刘敬宣暗中叮嘱军需官所为,不想惹出事来。刘敬宣上前道:“诸位兄弟,运粮船因江水不涨困在江陵城,愚担心粮草一时接济不上才命军需官煮粥的粟米少放些,愚向兄弟们赔罪了。去叫王慎来。” 军需官王慎,听到兵丁闹事已是吓得满头是汗,听说刘将军叫他前去两腿发抖,连走路都不利索了。曹操杀军需官的故事可是每个军需官都知道的,王慎真怕刘敬宣借他的人头来安抚兵丁。 刘敬宣看了看抖成一团的王慎,安慰道:“王军需,不必害怕。愚方才已向兄弟们道明,煮粥的粟米减半是愚所下的命令,与你无关。” 王慎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将军替仆辩白。” “愚方才接到探报,江水已经回落,运粮船两日后便能到达涪县,你且重新煮粥,将剩余的猪羊宰杀,算愚向弟兄们赔罪了。” 这席话引得三军欢声雷动,刘敬宣微笑地向众军拱手,已经打定主意退兵,再不走怕要走不脱了。 八月八日,刘敬宣率领残军撤回涪县,谯道福生怕中了晋军的诱敌之计,没有理睬桓谦追击的建议,目送晋军离开。 从四月十二日江陵出征,伐蜀之战历时近四个月,五千人兵马伤亡一千二百余人,染病的九百余人中有五百多人死去,这次伐蜀无功而返。 独坐在县衙大堂,刘敬宣暗自气恼,朝廷兵马要随他撤回建康城,攻占的梓潼郡、广汉郡是梁州所属,杨安玄可以通过杨思平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两郡。杨安玄好算计,愚出生入死伐蜀,到头来却为他做了嫁衣。 毛脩之所率偏师占据的江阳郡不能守,撤回涪县之后刘敬宣已派人通知毛脩之,去留任凭其意,相信毛脩之很快便会撤回江州城。 这场劳师动众的伐蜀之战无功而返,朝堂之上一定会有人借机攻讦,自己受到惩处是意料中事,刘敬宣眉头紧锁,恐怕主公要因此受累。 主公虽然主政朝堂,但朝中并非一堂言,特别是豫州刘毅联结世家门阀屡屡与主公为难,自己与刘毅有仇,这次良机他肯定不会错失。 刘敬宣拈着胡须,目光变得阴冷,既如此,不妨把水搅浑,杨安玄得了好处也休想脱身事外,牵连的人多了,自己脱身也容易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三章风向暗变 第三百八十三章风向暗变 刘敬宣攻打涪县之时,杨孜敬与南燕的战斗已经结束。 鲁郡蕃县,杨孜敬率六千兖州兵马与司马叔璠五千兵马相遇,几场厮杀下来,司马叔璠不敌,率军退往薛县。 薛县,司马国璠与司马叔璠兄弟据城而守,飞报后将军慕容昱派兵增援。七日后,慕容昱派开阳太守彭泓率五千兵马救援薛县。 彭泓兵马至承县一带,被事先潜伏于此的一千五百晋军伏击,高平太守鲁轨一马当先,直取纛旗下的彭泓,一招斩彭泓,再砍倒纛旗,燕军溃逃。 鲁轨率得胜之师与杨孜敬合围薛县,司马国璠兄弟得知援军溃败,于三更时分从东城冲出,逃往武原城。 杨孜敬率军追击,至武原城时慕容昱率援军赶至,在武原城外兖州军交战。争战两场,不分胜负,杨孜敬向杨安玄请求援军。 杨安玄与王镇恶、赵田等人分析后,认为燕国实力尚存,此时与其全面开战不利,下令杨孜敬和鲁轨撤军,慕容昱亦未追击。 九月初,刘敬宣撤至江陵,毛脩之亦撤回武陵郡。刘敬宣上疏请罪,但同时弹劾梁州刺史杨思平滞军,拖延粮草供应,故意不派援军,导致伐蜀失利。 杨安玄收到郗恢等人送来的信时,朝堂上已经吵成一团。中书令谢混率先发难,奏称刘敬宣损兵折将,有损朝廷声威,需加惩处。 尚书左仆射孟昶奏称荆州刺史刘道规督伐蜀之事,亦有失责之处,应当惩处。 兵部尚书董怀则弹劾梁州刺史杨思平滞兵之罪,请治其罪。 朝堂上争论不休,刘裕见事情有脱离掌控之势,主动向琅琊王谢罪,自请辞去录尚书事、车骑将军的职务,奏请免去刘敬宣冠军将军、宣城内史的官职,削减其武冈县男的封邑百户;荆州刺史刘道规由辅国将军降为建威将军;梁州刺史杨思平罢免梁州刺史之职。 朝议结果,录尚书事、车骑将军刘裕降号为中军将军,位在卫将军刘毅、前将军杨安玄之后;刘道规降号为建威将军;杨思平降爵都亭侯;对刘敬宣的处罚最重,免去官职,削减封爵。板子举起时雷霆万钧,落下时轻风细雨,总不能真因伐蜀失利罢免刘裕的官职吧。 刘毅鼓动了半天,对这个处置自然不满。刘敬宣贬职为民,过个一年半载刘裕随便找个理由便能让他复起。他与刘敬宣已结下深仇,难以化解。刘敬宣是刘裕麾下重臣,刘毅不肯轻易放过刘敬宣,欲借机除掉刘裕一臂。 于是,刘毅向朝廷奏本,刘敬宣罪责重大,不能免官轻纵,应下廷尉论罪。京中门阀在他鼓动下,纷纷要求重处刘敬宣。此时,刘敬宣此时已被贬为庶民,再要重处便是要他的命了。 江州刺史何无忌与刘敬宣是表兄弟,得知刘毅上蹿下跳要害表弟,愤然写信给刘毅,警告刘毅不要罗织罪名、公报私仇,否则他要前往历阳拉刘毅一同进京到天子面前辩上一辩。 刘毅知道何无忌为人急躁,遇事溢于言表,自己若是纠缠下去,何无忌真会前往京城为刘敬宣相辩。 历阳处在浔阳和建康之间,若何无忌不管不顾发兵来攻,刘裕再出兵相和,自己恐怕讨不到好处。思之再三,刘毅决定还是不惹这位莽夫为好,见好就收吧。 襄阳,杨安玄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郗恢、阴友齐常有信件往来;曾安每旬一次会详细将朝堂上发生的大小事情报与他知。暗卫禀报的多是民间风向,综合这三者的信息,杨安玄虽然远在襄阳,甚至比朝堂上的诸公对局势把握还要明晰。 曾安得到琅琊王的信任,接替禇秀之成为王府从事,而禇秀之则升任为侍中。得杨安玄暗示,曾安与陶平、甘越等人相处融洽,时常在一起饮酒听曲,各种小道消息甚为清晰。 杨安玄看到董怀弹劾杨思平的消息,一脸郁闷。王镇恶笑着调侃道:“主公不是与董尚书有交情吗?怎么他会出面弹劾杨梁州?” 杨安玄苦笑一声,道:“三叔这次做得太过明显,董尚书是个忠直之人,对事不对人,愚不怪他。只是三叔替愚受责,愚心何忍,明日派人送些礼物前去安慰。” 王镇恶道:“朝廷委派了梓潼太守和广汉太守,看来是不想让主公轻易得到这两郡。” 杨安玄嘿然笑道:“梓潼太守檀和之,檀凭之之子;广汉太守谢询,谢家子弟,刘豫章的手伸得真长。” 檀凭之与刘裕一起在京口起兵,与皇甫敷在罗落桥激战,兵败身死,刘裕深为痛惜,将其所部的兵马仍归其子侄统辖。刘裕主政之后,厚待檀家子弟,檀和之、檀韶、檀祗、檀道济等人皆委以重任,檀家人亦忠心于他。 谢绚是东阳太守谢朗之孙、骠骑长史谢重之子,与其兄弟谢瞻、谢晦相比并不出彩,更不用说堂弟谢灵运,不过身为陈郡谢家人,自不用担心仕途。谢绚出任广汉太守,是刘裕安抚世家的手段。 赵田问明谢绚的出身后,道:“刘豫章以谢、檀两家入梁,有分梁州之势。若谢绚、檀凭之联结文处茂、时延祖等毛家旧部,怕是反客为主。” 杨安玄想了想道:“愚有意派傅弘之为巴西太守,调任文处茂为兖州任城太守;举荐时延祖为丹水太守,以张诞接任巴东太守,孟龙符是巴郡太守,这样三巴之地尽在掌握,谢、檀两人能有何为。” 赵田笑道:“朝廷任命了两位太守,总算有所补偿,给朱超石和沈庆之升了官,一个是伏波将军,一个是凌江将军,都是五品,这两个小子年纪轻轻,将来肯定要超过仆了。” 王镇恶略带羡慕地道:“主公,愚亦想领军出战,早觅封侯。” 杨安玄哈哈大笑道:“镇恶有如汉之萧何,何用与小辈争雄。对了,你的兄弟众多,此次不妨推荐两人前往梁州任职。” 王镇恶躬身施礼道:“多谢主公。” ………… 豫州治所历阳,西北有山名鸡笼,与建康玄武湖畔的鸡笼山同名,秀美尤过之,被称为“第四十二福地”。 鸡笼山山峦连绵,有巨石状如莲花,传说是仙人居处游憩之地。东汉末年,高僧金佛、金干、金坤三兄弟,在此悟道成佛。天师道潜隐默修之士,亦遁居幽静山林,兴建宫观,期荫仙风而功道园融。 刘毅任豫州刺史,喜欢在鸡笼山呼朋唤友雅聚,或挥毫而书,或饮酒吟诗,或听戏唱曲,当世名流无不以能参加聚会为荣,隔段时日便有诗集传出。 此次刘毅借刘敬宣兵败大造声势,刘裕的声望受到打击。门阀世族原本对刘裕没有好感,见刘毅的卫将军反压刘裕的中军将军一头,有人以为刘毅将会超过刘裕,将来可能执掌朝堂,纷纷前往历阳拜访。 豫州府衙前车水马龙、宾客云集,朝中有不少人为刘毅歌功颂德,街头巷议亦可常听闻百姓争论刘豫章和刘南平孰高孰低。身在西州城中的刘裕,对这些风吹草动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 刘裕来京中任扬州刺史,便住进了西州城的扬州刺史府,他是录尚书事、侍中、中军将军、扬州刺史,开府如同三司,大部分朝政西州城刺史府中决定。西州城驻有北府精兵二千,在刘穆之的建议下,刘裕每次前往东堂议事都会带上百名护卫。 至于建康城中的车骑将军府刘裕奏请琅琊王收回,琅琊王没有同意,笑称如果议政过晚城门关闭,刘豫章好有个落脚之处。 刘穆之亦劝刘裕道:“当年司马元显执政,因夜开六门遭御史中丞江绩弹劾,主公若不想多事,在京中确实应设个住处,以后各地的旧部进京朝觐,也有个落脚之地。” 刘裕于是让中军长史徐羡之住入将军府,中军将军府的文武多居此办差,每隔几日刘裕入住将军府理事。 徐羡之之侄徐逵之娶刘裕长女刘兴弟为妻,在中军府任参将,夫妻两人亦在府中居住。刘裕妻兄臧焘为中军参军事,也住在将军府中。 西州城,因在台城之西,扬州刺史治所而得名。西州城呈方形,每面城墙里半,城内是扬州刺史府的官衙和兵营,若遇战时,西州城和东府城便是置兵镇守,成为建康城南面的护城。 历任扬州刺史都是朝堂重臣,不乏喜好奢华之人,府衙修建得威严气派,府中前高耸着两座阙楼,中间的阙道直通高台上的刺史府,府门前两排兵丁按刀而立,威猛雄壮。 衙内建筑林立,官署庄严厚重,望楼挺拔修长,院墙将前署后宅分隔开来。后宅与官署的厚重不同,红柱白墙、窗棂雕花、色彩华丽,修竹花木遍植宅前户后。 身为刺史刘裕的住处在后花园西侧,独立的三进院落,装饰精美。刘裕进京后,将妻子臧爱亲也接到了西府城居住。臧爱亲嫁给刘裕时他穷苦潦倒,又好赌成性而倾家荡产,为乡人轻鄙。 臧氏性格温顺,待人诚恳,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刘裕投军臧爱亲带着女儿在家中替他尽孝抚育女儿。刘裕常年征战在外,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但刘裕对妻子感情深厚。 元兴三年刘裕逐走桓玄掌控朝堂,返还京口,彼时臧爱亲已经四十四岁。臧爱亲与刘裕仅有一女刘兴弟,臧爱亲主动提出让刘裕纳妾,分纳张氏、孙氏、胡氏为妾。 义熙二年,张氏为刘裕诞下长子刘义符,时年刘裕已经四十四岁,对长子的出生欢喜异常;义熙三年,孙氏、胡氏分别为其诞下次子刘义真和三子刘义隆。 虽然妾氏为刘裕生下儿子,但刘裕对发妻的感情却丝毫没有变淡,每月至少有十天在臧氏屋中歇息,对女儿刘兴弟也痛爱有加,丝毫不次于几个儿子。 刘裕位极人臣,原本对臧爱亲冷嘲热讽的“亲戚”热情起来,拼命找理由前来送礼阿谀,想让臧爱亲为他们在刘裕面前讨官。臧爱亲不为所动,从不开口,仍过着俭朴的生活,这让刘裕更为敬重。 今年正月,臧爱亲病逝,刘裕悲痛欲绝。这段时日,朝堂因为刘敬宣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刘裕心情郁闷,时常一个人坐在后花园饮酒,凭吊亡妻。 刘穆之知道刘裕此时不喜被人打搅,但刘毅步步进逼,身为谋臣怎能坐视,今夜他要与主公商议出对付刘毅之策。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四章堂中问对 府衙大堂,杨安玄设宴为归来的沈庆之庆功。 此次代蜀之战中,沈庆之夺取遂宁、三台等数城,厥功至伟,被朝廷授以五品凌江将军,总算扬眉吐气,证实了自己的武勇和能力。 杨安玄不会让沈庆之久呆在梁州,不然的话耳根别想清静,杨湫三天两头就来说想去梁州。做不到太上忘情,杨安玄不想妹子夫妻长久分别,等刘敬宣率军退出梁州后便召沈庆之回归。 大堂杨安玄宴请沈庆之,后宅孔苗招待杨湫,同样欢声笑语。 杨湫看着孔苗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愔儿快要有两个弟弟了。”阴慧珍和孔苗在今年三月、四月相继再次怀孕。 孔苗摸了摸肚子,微笑道:“玄郎更希望能生个女儿。” 杨湫羡慕地道:“萱儿姐姐也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孙婶每天笑得合不拢嘴。” 袁氏不止一次地嘀咕过杨湫成亲已有年许,为何还不见有喜。杨安玄请陶神医为湫儿诊脉,陶胜称只是机缘未至。 赵萱笑道:“湫儿妹子,你不用急,三哥不是把你的庆郎叫回襄阳了吗,陶神医开的调理身子的方子你一直在用,估计今年过年前你就能怀上了。” 几个女人嬉笑着传授怀孕的经验,听得杨湫面红耳赤,不断地点头记在心上。 大堂,辛何笑道:“沈将军得胜归来,刘敬宣却丢官罢职,刘豫章亦深受其累,这段时间朝堂上对他的攻讦可不少。” 杨安玄笑问道:“若是将愚与刘豫章转换位置,该如何破局?” 王镇恶率先开口道:“刘豫章身陷麻烦,刘敬宣兵败是诱因,其与门阀世族关系不睦是根源,刘毅不甘其下趁机推波助澜,恐怕琅琊王暗中也乐见其成。” 沈庆之带着几分醉意道:“刘豫章手握北府军,京口、广陵、建康以及江州、荆州尽在掌握,刘南平光靠门阀相助,很难动摇刘豫章的根本。” 王镇恶道:“弘先只说对了一部分,刘豫章亦不敢小覤门阀世族的力量。” 沈庆之恭敬地拱手道:“请王别驾赐教。” “元帝立国建康,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司马氏与门阀士族一起掌控着朝堂,士族权势甚至超越皇权,才有王敦、桓温、王恭、桓玄之乱。”王镇恶坐直身子,侃侃而谈。 辛何赞同道:“门阀不光掌控朝堂,还拥有大量的土地、部曲,重镇驻军几乎都被士族控制,北府军当初亦如同谢家的私军。” 王镇恶接口道:“皇室当然不想被门阀左右,实施土断检籍、放免奴客之政减少门阀所控的人口,削弱士族的基础。” 张锋深有感触地道:“主公当初在汝南检籍,那些士族想尽办法逃避,以主公之能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袁涛看了张锋一眼,这小子满面红光,显然喝得差不多了,居然当面揭杨安玄的短。 杨安玄不以为意地笑道:“要想动摇士族根本,士族当然拼死反抗。愚任雍、兖刺史以来,数次动念检籍土断,都被诸公所阻,事后思之,确实时机未至。” 王镇恶拱手道:“主公虚心纳谏,吾等之福。” 杨安玄道:“门阀政治日趋衰落,桓温专权时排斥庾氏、殷氏;司马道子父子执政贬抑谢家;桓玄篡位只用桓氏及亲朋;孙恩为祸,三吴士族几为一空;及至刘豫章执政尽诛桓氏、刁氏,打击太原王氏,细数朝堂上的门阀士族,已然元气大伤。” 王镇恶道:“即便如此,士族百余年经营,通过婚宦掌控朝堂,盘根错节,刘豫章若是应对不妥,说不定权柄旁落,会像谢安那样被逐出京去。” 杨安玄摇头道:“刘裕与谢安出身不同,行事风格自然不同,谢安守规矩刘裕则不然,若真惹恼了这位刘豫章,京城说不定会血流成河。” 王镇恶笑道:“刘裕若举屠刀,便是天授江山于主公。” 这句话大逆不道,但堂中诸人都是杨安玄的亲信,无不欣然点头。 辛何道:“刘豫章麾下谋臣众多,定不会让他大开杀戒。” 杨安玄笑道:“所以愚才问诸公如何破局?” 王镇恶思索片刻道:“无非用攘外、安内、恩威并施之策。” ………… “主公不能任由刘毅兴波作浪,应该尽快设法应对。”刘穆之轻拍石案,大声道。 刘裕抬起头望向刘穆之,吐着酒气道:“刘希乐,跳梁小丑尔,能奈我何。” 刘穆之站起身,沉声道:“主公若是如此消极应对,大祸将至。” 刘裕见刘穆之神情肃穆,愣了一下,放下酒杯道:“道和且安坐。” 招手命远处的侍从端来水盆净面,又喝过一碗醒酒汤,撤下酒席奉上茶水,刘裕端坐道:“道和,方才酒醉,胡言乱语,不要介意。” 刘穆之看着恢复沉稳的刘裕笑道:“主公一代人杰,偶有失态,亦所难免。” 刘裕沉声道:“刘希乐鼓励门阀造势,试图惩治万寿,愚已经将事态压下。过些时日,寻个理由重新起复万寿便是。至于他在历阳招揽名士游山玩水,吟诗作对,还能超过杨安玄去,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不然”,刘穆之正色地道:“主公可知京中大臣、名士纷纷前往历阳,豫州刺史府门前车马辐辏、宾客云集,便是扬州刺史府中的官吏也纷纷前往,刘南平在造势,而且已有成效,主公不可不慎。” 刘裕一惊,问道:“扬州刺史府中的官员也前往历阳了吗?都有谁?” 刘穆之说出几个名字,是扬州刺史府中的曹佐、书吏,多是世家子弟。 刘裕眉头微皱,冷声道:“既然他们心向刘毅,找个理由逐出府去。” 刘穆之道:“京中前往历阳的人如过江之鲫,主公焉能尽逐。就算主公将这些人尽驱,恐怕也失去人心。” 刘裕警醒起来,道:“难怪道和说不能任由刘毅兴风作怪,不知府中有谁没有前往?“ “仆闻刘毅曾致信扬州主簿张邵,让其前往历阳游玩。张邵不去,还对那些欲往历阳的同僚说主公是命世人杰,何必舍本求末。” 刘裕拈须赞许道:“张茂宗远见卓识,可堪重用。” 刘穆之端起茶饮了一口,道:“前往历阳之人无非见主公将军封号被降,万寿和道则被罚,以为主公势弱,见风使舵而已。其实只需主公稍露虎威,这些人自然知道何去何从。” 刘裕笑道:“愚手中有北府军八万,应浩新近为愚炼就利兵两万,正想一试刀锋。” 刘穆之轻轻摇头道:“主公的想法不错,以大胜驱散刘敬宣伐蜀失利的影响,但举兵向谁?刘南平、杨弘农与主公同殿称臣,怎能妄动刀兵。” 刘裕心中早有打算,道:“广州卢循,名为晋臣实为乱贼,可讨之。” 刘穆之道:“卢循必反,世人皆知,只是其反绩未彰主公先行讨伐,反易被说成逼人造反,广州临海,卢循不敌亦可学孙恩逃往海岛,难以根治。朝廷伐蜀失利,国库空虚,强行出兵得不偿失。” 刘裕想了想,点头道:“时机确实不对,但若不兴军如何施威。” 刘穆之微笑道:“主公之威其实深入人心,既然暂时不便对外用兵,何不效仿刘南平,也召聚些名士、大臣雅聚,相信从者如云,比起刘豫州更胜三分,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刘裕哈哈大笑道:“让愚耍刀弄枪行,要让愚学人吟诗作赋,实在难受,还不如与檀令孙一起饮酒来得痛快。” 刘穆之劝道:“只需主公出面相邀,仆等自会为主公安排妥当。” 刘裕想起上巳节在华林园中联诗的情景,当时是徐羡之替他应答,若是举办雅聚诗会之类肯定有他们替为准备。 见刘裕不语,刘穆之继续道:“京中门阀信佛者众,琅琊王更是经常到瓦棺寺烧香拜佛,主公何不亲近佛门,以求臂助。” 刘裕沉吟片刻道:“道和亲近佛门之策甚好。杨安玄在襄阳举办传经法会,愚当请琅琊王出面邀京中高僧举办论经法会,京城佛门盛地,比起襄阳来胜出太多。” 刘穆之听出刘裕话中怨念,道:“主公此举可与琅琊王亲近,亦可得京中门阀好感,远胜历阳鸡笼山雅聚。届时不妨请刘南平亦来参加法会,便是杨弘农主公也不妨相邀。” 刘裕会意地点点头,随即眼中杀气一闪,道:“不能一味怀柔,道和不妨交待阮歆之,弹劾百官不法事,另外愚会让檀韶率军剿匪,不杀上几人实难消愚心中不快。” 刘穆之端起茶饮了一口,笑道:“这茶水倒喝出几分烈酒的味道来了。” ………… 襄阳,府衙大堂,众人酒酣耳热,谈兴正浓。 王镇恶将刘裕可能采取的手段一一道来,辛何、袁涛等人七嘴八舌地插言补充,杨安玄也不时评点几句。 赵田、张锋、沈庆之三人插不上话,张锋轻声对身旁的沈庆之感叹道:“读书人的弯弯道道就是多,王别驾一下子就说出五六条计策,条条都能让刘豫章脱困。” 沈庆之深有同感地道:“难怪主公对王别驾倚重,这些计策愚可想不出。” 赵田瞪了两人一眼,轻声道:“主公让你们闲时多读书,不就是希望你们将来像王别驾那样文武双全吗。” 张锋见老丈人教诲,应了声是,转头冲沈庆之做了个鬼脸,举杯相邀,两人一饮而尽。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五章蝴蝶扇翅 襄阳,杨安玄收到刘裕的请柬,邀他前往建康参加论法大会,道:“刘德舆想借佛门来对抗刘希乐,此计甚妙。” 辛何信佛,一脸憧憬地道:“会期定在十一月十七日,是阿弥陀佛的诞辰,届时京中肯定十分热闹,高僧云集。” 杨安玄想了想,笑道:“既然刘豫章盛情相邀,延茂不妨替愚前去礼佛听法。” 辛何意动,道:“愚年少时曾到建康游历,一晃二十余年过去,确实想再前去看看,只是府中事务繁杂,怕耽误了正事。” 杨安玄道:“从襄阳乘船前往建康,来回不过二十余日,延茂不妨带了家人同去游玩,赶在年前回返即可。府中事务愚会安排人处理。” 辛何欣然道谢。 杨安玄交代道:“愚在京中有宅院,延茂进京可住在那里,替愚到瓦棺寺烧柱香,布施十万钱,至于京中其他寺庙,便随缘了。还有,曾安在京中,你与他不妨多多沟通,不用急着回返。” 辛何明白杨安玄的话中之意,道:“主公放心,愚知道了。” 建康,刘裕以录尚书事的身份频频举办诗会、酒会,派人送帖到历阳邀刘毅参加。 刘毅接到请帖后讥笑刘裕东施效颦,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武夫也学人吟诗作赋。 很快刘毅就笑不出来了,御史中丞阮歆之接连弹劾了数位朝中大臣,或贬官或外任,这些人都与刘毅交往密切。 刘毅知道刘裕针对自己的反击来了,可是这几人都罪证确凿,辩无可辩。 思之再三,刘毅前往建康西州城拜见刘裕。第二天两人携手同游玄武湖,随行官吏、名士、高僧多达百人。 刘毅作诗“草莽起英豪,德以济苍生”称赞刘裕,刘裕则亲自舞剑,徐羡之作歌,随行众人纷纷写诗相和,事后得《玄武湖诗集》一册。 紧接着论法大会如期举办,刘裕命人在瓦棺寺前搭起法台,慧静大师以古稀之年登台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33 司马德文亲临瓦棺寺,听过讲经后到寺中观赏四宝,即狮子国所献玉佛、顾恺之所画的维摩像、戴安道所造的佛像以及杨安玄所书两首佛偈。 见过四宝之后,司马德文起意,向慧静大师许诺布施丈六金佛像一尊,要变四宝为五宝。 论法大会一连举办了七天,第二天道场寺高僧法庄登台讲《大方广佛华严经》。道场寺是司空谢石所建,世人称之为谢司空寺或谢寺,在京的谢家子弟悉数到场听讲。 第三天是高座寺高僧宝深升坛,讲《大孔雀明王神咒经》。因当年王导拜高座寺高僧帛尸梨密多罗为师,亲自为其驾牛车,故称“高座”。昨天谢家子弟齐聚,今天琅琊王氏自然纷纷到场,京中百姓兴致高涨,甚至有人歇业专门前去听经。 紧接着中兴寺、简青寺、庄严寺的高僧纷纷登坛讲经,最后一日是东林寺慧远大师的弟子慧观登坛演说《僧律》,坛下众僧云集,诵佛之声不绝于耳。 论法大会后,建康恢复了平静,表面上恢复了一团祥和。长安城却是惊涛骇浪,身为国主的姚兴,面对云谲波诡的乱局忧心不已。 自柴壁之战失利后,秦国诸事不顺,先是入侵晋国受挫,姚兴因为诸凉生乱白白送给晋国上洛、弘农两郡;原以为能很快平定诸凉之乱,再来与晋争斗,结果棋错一着,反将姑臧送给了南凉秃发傉檀,致使国土面积缩减。 接着征讨仇池、入侵梁州,都以失利告终,虽然最终迫使仇池称臣;谯纵建立蜀国,向自己称臣,让自己面子上好看了些,其实于国无补。 为了平定南凉之乱,自己打算与魏国谈和,哪料激怒了刘勃勃,这个白眼狼居然杀了岳父抢掠高阳,建立大夏为祸河西。 齐难率军讨伐大夏国大败而归,连同他自身在内的两万兵马尽失;攻打南凉亦是损兵折将,此时大秦相比鼎盛之时兵马只有六成,国库积蓄亦仅有半数。 接连的失败加重了国内百姓负担,国力日渐衰退,原本臣伏的部落也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姚兴前两日收到线报,原西秦降将、西夷校尉乞伏炽磐暗中征召部众二万于人,于嵻崀山筑城,将部落迁至此处。 前次南凉派使者联络乞伏炽磐一同反秦,乞伏炽磐没有接受秃发傉檀的拉拢,主动斩使奏报,姚兴嘉其功劳,授其河州刺史。 现在乞伏炽磐迁部落于嵻崀山,此举并未禀报朝廷得知,姚兴猜测其已生异心,离长安更远意在躲避秦军袭击。 南凉秃发傉檀也缓过气来,弃秦国所封的广武公称号,再称凉王,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嘉平,以折掘氏为王后,世子秃发虎台为太子,分封百官。 若是从前,姚兴肯定要派兵前去征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国尚有兵马二十余万,其中轻骑八万,铁骑三万余。 只是连败数场,姚兴隐生惧意,加上军粮不足,国库空虚,朝议群臣对是否出兵争论不休。尹纬劝谏他息兵修政,将半数兵马用于屯田、兴修水利等事,减轻百姓徭役,否则民疲国空,败亡不远。 后秦为四起的兵乱所忧,南燕国主慕容超的烦恼却是上天频降灾异,百姓惊恐难安。 今年年初,慕容超前往南郊祭天,突然出现一只状如老鼠,深身红毛,体大如马的怪物奔向祭坛。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瞬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白日变成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待狂风止歇,发现祭天所用的仪仗和祭坛上的帷帐都被狂风摧毁撕裂。 慕容超惊恐不安,召太史令成公绥询问缘由,成公绥奏称“陛下信用奸佞、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重,故上天震怒示警”。 慕容超于是下旨大赦,罢黜公孙五楼等信臣。但是离了公孙五楼,慕容超感觉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挨了大半个月便下诏重新召回公孙五楼。 对南燕来说,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境内的河水全部结冰,只剩下流经广固城的渑水还未结冰,众人称奇。 慕容超经过祭坛之事对异常的情况特别厌恶,又深为恐惧。上次太史令成公绥说出现异兽的解释是他上天震怒示警,慕容超心知若是再问肯定又是这一套,于是慕容超召灵台丞李宣询问吉凶。 李宣明白慕容超掩耳闭目的心态,当即奏道:“此为吉兆。陛下有如日月,渑水流经广固,得日月之辉所以没有结冰。” 这番奏对让慕容超大喜,赏赐李宣官服一套,设宴庆贺。 北魏国主拓跋珪则在国内继续掀起着腥风血雨:斩杀贺狄干兄弟后,听信谗言杀司马庾岳;想起高邑公莫题二十年前曾因自己年纪太小,以箭为信联合其叔拓跋窟咄夺权,称“三岁的牛如何能拉动重车”,拓跋珪一直怀恨在心。 十二月,身染疾病的拓跋珪命人将此箭送给莫题,让使者问莫题“三岁的小牛现在如何?” 时过二十年旧事重提,莫题父子知道终难免祸,相对而泣。第二天,拓跋珪命人捉拿莫题父子,斩首。 ………… 诸国的情况源源不断地被暗卫送到杨安玄的案头,杨安玄记得刘敬宣伐蜀失利之后不久,刘裕便开始了他的南征北战,平灭南燕、击败卢循、收复西蜀、攻取长安,一路征杀直到代晋建立刘宋王国。 自己穿越东晋,历史的运转发生了偏转,不知道刘裕的北伐会不会按照原来的时间进行,无论历史有没有按惯性运转,杨安玄都不会坐看刘裕平灭南燕,更不会将江山相让。 南燕位于兖州之东,若被刘裕夺去便会从东、南两面威胁兖州的存在。相比雍州,杨安玄得到兖州的时间较短,诸多政策尚未深入人心。 大战始于南燕,时间有些紧迫,但南燕在杨安玄的眼中是枚即将成熟的果子,自己眼馋了这么久,怎么能让刘裕伸手摘去。 虽然马上就要过年,杨安玄仍下令杨孜敬、胡藩、鲁轨等人加紧操练兵马,命兖州别驾习辟疆、治中庾仄借赈灾之际整理粮仓,收购百姓手中的存粮,储存作为军粮。 棠溪冶铁改用石炭之后提高了炼铁的速度,杨安玄下令将新炼的军械暗中运往武阳城,让杨孜敬好生保管。 杨安玄下令从江州调返五千兵马回到襄阳城,与原来驻守襄阳的兵马换防。命张锋以操练为名,率领六千兵马往东移进,在明年三月之前到达武阳城;命刘衷率雍州水师两千与陈渔司州水师汇合,暂时驻扎在孟津关一带待命。 沈庆之得知张锋率大军即将开拔,向杨安玄请命要一同前往,他从张锋的只言片语中猜测杨安玄即将向南燕用兵。 此时杨湫已经怀上身孕,杨安玄想让沈庆之陪在妹子身边。可是沈庆之说要为腹中小儿谋个前程,杨湫亦知丈夫心在战场,虽然心中不舍,但见沈庆之郁郁不乐,还是向杨安玄为丈夫说情。 杨安玄让沈庆之安心在家中陪伴杨湫,等到明年孔苗和阴慧珍生子之后,他亦会前往兖州,到时带沈庆之一起前去。 又到一年正旦,这一年是东晋晋义熙五年、南燕太上五年、后秦弘始十一年、西蜀蜀王五年、大夏龙升三年、南凉嘉平二年、北凉永安九年、西凉建初五年、北燕正始三年。 各国的风俗习惯不一,但庆贺新年举办宴会、饮酒作乐的习俗是一样的。南燕天子慕容超在东阳殿大宴群臣,殿中舞伎歌舞,两旁丝竹和奏。 慕容超将太乐一百二十人送于秦国,留下的歌伎乐师多是新手,大殿之上显得冷清。慕容超放下手中金杯,叹道:“太乐不备,朕甚悔将太乐送与秦国。” 公孙五楼道:“陛下何不挑选懂得伎乐的百姓充实太乐加以训练,待到明年便能乐舞齐备。” 慕容超道:“卿所奏甚是,过段时日便征百姓入太乐。” 桂林王慕容镇谏道:“百姓事役繁重,征伕入太乐必然伤农,陛下不可。” 公孙五楼笑道:“本国百姓不好征入太乐,不妨攻打晋国,抓获晋人充实太乐。” 慕容超拍掌笑道:“以晋人为伎乐,不伤吾国百姓,妙哉,公孙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领军将军韩讠卓起身离座,拱手劝道:“陛下,先帝因旧京沦丧,隐匿在三齐之地。陛下应秉承先帝遗志,休养生息,以待时机。魏国是我国大敌,陛下切不可与南面晋国结怨,招来兵祸。” 慕容超怫然不悦,道:“朕意已决,卿不必多言。” 扫看了一眼座中群臣,慕容超下旨道:“命征南将军慕容兴宗率龙骧将军斛谷提、冠军将军公孙归领轻骑两万伐晋。” 正月二十八日,慕容兴宗率军攻陷宿预城,大肆抢掠后,带着俘获的阳平太守刘千载、济阴太守徐沅以及百姓一万三千余人回归南燕。 蝴蝶终究扇动了翅膀,一场风暴必将席卷而来。大浪淘沙,风起云涌,方显英雄本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六章步步为营 宿预位于下邳东南位置,与楚项羽故里下相城相距不远,属下邳郡所辖。燕军南下之时,下邳太守孟怀玉正带着妻儿回京口祭祖,郡司马孟含畏惧敌势,不敢率军救援。 得知燕军攻克宿豫,孟怀玉当即乘船返回,而建康城已是一片风声鹤唳。自南燕建国以来,近十年未与晋国起刀兵,如今燕国新皇登基才数年便派兵南下为寇,这是又要打仗了。 琅琊王召聚群臣东堂议事,刘裕奏请北伐。对他而言,南燕入侵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去年因刘敬宣伐蜀失利一事,刘毅鼓励世家针对刘裕,后来刘裕借论法大会将事态平息,表面上看似事态平息,其实暗流汹湧,刘裕正想找机会一展军威,震慑天下。 南燕遣兵入寇给了刘裕出兵的理由,正如刘穆之所说,攘外以安内,平灭了南燕朝堂之上就没有人敢再说三道四了。 北伐不是小事,琅琊王司马德文召聚群臣商议,结果除了尚书左仆射孟昶、五兵尚书董怀、车骑司马谢裕等寥寥几人赞同外,朝堂上皆是反对之声。 琅琊王其实也不愿刘裕兴军讨燕,一来是不想平静的局面被打破,北伐需要的钱粮会让原本不富裕的国库再度空虚;二来他深知若刘裕北伐成功,声誉越隆,那晋室江山离倾覆就又近了一步。当年桓温就是利用北伐之威逼朝廷加九锡之礼,若不是其病死,江山早就易主。 刘裕态度坚决,下令京口北府军调集战船、聚拢辎重、整饬兵马备战,决意借讨伐南燕扬威天下。 朝堂尚议而未决,琅琊王命各军镇同议,雍兖刺史杨安玄上疏,表示赞同录尚书事、中军将军刘裕出征。不过杨安玄表示,他要率雍兖兵马从西侧进攻南燕。 刘裕得知杨安玄要参与攻打南燕,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别提多腻味了。 被杨安玄分功尚是小事,若让杨安玄得了南燕地盘,那西起梁州,东至青州,整个北方都被杨安玄统辖,将与自己南北抗礼,以后若要北伐必要经过他的地盘。 可是刘裕不能说不让杨安玄出兵,表面上还要称赞他忠心为国。 朝堂上因为杨安玄的上疏赞同北伐的人多了起来,尚书右仆射郗恢、祠部尚书阴友齐上疏同意北伐,称有雍兖大军与朝廷兵马合击,平灭南燕指日可待。 南燕慕容超尚不知晋国正磨刀霍霍,前次攻陷宿豫抢掠了许多财物还虏获了万余百姓,从中挑选出二千五百男女交给太乐调教歌舞。 慕容兴宗等人将抢夺的珍宝、美女献于慕容超,慕容超大喜,加封慕容兴宗卢乡郡公,斛谷提和公孙归都是县公。 桂阳王慕容镇劝谏道:“朝廷以爵位赏功,非战功不得封侯。慕容兴宗等人攻陷宿预,与晋国结怨,引发兵祸,陛下怎能以郡公、县公封赏。臣知忠言逆耳,但身为臣子不能不竭尽忠诚,请陛下三思。” 慕容超大怒,将案上的玉如意摔在地上。百官震怖,没有人敢出班劝说。 尝到甜头后,慕容超接着又派公孙归等人率军攻打济南郡。济南郡属北青州,与广陵的南青州有别。济南太守向靖是刘裕的旧友,得知燕军来袭,严令各城固守,南燕兵马无法破城,掳走乡人一千余人撤走。 燕军再袭济南郡是火上浇油,北伐之事已成定局。刘毅见木已成舟,只得劝说刘裕,让他不必亲征,派麾下率军前往即可。 刘毅以当年苻坚南侵,作为宰相的谢安并未亲征,而是坐镇建康让谢玄放手施为为由,称“既受辅朝政,岂可远离?宜委别将讨之!” 刘裕有些犹豫未决。刘穆之得知后,道:“主公消灭桓玄重兴晋室,功业胜过前人。但要更进一步,仍需广振威略。如今南燕犯边,正宜借机平定广树仁德,怎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刘裕慨然道:“若非道和,愚错失良机矣。” 自南燕入寇已经过去两个月,朝廷大军仍未发,彭城一带百姓生恐燕军再来,纷纷筑坞结寨自守。 刘裕得知,命并州刺史刘道怜先行率八千兵马进驻广陵城,与下邳的孟怀玉、彭城的羊穆之联成一线,防御燕军侵袭,安定民心。 ………… 襄阳,阴慧珍正月十六日诞下一子;二月十七日,孔苗诞下一女,杨安玄已有三子一女。 在等待妻子生产的同时,杨安玄密切地关注着后秦动向。他担心率军攻打南燕会导致雍司境内空虚,秦国兵马若来偷袭,该如何应对。 暗卫送来的谍报让杨安玄放下心来。二月,姚兴派其弟平北将军姚冲、征虏将军狄伯支率轻骑四万北上攻打大夏国。 秦国兵马虽有二十余万,却分镇在四境,四万轻骑北上,长安守军不过万余。 姚冲,姚兴七弟,感觉这几年兄长屡战屡败,国运低迷,生出反心。 兵至岭北时,得知姚兴西巡平凉,长安城中越发空虚,召狄伯支商议回军偷袭长安,许诺等他即位后封狄伯支为公爵。 狄伯支断然拒绝,姚冲骑虎难下,只得毒死狄伯支灭口,对外声称狄伯支得急症而亡,驻军不动。 镇远将军乞伏乾归随姚兴西巡,亦觉秦国日渐衰弱,趁姚兴不备暗中潜逃至苑川,乞伏炽磐接到父亲的信派兵前来接应。 冯翊人刘厥趁姚兴离开长安城,召集乱民三千余人,占据万年作乱。太子姚泓监国,派镇军将军彭白狼率东宫禁卫讨伐,斩刘厥平定内乱。 姚兴得知长安有变,不再追拿逃走的乞伏乾归,率军急急返转。半途遇见狄伯支亲卫,陈说狄伯支被姚冲毒杀的冤情。姚兴大怒,下旨命姚冲自杀。 苑川,乞伏炽磐父子相见,皆认为秦国四面楚歌,败亡不远。乞伏乾归,率军前往枹罕,招兵买马,聚众对抗秦国,不久后宣布复西秦国。 大夏王赫连勃勃得知秦国兴军来伐,先行率军出击,攻击平凉一带依附秦国的部落,得七千余户。 四面火起,长安城中姚兴感觉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哪有心过问东晋的情况。 没有了后顾之忧,杨安玄留王镇恶、辛何、赵田等人镇守雍州,带着沈庆之领着两千轻骑前往武阳城。 到达武阳城已是四月六日,杨孜敬率鲁轨、张锋、王慧龙等人前来迎接。攻燕在即,众人摩拳擦掌,都欲立灭国之功。 武阳城原有兵马八千,其中轻骑一千八百,张锋率军六千,其中轻骑一千,鲁轨率高平郡兵两千,王慧龙自濮阳领二千郡军前来,加上杨安玄随行的两千轻骑,共有兵马两万,轻骑将近五千。 大堂,杨安玄询问了军粮辎重等情况。杨孜敬禀道:“习别驾自去年十一月开始通过泗水运送了四十万石粮草,另外上游鲁郡曲阜还有存粮二十万石,随时可以调运至武原城。” 杨安玄点点头,很是满意,六十万石军粮足够两万大军半年所用,等到七月麦熟,更不用担心粮草不足的问题。 “棠溪运来的军械有多少?”杨安玄问道。 “钢刀八千,长枪六千,弓箭八十万只,盾牌二千,战车千辆……” 杨孜敬是宿将,战备等事准备得妥当仔细,杨安玄听完后笑道:“九叔办事,滴水不漏,愚很放心。” 杨孜敬起身对着杨安玄施了一礼,郑重地开口道:“安玄,为叔有一事相请,请你答应。” 杨安玄笑道:“九叔坐下说。” “此次伐燕,愚愿为先锋。”杨孜敬紧盯着杨安玄道。 杨安玄的父辈亲兄弟三人,杨广和杨佺期已死,杨思平现为梁州刺史,坐镇一方。堂兄弟中以杨尚保和杨孜敬最为得用,当年杨孜敬和杨尚保都不看好杨安玄,杨安深是长子,他们自然交好杨安深。 自杨佺期逝后,杨安玄逐渐执掌杨家,杨尚保见风得快,通过前往曲阜替杨安玄求亲,与其修复了关系,现任司州别驾,便连刺史鲁宗之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 杨孜敬被杨安玄任为泰山、济北、鲁郡三郡太守,实权尤在别驾习辟疆之上,兖州若有大事,习别驾也会派人先与他相商。 可是杨孜敬心中清楚,在杨安玄的心中自己比不过杨思平,甚至不如杨尚保,至于子一辈便更不用说了。 大哥杨广与杨安玄不睦,他的三个儿子杨绰是郡主簿、杨顺是郡司马、杨玠是县令,估计将来最高的成就不过是太守之职。 而杨尚保之子杨育小时跟杨安玄亲近,现任雍州府工曹,表面看不过是六品官职,但杨安玄看中六曹,有如朝廷六部,将来有一天杨安玄登基为帝,杨育便是尚书的高位。 自己的三个儿子杨景、杨珽、杨洪更是与杨安玄交情泛泛,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随着杨安玄地位越高,上前逢迎的族人越多,想近前都难。m. 杨孜敬知道三个儿子皆非惊艳之才,妻子又生恐他们在战场上有个闪失,皆让他们从文,一旦自己老去,恐怕杨安玄对他们并无多少照应。 大家族中子弟众多,可造之才不少,要想不被边缘化,唯有让家主放在心上、看在眼中。 杨孜敬今年四十八岁,自问在沙场征战不了几年,此次伐燕是他立功封爵的机会,若能像三哥那样封为侯爵,子孙便能袭爵,无论将来如何变化也有立身之基。 杨安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说起来九叔比三叔更为勇猛善战,易身而处杨孜敬为梁州刺史要比杨思平更让他放心。 “九叔且坐,愚答应你。”杨安玄起身还礼,道:“九叔春秋鼎盛,将来愚还要倚仗九叔平灭秦国,扫平北魏呢。” 杨孜敬心中一宽,笑道:“借安玄的吉言,届时九叔若还能拉得开弓,定为安玄冲锋陷阵。” 高平太守鲁轨等叔侄说完,迫不急待地问道:“主公,不知何时起兵伐燕?”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向杨安玄,等待他的回答。杨安玄哈哈一笑,道:“不急。朝廷兵马尚未动身,先等朝廷兵马与燕军接战后再说。” 众人不解,王慧龙沉声解释道:“主公说的不错,燕国有数十万兵马,实力雄厚,我等若是冒然出击,恐非其敌。等朝廷兵马从南进攻,燕军南下抵御,我等再从旁出击,方收奇兵之效。” 这席话点出杨安玄的用心,众人知王慧龙尚未满二十,便有如此见识,无不惊叹,杨孜敬、鲁轨等人都生出结交之心。 杨安玄笑道:“此次伐燕,慧龙立功,愚会替你奏明天子,为太原王氏彰名。” 王慧龙起身拜伏于地,泣道:“多谢主公。太原王氏将铭记主公之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七章克敌之策 玄武湖战舰齐聚,千余艘战船将湖面变成水寨,旌旗飘舞,号角时鸣。北府将士五万余人整装待发,粮草、辎重已经开始先行从水路前往下邳城。 录尚书事刘裕率军亲征伐燕,朝堂由尚书左仆射孟昶和右仆射郗恢主政,保障朝局不乱、后勤补给。大军北伐,京城空虚,琅琊王提议让豫州刺史刘毅军坐镇姑孰,确保京城安全。 西州城刺史府大堂,刘裕召集随其出征的众将议事。此次伐燕事关重大,若能成功刘裕声望愈隆自不必说,若是失败连同前次刘敬宣伐蜀失利的隐患堆加在一起,攻击必然铺天盖地而至,届时刘裕地位难保。 刘裕面容沉肃,深知此次伐燕犹如赌桌上孤注一掷,胜则朝堂再无人敢对自己置喙,败则将被刘毅取而代之,事至临头,唯有全力一搏。 目光从堂上两侧的文武身上扫过,最重要的谋臣记室参军刘穆之此次随同出征,重新起复的咨议参军、冠军将军刘敬宣;参镇军沈林子、沈田子兄弟;长沙郡公陶延寿,宁朔将军刘玉、宁远将军索邈以及齐郡太守王诞、左民侍郎谢璞等人。 目光在卫将军府参事刘藩的身上略停,刘藩是刘毅之弟,他随同伐燕无非是想从中分功。刘裕暗哂,刘藩若是遵命行事,自己自不会抹杀他的功劳,不然便借燕军之手除去这个隐患。 除了堂上诸人外,广陵刘道怜、下邳孟怀玉、彭城羊穆之等人会在驻地随军出征,届时攻打南燕的兵马将超过七万。当年谢献武以八万北府军胜八十万前秦兵马,刘裕雄心勃勃要以七万雄军平灭南燕、斩慕容超的人头。 四月十一日,琅琊王司马德文率朝中文武送行,刘裕登船率军出发,由淮水入泗水,先至广陵与刘道怜会合,再前往下邳城。 五月十三日,战舰到达下邳,原本计划从下邳继续沿水路前往彭城。当年桓温北伐亦是走这条路线,随军用战舰带着辎重,进退自如。 可是到达下邳后发现前往彭城的水路多年未疏通已然淤塞,战船根本无法行驶。刘裕只得下令三军在下邳登岸,休整两日。 孟怀玉将刘裕等人迎进下邳城,刘裕坐定第一句话便问:“杨安玄何在?” “据细作禀报杨安玄在武阳城中,武阳城有雍兖兵马两万,尚未发动攻势。”孟怀玉禀道。 刘裕冷笑道:“杨安玄在等愚先行进攻,好坐收渔人之利。他想得倒好,派人四处宣扬,朝廷与雍兖兵马合力夺取广固城,让燕军拦住他。” 问过杨安玄,刘裕方又问道:“燕国有何应对?” 孟怀玉脸色怪异地道:“燕国没有反应。” 刘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率七万雄军北伐,于燕国而言是灭国之战,居然麻木到没有反应。 “据细作和往来客商所说,燕国国主慕容超认为我国北伐只是虚张声势,仅在武原、兰陵、郯县等城各留有万余守军,琅琊郡治所开阳有两万燕军。”孟怀玉指着舆图道:“其主要军力仍驻扎在临淄、临朐、益都一带,拱卫燕都广固。” 刘裕让人悬起舆图,道:“要灭燕国,必夺其都广固,攻打广固有东西两条线路,东线是从陆路北上,沿沂水夺东海郡、琅琊郡至东莞郡,然后通过大岘山,攻打广固城。” “西线是命人挖开河道,舰队前往彭城,再取道兖州鲁郡,由鲁郡攻打泰山郡,取牟县西向临朐,再夺取广固城。” 孟怀玉道:“从陆路进攻广固路程虽短,却不易进攻。陆路必须经过大岘山,大岘山以东有五莲山脉阻路,战国时齐筑长城而守,若燕军堵住大岘山天险,大军很难通过。愚建议取道彭城北上攻打泰山郡,绕开大岘山取临朐攻打广固城。” 刘敬宣道:“攻打泰山郡必然要经过鲁郡,鲁郡是兖州之地,杨安玄驻军于此,若取这条线路则必将后路交于杨安玄手中,一旦杨安玄断绝粮道,大军将无补给,进退无路。当初愚伐蜀,杨思平便有意拖延粮草,致使攻蜀失败。” 众人沉默不语,刘裕此次将北府军大半带出,一旦兵败将难有再起之机,确实不能将命运交于杨安玄的手中。 刘穆之来到舆图面前,道:“刚才听怀玉所言,燕军轻视我等,重军防守在广固城四周,沿途城池并无多少兵马。愚猜测燕军以为我等进攻多半会取道鲁郡攻打泰山郡,兵力会布置在临朐一线,绝不会据险封阻大岘山,因而从东线进攻阻力会更小。” 看了看众人,刘穆之继续道:“兵贵神速,若走西线疏通河道耗时太久,容易生变,所以愚与主公商议过后,决定从东线进攻。” 刘裕接口道:“诸君担心我等从大岘山进攻,燕人会拒险而守。愚已然考虑周详,鲜卑人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以为我军孤军深入难以长久,不肯坚壁清野。及至六月,田中庄稼成熟,何愁粮草补给之事。” 刘穆之笑道:“主公受朝廷所托,督北伐之事,既然雍兖刺史杨安玄兵驻武原城,不妨就让他率军攻打泰山郡,得手之后攻打临朐城,吸引燕军主力,也好减轻我军压力。” 武阳城,杨安玄收到刘裕发来的命令,让他率军北上攻打泰山郡,兵临临朐城。同时命济南郡太守向靖东进,做出进攻之势,吸引燕军注意。 杨安玄将军令传示众人,笑道:“刘豫章丢了根硬骨头过来,自己却想着直取燕人内腑,打得好算盘。” 杨孜敬请命道:“愚愿率军夺取泰山郡。” 杨安玄点头道:“九叔可率鲁轨、张锋、沈庆之,领军步军一万、轻骑四千夺取泰山郡,占领泰山郡后按兵不动,等候命令。” 杨孜敬高声应诺,领着鲁轨等人点兵出征。王慧龙听杨安玄并没有让他随同出征,并不着急,安坐不动,王强暗暗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王强自京城来到襄阳后,杨安玄给他两个选择,一是到地方任县令,二是前往王慧龙身边帮衬,王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王慧龙跟着习辟疆入兖州,并没有入府衙任事,而是要求到兖州司马府练兵。兖州司马最初授予俞飞,可是俞飞性情疏狂,不喜案牍劳神,不久后便向杨安玄辞职。杨安玄无奈,只得召其回襄阳任亲卫首领,而州司马之职让胡藩兼任。 胡藩是荥阳太守,王慧龙便辞别习辟疆前往荥阳听用。胡藩见王慧龙毫无世家子弟的傲气,虚心学习军务,每日随军士操练,对他十分喜欢,有心教导。 王强跟在王慧龙身边照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王强感觉比起王绪、甚至王国宝兄弟来,王慧龙聪慧好学,勤苦上进,经历家变祸事,重兴太原王家要靠王慧龙。 杨安玄瞥见王强的小动作,笑问道:“慧龙,愚未让你随军出征,可有怨言?” 王慧龙恭声道:“主公自有安排,慧龙遵命行事便是。” 杨安玄点点头,道:“燕人将重兵屯于广固四周,刘豫章率军从大岘山突进,可能会长驱直入。” 王强诧异地道:“燕军为何不封锁大岘山,这样北伐将无功而返。” 杨安玄笑道:“愚猜燕皇有意纵敌深入,好一举消灭北伐的王师。” 王慧龙冷声道:“慕容超在做梦,刘裕肯是他所能敌。燕军或放刘裕入大岘山,其国必亡。” 王强急问道:“既如此,主公为何不抢先攻取临朐,夺取广固城,立下灭国之功。” 王慧龙摇摇头,道:“强叔,燕人广固城四周有轻骑四五万,步卒近十万,若是先行攻打临朐,以寡敌众焉是对手,主公命杨太守取泰山郡后按兵不动,恐怕另有打算。” 杨安玄纵声笑道:“慧龙之智,可与镇恶一较高下。” 王慧龙谦声道:“仆驽钝之资,安敢与王别驾相提并论。” 杨安玄考校道:“慧龙以为,愚当如何行事?” 王慧龙起身来到舆图前思索,杨安玄也不催促,静静地饮茶等候。 目光在南燕的舆图上逘巡,王慧龙思考着可能进攻的路线,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临行前胡藩的话,点着荥阳虎牢关笑道:“仆知之矣。” 杨安玄见王慧龙的手在黄河上一扫而过,亦放声大笑道:“好,好,好。时机未至,先莫对人言。” ………… 南燕广固城,东阳殿。 公孙五楼禀报,“五月十三日,晋国录尚书事刘裕率大军至下邳;五月十八日,刘道怜与孟怀玉率两万兵马攻克东海郡郯县;五月二十三日,三万晋军围攻琅琊郡开阳城;另外五月十九日,晋将杨思平自武阳城率一万四千兵马北上攻打新泰城……” 慕容超有些迷惑地问道:“朕不过破了晋国的宿预城,晋国便真要与我大燕决一生死吗?区区八万兵马想与我大燕数十万大军争雄吗?” 慕容镇道:“晋国灭燕之心昭然,陛下应尽快出兵,救援琅琊、泰山两郡。” 慕容超茫然地看向公孙五楼,道:“卿等有何良策?” 公孙五楼胸有成竹地拱手道:“陛下,臣有上中下三策可退晋军。” 慕容超回过神来,端坐道:“卿且道来。” 公孙五楼命人悬起舆图,侃侃言道:“晋军分两路伐燕,一路自琅琊往东莞过大岘山,此路兵马多达七万,统军的是晋国录尚书事刘裕;另一路是晋国鲁郡、济北太守杨思平,攻打泰山郡,所率兵马不过万余。” 慕容超站起身来到舆图前,道:“这么说刘裕所率是主力,杨思平不过是佯攻牵制。” “陛下英明”,公孙五楼道:“晋军劳师远征,补给不足,意在速战。臣以为派兵阻住大岘山,待晋军锐气挫失,只需派数千精骑绝其粮道,晋军立敌;再让兖州刺史段晖率军出梁父追击,晋军腹背受敌,必败。此为上策。” 慕容超背着手看着舆图,道:“卿继续说中、下二策。” “中策则命各地据险而守,坚壁清野,焚毁庄稼,晋军得不到补给,必然退却。届时再派兵追击,可灭之。” 公孙五楼见慕容超面无表情,知道上中二策都没有打动他的心思,道:“下策则让晋军过大岘山,大岘山北面是开阔平原,适合轻骑驰聘,晋军多为步卒,可以轻骑克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八章计取临朐 听完公孙五楼的上中下三策,慕容超道:“灵台丞李宣奏朕,今年岁星居齐,天意属朕,可不战自胜。” 返身归座,慕容超信心满满地道:“朕据五州之地,拥富庶之民,有战车万乘、轻骑六万、步卒数以十万计;晋人千里来袭,疲惫不堪,朕焉用坚壁清野示弱于敌。” 慕容超扫视群臣,傲然道:“朕有意放晋军入岘,以逸待劳以精骑蹂之,何忧不克。待全歼晋军后顺势南下,牧马长江。” 辅国将军、广宁王慕容贺赖卢苦劝道:“兵者凶事也,陛下怎能自弃阻固,纵敌入腹心。公孙将军的上中之策,皆是克敌妙计,望陛下能采纳。” 慕容超不以为然地道:“广固与岘山之间开阔,正宜轻骑驰聘,朕有精骑六万,可一战而胜。” 慕容镇谏道:“陛下欲用轻骑破敌,亦可封阻大岘山,于山南迎战,不必放弃险要。万一轻骑不能胜,亦有险可守。” 慕容超板着脸道:“朕意已决,众卿依命行事就是。” 退朝出殿,慕容贺赖卢对公孙五楼道:“陛下固执己见,纵敌入大岘山,亡国不远。” 桂林王慕容镇与领军将军韩一起站在殿前,道:“陛下既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又不肯徙民坚野困敌,反而纵敌入心腹之地,这与刘璋引刘备入蜀有何异?” 韩长叹不语,他知慕容超年少固执,打定主意后便听不进人言。 “晋军入大岘山,大燕必亡,愚当有一死。韩公本是中原人,倒是可以重归故土。”说罢,慕容镇扬长而去。 殿外侍臣听到慕容镇的话,禀报给慕容超,慕容超勃然大怒,命人逮捕慕容镇下狱。 为表与晋军决战山北的决心,慕容超还下旨将大岘山南的莒城、梁父两城守军撤回广固城。在广固城构建防御,遴选兵马,准备与晋军在大岘山北决一死战。 ………… 刘裕将船只、辎重留在下邳城,率军北向,南燕兵马已知天子要让晋军进大岘山、用轻骑克敌的旨意,索性不加阻截,沿途城池或降或逃,晋军势如破竹,于六月十二日到达东莞郡莒县。 从下邳到莒县四百余里,每得一地刘裕便下令修筑城垒,派少量的兵马驻守。到达莒县后,离大岘山只有百余里了,刘裕召集众将,派刘敬宣、沈田子为先锋,率一万兵马先行通过大岘山,在山北构建工事,等候大军通过。 议事毕,刘裕都要问起雍兖军的动向,道:“杨安玄大军动向如何?” 刘穆之随军参赞,尤为关注雍兖大军的行止,禀道:“杨孜敬五日前夺取泰山郡治所奉高城,正率军前往牟县,据称杨安玄率五千兵马驻守在新泰城。” 刘裕盯着舆图沉吟片刻,道:“从新泰前往临朐要通过沂蒙山脉,大军难以行进,杨安玄莫非只想占据泰山郡?还是想趁愚与燕军两败俱伤后从中渔利?” 刘敬宣道:“无论杨安玄作何想,主公都应尽早通过大岘山,夺取临朐城,待兵临广固城下,杨安玄亦无能为力。” 广固城。慕容超得知晋军已至莒县,兴奋地道:“晋军总算来了,左卫将军公孙五楼、辅国将军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尔等率步、骑兵五万进据临朐,朕随后率军前来,歼灭晋军,擒拿刘裕。” 六月十四日,晋军顺利通过大岘山,刘裕放下心来,以手指天,纵声笑道:“吾事济矣!” 檀韶笑问道:“主公,尚未遇敌,为何先笑?” 刘裕道:“兵过大岘山险地,前面便畅通无阻。灭南燕在即,将士们必然争先恐后,而这一路愚见田中麦熟,燕人并未先行收割,我军不复粮草之忧,虏尽入吾掌中矣。” 得知晋军已过大岘山,慕容超突然心中发起虚来,留下老弱守广固城,自己带着四万精锐前来与临朐城驻军一起阻击晋军。 出发之前,慕容超给临朐城中公孙五楼下旨,“赶紧前去占据巨蔑水,切断晋军水源,若让晋军得到巨蔑水就难攻打了。” 通过大岘山后,刘穆之亦向刘裕谏言,应抢占临朐河四十里外的巨蔑水。刘裕派辅国将军孟怀玉和中军参军沈田子率五千兵马前去。 孟怀玉率一千轻骑率先前往,于卧龙镇附近与公孙五楼的三千兵马相遇。孟怀玉心知若让燕军断绝水源,大军进攻广固城定然受阻。 狭路相逢勇者胜,晋军从建康一路杀至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士气正旺,在孟怀玉的率领下面对数倍之敌毫无惧色。 两军接战,燕军刀枪不及晋军锋锐,纷纷败退。公孙五楼见晋军锐意十足,引军暂退。孟怀玉一马当先,紧追公孙五楼不舍。 可是孟怀玉冲得太快,身旁没有几名护卫,公孙五楼见状转身率大队围住孟怀玉,孟怀玉身陷重围,力战而亡。公孙五楼斩下孟怀玉首级,用枪高挑,乘胜追击晋军。 此时,沈田子率军赶至,见孟怀玉战死,深感悲痛。命麾下将士占据高处,以弓箭射敌,公孙五楼连冲数次,无法破开晋军阵形,又恐晋军大队前来,只得撤军返回临朐城。 得知孟怀玉战死的消息,刘裕呆坐帐中良久。他与孟怀玉相识近二十年,两人交情莫逆。早年刘裕在北府军中职务低微时孟怀玉便一时追随。 后来孟怀玉随刘裕讨平孙恩之乱,平定桓玄之乱,又率军追击桓玄剿灭桓氏余党,战功赫赫,被授为辅国将军、下邳太守,爵封鄱阳县侯,食邑千户,始终追随于他。 今年孟怀玉回京口祭祖,路过建康时还专门带了两名幼子到西州城拜望他,哪料会折在巨蔑水边。 天色已暗,帐内漆黑一团,刘穆之进帐,命亲卫点燃帐中油灯。看了一眼案上原封未动的食物,轻叹一声劝道:“主公,将军难免阵前亡,人死不能复生,善待怀玉的家小便是。” 刘裕悲声道:“愚如何面对怀玉的家人?愚一定要斩下公孙五楼的狗头祭奠怀玉,等班师回朝,追赠怀玉爵位官职,厚待其家人。” 慕容超得知巨蔑水被晋军所夺,率军进驻临朐城。六月十六日,刘裕率大军攻打临朐城,慕容超命公孙五楼、慕容贺赖卢、左将军段晖等人率军迎敌。 刘裕以四千辆战车分成两翼并排前行,战车上悬披布幔防箭,车上将士持槊向外,如林如刺。车后是步兵与弓兵组成的方阵,最后面是轻骑游弋,寻找战机。 公孙五楼率军于临朐城外五里与晋军相遇,见晋军阵形整齐,在鼓声的指挥下稳步行进,如墙如阻,势不可挡。 燕军多轻骑,公孙五楼下令步卒严阵以待,率轻骑绕过晋军车阵,朝阵后发动进攻。 长箭犹如乌云盖顶,马蹄声如滚雷,双方皆知到了生死关头,两股激流激撞在一起,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战鼓、号角纠缠在一起,刀枪寒光闪耀,鲜血染红大地。 公孙五楼的冲袭再度被长枪逼了回来,晋军的车阵防守严密,远则用弓箭,近则长槊扎刺,偶尔有闯入阵中的燕骑都被杀死在阵中。 刘裕身披铁甲,提刀策马,带着檀韶挡住数次燕骑的冲击。 此战,刘裕将麾下所有将领都派出,其弟并州刺史刘道怜领卫将军府参事刘藩正面与燕军步卒交战;咨议参军刘敬宣,长沙郡公陶延寿防御左翼;参军刘怀玉,宁远将军索邈、扬威将军慎仲道防守右翼;刘裕与檀韶率轻骑四下出击,与燕骑交战。 鲜血顺着铁甲往下直滴,将座下战马的毛发染成红色,檀韶挥舞着手中长矛,怒吼连连,身边将士高呼回应。 战斗从已正开始,现在已近酉时,双方大军轮番上阵,激战进行了三个多时辰,战场上尸横遍野,喊杀声早已嘶哑,双方将士麻木地挥动手中兵刃,朝着对方砍去。 记事参军刘穆之一直跟随在刘裕身旁,观察着四周战况,道:“激战至此,燕军先后出动了十万人左右,应该全军出动。我军六万将士亦悉数登场,双方都竭尽全力。” 刘裕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拼到此时,便看谁能咬牙坚持下去,谁先撤走谁便先败。” 刘穆之道:“主公,燕军皆在战场之上,临朐城内必然空虚,何不派人绕道临朐城后,夺取临朐燕军军心必乱,当可胜之。” 刘裕点点头,让檀韶率五百亲卫从小路潜往临朐北侧,刘穆之交待檀韶到达临朐城下声称是从海上来援的晋军,燕军定然惊惶,或可不战而胜。 檀韶领命,带了建威将军向靖、参军沈林子等人进入山中,绕道前往临朐城。 临朐城,位于沂山之东,巨蔑水上游,南高而北低,东、西两面为低山丘陵,有如一个巨大的簸箕。 檀韶领军进入沂山之时,杨孜敬带着张锋、沈庆之率三千兵马已然先行抵达了临朐城北。 临朐城头守军看到北城外晋字旗飘舞,连忙关闭城门急报慕容超。慕容超正在府中等候前方捷报。他以为自己率十万精锐前来,兵力倍于晋军,而且骑兵居多,又是以逸待劳,胜局稳定。 一直等到酉时,前方传来的战报仍是不分胜负的激战,慕容超有些不安起来,看来自己小看了晋军,开始后悔当初没有采用公孙五楼的上策,拒晋军于大岘山之外。 这时,兵丁飞奔入内,跪地禀道:“陛下,临朐城北出现晋军。” 慕容超惊得站起,惶声问道:“城北哪来的晋军,尔若妄言,便是欺君之罪。” 话声未熄,杀声隐起,杨孜敬已经发动攻势。正如刘穆之所料,城中仅剩下两千老弱残兵,难以抵御。慕容超面如死灰,愣了片刻下旨驱赶城中百姓上城协守。 北城激战正酣,沈庆之带着罗放等五十人悄然潜近西城角。罗放在夺取广汉城时立下功劳,成了军中司马,沈庆之看他身手灵活,此次夺取临朐城要借助他的身手。 西城上仅剩下数十名守军,其他人都去了北门增援。沈庆之朝城角指了指,罗放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脱去鞋子,赤足向上攀去。m. 沈庆之悬着心,生恐罗汉被城上守军发现。罗汉手足并用,很快攀上城头,从腰间解下绳索垂下。沈庆之大喜,拉着绳索攀上。 等沈庆之攀上城头,守军发现,呐喊着扑来。沈庆之有如猛虎,挥刀力战数十人毫无惧色,城下守军依次攀上,城头守军见势不妙,丢械投降。 沈庆之打开西城门,杨孜敬带着麾下入城。慕容超得知晋军入西城,慌忙打开东门,带着几名侍卫朝广固城亡命逃去,战场上的大军已经顾不上了。 刘穆之紧张地注视着临朐城头,见城头变换晋字旗,喜道:“临朐城破了。” 刘裕大喜,下马来到战鼓前亲自擂鼓,晋军得知临朐城破士气大振。公孙五楼等人也看到临朐城上飘扬晋字旗,不敢回师临朐,率领败兵向广固城逃去。 临朐城内,杨孜敬命人紧闭城门,清点缴获的物资,军粮多达二十余万石,刀枪、帐蓬等辎重多不可数,光战马就有两千余匹。还有慕容超的车辇、玉玺、豹尾等器物、仪仗都丢在临朐城中。 刘裕见燕军兵败,下令追击,一直到戌时才收兵。此战斩杀燕国左将军段晖在内的将领十余人,杀死燕军三千多人,俘获上万人,缴获物资无数。 大军前往临朐城,却见城门紧闭,城头漆黑一团。刘裕心中升起不祥预感,命刘敬宣上前叫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九章螳螂黄雀 刘敬宣带着数名亲卫来到城门前,只见城头上亮起火把,一员小将现身火光之中,刘敬宣认出正是夺取遂宁、广汉城的沈庆之。 沈庆之在城楼上高声喊道:“凌江将军沈庆之奉主公之命夺取临朐城,城内逼仄,大军可暂在城外安营。” 刘裕恨恨地一拍马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愚一直防着杨安玄从中渔利,还是被他趁机夺取了临朐城,可恨。” 刘道怜怒道:“仆率军踏平临朐城,杀了这群趁火打劫的贼子。” 三军激愤,摇旗呐喊。刘穆之急劝道:“天色已晚,不知城中雍兖兵马有多少。若是战起,自相残杀,反让燕人有可趁之机。而且大军征战一天,疲惫不堪,还是先行扎营歇息,等明日再做计较。” 刘裕眼中怒火燃烧,深吸几口气,传令道:“大军离临朐城三里安营扎寨。” 戌末,檀韶带着五百袭城的晋军回归,见到刘裕垂头丧气地请罪。檀韶道:“愚率军潜近临朐城,遇到从城中逃出的燕军,方知两刻钟前临朐城已被夺。” 刘裕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此事不怪你,是愚失策,你且率军休息。” 檀韶愤然道:“主公,仆请命夜袭,替主公夺回临朐城。” 刘裕安抚道:“令孙,征战一天三军劳累,且等明日再说。” 刘穆之提议道:“主公不妨命城中送些吃食来,愚好从中打听些消息。” 半个时辰后,城中派二十辆牛车拉出百余筐面饼,还有数桶煮好的猪羊肉犒军。 刘穆之前去致谢,拉着送吃食的校尉聊了一刻钟。直到吃食全部搬下,运粮的兵丁返还了临朐城,城门再次关闭。 刘穆之心情沉重地来见刘裕,刘裕大口撕咬着面饼,含糊不清地问道:“道和问出什么来了?” “临朐城统军的是杨孜敬,城内仅有三千兵马”,刘穆之在一旁坐下,拿起一块面饼撕成小块丢入嘴中。 “杨安玄此次不是出动了二万兵马吗?可知其他人在何处?杨安玄在哪?”刘裕沉声问道。 临朐城的三千守兵并没有放在刘裕心上,他担心的是强夺临朐城后杨安玄的反应。 刘穆之慢条斯理地将面饼咽下,又端起水喝了一口,道:“杨安玄在武阳城,麾下有万余兵马。” 刘裕“嘿嘿”冷笑道:“这是打算断愚的后路了,愚若攻打临朐城,恐怕杨安玄就要率军攻打彭城、下邳了。” “临朐城内有存粮二十余万石,牛羊十数万头,足够城中守军数年之需”,刘穆之恨声道:“这些辎重若是被主公所得,大军何用担心补给。” 刘裕思索片刻后道:“临朐城虽小,易守难攻,一时难以攻取。愚以为夺取广固城之前,不宜临朐城。” 刘穆之点头道:“主公所虑甚是,若是先攻临朐易授人口舌,还会让燕人得喘息之机,因小失大。” 刘敬宣建言道:“临朐孤城,主公可命大军扎营于临朐与广固之间,将雍州军封堵在城中,雍州兵马不可能绕道前去攻打广固。待占领广固后,再来对付临朐不迟。” 刘裕从盘中抓起一块羊肉,汁水淋漓地咬着,道:“善。” 六月十七日,杨孜敬从临朐城头巡视而过。张锋指着城外笑道:“将军,看朝廷兵马布营,要想将我等与广固城隔绝开。” 站在城头看得清楚,连绵三四里的营寨横亘在临朐城东、北两面,面向临朐城的一面箭楼高耸,防备森严。 沈庆之哂道:“主公早有预料,让我等占据临朐城后按兵不动,不用与朝廷兵马争抢攻打广固城。” 杨孜敬目光越过连营朝北望去,三十里外便是广固城,夺取广固城南燕便宣告灭亡,这灭国之功着实诱人。 不过杨孜敬亦知自己所率不过三千兵马,能取临朐得到燕国玉玺、皇辇等仪仗已属意外之喜,这是仅次于灭国的大功,将这些东西献于朝廷,足以让自己爵封县侯。 张锋笑道:“将军,看样子朝廷兵马也不打算攻打临朐城,临行之前主公命仆若是临朐无事便返回新泰城。” 杨孜敬点点头,从莱芜(山东济南莱芜区)出兵时他收到杨安玄的信,让他利用燕军与朝廷兵马交战的空隙夺取临朐城,得城之后坚守即可。 轻取临朐城,让杨孜敬对杨安玄的谋算深感佩服,杨安玄断定刘裕不会撕破脸强攻临朐城,而且沈庆之留在城中助他。 杨安玄对妹子极好,爱屋及乌,肯定不会让沈庆之遇险,自己可以放心守城。 杨安玄还告诉他,万一临朐城难守,不妨向朝廷兵马投降。他会率军攻打彭城、下邳、广陵,甚至前往京口,刘裕肯定不敢为难他们。 “张锋,你将缴获的玉玺带上,交给安玄处置。”杨孜敬道。 这枚玉玺是南燕国的玉玺,杨孜敬生恐刘裕得知后会逼他交出,至于辇车仪仗之类的东西,相比玉玺就差远了。 张锋笑嘻嘻地道:“将军此次立下大功,封侯可期,将来别忘了照看愚。” 杨孜敬眉开眼笑地骂道:“你这猢狲,有安玄在哪用愚照看,不过朝廷真能封侯,愚定要专门摆酒请你和庆之。” 六月十九日,刘裕率大军进攻广固城,一日之内便攻破外城。慕容超把外城百姓及将士都退守到内城,据城而守。 就在刘裕率军进攻广固外城时,张锋带了百骑出临朐西城,赶往泰山郡新泰城。 六月二十日,晋军开始攻打内城。广固内城方圆不过四里,但城高六丈,厚达五丈,坚固异堂,城头遍布守军,各种守城器械充足。 生死存亡之季,内城守军迸发出强大的战力,激战一天晋军毫无进展,刘裕下令撤军。 召众将商议之后,刘裕决定采用困城之计,在内城外筑起三丈高的长围,又在地上开沟出三道深沟围困慕容超。 十天之后,长围和深沟完成,慕容超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刘裕放下心来,分出一半兵马开始扫荡广固四周,收割粮食,招降纳叛。 檀韶借着征粮之机,带着一千轻骑来到临朐城外高声叫骂,称雍州军是趁火打劫的小人,让城中雍州兵马送十万石粮出来,否则踏平临朐城。 沈庆之被激怒,禀过杨孜敬后率一千轻骑出战,与檀韶在战场上厮杀。檀韶本想打伤沈庆之出口恶气,结果交上手让他大吃一惊,雍州小将枪法出众,武功不在己下。 两人厮杀了一刻钟,不分胜负,各自归阵,双方都知道此时不宜撕破脸相斗,檀韶愤愤地带着兵马离开。m 就在刘裕筑围挖沟之时,洛阳杨安远率三千兵马于孟津关登上刘衷的舰队,舰队在虎牢关陈渔水师汇合后,胡藩又率四千兵马登船,八百余艘战舰顺河出海,浩浩荡荡直奔燕国东莱郡。 舰队在掖县(今莱州市)靠岸,杨安远率三千兵马往东取东莱郡;胡藩带着王慧龙则领四千兵马南下北海郡和城阳郡;刘衷将舰队交给陈渔掌管,带了二千水师取长广郡(1)。 早在三月,杨安玄便暗命丁全、黄富派遣暗卫潜伏在南燕国中。战事一起,暗卫便散布谣言,燕国临朐城兵败、困守广固内城的消息早已不翼而走。 雍州兵马在掖县登岸,各郡几乎同时收到了雍兖刺史、弘农郡公杨安玄的安民公告。公告中杨安玄许诺献城投降者官居原职,等朝廷审议后另行封赏;当地百姓税赋减半,免征当年徭役等诸多惠政。 杨安远、胡藩等人所到之处,诸城纷纷投降归顺,少数据城而守不肯投降的城池,杨安远等人便绕道而过,并不攻击,半个月时间便将几郡收入囊中。 刘裕得到消息,气得蹬翻了身前案几,怒骂道:“我等浴血搏杀,伤亡无数将士,才将胡虏困于广固城中。杨安玄居然暗中下手,窃取战果,是可忍孰不可忍,愚要亲率大军夺回北海、东莱等地。” 刘穆之暗暗心惊,沈田子在蔪春城袭杀杨安玄曾称雍州水师的战舰凿之不沉,两侧佩有车轮,行速胜于一般的船只。此次雍州由黄河出河潜到南燕后方,出其不意夺取了大片土地,以后与雍州兵马相争,要特别注意雍州水师。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雍州兵马便能占领燕国四郡,刘裕一方面暗惊雍州兵马行动迅速,一方面气恼杨安玄趁火打劫,不讲道义,若不予以还击,有何颜面统军作战,绝不能任由雍州军欺上门来。 这回连刘穆之也不相劝,杨安玄的做法确实让人生气。朝廷兵马一路北上,先后夺取东海、琅琊、东莞郡,将慕容超困在广固城。 得知临朐兵败,燕国昌郡、乐安郡遣使前来归降,刘裕得到五郡。而杨安玄先是夺取泰山郡、夺了临朐城,又趁他围困广固无暇他顾之机轻取东莱、北海、长广、城阳四郡,也得到了五郡,不过所得燕国国土面积要多于刘裕。 檀韶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听刘裕要还击,当即高声道:“仆愿率三千兵马替主公夺取临朐城。” 刘敬宣拱手道:“仆愿领五千兵马夺回北海郡。” 刘道怜道:“愚愿替主公取城东、长广等地,逐走雍州兵马。” 围困广固城的兵马有五万,此时广固内城已被团团围住,晋军攻城不易,燕军想要冲出长围和深沟同样艰难,刘裕估计只需两万兵马困守广固城即可,其他人马可以调动攻打北海郡等地。 正在商议之际,门外亲卫入殿禀报,”雍兖刺史杨安玄遣使送信。“ 刘裕接过信,信中杨安玄强调朝廷命录尚书事和他一起伐燕,如何作战各凭己能,双方同为国效力,不应自相残杀。 刘裕冷笑道:“杨安玄倒是说得轻巧,愚辛辛苦苦种树施肥,他伸手便要摘走大半果实,焉有此等美事。他若肯退出东莱、北海、长广、城阳等地,愚不与他计较,泰山郡亦可划归兖州统辖,否则仅凭一纸之言就要息兵,断无可能。” 刘敬宣想起攻蜀时杨安玄也是借己之力取梓潼、广汉两郡,虽然后来刘裕以朝廷的名义派去两位太守,可是杨安玄随即将巴东、巴西两郡太守换走,将梁州牢牢掌握在手中。 “主公,何不把送信之人叫上来,问个清楚。”刘敬宣建议道。杨安玄诡计多端,绝不会仅凭一封信就劝说刘裕息兵。 刘穆之认出送信的使者,轻声在刘裕耳边禀道:“此人是太原王家的王强,原为太保府的小吏,去年辞了官,没想到投在杨安玄麾下。” 王强施礼,侧面而站,他曾在太保府门前见过刘裕,彼时刘裕被人前呼后拥,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小吏所能接近。 刘裕杀王愉、王绥父子,太原王家因此中落,王强对刘裕殊无好感。杨安玄此次派他前来送信,王强告诉自己一定要从容应答,不辱使命。 「注(1):东莱郡是山东的东北部分(今荣成、文登、威海、烟台、蓬莱、黄县、掖县等地);东莱郡之南从西往东是北海郡(今潍坊、昌邑、平度等地)、长广郡(今莱阳、莱西、即墨、青岛等地);城阳郡在北海郡之南(今高密、胶县、诸城、五莲、日照、莒南等地)。东晋时的地名与现在的地名有的相同,但地址却并不在同一个地方,比如说即墨,东晋时在北海郡,现在的地址在长广郡范围,相隔百余里。」 第三百九十章分而食之 刘裕占领广固外城后,将燕北地王府作为帅府。燕北地王慕容钟是慕容德的堂弟,深得慕容德的信用,官至司徒、大都督,封爵北地王。慕容超继位之初,拜其为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因公孙五楼进谗言,出京任青州刺史。 后与南海王慕容法、徐州刺史段宏、西中郎将封融等人起兵反叛,被桂林王慕容镇击败,逃往后秦,被姚兴封为归义侯。他的府邸被慕容超赏赐给了公孙五楼,现在成了刘裕的帅府。 大殿正中,刘裕端坐肃然不语,刘穆之轻摇羽扇,刘敬宣捋须微笑,檀韶、陶延寿等人则怒目而视,王强感觉自己呼吸有些急促。 “王子慎,杨弘农现在何处?”刘裕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王强略微躬身,应道:“我家主公已经前往武阳城。” 刘裕眉头轻皱,道:“前些时日不是说在新泰城吗?” 应答几句后,王强紧张的心理松弛下来,按照杨安玄事先的叮嘱,从容应道:“我家主公有意夺取武原城,报当初司马国璠兄弟攻打鲁郡之仇。” 刘裕率军北进,只攻打了沿线的城池,武原城并不在大军行进路线上,并未攻打。刘裕准备等攻下广固城后,再回头招降燕国其他城池。 刘穆之笑问道:“子慎,武原城有燕军一万余人,弘农公的兵马够不够用?” 王强微笑道:“我家主公下令麦收之后各地屯军择半数精健者至武阳城汇聚,仆北上之时,武阳城已有三万余众。” 刘裕一惊,问道:“雍、兖之地有多少屯军?” “十万有余,二十万不足。”王强扬眉吐气地挺着胸膛道。 檀韶冷声讥道:“纵是百万大军也不过是些农夫。” 王强斜了檀韶一眼,冷笑道:“等大军聚集五万,我家主公便会南下取承县、兰陵,最后攻打武原城,到时将军不妨看看雍兖农夫的厉害。” 刘裕与刘穆之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深深忧色,看来他们低估了杨安玄的实力,若杨安玄真能聚集五万大军,夺取武原城,便能挥师北上,截断朝廷兵马的退路,那么此时率军攻打被雍州军占领的郡县,后来难以预测。 “对了,我家主公有一事托仆告知豫章公。”王强道:“孜敬太守取临朐城时得到伪燕天子的车驾仪仗以及玉玺……” “什么?”数声惊呼响起,得到南燕的玉玺是大功一件,功当封侯,居然让杨孜敬轻松得去。 刘裕心知王强将此事说出,玉玺不用问已经送到了杨安玄手中,心中更是恼恨。此次北伐虽然成功在即,但最大的好处却让杨安玄得了去。 “我家主公已经上疏朝廷,将玉玺献上,并向琅琊王和朝堂诸公禀报了战况,为将士们请功。”王强不亢不卑地道。m. 檀韶火冒三丈,喝道:“你家主公派人暗取东莱、北海、长广、城阳四郡,也算是他的功劳吗?” “兵者,诡道也,将军岂会不知。”王强找到了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的感觉。 刘裕摆手示意檀韶不要争辩,道:“多说无益。燕国覆灭在即,灭国之功足以让诸位得到封爵,诸君勉之。” 挥退王强,刘穆之道:“主公,杨安玄占去先机,我等也要尽快向朝廷奏报战况。” 刘裕的手在袍袖内紧攥着,真想一拳砸向身前的案几。 刘敬宣看出他的异,拱手道:“主公,何必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虽然杨安玄取巧得到四郡之地,但主公是北伐主将、录尚书事,何不用朝廷名义招抚燕境,选用燕地贤才俊杰,当地士族、百姓对主公归心戴德才是根本。” 刘穆之道:“万寿说得有理,以录尚书令的名义张榜各地,招贤纳士、安抚百姓,即使东莱等郡被杨安玄所得,但终归是晋国疆土。至于将来派人镇守,等主公回到朝堂上再议不迟。” 刘裕紧握的双手松开,道:“传令下去,张榜安抚燕境百姓;加紧攻打广固内城,早日破城回师;燕国境内粮熟,不必再从江淮之地运粮,可就食当地。另外,穆之,你替愚上疏朝廷,为怀玉及众将士请功。” ………… 广固内城,晋军的进攻变得猛烈起来,慕容超在皇宫内寝食难安。这回所有的狂傲都丢到了脑后,只剩下害怕了,世间若有后悔药,慕容超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城外的晋军让慕容超清醒过来,命人放出慕容镇,亲自到殿门前相迎,对着慕容镇施礼谢罪道:“朕继承先人大业,不能任用贤良,刚愎自用犯下许多过错,只是覆水难收,此时已是后悔莫及。公忠心耿耿,值此危难之际,望能不计前嫌,助朕退敌。” 随即,慕容超加封慕镇镇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向他问计该如何退敌。慕容镇心中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作孽不可活。 天子有问,慕容镇只得叹道:“晋军围城,士气低迷,臣估计各州军队亦不会前来,唯今之计,唯有拼死一搏。内城尚有兵马两万余人,陛下不妨将钱帛、宫女赏赐给将士们,然后率领三军与晋军交战,若能杀出重围前往青州,或有一线生机。若是关起门来困守,只有死路一条。” 乐浪王、司徒慕容惠道:“臣以为桂阳王所说不妥。晋军得胜气势正炽,我等新败士气低迷,若是冲出城去与其相战,怎能抵敌。不如固守待援,派使者前往秦国求救。” 慕容超已被晋军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出城应战,听慕容惠说求援,忙道:“前次迎回太后,朕向秦国称藩,此次晋军来袭,正应向宗主国求救。晋军围城之前朕派尚书郎张纲前往长安求救,只是尚未还报,秦国实力雄厚,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慕容惠道:“自古请求援军,非大臣不能求得重兵。战国时秦攻赵国,赵国遣使向楚求救,楚国不愿出兵。赵王派平原君出使,方才请得援兵解围。尚书郎张纲虽能言善辩,但官位低微,尚书令韩范,与秦主有旧,深得敬重,应派他前往求救。” 韩范做过前秦的太子舍人,与姚兴曾是同僚,当初迎回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也是韩范出使。韩范之弟韩是南燕领军将军,很得慕容超信任。 慕容超深以为然,亲手写下诏书,可惜玉玺失落在临朐城,只得盖上私章,派尚书令韩范趁夜潜出城去,前往长安求救。 ………… 建康城,百姓得知录尚书事、豫章公刘裕包围了广固城,南燕指日可灭,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秦淮河上花舫昼夜欢歌不止。 琅琊王司马德文且喜且忧,喜的是南燕将灭,晋国少了一个威胁,忧的是刘裕立下灭国大功,如何封赏。 雍兖刺史杨安玄的奏章让司马德文暗松了口气,召群臣东堂朝议,向众人展示了从临朐城缴获的南燕玉玺。 外兵侍郎虞达宣读了杨安玄的奏章,众人方知原来临朐城是被杨孜敬所夺,玉玺是他所献;另外弘农公杨安玄派舰队出海夺取了燕国的东莱、北海、长广、城阳四郡,这是从刘裕手中生生抢走了大半战功。 朝堂上的众臣面面相覤,一时间谁不没有开口,不少人心中暗自嘀咕,前段日子南平公与豫章公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恐怕弘农公又要与豫章公争上一场,京中没有安生日子了。 司马德文清了清嗓音道:“豫章公兵围广固城,南燕灭亡在即;杨孜敬智取临朐城得到燕国玉玺和车辇仪仗;弘农公夺取燕国四郡,皆是大功。今日孤召众卿商议,该如何封赏?” 左民尚书袁湛道:“臣以为应待豫章公攻破广固城,擒住伪燕主慕容超,班师回朝后再议封赏。” 等刘裕回朝该如何封赏还不是他说了算,郗恢得到杨安玄的私信,请他帮忙尽快赏功。郗恢出班奏道:“臣以为燕国灭亡在即,又得到燕国玉玺,应该尽快赏功,提振军心,加速平灭伪燕。” 孟昶想了想,也觉得灭燕已成定局,道:“臣附议。” 中书令谢混亦道:“臣附议。” 朝中几位重臣都表态尽早赏功,司马德文亦不想刘裕借平燕越发势大,与群臣商议后,将南燕一分为二,变成北冀州和北青州,分别授给杨孜敬和刘道怜。 杨孜敬授北青州刺史,辖东莱、北海、长广、城阳四郡,授高密县侯,食邑八百户;刘道怜并州刺史兼北冀州刺史,辖济南、乐安、齐、东莞四郡,授寿光县侯,食邑八百户;琅琊郡、东海两郡重归徐州,归徐州刺史诸葛长明所辖;追封孟怀玉阳丰县侯,其长子孟元承爵。 赏豫章公刘裕统率之功,加封其为太尉;加弘农公杨安玄为侍中;其他立功人员刘藩、胡藩、杨安远、刘衷、刘穆之、刘敬宣、檀韶等人授县男、县子爵位,食邑二百至八百不等;张锋、沈庆之、刘怀玉、沈林子、沈田子、索邈、王诞等人皆有封赏,命刘裕和杨安玄犒赏三军。 另外,杨安玄单独奏明王慧龙出谋划策、冲锋陷阵之功。兔死狐悲,太原王家的遭遇让朝堂上的门阀臣子深为同情,以中书令谢混为首的世家臣子奏请免除王慧龙之罪,赦免王愉一枝剩余族人,琅琊王应准。 灭燕,好大一场功劳,众人分而食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借刀伤人 长安城,燕尚书郎张纲怏怏回到鸿胪寺,七日前他递交了燕国国书,请求秦国派兵救援燕国,直到现在秦皇姚兴还没有接见他。 来到长安几日,张纲亦打听到秦国现在状况不佳,北有大夏袭拢,西有诸凉作乱,便连西秦国也死灰复燃。 秦国多次派兵征剿,无不失败而回,损兵折将,远不如前几年强盛。秦皇有意不召见自己,看来是不想出兵救助燕国。 救兵如救火,想到广固城中的老母家人,张纲忧心忡忡,实在不行,明日自己便去学申包胥哭秦庭,一定要见到秦皇姚兴。 侍从匆匆入屋禀道:“张尚书郎,韩尚书令来了。” 张纲惊喜地起身道:“陛下派韩尚书令出使吗?这下燕国有救了。” 韩范到来,姚兴不能不见了。七月六日,秦皇姚兴在太极殿召见燕国使者韩范、张纲。韩范呈交了慕容超的亲笔国书,恳请秦国发兵相救。 姚兴假装浏览国书,心中苦笑不已,张纲求救他有意拖延,就是想等晋军攻破广固城,燕国被灭也就不用理会救援之事了。 韩范到来让他不得不面对救燕之事,一来韩范是燕国尚书令,二来韩范与自己有私交,于公于私都必须给一个答复。 近几年战事一再失利,叔父姚硕德、姚绪又相继去世,让原本艰难的秦国雪上加霜。为弥补国用不足,姚兴下旨增加关津渡口的商税,并对盐竹山木等征加税收。明知这样做是饮鸠解渴,将会激化国内矛盾,姚兴却不得不这样做。 关于救燕,姚兴私下问询过姚崇、尹纬、杨佛嵩等人,众人都认为救援燕国不太可能。从长安发兵前往广固,从陆路要经过晋国的司兖之地,路途遥远、关山阻隔,杨安玄不可能坐视不管。秦国强盛时数次派兵攻打洛阳都不能攻克,现在兵少将寡更不可能顺利通过。 从水路救燕同样要经过晋军数处水寨,细作禀报司州水师三千人驻扎在孟津关一带,虎牢关亦设有关卡,秦国水师薄弱,恐怕不是晋国水师的对手。 前去救燕无异于以肉喂虎,让原本衰弱的国力越发艰难,可是置之不理,身为宗主国的声誉将受影响,真是进退两难。 尚书左仆射尹纬谏言道:“秦晋两国交好,燕是秦的藩属,晋国派兵围攻秦的属国,实属无理。陛下可遣使前去劝说,让刘裕退兵。如若晋军不肯撤退,再派军救援不迟。” 姚兴点头道:“尹卿是老成谋国之言,就让尚书右丞孙玄为使,前去说服晋录尚书事刘裕退兵。” 其实姚兴心中清楚,如今晋强而秦弱,广固城指日可下,刘裕怎么可能退兵。派遣使者前去劝说,无非是为了搪塞韩范,这一来一回要用二十余天,说不定广固城已经被晋军所灭。 广固城,刘裕接到朝廷封赏的旨意,懊恼得对众人道:“愚率军离开京城,袁湛、吴隐之等人无法掌控朝局,若等平定燕国愚回朝之后再行封赏,杨孜敬怎么可能为北青州刺史,哪有这么多雍州将领受封授爵。” “主公,杨安玄率军南下,武原城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兄弟抓住慕容昱献城投降,要防着杨安玄断我军后路,此事方是燃眉之急。”刘穆之提醒道。 刘裕冷静地道:“朝廷旨意已下,已对燕国国土进行分划,就算他占据承县、兰陵、武原等地,还不是要交由徐州处置,不用担心他断路之举,除非他想造反。” 刘敬宣叹道:“杨安玄智勇双全,实乃主公的劲敌。” 司马德文为安抚刘裕,抛出太尉之职。刘裕将诏书放下,想了想道:“昔年谢公击败八十万前秦兵马犹未封太尉,愚尚未攻占广固覆灭燕国,这太尉之职实不敢居。穆之替愚上奏天子,辞太尉之封。” 檀韶兴冲冲地闯了进来,笑道:“方才广固内城有一伙人跳出围墙,归顺主公。” 刘裕面露喜色,自打他发布招降的命令之后,南燕官员相继降晋,齐地最大的门阀封氏家主封融带着六万石粮食和千余牛羊前来犒军,表示臣服。 封融是南燕前尚书左仆射封嵩之弟,封嵩被慕容超车裂而死,时任中郎将的封融逃往北魏。晋军北伐,封融趁乱回到燕国,收拢部曲和山贼袭石塞城,然后投奔刘裕。 封氏在齐地威望极高,封融归降带动了整个齐地的降服,刘裕从中选拔贤才授以官职,齐郡、乐安郡百姓归心,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百姓带了兵器、身背粮食前来投军。 檀韶笑吟吟地道:“仆问明归降之人,乃燕朝尚书垣尊及其弟京兆太守垣苗。” 这是迄今为止广固城中投降的最大官员,刘穆之笑道:“垣氏兄弟是燕皇的亲信,他们都跳墙归顺主公,说明广固城内兵无战心。主公不妨厚加封赏,千金市骨。” 刘裕召见垣氏兄弟,授垣尊、垣苗皆为行参军,随军作战。 垣尊、垣苗兄弟跳墙降晋让慕容超加紧了对城墙的控制,大臣将领巡城都要数人同行,互相监视。 刘裕加紧了对广固内城的进攻,晋军数次登上城墙,但都被燕军赶了回来,双方互有伤亡,僵持不下。 七月二十三日,秦国使者孙玄来到广固外城,求见晋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刘裕,呈上姚兴写给刘裕的国书。 国书中姚兴警告刘裕,燕国是秦国的藩国,晋国派兵攻打燕国便是冒犯秦国,秦国已经派出十万铁骑进驻潼关,若是晋国不退兵息战,十万铁骑将占领洛阳,一路长驱直入,攻打晋国。 刘裕扫看了一眼,便将秦国的国书掷在案上,冷声对孙玄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国君,等愚平定燕国之后就率军攻打长安,秦国纵有百万铁骑在愚眼中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孙玄气得涨红了脸,愤然道:“刘录尚书事如此答复,那就等着两国兵戎相见吧。” 等孙玄气呼呼地离开,一旁的刘穆之道:“主公有意激怒秦使,是想借秦国之力来牵制杨安玄吗?” 刘裕笑道:“不错,杨安玄趁乱打劫,愚早想报复一下。秦国送上门来,愚若能挑得秦国出兵,也好出口胸中闷气。” 刘穆之摇摇头,问道:“主公认为秦国会出兵救燕吗?” 刘裕捋须思索片刻,道:”秦国若真心救燕,早就派兵前来,哪会先遣使者威吓。秦国现在内忧不止,根本无力出兵,愚估计是燕国向秦国求救,姚兴不得不做点姿态给燕人看。” ………… 琅琊王得知司马国璠兄弟重归晋国,让杨安玄尽快把两位族叔送进京来。宗室力量薄弱,司马德文想任用司马国璠兄弟扶助皇室。 武原城,杨安玄派校尉王全义护送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兄弟前往京城,燕军降将慕容昱则派往司州鲁宗之麾下听用。 秦国遣使者劝刘裕罢兵的消息报至,杨安玄嗤之以鼻,道:“姚兴色厉内荏,连这样的表面文章也做出来了。” 参军事许靖提醒道:“刘豫章有意折辱秦使,是有意激怒秦国出兵,主公不可不防。” 杨安玄笑笑,他与刘裕猜测相同,认为秦国在隐患不断的情况还来招惹晋国。 张锋建言道:“主公,你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管秦军是否来袭,都要做好准备。” 杨安玄看了张锋一眼,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愚是有些大意了。安远从洛阳带走三千兵马,水师又远航东莱郡,洛阳确实空虚,要回师防御。” 思索了片刻后,杨安玄道:“朝廷旨意已下,授杨孜敬北青州刺史,可让九叔尽快前去赴任,坐镇北青州,临朐城中让庆之守御便是。” “待九叔到任之后,命杨安远与司州水师返回洛阳,胡藩留任北青州司马,刘衷率襄阳水师前往荥阳,任兖州司马兼荥阳太守。” 张锋道:“这样北青州兵马大半被调走,恐怕难以控制局势。” 杨安玄苦笑了一下,地盘扩张太快,手下兵马不足的问题显现出来了,自己崛起的时间过短,将来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 杨安玄密切关注着广固战况,自然知道刘裕以朝廷的名义安抚百姓,选用贤能,得到燕国的世家、官吏拥护,即使是东莱、广成等郡的官吏、百姓恐怕也视其所率的兵马为王师。若是刘裕率军前往,说不定当地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正如张锋所担心的,自己调走杨安远以及水师,北青州兵力严重不足,万一有变悔之晚矣。 北青州之地被后赵、前燕、前秦长期占领,淝水之战后被晋朝收复,不久之后又归南燕慕容德所有,鲜卑、羌、氐、匈奴、羯以及汉族混居,汉人并不占多数。 要想让各族归心,至少要五六年的时间深耕细耨、实施仁政。杨安玄细思后有意让孔懿前去施政,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 “张锋,你从武原领三万兵马北上,过道东海郡前往城阳郡,到达城阳后再让杨安远他们回师洛阳。”杨安玄吩咐道。 武原城有四万多兵马,不过多是屯军,张锋有些担心地道:“仆带了三万兵马,武原、兰陵、承县怎么办?” “朝廷有旨把这些城池交予东海郡,愚当然要遵旨行事。”杨安玄道:“剩下的兵马愚会带回新泰城。” 杨安玄看了一眼许靖,道:“许仲安,便由你任泰山太守,调徐孝重前来任郡司马。” 许靖狂喜,深躬至地,感激地道:“仆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喜获良材 世事难料,杨安玄和刘裕都认为秦国不会出军救燕。然而,当姚兴在听到孙玄加油添醋的禀报后,这段时间积郁在心中的苦闷找到了喧泄口,化成戾气随着怒骂喷发出来。 尹纬等人苦劝,姚兴依旧暴跳如雷,下旨派卫将军姚强领军一万,随同南燕尚书令韩范前往潼关,会合东平公姚绍后一起东进援救南燕。 稍为平静后,姚兴感觉秦国的窘迫的现状都因赫连勃勃而起,当即决定要御驾亲征,消灭心腹大患赫连勃勃,收复河西之地。 姚兴决定率军两万北上前往贰城,然后在此等候各地兵马会合后再一同出击。 弘农太守蒯恩得到暗卫禀报,连忙下令各城据城而守,将城外百姓迁入城中做好防御准备,好在麦收已毕,不误农时。 司州刺史鲁宗之接到蒯恩的告急公文,急得团团转。杨安远从洛阳带走三千兵马,司州水师也远扬在外,便连屯军也有万余前往了兖州,整个司州剩下不过两万兵马,洛阳还是防御的重点,实在抽调不出兵马援助弘农郡。 告急文书送到襄阳城,王镇恶看到秦军在潼关聚集,有攻打弘农的迹象,心头亦是大急。此刻雍州境内兵马亦不多,王镇恶勉强调动了五千兵马,四千前往弘农,一千赶赴上洛。王镇恶给梁州刺史杨思平去信,让他做出北上攻打秦国的姿态,侧旁牵制秦军。 赫连勃勃得知姚兴亲征的消息,率领一万五千轻骑先行奔袭。姚兴在城楼上见大夏兵马流水般从城外来回奔驰,不时向城头射箭,彪悍凶狠,如同一群恶狼。 看到大夏轻骑在城外发威,姚兴心生怯意,有意让左将军姚文宗据城而守,他则带着轻骑趁夜离开,与押运粮草的姚详会合,暂避风险。 尚书右仆射韦华谏道:“陛下亲征,若是离开恐怕军心震恐,届时不战自溃。而且大夏军皆是轻骑,得知陛下离开定然前去追赶,臣恐陛下反易遭到不测。” 姚兴此时方寸大乱,柴壁失利的场景不时在脑中盘旋,生恐被赫连勃勃抓住。左将军姚文宗主动请战,姚兴在城头观战。 交战两日,赫连勃勃假装后撤,姚兴信心大增,命安北将军姚榆生领军追击。追至石子沟,大夏伏兵杀出截断后路,将五千秦军围住,姚榆生见无路可逃,只得率众投降。 赫连勃勃回师再度攻打贰城,姚兴胆气已丧,率军往南突围。左将军姚文宗率六千兵马断后,拼死抵御赫连勃勃的进攻,掩护姚兴退走。 镇西将军姚详率援军赶到,赫连勃勃见秦军势众,主动退走,也不占据贰城,秦师重新占领贰城。 赫连勃勃趁着秦军无暇他顾之际,一路往西抢掠,敕奇堡、黄石固、我罗城相继被大夏军攻破,被掳走百姓四万余人。 心惊胆战地回到长安城,姚兴早将平定大夏的念头抛之云外,接到西部发来的告急文书,姚兴已无兵可派,只得下令各地据城而守,不要出战。 姚兴感觉长安也不保险,下令将前往潼关的卫将军姚强调回防御,笼罩在弘农上空的战云消散了。 潼关,韩范看到姚强带着秦兵返回长安城,仰天长叹道:“此天亡大燕也。” ………… 杨安玄回师新泰城,许靖走马上任泰山太守,坐镇治所奉高城。晋燕交战,商路未断,杨安玄命他严查关卡,不要放走燕国的使者。 许靖得到杨安玄的重用,任命他为泰山太守,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回想当年经历,恍如身在梦中,能有今日成就,皆拜主公所赐。 对于杨安玄的吩咐,许靖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奉高、牟县、莱芜等地都设立了关卡,本着“宁查错不放过”的心态,对于东行的客商搜查得格外仔细。 当初韩范说动秦国出兵相救,便命张纲等人先行回国报信,让广固城坚守待援。 从长安回广固有多条路线可走,张纲等人化装成客商,分成数路,一路走黄河水路,一路从北面的济南、乐安郡回广固城,他自己则准备从泰山郡过境前往昌郡前往广固城,这条线路最为短捷。 韩范把秦国的诏书给了张纲,让他带回广固城。张纲将诏书缝进束身的腰带中,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莱芜城。 只要过了莱芜就进入沂蒙山脉,往北进昌郡有人接应,很快就能回到广固城了。张纲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束带,看了一眼排成长列的商队,午时前应该能入城吧。 张纲装扮成游学的士人,齐鲁之地是圣人所居,文风鼎盛,游学的士人十分常见。队伍中就是好几人士人装扮,张纲与人“之乎者也”地寒暄着。 准备的过所毫无破绽,张纲花了一两金购得,上面记载的面貌与他一般无异。将过所递给守城的兵丁,张纲心平气和地等待通关。 带队的校尉却盯着张纲上下打量,让张纲心生紧张,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那名校尉走上前来,拱手礼道:“见过张尚书。” 张纲心中惊涛骇浪,表面平静地还礼道:“将军认错人了,仆姓孙名致和,并不姓张。” 那校尉笑道:“方才仆还不太确认,张尚书开口说话仆便能认定了。儿郎们,将张尚书‘请’到县衙。” 张纲知道难以脱身,跟着兵丁前往县衙,问那名校尉道:“仆并不认识将军,将军怎么说仆是什么张尚书?” 那名校尉笑道:“张尚书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张尚书来莱芜城游玩,是愚带人护卫。” 张纲长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三年前自己来莱芜泡温池、游香山成了今日漏洞,一饮一啄,因果前定。 新泰城,杨安玄得知抓获了张纲,忙令校尉周宁好生护送其前来。 伐燕之前,杨安玄早让暗卫了解南燕的官员,慕容宗室、韩家兄弟、公孙五楼等等,杨安玄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唯有张纲让杨安玄十分看重。 杨安玄在百丈山下设军械司,让阴华庆主持,收集能工巧匠在此研究军械,可是进展不如人意。工匠多不识字,创造力不足,多只会因循守旧,杨安玄很不满意。 当时识字的多为士人,士人哪愿意操“工”贱业,杨安玄虽在暗中改变这种状况,但积弊非一时所能清。杨安玄暗自慨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鲁班、诸葛亮、马钧这样的巧匠。 暗卫的谍报中提到张纲,此人因构建太极端门得到慕容德擢用,授材官将军、上方令,负责木材类军械制造。 张纲屡有发明,改进了运粮的推车、战车、冲车、弓弩、飞楼木幔悬梯等攻城守城器械,在军中颇有声名。 慕容超继位之时,张纲精制乘坐的辇车,得了慕容超欢心,授其为尚书郎。这让张纲颇为满意,总算与匠人脱了干系。 张纲不喜“匠”业,杨安玄可是对他仰慕已久,对张锋道:“你替愚前去迎了迎这位张尚书郎。” 张锋知道杨安玄喜欢“奇巧淫技”,他出身寒微,对农、工有亲切感,自打阴慧珍来到百丈山后,杨安玄经常前往探看,张锋无事便在军械司的作坊中四处闲逛,看到不少新奇的东西。 张纲对杨安玄的礼遇有些发懵,他自然知道这位晋国的权臣,从广固前往长安经过兖、司之地,比起南燕来要繁华。从客商、百姓嘴中得知杨安玄所施的种种仁政,张纲隐隐觉得杨安玄所图非小。 阶下囚成为座上客,寒暄过后杨安玄道明意图,想让张纲前往襄阳做雍州工曹掾。张纲苦笑,看来杨刺史是看中自己的制造之才了。 自己堂堂五品尚书郎,成了六品工曹掾,实在是心有不甘。杨安玄看出张纲的不情愿,笑道:“文玘不用急着答复,且歇息两日再说。” 杨安玄对张锋使了个眼色,张锋心领神会,起身笑道:“张先生,仆跟你安排住处。这路上不敢放开饮酒,今日喝个痛快。” 从张锋嘴中得知雍州仅设六曹,吏曹掌官、祠曹掌礼、户曹掌财、刑曹掌法、兵曹掌军、工曹掌营建、军械工程等事项。 张锋笑道:“张先生,这六曹非主公心腹不得掌,原来的工曹掾是新野阴家的阴华庆,就是我朝祠部尚书之弟。” 张纲端着酒杯沉吟,这么说来这六曹相当于朝廷的六部,确实位高权重。南燕虽称一国,但比起杨安玄治下的疆域远有不如,杨安玄授自己工曹掾除了官阶低了点,倒是没有薄待自己之意。 张锋佯装醉意,贴近张纲的耳边低语道:“主公若能平定天下,张先生欲置身何处?” 张纲眼神一亮,举杯笑道:“多谢张将军提点,愚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二天,张纲求见杨安玄,解下腰带取出秦皇姚兴的诏书,躬身呈给杨安玄道:“杨刺史,这是秦皇给燕皇的国书,仆愿归顺杨刺史。” 杨安玄接过诏书,随手放在身旁案几上,扶着张纲的胳膊笑道:“秦国自保不暇,便是出兵亦不过是以卵击石。此次伐燕,能得文玘远胜过得四郡之地,愚不胜之喜。” 虽然不知真假,但杨安玄能做出这种姿态张纲还是很感动,道:“仆愿为主公驱驰。” 杨安玄命人摆酒,替张纲接风。席间谈起军械,张纲意外地发现杨安玄讲得头头是道,有些东西甚至超出他的想像,见杨安玄对制造军械兴趣浓厚,张纲感觉将来在襄阳的日子会过得愉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三章同类相残 杨安玄把张纲所献的诏书命人送给刘裕,等诏书送到后不久姚兴被赫连勃勃所败,召回东征大军的消息也随之到来。 刘裕沮丧地道:“杨安玄好生运气,赫连勃勃居然帮了他大忙。” 刘穆之道:“杨安玄信中说燕皇派尚书令韩范前去求救,此时救兵不至,韩范进退两难。主公何不招降韩范,让他到城前喊话,让城中早日投降,或收奇效。” 刘裕笑道:“道和说得有理。”当即派人送信给滞留在潼关的韩范,以散骑常侍之位相召。 新泰城,杨安玄接到襄阳送来的家书,信中孔苗、阴慧珍都流露出思念之情,勾起他的思乡之意。 对杨安玄来说,这场伐燕战事取得了想要的结果,燕国只剩下广固内城还在孤守,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这场灭燕之功抢不过刘裕。 细思之后,杨安玄决定回襄阳了,现在还不是与刘裕撒破脸的时候,一是刘裕占着大义,自己若贸然袭击,会被世人唾弃;二是手中兵马多是屯军,训练不足,与北府军相斗处于下风,继续留在新泰意义不大。 最后一封信是寇谦之寄来的,去年寇谦之派三弟子华道宁入梁传道,很受当地的士人、百姓的欢迎。 梁州战事结束后,华道宁率徒前往广汉郡传教,看中了遂宁城北四十里外的金华山,此山相传是道仙赤仙子登真羽化之处。 华道宁写信给杨安玄,表示要在金华山修道观。杨安玄言而有信,送给华道宁四百两金,让他自行建观。 展开寇谦之的信,杨安玄感受到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惊恐之意。魏主拓跋珪自患病以来,喜怒无常,无故诛杀宗室和大臣。m. 去年杀死莫题父子之后,又杀国内慕容氏一百余家。太尉穆崇当年和卫王拓跋仪合谋杀死他,拓跋珪当年念及功劳并未追究。穆崇攻晋被杨安玄所败,卧病在床,被拓跋珪召回平城,不久后病死。 卫王拓跋仪见拓跋珪不断诛杀重臣,坊间流言“皇帝将为叛臣被杀”,连莫题二十年前的过错亦不能免,深感难以幸免,于是逃往柔然。拓跋珪派军抓捕,命其自杀。 患病之后,拓跋珪常感不安,请巫登坛做法。巫师称将有暴祸,唯有“诛清河,杀万人”方可解。拓跋珪下旨屠灭清河郡,大开杀戒,以满万人之数。 寇谦之深知拓跋珪的残忍暴虐,跟他所献的金丹不无关系,信中寇谦之惶恐地向杨安玄求教避祸之策,流露出要远避深山的打算。 记忆中拓跋珪命不久矣,而等到其子拓跋嗣继位之后,治国有方,重兴魏国,及至北魏传至拓跋焘得以大兴,最终统一北方,演变为南北朝对峙。 杨安玄皱眉思索,北魏崛兴,将是自己大敌,自己应及早动手遏制。可是谯蜀未平,后秦尚在,大夏为患,国内与刘裕争雄在所难免,实在不应再树强敌,招惹北魏。 张纲兴冲冲地进屋,手中拿着几张纸,笑道:“主公,愚改进了巢车,在下端装上了转轴,可四面旋动观察。” 杨安玄将信收好,把心思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与张纲一起讨论起巢车来。 第二天,杨安玄下令让沈庆之将临朐城交给朝廷兵马,城中的粮草辎重以及慕容超的辇车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索性送给朝廷兵马。 杨安玄以临朐城为条件,要刘裕破城之后从百姓中挑选两百人,刘裕自然答应,而这两百人便是杨安玄为张纲的母亲和家人埋下的伏笔。 抓住张纲的校尉周宁升任了荡虏将军,镇守莱芜城;新泰城留下三千兵马让王全义镇守,杨安玄带着张锋和沈庆之回归。离开襄阳大半年,赵萱生下一子,杨湫的产期也将近,杨安玄想赶在妹子生产之前回襄阳。 得知杨安玄离开,刘裕松了口气,笑道:“放在腰肋的刀总算拿走了,可以全力对付广固城了。” ………… 潼关,韩范收到刘裕寄来的信,犹豫未决,把随行的长水校尉王蒲找来商议。 王蒲道:“尚书令与秦皇是旧识,何不趁机留在秦国,以韩公之能,必能得到重用。” 韩范沉默片刻,道:“此次来秦国求援,愚发现秦国远不如前,此次更被大夏赫连勃勃欺上门来。愚看燕亡之后,不用多久就要轮到秦国了。” 王蒲轻叹一声,道:“这才多久,燕亡国在即,强秦也日薄西山,不知将来一统江山的会是谁?” 韩范淡然道:“无非是魏、晋两国。魏国国主残暴不仁,反观晋国刘裕为政清明,胜算更大。刘裕此人出身布衣,败孙恩、灭桓玄,复兴晋室;率军伐燕,所向披靡,这是天意属之,非人力也,若不归降刘裕,愚恐不久要再受此辱。” 王蒲问道:“韩公看杨安玄如何?” 韩范想了想道:“愚对杨安玄了解不多,此人亦是一时之雄。但刘裕掌握建康,挟天子以令诸候,胜过杨安玄。” 王蒲道:“愚与司州刺史鲁宗之有旧,恕愚不能陪韩公同投刘裕。” 韩范叹道:“人各有志,无需多言。他日相见,再叙故情。” 九月十三日,韩范至广固城归降刘裕。刘裕大喜,带着韩范绕城一周,命韩范向城中呼道:“秦国新被赫连勃勃所败,不会派援军前来。” 城头守军听到韩范所说,人心沮丧,士气低迷。司徒慕容惠当初力荐韩范前去秦国搬救兵,见韩范降敌生恐受其所罚,谏言诛杀韩范全族。 秦国救援成为泡影,困在广固城中只有等死,慕容超心灰意冷,起身道:“领军将军韩忠心耿耿,忠心于朕,朕何忍因韩范之故诛杀忠良。罢了,赦韩范家人之罪。” 韩范是南燕的尚书令,刘裕虚心向他请教燕国的贤能,请教破城之法。韩范答道:“若得张纲,破广固内城易如反掌。” “张纲?”刘裕道:“此公何人?” “张纲乃燕尚书郎,亦被派往长安向秦国求救。”韩范道:“愚曾命他带诏书先行回广固城,刘公没有擒住他吗?此人擅长制造军械,有如汉时马钧。” 刘裕一听诏书,忙让人取来杨安玄派人送给他的诏书,递于韩范问道:“韩公,可是这份诏书?” 见韩范点头,刘裕叹道:“张纲已落入杨安玄手中。” 杨安玄给了刘裕太多的“惊喜”,杨家犁、锻铁刀还有尚不知底细的船只,这些都会在战场上化为战力。听韩范所说,这个张纲是制造军械行家,有他相帮,雍州战力又会大幅提升。 刘裕对身旁刘穆之道:“道和,回京以后,记得提醒愚招募各业匠人。你前次说在江夏郡找到傅刚侯的后人,让道则送他进京来,看看他的后人是否留存有马德衡的遗物。愚听万寿说过马德衡发明过轮转投石机、改进过诸葛连弩,若能重现军中,当倍增我军实力。” 刘穆之深有同感,道:“仆以为当以朝廷名义从匠人中选才授官,若有增益军力、促进农耕的发明给予重赏,相信会应者如云。” ………… 南燕国尚处于风雨飘扬之中,北燕国却先变了天。两年前冯跋发动政变灭后燕,拥立慕容宝养子高云为帝,定都龙城,沿用燕国号,称“北燕”。 冯跋拥立高云为帝不过是为了安抚慕容氏以及鲜卑人的心,高云自知不过是冯跋的傀垒,深感不安,招募武士在身旁保护。 高云最信任两名弄臣,离班和桃仁,想通过两人之手对付冯跋,对两人赏赐厚重。离班、桃仁贪得无厌,反而借机刺杀高云,被冯跋部将张泰、李桑所杀,于是冯跋顺理成章地登上宝座,称天王,仍称“燕”,改年号为太平。 高云死于十月十三日,这天在魏都平城亦发生了一件大事。 拓跋珪的妃子兼姨母贺夫人因事得罪,拓跋珪命人将她关在宫中,当时天色已晚,准备明日诛杀。 贺夫人不甘受死,派侍女密告其子拓跋绍,让他前来营救自己。拓跋绍今年十六岁,被封为清河王,为人残暴,喜欢穿着平民的衣服上街抢劫为乐。 拓跋珪得知后,将他抓住倒悬于井,几至断气,因而拓跋绍对父既怕又恨。 得到母亲的密信,拓跋绍深为惊恐,父皇脾气暴虐,准备杀死自己的母亲,会不会连自己一起杀了,他本不为父亲所喜,越想越觉得害怕。 怕到极处,索性豁出去了,拓跋绍准备入宫先下手为强。等到亥时,夜深人静,拓跋绍带了几名亲信武士,翻墙跳进宫中。 拓跋珪患病后多疑,生恐有人害他,晚间宿在何处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拓跋珪宠信美人万人,而万人与拓跋绍有染。 贺夫人的宫女找来万人,拓跋绍让万人趁着拓跋珪熟睡将他随身所带的兵器藏起。等万人出来示意,拓跋绍带着手下直奔拓跋珪的宿处天安殿。 殿外侍从惊叫,“有贼”,被拓跋绍一刀砍死。殿内拓跋珪被惊醒,从榻上跳起摸挂在榻尾的佩刀,摸了个空。 这时,拓跋绍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拓跋珪喝道:“孽子,你要做什么?” 拓跋绍知道没有退路,挥刀砍去,拓跋珪用左臂相摚,被一刀砍断。拓跋绍上前一刀,刺入拓跋珪的腹中,拓跋珪倒在血泊之中。 看到拓跋绍身旁的美人万人,拓跋珪喃喃自语道:“原来清河、万人是指你们两个孽畜。” 十月十四日,朝臣聚于皇城之外,直至午时仍不见宫门开放。拓跋绍在宫内声称皇帝有诏,命文武百官至端门前聚集。 拓跋绍不敢面对群臣,从门缝中对外问道:“我有叔父亲,亦有兄长,你们拥护谁主?” 众人惊愕万分,不知如何应答。良久,南平公长孙嵩道:“拥戴大王。” 拓跋珪已死的消息传出,肥如侯贺护命人燃起烽火,各部落纷纷聚集,国内动荡不安。 太子拓跋嗣听到消息,立即返回京城,派亲信王洛儿为信使,联系朝堂大臣。文武大臣得知拓跋嗣将至,纷纷出城相迎,宫中卫士抓住拓跋绍,献与拓跋嗣。 拓跋嗣诛杀拓跋绍、贺夫人、万人以及宫中内应。十月十七日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改元永兴。 襄阳,时近腊月,杨安玄得到北魏和北燕换了新帝的消息,笑道:“这北魏、北燕都变了天,小小的广固内城刘豫章居然还不能攻克,真是咄咄怪事。” 广固外城,刘裕见围城半年多仍不能攻克内城,气急败坏,命将士喊话,让城中守军、百姓年前出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将屠城报复。 灵台丞李宣不再说岁星居齐了,改称金星犯虚、危两星,大凶,劝慕容超出降。 慕容超对李宣恨极,当初不是你说岁星居齐说不定没有今日之祸,抽出剑将李宣一剑刺死。 义熙六年正月一日,慕容超登内城天门,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慕容贺赖卢和公孙五楼暗掘地道挖至城外,想趁晋军欢庆元旦时杀出重围,刘裕早有防备,燕军退回城中。 正月二日起,晋军强力攻城,至二月五日,广固城南门破,南燕灭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四章天意莫测 南燕灭亡是意料中事,杨安玄倒是没想到北魏年轻的天子颇有能力,很快控制住乱局。 即位当天,拓跋嗣便下旨迎回被贬在家的官员,以南平公长孙嵩、北新侯安同、山阳侯奚斤、白马侯崔宏等八个德高望重的臣子为“八公”共同处理朝政。 境内盗贼纷起,拓跋嗣下旨赦免盗贼,让他们安心归籍,另外又派河内镇将于栗磾率一万兵马清剿那些反抗的贼人,动荡不安的局面很快稳定了下来。 看过谍报,王镇恶赞道:“这位北魏天子年仅十八岁,就有如此手段,称得上明主。” 杨安玄深有同感地叹道:“愚宁愿魏天子仍是拓跋珪,拓跋嗣终将成为晋国之患。” 杨安玄收到寇谦之从平城寄来的信,对北魏局势十分了解,有些朝堂大事暗卫难以触及,寇谦之的信中透露的消息是补充。 信中寇谦之一扫惶恐之意,他事先得到杨安玄提点“结交太子”,在拓跋嗣逃亡在外的时候派弟子前往服侍,等拓跋嗣即位之后不但没有问罪于他,还让他主持仙坊,允许他在北魏境内授道。 北魏暂时无法顾及,杨安玄道:“此次伐燕得北青州四郡,获益甚多……” 王镇恶打断杨安玄的话,羡慕地道:“朝廷此次十分慷慨,拿出了不少爵位封赏,前去参战之人都得到了封赏。” 杨安玄明白王镇恶的心意,决定伐燕之时王镇恶就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请战,便是想得到封爵。雍州军中胡藩、杨安远、刘衷三人得到了封县子爵位,封邑四百户,让王镇恶很是眼红。 杨安玄安抚道:“平灭南燕之后,愚准备休养一两年便开始伐秦,届时定让镇恶你率军前往。” 作为杨安玄身边最重要的谋士,王镇恶知道此言非虚,从新泰城回来后,杨安玄便下令加强了对屯军的训练,并从屯军之中开始征募精壮入伍,显然是为了伐秦做准备。 伐秦比起伐燕要困难许多,当然功劳也更大,王镇恶信心满满地憧憬着收复长安封侯。 “要防着刘裕灭燕之后对雍兖青发动攻击”,杨安玄道:“让张锋、沈庆之率一万六千兵马驻防睢阳,严阵以待。” ………… 刘裕终于踏进了被他围困近八个月的广固内城,城中到处都是被投石砸烂的残垣断壁,石块瓦砾杂乱地堆积在街道上。燕军和燕国百姓趴伏在地,多数人染上了软脚病,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这些疲弱不堪的人,刘裕感觉心中怒火燃烧,自己枉称豪勇,居然被这些风吹都会倒的疲兵困在城外这么久,而且还是南燕的镇南长史尚书悦寿打开城门,把部队放了进来。 刘裕面前仿佛浮现出杨安玄嘲讽的笑容,策马驰至皇宫东阳殿前下马,问道:“慕容超何在?” 得知慕容超居然带着亲卫突围逃出城去,刘裕气愤地道:“端上案的羊居然还会跑了,真让愚大开眼界。” 刘穆之发现刘裕的情绪异常,柔声劝道:“主公先入殿歇息,刘将军和檀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慕容超逃不掉。” 刘裕大踏步入殿,目光在高阶之上闪着金光的宝座上停留了片刻,吩咐道:“将宝座拆下,送往京中。” 大殿外传来喧哗声,刘道怜喜气洋洋地押着慕容超和一众燕国的臣子前来复命。能抓住燕国天子,朝廷肯定又会封赏,就算爵位不变,将军的封号也要往前挪。 见到慕容超,刘裕积郁的怒火总算有了宣泄口,指着慕容超的鼻子破口大骂。慕容超自知必死,反而神态自若,一语不发。 刘裕见状怒不可遏,下令道:“城中男子全部坑杀,把女人赏赐给有功的将士。” 散骑常侍韩范劝道:“主公,晋室南迁,中原鼎沸,士民无援,不得不依附强权,内心却期待王师前来。北伐若坑杀百姓,恐怕西北的百姓就不敢望王师前去解救了。” 刘裕被点醒,对着韩范施了一礼,肃容道:“多谢韩公直言相谏,愚一时激愤差点酿成大错。” 即便如此,刘裕还是下令将南燕宗室、鲜卑大臣斩杀三千人,将家属籍没为奴,赏赐给将士。m. 那些大臣纷纷向刘裕身旁的刘敬宣求救,当初刘敬宣、司马休之投奔南燕与这些人是旧识。刘敬宣只得代为求恳,刘裕冷脸拒绝。刘敬宣只得背转身去,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慕容超就在刘敬宣身旁,大声对他喊道:“刘公当年投我大燕,先帝对你有收留之恩。朕自知必死,但望刘公能救朕的母亲一命。” 刘敬宣无奈,跪地向刘裕请求,愿以自己的爵位相换,刘裕这才答应饶慕容超之母段氏不死。 留在临朐城中的暗卫得知广固城破,带着杨安玄的手书前来求见刘裕,要求刘裕遵守约定让其挑选二百人离开。 得知张纲的母亲和家人被挑走,刘裕对刘穆之道:“原来杨安玄让出临朐城早有预谋,着实让人生畏。张纲家人被其所救,定然死心塌地为其所用。” 檀韶大声道:“主公,广固城已下,何不趁机夺取北青州之地,将杨孜敬逐走。” 刘裕沉吟不语,杨安玄率军回返襄阳,杨安远和水师也返还了洛阳,北青州留下杨孜敬和胡藩,虽说有三万余人,绝大部分却是屯军,战力低下。 这几日刘裕暗中与刘穆之、刘道怜以及刘敬宣等人不止一次地商议过,趁着北青州人心未附,以朝廷的名义夺取不难,难的是事后如何向朝廷和杨安玄解释。 对朝廷而言,这是公然违抗旨意,必然遭到刘毅为首的朝臣攻讦,也暴露出刘裕的不臣之心。 特别是杨安玄,此次伐燕雍州军并未显现出多少战力,但杨安玄计谋百出,将伐燕战果分去一半,让刘裕等人郁闷不已。 刘穆之认为,朝堂上尚有反对之声,西蜀谯纵、广东卢循未平,隐患众多,此时伐燕已然立威天下,不宜再与杨安玄撕破脸争斗。 这一次刘裕没有听从刘穆之的见解,他认为杨安玄对他的威胁远胜过谯蜀和卢循。一直以来刘裕都视杨安玄为劲敌,不过他掌控着北府军,潜意识中认为天下没有与之抗衡的队伍。 北府军被王恭、刘牢之以及桓玄折腾了一番,元气大伤,刘裕自信给他三五年时间将重现北府军的荣光。此次伐燕北府军表现出的战力并不如人意,而杨安玄的雍州军虽然有取巧之嫌,但展露出的兵力和战力都让刘裕暗暗心惊。若任雍州军发展下去,将来与他争夺天下的必然是杨安玄。 大军需要休整几日,刘裕开始部署北冀州的事务。刘道怜被朝廷授为北冀州刺史,刘裕免不了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叮嘱几句。 招降纳叛,安定局势;访民疾苦,轻徭薄赋;选用贤能,清明吏治等等都是老生常谈。与刘裕不同,刘道怜是国子学生员,以徐州刺史谢琰从事史出仕,文武全才。 刘裕看着躬立的兄弟,动情地道:“你与道规是愚的兄弟,是愚最信任的人,你们一北一西坐镇,愚在建康才能高枕无忧。” 刘裕的母亲赵安宗在生下刘裕后便身死,其父刘翘继娶妻萧文寿,生下两子刘道怜和刘道规。萧文寿生下刘道规后不久刘翘便身逝,萧文寿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白天带着刘裕种田砍柴,晚上织履,对刘裕视如己出。刘裕十分感激继母养育之恩,对萧氏十分孝顺,与两个弟弟亦情同手足。 刘道怜道:“大哥放心,愚会替你守稳北冀州。” 刘裕拉着刘道怜在身旁坐下,轻声透露道:“为兄决意攻打杨安玄,夺取襄阳” 刘道怜一愣,看着刘裕没有作声,白天刘穆之、刘敬宣劝说他不要轻举妄动,看来大哥没有听进去。而且众人皆以为即使出兵也只是攻打北青州,没想到大哥想一劳永逸地攻打襄阳。 刘裕抬头看向空中,喃喃道:“杨安玄对愚的威胁太大,愚要先下手为强,赌上一把,绝不能坐视其壮大。道怜,你替愚守稳北冀州,不准杨孜敬率军援救。” 刘道怜沉声应道:“兄长放心。” 刘裕笑笑,道:“愚留给你两万兵马,其他人带回下邳,休整月余便从彭城往西直取襄阳,愚会让道规、无忌从荆、江起兵北上配合,先下手消除隐患。” “道怜,此次雍州水军出海夺取东莱等郡,让愚措手不及。你坐镇冀州,一定要重视水师建设,愚会命驻扎在下邳的水师移至乐安郡蓼城,你要替愚严密封锁住黄河入海口,绝不能任由雍州水师自由出入。” 刘道怜道:“兄长既然决心已定,弟自当追随。” 二月十二日,刘裕率五万大军南下下邳,北冀州刺史刘道怜镇守广固城。以记事参军刘穆之为别驾、散骑常侍韩范为治中,封融为齐郡太守,檀韶为东莞太守,索邈为乐安太守,济南郡太守仍为向靖。 二月二十日,刘裕率师抵达下邳城,命人设灵堂祭拜孟怀玉,整顿兵马、清点辎重,暗中准备西袭襄阳。 二月二十六日,朝廷急召班师的诏书颁至,广州卢循、徐道覆兵分两路,攻打建康城。看到急报,刘裕哪还顾得上攻打襄阳,忙率军南下救火。 刘裕南下之时派人给广固城的刘穆之送信,让他尽快安定北冀州,回归建康出谋划策。 杨安玄得知卢循、徐道覆起兵的消息,感叹道:“天意难测,若是卢循能提早数月起兵,或许燕国还不至于亡,上天对刘裕着实偏爱。” 赵田笑道:“若论上天偏爱,这世间无人能及主公。” 杨安玄放声大笑,诚然,天若有情,定然爱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五章变民再乱 去年四月,刘裕率军北伐,徐道覆便派人前往番禺,劝说卢循趁朝廷内部空虚,起兵夺取建康。义熙元年卢循攻占广州,被朝廷授为广州刺史已经五个年头了。 在广东一呼百诺、生活舒适,早将卢循的斗志消磨得干净,每日写写字、下下棋,与当地名士一起畅游山水,饮酒听戏的日子何等逍遥自在。此间乐,不思蜀。 卢循被刘裕打怕了,哪敢轻易招惹,现在的日子多好,得过且过。对于徐道覆的信使含糊打发,根本无心出兵。 徐道覆心急如焚,偏生始兴郡内发生动乱,一时脱不开身,等到腊月才算平定,急匆匆亲自前往番禺劝说卢循。 “卢公以为广州基业可以传于子孙吗?卢公以为等刘裕平灭燕国后会放过广州吗?朝廷若召卢公进京为官,卢公去是不去?”徐道覆一连数问将卢循苟安的美梦击得粉碎。 卢循捋着胡须,默然不语。他知道徐道覆说得有理,但从内心来讲实在不愿意率军出征,宁愿做一只把头埋进沙中的鸵鸟。 徐道覆恳切地道:“卢公,相比刘裕,刘毅、何无忌等人何足道哉,朝廷大军北伐在外,这是天赐主公良机,若不趁时而起,将来只能坐等灭亡。” 卢循低下头看着案几上的麈尾,恍如神游天外。 徐道覆见状,愤然起身道:“卢公若是一味惧战,那愚便率始兴兵马自去攻打浔阳。” 卢循被逼无奈,道:“也罢,等过完年,愚便率师前往始兴。届时你兵发南康、庐陵、豫章,愚从始兴从桂阳、湘东攻打长沙,夺取巴陵后伺机攻占江陵。” 徐道覆有心再劝,已经被你耽误了大半年时间,还要耽误到年后,恐怕生变。卢循起身道:“道覆,愚命人设下了家宴,咱们边喝边聊。” 义熙六年正月十日,徐道覆返还始兴,出兵南康。当初他派人在南康山中砍伐木材,低价卖于南康商人,此时按照凭条登门索木,很快便收集了大量阴好的木材。徐道覆雇人拼装战船,及至二月初,打造出战舰近千艘。 卢循率三万大军来到始兴,看到江面上连绵十余里的战船,信心大增,笑道:“道覆深谋远虑,愚所不及。有这千艘战舰,大事成矣。” 按照事先商议,卢循攻长沙、取巴陵;徐道覆出南康,夺豫章。朝廷兵马被刘裕带去北伐,沿途城池兵力不足,官吏纷纷弃城逃走,广州大军势如破竹。 三月十八日,徐道覆大军抵达豫章城。江州刺史何无忌不听劝阻,率师从浔阳南下截击,于二十日在豫章城外相遇。何无忌所乘战舰被风吹入徐道覆舰队之中,被困重围,何无忌握节力战而死。 何无忌战死的消息传到建康,朝廷震骇。琅琊王司马德文急令驻军的姑孰的刘毅整顿兵马、打造战舰,扼守住长江,平灭上游的乱军。刘毅正要出征,不巧却在这个时候“病”了,卧床不起。 朝堂之上吵做一团,尚书左仆射孟昶建议奉乘舆过江前往广陵暂避,录尚书事刘裕正率大军南下,若与大军汇合便可无忧。 尚书右仆射郗恢道:“安成公战死,贼人占领浔阳,尚不知其行止,可命人探明贼人行踪,再作计较。” 司马德文慌乱无主,听着朝臣议论纷纷,只知唉声叹气。等到第二天,得知徐道覆军驻扎在浔阳,并未顺江而下,京中纷乱才逐渐平息。 三月二十四日,行军至山阴的刘裕得知何无忌战死,大惊失色。当年桓玄便是夺取浔阳顺江而下,那时刘牢之率北府军在新亭驻守,由于他投靠桓玄致使建康沦陷。 如今北府军随自己北伐,唯一挡在徐道覆大军前的只有历阳刘毅,刘毅莫名其妙的病了,莫非想学当年的刘牢之。 越想越怕,刘毅心意不明,若让徐道覆夺取了建康城,自己辛苦打下的根基便会被摧毁,别说与杨安玄争锋,便是应付卢循都难。 刘裕下令兵马脱甲急行,自己率领数十骑兼程赶路,四月一日到达长江北岸。在码头上向过江的客商探听朝廷消息,得知贼人大军尚未到来。 跳下马,刘裕松了口气,道:“万幸,万幸。” 行商得知来人是录尚书事刘裕,纷纷拜倒在地,道:“刘公归来,仆等无忧矣。” 刘裕命人备船过江,此时江面陡起大风,风浪高达数尺,江上有行船躲避不及被风刮翻。” 刘敬宣劝道:“主公,风浪太大,还是等风平浪静再说吧。如此大的风浪,贼人的战船亦不得行,不必急在一时。” 刘裕大踏步向岸边的战船行去,大声道:“若上天助我,风浪自会平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 众人无奈,只得随其登船。船刚驶离岸边,风便停住了。刘敬宣等人骇然互视,纷纷拜倒,心悦诚服地道:“天佑主公。” 四月二日,录尚书事刘裕从中军将军府步行前往东堂,一路上响起欢呼声。虽然朝堂众臣各怀心思,但在大敌当前之际,刘裕的出现安定了人心。 这位战神般的人物,曾以数千兵马将桓玄逐出建康,随后歼灭恢复晋室,卢循、徐道覆再强,能强过桓玄吗? 朝拜毕,刘裕以江州之败上疏辞官,天子依旧茫然而坐,司马德文以天子名义不许,将京中诸事交由刘裕处理。京中百姓得知录尚书事刘裕回京,各行各业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雍兖刺史杨安玄上疏,愿发兵南下前往江陵,帮助荆州刺史刘道规平定卢循。刘裕心道,北伐灭燕你出兵相助,结果顺走东莱四郡,得了燕国玉玺,若是再让你相助平定卢循,大概荆州、江州要被你分去一个了。 何无忌身死,江州刺史空缺,刘裕不想生出变化,表奏中军司马庾悦为江州刺史。庾悦是故司徒庾亮的曾孙,当年豫州刺史庾楷的侄子。 庾悦是世家子弟,曾在琅琊王府做过行参军,后来升任司徒右长史,与琅琊王司马德文关系密切。此次随刘裕北伐,任中军司马,向刘裕表示了臣服,得到刘裕的信任。 司马德文以天子名义准奏。 ………… 襄阳与江陵之间不过五百余里,而且当阳城被杨安玄控制,为防雍州兵马南下,刘道规在旍阳、枝江、纪南等地驻有重兵。 卢循占领巴陵后,整军准备攻打江陵,刘道规不得不从旍阳、枝江等城抽调兵马驻守江陵城,防御卢循的进攻。 成都,谯纵得知卢循、徐道覆起兵北上,亦想趁火打劫。命桓谦、谯道福率军绕道武陵郡,攻打天门郡、南平郡,威逼江陵。 桓家在荆州深耕数十年,甚得荆州人心,得知桓谦率军到来,纷纷暗中报信,甚至打开城门相迎。 荆州境内流言四起,一夜数惊。刘道规为安定人心,索性命人打开江陵城门,下令任由城中军民投奔桓谦,此举反而让士族百姓畏服,无人敢轻举妄动。 建康,刘裕得知江陵城内外交困,决定让雍州兵马南下救援江陵,若是杨安玄趁国难之机攻占江陵,届时定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四月十六日,王镇恶率八千兵马乘战舰顺汉江抵达竟陵,扼守扬口。 出征前杨安玄交代,不准卢循乱军北上,抵御西进之敌,最重要的是解救被卢循乱军裹胁的百姓,把他们救往雍兖等地,这些百姓才是雍兖壮大的根基。 姑孰,刘毅得知刘裕已经返京,“病”痊愈了,准备率军阻截徐道覆。刘裕派其弟刘藩前去送信,道:“愚与妖贼多次争斗,深知贼人诡计多端,贼人新胜,士气正旺,不可轻敌。北伐大军已经抵达广陵,不日便可回归建康,愚已命人修饬战舰,等过些时日一同出军讨贼,当可破敌。” 刘藩道:“兄长,愚出京时豫章公让仆向你言说,让你与他一同出兵,功成之后让兄长督荆、江之地。” 刘裕灭燕归来,声望已达顶点。刘毅收到中书令谢混的来信,信中流露出对刘裕的敬畏,称刘公至建康,京城皆安。 这让刘毅深感措折,谢混是他在朝堂上的口舌,是他与世家门阀维系关系的枢纽,连他都感觉刘裕回京不用再惧怕卢循了,刘裕的声威深入人心。m. 刘毅暗自有些懊恼,他有意借病向朝廷施压,其实是想谋太尉之位。刘裕不是向朝廷辞让太尉吗,自己若能得到便能力压他一头。 哪知戏演得太过,朝廷居然想过江暂避,哪知刘裕兼程回返建康,让自己的打算落了空。早知道就应该先行出兵,击退卢循再让谢混等人为自己请功。 刘藩的话触到他的痛处,莫非刘裕看出自己借“病”要权,所以故意说把督荆、江的责任交给自己,要稳住自己,实际上是担心自己打败卢循,夺了他的风头,不让自己立功。 刘毅怒道:“德舆认为愚必败吗?当初京口举兵,众人不过暂时推他为盟主,他还一直想以盟主的身份号令愚吗?” 将刘裕的信掷于地上,刘毅率水师两万,五百艘战舰自姑孰西进,攻打驻军在浔阳的徐道覆。 徐道覆得知刘毅大军将至,派人给巴陵的卢循送信道:“刘毅率大军前来,成败在此一战。仆当以卢公齐心协力破敌,刘毅败,或取建康,或攻江陵,皆可顺势可下。” 卢循接信后,放弃攻打江陵,率战舰南下与徐道覆汇合。及至浔阳,两师汇合,旌旗连绵数十里,战舰多达二千艘,兵马超过十万。 随卢循、徐道覆从始兴出发的兵马约有四万,沿途裹胁百姓入伍,声势越滚越大。 五月七日,豫州刺史刘毅率水师两万赶至浔阳,卢循、徐道覆正驱船顺流而来,两军在桑落洲相遇,激战不期而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六章混水捞鱼 卢循与徐道覆并肩站在楼船之上,看着自家舰队朝朝廷船只冲撞而去。 当年徐道覆到建康观看检阅庆典,发现朝廷舰队的船只体形低矮,心中便萌发将自家船只的船头加固坚锐,船体造得高大,交战之时可占尽上风。 看到朝廷舰只在自家舰队的冲撞下四分五裂,卢循拈须笑道:“道覆,起初愚看到你所造之船还心存疑虑,今日交战方知你深谋远虑。”m. 两人所乘的战船有四层,高十二丈,站在上面俯瞰全局,被徐道覆称为“八艚舰”。当初徐道覆目睹过刘裕派人刺杀杨安玄,对杨安玄所乘的战舰十分感兴趣,刺杀之人分明先凿开战舰,为何不见船只下沉。 徐道覆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始兴后派出细作潜往襄阳查探,终于重金从一名船工嘴中探知了水密隔舱的秘密。 根据船工所述,徐道覆又根据竹子的结构,将船舱分割成九个舱室,称之为“八艚舰”,广州水师共建有九艘“八艚舰”。 江面战局一边倒,刘毅所率的水师溃不成军,徐道覆命人挥动旗帜,指挥战舰往来冲突,便连刘毅所乘的战船也被撞碎漏水。 刘毅慌忙下令靠岸,弃船仓皇逃窜,随行仅有数百人,所率的两万兵马多数成为了俘虏。 江陵刘道规得知卢循率舰东进后,将南蛮校尉大印交于咨议参军刘遵,让他镇守江陵城,自己亲率司马王镇之、扬威将军檀道济,八千兵马水陆并进,攻打屯军于天门郡零阳城的桓谦。 五月三日,两军在零阳城外激战,蜀军不敌败走,桓谦被追兵杀死,剩余的蜀军退回洋河郡。桓谦身死,龙亢桓氏退出了这段历史舞台。 ………… 竟陵,王镇恶探知刘道规率军离开江陵城,城中仅留下刘遵率一千六百人防守。站在舆图前,王镇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此刻率军夺取江陵,不费吹灰之力。 一战成名天下知,王镇恶幼时被祖父王猛看重,后来王家随前秦败亡而四分五裂,王镇恶一心想像祖父那样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鄢陵参加文会,杨安玄慧眼识人追自己至嵩山,让王镇恶大为感动,将来史书上或许会把此事与三顾茅庐和月夜追信并列,王镇恶自许会像诸葛亮和韩信那样不负主公厚望。 重重地吐出胸口热气,王镇恶返身还席,端起冷茶喝了两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追随杨安玄已有九个年头,取襄阳占雍州、击退桓玄的进攻、打败秦魏的入侵、讨还弘农上洛两郡、得兖州之地、以杨思平取梁州、以杨孜敬巧得北青州,不到十年时间能有如此辉煌战果,主公居功甚伟。不光亲临沙场杀敌,更能运筹帷幄,文武双全。 鼓了鼓手臂,王镇恶有些气沮,自己别说与主公、孟龙符、沈庆之这样的骁将相比,便是骁勇营的普通将士都比自己强上三分。王镇恶自嘲地想道,主公常说自己是诸葛亮和萧何一样的人物,用智不用力。 想到用智,王镇恶有些自得地捋着胡须,主公麾下勇将云集,但长于谋略的人屈指可数,远在北青州的胡藩、镇守上洛的朱龄石、江州城的傅弘之,对了还有王慧龙,这些人可独当一面,比起自己来却有所不如。 嘴角露出笑意,随即收敛起来,他自许智谋过人,但在主公面前却不敢自以为是,两人在思谋计策时常不谋而合,而主公的眼光更为独到,对局势发展的预见让王镇恶心悦诚服。 就拿伐燕来说,王镇恶以为朝廷大军会走彭城经鲁郡攻打泰山郡,而杨安玄却认为刘裕赌徒心性,会率军冒险走大岘山,而且判断燕军不会在大岘山阻拦,事实果如杨安玄所料。 利用朝廷兵马进攻广固城之机,用水师运兵前往东莱轻取北青州四郡的战术,简直是神来之笔,让王镇恶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襄阳九年,王镇恶目睹雍州境内的巨大变化,百姓安居乐业、儒士蜂拥而至、军力蒸蒸日上、商业繁华兴隆,身为其中一员,王镇恶与有荣焉,他坚信主公将来定能夺取天下,建立王朝。 王镇恶深感知遇之恩,决心像祖父依附苻坚那样建立功勋、光宗耀祖。 看到杨孜敬、胡藩、杨安远等人立功授爵,王镇恶的心思蠢蠢欲动,每次主公出征都留他镇守后方,这虽是对他的信重,但也限制他立功的机会。 朝廷下旨让雍州军南下协助平叛,难得主公不想亲征,王镇恶当然不愿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向主公请战,杨安玄欣然同意。出征前杨安玄交代他“混水摸鱼”四个字,王镇恶转动着茶杯,细细思索起来。 随他出征的八千将士是雍州军中精锐,王镇恶自信即便对上五倍叛军也能克敌制胜。军中猛将大都坐镇一方,王镇恶在军中挑选了一批低阶将领跟随出战。 义阳周超、彭城李强、南阳冯衡等人,这些将领多是从普通士兵立功晋升,大都参加过对秦、魏、蜀的战斗。 杨安玄在军中推行军功制度,立功的士兵得到封赏,又惩处了数个抢夺士兵功劳的将官,这让杨安玄得到了忠诚、勇猛、好战的将士。 王镇恶知道主公所说的“鱼”是卢循麾下的将士以及遭难的百姓,这与他心目中的“大鱼”江陵、巴陵、夏口等城池不同,不过主公说得有理,此时取江陵必被世人唾弃,得不偿失。 卢循大军自巴陵离开已有两日,王镇恶下令水师起程跟在卢循身后,相隔三十里的距离尾随。 卢循与刘毅在桑落洲激战,不到两个时辰朝廷水师便全军覆没,刘毅带着数百名手下登岸逃走,消息报知王镇恶,王镇恶冷声讥道:“真是饭桶,便是两万头猪恐怕也能坚持几天。” 卢循也没想到如此轻松地获胜,命人打扫战场,收拢船只,缴获的辎重堆积如山。徐道覆从俘虏中挑选出几名将官审讯,得知刘裕已经回到建康。 卢循大惊失色,道:“刘裕返京,建康已有防备,刘裕凶残如虎不可力敌。不如先回师浔阳,道覆你守江州,愚率军夺取江陵,这样据有荆、江、广三州之地,足以与朝廷相抗。” 徐道覆心道,若不是你拖延数月,刘裕此时尚在广固城伐燕,趁虚夺取建康易如反掌。 “刘裕虽然返京,但大军仍滞留在江北未回,刘毅兵败之后,朝廷已无多少兵马,若不乘胜追击,等到北伐的兵马回归,再想攻打建康就难了。”徐道覆坚决反对道。 两人争辩不下,卢循派录事参军阮静押送辎重和俘兵先行回浔阳城。 三百艘战舰,一万兵丁押运着辎重和俘兵前往浔阳城。浔阳城就在数十里外,朝廷大军新败,阮静根本没有防备有人偷袭。 乘坐着八艚舰,阮静在舱中与一众亲信饮酒说笑,让抓获的歌女唱曲作乐。突然杀声四起,有人飞奔进来禀报,江上有官军拦截。 阮静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居然还有官军前来送死,儿郎们,与愚杀敌立功。”昨日与刘毅水师一战,卢循大军信心倍增。 待出舱见上游出现数百条战舰,将去路阻断,无数箭矢如雨点般地落下,不时有人中箭掉进江中。 阮静大声吼道:“冲上去,撞沉这群狗娘养的官军。” 旗帜挥动传达军令,变民水师向前冲去,与雍州水师撞在一处。意想中的船体断裂并未发生,反而让官军趁机跃上船来,在甲板上厮杀起来。 王镇恶看了几眼,雍州军个个奋勇争先,变民军一触即溃,不断有人从船上跳下水逃命。目光落在高大的“八艚舰”上,虽然不知道此船叫什么,王镇恶估计乱民军的首领应该在船上。 旗帜挥动,周超带着五十艘战舰前突扑向八艚舰,八艚舰上阮静发觉情况不妙,这伙官军比起刘毅的水师强出太多,自己所率的四百多条战舰被分割成小块,在江面上各自为战。 阮静正站在舰顶声嘶力竭地下令后撤组成阵势,见晋军数十条船只像利箭般地朝自己所乘八艚舰射来。阮静知道八艚舰看上去威风,但若被晋军围住,恐怕难以逃脱。 传令侧旁的船只挡在八艚舰之前,阮静发现晋军船只的两侧有像车轮般的浆叶,进退十分灵活,能借助水流巧妙地撞在自家水军的船舷处,而船上射出的巨弩轻易地刺进船体,无数利箭从船上升腾而起,压得自家将士根本无法还击。 一刻钟时间,便有七八艘船被撞翻,江面上漂浮着挣扎的将士。阮静估计再有一会晋军的船只就会突破阻拦来到八艚舰旁。 看了看身旁的亲信,个个面露惧色,阮静下令道:“让弓箭手列于船首,阻拦晋军登船。” 说完,阮静匆匆从船顶处下来,带着十余名亲信登上小船,仓惶向后逃离。 一个时辰后,厮杀声安静了下来,王镇恶下令救援落入江中的人,将乱民的船只集中在一处,清点缴获的物资,两刻钟后返程。 周超兴冲冲地登船禀报,道:“王将军,末将缴获战船八十七艘,发现被俘获的晋军八千余人,还有不少辎重。” 王镇恶大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解救了俘兵,看来刚才接战的船只是运送物资和俘兵前往浔阳的。 阮静逃回桑落洲,灰头土脸地向卢循禀报船只被晋军劫走。卢循惊问道:“哪来的晋军,有多少船只?莫非是刘裕出兵了吗?” 得知晋军船只从上游而来,约在三百左右,卢循惊疑未定,对徐道覆道:“细作不是说刘道规率军攻打蜀军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浔阳?晋军才三百余条船,人数只在万余,道覆,你带人前去追赶。” 桑落洲与交战地不过四十里,徐道覆带着八百艘战舰赶到时只见江水滔滔空无一船,残破的船板被江水冲过来,上面还带着数根箭只在江风中颤动。 快船往前追出二十余里,也不见晋军的船只,徐道覆把阮静叫来细问,得知晋军的船只两侧有车轮状的异物,冷哼一声道:“是雍州兵马。” 徐道覆知道雍州兵马南下之事,他与卢循分析刘裕不愿见雍州兵马参战,只会让雍州军从旁牵制,没想到雍州军悍然出击,抢走了晋军战俘。 沉吟片刻,徐道覆吩咐回师,雍州军参战让原本大好的局势变得莫测起来,他要与卢循商议一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七章朝议进退 得知是雍州兵马参战,卢循长吁短叹,萌生退意,想从鄱阳湖顺赣江返师始兴城。 徐道覆气急,拍案怒道:“卢公,刘毅新败,伐燕大军尚未回返,建康城中兵马不足万人。我等有大军十余万,战舰二千余艘,水中战舰,陆上车马连绵百余里,岂因小挫回师。”卢循捊着胡须沉吟,又开始犹豫不决。 徐道覆愤然掀翻案几,指着卢循骂道:“卢于先,愚终将为你所误,若将你换成杨安玄,建康城早在愚的手中。你若想回师番禺,还不如早些自缚前往建康授首伏法来得痛快些。”卢循讪讪地道:“道覆莫要动怒,如此大事愚当然要思量周全。就依你,明日兵发历阳城。”五月八日,刘毅兵败的消息传至建康城,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不少人携家带口出城避难。 五月九日,徐道覆率师攻打历阳城。豫州主簿袁兴国得知刘毅兵败,准备响应贼军。 琅琊内史魏顺之得知,派扬威将军谢宝入城杀袁兴国,袁兴国亲卫袭杀谢宝,率军攻打魏顺之。 魏顺之弃历阳城逃走,徐道覆取历阳城。刘裕得知魏顺之逃走,怒斩魏顺之。 魏顺之是魏咏之的弟弟,魏咏之曾随刘裕京口起兵,是刘裕的亲信,魏咏之逝后,刘裕对魏家人很是照顾,此次斩杀魏顺之,让不少人生出畏惧,不敢怠命。 从历阳城逃回的败兵惊恐地讲述卢循大军的强盛。十万大军变成了二十万、三十万,战船铺满了鄱阳湖,封堵了整个江面,从历阳到浔阳连绵数百里。 刘裕让天子下诏大赦,以重赏募军,征调百姓修筑石头城,加强防御。 五兵尚书董怀道:“建康四周有石头、西州、东府、白下、琅琊等城拱卫京城,可派兵分守津要。”刘裕摇头道:“董尚书此议不妥,贼从我寡,若分散兵力,恐不能敌。若一处失利,全局俱动,不如聚众固守石头城,随机应变。贼人若来,亦分不清城中虚实,亦不敢分兵出击,等到北伐军归来,再分驻各城不迟。”孟昶旧事重提,谏言保护天子渡江前往广陵城暂避。 刘裕坚决不同意,道:“广陵城防御不足,根本无法跟建康相比,建康城兵马虽少,却能依城一战,过江之议不妥。”五月十一日,北伐将士渡江归来,这多少让建康城内恐慌的气氛降低了许多。 刘穆之随同将士一同归来,刘裕看到他一身尘土,满身疲惫。算算行程从他离开下邳到现在不过才二个来月时间,刘穆之要先处理好广固城收尾事宜,再从广固城出发追上南归的大军,这一路兼程辛苦可想而知。 “道和,你且歇息,有话明天再说。”刘裕感动地道。刘穆之的脸上满是灰尘,被汗水冲成一道道污痕。 放下手中茶壶,刘穆之痛快地打了个嗝,道:“无妨,主公命人备下些吃食,仆吃完有事向主公禀报。”刘裕挥手示意,旁边的侍从快步出外安排。 片刻功夫,刘穆之面前案几被换成宽大的条案,各种美食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刘穆之笑道:“仆生性好吃,让主公见笑了。”刘裕举杯道:“以道和之才,莫说些许吃食,便是金山玉山也可安享。愚敬道和一杯。”刘穆之下箸如飞,大块的羊肉、红烧的猪肉、清蒸的鳜鱼就着大盆的面饼消失在刘穆之的口中。 刘裕慢慢地饮着酒,微笑地看着刘穆之狼吞虎咽一刻钟后,刘穆之放下筷子,拍拍肚子笑道:“总算吃饱了。”案席撤下,刘穆之喝了两口热茶,道:“主公,仆回来之前斩了韩范和封融,这两人意图谋反。”刘裕愣了一下,韩、封是南燕的大姓,韩范、封融更是主动投降他的燕国大臣,斩了这两人会不会引发暴乱,此时京中风雨飘摇,北冀州再出事就雪上加霜了。 不过,他对刘穆之极为信任,刘穆之这样做肯定做好了应对措施。刘裕道:“道和行事,愚向来放心,斩便斩了。”刘穆之解说了一番,刘裕率大军南下之后,韩、封等世家的族人暗中勾连,意态不明。 彼时刘穆之刚收到刘裕命他急回建康的消息,与刘道怜商议后,以谋逆之名斩杀韩范和封融,又诛杀了两家数个族人,将暗潮压下。 刘裕暗松了口气,他当初有意诛杀广固城中所有男子,就是想将忠于南燕的势力连根拔起,韩范的劝谏让他不得不顾及名声,不过还是诛杀了三千南燕官吏。 刘穆之借韩、封两家有意谋反之名,再砍上一刀,将原本南燕的势力斩得七零八落,相信能震慑住不少人,刘裕点头道:“快刀斩乱麻也好,道怜行事谨慎,又有檀韶相帮,北冀州应该不会生乱。”刘裕把京中形势向刘穆之叙说了一遍,刘穆之得知孟昶力谏保护天子过江避往广陵,厉声道:“孟昶之言绝不可听。主公上应天命,辅佐朝政,新近立下灭燕大功,威震六合。妖贼乘虚入寇,听到主公凯旋归来,自当奔溃。如果先行弃京城而逃,声望何存,主公将来施令,谁人还会听从。 “刘裕欣然道:“道和说到愚心中去了,南山可改,此志不移。彦达昏聩,只顾自家性命,哪知大局根本。”五月十二日,东堂朝议。 琅琊王司马道文问及南归的将士,五兵尚书董怀奏道:“北伐将士征战在外,伤病者近半,此次为救京城长途跋涉而来,疲惫不堪,恐难与敌作战。”孟昶闻听,再次奏请过江暂避。 司马道文意动,把目光看向录尚书事刘裕。刘裕见孟昶一再劝谏过江,心中烦恶,冷声道:“过江无险可守,不过是苟延时日。据建康而守,仍可一战,若能取胜君臣同幸,若厄运必至,愚愿横尸庙门死卫社稷,以全报国之志,绝不远窜草莽间求活。吾意已决,彦达不必再多说。”孟昶看刘裕正言厉色,知道难以挽回其心意,亦疾声道:“妖贼势大,当初安成公和南平公迎战妖贼,愚先知其败。豫章公一定要与妖贼决一死战,请先赐愚一死。”刘裕气得暴跳如雷,吼道:“你先别急着死,等看愚打完这一仗,再死不晚。”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司马德文看着怒形于色的刘裕,心中暗暗发凉。 无论此战胜败,晋室江山又朝深渊近了一步。孟昶回到府中,闷闷不乐,挥退侍从,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发呆,脑中回想着当初京口起兵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和刘裕、刘毅等人情同手足,现在却钩心斗角,势如水火。 当年越王灭吴之后,范蠡劝文种离开,称 “越王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没想到要应在自己身上了。想起刘裕在朝堂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孟昶感到一阵心寒,当初京口起兵是为重兴晋室,如今看来刘裕与桓玄何异。 想起琅琊王脸上的惶恐之色,孟昶一阵心酸,王威不振,社稷难保,自己将来置身何处,难道要向刘裕屈身称臣吗? 刘裕在朝堂上对自己口出恶语,恐怕自己想屈身事之也难得善终。当年一同起兵的檀凭之、何无忌已死,接下来轮到自己了吗? 孟昶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死后大概刘毅也难保性命,不知诸葛长民能否活命,除了刘裕自家兄弟和刘穆之,一同起军的众人有几个能活命。 越想越感觉万念俱灰,孟昶执笔开始写奏疏, “当初刘裕北伐燕国,诸人皆认为不可,唯独臣赞成刘裕,哪料致使强贼乘间危逼社稷,臣之罪也。谨引咎以谢天下!”将奏表封好,孟昶饮药自尽。 五月十三日,孟昶的遗表送至,朝臣无不唏嘘,目光复杂地看向刘裕。 刘裕脸色铁青,没想到孟昶以死相抗,把自己逼到了绝处,此战若不胜,恐怕自己亦难逃一死。 越是如此,刘裕的斗志越发高亢,高声道:“贼军西来,可用木栅将查浦淮口及石头城四周封堵,在淮口旁兴筑堡寨,置万钧神弩和火箭于其上,抵御贼军进攻。”殿外侍臣飞奔入内,高声奏道:“雍州别驾王镇恶捷报。”这一段尽是坏消息了,听到捷报二字,群臣无不振奋,把目光集中在司马德文手中的奏报上。 司马德文看罢奏报,脸上露出笑容,扬着手中奏报道:“雍州别驾王镇恶奏报,五月九日雍州水师在浔阳附近遭遇贼师,破敌万人,俘获贼船一百八十二艘,抓获贼兵一千两百余人,救回被俘兵丁数千人,同时还缴获了大量的辎重。” “雍州兵马果然精锐,可让雍州军衔尾攻击贼军。” “南平公兴师动众,结果一战退溃,反倒是雍州军不足万人,获此大胜,啧啧。” “雍州军临阵破敌,当赏其功。”赞语如同刀子刺向刘裕的心,刘裕脸上还不得不挂着笑容,难受至极。 好不容易听到司马德文道:“王镇恶立此大功,提振军心,当重赏。”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刘裕奏道:“王镇恶可授龙骧将军,赐爵东武县男。让其尽快将救回的兵马送返建康,协助守城;另外可命王镇晋率雍州军伺机进攻贼军后路,牵制贼师。”琅琊王司马德文振作精神,以天子名义下诏,自领都督宫城诸军事,率两千兵马守御宫城;刘裕督诸军事,率众文武防守石头城;以咨议参军刘粹辅佐刘裕长子刘义隆镇守京口,刘义隆时年四岁,刘粹是刘毅的族弟。 五月十四日,卢循大军抵达淮口,京城内外戒严。刘裕站在新筑的坞寨上观敌,见大江之上船只铺满,旌旗一眼望不到边,贼军确实人数众多。 刘裕惊奇地发现,长江岸边居然有百姓对着江中的船只指指点点,转脸问身边的参军张邵道:“茂宗,这些百姓见贼军至为何不逃?”张邵因不应刘毅之召前往历阳城被刘裕信重,擢其为府中参军,协助刘穆之处理政务,出谋划策。 张邵笑应道:“主公未归之前,百姓尽皆逃命;主公归来之后,朝野上下皆对主公信心百倍,所以这些百姓才不害怕,站在江边看热闹。”刘裕大喜,对身边的将领道:“军心、民心可用,必能破贼。” 第三百九十八章灵光一现(上) 长江经建康城西这段总体由南往北方向,从长江进攻建康的路线有几条:其一,从新亭登陆,走朱雀门攻打建康城宣阳门,当年桓玄便是这条路线;其二,由新亭北上,由淮口入秦淮河西端口,秦淮河与青溪、运渎沟通,环绕建康城四周,进入秦淮河意味着可以从建康城任何一个方向发动进攻;其三,过淮口继续前往西北的石头城,取石头城后可以进攻建康城西面的西明门;其四,过石头城继续往北,至白石垒登陆,控制建康城北,舰队可入玄武湖由北进攻。 刘裕为应对卢循的进攻,在新亭通往朱雀桥之间筑越城坞,派建武将军王仲德率军驻守;在淮口立查浦坞,以参军徐赤特防守;石头城,最为重要,既可扼守建康城西面,南下可援淮口,北上则救白石垒,是中枢位置,刘裕准备亲自防御,刘穆之、刘怀慎、沈田子、沈林子等人跟随,刘怀慎是刘裕从母弟,刘怀肃三弟;在前往白石垒的江道弯处卢龙山下立廷尉寨,以刘敬宣率军屯守;丹阳郡由参军禇叔度镇守;广武将军刘怀默守建康城东建阳门,建康城北华林园中立药园坞,以龙骧将军虞丘进守护。 此次伐燕刘裕缴获千余披五色虎斑甲的南燕铁骑,刘裕让宁朔将军索邈统率,在淮口与新亭之间驰骋,扬起尘土以做疑兵。 八艚舰,卢循望着东岸滚滚烟尘,心生疑虑。船舰上乱军亦望着长长的烟“龙”窃窃私语,不少人面露畏惧之色。 徐道覆大步登上船顶,兴奋地道:“卢公,请下令全军在新亭白石登陆,破釜沉舟,夺取建康城。” 卢循指了指扬起的烟尘道:“刘裕事先伏下轻敌,不可轻敌冒险。据细作报,大军未至尚书左仆射孟昶望风自杀,这表明朝廷内部不稳,我等只需屯军于此,保持威压之势,朝廷自会派人请降。何必要与朝廷兵马决一死战,损伤兵士,且按兵待变。” 徐道覆见卢循下令,让舰队前往停驻在蔡洲。徐道覆仰天长叹道:“临战不决,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 查浦坞上,刘裕见乱军船只在新亭停往,脸色大变,环顾左右道:“贼人若从新亭登陆攻打建康城,其势不可当,只有退让,固守建康城待援。” 焦急地眺望着江上船舰,看到船舰回航停靠在蔡洲,刘裕长出一口气,笑道:“没事了。” 五月十五日,刘毅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建康城。桑落洲战败后,刘毅逃往南岸,生恐被敌追击,专走蛮荒之地,随从数百人因饥饿疲惫陆续身亡,跟他一起逃回建康的只剩下十之二、三。 刘毅自知罪大,前往廷尉投狱,上疏请罪。刘裕得知刘毅自入廷尉待罪,亲往廷尉将刘毅接出。 刘毅惭愧难言,深躬到地,刘裕扶起刘毅,道:“希乐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过于在意。贼军攻城,还需倚仗希乐兄为国效力。” 看着刘毅羞愧难言,刘裕心中畅快,他真想借这个机会严惩刘毅出出恶气,不过孟昶饮药自尽给他造成巨大舆论压力,再若惩处刘毅越发有人说他不念旧情,排除异己。 刘毅上朝向天子请罪,自请贬谪。琅琊王以天子名义下诏将刘毅由“卫将军”降为“后将军”,刘裕奏请授刘毅知中外留事,协助琅琊王守护建康城。 卢循在蔡洲驻扎了数天,徐道覆数次请战都被卢循所阻。卢循判断京中自乱的情形并没有发生,而北伐归来的兵丁经过数日休整,充实到城池、坞寨中,建康城的防御力量大大增强。 卢循发现朝廷并没有派使者前来,知道打错了算盘,让徐道覆率军攻打石头城。石头城四周立起栅栏,刘裕在城头布下万钧神弩,强弩将进攻的船只撕裂、沉没。 卢循于是派出船只绕过石头城北上,声称要全力攻打白石垒,将精兵暗伏在南岸。 刘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准备带着刘毅救援白石垒,让沈林子镇守石头城,参军徐赤特戍守查浦寨阻截乱军,严令他们死守,不可应战。 沈林之劝道:“贼军广为张扬攻打白石垒,恐怕有诈,主公不宜前往白石垒。” 刘裕道:“石头城地势险要,淮口有查浦防御,有敬士你在此主持,只要你不出城相战,愚可放心前去。” ………… 建康城外战火连天,襄阳城内却是歌舞升平。 王镇恶浔阳大胜,将乱民俘虏和朝廷被俘的兵马都送到襄阳,杨安玄将乱民俘虏打散在十几处屯营之中,倒是被解救下来的朝廷兵马难以处置。 杨安玄知道朝廷绝不会坐视自己将这八千兵马收入囊中,要想什么办法将这批人截留下来? 与辛何、孔鲜等人议过两次,无非是胁之以威、诱之以利,这些官军多是三吴、京口、广陵一带的人,杨安玄估计即便每个人授田五十亩,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 如果历史的走向没有出错,卢循攻打建康要以失败告终,力挫卢循大军无疑会让刘裕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离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没有几步了。 不过,自己离宝座也不远,若能早日收复长安城,或许还能抢先几步。不过走得再快,也终免不了与刘裕一战,不用多久天下人又该传颂刘裕之威了。 散衙鼓欢快地响起,杨安玄放下手中笔,对着堂上抱着案牍的官吏笑道:“若无急事,今日便到这里吧,诸公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 王镇恶远征在外,杨安玄要处理的政务便多了许多,虽然文有辛何、武有赵田,衙中又分设六曹理事,但杨安玄常年征战在外,不少新入仕的官吏甚至没见过他。 好不容易等到杨刺史在衙中办差,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想着在他面前露个脸,说不定讨了刺史的欢心从此平步青云。 鹰扬将军沈庆之的事迹可在襄阳广为流传,让无数人艳羡不已。出身寒微的沈庆之因仗义相救杨刺史之妹杨湫,得美人垂青,娶杨湫为妻,从此飞黄腾达。 杨刺史之妹可是有钱人,面馆生意开遍各大城池,便连秦、魏等人也有分店。自娶杨湫之后,沈庆之青云直上,年仅二十五岁便是五品鹰扬将军,升迁的速度比起当年杨刺史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羡杀人也。 杨湫无意中听到赵萱说起坊间传言,愤愤不平地道:“庆郎出生入死、屡立战功,鹰扬将军是实打实靠战功换来的,那些嚼舌的小人着实可恶。” 沈庆之抱着女儿沈笙,笑呵呵地听着妻子抱怨,道:“你哥常说不遭人妒是庸才,愚算是练出来了,随他们说去,反正没人敢在愚面前提。” 去年九月,杨湫生下一女,杨安玄让沈庆之先行骑马回归襄阳,总算赶上了湫儿产女。 看沈庆之毫不在意的样子,杨湫撇撇嘴,讥讽道:“你现在是大将军八面威风,谁敢惹你,奴是小妇人小肚鸡肠,当然气不过。” 沈笙被沈庆之抱着不舒服,闭着眼“哇哇”地哭起来,杨湫忙从他手中接过女儿,轻轻地摇晃着,沈笙舒服地吐了个口水泡沫,又睡着了。 杨湫怜爱地看着女儿,道:“还是女儿乖,难怪我哥最喜欢莹儿,连愔儿都比不上。” 杨莹是杨安玄的四女,不知不觉杨安玄已经有了四个孩子,长子杨愔已经六岁,次子杨翼,三子杨锐,四女杨莹。 笑声在暮色中四散开来,后宅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放缓脚步,脸上露出微笑,杨刺史又在逗弄儿女开心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八章灵光一现(下) 练武场上,杨莹被高高地抛起,然后被杨安玄轻轻接住,洒落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杨愔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妹妹,心中默默数着数,念到二十时忙撒腿向父亲跑去,嘴中喊道:“爹爹,二十下了,轮到我了。” 杨安玄将女儿交给廊下的孔苗,张开双臂将儿子拥入怀中,笑道:“你准备好了吗?” 杨愔略有点紧张地点点头,道:“爹爹,我要抛得比妹妹高。” “好勒”,杨安玄双手向上扬起,将杨愔高高抛起,孔苗有些担心地呼道:“太高了,玄郎,小心些,别伤到孩子。” 杨湫抱着女儿与孔苗坐在一起,带着羡慕地回忆道:“嫂子,没事,小时候三哥也常这样逗奴玩,从来没失过手。” 杨莹在孔苗手中挣扎着,要下地找杨安玄,嘴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爹爹,玩,哥哥”。 “玄郎说他更喜欢女儿,奴起初以为他是安慰奴,现在看来是真心话”,孔苗抱紧怀中挣动的女儿,狠狠得在小脸上亲了一下,嗔道:“小没良心的,有的玩连娘也不要了。” 孔苗不知道,杨安玄心中还有一个女儿,同样名叫杨莹,前世的面容逐渐模糊,但那份爱却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吃罢饭,杨安玄又与儿女们玩闹了一会,见女儿打起哈欠,起身前往书房,他还有不少书信要回。 一直忙到亥时,孔苗走进书房催他早些歇息。杨安玄指了指尚未看完的信道:“愔儿、莹儿睡了?还有两封呢,你且坐一会,等愚看完与你一同回去。” 孔苗没有坐,而是站在杨安玄身后,轻轻地替他揉捏着肩膀。杨安玄沉下心看信,这封信是阴友齐寄来的,详细地介绍了孟昶自尽,刘毅兵败逃回,卢循大军攻打建康的情况。 孔苗的目光落在信上,眉头轻轻一蹙,她知道这位阴尚书是阴慧珍的父亲,在京中替玄郎出声,告知朝中发生的事情。 阴家与杨家的关系密切,汝南太守阴敦与玄郎是结拜兄弟,其弟阴绩是顺阳太守,最近府衙工部曹阴华庆升任了北青州东莱郡主簿,阴家子弟有二十余人在玄郎麾下任职。 孔苗想到玄郎年前写信给父亲,让他前往北青州担任治中之职,父亲以静心写书育人为由婉拒,只是推荐了数名弟子前往入仕。 相比之下,自家对玄郎的助力远不及阴家,孔苗的心中生出隐忧,想起嫂子暗中的叮嘱,让自己小心那个姓阴的女人,别让她欺到头上。 杨安玄感觉到孔苗手劲异常,念头一转明白过来,心中暗叹齐人之福并不好享,今年过年一家人守岁,孔苗和阴慧珍互相之间表面客气,透着戒备和冷漠。 杨安玄想通过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增进感情,但阴慧珍的身份特殊,不能在人前显露,偶尔带着几个孩子到杨湫的住处玩耍,效果并不明显,看来以后要多想些办法。 放下信,杨安玄为转移孔苗的注意力,随口问道:“苗儿,前两日你到慈幼院察看,情况如何?” 杨安玄为救助境内孤寡及无生活能力的小孩建慈幼院,如今所辖郡县至少都有一家,经费由官府拨付和义士捐赠,像襄阳这样州治所在,有三家慈幼院,除了一家是官府所办外,其他两家分别由孔苗和杨湫资建。 慈幼院组织老人教孩童一些生活经验,学庠的老师每旬两次教他们识字,还会根据不同的年龄组织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少年满十二岁的孩子会安排到面馆、饭肆中打杂、洗菜,晚间又回到慈幼院中歇息。 杨安玄要收百姓之心,这些孩童自幼受惠于他,将来肯定是他的死忠,这些人杨安玄分外看重。派出循行专门查看各县有无贪污慈幼院钱粮,虐待孩童之事,十数颗人头、数十人贬谪以及大笔的罚没让人清醒地认识到慈幼院是杨刺史的逆鳞所在。 孔苗果然被杨安玄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想起前两日与杨湫、赵萱、张兰等人到慈幼院,听到一名老者说起他颠沛流离的一生,眼眶不禁湿润,道:“玄郎,奴前日到慈幼院中听陈管事说起往事,着实让人同情。” 老者是冯翊人,前秦苻坚率军南下被征役其中,淝水大战前秦失败后他被晋军俘虏,被押往吴郡屯田,司马元显下令召隐户进京他逃到京口,孙恩作乱又跑到广陵,后来随流民来到襄阳,打算乞讨返还冯翊,埋骨家乡,到襄阳后流落街头,被人送到了慈孤院。 孔苗眼中满含热泪,哽咽地道:“玄郎,这位陈老伯太惨了,他说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来到慈幼院才过上几天人过得日子,他不想走了,想终老在襄阳。” 杨安玄轻叹一声,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像陈老伯这样的人太多了,应该说陈老伯还算幸运的,不至于骸骨露于野。脑中灵光一闪,杨安玄问道:“这位陈老伯是说雍州最为安乐,不打算回乡,准备终老在此吗?” 孔苗擦擦眼泪,道:“玄郎在境内推行仁政,百姓受益良多,陈老伯说从未见过像襄阳这样的乐土。父亲亦常夸赞玄郎……” “等等”,杨安玄打断孔苗地话,紧紧抓住脑中闪过的灵光,想起刘后主的那句名言,“此间乐,不思蜀”,若是能让朝廷的官军看到雍州境内的安乐,或许能像陈伯那样不愿意返还故乡了。 脑中已有定计,杨安玄抓起孔苗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笑道:“贤妻真愚之诸葛也。” 孔苗一脸茫然地看着杨安玄,杨安玄嘿嘿笑着站起身,一把将孔苗抱起,在轻呼娇嗔中回了卧房。 第二天,杨安玄把辛何、赵田以及六曹掾官召到大堂,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这两天让人带了这些官军到兵营、集市、屯田、学庠等地转转,跟那些官军说,留下的皆入郡军,愿意解甲的给五十亩地,若能把家人叫来一律按雍州百姓待遇安置。无论是否愿意留下每人都发五百钱,那些不愿留下的人让他们自行返乡”。 辛何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道:“八千人,按每人五百钱算就是四百万钱,合三万石粮。虽说府中拿得出这笔钱,但愚原打算等麦收之后把前往宜城的道路平整一番,还有张工曹说军械司要添置些物件……” 杨安玄笑吟吟地听完辛何诉苦,想了想道:“马上便要麦收,便让这些官军帮着屯军、百姓抢收,那五百钱算是他们的工钱,正好让他们与屯军、百姓多交流交流,争取能让多一点人留下来。” 营中文吏将杨刺史的决定告知被暂时安置在郡军营中的官军,不少人松了一口气,这两天他们从郡军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雍州的情况,当即有千余人表示愿意留下,剩下的人中有不少人想看看再说,那些一心想回去的人听说收麦之后会发给五百钱路费,也安下心来。 至于收麦,多数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少不了做农活,即便入伍,也没少被上官差遣做活,而且还没有钱,杨刺史能给五百钱,抵得上一个月的薪酬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釜里抽薪 雍州境内抢着收麦,建康城外战事正酣。刘裕被卢循所派的偏师吸引,前往白石垒驻守,徐道覆得到回报后率领变民军精锐强攻淮口查浦。 淮口及查浦坞外密树木栅,将通路阻断,徐道覆下令以小船载引火之物靠近,以火箭点燃火船,立时烈焰升腾,浓烟滚滚。 待木栅被烧尽,徐道覆带着舰队登秦淮河南岸,绕开查浦往东直往张侯桥。 张侯桥,三国时吴国娄侯张昭所建,故名。桥东便是越城坞,建武将军王仲德率军驻守于此。 查浦驻将徐赤特见乱民军从坞下经过时队形杂乱,毫无阵形,动念攻击。 派人请示石头城中的沈林子,沈林子以 “人少不宜出击,要坚守待援”劝阻。这位徐参军听过当年刘录尚书事以一人逐千人的壮举,认为贼军人数虽多,但坞中有千余将士,对付乌合之众的变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立功心切,于是不听沈林之的命令,徐赤特率领查浦坞中的将士出战,准备趁变民过张侯桥时衔尾攻击,与越城坞内外合击大破敌。 美梦很快被现实粉碎,刚出查浦不远,后方伏兵四起,徐道覆率军截断后路。 徐赤特一看中计,忙下令突围回查浦坞。乱民军结成弧阵,手持兵刃皆是缴获晋军,装备精良,不次于徐赤特的兵马,人数更远在其上。 徐赤特急着返还查浦,指挥兵马直冲,结果伤亡惨重。看到麾下纷纷倒地,徐赤特傻了眼,原来录尚书事的神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仗着水性好,徐赤特脱了身上的甲胄,钻过木棚,跳入秦淮河中,游向北岸。 徐道覆将官军歼灭,回师攻打查浦,查浦内只剩下二百官军,变民军很快攻占了查浦。 得知查浦坞丢失,沈林子大惊,一面派人向刘裕告急,一面与刘怀慎带了两千兵马赶往朱雀桥。 秦淮河上二十四桥皆是浮桥,以朱雀桥最大,正对建康南门朱雀门,桥南东侧便是乌衣巷。 过朱雀桥便是御道,由南往北是盐市,太社和太庙,百官府舍,尽头便是皇城宣阳门,若让变民军过了朱雀桥,建康城便只剩下皇城可守了。 秦淮河上的其他浮桥皆已拆除,只留下朱雀桥还在通行,方便从北岸支援南岸。 沈林子赶到时,变民正在攻打越城坞,尚未过桥。沈林子松了口气,率军过桥,此时乌衣巷中世家组织了二千部曲前来增援。 生死关头,官军与世家部曲全力合作,沈林之领着军队凭着木栅而守。 徐道覆率军冲了两次,见防御森严,索性带了兵马一路往东攻打丹阳郡。 此时,卢循率大军从查浦登陆,没有争夺越城坞,而是直接加入攻打丹阳郡。 参军禇叔度见变民军数量已经超过四万,知道守不住了,趁着围三阙一之际,保护丹阳尹的郗僧施等人通过朱雀桥逃过秦淮河,丹阳郡被变民所夺。 刘裕得知查浦坞丢失,变民军已经登陆的消息,知道中计,卢循主攻的方向在淮口,急忙带了两千精锐返回石头城。 回到石头城天近傍晚,收到丹阳郡丢失的消息,索邈、刘钟等人请求即刻援救越城坞,夺回丹阳郡。 刘裕没有急着过秦淮河,而是让兵丁先行吃饭歇息,等恢复精力后才过朱雀航来到南塘一带布防。 第二天,徐道覆率领六千精锐逼近朱雀桥,建康近在咫尺,变民个个奋勇当先,想着杀进城去烧杀抢掠。 刘裕命刘怀慎率北伐精锐以及归降的燕兵千人,持长矟列长阵以待。乱民所持刀枪短于长矟,未等及近便被长矟刺死。 一个时辰不到,六千兵马便死伤千余,徐道覆见晋军斗志旺盛,率军退回丹阳郡。 徐道覆来见卢循,准备晚间带人潜过河去,卢循却告诉徐道覆一个不好的消息:军粮只够十日所需,让他先带人搜寻粮草,择机再战。 晚间,秦河岸北岸灯火通明,整个堤岸有如长长的火龙,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箭楼,徐道覆率军潜至骠骑航处,浮桥已拆,河对岸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证。 军中将士夜间视物困难,强行进攻损折太大,徐道覆心知无机可趁,只得作罢。 第二天,卢循派兵南下前往长干里、小长干、东长干以及南市一带搜寻粮食,刘裕早在他们到来之前便把百姓迁入建康城中。 一天下来,变民军所得甚少。徐道覆继续率领兵马攻打秦淮防线,卢循坐镇丹阳郡,派出大量兵马南下抢掠,可是沿途村庄早已空无一人,便连附近的县城也人去城空,田中稻谷要到八月才熟,现在只能喂马。 变民军的粮食补给多靠番禺、始兴和浔阳方向走水路运送。六月八日,天子新任刘裕为太尉、中书监,加授假黄铖,把建康城的安危交于他的手中。 刘裕受黄铖,辞太尉和中书监。战事僵持,自六月十五日开始,有兵丁成群结队从襄阳返回建康城,十天时间便聚集近四千人。 刘裕没想到杨安玄居然真的放归了被变民军俘虏的朝廷兵马,辨识之后将这些兵丁充实到秦淮防线中。 郗恢、阴友齐等人表奏杨安玄之功,司马德文得知襄阳将大半被俘官军遣返、建康城中战力提升的消息,下旨擢升杨安玄为卫将军,顶了刘毅的缺。 如此一来,朝廷职级最高的将军便是杨安玄了。接连十余天,变民军在徐道覆的率领下与晋军展开激战,可是想尽办法也冲不过秦淮河,而且官军有越战越勇之势,变民军士气低迷。 徐道覆发现北府军训练有素,相比之下自家军队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什么战阵战术根本不懂,只知凭借血勇之气乱杀一气,顺风时士气高昂,遇逆则垂头丧气。 卢循也有些垂头丧气,被晋军阻在秦淮河南岸将近月余,粮草补给越发变得困难,再不走恐怕走不了了。 等徐道覆归来,卢循道:“此次攻打建康历时一个多月,粮草将尽,不宜再滞留。愚有意率师回浔阳休整,然后夺取荆州,再慢慢与建康争战。”仟仟尛哾攻不过秦淮河,麾下兵马士气低落,徐道覆亦打算撤出建康休整一番后卷土重来。 为防晋军发现大军撤走,徐道覆依旧带着兵马进攻南塘、越城一带,卢循率军撤出丹阳郡,在淮口一带驻扎,派遣船只攻打石头城。 得知石头城被攻,刘裕回到石头城,此时他信心百倍,这几日变民军的进攻变得有气无力,分明师老兵疲,只需抓准时机便能击溃卢循大军,解建康之围,立不世之功。 变民军围城月余,刘裕的声望如日中天,不仅在民间口碑极佳,另一方面刘裕与京中门阀的关系得到了改善。 特别是刘裕派沈田子率五百精兵守护在乌衣巷口,保护王谢等门阀的家宅,让他与世家的关系大为改善,最显见的变化就是东堂议事变得顺畅快捷起来。 这种变化让刘毅感到沮丧,懊恼自己轻敌败在变民手中,早知就应驻守新亭、历城与变民军相持,如今错失良机,在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无法与刘裕争锋了。 七月十日,变民军的舰队从蔡洲撤走,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一片欢腾。 自打回京以来,刘裕就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得知变民军撤走,刘裕痛痛快快地睡到午时方起。 来到府衙大堂,见众人皆在等他到来。在一片恭贺声中,刘裕欣然落坐,看着左右文武,笑道:“此次破贼,诸公皆立大功,愚会向天子奏明按功封赏。”众人齐齐起身,对着刘裕躬身施礼道:“多谢主公。”看着堂上抱拳弯腰的众人,刘裕意得志满地哈哈大笑。 刘敬宣禀道:“主公,变民军西逃,应尽快派兵追击,若让卢循占据江州攻打荆州,恐成大患。”刘裕道:“大军久战疲惫,需要休整几日。先派出侦骑,打探变民军行踪,另外变民舰船坚固犀利,不可轻敌。”顿了顿,刘裕继续道:“朝廷舰只不如变民船队坚固高大,需要尽快重新改造、打造,此次交由振武将军沈田子负责。”沈田子躬身应是。 刘裕又道:“抓紧时间整饬军械,积攒军粮,此事由敬宣你负责。”交待完军务,刘裕下令犒赏三军。 等宴罢众人退下,刘穆之跟着刘裕来到内堂,皱着眉头道:“主公,那些被杨安玄放回来的兵丁恐怕是个麻烦。”刘裕一愣,问道:“这些人有什么问题?” “这些兵丁闲暇时会说起在襄阳的见闻,打雍州描绘成人间乐土,引得不少人心动。听说杨安玄许诺,只要肯前往雍兖之地,每丁授田五十亩,官府租给粮种、农具,丁女授田三十亩,另授桑田五十,垦荒归自家所有,孩童可以免费读书……”刘穆之越说刘裕越心惊,这样优惠的条件难免将士们动心,杨安玄放这些人回来,没安好心,是想挖墙角。 重重地一拍案几,刘裕冷笑道:“好一个杨安玄,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主公,不能任由这些兵丁传扬雍州风物,要及早将他们调走。”刘穆之道。 刘裕手按案几思索片刻,道:“愚准备派兵攻打广州,便让这些人前往广州作战吧。明日愚会启奏天子赏功,对此次参战的将士至少每人授田五十亩,不让杨安玄蛊惑人心。”七月十三日,天子下旨赏赐有功之臣,一大批将领得到提拔,刘敬宣的削邑重新赐还,沈林子、沈田子和索邈等有功之人皆得到了封爵。 让三军欢腾的是录尚书事为每位参战的士兵请功,天子下诏每人授田五十亩,旨意颁至,到处一片欢呼声。 琅琊王府,司马德文宴请两位族叔,司马国璠和司马叔璠。司马国璠兄弟是晋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孚,按辈分算是司马德文的叔辈。 司马叔璠忧心忡忡地道:“大王,臣等兄弟因为桓玄铲除宗室不得已才逃往南燕,原以为刘裕诛杀桓玄能尽心辅佐朝廷,如今看来刘裕之害甚于桓玄。”司马国璠道:“此次参战将士皆授田五十亩,恐怕这些兵马都对刘裕忠心耿耿,再无几人对皇室尽忠了。今日朝议之时,多数大臣都附和刘裕,这刘裕分明就是曹操再世。”司马德文轻叹道:“两位叔父自燕归来,本王原打算重用,可是朝堂被刘裕把持,孤亦无能为力。此次卢循率变民北上,孤打算任命皇叔为广州刺史,被尚书右仆射刘柳等人所阻。”孟昶死后,郗恢升任尚书左仆射,彼时刘毅尚未失势,推荐其好友郗僧施接任丹阳尹,而尚书右仆射授给了刘柳。 刘柳出身南阳刘氏,父亲是金紫光禄大夫刘耽,此人门荫入仕,累任清闲官职,后任吴国、会稽内史,正因如此被刘裕看中,升任尚书右仆射。 刘柳知道自己的右仆射因何而来,自然替刘裕出声。郗恢经孟昶身死、变民围城之后,看到皇室摇摇欲坠,朝议时随众附和,常称病不朝,在府中诗酒自娱。 司马德文眼中含泪,看着两位族叔道:“孟卿逝后,刘毅兵败,如今朝堂之上忠心皇室的还有几人,宗室更是凋零不堪,除了两位皇叔便只剩下会稽太守司马休之了。”席间三人相顾泪落,眼前佳肴难以下咽。 司马叔璠拭拭眼泪,道:“愚听闻大王与雍兖刺史杨安玄有旧,不知真假?”司马德文道:“不错。比起刘裕,杨安玄对皇室还算恭敬,每到年节都会遣使献礼,但论忠心,孤亦不知其有多少。”司马国璠道:“愚兄弟两人与杨安玄麾下兵马争战过,给愚的感觉雍州兵马军力尤在北府军之上。此次杨安玄亦派军牵制卢循,大王不妨给杨安玄写封私信,让他立下战功加以封赏,以示恩笼,也好牵制刘裕一二。”司马德文点点头,道:“杨卿与阴家关系密切,孤会让阴尚书代为转达。” 第四百章旁敲侧击 刘裕派出的侦骑回报,卢循大军已经撤回浔阳休整,派部将范崇民率军五千驻守在南陵(今铜陵附近,位于建康与浔阳中段,姑孰之南),阻截朝廷兵马追击。 得知变民军并未设伏,刘裕派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等人率军从陆路出征,追击卢循大军;命暂驻在东阳的江州刺史庾悦率鄱阳太守虞丘进攻打鄱阳,截断卢循南来的粮路。 刘裕判断卢循暂退浔阳目的是为了进攻江陵,江陵兵马不足,竟陵雍州军心意不明,荆州急需增援,于是派淮陵内史、宁逆将军索邈率两千轻骑从小路驰援江陵。 为了消除襄阳回归官军带来的隐患,刘裕下令让建威将军孙处、振武将军沈田子率水师五千人出海攻打广州番禺。 孙处、虞丘进、到彦之、孟怀玉等人都是刘裕寒微时便追随他,深得刘裕信任,破广固城时,孙处更是先登立功授爵县男。 刘毅劝道:“大海之上波浪滔天,从建康前往番禺路途遥远,风险太大。卢循大军盘踞浔阳有十万之众,此时不宜分散兵力前往广州。” 刘裕不以理会,对孙处道:“季高,愚在年前必然覆灭卢循所率的变民军,你前往番禺攻其巢穴,让他们无家可归,此事非你莫属。” 孙处躬身道:“主公放心,仆一定不负主公所托。” 刘裕拍了拍孙处的肩膀,看了一眼肃立一旁的沈田子,沈田子得刘裕暗中交待,此行兵马多是从襄阳返回的官军,将他们带往广州征战,这些人将来会安置在广州。 卢循占据浔阳后,纵兵抢劫江上客商,建康与江陵之间的信息断绝。刘道规虽然击退谯蜀的进攻,斩杀桓谦,但荆州境内谣言四起,盗匪蜂起。 王镇恶率雍州军四处剿匪,将抓获的盗匪装船运往襄阳,被杨安玄分散安置在各郡服役。 江陵城,刘道规心忧建康安危,派州司马王镇之、天门太守檀道济、广武将军到彦之率军东进,救援建康。六千大军在武昌城附近与变民军相遇,交战无法取胜,只得退回江陵城。 西进的虞丘进接连击溃卢循的守将,占领鄱阳郡,变民军从番禺运粮的粮道被截断。得知粮道被断,卢循坐卧不安,命徐道覆尽快夺取江陵城。 建康城,兵败被贬为后将军的刘毅四处活动打算率军前去夺回历阳城,然后攻打卢循。长史王诞暗谏刘裕,刘毅因兵败而势衰,不可再让他掌军立功,否则将来仍要与其相争。 王诞流放广州回返建康后,一改往日浮躁,尽心辅佐刘裕,在扬州刺史府任职期间,兢兢业业日夜不敢懈怠,刘裕北伐一路跟随,渐得刘裕倚重。 刘裕听从王诞之言,决定不再让刘毅有机会统领兵马。战事暂时平歇,暗流却在激荡,各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场激战暴发。 九月三日,杨安玄带着数十名亲卫悄然来到竟陵城,王镇恶事先没有得到通知,不免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慌乱。 这段时间借着剿匪之名,王镇恶从贼窝之中搜刮了不少钱财,光金子就超过了二百两,还有各种珍宝,王镇恶暗中让其弟王渊送回襄阳。 王镇恶突然想到无孔不入的暗卫,心中不免惴惴,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杨安玄突然到来,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利于己的风声。 “镇恶,愚暗中前来是推测变民军将大举攻打江陵,想趁变民军与荆州兵马交战之际浑水摸鱼。”杨安玄飘然落座,示意堂中周超、李强等人皆坐,俞飞和沈庆之则悄然地坐在他的身后。 王镇恶心中一宽,笑道:“主公推断得是。愚这两日接到侦骑回报,说浔阳变民军已经开始向夏口行进,应该很快就会攻打江陵。” 舆图被挂起,杨安玄望着舆图问道:“前段时日荆州兵马在武昌与变民军交战,如今退守何处?” 王镇恶禀道:“檀道济率两千人驻守的巴陵,其他人都退回江陵了。” 杨安玄抚着下巴上的短须问道:“诸位,若是变民军西进,会不会派军前来竟陵?” 周超等人与杨安玄接触的机会不多,当然希望能得到杨安玄的重视。周超率先开口道:“主公,仆等驻守竟陵,往东可顺汉口取夏口,截断变民军的退路,南下走华容可救援江陵,变民军不可能放任仆等驻守在竟陵,至少会派一支偏师前来牵制。” 杨安玄微笑点头,道:“子安分析得很到位,弘质(李强字)你们有何补充?” 李强等人纷纷开口提出自己的见解,众人皆认为变民军不会放过竟陵,但是应对的办法不一,有的称趁变民军西进攻打浔阳抓拿卢循,有的道利用变民军与荆州军交战之机夺取江陵,还有的认为应该暂时前往当阳,坐山观虎斗。 杨安玄在军中开展讨论的习惯一直延续下来,事后、事前对战事的分析让不少人脱颖而出,得到杨安玄的赏识,周超就是受益者。 王镇恶安下心来,微笑地看着麾下七嘴八舌地争论,此次带周超等人出战,前次救回被俘的朝廷兵马,王镇恶擢龙骧将军,赐爵东武县男,周超等人都擢升了一阶。 王镇恶自知在军中的底蕴比不上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所以他用心提拔周超等低阶的将领,这些人将来会是他在军中的臂助。 此次立功受封,周超等人对自己感恩戴德,自己借剿贼之名搜刮盗贼的钱财,自然没忘记分给周超等人一部分,算起来是一同扛枪立功,一起分赃吃肉的袍泽了,感情很是亲近。 看着杨安玄考问周超等人,王镇恶乐见其成,他从军中带着周超等人出征,便是知道几人有真才实学,不光能沙场杀敌,而且头脑灵活,只要不死在战场上将来定被主公看重。 “镇恶,你怎么看?”杨安玄的问话打断王镇恶的遐想。 王镇恶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到舆图旁,道:“出征前主公交待愚浑水摸鱼,愚以为主公所指的大鱼是变民军以及其裹胁的百姓。” 杨安玄点点头,道:“变民军数量超过十万,大部分是被其裹胁的百姓,这些人被迫从贼,应将他们解救出来充实到雍兖之地。” 王镇恶指着舆图道:“变民军船只数以千计,水上是其所长,愚推测变民军会从水路进攻江陵。据细作探知,江陵守军不足万数,舰船三四百,实力上相差悬殊。” 冯衡道:“王别驾认为荆州军会据城待援吗?” 王镇恶摇摇头,道:“刘道规有勇有谋,乃当世名将,前段时日趁卢循东进冒险出兵平定桓谦足见其智,愚猜此人必不会困守孤城,而会主动出击。” “不错,镇恶与愚想的相同。”杨安玄道:“刘道规不会与变民军硬拼,必然在某处设伏,若换成你们会在何处设伏?” 听到杨安玄考问,周超等人皆起身来到舆图前细看。江陵城水路纵横,湖泊众多,长江之上支流交错,很多地方都可以设伏。 王镇恶道:“刘道规虽然会出城迎战,但绝不会离江陵太远,否则一旦战事不利便可能失去根基,愚推测应在豫章口(1)一带。” 吃罢饭,杨安玄留下王镇恶饮茶,沈庆之则跟着周超等人去了军营。攻打遂宁城时周超等人曾在沈庆之手下听用,对这位年少勇猛的年轻将军很佩服。 茶香随着淡雾氤氲开来,杨安玄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屋中很安静。 王镇恶似乎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口道:“主公,这是今年的碧春茶吗?清香泌人。”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镇恶猜错了,这是吾师慧远大师托人送愚的五净心茶,愚特意带来给镇恶尝尝。” 王镇恶心中一跳,道:“愚曾在檀溪寺昙戒大师处有幸尝过,昙戒大师称喝此茶能宁神静气、妙悟佛法。” 昙戒大师亦是道安大师的弟子,道安大师北返长安留昙戒大师在檀溪寺主持,昙戒大师与慧远大师是师兄弟。 “镇恶,愚对汝祖父的事迹甚为仰慕,今日得闲,镇恶不妨给愚讲讲。饮净心茶,论先贤往事,口齿生香,岂不快哉。” 杨安玄的话搔到王镇恶的痒处,滔滔不绝地讲起祖父王猛当年的奇闻逸事以及丰功伟绩,杨安玄微笑而听,不时击掌赞叹,两人相谈甚欢。 王镇恶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方才意犹未尽地道:“主公,家祖当年慧眼识人未跟随桓温回晋朝,而是选择了天王苻坚,相助他选拔廉明,励精图治,鞠躬尽瘁,创建一番伟业,史书之中当留下家祖美名。” 杨安玄点头道:“令祖是秦天王的股肱之臣,辅佐其成就霸业,要不是早年身逝,说不定前秦已经一统天下,在愚看来,令祖的功绩绝不在诸葛武侯之下。” 王镇恶略有些激动地对杨安玄道:“镇恶有幸能追随主公,主公仁德英武胜过天王,将来功业肯定会在天王之上,愚定能向家祖一样建立不朽功业。” 杨安玄静了静,道:“镇恶知愚对你看重,不是因为你是王武侯之孙,而是看重你自身的才学。” 王镇恶诚恳地道:“能为主公驱驰,实乃镇恶之幸也。”自夺取襄阳他便一直跟在杨安玄身边,自然知道杨安玄对他与他人不同。 正像杨安玄曾说过的那样,孟龙符、蒯恩等人是功狗,自己却像萧何被高祖看中般被杨安玄视为功人,每当念及,王镇恶的胸中都满是感激。 杨安玄沉声道:“令祖当年赏罚分明、作风严明,深得苻坚信重。镇恶之才不弱于令祖,愚亦想像苻坚信重令祖般信重镇恶,史书记下令祖与苻坚之秩事,亦当记下今日你我,望镇恶莫因小失大,负愚所望。” 王镇恶听出杨安玄话中敲打之意,自己在竟陵搜刮钱财之事被主公所知。起身离席,王镇恶拜倒在杨安玄面前,诚声道:“仆自知贪财好色,却不敢因私废公,有损主公大业,望主公明察。” 杨安玄起身扶起王镇恶,笑道:“人非圣贤,敦能无过。夫子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人携手相视而笑。 「注(1):《水经·江水注》:江水又东得豫章口,夏水所通也。西北有豫章冈,盖因冈而得名矣。或言因楚王豫章台名。」 第四百零一章还箭酬恩 豫章口在长江与夏水交汇处,因西北有豫章冈而得名,在江陵城东面十里处。 当年刘毅、何无忌率军在此破冯该大军,桓玄得知豫章口兵败吓得弃江陵城而逃。 荆州刺史府,刘道规收到王镇恶发来的公函,声称建康之围已解,贼人败走浔阳,录尚书事刘裕正派兵追剿,雍州军牵制变民军的职责已尽,将率军回返襄阳等等。 到彦之冷声道:“变民军从建康撤往浔阳,分明是有意再攻江陵,雍州军此时撤出竟陵,居心叵测。”刘道规肃容道:“求人不如靠己,诸位与愚齐心合力,定能击败变民军。”夏口,徐道覆率三万大军驻扎于此,得知竟陵雍州军回师北上,笑道:“杨安玄欲坐观虎斗,此天助我也。”当即下令,发兵攻打江陵城。 变民军将至的消息传到江陵,城中谣言四起,称建康已被卢循攻陷,派徐道覆率军平定荆州。 桓谦来犯之时,江陵城中不少士族与桓谦暗通曲款,桓谦败亡后,书信被刘道规所得,刘道规学曹操之举,当众焚书。 城中士族感验其德,此次徐道覆来犯,纷纷出人、出粮帮着守城,城中秩序逐渐安定。 恰巧索邈率军赶至,带来变民军建康惨败退守浔阳的消息,江陵城中一片欢腾,士气大振。 刘道规与众人商议破敌之策,建武将军、司马王镇之认为贼势众多,应该据城而守,待贼军粮食耗尽再出击。 檀道济不赞同,认为若是据城而守,贼军必然纵军四处抢掠,届时就算退敌荆州也将糜烂不堪,不如早些与敌决战,保全荆州百姓。 刘道规决意拒敌于江陵城外,战场便选在王镇恶所推断的豫章口,命司马王镇之率两千兵马、百艘战舰为先锋。 王镇之大惊失色,以为刘道规有意报复,让自己前去送死,起身拜道:“贼势汹汹,仅有二千之众破敌非愚所能,请刘刺史另派骁将。”刘道规道:“伯重曾与苻宏交战多次屡屡胜之,智勇双全,你率兵马先行,愚率大军随后,定能克敌。”王镇之固辞,刘道规不允,只得黯然出堂先行率军迎敌。 等王镇之离开,至彦之道:“刘刺史,王司马擅长守城,冲锋陷阵诚非其能,愚愿随其一同出征。”刘道规笑道:“愚知王司马此去多半要败,却正要借其败退引徐道覆入伏。”看向左侧的南蛮司马刘遵,道:“慧明,你暗中领一千五百人、六十艘战舰潜伏在夏水之中,等王司马兵败变民军追击时,船只经过半数后从夏水杀出,将变民军截为两段,趁其惊惶之际破敌。”刘遵是刘道规从母兄萧氏舅,前次刘道规率军出征桓谦,将南蛮校尉大印交于咨议参军刘遵让其镇守江陵,击败桓谦后,刘道规便暂以刘遵行使南蛮校尉之职。 刘道规命索邈率驰援的轻骑潜伏在大江之南,若是变民军从南登陆则击之。 到彦之道:“徐道覆大军三万,江陵兵马不过万数,若再分兵人数过少,即使引得徐道覆入伏,区区千余人也不过是以羊投虎,作用不大,反而易被贼军分歼。”刘道规也不多解释,起身道:“愚意已决,诸公只需按军令行事即是。”长江,荆州的先锋船与徐道覆的舰队相遇,王镇之看到漫江而来的变民军舰队,脸色发白,隔着尚远便下令射箭。 徐道覆看到荆州军只有百余条战舰,哈哈笑道:“儿郎们,冲过去,将这些官军杀个落马流水。”变民军士气高涨,船只在江面上扇形铺开,朝着荆州船队兜去。 王镇之见变民军冒着箭中冲近,船上兵丁面露惶恐,腿脚打颤,知道难以力敌,下令往后撤走,变民军紧追不舍,相隔不过十余丈。 徐道覆暗中留意着荆州军退逃的船只,这些船只胡乱抢道,互相碰撞不时有兵丁落下水去,有的船干脆在江心横转,喊叫之声响成一片,应该不是诈败。 接连俘获了十数只荆州船只后,徐道覆已经认定荆州军是真败,命令身旁的传令军挥动旗语,变民军的战舰如同离弦之箭朝西射去。 豫章口转瞬即过,徐道覆一心想俘获前面的荆州舰队,根本没有留意这条支流,变民军的船只纷纷从豫章口经过。 不远处,刘道规率领荆州军剩余的二百余艘船只、六千兵马倾巢而出,与溃败的前军相逢。 刘道规命人打出旗语,让溃退的战舰闪往两旁,不要冲撞了主阵。徐道覆所率的舰队驰至,见江心中荆州舰队立起风帆严阵以待。 徐道覆指着荆州舰队笑道:“诸位,荆州所有的兵马皆在此,只要击溃他们,江陵城措手可得。杀!”变民军以坚船高舰为锋,朝荆州军冲撞过去。 荆州舰队最前列二十艘战船一字排开,每条船上设两架万钧神弩,等变民军靠近一百五十步, “崩崩”声不断,数十只粗如儿臂的强弩激射,将变民军的船身撕裂。这些船并没有经过改造,被弩箭撕开口,江浪顺着豁口渗入,船身开始倾覆。 徐道覆下令挥动旗语,将战舰向左右绕行,准备从侧旁攻击。刘道规让后列的船只迎上,在江面上激战。 此时,变民军舰队半数通过豫章口,刘遵率领伏船从夏水中横切而出,借助水势将变民军舰队冲为两断。 徐道覆进攻江陵的三万兵马,从始兴带出精锐有万余,其他的皆是裹胁的百姓。 与荆州军接战,徐道覆将麾下精锐一分为二,自率六千精锐为先锋,其他四千人安排在末尾,中间是那些战力低下的百姓。 刘遵从夏水中杀出,正好切中变民军的软肋,船队挤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反击。 刘遵下令纵火,浓烟滚滚而起。徐道覆看到身后烟起,命一部分舰队抵敌,自己带着两千兵马急匆匆赶往豫章口。 刘道规见良机出现,击鼓而进,变民军见头领离开,没有战心,四散溃败。 刚至豫章口,徐道覆还未传令组织反击,舰尾处又有杀声随风飘来。徐道覆大惊,荆州军哪来的这么多兵马,莫不是刘裕率军来了。 徐道覆索性下令船只随着他向东冲去,等击溃尾部的晋军后再重整队伍再战。 舰队顺流而下,徐道覆一眼望见高高飘扬的雍字旗,失声道:“雍州军从何处而来,这下糟了。”五日前,杨安玄随王镇恶大军从竟陵撤走,刘衷率水师在扬口登舰,在一众关注的目光中撤至章山休整。 变民军从夏口出征,杨安玄得知后立即率大军沿汉水重返扬口,攻打夏口,夺取了变民军囤积于此的粮草辎重。 雍州水师的船只经过改装,速度提升了三成,虽然徐道覆率舰队已离开了一天,杨安玄率军仍赶上了这场大战。 衔尾攻击徐道覆的后军,雍州兵马足有八千之众,战船四百余艘,操作灵便。 变民军后队将领孙弘调转船头迎向雍州军,急切之中露出身形,被俞飞一箭射死。 变民军没了指挥,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杨安玄让麾下高呼 “扔了兵器,降者无罪”。变民军中多数是裹胁的百姓,听到呼声纷纷掷了手中兵器,在雍州军的号令下朝北岸靠去,然后登岸坐下等待处置。 及至徐道覆赶到战场,江面之上与雍州军交战的船所剩无己,雍州水师排成长龙,正驱赶变民军的船只靠岸。 身后荆州军已经追来,前面又有雍州军挡路,麾下将士胆气已寒,徐道覆知道大势已去,跳上一条快船下令赶紧突围。 变民军大量的船人顺江而下,雍州军在王镇恶的指挥下截住江面,喝令道:“降者不杀,船只靠岸。”刘道规率军赶至,见变民军的舰队在江面上堵成一团,喝令放箭。 船上变民或钻进舱中,或跳进江里,慌乱逃命,机灵点的高喊 “愿降”,跟随船队朝北岸靠去。m看到雍州旗号,刘道规且喜且忧,喜的是得雍州水师相助全歼来犯的变民军,忧的是雍州军抢功,这么多的船只和变民成为俘虏,自家不知能分到多少。 派出使者前去与雍州军率军的将领联络,杨安玄不便出面,让王镇恶与刘道规前去协商,自己带了两只改装后的艨冲战舰顺江追击逃走的贼寇。 逃走的船只不多,江面上零零星星,沿途经过那些逃走的战舰时,沈庆之和俞飞随手射箭,将船帆射落,喝令这些船只到北岸归降。 经过改装的雍州船只两侧装有水轮,被外罩盖住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内舱中兵丁用脚踩动船浆摇动叶片,速度明显快过变民军的船人。 杨安玄看着三十余丈远的一条快船,船尾处站着名汉子,挺立如松,看样子像是变民军的将领。 “追上那条船”,杨安玄一声令下,所乘的船只快速朝徐道覆所乘的快船追去。 徐道覆见雍州船只迅速逼近,估计难以逃脱,索性下令停在江中等候。 艨冲舰在快船侧船并行,掀起的波浪推着快船颠簸不定,杨安玄见徐道覆有如钉在船上,身形随船起伏,挺立的姿势丝毫不变。 杨安玄赞道:“好汉子,且报上名来。” “范阳徐道覆见过杨刺史。”徐道覆昂然抱拳行礼道。杨安玄一愣,此人便是徐道覆,看徐道覆的年纪约在四旬,肤色黎黑,隆眉虎目,胡须浓密,身姿挺拔,一团英气。 自己从未见过徐道覆,为何他一眼认出自己?徐道覆从容语道:“愚在京中见过杨刺史,录尚书事刘裕派人在蔪春城暗杀杨刺史,愚还曾射出一箭示警。” “哦,那一箭是你所射”,杨安玄看着徐道覆,略一沉吟,伸手道:“庆之,取青云弓来。”持弓在手,杨安玄对徐道覆道:“徐兄,愚听过你的事,有勇有谋,算得上人物。可是你助纣为虐,祸害苍生,称不得英雄。”徐道覆厉声喝道:“愚今日落在你的手中,杀剐自便,用不着你来教训。”杨安玄不再多言,抬手一箭射出,正中桅杆之上。 杨安玄收弓道:“昔日一箭之情今日还报,徐道覆,你且去,好自为之。” 第四百零二章直捣巢穴 浔阳,卢循得知徐道覆兵败,攻打江陵的三万兵马损失殆尽,呆坐了半晌。 从最初的忐忑起兵,一路上势如破竹,卢循变得雄心万丈,然而久攻建康不下,不得不回师浔阳,心态起起落落。南面的粮道被断,卢循想着荆楚是鱼米之乡,只要占领江陵便可学当年桓玄,最终仍有机会问鼎建康。 没想到自己倚重的姐夫徐道覆居然会兵败豫章口,被雍州水师抄了后路,卢循对杨安玄是又怕又恨,你好好守着雍兖之地便是,插手荆州作甚。 战事不利,卢循又生退意。徐道覆恨铁不成钢地道:“浔阳尚有兵马六万,战舰千条,实力强于朝廷兵马。卢公若是不战自退,朝廷兵马定然追击,能否顺利回到番禺还在两说,不如重振旗鼓,再往建康,与刘裕决一死战。能胜,卢公则可取刘裕而代之,若败,再回番禺不迟。” 卢循被徐道覆说动,命人四处抢掠粮草,修整战舰,准备再与刘裕一战。而此时刘裕已经整军完毕,以刘毅留守建康城,保障后勤补给,自己率龙骧将军刘藩、宁朔将军檀韶、冠军将军刘敬宣等人,率军一万于十月十四日出建康城。 变民军败走建康时,刘裕命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率军从陆路追击,卢循派部将范崇民驻守南陵,王仲德等人被阻,驻军在姑孰。 刘裕派人给王仲德送信,让他先行发动攻击,占领南陵打通道路。 南陵,范崇民将所部分成两路,各率一百五十艘战船,二千五百兵马停驻在大江南北两岸,若遇袭击则互相呼应,王仲德数次出击都被挡住。 得到大军至的消息,广川太守刘钟自告奋勇前去探敌。刘钟是彭城人,父母早逝依附同乡,入北府军任刘牢之镇北参军督护,与刘裕交厚。刘裕京口起军,任命刘钟为彭城主簿,并下令将彭城沛县参加起义的人划归刘钟管理,称之“义队”,足见对他的信任。 趁着大雾弥江,刘钟乘坐走舸悄然接近范崇民水寨,因雾气太重,刘钟所乘的走舸居然撞上变民军的艨冲舰。舰上士兵发现,伸出铁钩拉住刘钟的小船,将船拉上艨冲舰来。 刘钟不慌不忙,等走舸升至艨冲舰甲板平齐,带着亲卫一路而上,挥刀向船上的兵丁杀去。变民兵被砍倒两人,其他人吓得松开铁钩,走舸落入水中,刘钟从容逃走。 回到大营,刘钟认为江面大雾,变民军防备不严,可以发动攻击。朝廷大军马上就要到来,王仲德打算抢先立功,率军发动了攻击。 范崇民仓促应战,江面上雾气弥漫,不知来敌多少,范崇民已知徐道覆兵败的消息,心中不安,稍加抵抗后下令撤走。 江上风向往西,王仲德下令纵火,烧毁了变民军百余艘战舰,杀死近千名变民军,取得南陵大捷。 南陵取得胜利之时,建威将军孙处、振武将军沈田子历时三个月的海上跋涉,悄然来到番禺城下。 卢循率军远征,根本没有想过晋军会从海上长途奔袭广州,不过番禺城中尚有三千守军,城池坚固,由卢循的父亲卢暇主事,长史孙建之、司马虞梃夫相助守城,供应远征军的辎重。 巧的是这天番禺城也是大雾漫天,孙处、沈田子来到番禺城外,城中守军方才发现江上异常,紧急关闭城门。 孙处率军登陆,下令焚毁战舰,宣称录尚书事刘裕有令,攻占番禺每人授田百亩,迁升一阶。 晋军已无退路,加上重赏诱人,人人奋勇攻城,一天激战便攻陷了番禺。卢暇、孙建之等人乘坐小船逃往始兴。 孙处率军入城,张贴榜文安抚百姓,诛杀卢循同党。吴隐之治广州时广施仁德、清廉自守,深得民心,后来卢循占领广州,百姓对朝廷仍然感念,孙处率军入城,很快便安定了局势。 孙处自守城池,命振武将军沈田子率二千四百兵马平定始兴、南康、临贺、始安等岭南诸郡。 王仲德为刘裕大军扫平西进障碍,刘裕大军顺利进驻雷池。 刘穆之站在刘裕身侧,意气风发,指着湖面道:“主公,此处便是雷池,不越雷池一步典故的出处。” 刘裕不解地问道:“何为不越雷池一步?” 刘敬宣接口道:“咸和二年,历阳镇将苏峻叛乱,举兵进犯建康,江州刺史温峤欲从浔阳领兵东下,时任中书令的庾亮怕温峤离开后荆州刺史陶侃会趁虚而入,于是写信给温峤,‘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刘裕朗声笑道:“庾亮前怕狼后怕虎,志大才疏,逼反苏峻,结果惹出一场大祸,徒耗晋室元气。愚率军西进,要让卢循不敢过雷池一步。” 得知刘裕驻军在雷池,离浔阳不过百里距离,卢循尽起大军,声称要直接攻打建康城。刘裕估计卢循要与晋军决一死战,因为建康城有五千守军,城坚池固,仓促难下,自己若率军从后攻击,变民军必败无疑。 刘穆之道:“卢循已成瓮中之鳖,败局已定。主公需防他借进攻建康之机前往京口,再从京口出海逃走。” 刘裕被提醒,派王仲德率本部兵马东下吉阳,扼守水路,以防卢循从长江出海逃走。 十二月二日,卢循以徐道覆为先锋,尽取麾下六万兵马顺流而下,战舰将江面蔽塞,浩浩荡荡朝雷池方向而来。 刘裕将麾下两万兵马分成三部,江上战船由刘敬宣统率,计一万二千人,皆用轻便灵巧的小船;命刘藩率四千兵马驻于北岸,装备大量的神弩强弓;派四千人渡过长江来到南岸,暗伏在山林之中。 刘裕伐燕回到建康后,派人寻访傅玄后人,从其后人手中得到马钧改良的万钧神弩图纸,刘裕如获至宝,命人加紧赶制、改造,此次出征携带了二百架万钧神弩。 一个时辰后,卢循大军在江面上出现,一眼望不到尽头。刘裕亲手执旗挥舞下令进攻,战鼓惊天动地,刘敬宣指挥战船从侧旁向变民军的战舰发动进攻。 徐道覆下令碾撞晋军的船只,但是晋军船只小巧,不等及近便被带起的波浪冲远,变民军的船只有力使不上劲。 刘敬宣按照事先商议,有意引变民军船只往北岸靠。刘藩见变民军舰只进入强弩射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万钧神弩发出的崩响让人胆寒,片刻功夫便有数十条变民军的船舰被撕裂,在江面上倾覆。 晋军的小船如同狼群般围着变民军大船骚扰、撕咬,落水的变民军被小船上伸出的长枪刺死。 徐道覆下令还击,以八艚舰为中心,反过来包抄晋军船只,江面上杀声震天。变民军人数占优,逐渐占领上风。 右军参军庾乐生见贼势凶狠,看到旗语命其攻击畏敌不前,刘裕站在高处看得分明,命人斩其首级传首三军。在血淋淋的人头刺激下,晋军个个奋勇争先,江上形势发生逆转。 激战近两个时辰,刮起东北风,变民军船只被风刮向南岸。船只刚在岸边停靠,潜伏在岸边的晋军杀出,从高处朝变民军船舰投掷火把,发射火箭。 转瞬间,浓烟滚滚,火焰冲天,卢循见势不妙,下令撤往浔阳。刘敬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变民军的舰只,率军在其后猛追,变民军死伤无数。 雷池大胜,变民军已无进攻建康的可能,要防其南下逃下广州,此时孙处夺取广州的捷报尚未送至。 刘裕将王仲德所部从吉阳召回,命其为先锋攻打浔阳城,留刘敬宣驻守雷池,亲率大军攻打浔阳。 ………… 豫章口大捷,雍州军抓获了一万五千余名战俘后,东下停驻在夏口城。杨安玄带着这些战俘从陆路回归襄阳,把刘衷所部水师留给了王镇恶,让他见机行事。 杨安玄笑道:“卢循大军自番禺一路北上,所到之处抢掠一空,积攒下的财物惊人。” 王镇恶眼神一亮,道:“主公是让愚抄卢循的后路,把这些财宝抢到手。” “不错”,杨安玄道:“雍兖之地百业待兴,处处急需用钱,若能把卢循搜刮的财物弄到手,可保数年无忧。” 看了看王镇恶,杨安玄笑道:“镇恶,此次若能夺取卢循财宝,你可从中取出两成赏赐有功的将士,愚让庆之助你。” 王镇恶喜形于色,笑道:“多谢主公。”心中却暗自警醒,杨安玄将妹夫沈庆之留下,自己绝不能因小失大,被财宝迷了心窍。 卢循大军离开浔阳,只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王镇恶得了消息,立即率师东进,从夏口到浔阳二百余里,顺流而下急如奔马,加上雍州水师经过改造,两个半时辰便到达浔阳城外。此时刚过午时,卢循正率军与刘裕在雷池激战。 雍州军三百余艘战舰出现在浔阳城,沈庆之率五千兵马登陆攻城,半个时辰后城中守将陆磊开城投降,王镇恶率军占领浔阳城。 王镇恶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让降将陆磊带着自己前往卢循的宝库。浔阳是浔阳郡治所,宝库就设在太守府大堂的东后侧,一溜六间大库房,铜锁锁门。 命人砸开铜锁,推开厚重的库门,王镇恶兴致勃勃地挨个查看:一间放着腊肉、腊鱼和各色干货,一间堆满布帛绸缎,一间是器皿,一间堆着铜钱,一间摆着珍玩,最后一间堆放着七口大箱,箱中是大大小小的金锭、银块和宝石。33 王镇恶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光箱中财物就不下千金,脑中响起杨安玄劝自己的话,立即变得清明,吩咐道:“将这些财物全都运上船,送往襄阳。” 周超低声道:“王别驾,主公不是说拿出两成犒赏将士吗?为何不先行分配?” 感觉到身畔炙热的目光,王镇恶笑笑,道:“送至襄阳先交由主公发落,愚相信主公定不会对我等食言。” 周超清醒过来,连声道:“王别驾说得是,愚糊涂了。” 库中财物装了十条船,加上缴获的辎重和粮草,足足装满五十条船,天明时分刘衷率领船只离开浔阳前往襄阳。 卢循兵败想回浔阳,见城头插着雍州旗帜,根本不敢停留攻城,转道南下豫章城,准备撤回广州番禺。 刘裕率大军来到浔阳,王镇恶开城迎接,把浔阳城交给朝廷兵马。刘裕听过王镇恶的名声,知道他是王猛之孙,被杨安玄视为左膀右臂,与之相谈,甚为惊异,赞叹“将门有将”。 王镇恶将浔阳城让于刘裕,准备率军回归襄阳,刘裕率人到江边相送。刘穆之低声道:“王镇恶足智多谋,杨安玄有此人相助如虎添翼,主公何不以朝廷的名义将其留下。” 刘裕摇头道:“雍州兵马奉诏前来相助,愚若此时暗中下手,为天下人所不耻。” 望着逐渐消逝的船影,刘裕举起手用力一挥,豪声道:“就算将来要与杨安玄相争,愚又有何惧。诸公,与愚一起先扫平卢循,安定东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零三章安定祥和 卢循败军到达豫章城后,全力在左里(今江西都昌县西北左蠡山下,鄱阳湖南下的必经要道)构筑防御工事,学刘裕鄱阳湖入口遍设木栅,想切断南下水路,阻挡晋军追击。 朝廷大军在浔阳休整了半个月,十二月十八日,刘裕率大军进攻左里。船行湖中,狂风将船头的旗杆吹折,青旗掉落水中,众将士相顾失色,以为是凶兆。 刘裕朗声笑道:“昔日覆舟山之战,旗杆亦曾像今日被风折断,如今旗杆又断,肯定旗开得胜。” 刘穆之笑道:“不错,当时愚就在主公身旁,亲眼得见。” 一时间参加过覆舟山之战的将领纷纷出声附和,士气高涨,刘裕趁机下令对左里发动攻击。卢循知道已到生死关头,率军拼死抵抗,激战半日,不敌,往南败走。 左里大战,变民军被杀、投水溺死者超过万人,刘裕看到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大声叹息,下令招抚降者,宽赦那些被裹胁的百姓。 雷池、左里两战之后,变民军主力几乎丧尽,卢循在南逃的路上收罗溃兵,得四千余人。卢循、徐道覆不敢停留,一路朝广州逃去。 此时刘裕收到孙处从番禺送来的捷报,知道卢循的老窝番禺被夺,再难兴起风浪。 马上就要过年,身为录尚书事的刘裕不便远离,于是派刘藩、刘怀慎率军追击卢循、徐道覆,务必斩草除根。 诸事安排妥当,刘裕率军从左里凯旋,于义熙七年(411年)正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天子派侍中袁湛、祠部尚书阴友齐等人前往劳军。 刘裕率众将从朱雀桥入城,袁湛代表天子敬酒三杯,两旁观者如墙,欢声雷动。刘裕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频频挥手致意,刘穆之在侧旁轻声道:“主公,经过北伐平燕、平定卢循之乱,主公已深得军心、民心,朝堂再无反对之声,刘毅之流再难撼动主公之位矣。” 太极殿朝觐,天子下旨,授豫章公刘裕为大将军(一品),原职照旧,赐班剑二十人,刘裕上表固辞。 刘裕让刘穆之整理出北伐以及平定卢循阵亡的将士名录,上疏天子为这些阵亡将士安葬,并派专人收敛他们的尸体,护送棺椁返乡。 随后,刘裕为参战的将士请功,这一通操作下来,刘裕已经牢牢地把建康朝堂、军心民心掌控在自己手中。 广州已克,刘裕奏请以建威将军褚裕之为广州刺史、领平越中郎将、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 禇裕之,字叔度(1),是故太傅褚裒曾孙,侍中褚秀之三弟,琅琊王妃褚灵媛的三哥。刘裕北伐平灭燕国之后,褚家兄弟看晋室将倾,识机向刘裕表忠心。 褚家是上品门阀,向刘裕投效带动了不少门阀士族转换立场,让刘裕与门阀的关系进一步得到改善,刘裕因此奏请禇裕之为广州刺史。 ………… 建康城内欢天喜地,襄阳城中更是普天同庆。 此次出兵牵制变民军,雍州兵马赚得盆满钵满,俘获变民军多达两万三千余人,这些人多是青壮,被杨安玄充实到屯军之中,等过上一阵时间,便会招募入伍或入籍为民。 缴获的辎重多不胜数,粮草十二万石,刀枪等兵器数以千计,战船四百多艘,光从浔阳城获得的财物折算金便多达三千五六百两。 战争红利要分享,杨安玄将浔阳所得的财物拿出四成分赏给有功的将士,雍兖各级的官吏年赏翻倍,减免百姓的两成税赋。 百姓手中有粮,化成了购买力,越发地吸引了各国、各地的商贾前来,襄阳繁华比起建康不遑多让。卢循作乱,建康不宁,一直安定的襄阳城成为商贾的首选之地。 自腊月起,西市的九市内便熙熙攘攘,前来买、卖东西的人比肩继踵,当初杨安玄设立西市特意选择了四周有空地,除了金市外皆可向外扩建,不然的话就又要兴建一处集市了。 当初没有入市的商家后悔莫迭,如今要在西市购上一个铺面比起以前至少贵了两倍,还不见得有人出让。市令袁河变得炙手可热,时常有人宴请,想请想从他手中谋块地皮。 随着西市面积的扩展,杨安玄将市令的官阶从七品提升到六品,袁河忙且快乐着,回想当初不胜唏嘘,自己与杨刺史真是不打不相交啊。 临近过年,西市越发热闹,牛车、马匹等不得入市,人流依旧将西市内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工曹掾张纲带着老母、妻儿以及两个兄弟三家十九口随着人流慢慢地向布市走去。新年将至,张纲打算给母亲和妻子买件裘衣,给孩子们缝制新衣。 妻子胡氏看着四周笑容满面的人群,感慨道:“这襄阳城比起广固来可热闹了太多。” 张纲的母亲颜氏对着身旁掺扶着自己的儿子道:“元规,杨刺史是位明主,你要用心报效。” 张纲来襄阳已有一年多,见闻了襄阳和雍州情形,对比南燕天壤之别。在百丈山军械司看到了诸多新奇的军械,特别是试验过火药后张纲欣喜若狂,有此利器当可扫平天下,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广固城破,刘裕斩杀三千人泄愤,张纲身为南燕尚书郎,他的兄弟儿子也在被斩之列,老母和家中女眷要贬为奴仆。 杨安玄依诺从广固城将张纲的家人带回襄阳,并赐给他一栋宅院、钱十万、粟米五百石安置家人。杨安玄的暖心举动让张纲感激涕零,发誓效忠。 听到母亲的话,张纲微笑道:“不劳娘亲吩咐,孩儿自会尽心尽力。” 颜氏看了看拥挤的人群,道:“这西市太过热闹,估计去过布市你们便没有时间再逛了。胡氏,乔氏,你们几个女子陪老身前去布市,元规、元直、元庆你们三兄弟自去逛逛,不必陪着娘。 随着西市不断扩建,原本的五十名市兵已难以满足维持秩序所需,袁河向杨安玄请示增加市兵至三百人。 军中每年有千余兵丁退伍,杨安玄十分重视这些人的安置,除了赐田外,立功的分配到各县任县尉、驿长、亭长、游檄、关卡的令吏等职,也可到屯军中任轻闲之职,普通士兵不愿退伍亦可转为市兵、亭卒、驿卒等差使。这些兵丁充实到基层,起到了稳固乡里的作用。 市兵是优差,年俸百石,相当于九品官,被兵丁戏称为“市长”;而且靠市吃市,商贾打点的财物不在少数,不少立功的兵丁宁可不要亭长、驿长的差使也要当这个“市长”。 杨安玄亲至市中对西市的官吏和市兵训话,让他们维护好集市安全和繁荣,商贾主动相赠的财物可以收取,但若敲诈、勒索商家,一经查实便从重惩处。 杨安玄命郡县在四门设谏箱,让循行收集谏言和诉状,及时查问。就有几名西市官吏和市兵勒索财物被人举告,被杨安玄重责四十鞭,发至梁州种地,刹住了歪风。 张纲知道市中安全不成问题,他想到书市看看是否有新刻的拓书,三弟张晃看出他的为难,笑道:“大哥有事便去,小弟想买件成衣,正好陪娘亲前去布市。” 晚间,杨安玄请孔鲜一家赴宴,席间杨安玄对孔鲜问道:“鲜之兄,岳父在曲阜可好?” 孔鲜笑道:“家父新收了二十多名弟子,一边教书育人一边撰写《论语释义》,来信说明年会将书稿寄来,让愚雕版印刷。” 杨安玄笑笑,如今《儒藏》的修撰工作已步入尾声,孔懿作为主持之人必然记录史册,在儒林当中一枝独秀,称得上光宗耀祖了。 孔懿在襄阳时曾多次与杨安玄就《论语》中的句子辨析过,对杨安玄一些新奇的看法颇为赞叹,称其若能安心做学,定能成为大家。 正因为这些辨析产出的火花,孔懿决定回家后写一册《论语释义》,将先人、自己以及有识之士对论语的见解汇总,作为后人学读《论语》的指导。 杨安玄提出雕版印刷,孔鲜的妻子冉氏看到商机,与孔苗将此事揽下。如今远志斋的生意供不应求,前来求书的学子、商贾将门店都快挤爆了。 西市兴建时并不热闹,杨安玄让孔苗、杨湫、族人以及麾下亲信尽量将空闲的土地购下,王镇恶、孟龙符、蒯恩等人对杨安玄很是信任,都盘下了不少地皮。阴敦得知消息,以阴家的名义一口气买下了十余处铺址,如今笑得合不拢嘴。 致远斋是杨安玄送与孔鲜的产业,旁边的数处空地则以孔苗的名义购下,书肆火爆冉氏与孔苗商量,将致远斋旁侧扩建,书肆比以前大了数倍。 为满足市场所需,冉氏新招了百余名工匠,将襄阳四周郡县的工匠搜罗一空。杨安玄对参与雕版的工匠登记造册,仍不可避免地有“盗版”出现,这年代可没有专利权,既有利于传播文化,杨安玄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冉氏赚得盆满钵满,孔鲜没少给家中寄钱,孔懿知道儿媳生财有道,才会发话让儿子为自己的书雕版刻印。 “岳父所着的书会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宝典,不愁销路”,杨安玄笑道。 孔鲜指着杨安玄道:“此等儒雅之事被安玄说得满嘴铜臭,罚酒一杯。” 杨安玄端起杯子,笑道:“若无满嘴铜臭,哪得盈袖书香。” 孔鲜想了想,也端起杯子道:“是愚失言,这杯酒陪安玄共饮。” 两人一饮而尽,杨安玄放下杯子道:“鲜之兄,可曾听闻王别驾在浔阳得到一批财物。” 孔鲜正要举筷夹菜,闻言放下筷子道:“愚早有耳闻,莫非是真?可有什么字画,安玄你可要让愚先睹为快。” 杨安玄道:“倒是有几幅字画,待愚得暇带鲜之兄一起前去看看。此次找鲜之兄是另有要事。愚不是说过有钱准备建一处学宫吗,现在时机成熟了。” “当真?”孔鲜喜上眉梢,杨安玄当初提出建学宫的设想,准备出资千金以上,仿照齐国稷下学宫,广招天下儒士,吸纳有志于学的人就学,建成后具有传道、授业、解惑、议政、研学、争辩、藏书等多种功能。 这个设想在弘文庄提出,得到所有人的积极响应,不过创建学宫所耗甚多,孔懿等人皆以为至少要到十年之后才有可能,没想到现在就能实施。 杨安玄微笑道:“愚已命人前去选址,年后便可募人开工了,鲜之兄身为文学掾,可要主持此事。” 孔鲜笑道:“故所愿也。建设学宫,愚捐金二十两,共襄盛世。” 杨安玄暗笑,自打冉氏经营雕版和书店,孔鲜变得底气十足,上次到他书房看见添了不少名家字画。 “多谢鲜之兄”,杨安玄道:“等学宫建成之后,愚会命人勒石于学宫之前,将助学之士的姓名刻于石头,流芳千古。” “大善!” 「注(1):现在还能称之为褚裕之,等刘裕登基,褚裕之避讳,便只能叫褚叔度了,因此史书中多以褚叔度记之。」 第四百零四章风浪不息 杨安玄最担心秦、魏两国趁晋国发生战乱出兵掠地,然而上天相助,秦、魏等国自身不得安宁,无暇顾及晋国。 重新恢复西秦,乞伏乾归见秦国势微,率军攻打夺取金城郡;大夏国赫连勃勃派其侄儿左将军赫连罗提攻打定阳,活埋俘虏的后秦将士四千余人;又亲征陇右破白崖堡,将沿途掳获的百姓一万六千余户迁至大夏国大城。 紧接着南凉与北凉相互争斗,互掳百姓,攻伐不止;柔然国趁拓跋珪身死国内不稳之机出兵北魏,魏皇拓跋嗣亲征柔然,柔然汗在逃走途中身逝,因其子胡久闾度拔年少,部分拥其弟郁久闾斛律为汗,拓跋嗣于七月中旬还师平城。 秦国越发势弱,乞伏乾归再次发动攻击,于越质、屈机掳走十余部落二万五千余人迁往苑川。八月,乞伏乾机将国都迁往苑川。然后攻打后秦略阳、南安、陇西各郡,皆克,撤走时将百姓二万五千余户十余万人迁往苑川和枹罕安置。 鲜卑仆浑部落、羌句岂部落、输报部落、邓若部落等见后秦对西秦的进攻没有反应,感觉后秦没落,弃后秦降于西秦,计二万余户。 姚兴感觉西秦成为祸患,但手中没有兵马前去征讨,于是命其三子广平公姚弼为雍州刺史,镇守安定,威慑西秦。 姚弼受姚兴宠信,其谋臣姜纪向姚弼建议,让他交结尚书令、卫大将军、常山公姚显以及姚兴身边掌权的大臣,让姚显等人替其美言调回京中任职,以图将来。姚显,姚兴五弟,文武全才,素有雅望,深得姚兴信任。 姚显数次在姚兴面前进言称姚弼贤德,加上姚兴身边的近臣不时说辞,东晋义熙七年、后秦弘始十三年正月,姚兴果然召姚弼还长安,授其尚书令、侍中及大将军,地位仅次于太子姚泓。 姚弼离开安定,姚兴升任太常索棱为太尉,兼陇西内史,让他招抚西秦,派镇东将军杨佛嵩镇守安定。 乞伏乾归见好就收,派使节送回掳获的后秦官员,请示称臣归附。于是姚兴封乞伏乾归为征西大将军、河州太守、单于,其子乞伏炽磐为镇西将军、左贤王、平昌公。 不过,姚兴和乞伏乾归都知道,双方都暂时无力发动攻击,各自休养生息,等待时机。 后秦霉运不断,刚按倒葫芦又起瓢,北方的大夏国不肯放过后秦,先是出兵破大苏堡,斩安远将军姚详;出击安定城,击败镇东将军杨佛嵩,四万五千秦军投降;再攻东乡,掳百姓三千余户迁至贰城,后秦的兵力缩减至十万以下,无力对外用兵。 柔然国主郁久闾儿斛律受到北魏的压力,于是向北魏进贡三千匹战马,求娶冯跋之女乐浪公主,冯跋同意。柔然与北燕结成联盟,共同抵御北魏。 杨安玄看着暗卫发来的谍报,心中估算着后秦剩下的兵马应该与自己相差无几了,是时候为伐秦做准备了。 不过,攻打后秦必然引来群狼环伺,首先便是大夏国的赫连勃勃会趁火打劫,西秦也会蠢蠢欲动,诸凉说不定也要从中分杯羹。对付国力衰败的后秦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群狼。 杨安玄打算召集散于各处的麾下,为将来的伐秦统一思想,准备好辎重粮草,为灭后秦之战做好充足准备。 ………… 卢循和徐道覆已经走到了末路。从豫章顺水路南下,一路收拢到六千余名溃逃的变民军,眼看回到始兴郡,卢循的心中稍定,当初东阳兵败逃往番禺的时候不过也就几千人,到了广州休整几年便可东山再起。 然而,当卢循在始兴城中见到父亲卢暇、孙建之等人,方知老巢番禺已被朝廷兵马占领,不觉忧心如焚。 更让卢循着急上火的是刘裕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刚到始兴城不久,刘藩、刘怀慎便率领朝廷兵马翻山越岭追至。 卢循对徐道覆道:“事已至此,唯有拼死一搏。道覆你守稳始兴城,愚南下夺下番禺,若事情顺利则率救兵回援,否则你我黄泉之下相见。” 留下两千兵马给徐道覆,卢循带着剩下的四千人南下番禺,沿途搜寻百姓裹胁成军,至番禺城下里亦有万余人。 刘藩兵至始兴城下,下令攻击,沈田子正好率军在阳山准备攻打桂阳城,闻讯率军与刘藩汇合。徐道覆麾下兵马疲惫不堪,面对人数占优的晋军,勉强坚守了五日。城破,徐道覆被杀。 番禺城下,卢循攻城,城中仅剩二千兵马,孙处发动百姓上城协守。卢循一面派人攻城,一面四处搜罗百姓搜刮粮食,接连进攻了二十多天番禺城仍未攻克。 沈田子率军驰援,城中守兵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此时卢循已经聚集了两万多人,想以优势兵力先行击溃沈田子。沈田子背水列阵,率先朝卢循军杀去。 不等沈田子冲至阵前,卢循军先自惊乱,此时孙处率军从城中杀出,一举将卢循乱军击溃,斩杀俘虏万余人。 卢循率残部往西进入交州,孙处与沈田子率军追击,于苍梧、郁林、宁浦三战三捷,孙处却水土不服染上重病,不久身逝。广州刺史褚裕之到任,刘藩、沈田子等人奉命率军返回京城。 卢循窜往交州,攻占合浦,恰巧山贼李奕等人与交州刺史杜慧度有仇,两者合兵攻打交州治所龙编。 龙编城外,杜慧度用雉尾炬火焚变民军船只,卢循中箭投水而死,杜慧度捞出其尸体斩首,连同卢循之父卢暇、四个儿子以及录事参军阮静等人的首级,全部送到建康。 至此,历时十一年的孙恩、卢循之乱彻底平定。 朝廷下旨赏功,授刘裕为太尉、中书监,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等官职不变。刘裕知大局已定,这次不再推辞,欣然接受。 天子又以雍州军南下相助平叛为由,加杨安玄为侍中、骠骑将军;以后将军刘毅守护建康、督运辎重之功复任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重返历阳任豫州刺史;其他有功将领一并封赏。 刘穆之转任太尉府司马,替刘裕在京中招募有才之士,吸纳了大批孟昶的参佐入太尉府,原左光禄大夫殷茂之孙、故司徒王谧女婿殷景仁;故太尉谢安之兄谢据曾孙、骠骑长史谢重之子谢晦等俊才都得到刘裕的重用。 刘毅发觉刘穆之对刘裕的帮助极大,在背后替刘裕出谋划策,不少门阀受其拉拢投靠了刘裕,深忌之。于是常在刘裕面前提及刘穆之权力过重,将来难以抑制,可是刘裕知其心意,反而更加信任刘穆之。 雷池、左里击败变民军后,夏口、浔阳、历阳收复,刘毅回转历阳城,不久上表朝廷,要求督江州军事。 刘毅奏称江州处于要冲,与扬州、豫州联为一体,是京师的屏障。卢循祸乱之后,江州糜烂,百姓寥落无几,交通不便,如今燕国已平,胡人难以寇江,应将江州州府与军政分开,厉行简易仁爱之政,减轻百姓负担。 琅琊王因刘裕权柄太重,巴不得有人分权,以天子名义准奏,命卫将军、豫州刺史刘毅督江州事,移镇豫章,江州刺史庾悦归刘毅统辖。 刘毅将镇所迁至豫章,庾悦的好日子便到了头。当初刘毅住在京口,尚未入仕,与亲友到东堂射箭,恰逢司徒右长史庾悦要用射场,众人只得避走,唯有刘毅不走,依旧留在东堂射箭。 庾悦随行带着厨师,烹饪美味,刘毅见到上前索要烤鹅,被庾悦断然拒绝,刘毅记恨在心,一直想要报复。 到任豫章后,刘毅命部将赵恢率一千兵马进驻浔阳,左一道命令右一道公函,让江州三千文武官吏疲于奔命。即使如此,刘毅对江州事务吹毛求疵,前往浔阳斥责的公文不绝于道,最后刘毅下令庾悦前来豫章听训。 庾悦知道刘裕是公报私仇,既气又惧,到豫章后背上生疽,病逝。刘毅顺势上奏朝廷,请加授江州刺史之职,天子准奏。 刘裕冷眼看着刘毅兴风作浪,此时的刘毅已经不放在他心上,只待时机成熟,刘裕自信随时可以平灭他。 真正被刘裕视为对手的是雍兖刺史杨安玄,杨安玄身为雍兖刺史,梁州刺史杨思平、北青州刺史杨孜敬是他的叔辈,司州刺史鲁宗之曾是其麾下,司州更被杨安玄的亲信架空,亦如同杨安玄的治下一般。 刘裕与刘穆之多次对两家实力进行过对比,两人都认为只比杨安玄略胜半筹。 最大的优势来自刘裕掌握着朝堂,治下有徐州、北冀州、扬州、广州、交州、荆州等地,至于豫州、江州虽是刘毅治理,其实与司州的情形差不多,脱不出刘裕的掌心。 所占的地盘刘裕多于杨安玄,但江南这几年战事不断,百姓死伤、逃亡严重,两家治下的百姓应该差不多,近期刘裕正准备从北冀州迁移原南燕的百姓南下,充实徐州、扬州。 虽然刘裕对北府军的战力充满自信,但却丝毫不敢小覤雍州军,特别是雍州军展现出的军械明显优于北府军,轻骑的数量应该也远在朝廷兵马之上,同等数量的两军对仗,刘裕还真不敢说会赢。 与卢循水师交战,刘裕俘获了六艘“八艚舰”,获悉了水密舱的秘密,当初沈田子凿船不沉的原因找到了。 刘裕下令水师改造船舰,此次与变民军争锋,暴露出朝廷水师不少漏洞,要及时修补,希望将来有能力在水上与雍州水师争雄。 杨家犁、斩铁刀、水密舱船,这些技术让刘裕深感不安,他奏请天子重设将作大匠,设监一名,秩二千石,与九卿同列,少卿两名,官吏若干;除掌宫室、宗庙、陵寝等土木营建外,执掌天下匠人,选拔能工巧匠为官;命沈田子执掌谍报司,主要的任务是刺探雍州军械的秘密,打听雍兖之地的情报。 有感于争战致使各地凋敝不堪,百姓或亡或逃,很多郡县的百姓比起二十年前仅有十之三四。刘裕奏请天子把俘获的变民军安置在广陵、京口以及三吴一带屯田,将无主的田地拿出来授于逃亡山中的百姓,凡入籍者每丁授田五十亩。 要战胜杨安玄,就要借助皇权推行仁政,收拢百姓民心。与刘穆之、刘敬宣等人多次商讨后,刘裕雄心勃勃地要进行一系列“改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零五章朝廷改制 六月一日,大朝,太尉刘裕奏《八项事宜疏》。黄门侍郎羊欣大声宣读刘裕的奏疏,刚念罢第一条,朝堂之上就引发轩然大波。 “燕国既平,变民被灭,休泰之机已显,臣上疏陈便宜八事:其一,试行土断。请于扬州境内试行土断……”土断是朝廷为了解决侨置带来的问题推行整理户籍、重新调整郡县的一种手段,主要是居民不分侨、旧,一律按所居郡县编入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清理隐匿的漏户,把逃亡的农户和豪强阴蔽的私户重纳为赋役的对象。 土断一说是西晋司空卫瓘所提出,最初的目的是依照汉代的乡举里选法,使举善进才,纠正九品中正制的弊端。 东晋建立后,设立了诸多侨州、侨郡、侨县安置流民,这些人称为侨人,户籍有别于当地百姓的黄籍称白籍。 白籍不算正式户籍,好处是不用承担国家调役,不过这些侨人要被招募参与北伐。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侨人分化成两极,王谢这样的上品门阀主政朝堂,占用田园山林,而多数无产的百姓不得不沦为部曲、佃客,或者开荒成为自耕农。 南下的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因为权力爆发矛盾,南北百姓也因朝廷的赋役政策不同而引发侨旧矛盾,为躲避朝廷税赋,不少南方的百姓索性依附在门阀门下。 这样一来,门阀士族大量地侵占土地、隐匿户口,严重地影响了朝廷收入。 于是东晋朝廷分别于咸康十年和兴宁二年进行了咸康土断和庚戌土断,效果明显。 特别是桓温主持的庚戌土断大大地提高了东晋经济、军事实力,为北伐筹集了资本,甚至为后来的淝水之战奠定了基础。 桓温逝后,庚戌土断被废止,门阀士族再次大量地侵吞土地,而司马元显因为建康兵力不足,征调江南 “免奴为客”者进京服兵役的诏书引发了孙恩之乱,加速了晋王朝的毁灭。 眼下的朝廷国库空虚,除了雍兖等地,江南各州登记入籍的百姓不过三百万数,大量的百姓成为门阀的部曲和佃户。 徐道覆攻打朱雀桥时,光乌衣巷中的门阀就能组织起一千多人的部曲,可想而知这些门阀的农庄、别墅中有多少佃客。 刘裕在京口诛灭刁氏时,其门下佃客三千余人,得田千余顷,敞开库房,粟米任由百姓称力而取,居然弥日不尽。 相比王谢庾郗禇等上品门阀,刁氏还是小巫见大巫,刘裕雄心勃勃地想通过土断富国强军。 然后刘穆之、刘敬宣、徐羡之等人无不劝他要小心谨慎,土断必然引起门阀士族的反对,刘裕与门阀之间的关系刚有所好转,若是此时进行土断必然致使关系破裂。 经过再三商讨,刘裕决定以扬州为试点进行土断,因为扬州经孙恩、卢循之乱,百姓伤亡惨重,门阀士族对三吴之地的掌控力大大下降,刘裕是兼任扬州刺史,拿自己所任的州来试点旁人无话可说。 即便如此,尚书左仆射郗恢和中书令谢混皆出言反对,朝臣们纷纷附和。 琅琊王头痛地摆摆手,道:“诸卿,且听完太尉的奏疏再议。 “其二,裁撤冗官。郡县凋散、百姓寥落,应精简人员,裁撤冗官。”刘裕在奏章中明确提出,扬、徐、荆三州置将不得超过二千人,官吏不得超过万人;其余州置将不得过千人,吏不得过五千人,但兵丁不在此限。 丹阳尹郗僧施心中盘算,这条限制各州官吏将领的人数,恐怕是针对豫、江刺史刘毅而来。 雍兖梁司青五州被杨安玄把持,朝廷几乎插不进手去,官俸也不用朝廷供给,每年还会上缴国库数十万石钱粮,置将设官之事朝廷难以约事。 以前广州被卢循占据,对朝廷旨意置若罔闻,自然也不会听从朝廷派遣官吏,如今刘太尉派禇裕之为刺史,广州重归掌控,但广州经卢循之乱,官吏数目不足,亦无影响。 交州地处偏远,朝廷官员多不愿去就职,朝廷对他的管辖十分有限。原交州刺史杜瑗逝后,交州官吏以交州离建康万里之遥,刺史之职不应中断,推举其子杜慧度代管交州事务。 杜慧度斩杀卢循后,朝廷授其使持节、督交州诸军事、广武将军、交州刺史,赐爵龙编县侯。 杜慧度向朝廷进贡大象、金银、古贝等物,表示恭顺之意。郗僧施知道刘毅前段时间为对付庾悦向朝廷上疏要求精简江州军政,将江州归于其治下,朝廷下旨应允。 刘太尉此议恐怕是借题发挥,趁机减少豫章将领和官吏的数量,南平公是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三,整顿吏治。惩处骄纵贪侈、不恤政事的官吏。”朝堂上不少人心中暗凛,九品中正制让门阀士族受益,他们的子侄能轻松入仕,但有不少人不能政务,只知吃喝玩乐,看来刘太尉要清理这批人。 “其四,废除苛法。奏请天子刑罚无轻重,悉皆原降。” “其五,举才需试。九品中正制初置选拔秀才、举孝廉,需加策试合格方才取用,拔用寒微的才学之士。”九品中正制设立之时,要经过策试取用,后来策试这关不了了之,各地举荐的秀才、孝廉都被世族子弟占据,名不符实。 “其六,兴办学庠。合并国子学和太学,凡六品以上官员子侄皆可入学;各州均需设立官学,招收有志于学之人。” “其七,轻徭薄役。除朝廷规定的税赋外,严禁地方官吏滥征租税、徭役,租税和徭役以户籍为准;凡是州、郡、县以官府之名,占据屯田、园地的,一律废除;适当减轻原有的杂税、徭役,赈济贫苦。” “其八,发展商业。凡官府购置物资,皆到市场买卖,照价给钱,不得征调;不得征用百姓车牛,减少关卡繁杂税项,鼓励各地通商。”八条念罢,朝堂上一片沉寂,琅琊王撑额不语。 这八条奏疏多数触及到门阀士族的利益,特别是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第五条都直接有损于门阀士族的利益。 尚书左仆射郗恢道:“刘太尉所陈八事,兹事体大,不宜仓促决定,应详加商议后再论。”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刘裕也没想过抛出奏疏后就能得到众人同意。 天子退朝,众人转至东堂,开始对刘裕所奏的《八项事宜疏》逐条商讨。 六月八日,刘裕的《八项事宜疏》出现在杨安玄的案头,郗恢的字气势浑厚刚劲,阴友齐的飘逸灵动,曾安的字迹工整端正,一丝不敬,见字如见人,杨安玄面前浮现几人的面容。 这三人是杨安玄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但随着孟昶身死,刘毅败贬,刘裕升任太尉,朝堂门阀随风使舵,逐渐向刘裕靠近。 虽然郗恢是尚书左仆射,其实已无多少话语权,更不用说祠部尚书阴友齐,便连琅琊王司马德文对刘裕的决定亦难以反对,郗恢等人对杨安玄的助力越来越弱。 反而是曾安与一批低阶官员关系密切,容易得到一些不引人注意的消息。 看罢刘裕所奏的八条,杨安玄暗自佩服,刘裕不愧被后人誉为定乱代兴之君,雄才大略,堪与秦皇汉武比肩。 从所奏八条来看,刘裕看到了晋室的积蔽所在,想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若是不论其最终的目的,这八条顺利施行应该能改善社会现状,让经济得到发展,百姓得到生息,恢复晋室元气。 只是这八条触及门阀世族的利益,刘裕能否如愿还在两可之间。郗恢透露,琅琊王有意向各方镇刺史询问改制一事,他受不少门阀委托,请杨安玄向朝廷谏言缓行第二条和第三条。 从内心讲,杨安玄赞同刘裕的八条改制,自问没有刘裕这种义无反顾的决心,当然这与刘裕携伐南燕、灭卢循之威有关,包括琅琊王在内的朝堂大臣不敢出言反对。 将抄录的《八项事宜疏》分给王镇恶、辛何等人观看,杨安玄把郗恢让他谏言缓行第二、第三条的事说了说,问道:“诸公以为愚该不该谏言?”礼曹掾向晋关切地道:“刘太尉这八项事虽切中要害,但操之过急,愚以为刺史应该向朝廷谏言,循序渐进才好。”王镇恶笑道:“朝廷的旨意还未到,先不用急,等等再说。”杨安玄听懂王镇恶的意思,是等暗卫将京中风向探明。 杨安玄欣然道:“愚倒是有意借刘太尉行改制之机在雍州推行土断。”向晋脸色一白,急声道:“杨刺史,土断影响甚大,还望三思而行。”主簿钟援道:“此八事中整吏治、废苛法、办学庠、轻徭役、兴商业杨刺史已然施行,成果斐然,士族拥护百姓得益。至于举才需试要由朝廷决议,至于土断和裁官二事,仆以为暂不可行,以免人心动荡,生出事端。”守从事郭辉拱手道:“刘太尉这八项事,土断、裁官、整吏、试才这四条有损于门阀世家。弘农杨氏乃上品门阀,与我等家族休戚与共,若主公赞同刘太尉改制,必然招天下门阀侧目,望主公谏言暂缓这四条改制。”杨安玄心中暗叹,向晋、钟援等人出身门阀世家,站在自身的立场上自然不愿看到士族受损。 自家牢牢掌控雍州,提及土断尚且遭到僚属反对,可想而知刘裕在朝堂上的阻力有多大。 大堂上议论纷纷,多数人不赞同土断、裁官、试才等三事,杨安玄知道一时间也争不出结果,道:“此事不急,诸君先回去思量清楚,等朝廷问询的旨意颁至再做计较不迟。”等到众人散去,王镇恶留了下来,对杨安玄道:“向晋等人顾及家族,不愿赞成土断等事,但主公当放眼天下,借此良机推行土断。不然若让刘太尉抢得先手,收复民心,主公再要南下便难了。”杨安玄沉吟半晌,道:“雍兖司梁等地,门阀士族子弟占据大半官职,愚若强行土断裁官,定然引发反弹。愚有意在明后年北伐长安,此时宜静不宜动,若能顺利攻占长安,再携大胜之威推行土断不迟。”王镇恶听杨安玄说起北伐,立时请命道:“主公曾答应让愚率军北伐,可不能食言。”杨安玄笑道:“愚已写信给龙符、蒯恩、龄石、胡藩、安远等人,让他们在九月底前来襄阳,商议攻秦之事。”王镇恶振奋地道:“愚十三岁离开长安,至今已二十五年矣,做梦都想着重归故里,多谢主公成全,愚定为主公夺取长安城,擒拿姚兴。” 第四百零六章有来有往 六月二十三日,朝廷将刘太尉的《八项事宜疏》发至襄阳城,问询杨安玄的意见。 朝堂议之不决,雍州大堂也多次争论,最后杨安玄决定向天子谏言暂缓第二条裁撤冗官、第三条整顿吏治,这与郗恢希望的相同。 至于第一条在扬州推行土断,杨安玄乐见其成,让刘裕先行劈荆斩棘,将来自己跟随其后便有了路,少了许多牵扯。 至于其他,杨安玄是高调赞同,这些举措确实有利于天下百姓,自己乐见其成。 对于雍州士族来说,杨刺史不打算推行土断,缓行裁官、清治等事,已是大为满意,至于举才加试也不是杨安玄说了算,朝廷真要施行再想办法。 七月十五日,东堂。黄门侍郎羊欣宣读了各州对《八项事宜疏》的意见,江、豫刺史刘毅反对最为激烈,除第六、第七、第八条外,刘毅皆加以反驳,认为时机未至,贸然施行会引得人心不安。 荆、宁、广、交、徐、北冀等州刘裕事先打过招呼,自然对八策表示赞同,北青、司、梁三州则是杨安玄的管辖地,与雍兖刺史杨安玄的奏章如同一辙。 杨安玄的奏疏先是高度赞扬了刘太尉谋国深远,八策皆是强国良策,表达了敬佩、支持之意。 接着委婉地提出,官员本有定制,各司其职,贸然裁撤可能造成许多事物接洽不及,反误政事,应当在三五年内逐渐施行。 整顿吏治势在必行,骄侈残民的官员应该受到惩处,但有不少官员初涉仕途,被麾下狡吏蒙骗,应加以甄别,谨慎行事。 听着朝堂众臣对杨安玄的奏疏一片附和之声,刘裕感觉当初北伐燕国时杨安玄奏请出兵相助那种吞苍蝇的感觉又重现了,说不出的恶心。 司马德文见朝堂上吵作一团,宣布退朝。刘裕回到西州府衙,气呼呼地坐在席上,对刘穆之道:“杨安玄对朝政指手画脚,拉拢人心,着实可恶。”刘穆之平静地道:“朝廷将《八项事宜疏》发给诸方镇商讨,必然会有异声,主公已经料到,何必气恼。”刘裕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刘毅反对,愚不以为意。但是杨安玄谏言缓行第二、第三条,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嘿嘿,这些门阀世族要转投杨安玄了。”刘穆之道:“主公奏《八项事宜疏》,原本就预测到朝堂上的反对之言,若非琅琊王暗中支持这些门阀,此事何至于要向各方镇咨询,主公自可一言而决。” “道和是说关键还在琅琊王,在于皇室的态度。”刘裕捋须沉吟道。自己虽然牢牢掌控着朝堂,但不像桓玄那样。 桓家与皇族、门阀世族联姻,盘根错节;自家出身寒微,要想门阀世族短时间内拥戴,实属不易。 刘穆之道:“郗恢、袁湛甚至刘柳等大部分臣子都出身门阀,而元帝在建康建国以来,一直与门阀世族共治天下,主公《八项事宜疏》针对门阀,是要砍断朝廷立国的一条腿,不光是门阀,皇室也不会同意。”刘裕无奈地叹道:“依道和之见,可是要遂杨安玄之意,缓行裁冗官、整吏治之策。但若不行此两策,其他各策恐怕见效不大。”刘穆之道:“愚听杨安玄的奏章之意,倒不是反对主公施行八策,当前形势下缓行确有可取之处。”刘裕恨恨地一擂坐席,道:“当初在下邳,愚就打算向襄阳进兵,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杨安玄。可恨卢循作乱,愚不得不返还建康平乱,让他逃过一劫。”刘穆之思筹片刻道:“若是全按杨安玄之意缓行裁冗官、整吏治,显得主公受制于人。愚以为门阀士族对裁冗官反对力度最大,不妨暂时缓行此条,清理吏治则不用,可命廷尉、御史台派出官吏进行整治,不妨便以雍兖梁为主,愚听闻梁州刺史杨思平贪赃不法,可借机惩处,敲打一下杨安玄。”刘裕笑道:“还是道和想得周到,杨安玄屡次掣肘愚,此次趁机结交朝堂门阀,不可纵容。愚有意向天子奏请,将录尚书事之职让于杨安玄,请他进京主政。”刘穆之哈哈笑道:“主公此计甚妙,显示出主公宽宏大度,将主动权操于手中,这回轮到杨安玄进退两难。”刘裕捋着胡须有些得意,杨安玄不可能舍弃雍兖之地来建康担任有名无实的录尚书事,若他真敢来,将性命交于刘裕之手,刘裕做梦都会笑醒。 若是不来,杨安玄该如何向天子、百官、百姓解说?七月十八日,朝廷明旨颁发天下,《六项事宜改制诏》,除扬州土断另行下旨、裁撤冗官暂行外,其余六项事宜全都依照施行。 襄阳,杨安玄除收到朝廷发来的《六项事宜改制诏》外,还收到了召其入京任录尚书事的诏书。 正如刘裕所料,杨安玄拿着诏书有些头痛,他当然不会被录尚书事打动,用脚后跟也想得到刘裕没安好心,只是要找个什么理由加以拒绝。 王镇恶不以为然地道:“就说秦国有意攻打上洛郡好了,边境不宁,不可能让主将离开。”杨安玄将诏书丢在一旁,道:“有来有往,愚给刘裕扯后腿,刘太尉自然要还之以拳。既然朝廷以诏书名义敦请,愚不能随意搪塞,总要做篇奏疏奉上。”王镇恶笑道:“主公才学过人,这些年被军伍所误少有佳作现世,这篇答朝廷疏文愚要先睹为快。”七月二十八日,杨安玄的《辞录尚书事疏》呈至朝堂, “……授臣录尚书事之职,臣不胜受恩感激……臣自揣才力难以寄任,不敢只受……奉命镇守雍兖,御胡寇于境外,今秦骑频动,有出弘农取洛阳之意……臣敢不更殚尽瘁之节,图报圣恩万一。”羊欣念得铿锵有力,刘裕心中暗哂,不就是不来嘛,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作甚,斜着眼睛扫看了一眼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拈须点头,似乎都被打动。 等羊欣念完,司马德文轻叹道:“杨卿一片赤胆忠心,有他镇守北疆,孤何愁秦、魏南下牧马。”羊欣躬身将杨安玄的奏疏放在案上,心中暗自感慨,当初孝武帝为当今选拔四名侍读,自己、谢混、禇秀之和杨安玄谢混已是中书令、中领军,禇秀之是侍中,杨安玄出镇雍兖,权势与刘太尉平齐,唯有自己仍是五品黄门侍郎,虽然品阶清贵,却远落于三人之后。 心中思忖太尉府司马刘穆之时常派人送帖请自己参加聚会,自己不愿参加党争,从来婉拒。 前几日三弟羊徽到府中提及,刘太尉希望与他结交。如今刘太尉掌控朝堂,朝中大臣、门阀世族无不争先献媚以求任用,自己已年过四旬,再不借机结识刘太尉,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九月,襄阳刺史府东侧的寅宾馆变得热闹起来,巴郡太守孟龙符、弘农太守蒯恩、上洛太守朱龄石、河南太守杨安远、南阳太守岑明虎、顺阳太守阴绩、高平太守鲁轨、北青州司马胡藩、水师都督刘衷等人相继从驻地赶至。 这些人都是跟随杨安玄的老人,后来分镇各处数年未见,此次奉命与老友相聚,自然说不出的开心。 多话不说,美酒走起,不醉不归。杨安玄衙中脱不开身,让赵田带着张锋、沈庆之招待众人。 等申末带着王镇恶、俞飞等人赶至时,见一群人围在院中,酒气熏天地看蒯恩与鲁轨角抵。 阴绩瞥见杨安玄进来,一把扯住道:“主公将我等安置在此,自己却躲在府衙中,着实不该,诸位说该不该罚。”起哄声轰起,杨安玄接过胡藩塞来的酒罐,二话不说仰头就灌,一壶酒两斤重,被他一气喝干。 孟龙符又递上一壶,道:“方才是阴将军的,这壶是愚的,主公将愚发配到江州城,至少要饮一壶陪罪。”杨安玄将手中空坛抛到一边,顺手接过孟龙符的酒坛,笑骂道:“调你前去江州城,是朱龄石这小子不愿与桓家为敌,你要灌也应该灌他,找愚作甚。”孟龙符指了指廊下呼呼大睡的朱龄石,笑道:“朱龄石这小子早被愚灌趴下了。”杨安玄见众人都围了过来,举起手中酒坛道:“众位兄弟,今日不醉不归,且容愚与诸兄弟叙叙旧情再醉不迟。”众人笑着将杨安玄簇拥入堂,欢声笑语直至三更,所有人都醉倒在堂前。 接连欢庆了三天,杨安玄见召集的人皆已到齐,第四天起没有再让众人饮酒,第五日带了长子杨愔来到寅宾馆大堂,命杨愔拜见诸位叔伯辈。 胡藩等人已经隐约猜到杨安玄的心意,主公这是借长子向大伙昭示他争夺天下的雄心了。 阴绩到襄阳后前往百丈山见过妹子和两个侄儿,私心里当然希望杨安玄能带着杨毅一起前来。 五妹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幸事,阴绩看着杨愔恭恭敬敬地对自己施礼,受了一礼后,然后躬身行礼道:“阴道则见过少主。”杨安玄带着儿子与众人见过礼后,道:“诸位今夜早些歇息,明日辰时愚有要事相商。”众人眼中冒出兴奋的火花,谁都不是傻子,杨安玄千里迢迢召众人来会,当然不会仅为了喝几场酒。 私下里众人暗中议过,都觉得主公是准备打仗了,只不知剑指何方。吃罢午饭,杨安玄带着杨愔回了府衙,孔苗知道丈夫今日带了儿子前去见麾下将领,心中又惊又喜。 搂着杨愔细细询问见面的情形,得知众人皆向他行礼称 “少主”,孔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第四百零七章波澜壮阔 十月六日,寅宾馆四周戒备森严,街口被戎装持刃的将士封锁,馆中杂役皆被请出,里里外外都是骁勇营的将士。 卯正,杨安玄带着王镇恶、俞飞等人骑马来到寅宾馆,大步走进馆内。 杨安远、胡藩等人整齐地侍立在院中,看到杨安玄到来,齐齐抱拳呼道:“见过主公。”杨安玄看了看意态昂扬的众人,抱拳还礼道:“有劳诸君相候,入内说话。”大堂,张锋和沈庆之将大幅的舆图悬起,两盏灯树在左右燃起,将大堂内照得通亮,众人将热切的目光投向舆图。 舆图的范围很广,北至柔然、库莫奚、冯燕;西北的李凉、沮渠凉、乞伏秦、秃发凉以及仇池、吐谷浑都赫然标注;姚秦、大夏、拓跋魏、谯蜀以及东晋疆域分明,标注至郡。 座中诸人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各国版图,杨安玄示意他们近前细看。 “原来仇池才这一点点疆土,居然能在晋、秦之间生存多年,杨盛左右逢源,确实了得。” “道序兄有所不知,这仇池虽小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然早被灭亡了。” “没想到李凉的国土疆域不小,还有吐玉浑,愚还以为其国远在西域,没想到居然就在诸凉之南。” “愚听闻大夏国崛起,姚秦数次与其交战都损兵折将,姚秦北面的疆域都丢失了。” “还是咱们晋国疆域辽阔,主公所辖的雍、兖、梁、司、北青州比魏国的面积还要大。让愚找找,荥阳在哪?”杨安玄微笑地听着众人议论,示意沈庆之将另一幅舆图挂好,孟龙符等人看到舆图是扩大的姚秦疆域图,长安赫然用朱笔标注。 “诸位,此次召你们前来,是准备着手攻秦。”杨安玄轻点着长安,斩钉截铁地道。 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或振奋或凝重或茫然,姚秦夺苻秦天下,实力雄厚,素来只有他进攻周边国家,自己提出攻打姚秦,看来不少人心存疑虑。 对王镇恶点头示意,王镇恶来到舆图旁,清了清嗓子,道:“愚为诸公解说一二。元兴元年,秦魏于柴壁大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元兴二年,秦弘始五年,秦灭后凉;同年,派兵攻打仇池,仇池遣质臣服。”王镇恶一边说,一边用笔沾了不同颜色的墨,在舆图上涂沫,众人能清晰地看到发生战事的地方。 “在此之前,秦国还数度派兵攻打洛阳,皆被主公所败。”孟龙符、蒯恩、阴绩、杨安远等人都跟随杨安玄与秦军作战多次,对秦军的战力有充分认识,屡胜之下他们并不惧怕秦军。 “ “义熙二年秦弘始八年,秦国将姑臧等河西五郡让于沮渠傉檀,致使北部诸凉心生反意;紧接着秦主迫于主公之威,将上洛、弘农归还,进一步削弱自身。”众人脸露微笑,看着王镇恶用红色涂抹在弘农和上洛两郡之上,杨安玄不战而取两郡之地,确实是神来之笔。 王镇恶持笔在手,继续道:“义熙三年,秦国北部的刘勃勃袭杀其岳父没弈干,反;次年立国大夏,改称赫连勃勃,姚秦数次派兵征剿,均以失利告终。”杨安玄插口道:“这个赫连勃勃有如野狼,凶狠狡诈,诸公若与之相遇,千万要多加小心。” “大夏立国后,秦国因征大夏、北凉等国损折兵马在十万以上,被掳走人口超过二十万户”,王镇恶边说边把大夏国的疆域粗粗地标识了出来,道:“姚秦国力、军力急速转衰。”阴绩看到后秦的疆域缩小到只有雍州的数郡之地大小,喜道:“原来姚秦已经如此虚弱,难怪主公要发动攻秦。”王镇恶笑道:“道则莫急,且听愚继续道来。” “姚秦被大夏撕咬得遍体鳞伤,被其所灭的乞伏秦趁虚重立,于义熙五年秦弘治十一年重新立国,姚皇派兵征讨,结果兵败而归,又折损兵马两万,丧失人口五万户。姚秦不得已派人安抚,乞伏秦名义上归附,其实已然独立;不少部落看出姚秦衰弱,纷纷依附乞伏秦和大夏国。”胡藩捊须道:“乞伏秦复国正是我等出兵伐燕之时,难怪主公说不用担心秦国出兵牵制。”王镇恶用笔将乞伏秦的位置标出,杨安远看着舆图上姚秦日渐缩小的疆土,雄心勃勃地道:“姚秦气数将尽,四处皆敌,我等若不尽早出手,恐怕被他国所得。”此时,大堂上的诸人无不兴奋,听王镇恶解说一番,方知强大的秦国在几年之间变得衰弱不堪,随时可能亡国。 杨安玄起身道:“兵法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秦国虚实能展露在诸公眼前,皆是暗卫之功。丁全,黄富,若能顺利夺取长安,你两人当居首功。”今日前来寅宾馆,杨安玄让丁全、黄富两人相随,两人没想到主公当着众人之面表彰暗卫之功,感动得热泪盈眶,原本两人隐在角落中,见杨安玄举手相招,连忙来到大堂正中施礼。 丁全是孟龙符的旧部,黄富则曾是俞飞的喽啰,孟龙符笑道:“小七,好样的。”当初杨安玄设立暗卫,包括王镇恶在内的不少人都表示反对,如今方知杨安玄高瞻远瞩,众人心悦诚服地拱手向丁全、黄富见礼。 杨安玄见众人一副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提兵伐秦的样子,举手往下压了压,道:“姚秦虽然气数将尽,但其国内尚有雄兵十万,若是据潼关、长安而守,亦不能轻易攻破,诸公不可轻敌。”王镇恶笑道:“雍州有精锐两万六千,司州有精锐一万六千,梁州可战之兵约两万,兖州亦有两万雄师,北青州能战之兵约在万数,我方精兵虽不满十万,但都是百战雄师,战力惊人;郡军约有十万之数,若加上十六万屯军,主公麾下有三十六万大军可用。其中轻骑有两万八千,重骑千数,战车四千辆,棠溪刀枪六万,粮草百万石以上,辎重不可胜数……”听着王镇恶介绍着家底,众人摩拳擦掌,朱龄石忍不住率先开口道:“主公只需让愚率五万兵马伐秦,仆定将长安献于主公。”孟龙符不满地道:“伯儿,当初愚就不该与你相换,不然主公定让愚做先锋。”王镇恶急忙道:“诸位,主公可是早答应派愚率军夺取长安,你们都不要争了。” “王别驾,伐秦乃灭国之战,应该多路进攻,愚愿率水师西进,夺取高陆、池阳……”大堂上争吵起来,灭秦之功犹在灭燕之上,谁也不想错失这个封侯的机会,而且能参与到灭秦之战肯定要记于史书,流芳千古,将来墓志铭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杨安玄让众人争了一炷香功夫,高声道:“诸位莫争,灭国之战并非儿戏,何况灭秦不难,如果守住长安才是关键。”众人安静下来,杨安玄来到舆图前道:“我等攻姚秦,大夏、乞伏秦、甚至诸凉都会趁火打劫,若无充分准备反而为人嫁衣。”胡藩点头道:“不错,愚正要提醒主公此事。”杨安玄道:“攻秦之事事关重大,诸公记在心上莫要对外声张,回去之后积极准备,等候愚的命令。”众人齐齐躬身应诺。 杨安玄笑道:“愚为攻秦还准备了些东西,明日辰时诸公随愚前往百丈山。”…………百丈山,位于襄阳城西二十余里处,绵延数十里,汉水支流从山边经过,原来有数处村庄栖于山坳之中。 杨安玄为安置阴慧珍,将一处村庄迁走,在原本的村落修建庄园,后来把军械司迁至近旁。 因军械司太过重要,杨安玄下令兴筑长围,将军械司围在其中,派了五千兵马驻守,隔断道路,不准通行。 军械司研究的东西渐多,工匠越来越多,后来冉氏将雕版坊也迁至其中,百丈山下俨然成了小城。 杨安玄索性准许工匠将家眷带入百丈城中,按丁口授于田地,并免除了百丈城居民的税赋,让工匠安心工作。 只是城中百姓不能随意出外,所需物品会有专人运来,出外时要成群结队,有暗卫护送,不得随意与外人交谈。 百丈城实行军管,后来张纲任工曹掾后,一个月倒有大半时间呆在百丈城中,杨安玄索性让他兼理百丈城政务,管理城中工匠,张纲欣然领命。 张纲得到通知,杨安玄今日会带众将前来参观,早早就在围门前迎侯。 孟龙符等人隐约听过杨安玄将军械司设在百丈山下,来到此处发觉百丈城十分热闹,整齐的屋舍、青石街道,两旁亦有店铺、酒楼,往来人流脸上挂着笑容,看来对此处的生活很满意。 “百丈城除了生活区外,按火药监、兵器监、攻城监、守城监、杂物监分成五部,”张纲向众人介绍道:“此处是兵器监。”兵器监有如长长的坊市,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道路两旁传来,杨安玄举步走向一间屋中,里面的工匠在铸造着小物件。 张纲抓起一个在手中向众人展示,道:“此为铁蒺藜,有四个棱,抛洒于地总有一个尖处朝上,可用于布防、拦路,甚至阻挡轻骑。”铁蒺藜众人都见过,军中亦常使用,众人不以为意。 张纲笑道:“仆与主公议过,若将铁蒺藜放在毒药中熬煮,或可将铁蒺藜的功效增大一倍。”众人打了个寒颤,被铁蒺藜扎中不过受点伤,若是其中带毒,那可就要命了。 “此为连弩”,张纲指着一种弩臂宽大的弩弓道:“诸葛武侯发明的诸葛连弩已然失传,仆经过研发,将其复原,此弩可一弩十矢,可惜准头不强,射程亦只有百步多些,还需进一步研发。”众人跟着张纲的脚步边走边看,新奇的军械层出不穷,让人大开眼界。 胡藩心想,主公以临朐城换张纲家人,确实不亏,此人发明的军械让人耳目一新,足以增长战力,可抵两万雄师。 等众人最后看过火药的效果后,无不感到震憾,朱龄石叹道:“有此利器在手,灭秦必矣。”杨安玄道:“火药产量有限,生产至今亦只够两场战事所用,虽然声势吓人,实际杀伤力并不强,其功效尚在研究之中。愚准备用其声响和浓烟来惊搅胡人轻骑,诸位回去后要对自己轻骑加以训练,愚准备了如何使用火药以及如何应对的册子,你们回去后按照册子操练。切记保密。”十月八日后,杨安远、孟龙符等人陆续回归驻地,外界没有人知道灭秦之战已悄然开始。 第四百零八章横生枝节 正当伐秦大业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准备中,梁州却出事了。 朝廷明诏推行《六项事宜改制诏》,杨安玄并不以为意,至于远在梁州的杨思平更不把这份诏书放在心上。 谁也没料到,刘裕听从刘穆之的建议,暗中派遣侍御史孙彬前往梁州查探杨思平不法事,杀鸡儆猴。 这位孙御史便是当年的廷尉正孙彬,因陷害杨安玄不成被会稽王司马道子贬官为民。桓玄篡位之时,孙彬走卞范之的路子重新得到启用,又回了廷尉,职位却降为廷尉平。 后来郭定任廷尉,孙彬如坐针毡,他与郭定不和,于是自求前往御史台任侍御史。 孙彬与杨安玄有隙的这段往事被刘穆之所知,刘穆之暗中派人把孙彬请到太尉府,让他前往梁州收集杨思平的罪证,许诺事成之后让他外任太守。 孙彬不傻,知道刘太尉是利用自己做刀来对付杨思平,最终的目的是雍兖刺史杨安玄。 当年杨安玄为汝南太守的时候他还敢动动心思,如今杨安玄身为弘农公、骠骑将军、雍兖刺史,司、梁、北青州都听命行事,是仅次于刘太尉的人物,自己招惹他不是寻死。 眼睛盯着案上茶盅,满心愁苦,一语不发。只是刘穆之是刘太尉身边的谋主,拒绝了他眼前这关便过不去。心中哀怨当初鬼迷心窍,结下杨安玄这个仇家,如今想避却有人不肯放过自己了。 刘穆之知道孙彬的心态,不紧不慢地道:“孙御史,此次前去查探杨思平不法事是微服私访,悄然行事无须声张,只要你自己不露破绽无人知你用意。你若不放心,愚会写信给梓潼檀太守和广汉谢太守,让他们暗中助你。” 孙彬知道不去不行,只得硬着头皮道:“仆谨遵刘司马之命,一定将杨思平不法事查个清楚。” ………… 义熙元年(404年)杨思平任梁州刺史,至今已是第七个年头。身为一州刺史,杨思平大权在握,杀伐由心。与大哥杨广、二哥杨佺期相比,杨思平不喜读书,自幼随父兄在军营中厮混,性格强犷粗暴。 主政梁州后,杨思平贪财的本性暴露,大肆搜刮钱财宝物,杨安玄得知后多次去信劝谏,反惹得杨思平不快。 在两个儿子苦劝下杨思平才略有收敛,不再克扣粮饷。但是接受门阀贿赂,随意征募、任命官吏,梁州境内的官吏早过万人,将佐亦在三千以上。 九月,朝廷《六项事宜改制诏》颁至,明令置将不得过千人,官吏不得过五千之数,别驾范元之请杨思平按照朝廷诏书裁撤冗官、派出循行查处不法官吏;司马郭宣则提请裁撤冗将。 杨思平勃然大怒,这些官吏、将领可都是送过钱财给他的,若是裁撤了自己如何向门阀士族交待,岂不是要断自己的财路。 范元之出身顺阳范氏,很看不起杨思平粗鄙的武夫性子,对杨思平贪赃枉法的行为更是鄙夷,两人除了公堂议事外再无交集。 朝廷颁行《六项事宜改制诏》,明令裁撤冗官、清理吏治,杨思平置若罔闻若,范元之当然据理力争,敦促杨刺史依诏而行,并表示要亲巡郡县,查处不法官吏。 杨思平被范元之当着众官吏的面顶撞,怒不可遏,喝令将范元之关入大牢,一旁的郭司马被殃及池鱼,陪着范元之一同入狱。杨思平准备以煽动内乱的罪名奏报朝廷将两人治罪 孙彬化装成游学的士子来到南郑城,沿途到了广汉郡和梓潼郡拜见谢绚和檀和之。从孙彬嘴中得知刘太尉要查处杨思平不法事,两人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告诉了孙彬。 来到南郑城查得杨思平劣迹斑斑、多不胜数,随便拉到一名百姓都能说出一大堆来。杨思平构陷别驾范元之和司马郭宣,足以定其死罪,孙彬看着厚厚的资料,心中暗喜,总算能出口怨气。 孙彬带着收集的资料乘船返回建康,一路上将杨思平的劣迹梳理出六条大罪,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买卖官位、构陷同僚、侵吞田产、克扣军饷,至于小罪更是不胜枚举。 将尺许厚的案牍交到刘穆之手中,刘穆之翻看了几页,笑道:“孙御史这次不辞辛劳,查探杨思平不法诸事,功劳不小,愚定会向太尉为你请功。” 孙彬满面喜色,笑道:“多谢刘司马。” 很快,杨思平的罪状交给廷尉审核,郭定奏请天子,缉拿杨思平进京问罪。 十一月八日,杨安玄收到阴友齐从京中寄来的急件,方知三叔被朝廷问罪。看着阴友齐详细抄录的罪名,后面还附着具体的罪状,想起自己三番五次地写信劝谏三叔收敛,依旧落得这个结果,特别是囚禁州别驾和司马,莫不是想造反。 杨安玄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案几,怒道:“杨思平真是死有余辜。” 王镇恶眉头紧锁道:“主公正准备数路攻秦,从汉中出兵北上是重要的一条线,此时梁州刺史杨思平被朝廷治罪,恐怕对攻秦大计有影响。” 杨安玄气恼地道:“再怎么说也要先保住他的性命,若让朝廷将他押进建康,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镇恶笑道:“想从汉中将杨思平押往京城,主公说个‘不’字,朝廷即使派大军前来也休想入雍梁半步。” 杨安玄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太尉是想拿杨思平给愚做文章。呵呵,这位刘太尉伐燕国、平卢循,信心满满,准备给愚立规矩了。” 召集赵田、辛何等心腹商议了一阵,杨安玄道:“愚奉旨督雍、兖、司、梁诸军事,梁州亦在愚的管辖范围,梁州刺史杨思平犯罪,愚有失察之过。愚准备向朝廷上疏,自请贬去骠骑将军、弘农公的爵位。” “不过,梁州地处偏远,与仇池、秦国相邻,为免引起动荡,奏请朝庭再派要员前往南郑问明杨思平的罪状,以免有人构陷,待问明之后再奏报朝廷惩处。” 赵田担心地道:“阴公信中透露,朝廷有意让州别驾范元之任梁州刺史,郭宣为别驾,若是这二人合力掌控梁州,再加上檀和之和谢绚相帮,梁州恐怕脱出主公掌握。” 杨安玄知道,自己应该能够保住三叔的性命,但这梁州刺史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沉声道:“梁州地处雍州西面,南与谯蜀、荆州交界,绝不容有失。” 略思片刻,杨安玄下令道:“命孟龙符率六千兵马北上汉中,驻军南郑城,沿途不妨经广汉、梓潼,若是谢绚和檀和之胆敢异动,不妨以反叛的罪名拿下;江州城命傅弘之驻守,严防蜀军异动。” 杨安玄督梁州军事,调动兵马是他的职责之内,众人心中暗凛,看来主公准备发威了,用武力掌控梁州不变。 杨安玄快速在心中思忖着能接替杨思平的人选,范元之肯定不行,此人在梁州经年,熟悉梁州情况,刘裕将他从牢笼中放出,他肯定会竭力报效。 自己崛起的时间尚短,麾下没有接手刺史的人选,最好的结果是郗恢和阴友齐能外任梁州。不过郗恢年岁渐大,阴友齐与自己关系密切,刘裕绝不肯让他们任梁州刺史。 看来只有推荐司马休之了,司马休之是会稽太守,谯敬王司马恬第四子,是宗室中为数不多的名将,深得司马德文敬重,却受到刘裕的排挤打压。 此次梁州刺史空缺,自己奏请他接任,司马德文以及门阀士族肯定会欣然同意,相比之下,范元之无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都远不如司马休之。 想到这里,杨安玄道:“愚会向朝廷举荐司马休之为梁州刺史,希望他不会影响伐秦大业。” 朝廷前往梁州拘押杨思平旨意颁发不久,杨安玄的奏章便送至。 东堂之上,雍兖刺史杨安玄奏请贬去骠骑将军、弘农公的爵位,提议问明杨思平一案再行定罪,举荐会稽太守司马休之接任梁州刺史。 奏章念罢,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太尉刘裕。自贬官爵的做法,刘裕用过多次,谁都知道对杨安玄丝毫无损,只是表面上给朝廷一个台阶罢了。 廷尉郭定出班奏道:“杨思平罪证确凿,朝廷已经下旨缉拿进京论处,弘农公要求再察,此议不妥,请万岁驳回。” 祠部尚书阴友齐奏道:“杨安玄的奏章称查案之人与杨家有隙,故而歪曲事实、夸大罪状,臣以为弘农公是朝廷重臣,梁州刺史杨思平是其三叔,朝廷不可不慎。” 琅琊王当然知道惩处杨思平是刘裕与杨安玄之间的角力,不过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若能让司马休之接任梁州刺史,皇室的力量便壮大了一分。 刘裕面容沉肃,杨安玄的这封奏章几乎挑明与自己作对,自己想拿下杨思平治其死罪,杨安玄通过自贬爵位要求再查目的是为了保住杨思平的性命,而且杨安玄还了自己一招,提议司马休之接任梁州刺史。 听到司马德文询问是否认同司马休之接任梁州刺史时,刘裕即便万般不愿,也只能赞同。 不过刘裕奏称,梁州别驾范元之忠心朝廷、不畏强暴,当予嘉奖。原益、宁刺史鲍陋身死,刺史之职由别驾暂理,可委范元之为益、宁刺史。 司马德文如愿以偿得到梁州刺史的位置,对刘裕的奏请欣然同意。为了安慰刘裕,顺便将杨安玄的骠骑将军降为了左将军,以示惩处。 回到西州城太尉府,刘裕面沉似水,他借杨思平之事试探杨安玄,没想到杨安玄的反应如此激烈,丝毫不在意撕破脸面,看样子不惜一战。 自讨孙恩以来,平定南燕、讨灭卢循,虽然杨安玄被他视为劲敌,但刘裕有着强大的信心能战而胜之。朝议之时刘裕真想奏称发兵攻打襄阳,身旁的刘穆之数次低声劝阻“三思”。 “道和,这口气愚实在难忍,真想教训一下这个狂傲的杨安玄。”刘裕端坐,眼中冒着怒火,朝议时看出不少大臣仍未心向自己。 刘穆之轻摇羽扇,道:“南平公不甘主公之下,谯蜀犹未平定,此时讨伐杨安玄徒让南平公受益。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公还需忍耐些时日。” 第四百零九章细雨渐急 十一月十六日,新任梁州刺史司马休之来到襄阳拜见杨安玄。司马休之知道自己虽然是刺史,但梁州各郡太守却是杨安玄或刘裕所任命,加上梁州兵马只听从杨安玄的指挥,若无杨安玄的支持,自己这个刺史寸步难行。 当初其兄司马尚之对杨安玄十分看重,但司马休之却嫉妒杨安玄的才能,两人的关系平平。 时过境迁,兄长谯王司马尚之早已身死,杨安玄则一飞冲天,司马休之站在雍州刺史府的门前,仰头看着匾额,回想往事感慨万千。 杨安玄带人从府衙中快步迎出,隔着老远就笑着招呼道:“季预兄,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当年的青葱少年如今也留起了短须,举手投足中自带着威严从容,司马休之禁不住感叹道:“一别十余年,安玄声名鹊起,威震天下,让愚深感惭愧。”两人相对而揖,携手揽腕并肩朝衙内行去。 大堂设宴招待来客,司马休之与众人谈笑晏晏,谦恭和气。杨安玄心中暗叹,这还是当年那个满面倨傲的皇家宗室吗? 宴后杨安玄请司马休之到后堂饮茶,等侍从退下,司马休之道:“弘农公,多谢你向朝廷举荐愚为梁州刺史,愚到任之后,会尽快查明杨思平不法事,给弘农公一个交待。”琅琊王以天子名义把再查杨思平不法案交给了新任梁州刺史司马休之,谁都知道朝廷有意从轻发落。 刘裕既不想与杨安玄彻底撕破脸,也便默认放过杨思平,毕竟梁州在司马休之手上好过在杨思平手中。 换掉杨思平,谢绚和檀和之或许能发挥些作用。杨安玄郑重道谢,叹道:“愚这个三叔鲁莽贪财,在梁州确实做了不少错事,愚多次劝告过他,奈何他是长辈,愚亦不便深责,才酿成今日之祸。还望季预兄能看在愚的情面上,饶他一命。”司马休之微笑道:“弘农公放心,愚会尽力保全。愚来见弘农公有一事相求,听闻雍州每年给梁州二十万石粟米,希望弘农公能继续支持。”杨安玄与众人议过,从汉中出兵长安这条线路不能废弃,那么便绕不开身为梁州刺史的司马休之,伐秦之事要事先与他通气,分润点功劳给他。 “二十万石粟米照旧”,杨安玄平静地道:“梁州与秦、仇池、西蜀交界,属于多战之地,多储备些军粮是必须的。”司马休之笑容满面,有这二十万石粮食在手,自己便能在梁州立住脚。 略作沉吟,杨安玄道:“年底前愚会再调二十万石粟米入梁,明年会运四十万石粟米入梁。”司马休之一愣,杨安玄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运这么多粮食入梁,只听杨安玄轻声道:“季预兄,愚准备攻秦。”杨安玄都督雍、兖、梁、司四州军事,兵马调动要听从他的指挥,但攻秦这样的大事应该事先禀告朝廷。 司马休之手中茶盅惊落,急呼道:“弘农公,秦乃大国,铁骑数以十万计,怎能轻开边衅,让生灵涂炭。”从司马休之的话中杨安玄知道朝中文武没有几人知晓秦国虚实,耐心地将秦国的现状说与司马休之听。 听完杨安玄的叙说,司马休之长出一口气,将信将疑地道:“秦国衰弱至此吗?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杨安玄笑道:“季预兄到了南郑后不妨派人前往长安打探,便知愚所言非虚。”司马休之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了些,想到灭秦的功劳,心中火热起来,道:“弘农公,你莫非有意从汉中攻秦?”杨安玄道:“愚有意数路攻秦,汉中是其中一路,届时要拜托季预兄统率。”司马休之眉飞色舞起来,相比于燕,灭秦的功劳更大,若真能统辖一部成功灭秦,自己至少封侯,甚至封公。 凭借灭秦功劳琅琊王会找借口让自己坐镇荆、扬、徐这样的大州,成为皇室的臂膀。 想到这里,司马休之有些坐不住了,道:“弘农公,愚打算尽快前往汉中,早做准备,随时听候弘农公调遣。司马休之愿意合作,杨安玄安心了不少,道:“愚已命江州太守孟龙符率六千兵马北上南郑,季预兄要稳定局面,不妨委任他为汉中太守,江州太守便由傅弘之接任。”司马休之心中着实不快,杨安玄不经自己同意便安排太守的更换,太不给自己颜面,他这个刺史岂不成了聋子的耳朵。 心中暗叹,晋室江山其实早被刘裕、杨安玄等人割据,自己这个刺史要兵没兵,要人没人,甚至连粮食都要靠雍州接济,要想真正掌权,谈何容易。 唯有寄望于灭秦成功,立下大功,朝廷将自己调往大州任刺史,届时再慢慢收拢民心,替晋室恢复些元气。 在襄阳城呆了两天,杨安玄陪同司马休之到西市转了转,到勾栏听了听戏,司马休之心情沉重地奔赴梁州治所南郑城。 十二月七日,司马休之在南郑城码头下船,朝廷拘押杨思平进京问罪的旨意已经颁至,别驾范元之和司马郭宣被放出,换了杨思平入狱。 紧接着,朝廷任命司马休之为梁州刺史,重审杨思平一案,却暂理梁州政务的范元之松了一口气。 从南郑前往建康,水陆都必须经过雍州,杨思平可是雍兖刺史杨安玄的三叔,押运的人能否顺利通过还在两说。 天下不宁,盗贼蜂起,杨安玄完全可以借水贼、山匪之名劫走杨思平,朝廷到哪里查问,还不是要让杨安玄去查问。 一个月前,江州太守孟龙符率军六千驻扎在南郑城外,名义上是接到情报秦军有南下之意,暂理梁州政务的范元之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真意。 将杨思平关进大牢,范元之暂理政务,却丝毫不敢报复杨思平。他在梁州任别驾七年,知道这州衙上下多是杨思平的亲信,自己的政令连州衙都出不了。 若无孟龙符的兵马在外,或许自己能利用职权拉拢一些人,可是那震天的操练声每日从北门外传来,范元之感觉头皮发凉,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诡异。 得知朝廷派司马休之任梁州刺史,自己被授予益、宁刺史,郭宣调任广州南海郡太守,范元之如释重负。 带了梁州官吏前往码头迎接新任的刺史司马休之,范元之迫不及待地办理交接,两天后便与郭宣一起前往建康述职。 三日后,司马休之重审杨思平贪赃枉法一案,查明确有收受贿赂、侵吞田产、买卖官位之事,但克扣军饷、构陷同僚所察不实。 来梁州前司马休之得琅琊王和刘太尉交待,全权处理杨思平一案,不必将杨思平押往廷尉治罪,于是司马休之当场宣判,将杨思平掳官为民、剥夺爵位、抄没家产,杖八十。 杨思平在狱中并未受苦,次子杨珞每天都会前来送饭探视,得知杨安玄以弘农公、骠骑将军的职位换取自己的性命,杨思平又羞又愧。 当初安玄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自己听不进去,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咎由自取。 得知孟龙符率军来到南郑城,杨思平一颗心放进肚中,知道自己死不了。 不久杨珞便告知杨安玄以骠骑将军降为左将军的代价,换得司马休之来任梁州刺史,重审其贪赃一案。 待到挨过八十杖笞,杨思平带着家小乘船离开梁州。杨安玄来信让他前往襄阳暂住,杨思平自感无颜,带了杨珞径自去了弘农老家。 家产在他入狱时早被杨珞转移走,官宅中只剩下些粗笨的家具,司马休之当然不会穷追不舍,任由杨思平带了五条大船离开。 …………范元之和郭宣赶在年前来到了京城,朝觐完毕后被刘穆之请到了西州城,见到了太尉刘裕。 范元之、郭宣上前大礼参拜,两人能逃得性命全仗刘裕相帮。刘裕和声抚慰了几句,开口问梁州情况,范元之和郭宣对视一眼,吱吱唔唔含糊其词。 刘穆之笑道:“两位无须顾忌,只管照实说来,此为私下相询,太尉不会宣之于人。其实太尉从梓潼檀太守和广汉谢太守的禀告中亦知晓一些情况,只是兼听则明,想听听两位的见解。”范元之垂下袖,袖中出汗的手在锦席上按了按,缓缓地开口道:“杨思平名为梁州刺史,其实大半事务仍听从弘农公安排。刘裕与刘穆之眼光一碰,这原本是预料中事,但通过曾任梁州别驾的范元之口中说出,仍让两人感到心中沉重。范元之从粮草、兵源以及各郡太守安排等方面侃侃谈来,当说到杨安玄引僧道入梁布道安抚民心,刘穆之失声道:“年前谢太守写信说寇谦之弟子在金华山修建道观,愚尚不以为意,如今看来杨刺史是借僧道开路,有平灭谯蜀之心。”郭宣信佛,被拘狱中之时昼夜敬念菩萨名,得脱困后更是笃信不疑。 听刘穆之说起遂宁射洪金华观,忍不住道:“仆听闻秦国鸠摩大师亦派弟子入梁,国内不少寺庙派僧侣入梁传教,简静寺将分院迁至江州城。这些僧人准备在江边摩山刻佛,妙音大师更是亲至梁州四处募集善款。”刘裕心中凝重,从范、郭两的话中得知杨安玄在为平灭谯蜀做准备,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若让他平灭谯蜀得到益州,凭杨安玄的手段恐怕又是一个梁州,那么杨安玄掌握的地域便与自己相差无几。 而且让得到益州之后,南下可攻取宁州,东进则可同雍州一起包围荆州,一旦荆州失守,那么杨安玄将占尽优势。 看了一眼范元之,刘裕道:“谯纵窃取蜀中有年,愚早有意收复,可是被北伐燕国、平定卢循耽误至今。元之就任益、宁刺史后,要积极囤积粮草,招募兵马,配合朝廷大军准备收复西蜀。”刘穆之送走范元之和郭宣,转身回到大堂,见刘裕眉头紧皱,道:“梁州换了刺史,杨安玄近两年内不可能攻打西蜀,何况谢绚、檀和之还在梁州,有个风吹草动太尉会事先知晓,以朝廷的名义可以钳制。”刘裕叹道:“平定卢循之后,愚准备休整一年便出兵伐蜀,以道规为先锋,可是道规来信称身患重疾,想回建康休养。道规离任,谁能接手荆州?”刘穆之冷声道:“攘外必先安内。太尉若要伐蜀,必先除去刘毅,不然刘毅趁京中空虚,率江、豫兵马前往京城,太尉如何安心?”刘裕沉吟半晌,道:“江、豫在京城上游,随时威胁京城安危,不能让刘毅坐镇,索性让刘毅前往荆州任刺史,省得他总以为愚薄待了他。” 第四百一十章调兵遣将 义熙八年在爆竹声中到来,长安太极殿内一百二十盏金枝铜灯齐燃,璨若金光。 笙磬齐鸣,筝瑟俱张,各种珍膳堆满案几,君臣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大快朵颐。 卯时,钟磬声响起,酒宴撤下。姚兴端坐在巍峨的宝座上,看着太子姚泓和尚书令、大将军姚弼率领文武向自己拜贺献礼,放声大笑,状似欢娱。 姚弼自返京以后,听从姜纪的建议,倾心交结朝中大臣,礼贤下士,不少人在姚兴面前为他美言,身边聚集的势力逐渐超过太子。 太子姚泓体弱多病,姚兴虽然立他为太子,却认为他生性宽厚,无法治理国家,更偏爱 “才兼文武”的三子姚弼。姚弼觊觎储君之位,先是构陷太子亲信姚文宗,姚兴听信谗言,赐死了姚文宗,此时原尚书令姚绪、太宰姚硕德、太傅姚旻、大司马姚崇皆死,尚书左仆射尹纬卧病在床,朝中大臣见姚兴如此宠爱姚弼,纷纷缄口不言。 姚兴对姚弼言听计从,任命其亲信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书侍御史,姚兴身边的机要职位都被姚弼的亲信出任,姚兴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姚弼的眼睛。 大司农窦温、司徒左长史王弼等人纷纷暗中上疏建立姚兴改立姚弼为太子,姚兴思之再三没有听从,但并没有因为窦温等人建言易储而降罪。 消息泄露,右仆射梁喜、侍中任谦及京兆尹尹昭纷纷上疏称太子仁厚,并无失德之处,易储只会引发内乱,致使江山不稳。 姚兴矢口否认,梁喜等人建议削减姚弼权力,去除其党羽,这样既保姚弼又不生乱,姚兴低头不语。 姚弼得知内侍暗报后,深恨梁喜等人,但亦感觉时机未至,越发谦恭待士,暗中窥探姚兴的举动。 听到宝座上父皇的笑声,姚弼却知道姚兴其实并不高兴,前日姚兴派人到尹府探问尹纬的病情,得知其将不久于人世,姚兴在佛前为尹纬祈福,连晚饭都没有吃。 身为大将军,姚弼知道秦国的处境不妙,四周皆敌,为了尽快提升军力,去年八月强征各族部落三万人入伍,税赋也增加了三成,长安城内多了不少乞讨的流民,更不用说扶风、始平等郡,到处都是乞讨的百姓。 年前姚弼接到禀报,不少部落不堪重赋,逃往西秦和诸凉等地,姚弼生恐触怒姚兴,不敢在过年期间奏报。 …………梁州汉中郡,雍州的粟米从汉江运至,司马休之下令施粥赈灾。 每日他都会亲自到城门外查看施粥的情况,发现不少从秦国始平、扶风郡逃来的灾民。 详加询问后,方知杨安玄对他所说不假,秦国已经衰弱不堪。对于杨安玄来说,秦国越弱越好,他让袁河通过牛马市发出购买牛马的消息,同时暗中购买秦国的难民,男女老少皆可。 几年前杨安玄通过商贾赎回汉奴被尹纬奏报给姚兴,姚兴下旨边关严禁人口买卖。 不过仍有商贾买通边关的守将运人入关。有走逃无路的百姓听闻只要逃到晋国,无论男女都能授田,即便是无能力的老人、小孩官府也会供养,于是身上绑上葫芦、或者吹起羊皮筏子,冒死游过河逃往晋国,搏一线生机。 杨安玄巴不得把火烧烈些,命梁州刺史司马休之、司州刺史鲁宗之以及上洛、弘农、顺阳三郡接收难民,妥善安置;并下令在南郑、上庸、上洛、弘农四城附近军屯,暗中积蓄粮草备战。 过完年,杨安玄以操演为名开始了调兵遣将:弘农城,以杨安远为首,蒯恩、鲁轨为副,统一万六千兵马;上洛城,以朱龄石为将,阴绩、张锋为副,同样驻一万六千人马;上庸城密调杨思平坐镇,岑明虎、沈庆之为副,驻一万二千人;雍州水师战舰六百艘,将士万人由刘衷统率,陈渔、钱磊为副,驻于孟津关与虎牢关一带;南郑城,由孟龙符为将,朱超石为副,率军一万驻守成固城待命。 北青州,杨孜敬率胡藩驻守本州;习辟疆守护兖州;为防北魏南下,命王慧龙为荥阳太守与虎牢关镇将裴强合力镇守;江州城则交给傅弘之等等。 既然决定攻秦,杨安玄先行派出暗卫潜入秦国破坏,招募盗贼为乱,破坏农田、道路、桥梁,化装成商贾散布谣言,秦国境内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过完正月,疲于应付的大将军姚弼向姚兴禀报国内乱情,奏请派军剿灭匪患,奏称晋国兵马在弘农、上洛一带聚集,意向不明。 姚兴大惊,忙下旨命征南将军、陈留公其四子姚洸率越骑校尉阎生镇守潼关;并州刺史,太原公其次子姚懿守黄河北面的蒲坂、河东一带,与潼关互相呼应,扼断黄河水路;以平阳太守、宁东将军姚成都及其弟姚和都镇河东郡,防止北魏西进;武卫将军姚益男守池阳,防止赫连勃勃南下;其侄征北将军,齐公姚恢守安定城,与姚益男互为犄角,防御南凉和北凉;六子姚谌为镇西将军,驻陈仓,守护五丈原,防备西秦;镇北将军姚疆守长安之南鄠县,恢武将军姚难镇武功城,防御梁州兵马。 八路大军将长安城围在正中,姚兴心神稍定,下旨命镇东将军杨佛嵩率八千兵马平乱,务必不能耽误农耕。 …………西秦国都苑川,皇宫大殿,乞伏乾归大排筵宴,为讨彭利华得胜归来的侄儿振武将军乞伏公府庆功。 西秦东与秦国接壤,东北与大夏相连,西北是南凉,西南与吐谷浑交界,南面则是仇池国。 西秦的国土面积与仇池差不多,却划分十二郡,有兵马三万多。立国后,乞伏乾归攻克后秦的略阳、南安、陇西等郡,掳百姓二万五千余户至苑川、枹罕安置,姚兴无力讨伐,只得派使者构和,乞伏乾归接受后秦封号,名义上向姚兴称臣。 解决了东面之忧后,乞伏乾归派乞伏炽磐率军攻打南凉,夺取十万多头牛马,今年正月派其侄乞伏公府攻打西羌彭利发,收羌人一万三千户。 乞伏公府看着宝座上与众臣说笑的叔父,眼中厉芒闪过,这宝座原本应该属于他的。 晋太元十三年,西秦创建者,宣烈王乞伏国仁病逝,其子乞伏公府仅有八岁,群臣推举其弟乞伏乾归继位。 在乞伏公府看来,叔父只是暂时代理皇位,自己如今已经成年,应该将皇位还给自己。 可是叔父复国后,建都于苑川,立堂弟乞伏炽磐为太子,断绝了自己的希望。 此次率军征讨彭利发,乞伏公府真想趁机率军攻打苑川,夺回自己的王位。 暗中联络其弟兴国太守乞伏阿柴一同出兵,却遭拒绝,乞伏公府只能作罢。 坐于宝座侧旁的太子乞伏炽磐笑道:“长安城内风声鹤唳,听闻晋军在上洛、弘农一带驻军,有进攻潼关的意图。”乞伏乾归不屑地道:“晋人软弱,不过是虚张声势。姚兴被赫连勃勃吓破了胆,居然连晋人都怕了。”乞伏炽磐正容劝道:“父王,孩儿听往来客商说晋国的雍兖刺史杨安玄是个狠角色,姚秦兴盛之时就曾数次败在他的手中;魏国丁公穆崇曾南下攻打晋国兖州,亦败在杨安玄的手中,父王不可小覤此人。”乞伏乾归笑道:“若是晋人真的攻打姚秦,咱们不妨趁火打劫,出兵夺取天水、略阳、平凉等地。今日为公府庆功,大家敬他一杯。”…………无定河北岸,大夏王赫连勃勃的王帐驻扎在此。 围绕着高大的王帐,无数颜色各异的帐篷在绿色草原上铺展,牛羊在远山吃草,骑士纵马驰骋往来,穿着五彩服饰的女人们或挤奶或洗涤,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远处一只商队出现,立时引起众人的注意,有轻骑迎了过去,交谈之后引着商队来到帐篷边缘。 领队的汉子鲜卑人装束,吩咐随从将货物缷下,取了八件礼物随着轻骑前往王帐拜见赫连勃勃。 则那哥靠近王帐,被帐外的护卫拦住,礼物被拿下先行送进帐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出帐唤他入内。 宗提如今已死,家人却都在洛阳安家,则那哥被杨安玄看中,成为了暗卫的一员,归黄富统辖。 这些年则那哥利用营商之机打探各国的消息,到过秦国的长安、魏国的平城,甚至连龙城都回去看过,但拜见大夏国主还是第一次。 赫连勃勃的凶名早已如雷贯耳,这位大夏国主残暴嗜杀,动辄斩下人头堆成骷髅山,则那哥心中忐忑,快步来到正中的座椅前,拜伏在地。 “晋商则那哥拜见大王,愿大王安康。” “晋商?”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看你装束分明是鲜卑人。”则那哥微微抬起头,快速地扫看了一眼,见一张冷峻的脸庞,浓眉挺鼻、轮廓分明,散发着强悍气息。 不敢多看,则那哥低下头应道:“仆是鲜卑人,魏破中山城时流落到了洛阳,在洛阳行商为生。”赫连勃勃问道:“你从洛阳来,一路有何见闻?” “听闻晋军在弘农一带集结操练,秦国派重兵防守潼关。仆一路北行,关卡盘查很严,比以往的花费多了近四成。”赫连勃勃对一旁侍立的弟弟征南将军、司隶校尉赫连阿利罗道:“看来晋人有意攻打秦国的消息属实,你不妨与金纂率骑一万攻打定阳城,不妨助晋人一臂之力。” 第四百一十一章黑云压城 荆州刺史刘道规病重请求回京休养的奏疏获准,太尉刘裕奏请以卫将军、江豫刺史刘毅接任荆州刺史,督荆、宁、益州军事。 一直以来,刘毅深恨位居刘裕之下,认为当初京口起兵不过是暂推刘裕为盟主,后来他攻克江陵迎回天子和琅琊王,天子曾下旨 “天下大事悉决于刘毅”。与卢循一战,刘毅损兵折将,朝堂诸人对其不再看重,刘毅自知再难与刘裕相争,常感闷闷不乐,越发恼怒激愤。 得知朝廷转任自己荆州刺史,刘毅上表称荆州屡遭战乱,编户不过十万,器械荡然无存,百业凋残衰败,无以维持,请加督交、广二州。 西州城,太尉府。刘裕愤声道:“刘希乐得陇望蜀,太过贪心了。”刘穆之问道:“主公以为刘南平会甘心居于你之下吗?”刘裕沉默片刻,反问道:“道和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刘希乐?”刘穆之轻摇羽扇,慢条斯理地道:“南平公对主公不满久矣。他自诩文武全才,能沙场杀敌又能吟诗作赋。愚记得其曾赋诗‘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认为武功虽不如主公,但文雅风流远胜主公。” “南平公在历阳时常办文聚雅会,拉拢士族文人,而这些人亦纷纷依附。桑落洲兵败之后,南平公名望陡跌,主公怀之以柔,示之以恩,但收效甚微。”刘穆之手中羽扇停住,遥遥前指道:“南平公骄纵跋扈之性不改,主公何不早除祸害?”刘裕目光变得阴冷,沉吟道:“愚与刘希乐同时在京口举兵,其过未彰,贸然残杀,授人口舌。就答应其所请,让他督广、交二州,看看他能翻起什么风浪。”得知刘裕答应了他的要求,刘毅感觉意满志得,故意对左卫将军、散骑常侍刘敬宣说要请他任荆州长史、南蛮校尉。 仟仟尛哾刘敬宣吃惊非小,刘毅心胸狭隘,因自己当年评点过他 “性外宽而内忌,自伐而尚人,易陵上取祸”而记恨在心,伐桓玄时谏言免去自己的江州刺史之职,原江州刺史庾悦因为小隙生生被刘毅逼死,自己若去了江陵,估计命不久矣。 刘敬宣连忙来到太尉府向刘裕求恳,刘裕得知后笑道:“万寿且安心,愚不会让你前去江陵。”刘毅得知刘裕不准刘敬宣转任南蛮校尉,便奏请丹阳尹郗僧施为南蛮校尉。 丹阳尹是京畿地方长官,地位关键,职掌军权、民政、可荐举任用人才,掌刑政诉讼,并参与朝政,这个位置一般都是天子 “亲信”任之,以上品门阀以及宗室子弟为主。刘毅要任用郗僧施,便把丹阳尹的位置空了出来,刘裕当即满口答应,奏请以太尉司马刘穆之接任丹阳尹。 从豫章搬去江陵,刘毅兴师动众,先将豫州、江州的军资全部打包装船,先行运往江陵。 他在历阳开府,称西府,管辖着江、豫两州的文武,此次前往荆州赴任,刘毅生恐人手不足,下令将两州文武将佐一万多人全部强行留用带往荆州。 刘裕得知消息后,冷笑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且看他如何收场。”到达江陵之后,刘毅开始大量地撤换郡县官员,安置自己的亲信,以羊邃为咨议参军,宁武将军赵恢守巴陵,振威将军朱显之驻军豫章口。 江陵有小吏向刘毅献媚,称桓玄有处屋舍的斋房内四壁画有盘龙,号盘龙斋。 刘毅的小名便叫盘龙,当即兴致勃勃地前往观看,果然见四壁皆绘盘龙,于是便把盘龙斋当成住处。 等郡县都换上自己的人手后,刘毅派人前往襄阳给杨安玄送信,称当阳、编县、鄀县属于荆州南郡,要雍州兵马退出南郡范围。 杨安玄接到刘毅的公函后哈哈笑道:“南平公死在眼前,还在贪婪眼前这滴蜜糖吗?也罢,命严壮让出当阳城,回那口城镇守,至于编县、鄀县就让他别想了。”得知杨安玄让出当阳城,刘毅喜出望外,他只是起意试探,没想到杨安玄居然真的让出了当阳城。 刘毅洋洋自得,其子刘肃民笑道:“世人皆说当世勇将刘裕、杨安玄并称,这两人同样忌惮大人的威猛,当世名将当有大人一席之地。”龙骧将军毛修之归荆州统辖,此人与刘裕更为亲善,刘毅便让他率军驻守当阳,看守雍州军。 …………六月,西秦王乞伏乾归率子侄出外打猎,振威将军乞伏公府发动暴乱,斩杀乞伏乾归和他随行的十几个儿子。 杀完叔父乞伏乾归后,乞伏公府便后悔了,堂弟乞伏炽磐勇略过人,手握重军驻于苑川,自己麾下这两千人如何抵敌? 只好率军前往叠兰城投奔其弟乞伏阿柴。乞伏炽磐并未随行打猎,得知父亲被杀立刻派其弟广武将军乞伏智达率轻骑追击乞伏公府。 追至叠兰城,斩杀乞伏阿柴父子王人。乞伏公府在城破之时逃至嵻崀南山,被擒,车裂而死。 西秦内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姚弼建言趁西秦内乱,出兵平灭乞伏炽磐。 姚兴拒绝,道:“伐人丧,非礼也。”大夏赫连勃勃同样得知西秦之乱,欲兴兵南下,军师中郎将王买德以西秦与大夏结盟,此时趁乱攻击非天子所为,赫连勃勃乃止。 姚弼之所以急着出兵攻打西秦是因为今年三月,尚书左仆射尹纬病逝,姚兴十分悲病,卧病半月。 从内侍的口中探知,姚兴的身体越发虚弱、时常夜咳、迎风流泪,饮食也只有以前的一半。 在姚弼看来,父皇体弱多病,支撑不了太久,万一在易储之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心血岂不付诸东流。 他想借攻打西秦立下战功,坚定父皇易储之心,可是姚兴不准,只能另想他策。 次日,大司农窦温奏称今年国内灾祸不断,粮食欠收,恐出现饥荒。姚兴知道这几年接连用兵失利,自己强征青壮入伍,仓中粮食将尽,再遇荒年只能派兵抢粮了。 姚兴心中涌出悲哀,这才几年强盛一时的大秦就虚弱到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了吗? 国中兵马更从数十万之从减至十余万人,朕还有望重兴大秦吗?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姚兴双手撑住案几,闭目喘息。 姚弼看出姚兴的异状,出班奏道:“父皇,儿臣派细作探知,晋国在上洛商县囤积粮食多达十余万石,儿臣愿率军前去征粮,为父皇解忧。”姚兴睁开眼,看了一眼英姿勃发的三子,禁不住又扫了一眼阶下的太子姚泓,太子文弱,远不及姚弼英武。 姚兴饱读诗书,熟悉儒家经典,自然知晓易储的危害性,三子姚弼有心夺嫡也他心知肚明。 暗中姚兴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太子体弱,为人仁厚宽宏,这样的性格若遇盛世不失为承平之君,可是大秦如今风雨飘摇,四面皆敌,需要像姚弼这样勇于开创的英武之君,方能延续秦祚不败。 朕尚未到天命之年,不妨再多看上几年,易储之事绝不可仓促决定。想到这里,姚兴下旨,命姚弼、杨佛嵩率军二万四千夺取晋国商县的军粮。 前往商县,要过上洛城。朱龄石与张锋驻守在上洛城,城中有兵马八千,阴绩则驻军在商县,同样是八千兵马。 得知秦军出蓝田关奔上洛城而来,朱龄石笑道:“秦晋盟和,主公担心先行出兵被朝臣攻击启边衅,如今秦兵先至,正如主公所料。”张锋笑问道:“朱将军打算据城而守还是迎头痛击?”朱龄石知道张锋的身世,这些年张锋一直跟在杨安玄身边如同弟子一般,若论亲近自己尚不及他。 两人在一起没少议论过攻秦之事,朱龄石知晓张锋立功心切,巴不得能一下子攻进长安,立功封侯。 虽然他也有这种火热的心思,但身为主将考虑的更全,而且年少时行事轻佻,致使舅舅身死,朱龄石深为后悔,变得沉稳缜密起来。 “宗明,秦军来势汹汹,兵力占优,急于求战,我等不妨以逸待劳,据城固守,待其粮尽退走时再行出击。”朱龄石道。 张锋笑道:“仆随主公在洛阳、丹水与秦军打过仗,杨佛嵩不过是手下败将,朱将军有些过于小心了。”一旁侍立的校尉高林接口道:“当年在偃师城,主公以少胜多,大破秦军,秦军不足畏。”朱龄石一皱眉,张锋言下之意是认为自己胆怯,不敢迎战,便连高林也不把秦军放在心上,看来数次战胜秦军,雍州兵将变得骄傲起来,这种心态可要不得,自己要写信提醒主公。 表面不动声色,朱龄石呵呵笑道:“宗明认为可战,不妨率五千兵马挫敌锋锐,若能取胜最好,若不能胜便合力守城。”七月九日,秦军至上洛城西北十里丹水南岸安营扎寨,姚弼把杨佛嵩召入帐中,商议攻打上洛之事。 杨佛嵩一脸凝重,道:“雍州军战力不弱,而且装备精良,末将以及故齐公姚崇都曾败在雍州军的手中,大将军要小心应对。”姚弼知道:“杨将军是百战骁将,曾与杨安玄父子争战过,如何对敌愚愿听从杨将军的建议。此战关系到大秦安危,你我当齐心合力夺取商县之粮。”杨佛嵩知道姚弼想要谋夺太子之位,这次出战对他甚为重要。 国君立谁为储杨佛嵩不想掺和,但姚弼愿意把军队交给他指挥,杨佛嵩自然开心。 自投后秦以来,杨佛嵩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战力,但国主姚兴认为他打起仗来虽然勇猛,却不能掌控全局,所以给他的兵马不会超过万人。 这次姚弼将二万多兵马都交给他指挥,杨佛嵩打算夺取上洛,报顺阳兵败之仇。 扎营之后,杨佛嵩派兵马四处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三日后发兵上洛城。 探马飞报,上洛城晋军出兵讨战,姚弼与杨佛嵩点率一万兵马出营迎战。 张锋领五千兵马在秦营四里外布成方阵,见秦军轻骑潮水般地从营中冲出,对身旁的高林道:“胡人就是马多,若是能夺上千匹当属大功。”高林见秦军阵型整齐,轻骑列于两翼,声势浩大,人数比自家多出近倍。 高林提醒道:“张将军,秦军势众,小心轻骑冲阵,应将战车布于两翼,命长槊兵坚守。”张锋笑道:“仆带足利箭,正要诱秦骑前来送死。”杨佛嵩在马上打量着对面的晋军,他曾在东晋任平远将军、护氐校尉,管理氐人,后来不满晋人对氐人的压迫,愤然率军投奔后秦,对晋军的排兵布阵方势十分清楚。 眼前这些晋军仍是盾墙立于前,长槊架其后,长槊之后是弓箭手,主将的位置应该在方阵的中间稍前位置。 杨佛嵩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今日便给晋军一个惨重地教训。 第四百一十二章战场瞬息 看到秦骑开始向两翼兜来,张锋自觉看透了秦军用兵,先以轻骑牵制两翼,然后正面冲锋寻找破绽。 他听主公说过破解之法,紧缩阵形,以弓箭射住两翼,长槊前突击溃敌军前锋,阵形徐徐前进。 号角、旗帜传达军令,晋军左右两翼朝内缩进,待秦骑进入一百二十步,号角再起,无数只利箭腾空而起,朝秦骑射去。 秦骑看到箭起,斜斜地掠走,地面上铺了一层麦穗般的箭羽,伤亡的秦骑却只有个数。 张锋见秦骑并未冲近,白白耗费了箭只,不免有些心急,见秦军步卒逼近八十步范围,高声传令 “列阵向前”。杨佛嵩在阵列中看得清楚,对姚弼笑道:“对面晋将行事中规中矩,不知两军阵前形势多变,破之易矣。”喝令两翼轻骑不断袭扰,暗中派一只轻骑潜往晋军后阵,很快晋、秦两军的前锋就战在一起。 晋军最前排的士兵持长槊,长于秦人手中的兵器,槊锋精铸而成,锋利无比,轻松地刺破秦军手中的盾牌,溅起一片血花。 杨佛嵩下令鸣号,秦军向左右铺展,后阵的弓箭手朝晋军漫射。张锋见前锋挫敌,高叫道:“冲过去,与秦军缠斗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弓箭了。”说罢,张锋身先士卒,带了兵马率先朝丈许外的秦军冲去。 高林见状,只得带动兵马跟着朝前猛扑。杨佛嵩见晋军来猛冲,左右两翼因为防御轻骑明显拖后,原本的阵形变成锥状。 杨佛嵩下令鸣号,两旁游弋的秦骑听到信号,马蹄如雷朝着中间驰来。 张锋听到蹄声雷动,发觉自己冲得过前,忙扬槊止住攻势,喝令道:“别乱,结阵。弓箭手射住两翼。”然而这一次,秦骑冒着晋军的箭雨猛冲过来,不时有人中箭落马,攻势却丝毫不减。 qqxδnew转瞬间,冲骑与盾墙撞在一处,发出巨大的轰响,盾手被连人带马的冲劲撞得向后跌去,严密的盾墙被冲得七零八落。 秦骑顺着豁口冲入阵中,晋军并不慌乱,兵丁按照平时操练,五人一伙结成小圆阵,有人伏低身形,持了钩镰枪朝马腿割去。 张锋回返阵中,听到四周杀声四起,知道自己冒进被秦骑突入阵中,当即喝道:“高林,你我各领一部,结成两个圆阵互相支应,务必将秦骑挡在阵外。”将旗随着张锋向西,高林则率了数百人往东,一路滚雪球般聚拢兵马,结成圆阵。 圆阵不断滚动,待将秦骑全部逐走,晋军却分成东西两个圆阵,相隔百余步。 杨佛嵩见把晋军分为两块,笑道:“大将军你率大军歼灭晋军,愚率轻骑游弋晋军之后,阻止上洛城中救援。”姚弼对杨佛嵩将战功让于自己甚为满意,笑道:“就依杨将军。”上洛城,探马流星般地来回禀报交战的情形,得知张锋率军前突朱龄石立感不妙,秦军兵马数量倍于己军,此时应该稳守才对。 此时朱龄石有些后悔不该放张锋出城交战,万一伤亡自己如何向主公交待。 当即下令城中的千名轻骑整队,剩下二千人严守城池,不敢出西门,绕走南城,待赶至战场时方知张锋被秦军分割成两块。 看着秦骑朝自己包抄过来,朱龄石心知不能被缠住,下令鸣号通知张锋,让他希望尽快突围,自己率领轻骑朝南而走,希望能引走一部分秦军。 张锋身陷秦军包围,命令麾下牢牢守稳,凭借着兵器锋利,秦军的冲锋被一次次挡回。 号角声响起,司号兵禀报城中兵马来援,张锋暗自后悔自己不该轻敌冒进,若是援军再败,自己生死事小,恐怕连累上洛城不保。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张锋下令吹号往上洛城方向撤走,此处离城池约有五里,要想杀出重围谈何不易。 姚弼见晋军开始往上洛城方向移动,哪肯放脱到手的功劳,催促秦军拼命围堵,哪怕以人换人也要将晋军留住。 雪亮的刀枪被血色涂染,震天的杀声变得声嘶力竭,张锋发现一炷香的功夫,倒下了百余名将士,向前仅挪动了不到百步。 这样下去,即便冲至上洛城下,自己麾下的将士也所剩无几,城中兵马大部随自己出战,若是折在此处如何守得住上洛城。 张锋转头朝秦军的纛旗处望去,姚弼为在将士们面前显示勇猛,冲杀在前,离他不过一箭之遥。 “狭路相逢勇者胜”,张锋脑中响起杨安玄常说的这句话。一咬牙,翻身上马,提着长槊对着身边将士道:“归路被阻,唯有斩将夺旗方有一线生机。弟兄们,随愚往回冲。”说罢,纵马直槊向前奔去。 他身旁边的亲卫纷纷跟在马后,嘶吼着往回杀。其他将士见主将转身,自然也跟随其后。 长槊左右翻飞,将挡在马前的秦兵刺杀,张锋感觉血往上涌,忍不住怒吼出声,身旁将士纷纷出声相和, “杀”声连成一片,气势如虹。姚弼见晋军反杀过来,高声喝道:“晋军已在垂死挣扎,儿郎们挡住他们,等到晋军气竭,便只能授首了。斩晋军一人赏粟十石,斩十人晋一级,斩晋将算斩首百人。”封赏传出,秦军奋勇争先,张锋身旁的将士不时倒地,便连自己的左肩也挨了一只冷箭。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散发着浓烈的腥味,张锋看着尚在五十步外的纛旗,心中生出无力感,今日莫非是自己的死期。 挥槊将斜刺而来的长枪挑开,张锋喘了口粗气,大声道:“兄弟们,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为了他们咱们也要杀出去。”原本气势低落的晋军士气重振,怒吼着向着秦军再度冲去。 秦军见晋军陡然间迸发出强大的战力,转瞬间被砍杀了百余人,纷纷向后退避。 姚弼在纛旗下看得分明,数千名晋军犹如洪流般朝自己涌来,相隔不过三四十步,心中慌乱起来,喝道:“退后百步结阵。”说罢,姚弼先行旋转马上朝后驰去,纛旗紧跟其后移动。 张锋见秦军纛旗移动,知道战机已现,高声喊道:“秦军已败,杀。” “秦军已败”的呼声四起,秦兵看到纛旗向后退走,无不朝后退去,张锋带着晋军一阵冲杀,姚弼却被退走的秦军裹胁着一时难以立足。 待斩杀几名奔溃的兵丁,重新立起纛旗,张锋带着晋军已掉转方向,朝上洛城方向突围。 姚弼心知自己一时胆怯让晋军逃得生天,气急败坏地追到上洛城下。城门已经关闭,城头上箭如雨下,挡住了秦军去路,姚弼只得收兵回营。 朱龄石带着杨佛嵩在上洛城外绕圈子,得知张锋等人已经回城,便也从东门回归,杨佛嵩被强弩所阻,随行只有两千轻骑,不敢直接冲入城中,也带着兵马回营。 朱龄石回到城中,急问张锋等人情况,得知出城五千兵马折了一千六百多人,张锋左肩中箭、右腿中刀,而高林更惨,一只右臂齐肘而断。 张锋看着高林短了一截的胳膊,泪如雨下,哽声道:“是仆累得高兄断臂,仆恨不得砍条胳膊赔给高兄。”高林脸色惨白,强笑道:“沙场厮杀,伤亡难免,比起那些战死的弟兄仆算是幸运了。断了胳膊再上不了战场,正好回县城做个县尉,能与家人团聚,也算是好的收场。只是离开军营,仆真有些舍不得。”朱龄石匆匆赶到,听到高林的后半截话,眼眶有些湿润,道:“士清永远是我等袍绎,真想留在军中,不妨前去屯军,操练那些新兵蛋子。”张锋看到朱龄石,单膝跪地道:“朱将军,仆轻敌冒进,大败而回,请将军治罪。”朱龄石叹道:“宗明,大敌当前,不是论罪之时,与愚齐心守住上洛城。愚身为主将,亦有过错,愚会写信给主公,让他论处吧。”三日后,秦军开始攻城,感受到了晋军守城器械的厉害。 这些军械经过张纲的改造,发挥出巨大的效用。木檑,横木上钉有铁钉、尖刀,用绳索连接绞车,投掷后通过绞车回收,顺着云梯滚下,秦军根本立不住脚;狼牙拍,木板长宽各五尺,厚三丈,上面钉满狼牙钉,钉出木三寸,四角以铁环用绳索相连,与绞车牵引,专门对付攀城的兵丁;铁撞木,破坏攻城车……城头张木幔、阻挡箭只……一连攻打了三日,秦军的攻城器械消耗将尽,上洛城巍然不动。 晚间收兵回营,姚弼有些气馁,道:“上洛城如此难攻,本公看没有月余难以攻克,军粮难以支撑到那时。上洛晋军守城不出,若是杨安玄发来援军,恐怕将无功而返。”杨佛嵩道:“大将军,愚曾在上洛镇守过一段时日,对上洛郡的地形还算熟悉。商县在上洛城下游八十里处。商县只有上洛城一半大小,城墙也低矮,更易攻打。”姚弼眼神一亮,笑道:“杨将军是想绕过上洛城,直接攻打商县。” “不错,但是上洛城亦要留兵马牵制,不然让晋军会从后夹击。”姚弼沉吟片刻,问道:“杨将军是想继续攻打上洛还是前去偷袭商县?”杨佛嵩当然想率军偷袭商县,不过他知道姚弼立功心切,希望立下战功在国主面前争宠,道:“愚听大将军安排。”见杨佛嵩识趣,姚弼笑道:“攻打上洛更难,非杨将军不能胜任,本公便挑个轻巧点的活,暗袭商县。”见姚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杨佛嵩暗叹一声,叮嘱几句,姚弼倒是笑着点头,是否听进心只有天知道了。 秦军此行有六千轻骑,杨佛嵩全部让姚弼带去,又挑选了几名宿将辅佐,暗嘱他们提醒姚弼不要冒进。 七月十七日,姚弼带了六千轻骑、两千步卒绕过上洛城,朝商县而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隐患萌芽 襄阳,杨安玄接到朱龄石送来的急报,气得重重地将急报摔到了案上,当初他曾对朱龄石说过,秦军来犯据城而守,等待襄阳发兵。 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田,杨安玄道:“赵司马,你看一下。”赵田心中一沉,他知道张锋驻守在上洛,莫非出事了。 赶紧拿起急报扫看,他识字不多,勉强看懂张锋率军出战,被秦军所困,受伤而回,伤亡将士一千六百二十七人。 朱龄石的急报中只是陈述战况,并没有告张锋的状,但杨安玄从字底行间猜测到张锋贸然出兵才致使打了败仗。 赵田双手将急报放回案上,退后一步抱拳道:“主公,张锋损兵折将、折我军威,要严加处置,绝不可姑息纵容。”王镇恶接过急件看了看,道:“秦军来势凶猛,主公要早派援军。”杨安玄又气又心疼,张锋跟在他身边十余年,看着他从一个乞讨的流民成长成将领,娶妻生子。 张锋为人机巧积极上进,做事很让他满意,自己待他半似弟子半像兄弟。 可是这小子在自己身旁乖巧听话,放他出去居然如此胆大,五千兵马敢出战过万的秦军,这次受伤侥幸未死,若不惩处,下次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张锋降为荡虏将军”,杨安玄道:“赵司马,你率八千兵马赶往上洛,带上陶医官他们,为受伤的将士疗伤。”赵田听到张锋仅降了一阶,松了口气,道:“主公放心,愚明日便动身起程。张锋这小子,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样毛糙,等他伤好了后,愚非好生教训他一番不可。”赵田仅有一女,张锋算是他的徒弟,后来成为他的女婿,当作半个儿子看。 他更是暗中与孙氏说过,将来女儿有了两个儿子,让小的那个姓赵。若是张锋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镇恶幽幽地道:“按说朱将军思虑缜密,怎么会让宗明冒险出战?”赵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杨安玄看了一眼王镇恶,心中陡然一惊,随着自己的势力逐渐扩大,麾下文武渐成派系,自己原本并未太在意,今日王镇恶看似无意的话,似乎暗示着什么。 心中念头电转,难道朱龄石有意暗害张锋,杨安玄微微摇头,应该还不至于,朱龄石知道自己与张锋的关系。 杨安玄眉头皱起,那么就可能是张锋坚决请战,朱龄石顾及他与自己的关系、不好拒绝才准许他出战。 自己与秦、魏的数次交战都占据上风,让麾下的兵马认为雍州军无敌于天下,这种心态固然有益于杀敌,但身为将领若是这种心态,必然产生轻敌思想。 杨安玄悚然而惊,离统一天下还早着呢,麾下便成了骄兵悍将了吗?把自己的话抛在脑后,现在还能镇住他们,发展下去如何驾驭? 看了一眼王镇恶,想起在竟陵时王镇恶拉拢周超、李强等人,想在军中培养自己的班底。 麾下文武中自己最看重王镇恶,他的兄弟多人都安置在郡县,更有不少人送礼给他,通过他求官。 比起其祖父王猛,王镇恶能力不差,但私心显然更重。王镇恶暗指朱龄石纵容张锋,引发赵田对朱龄石的不满,麾下之间互相猜疑可是大忌。 这场战斗失利,让自己看到了内部的隐患,麾下山头林立要引起高度重视了。 自己麾下文武的成份复杂,有门阀子弟、有寒门士子也有普通庶民。投靠自己的门阀士族不多,除了自家外,以太原王家声名最高。 伐燕之战,自己为王慧龙请功,太原王家有不少子弟前来依附,太原王氏多数迁入兖州;曲阜孔家是自己的妻族,士林中享有清誉,对自己的助力很大;汝南袁家是母族,这些年自己不遗余力地扶持,袁家重回士族行列;王镇恶一家、朱龄石兄弟、胡藩、刘衷、鲁轨、傅弘之等人以及阴、岑、邓三家,平柏谷的裴、齐二家都结交于微末之时,这些家族的忠诚度很高。 至于汝南、陈留、鄢陵、南阳以及襄阳等地投靠自己的地方门阀,以及京中郗家、徐家以及丹阳的陶家、甘家等,是看好自己选择下注,并非压注在自己一家。 天下聪明人很多,自家、刘裕、刘毅、甚至司马氏都有人投注,只是押注的份额不同罢了。 弘农杨家升为上品,族中子弟、女儿联姻的门阀得到提升,陆续与卢家、殷家、温家、应家、刘家等门阀结成姻亲。 这些门阀同样是在投机下注,谈不上多少忠心,但会随着自己的实力增长而增加忠诚。 杨安玄哂然一笑,这些无可厚非,三国时诸葛亮三兄弟不就是一方一人吗? 有利用价值才有价值,门阀士族为了家族延续,除了万不得已,绝不会押注在一方,自己可以忍受,只要不因私废公即可。 孟龙符、沈庆之等人出身寒族,赵田、蒯恩、俞飞、陈渔、钱磊、丁全、黄富、张锋、徐孝重等人出身庶民,这些人没有家族的牵挂,因自己改变家族命运,对自己忠心远在门阀子弟之上。 仟千仦哾文官班底治中辛何从汝南任太守便忠心追随,可以信任;六大曹掾也是自己精心挑选,忠谨不用担心;袁河、许靖等人因自己而起,亦不太可能背叛;其他用以安置门阀子弟的官位多是无关紧要的职位,无足轻重;部分郡守、县令心意不明,不过兵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也不担心生乱。 真正让杨安玄担心的是军中将领争功,这种苗头正在逐步扩大。最早发现的苗头是刘衷与陈渔的水师督抚之争,后来杨安玄明确表态,陈渔的司州水师战时归雍兖水师所辖才将这股苗头掐断。 杨安玄知道麾下将领因出身、经历不同分成不同的派系。最初跟随自己的孟龙符、刘衷、阴绩等人关系密切;赵田与蒯恩、徐孝重最为投缘;杨安远与岑明虎情同手足;胡藩对王慧龙有半师之谊;丁全亲近孟龙符,黄富与陈渔是好友,对俞飞十分尊敬;至于朱龄石、朱超石本就是亲兄弟,自然休戚同枝;张锋与沈庆之两人通家之好……便连投靠自己的工曹掾张纲因为得到自己信用,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南燕的逃官、降将,并通过他的推荐进入雍兖官场。 麾下将领中只有两人属于另类,王镇恶偏向于文职,身为别驾大部分时间替杨安玄处理政务,除了赵田、胡藩、辛何等人外,其他人与他并不亲近;俞飞则生性疏懒,不喜应酬,宁愿在他身边任亲卫。 也正是因为俞飞与人无争的性子,众人都乐意与他亲近,每次喝酒都少不了请他作陪,有意或无意地通过他向自己传达点信息。 穿越在东晋,附身在弘农杨家,怎么可能离得开门阀,族人、亲戚、同乡、姻亲、好友这些东西既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束缚,是他难以挣脱的,即使将来有一天登鼎高位,这些人仍是他的班底和依靠。 随着自己的势力扩大,旧人与新人、文官与武将、门阀与寒庶等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会逐渐爆发,原本自己默许这些暗争的存在,是有意利用这些矛盾来平衡关系。 然而这一次的事件给杨安玄提了个醒,不能一味地坐视麾下耗斗,要及时地调整化解矛盾,才不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史书上记载着无数杀功臣事件,即使是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仍不能掩盖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杨安玄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像朱元璋那样向曾经的兄弟举起屠刀,也不想学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把麾下猛将养成守门人。 既然隐患萌生,就应该早些思考解决的办法。回到后宅,杨安玄问了问杨愔的学业。 今年杨愔已经七岁,杨安玄让他跟着表兄孔乘一起跟着孔鲜的师弟郑凌启蒙,杨安玄还将《弟子规》默写了出来,让郑先生作为启蒙教材。 《弟子规》得到郑凌和孔鲜的赞赏,认为此文列举了为人子弟在家、外出,待人、接物、处世、求学时应有的礼仪规范,是对儒家思想的经典概括。 孔懿收到儿子寄来的《弟子规》,专门写信给杨安玄,称赞此文是 “开蒙养正最上乘”,可作为天下蒙童儒学教育的基础,建议杨安玄刻印成书,分发给学庠,广为传扬。 “……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孝方贤”,杨安玄和孔苗都面露微笑听着,杨莹乖巧地依在娘的怀中,看着哥哥站在屋中高声背诵,一脸羡慕。 等杨愔背完所读,杨安玄夸赞了几句,杨愔眉眼间露出笑意,孔苗自幼看到兄长也是这样在父亲面前背书,见杨安玄一味夸赞,忍不住板着脸叮嘱几句 “不可懈怠”、 “多多努力”之类的话。杨安玄见儿子恭谨得应是,心中一动,愔儿在妻子的培育下成了个小小的谦谦君子,他可不想培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接班人。 想到这里,杨家玄微笑地道:“愔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行万里路则要有个好身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为父想让你跟随你姑夫学习武艺,你可愿意?”杨愔高兴地跳起来,道:“大人,孩儿当然愿意,什么时候开始?”孔苗对丈夫的这个提议很赞成,接口道:“不光这些,弹琴、书画、下棋也都得会。不要像你爹爹,写的字还不如为娘。”杨莹在孔苗怀中挣扎着道:“娘,莹儿也要学这些。”杨安玄看着欢喜雀跃的儿女,心中暗笑,孔苗一下子为儿女们选了这么多 “兴趣班”,过段时间可怜的娃就知道后果了。沈庆之现在在上庸城,杨安玄想了想道:“下个月开始你上午习文,下午练武。你姑父现在不在家中,你先跟着俞大伯打好基础,有空为父带你到军营看看儿郎们是如何操练的。”孔苗心中欢喜,去年杨安玄召聚麾下将领就带愔儿前去与众人见面,此次又安排沈庆之作为愔儿的习武老师,分明在培育愔儿接班,自己总算能放下心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化解之道 戌时,杨安玄来到书房,处理了往来信件。身为雍兖刺史,实握五州大权,仅次于刘裕的大人物,向他问好、请示、求官、攀亲的信件多不胜数,杨安玄还没有找到信得过的人帮他掌管文书,只好让孔苗有空时帮他先行筛选。 那些问好、求官之类的信会挑出放在一旁,剩下的重要信件则要杨安玄及时回复。 即便如此,挑出的信件还有厚厚一叠。大半时辰后,杨安玄放下笔,看看案上一堆回复好的信件,心中苦笑,看来要早些找好打理文书的人选了。 起初他想属意表哥袁涛,可是袁涛现在是戏曲大家,每日歌舞宴请不断,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哪里会为案牍劳神。 接着想到杨育,杨育现在是长广郡主簿,等杨孜敬在北青州立稳足根后、杨安玄有意让他转任郡守,两相比较杨育肯定不愿专为杨安玄打理往来文书。 至于杨绰、杨晾等堂兄弟,杨安玄与他们的交往不深,说句实话并不太信得过他们。 自己往来信件中有琅琊王、京中门阀、郗恢、阴友齐以及寇谦之等人来信,有许多事是机密,万一泄露对自己将造成不利的影响。 杨安玄有次向孔鲜提及,孔鲜摇头不迭,直言杨安玄的信件牵涉及多秘密,不便涉足其中。 不过孔鲜向杨安玄推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是他所收的一名弟子。 “此子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愚所少见”,孔鲜有些激动地道:“六月愚到屯田学庠视察,发现余应不在,问及教师,方知其请了五日假。愚当时很失望,读书之人应勤学不辍,风雨无阻,怎能无故弃学。愚惜其才,便前往其家劝诫。” “在田间看到余应在田间劳作,趁着歇息时愚上前询问,方知其一家人是安玄从秦国购回的农奴,靠着官府授予的农田为生。得知愚的来意,余应的祖父余德不准其因为农事耽误学业,余应答曰‘不稼不穑,焉能安心读书’。愚为其诚孝所感,收其为弟子,让他随愚读书。”孔鲜看着杨安玄道:“余应一家深感安玄赎身救命之恩,此子必能为安玄所用。”当时杨安玄没有立即答应,现在每天都要花费一个多时辰来处理往来信件,让杨安玄着实有些吃不消,准备改日召余应先处理些简单的信件试试。 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杨安玄想起白天的那桩烦心事,眉头不禁紧皱起来,麾下山头的情况该如何破解。 山头主义的存在无非是某些人利用权势形成了固有的利益特权,不希望其他人染指,杨安玄想到的办法无非是四个字:打破垄断。 王朝统治通过国家机器来实现,这些国家机器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要想改变就必须打破少数人对国家机器的垄断。 最大的垄断莫过于门阀士族通过九品中正制垄断了仕途,形成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连寒门尚且被排除在外,更不用说庶民。 九品中正制是魏晋选材的根本,无数士族通过它受益,东晋朝廷被大大小小的门阀士族所左右,既得利益者当然不肯放开到手的利益,谁要动手便是士族的死敌了。 刘裕出身寒族,幸运地碰到了起飞的风口,要不然他根本没有机会掌控朝堂。 桓玄篡位,将北府军的高级将领斩杀一空,便连中层将领中的刘敬宣、高雅之等人被迫逃往秦、燕,刘裕成为北府军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得到包括何无忌在内的中下层将领的拥护。 而刘裕在荡平孙恩之乱中展现出军事才能,凭借个人武勇魅力得到军中将士信服,将原本离散的北府军重新捏合在一起,成为他手中的力量,最终凭借北府军的力量逐走桓玄掌控了朝廷。 此时朝堂上的门阀士族遭受到多重打击,王恭两次起兵更换了一批当权者,司马元显当权又铲除了一些,及至桓玄进京大举屠刀杀了一批,孙恩为祸三吴之地的门阀几乎一空,等到刘裕杀刁逵一家、王愉父子,门阀士族的元气大伤,被杀得胆寒心虚。 王谢庾禇等上品门阀都不敢明着与手握重兵的刘太尉作对,只能通过向刘毅交好这种方式来制衡。 因为出身的原因,刘裕对门阀并无好感,但即便如此,刘太尉亦不敢放手将不听话的士族都除去,只能通过《六项事宜改制诏》中提出举才需试,选用寒士等政策,逐步加以整顿、改变。 自己在雍兖之地推广儒学,广建学庠,打着有教无类的旗号,其实也在暗中侵蚀九品中正制的根基。 等学宫建成后,自己在刘太尉举才需试、选用寒士的改制基础上逐渐向科举制过渡,科举制延续了一千三百余年,制度的优越性不言而喻。 刘毅却还在迷信门阀政治的威力,希望通过门阀的力量与刘裕相抗衡,转任荆州兼督广、交以及督荆、宁、益、广、交五州军事让他欣喜若狂,认为找到了对抗刘裕的正确道路。 杨安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后世有伟人经典地概括 “枪杆子里出政权”,离开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一切都是建在沙上的空中楼阁,刘毅今日所为在他眼中就是筑楼于沙。 京城是门阀士族展露力量的地方,王恭两次起兵也不过是谋求回京主政,杨安玄身在襄阳,对于门阀的拉拢显然有心无力,南顿应家才会将锻刀术献与刘裕。 弘农杨家虽然升品为上品门户,但时日尚短,影响力远不如王谢等家族,前来依附的门阀品阶不高,而且动机不纯,这一点自己不如刘毅和刘裕。 还是那句话, “枪杆子里出政权”,当自己拥有平定天下的力量时,那些门阀士族便会知道如何选择。 对自己麾下的军事力量杨安玄还算满意,在对抗秦、魏、燕的战斗中占据上风,早年打仗还有些行险,现在却有了灭国的战力。 去年九月,杨安玄布置灭秦战略后,从郡军、屯军中精选了一批将士充实到前线,如今精锐将士已达十二万,郡军的数量则控制在六万,屯军半军半农,杨安玄没准备把他们送上战场,至多让他们运送物资。 十二万精锐中有半数装备着棠溪所练的利兵,其中轻骑亦有近三万,重骑千数,战车四千,杨安玄自信这样的战力足以平灭后秦。 关于北府军的战力杨安玄不敢小覤,当年北府军以八万人破苻秦八十万,刘裕率领数千北府残余能杀得孙恩十万大军落荒而逃,杨安玄认为北府精锐战力绝不在自家骁勇营之下。 然而,伐燕之战,刘裕所率的数万兵马围困广固内城半年多居然不能攻克,让杨安玄对北府军的战力产生了怀疑,真想找机会试上一试。 刘裕平灭南燕回师下邳,杨安玄感觉到刘裕有可能西侵,已经做好准备打上一仗。 卢循、徐道覆进攻建康让刘裕不得不急回建康,杨安玄考虑再三决定放北府军回归,如果此时落井下石,江南必然糜烂,说不定让胡虏得了渔翁之利。 军中最易山头林立,打仗要靠将领的悍勇,将是兵胆、兵是将威,孟龙符、蒯恩凭着勇悍力压朱龄石、杨安远、阴绩等人一头,自己的妹夫沈庆之也因骁勇善战被将士们所认同。 要打破军中山头,最好的办法是落实好军功制度,让将士们有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晋升渠道,要让像徐孝重、周超、李强、高林这样的普通兵丁有机会成为将领,从而打破原有的圈圈。 杨安玄思忖晋升这些将官时自己应该搞个什么授剑仪式,增强将士们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有升就要有降,这次张锋轻敌出战让杨安玄很是恼火,对于不遵军令、打了败仗的将领要加以惩处,自己暗中叮嘱赵田,不光降了张锋一级,等其伤好后还要当众鞭四十。 张锋是自己最亲信的人,他都被降级、责打相信会给一些头脑发热的人提个醒。 打仗靠将士,养兵靠钱粮,所有政治、经济、军事最终都离该开人,都来自于治下的百姓,民为邦本,本固才能邦宁。 这些年自己推行仁政,轻徭薄役,就是为了收拢民心,夯实经济基础。 杨安玄伸手捋了捋短须,这一点自己做得还不错,治下百姓知道只有杨刺史才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至于朝廷除了收税、征役做过什么。 要得民心,就要抑制门阀对百姓的欺压,特别是解决门阀吞并土地的难题。 除了实施土断外,杨安玄倒是知道数十年后北魏孝文帝颁布的均田令,均田令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土地兼并,使自耕农民得到耕种的土地。 自己在雍兖等地将无主的田地分给丁口耕种,鼓励开荒,承认开荒土地为私有,这些制度其实就借鉴了均田令的一些做法。 纷杂的念头在脑中翻滚,杨安玄回到案边,将自己的想法逐条记在纸上。 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不是一朝一夕就是改变的,留待以后与王镇恶等人商讨后,再根据时势的发展慢慢实施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烽烟数起 七月三十日,雍州急奏后秦出兵上洛,左将军杨安玄请发雍、兖、司、梁四州兵马进行反击。 奏疏中杨安玄没有提及准备伐秦,他知道若是说伐秦铁定会遭到反对,便是刘裕也不希望看到他立下大功。 刘裕去年才伐燕取得大名,今年杨安玄就打算伐秦,若是成功岂不盖过了他的风头。 含糊其词的奏疏很快得到批复,刘裕正准备兴兵平灭刘毅,巴不得杨安玄被后秦牵绊住,以天子名义下旨,让其便宜行事。 商县,姚弼攻打城池已有五日,不仅没有攻下商县,反而在两日前被阴绩率军夜袭营寨,损伤了数百人。 等到赵田率军逆丹水赶至,姚弼感到战机已失,出征时父皇再三交待要爱惜兵马,姚弼不得不率军撤回上洛城外,与杨佛嵩再度合兵。 赵田尾随其后来到上洛城,朱龄石见援军到来,松了口气。赵田带来杨安玄的命令,将士听从朱龄石指挥,不听将令者按军纪处置。 张锋站在队列之中,肩膀还绑着纱布,看到岳父宣布命令时数度用眼光瞪自己,心中不免发虚,不知主公会如何处分自己。 “张锋”,赵田怒气冲冲地喝道。张锋硬着头皮出列,抱拳道:“末将见过赵司马。”赵田冷声道:“你贪功心切,折损将士,降为荡虏将军,待伤愈后杖责四十。”张锋想到高林的断臂和伤亡的将士,心中凄然,应道:“末将认罚。”朱龄石心中思忖,主公把兵马交给自己指挥,便连率援军前来的赵司马也在麾下听用,看来并未因兵败而影响主公对自己的信任。 去年九月主公召集大家提出攻秦,秦国率先进攻上洛,看来数路大军攻秦将由自己率先发动,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 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赵田,朱龄石知道赵田对自己有所不满,他给杨安玄的信中并未诿过于人,写好后也给张锋看过,等赵田背后问过张锋应该能消除误会。 秦军尚在城外,朱龄石不想其他,道:“秦军知我援军已至,估计会退回峣关。主公命我等攻秦,此正是立功之机。”赵田、张锋等人皆知,杨安玄准备五路攻秦,哪路能先夺取长安城便拿到最大的功劳,统军的将领封侯是毫无疑问的。 率先发动,抢得先机,就有希望快人一步。舆图悬起,朱龄石早将上洛前往长安的关卡、城池熟记于胸,手指落在峣关之上,道:“由上洛攻打长安,必过峣关,当年汉高祖便是破峣关入主咸阳。峣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入咸阳的咽喉要道,若是让姚弼率两万秦军退守峣关,便是十万兵马也难以攻克。”张锋知道主公仅降了自己一级,心中安定,机智重现,抱拳问道:“朱将军,方才你提及汉高祖破峣关,不知他是如何破的关,我等可否故计重施?”朱龄石嘉许地点点头,道:“张将军问得不错,但要学汉高祖破关却难。当年汉高祖用留侯之计,表面上贿赂交好峣关守将韩荣,暗中派兵绕过峣关,越过蒉山,放火烧山,又在关前遍插旗帜,布下疑兵,动摇秦军军心,方才攻克峣关。苻坚得长安后,命人在峣山上修建了烽火台,派兵驻守;及至姚秦将上洛归还主公,命人在山间小路巡守,要想偷过峣山,难、难、难。”赵田醒悟朱龄石话中之意,道:“朱将军的意思是阻止姚弼大军回峣关。” “不错”,朱龄石道:“赵司马来援上洛,带来一百二十艘战舰,可以赶在秦军回师之前先行潜伏在峣关附近,等秦军入关时与愚夹击,争取能夺下峣关。”张锋请战,道:“末将愿将功赎罪,率军截杀秦军。”赵田一瞪眼,道:“你的胳膊还要不要了,等养好伤还有四十军棍等着你呢,还想争功。”张锋气沮,眼巴巴地把目光望向朱龄石,希望他能替自己说话。 朱龄石可不想掺和到他们翁婿之间,笑道:“赵司马远来,先行下去歇息,晚间愚设宴为你接风。”赵田点点头,道:“年岁不饶人,这一路兼程仆确实有些乏了,先行告退。”抱拳施了一礼,赵田拉着张锋回住处不提。 秦军大营,姚弼与杨佛嵩正商议退军。杨佛嵩道:“探马报知,晋国援军有百余艘战舰,要严防晋军从水路前往峣关设伏。大将军率轻骑先行前往峣关,末将断后。”此次出征上洛没有抢到粮食,姚弼有些丧气,道:“晋军若如杨将军所料前去峣关前设伏,本公便让他们有去无回。”三天后,姚弼率四千轻骑、四千步卒回返峣关。 上洛城与峣关之间相隔七十余里,姚弼并没有急着回关,而是在距峣关三十里处安营,派人通知峣关守将宁朔将军赵玄勤随时注意晋军偷袭。 秦军撤走,张锋最终说服了岳父赵田和朱龄石,与他一起率六千兵马提前到峣关附近设伏。 杨佛嵩早已识破晋军可能偷袭,丹水岸边日夜有秦国侦骑巡视,晋军战舰一出现即被赵玄勤探知,赵玄勤派快马通知了大将军姚弼。 姚弼得知晋军果然前来,率轻骑前去掩杀,赵田见远处尘头大起,知道秦军来到,急命将士登舰。 秦军在岸、晋军在舰,双方隔着半里许来了通箭雨互射,几无伤亡。赵田见无机可乘,带了舰队回了上洛。 上洛城外,杨佛嵩开始拔营起寨,朱龄石率军追击。杨佛嵩步步为营,防守严密,朱龄石冲杀了数次都没有找到机会,怕追敌太远反中了诱敌之计,只得率军回了上洛城。 姚弼、杨佛嵩退回峣关,歇息两日便率领大军回归长安。五日后,朱龄石收到了襄阳运来的十余船辎重,除了床弩、冲车、投石车等物外,还有千余斤黑火药,被装在三百多条竹竿之中。 朱龄石在百丈山见识过黑火药的威力,知道此物能纵火、发出巨响浓烟,但是实战效果尚未得到检验。 随辎重前来的有二十几名百丈山中的工匠,杨安玄在公函中交待,要保护好这些工匠,如何使用器械和火药要听从工匠的意见。 杨安玄送走赵田之后,即下令开始攻秦,命王镇恶为前往弘农攻打潼关,刘衷率水师攻打蒲阪,命杨思平率军攻打安康,孟龙符出兵故道前往陈仓,五路攻秦计划开始启动。 此次攻秦,杨安玄给王镇恶、朱龄石的辎重中各有千余斤黑火药,而给刘衷的战舰配备得是新研发出来的火箭。 虽然研发黑火药已有数年,但黑火药的储量并不多,受制于硝石、硫磺的产量不高,杨安玄手中的黑火药储存不过五千余斤。 手中硝石和硫磺主要来自梁州和蜀中,杨安玄暗中交待华道宁以炼丹的名义从绵竹城大量地购进硝石,一石硝石的价格要三两金,加上运输费用,价格昂贵;至于硫磺稍微好些,江州奉节便有出产。 处处都要用钱,杨安玄也筹不到太多的钱来买硝石,不过杨安玄打定主意,等刘裕攻蜀之时,一定要想办法把绵竹城控制在自己手中。 …………八月,征西大将军、豫州刺史刘道规在建康病逝。朝廷追赠侍中、司徒,谥烈武,追论平定桓谦的功勋,追封南郡公。 皇后王神爱病重,宫中缺医少药,只得写家信给王家求助,向王家求取药物,不久便病逝。 刘裕以徐州刺史诸葛长民接任江、豫刺史;以刘道怜出任徐州刺史,坐镇京口;以刘敬宣为北冀州刺史,而让刘怀肃转任彭城内史,檀韶为下邳太守。 为了讨伐刘毅,刘裕调聚了辅国将军王仲德、龙骧将军虞丘进、宁朔将军臧熹、宁朔将军刘钟、抚军将军檀只、冠军将军檀道济、宁朔将军刘遵考、建武将军沈林子、太尉府参军沈田子等一大批骁将。 尚书左仆射郗恢发现宫中供奉日薄,连皇后求医问药都不能保证,刘裕问鼎之心日彰,朝中兵马再度聚集,深感无力,以年老体衰辞尚书左仆射之职,天子下旨以中书令谢混接任。 刘裕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远在荆州的刘毅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难以理事。 刘毅上疏请调其堂弟右将军刘藩前往荆州佐政,刘裕假装答应,命镇守广陵的刘藩进京述职。 等刘藩进京,九月十二日,刘裕即以天子名义下诏, “刘毅傲狠凶戾,履霜日久,中间覆败,宜即显戮……复蒙宠授,曾不思愆内讼,怨望滋甚……长恶不悛,志为奸宄,陵上虐下,纵逸无度。既解督任,江州非复所统,而辄徙兵众,略取军资,驱斥旧戍,厚树亲党。西府二局,文武盈万,悉皆割留,曾无片言……又与从弟籓远相影响,招聚剽狡,缮甲阻兵,外托省疾,实规伺隙,同恶相济,图会荆郢。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而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是而可忍,孰不可怀。”廷尉奉旨拘押谢混、刘藩两人,当天便以天子名义赐死。 九月十三日,太尉刘裕上疏讨伐荆州刺史刘毅,天子准奏,赐黄钺,命其督西征事。 刘裕以刘怀慎守京口,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加太尉司马;丹阳尹刘穆之为建武将军,统率京中兵马。 阴友齐得知刘裕攻打荆州在即,通过暗卫急报给襄阳的杨安玄。杨安玄对刘毅并无好感,却不想坐视刘裕吞并荆州,派遣暗卫给犹在梦中的刘毅送了封信,告诉他刘藩、谢混已死,刘裕发兵在即。 顺手把徐羡之所写的天子诏书抄录给他,至于刘毅如何应变,任其听天由命。 攻秦战事正急,杨安玄原本前往兖州巡视,防止北魏兵马趁机来攻。寇谦之的信让杨安玄放下心来,从信中得知,北魏的这位少年天子开始了东巡,按照往年惯例,要到年底前才会回到平城。 现在在九月,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杨安玄打算速战速决,争取在今年之内夺取长安城。 第四百一十六章病急求佛 九月二十五日,太尉刘裕率大军出建康讨伐荆州刺史刘毅。九月二十九日,四万大军抵达姑孰,刘裕命冠军将军檀道济,建武将军沈林子以及宁朔将军刘钟率百只舰船为先锋,发动偷袭;若刘毅有所察觉,则烧毁荆州的船只,停在岸边等候大军到来。 九月二十三日,朱龄石率军攻打峣关。秦主姚兴得知晋军攻打峣关,派杨佛嵩领三千兵马驻防峣关,严令他只可守关不可出战。 张锋请命绕过峣关,果见山中烽火台林立,随处可见戍守的秦军,想偷过峣山难比登天。 张峰于是采用疲兵之计,今天闯一个峰头,明天拔一个哨所,晚上又来一次夜袭,弄得秦军疲惫不堪。 峣关守将换了杨佛嵩做主,杨佛嵩不得不派宁朔将军赵玄勤领了兵马专门应付这群 “跳蚤”,自己则安心防守峣关。耗时七天,损毁了二十多辆木幔车后,晋军终于在峣关城墙上掘出两个高三尺,深二尺的窟窿。 每天等晋军退兵后,杨佛嵩都会派人乘坐箩筐下去查看城墙情况,那两个窟窿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杨佛嵩并不在意,峣关城墙高六丈,厚达八丈,垒在坚硬的山石之上,等晋军再往里挖进数尺,就会发现想要掘通峣关,那是痴人说梦。 杨佛嵩想着不妨让晋军多挖些时间,自己趁机往下攻击多伤亡些晋军,等挖进丈许后,自己再率人把窟窿堵上,让晋军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杨佛嵩最想率军出关冲杀一阵,从来都是秦人出关攻打晋国,什么时候反过来了。 关前晋军人数不满两万,杨佛嵩自信能杀得他们大败,可是国主再三交待不准他出战,杨佛嵩只能望着晋军兴叹。 九月三十日,子时。宿在箭楼内的杨佛嵩被亲兵推醒,亲兵禀报晋军有夜攻的迹象。 披挂整齐后,杨佛嵩来到城墙上往下张望,果然见关下火光亮成一片,木幔车、攻城车缓缓地朝城墙下靠近。 杨佛嵩哂笑,晋军将领是个蠢蛋,或许读了两本兵书以为可以夜袭取胜,简直令人发笑。 攻防战已经进行了七天,杨佛嵩满意地看到城头儿郎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反击。 一辆木幔车被石块砸中了两下,勉强抵在了城墙下窟窿处,一根根填满火药的竹竿被填进窟窿中,被兵丁护在中央的工匠姜石低低的声音吼道:“塞紧些,不要留缝隙,引线要拧紧,不要散了。”一刻钟后,两处窟窿都被火药竹竿填满,号角声响起,晋军开始往后撤走。 杨佛嵩看着撤走的晋军,放声大笑。身旁有名将佐奉承道:“晋军慑于将军虎威,狼狈败走,真是虎头蛇尾。”然而,晋军并没有回营,而是在两百步外站定,杨佛嵩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火光,不知道晋军在搞什么明堂。 “将军,你看”,一名亲兵手指关下叫道。杨佛嵩眯起眼注意往下看,只见有一条细微的火线快速地朝关下窜来。 这是什么东西,像是条火蛇,晋军施什么妖法不成。 “小心戒备”,四字刚说出口,杨佛嵩就感觉整个峣关剧烈地颤动起来,耳边有如炸雷般的巨响,根本立足不住,身形止不住朝前跌去。 身旁的众人个个如同滚地葫芦摔了一地,不少人被震得从城墙上直掉下去。 好半晌,才有亲卫上前拉起头昏脑胀的杨佛嵩,冲着他大声吼叫着什么。 杨佛嵩耳中 “嗡嗡”,根本听不清亲卫在嚷些什么。那亲卫拉着他踉跄来到一处城墙边,杨佛嵩吓得亡魂出窍,只见城墙向下坍塌,居然形成了一个坡道,目光向下望去,发现晋军正朝着陡峭的坡道往上攀爬。 一把推开亲卫,杨佛嵩大声嘶吼道:“快来人,守住此处,绝不能放晋军登城。”可惜城头上的秦军多数还未从巨响中清醒过来,有人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有人则跪在地上磕头喃喃祈祷。 刚才那声巨响让远在二百步外的晋军同样感到惊骇,朱龄石率先醒悟过来,高喊着 “兄弟们随我冲”。隔着二百步远,又在夜间,空中无月,根本不知道刚才的火药炸响的效果。 及至城边,朱龄石狂喜,刚才那声炸响居然将峣关的城墙崩塌,形成了一个向上的土坡。 朱龄石二话不说,举步就朝坡上登去,松散的土石簌簌下落,不时有人滑倒在地,土坡太陡,要登上去不易。 张锋跟在朱龄石身后,眼珠一转喝道:“将云梯放倒在坡上,下面让人顶着,踩着云梯往上攀。”果然,踩着云梯往上攀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朱龄石一马当先登上峣关城。 杨佛嵩见晋军登城,挥刀便朝来人砍去。朱龄石手中钢刀相迎,杨佛嵩感到大力从对手的刀上传来,刚受巨震脚步虚浮,杨佛嵩立足不稳,向后退走,身旁亲卫忙上前阻拦朱龄石追击。 张锋紧跟在朱龄石身后登上城墙,有如猛虎般地朝前杀去,身后源源不断的晋国登上城墙。 城墙上的秦军多数仍在惊慌失措中,听到晋军喊叫 “放仗不杀”,索性丢了兵器坐在城墙上等候处置。朱龄石注意到一群人簇拥着朝城下逃去,知道里面可能是秦军将领,大声招呼道:“张锋,随愚追敌。”带着张锋等人朝杨佛嵩急追,在马道将杨佛嵩截住。 张锋借着火光认出杨佛嵩,笑道:“原来是杨将军,真是幸会啊。”杨佛嵩问道:“方才发出巨响的是何物?”杨佛嵩心如死灰,晋军有此利器,天下还有何城可守,长安危矣。 朱龄石当然不会答疑解惑,挥刀向前砍去。杨佛嵩无意逃走,力战不退,被越来越多的晋军围住,最后被杀死在峣关之下。 卯时,峣关城门打开,晋军入关,朱龄石带了张锋等人查看另一处火药炸响的情况。 工匠姜石拿了根长枪在墙体上点点戳戳地验看,嘴里嘟囔着什么。昨夜破城,竹竿火药之功,朱龄石客气地笑道:“姜师,可查出此处为何效果不佳的原因?”姜石抱拳为礼,道:“朱将军,此处火药可能是因为受潮之故,有部分未曾炸响,才没有崩塌城墙。”朱龄石看到地面上散落着竹片,还有一些黑色的粉屑在地上,忙吩咐身边的亲卫道:“此物为机密,主公再三交待不可泄露半分,让人将散落的火药收拾好。”姜石笑道:“朱将军,此事交给仆。来前张工掾交待要详细记录火药炸响的效果,以供改进。这些散余的火药仆会收拾好,带回军械司。”张锋好奇地走到被轰出八尺高的窟窿下,用手按了按城墙,砂石 “簌簌”往下落,显然已被震得酥粉。朱龄石咂舌道:“若再有千斤火药,愚便能替主公拿下长安城。”峣关被晋军夺下的消息迅速报到长安,姚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峣关天险居然半个月不到就被晋军攻下,那潼关要多久,长安能否守得住。 五日前,晋军五路攻秦的消息报来,姚兴还不以为意,认为晋军虚张声势,长安四周有险关阻敌,晋军定然要无功而返。 峣关丢失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姚兴感觉头晕目眩,竭力挺起身体不让自己歪倒,道:“峣关丢失,只剩下蓝田城可守。姚弼,你速带三万兵马驻守蓝田城,无论如何都要将晋军逐出峣关。”姚弼真没想到自己提议前往上洛夺粮引得晋军大举来犯,而且还夺取了峣关,峣关与长安间只有一百四十里的距离,两日之内就能到达长安城下。 “急报中提到晋军攻城用了一种发出巨响之物,众卿可知此为何物?”姚兴干哑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能够发出巨响、震塌峣关的东西吓住了。 姚兴见众臣低头不语,心中悲叹,莫非天欲亡秦。半晌,尚书右仆射梁喜奏道:“陛下,此等异物臣等闻所未闻,仿如佛门所说的降魔杵。臣听闻雍兖刺史杨安玄信佛,莫非是他从佛门求来的宝物。”侍中任谦奏道:“鸠摩国师是佛门高僧,陛下何不向他问询,寻求破敌之法。”姚兴强振精神,宣旨道:“摆驾逍遥园。”战事不利,姚兴已有大半年未前往逍遥园中辨经了。 坐在车辇之中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直到舆旁侍者轻声呼唤,姚兴方才察觉来到了鸠摩大师的法堂前。 鸠摩大师有感姚兴所赐的逍遥园过于奢华,命人在园中以草苫盖建起一堂,在堂中译经讲经,姚兴赐名草堂寺。 姚兴在侍从的掺扶下下了辇车,见枯瘦如柴的鸠摩大师合十行礼,旁边小沙弥小心地看护着他。 姚兴见鸠摩大师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感怀自身,不禁悲从中来,落泪哽声道:“大师,半年未见,你为何消瘦得如此厉害?”鸠摩大师微笑道:“陛下,老衲离往生不远,此为喜事,何必悲伤。”请姚兴在佛堂中落坐,闲话几句,姚兴把晋军使用的发出巨响、能震塌城墙的异物说了出来,道:“大师,佛门有金刚降魔杵,莫非晋军用的是此物。”鸠摩大师微闭双目,手中转动佛珠,轻语道:“佛门降魔杵能降伏魔怨,具有威猛法力,不过陛下礼佛敬僧,降魔杵必定不会向陛下施威。”姚兴心中稍定,问道:“若非降魔杵,大师可知此为何物?”鸠摩大师思索片刻,道:“老衲听闻道教炼丹求长生,经常因修为不足而致使丹炉崩毁,其动静倒是与陛下所说有几分相似,陛下何不招道人相询。”姚兴回到宫中,命人寻访道士。 只是他素来崇佛抑道,长安城乃至秦国要找寻道士还真是难,只得暂时放下。 第四百一十七章荆州惊变 荆州,盘龙斋, “病重”的刘毅正与南蛮校尉郗僧施在屋中下棋,黑白缠斗,正在难舍难分之际。 郗僧施放下一枚黑子,捋着胡须道:“希乐兄,算算时间令弟差不多该从京城动身来江陵了。”刘毅目光盯着棋盘,思索着落子何处,嘴中应道:“元直离开广陵时给愚写了封信,应该十月中旬能够到来。” “希乐兄准备让元直前往武陵、建平、天门一带募兵,然后讨伐谯蜀吗?”刘毅将白子放在棋盘上,伸手拿起一旁的茶饮了一口,道:“惠脱不愧为愚的良友,一下子便猜中了愚的心事。刘豫章因平定燕国得天下大名,愚何弱于他,只需两年时间,愚便能募集四万兵马,平定谯蜀,让天下人看看刘南平并不输于刘豫章。”郗僧施夹着棋子点指着棋盘道:“大好棋局,各占一半。”刘毅微笑道:“应该是三分天下,别忘了还有个杨弘农。”两人正在说笑,侍从在门外轻声唤道:“主公,弘农公派人前来下书。”刘毅一愣,他与杨安玄素无交情,私下里从未有过书信往来。 前次杨安玄让出当阳城,莫不是慑于自己的威势,连编县、鄀县也要一并交还了。” “呈上来”,刘毅沉声吩咐道。信很厚,刘毅没有急着撕开封缄,而是指着信封上的字对郗僧施调笑道:“杨弘农文名显于天下,这手字能与刘豫章一较高下。”刘裕幼时家贫,只是粗通文墨,字写得难看,还是刘穆之让他有意将字写得大些,既能藏拙又有气势,刘毅与士族文人聚会之时没少拿刘裕的字打趣。 郗僧施捋须亦笑,道:“若论武功君不如豫章公,要论诗赋比不上弘农公,可是写字、作画此二人对南平公你望尘莫及。”刘毅得意地哈哈大笑,撕开信缄展信观看,刚看了几行,便惊得猛站起身,将身前棋盘撞飞,黑白子洒落席上,凌乱不堪。 郗僧施见刘毅颜色更变,忙问道:“希乐兄,杨安玄在信中说些什么?”刘毅快速地将信看完,脸色苍白地将信递给郗僧施,道:“杨安玄称刘裕已矫旨杀害元直和叔源,正兴军来伐。”郗僧施拿信的手抖动了一下,急声道:“怎么可能?杨安玄在说谎,刘太尉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攻打主公。”刘毅快速地在室内踱了几步,大声吩咐道:“快快备马,愚要前往刺史府。”荆州刺史府,大堂上站满了人,刘毅此时镇定了许多,倒是一旁的郗僧施有些坐立不安。 刘毅轻咳两声,众人安静下来。刘毅道:“愚接到急报,称有人冒充右将军刘藩前来偷袭江陵,无论真伪,皆不可懈怠。”众人面面相覤,有人心中狐疑,郗僧施躬身施礼道:“朝廷命南平公坐镇荆州,守土有责,请南平公下令。”这些人多数是刘毅从江、豫两州带来的官员,对刘毅还算忠心,齐齐拱手道:“我等愿听南平公调遣。”刘毅对咨议参军羊邃道:“你速速派人给夏口的赵恢送信,让他拦截前来江陵的船只,若有异常相机决断。” “朱显之,你率三千兵马驻守巴陵;赵蔡,你领三百艘战舰六千兵将镇守豫章口;惠脱你抓紧募兵,争取一个月之内招募五千人马。”一道道命令传下,整个荆州变得紧张起来,不少百姓发现江陵城中往来巡防的兵丁多了许多,不时有战马进进出出,江上往来的商船变得稀少,莫非又要打仗了。 冠军将军檀道济,建武将军沈林子以及宁朔将军刘钟率百只舰船为先锋,一路急奔突袭江陵。 沈林子向檀道济建议道:“长途奔袭,难以掩人耳目,不如假扮成刘藩前往江陵,沿途守卫必定不会怀疑。”檀道济采用了沈林子之策,在战舰左右悬挂右将军刘藩的旗帜,沿途果然畅通无阻,一直来到夏口。 夏口是汉水入长江口,是襄阳、江陵前往浔阳的必经之地,属荆州江夏郡管辖。 刘毅到任荆州刺史之后,大批地更换荆州郡县官员,江夏郡的位置如此重要,刘毅任命他的亲信宁朔将军赵恢为太守。 赵恢接到江陵急信,告知他有人冒充右将军刘藩来袭江陵。何人胆敢冒充刘藩不言而喻,但身为南平公下属,赵恢当然要听从刘毅的命令。 赵恢当即率军从江夏郡治所前往夏口,下令驻扎在夏口的水师封锁江面,搜查东来的船只。 半天后,檀道济的战舰便来到了夏口江面,看到江面上遮天蔽日的船帆,心中暗凛,莫非消息走漏了。 檀道济暗中吩咐战舰做好准备,让信号兵摇动旗语与对方问答,要求放行。 赵恢正在江中船上,见对面来舰果然说是右将军刘藩前往江陵的船只,赵恢道:“告诉他们,就说右将军旧部宁朔将军赵恢请他前往夏口暂歇,为他洗尘接风。”檀道济感到不妙,他知道赵恢是江夏郡太守,是刘毅手下的爱将,他怎么来了夏口,看来蒙混不过去了。 当机立断地下令道:“冲过去。”赵恢见对方船舰突然加速冲来,不过他早有防备,强弩崩发,将最先冲锋的几条战舰撕裂。 檀道济见荆州兵马众多,下令撤走夏口下游二十里处的峥嵘洲。当年刘毅破何澹之夺取湓口后就驻军于此。 刘裕大军在浔阳,接到檀道济受阻夏口的消息后,第三天率大军赶到峥嵘洲。 刘毅接到赵恢的急报,得知刘裕率四万大军来伐,惊慌失措,呆坐在堂上丧魂失魄。 他表面上不怕刘裕,其实对刘裕的战力深为恐惧,真要两军交战刘毅根本没有信心战胜刘裕。 咨议参军羊邃见刘毅六神无主,道:“主公,事到临头需冷静应变。朝廷派军来伐,肯定是对主公有所误会,主公何不派人前往京城向天子申诉,请求朝廷退兵。”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刘毅连声道:“不错,快快向朝廷上疏,请求退兵。”郗僧施见刘毅得知刘裕大军压境,丝毫没有平日淡定从容的儒雅风流,心中暗悔,早若知刘毅徒有其表,何必弃丹阳尹选择南蛮校尉。 此刻已与刘毅乘在一条船上,刘裕连尚书左仆射谢混都杀了,自然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郗僧施道:“主公,朝廷大军有四万之众,夏口恐难抵御,索性命赵将军弃夏口,回豫章口与刘裕决一死战。”刘毅想了想,道:“不错,快快前去通知赵恢,让他回师豫章口。愚手中还有三万兵马,足以与刘裕决一死战。” “刘太尉向来忌惮弘农公,主公何不向弘农公求援,只要雍州军南下,刘裕必不敢孤军深入,必要派重兵驻守夏口,以防被截断后路。”郗僧施继续道。 “不错”,刘毅嘴中再次吐出 “不错”二字,提到杨安玄,刘毅稍微镇定了些,道:“刘裕冒天子之名来攻荆州,还是弘农公为愚通风报信,他定然不愿看到刘裕假借天子名义消除异己,只要雍州兵马肯相助,愚何惧刘寄奴。”夏口,赵恢连夜率军撤走,朝廷水师突然出现,在暗夜混战。 及至天明,江面上散浮着战舰的残骸,还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和着黑烟飘散。 赵恢将辎重船丢下,带着二百余艘战舰往江陵方向逃走。已时,朝廷兵马移驻夏口城。 县令申昱带了城中士族前来劳军,刘裕好言安慰,派龙骧将军虞丘进率两千兵马进城,把夏口城当成基地,辎重、粮草转运于此。 临时大营,刘裕召众将议事,雍州军的动向便是最大的争议。宁朔将军臧熹认为雍军兵正被秦军困扰,根本无暇南顾;辅国将军王仲德建议以朝廷的名义下旨,让杨安玄不可插手伐荆之战;太尉府参军中沈田子则以为要谨防雍州军坐收渔人之利……众说纷纭,刘裕道:“荆州兵马已然知晓朝廷兵马来攻,偷袭的计划落空,大军暂且歇息几日,囤粮于夏口。出兵之时已派细作前往襄阳打探消息,等雍州确凿的情报送来再说。”太尉府参军沈田子隐约知道些内情,刘裕任太尉后襄阳有门阀暗中与他通信,显然太尉在等襄阳送来的消息。 十月二十日,一封密信送到刘裕手中,是襄阳向家家主向畴的信。刘裕看罢密信,半晌无语。 杨安玄上疏秦军攻打上洛,刘裕以为雍州军将疲于应付,没想到杨安玄居然顺势反击,居然攻破了峣关,威逼长安。 不仅如此,杨安玄调动五路兵马一齐攻秦,大有灭秦之势。从向畴的信中推测,攻秦的兵马至少在七万以上,加上驻守的军队,雍兖梁司等地的兵马超过了十万之数。 刘裕悚然而惊,他一直以为朝廷兵马的数量要倍于雍兖大军,所以灭燕之后才会打算顺势夺取襄阳,如今看来幸亏没有动手,要不然说不定有去无回。 若是知道雍兖实力如此雄厚,自己便不会把刘毅当成首要清除对象,而是会先联合刘毅对杨安玄进行打压,相比之下,杨安玄对他的威胁远胜过刘毅。 如今自己斩杀了刘藩和谢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寄希望杨安玄攻秦之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自己顺利平灭刘毅之后顺势北上,趁雍兖兵马困在秦地夺取襄阳,鼎定中原。 第四百一十八章激战正酣 探明杨安玄正全力攻打秦国,根本无力南下,刘裕决定速战速决,早日平定荆州刘毅。 十月二十二日,荆州信使来到襄阳,来府衙求见刺史杨安玄。得到朱龄石破峣关的消息,杨安玄下令征发屯军四万前往兖州荥阳,自己则和工曹掾张纲率六千兵马、二千辆战车、一批辎重以及仅存的千余斤火药早在两天前出发赶赴峣关。 治中辛何接见了荆州来使,看罢信后告诉信使,杨刺史前往郡县巡视,不在府衙,何时答复不得而知。 信使忧心如焚,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住进寅宾馆,一日两次前往府衙打听杨刺史是否有回信。 攻破峣关,晋军从上到下都振奋无比,雍州军功制度健全,人人知道若能顺利灭秦连升数级很正常,甚至能一跃从小兵成为将军。 朱龄石下令在峣关休整,整修防御工事,秦军肯定不甘峣关被夺。两天后,阴绩率六千兵马从商县赶至,晋军的数量达到了两万人。 峣关往西北方向二十里便是蓝田县,过蓝田县便是长安城。姚兴见晋军兵临城下,命姚弼率三万兵马前往蓝田县防守,决不能让晋军闯过蓝田县。 这次姚兴将库中老底全部拿出,三万兵马装备甲骑具装便有万骑,轻骑一万,步卒一万,加上蓝田本有的守军四千,三万四千兵马将晋军西进的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姚弼率军扎营在蓝田县东,派出轻、重骑前往峣关挑战,试图夺回峣关。 朱龄石已在峣关西侧挖出三道壕沟,垒起一道石墙,石墙后密树箭楼、夯台,朝来犯的秦军射击。 十月二十八日,王镇恶率军攻打潼关,秦潼关守将征南将军姚洸,据险而守。 此时王镇恶已知朱龄石利用火药震塌峣关,先行进入关中,心中发急,恨不能早些破关与朱龄石争功。 然而,姚兴派人告知四子姚洸晋军有一种利器,能够发出巨响、震塌城池。 姚洸不敢让晋军接近潼关,城头列弩,城下布盾墙,严阵以待。潼关前地势狭窄,大军无法展开,王镇恶有数次冲到潼关前,派兵在城墙上凿洞,都被城内秦军冲去赶走,好不容易挖出的窟窿被重新填平夯实。 王镇恶战潼关,刘衷则率水师攻打蒲坂,蒲坂守将是秦太原公、并州刺史、姚兴的次子姚懿。 姚懿用司马孙畅之计,命人用竹篓装石,沉入河中,阻挡晋军船只前行。 又在黄河两岸密立夯台,上置强弓硬弩,不准晋军舰队登岸。陈渔向刘衷建议,既然前行不得,索性走渭汭直接穿插到长安北面的泾口,然后攻打渭桥,从北面夺取长安。 刘衷觉得水师仅万人,深入敌境直取长安,寡不敌众,不如先行攻打定城,与王镇晋大军夹击潼关,再合兵西进夺取长安。 定城,在潼关西三十里,姚兴的叔父鲁公姚绍率五千兵马镇守此处。刘衷派人告知王镇恶自己的计划,王镇恶受阻潼关前,正派细作四处打探是否有小道绕过潼关,得知水师有意夹击潼关,当即约定水师在十溂十一月八日,王镇恶率军发动进攻,姚洸站在城头,看着司马姚禹率军出关防守,晋军无法突进。 突然,宁朔将军赵玄指着江面道:“陈留公,你看。”只见河面上无数晋舰由远而来,风鼓动船帆有如疾箭,从潼关下方驰过。 黄河从潼关脚下流过,北面是中条山,南面是秦岭,临河两面都是峭壁陡立,有如刀削斧劈,高达数丈,船只根本没有停靠之处。 “燃起烽火,速速派人通报定城鲁公,让他在河上拦截晋国船只。”姚洸下令道。 八水绕长安,后秦当然防着有人从水路进攻长安。渭河在定城附近水面开阔,两岸的地势平坦,战舰可以从此登岸。 姚兴在安定城北建水寨,有战舰二百艘,水师四千,归鲁公姚绍掌管。 定城,姚绍接到烽火急报,命水寨战舰严阵以待,下令两岸夯台朝河中的战舰发射弩箭、投掷石块,在付出六条战舰的代价下,晋军水师在安定城附近的渭河上与秦军水师对峙。 陈渔请命率先攻击,刘衷对这个野心勃勃的手下很反感,但不能拦着他立功,只好下令陈渔率五十艘船进攻左翼,让钱磊进攻右翼。 钱磊已是六品的荡虏将军,十余年军中生涯早将他从一个江上渔夫变成沉着稳重的将军,深得麾下将士敬重。 杨安玄率军救洛阳,钱磊一直跟在刘衷身边,桓玄进建康,刘衷逃走,后来前往襄阳,钱磊始终跟在刘衷身边。 后来杨安玄让他把家人接到襄阳,钱磊接家人的时候跟村人讲明,只要跟着去每人授田五十亩,钱家在村中颇有威望,大部分村人都跟着他来了襄阳。 杨安玄没有食言,为钱磊挑了一块临水的肥沃之地给他的乡人,得到的田地绝不少会少于五十亩。 当年救下的那个女兵乔丽成了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女两子,夫妻感情和睦。 杨刺史得知父亲钱丰是参加过淝水大战的老兵,聘请他在屯军中任教官,拿着校尉的军饷。 到襄阳后不久,弟弟钱淼也投军,如今也是水师中的部司马,那些跟他一起来襄阳的村人中有三十多人投身水师,成为他麾下的有力臂膀。 江风吹动胡须,钱磊沉声下令战舰转向右,麾下儿郎都是好手,船只如同鱼儿船在水中灵活地游动。 出征之前,刘将军找到自己,说此次进攻秦国若能夺取长安,出征之人都能立下大功,封侯授爵是肯定的事。 钱磊知道朝廷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侯爵他不敢奢望,立功得个伯爵、子爵自己就满意了。 伯、子爵位都有封邑,二百到八百都有可能,自己也算为两个孩儿攒下些家业。 他听刘将军说起,主公建好学宫好打算请大儒教授学业,从蒙童到成年皆可入学。 钱磊打算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学宫读书,他幼时家贫,并不识字,后来从军才在营中跟着书吏识得些字。 自家战场搏命,不就是想让子孙能安享富贵吗,何况听刘将军说,主公打算把公子也送到学宫读书,那自己的孩儿岂不是跟公子自幼同窗,自己为主公卖命,孩儿就可以跟着公子享福了。 号角声中旗帜挥舞,钱磊集中精神指挥着水师前进,晋军水师一左一右就像伸出两只犄角狠狠朝秦国水师扎来。 两相比较,显出秦国水师远远不如,乱糟糟派出船只迎战。江面上,弩弓的激发颤声连成一片,投出的石块将船舷砸得木屑崩飞,箭矢如同乌云般罩下,落在船板上发出 “笃笃”密音。秦军水师将领董遵发现,发现的弩箭分明穿透晋国船只,而晋军的船只居然若无其事地继续冲来。 眼见得晋舰相隔不过五六丈,董遵喝道:“准备接战。”钱磊伸出手,江风从东面而来,调皮地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此刻他所率的战舰位于秦军的东侧,正好趁风纵火。军械司送来的六百枚火箭,此次出战刘将军分别给了自己和陈将军二百只。 火箭是在箭镞后穿了个小葫芦,里面装着五两火药,点着引线后射出,落地处炸开,火苗覆盖数尺。 收到火箭时刘将军带大家试过数箭,火箭炸开后能附着在甲板之上,便连水都难以浇熄。 钱磊注意查看过燃烧后的痕迹,这火药中应该有油脂,所以才能溅燃。 “五十只火箭”,钱磊简短地下达了命令。五艘战舰上的兵丁同时点燃引线,将手中火箭朝秦军战舰射去。 箭只有的在空中炸裂,将火星飞洒在船上,有的钉在甲板之上, “崩”的一声炸开,将火花溅得到处都是。火星粘在船上,立时引着船身,借助风势很快窜起火苗。 董遵所乘的战舰上亦被燃着,不过水战防火是必要的操练,秦军并不慌乱,有人提了水桶放入河中提水浇向火苗。 “唧筒”,钱磊冷声道。十余杆竹筒抬出,拔掉堵口的麻布,朝向对面的秦舰。 竹筒长约丈许,中间的打通竹节,以布囊为抽轴,里面填满了黑火药。 一声令下,兵丁用力朝前推出轴杆,粉末状的黑火药从鸡卵粗的喷口中激射而出,顺风洒向秦军舰只。 粉状的黑火药沾到火星,立即炸响,火苗腾的一下变成了火墙,熊熊地燃烧起来。 看到秦舰陷身火海,钱磊感觉头皮发麻,军械司研制的火药果真厉害,前两天听刘将军说朱将军靠火药炸开了峣关,已经快打到长安了。 “弃唧筒”,钱磊一丝不苟地遵从那些随军匠工的教导,抬唧筒的兵丁顺势将唧筒丢进河中。 见火势太猛,隔着三丈远都能感觉到烈焰炙人,钱磊不慌不忙地下令道:“退后数丈,火箭对准未燃船只继续发射。”秦舰上,不少兵丁身上燃起火焰,哭嚎着跳入水中。 董遵颔下的胡须被烈焰炙得焦卷,在亲兵的护卫下朝船尾所系的小船奔去,败局已定。 左侧,陈渔看到右侧火起,心中恼恨刘衷暗助钱磊,将上风头让于钱磊,秦军水师已乱,这场功劳让钱磊得了去。 秦军水师已成溃败之势,陈渔不但没有追击,反而下令拉开距离,抢占风头。 一盏茶的时间,百余只火箭腾空而起,秦军战舰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秦军将士受不了大火炙烤,纷纷跳入水中。刘衷知道深入敌境,不能手软,若让这些秦军逃回去改日便是战场上的仇敌,下令射杀水中秦军。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火光才渐渐熄下去。江面上漂流着无数尸体,和着木板残烬向下游漂去。 申时,潼关。姚洸和秦军将士惊恐地看着从上游漂下来穿着秦军皮甲的尸体,宽达五六里的入河口铺满了尸体和战舰的残骸,姚洸知道,水师完了。 当夜,姚洸在孙畅的劝说下,于子时悄悄放弃潼关,前往定城。 第四百一十九章飘摇长安 长安城,显阳殿,姚兴的寝宫。卯时已过,有气无力的咳嗽声仍从殿中传来,殿外的侍从无精打采地倚着廊柱,天子已经有两天没有安寝了,连带守夜的侍从也打不成瞌睡。 两日前,潼关丢失的消息传来,姚兴激得吐了一口血,当时便昏迷了过去。 待醒来之后,下旨让太子姚泓监国,商议抵御晋军的办法。未时,太子姚泓入宫禀奏,除了征召百姓、加强城池防御外,建议从安定城调回齐公姚恢加强长安的防御;火速命越骑校尉阎生前往泾口,于泾口一带密设木栅,防止晋军水师登岸;另外便是派遣使者前往建康,向晋国朝廷求和,甚至请降成为藩国,以待将来。 姚兴眼前金星乱转,心中悲苦,从来都是晋国向自己求和,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自己向晋国请和,甚至还要卑躬屈膝请降,真是奇耻大辱。 不过姚兴知道秦国已到了存亡关头,些许面子已经顾不上了,竭力集中精神,道:“准奏。另外,派使者前往枹罕,去见河南王乞伏炽磐,让他率军协守陈仓,事后朕定有重赏。”喘息了两口,姚兴强打精神继续道:“晋军南攻蓝田、东至定城、北向泾口,长安三面皆敌,不容有失。生死存亡关头,一定要坚守住,晋军远道而来,粮草供给困难,只要等到来年,晋军必退。”无定河北岸,大夏王帐所在,赫连勃勃得知晋军居然突破潼关威逼长安,拍案而起,道:“秦国已是奄奄待毙,愚不能坐失良机。吹号,召集儿郎们,兵发安定城。”峣关,秦军的攻势极为猛烈,二十二天攻防,石墙已被摧毁,三道壕沟多处被填平,箭楼、夯台被拆毁,秦军铁骑多次冲至关下。 幸亏随军的工匠赶制出木檑、狼牙拍等物,配合关上的万钧神弩和投石车,才将秦军的进攻击退。 等秦军退走之后,朱龄石便命人清理出战场,连夜重新在关内垒墙挖沟布防,姚弼忌惮晋军发出巨响的利器,没有派人夜袭。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关头,晋军将士被霞光染成红色。朱龄石的心情沉郁,破关的喜悦已被秦军铁骑冲撞得所剩无几。 若按秦军这样的攻势,峣关守不了几天了,峣关若破,二万将士暴露在铁骑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朱龄石已经暗中与赵田、张锋等人商议让出峣关,退走上洛城。张锋坚决不同意,认为一个月之前便将破峣关的消息禀报给主公,主公肯定会派兵来援,既然辛苦破关,就应坚守待援,不然前功尽弃。 朱龄石眉头皱紧,再坚守两天,若是还无援军,他便下令退出峣关,身为领军主将,他要为麾下两万袍泽的性命负责。 “将军快看,是援军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声让关头将士纷纷调头回望,只见远处旗帜飘扬,十数匹快马朝着关下急驰而来。 欢呼声惊天动地,关上兵丁激动地挥舞着手中旗帜回应。快马穿过关下的营寨,直驰入关,高声呼道:“主公亲率大军来援。”欢呼声越发惊天动地,朱龄石放声大笑,道:“主公亲至,大局已定。儿郎们,随本将军前去迎接主公。”黑鲛甲、追星马、柘木槊、青云弓,杨安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起伏,腰杆却挺拔如松,槊交于左手,右手频频向欢呼的将士示意。 朱龄石、赵田等人飞奔来迎,在杨安玄的马前单膝跪倒,高声呼道:“迎接主公。”三军齐喊, “迎接主公、迎接主公、迎接主公。”声遏行云,惊得归鸟远遁。杨安玄望着三军儿郎,心潮澎湃,高高举起手中长槊,振声回呼道:“众儿郎,杀敌立功、收复长安。”很快,姚弼便得知了杨安玄来到峣关的消息,冷笑道:“本公有数万铁骑,纵是神佛降世也要伏首低头,明日本公要亲自出战,斩下杨安玄的狗头,打断晋军的脊梁,让父皇看看本公的骁勇。”这段时间晋军被他打得像缩头乌龟,眼看就要夺取峣关了,杨安玄居然率军来援,姚弼信心满满,准备擒住杨安玄,力挽狂澜,让众臣心服,把储君之位交给自己。 第二天,姚弼率重骑六千、轻骑八千气势汹汹地杀往峣关,发现一夜之间峣关外新布起一圈战车,月弧形将峣关罩在车阵之后。 战车之后旗帜飘扬,晋军已然严阵以待。看书喇姚弼冷笑一声,道:“故弄玄虚,便是铁车本公也要将他砸个粉碎。尹宏,你重骑在前冲垮晋军阵营,夺取峣关。”尹宏是姚弼亲信给事黄门侍郎尹冲的弟弟,闻命令重骑披甲,准备向晋军的战车阵发动攻击。 征虏将军刘羌在左军,看到晋军摆出弧形的车阵,立刻想起当年随故齐公姚崇在偃师城外被杨安玄所败的情景,立刻催马来到姚弼面前,拱手道:“大将军,晋军此阵厉害,故齐公就曾败在此阵之下,请大将军暂缓进攻。”姚弼与三叔的关系不好,因为姚崇生前支持太子姚泓,听到刘羌的言语,姚弼冷声道:“不用你来教本公如何打仗,还不速速回归本阵,要不然治你乱军之罪。”刘羌无奈,只得回转左侧阵中。 姚弼身旁的谋臣姜纪轻声道:“主公不可轻敌,不妨选派三千人试探一下。”姚弼点头。 片刻之后,尹宏率三千重骑气势汹汹地朝晋军战车阵冲去。相隔百步远,只听晋军阵中锣声响,战车上的晋军士兵用木锤朝车上床弩的扳机砸落。 张纲投归杨安玄后,对战车进行了改造,改造后的战车长丈五,宽八尺,两侧各有三个轮子,车上可架设床弩,用牛驱动,可载重数千斤。 昨夜,杨安玄命人将带来的战车用铁索联结成弧阵,三百辆战车形成的弧面足有四里长,每辆车上架设一张床弩,配五十根经过改造后的铁弩箭。 车上填弩兵两人,扳弦兵三人,砸锤兵两人,长盾手两人,还有狼筅兵两人,长枪手两人,车后弓箭手三人,车上八尺悬布幔,遮挡空中射来的箭只。 听到锣声, “崩”声响起,乌沉沉的弩箭带着死亡的呼啸朝前激射而出。秦军重骑三千人铺展在数里范围,尹宏看到晋军发弩,厉喝道:“注意躲闪。”数百只弩箭齐发,将整个阵前都笼罩在内,秦军避无可避,只能靠战马身上的重甲抵御。 凄厉的啸声慑人心魂,乌黑的弩箭带起漫天血花,呼吸之间无数秦军战马被弩箭穿透,身披皮甲的战马根本无法阻拦弩箭的激射,铁箭穿透马体余势不减地朝后继续射去。 战马惨嘶倒地,将马上将士摔在血泊之中,后面的铁骑急勒战马,战马负重向前惯性冲去,不少战马折断了前蹄。 第二轮弩箭再至,又是一通马嘶血溅,数轮弩箭激发之后,三千铁骑已经倒地了六七百骑。 尹宏看着马前倒伏一片的将士,浑身冷汗潺潺,要不是听到刘羌的那句告诫,自己冲在前列,恐怕此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秦军军阵,姚弼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想到晋军的弩箭居然能轻易撕透重甲,姜纪急声道:“主公,赶紧下令撤军。”号角声响起,秦国重骑失魂落魄地旋转马头回营,将惨叫声留在身后。 杨安玄没有下令出击,任由秦军派人收拾战场。秦军大营,姚弼帅帐,众人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帐中气氛低迷。 姜纪站在姚弼身后,伸手轻扯了一下姚弼的衣衫,姚弼如梦方醒,强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诸公可有破敌之策。刘羌,幸得你事先提醒,你可有什么办法?”刘羌拱手道:“当年齐公败在晋军的怪阵之后,专门组织诸将商量破敌之策,愚尚记得数条。”姚弼精神一振,笑道:“刘将军且说来。” “其一,于开阔地与其交战,战车难以集结成型,可绕其空处以轻骑突入,轻松破敌;其二,战车阵以铁弩箭伤敌,铁弩箭难得,可以少数兵马诱敌,待其箭尽后攻击;其三,战车利守不利攻,若据城、据险、据高而守,战车阵便无优势可言。”刘羌侃侃言道。 姜纪在一旁补充道:“战车阵强在用床弩激发铁弩箭,可命兵丁持铁盾阻挡;晋军用弩箭,我军亦能用弩箭撕碎战车,还可用投石砸毁战车。”众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有的说可以夯土台,居高临下对晋军打击,有的讲树箭楼、挖壕沟阻挡战车前行,一时间倒将兵败的沮丧抛开。 第二天,姚弼因为没想到破除战车的办法,没有率军出战。巳时,探马飞报,晋军朝营寨而来。 姚弼连忙登上高台观敌,只见晋军列成方阵,击鼓而进,两侧各有千余轻骑游弋,离着大营东门尚有里许。 认真看过晋军并没有出动战车,姚弼信心大增,下令营帐内兵丁严阵以待,等晋军靠近百步则用弓箭射击,命尹宏、刘羌各率三千轻骑从南北寨门绕出,夹击晋军;又命重骑准备披甲,随时出营合围。 离秦营两百步远,杨安玄下令五千兵马布成圆阵,此时两队秦骑已经冲出。 朱龄石和张锋各率一队轻骑,见秦骑冲出没有迎战,反而往后退走,将圆阵空了出来。 尹宏昨日率重骑挫于晋军强弩之下,急着想要报仇雪恨,见晋军步卒结阵,狞笑着举起手中砍刀前挥,厉喝道:“杀光晋狗。”另一侧刘羌见尹宏发动冲锋,也下令朝圆阵杀去,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丝毫不能阻挡秦骑冲锋的速度,密集的马蹄声震得地面轻颤。 杨安玄见轻骑相距五十步,下令变阵。千名兵丁扛狼筅而出,将竖起的狼筅斜放,立时枝枝丫丫地将空间塞满。 轻骑急速驰来,已经无法勒马,只得直直地朝狼筅撞去,兵丁挥刀砍向狼筅的枝丫,但战马被狼筅上所绑的尖刺所伤。 战马惊立而起,将马上的秦军将士掀落,有的马匹掉头逃走,与身后的轻骑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混乱不堪。 朱龄石和张锋见秦骑已敌,率军冲杀过来,秦军人慌马乱,根本组织不起反击,杨安玄下令兵丁执狼筅前突,秦军营寨,高台之上,姚弼见轻骑转瞬之间便落败,又是一记晴天霹雳,震得他六神无主,呆呆地看着溃逃的轻骑,不知所措。 姜纪提醒道:“主公,速速派大军出营救援,掩护那些轻骑回营。”重骑尚未披挂穿戴好,姚弼只得让两千轻骑和四千步卒出营相援,杨安玄估算了一下时间,鸣号退军回峣关之下。 此一战,秦军损失轻骑一千四百余人,最主要的是从姚弼到普通秦军,都被晋军所慑,丧失了取胜的信心。 第四百二十章互有攻防 进入腊月,江面上寒风呼啸,豫章口宽达十里的江面冷冷清清,看不到往来的渔船。 岸边的杂树早被吹光了叶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朝廷派军攻打江陵,得了消息的渔船哪敢出来送死,万一被官军掳去做民夫,不知有没有命回家。 豫章口是夏水与长江的交汇处,离江陵城仅有二十里,刘毅派武毅将军赵蔡驻防于此。 赵恢弃夏口回荆州,刘毅命其驻于北岸,与赵蔡一南一北扼守要道。豫章口,有兵万一万二千,战舰五百艘,都是精锐,刘毅的心中稍安。 十二月六日,刘毅派檀道济、沈林子率六千兵马取巴陵,巴陵城中士族得知刘太尉率军前来,于夜间打开城门迎接朝廷兵马进城。 朱显之得知消息,带着残兵狼狈逃回江陵。得知巴陵丢失的消息,刘毅大发雷霆,骂朱显之、骂刘裕、骂杨安玄、骂朝廷众臣,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才住口喝茶。 卫军长史谢纯急匆匆地走进盘龙斋,拱手禀道:“南平公,朝廷派使者前来颁旨。”谢纯,谢安之兄谢据之孙也,原为豫州别驾,刘毅转任荆州刺史,将江、豫的文武官员全部带到荆州,谢纯亦随之而来。 刘毅转怒为喜,道:“愚这就前往大堂接旨。”然而,听完旨意刘毅大失所望。 由刘穆之授意,徐羡之起草的诏书事先送给刘裕看过,诏书要求刘毅解甲归田、贬官为民方免其一死。 看着刘毅灰败的面容,郗僧施道:“主公,万万不可听从诏书所言,不然性命操于人手。”刘毅伸手夺过诏书,投入火盆之中,恨声道:“刘寄奴,愚与你不死不休。”回到盘龙斋,刘毅感觉遍体生寒,让侍从又生了两个火盆放入屋中,转而感觉燥热,将身上的皮裘解开。 “前往襄阳的信使还未见过杨安玄吗?”刘毅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出声问道。 郗僧施摇摇头,道:“昨天郑河派人送来消息,称杨安玄率军去了峣关,全力攻打秦国,没有办法联系到他。”刘毅怒气冲冲地道:“杨安玄有能力伐秦,却不肯出兵前来救愚,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荆州被刘裕得去,下一个就轮到他的雍州了。”郗僧施没有作声,郑河的信中提及杨安玄派出八万大军五路攻秦,这样的实力便是刘裕也要忌惮三分,早知就不该让杨安玄让出当阳城,说不定能让当阳兵马相助。 刘毅气呼呼地坐回席上,道:“巴陵丢失,豫章口绝不容再失,愚要亲往豫章口,与刘裕决一死战。”看了一眼郗僧施,刘毅继续道:“惠脱,你替愚看住江陵城,若是有人胆敢像巴陵城那样吃里扒外,都杀了。”郗僧施躬身道:“主公放心,明日起愚便关闭城门,不准进出。”后退无路,刘毅显露出悍勇,亲临豫章口前线参战,他的到来让荆州军低迷的士气得到提升。 檀道济取巴陵之后,继续朝江陵进发,安南、石首、江安等城纷纷望风而降,很快逼近豫章口。 侦骑禀报,刘毅亲临豫章口,荆州兵力超过万人,分驻在大江南北,檀道济聚将商议。 随军太尉长史王弘认为,荆州水师熟习水战,不如弃船登岸,战舰只留少数人看守,在船上多张旗帜,设战鼓,让船上兵丁击鼓充装疑兵,吸引荆州军的注意,趁机对驻扎在陆上的荆州军发动攻击。 离豫章口四里,檀道济和沈林子带了五千兵马登岸,已经是申末,天阴欲雪,北风呼啸,眼看就要黑了。 沈林子带了数十名骁勇先行拔除沿路的荆州暗哨,等到酉时三刻摸至荆州军的驻地里许处,荆州军大营中火光明亮,并未发觉异常。 营寨外开着壕沟,沟中有水,底下插着竹签,营寨栅墙前埋着鹿角,撒着铁蒺藜,想要袭营不易。 此时天色已黑,檀道济让五千将士持双火把,从南面进攻营寨,没有几个人察觉到少了二百人。 赵蔡闻报,带着兵马登上栅墙,凭借营寨而守。看到营寨南面遍地火光,呼喊声响彻天地,荆州兵马心生怯意。 赵蔡吼道:“主公就在北岸,只需小半个时辰便会来援,届时让这些兵马有来无回。”说罢,赵蔡取弓在手,瞄准一处火花密集处射去,弦响火把落地,身旁将士发出一声吹呼。 赵蔡鼓舞道:“等敌近三十步,对准火光处攒射,必能中敌。”黑暗中,檀道济下令弓箭手与荆州营寨互射,将兵丁分成十组轮番冲锋,不断有兵丁中箭倒地,黑夜中的呻吟很快被狂风扯散,泯灭在喊杀声中。 檀道济站在营寨二百步外,冷冷地看着将士朝营寨冲去,内心焦急地等待着沈林子带领二百人偷袭水寨的结果。 夜间,荆州战船都停靠在水寨内,寒冬腊月,江水冰寒刺骨,战舰上的兵丁被远处陆寨的喊杀声所吸引,纷纷站在船舷边张望,没有人注意到上游水中有葫芦状的物体在水上沉浮。 即便事先经过训练,光着身子在水中仍感到手脚发麻,腰间缠带绑着的钢刀有如重石拖着肢体直往下沉。 沈林子不敢奋力划动,只能借助水势向前漂去,不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沉下,再没有浮出头来。 眼前便是黑乎乎的战舰,沈林子扶着船身喘息了几口,侧耳没有听到船上的动静,船上的人应该是被陆上的攻寨声吸引住了。 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圈人,借助人梯沈林子攀上战船,果然没人发觉,隔着船舱听到另一侧的说话声。 沈林子找到缆绳抛了下去,很快有十余人登上了船。船舷上生着火盆照亮,旁边摆着火把,沈林子在盆中点燃火把,一脚蹬倒火盆,和一众手下用火把点燃船舱。 烟火味惊动另一侧的荆州兵, “走水了”,有人呼喊着奔来,看到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手拿钢刀,都愣住了。 沈林子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就砍,趁乱斩杀数人。此时,旁侧的战船上亦有火起,借助风势猛窜起丈许高。 沈林子等人占据着上风头,与荆州军战在一起。风卷着火苗从这艘船窜到那艘船,因为晚间风大,水寨里的船只都用绳索、铁链固定住了。 荆州军慌乱地去解缆绳,等到有人醒悟过来用刀去斩绳索铁链,水寨之中已有十数只战舰燃起了熊熊大火,其他的船连忙撑离。 北风呼啸,火苗很快将南岸的草木燃着,迅速地朝营寨移去,沈林子见目的达成,招呼一声,带着麾下重新投入水中,朝没火的地方游去。 “水寨起火了。”惊呼声从后面随风传来,赵蔡猛回头只见火光映红了天,心中暗道不好,陆寨的帐篷易燃,即便开挖了防火沟,这么大的风恐怕难阻挡火焰侵延。 “杜思,你速速带人拆除帐篷,别让火烧过来。”身旁一名壮汉大声应诺,带了几百人匆匆朝后跑去。 檀道济明显感受到荆州营寨内的箭射变得稀疏起来,战机已现。举起手中钢刀,檀道济高声呼喝道:“兄弟们,随我破寨。”壕沟已有数处被填平,朝廷兵马源源不断地挑开鹿角,扫开铁蒺藜,开始朝栅墙攀爬。 营寨内,火势并未得到控制,不断朝四周扩散,站在栅墙上都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了。 外有强敌,内有火患,荆州兵原本惶恐不安,眼见火势逼近,不知是谁惨叫着跳下栅墙,朝远处奔去。 溃逃像火势般迅速蔓延开来,赵蔡已经无法阻挡逃兵,眼见有数处朝廷兵马已经翻入栅墙,身旁的亲兵劝道:“将军,大势已去,先行撤走吧。”赵蔡愤愤地将手中长枪朝外投出,被亲兵护卫着朝远处逃去,等到刘毅率领舰队赶至,豫章口南岸的营寨已经化成一片火海。 等到天明,避火的船只陆续归来,刘毅见船舰损失不大,略松了口气,派兵登岸,搜罗溃散的兵马。 辰初时分,赵蔡灰头土脸地带着数百人前来请罪。南岸有荆州兵马六千、战舰两百,昨夜一战损、逃亡兵马有一千八百余人,烧毁战舰二十七条,焚毁的辎重、粮草不少。 刘毅知道此时不宜问责,不但没有怪责赵蔡,还温言抚慰几句,命其重新扎寨,从北寨运送物资过江。 赵蔡深为感动,请命沿江追击,誓要向昨夜纵火的朝廷兵马报仇雪恨。 刘毅答应他的请求,从随行的兵马中挑选出两千精壮让赵蔡率领,乘船往下游找寻昨夜的朝廷兵马。 檀道济昨夜纵火烧毁荆州军南营寨后向南撤走,与江上的王弘会合后,撤至江安城。 檀道济派人向刘裕报捷,此时刘裕大军驻扎在四十里外的石首。昨晚夜袭,兵马劳困,檀道济将船舰停靠在江安城码头,自己与沈林子入城吃饭歇息。 子时,众军正在用餐之际,赵蔡率领百艘战舰杀至,哀兵悲愤,勇不可挡,檀道济所率的水师被杀得大败,反被荆州军抢去八十余艘战舰。 等檀道济和沈林子率军从城中赶至,赵蔡已经带着船只回返豫章口。檀道济清点水师,损失兵马八百余人,仅剩下战舰百余艘,无力再发动进攻,只有向石首的刘太尉禀报,请求大军早日到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风雪江陵 十二月十六日,朝廷大军逼近豫章口,刘毅亲率水师出战。荆州水师战舰五百余艘,朝廷战舰有八百,双方兵力是一万四千对三万六千,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 刘毅率水师顺流而下,与朝廷水师在豫章口东十里处交战。刘毅以赵蔡、赵恢为先锋,借助水势从两侧向朝廷水师发动攻势,中间则用万钧巨弩锁江,阻挡朝廷水师前行。 刘裕乘坐着缴获卢循的 “八艚舰”,站得高望得远,对荆州军的攻势一目了然。身边传令兵不时挥动旗帜,指挥战舰变换队型,时而冲击,时而后撤,时而迂回,十里宽的江面成了两军厮杀的战场。 从辰末战至午时,荆州兵马寡不敌众,向后退走,朝廷水师随后追击。 过夏水时,侍立在刘裕身旁的沈田子提醒道:“主公,当初烈武公在此破徐道覆,主公要小心荆州兵马从夏水发动偷袭。”刘裕笑道:“敬光,愚早有准备,命两百战舰为后军,落后中军四里,若荆州军果从夏水杀出,愚便率师与后军夹击,先灭了这股偷袭的荆州军。”刘毅看到高大的 “八艚舰”驶过豫章口,兴奋地拍手道:“刘寄奴入愚彀中兮,鸣号,燃烽火,让朱显之截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北岸事先准备好的烽火台燃起狼烟,狼烟凝而不散,隐藏在夏水内侧的朱显之看到,立刻率军船舰杀出。 刚出夏水口,朱显之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朝廷水师,偷袭不成反中了埋伏。 对方的弩箭已经袭来,朱显之喝令还击,催促战舰靠近准备跳舷战。刘裕此时已经来到舰尾,八艚舰五层十二丈,江面上的战船根本无法阻挡刘裕的视线,荆州船队尚未出夏水时刘裕便发现,当即下令回航夹击。 朱显之率水师还未靠近阻截的朝廷舰船,身后杀声起,已过豫章口的朝廷水师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腹背受敌,朝廷水师数倍于己,插翅难逃。 “点火弃船”,朱显之当机立断下令道。将自己的船只点着,朱显之顺水势朝下游的朝廷船只撞去,很快荆州火船便将朝廷的船只引着。 朱显之看着越来越猛的火势,脸上狠色一闪,纵身跃入水中。刘裕发现火起,立刻下定停止追击,刘毅哪肯放过机会,衔尾杀至,与朝廷水师战在一处。 江水滔滔向东,不时有朝廷的船只因为交战忘记控制船行,而与燃烧的船只靠在一起,被大火引燃。 刘裕见身后火光连成一片,下令暂时撤走,刘毅损失亦不小,还师豫章口北岸。 朱显之从水中逃脱,所率的百艘战舰损失,但也烧毁了朝廷水师近两百艘船,算是小胜。 回师江安,刘裕命檀道济、沈林之、刘钟、刘遵考四人各率两千兵马从陆路进攻江陵。 刘毅将主力集中在豫章口,江陵城中留四千兵马给郗道施指挥,其他地方皆未设防,所以檀道济等人顺利地到达江陵南岸的津乡。 江陵城,郗僧施得知朝廷兵马已占领津乡,连忙派人向刘毅示警,刘毅反复思量之后决定撤回江陵城据城而守。 十二月二十九日,刘裕兵困江陵城。十二月三十日,刘裕派使者下书。 江陵城放下箩筐,使者前往盘龙斋面见刘毅,呈上天子诏书、赦书和刘裕的信。 刘毅将诏书和书信径直投入火盆,对使者道:“你回去告诉刘豫章,愚已从雍州请得救兵,他若识机速速解围离去,否则愚将与雍兖兵马合力取其性命。”当夜除夕,刘毅下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并打开库房取出布帛铜钱,分给麾下将士。 东晋义熙八年的最后一天,数十万将士不能与家人团聚,只能在营帐、城头、戍楼上与袍泽们一起度过,有多少人会回望家乡思念亲人。 刘毅带着文武在城墙上巡视,不时地停下来与将士们交流,便连协守的民夫也温言抚慰几句,直到亥初才回了盘龙斋。 屋中摆酒,与郗僧施、谢纯、赵恢等不用值守的亲信饮上两杯,算是共庆除夕了。 郗僧施道:“江陵将士有不少是主公从江、豫带来的兵马,这些人有不少原是北府军,与朝廷兵马是父兄子弟等亲戚关系,主公要防着刘太尉劝降。”刘毅正举杯欲饮,闻听此言放下酒杯道:“此事不可不防,若是有人受到蛊惑打开城门,我等死无葬身之地。赵恢,你与朱显之、赵蔡等人组成督察队,若发现有人投降,立斩不饶。”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却被烈酒呛得连声咳嗽。 峣关,晋军营寨。天降细雪,却挡不住营寨内的欢声笑语。自二十八日起,杨安玄便下令犒军,每人每天羊肉八两,禽蛋两枚,面饼两张,粟米饭管够,每名将士发钱二百,待回去兑现。 杨安玄与朱龄石、赵田等人分别到不同的营寨与将士们一起欢庆除夕。 辰时起铁锅内大块的羊肉就在翻滚起伏,升腾而起的蒸雾将香味散出老远,惹得将士们不断地咽着口水,便连军中的角抵比试也少了几分热闹。 一连五天,杨安玄没有发动攻势,秦军也没有出战,除了时不时响起的号角鼓声,相隔五里的两军相安无事。 姚弼被蓝田守将请到了城中县衙,天子姚兴派人送来猪羊犒军,并赏赐他一把宝剑,姚弼在县衙大堂款待使者尹冲。 尹冲避开众人告诉姚弼,潼关被夺,定城水师全灭,晋军包围定城已有月余。 原本国主下旨让安定城的征北将军、齐公姚恢救援,哪料姚恢刚率军出安定城,就遭到大夏兵马的偷袭,一万二千兵马损失过半,姚恢逃回安定固守,朝廷已无兵马前去救援定城。 国主姚兴忧思过度,自十二月便卧病不起,时常昏迷不醒,由太子姚泓执掌朝政。 尹冲提醒姚弼,要早做准备,手中三万兵马将是他改天换命的机会。比起军中营帐县衙大堂暖和了许多,丰盛的酒宴摆下,姚弼居中而坐,听着两旁谄语,不免有些醉意,拍案狂笑道:“本公若能顺天承命,今日在座诸公皆是有功之人。”大堂内一寂,众人面面相覤,姜纪干笑道:“大将军多饮了几杯,醉了。值此良辰佳节,诸君不妨多饮几杯,与大将军一起齐心协力,退敌立功。”今夜除夕守岁,建康城,琅琊王主持着庆典,没有刘裕在,司马德文感觉到轻松,频频举杯劝酒;长安城,太子姚泓替父宴请大臣,因为怕惊扰卧病的国主,众人的欢声笑语都有些沉闷;平城,魏皇拓跋嗣在巡视西北濡源等地,十二月二十一日到达长城,眼见就要过年才急匆匆回到平城,将近半年的巡边让这位年轻的天子显得有些黑瘦,不过容光焕发,不时地笑着举杯;龙城,北燕天子冯跋与众臣谈笑风生,等待着新年钟声敲响……襄阳,杨安玄住处,今夜的除夕有些冷清。 家主杨安玄不在,杨安深要筹措征战大军的粮草,加上杨安玄征战在外,今年没来襄阳过年;倒是沈庆之不在家中,杨湫早早地带了女儿来了;杨安玄不在,阴慧珍不便露面,所以年夜饭有点冷清,袁氏、孔苗和杨湫看着三个小孩嬉戏打闹,满桌的佳肴有些难以下咽。 子正时分,新年的钟声在苍茫大地各处响起,义熙九年在纷纷大雪中到来。 正月一日,元旦。江陵城外一片白茫茫。辰末,东城上的号角声响起,荆州军纷纷冲城下的蔽所冲上城头,赵恢骂冽冽地跑上城墙,往外张望。 雪地上数百个身影艰难地踏雪朝着城墙移动,这些人并没有拿兵刃,身后也没有攻城器械,显然不是来攻城的。 离着城墙十余丈远,这些人在城墙下排开,有人高声朝城墙上喊着, “狗娃子,仆是你哥张黑,你在吗?”、 “赵全,你娘让仆捎话,让你早日回家”、 “爹,俺是铁娃,娘病了,怕是挨不过这个冬了”……城头上一阵骚乱,不少兵丁涌到城墙边,探出身子与城下的人应答, “铁娃,是爹,你娘得的什么病,可请了郎中”、 “仆是程家集西头的二愣子,有人知道俺娘现在还好吗”、 “大哥,你怎么也入伍了,朝廷不是说兄弟两人只征一个吗”……赵恢暗道不好,大声吆喝将趴在城堞上的兵丁向后驱赶,取了弓一箭射在城上的地上,高声呼喝道:“速速退后,半刻钟后射杀勿论。”城头的兵丁拼死挣扎着不肯退后,突然有人挣开拉扯从城头一跃而下。 江陵城高五丈六,那人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手足挣扎了片刻,有鲜血将身上的白雪染红。 此时,其他城头的兵丁听到城下有亲人呼唤,有不少人朝东城处奔来。 刘毅正带着朱显之等人前来巡城,得知消息当即下令道:“显之,你率军阻止兵丁前往东城,违令者斩。”朱显之带着百余名兵丁喝令奔向东城的兵丁回归原地,有人不肯,朱显之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崩飞的血溅在雪地分外醒目,惨叫声终于劝阻了那些兵丁,那些人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 四面楚歌,刘毅心中生出无力感,刘裕这一招真毒,光凭呼唤就要将荆州兵的军心散尽。 大踏步登上城墙,看到乱作一团的城头,刘毅大声喝道:“十数之内归队,否则皆斩。”赵蔡拔刀在手,高声喊数, “一、二、三……”随同刘毅的亲卫皆拔刀在手,刀光映着雪光越发生寒。 兵丁终于冷静下来,纷纷向后退去,刘毅来到城堞边,探身下望,见城下雪地站着数百人,正在大声朝城上呼唤。 “弓箭手,将这些人全都射杀。”刘毅冷声下令道。一声令下,箭如雨发,惨叫声四起,城下兵丁撒腿向后逃去,片刻之间留下了数十人,有人中箭未死,挣扎着向远处爬去,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城墙根下,那个叫铁娃的汉子倒在父亲身边,箭羽在寒风中颤动,父子俩却再不能动上一动。 第四百二十二章兵连祸结 杨安玄没有急着发动攻势,他在等长安城中的消息。早在十一月,黄富就装扮成客商进了长安城,朱龄石夺取峣关,长安城闭城戒严,黄富没有机会送消息出城。 战事僵持,城中缺薪柴,十二月中旬长安城放人出外伐薪,黄富派人出城送出谍报,杨安玄得知秦主姚兴病危,长安城中姚泓主政。 杨安玄搜集过姚泓的资料,知道这位后秦太子仁厚宽宏,喜欢儒学,拜襄阳弘文庄的大儒淳于综的父亲淳于岐为师。 杨安玄曾向淳于综问起姚泓,淳于综对这位小师弟印象很好,说他尊师重教,博学善辩,但并无治国之才,不为姚兴所喜。 姚弼流露出夺储之心,姚泓待之如故,表面上并不猜忌,后秦朝堂臣子因而分成两个极端,有人认为太子宽宏仁厚,必为仁君;有人认为姚泓软弱无能,无法统治大秦。 太原公姚懿、镇西将军姚谌、齐公姚恢以及尚书右仆射梁喜、侍中任谦、京兆尹尹昭、兖州刺史韦华等人支持太子姚泓。 陈留公姚洸、南阳公姚愔、东平公姚绍、姚兴幼子姚耕儿以及大司农窦温、司徒左长史王弼、卫将军尹元以及给事黄门侍郎尹冲、治书侍御史唐盛等一批身处要职的官员拥戴姚弼。 杨安玄与王镇恶仔细分析过姚泓,认为此人绝不像表面那样柔弱宽宏,多半是在隐忍。 后秦灭前秦建国,姚兴接任时后秦不稳,经其励精图治后秦成为强国,于后秦而言姚兴是个文治武功的明君。 姚泓身为长子,自幼体弱多病,上不了沙场杀敌,肯定不讨雄才大略的姚兴欢心,在他眼中才兼文武的三子姚弼才是最合心意的人。 姚泓自知不为父皇所喜,要想站稳脚跟,不让皇长子的储位旁落,自然要做些什么。 武的不行,但从文上下功夫,拜大儒为师,礼贤下士、谦恭仁惠,被不少人视为宽宏仁德,最终还是成功让姚兴立其为储。 面对三弟姚弼的咄咄逼人,姚泓看似不争,任其争宠。暗地里与同母兄弟姚懿、姚谌等人和睦相处,得到朝堂上正直大臣支持,实际上能与姚弼分庭抗争,只是不把矛盾摆在明处,多有退让,暗中戒备。 从黄富送出的谍报中可知,姚兴病重后,姚泓趁姚弼领军在外,暗中将卫戍皇宫的禁军、宿卫大内的将领都换成了忠于自己的人。 算算时间,长安城中的柴薪差不多该烧尽了,杨安玄决定等待着黄富下一封谍报到来再说。 …………江陵城,从正月二日开始,激战已经持续了十天。十则围之,朝廷兵马虽然是江陵城兵马的数倍,但想在短时间内破城几无可能。 不过,刘裕的攻心计发挥出作用,即便江陵城头日夜有人巡视,仍不断有人从城上悄悄槌下,逃奔朝廷兵马。 大帐,刘裕接见从城中潜出的信使。信是江陵士族黄梧所写,黄梧是南蛮校尉府的参军,在信中详细地透露了江陵城兵马分布,以及江陵城中人心不安的局面,愿意作为内应迎接朝廷兵马进城。 黄梧称,正月二十二日是他值守江陵西门,约在寅时打开城门放官军入城。 刘裕大喜,要破江州城关键还得靠内应。当初二弟刘道规任刺史时,交结士人,现在有了回报。 刘毅从盘龙斋迁到刺史府,江陵城内还有内城,称金城,刺史府、司马府等官署都集中在内城中,还有一点,内城中没有士族的住宅。 对于城中士族,刘毅防着一手。他出任荆州刺史后,亲至宗、黄、陈、蔡等士族府邸拜访,这些士族感念刘道规焚书之恩,对刘毅不咸不淡,刘毅知道自己任刺史时日尚短,自信过上两年这种情况便会改观。 哪料刘裕不按套路出牌,自己任刺史不满一年便悍然率军来伐,将自己的步骤全部打乱,刘裕大军压境,城门这些门阀怕是要献城投降了。 大堂,刘毅说出自己对士族的担心,宁朔将军赵恢道:“主公,说不定有人已经潜出城向刘裕通风报信了。愚率人将这些士族全部斩杀,省得他们从中作乱。”谢纯斥道:“一派胡言,哪能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万万不可。”刘毅之子刘肃民道:“大人不妨将门阀家主及其亲眷都接到内城暂住,保护他们安全。”刘毅颔首道:“此议甚妥,谢长史,你带人前去请那些士族带家眷入内城居住,劝慰他们共渡时艰,赵恢你前去帮忙;惠脱,劳你清理腾出些房屋安置他们。”郗僧施道:“内城官舍有限,恐怕只能安置这些家族的至亲。城中守卫不足,不如征这些家族的部曲帮着守城。”刘毅道:“可。让卫军司马、辅国将军毛修之率军南下,张雍州旗帜入城,就说雍州先头援军已至。”黄悟得知刘刺史下令将门阀士族的家眷迁入内城暂居的消息后,知道机会已失,如果再按约定打开城门,一家老小的性命恐怕不保。 何况族中部曲被刘毅征走,自己即便想弃家小不顾也无力打开城门。正月十五日,雍州兵马从北门入城,刘毅亲率文武前去迎接,城中百姓得知雍州军来援,人心安定了不少。 刘裕闻报,冷笑道:“杨安玄正全力攻打秦国,哪有余力管刘希乐的死活,愚估计是刘希乐召驻守当阳的毛修之入城了。檀只,你带一千五百兵马前去占领当阳城,以防雍州军真的南下。”…………平城,魏主拓跋嗣一连数日召聚 “八公”密议,八公乃南平公长孙嵩、山阳侯奚斤、北新侯安同、白马侯崔宏、寿光侯叔孙建、武元侯王建、任城侯嵇拔、元城侯拓跋屈。 白马侯崔宏出身清河崔氏,前秦苻坚时任阳平国侍郎等职,政绩卓着;后被丁零翟魏扣留,慕容垂灭翟魏,转仕后燕任吏部郎、尚书左丞等职;拓跋珪灭后燕,成为北魏黄门侍郎、吏部尚书,深得拓跋珪信任。 拓跋珪被清河王拓跋绍弑杀,拓跋嗣继位,任崔宏为 “八公”之一,专司刑狱、查处不法官吏,不久后拓跋嗣升任其为天部大人。 崔宏之子崔浩,因才智过人得到拓跋嗣赏识,擢升为博士祭酒。拓跋嗣好阴阳术数,命崔浩讲《易经》,占卜吉凶,崔浩伺机向其举荐仙师寇谦之。 拓跋嗣数次召寇谦之入宫讲道,在平城东南敕建白云观,天师道在北魏与佛教并重。 崔宏年纪已大,接连几日议事精神萎靡,拓跋嗣于是命崔浩随侍在旁,崔浩方知国主有意趁晋国伐秦之机夺取兖州。 八公意见不一,长孙嵩、奚斤、叔孙建认为当趁火打劫,夺取晋国司、兖、北翼、北青等地;安同、拓跋屈、嵇拔认为应坐观其变,不要急着出兵;王建、崔宏则认为北方柔然和西面的大夏方是大患,而且国内粮草不足,若是南下国内空虚,柔然趁机进击难以阻挡。 拓跋嗣赞成出兵的建议,去年北巡他与北燕冯跋达成协议,安抚了东北之敌,柔然接连败于魏军之后,早已远遁,大夏赫连勃勃狼子野心,估计也会趁机伐秦。 最后,拓跋嗣决定命长孙嵩率军进驻野王城,抽调兵马四万,命各州运送粮草辎重至野王城囤积,找准时机出击。 一连忙了半个月,崔浩难得休沐,驱车前往白云观,听寇仙师讲道静心。 烧香拜神祈福毕,小道童将崔浩引到寇谦之静室待茶。按照惯常,崔浩正月初二都会来白云观烧香拜神,此次滞后了十余天。 寇谦之并未发问,只是解答了崔浩修炼服食养性中遇到的问题。寇谦之二弟子李皎进来禀道:“师傅,观中存粮不足,愚去集市买粮,发现粮价涨了近倍,所带布帛只换得六十石粮食。后日师傅登坛讲法,事后信众就斋,这些粮食怕是不够敷用。”寇谦之眉头微皱,道:“让程和清点这些日收到的香火钱,尽量多购些粮食回来。”等李皎退出,崔浩道:“愚明日让人送二百石粟米来,师傅不必为此愁忧。”寇谦之叹道:“天师道得伯渊向天子推荐信众渐多,不断有道人加入观中,这粟米消耗增长了两倍,观中的麦田因霜旱歉收,难以支撑这么多人消耗。贫道有意让李皎率部分道徒南下前往徐州,一来传教,二来减轻些负担。”崔浩听寇谦之说过,三师兄宁在晋梁州传道,于遂宁射洪金华山建观,信奉者甚多,看来仙师认为晋国传道的基础胜过魏国。 略思片刻,崔浩含糊地道:“晋国征战不止,陛下有趁机南下之意,二师兄传道之事还是略缓一缓,观中缺粮愚会尽力筹措,定不让师兄弟们挨饿。”野王城魏军聚集,暗卫将情报送知荥阳太守王慧龙。 荥阳仅有守军两千,成皋关镇将裴强麾下有兵将一千八百,不过此时四万屯军已至,王慧龙心中稍安。 禀明兖州别驾习辟疆,将兖州库存的兵器盔甲尽数发给前来的屯军,装备近万人。 王慧龙将兵丁分成五部,每日有数千人进入荥阳、成皋等地,晚间则悄悄出城,以作疑兵。 紧接着,让装备齐整的兵马在河岸处操练,万余人挥舞旗帜,奔跑呐喊,声势浩大。 晚间,王慧龙命人点起火把,绵延数十里,魏人隔岸观火,无不惊赅。 野王城,长孙嵩先前不以为然,随着谍报不断传来,长孙嵩变得惊疑不定,晋军不是前去攻打长安了吗? 哪来的兵马,难道是刘裕准备派北府军过江伐魏?西秦,乞伏炽磐终于决定率军救援长安,兵发陈仓。 江山如棋,落子纷纷。 第四百二十三章长安生乱 长安城,正月十六日辰正时分开放北门,让城中百姓出城伐薪,黄富的密报在第二天午时送到了杨安玄手中。 “姚兴病危,太子姚泓屯兵东华门,在咨议堂侍疾;长安城内有秦军一万五千,民心尚安……”看罢,杨安玄将谍报递给朱龄石,道:“姚兴堪称明主,秦人对其拥戴,我军虽兵临城下,长安依旧不乱,破秦不易。”张锋笑道:“主公,你说姚弼有夺嫡之心,诸皇子在外恐怕也心存觊觎,只要姚兴一死秦国必乱。”赵田瞪了他一眼,道:“就你机灵,你说说该如何让长安乱起来?”张锋毫不怯场,张嘴道:“就说姚兴死了,姚弼哪能忍得住,肯定要率军回长安夺位,咱们趁机夺取蓝田。”朱龄石点点头,道:“张将军所言有理。峣关、潼关皆破,王别驾兵困定城,刘将军水师在渭河上畅行,杨将军出子午峪,孟将军兵进傥骆道,长安城三面受敌,合围之势将成,只需姚兴身死,秦国必然生乱,届时覆手可灭。” “命人四处散播姚兴已死的消息,招降秦国官吏,引诱秦国部落叛乱”,杨安玄道:“长安城闭门,姚弼亦无法从城中得知消息,就说姚泓秘不发丧,正在清理政敌。”张锋提议道:“主公,定城、蒲板,还有陈仓、安定都要派人散播消息,秦国乱成一锅粥才好。”蓝田城外,秦军大营,姚弼很快听说了父皇身死、姚弼秘不发丧的传闻,并不相信。 前两日长安城押运粮草到来,他还询问过父皇的病情。送粮的是他的亲信,告诉姚弼太子姚泓就住在咨议堂,宫中守卫全都换成了他的人,便连尹冲都无法觐见天子。 姜纪道:“无论传言真伪,主公都应慎重。天子病重,太子掌控朝堂,将来一道旨意召主公进京前去面圣,不准兵马随行,主公是俯首听命还是率军反抗?”姚弼默然不语。 长安,姚兴之妹南安公主前去宫中探望姚兴病情,见哥哥面色蜡黄、呼唤不知,怕是命不久矣。 南安公主含泪出宫,遇到姚兴幼子姚耕儿,向其哭诉姚兴将亡。姚耕儿急切之中误以为父皇已逝,急奔南阳公府找同母兄姚愔。 姚愔是姚兴第七子,封爵南阳公,他依附于姚弼。得知姚兴已死的消息,姚愔立刻派部曲从城墙潜出城,给蓝田的姚弼送信。 姚弼得知传言是真,当即率八千轻骑回转长安。南门守将不敢开城门,急报太子姚泓,姚泓闻讯登上城墙与姚弼答话。 姚弼指责姚泓隐瞒父皇死讯,陪同姚泓前来的尚书右仆射梁喜怒斥姚弼听信谣言,大逆不道。 姚泓让姚弼入城探视,姚弼欲率军进城,姚泓准其带一千兵马入城。姚弼向来看不起姚泓,认为众目睽睽之下,长安城中亦有自己的内应,姚泓不敢拿自己怎样,依命领千骑进长安,前往显阳殿见驾。 恰逢姚兴此时清醒过来,姚弼心中暗骂姚愔慌报消息,拜倒哭泣,以示孺慕之思,姚弼向姚兴提出要呆在京中侍疾。 姚兴应允,清醒片刻后又陷入昏迷。一旁侍立的给事黄门侍郎尹冲大声道:“陛下命尚书令留京主持朝政。”姚弼当即叩头道:“儿臣遵旨。”尹冲居然胆敢假传圣旨,太子姚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并没有出声辩驳。 若是在晋军攻秦之前,自己或许要忌姚弼三分,如今姚弼的兵马在蓝田阻敌,长安城中的兵马多是自己的亲信,光凭姚弼带进京的一千轻骑加上其他党羽的千余人,妄图变天真是痴人说梦。 看了一眼满意笑容的姚弼,姚泓心中冷笑,三弟既有司马昭之心,自己不妨学一学郑庄公,替他把前往黄泉的路铺平一些。 姚弼回到广平公府,立即召集党羽相聚,姚愔、姚绍、姚耕儿、窦温、王弼、尹元、尹冲、唐盛等人悉数前来,姚弼设宴招待众人。 席间,姚弼对尹冲道:“子顺今日立下大功,本公敬你一杯,事后定有重谢。”姚愔当时亦在寝宫中,笑道:“尹侍郎那句‘尚书令主政’可换个万户侯。”大司农窦温道:“尚书令明日上朝,要将太子一党调出京去,掌控长安,陛下若有万一,尚书令便能继承大统。”姚弼笑道:“太子柔弱,明日本公自会安排。”众人欢声说笑,杯觥交错,浑不把太子姚泓放在心上。 戌时,东平公姚绍从广平公府出来,回了皇宫。他是天子姚兴的叔父,姚兴让他掌管宫中禁军。 姚绍入宫,径直前往咨议堂来见太子姚泓。姚泓笑道:“叔爷在广平公府喝酒了,到了孤这里可只有清茶一杯。”侍从献上茶退下,姚绍饮了一口茶,道:“茶能解酒,这晋国的散茶着实不错。” “叔爷若是喜欢,孤这里还有些,全都送与叔爷。”姚泓微笑道。姚绍本是姚弼的党羽,其子犯罪,姚泓救之,与其推心置腹谈及姚弼掌权对大秦的伤害,姚绍感姚泓之恩转而效忠于姚泓。 咨议堂中燃着金枝铜灯,室内照得明亮,墙上黑影摇晃,轻微的说话声一直到亥时方停。 正月二十六日,广平公姚弼临朝,与太子姚泓分左右站立。吏部尚书姚沙弥奏道:“陛下卧病在床,昨日尚书令前往探疾,陛下下旨命尚书令主政。”看书溂话音刚落,尚书右仆射梁喜大声道:“绝无此事,陛下已卧病多日,口不能言,怎能亲口下旨。昨日曾亦在寝宫之中,并未听到陛下下旨,请太子治姚沙弥假传圣旨之罪。”给事黄门侍郎尹冲尖声道:“昨日是下官亲耳听见,太子亦在旁边。”众人望向太子姚泓,姚泓微微一笑,坚定地道:“绝无此事,孤不曾听到父皇下旨。”尹冲如被雷磔,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惊恐地道:“太子,怎能冤枉微臣。”姚弼上前一步,逼视着姚泓道:“昨日寝宫之中分明大伙都曾听到,太子为何否认。”姚泓平静地望着咄咄逼人的姚泓,不紧不慢地道:“孤确实没有听到。昨日在场的诸卿,谁曾听见?”于是,朝堂之上吵做一团,有人说听到,有人说没有此事,姚弼望着微笑而立的太子,心中生出寒意,这还是那个文弱仁厚的大哥吗。 侍中任谦向姚泓躬身奏道:“殿下,陛下只不过是卧病,待陛下康复后一切自然分晓。眼下晋军大兵压境,争议暂且搁置,一切以退敌为重。”姚泓点点头,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司徒左长史王弼高声道:“主政不明,如何退敌,臣请奏明天子,请天子示下。”姚泓脸色一沉,冷声喝道:“王弼,父皇身体欠佳,你想惊扰圣驾不成。父皇曾在殿下当众宣布让孤主政,你莫非不知?”王弼脸色一白,没想到一向谦和的太子变得如此犀利,向左右朋党望去,希望有人帮他缓和。 “你一再纠缠主政之事,莫非有意挑唆孤与广平公不和,其心可诛。来人,把王弼押往廷尉,待退敌之后再行论罪。”殿侧武士上前抓住王弼往外拖, “尚书令救我,诸公救我”,凄惨的叫声逐渐远去,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 姚弼、姚愔、尹元等人方才发觉,原本那个温和的太子发起怒来亦可要人性命。 处置完王弼,姚泓脸上重焕微笑,道:“广平公在蓝田抵御晋军,劳苦功高,且在京中歇息三日再回蓝田吧。”姚弼冷声道:“父皇命本公在京中侍疾,本公不会违抗旨意。” “三弟不愿回蓝田也好”,姚泓看了一眼殿下,道:“抚军将军姚赞,孤命你前往蓝田率军抵御晋兵。”姚赞,姚兴族弟。 姚弼听姚泓要夺其军权,怒道:“太子,愚回京城时已命辅国将军尹宏掌军。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太子不可不知。”姚泓轻描淡写地道:“抚军将军姚赞,父皇多次夸他智勇双全,孤派他前去蓝田掌军,定能夺回峣关。三弟安心在京中侍疾,蓝田战事就不用多操心了。”姚弼恨恨地跺脚道:“太子这是要断送掉大秦的江山。”侍中任谦喝道:“广平公慎言,天子命太子监国,你听命行事便是。”朝堂上这番较量,令姚弼警醒,没了父皇撑腰,自己似乎斗不过太子,原本那些依附自己的大臣,发现风向不对居然转投向姚泓了。 沮丧地回到广平公府,南阳公姚愔干巴巴地道:“三哥,你回京侍疾兵权被姚泓夺去,得不偿失。”姚泓恶狠狠地道:“慌什么,姚泓还没掌控京城,他手下的将领都是些酒囊饭袋,只要愚发动进攻,定能夺取皇城。”闷坐了片刻,姚泓交待道:“七弟,你回去召集人手隐于府中,听愚的号令行事,皇城内有东平公为内应,要擒住姚泓不难。为防万一,愚会写信让四弟从定城率军回来。”姚弼的书信尚未送至定城,姚洸先听闻了父皇已死、太子秘不发丧,广平公前往京城夺权的传闻,忙召姚禹、阎恢、杨虔、赵玄、安鸾等人商议对策。 定城被围近月,城中粮食将尽,姚禹畏惧晋军,鼓动姚弼率军回归长安。 广武将军赵玄道:“陛下驾崩并不可信,如果我等放弃定城前往长安,那晋寇便能直逼长安城下。定城虽小,却扼住晋军西进道路,京师大军随时会来增援,届时便可破敌于城下。”姚禹深忌赵玄之勇,皮笑肉不笑地道:“赵将军武勇过人,有你守定城定然无事,等陈留公回京鼎定大局后,必然会重赏你。”赵玄怒道:“愚受陛下重恩,唯有以死相报,陈留公若是听信姚禹的小人之言,弃定城前往长安,纵晋军入寇,将来悔之晚矣。”姚洸犹豫未决,姚弼的信送至,得知父皇尚未死,姚洸松了口气。 信中姚弼告诉他,太子姚泓露出隐藏面目,利用梁喜、任谦等把控朝堂,用辅国将军敛曼巍控制禁军,不准皇子大臣与父皇相见……姚弼称他率千名精锐入城,加上姚愔等人的部曲可以聚集三千余人,届时以东平公姚绍为内应,一举发动扣押姚泓,请父皇颁旨废太子,让姚洸率军至长安城外相应,事成之后,将晋封姚洸为王爵。 姚洸让众人退下,留下最得信任的司马姚禹。姚禹看完信后,眼中精光闪过,轻语道:“主公岂无意乎?”一句话猜中姚洸的心事,长安城中风雨飘摇,三哥姚弼要发动兵变,太子肯定要被杀或被废,三哥想要储君之位,自己亦是父皇之子,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主公陈兵城外,等长安城门打开率军入城平乱,大有可为。”姚禹笑吟吟地道。 “平乱”,姚洸喃喃语道,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第四百二十四章无心插柳 江陵,刘裕骑着马在战场上绕行一圈,城墙上有不少是北府军,曾跟随他平定孙恩、北伐南燕,对刘太尉的武勇记忆深刻,不少人惊慌失措,斗志尽失。 刘裕命弓箭手将招抚的文书绑在箭只之上射入城中,刘毅命人收缴了大部分文书,但只诛刘毅、他人无罪、献城封侯的消息已广为人知。 正月二十二日,江陵城西,今夜正是黄梧值守。黄梧站在城墙往外望,黑乎乎一片,空中飘着细雪,阴寒透骨。 已近子时,朝廷的兵马应该潜伏在暗中吧,黄梧心中苦笑,家眷被迁入内城,部曲也被打乱分散在军中,自己身边仅剩几名护卫,就是想开城也有心无力。 暗悔给刘裕送信太早,万一将来刘太尉破城追究自己欺责之罪怎么办,黄梧忍不住摇摇头,轻叹出声。 “黄参军为何发叹?”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黄梧一惊,转头方发觉是厉武将军吕奂巡逻至此,今夜轮到他与吕奂值守西城。 “是吕将军。”黄梧拱手礼道:“愚听北风呼啸,心生寒意,故而生叹。”吕奂上前一步与黄梧并肩而立,轻声道:“大军压城,黄参军莫不也认为兵无战心,败局注定。”黄梧心中一凛,诧异地望向吕奂,他记得这位吕将军是刘毅从江州带来的,他此话何意? 有意试探自己?只听吕奂继续缓缓轻语道:“愚本是庾刺史的亲卫,讨伐卢循立下战功,升任为厉武将军。”黄梧拈须不语,心中念头电转,原来吕奂是庾悦的亲信,庾悦被刘毅迫死,吕奂对自己说 “败局已定”是何意,莫非有意投降。看了一眼面容冷肃的吕奂,黄梧告诫自己,且莫急着表态,万一吕奂是在试探自己,自家一百余口的性命就要葬送在几句话中。 吕奂转过脸盯住黄梧,道:“黄参军,刘太尉射入城中的文书你应该看过,首献城者功封县侯,黄参军可有意乎?”黄梧仿佛被吕奂的目光灼伤,退后一步,沉吟片刻道:“南平公待愚不薄,吕将军慎言。”吕奂哈哈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兵丁道:“这些都是愚的亲卫,黄参军身边的也应该是亲信吧。放心,出愚之口,入汝之耳,无人可知。”黄梧确实看过文书,文书中刘太尉许诺谁能打开城门,事后论功封爵县侯,食邑千户。 说实话,黄梧为之心动,甚至觉得舍了家人也无不可,毕竟自己还仅有三十六岁,有了县侯封爵,一切皆可重来。 只是部曲被分散,只能望着悬赏兴叹。 “黄参军,县侯之封人人垂涎”,吕奂的话语充满诱惑, “你我不取,恐怕自有人为之心动,愚这几日发现不少异常。”黄梧怦然心动,口中却大义凛然地道:“愚不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吕奂眼中凶光一闪,道:“既如此,那便只能请黄参事跳城了。愚会禀明南平公,就说黄参事逃奔朝廷官军了,让他斩杀你的家眷。”手一挥,远处的二十名兵丁向前拥来,凶煞之意扑面而来。 黄梧见吕奂抽出腰刀,忙喊道:“吕将军且慢,愚方才只是试探之言。”吕奂持刀在手,冷冷地道:“黄参事,你若说不清楚,你我二人今夜怕是只有一人能活着下城墙。”黄梧急声道:“不瞒吕将军,愚早就派人给刘太尉投书,准备献城立功。只是后来刘毅将愚的家眷迁入内城,打散部曲,愚才不敢轻举妄动。”吕奂抬手止住上前的兵丁,似笑非笑地道:“当真,黄参事可别欺我。”看书溂黄梧道:“愚与刘太尉约定,就在今夜寅时打开城门,此时城外便有朝廷兵马暗伏。”吕奂见黄梧神色不像作伪,还刀入鞘,笑道:“原来黄参事早有先见之明,倒是仆行事鲁莽,让黄参军见笑了。”一阵风来,黄梧遍体生寒,方觉方才吓出了一身冷汗。 黄梧强笑道:“城头风大,吕将军同愚入箭楼,愚有话对你说。”两人屏退左右,窃窃私语,吕奂方知黄梧与朝廷兵马约在今夜寅时打开城门,城外就有朝廷兵马暗伏。 吕奂喜道:“真是天遂人愿,你我封侯就在今夜。”刘毅为防着有人献城,值守兼派文武,而且彼此之间并不熟悉,互相约束。 还不时派人巡夜,查看是否有人疏于职守。黄梧与吕奂约定,寅初二刻在城头燃起火盆,共同下令打开城门。 吕奂留下几人陪在黄梧身边,先行下城前往城门处,黄梧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嗓子口,强作镇定在城墙上来回巡守。 丑末时分,朱显之带人从城头巡视而过,看到黄梧脸色苍白地迎来,关切地道:“黄参事,夜间风寒,你脸色发白,赶紧回楼内喝碗姜汤水,别染了风寒。”送朱显之离开,黄梧才出了一口气,连打了数个喷嚏,浑身抖作一团,站都站不稳。 在亲随的掺扶下进了箭楼,生了两个火盆在身旁,喝了碗热姜汤,勉强回过魂来。 “什么时辰了?”黄梧感觉头痛欲裂,太阳穴 “蹦蹦”直跳,手仍在不住的颤抖,暗骂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养气,事到临头还是胆怯不已。 “已经寅时一刻了。”黄梧竭力站起身,吩咐道:“将火盆聚拢起来,派人去问问吕将军是否要送宵夜。”江陵城西,三里外山林,檀道济、沈林子带了五千人藏在林中,留意着江陵城头。 雪下得大了,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见江陵城所在。已是寅时一刻,檀道济决定不再等,下令道:“众儿郎,出发。”五千将士踏雪而行,风雪中只听见 “沙沙”的脚步声,狂风虽烈,却掩不住前行步伐。离着西城尚有里许,有人惊呼道:“城头有火光。”檀道济猛抬头望着江陵城头,果见数丛微弱的火光在风雪中飘摇,黄梧依言打开城门了。 “快,先入城者赏钱两万。”檀道济大声吼道,五千兵丁拔腿在雪地中奔跑起来。 城门缓缓打开,黄梧和吕奂带着人举着火把走出江陵城。黄梧命随从点燃火盆后,随即下城,与吕奂一起下令打开城门。 两人都做好准备,若是有人不从便杀人献城。哪料兵丁们得知打开城门,脸上露出喜色,没人提出异议,城门顺利地被打开。 黄梧和吕奂对视一眼,心中狂喜,看来这步棋下对了。见城门开放,黄梧立时来了精神,挣脱亲随的掺扶,拿过一根火把,对吕奂笑道:“吕将军,你们同迎朝廷大军入城。”沈林子冲在最前,看到城中有人举着火把迎出,高声喝道:“先退在两侧,不得阻拦大军入城。”黄梧等人忙举着火把退至城门两旁,沈林子带着人直冲而入,城门守军已经放下兵器,朝廷兵马迅速地控制住城门以及城墙。 檀道济不紧不慢地来到黄梧面前,笑道:“可是黄参军,愚乃安远将军檀道济,奉太尉之命前来取城,黄参军依诺献城,太尉定不悋封赏。”火把光亮之下,黄梧满面红光,哪有半分苍白之色。 黄梧笑道:“太尉率师伐逆,仆当竭忠报效,只恨迎接来迟。”吕奂见黄梧要把功劳全抢去,忙上前抱拳道:“檀将军,仆乃五原吕奂,黄参军与仆一起商议献城迎接太尉。”这是争功了,檀道济扫了一眼吕奂,淡淡地笑道:“吕将军辛苦了,咱们一同进城吧。”今夜朱显之值守,巡完城后回到城中住所,正准备和甲倚在榻上眯上半个时辰,屋外脚步声急促,一名亲卫直冲而入,吼道:“朱将军,西城打开城门了。”朱显之腾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榻旁的弯刀,吼道:“鸣号,聚集兵马随愚夺回城门。”号角声惊破无数人睡梦,刘毅在内城刺史府中披衣而起,喝问道:“为何鸣号?”屋外有人大声禀道:“号声三短一长,是西城失守了。”刘毅裹着大氅急匆匆走出,上马朝金城西门驰去。 内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将士得知外城西门失守,个个神情紧张。待刘毅登上金城西门,看到外城西门处火光一片,喊杀声顺风传来,城门真的丢了。 朱显之率军赶至西门,檀道济、沈林子已然严阵已待,盾墙阻路,弓箭飞射,城头的万钧神弩、投石车调转方向,朝城中荆州军砸来。 城外,火把亮成长龙,刘裕得知黄梧依言打开西门,派刘钟率一万大军入城支援。 火把长龙蜿蜒前行,江陵城其他城墙上的荆州军看到朝廷兵马大举入城,哪有战心。 东门守将罗松下令开城,迎接朝廷兵马进城;一刻钟后,南城门亦开放。 卯正时分,外城被朝廷兵马占领,朱显之率领残军由金城南门入了内城。 辰时,黄梧、吕奂、罗松等降将前往东门外太尉营帐参见刘裕,刘裕满面春风地抚慰众人,当即承诺等平定江陵后向朝廷保奏黄梧为县侯,吕奂、罗松等人皆官升两级。 吕奂见封侯落到了黄梧身上,暗自气恼,这家伙若不是被自己胁迫,焉敢献城投降,算他运气好,事先与太尉有约定,不过内城未破,自己还有立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吕奂上前禀道:“太尉,愚知内城虚实,愿引兵攻城,再立新功。”刘裕笑道:“吕将军,你若能攻破内城,愚亦保荐你为县侯。”看了一眼堂中诸将,刘裕道:“诸公谁能破内城,皆可封侯。” 第四百二十五章破城之策 天亮以后,风雪停住,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江陵城中,刘毅望着内城外到处飘扬的旗帜,一缕阳光也照不进他满是阴霾的心里。 时至今日,刘毅有些后悔,被朝廷任命为荆州刺史后有些得意忘形了,以为可以坐镇荆州,依托广、交两州的财力三分天下。 而刘裕一再让步明显是在麻痹自己,斩杀堂弟和谢混,突然起兵来伐,若不是杨安玄派人送信,恐怕江陵早落入刘裕手中。 向朝廷申辩、认罪的奏疏每隔几天就会发出一次,随之发出的还有写给京中门阀的私信,请他们出声帮忙。 然后让刘毅大为失望的是,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士族居然无人回应。 刘毅终于认清事实,能救江陵的唯有杨安玄。前往襄阳求救的使者卯时离开,带去刘毅的亲笔书信,信中刘毅表示愿意党附杨安玄,归还当阳城,并将江陵郡的控制权交给雍州,但求能共同抵御刘裕。 正月二十六日,朝廷兵马从东、西、南三面对金城发动攻击,吕奂为夺封侯之赏,带了麾下也参与了进攻,他没有跟随大队行动,而是来到西南角,他熟悉内城,知道这个角落箭只难及,容易登城。 从辰末战到午初,内城数度出现险情,赵恢等人奋力拼杀,将登城的朝廷将士重赶下城。 吕奂趁着南门处厮杀正烈,瞅准机会用盾牌摚开礌石,顺着云梯爬上城墙。 城上守军见有人登城纷纷杀来,吕奂大叫道:“兄弟们,且慢动手,太尉有令,愿归降者官升三级。”不少人认识吕奂,闻言犹豫起来,吕奂趁热打铁道:“兄弟们随愚夺取南门,事后人人赏钱二十万。”吕奂很得意,眼前这些荆州将士被自己说动,看来县侯封赏就在眼前。 朝廷兵马围城,他敏锐地感觉到身旁将士对刘太尉敬畏有加,不时能听到有人谈论刘太尉一人逐千人、伐燕国、平卢循等丰功伟绩,而南平公率二万精锐与卢循交战全军覆没,两相比较,荆州军哪有战心。 朝廷悬赏的文书射入城,吕奂当即动了心思,准备胁迫黄梧献城,只是没想到黄梧投书在自己之前,平白让他得了首功。 朱显之从远处奔来,听见吕奂蛊惑将士,前几日正是这小子守西城门放朝廷兵马进城,朱显之心中恨极,随手将手中长枪掷出,厉吼道:“受死。”厉吼声有如霹雳,吕奂一愣,顺着声音望去,一杆长枪从身旁兵丁的脖项边擦过,直刺自己的前胸。 吕奂亡魂出窍,吓得往后急闪,长枪擦肩而过,将肩头的皮甲划破。朱显之快步奔来,怒吼道:“还不快动手,敢纵敌者斩。”在朱显之的威逼下,荆州军纷纷拿起刀枪朝吕奂等人杀去,吕奂见势不妙,哪敢耽搁,径直蹦上城墙,朝城下跳去。 朱显之从身旁将士手中取弓,对准地上的吕奂射去,吕奂跳城时摔伤了腿,躲避不便,被箭穿胸而过,视线开始模糊,这一刻,升官封爵都化为了泡影。 朱显之指着城下恨恨地骂道:“背主狗贼,活该。”一连攻打了七天,金城岿然不动,期间赵蔡还率军冲出城来,斩杀了数百人,朝廷兵马的攻势变缓。 虽然外城已落入己手,刘裕仍驻扎在城外,这几日忙着安抚城中百姓,催促夏口赶紧运送粮食到来。 刘毅将粮食全都集中到了内城,外城数万百姓吃食无着,需要赈济。雍州军破峣关、取潼关的消息报来,刘裕惊骇,真没想到强大的秦国两个月时间就被杨安玄打到了都城边。 是雍兖军战力惊人还是秦国像燕国那样虚有其表,联想到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攻克广固内城,刘裕禁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半年,说不定届时杨安玄已经夺取了长安,若让他携大胜之威援救江陵,与刘毅联手,自己即便掌控朝堂也会被压一头,重演当年三国鼎立之势。 对刘裕而言,杨安玄的威胁远胜过刘毅。此时最明智的选择是用少数兵马困守金城,自己率大队兵马北上夺取襄阳、占领洛阳,与秦国合力歼灭雍兖大军。 看着铺在案上的舆图,刘裕的拳头在那口城上重重一擂,杨安玄撤出当阳,兵马便驻守在那口城。 那口城有六千兵马,背靠编县、鄀县,易守难攻,只要襄阳城能坚守一个月,杨安玄闻讯必然率军回援,届时破坏伐秦的罪名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刘裕的目光从襄阳移开,襄阳之东是义阳郡、汝南郡,北面是南阳郡、西面新城郡,义阳太守是杨安玄的大哥杨安深,汝南太守是杨安玄的义兄阴敦,一旦襄阳告急,这些郡必然派兵来援,为杨安玄回师争取时间。 刘裕眉头紧锁,实在没有把握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夺取襄阳。亲卫入帐禀道:“太尉,京中送来书信。”刘裕从厚厚的一堆书信中首先找出刘穆之的信,看完信刘裕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信中刘穆之告诉他,新淦县公、豫州刺史、监太尉留府事诸葛长民驻守建康期间骄纵贪侈、聚敛珍宝美女、营建府宅,纵容兄弟诸葛黎民、诸葛幼民残虐不法,京中百姓苦不堪言。 刘裕重重地一拍案几,眼中怒火喷涌而出。自己还想着抄杨安玄的老窝,看来自家的后方先行不稳,要速速拿下金城,然后回师安定建康。 “丁旿”,刘裕大声喝道。帐外一名大汉闻声而入,来到刘裕面前抱拳道:“请太尉吩咐。”丁旿,兖州济阳人,孔武有力,投身北府,屡立战功,升任督护,刘裕从北府军中选五百勇士归其统辖,充装亲卫队,战场上用于斩将夺旗。 刘裕起身道:“率卫队随愚出战。”金城东门,战事正酣,刘裕在亲卫队的护拥下到来。 朝廷将士闻太尉亲至,欢声雷动。荆州军听到狂潮般的欢呼声,无不骇然失色。 赵蔡站在城墙上看见刘字纛旗被风高高扬起,身旁兵丁默然无语,心中暗叹,不知金城能守多久,但愿能支撑到雍兖军来援。 刘裕亲自擂鼓,朝廷将士士气高涨,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城头守军倍感压力。 刘毅亦闻讯赶来,带着赵恢等人四处救急,总算没有失守。号角声中,朝廷兵马缓缓后撤,战场之上留下损毁的攻城车、云梯残骸,役夫开始搬运尸体、打扫战场。 刘毅望着暮色中的刘字纛旗,咬牙道:“赵恢,今夜你带人纵火,最好能把刘裕烧死。”城中纵火,烧毁的可是民居,要有多少百姓死于大火之中。 谢纯惊道:“南平公,万万不可。若是纵火伤及无辜,南平公将有何面目对天下人。”刘毅很想说我都死了,哪管那些,郗僧施亦劝道:“此计损人不利己,南平公三思。”回到城外营帐,正要用饭,亲卫禀报, “荡虏将军王桓求见。”刘裕愣了一下,王桓是谁,他记得麾下所有将领的名字,不记得有王桓的名字,转念想到破江陵外城,有五千多荆州兵马归降,王桓估计是荆州降将。 “让他进来”,刘裕坐正身子吩咐道。一名汉子大步入帐,来到刘裕面前抱拳施礼,道:“末将见过太尉。”刘裕见来人三旬年纪,短眉环目,甚是魁梧,点头笑道:“王将军且坐,尚未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谈。” “多谢太尉”,王桓没想到刘裕如此平易近人,道:“烈武公常提起过太尉,称太尉当世英杰,无人可比。”刘裕眼中痛色一闪,若是二弟尚在,焉有今日之战,焉用自己亲自统军。 王桓提起二弟,看来是二弟的亲信,刘裕猛然想起刘道规曾对他说起部将王向仁勇猛过人,桓谦就死在他手中。 “你莫非便是王向仁?”刘裕问道。王桓听刘裕提起自己的字,笑应道:“正是末将。”刘裕笑道:“道则曾对愚说起过你,说你是武勇过人,愚正准备派人打听你的消息,可巧向仁自己来了,坐下说话。”亲卫送上饭食,王桓见刘裕案上也是一碗粟米粥,一张炊饼,比起普通将士多出一碟咸鱼干,不禁叹道:“太尉过俭了。”刘裕端起粟米粥喝了一口,笑道:“愚少时靠打芦草、捕鱼为生,能有今日已知足矣。”王桓感动地道:“太尉清简自律、法纪严明,天下定然归心。”刘裕笑笑,道:“向仁来见愚何事?”王桓拱手道:“太尉,愚是江陵人氏,对内城构造十分清楚。六年前,内城东门曾有过一次地陷,城墙坍出一个大洞,当年愚曾参与过修补。修补之处塞石填土,比起原本的城墙却远远不如。”刘裕放下筷子,道:“向仁是说可以从此处挖洞进城?”二月四日,朝廷兵马在南门、东门纵火烧城门,刘毅下令用石块堵塞南门和东门的城门洞。 木幔车冲向城墙,车下的兵丁开始挖掘墙体。城头上投下滚木擂石,不时有木幔车不堪重压, “吱呀”地分散倒地。东门往北三十余丈处,王桓指挥着兵丁紧张地刨挖着墙体,很快墙上便掏出一个洞,窟窿越来越大,能站进两名兵丁,接着是四人,等到申正时分,五丈深的内城已经快要挖穿。 刘裕站在纛旗之下,每隔一刻钟掘城的进度就会报与他知,得知即将破城,刘裕抬头看看天色,对身旁的丁旿道:“丁旿,接着就看你了。”丁旿沉声道:“请主公放心。”号角声响起,攻城的兵丁缓缓后撤,城头的荆州兵马松了一口气,又挨过去了一天。 赵蔡手拄长枪,环顾身旁一脸疲惫的将士,故作轻松地笑道:“金城坚如磐石,城中粮草充足,朝廷兵马要想破城,势比登天。诸位兄弟,南平公命人杀了几头牛,今晚咱们吃牛肉。”城墙上出现零星的笑声,突然有人指着城下道:“那伙人想做什么?”顺着手指方向,赵蔡发现有数百朝廷兵马迅速朝城墙处奔去,显然这些人不是打扫战场。 这时,城下出现惊呼声, “城被挖开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血色混战 赵蔡惊恐万分,转身朝城下奔去。此时,王桓已经钻出洞来,与荆州军战在一起。 丁旿飞奔入洞,洞只有七尺高,可以并行三人。丁旿弯着腰,向前急奔,头顶处不时有沙砾落下。 越往前走,洞口越小,入城处只能侧身,丁旿挤出洞时,正看到王桓被赵蔡一枪扫倒。 丁旿大喝一声,举棍朝赵蔡砸去。赵蔡横枪相摚,没想到丁旿力大绝无比,手中鸭卵粗的棍子居然是精铁铸成。 铁棍扫在枪杆之上, “咔嚓”一声将枪杆砸折。赵蔡反应迅速,身形后跃,手中断枪朝丁旿砸去。 身旁的将士忙上前护卫,丁旿无视刺来的刀枪,铁棍舞动有如棍山一般,刀枪碰到无不脱手而飞。 赵蔡换了把铁刀,看到丁旿勇猛如虎,没有急着上前缠斗,而是下令调弓箭手前来。 丁旿听到赵蔡调集弓箭手的命令,扫开身前挡地的兵丁,直扑向赵蔡。 赵蔡知道若不及时堵上这窟窿,朝廷兵马会源源不断地涌入,江陵内城便守不住了。 棍挂恶风当头砸下,赵蔡不敢用刀硬架,侧转刀锋搭在棍身,抢步上前钢刀顺着棍身往丁旿的手切去。 丁旿一抖棍,将钢刀弹开,右手持棍朝赵蔡的前胸戳去。赵蔡用刀背往外一磕,将铁棍荡开。 铁棍借势往左一扫,近前的荆州军领教过铁棍的厉害,不少人虎口被震裂,纷纷往后退开暂避棍锋。 官军从洞口不断涌出,加入到对战之中,片刻便在洞口前布成弧阵,将荆州军挡在外面。 此时弓箭手奔至,密集的箭雨朝朝廷将士射去,朝廷将士并未持盾,只得用兵器拨打箭只,不时有人中箭倒地。 丁旿被赵蔡缠住,眼见麾下伤亡惨重,怒吼连连,眼见赵蔡劈来,略侧转身但以棍还击。 刀先砍中丁旿胸口的皮甲,甲片崩飞,胸口被划出半尺长的口子。赵蔡下午守城激战了半天,手中力气远不如平时,见刀锋只在丁旿胸口留下小伤,暗道不好,急往后闪。 棍尖已经重重地点中赵蔡的小腹,赵蔡立敌不住,向后踉跄退去,腹中有如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丁旿哪肯放过,举棍横扫,正击在赵蔡的胸口, “啪”的一声闷响,赵蔡的胸口被铁棒打得凹进去数寸,人被扫得飞起,鲜血从口中蹿出,落地挣扎不起。 丁旿狞笑上前,一棍砸碎赵蔡的脑袋,紧接着像恶狼般朝弓箭手扑去,三下五除二便驱散了箭手。 身后,涌入城中的朝廷兵马已经超过了百数。此时,赵恢、朱显之、毛修之等人从各处赶来。 城外,战鼓声再度响起,刘裕带着朝廷兵马连夜发起进攻。从洞中进入内城的官军越来越多,丁旿指挥着兵马逐渐向城门处移动,城墙上杀声响起,已有朝廷兵马攀上了城头。 眼见晋将带兵杀至东城门处,赵恢等人心知大势已去,率军朝刺史府方向撤走。 赵恢率兵丁进入两旁屋舍,不时从屋内向朝廷兵马放冷箭,朱显之则直奔大堂来见刘毅。 刘毅身披铁甲、手持宝剑正带着人往外冲,迎面朱显之赶到,道:“主公,东门已破,速速离开。” “本公要与刘寄奴决一死战,哪也不去。”刘毅红着眼,挥舞着宝剑道。 朱显之扫视左右,见刘肃民正牵着马要离开府衙,上前一把夺过缰绳。 刘肃民急道:“朱将军,这是仆的马。”朱显之怒喝道:“尔父危在旦夕,他若身死,你能逃到哪去?”牵马来到刘毅面前,不容不分把刘毅兜上马,跟在马后向北城逃去。 毛修之与荆州别驾谢纯关系密切,带人找到谢纯,让谢纯跟着他一起逃出城去。 谢纯淡然道:“仆乃荆州别驾,刘太尉若要降罪,也只能认命。敬之,你且去,仆自安天命。”说罢,从案上取了本书,在灯下观看,不再理毛修之相劝。 毛修之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转身离开。金城东门打开,朝廷兵马如潮水般涌入,赵恢领着兵马巷战,喊杀声足足响了一夜。 最后赵恢见无力挽回败局,下令放火烧城,将内城化为一片火海。辰时,内城的火焰逐渐被扑灭,刘毅储存的粮草、辎重被焚烧一空。 望着一片乌黑的内城,不时有兵丁抬着烧焦的尸体从身旁经过,刘裕并没有多少取胜的喜悦,刘毅留了一个烂摊子给他。 已经知晓刘毅带着数十人从北门逃走,刘裕派宁朔将军臧熹前去搜捕,此时的刘毅已是网中之鱼,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了。 午时,龙骧将军毛修之率军归降。毛修之曾在刘裕麾下效命,此次毛修之虽然听从刘毅指挥对抗朝廷兵马,但刘裕并未怪罪,让他帮着安抚荆州兵马。 申时,臧熹带了刘毅的尸体还报。刘毅昨夜逃至江陵北二十里处的牛牧寺试图投宿,当初该寺有僧人隐匿桓蔚被刘毅发现后斩杀,僧人生恐再若前祸,拒绝其留宿,刘毅只得藏身寺边林中。 辰时,臧熹率追兵至,朱显之、郗僧施等人迎战,相继战死。刘毅万念俱灰,自缢而亡,随同刘毅出逃的子侄被臧熹擒获,连同刘毅的尸体一同带回江陵。 刘裕恼恨刘毅焚毁江陵积粮,下令将刘毅尸体拖到集市斩首示众,其子侄一同诛杀。 四万大军夺取江陵,损折兵马近五千,荆州兵马两万余人,战亡约在七千,逃走三千余人,其他归降朝廷,兵力上反而有所增长。 不过,荆州的粮草、辎重几乎焚毁殆尽,唯独得水师三百余艘战舰。江陵缺粮,刘裕急命夏口、建康调粮西来。 善后事宜不少,内城的官署被焚毁,黄梧将外城的宅院让了出来,刘裕便在黄府发号施令,安抚荆州。 夺取江陵只是刘裕的初步打算,接下来是平定谯蜀还是北上襄阳,刘裕尚未最后决定。 …………定城,姚洸被姚禹说动,以安鸾领六千兵马守定城,赵玄分兵三千守郑县,自己领姚禹、阎恢、杨虔等人率五千兵马前往长安伺机而动。 长安城,姚弼收到姚洸的密信,得知四弟会在二月八日到达长安城外,立即召姚愔等人密议。 二月六日,姚愔进宫觐见姚兴,献西域高僧所赠灵药,姚兴服后感觉精神振奋,病情似有好转,姚愔于是奏请天子请高僧入宫祈福,姚兴准奏,命太子出宫前往南阳公府迎接高僧。 亥时,姚泓从姚绍嘴中得知,明日姚弼、姚愔等人会趁自己前往南阳公府时劫持自己,逼迫父皇下旨废储,立姚弼为太子,监国。 姚绍建议道:“殿下,先下手为强,何不连夜发兵抓拿姚弼、姚愔,然后向天子奏明姚弼一党阴谋,请陛下诛杀姚弼等人。”姚泓摇摇头,道:“孤若先行动手,其罪未彰,反而容易被其党反攻,不若引蛇出洞,待其率军攻打皇城,再行擒拿,届时父皇也无话可说。”第二天,姚弼带着六百甲士暗伏在姚愔的南阳公府中,加上姚愔原有的部曲八百人,南阳公府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太子姚泓到来。 辰时已过,按说太子早应到来,可是仍不见太子仪仗到来。姚弼和姚愔疑神疑鬼,认为计谋已经暴露,索性召集兵马向皇宫进发,一路宣称太子杀害天子,意图篡位。 姚弼等人率军来到皇城端门,端门紧闭,城楼上站满了持弓守卫的将士。 姚弼派姚武伯上前喊话,声称奉旨讨伐太子姚泓,暗中等候姚绍里应外合。 咨议堂,姚泓召集皇城内的文武宣布姚弼反叛,窦温、尹冲等人替姚弼申辩,认为姚弼是被奸人蒙蔽,一时冲动才做出错事,可命人前去宣旨请姚弼等人入咨议堂讲清楚。 姚泓心中冷笑,道:“既如此,劳烦东平公前去宣旨,命姚弼等人先行退军,然后入宫自辩。”窦温、尹元等人大喜,东平公姚绍是自己人,他前去端门肯定会打开殿门放姚弼大军进入,大事成矣。 一炷香后,姚绍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端门城楼之上,宣读太子姚泓的旨意,让诸军回归,请广平公、南阳公乘坐吊筐入宫自辩。 姚弼指着城楼上的姚绍破口大骂, “奸贼误国,死无葬身之地”,下令放火烧毁端门,杀进宫去。显阳宫,号角战鼓声惊动昏沉沉的姚兴,忙问侍从发生何事,哪来的战鼓声,晋军攻城了吗? 姚兴身旁的侍从已被姚泓换成自己的亲信,闻言奏报是广平公和南阳公率军攻打宫城,要抢夺太子之位。 姚兴气得眼冒金星,姚弼争储得到他的默许和纵容,可是眼下晋军兵临城下,诸子还有心争储,莫非嫌死得不够快吗。 命侍从取两枚灵药服下,姚兴感觉精神振作了些,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让四名侍从抬着舆轿前往咨议堂。 姚泓早一步得到通报,率文武出堂跪迎。姚兴没有入内,直接让姚泓和文武跟着他前往端门。 来到城门之上,姚泓搀扶姚兴露面,众军见天子现身,太子杀害天子的谣言不攻自破。 姚兴甚有威望,三军见到天子无不弃械跪拜于地,姚弼等人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下马跪地。 姚兴强打精神下旨将姚弼等人收监,然后便被抬回寝宫。梁喜、任谦、尹昭等人纷纷上疏,要求诛杀姚弼、姚愔以及其党羽。 奏疏尚在收集,姚兴派人召姚泓入寝宫,抚慰几句后暗示姚泓出面保全姚弼,让姚弼前往蓝田率军立功。 姚泓甚为失望,表面只能应允,回咨议堂与姚绍、梁喜等人商议。中书监王周叹道:“陛下被广平公所惑,一意保全,我等亦难逆君意。”梁喜道:“即使不能诛杀广平公,也绝不能让其回蓝田领军,窦温、尹元、王弼等羽翼绝不能放过,要重重治罪。”二月八日,姚兴服药之后驾临咨议堂,召群臣议事。 姚兴大骂姚弼昏聩,听信小人谎言,居然胆敢率军攻打皇城,罪不可恕,要重重治罪。 姚泓痛哭流涕,请姚兴宽恕兄弟。姚兴甚为感动,对尚书右仆射梁喜道:“太子天心平和,性少猜忌,性能容养群贤,保全众兄弟,朕心甚慰。”正准备顺坡下驴召姚弼等人上殿痛骂一通罚点俸禄了事,殿外侍官飞奔入内启奏,陈留公率军来到东门外,要清君侧平内乱。 “逆子”,姚兴猛得站起身,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一翻,重重地摔倒在地。 注:端门,皇城正南大门。 第四百二十七章四面皆敌 姚兴吐血昏迷倒地,众臣慌乱不堪,姚泓忙下令将姚弼等人重新收押,护送姚兴回寝宫。 城外姚洸不知城内情形,还在叫嚷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午时,东平公姚绍带了圣旨和一批粮草出城犒军,安抚姚洸大军。 姚洸方知姚弼等人不但没杀掉太子姚泓,反而自己被关在牢中。姚洸有些不知所措,当初与姚弼约定里应外合谋取储位,如今姚弼失手,自己当何去何从。 依诏入京,恐怕落得姚弼一样下场;率军攻城,先别说能不能攻克长安,麾下将士是否会听命都两说;重回定城,只怕定城已被晋军所夺。 姚禹劝说姚洸听从安排回归定城,只要能保住麾下兵马,届时无论朝局如何发展都能进退自如,以太子姚泓宽宏的个性,应该不会怪罪于他。 二月十日,姚洸回师定城,尚未行至郑县,就收到定城守将安鸾投降晋军的消息,赶紧加快行军进驻郑城。 二月二日,姚洸率军离开定城;二月三日,王镇恶便对定城发动攻击。 蒯恩、鲁轨身先士卒,亲自率军攀城,定城岌岌可危。二月七日,王镇恶投书城中劝降,称定城无险可守、无兵可援,已成死地,长安城皇子争储,无心战事、亡国在即,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归降晋国,可保荣华。 安鸾思之再三,于二月八日献城归降。身处敌境,这五千战俘的处置不可不慎,王镇恶命刘衷运送降兵走水路返还孟津关交给司州刺史鲁宗之安置。 晋军在定城休整两天,王镇恶留下杨安远守潼关,周超守定城,自己率蒯恩、鲁轨带着一万兵马前往郑县。 峣关,杨安玄得知王镇恶兵进郑城的消息。同时,收到司州刺史鲁宗之、兖州别驾习辟疆的告急文书,声称魏国兵马在野王城聚集,有南下之意。 寇谦之送来的私信证实了魏主拓跋嗣命南平公长孙嵩聚兵四万,攻秦、攻晋可相机行事。 杨安玄最担心的变数出现了,雍兖司三州精锐大多被抽调攻秦,若是魏国趁机夺取成皋关,兵发荥阳,那么自己即便夺取长安也可能失去洛阳以及兖州大片疆域。 魏军南下路径是夺取成皋关,往西取洛阳,向东夺荥阳,若是胡藩在荥阳镇守,自己尚可放心,王慧龙毕竟年轻,未经战事,不知能否抵御住魏军的进攻。 刘衷派陈渔运送定城降兵回孟津关,鲁宗之是宿将应该会将这些秦国降兵用于守御孟津关,魏军突破孟津的可能性不大。 魏师强在轻骑,可命陈渔在孟津关和成皋关之间游弋,寻找战机,陈渔为人机敏,应该能牵制魏师南下。 有水师在,长孙嵩不敢冒进,不然粮道和后路危险。数年前穆崇率军攻打兖州失败而回,杨安玄命胡藩在成皋关、汜水入黄河口一带建起十数里城墙,立烽火台,架设有数十床万钧神弩守护,魏军若要强攻,定要伤筋动骨。 兖州别驾习辟疆来信告知,王慧龙得知魏军有意南下的消息,发动役夫加固了城墙,新树起不少箭楼,每日率领屯军在黄河南岸操练,声威浩大,百姓安定。 习辟疆的信中流露出替故主之子邀功之意,杨安玄却露出一丝苦笑,王慧龙还是经验不足,这番举动恐怕适得其反,长孙嵩是沙场宿将,不会被迷惑,反不如外松内紧不动声色,长孙嵩分不清兖州虚实,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杨安玄命暗卫收集过秦、魏等国的重臣资料,北魏南平公长孙嵩今年五十五岁,十四岁时便接替父亲成为南部大人,统领兵马。 后来苻坚灭代分东西两部,分由刘库仁和刘卫辰掌管,长孙嵩归附刘库仁,后归附拓跋珪。 追随拓跋珪东征西战,重建代国,魏登国元年拓跋珪称魏王,任长孙嵩为南部大人。 长孙嵩不负拓跋珪重任,讨柔然斩别部师屋击,平叛逆茂鲜,征中山城灭燕,立下赫赫战功。 长孙嵩征战四十余年,王慧龙的那些举动怎瞒得过他,但愿陈渔率水师能及时赶到,让长孙嵩有所顾忌。 杨安玄亲笔写信,以商讨的语气分析了魏军可能的动向以及应变之策,让王慧龙与成皋城裴强互为犄角,严守关隘不要出击,配合陈渔水师骚扰魏军,阻拦魏军南下。 只要将魏军挡在黄河之北,其来去如风的特点就无法发挥,等到自己夺取长安回师,就不用再怕魏师了。 寇谦之的信给了杨安玄灵感,魏主让长孙嵩便宜行事,攻秦、攻晋甚至攻夏皆可,既如此,何妨将长孙嵩的目光吸引到大夏和秦国上来。 大夏赫连勃勃并没有建都城,带着轻骑四处劫掠,保持着游牧习性,赫连勃勃正率领军队攻打安定城,估计长孙嵩不会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秦国现在四面楚歌,长孙嵩驻军河内郡,往西便是秦国的河东郡。河东郡现归秦太原公、姚兴次子姚懿管辖,重兵驻于治所蒲坂,其他城池兵力空虚。 杨安玄转动眼珠,若是能引长孙嵩袭击河东郡,可谓一举三得,既解兖州之围,又牵制姚懿兵力,还让秦军抽调不出援军。 杨安玄提笔接着补充道:“长孙嵩多半会渡河试探,只要慧龙能坚守月余,魏军多半要引军别向,届时兖州之围可解。”送往兖州的书信刚送出,朝廷兵马夺取江陵的消息便送至,得知刘裕驻军在江陵,积极调运粮草辎重,杨安玄心中一沉,刘毅居然这么快就灭亡了。 平灭刘毅后,朝廷大军没有返师,不用问下一步不是打算伐谯蜀就是进攻襄阳,杨安玄猜测刘裕进攻襄阳的可能性极大。 襄阳城留守的精锐不足万人,加上雍州各郡郡军以及屯军也不过四万人左右,战力弱于朝廷兵马。 刘裕可能水陆并进,陆路出江陵过当阳攻打那口城,水路从夏口逆汉水而上,可以直取襄阳城,水师被自己调往黄河伐秦,剩下的船舰无力阻挡朝廷水师进攻。 当初发动攻秦时,本以为年底前能结束战事,看来自己有些眼高手低了,秦军的抵御十分顽强,即便有火药相助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夺取长安。 五路攻秦,自己受阻于蓝田,王镇恶进军郑县,刘衷率水师激战于泾上,离长安城都尚有一步之遥;杨思平出子午峪受阻于安康城,秦恢武将军姚难固守城池不战;孟龙符过傥洛道,破姚谌于周至城,西秦乞伏炽磐率军救援秦军,攻势陷入僵局。 眼见离成功并不远,可是北魏驻马野王城,刘裕屯军在江陵,虎视眈眈前来搅局,若是南北一同发动攻击,自己届时只能从秦国撤军了。 杨安玄掷笔于案,心中愤懑,自己耗费无数心血和财力,绝不能功亏一篑,不破长安誓不回师。 手抚眉头,杨安玄细思,北魏南下多为抢掠,只要洛阳、荥阳等重镇不失,便有些损失也能承受,至多等平灭后秦之后,自己再寻机讨回。 朝廷兵马才是心腹大患,刘裕有篡晋之心,如今刘毅已平,只剩下自己拦在他身前,雍兖兵马远征后秦,内部空虚,以刘裕的眼光怎可能错失良机。 江陵初定,人心尚不稳,刘毅又将城内储存的粮草、辎重烧得一干二净,刘裕即使要兴军北上也要先行储备好粮饷,要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也能安抚好荆州人心。 自己若能在一个月的时间攻破长安,刘裕必不敢轻举妄动,多半顺势伐蜀,若一个月后自己仍无法攻克长安,刘裕必取襄阳城。 黄富传出情报,长安城内秦太子姚泓逐渐掌控了局面,将姚弼、姚愔等人及其党羽囚禁,姚洸也退回郑城,一场内乱被姚泓平息。 看来自己估计得没错,这位秦太子扮猪吃老虎,是个狠角色。自己要尽快发动攻势,不然让姚泓掌控了局面,攻秦会越发艰难。 姚弼离开蓝田关,让亲信辅国将军尹宏掌管兵马,而姚泓借姚弼留在长安侍疾为由下令抚军将军姚赞接掌蓝田兵权,虽然长安城内的争斗暂时落下帷幕,蓝田军中的争夺却刚刚开始,这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凡事豫则立,除了尽快发动攻势夺取长安外,还要解决掉刘裕的威胁。 对于建康的局势,杨安玄每五日会收到谍报,刘裕征江陵,派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以他掌管后方,又以丹扬尹刘穆之为建威将军,名义上辅助诸葛长民,实际上暗中钳制。 诸葛长民纵容兄弟多行不法,京中怨言沸腾,杨安玄估计诸葛长民心中不安,自己何妨添上一把火,鼓动诸葛长民做乱,看看刘裕是否还能安坐江陵。 蓝田城,正如杨安玄所料,抚军将军姚赞前去接管兵权,遭到尹宏的坚决反对,城外将士多听从姚弼的指挥,对太子的令谕不以为是。 姚赞无奈,只得带了支持自己的兵马进驻蓝田城内,秦军一分为二,城外大营原本三万兵马,被姚弼带往京中五千,如今归了东平公姚绍统领。 剩下的两万余人,约有五千左右听从太子令谕随姚赞进了蓝田城,而城前大营中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听从尹宏指挥。 二月十五日开始,晋军开始大举进攻,以战车为屏障,徐徐推进,尹宏固守营寨不出。 工曹掾张纲将马钧改进的投石车重新研发了出来,这些天随军的工匠制造出八十架新型投石机。 改进的投石车主体是一个竖直绕轴转动的大木轮,木轮边缘用绳拴上数十块石头,以机械带动木轮旋转,悬石随之而转;等转速足够,斩断绳索,石块投出,连绵不断。 新制的八十辆投石车并排而立,飞石真正如雨,射向三四百步外的秦军营寨。 砸得营寨栅栏木屑崩飞、箭楼倒塌、帐篷砸毁,秦军将士狼突豕奔,纷纷往后躲避飞石。 尹宏无奈,只得出动重骑、轻骑冲锋,想要摧毁投石画,结果被强弩、狼筅逼回,郁闷不已。 苦思无计,只能将大半兵马退进蓝田城,将营寨移至蓝田城后,暂避其锋。 第四百二十八章祸水东引 建康城,申时。前将军、豫州刺史,太尉留府事、领淮南太守、督豫州、扬州六郡诸军事,新淦县公诸葛长民的车驾在百余名亲卫的保护下,出西州城前往住处。 身为太尉留府事,诸葛长民隔日便会前往西州城太尉府处理公事,他的住处在宣阳门御道旁,这套三路五进的宅院原是临川献王司马郁的府邸,司马郁身死国除,这套宅院空置下来。 诸葛长民接任豫州刺史,刘裕便请旨将这套宅院赏赐给了诸葛长民。诸葛长民为豫州刺史、前将军;其弟诸葛黎民为辅国将军;老三诸葛幼民是大司马参军。 刘裕率军征江陵,诸葛长民在京中主政,命人对宅院重新修饰,聚敛珍宝美女,收受官员贿赂、提拔任用亲信,纵容兄弟抢男霸女,京中百姓恨之入骨。 诸葛长民修整宅院时打算在东面建处园林,闲暇时可与人饮酒作乐,东侧有不少住宅,礼部侍郎颜离便住在此,诸葛长民于是派人以百两金的价格让颜侍郎搬走。 颜离不肯,诸葛长民暗示其弟诸葛黎民招揽游侠儿在巷中打闹,颜离之子与游侠起了争斗,被诸葛黎民以结交匪类、骄纵不法关入牢中,颜离为救儿子只得搬走。 礼部侍郎尚且如此,其他人见状哪敢与其争斗,乖乖地另谋住处。新修的宅院富丽堂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显露出匠心。 诸葛长民走过青石甬道,前往自己平时休憩的草庐。这栋被诸葛长民称为 “退思庐”的三间茅草屋,匾额是王献之之子王靖之所书。三间茅草屋看似不起眼,其实暗藏奢华,竹篱用的是紫竹,地板铺得是楠木,便连屋顶的茅草也是从成千上万中精选而出,比青瓦的价格要贵上数倍。 诸葛黎民正一脸沉郁地站在廊前等候,见到诸葛长民到来急声道:“大哥,大事不妙!”诸葛长民沉声斥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进屋再说。”兄弟两人进屋,屋内焚着檀香,清雅泌人。 轩窗敞亮,光线充足,黄梨木的案几,轻柔的黄润蜀锦作为幔布低垂,光屋中所挂蜀锦就不下数十金。 诸葛黎民一屁股坐在象牙席上,张口道:“大哥,坊间传言纷纷,对你我不利啊。” “愚民乱语,何必在意”,诸葛长民取紫砂水壶置于炭炉之上,准备亲手泡茶。 案几上有套青瓷茶具,是新安太守程坊所献。 “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诸葛黎民嘴中念出十个字童谣。诸葛长民大惊失色,手中紫砂壶倾倒,清泉浇在银丝炭上,腾起水雾。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诸葛长民睁大眼睛看向二弟,仿佛要扑过去。 诸葛黎民叹道:“坊间小儿都在传唱这十字童谣,大哥,祸将至矣。”诸葛长民倒吸冷笑,喝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传?”诸葛黎民道:“愚抓了几名小儿查问,说是从码头商船流出,找不到流言出处。”诸葛长民坐不住了,起身在屋中踱步,一不小心被蜀锦兜头,气恼地将幔帐一把扯下。 “大哥,刘太尉已经杀死了南平公,下一个恐怕就要针对大哥你了,大哥要早做打算。”诸葛黎民气急败坏地道。 诸葛长民快步在屋中来回踱动,想起当初密谋京口起军的七人,除了自己和刘裕外,还有魏咏之、孟昶、何无忌、刘道规和王叡。 王叡为京中内应,因刘迈告密被桓玄所杀;魏咏之、刘道规病死,孟昶自尽,何无忌战死,现在刘毅死在刘裕手中,七人之中只剩下自己和刘裕了。 诸葛长民越想越怕, “昔年醢彭越”指的是逼孟昶自尽, “今年杀韩信”是指刘裕杀刘毅,还是暗指刘裕准备对自己下毒手了,无风不起浪,史书上记载这样的童谣传出,往往都会应验。 诸葛黎明一拍案几,道:“既然刘寄奴不能相容,大哥何不趁其远征在外,先行控制京城,以天子名义下诏宣布刘裕罪状,召天下有志之士共伐之。”诸葛长民重新坐好,愁眉苦脸地道:“刘裕骁勇,连刘毅都被他杀了。而且刘裕出京前,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京中有刘穆之统军,刘道怜为徐州刺史坐镇京口、遥控广陵,刘怀肃坐镇彭城,檀韶驻扎下邳,将豫州团团围住。愚若起兵反他,刘道怜西进,刘怀肃、檀韶南下,刘毅再从江陵回师,愚能逃往何处?”诸葛黎明愤然道:“大哥莫非想坐以待毙不成。”诸葛长民伸手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此事尚不急,毕竟是坊间传言,说不定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制造恐慌,明日愚试探一下刘穆之,看看他怎么说。”诸葛黎明道:“空穴来风,岂能无因,刘德舆杀孟昶、刘毅,就如同汉高祖杀黥布、彭越,吕后除韩信一样,唇亡齿寒,大哥却不可犹豫,宜早决断,决不能让刘裕率师回返建康。”诸葛长民看着满屋华贵,感叹道:“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一布衣百姓,岂可得乎!”诸葛黎明怒道:“生死关头做什么妇人之叹,不过拼死一搏而已。”第二天,诸葛长民再至西州城。 刘穆之有些诧异,按说诸葛长民隔日才来,今日轮到自己在西州城值守,诸葛长民怎么又来了? 诸葛长民解释道:“道和,太尉催要粮草,眼下春耕在即,库中粮种尚且不足,这粮草从何而来?愚昨夜苦思无策,特来与道和商议。”刘穆之道:“新滏公不用发愁,北冀州去年丰收,刘刺史答应三月前通过汴水运送四十万石粮食进京。除了必要的粮种外,先停一下百官禄米,朝廷数万兵万在江陵耽误不得。”诸葛长民笑道:“如此甚好,就按道和所说,先行运送二十万石粮食前往江陵。”刘穆之拱手,准备离开。 诸葛长民叫住他,道:“道和,愚听闻坊间传言,说愚与太尉不睦,不知从何说起?”刘穆之暗吃一惊,表面若无其事地笑道:“新滏公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传言,愚怎么从未听闻,传此谣言者其心可诛。太尉西征,家中老母和幼儿都托付给将军,对将军可谓信任有加,怎会不和?此谣言有意离间新滏公和豫章公,不可姑息,愚这就派人去坊间查探。”诸葛长民道:“谣言止于智者,道和不必与坊间小儿一般见识,随他去吧。”晚间,退思庐,诸葛三兄弟密议到亥时,三人越商量越觉事情不妙。 诸葛幼民道:“刘太尉伐燕国、灭卢循、平江陵,威震天下,大哥留守京城时得罪了不少人,确实要小心他借机发难。”诸葛黎民咬牙道:“当初京口起兵,不足两千人便能赶走桓玄,如今历阳有兵马万余,召入京来当可控制局面。再联结杨安玄、刘敬宣等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诸葛长民沉吟片刻,道:“愚与杨安玄素无交情,此刻雍兖兵马正远征秦国,鞭长莫及。倒是刘敬宣与愚是旧识,其父在世时,愚与刘裕、刘毅等人还在他麾下任职,刘毅攻讦他时,愚还替他说过几句好话。”诸葛黎民道:“刘敬宣与刘裕交情莫逆,大哥要说服他不易。”诸葛长民叹道:“放眼天下,除了雍兖刺史杨安玄外,司州刺史鲁宗之、北青州刺史杨孜敬、梁州刺史司马休之,此三人依附杨安玄,没有杨安玄发话不可能相帮;徐州刺史刘道怜、广州刺史禇裕之、交州刺史杜慧度、宁益刺史范元之、江州刺史傅亮都是刘裕的心腹,刘裕自任扬州刺史,荆州刘毅被灭,这天下除了北冀州的刘敬宣,愚还能向谁相商。”诸葛幼民脸色一白,道:“既如此,还是算了吧。大哥与刘太尉是好友,只要顺从刘太尉应该不会对大哥下狠手吧。”诸葛黎民骂道:“蠢货,莫非想学曹爽做个富家翁吗?”诸葛长民悚然道:“愚意已决,这就写信给刘敬宣。”丹阳城,府尹官署,刘穆之在灯下疾书,告诉刘裕诸葛长民已生反意,要及早提防。 …………峣关。改装的投石车犀利无比,就是耗损得利害。半天时间,八十辆投石车便损坏了大半,都是转轴处受力过大,断裂坍塌。 杨安玄看着损坏投石车,心想要是能研制出滚珠转轴就好了,向张纲提了一句。 张纲双眼放光,手在空中不断勾划,口中念念有词,完全陷入想像之中。 杨安玄苦笑,自己就是嘴欠,当前条件下若是能制出滚珠转轴,那还不如直接造出火药枪来,哪用跟刘裕争夺天下,直接统治全球算了。 蓝田城四周悬挂布幔,秦军严守不出,晋军仅有二万余兵马,强攻肯定不行。 杨安玄给郑县的王镇恶去信,让他率部分兵马绕过郑县,夺取蓝田北方的鸿门,抢占霸上,进逼长安,迫使蓝田撤军守护长安。 郑县,王镇恶故计重施,先给城中的姚洸写信招降。姚洸将书信撕毁,以示决战之心。 二月二十六日,王镇恶领鲁轨率六千兵马绕过郑县前往鸿门,蒯恩率四千兵马驻扎在郑城东。 姚禹等人谄媚姚洸,屡被广武将军赵玄斥责。赵玄武勇过人,是姚洸麾下得力战将,姚禹屡向姚洸进馋言,姚洸都置之不理。 得知半数晋军绕郑城离开,姚洸召聚众人是否阻拦。姚禹笑道:“晋军不过万余之众,居然还敢分兵,此取死之道也。郑县城外的晋军至多五千之数,城中有兵马万余,赵将军勇猛过人,陈留公何不命他率军击溃城外晋军,届时追击晋军或者夺取潼关都可。”姚洸深以为是,下令赵玄率五千兵马攻打晋军营寨。 赵玄无奈,只得领军出战。 第四百二十九章郑县浴血 得知秦军出城挑战,蒯恩笑道:“王别驾算定他离开后秦军便会出战,抬铁矛来,仆要砸断秦军的脊梁。”亲卫扛上重达三十斤的精铁矛,这杆铁矛不是当年杨安玄为蒯恩打造的那只。 棠溪铸出精铁后,杨安玄下令为麾下将领换兵器,蒯恩让人画了图样,打造出这根长丈许、重三十斤的精铁矛。 枣红马是来自北燕的好马,杨孜敬任北青州刺史后,与北燕的海路商贸重新贯通,在杨安玄的授意下,以刀枪换战马的交易在暗中进行,蒯恩一眼便相中了这匹高大神骏的枣红马。 城门在身后关闭,赵玄不必回望也知道姚禹、杨虔等人脸上挂着的阴笑。 赵玄在潼关前与晋军多次交战,知道晋军装备精良,手中兵器锋利无比,若是硬碰秦军肯定要吃亏。 赵玄对身旁的司马蹇鉴道:“延道,愚率军与晋师相持,你率千骑练至晋军营后发动攻击,若能拔寨当可破敌。”蹇鉴愤然道:“陈留公不辨忠奸,不能据城而守,而听信谗言陷公于险境,实在可恨。”赵玄安抚道:“尽忠报国,死有何憾。延道,多多保重。”说罢,赵玄率军朝着二百步外的晋军冲去,两军呐喊着缠斗厮杀,血肉飞溅。 蒯恩身先士卒,独眼狰狞,策马挥矛勇不可当,很快在秦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玄催马上前拦住蒯恩,蒯恩手中铁矛划弧扫来,赵玄举槊相迎,感到槊身弯曲颤动,暗道这个独眼凶汉好大气力。 侧转槊身卸力,左手一按槊尾,槊锋有如毒蛇吐信,点向蒯恩的前胸。 蒯恩单手扬矛,荡开槊锋,并不缠战,策马继续向前杀去。前面的秦军不敢阻挡,纷纷向两旁躲避。 赵玄大急,若是让蒯恩杀透己军,秦军会立时崩溃,蹇鉴偷袭晋军后寨尚需一刻钟时间,自己无论如何要缠住晋将。 旋马直追在蒯恩身后,蒯恩听到身后马蹄声急,略侧马回望,见秦将衔尾追来,平端长槊朝自己扎来。 找死,蒯恩眼中凶光一凝,马继续向前缓驰,待长槊离自己有三尺远时,拧身挥矛砸向槊锋。 “当”的一声颤响,火星四溅,赵玄感觉手中长槊有如活物,挣扎着要脱手而飞,忙闭气用力,死命握住槊杆。 战马急驰,赵玄的座骑与蒯恩战马相错两尺,蒯恩牟足劲向赵玄斜刺而来。 赵玄的马速太急,身形仿如向铁矛迎去,此时双臂犹感酸痛无力,赵玄知道无力拨挡,只得翻身朝马侧闪避。 铁矛迅捷如风,将赵玄后背的皮甲挑破,留下一道尺许长的血槽。赵玄闷哼一声,牵马向侧旁逃走。 此时蒯恩可不想放过他,策马在后面紧追不舍。赵玄爱兵如子,秦军将士见主将遇险,纷纷不要命般扑上来相救。 蒯恩挥舞长矛,左突右杀,快意得连连嘶吼,铁矛之下几无可敌之兵。 赵玄听到身后惨叫连连,忍不住回身再战,片刻功夫就被蒯恩刺中数矛,浑身浴血。 晋军营寨,一片安静,西面战场上的喊杀声似乎是另一个世界。蹇鉴率领千名轻骑,直冲晋军东寨门。 栅墙、箭楼上稀稀拉拉的箭射根本无法阻挡秦骑的猛扑。手持砍刀、板斧的兵丁很快劈开寨门,蹇鉴心中狂喜,破寨了,胜利在望。 高举起手中弯刀,蹇鉴高喊道:“儿郎们,随本将杀晋狗。” “杀”,喊声震天,蹄声如雷,蹇鉴带着轻骑冲进晋军营寨。突然,前面的轻骑纷勒马人立,还不等蹇鉴喝问缘由,一只只乌沉沉的铁矛带着死亡的呼啸从弩车上激发,带起大片的血雨。 身前将士纷纷倒地,蹇鉴这才看见晋军营寨内早已布起一圈战车,战车上架设着床弩,一根根夺命的铁箭正从弩车上激射而出。 “退”,蹇鉴声嘶力竭地叫道,只是身后的轻骑仍在向营中前进,将进入晋营的数百名轻骑堵在了黄泉路上。 “蹇将军,跳马”,身旁亲卫大声提醒道。马匹目标太大,回转不便,跳下马步行反而更为灵便。 蹇鉴弃马,那些秦骑多半跳下战马朝寨门处狂奔。晋将冯衡见秦军弃马奔逃,下令暂停射弩,打开两辆联结在一起的战车,带着晋军扛着狼筅杀出。 战车前已是一片血泊,未死的战马和秦军将士在血泊中挣扎,冯衡毫不手软,将那些未死的秦军将士斩杀。 那些被秦骑抛弃的战马在营寨内左冲右突,冯衡下令将士捕捉战马,至于逃出营寨外的秦骑,也懒得理他。 蹇鉴逃出晋营,见身边将士损折近半,此时从北面林中李强带了六百晋骑杀出,秦骑新败之下无心恋战,蹇鉴带着败兵朝郑县逃去。 李强衔尾追杀,秦骑落荒而逃。等蹇鉴来到阵前,惊见赵玄所率的大军也败,正被晋军四处追杀。 蹇鉴这路轻骑的出现让晋军放弃追杀,蒯恩下令重新集结成阵。趁着这个机会,蹇鉴寻找主将赵玄。 离郑县东门两里处,赵玄跌坐在地,浑身是血,已是气息奄奄,身边数名护卫泪流满面。 蹇鉴跳下马,抱住赵玄痛哭,下令抱起赵玄回城。赵玄勉强开口道:“愚伤势太重,已难活命,你们快些逃吧。”号角声中,蒯恩带着李强朝此处驰来,赵玄猛睁开眼,喝道:“快走。”蹇鉴擦泪上马握马,看了一眼地上的赵玄,道:“愚当与将军一同赴死。”说罢,催马朝蒯恩迎去。 秦军将士上马的上马,步行的步行,无一人逃走,纷纷向晋军迎去。赵玄勉强坐直身子,看到蹇鉴被蒯恩一矛刺穿,看到向前的将士不断倒在晋军的刀下,苦涩的笑容在脸上凝结。 城墙上,姚洸、姚禹等人观战,五千兵马被晋军杀得支离破碎,个个面如土色。 蒯恩命将士挑了赵玄、蹇鉴等人的尸体从城下驰过,将秦军将士的尸体堆积在东门之下外。 姚洸看着城下血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哪位将军去接将士们回归?”姚禹见晋军已经离开,赵玄出战是姚洸听了自己的唆使,强做悲凄道:“愚去接将士们回城。”堆积如山的尸体,不可能都运进城去,只有将领的尸体才会用棺椁盛殓,普通士兵记下名姓后会放在木柴上火化,将骨灰装入坛中送回家中。 最前端是赵玄,背倚着尸山,圆睁的双眼无神地望着苍天。姚禹不敢看赵玄的眼睛,慌乱地吩咐道:“将赵将军的尸身好生抬放,把他的眼睛闭上。”兵丁上前抬尸体,突然有人叫道:“姚司马,这有一封信。”信塞在赵玄手中,已被血渍染红了一角,信封上写着 “陈留公启”四个字。姚禹拿了信,吩咐道:“你们小心在意,愚给陈留公送信去。”姚洸看到信上的血,皱了皱眉头,示意姚禹撕开诵念。 信是王镇恶事先留下,内容是劝降,姚洸冷笑道:“我大秦尚有雄师十万,数万晋军深入我境,居然想逼迫本公投降,可笑。传令下去,紧闭城门,不许外出作战。”堂上越骑校尉阎生暗叹,今日赵玄力劝姚洸据城而守,可是姚洸求功心切,逼着赵玄出战。 如今赵玄身死,姚洸倒是醒悟不敢再战,只是城中剩下兵马不足六千,若是蓝田丢失,郑城怕是守不住了。 鸿门,一道长二里许的峭塬,被骊山流水冲刷形成南北向鸿沟,有如城门,故而得名鸿门。 二月二十八日,五千晋军抵达鸿门。鲁轨骑在马上东张西望,笑问道:“王将军,此处便是鸿门宴所在吗?天色已晚,当年霸王在何处扎营,我等亦扎营于此如何?”王镇恶小的时候曾跟随长辈来过鸿门吊古,笑道:“象齿还真问对人了,愚真知道当年项羽安营处,就在前面不远。”鸿门没有秦军,不过有秦军侦骑出没,王镇恶没有理会,安营扎寨,布置防御。 营中高台建好,王镇恶与鲁轨等人登上高台,远眺长安方向。王镇恶叹道:“愚十三岁时跟随叔父离开长安前往荆州,阔别长安已有二十七年了。唉,不知故宅尚在否?”鲁轨笑道:“王将军率军回归故里,功业不在令祖之下,届时重返故宅,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王镇恶畅快地哈哈大笑,眼中闪耀着希冀的光芒,道:“昔年姚苌背主,若能夺取长安,愚也算替先人出口恶气。”当日,侦骑将晋军人马抵达鸿门的消息报给了太子姚泓,姚泓召聚群臣,细细询问侦骑,再三确认前来的晋军只有四五千人。 挥退侦骑,姚泓道:“晋军直插鸿门,往西便是长安,往南可夹击蓝田,有如芒刺在背,孤决意亲率大军平灭此獠。”如今秦国朝堂已被姚泓牢牢把控,姚弼、姚愔等人虽被放出,却囚禁在府中失去自由,大司农窦温称病,王弼、尹元、尹冲、唐盛等人被囚,其他党羽纷纷见风使舵,向太子姚泓效忠。 京中有守军两万人,姚弼从蓝田带回的五千轻骑,加上收编姚弼、姚愔、姚耕儿等人府中部曲得五千余众,兵力六倍于鸿门晋军。 东平公姚绍知道,国主姚兴之所兴放纵姚弼,就因为太子柔弱,不善掌兵,姚泓缺少一场大胜奠定声威,与鸿门晋军一战正是良机。 “殿下所言甚是”,姚绍出声附和道:“晋军冒险深入鸿门,乃无根之木,可一战胜之,然后南下蓝田夺回峣关,逼迫晋军退师。”姚泓振衣而起,踌躇满志地道:“明日孤率二万大军前往灞上,东平公姚绍随同。京中政事托付于梁仆射和任侍中,尹府尹安定城中百姓,车骑将军姚裕与辅国将军敛曼巍控制禁军,前军将军姚烈、左卫将军姚宝安、建武将军姚进、扬威将军姚蚝分守四面城门。”众臣齐齐躬身,道:“愿殿下早日得胜归来。” 第四百三十章鸿门惊魂 三月一日,秦太子姚泓军灞上,与鸿门相隔四十里。峣关之下,晋军以战车为阵,强弩为矢,大破秦军,姚泓与姚绍分析了鸿门地势后,认为鸿门一带地势开阔,战车没有封堵道路的可能,若是一字排开则可从两旁绕走,若是结成圆阵,中间不可能容纳多少兵马,也会陷自己于死地。 姚绍信心十足地道:“殿下,我众敌寡,而且秦军久战已成疲师,此战必胜,”三月二日,秦军以姚绍率六千轻骑在前,姚泓率其他兵马随后,大军展开两里宽,纵深四里长,铺天盖地朝鸿门晋军营寨扑来。 姚绍控制着马速,并不急进,与后军步卒相距五六里,提防着晋军暗袭。 申时,秦军顺利到达鸿门,在晋军营寨五里外安营扎寨。姚绍陪着姚泓登上高处观看晋军营寨布局。 “殿下请看,这营栅的栅墙是伐木而建,外长内短,铺上木板便成……此营布置紧密、防御森严,统军的晋将深得用兵之要。”姚绍详细地替姚泓介绍着。 他知道姚泓没有统军野战的经验,若能将自己征战的经验悉数教与储君,将来秦国又将多出一位明君,重兴大秦。 姚泓微笑地听着,手指在空中一挥,问道:“依东平公所见,晋军的营寨内能容纳多少兵马?”姚绍眯着眼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道:“侦骑的禀报应该没错,晋军至多五千人。”姚泓哈哈笑道:“明日孤与东平公一同破敌。”姚绍纵声朗笑,白须微微颤动,慨然道:“好,老臣明日披甲为殿下冲锋陷阵。”姚泓看着姚绍的白发白须,由衷地叹道:“东平公之勇不让三国黄忠。”王镇恶对鲁轨道:“姚泓急于立威,想着打了胜仗顺利继承大秦帝业,明日之战,必定倾巢而出,那些火药要派上用场了。”…………阳春三月,天气已经变暖,但是子时寒意仍重,繁星满天,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晋军营帐,一道道黑影从帐篷中钻出,在夜色中排列成队,微弱的火光映在一双双眸子中,灵动着、跳跃着。 滚烫的热水倒入油面之中,调成糊状,香味扑鼻。有兵丁抬了大筐放下,里面是拇指粗细的肉干,周超从麾下身旁走过,低声道:“饭管够,大伙吃饱了杀秦虏。”寨门处,数十辆投石车排列成行,每辆投石车旁放着五个竹筐,筐内是人头大小的陶罐,王镇恶正在亲自验看。 “这些东西易燃易爆,一定要小心抬放,万万不可大意。”王镇恶再三叮嘱道。 一共是一百二十个陶罐,每个罐内有十斤火药,王镇恶出征共带了一千五百斤火药,装成一百五十坛,即便是攻打潼关时也没舍得用。 寅末,寨门打开,六十辆投石车分成三路,在王镇恶、周超、冯衡的率领下,分成三路朝秦军大营进发,留下鲁轨率两千轻骑守营,等候消息。 白日已经探明,秦军 “品”字型分三处扎营,与晋营相隔千步。晋军刚出营寨便被秦军侦骑探知,飞报给值守的将领。 很快,东平公姚绍便来到姚泓的帐篷外,姚泓的帐篷与普通士兵一般无二,只是帐外侍立着数十名护卫。 “速速唤醒殿下,本公有军情禀报。”很快,帐蓬内亮起灯,亲卫出帐道:“太子请东平公入内。”姚泓刚醒,正用凉水泼脸,身上披着锦袍。 姚绍上前道:“殿下,晋军前来夜袭。”姚泓一愣,诧异地道:“多少人?” “只有三千左右。”姚绍回道。姚泓不解地问道:“晋军何意?可要派兵拦截?”姚绍也摸不清头脑,道:“臣亦不知晋军之意,请殿下登高观敌。”等姚泓、姚绍登上营中高台,王镇恶所部已经逼近秦军营寨一百五十步,二十辆投石车排列开来。 没有点燃火把,千名将士静静地站在暗夜之中。此时秦营已是火光通亮,姚泓眯着眼竭力想看清营外的晋军,问身旁的姚绍道:“东平公,劫营不是要趁敌不备吗,晋军这摆明车仗想做什么?”姚绍想了想道:“不妨派轻骑前去试探。为防万一,且先让重骑披甲。”秦营之中人喊马嘶,准备出营迎敌。 王镇恶估计其他两队差不多已到达地点,喝令道:“投火药。”投石车的射程约在二百步左右,一声令下,装满火药的瓦罐腾空而起,砸向秦军营寨内。 瓦罐在地上 “砰”然碎响,里面粉末状的火药扑散开来。一个瓦罐正砸中火盆, “砰”的一声炸响,腾起丈许范围的火球,几名站在旁边的兵丁立时遍身是火,火人惨叫着朝旁边扑去,引着了帐蓬,火势越发凶猛。 一百二十个陶罐分成三组,每组才四十个,二十辆投石车两轮便将所有的火药投入秦军营寨,营寨内已化成一片火海。 王镇恶瞪大眼睛看向秦营,他不知道火药实战的效果如何,只听闻朱龄石用火药炸塌了峣关,刘衷用火药焚毁了秦国水师。 在襄阳时他看过火药的威力,不止一次地与杨安玄和张纲讨论过火药如何用才能取到最佳效果,杨安玄曾告诉他,火药将来会威力无穷,但眼下最大的作用只是纵火。 瓦罐在营寨内炸开,熊熊大火陡然而起,姚泓惊得魂飞魄散,他想起峣关送来的战报,称晋军有一种能发出巨响浓烟的军械,莫不就是这燃烧之物。 父皇曾以为此物是佛门的降魔杵,向鸠摩大师求助,鸠摩大师称可能是道教的炼丹之物,父皇派人搜寻道士查询,后来因病不了了之。 粉末状的火药沾着火焰就着,帐蓬、木栅、箭楼,甚至身上的皮甲、战马的鬃毛都升腾起火焰,即便扑打也不会熄灭。 姚绍拉着姚泓急下高台,对身旁的护卫道:“赶紧护送太子暂避。”说话间,三处营寨都升腾起熊熊火焰, “品”字形的火焰迅速向中间聚拢,产生了火旋风,越烧越烈。火药在燃烧时产生炸响,浓浓的黑烟滚起,战马嘶鸣乱窜,无论将官如何呼喝也无法阻止秦军的溃逃。 火光熊熊,即便隔着一百多步远,飞洒的火星仍会带着热度飘来。王镇恶满面笑容,高声道:“秦军完了。”晋军儿郎看着漫天飞舞的火焰,齐声高呼, “威武、威武”。火焰太猛,无法逼近这,王镇恶带了兵马在营寨四周捕获秦军的溃兵和战马。 天刚蒙蒙亮,鲁轨闻报,带了两千轻骑前来,四处追杀秦军。姚泓在百余名亲卫的护送下逃出营寨,回望燃成冲天火炬般的营寨,悲声痛哭道:“天亡大秦矣。”身旁姚绍的白发、白须沾满了灰尘,老头子望着滚滚浓烟,心知二万兵马能活下来千余就算不错了。 大秦经此败后,恐怕军心尽丧,真离亡国不远了。征战大半生,从未遇此种惨败,姚绍感觉胸口一闷, “扑”的一声吐出口鲜血。马蹄声响,鲁轨带着轻骑杀来,姚泓不敢多留,带着百余人朝长安城逃去。 午时,晋军将士仍在清理焚烧过后的秦军营寨,到处都是倒地的焦尸,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焦香味。 秦军尸体被清理堆放在一起,昨夜火势形成了大圈,大部分秦军将士都没有逃出营寨,烧死、呛死、炙死在营中人数超过了万人,还有数千匹战马。 王镇恶看着那些马尸,心痛得直抽搐,要是有了这些战马,麾下儿郎便都可以成为轻骑,战力能够提升一大截。 …………太子兵败,两万秦军精锐葬身火海的消息很快在长安传开,人心浮动、惊惶不安。 晋军可能兵临长安城下,兵败之事瞒不住人,姚泓下令不准惊扰国主养病,他生恐姚兴得知兵败的消息后会重新启用姚弼统军。 广平公府,姚弼得知太子姚泓兵败鸿门的消息,立即穿好朝服要上殿议事,被门前守护拦住。 姚弼大发雷霆,怒吼道:“本公还是大将军、广平公,大秦危在旦夕,尔等将我囚在府中意欲何为?”太子詹事王周闻讯匆匆赶至,义正言辞地道:“陛下有旨,广平公闭门思过,若无旨意不得外出,请广平公回府。”姚弼拨出佩剑,就要斩杀王周,被两旁护卫架住。 剑被夺下,姚弼指着王周骂道:“你就是姚泓的狗,本公早晚有一天砍了你。”王周不卑不亢地道:“广平公若奉公守纪,自不会斩愚;若广平公挟私报复,国法自不会相容。”咨议堂,太子姚泓站在正中,东平公姚绍面色苍白地坐在软榻之上,左右文武面带惊惶。 刚刚从太子嘴中得知晋军用了一种易燃之物,有如天火,沾之即着;前次破峣关有物能发巨响巨震,这次又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姚绍暗叹,太子不通武事,此等打击士气的话怎能当众说出。轻咳一声,姚绍开口道:“殿下、诸公,要提防晋军攻打长安城,及时安排好守城事宜。”前军将军姚烈道:“长安城仅有兵马万人,除却守护宫城禁军外,各门守军不足千人,即便发动城中青壮协守也捉襟见肘,需调各地大军回援长安。”姚泓眼中仿如还跳跃着滔天大火,要不是姚绍见机快,自己差一点就被大火封在了营寨之中,想起那些浑身冒火的将士,姚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惊恐地道:“晋军有此等利器,该如何防御。”姚绍道:“殿下莫慌,臣估计晋军的利器数量有限,要不然蓝田战事僵持,晋军早就会拿出来使用。”姚泓心中稍安,道:“东平公分析得是。城中守军不足,命蓝田撤归两万兵马守护长安。另外,命太原公姚懿、宁东将军姚成都派军回援长安,晋军自去年九月出征,粮草供给定然困难,长安只需坚守两个月,晋军必然缺粮回返。”扫看了一下殿中文武,姚泓道:“事急矣,孤决定向魏国求救,请魏军出兵牵制晋军,争取时间。” 第四百三十一章以身诱敌 魏司徒、南平公长孙嵩以正直将军、安平公乙旃眷统军一万二千驻温县,游击将军王洛生率师一万八千驻扎在平皋,打造、收缴沿岸船只,准备过河。 三月二日,长孙嵩率一万兵马出野王城奔赴平皋坐镇,三月六日,王洛生率两万魏军过黄河,进攻成皋关。 杨安玄出征后秦之前,曾行文兖州别驾习辟疆,明确兖州军事听从荥阳太守王慧龙的指挥,即使是兖州司马齐恪也要听命行事。 王慧龙得知魏军有过江之意,以广野将军齐辉领五千屯军守敖仓,请兖州司马齐恪镇守荥阳城,自己领主薄王强、荥阳司马栾单率两万兵马驻营在汜水东面,与成皋关互相呼应。 两万兵马有五千是雍兖精锐,其他一万五千人是从屯军中挑选的精壮,王慧龙信心十足与魏军一战。 二月底,杨安玄的信送至,王慧龙览信之后叹道:“汉高祖曾赞张留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主公之智不下于留侯。”将信递给一旁的王强,王慧龙道:“九叔,当初你劝愚不要虚张声势,与主公之见不谋而合,看来愚失策了,反引得魏军小覤。”王强看罢信,笑道:“主公派陈将军率水师相助,守住防线应该不难。”栾单默然不语。 他原是魏国汲郡司马,投降晋朝后被授为荡难将军、荥阳司马,与在魏国的官职相同。 先是在胡藩麾下听用,胡藩前往北青州,荥阳太守换了二十几岁的王慧龙,这让年近五旬的栾单暗生不满。 半月前,有魏国细作悄悄找到自己,呈上一封家信。信中长子告诉他,他投晋之后,魏主拓跋珪将全家贬为奴仆,祖父和小弟身死。 新主拓跋嗣继位之后,宽恕了他们,可是一家人失去家宅、田地,衣食无着,艰难度日。 今年二月,南平公派人找到他,称只要栾单能戴罪立功,不仅免去前罪,官复原职,事后还能论功行赏。 栾单降晋之后,在晋国又纳了两名女子,生了一个儿子,收到信后栾单犹豫不决。 对于信中所述他半信半疑,别回归魏国后又要了自己的命。随王慧龙驻汜水东岸,栾单决定见机行事,哪边势强就往哪边靠,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王洛生领军南下,成皋关前大战,裴强守关不出,东面晋军以强弩攒射,魏军无法立足,退回黄河之北。 三月六日,王洛生率军再来,以小部兵力牵制成皋守军,主攻方向放在汜水东岸。 激战正酣之际,荥阳司马栾单反水,弃守堤岸放魏军进入。王慧龙惊乱之下,率军向荥阳方向撤走,魏军占领汜水东岸。 王慧龙退守荥阳西南的大索城,荥阳城中有兵马八千,兖州司马齐恪派人告诉王慧龙,两城互为犄角,共同御敌。 栾单引魏军东进,王洛生兵分两路,以河内太守杨声引万人攻打荥阳,自己领了栾单来伐大索城。 栾单又变回魏国的荡难将军,引着王洛生观城。大索城地势中间高四周低,索河由南往北挡在城池的西面,成为天然屏碍。 王洛生见大索城雄伟,叹道:“要夺下大索城,不知要有多少儿郎丧身于此。”栾单笑道:“王将军,大索城内原有守军两千,王慧龙新败逃回的兵马仅有万余,仆估计城中至多一万二三千人,且是惊弓之鸟。那王慧龙是太原王愉之孙,此人刚过弱冠之年,举家被晋太尉刘裕所杀,将军何不派人招降。”王洛生同意,派使者入城招降。 王慧龙看罢信不动声色,让使者先下去等候消息。王强见状,悄声问道:“慧龙,你作何打算?”王慧龙冷声道:“主公待愚有知遇之恩,愚焉会背弃祖先投降胡虏。栾单投敌,魏军知我军虚实,愚打算将计就计,引魏军入伏,九叔可敢前往魏营下书?”王强纵声笑道:“仆自幼苦读经传,希望能出人头地,可是蹉跎半生,终无所成。蒙杨刺史不计前嫌,召仆来雍州任职,跟随在慧龙身边。原本功业之心已淡,慧龙既有重兴家族之念,仆又何惜此身。”王慧龙起身,整衣对王强施了一礼,道:“太原王家若能重起,后人当谨记九叔之功。”两人密议一阵,王慧龙重召魏军使者,派王强随魏军使者前去魏营商谈。 从城中吊筐中步出,王强整了整衣衫,回望一下城池,也不知是否有命回转。 生死置之度外,大袖飘摆,王强感觉从未有过如此潇洒从容。王洛生在大帐内接见王强,栾单轻声在王洛生耳边嘀咕道:“此人名王强,是荥阳主簿,也是太原王家的人,是王慧龙的族叔,是亲信人。”栾单是郡司马,王强是郡主簿,两人打过交道,在栾单的印象中王强性情温和,容易相处。 王洛生上下打量着王强,猛然喝道:“王慧龙可是派你前来诈降?”王强摇动羽扇,哈哈笑道:“将军何出此言,我家太守可没说一定要归降,只是让仆前来听听条件。”王洛生笑道:“王主簿且坐,咱们详谈。”接下来的谈判彰显了八字真谛,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王强以王慧龙是太原王家嫡枝,他归顺魏国将会带动一批晋国门阀认同魏国,要求魏国朝廷许诺侯爵、兖州刺史之职。 王洛生则以非战功不能封侯为由拒绝,至于兖州刺史之职要魏主拓跋嗣认可,他无权做主,只能答应迁升一级。 一直谈到酉时,王洛生招待王强饮宴,留王强在营中歇息,王强没有拒绝。 等王强离开大帐前去歇息,王洛生抚着下巴回忆谈判时王强的言行举止,认为王慧龙派王强前来请降是真。 栾单在一旁道:“兖州刺史是杨安玄,实际政务却操于别驾习辟疆之手,习壁疆是王家旧部,若是王慧龙能归顺,定能说服他也归降,整个兖州可以轻松拿下。”王洛生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自己若是能夺取兖州,天子定然会以侯爵封赏,大功就在眼前,不容错失。 细细向栾单询问王慧龙的习性,栾单提及王慧龙深恨刘裕杀父灭祖之仇,曾言要 “鞭尸吴市,戮坟江阴”,王洛生笑道:“晋人门阀之念甚重,王慧龙既以延续家族为重,必不肯与魏军决死一战,请降之事多半是真。”派人重请王强入帐,王强笑问道:“王将军可是答应仆的要求了?”王洛生应道:“愚不想欺瞒王主簿,愚官小职卑,封侯、授兖州刺史之事答应不下来,不过愚会向南平公禀明此事,南平公身为八公之一,深得天子信重,只要王太守能相帮夺取兖州,愚想封侯之事并不难。”王强思忖了片刻,道:“也罢,王将军如此坦诚,愚便信你。愚出城前王太守交待,随时可以打开城门迎接魏军入城。” “夜长梦多,烦请王主簿今夜回去通禀王太守,明日辰时愚在寨外迎他。”王洛生道。 王强连夜回到大索城,把见到王洛生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王慧龙。王慧龙沉吟良久,道:“明日愚亲自前去迎王洛生进城。”王强连连摇头道:“慧龙是家族重兴的希望所在,岂能涉险,明日还是愚替你前往。”王慧龙苦笑道:“愚若不亲往,王洛生岂能相信。主公率军远征秦国,司州自顾不暇,郡中已无可战之兵。魏军占据汜水东岸,大军很快便会渡河前来,大索城虽然牢固,能坚守多久?若是魏军以少数兵力牵制荥阳、大索等城,纵兵四处抢掠,兖州亦会糜烂不堪。与其坐等城破,不如行险一搏,先击溃魏军先锋。九叔,烦你去请程将军和赵将军前来商议。”辰正时分,大索城西门打开,王慧龙带着十余骑驰出,王洛生已先带着千人列阵于营前,营寨内两千轻骑、三千步卒整装随时待发。 看着从高处驰下来的十余骑,王洛生放下大半心来,笑着对身旁栾单道:“看来王慧龙是真心归降了。栾单,你看看王慧龙可在其中?”栾单点头道:“在,那穿青袍的年轻人便是王慧龙。”王洛生讥道:“晋人就是虚伪,两军阵前居然穿什么长袍,刀箭之下哪来的风流。诸位,且随我上前迎一迎。”晋骑只有十几骑,王洛生不担心王慧龙使诈,催马上前来迎。 两马对面,王慧龙抱拳礼道:“王慧龙见过王将军。”王洛生还礼笑道:“王太守深明大义,我主定然会厚加封赏。”寒暄几句,王慧龙道:“愚命人准备了牛羊、粮草犒军,请王将军派人接收。”说话间,从城门涌出数十辆牛车,车上堆着高高的草袋,还有兵丁驱赶着数百头牛羊朝魏军营寨前而来。 王洛生心生警意,莫非王慧龙要用牛羊冲阵,仔细观察看到牛角上出没有挂兵器,尾巴也没有拴东西,驱赶牛羊的兵丁都空着手没有带兵器,而且人数也不过百余人,便放下心来,与王慧龙说笑寒喧。 营寨中的魏军见晋军赶着牛羊来降,纷纷涌上木栅墙,指点着晋军说笑谈论,鄙夷轻视。 牛羊赶至百步时,四散逃开,百名晋军顾此失彼,乐得魏军哈哈大笑,讥讽不已。 王洛生笑道:“儿郎们,去帮着将牛羊辎重赶进营中,等愚招待王太守吃罢午饭,便一同进城。”列阵的千人魏军分出半数,嬉笑着奔出,朝溃散的牛羊追去,王洛生对王慧龙道:“王太守,咱们入营叙话。”王慧龙看着魏军将士熟练地将牛羊驱赶到一处,笑道:“王将军麾下驱赶牛羊手法很熟练。”王洛生道:“有不少将士都是放牧为生,打仗时才应征入伍。”说话间,牛羊已经从身旁经过,朝着营寨大门赶去。 营寨鹿角搬开,大门打开,准备放牛羊入营。就在此时,驱赶牛羊的晋军将士从怀中掏出火折晃着,朝牛背、羊身和车辆上的草袋上点去。 牛背、羊身和车辆上事先洒了黑火药,见火就着,牛羊受惊,四处乱窜,多数朝着面前营寨内窜去。 营寨内魏军正笑嘻嘻地指点晋军归降,木栅、箭楼、高台,寨门前挤满了人,根本没有防备。 牛羊多毛,遇火则起,化成火球向四处奔去。事发突然,王洛生大惊,喝道:“有诈,先杀了王慧龙。”那些驱赶牛羊的晋军已从暗藏兵刃的牛车内掏出钢刀,三五一群迅速结成圆阵,将王慧龙护在中间。 大索城西门、南门,程泽、赵征率领晋军杀出,潮水般地朝阵前冲来。 魏军营寨,身上冒着火焰的牛羊四处乱突,点燃帐篷、木栅,魏军兵丁慌乱地救火,一时间没有人顾及营寨外。 王洛生起初并不在意,王慧龙身边才百余人,自己营外足有千人,等杀死王慧龙再召聚兵马与晋军作战。 率军朝晋军冲去,接战之下才发现这百余晋军精悍勇猛,手中兵器锋利无比,连突数次都被挡了回来。 此时,晋军大队已经杀至百十步外,王洛生见势不妙,下令鸣号让寨中兵马出击。 魏营已乱成一锅粥,听到出击的号声,魏将喝令兵丁抛了救火的盆砵,拿起刀枪列阵准备出外迎敌。 没人救火,火势转猛,一处箭楼被火烧塌,轰然倒地,吓得列阵的兵丁赶紧躲避,顾此失彼。 王洛生见晋军已经冲至二十步外,不得不旋转马头带着麾下兵马向远处暂避。 王慧龙松了一口气,再过半刻钟自己这些人就坚守不住了,火药纵火的效果真好,可惜襄阳只送来五百斤,全被自己用上了。 听闻朱将军用火药破峣关,自己手中若有二千斤火药,何惧魏军。此时有零散的魏军冲出营寨,向晋军扑来,组不成阵势。 王慧龙下令结阵,用弓箭射杀魏兵。魏军伤亡数百人后,身后营寨火势失控,终于不敢再战,开始溃逃。 王慧龙下令追杀,一气将魏军赶到了汜水岸边。魏河内太守杨声得知王洛生兵败,不敢再围荥阳城,率军撤回汜水边,与王洛生败军合兵一处,驻守待援。 三月九日,王慧龙与齐恪率军发动夜袭,裴强出成皋关、陈渔率水师登岸夹击,魏军大败,两万兵马只剩下不足八千逃下平皋城。 第四百三十二章危急存亡 江陵,刘裕下令先行将粮草、辎重运往当阳城,等明日从夏口送来的粮食到达后便起军北上襄阳。 刘穆之从京中寄来的信告诉刘裕,诸葛长民心存叛意,要加以提防。刘裕思虑再三,决定加快北征的步伐,先行夺取襄阳后再来处置诸葛长民。 得知刘裕军令后,宁朔将军臧熹不解地问道:“太尉,为何不先安稳后方再图襄阳,岂不怕舍本逐末。”妻子臧爱亲逝后,刘裕对妻子的两个兄弟甚至厚待,大弟臧焘是通直散骑侍郎、太尉谘议参军;臧熹是宁朔将军。 “诸葛长民不过是疥癣之疾,京中有道和在,京口有道怜,还有怀肃、檀韶相帮,诸葛长民翻不起风浪。”刘裕道:“而杨安玄不同,一旦让他平定大秦,得到秦国举国之财,还有数万战马、铠甲,这些归在其囊中,愚将来以何相抗。”正当刘裕厉兵秣马准备之际,北冀州刺史刘敬宣送来的一封密信让他不得不打消了北征的念头。 刘敬宣在信中寄来了诸葛长民写给他的信,诸葛长民的信写道:刘毅狠戾专恣,自取夷灭。 异端将尽,天下将平,富贵之事,相与共之。刘裕冷汗直冒,诸葛长民的信虽然没把话挑明,但言下之意是想与刘敬宣共享富贵,共同对付自己了。 刘敬宣对信中把自己回复诸葛长民的内容也告诉了刘裕:下官自义熙以来,任三州七郡,常惧福过灾生,思避盈居损,富贵之旨,非所敢当。 刘裕笑道:“万寿不负我。”刘穆之的信接踵而至,禀报诸葛长民在京中控制兵权,派其弟诸葛黎明驻石头城,诸葛幼民驻新亭,族弟宁朔将军诸葛秀之兼领左卫将军,诸葛叔度转任豫州司马……刘裕仰天叹道:“看来老天在帮杨安玄,不让愚出兵北征。”将四万兵马分成四部,檀道济、臧熹、沈林子、檀只等人率两万兵马驻荆州;虞丘进、刘钟率五千兵马驻夏口;荐王仲德为江州刺史,与宁逆将军刘遵考率五千兵马守江州浔阳,自己带了沈田子领着剩下的一万兵马回归建康。 诸葛长民得知刘裕返京,惊疑不定,他写信给北冀州刺史刘敬宣,收到的回复让他大失所望, “非所敢当”,刘敬宣不肯同他一起反抗刘裕。孤掌难鸣,想起刘裕的赫赫战功,诸葛长民不敢轻举妄动,吩咐诸葛黎民等人不可异动,期盼刘裕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思,退一万步想,自己并未真正举兵反叛,刘裕顾及声名,总不好对自己下死手吧。 即使是免官为民,这些年捞取的财物也足以让族人富贵数辈,就做个安闲的富家翁好了。 算好刘裕归期,诸葛长民每日不辞辛劳带了京中文武前往新亭迎接,可是一连三天只看到运送辎重的船只到来,询问船上兵丁,称刘太尉尚在江州布防。 三月十六日晚,刘裕乘快艇入查浦口入西州城。诸葛长民闻讯大惊,忙连夜前往太尉府求见。 刘裕命丁旿暗伏在帐后,亲到大堂相迎,两人携手入内。刘裕屏退众人,与诸葛长民饮酒说笑,谈及当年往事,两人笑声不断。 就在诸葛长民放松警惕,饮酒半酣之季,丁旿自帐后潜出,用胳膊勒住诸葛长民的脖项,将其拉杀。 刘裕下令,将诸葛长民的尸体送往廷尉定罪,紧接着派丁旿、沈田子等人率军抓拿诸葛黎民等党羽。 诸葛黎民闻讯,力战身死;诸葛幼民逃往山中,数日后被人告发斩杀,堂弟诸葛秀之一同被斩;诸葛叔度原是太尉府参军,得刘裕信任,远在历阳没有参加诸葛长民叛逆之事,刘裕未追究其责,将诸葛叔度调往北冀州。 建康城中刘裕忙着安抚民心、整顿朝堂,长安城外也到了紧要的关头。 姚泓命蓝田守军回援长安,姚赞奉命率两万兵马撤回长安城。蓝田城守军不足万人,辅国将军尹宏不得不撤守城池,放弃营寨。 尹宏对太子软禁姚弼,清除姚弼一党甚为不满,在他有意地放纵下,太子姚泓率两万精锐被五千晋军击败,仅逃回去百余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秦军将士疾呼请广平公姚弼出来领军作战。 蓝田将士的呼声传不进长安城,姚泓已经将长安经营得水泄不通,姚弼暗中派人想潜出府邸相联络亲信,向天子姚兴诉情,都被守府的将士抓住投入牢中。 显阳殿,姚兴病卧寝宫,大殿四周的内侍、守卫都换成了姚泓的亲信。 黄门侍郎眼见姚兴不起,姚泓掌控朝堂,自然不肯为了将死的天子得罪即将继位的太子,姚兴偶尔清醒询问的消息也是太子与广平公和睦,兄弟齐心共御外敌。 王镇恶大获前胜后,返师回转郑城,再次致信秦陈留公姚洸劝其归降。 有鸿门逃兵带来太子姚泓鸿门全军覆没的消息,姚洸惊得神魂恍惚。太子姚泓统率的可是两万秦军精锐,尚且被五千晋军燃得片甲不留,郑县城中万余人,困守孤城如何能抵御那 “天火”。赵玄战败,秦军收拾尸体焚化,姚禹站在城头看着数千将士在火焰中化为灰灰,那场景不时地出现在脑海中,闭上眼便见赵玄睁着眼找他索命。 得知两万秦军被烧死,姚禹魂不附体,生恐自己也化成一团焦炭灰烬。 王镇恶致书招降,姚禹力劝姚洸归降保全性命,阎恢、杨虔等人纷纷开口劝说,姚洸决定献郑城投降。 越骑校尉阎生苦劝无果,趁夜率所部三千人马打开西城门逃往长安。王镇恶派鲁轨追杀,斩千人而回,将尸体运至郑县城下示众。 姚洸再无战意,献关投降。王镇恶进驻郑城,派鲁轨、周超等人分别押送秦军降兵回弘农,暗中叮嘱鲁轨等人于定城、潼关等人杀俘。 秦军降兵八千余人,只有姚洸、姚禹等千余人到达弘农。弘农主簿杨胜接到王镇恶的密信,留姚洸在弘农城,将姚禹、杨虔等人打散分置在黾池、新安、宜阳各处居住,暗中派人监视其行止。 杨安玄得知王镇恶取郑城,下令对蓝田城发动进攻。这些日新赶制出不少投石车,石块如雨般向城头砸去,秦军张悬在城头的皮幔很快就被飞石砸和是零落不堪。 城中有不少兵丁是从峣关逃回,从他们嘴中得知晋军有炸塌峣关城墙的利器,秦军士气低至极点,各种谣言四起。 尹宏带了亲兵携盾日夜巡守城墙,替将士们鼓劲打气,什么 “忠君报国”、 “保国护家”的话流水般地说出,可是怎抵得过 “石头雨”下个不停。三月十九日,长安运送粮食的粮车被劫,城中粮食仅够五日之需,城中士气已然濒临崩溃,一天之中发生多起将士互殴的事件。 尹宏无奈,于夜间悄悄打开北门,率领万余将士逃往长安,将蓝田城拱手让于晋军。 三月二十四日,杨安玄率两万兵马至长安城东门,王镇恶率一万兵马前来汇合,刘衷率师攻破泾上,船舰直逼渭桥,威胁长安之北。 襄阳,治中辛何征发郡军、屯军两万,押运粮草从上洛过峣关来援,长安城下,晋军数量增至五万。 杨安玄命朱龄石率一万兵马前往安康城接应杨思平。三月三十日,杨思平与朱龄石合力破安康城,于四月二日到达长安城之南,加上刘衷水师,长安四周的晋军兵力达到六万五千余人。 长安城中有守军四万左右,面对兵临城下的晋军,无人胆敢出城挑战。 咨议堂的灯火通宵达旦,姚绍的咳嗽声不断,姚泓愁眉苦脸想不出办法。 召姚懿、姚成都以及姚恢、姚谌、姚宣等人率师回援长安的诏书早已发出,一只援军也没有到来,姚泓连声追问兵部尚书庞统诸路援军在哪里? “殿下,齐公在安定城与伪夏大军激战,脱身不得;清水公本已来援,可是李闰羌人部落叛乱,不得不回师征剿;襄阳公在陈留与晋国梁州大军相持,无法回援。” “太原公姚懿呢,为何不见他发兵?”姚泓眉头紧锁,道:“蒲坂渡河便是潼关,为何太原公不进兵夺取潼关,切断晋军的后路,再顺势收复定城、郑城,长安之围当可迎刃而解,为何他按兵不动?”众臣默然,姚懿是姚泓的同母弟,这个时候按兵不动,恐怕是生了别样心思。 殿外侍臣快步入内,高声禀道:“宁东将军姚成都急报。”有内侍将急报呈于姚泓,姚泓看罢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梁喜问道:“殿下,姚将军禀报何事?”姚泓深吸一口气,将急报交于侍中任谦,示意他当众宣读。 “……太原公姚懿受司马孙畅蛊惑,在蒲坂自称为帝,传檄州郡,左常侍张敞、侍郎左雅劝阻被杖毙。太原公以佩刀为誓,命臣将匈奴堡所囤军粮运往蒲坂,征募兵马,臣不从,太原公派骁骑将军王国率轻骑攻打安邑城,请陛下早做定夺……”大殿上一片死寂,姚懿之叛犹如火上浇油,把原本危在旦夕的大秦往火坑里又猛推了一把。 姚泓看向殿中大臣,凄声问道:“内忧外患,莫非天欲亡秦。”躲在软榻中的姚绍挣扎地坐起身,道:“殿下,危急存亡之秋,当齐心协力共赴国难,臣请殿下放出广平公和南阳公,让广平公率军抗敌。”梁喜等人面面相覤,最后躬身道:“臣等附议。”经鸿门一战,姚泓认清自己的军事才能有限,东平公姚绍年岁已大,吐血伤身,已难指挥作战,看来只有放出姚弼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黄粱梦断 事隔一个半月,姚弼被侍官请往咨议堂。姚弼心中狂喜,父皇终于知道自己被囚,派人放自己出来了。 一路上盘算着见到父皇之后怎样告状,最好能让父皇下旨掳夺太子之位,让自己继任储君。 来到咨议堂,发现居中而坐的还是太子姚泓,父皇并不在。姚弼讶声问道:“父皇何在?”姚泓知道姚弼的想法,冷声道:“父皇在寝宫养病,是孤命人将你放出。”姚弼听是姚泓放自己出来的,朝左右扫量了一眼,除了姚愔外,窦温、王弼、尹元等心腹党羽都不在,其余一些阿附之人不敢看自己的眼睛,纷纷低头。 “姚弼,你可知错?”姚泓道。姚弼念头电转,姚泓没有说 “罪”字,是有意原谅自己了。心中冷笑,自己这位太子大哥向来以宽宏仁厚示人,欺名盗世,不过既然如此,自己何妨顺水推舟,先从府中脱困再说,等以后找机会见到父皇,再告他一状。 “本公知错,不该听信流言,鲁莽行事,惊扰了圣驾。”姚弼涩声道。 姚泓眉头微微一皱,看来姚弼是死不改悔,让他统军要小心在意,要在他身旁派人监视。 以目示意侍中任谦把当前形势告知姚弼,姚弼得知晋军已兵临城下,怒声咆哮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太子不擅带兵,怎能统军作战,自毁长城。如今火烧眉毛才肯放本公出来,本公要见陛下,向他陈情。”辅国将军胡翼度出声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广平公领军作战,不也胜少败多吗?”姚弼暴跳如雷,上前就要与胡翼度厮打,侍御史忙上前分开两人。 尚书右仆射梁喜喝道:“国难当头,诸公还要窝里斗吗?等成为阶下囚押往建康,诸公有的是时间相斗。”姚泓重重地一拍案几,道:“还不住手。姚弼,你自许用兵高明,便由东平公和你一起统军退敌。东平公为主,你为副,东平公身体欠佳,具体事务就由你多做些,调动兵马须经东平公同意才行。”姚弼一听,气恼地道:“本公无能,太子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姚弼恨恨地瞪了一眼姚绍,要不是这老小子变节,自己哪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姚绍劝道:“广平公,国难当头,莫要意气用事。”姚愔站在姚弼身边,扯了扯他的袍袖,也低声劝道:“三哥,不妨先答应下来,脱困再说。”姚弼嘿然道:“也罢,等退却敌兵,本公再来理论。”…………站在长安东城之上,姚弼看到晋军营寨连成一片,绵延十余里,将长安城东、南两面围住,旌旗如林,鼓声隐隐,号角森森。 东门守将左卫将军姚宝安介绍道:“前些日晋军破安康城,又有援军到来,城外兵力已达六万。”姚弼闷声道:“长安城中有兵马四万,兵法云‘十倍围之’,区区六万晋军围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晋军稀奇古怪的军械,让人防不胜防。峣关晋军用出能发巨震之物,蓝田又有连续投石之车,水师在定城外、太子在鸿门遭遇燃火,这些东西才可怕。”城头之上一片寂然,众人心头都如同压着巨石。 四月二日,晋军在东门发动了进攻,出动了望楼车、轒辒车、壕桥、云梯、冲城车、投石车等军械,长安城上秦军以床弩、滚木、擂石以及投石车、箭矢等进行了反击,午时杨安玄下令收兵。 战斗只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晋军损失了五辆轒辒车、三架云梯,损毁了十六部投石车,伤亡了数十名战士,秦军的伤亡便更小,只伤亡了三十几名军兵,损失了一些滚木擂石,被飞石砸中了六架床弩和两辆投石车。 姚弼在城头看着晋军缓缓收军,心中丝毫没有喜悦,接下来的战斗会越来越激烈。 当得知姚懿在蒲坂自立,各路援军无法到来的消息,姚弼心中一片冰凉,他也毫无信心能击退晋军。 一名侍臣从马道上飞奔上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广平公,速速前往咨议堂,陛下召见。”父皇醒了,姚弼心中狂喜,他被放出后数次想入宫觐见姚兴,都被宫中禁卫阻挡,声称没有太子允许,谁也不能惊扰圣上安心养病。 下城上马,姚弼朝皇宫急驰,腹中盘算着见了父皇该如何哭诉太子对他的欺凌,趁机掌握军政大权,抢夺储君之位。 晋军今日攻城,鼓声、号角声传至显阳殿中,姚兴征战大半生,对号角声分外敏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询问内侍为何鸣号。 内侍隐瞒不过,禀报是晋军攻城。姚兴大惊,晋军都兵临城下攻打长安了,情形危急到了此等程度。 姚兴服用过仙药,命人抬着肩舆来到咨议堂,询问晋军攻城之事。姚泓见难以隐瞒,简要地述说晋军攻破蓝田、安康等城,鸿门阻敌失败,郑城姚洸投敌等事,六万晋军驻扎在城东和城南。 姚兴感觉身体燥热、胸口发闷,手死死地手攥紧软榻上的轻裘,艰难地喘息了一阵,问道:“为何不召姚懿、姚恢他们回援?”众人无语,队列中的姚耕儿因为依附姚弼这段时间也被关在府中,处处受制,憋着一肚子火,总算见到父皇了,这机会怎能错过。 姚耕儿是姚兴的十三子,年仅十五岁,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见众人默然不语,只觉得一肚子委屈要向父皇陈述,要好好地向父亲告太子一状。 “父皇,二兄在蒲坂自立为皇,太子在鸿门将两万精锐全都葬送……” “住口”,数声怒喝同时响起,可是为时已晚。只见软榻上的姚兴猛地往起一挣,又重重地落回软榻之上。 姚兴感觉神情飘忽,脑中飞速地闪过少年时在前秦宫中做太子舍子,得知父亲起兵后出逃;父亲初死国内不稳,自己不敢称帝号大将军,面对苻登的进攻从容镇定,最终消灭苻秦创建姚秦,称霸关陇。 在叔父、兄弟和大臣们的协助下,自己励精图治,治国安民,让大秦成为强盛一时的王朝。 想着像天王苻坚那样一统天下,可是接连败在魏国、晋国、大夏、南凉之手,国势大衰。 正要重整旗鼓,却身染重疾,有心无力,却万万没想到朕的秦国就要亡了。 姚兴目光飘散,头一歪,瘫倒在软榻之上。 “父皇”,站在身旁的姚泓忙上前查看,高声喊道:“快传御医。”姚弼大步进殿,见大殿上众人乱成一团,拉住正想惊惶离开的姚耕儿问道:“十三弟,怎么回事?”姚耕儿心知闯下大祸,哪敢实话,吱唔着道:“父皇突然昏倒,三哥要早做决断。”姚弼放开姚耕儿,没有理他,上次就是他误传父皇身逝,自己才提早发动攻势,结果差点性命不保,这次不辩明情形绝不可轻举妄动。 大殿下,姚泓命人抬起肩舆,抬头正看见姚弼小跑前来,心中一动,对身旁的姚裕道:“十一弟,切不可放松宫城管制,以防有人趁机作乱。”姚裕看了一眼姚弼,低声道:“大哥放心,小弟知道了。”姚泓扫看一眼大殿,道:“姚弼、姚愔、姚绍、姚裕、任谦、梁喜随孤前往显阳殿,其他大臣各安职守,不可懈怠。”显阳殿,姚兴再也没有醒过来。 亥时,徐御医惊恐地向太子请罪,道:“万岁龙御归天了”。姚泓悲从中来,泪落如雨,一旁的姚弼更是嚎啕大哭,寝宫内姚愔、姚绍、姚裕等人无不痛哭。 殿外,梁喜等人听到殿内哭声,心知不妙。侍中任谦并不进殿,跪在殿门外朝内高声叫道:“存亡危急关头,切不可自乱阵腿,请太子殿下保重,以国事为重。”姚泓听到任谦的喊声,心知父皇驾崩的消息传出,定然引得军心、民心大乱,晋军就在长安城外,若是城中自乱,不攻自破。 伸手拭泪,示意姚裕掩上殿门,姚泓站在姚兴的榻前,对着殿中众人道:“父皇滨天,事兹大体。晋军围城,却不可让军心动荡。传令下去,除殿中内侍和太医其他人不可接近显阳殿。”殿中内侍和太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性命难保,听太子让他们守在殿中,连连磕头谢恩。 姚泓对着姚弼、姚绍等人道:“眼下不能对外宣布父皇归天之事,等晋军退却之后再替父皇风光大葬吧。”姚弼心中百感交集,父皇一死,自己继位之事成了泡影,看了一眼姚泓实在心有不甘,不过此时长安城危在旦夕,姚弼也知不能内斗,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姚泓望着姚弼和姚愔,语重心长地道:“三弟、七弟,大局为重,两位兄弟若能助孤抗敌,孤指天盟誓,将来定不负你们。”姚愔望向姚弼,姚弼淡淡地道:“大哥放心,小弟会与你合力退敌。”晋军困东城、南城,北城和西城没有晋军,城外的消息仍能送进来。 对于姚泓来说,坏消息不断传来。并州、定阳、贰城胡人部落得知晋军攻至长安城外,纷纷叛秦。 匈奴部落趁姚懿派兵攻打姚成都,推举头人曹弘为大单于,率领乱民四处残杀抢劫。 姚泓看着奏报,心中凄楚,这些部落叛乱是因为这几年父皇征赋、征兵太过,自己曾劝过父皇,可惜父皇急于平灭南凉、西秦,不听自己的劝告,现在后果却要由自己来承受。 大秦帝国已是四面漏风,大厦将倾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长安之乱 长安城,经王莽之乱残破,又历董卓之祸,及至晋愍帝从洛阳迁至长安,长安城中户不满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 前赵刘曜建都长安后,建光世殿、紫光殿,在长乐宫立太学,未央宫立小学,迁大量士人入长安,长安城重现生机。 前赵亡于后赵,后赵亡于前秦,苻坚定都长安期间,长安城得到修复, “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繁庶胜于建康。后秦灭前秦,姚苌、姚兴两代帝王在长安城置东华门、平朔门、灵台、杜门、朝门、文武苑等建筑,比起汉时规模更为宏大,城中有百姓近五十万。 人活于世,离不开衣食住行,长安城内酒楼、饭肆、摊点数以百计,自然少不了近些年来风行的面馆,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面馆有二十余家。 自打杨家面馆面世以来,无数跟风的面馆也随之而出。有利可逐,自有人想尽办法偷学面馆的手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很快便连制辣的法子也被人学了去,更不用说做包子之类的。 一样的招牌,一样的布置,便连滋味都相似八分,这是讲究的仿冒;随便一家店铺,挂张布帘招牌,写上个 “面”字,至于陈设、滋味,您请将就;这还算不错,更有甚者街尾村头,挑个幌子,也声称学师于正宗 “面”馆,师傅允许开业……杨湫、杨漓早已不再亲自操持面馆之事,交给了杨家信得过的族人,仿冒的面馆在雍、兖、司、梁等地略有收敛,其他地方无人追究。 得益于面馆遍地开花,哪家是真哪家是假无人知晓,却给了暗卫活动提供了场所。 假做真来真变假,丁全、黄富将仿制的面馆开到各处,长安城内就有两家。 西城雍门往内里许,有间小铺,原本挂着块硬木招牌,上面刻着个 “面”字,两进院落,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处。行家一看这木制的招牌便嗤之以鼻,这家面馆又是仿冒的,不过滋味还行。 自晋军破峣关以来,长安城便关闭了大部分城门,只留南面的安门和东面的清明门出入,普通百姓无法正常出入,城中店铺纷纷关门歇业。 这家面馆在今年正月间便摘了招牌,掌柜徐清带着伙计推着独轮车到西市买粮,五家粮店只有一家开着门,店门前挤满了人,身旁一名老者提着个粮袋唉声叹气地走过。 身前人群气恼地议论着, “一升粟米要一百二十钱,怎么不去抢”、 “有的卖就不错了,你没见其他粮店都关门了吗”、 “晋军围城,说不定哪天城就破了,活一天是一天”、 “咱们小老姓怕个球,就是不知能不能挨到城破的时候”……一哨兵马从远处而来,将买米的众人推开,对着店家道:“太子有谕,征收粮店库存粮食。”一旁的人炸了窝, “不卖粮,咱们都要饿死了”、 “与其饿死,不如逃出城去”……率队的校尉喝道:“朝廷自会安排,尔等再要吵闹,一律以晋军细作论处。”人群激愤,面对雪亮的刀枪毫无惧意,反而挺着胸膛朝刀枪迎去,有人骂道:“朝廷不管咱们的死活了,与其全家老小都饿死,还不如被你们砍死,来啊,来。”逼得持刀的兵丁步步后退,校尉眼中凶光一凝,姚将军事先有过交待,若有人闹事不妨杀鸡儆猴。 当即抽出刀来,朝叫闹得最厉害的汉子砍去,血光崩溅,断臂落地。惨呼声起,闹事的人都被血光吓呆了,校尉扬着带血的钢刀喝道:“还不速速散去,等待官府公告。”徐掌柜推着空车又回到住处,其实他并不用担心食粮,两家面馆的地窖中各藏了百余石面粉和粟米,城南一处隐蔽的住宅里面还藏了百石粮食,还有大量的肉脯、咸鱼之类吃食,就算围上个一两年也饿不着他们。 未时,有衙役敲着铜锣沿街叫喊, “……晓谕百姓,为抵御晋军攻城,保障将士所需,粮食统收为朝廷管辖,不准买卖。自明日起,官府在四城设粥棚,百姓均可前去领粥。哐、哐。”等到夜间亥时,徐掌柜悄悄打开后门,四处张望无人,快步来到巷对面的侧门前,轻轻一推进入院内。 这处院落也是暗卫买下的宅院,黄富带着两名暗卫就住在宅中。此次随黄富入城的暗卫有六人,有两人趁开城之机出外送信没有回归。 城中现有暗卫十人,黄富,随行四名暗卫,还有两家面馆中有暗卫五人。 藏身城中,黄富让麾下每日四处游逛,探听城中消息,遇到机会便说上几句,什么 “鸿门一战朝廷精锐尽失”、 “陈留公献郑城投降晋军”、 “太子与广平公金殿动手厮打”、 “天子姚兴已死,太子秘不发丧”, “太原公在蒲坂自立为皇,率军前来争夺皇位”、 “天下大乱,各地都在造反”……谣言纷纷,满城风雨,真假难辩,姚泓派人四处禁止流言传播,收效甚微。 黄富心中暗喜,长安城中越乱主公夺取的机会就越大,事后赏功,自己说不定能得到封爵。 喜孜孜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黄富心想,长安之战后自己便能压过丁全一头了。 屋外传来说话声,徐掌柜掀帘进来,黄富笑着起身招呼道:“徐光,快坐,正等你呢。”案上摆着两个酒盅,每天亥时徐光都会来向黄富禀报所见所得,黄富备下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徐光是长安本地人,五年前回雍州义阳郡祭祖遇盗,被黄富所救,黄富将他发展为暗卫一员,开了这家面馆。 徐掌柜在京中有不少人脉,黄富让他暗中拉拢、收买秦国的官员。内台令史、六部丞郎、功曹史,最大的是太子中庶子赵琨,五品。 黄富没有责怪徐光,毕竟他层次太低,主要靠当年与赵琨有旧,才能暗中拉拢些小官。 可以肯定,朝堂上的那些大官们不少人怀有异心,只是找不到投靠的途径,谁也没有透视眼,能看透赤胆忠心下的虚伪来。 “不要心急,安全第一”,黄富替徐光斟满酒,笑道:“等主公进了城,愚会为你向请功。”徐光喜上眉梢,举杯敬道:“多谢黄公,卑职敬黄公一杯。”…………咨议堂,烛火通明。 太子姚泓两眼布满血丝,他最近每天只能睡上二个时辰,闭上眼就是鸿门滔天的火光、将士们化成火球的惨状。 大殿内菜肴飘香,席上众人食不下咽,姚弼掷了手中箸,道:“这几日晋军攻城倒是不烈,每天辰正发起,午时不到便收兵,不过将士们士气低落,没有战心,都在担心晋军使出利器,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战自溃。”北门守将建武将军姚进接口道:“广平公说的没错,臣在巡察时发现兵丁窃窃私语,更有人向臣问询晋军是否有了太上老君所赠的三味真火,或者是佛祖所赐的金刚降魔杵,士气低迷至极。”姚绍强打精神道:“晋军所持的不过是道家炼丹所用,何来仙佛之说。此物珍贵,晋军亦没有多余的储存,不然这几日攻城怎不见使用。”众人无语,这种无形的压力最摧残人的意志,那些直面晋军的将士说不害怕怎么可能。 京兆尹尹昭愁眉苦脸地道:“城中缺粮,施粥棚前人满为患,打斗不断,有不少人半夜就在棚前站队,有不少人领不到粥,再这样下去城中就要饿死人了。殿下,施粥的粟米至少要增长一倍才够用,不然百姓要铤而走险了。”姚绍摇头道:“若是增加施粥的数量,城中兵马的军粮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不行。”梁喜提议道:“实在没办法,就将城中的老弱妇幼放出城去,春季野外食物众多,让他们自行觅食,也能减轻城中用粮负担。”姚泓连连叹息道:“孤实在无能,让百姓挨饿受饥,实在心有不忍。”任谦道:“不妨向王公贵戚、门阀世族募捐,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南阳公姚愔反对道:“王公贵戚家中人口众多,自顾尚且不暇,若是逼得急了,这些人离心离德反成祸患。”姚泓叹道:“宫中用度自明日起缩减为三分之一,百官禄米暂时停发。传谕全城百姓,凡捐粮百石可得九品官身,千石七品,万石以上授爵。”梁喜嘴巴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太尉刘裕回建康城已经月余,快速平定诸葛长民之乱后,前往三吴之地劝课农桑。 这些年征战不断,百姓死伤惨重,逃往山中的人数众多,税赋一减再减。 伐燕国、平江陵,将国库储粮用得干干净净,刘裕打算不久之后征襄阳,若是手中无粮,一切都是虚妄。 去年颁行《八项事宜疏》,在扬州试行土断,刘裕以孔靖为会稽内史,主导土断一事。 刘裕出京一路南行前往会稽,一路看见官道两旁都有农人在耕作,心中欣慰,他已经下令让刘怀肃在芍陂屯田,只等六月麦熟就可以率休整后的北府军三路攻打襄阳。 雍兖大军破峣关、入潼关的战报刘裕已经知晓,当年围广固内城半年不下的经历让刘裕坚信,长安城至少能坚守半年以上。 等到六月起军之时,雍兖大军仍被缠在长安城下,腹地空虚,自己率北府军借北上助兖州抗击魏军为由,轻取雍兖之地,顺带收伏司州、梁州。 到达会稽城,孔靖奏报土断成果,清查隐匿漏户八千七百四十六人,招募流民一万四千七百二十六人,成绩斐然。 刘裕嘉许几句,孔靖禀道:“会稽余姚虞氏,是故侍中虞公的族人,有人举报其藏匿逃亡一千余人,有意对抗土断,还请太尉定决。” “可是同王廞合谋起兵的虞啸父”,刘裕眉头皱起,虞啸父依附桓玄,与司马休之交厚,刘裕对他殊无好感。 随行带有一千兵马,刘裕冷森森地道:“既然对抗朝廷旨意,便以反叛论处,诛杀虞亮全家,撤处涉事官员、查办相关士族。”三天后,虞亮全家十八口人头悬挂在余姚城头,余姚县令孙凯撤职,大批官吏受到惩处,不少藏匿逃亡的士族被抄没家产,一时间士族豪强肃然,不敢稍逆朝廷旨意。 第四百三十五章驱虎吞狼 驻马在长安城外,杨安玄抬头打量着长安城,从外表看长安比起洛阳还要雄伟壮观,城高四丈,修葺一新,五里多长的墙体看不见一根杂草,要想硬行攻克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将士要魂断城下。 晋军每日例行攻击,给守城的兵丁增加心理压力,其实杨安玄在等待百丈山下的火药到来,有了足够数量的火药,自己就能以尽量少的伤亡夺取长安城。 此次出征后秦,朱龄石所部一千五百斤火药耗在峣关;王镇恶手中的火药大部用在鸿门一战;刘衷水师在定城、泾上两次大战中将火药消耗殆尽。 杨安玄来峣关将军械司最后的千斤存货全都带上,如今加上王镇恶手中剩下的三百斤火药也不足一千五百斤,要用在长安城不过是杯水车薪。 已经去信让军械司加紧生产,可是硝石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安玄亦无可奈何。 仟千仦哾昨日长安城北门打开,让城中老弱妇幼出城就食,黄富派人送来了谍报,杨安玄知道长安城内一片混乱,粮食也不够了,再过段时日长安城或许能不攻自破了。 黄富送来的谍报中说城内传言姚兴已死,太子姚泓秘不发丧,试图安定人心。 不管消息真假,有这样的流言出来,说明姚泓对朝堂的掌控不力,杨安玄指示黄富让流言先飞上一阵。 咨议堂中,大殿内空空荡荡,侍臣都站在大殿之外,殿中只有姚泓、姚裕、姚绍以及梁喜、任谦五人在密议。 “长安势如累卵,孤不能坐以待毙,决定向大夏求救。”姚泓双眼布满血丝,艰难地道。 话音刚落,梁喜便道:“万万不可。赫连勃勃狼子野心,让召他前来,恐怕前驱狼后入虎,万万不可。”姚泓咬牙切齿地道:“正要驱虎吞狼,让赫连勃勃的大夏军与晋军相争,我等方有解围之机。” “赫连勃勃是头恶狼,殿下准备如何说动他?”任谦问道。姚泓看了一眼姚绍,他事先与姚绍商量过。 姚绍知道,卖国的条约只有他出面开口,反正自己年岁已大,吐血之后估计也活不太久了,索性替太子背下罪责,将来荫护后人。 “臣建议割让雍州、凉州给赫连勃勃,承认大夏国,给黄金五万两,以后每年给粮二十万石、布帛千匹。”姚绍边咳边道。 梁喜惊叫起来,道:“东平公,这个条件若被国人所知,恐怕要被戳脊梁骨,我等皆无立身之地。”姚泓苦涩地道:“总好过被晋军攻破长安成为阶下囚好。”梁喜脸上的表情凝住,嘴角缓缓下弯,老泪纵横地道:“臣等无能,让天子受辱,死有余辜。”姚裕道:“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赫连勃勃正在攻打安定城,可让齐公为钦差,与赫连勃勃商谈。”四月十二日,姚恢接到姚泓的密信以及诏书,命其与赫连勃勃和谈,引大夏军前往驰援长安城。 看到和谈条件割让雍州、凉州给大夏国,还要送五万两黄金,岁给粟米二十万石、布帛千匹,这条件简直是在大秦帝国身上割肉吸血,姚恢怒斥道:“丧权辱国,奇耻大辱,本公绝不会前去和谈。”不过,姚恢也从姚泓的私信中得知,长安已经危在旦夕,若再无援军到来,恐怕难以支撑月余。 思之再三,姚恢命人请来安定太守吕超,让他前去大夏军营议和。吕超是后凉开国皇帝吕光之侄,后主吕隆之弟,后凉被南凉和北凉连番攻击,吕超劝吕隆投降后秦。 于是吕隆派吕超向后秦请降。后凉灭亡,吕隆被封为安定公,散骑常侍,吕超则被姚兴任命为安定太守。 得知姚恢命他前去大夏营中和谈,吕超领命,带了十名美女和数车粮草,赶了二十只牛羊出城求见大夏王赫连勃勃。 赫连勃勃趁晋国进攻后秦之机,率轻骑三万向西伏击了打算救援长安的姚恢,姚恢退守安定城。 赫连勃勃将兵马分成三部,轮番外出抢掠,把抢来的百姓和辎重送往无定河北岸。 得知安定城中派出使者,赫连勃勃对身边的大臣笑道:“晋国打到了长安城下,秦国不行了,估计是派人来求和。来人,召秦使进帐觐见。”吕超带着两名亲随从大夏排成长列的队仗中走过,心中暗哂,这点小阵仗想吓住自己,真是可笑。 兄长吕隆从长安来信告诉自己,想借晋军围长安之机谋求复国,如同乞伏乾归复立秦国那样。 吕隆归降后秦之后,依附陈留公姚愔,姚弼、姚愔与太子姚泓争储,后秦朝堂纷乱,吕隆也生出复国之心。 姚泓准备向大夏请和,吕隆感觉机会已到,写信给吕超让他暗中向赫连勃勃求助。 姚恢让吕超出使向赫连勃勃求和正中吕超下怀,昂首走进大帐,见正中坐着个英俊汉子,两旁侍立着许多将领,吕超拱手道:“外臣吕超见过陛下。”赫连勃勃哈哈笑道:“你便是凉安定公吕超,如今换做秦安定太守滋味如何?”吕超朗声应道:“通塞有时,艰泰相袭,孙权屈身于魏,谯周劝主迎降,岂非大丈夫哉?势屈故也。”赫连勃勃点点头,道:“说得倒也不错,你前来何意?”吕超道:“我主不愿两国相争,百姓受难,故派仆前来求和。”赫连勃勃环顾左右,笑道:“秦国被晋人逼到了亡国的地步,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百姓受难,令人发笑。也罢,你且说说秦主给出什么条件让朕退兵。”吕超道:“陛下若肯退兵,我主愿岁给粟米十万石,布帛五百匹。”赫连勃勃逼视着吕超的眼睛,冷声道:“长安被晋军围困,城破就在旦夕,吕太守若想玩什么故擒欲纵的计谋,朕倒愿意与你慢慢商谈,就怕你家天子等不及。”吕超脸色一凝,道:“陛下明鉴,外臣便实话实说,割雍州、凉州,献黄金五万两,岁给粟米二十万石,布帛千匹。”帐内一片吸气声,这条件着实丰厚,赫连勃勃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笑道:“秦皇这条件朕答应了,你去通知姚恢让出安定城吧。”吕超道:“陛下,这是请夏军出兵长安逐走晋军的代价。”赫连勃勃脸色一沉,道:“你主想让大夏与晋军两败俱伤,好从中渔利吗?真是好梦。”吕超不慌不忙地道:“不说黄金、粟米等物,我主割让雍、凉两州的代价不谓不重,若陛下想不劳而获取两州,那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退一万步说晋人得到长安,陛下又有何益。”赫连勃勃冷森森地看着吕超,半晌无语,吕超神情自若,笑意不变。 赫连勃勃突然纵起大笑起来,道:“吕太守好静气,且坐下来细谈。”吕超暗松口气,在一旁落坐,心知和谈的事成了大半。 赫连勃勃道:“要朕救援长安,秦国需先表诚意,将安定城让出。朕率军与晋军交战一次,无论胜负,答应的那些条件都需照付。”吕超满口答应,只要大夏军肯去长安城,自己这趟就没有白走,至于大夏军到了长安有何变化,就不是自己所考虑的事了。 赫连勃勃命人送上酒菜,招待吕超。吕超想着兄长吕隆的暗中嘱托,举杯频频以目示意左右,赫连勃勃会意,道:“左右退下,朕有几句私话问吕太守。”等帐中只剩下两人,吕超起身拜倒在赫连勃勃面前,道:“陛下可取秦而代之?”赫连勃勃微笑,以手示意道:“吕太守,起身说话。帐中无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言。”吕超起身,道:“陛下可知,秦皇姚兴已死。”赫连勃勃一惊,随即喜道:“当真?” “仆的兄长从陈留公姚愔处得知真情,国主姚兴已于四月二日驾崩了,太子姚泓秘不发丧。”吕超道。 赫连勃勃马上意识到吕超的话语中对姚兴并无多少敬意,他暗示朕屏退左右,有何不可告人的话说。 想到吕超原本的身份,赫连勃勃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悟,笑道:“凉王莫不是有什么话托吕太守转告朕?”吕超伏地再拜,道:“家兄托仆向陛下禀报,若陛下能兵临长安城,他会想办法打开长安西门,迎陛下进长安。”赫连勃勃不冷不热地道:“据朕所知,令兄归顺秦朝之后,只不过是个闲散的公爵,富贵闲人而已,他有何能力替朕打开长安西门?”吕超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兄长归降秦国后,曲意逢迎陈留公姚愔,被他视为心腹。姚愔勾结姚弼欲夺储君之位,国主死后姚泓怕影响军心秘不发丧,这让姚弼感觉尚有一线之机。” “姚弼以东平公姚绍和广平公姚弼为帅守护长安城,姚绍体力不支,城防实际上掌握在姚弼手中,姚愔被姚弼委任防守西面的章城门。姚愔不肯日夜守在城下,便让仆的兄长替他守城。”赫连勃勃仰天大笑道:“天助我也。若朕能取长安,必将凉州之地转赐令兄,祝其重新复国。”吕超大喜,拜伏在地,恭声道:“多谢陛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暗伏杀机 四月十日,姚恢率军出西门前往陈仓,将安定城拱手让于大夏军。赫连勃勃以次兄魏公赫连力俊提领六千兵马守安定城,自己率领二万轻骑沿泾水往东南方向的长安而来,安南太守吕超引路,沿途让秦国城池提供粮草。 从安定城到长安城四百二十里,赫连勃勃用了四天时间到达长安城西十七里处的杜邮亭,当年秦昭王令名将白起自杀于此。 杜邮亭原是秦朝驿站,赫连勃勃听吕超说亭内有白起祠,勒住马笑道:“武安君用兵如神,朕甚为钦佩,即过其祠,不可不祭。”祠堂十分简陋,没人看护,堂外石香炉中没有香火,赫连勃勃踏入屋内,见正中塑着白起的神像。 神像上的彩塑斑驳脱落,露出黄色的泥胎,分辨不出白起的面目;供案早已毁烂成数块木板,胡乱地堆放在神像之下。 仟仟尛哾赫连勃勃望着泥胎叹道:“君一代军神,落得如此收场,实令人叹息。”征西将军叱以鞑道:“武安君坑杀四十万赵兵,有伤天和,故遭此报。”赫连勃勃愤然作色道:“为国杀伐,乃臣之忠,朕恨其不在麾下,纵屠尽天下人,朕亦当封他为王。”早在两天前,杨安玄便收到了黄富从城中送出的谍报,得知后秦召大夏军来援的消息。 消息是秦太子中庶子赵琨传递的,姚兴死后秘不发丧,姚泓为掌控朝堂,大量地启用东宫官员,赵琨身为太子中庶子,文彩过人,得到姚泓重用,参与朝堂机密,起草诏书,向赫连勃勃求救的诏书就出自他的手。 知道姚泓请大夏军来援的消息后,赵琨思之再三,感觉秦国覆灭在即,即便大夏军来援恐怕也无力回天,何况大夏王赫连勃勃凶残成性,秦国与其亡在他手中不如让晋人入主。 黄富从徐光处得知秦国向大夏求援的消息后大吃一惊,若是晋军没有防备被大夏军突然杀至,很可能输掉这场战争。 第二天恰巧长安城开放北门让百姓到城外采集野菜、砍伐柴薪,黄富亲自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傍晚时分见到了杨安玄。 得知大夏军将至,杨安玄心中一沉,他一直提防着北魏军偷袭,倒没想过后秦会与大夏这个仇敌结盟。 大夏军以轻骑为主,一人双骑,配弯刀长弓,持长枪、重锤,迅捷如风。 赫连勃勃建大夏国,为保持轻骑的快捷性,不立都城,四处游牧抢掠。 要对付这样一只机动性极强、战斗力极强的队伍,杨安玄也倍感头痛,这便是准备了一桌饭,来了两桌客的烦恼。 直至深夜,杨安玄等人仍趴在舆图上观看、思索、商讨,众人一致认为要趁大夏军立足未稳先行击溃之。 “姚泓请大夏军前来,必定不会让赫连勃勃进长安城”,杨安玄道:“东、南两面被我军包围,大夏军只能选择北、西两面安营。” “夏军有数万人,连人带马可不少,安营的地方面积小不了,而且要靠近长安城,方便城中运送粮草”,王镇恶眼中闪着亮光,指着长安城西南三里处的小点道:“此处是义阳乡,愚估计大夏军很可能扎营于此。”晋军围困长安城,姚泓下令坚壁清野,将长安方圆二十里的百姓全部迁进了城中,城中人口剧增,也便造成了粮食不足的境况。 义阳乡在长安城西南三里处,位于官道不远,往来的客商错过入城的时辰就会在义阳乡中住上一晚,造就了义阳乡的繁华,镇上光客栈就有三十余家,酒楼货铺到处都是,足有三千余户人家,比起县城不遑多让。 杨安玄派侦骑查探过四周,知道义阳乡中除了少数老者不舍家业仍住在家中外,早已空空荡荡,此处空间够大适合大夏兵马安营。 连夜派张锋、沈庆之带了五百将士拉着一千多斤火药前往义阳乡,张锋让军兵将陶罐装置的火药放在数十处隐蔽处,回归之前将滞留在村中的人全部带走,以免泄密。 村中潜伏数十死士,张锋记起自己冒进获罪,那四十军棍还记在账上,一心想立功赎罪,坚决要求带死士潜伏,沈庆之无奈,只得回转禀报杨安玄。 杨安玄气极,要派赵田押他回来。反倒是赵田默然片刻,道:“谁家儿郎不是父母所生,其他将士能舍生忘死潜伏,张锋既然有意便让他去吧。”无奈之下,杨安玄只能作罢。 当天下午,探马飞报,大夏军先遣已然到达,长安城中派人与之接洽。 第二天午时,两万大夏轻骑到来,荡起的烟尘半天不散。赫连勃勃四处探看后果然将营寨立在了义阳乡,命人搜索村中未发现异常,下令伐木立寨将义阳乡圈在营寨中。 姚泓派陈留王姚愔带了牛羊粮食前去劳军,安庆公吕隆随行,看到随夏军而来的兄弟吕超,两人相视点头微笑,尽在不言中。 赫连勃勃开口便要二十万石粟米和饲养战马的黄豆、草料等物,姚愔据理力争,给出五万石粟米,大量饲马的草料以及牛羊、肉脯、咸菜等物,川流不息的运粮队从西城驶入义阳乡的营寨。 当日晋军没有发动攻城,秦军纷纷涌到西城观看大夏军的到来,四门守将没有阻止,有意提振城中守军的士气。 果然看过数万匹战马的恢宏后,秦军的士气大增,兴奋地议论着,对战胜晋军充满了信心。 申正时分,赫连勃勃带了两千精锐前往晋军南营前耀武扬威,在长安南门空场上留下数道久凝不散的烟尘。 杨安玄闻讯从东营赶至南营,登上高台观敌,王镇恶叹道:“难怪主公一再叮嘱遇到赫连勃勃要多加小心,大夏轻骑果然骑射娴熟,彪悍过人,难在平阔之地与之争雄。”杨安玄见高台上的将士都面露惊色,哈哈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只要找出其短用我之长攻击即可。诸位,可想出什么对付夏骑的办法?”台上将士立时兴奋起来,众人皆知主公喜欢考核将士,有不少人因此得到杨安玄重用,甚至从普通兵丁直接升为什长、队长,于不少人而言这是难得的良机。 王镇恶等人自不用跟普通将士争功,微笑着听众人献计献策,或曰以战车为阵,徐徐逼进;或曰以轻骑对轻骑,发挥兵器之利的优势;有说出其不易用重骑破敌;有道诱敌用铁蒺藜、挖坑、用强弩、占地势等等;不管有用没用,通过激烈地议论众人对夏军轻骑的惧怕消散一空。 杨安玄对朱龄石道:“伯儿,你率二百辆战车出营,看看夏军是否敢战。”朱龄石欣然应命,兴冲冲地领军出营。 二百辆战车在西寨前背倚营寨弯成弧形,千名兵丁架设床弩,支起狼筅严阵以待。 赫连勃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奇怪地询问吕超,吕超详细地给赫连勃勃讲解了这种阵法的厉害:以战车为障,铁索相连,远则用床弩激发铁弩,近则以狼筅克敌,十分坚固。 “原来是个乌龟壳”,赫连勃勃不屑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道:“叱以鞑,你带五百人冲阵试试,队列撒开,百步外以弓箭攻敌,不要轻易接近。”叱以鞑领命率了五百轻骑出战,长安南城外是广袤的平地,五百骑散成二里许的扇面,潮水般地朝战车阵扑去。 朱龄石站在战车之上,嘴角露出冷笑,秦军轻骑屡次在战车阵下损兵折将,这次轮到大夏轻骑了。 夏骑冲至百步外,号角声响起,轻骑灵巧地侧转马身,从百步外横掠而过。 无数箭只腾空而起,朝着战车阵内的晋军将士射来。 “悬幔持盾”,朱龄石沉声下令。布幔在战车上方悬起,将射来的箭只挡住,漏网之鱼也被盾墙拦下,这轮攻击夏军徒劳无功。 远处,赫连勃勃认真地注视着战场情形,别看他嘴中轻视晋军,实际上对这只打到长安城下的晋军十分重视,自己就要跟晋军交战了,汉人的兵书不是说 “知此知彼百战不殆”吗,要与晋军作战,便要事先了解他们的战场。赫连勃勃斜了一眼吕超等陪在身旁的秦将,心中冷哼一声,这些人都心中有鬼,信不过。 “鸣号,让叱以鞑进攻。”赫连勃勃下令道。此时叱以鞑率领轻骑已在百步外来回游弋了两回,光凭远射难伤晋军分毫,夏军早有些不耐,跃跃欲试地催马想上前杀去。 号角声呜咽响起传达军令,那些轻骑兴奋地呼号着,挥舞着手中弯刀朝晋军车阵而来。 “预备”,待夏骑冲至五十步外,朱龄石冷声下令, “射!”铁弩箭带着乌光呼啸而出,人仰马翻的场面却没有出现。夏军五百骑原本分得较散,看到铁弩射来,更是四散避开,百根弩箭齐发,仅有二十余骑中箭,其他轻骑继续驰来。 再发一轮铁弩箭,这次配合着车阵内的弓箭漫射,有四十余骑倒地,但夏军也冲至战车阵十几步外。 “狼筅迎敌”,一声令下,每辆战车上都树起一根狼筅,将战车前布满枝枝丫丫。 战马距离太近,奔驰中勒不住,马头朝竹枝上的尖刺撞去。朱龄石将手中长槊刺出,将一名夏兵从马上挑下。 战车上,手持长枪的将士纷纷朝夏军战马、兵丁刺去,人仰马嘶在阵前响起。 叱以鞑见势不妙,忙扬刀高呼道:“退后,退后。”在阵前留下百具尸体,夏军向后退走,见左右面带惧色,赫连勃勃笑道:“这个乌龟壳着实棘手,不过乌龟只能趴着动弹不得。晋军营寨连绵十余里,朕不信晋军有这么多战车能将整个营寨都围住,明日朕要亲率大军冲破晋人营寨,让他们有来无回。”身旁夏军擎出弯刀举在空中, “嗬,嗬,嗬……”高声呼嚎着,气势如虹。 第四百三十七章燎原大火 回到义阳乡驻地,赫连勃勃派人给姚泓送信,约定明日辰正一起出兵,秦军出东门,夏军攻打晋军南寨。 子时,夏军营寨内一片安静,只有巡哨走过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马嘶声,四下一片安静。 村北头的几间茅舍内传出均匀的鼾声,竹篱院中的八匹战马低头吃着草料,不时地发出短促的喷鼻声。 茅舍后的落叶堆动了一下,一块木板悄然掀开,张锋从地窖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 探出身子,双手按住地窖边缘,用力一抬便从地窖中钻了出来,身后有四个汉子跟着钻出窖,手中握着钢刀。 侧耳倾听,四周一片寂静,远处街道上点着灯火,有喝问口令的声音隐隐传来。张锋抬头看天,月上中天,子正将至,约定动手的时间到了。 带着几名汉子来到茅屋后,茅屋后是片菜地,张锋掀开杂木堆,从里面取出了五个陶罐,揭开油纸封,将里面的黑火药倾倒在木柴堆、茅草堆上。 一连洒了六家房屋,从村东已经闪出火光,有人高呼道:“走水了。” 张锋不敢耽搁,掏出火折点燃火药,火药见火即着,柴堆,茅屋顶立时窜起火焰,屋内的鼾声依旧。 战马看到火不安地嘶鸣起来,惊动了屋中夏军,“走水了”的呼声响作一团。 张锋带着几名手下闯进一间屋中,里面的夏军迷迷瞪瞪地正往外闯,迎面被钢刀劈倒。张锋吼道:“取衣,夺马,杀出去。” 杀死屋中的夏军,换上夏军皮甲,上了屋外的战马,张锋率领麾下闯出院来。 此时义阳乡四处火起,到处都是人喊马嘶,赫连勃勃站在住处的院中,看着被火光炙红的天空,恨恨地道:“把巡查人的头统统割下来。” 火势越来越大,从十数处星星点点逐渐联成一片,麾下众将纷纷寻来,请赫连勃勃暂时离开避火。 赫连勃勃上马,下令道:“鸣号,召集兵马离开义阳乡。” 看了一眼北面粮仓所在,火光已然冲天而起,赫连勃勃知道救无可救,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让长安城再送些来便是。 赫连勃勃用力抽打马匹朝村西驰去,火光冲天,照得道路发红,传令兵不断吹响号角,召集夏兵出寨,等赫连勃勃快要出西营寨时,身边已经聚集了近万将士。 猛然间,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响,路旁屋角下的十数个瓦罐突然炸响,火焰从罐中激射而出。巨大的声响让马受了惊,不少战马不听约束四散奔逃起来,带动着其他战马狂奔,原本的队列变得杂乱不堪。 隐伏在夏军之中的张锋趁机高喊道:“晋军有埋伏,快逃命啊。” 说着,挥刀朝身边的夏骑砍去。夏骑乱成一团,不知是敌是友,混乱之中自相残杀。 赫连勃勃的战马也受了惊,向着南面急奔下去。连连勒缰都无法控马,赫连勃勃索性抽出佩刀朝战马的头部狠狠扎去。 战马痛嘶倒地,赫连勃勃早有防备,落地翻滚没有受伤。身后亲随赶至,让出一匹战马,赫连勃勃看着联成一片的大火逐渐向中心漫延进去,心知再不走就要被封在大火之中了。 带着数百骑冲出火海,回望驻地已经燃成冲天火炬,不时有浑身冒火的战马从火中冲出,马上将士倒地翻滚灭火。 情形危急,晋军纵火后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赫连勃勃高声下令,“速速鸣号,让将士们速速向朕聚拢。” 号角声起,不断有轻骑驰来,片刻功夫便聚集了二千余人,赫连勃勃心中稍安,正要下令组织救火,从南面响起马蹄声,杨安玄率领晋军轻骑杀至。 借着火光,赫连勃勃看到来袭的晋骑约在三千余人,心中胆气立壮,高举手中弯刀道:“儿郎们,宰了这些晋狗,为烧死的兄弟们报仇。” 夏骑怒火填膺,擎着弯刀朝晋军杀去。这些年来在赫连勃勃的率领下,夏骑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让夏军感觉马背之上无人能与自己为敌。 杨安玄一马当先,手中长槊平端,追星马扬鬃跃蹄,兴奋异常。长槊轻巧地穿透皮甲,槊身一抖将晋骑尸体带落马下,闪亮的槊尖又朝另一名夏骑挑去。 夏军轻骑气势汹汹地杀至,刀锋与刀锋碰在一处,夏骑惊恐地发现自家弯刀居然被削成两截,不等反应过来,雪亮的刀锋已经在他们身上带出腥红的血花。 看到身前将士纷纷落地,赫连勃勃惊得连忙勒住战马,眼前这伙晋骑真的是以步战守城见长的晋军吗,晋军什么时候马战比胡骑还要强。 眼见晋骑杀来,麾下拼死上前拦截,杨安玄看见火光中的英俊汉子,心头一动,催马挺槊朝他驰去。 传闻赫连勃勃相貌英俊,该不是这小子吧,若能结果了他大夏国便失去领头羊,会成为一团散沙,将来平灭不难。ww 深深地凝视了一眼纵马而来的杨安玄,赫连勃勃二话不说,旋转马头向远处逃去。 冲天的大火惊动了整个长安城,秦军将士惊恐地望着被烧红了的夜空,流言中的天火是真的,不少人被空气中弥漫的焦香味激得干呕起来,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 姚泓带着众臣赶来长安西城,望着义阳乡方圆十余里的火海面无人色。鸿门的凄惨的回忆重现脑海中,姚泓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火……天火……天啊……” 杨安玄并不追赶,只是带了轻骑围着义阳乡四周追杀逃出火海的夏骑,掳获逃出来的战马。吕超葬身火海之中,复国大业成为泡影。 卯时,张锋笑眯眯地出现,满脸都是黑灰,杨安玄笑骂道:“还不快快脱了身上的皮甲,被自家人伤到才叫冤枉。” 天色渐亮,赫连勃勃见身后没有追兵,放缓速度沿途收拢溃兵,及至杜邮亭时又汇聚了二千余人。 残兵再过白起祠,赫连勃勃脑中冒出说书人所讲的曹操兵败赤壁时大笑来,指着祠堂纵声笑道:“武安君一生征战百战从无败绩却被赐死,刘玄德颠沛流离终成霸业,朕幼时寄人篱下,受尽屈辱,方有今日成就。今日被小儿杨安玄用计焚寨,丧送许多儿郎性命,朕在武安君神主前立誓,定要重整兵马,报今日之仇。” 征北将军乙斗道:“陛下神威天授,愈挫愈坚,我等定能在主公率领下成就王图霸业。” 再往前走不远,两山之间战车拦路,晋字旗高高飘扬。赫连勃勃不敢硬冲,率领残兵折向南逃离长安城。 夏军两万兵马,逃脱不足四千,烧亡七千余人,八千人成了晋军俘虏,缴获战马六千余匹,杨安玄看着这么多的战马,喜上眉梢。 杨思平、王镇恶、朱龄石等人纷纷前来求马,杨安玄将缴获的战马一分为三,皆大欢喜。 晋营欢天喜地,长安城内却是愁云惨淡,亲眼目睹了两万夏军灰飞烟灭,城中守军的士气低至不能再低。 大难临头,有白发老兵披甲带刀,有读书文士掷笔握枪,也有准备好毒药准备城破殉国,同样更有人想着开城立功,或想花样文章准备城破后献媚,多数百姓只想着逃出城去苟活一命…… 咨议殿,西城观火后姚泓便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中,两眼茫然地听着朝堂诸臣争吵。 赵琨站在一根庭柱旁,暗中打量着姚泓和朝堂上的重臣,昨夜的那场大火到今日午时方熄,就算没有亲自上城墙上观看也能闻到刺鼻的焦香味。 晋军不可敌,早日请降免遭涂炭的呼声自下而上,五品以上的官员聚集向太子请愿,要天子姚兴下旨归降。 赵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选对了路,强盛一时的大夏军都在晋人的火攻之下化成灰烬,长安城铁定守不住了,将来论功自己至少能任太守,说不定还有封爵。 朝堂上乱成一团,长安城内更是混乱不堪,从夜间开始,就有人从城墙往外跳下逃走。及至卯时,北门外挤满了想要出城的车辆,数万百姓将北门堵得水泄不通。 北门守将扬威将军姚蚝下令兵丁驱散拥堵的人群,可是大难临头没有人愿意听命,那些兵丁自身难保,有气无力地吆喝几声。 不知是谁呼喊着开始冲击城门,姚蚝下令放箭,顿时数十人倒在血泊之中,勉强镇住局面,姚蚝派人前往咨议堂急奏,请太子姚泓定夺。 听到北门事变,姚泓苦笑道:“长安城守不住了,为免生灵涂炭,孤决定向晋军请降。百姓何辜,打开北门放他们逃生去吧。” 姚弼怒道:“太子,长安城中尚有四万兵马,焉能不战而降,本公誓死不降。” 环顾殿下诸臣,姚弼慨声道:“国难当头,愿随本公杀敌者前往南门。” 说罢,姚弼大踏步出殿。殿中臣子稍滞,有人举步相随。姚弼在殿外等了片刻,见身边只聚集了百余人,仰天长叹道:“大秦亡于今日。” 亥时,长安城安门打开,姚弼率一万六千将士冲出城,朝晋军营寨杀去。激战至子时,一万六千秦军将士大半战死,姚弼被沈庆之所杀,随同出征的武卫将军姚鸾、镇北将军姚强、左卫将军姚宝安、建武将军姚进、扬威将军姚蚝、前军将军姚烈、尚书右丞孙玄、宁朔将军安鸾、大将军长史姚洽等人尽皆战死,为国尽忠。 得知出城的一万六千兵马战败,三弟姚弼和大批将领战死,姚泓悲从心来,泣不成声。姚弼一直与自己争夺储君之位,最后以死殉国,自己却厚颜请降,真不知孰是孰非。东平公姚绍得知兵败消息,吐血身亡;侍中任谦饮药自杀,一批官员自尽身亡。 四月二十二日,姚泓率文武宗室出东门投降,杨安玄好言安慰,率军进驻长安城。取玉玺、封仓库、收图书、赈灾民,命姚泓以太子名义下令秦国各地归降。 征北将军、齐公姚恢自称大都督、建义大将军,与镇西将军、武都公姚谌合兵占据陈仓、蒯城、故道、雍县等城与孟龙符所率的晋军对抗,拒不归降;在姚泓归降之前,抚军将军姚讚率八千秦军过黄河前往池阳,投奔武卫将军姚益男,据池阳、高陆、万年、富平等城;宁东将军姚成都得知长安城破,姚泓归降的消息,与其弟姚和都归降姚懿,占据河东郡,威胁潼关、弘农郡;赫连勃勃带着二千多残兵逃回安定城,与赫连力俊会合,麾下兵马八千余人,准备休养生息,再犯长安。 长安虽降,隐患依旧重重。 第四百三十八章安定四方 入主长安城后,杨安玄忙得不可开交。先将已死的姚兴枭首装入木盒,对外宣称入宫后将秦皇斩杀,可以减轻一下太子姚泓的罪责。 姚泓归降,少了许多伤亡,杨安玄无意诛杀这位降太子,是死是活看建康处置。 将首级、玉玺、重器以及包括姚泓在内的秦国宗室百余人,捎带上梁喜、窦温等重臣一股脑装上战船,让刘衷通过水路将他们运往建康城报捷。 接下来处理俘兵,抓获大夏俘兵八千四百余人,长安城秦国降军近两万人,这些人暂时关押在城南的军营中,若不及时处理这些人将是隐患。 将大夏军和秦国军队打散分成两部,杨安玄命杨思平、赵田各率三千精兵、八千屯军押运这些俘兵前往上洛和弘农安置。 这些俘兵多是青壮,这些人若能顺利充实到雍、司之地,能让治下实力大增。但要这些人背井离乡,路上可能发生意外,杨安玄暗示两人,若有俘兵作乱,不妨杀之。 紧接着杨安玄将宫殿以及书籍封存好,宫中仅留少许内侍、宫女维护,其他人迁出宫外。杨安玄把从宫中得到的珍宝赏赐给出征将士,许诺将宫中所得女子赏赐给有功将士,。 要安抚百姓,当务之急是赈济灾民。赈灾粮不足,杨安玄让赵田带了张锋、沈庆之查抄秦国王公贵戚的府邸,抄这些人的家秦国百姓只会拍手称快,有利于安定民心。 有人舍命不舍财,试着凭家世讲讲道理,结果用人头造就出晋军的凶残,让秦国王公大臣对亡国有了深刻的理解。 为防止兵马四处抢掠,杨安玄在咨议殿召集麾下文武以及秦国降官约法三章,不准随意抢掠,不得侮辱妇女,不可妄杀无辜,违犯者斩。 杨安玄将得到的后秦国土暂划为北雍州,以王镇恶为刺史,主持军政事务;阴绩为州别驾、岑明虎为州治中、蒯恩为州司马;又命秦国降臣赵琨为京兆尹,让他安抚长安城中士族百姓,组织补种、补耕。 根据黄富提供的名单,任用了一批暗中向晋军投诚的秦国官员,这批新贵多是熟人,见面后方知对方早已向晋军投诚。 这批人原本处于秦国的低层,上位后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做事卖力,唯恐被人取代,对待曾经的上司、同僚分外严苛,杨安玄借助他们迅速地稳定住官场政体。 待局面控制住后,杨安玄留下两万兵马归王镇恶统辖,将蒯恩、岑明虎、阴绩、周超、冯衡等人留在其麾下,自己与朱龄石、张锋、沈庆之等人带了两万四千兵马出城驻扎在南门军营中。 长安城内有人不堪国破家亡的惨状,饮药、悬梁、投井而死,哀泣之声时现。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新主到来意味着新的机会,歌功颂德有之,敬献祥瑞有之,进贡美女珍宝有之。 城门处发放的赈灾粥倒是不限量,性命无忧,普通百姓可不管城头变幻了大王旗。 广平公府被改为刺史府,每天前来求见献宝的车辆排到里许外,王镇恶忙得脚打后脑跟,痛并快乐着。 后秦虽灭,余孽尚存,要稳定住局面得等到六月麦收之后,百姓手中有了吃食才会安稳下来,届时推行仁政、减免税赋,吸附部落来投,通过儒学、戏曲等文化的手段增强凝聚力。要做的事很多,杨安玄脑中泛起“任重道远”四个字。 姚泓归降后,杨安玄让他发出诏书,命令秦国境内的城池归降,有不少县城接诏后归降,也有人据城而守,誓死不降。 残存的最大三股势力分别是陈仓一带的姚恢、姚谌;池阳一带的姚讚、姚益男;河东郡的姚懿,这三股势力不灭,杨安玄不能安心回师。 河东郡的姚懿所占地盘最大,但北魏长孙嵩南攻被阻,得知长安城破后秦已亡,命驻军温县的安平公乙旃眷攻取河东郡东垣,待长孙嵩率一万六千兵马汇合后,继续西进取安邑城北的闻喜,从东、北两面合围安邑城。 姚成都率军出战,兵败,据城而守。姚懿命姚成都之弟姚和都守猗氏城,自己以蒲坂为国都,发动百姓抗击魏军,没人响应。 谍报送到杨安玄手中,看来蒲坂秦军残余先不用忙着对付。杨安玄的视线从河东郡暂时挪开,投向长安城北的池阳城。 池阳离长安城不过百余里,不过姚讚、姚益男的率兵马不过一万二千人,无力南下,等自己平定陈仓之后再率军前去剿灭。 陈仓的姚恢、姚谌麾下有近二万兵马,这些将士常年与诸凉作战,皆是精锐,不好对付,而且西秦的乞伏炽磐率军相帮,姚恢驻陈仓东北的雍县、姚谌驻陈仓城,乞伏炽磐则镇守在故道城,将孟龙符拦在故道城之南。 杨安玄率大军一路往西,槐里、邕平、武功、美阳、郿县等城望风而降,五日后到达陈仓东二十里处。 故道城,乞伏炽磐得知晋军从东而至,忧心不已。长安城外两万大夏军被一场大火烧得狼狈逃窜的消息早在城中传开,乞伏炽磐还得知秦军在鸿门也被一场大火烧得死伤殆尽,姚泓才逼得投降。 西秦兵与孟龙符所率的晋军交战过数场,那战车为壁、铁弩为矢、狼筅为翼的战法让乞伏炽磐头痛不已,即便是短兵相接自家儿郎手中的兵器也远不如晋军锋利,掌握了如此多利器的晋军如何为敌,乞伏炽磐早生退意。 平东将军王松寿进堂禀道:“大王,晋人前来下书。” 看罢杨安玄的信,乞伏炽磐将杨安玄的信传阅左右。安北将军乌地延道:“晋军灭秦之威前来,又有坚兵利器,诚不可敌。不如照信中所说,向晋廷称臣,退回枹罕,保全将士性命。” 龙骧将军乞伏智达道:“不战而退、向晋人称臣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说我等畏晋军如虎,有损我军锐气。” 王松寿道:“大秦灭亡,其国土分崩离析,晋军尚不能全部占领,正好借此良机开疆拓土,此许声誉算什么?” 乞伏炽磐道:“秦国已亡,当初姚兴答应的条件大都作了废。晋军为陈仓的姚恢、姚谌而来,我军若挡在前面,吃力不讨好,这仗不能打。不过,晋军劳师远征,夺取长安后想快速安定四方,亦担心多树强敌,想让孤退军便要向他索要些好处才是。” 看了一眼侍在旁的弟弟乞伏昙达,乞伏炽磐道:“昙达,你去见见杨安玄,就说把故道城让给他,让晋军拿刀枪来换。” 第二天已时,乔装成牧民的乞伏昙达见到了杨安玄,把来意道明。杨安玄问道:“你家大王想要什么东西?” “天火”,乞伏昙达脱口道。传说晋军依靠这神奇的利器砸开了秦国的大门,烧掉了大夏的两万铁骑,烧断了大秦的脊梁,这简直是神佛赐予晋军的致命武器。 杨安玄微微一笑,摇头道:“绝无可能。” 乞伏昙达见杨安玄态度坚决,也知道晋军不可能将这种利器交给别人,退而求其次,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一千件晋军使用的刀枪。 杨安玄知道乞伏昙达所说的是棠溪所炼的刀枪,沉吟片刻道:“这种利刃我军中亦不多,千件刀枪光凭让出故道城可不够。” 乞伏昙达喜道:“我家大王答应替晋军诈开陈仓城。” 杨安玄起身笑道:“先预付二百件,等取陈仓之后剩余的刀枪全部奉上。” 乞伏昙达大喜,从战场上缴获的晋国刀枪锋利无比,大哥暗中交代他能得到五百件就算他立下大功,杨安玄许诺千件,真让他喜出望外。 有了这些坚兵利器,己军将来与吐谷浑、凉国的争战中就能占据上风,扩充疆域。 五月二日,驻守故道城的秦军出战,被晋军杀败,向陈仓溃逃。驻守陈仓的武都公姚谌不知乞伏炽磐在演戏,放其入城。西秦军入城后控制南门和东门,放晋军入内,陈仓城破,武都公姚谌战死。 在杨安玄再给四百件兵器的诱引下,乞伏炽磐率军与晋军一起北攻雍县。雍县城池不高,在晋军投石车的轮番攻击下,难以组织起反击。三天后沈庆之登上北城,打开城门,雍县城破。姚恢带着数百人从西门逃走,投奔南凉国主秃发傉檀。 杨安玄与乞伏炽磐相会于清水河畔,相聚甚欢。杨安玄依诺交给乞伏炽磐一千四百件刀枪,乞伏炽磐派侍中翟绍前往建康递交国书,向晋朝称藩。 杨安玄让朱超石率八千兵马镇守陈仓,与孟龙符合兵后回师长安。五月十二日,命孟龙符率军一万五千北上夺取池阳。 池阳城,姚讚已经收到陈仓、雍县被夺,武都公姚谌战死、齐公姚恢逃亡的消息,回顾麾下兵马,虽有万人但是皆无战心,根本无法与晋军相战。 将麾下将官集中起来,姚讚道:“国破家亡,仆已决意以身殉国。晋军来时,仆决定与之殊死一战,诸君有愿为国尽忠者可随仆一同前行。” 五月十五日,孟龙符率大军逼近池阳城。姚讚打开城门,带着百名亲卫出城迎敌,身后约有千人随行。孟龙符见秦军冲阵,率轻骑迎敌,千余秦军跟着姚讚奋勇向前,包括姚讚在内尽皆战死。 见城外战事平息,池阳县令冯文率人出降,投降的秦军多达万人。孟龙符驻军池阳,传檄高陆、万年、富平等城招降,姚兴男见大势已去,率军归降。 第四百三十九章小材大用 得知孟龙符顺利占领池阳城,扶风郡、新平郡、北地郡纷纷派人向晋军请降。杨安玄命孟龙符坐镇池阳,安抚百姓,提防赫连勃勃从安定郡发动偷袭。 安定城,赫连勃勃得知晋军已取陈仓、池阳等地,叹道:“秦国大半疆域落入晋人之手,回天乏术了。” 征北将军乙斗一心想杀回长安,报义阳乡兵败之仇,道:“陛下,晋人新得秦地,民心未附,何不趁机攻城略地。” 赫连勃勃道:“此次兵败晋人手中,让朕感到坚城利兵的重要性。晋军士气正旺,不宜硬抗其锋,朕决定暂回师在无定河北筑城立都;晋军刀枪锋利,对战之时我军吃亏,朕有意召集能工巧匠铸造利兵;还有晋军的燃火之物甚为厉害,要将此物探明,以后遇上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五月二十六日,得知赫连勃勃留赫连力俊提镇守安定城,自己率领兵马返回无定河北,杨安玄紧崩的弦松了下来,此次伐秦基本算大功告成,是时候返还襄阳了。 留王镇恶率两万兵马镇长安,孟龙符领一万五千人守池阳,陈仓留下八千人给朱超石,先期杨思平、赵田共带走六千精锐,剩下的兵马不足万人了。杨安玄与王镇恶等人商议后,决定仅带二千人从水路回转,大秦初定,隐患不少,要多留些兵马应急。 将士出征大半年,肯定思念家乡,杨安玄准备回归襄阳后,组织屯军前来轮换,并以授田二百亩的奖励鼓励兵丁安家在北雍州。田地不缺,秦国的官田和查抄王公贵戚的土地足够封赏。 陈渔驰援成皋后,水师仅剩下五千人、二百条船,长安投降后杨安玄命刘衷分出百条船、二千将士押送姚泓等人前往建康。 五月二十八日,杨安玄带着鲁轨、张锋、沈庆之等人在渭桥登船,顺渭水入黄河,准备在孟津关登陆,先前往洛阳,然后南下襄阳。 ………… 河东郡,长孙嵩攻破安邑城,斩秦将姚成都,兵逼猗氏城,姚懿见势不妙,强征青壮入伍,半月之内便强征三万余人,兵丁猛增致使军粮不足。 暗卫唐泽混在蒲板城中,也被强征入伍,两名同袍也被征入军中。因为体格强壮唐泽被任为什长,他的顶头上司是部司马郭纯,新征的兵丁太多,部司马也管着一千二百人。 到了吃饭的点,郭纯点了百余名兵丁前去抬吃食,他们驻守在西城,平时就住在城根边上。 高三尺,径二尺的桐木筒内装满了粟米粥,足有二百多斤重,唐泽往粥筒中一看,骂骂冽冽地道:“这他妈就是清水泡几粒米,也能叫粥,两泡尿就没了。” 周围的兵丁纷纷叫嚷起来,施粥的校尉彭同大声吼道:“要造反吗,军需官每百人每天发一石粮,能煮出这样的粥来就算不错了。” 唐泽见周围兵丁怒气冲天,趁机挑衅道:“吃粮当兵,连饭都吃不饱谁他娘当这个兵。” “不错,咱们不干了,回家种地去”、“老子打兔子、吃野菜也比这强”、“占个山头自立为王多痛快”…… 彭同喝令施粥的兵丁驱散抬粥的兵丁,越发惹恼了众人,争斗起来。不知是谁抬腿蹬破了粥筒,热气腾腾的粥泼洒于地,唐泽挥臂吼道:“找陛下请命去。” 郭纯见唐泽上窜下跳地鼓动,上前厉喝道:“唐泽,你不要命了,挑动兵乱是死罪。” 唐泽道:“郭司马,你以为今日之事能善了吗?陛下如此薄待将士,早晚有人动乱,索性借了此事说个清楚,为众兄弟谋个饱食。” 郭纯待麾下宽厚,被唐泽说动,正在犹豫之时,一哨兵马前来平乱。争斗间血光现,情形越发恶化,兵丁不断地聚集过来,得知争端因吃食而起,群情激愤,纷纷叫嚷着要找姚懿讨要说法。 军需官姚昊被惊动,连忙带了千人前来弹压,克扣军粮的事若被天子得知,自己焉有命在。 赶到现场,强行将人群分开,姚昊喝问道:“是谁挑头闹事,抓起来。” 众人看到两旁有数百弓箭手弯弓以待,纷纷向后退去。姚昊见控制住了局面,从人群中走出,得意洋洋地逼问道:“谁踢破了粥筒,自己站出来。” 唐泽挺身而出,道:“这粥稀得见人影,哪里吃得饱,我等吃都吃不饱,如何作战?” 姚昊见有人站出,冷笑一声道:“大胆,绑了。” 有兵丁上前来捉唐泽,郭纯忙上前施礼道:“姚将军,仆这个属下是个憨大胆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姚昊阴森森的道:“你莫非与此人是一伙,也绑了。” 郭纯素得人心,身边兵丁见有人来绑郭纯,纷纷上前制止。唐泽怒吼道:“这是不给活路了,反他娘的。” 说罢,唐泽朝姚昊冲去。几名兵丁上前阻拦,唐泽顺手夺过一把刀,挥退数人。姚昊厉声喝道:“此人造反,杀了他。” 身旁亲卫气势汹汹执刃杀来,唐泽挥刀砍翻一人,怒吼道:“兄弟们,反了吧。” 同为暗卫的张跃在人群中呼应道:“杀了这狗贼,就是他克扣咱们的军粮。” 兵丁被激起共情,纷纷朝前冲去。唐泽冲着郭纯道:“郭司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郭纯无奈,只得跟着一众兵丁向前冲去,姚昊见势不妙,急忙往后躲去。唐泽早盯住了他,劈开拦路的兵丁,箭步追至姚昊身后,举刀朝他的后心搠去。 刀尖透胸而过,姚昊倒在血泊之中。唐泽抽刀甩了一下血渍,狞笑着道:“咱们推郭司马为主,夺了蒲坂迎晋军进城。” “杀了姚懿,迎晋军入城”的喊杀声四起,四城的新丁闻讯蜂拥来聚,统军的司马、校尉掌控不住,只得跟随着大队前往皇宫。 蒲坂城,姚懿称帝后将太守府改成了他的皇宫,此时姚懿正在与尚书左仆射孙畅等人商议援救猗氏城之事国。 侍臣飞奔入内,急声禀道:“陛下,新兵作乱,杀了姚军需,正朝此杀来。” 姚懿惊得跳起身,喝问道:“怎么回事?” 孙畅立时明白了,因军粮不足,姚懿下令减半发放新兵粮饷,肯定是姚昊又从中克扣,军粮严重不足引发新兵不满,因而暴乱。 “陛下,先发放些军粮安抚乱兵,千万不可酿出大乱。”孙畅急声奏道。 姚懿这段时间被魏军和叛乱的匈奴人曹弘弄得焦头烂额、心火旺盛,怒道:“一些庄稼汉也敢欺到朕的头上来,来人,在府门前列阵,胆敢冲阵格杀勿论。” 孙畅劝道:“这些新兵是陛下的基业所在,万不可轻启杀戮。” 姚懿狞笑道:“乡间青壮有的是,杀一批再征一批就是。” 孙畅还要再劝,姚懿已经大踏步朝府门外走去,身边将领、亲卫将他簇拥在正中,孙畅无法靠前,只得恨恨地一顿足,道:“自毁长城,愚不可及。” 姚懿怒冲冲来到府门外,看到数千名兵丁将府邸围住,闻讯而来的新兵都带了兵刃,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姚懿自感声威显赫,怒声斥道:“大胆,居然敢聚众生事,还不速速散去。” 唐泽毫不畏惧地出声道:“陛下征仆等入伍,却连饭都吃不饱,如何与敌作战,请陛下给仆等一条活路。” “活路?尔等在乡间要被饿死,是朕把你们泥坑里挖了出来,还敢说朕没给你们活路,尔等扪心自问良心何在?” 唐泽冷声讥道:“好一条活路,每天两碗照见人影的稀粥,饿得我等走不动道,我等即便在野地刨食也远胜过军中吃粮。” 这席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不错,这点吃食顶什么用”、“仆家中有田,若不是强行拉伕,仆怎肯前来参军”、“放我等归家吧”…… 姚懿脸色一变,拨出佩剑喝道:“哪容尔等放肆,杀!” 府门前的兵丁挺着长枪朝下杀来,唐泽挥舞着佩刀道:“既然不把咱们当人,咱们索性搏命,夺了蒲坂城拥郭司马为主。” 刀枪临身,谁愿意坐以待毙,双方混战在一起。出乎姚懿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新征的这些乌合之众只要砍杀数十人就能镇住,结果血流成河,死尸将府前街道铺得重重叠叠,争斗却没有平息。 眼前得身边亲卫越来越少,骁骑将军王国道:“乱军凶狠,陛下还是暂避入宫中吧。” 姚懿带着剩下的兵马进入府内,关上府门。当初自立时,姚懿下令对太守府的围墙进行了加固,里面用木栅布了一圈栅墙,可以站在栅墙上向外射击。 府中兵丁站在栅墙上朝外射击,闹事的兵丁避走。晚间,闹事的兵丁推出八人,加上唐泽,表示愿遵郭纯为主,听他号令。 郭纯被硬架上位,事到如今,局势不再受他控制。唐泽对郭纯道:“郭将军,先派人夺取粮仓,让兄弟们吃饱。” 大桶的粟米饭管够,对那些连接多日没吃饱饭的兵丁来说极为满足,躁动的情绪很快安定下来。 府衙内,姚懿终于认清了事实,派孙畅前来商谈和解。 西城,孙畅见到了被推举出来的乱军头领郭纯,表示天子愿既往不纠,严惩克扣军粮之人,保证兵丁所需。 郭纯有些意动,望向唐泽,虽然他被推为首领,但唐泽才是真是起事之人。 唐泽冷笑道:“孙仆射,粮仓已在我等手中,还说什么保障所需的空话,怕是宫中吃食要靠我等吧。” 孙畅脸一白,宫中有二千多人,存粮有限,不用几天就会消耗干净,届时还命运还真掌握在这些乱兵手中。 看出名义上的首领郭纯有意和解,孙畅没有与唐泽多说,而是笑着对郭纯道:“郭将军是哪里人氏,从伍几年了,现居何职?” 郭纯答道:“卑职是安定郡人,入伍八年了,现为军中部司马。” 孙畅道:“郭将军受众军拥戴,定有过人之处。陛下求贤若渴,郭将军若能帮陛下平息这场风波,陛下定不悋封赏。” 郭纯苦笑道:“仆不要什么封赏,只要陛下不责罚闹事的兄弟们即可。” 唐泽心中冷笑,这位郭司马太过迂腐了,只等姚懿腾出手来,焉有他的命在。 孙畅满面笑容地道:“郭将军放心,陛下得知姚昊克扣军粮之事大为懊悔,深恨自己信错了人,表示愿向将士们致歉,更不会怪罪将士们。” 唐泽插口道:“郭将军,此事得召聚大伙共议,不能仓促答应。” 郭纯有些茫然无措,道:“对,等大伙商议后再说,请孙仆射明日再来听信。” 辰时,郭纯将领军的八人召到帐中,把孙畅前来商谈之事向众人说清,八人之中仅有两人同意和解,剩下六人中有想出城自立的,有想投奔晋军、魏军的,还有打算观望待变的。 唐泽提出,晋军围长安时,天子曾下旨命姚懿率军回援,可是他却弃家国、父兄于不顾,自立为皇,断送了大秦王朝,这样的君主不值得信任。大秦被晋朝所灭,太子姚泓发诏让各地归降晋军,应遵诏行事。 帐中议而不决,唐泽昨夜晚间便让张悦寻机出城前往潼关报信,请潼关守将杨安远速速派兵前来。张悦在江上劫持了一舟渔船,冒险沿河而下来到潼关,见到杨安远禀报蒲坂乱局。 杨安远既喜又愁,潼关仅有二千守军,又缺少战船,根本无法前去蒲坂,派人前往长安送信,就怕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白白浪费了夺取蒲坂的机会。 思之再三,杨安远决定冒险行事。派人飞速向长安送信,留下四百人守潼关,自己准备率一千六百人乘渔船冒险过河,翻越雷首山前往蒲坂城。 二十六条渔船,每条船只能坐十二人,从辰时开始渡河,至午时还没有渡过去千人,杨安远站在岸边心急如焚。 “将军,渭河来了战舰”,有兵丁飞奔前来送信。杨安远大喜,大秦已亡,渭河上的船舰不用问是刘衷水师。 船只渐近,已经能看清最先艨舯舰上高高飘扬的杨字旗,杨安远心潮起伏,水师来得如此及时,取蒲坂已成定局,莫非真是天意在杨。 第四百四十章如日中天 蒲坂城中尚在争论不休,晋军有如神兵天降,水师在蒲坂码头靠岸,根本没有什么抵抗。杨安玄与杨安远、鲁轨等人长驱入城,郭纯在唐泽的劝说下率领兵马归降。 太守府改成的皇宫内,姚懿还在等待与乱军和解的消息,守墙的将领进来禀报,晋军入城了。站在墙后的木栅上,望着府门外高高飘扬的晋字旗,姚懿心丧若死,悔恨莫及,大秦最后的希望在自己手中完结。 沈庆之催马来到二十步外,高声呼喝道:“雍兖杨刺史率得胜之师前来取蒲坂,半个时辰内开门归降,否则火焚府邸。” 姚泓在鸿门、大夏军在义阳乡,数万兵马被晋军施火烧得一干二净的消息姚懿等人皆知,区区太守府占地不过数亩,晋军若是纵火恐怕要成为烤炉,谁也活不了命。 姚懿心神恍惚地从木栅上走下,下木阶时一个趔趄,差点没滚落下来。身旁的人各自凄惶,思忖着自家命运,没有人关注这位“秦皇”。 行尸走肉般回到大堂,姚懿低头不语。旁边的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覤,他们可挨不住了,半个时辰后便要焚府,若是延误了自己这些人岂不要陪姚懿丧命。 机灵点的根本没有随姚懿回转,看到姚懿离开后径直命令兵丁放下兵刃,向晋军投降,此时晋军已经入府,开始占据各处。 大堂内众人焦急等待,不知堂外已被晋军控制,那些守卫的兵丁放下兵刃后被押着离开,整个太守府除了大堂都落到了晋军手中。 时间可不等人,众人示意孙畅,让他开口劝说姚懿投降。孙畅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兴衰天定,秦祚已亡,陛下还是顺应天命,早些归降吧。” 姚懿茫然地抬起头,视线的焦点半天才落在孙畅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道:“孙畅,不是你说朕是天命所归,当为天下之主吗?” 孙畅被姚懿凶狠的目光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吱唔着道:“微臣妄测天命,误导陛下,死罪。” 若不是孙畅鼓动自己怎么自立,若率军援救长安情形可能不同,这一切都是孙畅之过。姚懿霍地站起身,抽出佩剑朝孙畅刺去。 孙畅躲闪不及,被刺透小腹,双手捂剑,痛苦地道:“臣先行一步,在地下恭迎陛下到来。” 大堂内诸人见姚懿杀人,四散奔出大堂。姚懿从孙畅腹中抽出宝剑,看着倒地抽搐孙畅,狂笑着还剑自刎而亡。 杨安玄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大堂,见到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叹息一声,让人好生安葬。 蒲坂城位于黄河东面,是河东郡的重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今北魏占领安邑城,正在进攻猗氏城,若让北魏占领河东郡,那黄河东、北面将都落入北魏之手,直接威胁潼关,甚至长安。 姚懿自杀,其麾下的文武尽皆投降,杨安玄好言安慰一番。命原骁骑将军王国率八千兵马前往猗氏城援救姚和都,劝其归顺晋国。王国见杨安玄如此信任自己,慨然允诺劝姚和都归降晋国,并守住猗氏城。 杨安玄以鲁轨率三千兵马镇守蒲坂城,从乱军之中挑选一万人归郭纯、唐泽统率,任郭纯为鹰扬将军、唐泽为扬烈将军,参与围困姚懿的八人尽皆封六品将军,无人知唐泽是晋军暗卫。 夜间,唐泽暗中晋见杨安玄,详细地禀报了蒲坂的情形,点出乱军中不安定的人物。 第二日,杨安玄与杨安远乘船回归潼关,将姚懿麾下的百余名文武带在身边,八位六品将军有三位随行。 船行江中,杨安远不无忧虑地道:“三弟让王国率秦军旧部前往猗氏,万一王国与姚和都合谋反攻蒲坂该如何应对?若是他们归降魏人,前来夺取蒲坂,蒲坂城中仅靠鲁象齿的三千兵马和万余降军如何能抵御?” 杨安玄微笑道:“人心岂可算尽,愚取长安灭大秦,姚氏一族或亡或降,王国是聪明人当知如何选择,就算他率部反逆,单凭猗氏孤城,早晚必亡。秦国降军不好安置,索性让王国带了前往猗氏城,蒲坂城的变数还小些。愚命刘衷水师至潼关后折返蒲坂城,让陈渔率水师载八千兖州兵马前来换防,万一有变,只需蒲坂城坚守七日援军便可至。” 顺河而下,从蒲坂到达潼关栈桥只用一个时辰。潼关岸边陡峭,船只根本无法停靠,唯有在水势较缓处撒搭起栈桥供船只停靠,万一有战事拆除栈桥即可。 杨安远随杨安玄前往蒲坂,当初前往蒲坂时从潼关抽调了一千兵马,杨安玄急命定城守将增援潼关,同时让弘农主簿杨胜组织三千屯军前来。 在潼关住了两日,自杨安玄成为雍州刺史后兄弟俩聚少离多,谈起往事两人都不胜唏嘘,当年的那点小争斗也消散在酒中。 定城援军八百和弘农屯军三千相继到达潼关,再一日陈渔水师过潼关前往蒲坂,杨安玄松了一口气,担心的局面没有发生。 等到刘衷率水师回到潼关,告知杨安玄王国增援猗氏城,说服姚和都归降晋国。魏军见猗氏城援军到来,而且投降了晋国,离开猗氏城转道往北,一路取闻喜、临汾至平阳。平阳城乱民军曹弘闻魏师至,献城投降。 曹弘献平阳城投降魏军时,杨安玄已经回到了襄阳城。离开襄阳时满城风雪,归来已是花开至荼靡。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刺史归来,平灭秦国立下盖世功勋,弘农公杨安玄的声望如日中天。 ………… 五月十二日,来自长安的捷报送到了建康城。琅琊王司马德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安玄灭了大秦,夺取了长安城?这简直是做梦一般,司马德文左手在右手上使劲一掐,真疼。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臣议论纷纷,谁也不敢相信这封捷报是真的。在众人的印象中,大秦帝国的国力强于晋国,屡屡派兵犯边,去年杨安玄奏报秦军进犯上洛郡,准备派兵抵御,这抵御都抵御到长安城去了,顺手还将大秦国给灭了? 丹阳尹刘穆之头皮发炸,他知道杨安玄不可能在此事上说谎,杨安玄居然平灭了大秦,夺取了长安城,功劳压过了刘太尉。 退朝之后,刘穆之派人前往始兴郡飞报正在巡视农桑吏治的刘裕,让他速速回京主持大局。杨安玄立下灭秦大功,原本平静的朝堂肯定要掀起波澜,有人会借机生事。 刘穆之想镇之以静,可是灭秦这样的大事怎么瞒得过人,散朝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官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到了晚间,消息传到民间,建康城一片欢腾。 秦淮河,画舫穿梭,杯觥交错,娇声笑语,歌舞升平。 “齐由,弘农公平灭大秦,立下不世之功,朝廷定会大加封赏,齐由为弘农公亲信,朝廷亦会有所擢升。”驾部曹郎陶平不无羡慕地道。 屯田丞甘越点头道:“不错,去年弘农公上疏说要对抗秦军入侵,仆还在担心弘农公不是秦军对手,哪料弘农公将大秦都灭了,仆真是杞人忧天。” 座中众人纷纷开口附和,举杯向已是琅琊王府内史的曾安敬酒,想从他嘴中探听些内幕,然后向同僚、亲戚炫耀,以示自己与弘农公关系密切。 在京中已有三年多,曾安依旧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生子,却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秦淮河上画舫、妓楼的女娘都知道这位风流倜傥的曾内史。 向曾安提亲的人从不起眼的小家族逐渐提升到次等门第,便是陶平、甘越也向曾安表示过联姻之意,只是曾安清楚,自己替主公坐镇京城,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说不定早入了刘穆之的眼。主公留给自己在小长干的那处住宅,旁边的邻居都已变换,杨大叔暗中叮嘱自己,那些人多半是太尉府的暗探。 身处虎穴,若是成家生子,反倒多了羁绊,自己才过而立之年,完全可以等主公问鼎天下后再成家立业。身旁妓娘娇倚在怀中,有暗香盈鼻,曾安有些恍神,主公平灭大秦,威震天下,离自己成家立业之日又近了一步。 脑中闪过孔苗的倩影,曾安微笑地摇摇头,举杯与众人一饮而尽,今日有喜,当谋一醉。 昌平巷阴府,安思堂。祠部尚书阴友齐与亲家散骑常侍温和之在弈棋。 一旁泥炉上的陶壶水声初沸,阴友齐提壶往茶壶中注水,顿时茶香随着水雾弥散开来。 温和之抽了抽鼻子,道:“阴兄,你这茶叶比给愚的要香,是不是把好茶都藏起来了。” 阴友齐不理温和之的调侃,放下陶壶提茶壶沏茶,道:“闲饮两盏就不讲究了,温兄请。” 淡青色的茶水在白瓷杯中清洌悦目,温和之持盏在鼻下深嗅一口,轻呷了一口,笑道:“弘农公在《小窗幽句》中称‘饮好茶,人有轻逸欲飞之感’,诚不欺我也。” 阴友齐喝了口茶,在棋枰上放下一子,淡然道:“弘农公此次平灭秦国,夺回长安,功劳甚大,不知朝廷会作何奖赏?” 温和之冷笑道:“现在朝堂被刘太尉一党把持,刘太尉不归,朝廷不可能做任何决定。” “灭秦之功胜过灭燕之功,温兄以为弘农公有无可能压过豫章公一头?”阴友齐笑吟吟地问道。 温和之慢慢地饮着茶,思索片刻道:“难。刘太尉已经牢牢把控住朝堂,琅琊王居大司马、司徒虚有其名,刘太尉兼任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尚书左仆射自郗恢告老后空悬,右仆射刘柳听命于刘太尉;丹阳尹刘穆之、中书令袁湛、侍中褚秀之,六部尚书除了兵部董尚书和阴兄外都是刘太尉的亲信。” “以前朝堂之上是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如今宗室人才凋零,王家王弘、王诞;谢家谢瞻、谢晦等人都党附刘太尉,朝堂之上已无我等说话之地。”温和之将茶水一饮而尽。 阴友齐替温和之将空杯斟上,道:“事在人为,总要有人在朝堂上替弘农公说几句,愚打算朝议时向琅琊王奏请加封杨安玄为一字公。” 弘农公是二个字,若是封一字公便是分疆裂土的诸侯一般。温和之知道阴家与杨家关系密切,自己女婿阴敦更是与杨安玄是结拜兄弟,若是杨安玄能更进一步,阴敦亦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抬头看了一眼阴友齐,阴友齐拈着胡须注视着棋枰,像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温和之无声地笑笑,自己这位亲家老谋深算,送女儿入宫为太子侧妃,一路升迁;天子和琅琊王被桓玄贬往寻阳,他紧随左右,等到天子归京便成为了六部尚书;此次杨安玄立下大功他力主加封杨安玄为一字公,不用问是把赌注押在了杨安玄身上。 雍兖兵马能平灭秦国,足见杨安玄实力雄厚,想起刘裕伐燕国、灭卢循、平江陵,战功赫赫,不在杨安玄之下。这两人将来相争,不知谁胜谁负? 无论谁胜谁负司马氏的江山都恐不保,门阀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局面不复存在,温和之变得意兴阑珊起来,伸手拂乱棋局,道:“愚今日有些头痛,就让阴兄一局,下次再来讨教。” 阴友齐看着温和之的牛车缓缓驶离府门,嘴角露出笑意,太原温家是上品门阀,不会轻易选边站。以前刘太尉一手遮天,逼得世家门阀只能选他,如今安玄灭秦国,与刘裕分庭抗礼,这些门阀士族该两边下注了。 转身回府,阴友齐脚步轻松,阴家早就下注了杨家,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杨安玄麾下任太守,特别是女儿为杨安玄生下两个儿子,阴家与杨安玄密不可分。 温和之言语中试探自己,想让敦儿借助杨安玄迁升,阴友齐笑着捋须,自己何用相争,杨安玄若能问鼎天下,阴家便能成为王、谢那样的顶级门阀,敦儿又岂会止步于区区刺史之职。 阴友齐大步朝书房走去,他准备上疏天子为杨安玄讨封,等杨安玄成为一字公,自己便能够功成身退,回归新野坐等其成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京中翻浪 五月,建康城中的雅聚、诗会多如牛毛,不同身份的人参加不同的聚会,传递、议论着同样的消息,雍兖刺史杨安玄平灭秦国,夺取长安城,该如何封赏?朝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有传天子有意召杨安玄来建康任尚书左仆射,主持朝政;有说朝廷将授杨安玄一字公,割数郡作为封地;有说朝廷有意让雍兖兵马讨伐谯蜀;还有说功高不赏,杨安玄将被朝廷加封为太傅,剥夺权力…… 乌衣巷,除了王、谢两家外,郗、温、庾等上品门阀皆有府邸在此。世家讲究门面,出行多乘牛车,当然也有尚武的子弟,出行有骑马的,或乘坐马车。 从郗府到王府不过里许长的路程,郗循还是乘坐牛车前往王府参加赏花会。他的姑婆郗璿是王羲之的妻子,也便是被曾祖郗鉴选中的坦腹东床,虽然先人已逝,但郗、王两家姻亲不断,关系仍然十分密切。 今日前来相聚的人不少,谢家谢涛、庾家庾清、陶家陶平、孔家孔俟等人尽皆到场。赏花只是个由头,众人谈论的内容仍是弘农公杨安玄灭秦国之事,无非是将这段时日的传言再拿出来议论一番。 郗循注意到召集此次聚会的是王弘的五弟王昙首,王昙首幼有谦让美名,王珣死后,长兄王弘分家财,王昙首惟取图书,为世人所重。 众人知道杨安玄与其父郗恢的关系,频频向郗循探问杨安玄的动态。郗循回应,杨安玄征战在外,与家父久无联系,他亦不知情况,若有消息会即时告知。 聚会申时散去,郗循乘车返回家中,径直来书房见父亲,兄弟五人,如今只有他留在京中侍父。 大哥郗晔原在广州高凉郡任太守,卢循作乱便跑回京中避祸,等刘太尉平定卢循之乱后,父亲为大哥谋任豫州安丰郡太守;二哥郗德任宁州建宁郡同乐县县令,去年升迁至北青州城阳郡主簿;自己在御史台任侍御史;四弟郗守回了兖州高平老家,兖州是弘农公的地盘,有他照应四弟来信说日子过舒畅;五弟郗浩现在是新城郡主簿,此次弘农公灭秦,父亲流露出替五弟在北雍州谋个太守之位的意思。 听三子讲完赏花会的见闻,郗恢捋须笑问道:“循儿,若你是杨安玄会如何做?” 这段时日郗循没少思索杨安玄的下一步举动,不假思索地应道:“当整顿兵马先取荆州,再与刘太尉争夺天下。” “循儿认为安玄与刘太尉相争,谁胜谁负?” 郗循沉吟道:“难说,依孩儿看刘太尉胜算略大些。” 这是建康城门阀的普遍认为,刘裕京口起义赶走桓玄,伐燕国、灭卢循、平江陵的赫赫战功可是众门阀亲眼所见,对北府军的实力那是心悦诚服,敬畏有加。 杨安玄远在襄阳,虽然他连败魏、秦大军,对建康城的士族来说只是奏疏上的描述,感触不深。此次平灭秦国,众人才真正感受到雍兖兵马的强大,即便如此,多数人仍认为雍兖兵马不如北府雄师。 郗恢慢悠悠地道:“为父与安玄关系世人皆知,不过郗家却不能完全押注于安玄身上,你在外间不妨表露出并不看好安玄的意思。” 郗循躬身道:“孩儿明白。” 大司马府,琅琊王在举办家宴,招待进京的吴兴太守司马珣之。在坐的都是司马宗室,有梁王、太常司马珍之;谯王司马文思;丹阳侯、后军将军司马国璠;都官侍郎司马叔璠;扬威将军司马楚之;司马府参事司马道赐。 大殿足以容纳七八十人同时饮宴,现在只有八人在坐,司马德文看着空荡荡的殿堂叹道:“皇室凋零至此,实在让孤伤悲。” 司马文思年少轻狂,感觉不出司马德文的伤感,笑道:“大王,今日饮宴,为何不见歌舞,襄阳可有什么新曲传来?” 司马国璠瞪了司马文思一眼,这小子在京中交结游侠儿,成天惹事生非,早晚有一天会给司马氏惹出祸端来。 司马楚之道:“大王,弘农公夺取长安,将秦国土地收复,大王可让忠于王室的宗室、臣子前去任职,臣弟愿前往北雍州任职。” 司马德文欣慰地看了一眼司马楚之,与司马文思相比司马楚之才是司马氏的千里驹。司马德文道:“此事不急,等议定杨安玄的封赏后,孤自会安排妥当。” 司马国璠道:“祠部尚书阴友齐上疏,请封杨安玄一字公,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司马德文苦笑道:“此等大事孤说了何用,要等刘太尉返京后才能决断。” 司马叔璠重重地一拍案几,冷声道:“朝堂被刘德舆牢牢控制,就像当初桓玄一样,桓玄最终篡位,刘裕恐怕也要如此。” 司马国璠道:“杨安玄立下大功,正好借机封赏拉拢,用其制衡刘裕。” 司马德文点点头,道:“孤亦有此意。只是杨安玄必不肯来建康,不然有他在朝堂之上,刘太尉亦无法一手遮天。” 众人不语,刘裕之所以能把持朝政,就是靠着京口、建康、江陵、历阳等地都控制在他的手中,杨安玄若离了他麾下的兵马来建康,身入虎口还不任由刘裕拿捏。 司马德文想起武陵王司马遵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来,司马遵认为杨安玄比起刘裕来心存仁厚,或可倚重。轻叹一声,可惜皇兄英年早逝,要是有他相帮,刘裕尚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前几日刚接到奏报,司马遵之孙仅有三岁的安平王司马球之身死,而早在去年其子定王司马季度亦亡,武陵王一脉断绝,司马德文悲从中来,举杯以袖掩面遮挡落泪。 太常司马珍之道:“臣闻杨安玄有一长子年七岁,其母是孔圣后裔,崇圣侯孔懿之女;大王长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年十岁,正是此子良配。” 司马德文拭去眼泪,垂袖笑道:“王叔所言甚是,就劳烦王叔前去与弘农公说合,此事若能成王叔便立下大功。” 五月十七日,始兴城,正准备动身前往番禺的刘裕收到刘穆之从京中发来的急报,立刻下令返回建康。 五月二十二日,刘裕率数十骑先行回到西州城,见到了忧心忡忡的刘穆之,询问具体情形。 刘穆之把抄录的奏疏交给刘裕,道:“长安城破,杨安玄斩秦皇姚兴,秦太子姚泓率众投降,雍州水师近几日便会将秦国降臣送至建康。” 奏疏仅百余字,刘裕足足盯了一盏茶功夫,最后长出一口气道:“好一个杨安玄,仅凭雍兖兵马就能平灭大秦,秦国衰落至此了吗?” 刘穆之叹道:“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国近年虽受困于大夏、诸凉,但至少也有十数万兵马,怎么就被区区五六万人亡了国,雍兖兵马如何厉害吗?” 刘裕把奏疏放在一旁,道:“猜测无用,等姚泓等降臣送至建康,愚再细细问询。杨安玄灭秦,京中风向如何?” 刘穆之把阴友齐上疏为杨安玄请封一字公,有人奏请征杨安玄回京主政以及种种流言向刘裕言明。 刘裕哂笑道:“没了刘毅,这些人又看中杨安玄了?明日愚会上朝,看看哪个敢张狂放肆。” 刘穆之松了口气,笑道:“太尉返京,那些魍魉魑魅自不敢作怪,不过杨安玄灭秦之功不能不赏,太尉要早作安排。” 刘裕抚着胡须道:“杨安玄若敢来京,便让他封王又如何?” 沉吟片刻,刘裕道:“明日愚上朝,奏请天子加封杨安玄为雍公,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等殊荣,加太傅之职,录尚书事,揆百官,看看杨安玄敢不敢前来就任。” 刘穆之道:“主公是豫章公,杨安玄是弘农公,两者持平,但主公兼着太尉,压着杨安玄一头。若是让杨安玄成为一字公,他人虽不在朝堂却可借助阴友齐等党羽发声,琅琊王亦会借机打压主公。” 刘裕浓眉皱起,道:“此事已难避免。不过道和担心的有道理,既然朝廷有意加封杨安玄为一字公,愚伐燕国、灭卢循、定江陵之功尤在杨安玄之上。道和让刘柳奏明天子,杨安玄能封一字公,愚自然亦可。至于太傅之位,杨安玄若肯来京便授其太傅,否则休想。” 五月二十三日,东堂朝议。 司马德文满面春风地坐在正中接受众臣行礼,猛见殿门外太尉刘裕龙行虎步上殿,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愉悦的心情立时变得沉重。 刘裕近前躬身礼道:“见过大王。”赞拜不名,刘尉不用在琅琊王面前自称名姓。 司马德文欠身为礼,强笑道:“太尉何时归来,孤怎么没听人禀报?” “臣昨夜晚间回的西州城,京城城门已经关闭,不敢惊扰大王,今日特来朝见。”刘裕沉声应道。 司马德文道:“太尉回来的正好。弘农公杨安玄平灭秦国,孤正要与诸卿商议该如何封赏。” 刘裕笑道:“臣在始兴听闻弘农公灭秦国,不胜之喜,日夜兼程赶往京中,正是为此事而来。” 侧身扫视了一眼殿中诸臣,各人表情尽收眼底,刘柳、刘穆之、袁湛、郭定、王诞、禇秀之等人是他的亲信,目光殷切地望着他。 整个大殿之上只有少数几人并非自己的人;兵部尚书董怀持身方正,对事不对人;祠部尚书阴友齐是杨安玄的党羽;太常司马珍之是琅琊王的喉舌…… 刘裕脸露微笑,朝堂之上十之八九都是自己人,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将司马氏掌握在手中,大义便在自己手中,杨安玄就得乖乖地俯首听命。 想到这里,刘裕高声道:“弘农公平灭秦国,立下大功,臣请加封弘农公为雍王、加太傅,赐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敦请他进京主政。”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众人直勾勾地望着刘裕,原以为刘裕会阻拦对杨安玄的加封,没想到他居然为杨安玄讨封,而且封赏超出众人的意料,刘太尉究竟是何用意? 阴友齐最先醒悟过来,不管刘裕出于何用心,此时是替杨安玄争取晋封的良机。阴友齐当即出班大声启奏,“臣附议刘太尉所请,请封弘农公为雍公。” 司马德文以目示意司马珍之,司马珍之会意,出班奏道:“臣亦附议。” 刘柳出班道:“刘太尉平南燕、灭卢循、定江陵,功勋犹在弘农公之上,臣请加封豫章公为宋公,揆百官。” 丹阳尹刘穆之等人纷纷出班附和。 司马德文坐在高座之上,看着臣子们纷纷为刘裕和杨安玄美言请封,心中酸楚,这天下还是司马氏的吗? 第四百四十二章隔空博弈 五月二十八日,押运秦国降臣的船只到达建康城。 天子下旨,明日辰正船舰从查浦口入秦淮河,至朱雀桥边登岸,过御道通过宣阳门前往太极殿献俘。消息传开,万人空巷,御道两旁挤满了前来观看百姓。 姚泓穿上秦太子的服饰,身边的宗室、大臣们都换上了秦国的朝服,个个面色凄惶。 在晋人的笑骂声中穿过御街,姚泓心如死灰,形同行尸走肉,自己的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放心不下不满十岁的孩儿,但愿能像蜀后主刘禅那样,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木然地按照要求跪拜、乞降,然后被押至司马氏的宗庙前,姚泓看了一眼阳光金碧辉煌的晋室宗庙,脑中闪过念头,不知要多久这司马氏的宗庙要易主他人。 一直到申时才结束,姚泓听见内侍宣旨“将伪秦国降臣押往廷尉关押”,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当即斩首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几个年幼的儿女饿得“哇哇”直哭,八岁的长子姚佛念在一旁安抚弟妹,凄然地对姚泓道:“父王,早知今日之辱不如殉国为上。” 姚泓茫然不知所应。 刚被押进廷尉监牢,就有人将姚泓、梁喜、尹元等人带走,出建康城前往西州城,姚泓在太尉府大堂见到了晋国太尉刘裕。 刘裕端坐在大堂正中,肤色黝黑,剑眉上挑露出威煞,两旁坐着不少文武官员。姚泓不敢多看,跪倒行礼道:“待罪降臣见过刘太尉。” 刘裕让姚泓起身,见其形容憔悴,举止儒雅,像个饱学的文士。刘裕命沈田子筹建军情司,探听境内各州以及秦魏燕等国风情,沈田子常出征在外,军情司转由太尉咨议参军徐羡之负责。徐羡之提供的情报与眼前姚泓的形象相符,仁孝友爱、宽宏儒雅。 姚泓不知刘裕想些什么,见那张黑脸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两腿打颤,这位刘太尉可是个狠人,当初燕国国主慕容超就死在他手中,还杀死了燕国宗室三千人,自己怕是性命难保。 刘裕见姚泓抖成一团,道:“姚泓,你且在一旁坐下,愚有些话问你。” 有侍从引导姚泓在左侧席上落坐,梁喜、尹元等人在姚泓身后坐下。对面的刘穆之开口笑道:“姚泓,太尉想问问你秦国败亡的经过,你不可隐瞒。” 姚泓连连点头,道:“秦国接连数年遭受天灾,粮食欠缺,家父命三弟率军夺取上洛商县粮草……” 虽然很多情况刘裕已经知晓,但他仍静心倾听姚泓的讲述,不明了的地方还不时插嘴发问,当听到姚泓间晋军用一种发出巨响巨震之物炸塌峣关,惊问道:“此为何物?” 姚泓苦笑,秦国之亡便始于此物,只是直到现在,自己也不知此物是什么。刘裕看向徐羡之,徐羡之张口结舌,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尔等推测此为何物?”刘裕心中沉重,雍兖新式的军械层出不穷,让他深感震憾。 姚泓欲言又止,他看出刘裕也不清楚此物是什么,看来是杨安玄自行研发的利器,看来自己有了保命的希望。 “峣关震塌之后,有人传言是佛门金刚杵降世,家父向鸠摩大师相询,大师予以否认。”姚泓低下头去,看着身前的尺许。 刘穆之注意观察着姚泓的表情,见他欲言又止,道:“元子有何猜测尽管道来,太尉定然会论功行赏。” 要的就是这句话,姚泓抬起头望向刘裕,刘裕微微点头。姚泓忙道:“究竟是何物确实不知,不过鸠摩大师猜测道家烧丹时常炸塌丹炉,发出巨响和烟尘,和峣关所发的动静相似。” “哦,可有结果?”刘穆之追问道。 姚泓摇摇头,道:“秦国重佛轻道,家父命人找寻道人,可是国内难寻,后来兵临城下便不了了之。” 刘裕以目示意徐羡之,徐羡之点头记下。 接着讲到王镇恶在鸿门夜袭,以粉末状的燃火物焚毁营寨,两万秦军精锐损失殆尽,刘裕惊得站起身,喝问道:“此又为何物?” 姚泓苦涩地道:“不知。只知此物黑粉状,有如炭屑,但见火就着,沾之不落,燃之不尽不灭。若无此等利器,秦国亦不会这么快灭亡。” 刘裕颜色更变,杨安玄手中利器接连出现,若不能打探清楚,自己将来与之交战,肯定会像秦军一样伤亡惨重。 “宗文,无论用何办法都要将此两物弄到手。”刘裕厉声吩咐道。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刘裕坐回席上,端起茶饮了一口,缓了缓情绪,对姚泓道:“继续说。” 姚泓讲到请大夏军来援,结果大夏军同样被烧得大败而逃,刘裕右民臂垂下袖子,死死地攥紧拳头,若不能破解杨安玄的燃火、巨响之物,自己绝不能与之争锋。 看来自己过于自信了,总以为雍兖兵马难以与北府军抗衡,若照姚泓所说,两军相遇败亡的必定是自己。 端起茶来喝水,才发现杯中早空,刘裕放下茶盅,道:“将姚泓等人暂时安置在太尉府中,愚随时会向尔等询问。” 姚泓松了一口气,能从廷尉监牢挪至太尉府,说明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可能保住了,自己要多想一些关于雍兖军的情况,有利用价值刘裕才不会将自己斩杀。 等送走姚泓,刘裕铁青着脸道:“杨安玄有此利器,军情司居然不知,宗文之过也。” 徐羡之满面通红地起身谢罪。他当年与刘裕同为桓修中军参军,两人交情莫逆,其侄徐逵之又娶刘裕长女,刘裕不想过于责备,道:“宗之要尽快探明姚泓所说之物,想尽一切手段将此物得到手中。” 刘穆之道:“军情司成立时日尚短,宗文已然尽力。三月林邑国攻打交州九真郡,就是军情司提供情报,交州杜刺史才能击斩林邑国主范胡达。” 刘裕脸色缓和下来,示意徐羡之还坐,道:“愚听闻雍兖军有此等利器,有些心焦了,宗文莫怪。” 张邵道:“姚泓所说此物极可能是炼丹产物,太尉可召集道人,一问便知。” 刘裕道:“此事便交给茂宗你去办吧。你办事,愚向来放心。” 沈田子道:“秦国被弘农公所灭,主公要及早发动灭蜀之战,否则让杨安玄得到蜀地,威胁荆州安全。” 刘裕平灭刘毅之后,以檀道济、臧熹、沈林子、檀祇等人驻守荆州,因为檀道济的地位不够,荆州刺史之职暂由刘裕兼任,刘裕打算等檀道济伐蜀成功之后,将其推上荆州刺史之位。 刘裕道:“愚已命檀道济等六月粮食入库便发动伐蜀之战,估计七月初便会发兵。” 刘穆之道:“此事不可事先声张,若让杨安玄得到消息,必然会以相助的理由出兵争夺益州。” 刘裕想起伐燕的事来,原本能将整个燕国收入囊中,可被杨安玄横插一手,生生将燕地分为两部,北青州落入他的手中。 张邵道:“龙骧将军毛修之多次向太尉请命愿为伐蜀先锋,是否准其所请。” 刘裕眉头皱起,道:“毛修之与谯氏有灭家之恨,若让他率军伐蜀,定然会因家仇大肆杀戮,而谯氏得知他率军前来,必然会死战到底。” 想了想,刘裕道:“不如先召他入京担任黄门侍郎,从朝廷六军中选一军让其任将军。” ………… 六月十日,朝廷明诏天下,加封太尉刘裕为宋公,以彭城、沛郡、兰陵、下邳四郡为封地,加封弘农公杨安玄为雍公,以弘农、上洛、南阳、新野四郡为封地;召雍公入朝为太傅,与宋公一起掌政。 伐秦立功的将士尽皆封赏,授王镇恶为北雍州刺史、龙阳侯;朱龄石为丰城侯;蒯恩为新宁侯;孟龙符为临沅侯;杨思平为新城侯;刘衷为东平侯;杨安远为平林伯;鲁轨为高平伯;阴绩为顺阳伯;俞飞为万县伯;陈渔、钱磊、朱超石、张锋、沈庆之、王慧龙、齐悋、黄富等人皆授子爵,周超、李强、冯衡、王强、唐泽等人授男爵,大批的立功雍兖将士得到官位迁升。 梁王、太常司马珍之带了诏书前往襄阳,此行除了加封杨安玄为雍公外,他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琅琊王司马德文与杨安玄准备结亲。 雍、兖、司的粮食已经收割,杨安玄下令将新收的二百万石粟米、麦粒运往长安城。押运粮草的兵丁和屯军顺便前去换回征战的将士,长长的运粮队伍绵延数十里,从弘农、上洛以及渭河运往北雍州。粮队过郡县按杨安玄所命留下一定的粮食赈济百姓,随着粮车的行进,一路欢声如雷,北雍州百姓渐安。 朝廷封赏的诏书尚未到来,杨安玄已从阴友齐的信中得知了消息,平灭秦国风险不小,带来的收益也极大。火药已被世人所知,绝不能让这制胜的法宝被刘裕得去,杨安玄下令加强百丈山的警戒,出入皆凭令牌,特别掌握火药配制比例的十名工匠,随时随刻都有人贴身保卫看护。 曾安从京中写来密信,告诉杨安玄一个消息:太尉刘裕准备在近期攻打谯蜀。消息是兵部一名主事告诉曾安的,太尉府自六月以来调运帐蓬、刀枪以及船只前往江陵,可能是想收复益州。 火药中的硝石多来自绵竹,杨安玄早把绵竹城当成禁脔,一定要夺取在手中。只是大军多数驻扎在北雍州,新近又派送了一批前去换防,雍州实在是抽不出太多兵力,看来只有让江州城的傅弘之见机行事了。 杨安玄想到毛修之,此人熟悉益州地势,与谯纵深仇大恨,一心想报仇血恨,若能用他为先锋,必可事半功倍。 刘裕平刘毅之后,让毛修之镇守当阳城,估计此次伐蜀不会派人前往,或许可以拉拢他为自己做效力。 第四百四十三章政治联姻 六月二十二日,司马珍之的乘船停靠在襄阳码头,杨安玄率雍州文武前去迎接。 刺史府早摆下香案,司马珍之宣读诏书,“……弘农公、雍兖刺史杨安玄识度宏远、才略优赡、博综机务、兼资文武……进爵雍公,以弘农、上洛、南阳、新野四郡为封地、赐印玺、远游冠、绿綟绶,督北雍、司、梁、雍、兖五州军事,仍任雍兖刺史……长子杨愔为雍公世子……召雍公杨安玄入朝为太傅,与宋公同掌朝政……” 诏书很长,足足念了一柱香功夫,堂上一同跪听圣旨的杨思平、张锋、沈庆之等人听到了自己的封赏,无不喜笑颜开,便连俞飞这样性情疏淡的人,听到自己封了万县伯也笑容满面。 此次伐秦雍兖将领光侯爵就授了六人,伯爵四人,子爵十二人,男爵二十六人,至于未授爵的将士封赏则由雍公自行决定。 谢恩毕,杨安玄请梁王、太常司马珍之趁宴,两人左右分坐,雍州文武在左右相陪。司马珍之笑道:“老夫素闻世子聪慧,何不请他上堂来一见。” 杨安玄命人去后宅唤杨愔前来,诏书赦封杨愔为雍公世子的消息孔苗前几天便从杨安玄嘴中得知,此刻听到前堂消息仍然欢喜不尽,听到杨郎让愔儿前去,牵着儿子一路走到大堂上,一路细细叮咛。 倒是杨愔被教导得如同小大人,有板有眼地应道:“娘尽管放心,孩儿都记下了。” 孔苗爱怜地替儿子拉了拉身上的青袍,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父亲在堂上,尽管放心前去。” 杨莹想跟着哥哥一起上堂,被孔苗拉住,撅着嘴满心不乐意。在余应的相伴下,杨愔欢快地往堂内走去。 杨愔平日里没少到大堂上玩耍,诸人都认识这位世子,看到杨愔无不微笑点头,孔鲜看着被封为雍王世子的外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快步来到父亲席前,杨愔躬身施礼,道:“见过父亲大人。” 杨安玄点点头,道:“这位是梁王千岁,快快见礼。” 杨愔面对司马珍之,拱手礼道:“杨愔见过梁王千岁,祝王爷体泰安康,福泽绵长。” 司马珍之受琅琊王所托来相看杨愔,虽然司马德文想拉拢杨安玄,若杨愔身有缺陷司马德文也不想委屈了女儿。 见杨愔面容清秀、举止文雅、言谈有礼,司马珍之暗暗点头,这门亲事只要杨安玄点头便成了。 笑着问了杨愔读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杨愔一一应答,司马珍之对着杨安玄笑道:“世子聪慧,将来成就不在雍公之下。” 宴席上欢声笑语,有些话不能当众讲,宴后杨安玄把司马珍之请到后堂,香茶一盏,两人细谈。 司马珍之拿出琅琊王的信,信中无非是拉拢关切之意,杨安玄表达了谢意,表明态度会支持司马氏。这些话冠冕堂皇,听上去很美,其实两人皆知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场面虚话。 一盏茶饮罢,司马珍之道:“雍公,此次平灭秦国,天子十分欢喜,琅琊王不顾异议,力主对有功之臣加以封赏。“ 杨安玄心中哂笑,没有刘裕点头这位琅琊王恐怕只能说说而已,事实上也是刘裕提出的封赏方案,这位梁王欺自己信息不畅,想替司马德文示好。 “多谢万岁和大王美意,拜请梁王回京之后替臣向陛下和大王致谢。”杨安玄拱手朝东南建康方向致意道:“北境不宁,臣尚不能进京为官,请陛下和大王见谅。” 杨安玄不会进京做太傅,原本这是明摆着的事,他怎么可能进京受制于刘裕,司马珍之笑笑,道:“愚会替为转达。” 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司马珍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此次灭秦将士们立下大功,朝廷不悋封赏,只是朝廷国库空虚,拿不出相应的钱粮来奖赏和抚恤,琅琊王出京前交代愚,赏赐和抚恤所用的钱粮恐怕要雍公自己想办法了。” 此次夺取长安,秦国国库落入杨安玄手中,留下粮食粟米有六十余万,勉强能维护大军和赈济灾民一月所需;查抄国库得金五万余两,钱三千万,奇珍异宝多得以库房计,杨安玄赚得盆满钵满。 将部分钱财赏赐给有功将士后,杨安玄黄金和珍玩从长安城运回一半,即便这一半也足足装满了二十条战舰,所以听司马珍之说国库无钱粮赏赐,杨安玄毫不为难。 “梁王千岁,臣在长安城缴获了一批财物,会陆续运往建康,以解朝廷之急。”杨安玄笑道。 违禁的器物不少,杨安玄不会留下,铜钱一大堆看起来不少却价值不高,再拿出些珍玩字画书籍,杨安玄准备装个五六船,加上四十船粟米送往京中,再替自己好好扬扬声威。 司马珍之喜笑颜开,道:“雍公之忠,无人能及。” 聊了几句长安所得,司马珍之郑重地道:“愚此次来襄阳除了宣诏外,还受琅琊王所托有件私事与雍公商议。” “梁王请讲。” 司马珍之捋了捋胡须,道:“琅琊王有长女,娴淑端庄,容貌出众,与世子殿下堪称良配,琅琊王托愚前来提亲。” 杨安玄一愣,杨愔方才七岁,就有人提亲了?转念想到所处的时代指腹为婚都是常事,愔儿是自己的嫡长子,琅琊王想加强关系亦属正常。 “不知大王长女今年芳龄几许?”杨安玄笑问道。 “琅琊王长女闺名茂英,今年十岁,比世子大三岁,民间百姓常言‘女大三,抱金砖’,正是良配。”司马珍之满面笑意地道。 杨安玄快速地在心中盘桓得失,此事似乎难以拒绝,于己而言利大于弊。身处这个时代,讲究门当户对,他当初迎娶孔苗又何尝没有功利心。 “多谢琅琊王厚爱,梁王远道而来,先在馆驿中歇息,明日愚再答复千岁。”杨安玄笑道。 司马珍之知道杨安玄要与夫人商量,笑着起身道:“那本王就敬候佳音了。” 送走司马珍之,杨安玄回到后宅,后宅一片欢庆,沈庆之夫妇、张锋夫妇、孔鲜夫妇带了儿女前来恭敬,袁氏抱着孙儿高兴地直掉眼泪,孔苗吩咐厨娘准备酒席庆祝。 杨安玄把孔苗叫到一旁,告诉他琅琊王有意联姻之事,孔苗欢喜地道:“这是好事,今日数喜临门,要好生庆贺。” 看着院中与众孩童一起嬉戏打闹的杨愔,孔苗眼睛有些温润,感慨地道:“一晃眼愔儿都要议亲了,妾身也老了。” 杨安玄看着眼前才二十几岁的女子也在感叹称老,笑道:“夫人正当青春年华,愚还要与夫人再生几个孩儿。” 孔苗面带羞红,望向杨安玄的眼中却满是情意。 两日后,司马珍之起程返回建康,带着满满一船的礼物,此次襄阳之行,让司马珍之大为满意。 江陵,毛修之登上前往建康的船舰,回望越来越远的城池,毛修之心中满是酸楚,他知道攻蜀在即,可是此时太尉却召他入京,显然是不想让他参加伐蜀之战。 毛修之做梦都想亲手杀死谯纵,为父亲和叔父报仇,当初为刘毅效力,就是因为刘毅答应将来伐蜀以他为先锋。长叹一声,毛修之返身入舱,身为臣僚,怎能抗命不遵。 午时从江陵出发,申末便到达巴陵,船在码头停靠,准备在此过夜。巴陵是长江上的重城,往来的官员不少,设在码头旁边的驿馆不小,有甲房十间,乙房十六间,杂铺十间,还有两栋独院。 毛修之是龙骧将军,住进了驿馆东面的独门小院,酒菜也十分丰盛,有鱼有肉,还有酒。六月天气炎热,毛修之穿了短褂,与几名亲卫坐在院中饮酒乘凉,谈起伐蜀之事难免长吁短叹。 院外守门的亲卫进院禀道:“将军,有人自称是您的族人,想见您。” 毛修之曾祖父毛宝是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州陵县开国侯;传下两枝毛穆之和毛安之,毛穆之有六子,毛珍、毛球、毛璩、毛璠、毛瑾、毛瑗;毛安之有四子,毛潭、毛泰、毛邃、毛遁。 毛穆之这枝坐镇梁、益、宁三州数十年,其实与桓氏经营荆州差不多,因谯纵之乱,毛璩、毛瑾、毛瑗三兄弟皆死,在益州的毛氏族人尽丧。 毛修之当时在建康城任骁骑将军,彼时刘裕刚将桓玄从京中赶走,为拉拢占据梁、宁、益的毛氏家族,对逃往荆州的桓玄夹击,刘裕对毛修之甚为礼遇,先任其为镇军咨议参军,后迁升为宁朔将军,不久再迁右卫将军。 时过境迁,刘裕已不用再借用毛氏势力,反而怕毛修之率军攻打蜀谯时杀戮太过不好安民,所以才有意先行调毛修之进京,毛修之亦知刘裕的安排,只是手中兵马都是北府军,他只能徒呼奈何。 毛氏族人众多,来寻亲戚打秋风的不少,现在毛氏一族凋零,全靠他这个龙骧将军支撑门面。毛修之眉头皱了皱,还是开口道:“请他进来。” 片刻功夫,一名老者带着个壮汉进院,毛修之见到老者,忙起身施礼道:“英叔,怎么是你?” 老者毛英,是其父的堂弟,谯纵夺取益州前替家族奔走经营生意,毛修之以为他也遭了难,没想到这此遇见。 让毛英入席,毛修之询问别后经过,方知谯纵夺成都时毛英在江州经商,逃过一劫。后来毛英将货物贩至襄阳,在襄阳城安了家。 襄阳,毛修之心中一动,似笑非笑地望向族叔,道:“英叔,愚记得英叔好像有两个孩子,这位可是令郎?” 毛英看了一眼身旁的洛光道:“敬之,请屏退左右,愚叔有话对你说。” 当年孟龙符从军,有三人追随于他,丁全、洛光和席信。丁全已为暗卫左司使,五品振武将军,席信跟在孟龙符身边,也是六品荡虏将军,洛光跟丁全入暗卫,是七品的暗卫主簿。 毛修之挥手示意,身旁亲随退出院外,毛英指着洛光道:“这位是雍州商情司的洛主簿,他带来了雍公一封信转交给敬之。” 杨安玄受封雍公的诏书明发天下,毛修之自然知道。取信观看,信中杨安玄点明刘太尉伐蜀在即,有意将他调开;杨安玄请毛修之前往江州,让他统军伐蜀,灭蜀之后保奏他为兖州刺史。 毛修之怦然心动,无论是请他率军伐蜀还是事后保举他为兖州刺史,都让毛修之决定前往襄阳与杨安玄一会。 洛光笑道:“毛将军若有决断,今夜便随愚乘船前往襄阳吧。” 当夜,毛修之带着亲随在江陵登上襄阳的战舰离开巴陵,等天明刘裕派来迎接毛修之的人发觉,毛修之早已远在百里之外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炼丹火药 丁全近来有些郁闷,当初主公成立商情司,让他和黄富分为左右使,一主内一主外,两人皆是五品,不分高低。 此次伐秦,黄富身处长安城,送出关键情报,立下大功,授爵平昌县子,迁升四品的广武将军。 虽然两人份属同僚,平日关系不错,常在一起饮酒,但相互竞争在所难免,如今黄富压过自己一头,右司使的暗卫兴高采烈,左司使的麾下难免有些沮丧。 为鼓舞士气,丁全召集众麾下训话,安慰大家立功的机会有的是,主公赏罚分明,定不会薄待大家。 接着丁全强调,主公一再吩咐要看紧百丈山的军械司,出入要严格盘查,严防细作入侵,绝不能泄露军械司研制的秘密。 百丈山的军械司戒备森严,依山筑起寨墙,有三千兵马驻守于此,两千郡军一千精锐,军营之内再筑围墙,将村落围在里面,只留一门出入,进出凭身份牌。 军械司设在军营之中,工匠每日辰初凭身份牌上工,申时下工回村中居住,每旬一休,普通工匠的年俸一百五十石,技工二百六十石,高级工五百石,比起在外谋生高出数倍,而且活计以研发为主,并不太累。 围墙内的村落已有八百多户人家,多是军械司工匠或官员的家眷。阴慧珍母子所住的宅院在村西,宅院四周的屋舍是杨安玄安排的护卫,有退伍的老兵、杨氏的族人以及暗卫。 村落虽小,集市、学庠、勾栏、酒家等一应俱全,价钱还便宜,旁边有农田、菜地,除了出入不方便外,襄阳城中能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商情司参事严凯道:“丁司使,这几日百丈村中抓到了十多个细作,北魏、秦国、仇池和朝廷的都有,都是从百丈山中潜进来的。” 丁全怒道:“主公一再交代,军情司是重中之重,愚再三叮咛山中多设暗哨,人手不够主公应允可从军中调用,尔等还让细作潜入,再要出事就自去向雍公请罪吧。” 众人见丁全发怒,齐齐躬身道:“仆等谨记,绝不敢怠慢。” 作为军情司安全负责人,杨安玄给予丁全的权力极大,甚至可以调动驻守的三千兵马。前次孟龙符前来襄阳,丁全前去拜见,这位旧主说了一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好自为之”。 这句话让丁全思索良久,孟大哥以前是个直肠子,如今坐镇一方也学会话说半句了。细思这句话中最要紧的是“责任”两字,丁全想到主公每月至少有五六次来百丈山,视察军械司研发进度外,必然会去村中府邸。 丁全实际上是军械司的监管,杨安玄前往村中府邸时有时会让他相随,所以丁全知道宅中那个美貌温婉的女人替主公生了两个儿子。 前年九月主公召众麾下前来议事,顺阳太守阴绩居然带了礼物前去村中探望,杨安玄让丁全陪同阴绩前去,听阴绩与那女子相谈,他才惊愕地得知那女子是阴太守之妹。 丁全听过阴绩有一妹,早年送入宫中为太子侧妃,后来成为贵妃,病逝于襄阳。再联想到有时主公之妹也会乘车前来,丁全细思极恐,且惊且喜。惊的是得知此等惊天机密,祸福难料;喜的是主公没有避讳自己,是将自己视为心腹看待。 此事太过重要,丁全连孟龙符也没有透露,身为暗卫他深知自己如果嘴巴不牢的话便离死期不远了。 得知这个秘密后,丁全会有意搜寻些孩童玩物,随杨安玄前去村中府邸时送给小公子杨翼和杨悦,因而很得两位小公子的喜欢,阴氏还送了礼物回谢。杨安玄视若未见,丁全揣摩主公让自己与阴氏和两位小公子接近,便是默许他从中护卫。 主公的嫡长子杨愔受封雍公世子,紧接着又传出与琅琊王长女结亲的喜讯,丁全心中暗自叹息,小公子杨翼连被世人所知的机会都没有,嫡庶两子天地之别。 丁全不敢继续往下想,主公的家事自有主公处置,毕竟主公才三十六岁,春秋鼎盛,英睿过人,完全可以掌控好将来,自己做好本分便是。 ………… 建康,西州城,太尉府。 徐羡之禀报这段时日派出数十名细作前往襄阳,多数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百丈山,少数几人更是失去消息,生死不知。 刘裕叹了口气,道:“杨安玄因棠溪铸铁之事加紧了对工匠的控制,再想钻空子难了。茂宗,你寻访道士可有结果?” 张邵捋着胡须,满面笑容地道:“禀太尉,已见初步成效。” 刘裕大喜,道:“哦,茂宗破解了雍兖军的利器,立下大功。” 张邵道:“仆得太尉吩咐后,立刻命人召集道士相询,恰闻许真人亲传弟子钟真人来京中传道,仆专程前去请教。” 许逊出身高阳许氏,高阳许氏是上品门第,东汉时期许邵、许靖主持月旦评,便是许逊的先人。朝廷因孙恩、卢循之乱严控天师道,许逊所传以忠孝神仙、重世俗伦理不被朝廷所禁。 “据钟真人讲,葛仙师在其所著的《抱朴子》一书中记载了炼丹之法,用五金、八石、三黄、汞和硝石等物通过缎、炼、炙、熔、抽、飞、伏等法炼丹。不过炼丹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炸塌丹炉,起浓烟大火,与姚泓所述相似。”张邵笑吟吟地道。 刘裕兴奋地一击掌,问道:“可曾试验过了。” 张邵道:“仆当即请钟真人开炉炼丹,第二天卯时丹炉不慎炸塌,仆就宿在丹房旁侧,赶至观看见铁铸的丹炉裂成数瓣,屋中浓烟火起,数名守炉的道人被烧伤,丹房内一片凌乱,情形与姚泓所说相似,只是威力尚且不如。” 刘裕兴奋地站起身,踱了两步道:“说明路子找对了。下令在蔡洲建道观,请钟真人授道,遍请会炼丹的道人前去研究炸响燃烧之物,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定尽快将此物研制出来。” 张邵建议道:“研究此物虽然有些头绪,但真要与雍兖军所用一样犀利恐怕还需时日,姚泓等秦国降臣经历过此物,不妨将他们也送到蔡洲之上协同炼物。” 刘裕笑道:“茂宗说得对,告诉姚泓等人,若是能研制出炸响发火的丹物,本公便饶了他们的性命,还让他们在朝中为官。” ………… 平城,魏主拓跋嗣率都兵将军奚斤、鸿飞将军尉古真等人攻打西面跋那山越勤部落,将越勤部众迁至云中郡。 云中盛乐是代国的故都,拓跋嗣于盛乐故宫殿中宴请部落首领,派会稽公刘絜驻军西河,招降讨伐叛乱的部落。 六月三日,拓跋嗣回到国都平城,收到南平公长孙嵩送来的战报。长孙嵩奏称南下夺取晋兖州不利,转而向西攻打秦国河东郡,取东桓、安邑、闻喜等河东大部,往北取平阳郡。 拓跋嗣道:“秦国为晋所灭,朕着实没想料到,早知秦国如此脆弱不堪,朕当初就该命南平公先取长安。” 看到奏疏中讲到晋灭秦时动用了数种厉器,有发出巨震可以震塌峣关之物,有纵火即着扑之不灭的燃物,还有能连续投石的投石车。拓跋嗣倒吸口凉气,晋国有此等利器,恐怕攻守之势异也。 长孙嵩在禀称,秦国灭亡有不少人投降魏国,他从这些降人嘴中得知,那发响、燃火之物极可能与道家炼丹有关,并随奏报将知情的秦国降臣一并送到了平城。 拓跋嗣当即召见那些秦国的降臣,详细询问缘由,得知这个猜测出自高僧鸠摩罗什,拓跋嗣立即下旨召寇谦之觐见。 寇谦之得知魏主拓跋嗣召他前来的原因,沉吟片刻道:“贫道炼丹失败之时确实发生过炸塌丹炉之事,守炉道人被丹火烧伤、震伤亦是常事,晋军所用之物是否为炼丹所出,贫道不敢妄断。” 拓跋嗣道:“寇仙长,你若能研发出晋军所用之物,朕便封你为护国天师,为你兴建道场,许道教在国内大兴。” 寇谦之心中狂喜,当初杨安玄告诉他“道兴于北”,莫非是机缘已至。寇谦之甩动拂尘,单手施礼道:“贫道遵旨。” ………… 西秦,枹罕,乞伏乾归逝后,乞伏炽磐将国都从苑川迁至枹罕,暂避后秦进攻。哪料短短一年时间,强盛一时的大秦亡于晋军手中,让乞伏炽磐不胜唏嘘。 清水河畔与晋军会盟,乞伏炽磐进一步体会到晋军的强盛,手握坚兵利器的晋军非秦军能敌。得到杨安玄赠送的一千四百把刀枪后,乞伏炽磐依诺向晋国请藩,把目光投向西面的凉国和吐谷浑,等到壮大之后才有机会与晋军一争雌雄。 回到枹罕后,乞伏炽磐命其弟镇东将军乞伏昙达、平东将军王松寿率军攻打休官部落,掳掠一万余人,占白石城、显亲城,陇右各部慑于西秦之威,全都投降。 紧接着,乞伏炽磐率军亲征陇西,陇西镇将是后秦太尉索棱,后秦已亡,乞伏炽磐以太傅之职招降索棱,尽得陇西之地,得后秦降兵八千。 收陇右、陇西之后,西秦国土增长近倍,国力增强,乞伏炽磐派安北将军乌地延、冠军将军翟绍攻打吐谷浑,大败句旁军,取泣勤川。 暗中乞伏炽磐派人入晋梁州,招募道人入枹罕,他同样觊觎那威力无比的“天火”。 第四百四十五章思虑周全 雍公位高权重,开府建牙,仪同三司,可征辟僚属、设置文武官员。 杨安玄以辛何兼任雍公府长史、赵田为司马,陈郡阳夏人袁式为府丞,原雍州府的官员多数在雍公府兼职,参军、主簿、掾官半数征募世家子弟,半数招募有学之士,令史、书佐多从学庠寒士中选用,余应成为了雍公府的一员书令史。 北雍州百废待兴,原本后秦的官吏杨安玄让王镇恶留用了一批清廉官员,从雍、兖、司、梁等地征募一批人才充实到县衙、府衙,至于良莠,交给扩充后的循行去督察,还有暗卫在查漏补缺。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精心掌控好火候,既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这个度的把握杨安玄亦感吃力,每天疲于应付各种公文,不免哀叹还不如领兵打仗来得痛快。 蒯恩从长安发来的一封密信让杨安玄忧心不已,信中蒯恩透露王镇恶纵容兄弟、麾下大肆收授贿赂,向原秦国的门阀士族索要财物,数月之间长安城四周已有六起反叛事件,都被蒯恩率军平定。 杨安玄明白王镇恶的心思,一是王镇恶确实贪财,在竟陵纵军抄掠,后被杨安玄制止;二是秦国初定,原本的门阀士族影响力犹在,这些人的部曲众多、家产丰厚,是不稳定因素,王镇恶逼迫他们反叛,借机挤掉脓头;三是杀戮可以震慑一些人,让北雍州安定下来。 看着舆图,杨安玄思忖着,王镇恶足智多谋、善于决断,又是前苻丞相王猛之孙,在北雍州有一定的声望,自己正要借重他来安抚地方。 而且王镇恶虽然贪财,对自己却还算忠心,即便他有别样心思,恐怕阴绩、蒯恩也不会相随,何况孟龙符、朱超石、岑明虎等人都手握重兵,王镇恶能调动多少兵马。 真正要担心的是王镇恶在搜刮财物时迷失了自我,犯下难以挽回的错事,那自己就要挥泪斩马谡了。 阴绩、蒯恩等人是武将,对王镇恶的约束力不足,也不知如何规劝他,杨安玄决定召回阴绩,替王镇恶配个得力的别驾。细数自己袋中人物,武将比比皆是,能拿出手的文官却不多。 杨安玄心目中,能够坐镇一方的,杨家亲族中只有杨思平和杨孜敬,至于七叔杨尚保更适合掌管财物;二哥杨安远尚欠阅历,至于大哥杨安深就让他风花雪月好了,至于同辈中的杨绰、杨顺、杨珀、杨育、杨景等人,或任郡主薄或任县令或在军中任职,眼下还帮不上大忙。m. 除了杨氏族人,可堪大用的有鲁宗之、王慧龙、胡藩、辛何、习辟疆、冯立、傅弘之,只是这些人都身居要职,所处位置同样脱不开身。 杨安玄念旧情,除了任用杨家族人外,袁家也有不少人入仕,那些曾在汝南追随他的贤才官员都被委以重任,庾悦、陈达、张祐、郭仪、马波、钟荣等等。 当年新野结识的公孙河在他任雍兖刺史时便来信求官,没了阴家的助力公孙河在官场上举步维艰,数年时间不过熬资历成了吕县县令,这位公孙县令厚颜向杨安玄写信,希望能到雍兖之地为官。 杨安玄将公孙河的信转给了阴敦,阴敦回信没有谈及公孙河,倒是提了提当年共称淯水八俊中的赵方季。 除了杨安玄、阴敦、公孙河外,陈思与杨安玄结仇,杨安玄任雍兖刺史后,陈家举族迁往宁州,产业、田地全都售卖,生恐杨安玄报复;邓贤新任北雍州始平郡太守;高广在济阴郡单父县任县令,魏孜业在家中闲居,不愿出仕。 穰县赵方季与杨安玄曾有过小隙,后来前往荆州桂阳郡做了个书佐,荆州多战,赵方季所投的那位同乡被杀,他只得回到了新野郡穰县。杨安玄在治下推行儒学,设立学庠,赵方季便在学庠中教书。 淯水八俊中唯有公孙河和赵方季出身寒门,公孙河主动求官,赵方季却甘于平淡,高下不言自分,阴敦称赵方季品行高洁、才学过人,不妨予以重用。 对杨安玄来说,赵方季的命运已是随手可以改变,收到阴敦的信后,杨安玄写信给新野太守何浩,让他征募赵方季入府做掾官。不久之后,赵方季被任为舞阳县令,任上政绩突出,此次灭秦,杨安玄让赵方季前往北雍州新平郡任太守。 前去约束王镇恶的人选,要能力、威望足够,杨安玄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本是老丈人孔懿,可是老丈人在曲阜教书育人,乐在其中。 得儿子孔鲜经济上的资助后,孔懿招收的学生超过二百人,颇有向先祖靠齐的打算,杨安玄叹了口气,估计这北雍州别驾的位置是无法打动老丈人的。 辛何接替王镇恶成为雍州别驾,得知杨安玄的苦恼后推荐了太原人郭澄之,此人是江州南康相,卢循作乱攻陷豫章一带,郭澄之逃往襄阳。辛何与其是好友,举荐他为雍州新城郡主簿。 “太原郭氏是上品门第,郭仲静入仕多年,素有才思,机敏过人,他前去辅佐王刺史,定能胜任。”辛何笑道。 杨安玄看了一眼辛何,这位辛别驾自汝南郡开始就追随自己,称得上忠心耿耿,自己平灭秦国受封雍公之后,问鼎天下的可能性越大,不少人想尽办法前来投靠。 自己位置太高,等闲人近不了身、入不了眼,那些前来投效的人退而求其次,向自己亲近的僚属靠近。 名利两字最是诱人,王镇恶、辛何甚至孟龙符、蒯恩等人或主动或被动地笼络了一批麾下,形成各自的小集团,巩固自己的地位。辛何举荐郭澄之,亦是壮大自己的实力。 人至察则无徒,九品中正制以门阀为基石的政治体制注定形成家族帮家族,亲朋帮亲朋的局面,这让杨安玄对于学宫的建成分外期待,等襄阳学宫建成之后,自己便试着推行简化版的科举制,逐渐改变九品中正制选材的机制。 敲定北雍州别驾的人选后,杨安玄打算请弘文庄的大儒淳于综前往长安城任主簿。安定北雍州光靠武力镇压显然不够,淳于家在后秦素有声望,不少人是其父淳于岐的弟子,淳于综前往长安城任主簿,全力在境内推广儒学,应该能取到吸附儒林文士的作用,争取舆论支持。 后秦崇佛,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信徒众多,要安抚北雍州百姓不妨从佛教入手。占领长安后,杨安玄曾亲至逍遥园拜望鸠摩大师,可是鸠摩大师已经病入膏肓,卧榻不起。 离开长安城后不久,杨安玄就得到鸠摩大师圆寂的消息。鸠摩大师逝后,其座下弟子有的隐逸山林,有的继续弘法。秦被晋所灭,不少人南下入晋,或前往庐山,或驻锡建康,也有前去彭城,高僧道融、法钦等人率弟子来到襄阳,驻锡在檀溪寺中。 北僧南来,杨安玄却想着让南僧北去长安,这种带有政治目的性的弘法自然不能让一心礼佛的高僧担任,杨安玄脑中跳出一个合适人选,简静寺主持支妙音。 这位尼僧政治敏感性极高,当初得孝武帝信宠可以插手朝政,孝武帝逝后司马道子父子掌政,支妙音依旧混得风生水起;桓玄篡政,有意抑佛,但他与支妙音是旧识,简静寺不受其扰。 等刘裕逐走桓玄,支妙音感觉到自己在京中的好日子到头了,派明净等人前往襄阳,看看能否立足。杨安玄并未相帮,却写信给支妙音让她率众前往梁州传教,摩山刻佛的建议让支妙音怦然心动,若能将江边一座大山摩刻成佛,自己将随此佛山名传于千秋万代。 支妙音亲自动身前往巴郡江州,向梁州门阀富户募集造佛的资金,她原本长袖善舞,善于言辞,很快便募得金二百七十两,钱三十六万,粟米三万石,布帛三百余匹。 募集的钱帛不少,支妙音却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另外要在梁州刻佛,离不开梁州刺史的支持。梁州刺史换成司马休之,倒是旧相识。支妙音亲往南郑城求见司马休之,得到司马休之的允诺,届时以官府名义征募民伕,帮着摩山建佛。 带着众弟子沿江选择刻佛之地,这个工程浩大,支妙音期望在有生之年能完成此项壮举。从商贾嘴中得知刘裕率军平定荆州刘毅,支妙音感觉到朝廷兵马极可能收复益州,梁益之地将变成战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支妙音立即带着弟子离开江州前往襄阳,不久后得知杨安玄平灭秦国,被封为雍公。 杨安玄被封雍公后,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支妙音以杨安玄当年送她的那尊玉佛为贺礼,提醒杨安玄不要忘记当年情份。 看到礼物后杨杨安玄不禁苦笑,这位尼僧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前去长安城弘法,肯定会很快为自己争取北雍州的信众的民心。 除了儒、佛之外,杨安玄还打算找些事情给北雍州的百姓做,家中有粮,手中有活,人心自然安定。 思虑周全后,杨安玄开始提笔给王镇恶写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四十六章见招拆招 杨安玄写给王镇恶的信尚在途中,梁王、太常司马珍之回到了建康城。转述雍公谢恩,辞太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甲仗等赏赐,然后呈上雍公杨安玄的奏疏。 杨安玄不会来建康众人尽皆心知,谢恩、婉辞相关赏赐也是应有之意。等司马德文看罢杨安玄的奏疏,喜上眉梢,大声道:“雍公奏称荆州地处长江上游,既能拱卫朝廷又能稳固后方,刺史一职应由宗室和重臣担任。刘毅既灭,荆州刺史之位空悬有日,雍公保奏梁州刺史司马休之转任荆州刺史。” 看了一眼面色沉毅的刘裕,司马德文笑吟吟地道:“司马休之乃皇室宗室,体国忠贞、款怀待物、才识过人,此次平灭秦国梁州亦派兵出战,司马休之在梁州后方筹运辎重粮草支援大军,功劳亦不小,确实应该加以封赏,孤以为雍公此议甚妥。” 五兵尚书董怀道:“朝廷有意收复益州,荆州确需重臣坐镇,臣附议雍公所请。” 有不少人出声附和,如今朝堂雍公和宋公争雄,自然有人押注杨安玄。刘裕将那些附和的人记在心中,这些人将来绝不可用。 这是杨安玄任雍公后的第一次奏本,刘裕虽然不愿荆州落入司马休之之手,此次也不便违逆琅琊王和雍公之意,否则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将来杨安玄定然事事针对,琅琊王得杨安玄相助亦会借机巩固皇权。 转瞬之间刘裕便有了对策,出班禀道:“大王,雍公所奏臣亦赞同。荆州乃重地,确实需要宗室或重臣镇守。不过荆州先有桓家为祸、后有刘毅不臣,已成生乱之源。” “究其原因,无非是荆州疆域过大,臣以为当按永嘉之制,复湘州。分长沙、衡阳、湘东、邵陵、零陵、营阳、桂阳、始兴、始安、临贺等十郡重设湘州。太尉府参军张邵系出名门,才具过人,忠于王事,可命其为湘州刺史。”刘裕斩钉截铁地道。 西晋永嘉元年,分荆、江两州的长沙、衡阳、邵陵、零陵、营阳、湘东、建昌及桂阳八郡为湘州,治所在临湘城;东晋咸和四年并入荆州,辖二十二郡;后侨置雍州,将襄阳郡分出。 刘裕旧事重提,将湘州从荆州分出,削弱荆州实力,仅凭剩下的十余郡,便不足为患了。 司马德文望向左右,依附刘裕的大臣自然出声附和,其他人闭口不语。司马德文无奈地暗叹了口气,看来荆州分出湘州已成定局,不过荆州能掌控在司马休之手中,总是件好事。 “就依太尉所奏”,司马德文退让道。 刘裕接着奏道:“司马休之移镇荆州,梁州刺史之位出缺,臣保举辅国将军索邈前去担任。索将军出身敦煌索氏,早年寓居汉中,对梁州形势十分熟悉,卢循攻打建康时立下战功,臣以为当加以封赏。” 索邈是刘裕的爱将,随之平定桓玄之乱、北征南燕、抗击卢循,他所率的鲜卑重骑更是北府军的利刃,深得刘裕信任。 司马德文无奈地点点头,索邈接任梁州刺史,让杨安玄去头痛吧,孤是管不了了。 ………… 长安,王镇恶收到杨安玄的信。 信中杨安玄提出数条治理北雍州的办法,除了儒、佛入长安,杨安玄让王镇恶推行土断,北雍州是新得之地,将百姓重新造册入籍,分发田地,不能仅靠索贿来打压前秦的门阀士族。 看到这里,王镇恶坐直身体,主公知晓自己借机打压门阀的意图,但也在敲打自己索要贿赂、纵容兄弟,看来以后要收敛一些了,明日将众兄弟叫来,吩咐他们几句,接下来不可再恣意行事。 王镇恶兄弟众多,在长安的就有八人,兄长王基、弟王鸿、王遵、王渊,还有原居潼关内的兄弟王康,王镇恶占领潼关后带着家眷前来投奔;除了亲兄弟外,还有叔父王曜的三个儿子,王昭、王朗和王弘。 王镇恶被授为北雍州刺史后,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当初与王家有隙的人遭到报复。 想起当年逃出长安时寄食在渑池李方家中,李方对他极好,王镇恶当时说若能得侯位定当重谢,李方笑称只求本县县令。收到朝廷封侯的旨意后,王镇恶派人到渑池寻访李方,话复前言。渑池是司州弘农郡不好作主,但北雍州境内可由李方任选一地为令。 当年王家故宅犹在,王镇恶以十两金将故宅买回,重新修缮一新,尽力恢复旧貌。完工之后,王镇恶在扪虱堂中与众兄弟饮酒作乐,欢声笑语恍如当年。 王基感慨万千地道:“镇恶率大军平灭姚秦,立功封侯,坐镇北雍州,王家赖以重兴,众兄弟当敬镇恶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相敬,这段时间王家众兄弟这些日子在长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人将珍宝、美女送上门来,求他们办事、打通关节。 当年凄惶离开长安,不曾想还有今日风光,王家众人对这位兄弟可是感激得很。只要王镇恶在北雍州一天,他们就能横着走一天。 杨安玄在信中暗示让王镇恶拿出一部分财物送给部落头人,安抚、拉拢北雍州境内和附近的部落,用粟米、布帛、茶叶等物同这些部落换取战马、牛羊等物,叮嘱王镇恶交换的时候不妨多让两分利,让部落中的百姓对晋国有归附感。 善财难舍,王镇恶心中着实不舍,但却知若不按令行事,恐怕在主公心中会薄了情分。 接着往下看,杨安玄还提出召募百姓兴修水利、修缮道路,修建堤堰围造良田,让北雍州百姓有粮吃、有钱赚、有书读、有佛拜。通过这些归化政策、期以三年把原后秦之地融入治下。 王镇恶拍案赞道:“主公的见解高人一等,远胜过愚。” 信的最后,杨安玄写道:“令祖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守南山之操,成一世令名。镇恶你亦有王佐之才,不在令祖之下,当不为障目小利所碍。令祖与苻天王君臣相得,愚亦望能待镇恶有如股肱,王不叛杨,富贵当共享之。” 王镇恶起身整衣,朝襄阳方向拱手道:“主公知愚,愚当誓死以报。” ………… 襄阳,原刺史衙门改成了雍公府,向两旁扩建了官署,规模更为宏大。 内堂,杨安玄会见了龙骧将军毛修之。毛修之对杨安玄闻名已久,却素未谋面,见杨安玄面容硬朗、身姿挺拔,看年岁与自己相仿,刚过而立之年不久。 相互见礼,杨安玄看着毛修之却想起前世曾在河南喝过的“毛氏羊汤”来,这位毛将军功绩名不见经传,倒是这碗羊汤传至一千多年以后,真正称得上“民以食为天”。 毛修之不知杨安玄腹中在馋羊汤,拱手道:“雍公派人相召,愚兼程而来,愿率军平灭谯纵,替父叔、族人报仇。” 说起来毛修之跟刘裕关系比杨安玄密切,但事涉为父亲、伯父报仇,毛修之肯定选择能帮自己报仇的这边。 杨安玄请毛修之落坐,径直道:“夺取益州水路便捷,但水师要从汉江入长江,而且要经过江陵,必然会惊动朝廷兵马,所以敬之只能从陆路前往巴郡江州。江州有八千兵马,愚给仲度去信,敬之可前去索要四千兵马。半个月前,愚已下命巴西、巴东两郡各抽调一千五百郡军前往江州城,届时敬之将有七千兵马可用。” 毛修之心中暗凛,虽然杨安玄督梁州军事,但调动兵马怎能不通过梁州刺史司马休之,看来梁州实际上被杨安玄牢牢控制,司马刺史只是空壳子。 不过七千兵马要攻打成都府,恐怕力有不逮,毛修之知道刘裕在江陵城留下两万兵马,至少可以出动一万四千兵马夺取益州,两军若是遇上,自己如何争得过。 “所需军粮愚会命仲度供给。至于如何攻打谯蜀,由敬之全权负责,尽可放手施为。”杨安玄道:“朝廷兵马亦有夺取益州之意,所以敬之最好暗中行事,可趁谯蜀兵马被朝廷兵马牵制,趁虚取成都。” 一席话说得毛修之眼神亮起,他对益州地形熟悉,几乎可以推断出朝廷兵马进军的几条路线,正如杨安玄所说,趁谯蜀主力兵马抵御朝廷兵马,他完全有机会率一只偏师直接出现在成都府前,报仇血恨。 想到这里,毛修之起身施礼道:“多谢雍公成全,愚定为雍公夺取益州。” 正当毛修之取道上庸郡入梁州前往巴郡江州之时,刘裕写给檀道济的密信也送至江陵城。此时檀道济已经将辎重、粮草装上船舰,正在等候刘裕的命令到来。 密信中刘裕告知檀道济,让他将大军分成三路:檀道济率七千兵马从外水北上,过平模、取打鼻、夺取成都,即当初刘敬宣伐蜀时毛修之所走的路线;臧熹率水师三千从中水尚江而上,攻取牛鞞城;檀祇率五千兵马从内水前往广汉郡,与广汉太守谢绚所率的郡军会合,西进与梓潼郡太守檀和之在涪县相聚,合兵攻取绵竹后再南下攻打成都。剩余的五千兵马由沈林之率领留守江陵,运送粮草辎重,防止有变。 刘裕没有指定哪路为主力,三路分进,但从兵力安排可知刘裕属意檀道济这路兵马。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檀道济道:“江陵城中有蜀国细作,放出风声就说大军准备通过中水攻打成都,诱使蜀军驻守牛鞞一线,夺取成都府。” 信中刘裕告诉众人,朝廷将命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索邈接任梁州刺史,他已命索邈兼程奔赴南郑,届时索邈将率梁州兵马南下支援。 七月十六日,江陵数百艘战舰浩浩荡荡逆江而上,直奔江州城。无论是走外水、内水还是中水,都要从江州城经过。 江陵谯蜀的细作将晋军来伐的消息送至成都府,谯纵召集众臣商议对策,进攻成都的路线无非就是这三条,谯纵觉得哪路都不能忽视,当然得有所偏重。 细作探知晋军主力将从内水攻打牛鞞城,牛鞞城以辅国将军谯道福领一万兵马驻守;尚书仆射谯诜率一万兵马镇守岷江东边的平模城,平南将军谯小苟驻守西北岸的打鼻城,扼住岷江北上线路;以龙骧将军谯抚之率六千兵马守绵竹关,防止晋军南下。 谯纵从宝座上起身来到众臣之间,扬声道:“晋贼多次犯境,亡我之心不死,蜀地险要,只需诸公据险而守,晋军定然无功而退,届时朕当御驾亲征,追亡逐败,夺取荆州,问鼎天下,与诸公共享荣华。” 大殿之上,轰然应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四十七章争夺梁州 六月,赫连勃勃从安定城回到无定河北岸的王帐所在,下诏大赦,改年凤翔。 接着,赫连勃勃命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征发九宗山一带各族百姓十万余人,择逆方之北、黑水之南筑城。 “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宜名新城曰统万”,赫连勃勃雄心勃勃地宣布新城的名字,向外界显露问鼎天下的雄心。 叱干阿利当年救赫连勃勃的性命,却连累叱干部被北魏所灭,因此赫连勃勃对他甚为信任。叱干阿利为人机巧,却生性残忍,为按赫连勃勃要求筑一座千秋万代之城,下令蒸土筑城,严令若城墙锥入一寸,则杀修筑的工匠并将尸体筑入墙中。 有人不满叱干阿利的残暴,向赫连勃勃告发,赫连勃勃认为叱干阿利对自己忠心耿耿,杀死告发者,授叱干阿利处置全权。 有感于晋军兵器犀利,赫连勃勃又命叱干阿利制造五兵器械,务求精锐。兵器呈送之时,赫连勃勃以箭射甲,不透杀制弓者,透则杀制甲工匠,筑城的百姓和制兵的工匠如同活在噩梦之中。 人皆有噩梦,赫连勃勃的噩梦是义阳乡那场大火,他时常被熊熊大火惊醒。派往襄阳打探的细作没有回音,杨安玄将“天火”之秘控制得极严。 退而求其次,往襄阳加派人手的同时,赫连勃勃同时向晋国、魏国也派出了细作,打探他们是否了解“天火”之秘,获得有用的信息。 ………… 杨安玄收到建康来信,得知朝廷同意自己的奏请让司马休之转任荆州刺史,不过刘裕反手便将了自己一军,先是从荆州中分出湘州,分薄荆州的实力,接着便以索邈为梁州刺史,来挖自己的墙角。 “好一个刘德舆,挟天子以令诸侯,难以对付”,杨安玄冷笑着将来信放在桌上,对着辛何道:“愚布局梁州多年,根基已固,看那索邈入梁能奈我何。” 辛何道:“主公命毛修之暗中伐蜀,刘太尉此时命索邈入梁,用意不言而喻。梁州兵马大部集中在江州城,毛将军要带走半数,梁州兵力不力,要谨防生变。” 杨安玄想了想道:“让朱超石领四千兵马回汉中,驻守成固城,请司马休之离开之前任命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任州司马。索邈入梁,随行至多百余人,我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梁州治所南郑城,司马休之接到朝廷任他为荆州刺史的诏书,虽然湘州十郡从荆州中剥离,比起梁州来仍是富庶之地,司马休之欢天喜地地准备离任。 为答谢雍公杨安玄的举荐,司马休之离任前任命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州司马,荆州与雍州相连,司马休之还想着巩固与雍公杨安玄之间的情谊,将来好有所借重。 南郑城西,姜府,原梁州别驾姜显的府邸。 厅堂内坐满了人,议论纷纷,有人对主座上的姜显道:“姜公,索邈前来梁州任刺史,我等与他有隙,恐他借机报复,要早想对策。” 当年索邈寓居汉中,在府衙任从事,与时任别驾的姜显有隙,姜显有意打压。府衙中不少人为讨好姜显,帮着欺凌索邈,最后逼得索邈离开汉中逃奔京口刘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欺凌索邈的人哪曾料想到十几年后他会来梁州任刺史,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何况是一州刺史,这些人约齐前往姜显府中商量对策。 姜显年近花甲,杨思平任梁州刺史时他便致仕,不过没有返还原籍,仍留在南郑城中。靠着任别驾时经营的关系,儿孙们或入仕或经商,在梁州称得上有数的名门。m. 看到当年的麾下惊惶不安,姜显不屑地喝道:“慌什么,就算索邈来做刺史,梁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姓杨,变不了天。” 这话让众人安定了不少,有人道:“不错,雍公虽然只是雍兖刺史,但督梁州军事,梁州境内的兵马皆听雍公调遣,索邈能带几人入梁。司马公离任前命宁朔将军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州司马,驻守成固城,便是雍公用来钳制索邈的。” “刺史府冯别驾,乃雍公在汝南时结识的大儒,德高望重,在梁州颇具声威;龚治中出身咱们梁州名门,当初献葭霞关依附雍公,加上朱司马,索刺史的号令恐怕连府衙大门都出不了。”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下来。姜显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明日老夫便去拜望冯别驾,探听一下虚实,诸公且静观其变。” ………… 官道,数百骑急驰如飞,扬起高高的尘土。太阳西斜时,南郑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索邈的眼前。索邈勒住马,举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灰尘在脸上和着汗水凝成泥泞,擦得脸上生痛。 刘裕攻打江陵,索邈没有同行,而是驻守在广陵城。接到朝廷任命他为梁州刺史的旨意,宋公刘裕命他迅速前往南郑、协助檀道济大军平定益州的密信也一同送至。 索邈不敢耽搁,乘坐水师船舰从长江至江陵,与正准备出征的檀道济密谈。然后跟随朝廷水师至巴东郡鱼复城,檀道济率师继续前往江州城,索邈则带了百名亲卫下船,一人双骑走陆路前往西北的汉中南郑城,六百余里兼程仅用三天就赶到南郑城外。 这让索邈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以他当年在梁州的感受,原以为至少要六天以上才能到达南郑,没想到梁州新搭建了不少桥梁,大大缩短了行程,官道也变得平坦宽阔,看来杨思平任刺史做了些实事。 回望一眼身边疲惫不堪的亲卫,索邈笑道:“大伙辛苦了,今晚可以好生歇息一下。” 数百骑进城,声势不小,等索邈率众来到刺史府前,别驾冯立、治中龚班带了文武官员迎候。索邈跳下马,寒暄几句,大步朝刺史府大堂行去。索邈对大堂不陌生,他曾多次前来大堂禀事,记忆中却只留下遭喝斥的画面,今日重返大堂,着实扬眉吐气。 索邈居中而坐,有官吏上前办理交接,随行的文吏查验了印章,查收了舆图、户籍田地册、刑名案卷、钱粮账目等物,至于真正查验清楚、核对钱物等事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了。 等初步交接完成后,冯立带了众官吏重新参见索邈,梁州刺史算是正式上任了。天色不早,接风酒席摆上,颇具胡风的舞娘歌舞一番,众人尽欢而散。 第二天卯正,索邈便穿戴整齐上堂,新来的刺史第一次升坐点卯,谁也不敢怠慢,大堂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前来的胥吏。点卯画押、接受众人参拜,果酒酬谢、训谕理事,一套流程走下来已是辰末,有些人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留下冯立、龚班以及诸曹从事、主簿等十几人,索邈命人送上早膳,准备边吃边谈,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冯先生,愚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今日有幸成为同僚,还望多多指教。”索邈客套道。 冯立微微一笑,道:“不敢,愚自当遵命行事。” 与众人都交谈几句,索邈将府衙主要的官员姓名记在心上。新官上任,肯定要培植自己的班底,只是初来乍到,不好立即动手换人,等过上个把月,就该动手了,事先总得先辨辨贤愚,看看哪些人能为己用。 交谈中索邈发现这些官员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淡,丝毫没有谄媚上官的意思,冯立也便罢了,为何连掾官们都如此平静从容。 吃罢早饭,索邈吩咐随行的文吏随府中掾官前去查看库房中的钱粮,自己与冯立、龚班两人闲谈,他原本在梁州寓居多年,说起梁州风物头头是道,三人相谈甚欢。 午时,前去查看钱粮的几名文吏苦着脸进来,吱唔不语,索邈心中一沉,喝问道:“钱粮可与账簿一致?” 查验粮仓的文吏苏同看了一眼冯立,道:“数目倒是一致,只是粮仓中仅有粮十八万七千石。” 索邈一愣,道:“可是夏粮尚未入库?” “夏粮已然入库,但司马刺史离任时下令,各郡县的夏粮留三分之二用于募工修路搭桥、兴修水利之用。其余三分之一运送百万石前往长安,粮仓中仅余这些粮了。” 索邈脸色一沉,问冯立道:“冯别驾,这么粮运往长安,梁州如何过冬?” 冯立微笑道:“索刺史有所不知,那百万石粮是雍公向司马刺史所借,答应年底前便归还一百三十万石。” 临行前刘裕交待索邈,要他从梁州支应中水和内水两路大军的军粮,粮库空虚,拿什么供应粮饷。年底还一百三十万石,就是五百三十万石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粮食掌控在杨安玄手中,犹如掐住了喉咙,生死操于人手。 索邈看了一眼平静的冯立,道:“粮仓缺粮可不行,朝廷有意夺回益州,太尉还让梁州支应粮草,没粮岂不耽误了大事。让各郡暂停工事,至少将三分之一的粮食运往涪县和广汉,绝不能误了攻蜀大计。” 冯立从容应道:“索刺史行文各郡便是。” 索邈当即命人行文,盖上印章发往各郡。五天后,梓潼太守檀和之和广汉太守谢绚给他回文称仓中粮食已经发放,所剩粮食仅够官吏俸禄,至于其他郡守的回文还不知在何处。 回到住处,索邈展开谢绚和檀和之的私信。两人的信大同小异,无不称梁州上下官吏都被雍公掌控,不要说调动兵马,便是动用钱粮若无郡丞认可,一粒粮也休想动用。 檀和之称他在两年前借机责罚了仓曹掾,任用自己的亲信,结果当天晚上那名亲信便遇贼身死,人头就摆放在他的宅门前。檀和之让捕贼掾抓捕贼人,最后不了了之。 最后,檀和之在信中感叹道:“公若早来两年,或许事有可违,如今只能仰人鼻息,听人左右了。” 将信放在案几上,索邈心情沉重目光却无比刚毅,他生性坚韧,愈挫愈坚,战场上常于逆境反袭,刘裕正是看重他的性情才派他前来梁州任刺史。 索邈赴任没有带家眷,院中住的是亲随和护卫,以策安全。院北侧有处小花园,索邈背着手在月色下漫步思索,想什么办法橇动铁板一块的梁州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四十八章各逞机谋 朝廷大军带着辎重、粮草、役夫,乘坐五百余艘战舰沿长江西向,七月二十八日抵达巴郡江州城。 泯江和沱江要继续往西占领江阳城,然后从泯江前往僰道,突破平模、打鼻两处关隘,夺取江原城,最后从东南进攻成都;取道沱江则从江阳城往北,过资中取牛鞞,然后从东面攻打成都城;涪水则从江州城直接北上,过垫江前往广汉郡德阳、广汉、三台至涪县,然后由涪县南下攻打绵竹关,由北进攻成都府。 抵达江州城后,檀道济下令大军驻扎在长江南岸,没有急着分兵前进。七月底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从江陵至江州虽然是乘船,仍有不少军兵、役夫疲惫不堪,出现水土不服之状,檀道济恐怕军中生疫,决定在江州城边休整几日。 而且,檀道济也要等待梁州索刺史的来信,确定粮草、配合之事;再有不能靠江州筹粮,要让辎重船回返江陵运送粮草,准备妥当后再出兵不迟。 江州城,毛修之已然悄然到达太守府,傅弘之事先收到杨安玄的命令,等毛修之到来后便带着他前往军营点兵、查看辎重粮草以及验看战舰。 全程傅弘之有问必答,全力配合,让毛修之甚为满意,看来雍公确实全权让自己负责灭蜀事宜。朝廷兵马尚未到,同样巴东、巴西增援的郡军也未抵达,毛修之决定先等一等。 毛修之有点遗憾,前次率军伐蜀的时候巴西太守文处茂、巴东太守时延祖因为不遵时任刺史杨思平之命配合自己,结果都被雍公调往兖州为官。要不然有这两名毛家旧部仍在,自己能得心应手很多。 文、时两人虽然前往兖州,但毛家旧将还有不少仍留在梁州,毛修之与傅弘之商议后,开始写信召集毛家旧将,等这些旧部聚齐,自己便有通过他们统军伐蜀,为父亲、伯父以及族人们报仇。 得知朝廷大军抵达,傅弘之带了百余头牛羊过江犒军,檀道济设宴款待,席间檀道济提出让巴郡支援粮草、打造辎重。 傅弘之面带难色地道:“司马刺史离任前征集了一批粮草前往南郑,接着下令各郡平整道路、搭建桥梁、兴修水利,巴郡粮草仅够自身支用,实在无力为大军筹集军粮。因为兴工,民伕早已征用,恐怕也找不到人为大军打造辎重。郡军之中尚有几架云梯、冲城车,檀将军若是急用,愚命人运来。” 檀道济对于傅弘之的推辞早有预料,也不多言,等索邈接任刺史之后,自然会下令让梁州各郡予以配合。 ………… 南郑城,索邈决定拜访城中门阀,头一个便是以前的仇家姜显。拜帖早在三天前便送到姜府,姜显拈着胡须思索索邈前来的用意。 虽然姜显早不任官,但他在梁州任别驾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府衙之中,对府衙的情况很清楚。正如他事先所料,索刺史在府衙处处碰壁,向各郡下发征粮的公文如石沉水,便连梓潼和广汉也没办法响应。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索刺史是准备拿自己做那只该死的鸡吗?姜显目光阴沉下来,前几日他到拜访冯别驾,冯立告诉他,朝廷有律法在,便是刺史也要遵循法纪,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将儿孙、族人找来,询问他们可以作奸犯科之事,让他们尽快处置干净手尾,不要让索邈抓住把柄。无论事先如何安排,自己得罪索邈之事都无法揭过,姜显忐忑难安。 八月二日,索邈乘车来到姜府,姜府大门洞开,姜显袒露上身在门外相迎。为防万一,姜显还邀了姻亲何元以及好友大儒秦表等作陪。 见到索邈下车,姜显单膝跪倒相迎,索邈见状忙解下外衣披在姜显身上,叹道:“愚此来只是探望姜公,姜公若是如此愚只好回转了。” 姜显见索邈未表露出敌意,笑道:“索刺史光临,鄙宅蓬荜生辉。” 将索邈让入厅堂坐下,姜显换了衣服重新给索邈见礼,索邈起身还礼,与众人谈笑甚欢。言及当年往事,姜显请罪,索邈笑道:“姜公不必挂怀,当年之事皆出于公,愚岂能因此而生私怨。” 姜显面露笑容,无论索邈所说是否出于真心,他当着何元、秦表等人的面说了这番话,都表明不会再追究往事。要说当年确是自己有意打压,索邈能一笑泯恩仇,确实让姜显有几分感动。 酒过三筹,索邈开始说正事,道:“朝廷有意伐蜀,大军缺少粮草,宋公有意让梁州筹措部分军粮,要是愚到任之后方知仓库存粮很少,难以支应大军所需,只有厚颜向州中门阀募捐。姜公在梁州德高望重,若能登高一呼,必然应者如云。愚敬姜公一杯,还望姜公能助我。” 说着,索邈举杯将酒饮尽,姜显脸上的笑容一僵,索邈肯轻易放过当年仇怨,果然是有条件的。 梁州无粮,姜显早知,甚至知道这是雍公和宋公在背后搏弈。宋公先用檀和之、谢绚插手梁州,再以索邈坐镇,想将梁州从雍公手中剥离出去,可是姜显知道,梁州将士皆是雍公亲信,便连以前毛家旧部都被调走别处,光靠索邈几人想操纵梁州,谈何容易。 既然索邈开了口,又有当年那层仇隙,姜显略一思忖,道:“索公厚爱,姜某怎敢不竭诚相助。姜家薄有家资,愚愿捐赠粟米一千四百石,钱二十万相助。” 这些钱粮不算少,可是索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是借助姜显的声望,打开梁州的局面。姜显做别驾多年,郡县不少官吏受过他的恩惠,受过他的栽培,有他相帮自己便能与冯立等人抗衡,争夺梁州的话语权。 何元决定助亲家一臂之力,笑道:“何家比不了姜家,但捐粮助军之事不容推辞,何家愿捐粟米八百石,帛百匹。” 一旁的秦表笑道:“两位财神都慨然解囊,仆便忝陪末座,捐粟米二百石。索刺史可别嫌少,就这些粟米回去之后仆恐怕要被老妻唠叨大半个月了。” 众人哈哈大笑,索邈举杯敬道:“愚能得诸公鼎力相助,实乃万千之幸。朝廷大军平灭谯蜀之后,愚会向太尉为诸公请功。” 酒足饭饱,索邈起身告辞,姜显等相送。索邈挽住姜显的手快走两步,身后众人识趣,放缓脚步,离两人相距数丈远。 索邈在门廊下站住,轻声对姜显道:“姜公,你若能替愚筹得四十万石粟米,愚便向太尉举荐你为梁州别驾,姜公在梁州助愚两年,愚可向太尉举荐你到京中为官。” 姜显眼光一闪,笑道:“多谢索刺史美意,愚尽力而为。” 送走索邈,姜显、何元、秦表三人回厅堂喝茶。何元急不可耐地问道:“姜兄,索刺史与你说些什么?” 姜显把索邈许诺举荐别驾、将来前往京中为官的意思说了说,何元笑道:“四十万石粮不算什么,只要姜兄你开口,半个月时间就能筹集。” 何元表现得比姜显热切,姜显若能重任别驾,姜家自然又能水涨船高,作为姻亲的何家也能沾光。将来若能真到京城为官,那族中子弟说不定就能前往建康城,家族随之拓展到京城、江南一带。 秦表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事是好事,却是难为,姜公可要想清楚了。” 姜显拈着胡须叹道:“愚岂不知,顺了哥情失嫂意,雍公与宋公角力,万一选错边,万劫不复。” 何元被姜显的话吓住,吸着凉气道:“不错,不错。雍公平灭秦国,声威大壮,比起宋公丝毫不弱。” 压低声音,何元神神秘秘地道:“愚听族中商队传言,雍公平灭秦国得神人相助,授与天火、霹雳,大秦才会瞬间灰飞烟灭。” 这种传言姜显和秦表都听过,秦表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估妄听之,莫要外传。” 姜显沉吟半晌,叹道:“先将答应捐赠的钱粮交给索邈吧,但愿能化解当年的仇隙。处柔,你的那二百石粮愚替你一并送去,再捐百匹布帛吧。” 秦表嬉笑道:“那就多谢姜公了,也让仆落得个耳根清净。” 索邈开始频频拜访州中门阀,高调接纳故旧,一时间刺史府门外访客如云,车马不断,一股躁动的情绪在南郑城中弥散开来。 八月五日,汉中太守朱超石率四千兵丁进驻成固,原本有些浮动的情绪迅速地安稳了下来,刺史府外的车驾少了许多。 八月六日,汉中太守、州司马朱超石从成固城前来南郑城拜见刺史索邈。看着一身英锐的朱超石,索邈暗自感叹韶华不再,自己年近五旬,已然老矣。 念头一闪而过,索邈可不是服老之人,笑道:“朱将军出身将门,愚素闻你精通骑射、果敢勇锐,愚亦喜欢舞刀弄枪,有意跟将军到校场上较量一番,不知朱将军意下如何?” 军中将士崇拜勇者,朱超石心知索邈想在校场上胜过自己,赢得将士们的尊敬。看着索邈杂着银丝的胡须,朱超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八月七日,东城校场,闻讯前来观战的士族、百姓足以容纳千人操练的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普通百姓看热闹,那些世家们却感觉到这场争斗背后有着深意。 战鼓如雷,号角低鸣,一身戎装的两人催马在战场上厮杀,两刻钟后仍不分胜负。两人皆斗出火气,从最初的较量高低变成了生死相搏,就连将台上的外行冯立也看出情形不对。 “鸣金,让两位将军住手”,冯立大声下令道。 铜锣爆响,两杆马槊撞击分开,朱超石抱拳笑道:“索将军威猛,再要斗下去愚便不是对手了,幸亏这铜锣响得及时。” 索邈执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拳怕少壮,自己年岁更大,体力不如朱超石,再斗下去恐怕输的是自己。当即还礼笑道:“朱将军客气,此战不分胜负,若得机会再与朱将军一战。” 不分胜负,和气收场。多数人看了场热闹,也有人看出门道,姜显听前去观战的次子讲述校场争斗的场面,看来索邈无力插手军务,许诺的别驾之位只是画饼,罢了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四十九章天子社稷 梁州境内风云激荡,襄阳城中亦是波涛汹湧。 自七月下旬开始,朝廷每隔几日便发来一道旨意,敦请雍公前往建康城主政。从建康到襄阳沿途吹吹打打、张旗悬彩,唯恐世人不知。前位宣旨的天使刚出襄阳城门,下一个天使又接踵而至。 百姓看热闹,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朝廷不安好心,有人则以为朝廷既然如此看重雍公,雍公理应前往建康城,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雍公府,杨安玄安排第五位天使前往驿馆住下,辛何不无忧虑地道:“主公,朝廷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对主公的声誉不利。” 杨安玄想起前世听评书中讲“十三道金牌调岳飞”的故事来,哂笑道:“刘太尉为了打压愚,手段百出,若不回敬一下显得愚不识礼。余应,执笔替愚上疏。” 当第八位天使到达襄阳时,杨安玄回敬的上疏也隆重进入建康城。既然朝廷天使沿途吹吹打打,一路宣扬要召雍公入朝为太傅主政,投桃报李,杨安玄将此次上疏的标题让人抄录在白练之上。 两丈高的白练,黑字个个大有尺许,站在半里外都能看清白练上醒目的黑字:奏请天子驾还洛阳疏。 巳时,雍州特使带着悬挂白练牛车招摇过御道前往司马门上疏,尚在东堂议事的刘裕得到禀报,得知杨安玄大张旗鼓地向朝廷上疏,请天子还驾洛阳。 刘裕感觉头皮发麻,刘穆之更是目瞪口呆。向襄阳不断颁旨召雍公来京的主意是他所出,用以败坏杨安玄的声誉,哪料杨安玄还一记封喉,请天子还都洛阳。 杨安玄悬练上疏之事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司马德文很快便得到了消息,晚间还多饮了两杯。 王妃褚灵媛有些诧异,笑问道:“大王今日何事开怀?” 司马德文带着三分醉意道:“雍公,咱们的那位亲家公,奏请还都洛阳。哈哈哈哈,孤真想看看刘太尉的脸色。” 敦请杨安玄入京的诏书要加盖天子玉玺,司马德文自然知晓此事,对于刘太尉的用心也明了。杨安玄反戈一击,正中刘太尉的要害。想到平日朝堂上被刘裕逼迫,司马德文有些迫不急待地想看刘裕气急败坏的样子。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司马德文摇头晃脑地道:“自永嘉南渡以来,朝廷在建康立都已近百年,历代先祖从未忘记收复故土、还都洛阳。淝水大战后,洛阳虽然被收复,但破败不堪,而且常遭秦、燕侵袭,所以先帝才没有还都。” 禇灵媛按住司马德文拿酒壶的手,柔声劝道:“大王,明日还要上朝,饮酒不可过量,早些歇息吧。” 司马德文笑道:“孤难得心中舒坦,王妃便让孤喝个痛快。” 自成亲以来,禇灵媛多见司马德文愁眉不展,确实少有开怀之时,心中暗自叹息,亲手执壶替他斟酒。 “孤若能奉皇兄还都洛阳,便不必在朝堂上看刘裕的脸色。”司马德文醉意十足地道:“雍公是皇戚,定然助孤。” 禇灵媛见司马德文胡言乱语,这王府之中不知有多少宋公耳目,传到刘裕耳中又起事端。放下酒壶,吩咐一旁侍立的内臣道:“王爷醉了,扶他前去歇息。” 不放心司马德文酒醉,禇灵媛坐在床榻旁替他摇着扇,端详着丈夫的脸庞。司马德文还不满三十岁,眼角就有了皱纹,禇灵媛心中酸楚,伸手轻轻地在他的眼角揉动。 司马德文睁开眼,轻握住禇灵媛的手,夫妻对视无语,温情无限。 八月十四日,天子司马德宗临朝,琅琊王司马德文侍立在旁,众臣朝贺,分立两旁,不少人眼中都闪着兴奋地光芒,准备着看一场好戏。 黄门侍郎羊欣高声宣读杨安玄所奏的《奏请天子驾还洛阳疏》,奏疏扬扬洒洒数百言,极尽骈俪华美,不少人摇头晃脑品味,若不是站在朝堂之上恐怕要大声叫好了。 阴友齐有些郁闷,看行文手法应该不是出于安玄之手,安玄什么时候召募了写奏疏的高手。 “……长安既克,洛阳转安,天下初定,宇内廓清……臣闻‘天子守国门,壮士死社稷’,冒死奏请万岁还故都,修饬宗庙宫室,祭扫先帝陵寝,重光大晋。” 刘裕已经听过杨安玄的奏章,奏章中那句“天子守国门,壮士死社稷”让他热血沸腾,若是这道奏疏是自己所撰多好,举目看朝堂众人,听到此句时多有振奋激动之色。 天子依旧木然,琅琊王暗暗用力握紧拳头,望向若有所思的太尉刘裕,司马德文觉得心中舒畅,笑道:“雍公奏疏文采斐然,那句‘天子守国门,壮士死社稷’让孤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还都洛阳。” 朝廷加封杨安玄为雍公、刘裕为宋公之后,刘裕对朝堂进行了一番调整,琅琊王司马德文仍为大司马、司徒;自任太尉、录尚书事、中书监、领军将军、扬州刺史;尚书左仆射空悬,尚书右仆射刘柳;中书令袁湛;丹阳尹刘穆之兼吏部尚书;董怀为兵部尚书、阴友齐为祠部尚书、谢裕左民尚书、王裕之接任病重的吴隐之成为度支尚书;太常司马珍之、御史中丞阮歆之、廷尉郭定、侍中孔靖等等。 谢裕字景仁,是太傅谢侄孙,宣城内史谢允之子,陈郡谢家子弟;王裕之字敬弘,是琅琊王氏子弟,其祖父是平北将军、司州刺史王胡之,王胡之之父王廙是武陵县侯,丞相王导、大将军王敦的从弟,晋元帝司马睿的姨弟,“书圣”王羲之的叔父。 方镇也有了变化,扬州刺史刘裕自任,荆州刺史司马休之、湘州刺史张劭、江州刺史王仲德、豫州刺史王弘、徐州刺史刘道怜、广州刺史禇裕之、交州刺史杜慧度、宁益刺史范元之、北冀州刺史刘敬宣、雍兖刺史杨安玄、梁州刺史索邈、北雍州刺史王镇恶、北青州刺史杨孜敬,总体上看刘裕的亲信占了多数,从地域来看,江南和淮南是刘裕的势力范围,淮北、司、雍、梁之地为杨安玄所有,天下实际已然两分,刘六杨四,荆州司马休之实际无关大局。 太常司马珍之率先出班奏道:“雍公平灭伪秦,收复长安,洛阳稳固,此诚还都之良机也,臣请万岁下旨还都洛阳。” 五兵尚书董怀、祠部尚书阴友齐、御史中丞阮歆之等人附议,而作为门阀的代表人物王裕之和谢裕却没有表态。 侍中孔靖奏道,迁都兹事体大,不可仓促决定,要让臣民广议,司马德文以为是,于是迁都之事暂时搁议下来。 杨安玄所奏的《奏请天子驾还洛阳疏》迅速在京中流传开来,上至王公大臣,下至挑夫走卒无不议论迁都之事。 秦淮河上的画舫轻摇,歌女们的轻吟慢唱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座中众人交头接耳,有人高声吟诵着奏章中的词句,当念到“天子守国门,壮士死社稷”时,叫好声轰然响起,不少人端起酒一饮而尽。 驾部曹郎陶平和屯田丞甘越两人坐在一隅窃窃私语,甘越轻声问道:“兄长认为朝廷会还都洛阳吗?” 陶平摇摇头,道:“这几日愚听人谈论东堂商议的情况,宋公自然不愿,王谢这些上品门阀对还都一事都不积极。” 甘越叹道:“朝廷在建康立都已近百年,再迁到洛阳去恐怕免不了一场折腾。别说王家谢家,便是皇家也不见得愿意回洛阳,愚估计大王只是想借此事压一压宋公罢了。” 陶平端起酒杯道:“管他迁是不迁,咱们且顾眼前。美人儿,《相思》曲会不会唱,唱将起来。” 甘越默然,若是朝廷真还都洛阳,他们这些原本东吴的士族没了北方门阀的欺压,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妓娘嬉笑地倚过来,举杯凑到他的嘴边,娇笑道:“甘郎在想什么,奴敬郎君一杯。” 甘越张嘴将杯中酒喝下,笑着朝妓娘脸上亲去,船舫内一片糜糜之声。 杨安玄的《奏请天子驾还洛阳疏》江南大地掀起风浪,上品门阀担心还都后失去原有的地位,次等门阀和寒族却看到了机会,不断有人上疏要求朝廷迁都。 京口、广陵一带有不少永嘉年间逃至此间的百姓,虽然祖辈已逝,但先人留下遗嘱,让后辈叶落归根。再加上杨安玄派暗卫四处宣扬,前往北雍州种地,每丁可授田百亩,连雍、兖、司、梁的不少百姓都动了心。 国以民为本,当得知不少百姓或乘舟、或准备步行前往关中,刘裕一面下令严守关隘水卡,劝返北往百姓,一面加快实施土断,抑制豪强兼并土地,严禁隐匿户口,大量的隐户被清理出来,因战争荒废的田地重新分配给失地百姓。 八月二十八日,宋公刘裕上表请求减轻徭役,降低租税,与民生息,废止山林川泽之税,不准滥行征发,废除苛繁法令,同时,释放俘获的战俘奴隶,让他们入籍为民,种田开荒,增加朝廷税赋。 百姓渐安,迁都洛阳之事慢慢无人提及。当然,请雍公杨安玄来建康主政的呼声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五十章投机取巧 八月十六日,江陵的粮草送达,天气亦已开始转凉,兵丁们恢复了精神,檀道济决定出兵成都。 期间已收到梁州刺史索邈的来信,让檀道济倍感失望,原以为有梁州相助,涪水和沱水两路大军会吸引更多蜀军的注意力,他能够轻松从岷江攻取成都府,现在看来一切只能靠自己。 三路大军同时进发,檀祗的五千兵马从江州城北上,前往广汉郡,这条路线经过巴郡、巴西郡,进广汉郡,疆域都是晋国所有,不用与蜀军作战。 檀道济与臧熹合兵西进江阳郡,江阳郡太守韩庆知晋军到来献城投降,檀道济轻松占领江阳城。 两日后,臧熹率军沿沱江北上,檀道济让他在船上多张旗帜,一路敲鼓吹号,招摇进发,自己率领另一部兵马走岷江。 牛鞞城,谯道福严阵以待,臧熹的大军却雷声大、雨点小,迟迟没有到来。 檀祗却急催兵马,七天后就到达了广汉城。三路攻成都,太尉对檀道济寄以厚望,这让身为兄长的檀祗有些失落,他生性倨傲,想着先行夺取成都府,让太尉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在四弟之下。 广汉太守谢绚带着猪羊酒水前来犒军,至于军粮、援兵都没有。檀祗饮了场闷酒,第二天带着犹未消除的醉意前往涪县,希望在那里能得到堂弟檀和之的支援。 檀祗大军开拔两天之后,毛修之带着七千兵马也离开了江州城前往广汉郡,兵马没有惊动广汉太守谢绚,直接在黄昏进绕城而过。 广汉城西北五里处,广汉郡司马孟清早已命人扎好了营寨,煮好了饭食,只等大军入住。 在营地休整后,毛修之追在檀祗大军身后过三台,却没有尾随前往涪县,而是折转向西前往绵竹城东南方向的五城。 五城离绵竹和雒县都不足百里,中间有鹿头山脉横亘东西,山路险峻,将五城与绵竹、雒县东西隔断。 毛修之看着舆图,檀祗抵达涪县之后,南下攻下成都府首先便要夺取绵竹关,取绵竹后再南下是七十里外的雒县,占领雒县后成都府的北大门便打开,可以长驱直入至成都城下。 蜀龙骧将军谯抚之率六千兵马镇守绵竹关,绵竹关易守难攻,只要谯抚之严守不出,以檀祗的五千兵马想要夺取绵竹关几无可能,当初刘敬宣伐蜀就兵败在绵竹关下。 蜀军三路阻敌,成都府内反而空虚,雒县的守军绝不会超过两千。毛修之嘴角露出笑意,他年少时随父兄到鹿头山中打猎,伯父毛璩曾对自己说,一旦有人攻打成都府,不能光防守绵竹关,雒县也要派重兵镇守,因为敌军有可能翻越鹿头山直插雒县。 要翻越鹿头山直插雒县,其难度绝不会低于邓艾伐蜀时所走的阴平小道,而且翻山越岭无法携带辎重,只能随身携带干粮,一旦粮尽困于山中,九死一生。 不过毛修之有充足的信心,一是雍公准备的军粮--油麦粉和牛羊肉干,毛修之试验过,一斤油炒熟的油麦粉搭配肉干,足以让兵丁饱餐一日,随行军粮只需带上三五斤,便足以在山中五日需用;二是雍公早就在军中择精锐立骁勇营,便有翻山越岭的训练,这些健儿能攀岩越涧,有他们先行探路,绑缚绳索,翻过鹿头山应该不难。 毛修之更听旧部将领讲,杨思平任刺史时多召山中猎户、樵夫入伍,这些人常年在山林中奔走,穿山越岭是好手,郡军之中有不少这样的汉子。 心中有底,毛修之从七千兵马中择出四千健儿,皆着皮甲、带钢刀,携五日干粮和毡毯,从五城往西翻越鹿头山。 至于辎重,毛修之不想考虑,当自己率领这些儿郎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雒县城外,肯定能轻松夺取毫无防备的县城,届时自然有了辎重。 当毛修之率军进入鹿头山中,朝廷的三路大军与蜀军的战斗相继打响,最先接战的打鼻城。 平模城与打鼻城分别在岷江东西,打鼻城在西、平模城在东。西面的打鼻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平南将军谯小苟率三千兵马守打鼻城,尚书仆射谯诜则领七千兵马守平模。 众人皆以为先易后难,檀道济则道:“打鼻城虽然难攻,但驻军较少,而且攻陷打鼻城,平模城的守军便无战心,能不战而溃。”檀道济率军猛攻打鼻城时,檀祗在涪县会合了檀和之。 檀和之随行百名亲卫,驱使不了郡军,不过征发的三千役夫,还带来了三千石军粮,准备与檀祗一起攻打绵竹关。 臧熹也终于抵达了牛鞞城外,谯道福看破晋军虚张声势,主动派军出战。 臧熹所乘的舰只高大坚固,船只多设弓箭手,可以由高处射击蜀军,谯道福一时奈何不得。 臧熹每日派了十余艘战舰前来骚扰,谯道福生恐中了埋伏,只要晋军不来攻打牛鞞城,便由他在外喧闹。 绵竹关,檀祗求功心切,将兵马分成三队,从早到晚进攻绵竹关,檀和之数次劝谏檀祗都置若罔闻,檀和之见他有如疯魔,不再相劝,只是命役夫砍伐竹木,加紧制造云梯、投石车等攻城器械。 最先取得战果的是檀道济,八月二十九日广武将军朱林破打鼻城;八月三十日,檀道济率军转攻平模城,正如他所料,蜀军得知打鼻城破根本没有战心,四散奔溃,谯诜逃往成都途中被乱军所杀,斩其人头献与檀道济。 成都府,谯纵得知打鼻和平模丢失,急忙将守成都府的五千兵马派出四千前往江原城,守住成都南路的最后一处城池。 同时,谯纵派人急报谯道福,让他派部分兵马前来支持成都府,否则刘禅故事将重演。 雒县,离绵竹关不过四十里,蜀军储粮于此,每隔两日运粮前往绵竹关。 身处后方,雒县看不出太多紧张气氛,四门洞开,车辆、百姓照常出入。 城池东面三里便是鹿头山脉,毛修之正带着麾下潜伏在山中。经过三天辛苦跋涉,损折了十七名兵丁,四千将士终于翻过鹿头山潜至雒县城东。 城中正运送粮食前往绵竹城,长长的粮队足有里许长,毛修之让兵丁脱去皮甲,将刀别在后背,三五一群零散地朝雒县行去,从不同的城门入城。 从辰时到午时,约摸有三百多人进了城,城中根本没有发现异常。毛修之感觉差不多了,率领兵丁朝雒县东城杀去。 雒县守军突然见数千人杀至,无不惊惶失措,连忙想关闭城门,可是潜入城中的晋军杀出,阻止蜀军关闭城门。 缠斗片刻,毛修之就率大军杀进城来,轻松地夺取了雒县。雒县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初步清算粮草便在五十万石以上,还有百余匹战马。 毛修之表明身份,雒城守军中有不少是毛家旧部,兵马从四千增至近五千。 从降军嘴中得知,檀祗大军受阻于绵竹城、谯道福率军与臧熹在牛鞞城相持,而檀道济已攻至江原城,离成都府只有一步之遥。 此时成都府空虚,守军仅在千人左右,毛修之稍加休整,留下八百人守雒城,但急着赶往成都府。 雒县离成都不过八十余里,第二天申时便赶到了城都北门外,却见城门洞开,一队人迎在城外出降。 及至近前,毛修之认出是蜀尚书令马耽,马耽原是益州刺史的治中,谯纵称帝后任命其为尚书令。 见到率军的是毛修之,马耽有些愣神,他听闻毛修之被刘太尉调往京城,晋军领兵的三路将领都没有他,怎么会出现在成都城外。 “谯纵何在?”毛修之两眼通红地喝问道。马耽胆颤心惊地道:“谯纵听闻王师将至,已经弃城而逃,前往牛鞞投奔谯道福。仆将府库封存,迎王师到来。”毛修之一心想着报仇血恨,追问道:“谯纵族人可在城中?”马耽见毛修之带着冲天杀意,硬着头皮道:“谯纵逃走时没有带走族人。” “好,好,好”,毛修之狞笑着率军入城,然后下令麾下兵马关闭城门,亲自带了人搜拿谯氏族人,诛谯纵祖父以下的所有族人。 成都城内腥风血雨,毛修之斩杀谯家二百余口,还要搜拿谯纵的母族和妻族。 谯家在蜀中经营数百年,姻亲遍及,真要牵扯起来说不定连毛家自身也能牵扯上。 参军严纲劝道:“将军杀谯纵三族,已报血仇,不能再牵连无辜。”毛修之咬牙切齿地道:“但凡与谯纵有牵连的,愚要杀得一个不剩。”严纲道:“刘太尉之所以不用将军伐蜀,便是担心将军杀戮过度。雍公让将军自主,但若形势失控,仆担心雍公亦难保全将军,况且朝廷兵马即将到来,将军要守住成都府,等雍兖大军来援,实不宜多杀无辜,让城中人心动荡。”一席话总算劝得毛修之放下屠刀,毛修之张榜安民,招募青壮守城,关闭城门,派人急报襄阳,请求雍兖大军来援。 谯纵如丧家之犬直奔牛鞞城,牛鞞城谯道福得知毛修之取雒城,忙率军折返成都府增援,把牛鞞城拱手让于臧熹。 大军行至半途,遇到狼狈逃来的谯纵,方知成都府已失。谯道福指着谯纵破口大骂道:“大丈夫有如此功业而弃之,将安归乎!人谁不死,何怯之甚也!”取下身上的佩剑朝谯纵扔去,掷中谯纵的马鞍。 谯纵吓得拨马便逃,进入山中,自感走投无路,解下腰带自缢而死。见谯纵逃走,谯道福看着麾下五千将士道:“蜀之存亡,实系于我,不在谯王。今我在,犹足一战。”让人将所带的钱帛散赐给众将,众将得了财物纷纷逃走,五千大军须夷间散尽。 谯道福仰望长叹, “天亡蜀国,人力何为”。身边只剩下十余兵亲兵,谯道福无奈只好折转往南,逃奔山中獠人部落。 途中被部将杜瑾生擒住,献与攻破江阳城的檀道济。檀道济正气恼被毛修之趁虚夺取了成都府,见到谯道福,喝令斩首示众。 绵竹关,谯抚之得知毛修之取成都府,诛谯家三族,生恐毛修之加害,献绵竹关投降檀祗。 檀祗却怪谯抚之阻路,命人斩杀谯抚之。毛修之知雒县难守,下令将粮草运入成都府,将守军、百姓迁入成都府中。 九月七日,檀道济、檀祗、臧熹三路大军齐聚成都府外,准备攻打成都。 第四百五十一章暗斗阴争 襄阳,杨安玄一直密切地注意着伐蜀战事,谍报每天都会通过陆路、水路报到他的手中,但由于路途遥远,时间上滞后了三五天。 得知刘裕派遣檀道济率一万五千兵马出江陵,杨安玄忧心不已。这一万多兵马是北府精锐,随刘裕南征北战,称得上百战雄师。 相比之下,傅弘之麾下的兵马虽然精壮,但所历战斗不多,战力恐怕不如朝廷兵马,而且数量上也不如。 索邈任梁州刺史,为牵制住他,朱超石的四千兵马不能动,各地郡军要安抚地方,即便抽调也起不到大用。 毛修之率师能否争得过朝廷兵马,杨安玄心中无底。一旦让朝廷兵马占领成都,刘裕会不会让檀道济顺势夺取梁州,自己在梁州布署的兵力,难以抵御朝廷兵马的进攻。 派大军入梁势在必行,此时朝廷兵马尚驻扎在江州城外,时间上还来得及,阴绩刚从长安返回襄阳城,且让他与家人团聚几天再说。 九年前阴绩娶邓氏女为妻,育有一子两女,安家在顺阳城中。杨愔渐大,杨安玄决定聘大儒郭高为师,教儿子学文;又命俞飞教箭、沈庆之教拳腿。 为了杨愔读书不至于孤单,杨安玄想起前世的学校来,索性写信给众麾下,表达自己有意筹办专门的学庠,他们如果有意可荐子入学。 这样的机会众人都不会错过,杨安深嫡子杨充、杨安远嫡长子杨镇、殷本之(杨漓)之子殷平、王镇恶子王灵福王威、孟龙符子孟徽孟昭、蒯恩子蒯国才、岑明虎子岑清、阴敦子阴博、阴绩子阴宏、朱超石子朱致等等,纷纷前来襄阳就学。 原本杨安玄打算招收二十名左右的子弟,结果杨家族人以及府中官吏纷纷求恳送子入学,杨安玄统计了一下,人数早过百人,向着两百之数靠近。 入学的人数太多,杨安玄索性在弘文庄辟出一处,建了三栋校舍和数排休憩之所,接纳麾下子弟入学。以郭高为山长,弘文庄中选聘儒士为师,军中挑选武艺精良之人授武,将这些孩童分六组,三十人一班。 杨安玄让杨毅也入学随读,吩咐丁全派人专门护卫,对外宣称是杨家族人,并未表明其身份。看着渐大的次子,杨安玄有些内疚,能让毅儿跟同龄人多多接触是好事,过段时日阴博、阴宏也会入学,他们表兄弟可以多多亲近。 与郭高商议后,根据年龄和所学水平将学生分为三个等级,启蒙的在广业堂就读;待文字畅通后可入崇志堂;等到经史兼通、学业有成则升入修道堂。 因为就学的孩童年纪多在十岁左右,尚需照料,不少人便在襄阳购宅,让妻子前来照看,阴绩妻邓氏带着两个女儿随子来到襄阳安家,所以阴绩从长安回转,到阴家庄看过祖父后便来了襄阳与家人团聚。 阴绩来到襄阳后,带着妻儿前往百丈山探望妹妹,邓氏小时见过阴慧珍,见面之后惊诧不已,这才知道阴慧珍并未身死,而是被杨安玄藏在此处,并生下两子。 阴慧珍诈死之后,不便在人前露面,百丈山居民不知其身份,她能在村中寻常活动、带着儿女逛逛集市。杨安玄在襄阳会隔三岔五前来,她亦能出外探看杨湫,比起在宫中和阴家庄方便了许多。 只是杨毅渐大,总将他拘在百丈村中无益他的未来,所以杨安玄对她说让杨毅前往学庠与众孩童一起就读,阴慧珍十分高兴。 杨毅见来了个年纪相仿的表弟阴宏,舅舅阴绩告诉他表弟以后会同他一起一起读书、玩耍,表兄阴博也会来,杨毅开心地将自己的玩具拿出来与阴宏一起分享。 看着开心玩耍的外甥,阴绩想起被封为世子的杨愔来,毅儿连庶子的名份都没有,何其不公。 邓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殷勤地拉着阴慧珍说着话,她从父亲嘴中听过“贵不可言”的传说,私心里亦有过嫉妒,此时都化成对“贵不可言”四个字的期盼。 阴慧珍看到二哥眼中闪过的痛惜,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思,温婉地笑道:“二哥,前些日子奴与湫儿妹子到檀溪寺听道融大师讲经,大师说起人生有苦、放下得脱,奴有今日已属万幸,何敢多求折福。” 院中,杨毅和阴宏两人拿了木剑,似模似样地在比武,阴敦想起先祖阴丽华来,或许妹子今日与先祖有几分相似,将来的事谁能料得定。 大哥给自己的私信中说过“静观”二字,阴绩沉声道:“妹子放心,阴家会护好杨毅。邓氏住在襄阳,愚有些不放心,索性让她与你作伴,一起住进百丈村来,宏儿和毅儿也好一起上学,做个伴。” 阴慧珍看着欢天喜地的儿子,道:“多谢二哥。” ………… 八月初,司马休之接任荆州刺史,写信给杨安玄致谢,表达亲近、结盟之意,荆襄之间的商队络绎不绝,雍州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江陵,换取生漆、皮毛、木材、丹砂、丝线、茶叶等物。 八月二十七日,杨安玄命阴绩率五千兵马、钱磊领四千水师,乘二百八十艘战舰前往江州城增援毛修之。 船舰顺汉江而下,过夏口,惊动夏口守将虞丘进。虞丘进年过五旬,曾随谢玄参加过淝水之战,功封关内侯,后追随刘裕战孙恩、逐桓玄、灭南燕,功封龙骧将军,龙川县侯。 刘裕讨伐刘毅,虞丘进以振武将军、寻阳太守的身份随同出战,平定江陵后刘裕还师建康剿灭诸葛长民,让虞丘进驻守夏口,就是借重他的老练稳重防御雍州兵马。 近三百条战舰浩荡而下,虞丘进闻讯后紧张万分,莫非雍公要夺取夏口城,进攻建康。细思之后感觉可能性不大,但仍命水师战舰封锁江面,虞丘进亲自登船前来询问。 隔着数丈远,阴绩与虞丘进互通姓名,遥遥见礼,虞丘进询问雍州军此行目的。 阴绩也不隐瞒,笑道:“朝廷有意收复益州,雍公得知派愚前去相助。” “可有朝廷旨意?”虞丘进问道。他也是无奈,宋公与雍公明争暗斗他岂会不知,当初宋公伐燕,雍公打了奉旨相助的旗号生生将功劳和燕国分去一半,这次伐蜀又来这一手。 阴绩笑道:“虞将军,当年谯纵夺取益州建立蜀国,朝廷发诏让各方镇剿灭叛逆,夺回成都府。天子的旨意并未撤消,雍公平灭秦国之后,想起谯蜀未灭,益州未归,便命愚率军收复益州,为国效力。” 虞丘进无语,偏生这个理由场面上拿得出手。虞丘进笑道:“阴将军,如今刘太尉主政,已命檀将军前去灭蜀,还请雍公请示过朝廷后再行定夺。” 阴绩脸一沉,冷声道:“虞将军,既然朝廷有过明旨,雍公奉诏行事有何不可,至于是否请示朝廷那是雍公考虑的事,仆奉雍公之命前往成都,请虞将军让开道路,否则引发冲突责任可在虞将军。” 说罢,阴绩挥手示意,身边传令兵挥舞旗帜,弩箭上弦,投石车准备,箭拔弩张。夏口水师毫不示弱,战舰一字排开,堵住江面,弓箭、弩箭对准荆州水师,大战一触即发。 虞丘进见雍州船帆绵延数里长,战舰数量超过二百艘,数量倍于己。作为宋公的亲信,雍兖军破长安使用“天火”一事刘穆之写信告知,让他要提防雍兖军的利器。 见朝廷船舰严阵以待,阴绩有些不耐,高声喝道:“燃香,香尽冲阵。” 拇指粗的香燃起,在江风的吹拂下迅速地朝下烧去,风向往南。等到香燃至一半,阴绩下令击鼓,鼓声震人心魄,越来越紧。 虞丘进快速地盘算着,硬拼显然要吃亏,不如留住实力,急报京中宋公定夺。若是宋公有意开战,将来与朝廷水师合兵一处或北上或西追皆可。 想到这里,虞丘进挥手下令道:“放开航道。” 阵阵鼓声中,雍州兵马通过夏口,朝江陵驶去。阴绩到达江陵之时,刘裕闻讯派沈田子率八千水师前往夏口增援,让其便宜行事。 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到任之后,向朝廷征募司马叔璠、司马楚之前来相助,以司马叔璠为别驾、南蛮校尉,司马楚之为州司马,治中韩延之。 司马休之深知自己是司马氏的最后希望,到任荆州后勤于政务,礼贤下士,减轻税赋,关心农事,抚恤孤寡,加强与雍、司等地的商路往来,荆州士族纷纷依附归心,政令畅通。 雍兖大军从江陵而过,这让司马休之感到几分为难,琅琊王司马德文密信中让他在雍公与宋公的争斗中左右逢源,暗中联合杨安玄遏制刘裕,但在明面上不要与刘裕对抗。 刘裕伐燕时杨安玄玩了一手相助夺地的把戏,如今故技重施,可想而知刘裕会如何恼怒,自己不好出面劳军。 思之再三,司马休之让治中韩延之带了猪羊酒水前去犒军。韩延之实诚君子,以为雍公奉诏派兵前来相助,此次剿灭谯蜀有望。 九月五日,阴绩率军来到江州城,得知毛修之已取成都府,檀道济等朝廷兵马准备合围成都,攻打毛修之。 阴绩哈哈笑道:“愚前来梁州之时,主公有过交待,若是朝廷兵马敢对梁州兵马动手,不妨还击之。过夏口虞丘进放行没打起来,愚率大军入梁,可要与檀道济争一争益州。” 傅弘之正担心朝廷兵马恼羞成怒,转向攻打三巴之地,阴绩率军到来让他松了一口气,调侃道:“阴将军随大军平灭秦国,爵封顺阳伯,这次与朝廷兵马相斗,就不怕朝廷夺去你的爵位吗?” 阴绩冷笑道:“朝廷能给愚什么爵位,只要主公认可,公侯可期。” 傅弘之道:“阴将军,此次争战愚愿为先锋。” 阴绩笑道:“仲度放心,主公志在天下,立功封赏的机会多得是。” 时至今日,杨安玄麾下的将士已不再隐藏心思,纷纷表露出为主公争战天下之心。 第四百五十二章雍宋相争 成都城南门外,朝廷兵马驻营,大帐内檀道济与檀祗、檀和之、臧熹、朱林等人商议攻打成都府之事。 檀祗愤然道:“毛修之居然帮着雍公暗中夺了成都府,可恼、可恨,等破了成都府非狠狠责辱他一番不可。” 臧熹沉声道:“若是攻打成都府,便是直接与雍公撕破脸,檀将军当慎之。” 檀祗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雍公派毛修之乘虚而入夺成都,又何尝将宋公放在眼中,依愚看,不光要取成都府,索性连三巴之地也夺了,方解心头之恨。” 檀道济摩挲着胡须,二兄的话虽有些莽撞,但却暗合了宋公的心意,太尉给自己的密信中就曾让他见机行事,配合索刺史控制梁州。 毛修之所率的兵马不用问是梁州兵马,梁州兵马半数北伐秦国尚未回转,除了江州城各郡空虚,确实是夺梁的良机。 成都府此时四面被围,是座孤城,自己写信给毛修之请他让出成都府,可是毛修之不为所动,看来是打算为雍公所用,既如此,越早动手越好。 “明日攻城,争取在一旬之内拿下成都府。”檀道济沉声下令道。 号角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烧毁的攻城车仍在冒着青烟,被擂石砸断的云梯倒在地上,伤亡的将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风吹箭羽轻轻摇摆。 檀道济驻马在成都南城外,心情如同暮色般沉重,攻打成都已经五日了,出乎他预料城墙守护得十分严密,看来一旬之内拿下成都府根本不可能。 毛修之一身戎装,手按佩剑看着缓缓后撤的朝廷兵马,这些北府军的凶悍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将士们如同蚂蚁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冲城车撞得城门簌簌落土,冲车上的箭只直接射到城上,城头守军伤亡不少。 好在谯纵准备的守城器械充足,这个鼠辈坐拥这样的雄城,有这么多守城器械居然不战而逃,呸!毛修之恶狠狠地朝城下吐了口唾沫,狗贼,死有余辜。 檀道济的劝降信把谯纵的人头随同送来,毛修之命人将人头砍烂喂狗,一时以来积郁在心中的大仇得报,毛修之感觉轻松了许多。大仇已报,接下来便是重振家声了。 檀道济的信中要他献成都府,宋公将不悋封赏,或坐镇一州或回京任职皆可,说实话毛修之有些心动。暗中召严纲等旧部商量,不料大多数人表示了反对,认为他先随宋公,后跟刘毅,再从雍公,如果再反复归于宋公,很可能与刘牢之一个下场。 严纲肃声道:“雍公以数万兵马平灭秦国,实力深不可测,足以与宋公争雄。此次雍公助将军达成报仇之愿,将军便应竭诚相报,信也。” 毛修之起身致谢,下令征募城中青壮上城协助守城,毛家在益州多年,对普通百姓尚称宽厚,所以毛修之发布公告,近万名百姓应募守城,朝廷兵马的进攻被抵御住。 “宰十头猪、十头羊,犒赏儿郎们”,毛修之吩咐道。攻城的兵马不过万余人,毛修之有信心守住成都府,再有半个月雍公的援军应该能赶到,大事定矣。 大帐内,气氛压抑,檀道济等人吃着晚饭,没有人开口说话。 檀祗将面前碗碟推开,恨声道:“毛修之着实可恨,亏主公待他如上宾,居然为虎作伥,相助杨安玄。” 檀道济将粟米粥喝光,用面饼将碗内残渣涂沫干净,最后把面饼塞入嘴中,问道:“粮食还够几日所用?” 臧熹管着辎重粮草,应道:“尚够十几日。不过愚担心傅弘之得知咱们攻打成都府,会截断水路,不准粮草走水路运输,檀将军要早做预防。” 檀道济点点头,道:“成都府一时难下,愚准备先取汉嘉、犍为、越巂、朱提、江阳、洋柯等郡,太尉已给宁益刺史范元之发令,让他率益州兵马北上。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攻占成都府,也能先将益州收回。” 檀祗有些不舍,道:“再攻两天,愚定能夺取成都府。” 檀道济看了看二哥,道:“至多三日,三日成都不下,便南下取汉嘉。” 九月十五日,成都府依然巍然不动,檀只铁青着脸退了回来,今日他率军亲自冲锋了三次,有一次差点就登上了城墙,可是被一根粗重的滚木砸伤了左臂,不得不跳梯逃走。 檀道济刚刚收到谍报,雍公派顺阳伯阴绩为将,与雍阳水师合兵一万前来夺取益州,已经占领了江阳郡。 檀道济占江阳之时,让主动献城投降的韩庆继续担任郡守,为大军筹集运输粮草。等阴绩的水师到达江阳城外,这位韩太守做了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反正都是晋军,管他姓宋姓雍,于是又降了阴绩。 对于韩庆来说只要保住性命和富贵,降谁都是一样,但对檀道济来说,这表明雍州大军两天之内便能通过泯江或沱江到达成都府,届时里应外合,朝廷兵马将进退两难。 得知消息后,檀道济立时吹响了号角,撤军。城头,毛修之见攻势正猛的朝廷兵马突然收兵,立即意识到援军将至,命人宣扬下去,城中一片欢腾。 得知江阳城已失,雍州军正前来的消息,众人尽皆沉默。檀道济打破沉寂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南下取汉嘉郡,与宁州兵马在越巂郡会合,稳住朱提、洋柯两郡,放弃江阳和犍为两郡。” 檀道济领军,他做出决定,檀祗亦不敢违命。九月十六日辰时,朝廷大军开始向西南方向汉嘉城撤走。九月十七日午时,阴绩的船队到达江原城。 得到檀道济退走汉嘉,阴绩派人前往成都府送信,让毛修之派兵占领雒县、绵竹,让钱磊率水师北上取汶山郡,他自己率五千兵马前往临邛,追击朝廷兵马。 谯纵已亡,益州境内城池闻朝廷兵马到来,纷纷献城投降,没有人据城而守。檀道济沿途取临邛、汉嘉城,然后传檄汉嘉全郡,汉嘉郡内徙阳、严道、旄牛等城皆降。 檀道济没有分兵前去镇守这些城池,担心会分薄兵力。阴绩得知消息后,转向前往犍为郡,武阳、南安、牛鞞、贷中等城归降;钱磊水师入汶川郡,同样没有遇到抵抗,汶山、升迁、蚕陵、广柔、广阳、都安等城见旗而降。 江州城傅弘之闻讯,挤出二千兵马前往江阳郡,轻易收取江阳、符县等城池;益州兵马北上,得越巂、朱提、洋柯三郡,闻江阳、犍为有雍州兵马,没有再行北上。 益州境内突然间安静下来,各方都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着最终博弈的到来。 建康,刘裕得知雍州水师打着讨伐谯蜀的幌子过夏口前往益州,气得蹬翻了面前的案几,杨安玄与自己作对的心思显露无疑,双方只差刀兵相见了。 沈田子率八千兵马急援夏口后,刘裕接着命徐州刺史刘道怜从京口发兵四千、江州刺史王仲德发兵三千,前往湘州治所临湘(今长沙),由宁朔将军刘钟统率,与夏口一道封锁长江。 襄阳,杨安玄得知毛修之取成都府,阴绩等人夺江阳、汶川、犍为等郡,而朝廷兵马占据汉嘉、越巂、朱提、洋柯四郡,形势与当初伐燕差不多,双方平分益州,朝廷兵马占领的地盘较大,但是人烟稀少,自己所占的四郡与三巴联成一处,而且将梓潼、广汉两郡夹在中间。 与刘裕早晚要起冲突,这次交战恐怕在所难免,杨安玄有些跃跃欲试,平灭秦国让他的胆气变得豪迈起来,或许能借机击溃入益的北府军,再从夏口出兵建康,赶走刘裕入主朝堂。 杨安玄的眼中闪着光芒,这一次轮到自己主动出击了。 适合的战场有两处,夏口和汉嘉。夏口离襄阳很近,顺汉江而下两日便可到达,运送粮草、辎重方便,但师出无名,容易被人诟病;汉嘉城偏远,阴绩等人的兵马不足以攻城掠地,同样檀道济的兵马也难以攻打成都郡或犍为郡,目前益州境内两军陷入僵持的局面。 思之再三,杨安玄准备在汉嘉动手。刘裕通过索邈、檀和之、谢绚等人契入梁州意图分化自己,檀和之以奉索邈之命与檀祗一起出征成都府,如今身在汉嘉城中。 梁州出兵没有他这位督梁州军事的雍公命令,檀和之便成了擅自出兵了,足以将檀和之下狱问罪,杨安玄露出冷笑,就以问罪为名让檀道济交出堂弟檀和之。 檀道济兄弟四人幼年丧父,是叔父檀凭之将他们抚养长大,檀和之是檀凭之之子,杨安玄要问罪檀和之,檀道济等人绝不会答应,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兵戎相见,不过大义便到了杨安玄手中。 这段时日杨安玄不断地派遣屯军前往北雍州,将征战在外的精锐换回雍、兖休假,除了阴绩带走的兵马,还能调动六七千兵力。 杨安玄命鲁轨率兖州一万兵马前往梁州,其中精锐四千、屯军六千。 杨安玄将麾下兵马分成三部分,战军、郡军和屯军;战军是征战的精锐,人数在六万左右;郡军用于各郡维护秩序,剿灭当地匪患,各郡的郡兵在一千至三千之间,总数在五万左右;屯军主要用于屯田,此次灭秦国将秦国俘虏充实在屯军之中,使得屯军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五万。 那些俘兵有不少是精锐,杨安玄准备在屯军中挑选出三至五万精锐,补充到战军之中,这样他麾下征战的将士便超过十万,足以应付两面甚至多处作战所需。 给鲁轨的命令是从上庸郡入梁,先行前往广汉和梓潼,是时候解决这两郡的问题了。 十月二日,鲁轨兵马至广汉郡,向谢绚转交了一封杨安玄的书信。谢绚看过信后,主动向刺史索邈称病请辞,不等索邈答复便带着家眷乘船回返建康;梓潼太守檀和之远在汉嘉郡,太守之职本就由主簿吴由暂理。 索邈接到雍公问罪檀和之的公文和谢绚称病的辞呈,长叹一声,梁州不可为矣。 汉嘉城,檀道济收到雍公的公函,让他交出檀和之。 “备战吧”,檀道济将公函掷在地上,斩钉截铁地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人有远虑 十月十七日,阴绩五千兵马与鲁轨一万大军在临邛城会合。临邛属蜀郡,位于汉嘉城东北八十里处,大军两日可到达汉嘉城外。 鲁轨带来了杨安玄对阴绩的新任命,以阴绩为蜀郡、新都、汶川、江都、犍为五郡太守,实际上将新占的地盘交给阴绩管理。杨安玄向朝廷奏本,以龙骧将军毛修之夺取成都平灭谯蜀之功,保奏他为兖州刺史。 鲁轨有些羡慕,阴绩实际上已是半个益州刺史,朝廷实际已经无法阻止雍公对麾下的任命。宋公让索邈入梁为太守,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子,政令不出大堂。 逐走谢绚,问罪檀和之,主公已经不再与朝廷虚与委蛇,这让鲁轨在内的不少人感到畅快。 平灭秦国,让杨安玄的麾下感到振奋,主公的实力足以灭国平藩,将来他们也会成为从龙之臣,得享富贵荣华。 从此次出兵梁州来看,主公已经表露出与宋公争夺天下之意,他虽然比不上阴绩、孟龙符等人,但在主公麾下也算是元老了,灭秦之功得授爵高平伯,父亲鲁宗之甚为欣慰,认为他可兴家业。 鲁轨虽然羡慕阴绩,但并不嫉妒,主公赏罚分明、知人善用,相信只要自己立下战功,主公一定不会薄待自己。 汉嘉北城,檀道济带着众将观看五里外的雍兖军安营扎寨,檀祗对雍军怀恨在心,好好的一场功劳又被杨安玄给搅了,而且雍公咄咄逼人,要自家兄弟交出堂弟,这便要不死不休了。 “道济,趁雍军立足未稳,愚率兵马冲杀一阵,挫挫他们的锐气。”檀祗请战道。 檀道济略一沉吟,点头答应道:“二哥多加小心。” 檀道济四兄弟,檀韶、檀祗、檀隆还有檀道济,都是檀凭之抚养成人。檀凭之在京口追随刘裕起军,檀家四兄弟便在叔父帐下听命,随军攻打建康。 檀凭之战死,刘裕将他麾下的兵马分给檀和之以及檀韶四兄弟统领,檀家诸人之中刘裕最为看重檀道济,认为他有勇有谋,可堪重用。 檀道济追随刘裕逐桓玄、擒桓振;卢循攻建康时檀道济数次击败徐道覆;讨伐刘毅身为先锋势如破竹,刘裕返还建康让檀道济留镇江陵城,有意让他率军伐蜀,然后扶持他任荆州刺史。 身为北府军,檀道济对北府军的战力甚为看重,认为天下雄兵首推北府,当年以八万破百万秦师,如今在太尉的精心磨砺下,檀道济认为北府雄师战力犹强过当年。 雍兖军平灭秦国,檀道济分析雍兖军是借助了军械之利,其本身的战力不如北府军,檀祗请战,他正要看一看雍兖军的战力。 看到汉嘉城北门打开,朝廷兵马从城中列阵而出,阴绩笑道:“这帮子北府军骄狂得很,认为咱们不如他,象齿前去迎敌,看看能否诱敌入围。” 鲁轨领三千兵马迎敌,与檀祇的三千朝廷兵马战在一处。刀枪碰击,火星四溅,杀声四起,鲁轨发现朝廷兵马手中的刀枪锋利程度不弱于己军,看来刘太尉得到了应家所献的锻兵之法后,迅速地进行了换械。 檀祗心怀不愤,跃马挥刀勇猛异常,鲁轨催马上前将他拦住。大砍刀斫在枪杆之上,檀祗打算一刀将枪杆削断。 “当”的一声颤响,刀身被颠起,居然是铁枪。檀祗来不及惊叹雍将气力惊人,枪尖已如毒蛇吐信点向左胸。檀祗忙立刀往外推去,将枪身推开。 两马并行,刀来枪往,“叮叮当当”的声音有如打铁,鲁轨口中笑骂,有意引着檀祗往西北方向走,依照约定,阴绩会率人在西北六里处设伏。 檀祗性情粗莽,被鲁轨激得火起,一心要将鲁轨斩落马下,紧追不舍。主将往西北,三千麾下自然也跟着往西北方向而去。 城头,檀道济看见兵马朝西北而去,暗道不好,二兄急躁中了诱兵之计,当即道:“臧将军,你守城池,愚带人前去接应二兄。” 此时,檀祗追逐鲁轨来到西北方向,队伍被拉成长条形,阴绩率军从林中杀出,将朝廷兵马截成两断。 檀祗听到身后杀声起,知道中伏,忙兜马回转,鲁轨哪肯放他走,率兵夹击,檀祗忙命麾下结成圆阵,且战且退。 汉嘉北门再度打开,檀道济带着五千兵马出城,没有追往西北,而是直接朝雍军驻营冲去。 雍军营寨尚未立好,两位主将都在外征战,留守的是荡难将军袁轩,见大军杀至,忙令将士凭借木栅守御,往外射箭,一面派人向阴绩送信。 檀道济带着兵马绕寨墙而走,找到尚未立起栅栏之处,率军往营寨内冲杀。袁轩结成方阵堵住缺口,拼死不让朝廷兵马入寨。 阴绩得知朝廷兵马攻打营寨,生恐寨内兵马抵御不住,辎重、粮草被夺,忙舍了檀祗回援营寨。檀道济见雍军回援,知道围魏救赵之计见效,不再攻寨而是在营寨前列阵以待。33 檀祗忙带了兵马朝城池方向撤走,率着亲卫断后,阻拦雍军追杀。看到檀道济所列的阵势后,方松了口气。 阴绩与鲁轨合兵,檀道济两兄弟汇合,双方互凿了一阵,互有伤亡,檀道济缓缓收兵回城。 经此一战,檀道济认识到雍兖军的战力绝不在北府军之下,站在城墙上看着暮色中逐渐立起的雍军营寨,檀道济的心情如同暮色般沉重,若是雍军带来了攻下秦国所用的利器,汉嘉城能否守得住? ………… 丁全携了一份谍报急匆匆来到雍公府,一路笑嘻嘻地与遇见的官吏打着招呼,不时站住脚寒喧几句。雍公府的官吏皆知这位商情左司使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客套中带着几分敬畏,看着他前往大堂。 大堂内杨安玄正与辛何谈事,几名掾官七嘴八舌地插话,丁全知道主公议事可以畅所欲言,允许每个人表达自己的观点。 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俞飞,丁全笑着上前行礼,问道:“俞兄今日没有去教世子箭术吗?” 俞飞懒懒地道:“主公等会去邔县视察粮仓,让愚随同。你小子是夜猫子进宅,谁又要倒霉了。” 丁全嘻笑道:“俞兄说笑了,仆还是为主公效命。晚间回得来吗?仆请俞兄到醉梦居喝酒。” 邔县与襄阳相距百里,乘船往来的话至多半天时间。俞飞性子随和,深得杨安玄信任,又是世子杨愔的箭术老师,丁全自然想和他拉近关系。 俞飞摆摆手,道:“先欠着吧,等有空再说。” 不一会,辛何等人已经说完事,看到一旁的丁全,知道他有要事,冲丁全点头示意,带着掾官离开。 杨安玄扫了丁全一眼,问道:“何事?” 俞飞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在大堂门前,丁全将谍报呈给杨安玄。 看罢谍报,杨安玄的眉头皱起,前段时日暗卫就曾禀报,刘太尉命人在蔡洲建道观,请许天师弟子钟真人坐镇,遍请会炼丹的道人前去。 杨安玄当时就猜测可能是火药的秘密暴露了,交待丁全派麾下暗卫化装成道人潜入蔡洲打探消息,现在潜入的暗卫将消息传了出来。 正如所料,刘裕在蔡洲建观的目的是为了研究火药,在钟真人的主持下,那群道人很快用硫黄、雄黄、硝石、炭粉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矿石炼出了易燃易爆之物。 潜入蔡洲的暗卫禀报,“硫黄、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伤手面,焚烬屋舍,谓之为丹火”。从谍报的内容分析,刘裕尚未找到火药的最佳搭配,要达到自家火药的威力还需要不断地测试,不过从描述来看,这“丹火”已经有五六成火药的威力,不可小视。 好在硝石矿难寻,杨安玄所知的硝石矿主要分布在诸凉,晋国境内最大的硝石矿在绵竹关右边的山中,如今已落入自己的掌中。就算刘裕得到了“丹火”,想要大量的生产出没有硝石也是枉然,不过这也催促自己要加快逐鹿天下的步伐了。 “重赏这名暗卫”,杨安玄道:“赏钱十万,给地五十亩,升一阶。” ………… 船只顺江而下,逾于奔马,杨安玄站在船首眺望两岸景色,看到两岸正在修建工事,夯筑弩台和投石车台、搭建箭楼。 赵田指点着两岸道:“主公,按照你的吩咐,自九月以来在汉水两岸筑建夯台,已然完工近百处。邔县、宜城、鄀县以及那口城、石城等险要之处皆有布防,设有烽火台,若遇敌袭襄阳能很快得知。” 杨安玄点点头,道:“此次伐蜀愚与刘太尉撕破脸,要严防朝廷兵马从水路进攻。每个哨台配兵丁十人,日夜巡守,不可懈怠。” “主公放心,儿郎们不会大意。”赵田道。 午时,杨安玄在邔县看过粮仓,见时辰尚早,便带了赵田、俞飞顺江而下,准备前往鄀县看看水寨。 雍州水师现有一万二千人,陈渔率五千兵马驻守在黄河,游弋于蒲坂、潼关、孟津口、成皋关一线;刘衷率七千兵马驻扎在鄀县,守御汉水一线,杨安玄派阴绩入益州,钱磊带走了四千水师,襄阳水师仅剩下三千人、不到二百条船,实力大减,杨安玄有些放心不下。 朝廷水师日益壮大,先是夺取了卢循的近千条战船,接着又灭刘毅,得到了近五百艘战舰,加上原有的四、五百条船,朝廷水师有战舰近两千条,分驻在长江之上的重城,江陵、浔阳、夏口、姑孰、建康以及京口等地。 阴绩率军经夏口前往成都,刘裕派沈田子率八千水师进驻夏口,如今夏口有朝廷兵马一万三千,威胁汉水流域以及襄阳的安全,所以杨安玄才决定前往鄀县视察。 朝廷水师在数量上远超过雍州水师,而且刘裕在战胜卢循缴获八舰艚之后,水密舱技术已经泄露,如今雍州水师仍领先技术是车船,用车轮代替橹、浆划行,速度上占据优势。 随着时间推移,车船技术必然会在战斗中暴露,很快便会被刘裕仿制,届时水战便会失去优势,杨安玄看着江上往来的船舰,思忖着将来与刘裕在江上水战,该如何制敌取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五十四章袍泽之谊 雍州水师在汉江上设有多处水寨,围绕襄阳城由北往南,樊城、宜城、鄀县等地皆立水寨。 鄀县本属于荆州管辖,但离襄阳不过二百里,杨安玄取当阳城,把当阳城及以北的疆域都收入囊中。 刘毅出任荆州刺史后,向杨安玄要求归还当阳等地。杨安玄为安刘毅之心,让其有信心与刘裕相争,让出当阳城,但对其索要编县、那口、鄀县的要求置之不理。 谁知刘毅徒有其名,并没有拖延多久刘裕的步伐,总算是诸葛长民帮忙,才没让刘裕趁自己北伐秦国的时候攻打襄阳。 鄀县水寨是雍州水师设在汉水流域最前端的水寨,位于鄀县城西的江面上,择宽阔、凹处立寨,长约八里,占据了三千亩的水面,最多可容纳三百五十艘战舰。 水寨的外栅是竹墙,有八处寨门方便战船出入,寨门宽有八丈,即便是楼船也能出入。 雍州水师的战舰分为指挥所用的 “楼船”;主要用于作战的 “艨冲”;侦察敌情的 “斥候”;轻快便捷传讯的 “赤马舟”;协助艨冲作战、船速较快、灵便的 “走舸”;用来撞击敌船的 “突冒”;抢占登陆的叫 “先登”等等;根据功能又可分为舰、船、艇、舸、舟等。杨安玄所乘的艨冲离着水寨尚有里许,就看到水寨望楼上旗帜挥舞,命令来船减速,询问来者是谁? 杨安玄暗暗点头,看来刘衷治水师严谨、防御森严。艨冲在两百步外停住,船上有旗手冲望楼挥舞旗语示意,寨门拉开,从里面驶出七八条走舸,向着艨冲舰靠来。 待看清船上的杨安玄,走舸上的兵丁捶胸为礼,杨安玄还礼。走舸挥旗示意,水寨响起迎接的鼓声,艨冲舰在走舸的护卫下驶进水寨中。 水寨内十分宽阔,用竹筏搭建出栈桥和通道,四通八达。船只能从高高的栈桥下通行无阻,也可依靠在浮桥旁直接登上竹筏路,前往要去的地方。 水寨内舰只井然有序,有走舸指引着杨安玄所乘的艨冲停靠在舶位,杨安玄下船,看到刘衷带着水师将领已经在竹制的平台上相迎。 “永明兄,不请自来,见谅见谅。”杨安玄笑着拱手道。刘衷肃容施礼,道:“主公视察,何时不可。主公是回营帐休息还是视察水寨?”杨安玄道:“一路乘船,并不疲惫,愚还是先随永明兄看看水寨,然后让将士们操演一番。”对于水寨布设,杨安玄是个半外行,以前在巡江营才几百人,五六条船,随便圈块水域便是水寨。 水寨身处京口,根本不用担心敌袭,除了每日巡江根本没有其他事,根本谈不上布设。 在刘衷的陪伴下观看水寨,有如雾中看花,什么八卦中暗藏五行,七星北斗演化十面埋伏,杨安玄听得一头雾水,频频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等到看完水寨,寨中水师也集合完毕,在号角、旗帜的指挥下开始操演。 刘衷在一旁介绍道:“主公,愚以艨冲为基,每艘艨冲配走舸四艘,突冒两艘,各司其职,协同作战……”这番话杨安玄能听懂,不时地指点着阵型与刘衷等人谈论。 “攻秦一战,愚在定城灭秦军水师,火药威能甚大。愚打算以二十艘车船机动,船上载投石车、唧筒等物,若能配齐火药,定能所向披靡。”刘衷满怀期待地看向杨安玄道。 火药的出现大大地提升了雍军的战力,秦国实际上便亡在火药之下,可是这种灭国利器一经暴露,必然会引得众人关注。 刘裕已经开发出 “丹火”,杨安玄相信不用太久北魏也会有相似的产物出现,甚至西秦、诸凉、北燕都会想方设法得到火药的配方。 将来的战争很可以从 “冷”转 “热”。暮色中,鼓声里,水师战舰陆续归寨,杨安玄宣布杀猪宰羊犒赏三军,立时欢声四起。 炊烟起暮色,号角催斜阳。与将士们一起吃饭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杨安玄趁吃饭前的时间到营寨走动,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欢呼声一片。 刘衷在一旁替杨安玄介绍军中健儿, “这小子是钱磊的弟弟,叫钱淼,是军中校尉,比钱磊那小子也不差。”钱淼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地道:“见过主公。”杨安玄笑道:“你爹身体还好吧,愚前年见他时还说你们兄弟两人都在军中,最好是让你回去伺亲。”钱淼急道:“主公,俺爹说了,谁要是敢在军中丢他的脸,回去用大棒子抽呢。”众人哈哈大笑,杨安玄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你哥现在有了爵位,这次攻打益州又夺取了汶川郡,愚估计他的爵位还得往上升一升,你也得多多努力。”钱淼拔着胸脯道:“主公放心,若遇战事,愚一定不会给父兄丢脸。”杨安玄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笑道:“何壮,怎么缩在后面,上前来。”一名敦实的汉子红光满面地上前,正要躬身施礼被杨安玄一把扯住,笑骂道:“何壮,现在是屯长吧,你小子官是越做越小了,难怪躲着不敢见我。”何壮是巡江营的老人,同资历的将士至少也升到了部司马,他也曾做过校尉,因为好酒误了军令,被降为屯长。 “主公还记得小人。”何壮有些哽咽,被降为屯长的委屈涌上来,壮实的汉子眼眶湿了。 杨安玄道:“何壮,打仗你是好手,也不怕死,但是军中规矩还得讲,没有规矩那就带不好兵了。等打完了仗,我请你来家中,陪你好好喝上一杯。”何壮紧咬着牙,眼眶发红,后退一步秉手过顶,高声呼道:“唯!” “主公,仆是鄢陵的乔老四,您还记得仆吧”、 “俺是临水村的,三年前入的水师”、 “仆是袁家人,与主公您是亲戚”……各种各样的呼声汹涌而来,人群簇拥着杨安玄越聚越多,脚下的竹筏都渐往下沉。 俞飞抢身上前,高声喝道:“诸位兄弟,大家别挤,让主公给大伙说几句。” “好”,掌声轰然响起。杨安玄点点头,登上一处高台,看着台边黑丫丫站立的将士们,高声道:“弟兄们,愚不知道大伙为什么来当兵,有人是为了保家卫国,有人是为了立功封赏,还有人可能是家中活不下去了,到军中讨口饭吃。”四周的喧闹安静下来,众人静静地望着台上的杨安玄, “不论大伙出于什么目的,但大伙身处军营,便有了个共同的名字‘袍泽’。” “什么叫‘袍泽”?”杨安玄抖了抖身上的衣服,道:“外面的衣服叫袍,里面的内衣叫泽。袍泽,就是咱们身上的衣服,保暖贴身,就像咱们军中弟兄之间的关系。”杨安玄知道军中将士多半是不识字,并不知袍泽的出处,继续大声道:“袍泽这两个字,是最早秦始皇建立的那个秦国将士们,他们唱着歌替秦始皇征战天下,那歌词的意思说‘谁说没有衣服,咱们同穿战袍,一起沙场杀敌,从此同生共死’。”那些将士们不知道 “与子同袍”,但却听懂了 “同生共死”,有不少人在战场上遇险,便是身边的兄弟救下自己一命,沙场之情诚如兄弟,确实称得上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激昂地呼喊声响成一片。杨安玄等众人喊了一会,举手示意,等安静下来后继续道:“弟兄们,咱们出生入死,图个什么?”不等众人回答,杨安玄高声吼道:“无非是想让家中父母姐弟能够平平安安,不再被胡虏抓去做奴隶,能安安生生住着,不像野狗一样的东奔西窜,有口安生饭吃。”这席话勾起多数人的心事,台下嘶吼声响成一片, “主公说得对”、 “俺是荥阳的,家里人都被燕狗害了”、 “仆当兵吃粮,每年能捎给家里几石粟米,弟妹们才能活下来”……抽泣之声隐起,杨安玄厉声道:“诸位兄弟,杨某自小随父兄在军中打拼,与诸位同为袍泽,自当同生共死、富贵与共。”目光扫视着众人,杨安玄大声道:“杨某当着诸位的面许诺,等天下太平了,每位兄弟都会有田耕,不用为衣食发愁,有了小孩可以入学庠读书识字,一家人能够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欢声雷动,这些将士多是雍、兖、司的人氏,自杨安玄成为雍、兖刺史以来,他们的家人、家乡确实发生着改变。 这次灭秦,参战的将士有不少人得到了升赏,还有人因为立功娶了秦国皇宫中的女人,那些身亡的袍泽家中得到了丰厚的抚恤,受伤的人也得到了安置,他们坚信主公能说到做到。 何壮伸手捅了捅身旁喊得起劲的钱淼,问道:“钱校尉,主公说是咱们是袍泽,是不是要与咱们穿同样的皮甲打仗?”钱淼瞥了他一眼,哼道:“老何,平时军中集训识字,你总是找借口不来,这回知道……”何壮一瞪眼,骂道:“小子,老子跟你哥在一起打仗的时候,你还在江上打鱼呢,再不说小心老子削你。”钱淼还真拿他没办法,陪笑道:“何哥,你这急脾气,主公的意思是他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众兄弟们饿着。”何壮一拍巴掌,道:“就是这个意思。”想起杨安玄刚才说请他喝酒,何壮扬起右臂,高呼道:“主公万岁,主公万岁。” “主公万岁”的呼声在江面上激荡,惊得归鸟远避。高台之上的杨安玄在铁青色的天空背景下,有如耸立的丰碑。 刘衷站在杨安玄身旁,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呼声,心中暗凛。万岁只能称呼天子,三国时曹操用天子弓、金鈚箭射鹿,被臣子将士们呼 “万岁”,乃魏代汉之兆;今日水师将士山呼 “万岁”,莫非是代晋之兆。想起与杨安玄结识以来种种,见着他从一名国子生到雍公,尚不足二十年时间,这样的人真是天命之人。 自己依附杨安玄,如今也是东平侯,将来雍公问鼎天下,东平刘家将成为上品门阀。 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起来,刘衷振臂随着众人一起高呼道:“主公万岁,主公万岁。”戌末,杨安玄和刘衷巡完营,一起回到陆上的营帐。 水寨分为两部分,岸上亦有营寨,辎重、粮仓以及刘衷的营帐都设在岸上。 鄀县在水寨数里外,刘衷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营帐内驻守。卸去身上的黑鲛甲,杨安玄伸了伸懒腰,接过刘衷递过来的茶水,笑道:“永明兄这茶叶可不行,等开春让阴绩送你几斤,他家的茶山都快超过五千亩。”刘衷道:“刘太尉平定燕国之后,族人便回了东平须昌老家,也学人置了几亩山地种茶,这茶叶是愚自家产的,比起阴家的碧春茶确实有所不如。”杨安玄没有说话,种茶要多雾阴凉之地,估计刘家族人以为是山都能种出好茶来吧。 将茶喝尽,杨安玄放下茶杯道:“永明兄,日间你说起火药一事,愚正要告诉你,刘太尉也研制出了‘丹水’,威力稍次于火药。”刘衷吸了口凉气,眉头紧皱起,想起定城之战时被烧死的秦军,道:“如此,将士们的伤亡会增多。”杨安玄道:“你要加强水寨的防御,布置要重新调整,以防火攻。丹火成份不明,怕水无法浇灭,要准备些湿沙用于扑火。”刘衷沉声道:“主公放心,明日愚便开始着手。”杨安玄道:“战事变幻莫测,愚有意挑选些久经战场的将领和长于谋略之谋士组建参谋司,研究战术、推演战局,应对将来。”刘衷不明所以,参谋司大概跟商情司、军械司差不多吧,但是领军作战,靠得是随机应变,参谋司能取什么作用。 不过这些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朝廷有了丹火,自己还是花点心思考虑如何应对吧。 第四百五十五章夜袭水寨 荆州江夏郡,位于长江之北、汉江之东。长江南面是武昌郡、长沙郡;西面相隔汉江是南郡;北面是义阳郡、东面是弋阳郡。 南郡呈南北向,北端便是襄阳附近的编县、鄀县、那口城和湫城,如今被雍州所占据。 江夏城西北方向的石城,与湫城、那口城相近,当年桓玄兵败,其麾下头号大将冯该逃至此,被刘怀肃追斩。 石城在汉江之东,逆水路往北而上前往襄阳不过三百里,依次经过四十里外的湫城,从湫城往那口城三十里,那口城距鄀县的水路六十里,鄀县至宜城七十里水路,宜城到邔县三十里,邔县至襄阳六十里。 从襄阳顺流而下,一日可行三百余里,朝发襄阳城,申时便可至石城。 但从石城前往襄阳逆流而上,则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从石城继续顺流而下,便至百里外的章山,从章山到竟陵扬口一百二十里,杨安玄救郗恢便在此地;扬口往下三百余里便是汉水入长江的交汇处--夏口,期间经过猪口、横桑口、沌口等地。 夏口入长江,顺流东下,沿江重城分别是武昌、浔阳、石城、芜湖、历阳,最后抵达建康、京口入海。 司马休之两任荆州刺史,对荆州状况颇为了解,下令释放囚徒,招募流民,招抚山贼,轻徭薄役,与民生息。 但近十年来,荆州屡经战火,民生凋零,江夏郡很多百姓逃往雍州,积重难返,荆州远不及二十年前繁庶。 江夏郡太守刘虔之见宋公势大,早在朝廷兵马伐刘毅时便暗中投效,此后接受刘太尉的暗令,修筑城防、积备粮草,随时准备应变,只不过明面上还听从荆州管辖。 石城外的码头停靠着近百艘商船,自打襄阳开设西市之后,逐渐成为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晋国境内、魏燕凉等国甚至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汉水作为前往襄阳最重要的水路,变得异常热闹,汉江沿岸的城池也变得热闹起来。 石城的码头重新修缮过,近十里长的江岸线足以容纳百余条船只停泊,石城令组织了数十人维护码头秩序,收取停泊费用。 商船停泊带动了岸边酒楼林立,小商贩往来不断,不少苦力靠码头装卸货物吃饭。 此时天色渐晚,靠码头停泊的船只越来越多,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船桅。 沈田子穿着身粗布袄,外面套了件狗皮短褂,头上勒着葛巾,倚在船舷上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出破绽。 五日前,从建康来的辎重船运来了千余斤丹火,刘裕在密信中让沈田子找机会实战检验丹火的威力。 虽然刘太尉没有挑明,但放眼天下能试验丹火的唯有雍州。月前雍州船舰大摇大摆地从夏口前往益州,刘太尉得知后痛斥虞丘进,由龙骧将军贬为振武将军,让自己率援军抵达夏口,接管军务。 半个月前从益州传来消息,毛修之背叛太尉,替杨安玄取了成都府,接着阴绩率军入益州,夺取了汶川、犍为等郡,正与檀道济大军在汉嘉对峙。 从信中能读出太尉的怒火,沈田子与虞丘进商议之后,决定率水师攻打襄阳。 劳师远征,水师出动想要瞒过雍州细作几无可能,雍州军得到消息在汉水上阻截,沈田子不认为自己凭数千水师就能夺取襄阳城。 沈林子思之再三,决定发动偷袭,将京中运来的丹火用完即回夏口。于是沈田子率领十二艘改装成商船的战舰从夏口逆汉江而上,分成数组前往襄阳。 船只从外表看与其他商船区别不大,长五丈、宽两丈,单桅单帆,可载货二千石。 沈田子每条船上配了百十人,船体两侧开有掣棹孔,暗开弩窗、矛穴,随时可命人操橹而行。 十二艘船便是一千二百余人,货舱内堆放着茶叶、陶器等人,其实陶罐内暗藏 “丹火”,这种用陶罐储藏 “丹火”的方式是姚泓建议。研制丹火的过程中,姚泓算是尽心尽力,提了不少建议,事成之后刘裕没有杀死姚泓,将这些秦国降臣分散安置在三吴、广州、交州、湘州,姚泓一家被放在京口监视居住。 货物只是表皮一层,内中暗藏有一架投石车,以及弓箭、皮甲、兵器等物,十二艘 “货船”化整为零,跟随着江上商队无惊无险地到达了石城。从石城前往鄀县仅有一百二三十里,明日卯末出发,申时前应该能到达鄀县。 鄀县有雍州水师的营寨。昨日停驻在章山时,沈田子收到细作禀报,称杨安玄近日曾到过鄀县水寨视察,雍州水师都督刘衷就在水寨中。 北风 “呜呜”地撕扯着头上的葛巾,风向有利于己,正宜纵火,沈田子决定明日对雍州水寨发动攻击。 鄀县的码头离水寨足有十里远,申正时分沈田子所乘的货船停靠在码头边,有兵丁上船检查,送上千文钱停靠费用和四百文茶水费后,兵丁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便离开。 十二艘货船在半个时辰内相继停靠在鄀县的码头,天阴欲雪,沈田子站在船头往北眺望,灰蒙蒙一片,看不到雍州水寨的情形,不过夜黑风高,正宜纵火杀人。 狂风呼啸,天空飘起了碎雪。沈田子穿着皮甲,指挥着麾下从舱中搬出投石车固定好,装丹火的陶罐也小心地用竹筐装好放在投石车旁待用。 丑初,沈田子下令船头燃起火盆,十二艘改装的货船驶出码头,朝着十里外的水寨行去。 黑夜之中,又是逆流,船速极慢,风吹着火焰烈烈作响,沈田子的心紧张地 “怦怦”直跳,希望水寨的兵丁晚一点发现自己。鄀县水寨。江风太大,站在了望楼上被风吹得遍体生寒,人站在上面不用多久便冻僵了。 下半夜轮到何壮值守,他把了望楼的十名兵丁分成五组,每隔一刻钟轮换一次,其他人躲在帐蓬里避风。 何壮从怀中掏出个小酒葫芦,抿上一小口,随他值守的兵丁眼巴巴地望着他。 何壮心痛地将酒葫芦递给身旁的兵丁,笑骂道:“出了事老子挨军棍,你们这帮小子得便宜。”那兵丁接过葫芦还没喝,何壮先叮咛道:“只准喝一小口,留点给后面的兄弟,望楼上还有两个呢。主公不是说咱们是‘包子’吗,有福同享,有酒同喝。”那兵丁 “噗”的一口将喝进的酒笑得喷了出来,道:“何屯头真会说笑,是袍泽,哪是什么‘包子’。”何壮惋惜地看了一眼喷出来的酒,道:“你不能再喝了,给赵明。仆知道是袍泽,不过衣服哪有‘包子’好吃。”众人正在说笑,帐帘掀起,一股冷风刮了进来。 何壮一瞪眼,喝道:“牛肚,你他妈的刚换的班,怎么就下来了。鼻子这么灵,闻到酒香了,赶紧给老子回去,要不然一口也不给你留。”那名绰号叫 “牛肚”的汉子急声道:“何头,江上有动静,你去看看。”何壮一听连忙起身登上了望楼,狂风刮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 何壮眯起眼朝远处望去,隐约看到两里外有火光跃动,一点,两点……好像有十余点。 牛肚问道:“何头,是不是渔火?” “妈的,这个鬼天气哪有人晚间打鱼,不要命了吗?”何壮喝骂道:“是敌袭,敲锣。”锣声在水寨内募然响起,迅速地朝四下扩散开去。 何壮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准备火箭,老子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来攻击水寨。”里许外,沈田子听到水寨内隐约传来的锣声,知道行踪已经泄露,下令舱中的摇橹手加快摇动船浆,借着风势船飞速地朝水寨靠近。 钱淼得知有人来袭,下令严守寨墙,吩咐打开寨门,自己领着十艘艨冲舰、数十艘走舸、突冒等船只出寨迎敌。 沈田子的船只已经靠近水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下令十二艘战舰在水寨外排开,装丹火的陶罐放下投石车。 一声令下,陶罐朝水寨内砸去。每艘船上有二十名弓箭手,箭头处绑缚浸满油脂的麻布被点燃,等陶罐飞出后,火箭星星点点地朝着水寨方向飞去。 陶罐有的砸在寨墙上,有的飞落在寨内的水中,有的砸落在竹筏之下,罐中的粉沫散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 火箭落在散落的粉末上,立时燃起火点,火点迅速地扩大,片刻功夫水寨内便有了十余处火点。 新的陶罐不断砸入,火势猛窜起来,借助风势猛窜起来。兵丁们忙从江中兜了水,泼到燃着的竹筏、箭楼、帐蓬、船只上,但随着陶罐不断投入,火势逐渐失控。 刘衷得知水寨遇袭,匆匆从岸上的帐蓬赶来,闻到硫磺刺鼻的味道,立时明白来袭的是朝廷水师,投掷的大概便是主公所说的丹火吧。 “用湿毡扑火”,刘衷高声下令道。前几日杨安玄来视察,提及刘裕研制出丹火,两人商量出一些灭火之策,用湿沙和湿毡扑火便是对策之一。 兵丁睡觉的营帐内都有毡毯,泡入水中取出,展开压在火焰上,立时将火苗压下。 很快,水寨内的火势便在湿毡的压制下控制住了。江上,钱淼率领船只已经来到沈田子所率舰队的西侧,一声令下,船上的床弩将巨弩朝伪装的货船射去,最外侧的两艘船被弩箭撕裂船舷外侧,江水顺着裂缝涌入。 沈田子所率的十二艘船全都经过改装,下面也是水密舱,即便船体漏了也不会下沉。 看着水寨中原本燃起的火焰逐渐变小,沈田子知道此行失败,下令道:“返航。”此次夜袭瞒不住人,但只要不被雍州水师抓住活口,杨安玄又能奈何。 灭燕、灭蜀杨安玄都让主公吃了哑巴亏,这次轮到他暗气暗憋了。橹手摇动船桨,收起风帆,船只顺着水流飞驰而下,夜间行船危险,但汉江江面宽阔,沈田子只能冒险逃脱。 钱淼看到数十步外的船只掉头逃走,哪肯轻易放过,高声传令道:“跟紧了,别放走这些贼人。”水流极速,夜间行船看不清两岸,及至天微明时,沈田子所率的船只已有四艘搁浅在岸边,而钱淼所率的船也仅剩下十艘艨冲还在追击。 看着天边现出亮色,钱淼笑道:“兄弟们,抓住前面的贼人,算是大功一件,别让他们跑了。”沈田子看着紧追在十余丈后的雍州水师,心中着实郁闷,自己船上五十人摇橹,居然还逃不脱,雍州水师的船为何如此快捷? 他不知道,雍州水师的这十艘艨冲舰两侧皆安置了水车轮,兵丁在舱内踩动转轴,车轮浆叶转动,丝毫不逊于众人摇橹。 又往下走了十余里,沈田子见根本甩不脱雍州水师,而船上摇橹的兵丁已经筋疲力尽,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绝不能让雍州水师抓住自己,要不然宋公也无法向天下人交待。眼见天色渐亮,有些贪早的货船已经开始航行,沈田子目光冰冷地道:“攻击货船,阻住水路。”箭雨无情地朝两旁经过的船只射去,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货船手忙脚乱往两旁避让,还有的船在江上横起来打转,乱糟糟地将航路阻断。 等钱淼小心地避让开货船,重新回到航道上,沈田子带着残余的船只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四百五十六章驺虞幡出 汉嘉城,雍军攻打城池已有五天,城中守军感受了一下当初秦兵面对雨点般落下的石块时那种绝望、无力的心情。 阴绩、鲁轨率军入益州,随行都带了数十名工匠,如今工匠随军已经成为雍军出征的必配,这些工匠的地位也得到大大的提升。 一名普通的工匠在军中按队长发放兵饷,工头的待遇相当于军侯,掌握核心技术的大匠则按校尉发饷,这让军中将士对这群工匠十分羡慕,早知道也该去学门手艺。 那些工匠也深感自豪,雍公对咱们这些人真不错,不光给钱多而且受人尊重,多数人有一个梦想,就是能进入军械司为匠。听闻那里的工匠最低也是九品官的俸禄,技术好的能达到六、七品官俸。 大匠秦志就是军械司的师傅,据他讲军械司中的工匠分为四级,普通工匠称普工,上一级是技工,接着是高工,然后是大师。秦志不无得意地宣称,自己是个高工,年俸六百石,相当于一个县令了。 看着周旁羡慕的眼光,秦志飘飘然地道:“在军械司像仆这样的高工至少也有五六十人,你们知道军械司最大的工匠是谁吗?” 众人齐齐摇头,用渴求的眼光望着他。秦志慢慢地捋着胡须,身旁的徒弟王辉机灵,赶紧端起茶壶为他续水。 秦志喝了口茶,缓缓地开口道:“是雍公府的咨议参军,府衙的工曹掾张纲。张参军以前是燕国的尚书,是个大官,可是了不起的巧匠,比起仆强太多了。” “大官也做工匠吗?”有人不解地问道。 秦志冷斥道:“别说张参军,便是主公也懂工匠之道,仆数次在军械司中看到主公与张参军讨论军械,那些大师暗里都夸主公想法多,新奇。” 王辉眼中闪着光,笑道:“仆也见过主公,还跟主公说过几句话呢。” 扫了一眼身旁的徒弟,秦志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你们这帮小子还年轻,记得要读书识字,以后才会有机会像张参军那样成为大师,光宗耀祖。” 除了连续投石的投石车外,飞楼、冲车、撞车,攻城器械层出不穷,让檀道济深感头痛。看到城墙上士气低迷的将士,檀道济知道不能坐以待毙,雍军还没有拿出那种能轰塌城墙、燃起大火的利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城破。 檀道济只能命檀祗、朱林等人轮番出城冲阵、夜袭,破坏雍军的攻城器械,可是第二天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器械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城墙上已被掘出数处大洞,虽然晚间派兵丁加以填补,但填补后的窟窿很容易被扒开,一旦雍军往里面塞入破峣关时所用的利器,汉嘉城能否守住。 檀道济的军帐就设在北门城根下,紧挨着城墙,城外飞落的石块砸不到此,不像稍远点地方被石块砸得坑坑洼洼。 帐内气氛压抑,檀祗闷声道:“晚间愚再带人袭营,看看是否能杀进营去。” 檀道济摇头道:“雍军防备甚严,不要枉送将士性命。汉嘉城难守,愚准备率军过青衣水,依徙阳城凭河而守,不让雍军过河。” 臧熹叹道:“谢绚被迫离开广汉郡,和之身在此地,梁州已完成控制在杨安玄手中,索刺史无能为力。汉嘉偏于一隅,宁州兵马无力来援,而朝廷兵马更是鞭长莫及,确实该考虑放弃汉嘉前往徙阳。” 檀和之道:“徙阳离汉嘉八十里,还需过青衣水,要谨防雍军袭击。” 檀祗怒道:“正要他前来偷袭,愚也好出口恶气。” 檀道济想了想道:“范刺史命霍镇、任越两位将军统兵取越嶲和朱提两郡,愚会去信让他们率军做出攻打犍为、江都两郡之势,阴绩闻讯或会分兵救援,届时再徐徐退往徙阳城。” ………… 建康,西州城,宋公府。 刘裕收到了沈田子送来的密报,详细地描述了夜袭使用丹火的情况,“……纵火效果尚佳……雍军应对有方……雍州船只行速快,应有秘术……” 满怀希望给雍军一个教训,结果却是不痛不痒,反而失了四条战舰,损了数百兵丁,刘裕着实不快。把密报交给徐羡之,刘裕道:“宗文,从敬光所报来看,丹火尚不及雍军所持,仍需加以改进,此事不可懈怠。” 徐羡之应道:“主公放心,愚又新招了一批会炼丹的道士,又往洲上新送了二百工匠,丹火在不断改进。” “送上洲的人要严查,谨防奸细”,刘穆之道:“前次有几名道人无故消失,很可能是细作。” 刘裕道:“派两千水师驻营于洲上,加强守护和防卫。” “道济在汉嘉城与阴绩对峙,情形不容乐观。”刘穆之道:“灭秦之后,雍军已成气候,雍公展露野心,处处与宋公争对,应设法加以扼制。” 中书黄门侍郎傅亮剑眉一扬,慨然道:“可下诏痛责之。”m. 傅亮出身北地宜阳,其先祖傅玄是西晋司隶校尉,祖父傅咸做过御史中丞、封爵清阳侯,父亲傅瑗是大儒,官至安成太守。傅亮兄弟两人皆以博学多才而闻名,傅亮尤其擅写文章,早年任中军将军桓谦参军,桓玄篡位,任其为秘书监,专理秘阁藏书。 刘裕主政,傅亮转任中书侍郎,所拟旨意皆称刘裕心意,一路升迁至中书黄门侍郎,逐渐被刘裕信任,引为心腹,参与机密事宜。 刘裕不置可否,道:“道济有意让出汉嘉城,退守到青衣水南的徙阳城,愚准其便宜行事。” 刘穆之道:“杨安玄在梁州逐走谢绚,问罪檀和之,索邈身为刺史被架空,梁州实际上被杨安玄所掌控。此次他暗中利用毛修之夺取成都府,又派阴绩、鲁轨等人率兵入益,有吞并益州、夺取宁州之心,主公应及早派兵援助檀道济。” 徐羡之道:“将士们入益时未携带冬装,天气转寒恐怕会被冻伤。沈林子之前来信称司马休之任荆州刺史后诸多掣肘,过冬的衣物难以筹集。宁州刺史范元之禀称宁州辎重不足,根本无法保障朝廷兵马过冬所需,请主公早想良策。” 刘裕起身来到舆图面前,图上已用丹砂和墨汁勾勒出双方占据的地盘,雍军背倚成都府,成都府内有谯纵积攒的粮草物资,雍军不愁给养,不用担心天气变冷带来的不利,时间拖得越久对檀道济等人越不利。 刘裕麾下有北府军精锐六万余人,檀道济入益州带去四分之一,若这些兵马折在益州,自己会大伤元气。刘裕伸手拍了拍舆图,道:“趁着雍军尚未动用“天火”之前休战。” 徐羡之苦笑道:“杨安玄得理不让人,恐怕不会轻易罢兵。” 傅亮眼神一亮,建议道:“何不让天子下旨,动用驺虞幡。” 驺虞幡,绘有驺虞图形的旗帜。《山海经》中记载“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乘之日行千里”,因其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被称为仁兽。西晋时将驺虞绘于旗上,用以传达天子旨意解兵。 桓玄率军攻打建康时,司马元显曾以天子名义下诏,派齐王司马柔之持驺虞幡让桓玄罢兵,结果驺虞幡至彭泽,桓玄麾下的先锋冯该斩杀执幡的侍官,将司马柔之赶了回去。 派出驺虞幡无异于宣称向杨安玄服软,刘裕脸色有些难看,他自逐走桓玄以来,灭燕国、平卢循、诛刘毅,可谓顺风顺水,威震天下,却在杨安玄面前数次失利,着实气恼。 刘穆之最知他的心意,道:“主公,高祖屡挫于霸王,百折不挠,终统天下;蜀汉刘先主半生流离,创就三国基业。主公志存高远,又何必在意一时得失。” 刘裕脸色转和,道:“道和说的是,愚当年砍柴、卖鞋为生,为乡里轻鄙,能有今日已是邀天之幸,若能少造杀孽,便是向雍公低头认错又有何妨。” 说话声越来越响,大堂内有如金石作响,刘裕的眉宇飞扬起来,豪迈轩昂之色尽显,有如沙场之上,挥槊睥睨,纵横无敌。 十一月一日,大朝。 宋公刘裕奏称,雍公麾下兵马与朝廷兵马相争于益州汉嘉郡,请天子下旨派出驺虞幡,请双方罢兵。 天子司马德宗有如木偶,不言不动。旁侧的琅琊王司马德文道:“雍州兵马亦是朝廷兵马,怎能相互争斗,让亲者痛仇者快。命太常司马珍之持驺虞幡前往襄阳,向雍公宣读旨意,雍州兵马不得与朝廷兵马争斗。” 司马德文看了一眼刘裕,见刘裕神色如常,心中暗笑,这位战无不胜的刘太尉也会请朝廷出面让杨安玄罢兵,看来以后可以用杨安玄来压制他。 汉嘉城,檀道济开始将兵马撤往徙阳城。一万五千兵马分成三队,檀祗率三千兵马先行出南门离开,城中兵马严阵以待,预防雍军袭击。檀祗后至二十里后扎营。 第二天臧熹率三千兵马出城南下,鲁轨率五千兵马杀至,檀道济从城中率五千兵马与臧熹合击雍军,鲁轨见无机可乘,退回。 五天后,檀祗先行率军过青衣河,入驻徙阳城,紧接着臧熹过河。檀道济放弃汉嘉城,率领兵马缓缓向徙阳城退走。阴绩占领汉嘉城,与鲁轨率军追赶,寻找战机。 青衣水上,搭起五处浮桥,朝廷兵马正急速过河,檀道济立马在岸边,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知道雍军准备趁自己过河之际袭杀。 檀道济早有准备,战车摆成凸弧状,将五座浮桥护在里面,战车上设床弩,有兵丁持狼筅,弓箭兵立于后。 这套战法还是杨安玄所创,檀道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看雍军如何破解。 雍军在二百四十步外停住,阴绩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阵势笑骂了一句,“狗东西,学得倒挺快”。 这种阵型设计出来后,杨安玄便让麾下将领寻找破阵之法,众人对这长满刺的乌龟壳也束手无策,无非是用弩箭互攻、从水路进攻等等。后来有了火药,这种阵法便真正破解了。 鲁轨入益州,随行携带了军械司赶制出的千斤火药,这也是杨安玄克敌制胜的法宝。看到雍军推出投石车,檀道济立感不妙,下令赶紧渡河。 当瓦罐腾空而起,檀道济知道大势已去,旋转马头朝浮桥冲去,身后兵丁争先恐后地朝后跑。身后火焰腾起,哭喊声响成一片,那些身上燃着的兵丁跳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不知生死。 檀道济冲至对岸,回望燃成火墙的战车和浮桥以及在火中挣扎的儿郎,心情无比沉重。与雍军的战争已经发生了转变,火药将在战场中取到决定性的作用,好在宋公已经研究出了丹火,不然这场战争不用打便输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五十七章事多纷扰 驺虞幡出,传旨解兵。梁王、太常司马珍之持幡乘坐战舰前往襄阳,前次传旨得了不少好处,这次司马珍之是欣然前往,丝毫没有受到前次驺虞幡无功而返的影响。 司马珍之信心满满雍公必然会答应朝廷的要求罢兵休战,因为他这次可不像齐王司马柔之那样,前去空口说白话,自己可是带着对雍公有利的旨意前往。 自己与雍公有缘,上次传旨兼议亲,雍公谢媒给了自己不少好东西,带回去的彩瓷可是连琅琊王都眼红,这一次不知雍公又会送些什么东西。 十一月十二日到达襄阳,司马珍之出示驺虞幡,宣读旨意。杨安玄听到朝廷将益州一分为二,汶川郡、蜀郡、犍为郡、江都郡以及汉嘉郡青衣水之北为北益州,以阴绩为北益州刺史;汉嘉郡青衣水以南、越嶲、朱提、洋柯为南益州,以檀道济为南益州刺史;并同意杨安玄所奏,授毛修之为兖州刺史。 看来刘裕不想在益州与雍州军硬磕,其实杨安玄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因为北境不宁。 暗卫禀报北魏长孙嵩在安邑屯兵聚粮,有东进猗氏城、蒲坂城之意。杨安玄召鲁轨出征益州,命杨安远移镇蒲坂城,任命他河东、弘农、冯翊三郡太守,兼镇潼关,抵御北魏兵马。 蒲坂城有雍军精锐五千,陈渔所率水师五千,加上降兵万余人,猗氏城姚和都有一万二千兵马,其中原秦降兵六千,新募的兵马四千,从司州前去的屯军二千。 秦骁骑将军王国归顺杨安玄后,被任命为宁朔将军,率五千兵马守解县城,解县城在猗氏城西四十里,与冯翊郡隔黄河相邻,蒲坂城东北一百二十里,三城呈三角状,可以互相支援。 灭秦之后,杨安玄对麾下将官重新进行了布局:王镇恶守长安,为北雍州刺史,别驾阴绩召回后郭澄之接任别驾,治中仍为岑明虎,兼任冯翊郡太守;孟龙符镇池阳,为北地、扶风、新平三郡太守,与杨安远、岑明虎合力防御大夏国;朱超石回师梁州成固城,他的始平太守被蒯恩兼任;为加强兖州实力,杨安玄将朱龄石调任兖州别驾,习辟疆召回任雍公府长史。 不光是北魏有异动,大夏国赫连勃勃也有南下之意。当初姚泓为让大夏国出兵,将安定郡让与赫连勃勃,赫连勃勃回归无定河北后命其次兄魏公赫连力俊镇守安定城。 赫连勃勃在王帐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命赫连力俊数次率军至鹑觚城附近抢掠。 孟龙符派麾下将领席信领军驻守新平郡,北雍州刺史王镇恶命其弟王鸿会同李强领兵五千驻于阴密,与鹑觚城互为犄角,相互支援。 接到王镇恶送来的军情,杨安玄感觉安定郡的大夏军有如芒刺在背,势必先拔除。 安定城在西秦之北,与诸凉接壤,诸凉之地盛产硝石,火药的秘密被破解之后,硝石肯定会成为各国的战备物资,加以争夺。 杨安玄决定先下手为强,截断北魏、大夏往西的道路,控制住诸凉硝石矿往东、往南运输的通道。 杨安玄在北雍州留下了三万多精锐,后来换防精锐减少至两万余人,但陆续迁入屯军五万多人,维护稳定已不成问题,要攻打安定郡却有些捉襟见肘。 接到朝廷的旨意后,杨安玄派人前往汉嘉传讯,让阴绩驻守成都府,调鲁轨率八千兵马前往陈仓,做好攻打安定的准备。 同时,杨安玄遣使前往西秦枹罕城,准备联合乞伏炽磐夺取安定郡。这位西秦王是位雄才大略的人物,趁着后秦灭亡,又得了自己资助的一千四百把刀枪,往西开疆拓土,得陇右、陇西之地,又抢夺了吐谷浑的大片国土,南凉更是在他的攻击下苟延残喘,周边部落纷纷归降西秦。 杨安玄眼中闪过厉色,他知道乞伏炽磐终不安于人下,但眼下还可互相利用,让西秦军帮着牵制诸凉和大夏,让自己有空扫除北雍州四周的祸害。 这些是外忧,北雍州之地内患也不少。毕竟后秦立国三十余年,姚兴也算得上仁君,国内有不少人怀念旧朝。 王镇恶有意采取高压政策,逼反了不少秦国旧士族,趁机杀掉了一批,但剩下的人中有不少心怀不满,只是暂时蜇伏,危险仍不小。 后秦国内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部落,这些部落逐水而居,居无定所,多数不愿遵从晋朝的律法,杨安玄让王镇恶怀之以柔、诱之以利,但短时间内无法见效。 淳于综受命回长安推行儒教遭到旧秦士族的抵制,识文认字向来是士族的权利,他们的子弟怎么能跟泥腿子和放羊娃坐在一起。 无论官府如何宣传 “有教无类”、 “因材施教”,本地的士族都不肯让子弟前往学庠就读,原本与淳于综交好的文士纷纷避而不见,淳于综无奈只得先招收从雍兖之地前来垦荒的农家子弟入学。 淳于综推广儒学不力,支妙音在长安寺却混得水起风生。长安城信佛者甚多,支妙音在长安城西立法台讲《放光般若经》,满城惊动。 鸠摩大师弟子昙无成登台与之辩法,台下观者如堵,王镇恶亲临听法。 一连三日论法,支妙音妙辩圆融,最终昙无成合十施礼离开,支妙音大师的佛名响遍长安城。 有杨安玄作后盾,支妙音径直找到王镇恶,募化一处修建简静寺的所在。 长安城新换了主人,空出的宅院多得是,王镇恶知晓杨安玄借佛门安定百姓的计划,当即表示大力支持,将原秦平原公姚璞的府邸给了支妙音。 宅院是现成的,改建起来便快多了,支妙音把原本打算用于摩山刻佛的钱粮挪用到改建简静寺,招募工匠日夜赶工,三个月时间气势恢宏的简静寺便立在长安城西了。 王家捐了一座丈六高的铜佛,王镇恶亲笔为佛寺提寺名书佛联,当年杨安玄为简静寺所提的两联支妙音当然不会放过。 简静寺开光那日,举城前来观礼,山门两旁的红绸揭下,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两行金字映入眼帘,引得众人顶礼念佛。 进佛寺,有石刻,杨安玄的那两首佛偈赫然刻在上面,又是引来一阵感慨念佛声。 支妙音亲自迎了王镇恶、岑明虎以及一众善信往里走,看着众人在大雄宝殿前立足,观看 “菩提无树无我无人观自在,明镜非台非空非色见如来”一联,心中暗自得意,简静寺离开建康,却在长安立足,阿弥陀佛,佛主保佑。 丈六佛像前香烟缥缈,一众女尼执钟、金鼓、磬、钲鼓、铜锣、铙钹、木鱼等法器吟诵佛经,王镇恶率先焚香下拜,头柱香的资格当然要轮到长安城中官职最大、捐赠最多的人。 接着是郭澄之、岑明虎,佛堂亦免不了论资排辈,王遵随兄长王镇恶前来烧香礼佛,他只是刺史府掾官,一时还轮不到他。 等候无聊,王遵四处张望,见佛祖结跏趺坐,面容慈和,在香烟弥漫中庄严肃静,香案上数排长明灯,微微晃动,和着梵音让人心生庄重。 目光从幢幡上掠过,朝两旁诉经的女尼瞥去,在一名美貌女尼的脸上再出挪不开了。 此刻在王遵的心中,什么佛祖、什么庄严都抛在了脑后,眼中只有那低眉合十轻吟的那名女尼。 接到杨安玄的信后,王镇恶警告兄弟们,让他们行事收敛些;自己行事变得谨慎起来,对于送上门的财物、美婢也不再是来者不拒。 紧接着阴绩离任,郭澄之接任别驾,王镇恶知道这是杨安玄对自己不放心,派了个人来盯着。 不过,杨安玄在信中称 “王不叛杨,富贵当共享之”让王镇恶深受感动,当年祖父与苻天王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自己为何不能与主公 “犹鱼之有水”。遵照杨安玄信中所说,王镇恶在北雍州境内大兴土木,召募百姓修堤造田,参加完简静寺开光后,王镇恶便带着随从四处巡视去了。 自打那日看到明净之后,王遵便如同丢了魂魄,家中的娇妾美婢都成了黄脸婆,再难入眼。 王遵鬼迷心窍般天天往简静寺跑,大笔地捐赠香资,只为能与明净说说话。 王遵的异常很快引起了支妙音的注意,支妙音将这位施主请到禅堂,很快便得知这位是王刺史的四弟,为明净而来。 红颜祸水,支妙音心中暗叹,明净美艳动人,即便剃度出家仍招蜂引蝶,在建康如此,来到长安后依旧如此。 说起来唯有雍公心如铁石,不为其所动。王遵见支妙音大师有些出神,轻声道:“妙音大师,愚愿献玉佛一尊,请明净大师为家兄念经祈福。”支妙音听到玉佛,低垂的目光一亮,转动佛珠道:“王施主佛性通明,佛祖定然会保佑施主及令兄。待请来玉佛,贫僧自会让明净为你念经祈福。”等王遵喜孜孜地走后,支妙音思忖了片刻,吩咐门外侍立的小沙弥道:“明慧,去请你师姐明净来。”功夫不大,明净入室施礼,支妙音让她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斟了杯茶推过去,道:“明净,近来参禅可有所悟?”明净目光盯着杯中茶水,淡然地道:“无悟。”支妙音叹道:“你无法忘记红尘旧事,佛法自然无法精进。”明净扬起眉看向支妙音,道:“师傅可曾将世事全都忘却。”支妙音转动佛珠不语,半晌道:“你既无法忘记旧事,便与佛门无缘,还是还俗吧。”明净脸上露出凄婉之色,哀声道:“明净举家皆丧,早已无家,唯有出家。”支妙音见明净满脸凄凉,却有如风中摇曳之花,带着楚楚可怜之态,让人心生怜惜。 阿弥陀佛,支妙音在心中念了声佛,真是我见犹怜。此女不忘仇怨,将来说不定为寺中惹祸,支妙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她收入门中。 室中静默了片刻,支妙音道:“你且回去多想想,若想还俗尽管对为师讲,为师绝不拦你。”明净起身施了一礼,袅袅婷婷地离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衣食之忧 义熙十年到来,建康城悬灯结彩,欢度新年。 过去的一年雍公平灭秦国,宋公收复益州,仇池、西秦、林邑等国纷纷称藩;朝廷颁布了一系列诏令,大赦天下,推行土断、选用寒士,轻徭薄役、与民生息,呈现中兴之象。 襄阳城越发热闹,西市更是人满为患,勾栏市内摩肩接踵,沸反盈天。 杨安玄前两日带着妻儿逛了逛集市,大冷的天居然挤出一身汗来,再往后以处理公务的借口躲到了大堂。 本想着躲清闲,谁知那些官吏得知主公来大堂办公,一个个打着公事的理由前来拜见,说着吉祥话拜年讨近乎。 让杨安玄暗自苦笑,过年啊,不知该夸赞他们勤勉还是抱怨他们不让自己安闲一会。 眼看到了申时,杨安玄与阴慧珍说好今天和杨湫一家同去百丈村,杨安玄看见丁全已经在堂外探头探脑地张望了。 加快处理完公务,杨安玄正要起身,堂外传来黄富与丁全的寒喧声,杨安玄示意俞飞把两人都叫进来。 商情司的左右使满面笑容,杨安玄暗自好笑,这两位怕是皮笑肉不笑,打着腹中官司。 年前黄富从长安城回来,带回长安最新的状况,王镇恶在北雍州施粥赈灾,便连部落的百姓也可前去领取。虽然天寒地冻,但官府还是安排了不少活计,勤快人应该饿不着。 治下这几年鼓励垦荒,全面铺开杨家犁,此次平灭秦国,得了数十万头牛马,耕地的畜牧应该不再是制约。从秦国抓了数万俘兵充实到屯军中,明年屯田可以翻个倍。 眼下要支应北雍州、梁州和北益州等地,粮食没有多少节余,但等到来年粮食入库,怕是粮食的价格会下落不少,改日要跟辛何提一声,防着谷贱伤农,官府要定个最低价收购。 “黄富,有什么事快说,愚还有事。”杨安玄笑道。 丁全看了一眼黄富,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用实际行动表示主公一会与仆有事,没你的份。 荣升为吴房县子的黄富自觉压了丁全一头,与丁全的交谈中时不时表现出他的大度,噎得丁全一肚子气。从袖中取出一封谍报,黄富道:“主公,这是北边的谍报。” 谍报是关于夏国的,诸敌之中杨安玄最讨厌夏国,若是要先挑个对手平灭,夏国远超北魏和刘裕,而安定郡是夏国插在杨安玄背上的一根刺,势必要拔除。 年前鲁轨已经奉命率八千兵马到达陈仓,等到天气转暖杨安玄准备派孟龙符为帅,领蒯恩、鲁轨夺取安定郡,将大夏军赶回无定河北,然后回师夺取仇池之地,彻底控制住西域、诸凉通往魏国、晋国的道路,禁止硝石从西域输出。 “……已将魏军明着攻打蒲坂城,暗中要袭大夏的消息散播出去,大夏王帐所在正在召集部众。” 杨安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西秦王答应届时一同出兵,就算赫连勃勃派兵来援安定,也不惧他。” 黄富笑道:“主公这招移花接木用得妙。” 杨安玄心中暗笑,黄富毕竟出身渔夫,这移花接木四个字能出自他口就算不错了,用得准确与否不用苛求。 丁全听主公准备对安定郡用兵,心中暗急,当初自己主内、黄富主外,主公屡屡对外用兵,这黄富立功的机会远多过于己,将来还不远远把自己抛下,商情司由他为主了。 “主公,北境天寒,滴水成冰,将士们衣着难以御寒,要动兵最好等到六七月份。”黄富道。想起当年在江上打鱼,每到冬季都觉得冰寒入骨,待到过长安,才知道这冷不光会入骨,还会冻断肝肠。 丁全没有反驳黄富,也道:“主公,仆听孟大哥说,北地比襄阳冷多了,将士们守城都直打哆嗦,此时用兵怕是将士们多有冻伤。” 杨安玄心中一沉,以后他与大夏、北魏、诸凉作战的时间肯定不少,这御寒的事是要尽快解决,口中笑骂道:“愚是那种不顾将士死活的人吗。” 普通百姓身上衣着多是麻与葛所制的布衣,有钱人穿绸缎。冬装穷人将芦絮、稻草絮在衣中保暖,讲究一点的用南方所产的木棉,当然也有皮裘。 东晋时已有制革的手艺,除灰法、烟熏法、油鞣法、皮硝法制出来的裘衣稍嫌硬,但保暖效果还不错。穷人多穿狗皮、猪皮、麂皮、兔皮制成的皮裘,大秦归于晋国,西市多了许多羊皮裘,倒让雍州百姓这个冬天多了几分暖意。 有钱人讲究,什么狐皮裘、貂皮裘,六七十张貂皮和缝制出一身裘衣,还要讲究毛色,岂是一般人所能买得起,甚至有“集腋成裘”的说法,那多半是天子王公才有的享受。 则那哥从北地得了一卷虎皮、两张豹皮,巴巴地来襄阳献与杨安玄。杨安玄将豹皮分别给了孔苗和阴慧珍,杨湫见了眼红的紧,磨着杨安玄以后也替她谋一张豹皮。 至于牛皮是军中制甲、制盾以及军械所用,杨安玄麾下将士众多,再多的牛皮出不够用,市面上没有牛皮出现。 要想解决将士们的穿暖问题,只能是棉花。杨安玄记得张骞出塞就曾带来过棉花,考古时他曾从出土文物和古籍发现,自东汉起至南北朝,西凉地区就种植了棉花,并有棉纺织手工业。 杨安玄在脑中回忆着,新疆民丰县出土的东汉墓中有土蜡染布及白布裤、手帕等棉织品,晋、唐时期的吐鲁番古墓中棉纺织物就更多了,看来要尽快将棉花引入雍司之地种植。 有了棉花后纺织工艺要跟上,秦汉便能纺织丝绸,汉时有了缫丝法,有了织锦的说法;蜀地的纺织业很发达,诸葛武侯就靠织锦养军;纺锤、织机、梭子均已出现,可惜自己不记得黄道婆织布之法,要不然必能加快解决穿衣的难题。 不光是棉花,还有植物油。张骞出使西域时引进的油麻种,名“胡麻”;后赵王石勒讳“胡”,将“胡麻”改为“芝麻”。汉代开始便有了麻油,但却不是用来食用的,而是用于制造纵火的军械或制绢布。 《三国志·魏志》记载满宠“募壮士数十人,折松为炬,灌以麻油,从上风放火,烧贼攻具”。除此之外,因芝麻油散发香味,有人捐在佛前燃长明灯。普通人吃不起芝麻油,植物油普及用在食用要到宋时了。 芝麻油触动杨安玄的灵机,对丁全道:“你派人告诉张纲,让他在火药中加入芝麻油,试验纵火的最佳效果。” 前世常见植物油有菜籽油、花生油、豆油以及山茶油,花生油是不用想的,现在还未传入;《天工开物》中记载芸薹属结籽皆可榨油,即菜籽油,不过杨安玄对所谓的芸薹属不熟悉,依稀记得油菜是杂交种,估计菜籽油希望不大;豆油倒是可以有,等到百姓都能吃饱饭以豆榨油便可施行。 山茶油由油茶树籽晒后榨油,杨安玄还清楚地记得小时从油坊经过时闻到浓郁的油香,那榨油坊中所榨的便是山茶油。《山海经》记载:“员木,南方油食也”。“员木”,即为油茶树。 秦时称山茶油为甘醪膏汤,汉末称膏汤枳壳茶,唐时方称山茶油。杨安玄满口生津,巴不得立时将山茶油制出,先夺了命名权。 杨安玄当即叮嘱丁全查找“员木”,黄富派人前往西凉引进棉花。治下百姓能够吃饱饭,为防着谷贱伤农,除了官府收购外,是时候鼓励百姓耕种经济作物,棉花、大豆等物可以耕种了。 术业有专攻,《天工开物》仅记得一部分,杨安玄抚着胡须思忖,是不是该建个农情司,专门负责农事。百姓自发的生产要加以引导,形成产业才有规模,此事列为今年的头等大事,等来日与辛何等人细商。 大堂外,沈庆之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张望,守在门前的俞飞懒得理他,任由他探看。 沈庆之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俞兄,主公怎么还在议事?” 俞飞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主公跟你一样清闲,明日有没有事,咱们到校场比一比。” 沈庆之是个武痴,当即笑道:“没事,叫上张锋,咱们三个一起斗上一场。” 杨安玄听到说话声,想到妹子还在等自己前去百丈村,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让沈庆之来催自己,当即起身道:“好了,愚还有事,散了吧。” 匆匆来到府门外,数辆牛车等在那里,杨湫听三哥到来,掀起窗帘埋怨道:“三哥,怎么磨蹭了这么久,奴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 沈笙从旁边探出头,脆生生地叫了声“舅舅”,立时让杨安玄满面笑容,道:“笙儿乖,等急了吧,这就走。” 俞飞、丁全带着数十骑护卫着牛车往百丈山而去,杨安玄想起阴绩出襄阳前曾向自己抱怨自己待翼儿过薄了,称阴家愿将碧春茶的一半收益给杨翼,算是还了当年杨安玄授技的情分。 对于阴绩的不满杨安玄无语以对,阴慧珍身份特殊,目前他确实给不了杨翼、杨锐名分,阴慧珍从不在自己面前提及,这让杨安玄越感愧疚。 想起方才所议的制裘、棉花、纺织、植物油来,这些东西可都是赚钱的买卖,自己至少能先给杨翼和杨锐数不尽的财富。 那些忠心自己的麾下和门阀士族,不妨让些好处给他们,凝聚的人越多,自己的基业才会夯得越牢固。这些产业铺展开来,自然少不了人手,正好用来安置退伍的老军或伤残的将士,给他们一场富贵算是回报,同时也凝聚了人心。 听到车内沈笙向妹子闹着要到外面骑马,杨安玄嘴角露出微笑,不妨算上外甥女一份,算是自己这个舅舅新年给的礼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五十九章当务之急 正月初六,建康,西州城。扬州刺史改成的宋公府大堂内酒菜飘香,宋公刘裕与众属僚正在欢宴。 刘裕生性节俭,像这样大排筵宴的时候很少,能跻身其中的属臣满面红光,有种未饮先醉的感觉。 歌女欢唱“天下安宁,道行化,风俗清……元首聪明,股肱忠,澍丰泽,扬清风”,众人纷纷向刘裕敬酒,刘裕含笑回应。 表面上与众人说笑,刘裕的脑中却在思考着酒宴前与刘穆之的密议。刘穆之认为杨安玄的势力已经不下于己,并且呈现出强大的后劲,若是应付失策,将来极可能力压自己一头,主次之位逆转。 两人站在舆图前,刘穆之指着荆州道:“荆州是关键点,朝廷用司马休之为刺史、平西将军,牵制主公。司马休之到任之后,在荆州广施仁政,当地士族和百姓对其甚为拥戴,呼其为‘司马平西’,深得民心。” 刘裕沉声道:“此次檀道济伐益州,司马休之有意延误辎重运输,至使杨安玄坐取大半益州。一旦荆州与雍州联手,宁益将不可守,当年桓玄联系殷仲堪、杨佺期进犯建康之事当再现。愚不能坐看司马休之收荆州士民之心。” “当务之急是将荆州掌握在手中,这样宁益荆湘江豫扬等江南各州便联成一片,可以合力向北与杨安玄争锋。”刘穆之道。 刘裕点点头,道:“杨安玄占据江北之地,北冀州的地位就如同荆州,将北青州与雍兖之地隔断。杨安玄若是有意向南用兵,必然先取北冀州,以安后方。愚已给万寿去信,让他在北冀州招募兵马;让怀肃在芍陂一带屯田,与下邳太守檀韶一起操练兵马;命江夏太守刘虔之备战,随时攻打雍州或荆州。” 刘怀慎,是刘裕姨母之子,排行第三,比刘裕年小,随刘裕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后追随刘裕平南燕灭卢循,战功赫赫,爵封南城县男,任中领军、征虏将军,镇守建康,后转任彭城内史。 其大哥刘怀肃随刘裕在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后随刘毅收复江陵,斩杀冯该和桓振,立功授爵东兴县侯,进辅国将军,淮南、历阳二郡太守,刘毅忌惮上表弹劾,罢官后于义熙三年郁郁而终。 二哥刘怀敬木讷无才,当初刘裕出生母亲身死,其父有意将刘裕送于他人,恰巧姨母生下刘怀敬不久,闻知后断刘怀敬乳而抚育刘裕。 刘裕主政之后,感念当年之恩,虽然刘怀敬无才,仍授其会稽太守,金紫光禄大夫。小弟刘怀默亦只是常人,刘裕任其为江夏内史,太中大夫。 刘穆之问道:“琅琊王视司马休之为皇室的救命稻草,将宗室纷纷派往荆州任职,必不会让主公轻易动他。” 刘裕哈哈笑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司马休之远在荆州,他的家小却在京城,随便找个错处便是。” 二月一日,太尉刘裕上奏,称京中游侠使气任性、不惧法纪、纠众作恶、欺压良善,动辄拔刀伤人,需加以整治。琅琊王准奏,命丹阳尹刘穆之会同廷尉郭定拘拿作奸犯科之人,整顿京中秩序。 ………… 无定河畔王帐所在,自正月开始,不断有部落前来聚集,勇士们每日逐马飞奔,射箭比武,吵闹不堪。 赫连勃勃的王帐足有十丈方圆,各部落的首领散坐在两侧,热气腾腾的羊肉用大铜盘托了上来,马奶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赫连勃勃居中而坐,用手抓着羊腿大口地撕扯着,帐中众人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待一条羊腿咬尽,赫连勃勃丢了骨头,端起奶茶喝了一口,问一旁的叱干阿利道:“阿利,统万城何时能完工?” 叱干阿利用袖子擦擦嘴,起身道:“大王,臣正督促役夫加紧施工,不过要此城彰显大王威德、传于千秋万代,马虎不得,依臣看至少还需三五年时间。” 赫连勃勃笑道:“坚城确需时日,朕听你吹嘘过此城锥不入寸,过段时日朕要亲自前往查看,要是达不到所说,可别怪朕处罚你。” 叱干阿利胸有成竹地道:“大王随时可前往,要是锥入寸许,大王不妨取臣的项上人头。” 赫连勃勃哈哈大笑,命侍从赐酒,叱干阿利谢过,举金杯一饮而尽。 将金杯放还盘中,叱干阿利拱手禀道:“大王命臣制五兵,臣精心打造了一把宝刀,献于大王。” 赫连勃勃喜道:“快快呈上来。” 叱干阿利出帐,片刻功夫捧着铜盘托着一柄刀入帐。刀未入鞘,锋刃在火光映照下有如清泉,帐中诸人无不惊叹,“好刀”,有人起身想上前细瞧。 叱干阿利斥道:“此乃献于大王的宝刃,莫要沾染了尔等的俗气,退后。” 众人对叱干阿利怒目而视,赫连勃勃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把宝刀。那把刀背厚利薄,刀身雪亮,下为大环,作缠龙状。刀背装饰着龙雀环,刀身长三尺有余,刀头鸟形。 叱干阿利来到赫连勃勃身前单膝跪倒,双手举盘呈于赫连勃勃面前,高声禀道:“此刀名为大夏龙雀,请大王赏鉴。” 赫连勃勃抓起刀,在手中挥舞了个刀花,见刀背上有篆字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 挥刀朝身前的桌案砍去,铜盘应声被刀劈成两半,桌案被刀锋劈开,案上的杯盘肉肴滚落一地,赫连勃勃纵声大笑,道:“好刀。” 帐中众人纷纷跪倒,道:“恭贺大王,持此利刃平定天下,一统山河。” 赫连勃勃爱惜地用身上的裘衣擦拭着刀锋,高声道:“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众人齐声高呼:“大王威武,大王万岁。” 尚书令若门道:“大王此次召聚各部落前来可是为了攻晋?” 征北将军、尚书右仆射去年随赫连勃勃出征长安,结果在义阳乡被一把火烧得几乎全军覆没,深以为耻,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听若门提及攻晋,当即高声道:“臣愿率军为前驱,替主公夺取长安城。” 天气寒冷,草原上的牧草还没有萌发,各部落只能靠宰杀牛羊过冬,从南面来的商队带来丝绸、瓷器、茶叶等好东西,让这些部落的勇士们早就想前去南方抢掠。 赫连勃勃将龙雀刀归鞘,放在自己的座旁,扫视着帐中如狼似虎的部众,不置可否地笑道:“儿郎们莫急,先随朕去看过统万城,然后自会带你们前去取富贵。” ………… 西秦,枹罕城。 乞伏炽磐向东晋称臣,晋国朝廷授其抚军大将军,河南王,开府。乞伏炽磐取消尚书令、仆射、尚书、六卿、侍中、散骑常侍、黄门郎官等官职,以翟勍为相国,乞伏昙达为左相,麹景为御史大夫,段晖为中尉,乞伏延祚为禁中录事,樊谦为司直,设置中左右常侍、侍郎。 河南王府,议事堂。襄武郡侯、左丞相乞伏昙达道:“攻打安定郡势必要与大夏国决裂,晋人居心叵测,请大王三思。” 乞伏炽磐苦笑道:“孤怎么不知杨安玄用我秦国兵马为其做刀,可是姚秦亡在晋人手中,我国与北雍州接壤,杨安玄兵强马壮,若不答应恐其反过来攻打我国,难以抵挡。” “不如趁交好之际出兵相助,从其手中多要些坚兵利器,积蓄力量攻打吐玉浑和凉国,等有了回旋之地,才好与晋人争雄。” 翟勍问道:“大王准备出动多少兵马,派人领军出战?” 乞伏炽磐看了一眼六弟乞伏昙达,道:“兵马无需太多。昙达与晋人打过交道,此次出征便由你统军六千相助晋军,战场之上不必与夏军硬拼,保全儿郎们的性命为重。不妨多看多听,将晋人的战术和器械制造学到手,看看有没有办法偷取些天火。” 乞伏炽磐又道:“晋人要争夺土地,咱们不必相争,破城之后多取粮草辎重,若是有部落愿随你来秦,不妨多多收拢。” 乞伏昙达高声应是。 乞伏炽磐站起身,俯视着阶下群臣,道:“我大秦当务之急是往西用兵,攻打吐谷浑和凉国,等占领吐谷浑和凉国之后,方有与晋军一较高下的资本,诸公勉之。” ………… 北魏,以祯瑞频集之故,于正月初一大赦,改元神瑞。 太极殿,魏主拓跋嗣召八公议事。拓跋嗣道:“秦亡之后,晋势愈大,朕有意夺取蒲坂,趁晋军立足未稳攻取长安。南平公,你且与诸公说说准备得如何?” 长孙嵩欠身为礼,从容语道:“去年晋军攻秦,老臣奉陛下之命南下攻打兖州,兵败于大索城,臣已向陛下请罪。” 拓跋嗣摆摆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南平公不必挂怀。朕已处罚了王洛生。南平公随即转战河东郡、并取并州之地,功大于过。” 长孙嵩笑道:“多谢陛下宽宏。臣取安邑城后,杨安玄先灭姚懿取蒲坂,用秦降将守猗氏城,臣便命安平公北掠,幸不辱命为陛下夺得数郡之地。” 表过功后,长孙嵩继续道:“杨安玄率师南返后,陛下命老臣相机行事,老臣在安定郡集结了四万大军,准备夺取蒲坂城,将河东郡纳入疆域。” 山阳侯奚斤道:“仆闻晋军有种纵火利器,不知南平公如何抵御?” 拓跋嗣道:“此物是道人炼丹发现,朕命寇仙师研制,已初见成效。细作探知晋朝执政刘裕亦通过炼丹研制出‘丹火’,看来是同一物了。” 北新侯安同笑道:“晋国朝廷皇权旁落,司马氏已成傀儡,国政被太尉刘裕执掌。雍兖刺史杨安玄平灭秦国,功封雍公,与被封为宋公的刘裕对峙,免不了一番争斗。” 武元侯王建捋须道:“既如此,何不坐观其斗,陛下将精力先放在燕国残余和柔然贼子身上,等北患平定之后,再趁宋、雍两败俱伤之时南下,当可事半功倍。” 崔宏和拓跋屈等人纷纷点头赞同,认为应该暂缓向晋国出兵,利用好刘裕和杨安玄之间的矛盾。 拓跋嗣道:“魏国与杨安玄打过几次,没有讨到好处,这仇怨算是结下了。汉人兵书称‘远交近攻’,建康离咱们远,不妨派使者前去建康和谈,暗中与刘裕商谈以马换兵器之事,共同对付杨安玄。若是谈得拢,丹火之秘也不妨互通有无,杨安玄手中的‘天火’太过厉害,比起燕国、柔然来,杨安玄才是魏国的头号大敌。” 八公齐齐拱手道:“谨遵万岁旨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章欲加其罪 二月,吏部的公函颁至,同意雍公杨安玄的奏请,授振武将军张锋为新都太守,顺阳主簿邓泰为梓潼太守,杨绰为广汉太守,上洛太守朱龄石转任兖州别驾。 杨安玄看到朝廷的任命,微微一笑,看来刘太尉是准备放弃梁州了,只可惜索邈这员猛将,在南郑城中晾着,英雄无用武之地。 让张锋出任新都太守是为了新都郡绵竹城的硝石矿,杨安玄有意将火药生产迁往新都郡。一来方便就地取材加大生产,二来火药毕竟是易燃易爆之物,一旦出事军械司的那些工匠肯定会有伤亡,而且阴慧珍带着两个儿子住在村中,万一受到牵连自己后悔莫及。 得知任命时张锋有些不舍,他自十岁起便跟在杨安玄身边,亦仆亦徒,没有主公照看,自己一个性命难保的流民怎么可能成为一郡太守。 杨安玄笑骂道:“好了,不要哭丧着脸,过两年愚便调你回来,要不然你老丈人非天天寻上门来不可。” 张锋道:“仆与赵萱商量过了,志儿还小,就不随仆一同前往了。” 赵萱为张锋育有两子,长子张恒五岁,次子赵志去年六月出生,随母姓,还未满周岁。 赵田十分宝贝这个外孙,因为随他姓,便把外字去了,成了亲孙。小孩太小,赵田坚决不同意赵志前去新都郡,小孩尚未断乳,赵萱思之再三也决定不随同前往。 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你老丈人让愚交待你,不许在外沾花惹草,你可要好自为之。” 张锋苦笑道:“主公,仆有今日已是邀天之幸,怎敢奢求非份之福,仆等下就去对岳丈讲明,让他放心。” 杨安玄并不想理会张锋的家事,只是赵田央恳不能不提一句,道:“你到新都之后,火药是第一要务,此事绝不可出丁点疏漏,否则别怪愚不讲情面。” 张锋肃容道:“请主公放心,若是出了漏子,不用主公处罚,仆当自行了断。” 送走张锋,丁全便来禀报查找“员木”的结果。根据杨安玄所说到江南一带查找,暗卫很快便在荆州、江州、湘州、扬州、广州等地都找到了杨安玄所说的“油茶籽”。这种圆形、径寸,内含三五枚黑籽的油茶树遍生于野,乡人多采之入药。 杨安玄大喜,得知“油茶籽”的价格仅为每石百钱,让丁全组织商贩以一石粟米换一石油茶籽的价格前往江南一带收购,看来很快就会有“山茶油”问世了。 半个月后,黄富派人从西凉带来了棉花种子,随行还带来了百余名种棉的农人。棉花是四月栽种,杨安玄让黄富将这伙棉农安置在汝南郡,让阴绩主持棉花栽种之事。 杨安玄忙着农事,魏主拓跋嗣又开始了他的巡游,前往豺山宫。 魏并州刺史拓跋屈得知夏国在长安城损兵折将,为报当年被夏国夺取吐京之仇,率军攻打吐京,斩杀夏国吐京守将护军将军沙钦,夺回了吐京城。 正在统万城视察的赫连勃勃闻讯,率轻骑二万突过结冰黄河,与拓跋屈激战于魏并州太原郡内,斩拓跋屈部将会稽公刘洁、永安侯魏勤等人,拓跋屈退守晋阳城。 拓跋嗣闻夏军犯境,命长孙嵩率军北上支援,攻打蒲坂、猗氏等城的计划暂搁置。赫连勃勃纵兵抢掠平陶、中阳等城,带着掳获的数万百姓在黄河解封之前过河。 等长孙嵩大军赶至,黄河开始解冻,魏军只能站在东岸望着西岸的夏军徒呼奈何。 ………… 三月,建康城外草长莺飞,农人在田间忙碌,却是王孙公子携妓游春的好时节。 申时,建康朱雀桥上行人车辆往来不断,十数骑从远处驰来,一路打马扬鞭,丝毫不见减速,吓得行人车辆纷纷往两旁闪避。 为首的少年郎戴三梁进贤冠,玉簪别发,身穿青色锦衣箭服,赤红的大氅随风飘扬,所乘战马有如乌炭,高达八尺,看上去神骏非常。 身旁的护卫青布短衣,各携弓箭,马侧挂着猎来的野鸡、走兔,有一匹马上还横放着一只两尺长的野猪,鲜血一路淋漓滴嗒。 一辆牛车避让在桥边,这些骑士像旋风般从旁驰过,差点冲撞到车旁的护卫。牛车内所坐的是王导曾孙王嘏,其父王琨与王珣是堂兄弟;王嘏袭始兴郡公之爵,娶鄱阳公主,任中领军。 听到马蹄声,王嘏撩起车帘张望了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是谯王司马文思,不禁摇了摇头,垂下车帘,牛车继续缓缓朝乌衣巷驶去。 当下王家主事人是王珣长子王弘,任豫州刺史。刘裕主政,王谢两家权势大不如前,即便如此,王家在朝中为官都仍有数十人之多。 身为中领军,鄱阳公主夫婿,王嘏对朝堂动向自然清楚,刘太尉奏请整顿京城、清理游侠,其意便在这位谯王爷,眼见得刀剑就要加身,这位谯王爷还如此嚣张,不是送把柄给刘太尉吗? 王嘏与众兄弟暗中议过,认为刘太尉整治游侠剑指谯王,其目的是为了荆州的司马休之,最终还是落在皇室身上,如今的司马氏名存实亡,这江山不知何时便要易主,王家又当如何自处? 过朱雀桥便是笔直宽敞的御道,打马飞奔其上,看着纷纷躲避的人群,司马文思感觉快意无比,放声大笑。 笑声未断,一群兵丁持枪拿刀拦住去路,高声喝道:“御道之上不得急驰,还不下马。” 司马文思急勒战马,战马嘶立而起,差点将他摔落马下。待马蹄落地,司马文思勃然大怒,不容分说便挥鞭便向拦路的兵丁抽去。 “啪啪啪”,一顿急抽打得兵丁逃窜,司马文思犹不解气,高声对身旁护卫、游侠们喝道:“你们都傻了吗,还不替本王出气。” 那些护卫有些迟疑,京城庙大菩萨多,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好收场。身旁有人上前轻声道:“王爷,这些兵丁像是六军,不可莽撞。” 带兵的校尉也被司马文思兜头抽了一鞭,脸上紫红色的鞭痕分外醒目,忍痛喊道:“我等乃是左卫军将士,奉丹阳尹之命巡视京城,尔等御道驰马,违犯律法,还不速速下马,随仆到廷尉论处。” 司马文思狞笑道:“这天下都是司马家的,谁人敢拦本王。走。” 一提缰绳就要纵马离开,那校尉拔出刀喝道:“律法无情,速速下马。儿郎们,将这些人抓起来。” 眼见四周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司马文思恼羞成怒,拔出佩剑,策马朝那校尉冲去,手起剑落,人头落地。战马不停,向着谯王府驰去,那些护卫连忙跟在身后。 “杀人了”、“是谯王”、“谯王胆子真大,居然杀了左卫军的人,不怕太尉降罪吗?”…… 两刻钟后,西州城宋王府,刘裕便得知了司马文思当街杀死左卫军校尉的事,这回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徐逵之,你带五百兵丁前往谯王府抓拿司马文思,将他押往廷尉狱关押,其麾下胆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谯王府,司马文思让厨娘整治猎来的野物,摆上酒宴正与结交的豪侠欢宴,至于杀死校尉之事根本没放在心上,至多赔上些钱便是。 酒杯端起,府外喧闹声起,有侍从飞奔入内禀报,“王爷,太尉派人来拿你。” 司马文思掷了酒杯,怒喝道:“孤乃堂堂谯王、皇室宗亲,没有旨意谁敢拿孤。儿郎们,随孤前去看看,孤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以下犯上。” 按剑而起,司马文思带了堂上二十几名游侠怒冲冲出殿,正与率军前来的振武将军徐逵之相遇。司马文思知道徐逵之是刘裕的女婿,刘裕诸子尚幼,对这个女婿寄以厚望。 “徐逵之,你擅闯王府,要谋反不成。孤要到天子驾前告你一头。”司马文思看到徐逵之身旁盔明甲亮的将士,色厉内荏地道。 徐逵之轻蔑地看了一眼司马文思,道:“谯王司马文思于御道杀死巡查左卫军校尉胡格,奉宋公之命押司马文思廷尉治罪。” “谁敢?”司马文思抽身往回走,想从后门逃走前往宫中求救。 那些游侠愣了,他们跟着谯王无非是混吃混喝混功名,可没想过要与刘太尉作对,那岂不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徐逵之可不给这些游侠机会,长剑一指,道:“除了谯王,全都杀了。” 兵丁们可不管那些游侠叫嚷着“愿降”,刀砍枪挑,片刻功夫便血染殿前,剩下司马文思一人站在血泊之中瑟瑟发抖,杀别人时骄狂得很,轮到自己便连站都站不稳了。 三月十八日,东堂。 丹阳尹刘穆之奏本,谯王司马文思“御道驰马,杀死巡查的左卫军校尉”,请天子下旨问罪。 司马德文已经知道司马文思被押入廷尉之事,叹道:“司马文思年少轻狂,念在谯忠王为国尽忠,其生父镇守荆州,从轻发落吧。” 刘裕出班道:“臣闻司马文思性情凶暴、好通轻侠,若不加以管束恐为祸患,便是万岁也会蒙羞,请万岁降旨重处司马文思。” 司马德文望向左右大臣,没有一人出面为司马文思求情,只得叹道:“先将司马文思押在牢中,下旨切责司马休之管教不严,再行论处吧。” 说罢,司马德文一甩衣袖,转身从后离了东堂。 四月二日,司马休之上表谢罪,请求解职,琅琊王不许。刘裕命廷尉将司马文思押往荆州江陵,命司马休之“令自训厉”,暗示司马休之处死司马文思。 四月十八日,司马休之上表废司马文思为庶人,刘裕大为不悦,命湘州刺史张邵、江州刺史王仲德筹备粮草辎重,打算等夏收之后便讨伐荆州。 荆州江陵,司马休之知刘裕不肯放过自己,派使者前往襄阳,请杨安玄派雍军入境驻守竟陵城,以防朝廷兵马进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一章巡视地方 四月,雍公刺史杨安玄巡司、兖之地。此行杨安玄带着世子杨愔,随行百余人,先北上前往司州洛阳。 时至今日,司州刺史鲁宗之已经对杨安玄臣服,口呼“主公”。长子鲁轨随杨安玄灭姚秦,平谯蜀,功封高平伯,已经深深地打上杨安玄的烙印。 鲁宗之是司州刺史、平北将军、封霄城县侯,鲁轨也授爵高平伯,只要杨安玄不倒,鲁家亦当不倒,将来完全有可能接任司州刺史。 杨安玄温言抚慰鲁宗之,交待他对洛阳进行修缮,将来可能要迎天子返回故都。灭姚秦、取成都,杨安玄光金子就收获了近八万两,布帛数以万计,不差钱。 在洛阳留了五日,会见了司州士族、父老后,杨安继续往东,前往平柏谷。裴博已死,严壮尚在,裴强现在是成皋关镇将,而齐恪则是兖州司马。 裴、齐两家因为与杨安玄的关系,子弟在司、兖两州入仕多达数十人,裴、严两家俨然重新成为名门望族。 齐恪胜过裴强,而且裴博身逝,如今平柏谷的话事人是严壮。杨安玄带着儿子前去两家坞堡拜望,接着带着杨愔祭扫忠义冢,给他讲当年之事,让杨愔牢记这些忠义之士。 一路往东,带着杨愔来到成皋关,让他亲见雄关威武、山河之险,让镇将裴强讲述与魏军交战的情形。 过汜水前往荥阳城,沿河查看所建的工事,太守王慧龙闻讯前来迎接。因大索城击败魏军,王慧龙被朝廷授爵长社县子,太原王家在荥阳逐渐聚居。 晚间,杨安玄向王慧龙询问毛修之就任兖州刺史后的作为。去年十一月,朝廷出动驺虞幡,两家罢兵,阴绩为北益州刺史,毛修之因夺回成都府之功,被朝廷授爵阳武侯、兖州任刺史。 得到朝廷旨意后,毛修之带了数十名族人,还有严纲等旧部,前往兖州,兖州治所在濮阳郡廪丘城。 兖州刺史原是杨安玄兼任,政务由别驾习辟疆和治中庾仄打理,兵马却由司马齐恪和荥阳太守王慧龙相机决断。 王慧龙道:“毛刺史到任之后,礼贤下士,拜访当地门阀,召见各郡太守,愚今年二月愚奉命到廪丘城参见,毛刺史甚为和谦。” 杨安玄微微一笑,等着他的但是。王家当初被刘裕灭门,王慧龙逃奔时在江陵的习辟疆,习辟疆联合刘期公等人准备趁荆州刺史魏咏之身死荆州无主之际推举王慧龙为刺史,谁知刘裕火速派刘道规前来,习辟疆只得带着王慧龙逃往襄阳投奔杨安玄。 不久之后,杨安玄命习辟疆为兖州别驾,王慧龙随习辟疆前往赴任,应该来说习辟疆是王慧龙的救命恩人和引路人。杨安玄远在襄阳,刺史之位实际上是习辟疆担任。 毛修之到任刺史后,自然要从习辟疆手中收权,而习辟疆自认是雍公的所任,毛修之不过是个傀儡,两人难免明争暗斗。杨安玄调回习辟疆以朱龄石为兖州别驾,明眼人皆知毛刺史只不过是摆设。 但对王慧龙来说,习辟疆离任便是他在兖州最大的靠山走了,今后行事要多加几分小心,难免对毛刺史的到来带着几分抵制心态。 “毛刺史到任之后,大刀阔斧进行改制,换了八名县令、六名县丞,吏治为之一清。”王慧龙面无表情地道。 听话听音,杨安玄眉头一皱,调换县令、县丞是刺史权力,但毛修之到任不足半年便大批更换自己的人手,这是准备改天换地了。 杨安玄笑笑,若是毛修之一心为公,真心为民,撤换些县令、县丞自己不会与他计较,若是毛修之想将兖州经营成毛家的宁益州,那他便是做梦了。 只听王慧龙继续道:“愚听闻毛刺史有意将随行的部曲安置到各郡任郡司马,被齐司马以此事要经主公同意拒绝,今年二月朱别驾到任,此事才不了了之。不过,毛刺史将这些部曲安派到屯军任职,说是加强屯军的操练。” 杨安玄眉头一皱,他麾下有精锐兵马六万余人,正准备充实精锐人数,兵源便是从郡军和屯军中选取。此次灭秦,俘获秦国精锐兵马四万余人,分散于各郡屯军之中,杨安玄准备磨一磨这些人的性子,再施之以恩,将这些兵马再召入麾下。 毛修之整顿吏治、换动县令杨安玄可以不在乎,但是他要朝兵马动手杨安玄绝不能忍,等会给朱龄石写封信,让他敲打敲打毛修之,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当初朝廷任命杨安玄为雍兖刺史时,将豫州的汝南、颍川、荥阳、襄城划归雍州,而兖州辖濮阳、东平、梁、谯、高平、济阴、济北、任城、鲁、泰山等郡,杨安玄奏请将陈留郡也划归雍州,这样雍兖之地便连成一片。 后来取上洛、弘农两郡,朝廷以鲁宗之为司州刺史,根据刘裕所请以上洛、弘农、河南、荥阳、颍川、襄城、陈留七郡为司州。 刘裕的目的是想让鲁宗之来牵制杨安玄,而对杨安玄来说早已完成了这七郡的布局,七郡太守皆是自己的亲信,换谁做刺史都一样,自然乐得遵从朝廷的旨意。 魏军屡次攻打成皋关,杨安玄担心兖州实力不足,奏请将荥阳划归兖州管辖,这样一来兖州便有了十一郡之地,疆域除了荆、扬外成为第三大州。 刘裕为限制荆州,从荆州中分出湘州,杨安玄考虑找到机会将兖州拆出个北豫州来,省得地盘大了有人起不该有的心思。 原本杨安玄打算到过荥阳后直接前往廪丘城,听完王慧龙的话后,杨安玄决定改变行程,转道往南,准备先跟各郡县打打招呼,最后才进廪丘城。 从荥阳郡南下颍川郡,杨安玄任过荥阳、颍川两郡太守,跑遍两郡的县城,依稀还记得当年风物。搂着杨愔坐在马前,一路指点着沿途风光,遇到村庄时不时停下来寻访当年旧识。 沿途士族、百姓得知雍公到来,扶老携幼前来拜见,杨安玄不分贵贱,皆以礼相待。杨愔跟随在父亲身边,看着这么多人来找父亲,有说有笑有落泪,甚感诧异。 此行余应跟在杨安玄身边,看到雍公得诸人拥戴,感慨地对世子道:“主公广施仁德,受百姓拥戴,难怪人家说主公是佛子转世,前来普渡众生。” 颍川太守是原长社县令郭仪,是当年杨安玄任颍川、荥阳太守时为数不多的能吏,对于得力旧部杨安玄自然大力提拔。得知雍公与世子到来,郭仪出迎三十里。 杨安玄跳下马,扶起深躬到地的郭仪,笑道:“平义,一别十二年,你两鬓已现银丝了。愚来到颍川算是故地重游,要宴请父老旧识,与诸公共谋一醉。” 郭仪激动地道:“求之不得。卑职知主公不喜逢迎,唯有尽心尽职报答主公的知遇之恩。” 离许昌城尚有数里,便见官道两旁满是前来迎接的人,杨安玄深为感动,自己当年为百姓所做的一点事情,百姓依旧记在心上。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杨安玄跳下马,与众父老相见,饮了三杯接风酒,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流步行同进许昌城。 离开颍川时已是五月,官道两旁杨柳依依、青草依依,蜂蝶纷忙、鸟儿清唱,初夏时节景色宜人。 杨愔在马上左顾右盼,这段时日他过得很开心,随着父亲会见各种各样的人,看着他们恭敬地对自己行礼,献上许多珍奇的礼物,还有每餐都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要是父亲每天卯正不叫自己起床练功就更好了。 颍川之南是汝南,杨安玄最早任太守之地,而且是母亲袁氏的家乡,过汝南自然要前去汝阳城拜会。 得知雍公和世子要来,现任袁氏家主袁宏早早让人打扫庭院,连门前的石缝中的小草也拔除得干干净净。 袁家已不再是当年破败模样,断裂的石阶更换成丈许长的整石,大门重新更换刷漆,门柱、窗牖、甬道都修补齐整,屋檐下的衰草更是清理得干干净净。破败的屋宇重新翻缮过,添置了花花草草,整个宅院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袁家借助杨安玄的崛起得到重生的机会,袁家子侄有不少人入仕为官,最大的官是现在襄阳任雍公府主簿的袁涛。虽只有五品,但天下谁人不知戏曲宗师的名望,更何况世人皆知袁涛与雍公是表兄弟,关系密切。 七叔公袁竹早在五年前病逝,临死前让袁宏接任家主之位,袁竹叮嘱袁宏,袁家要紧靠着杨家,年节之时要派人前往襄阳送礼,争取多与杨氏族人联姻,不能断了这门亲。 袁宏后悔当初不该对杨家人冷言冷语,得罪了杨安玄,要不然以自己的才华说不定能做个郡守,何用在族中小心经营。 悔之晚矣,得知杨安玄携子前来,袁宏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拉了族叔袁瑞商议如何接待杨安玄。 杨安玄的母亲袁灵与五叔亲近,与五叔的两个孩子袁重、袁瑞兄妹情深,袁重已死,其子袁涛因为此因缘得杨安玄相助,成为汝南袁家的领头羊。袁宏看着木讷的袁瑞,心中暗叹,要是自己有这机缘,早已风生水起。 居移气,养移体,袁瑞早不用砍柴谋生,族中分润也绝不敢少了他一份。得了杨家资助,袁瑞娶妻生子,独处一院,成了袁家的五大爷,虽然不理事、不露面,谁也不敢小覤他半分,谁让他与杨安玄的母亲有着一份兄妹情。 “瑞叔,雍公此来要由你出面招待最妥。”袁宏递上热茶,恭敬地道。 袁瑞头摇得像拨浪鼓,涩声道:“仆不会说话,还是你来。” 袁宏道:“七叔爷不在了,袁家与雍公的情分便薄了几分,如今这宅中最让雍公在意的便是瑞叔,为了袁氏子孙,瑞叔无论如何出要出面接待雍公。也不用瑞叔多说什么,只要谈及往事是抹泪伤心即可。” 袁瑞苦着脸,袁宏继续劝道:“袁家自东汉末年衰败,近二百年难有起色,好不容易有此机会,瑞叔为了族人,也为了超弟和恢弟的前程,说什么也要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袁超、袁恢,是袁瑞的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现在族学中读书,还算聪颖。袁瑞挠挠胡须,道:“好吧,仆便代表袁家出面迎接雍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二章访亲探友 事隔二十年,重新站在袁府门前,看着修缮一新的袁府,杨安玄不禁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阶下一群人在迎候,杨安玄远远地下了马,牵着杨愔往前走,杨愔好奇地打量着高高的围墙,轻声问道:“大人,这便是祖母小时的家吗?” 杨安玄道:“不错,这些人都是你的长辈,记得要有礼。” 袁瑞换了身簇新的青衫,被族人拥在最中,看着走近的杨安玄,有些手足无措。身旁的袁宏轻轻一推袁瑞,袁瑞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见过雍公。” 杨安玄还记得这位木讷的瑞叔,自己数次写信邀他来襄阳都被拒绝,忙扶住袁瑞的胳膊,道:“瑞叔不必多礼,直呼愚名安玄即可。愔儿,快来见过瑞叔公。” 杨愔似模似样地拱手施礼道:“杨愔见过瑞叔公。” 袁瑞见杨愔与自己两个孩子差不多年纪,欢喜地伸手想去摸杨愔的头,随即想到这位是雍公世子,讷讷地又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个金兽坠,递给杨愔道:“好孩子,这是叔公给的见面礼。” 杨愔望向父亲,杨安玄微笑道:“长者赐,不敢辞,还不谢过。” 杨愔躬身谢过,双手将金兽坠接下。袁瑞见杨安玄谦和,并无第一次见面时的锐气,心中稍安,笑道:“雍公,里面请。” 先到祠堂上香拜祭,杨安玄看到袁竹的牌位,心中不免感叹,这位精明的老人为了家族操尽了心,终于变成了尺许长的牌位,可以安享后辈子孙的香火了。 袁宏见袁瑞陪在杨安玄身旁,半天说不上一句话,于是笑道:“雍公,族中重新修缮了柏祖爷的居处,可要前去看看。” 柏祖爷,杨安玄母亲袁灵的父亲,上次杨安玄随母亲来袁家时,外公这一枝已经没人承继家业,几间老屋破败不堪。 听母亲讲,她还有一弟一妹,杨安玄后来派人前去打探,舅舅袁善在益州南安县任县丞,十多年前得场疫病,举家病亡;至于姨母袁梅嫁与徐州孙家,因为战火早不知去向。 屋舍修缮一新,毫无气闷之感,杨安玄伸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书上并无尘埃,看来常常有人打扫,杨安玄点点头,道:“宏兄有心了。” 袁宏笑道:“柏祖爷是袁家长房,善叔已逝,愚打算问过姑母后,从族人中选一人承继柏祖爷的宗嗣。” 杨安玄点点头,道:“此事你与家慈商议即可。” 看罢祖宅,袁宏请杨安玄到卧雪堂饮茶,袁氏族人纷纷上前见礼,一通寒喧见礼便是大半个时辰。 等大堂内留下十几个主要族人,袁宏道:“雍公,年前陈郡袁家派族人来,让汝南袁氏前往阳夏祭祖。” 天下袁氏出太康。西汉初年,袁氏先祖袁爰被封贵乡侯,举家迁至阳夏定居,成为当地望族,始称陈郡袁氏。 西汉向东汉过渡期间,当时的袁氏家主有两子,袁昌和袁璋,袁璋率一枝族人从陈郡迁至汝阳,造就了后来“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 三国争霸,袁绍、袁术兄弟败亡,汝南袁氏败落,而陈郡袁氏崇尚清虚,克己奉公,不聚敛财富,反而在争战中得以保全。 后人袁涣是曹魏郎中令,袁涣子袁淮是西晋给事中,其子袁冲是光禄勋。永嘉南渡,陈郡袁氏最先过江,王、谢、袁、萧并称四大望族。 袁冲子袁耽为东晋历阳太守,其子袁质为东阳太守,娶谢安侄女为妻,生两子袁湛、袁豹,袁湛娶谢玄之女为妻,其外甥便是被杨安玄逐出广汉郡的谢绚。 如今陈郡袁氏与汝阳袁氏相比,一天一地,陈郡袁氏突然间派人邀汝阳袁氏前去祭祖,用意不言而喻。 杨安玄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这是好事。” 袁宏松了口气,陈郡袁氏依附宋公,袁宏生恐杨安玄迁怒不喜。 离开汝阳前往南顿应家,应洪通过应浩窃走锻铁之术,得罪了杨安玄,不久后,应旭惭愧身死。汝南太守阴敦得了杨安玄的授意,对南顿应家诸多刁难,应家举步维艰,接任的族长应琨倍感焦头烂额。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族人对应琨越发不满,应琨没有办法,悄然带了家眷前往建康投奔应洪去了,丢下烂摊子。 应家族人商议后,推举应旭长子应业为族长。应业硬着头皮去了趟襄阳,杨安玄念及应旭当年相助之情,勉励了应业几句,让他安心经营族业。 西平棠溪的铁业被杨安玄强行买下,杨安玄将整个西平城的百姓都迁走,西平城成了两万屯军驻地,棠溪城更是重中之重,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人多力量大,锻造兵器的速度也得到了大大提升。 应业得知雍公前来,热情款待,南屯应家已然一分为二,在汝南这枝要想维持下去,怎能得罪雍公。33 杨安玄来南顿释放出善意,安了应家人的心,毕竟应业的三弟应康在信阳郡任司马,也算是自己的麾下,南顿应家是上品门阀,拉拢他对自己的基业有益。 此次出来,除了视察民情之外,便是抚慰地方,坚定治下门阀士族对自己的信心,让百姓知道这片天是谁家的天。 离开南顿继续南下,汝南太守阴敦已经来到安成县相迎,杨安玄派人送来的棉农就在安成、慎阳两县试种。 看到杨愔向自己施礼,口称“伯父”,阴敦心中不是滋味,若没有妹子的两个孩子,他对杨愔应该能欣然接纳,可是现在心中难免有隔阂。 杨愔身为世子能跟着杨安玄四处巡视,这其实是杨安玄在向世人宣告他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不出意外将来继承杨安玄基业的便是杨愔,而两个外甥杨翼和杨悦,恐怕要等到杨安玄代晋而立才有机会被世人知晓。 比起阴绩,阴敦的心态更为平和些,知晓这不能怪杨安玄,当初杨安玄暗纳五妹阴慧珍,阴家人就应该想到今日情形。 阴敦暗叹了口气,人心不知足,得陇而望蜀,五妹脱了“牢笼”,自家又想着替外甥争家产了。 父亲在信中提到“不争是争,坐观其变”八个字,等到杨愔承袭家业至少还要二十余年,届时杨愔和两个外甥皆已成人,能够看清秉性,相信杨安玄会慎重选择承业之人。 若杨愔能守住家业,两个外甥可封公为侯,成为臂膀,替兄长镇守一方;若是杨愔才具不足,那相信杨安玄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阴敦对当年范真人评妹子的四字真言抱有期待,“贵不可言”,说不定是指母凭子贵呢。 杨安玄不知阴敦心中所想,兴致勃勃地跟着阴敦前往查看棉田长势。 暗卫从西凉带来了二百多斤棉籽和一百三十多个棉农,阴敦接到杨安玄的信后不敢怠慢,派吏员带了棉农前去选种植田地。 选出千亩上好的农田,种下近二百万株棉花。棉种四月播种下去,已经长成三尺多高的植株,已经现蕾,八成以上的棉株成活。 杨安玄走在棉田之中,听着种棉的农人解说棉株长势良好,“茎杆粗壮、节密……顶芽肥大不下陷……” 杨安玄笑道:“许诺的田地可都给了你们?家中还缺什么?尽管说,只要你们能种好棉花,愚还重赏你们。” 见那些棉农一脸茫然地看向杨安玄,阴敦笑道:“这便是雍公,你们便雍公派人请来的。” 雍公,这些棉农入晋也有小半年了,自然知晓雍公是晋国了不起的人物,前段时间还灭了强盛一时的秦国。 为首的老农连忙跪倒,杨安玄笑着拉起他,打量了一下老者的容貌,道:“老丈贵姓,看你的样貌像是汉人,什么时候流落到了西凉?” 老者叹道:“老朽姓黄,祖上是长安人,先人为躲避战乱去了酒泉郡,定居在安弥城,种棉为生。” “去年有人到安弥招募种棉人前往中原,答应每丁给田百亩,若是能种出棉花可以棉抵税,十斤棉便可抵亩税,而且先给一两金做安家费。”老者道:“老朽动了心,先人死前也曾说过返乡的话,于是带了一家老小九口人回了晋国。先去了长安,然后到了襄阳,然后就来了这里。” 不等杨安玄发问,老者眉开眼笑道:“官府答应的每丁百亩地都给了,老朽家中四男丁三女丁,还有两个小孩,得了五百五十亩田,都是上好的田地。” 旁边的棉农纷纷笑着附和道:“官府许诺的地都给了,还给了粮种、农具,搭了住处,两家合用一头牛,比起在凉国时日子好过多了。老朽家中的地种了四百亩麦,一百五十亩棉,看长势今年的收成不错。” 杨安玄问道:“可忙得过来?要不要派人相帮?” 老者道:“辛苦一些不算什么,老汉在安弥时除了种棉,还要帮着胡人放牛羊,便是两个娃儿也要拾粪、放羊,这里比起安弥好多了。再说自家的地,辛苦些也是应该的。” 阴敦笑道:“主公,愚按你吩咐,屯军种了千亩棉田,平时请这些棉农前来指导,方才看得那些棉田都是屯军所有。” 看着那些发自内心的笑容,杨安玄点头道:“你们将种棉的办法教给晋人,愚定不会薄待你们,等棉花收下来后,愚还有赏赐。” 归程,阴敦有些不解地问道:“主公为何如何厚待这些棉农,便是军中退伍的将士也不过如此。” 杨安玄笑道:“阴兄可知木棉?” 阴敦点头,杨安玄道:“此物类似木棉,亩产在二百斤左右,可以纺织成线织成棉衣,比葛、麻要结实耐用。絮入衣中、被中可御风寒,功效不在裘衣之下。” 阴敦立时瞪大了眼睛,惊道:“安玄,你说的是真的?亩产二百斤,若真如你所说,每人只需五斤棉便可御寒,一亩地足以支应四十人,万亩则是四十万人,至多十万亩棉田就可让黄淮百姓再无冻馁之忧。” 看着微笑的杨安玄,阴敦整衣施礼,道:“愚为天下苍生谢过主公。” 杨安玄纵声笑道:“有了棉衣,将士们便可在冬季征战,再不惧北地严寒,平灭北魏当指日可待。” 阴敦激动地道:“主公,阴家愿拿出所有的良田栽种棉花,相助主公夺取天下。” 杨安玄哈哈笑道:“阴兄,愚教给慧珍纺棉之术,算是给翼儿和锐儿置份家业,你这个做舅舅的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好。” 阴敦还是首次听到杨安玄为杨翼和杨锐着想,欣喜万分地道:“阴家愿竭尽犬马之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三章南征北战 虽然巡视在外,每天都有专骑将公文从襄阳送来,杨安玄有事,所以让余应坐在牛车内先拆看加以甄别。 经过一段时间磨历,余应已熟悉杨安玄的习惯,先写好节略,并拟好回文,夹在公文中让杨安玄晚间过目,节省他处置的时间。 此次出行杨安玄仅带了一百多名亲卫,但都是精中选精的好手,由俞飞和沈庆之统率。一行人行到洛阳时,襄阳的急报送至,荆州刺史司马休之请雍公出兵进驻竟陵城。 刘裕要对荆州下手,杨安玄洞然于心,无论司马文思是否犯错朝廷的大军始终是要征剿的。荆州位置十分重要,向北可进攻襄阳,往西可入梁益,处于枢纽之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荆州被刘裕所得。 麾下大将各镇一方,杨安玄考虑调孟龙符、蒯恩或胡藩中的一人前往竟陵,沈庆之主动请缨,杨安玄考虑再三,决定让沈庆之率军驻守竟陵。 竟陵,属荆州江夏郡所辖,位于汉水之南,在扬口西十里处,往西南五十里是华容,往西一百五十里便是江陵城,西北方向约二百里是当阳城。 杨安玄估计刘裕派兵攻打荆州,会水陆分别出动,若从陆路进攻江陵,必过竟陵城,竟陵为必争之地。 自己数次挫败刘裕,此次进攻江陵刘裕估计到司马休之会向自己求援,定然大举出动。 刘裕麾下北府精锐约六万,刘敬宣在北冀州招募鲜卑骑士约八千人,刘怀肃在芍陂练兵约有万人,朝廷能战将士在八万左右;至于郡军、屯军,加拢起来又有十余万人。 北府军分处数处,檀道济在南益州率一万五千兵马;驻守建康、京口、广陵等至少要有一万五千人;刘敬宣能支持五千轻骑,刘怀肃所练之兵估计难以派遣,那么刘裕伐荆能动用三万精锐和数万辅兵。 江陵司马休之坐镇荆州时日尚短,麾下兵马不足两万,派扬威将军司马楚之率两千兵马守当阳,南蛮校尉司马叔璠领三千人马守夷道;还要分兵江安、巴陵,江陵城中兵马不足五千,而且战船破损,水师没有战力。即便大举募兵战力也差,单凭司马休之自身不可能守得住荆州。 要守住荆州,至少要有四万兵马,杨安玄让沈庆之率一万五千兵马前往竟陵,其中精锐五千,从屯军中选拔秦降兵五千,精壮五千;又命雍军水师出动百条船、三千兵马暗中从扬口入江陵,屯于破冢荆州水寨,协守江陵城。 扬口是扬水和汉江的交汇处,南岸不远便是竟陵城。当年关羽与乐进战于青泥,青泥就是竟陵周边。 青泥在云梦泽西侧,有河道通往汉江;扬水通舟可西至江陵,有湖湾宽阔可蓄船只,破冢为荆州水寨所在。江陵城沿江而下不到五十里便是公安,公安继续东进二十里便是破冢。 打仗打得是钱粮,杨安玄知荆州辎重粮草不足,征发役夫运送四十石粮草从当阳城入江陵。致信司马休之,建议他征发役夫在江陵两旁悬崖布防,设箭楼夯台,以床弩封锁江面,阻止刘裕从水路进攻。 司马休之收到杨安玄的信大为欢喜,有了雍军近二万兵马相助,守住荆州的机会大增。虽然杨安玄是要借助自己来抵御刘裕,不过各取所需、各有所求。 下令征发徭役,和雍州运送粮草的役夫得两万余人,由司马文思率领,沿着江边悬崖布防。江岸两侧陡峭,壁立数丈,在上面设弩台箭楼,易登处立寨防守,居高临下正好封锁江面。 司马文思死里逃生,知道自己为司马氏惹下大祸,给刘裕讨伐荆州找到借口,仿如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每日起早贪黑带着役夫修筑工事,不辞辛劳。 安排完南面助荆大事,北面攻打安定郡杨安玄交给了王镇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镇恶的谋略不在己下,杨安玄不想插手乱指挥。 而且北雍州聚集着王镇恶、孟龙符、蒯思、鲁轨等多位大将,还有西秦兵马相助,拿下个安定郡应该不成问题,杨安玄觉得自己只要坐等消息即可。 ………… 五月,长安城,刺史府。 王镇恶看着舆图,主公命其负责攻打安定郡之事,自年后他便开始筹划。天寒地冻,不宜动兵,一直等到四月春暖花开后,王镇恶开始调动兵马。 孟龙符已奉命亲至新平郡,麾下有兵马八千;阴密城有王鸿与李强率军五千驻于此,而鲁轨率六千兵马进驻鹑觚城,作为攻安定郡的先锋;西秦派使者送信,说四月底前会夺取乌氏城,届时从西向东夹击安定城在。 别驾郭澄之道:“王刺史,大军所用的辎重、粮草备齐,已经陆续运往新平、阴密等地,不知刺史几时出兵。” 郭澄之奉命接替阴绩为别驾,得辛何暗中指点,让他协助王镇恶,维护北雍州秩序。有点话不能点透,郭澄之机敏过人,入仕多年,自然清楚官场上的伎俩和手段。 王镇恶点点头,岑明虎见他不置可否,有些不解地问道:“王刺史,天气已暖,先头大军已经准备完毕,再要拖延恐怕贻误战机?” “明虎,为大将者应知天时、地利、人和。”王镇恶抚着胡须笑道。 对于王镇恶领军作战的能力岑明虎很佩服,拱手道:“还请王刺史赐教。” 王镇恶眯起眼睛,隐藏目光中的锋锐,却答非所问地道:“愚自幼熟读兵书,自许谋略过人,与主公常谈及兵事,练兵、用兵、列阵、用谋,尤其是军械,主公见识都在愚之上。主公将北雍州托付于愚,嘱愚取安定郡,再三叮咛不可轻视夏军,主公如此看重夏军,愚怎敢掉以轻心。” 当初阴家坞杨佺期带三子前来,阴、岑、邓三家各择一人辅佐,如今高下已分。岑明虎并不后悔,他与杨安远相处甚得,情如兄弟,杨安远之妻是岑明虎之妹。 随着安远与主公关系改善,兄弟间相处和睦,将来安远出任刺史是显而易见之事。阴、邓、岑三家共进退,三家与主公密不可分,主公若能问鼎天下,三家必然成为上品门阀。 王镇恶坐镇长安,贪财抄掠,又纵容兄弟索要钱财,报复当年仇人,岑明虎身为治中当然清楚,不过他自问并非杨安玄的嫡系,比不过王镇恶与杨安玄的亲近,况且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皆在,轮不到他向杨安玄告发。 果然不久后,阴绩被召回,郭澄之继任别驾。郭澄之到任后,对王镇恶违纪行为多有规劝,王镇恶也有所收敛,并约束兄弟不可妄为,长安城风气渐渐好转。 估计是自己没有向杨安玄告发的事被王镇恶知晓,王镇恶对自己亲近了许多,晚间无事时会相邀饮宴,谈兴浓时指点江山,让自己受益匪浅。 “天气转暖,将士们再无冻伤之忧,此为一;其二,春季到来,万物萌发,牛马繁殖,各部落要放牧牛羊,难以征调骑士;其三,马匹受孕不能征战,有利于我,此天时在我。” 岑明虎想到了将士们不会冻伤,没想到后面还有两点,心悦诚服地道:“王刺史卓识远见,仆远不能及,佩服。” 王镇恶捋着胡须,继续道:“再说地利,夏军得安定郡不久,听闻赫连力俊镇守安定,奴役百姓,索要无度,各部落民众纷纷逃走;我军劳师远征,以兵伐城,地利之上不占优势。” “至于人和,夏军在安定郡不足万人,我三路大军加上西秦兵马合围安定城,优势明显。”王镇恶道:“三月份暗卫送来谍报,夏王赫连勃勃越过黄河往东与魏军战于并州,掳走数万百姓,此时夏国部落尚聚集在无定河边,愚在等他们散去的消息。” 岑明虎知道,赫连勃勃除了自身的兵马外,半数兵马由各部落组成,征战之时召聚部落勇士一同出征,有了战获加以分配。三月份从魏国手中捞了一笔,这些部落首领估计眼巴巴地等着赫连勃勃分战果,然后回各自部落放牧。 若是赫连勃勃放遣散各部落,那大军攻打安定城夏国能增援的部队便不多,毕竟各部落逐水草而居,要召聚在一起至少也得两三个月。 王镇恶盯着舆图,道:“赫连勃勃筑丰林城,驻有三千轻骑,一旦战起,可以径直南下攻打冯翊郡,冯翊太守杨安远远在蒲坂城,应变不及。” 转头看向岑明虎,王镇恶道:“明虎,你率三千兵马前往粟邑城,以防万一。若是夏军趁机入侵冯翊郡,能守则守,若是守不住可退往频阳,长安大军会前去增援。” 王镇恶继续交待道:“到了粟邑城,不管夏军是否入侵,都要先坚壁清野,将粟邑城的老弱妇孺先迁至频阳,城中只留能协守的青壮。一旦感觉粟邑城难守,焚粮后撤走,绝不能让夏军得到补给。” 岑明虎高声应诺,“末将遵命。” 王镇恶对着郭澄之冷声道:“郭别驾,打仗之事你不懂,不必多言。你只要征集好粮草、辎重,保障大军所需即可,要是有所延误,休怪本刺史无情。” 郭澄之微笑躬身,道:“请刺史放心,愚不敢疏突。” 重修祖宅后,王镇恶很少住在府衙后宅,而是回自家府邸。进院看到四弟王遵正逗弄次子王威玩耍,王镇恶想起大哥王基告诉自己,这段时日王遵有事没事就往简静寺跑,像是被一名女僧所迷。 王镇恶脸色一沉,对着王遵道:“你来书房,愚有话问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四章祸伏萧墙 书房,王遵嬉皮笑脸地看着二哥,问道:“哥,又有啥事,仆这段时间可没给你惹事,每天都去寺里烧香拜佛,为你祈福。” 王镇恶兄弟七人,除六弟王宪入仕北魏外,其他五个兄弟都随他前来长安赴任,还有叔父王曜的三个儿子。王镇恶十三岁时家破离散,兄弟四散,他随叔父王曜逃到晋国荆州宜都郡夷陵城居住。 王曜养育几个侄儿,教导他们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王镇恶兄弟几人共历患难,感情自比普通人家的兄弟深厚。王镇恶任北雍州刺史后,重修祖宅,将诸位兄弟安置在府衙或军中为官,同享富贵。 王镇恶板着脸道:“愚听大哥说你总往简静寺跑,以往怎么没见你信佛,到了长安怎么转了性。简静寺虽是佛寺,却是女僧主持,常去容易招人口舌,你若真是信佛,草堂寺、卧龙寺皆可前往,愚不拦你,简静寺还是少去为妙。”m. 王遵收敛了笑容,迟疑了片刻,道:“二哥,仆不瞒你,仆其实是看中了简静寺的一名女僧。” 王镇恶脸一沉,斥道:“你自进长安以来,收纳的美婢不下十人,怎么还不知足,居然恬不知耻地说看中了女僧,也不怕佛祖降罪,赶紧打消念头。” 王遵正色地道:“二哥,仆见到明净师父后才觉其他女子不过是些庸脂俗粉,都不及明净师父万一。若是仆能将明净师父纳入门,定遣散其他女子,一心与明净师父厮守。” “呸!”,王镇恶听王遵不知改悔,怒不可遏地喝斥道:“你被猪油蒙了心,简静寺的女僧也敢打主意,你不知道简静寺是主公让支妙音所立的吗?主公要让简静寺收拢旧秦信众之心,你若搅了主公大计,恐怕连愚也护不住你。” 王遵不服气地驳道:“二哥,杨安玄远在襄阳,你是刺史,这长安城还不是你说了算。你为他立下灭国之功,他岂能因一名女僧降罪于你。” 王镇恶愤然起身,甩了王遵一记耳光,怒骂道:“你给我住口,你要替王家惹下大祸吗?回你的住处去,一个月不准出门,否则我打断你的双腿。” 王遵捂着脸,记事以来王镇恶还从未动手打过自己,见二哥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怒,不敢多言,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气呼呼在厅堂坐下,侍女奉上香茶,要是往日王遵免不了与婢女调笑一番。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王遵伸手端茶被烫了一下,怒火中烧地将茶盅掷地,喝骂道:“都给老子滚出去。” 王镇恶发火,王遵还真不敢不听,这几日便窝在家中与婢女下棋听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五天后七弟王渊寻来,王遵设宴相待。 席间,王渊埋怨道:“四哥,大哥远征安定郡,你怎么不相送?” 王遵一愣,问道:“二哥率军出征了?愚被二哥禁足在家中,并不知晓。” 王渊劝道:“四哥,你少往简静寺跑,你说的那个明净仆特意去看过,长得确实美貌,仆命人打探她的底细,据说出家前是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的爱姬,四哥还是远离此女,免得为家中惹祸。” 王镇恶骂王遵会为家中惹祸,王遵不敢反驳,但七弟也这样说王遵立时不乐意了,道:“老七,你四哥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愚到佛寺烧香礼佛也是祈求佛祖保佑二哥,保佑咱王家顺风顺水,用得着你来教训吗?” 王渊拱拱手,道:“行、行,四哥你记在心上就好,喝酒,喝酒。”他送别王镇恶时得二哥交待,让他来劝说王遵,点明明净的身份特殊,让王遵息了心思,听不听王渊其实也不在意。 王遵在家中闷了几天,得知二哥王镇恶离开长安城,立时心中像长了草。一晚上没睡安生,闭上眼便是明净的样子,把身旁婢女当成明净,折腾到半夜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王遵换了身簇新的青丝衫,玉簪别发、腰悬美玉,想了想,又翻箱倒柜找出几块红宝石,揣了两块放入怀中。 王遵听王渊说明净出家前是司马元显的侍姬,难怪看不上自己送她的那些俗物。这宝石可是二哥破长安时得了姚兴的宝辇,悄悄将辇上装饰的宝石、美玉、金饰撬下,车辇扔在宫墙一角。 后来杨安玄入宫曾命人查找过宝辇,看到洗劫一空的车辇笑了笑,并没有追究。王镇恶便将得来的宝石、美玉分给兄弟,王遵得了四块美玉和六颗宝石。 装饰宝辇所用的宝石和美玉自然是精挑细选的上品,王镇恶分给诸兄弟让他们作为传家之宝,没想到王遵用来讨好美人了。 王镇恶不在,禁足令自然成了空话,王遵揣着宝石兴冲冲地来到简静寺,寺中知客明通见到他心中鄙夷不已,但这位是王刺史的弟弟,给寺中奉献了不少香火钱。 看在权和钱的面上,明通笑着相迎,道:“王施主有几日没来了,又想请明净师兄讲经吗?” “不错,明净师傅可在?”王遵脚步匆匆往里走,明通小跑地追在他身旁,道:“在,明净师兄正在大殿做法事。” 王遵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道:“愚正好前去烧香拜佛,为家兄祈福。” 大雄宝殿内香烟缥缈,梵音阵阵,庄严肃穆,有信众在蒲团上跪拜叩首。王遵进得殿来,双手合十,目光却四处扫看,很快便发现了佛祖左侧经幡下的明净。 悄然移步向左走,靠近明净,目光痴痴地落在明净玉白的脸上,王遵魂不守舍。 等到法事做完,众僧排队离开大殿,王遵急忙尾随出殿,跟在明净身边。 明净早就发现了王遵,心中厌恶至极,此人如同苍蝇一般纠缠不休,若不是住持让自己虚与委蛇,不要得罪,自己眼角也不会瞥他。 “明净师傅可有空,愚想请你替家兄念卷《心经》。”王遵笑眯眯地道。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已广为流传,佛寺僧众皆会念诵,便连信众也能开口诵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明净懒得理他,举步往自己的僧寮行去,王遵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等到僧寮后明净顾自在蒲团上坐下,王遵从怀中掏出两块红宝石,小心地摆入在案上。两块宝石约有鸽卵大小,晶莹剔透,鲜红如血。 明净生于富贵之家,后被司马元显收入府中,宠爱有加,可谓见多了珠玉珍宝,但这样绚丽多彩的宝石也难得一见,禁不住眼神一亮,轻“讶”了一声。 王遵甚为得意,一屁股坐在空蒲团上,笑道:“明净师傅,这样的宝石愚还有不少,只要你喜欢愚都可以送给你。” 明净目光从宝石上收回,垂目道:“红尘俗物,送与出家之人何用,施主还是将它收回吧。” 王遵恳声道:“鸠摩大师所译的《阿弥陀经》中说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和玛瑙为佛门七宝,这宝石亦应算是。明净师傅明艳动人,在简静寺中怕是难以安心修行,愚愿在家中专建佛堂,供明净师傅安心修行。” 明净心中冷嗤,口中淡淡地问道:“这宝石非凡物,不知施主从何而来?” 王遵听明净没有马上拒绝,心中大喜,笑道:“此物是家兄所赐,家兄从姚皇宝辇上所取。” 明净心头一动,抬起头来望了王遵一眼。王遵亦知说露了嘴,忙道:“明净师傅放心,此事雍公已然知晓,不曾怪罪。” 雍公,杨安玄,明净胸中升腾起滔天恨意,恨不能身化孽火,将这世间烧成灰烬方解心头之恨。 她恨父兄无能,好生的日子不过听信王恭挑拨起兵造反,结果家破人亡;她恨王恭猪狗不如,害得自家身陷牢笼,恨不得食其之肉喝其之血;她恨杨安玄杀兄之仇,害自己沦为司马元显之侍姬;她恨司马元显不能替自己报仇,斩尽仇人…… 最后想到自己年方三岁的孩儿司马法兴,也随着司马元显在集市上被斩杀,可怜的孩儿,若是不死今年该十六岁了。 美人落泪,有如雨打梨花,越显娇艳。王遵看得心痛不已,手足无措地劝道:“明净师傅不用伤悲,你既不愿愚便不再提,莫要再哭了。” 明净举袖拭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心中暗忖,杨安玄现在贵为雍公,天下两分得其一,自己遁身佛门,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看了一眼满面关切的王遵,此人的二哥是杨安玄的心腹、北雍州刺史王镇恶,若能说动王镇恶反杨,纵是报不了仇也能让杨安玄元气大伤。 想到这里,明净轻笑道:“贫僧想起家事,一时失态,还望王施主莫怪。” 王遵几曾见过明净对他浅笑,早已是心花怒火,忙不迭地道:“不怪,不怪,你不伤心就好。” 明净伸出手指拨弄着宝石,宝石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玉指红宝石,映入眼中分外动人,王遵不错眼地看着,恨不能把嘴凑过去亲上几口。 “王施主,你说在家中为贫僧建佛堂,令兄可会答应?”明净问道。 王遵听明净口气松动,眉开眼笑地道:“放心。愚二哥自己也将姚兴的侄女藏在府中,他怎么好意思说愚。” 明净眼中厉色一闪,看来这王镇恶背着杨安玄暗中做了不少事,说不定有机会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眼前这个蠢物能起到多大的用途? 王遵突然间想起那记耳光来,似乎仍在火辣辣地疼,有些心虚地道:“二哥若不能容你,愚便带了你前往魏国投六弟去,愚的六弟在魏国做选曹尚书,年前曾来信问候。” 原来王家还和魏国私通,明净垂下眼睑,掩饰在心中翻腾的戾意,王家要自取灭亡,就休怪奴推波助澜了,若能报得几分仇怨,纵死何憾。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五章阴谋刺杀 建康,宋公府,诸人密议,刘裕听心腹汇报。 “主公,丹火所用的硝石不足了。”徐羡之禀道。 刘裕道:“可是钱帛不够了,愚不是让你直接到库中支取吗” 徐羡之苦笑道:“是有钱无处买。” 刘裕一愣,道:“硝石产于何处,立即组织人手前去挖掘,一定要保证配置丹火所需。” 朝廷正在准备讨伐司马休之,丹火将是重要的辎重。刘裕已知司马休之在江陵两岸树起箭楼夯台,杨安玄更派雍军进驻竟陵城,显然是准备与司马休之联手对抗自己。届时雍军使用火器,己方没有丹火抗衡,如何取胜。 徐羡之愁眉苦脸地道:“愚问过炼丹的道人,据道人讲硝石多产自蜀中,最大的硝石矿在绵竹山中。再有便是从西凉的商贩手中购进,江南一带除了碱地、墙角以及茅厕、粪池等处有少许析出外并无矿产。道人炼丹用量不多,勉强能够支用,但大量制造丹火,从各大道观中所得的硝石很快便用光了。愚托商贾贩购,皆说蜀中设卡严禁硝石出关。” “蜀中绵竹,难怪杨安玄要取成都府,占领绵竹城。”刘裕眉头紧皱,道:“给檀道济写信,让他在南益州、宁州等地查找硝石矿,若无丹火,如何与杨安玄争雄。” 刘穆之忧心忡忡地道:“即便道济找到硝石,要通过水路运往建康也需通过荆州,若司马休之相助杨安玄,商船亦不得过,陆路山路迢迢,往来不便,主公应尽早夺取江陵,贯通水路。” 刘裕叹道:“愚原本有意等夏收之后便率军平定司马休之,如今丹火储量不足,贸然进攻的话,荆、雍联军可从高处往江中投掷火器,船舰如何通行?从陆路前往要过竟陵城,免不了一场苦战。” 傅亮建议道:“何不从湘州迂回。” 刘裕等人没有做声,傅亮未经战事,纸上谈兵。从舆图上看可以从江州、湘州绕行,可是实际上山水隔绝,很多地方没有人烟,粮草辎重如何前行,地图上短短一段,或许一个月都走不出,等真到了江陵,一万兵马能剩下十分之一就不错了,送人头吗? 刘穆之想了想道:“荆州录事参军韩延之是主公旧部,主公何不暗中去信,让他作为内应。” 刘裕摇头道:“大军尚未定起程之期,过早去信容易被人所觉,反为不美。等兵至夏口,再派人送信不迟。” 沈田子道:“谍报称杨安玄巡察司、兖之地,至荥阳后转向南,分明是对毛修之不放心,主公何不给兖州刺史毛修之多写几封信。” 刘穆之拊掌笑道:“敬光这招疑兵之计甚高,主公不妨学当年曹操给韩遂写信的办法,多涂抹几处。” 刘裕眼一亮,道:“便是不能离间杨安玄与毛修之,也足以让两人之间生疑。这信得大张旗鼓地送去,让朝廷颁旨抚慰毛修之,大庭广众之下转交愚的信。” “妙哉”,堂上众人齐声欢笑。 等笑声止住,刘裕对沈田子吩咐道:“杨安玄巡视司兖,要派暗谍一路跟随,将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详细报来。” 沈田子沉声道:“主公放心,每天都有谍报送来,杨安玄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中。” 刘穆之眼中冷色一闪,道:“何不派人刺杀杨安玄,若杨安玄身死,天下随即可定。” 堂中皆是亲信之人,刘裕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杀意,道:“若能除去杨安玄,倒是一劳永逸。此次杨安玄外出巡视,为显亲民,身边只带着百余名护卫,一路接见士绅百姓,确实有机可乘。” 侍立在一旁的丁旿大声道:“仆愿为宋公解忧,前去刺杀杨安玄。” 沈田子道:“杨安玄身手不凡,身边有百余名护卫,皆是百战之余,丁督护要多征召些人手前去。” “江湖刺杀与沙场争战不同。”刘穆之道:“不能征召军中健儿,那些江湖游侠却正适合。愚奉朝廷旨意整治建康秩序,抓拿了不少江湖健儿,廷尉狱中人满为患,郭廷尉最近看到愚可没有好脸色。” 刘裕哈哈大笑,道:“丁旿,你去廷尉狱中将这些江湖游侠押往京口别庄,挑选其中有家室之人加以训练,不妨许以重利。若是人数不够,京口游侠也不少,择优选用,及早动手。” 丁旿沉声应道:“遵命。” ………… 兖州治所廪丘城,朝廷天使郑辉宣读旨意,嘉奖毛修之为国建功,特赏赐钱十万、帛百匹。对这道圣旨毛修之有些茫然,猜测不是琅琊王就是宋公想拉拢自己。 设宴款待天使,酒席间郑辉取出一封信,笑道:“毛刺史,离京之前太尉托愚转交一封信给你,说与毛刺史是多年旧交,数年未见甚是想念。” 毛修之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望向左侧的别驾朱龄石。朱龄石笑道:“愚与太尉在京口时亦是旧识,不知太尉是否有信给愚?” 郑辉笑容一僵,随即道:“太尉只交给愚一封信。” 侍者接过信递给毛修之,毛修之感觉薄薄的一封信有如烫手山芋,此时心中明白刘裕在施离间之计。 只听朱龄石笑道:“太尉厚此薄彼,我家主公写信可是既给毛刺史也会给愚。” 毛修之冷汗潺潺,一旁的录事参军严纲笑着举杯解围道:“宋公雍公皆是人杰,但行事各有不同,我等望尘莫及,天使远道而来,仆敬你一杯。” 书房,毛修之拆开刘裕的信,字体很大,生硬难看,是刘裕的亲笔。 毛修之知刘裕家贫没读过几天书,只是粗通文墨,字更是写得难看,后来刘穆之劝他将字写得大一些,既能藏拙又显得有气势。 一页纸写不了十个字,一百来字足足写了十几页,涂涂改改,叙了叙当年旧情,并无实际内容。 看罢将信递给一旁的严纲,毛修之皱着眉头道:“宋公欲离间愚与雍公之间的关系,大庭广众之下送信给愚,让朱龄石生疑。” 严纲扫了一眼涂改的信,道:“此曹操离间马超与韩遂之计也。” 毛修之苦笑道:“奈何?” 严纲放下信,道:“雍公巡视司、兖,至荥阳后改道向南,抚慰旧部和百姓,收拢人心。雍公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分发田地、推广杨家犁,兴修水利道路,赈济灾民,轻徭薄役、兴办学庠等等,皆是仁政,因而深得士民爱戴。” 毛修之沉默不语,他来兖州后想大展手脚,收取士民之心,却发现兖州政务井井有条,除了萧规曹随之外,几乎找不到下手之处,仁德都被雍公先行施布了。 “雍公不来廪丘城,而是先下颍川、汝南,分明是在疑我。”毛修之语气沉重地道:“估计是王慧龙在雍公耳边说了什么。” 严纲沉吟片刻,道:“雍公、宋公相争,已成必势,主公自问能否趁隙而起?” 毛修之苦涩地摇摇头,没有作声。他虽想重振父祖之业,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兖州处处掣肘,举步维艰。 严纲继续道:“既如此,主公应择明主而随之,免得自误。” 毛修之道:“大势尚不明了,愚还要再看一看,举族数百口性命,愚怎敢儿戏。” 严纲急道:“主公,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等到胜负已定,恐怕胜者亦不会重视主公。” 毛修之看了一眼严纲,问道:“规明,你以为宋公、雍公何人可得天下?” 严纲下意识地往门外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仆看好雍公。” 在毛修之心中更看重刘裕,他与杨安玄只见过数面,了解不深,关于杨安玄的种种多是道听途说,免不了听到许多夸大之词,所以毛修之并不看好杨安玄。 反之他与刘裕相处过一段时日,刘裕京口起兵,桓玄败走江陵,刘毅追击,毛修之诱桓玄入益斩杀之。当时宁、益都在毛家掌控之中,刘裕初掌朝政,人心不稳,为拉拢毛家召毛修之入京为官,屡加提拔、相待甚厚。 毛修之为刘裕的雄才大略、骁勇善战所折服,而平燕国、灭卢循、收江陵更坚定了毛修之的看法。刘裕取江陵并没有问罪毛修之,让毛修之对刘裕更生感激之心。要是刘裕肯让他率军伐蜀,那毛修之绝对会对刘裕忠心耿耿。 一直以来毛修之以为北府战力甲天下,可是此次率雍军伐蜀,让毛修之对雍军的战力刮目相看,原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结果轻轻松松便进了成都府。 随后阴绩、鲁轨率军入蜀,同等兵力相争逼得檀道济退守徙阳城,雍军战力不在北府军之下,这让毛修之觉得宋雍两军交战胜负难料,举棋难定。 沉吟良久,毛修之道:“雍公雄据江北,宋公耕植江南,宁益梁一分为二,势均力敌,两公谁能取荆州则占据上风。数月前朝廷降罪谯王,这是宋公要对荆州动手了,雍公定然不会坐视,愚想等荆州之战分出胜负再做决断。” 严纲是毛修之的心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劝道:“主公万不可骑墙,要早做决断。仆之所以看好雍公有三点,其一,南北交战多数以北人占据上风;其二,听闻雍公得仙人传授一本异书,里面记载了许多奇技,杨家犁、杨家练兵法、制茶法以及灭秦的火药就是其中所载,若是还有别的技法,宋公如何抵御;其三,雍公尚不满四十,而宋公已经年过半百,再过十年宋公如何与雍公相斗?” 毛修之悚然而惊,道:“规明言之有理,愚意已决,愿为雍公效力。” 杨安玄此时身在谯郡治所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谯郡太守马波,是杨安玄任汝南太守时的平舆县令,当初杨安玄前往南顿经过平舆城被收了每人两钱的入城税,原本还要惩处他。 后来派张锋打听,方知这位马县令是位能吏,平舆城在他的治理下税赋增长、人口增加,收取的入城税也用在实处。杨安玄任雍兖刺史后,想起这位能吏,擢升他为谯郡太守。 士为知己者死,马太守与颍川太守郭仪一样,对杨安玄的提拔感激涕零,任谯郡太守后兢兢业业,官声甚佳,杨安玄从汝南来谯城,听了一路百姓对马太守的赞誉。 选贤任能是上位者的职责,杨安玄对自己眼光颇为自得,勉励马波一番后,定下三日后在太守府宴请谯郡乡绅父老,杨安玄以鞍马劳顿为由住进了太守府东侧的寅宾馆。 洗潄之后,坐在厅中喝茶,俞飞领着个人进来。 杨安玄看见来人模样,笑道:“鬼鬼崇崇做什么,坐下说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六章张罗设网 来人姜黄的面皮,头发和胡须花白,用葛布包头,乍一看如同久病初愈之人。杨安玄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来人面貌,是丁全。 “鬼鬼崇崇做什么,坐下说话。”杨安玄笑骂道,心知丁全这番模样来见自己,肯定是有要事。 他从襄阳出巡司、兖,明面上只带了一百多名亲卫,暗地中丁全将商情司的暗卫近二百人撒在他的四周,有个风吹草动便能知晓。 当年在蔪春城遇刺已经给杨安玄提过醒,这次出巡前杨安玄就召丁全、黄富密议,要以身为饵,调几条鱼出来。 黄富关注北魏、夏国的动向,丁全则留心建康城的异像。黄富封县子着实刺激到了丁全,收到杨安玄命他暗中保护安全的命令,丁全将能动用的人手都调用起来。 商情司成立于义熙二年,至今已有八个年头,从最初成立的数十人到现在已经数千人的机构,暗卫遍布各地。 商情司升级为四品衙门,左右司使都是四品建威将军,黄富更因破长安立功授爵县子,明眼人都知道商情司虽是四品衙门,权力极大,将来说不定会成为让人人生惧的衙门。 功高莫过于救驾,丁全一心想借此良机立个大功,就算不能马上授爵,至少能在主公心中落下痕迹,说不定将来后来居上。 当初丁全和席信、洛光三人一起随孟龙符投奔杨安玄,席信随孟龙符出战四方,洛光入了暗卫,是丁全最亲信的手下。 丁全决定亲自前往建康,而派洛光去了京口。孟龙符投军之前便是京口有名的游侠,每日带着喽罗与别的青皮打斗争地盘,收取商贩费用。 后来,孟龙符带着丁全等三人投军,手下的喽罗便由老二周朋带着。没有了孟龙符这个强战力,周朋一伙很快被人兼并。 周朋被人砍了条胳膊,回老家去了,其他人也都星散,各奔前程,也有人投奔当时在汝南的孟龙符。 老五何雄当初反对孟龙符投军,而且得知当初与他不对头的丁全混得风生水起,自觉无颜前去,在城中混日子等死。 后来孟怀玉回家探亲,何雄实在活不下去了,寻到孟府讨口饭吃。孟怀玉念在何雄是弟弟的旧属,带他去了下邳做了个屯长,后来孟怀玉战死,何雄便解甲回了京口,靠着积蓄在码头上开了间茶楼度日。 洛光与何雄的关系不错,他常奉命来京口打探消息,与旧日的弟兄多有联系,知道何雄在码头开茶楼之事,还专门寻上门去叙了叙旧情。 入暗卫后,有丁全照应,洛光过得还算舒适,上次接引毛修之到襄阳立了个小功,升迁了一级,成了六品的荡虏将军、司丞。 灭秦一战,不光黄富,那些随他潜在长安城中的暗卫皆得到封赏,有人甚至连升了两阶,让洛光很是羡慕,没少在丁全耳边嘀咕,分管国内哪如国外容易立功。 此次来京口,洛光感觉立功的机会来了,按丁左使的叮嘱,朝廷很可能会趁主公巡视之时行刺,自己若能探明消息,一场大功是跑不了的。 在京口下船,洛光直接就奔何雄的茶楼而来,询问京口是否有什么异状。 何雄开茶楼,信息灵通,有个风吹草动还真能知道些消息,洛光见他面色犹豫,心知有戏,笑道:“五哥,你在京口开茶楼能赚几个钱,不如随兄弟前去襄阳,无论是从军、从商都可,保管比你在京口要强得多。仆把遇到你的事跟丁哥说过,丁哥说自家兄弟,当年有点小嫌隙不要放在心上,他要不是不方便前来,早就想来探望你了。” 丁全的话说得好听,但何雄顾忌当年与丁全不睦,不敢相信,默然不语。 洛光看出他的心思,道:“如果五哥不放心,那便去投大哥,大哥现在是临沅侯,北地、扶风、新平三郡太守,深得雍公信任,将来至少能做个刺史。大哥的性子你最清楚,你去投他大哥肯定开心。不瞒五哥,京口有雍公的暗探,可以调来船只,大哥带了嫂子和侄儿随时可以离开。” 这席话打动了何雄,何雄一拍案几,道:“阿光,听你的,仆便去投大哥。” 既决定投奔雍公,何雄当然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低低的声音道:“阿光,前些日子仆听说有人在京口招揽好手,要做一场大买卖,招来的人手都集中到南面的庄中,不知要做些什么?” 洛光心中一动,问道:“可有办法混进去打听消息?” 何雄摇摇头,道:“难,进去的人从没有出来过。仆的茶楼常有游侠儿来喝酒,听他们议论时说起,听说招揽的条件很丰厚,不少人想去但被刷了下来,留下的都是京口城中有数的高手。” 洛光越发起疑,道:“五哥,你把地点指给愚,愚前去转转。” 何雄起身道:“阿光,仆带你去,若是能立功,也挈带哥哥一回。” 两人穿过京口城来到南面六里外的庄园,洛光发现不少暗哨,不敢上前惊动,只远远地从旁边经过瞄了一眼。 回到茶楼,洛光想了想,道:“得想办法进去看看。五哥,京口有什么熟人能混进去吗?” 洛光看着何雄说这话,何雄明白,富贵险中求,一咬牙,道:“仆进去试试,你嫂子和侄儿就托付给你了。” 洛光大喜,拍着胸脯道:“只要愚不死,保管五哥的家人毫发无损。” 何雄是京口有名的游侠儿,身手强悍,曾在孟怀玉军中效过力,家眷又在京口,前去投庄很快被录用,只是消息无法传出来。 洛光已经调动船只依靠在京口码头,随时可以撤走何雄的家眷,只是怕打草惊蛇,不敢先行撤离。 建康,丁全得到洛光的禀报后立即动身来到京口,隐在暗处派遣好手夜探庄园,暗探回报庄中至少住了二百多人,在练习技击之术。 六月五日晚,潜伏在庄园附近的暗探禀报,子时庄中数百人登上停靠在庄西河汊的十余条小船,小船到江边换成大船,看样子准备过江。 丁全于天微明时便先行过江;辰时,暗探所说的那条大船在长江北岸停靠。丁全化装成码头上的苦力,看着从船中走下二百三十余人,身上的衣着各异,有如普通船客,下船后分成成十数股,消散在人群中。 在人群中丁全看到何雄,近二十年未见,何雄的背有些佝偻,头发也变得稀疏,和身旁五人挑着担,像是替东主担货的挑夫。 诸多人中有个壮汉吸引了丁全的目光,身为暗卫左司使,丁全对京中官员都有所了解,特别是宋公刘裕身边的人物,那个壮汉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下船时走动引得搭板上下颤动,丁全注意到他的脚步稳定,身形不晃,是个高手。 脑袋中迅速想起此人的资料,宋公刘裕身边有个亲卫头领,骁勇有力,官居督护,名叫丁旿,既替刘裕冲锋陷阵又能为之杀死对手,江湖中传说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就被其拉杀。 商情司中有画师根据描述绘出图像,旁注信息,丁旿的信息是“身高九尺,面色黎黑,粗眉圆目,阔口短须”。 丁全扛着扁担从那汉子身边经过,抬头看了一眼,正如画像旁所注,此人肤色黝黑,粗眉阔口,几可断定便是丁旿。丁旿乔装北上,几乎可以断定是为刺杀主公而来。 吩咐麾下暗卫盯紧丁旿和何雄,丁全自己赶紧动身北上,在谯县面见杨安玄,禀明刘裕派杀手前来刺杀之事。 杨安玄笑道:“一个督护,不过是条小虾米,宋公看不起愚啊。” 俞飞沉声道:“主公,二百多名刺客前来,不可大意,要先下手为强,把丁旿等人擒获。” 杨安玄摇摇头道:“这些人星散四周,若是动手过早多数人无法抓住。” 俞飞劝道:“主公安危最为重要,只要将丁旿抓住,那些游侠儿为钱卖命,得知主公有了准备自然会散去。” 杨安玄有了准备,这些刺客前来行刺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说起来俞飞也算是游侠儿出身,游荡江湖时也曾做过收钱买命的勾当,对这些为钱卖命的游侠儿有一丝怜悯,能够放他们逃一命也好。 丁全却想着立功,巴不得将这批刺客一网打尽,道:“咱们事先布好罗网,这些人便一个也逃不掉,何必打草惊蛇,留下隐患。” 杨安玄抚着下巴思忖了一阵,问道:“丁旿他们现在何处?” 每天都有暗卫将丁旿等人的位置送来,丁全禀道:“昨天丁旿在淮南郡寿春城,何雄在下蔡城,洛光已经暗中与何雄照过面,确认过此行的终点是廪丘城。”33 杨安玄呵呵笑道:“这是一石二鸟,能刺杀愚自是最好,刺杀不成功也可泼毛修之一身脏水,宋公真是用心良苦啊。” 命人拿来图,杨安玄算了算行程,道:“丁全,你先去廪丘城,找到朱龄石请他相助,先不要打草惊蛇,布好罗网后再将丁旿一伙全部擒拿。刘裕一而再地命人刺杀愚,不斩断他几根手指难消愚心头之恨。” 丁全高声应道:“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七章腊山行险 六月二十九日,杨安玄一行进入廪丘城,兖州刺史毛修之、别驾朱龄石、治中庾仄、司马齐恪等人率府中文武迎出城外。 一路吹吹打打,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欢迎这位雍公,丁旿找了家临街的酒楼,从上往下观瞧。丁旿在两日前以商贾的身份入城,住在城南的一处客栈。 丁旿看到杨安玄骑着马,被众人拥在中间,除了兖州的官吏外,随行只有百余骑。丁旿注意到这些护卫个个身强体壮,携刀挎弓,身手敏捷。 晚间,出门打探消息的回报,杨安玄住在刺史府东侧的寅宾馆中,寅宾馆四周警卫森严,无法靠近。 第二天,有消息传出七月三日雍公将在府城东面的冷水湖泛舟游览,午时在腊山八仙台宴客的消息。 丁旿大喜,他曾到过东平湖游玩,知道东平湖水域宽广,四通八达,腊山峰峦叠嶂,林木葱郁,数百人散入山间毫不起眼,正好倚据地势进行刺杀。 毛修之放开心结决定效力杨安玄,开诚布公地向杨安玄表明心迹,杨安玄自然表示欢迎,真话假话都不重要,有朱龄石在兖州,毛修之难有作为。 夜间朱龄石前来拜见,谈及刘裕写信给毛修之,笑道:“宋公技穷矣,这么拙劣的计谋也使出来,太小瞧主公你的心胸了。” 杨安玄道:“毛修之若心生二意,那这封信便确有效果,所以伯儿你不可大意。听其言观其行,愚已经对毛修之言明,让他不要插手军务,至于政事不妨放手施为。” 说话间丁全进来禀报腊山的情况,得朱龄石相助,将一千兵丁分成两批,四百人入山,六百人乘战舰在东平湖上随时接应,百名暗卫先一步已经进了腊山熟悉地形,届时会与入山的兵丁先将山中扫荡一遍。 朱龄石不以为然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何必亲自历险,让愚带了儿郎们将这些刺客先抓起来便是。” 杨安玄笑道:“听闻那位丁督护是高手,愚久不动手,有些技痒了。” 朱龄石想起最初与杨安玄见面便是因为桓鹏在面馆闹事,自己与杨安玄斗过一场结缘;后来杨安玄募兵自己随桓修前去观战,与孟怀玉之孟龙符擂台相斗被杨安玄分开;桓修身死后,朱龄石被杨安玄招览,一晃近二十年过去,真是光阴如箭,日月如梭。 杨安玄问道:“可与何雄联络上了,可知道丁旿什么时候动手?” “联络上了,何雄也不清楚具体的安排,他这组有个领头的,如何行动要听他指挥。”丁全禀道。 朱龄石继续劝道:“关了城门,愚带了兵丁将可疑之人全部拿住,让那何雄指定便是。” 杨安玄想了想道:“刺客不一定全在城中。愚总觉得刘裕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刺杀愚,说不定还藏有后招。若是关城门抓了丁旿,说不定背后的大鱼就跑了。” 廪丘城东北方向的大鹿村,村庄四周都栽种着枣树,正是枣子成熟季节,贩枣客从四面八方而来。 沈田子穿着件葛衫,打着补丁,一条细带系着头发,挑着竹筐,化装成彭城的贩枣客,混在人群之中。这些贩枣客中,有五十多人是他的麾下,都北府军中精选出的健儿。 正如杨安玄所料,刘裕感觉丁旿行刺机会不大,让沈田子暗中随行,寻机补刀。沈田子走水路,先到彭城见到刘怀慎,转交刘裕的信,让他加紧练兵,随时可能进攻兖州。 为了更好地混进廪丘城,沈田子向刘怀慎讨教,乔装成枣贩便是刘怀慎给出的主意。沈田子将带来的六十人分成十数伙,或挑筐,或赶牛车,夹杂在浩浩荡荡的买枣大军中果然毫不起眼。 杨安玄入廪丘城的第三天,沈田子来到了大鹿村,他没有与丁旿联系,而是从往来的商贩嘴中得知了杨安玄准备前往昆山宴客的消息。 沈田子心生疑惑,杨安玄此举仿如有意让刺客前去刺杀一般,莫非丁旿一行已露行迹? 大鹿村在昆山和腊山之间,官道就在村外里许,杨安玄很有可能从官道经过。沈田子思之再三,决定带了人手化装成游客或商贩前往腊山,杨安玄在腊山宴客,遍请兖州士绅父老,届时人一定很多,场面混乱,容易趁乱出手。 廪丘城,丁旿暗令前来的杀手先行潜往昆山准备,自己却在城中等候消息。他不知道,所住的客栈中有三名伙计已经换成了暗卫的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七月三日,丁旿早早便守在东门边。辰末,刺史毛修之陪同杨安玄骑马出城,随行仅有五十余人。 丁旿大喜,看来天助我也,潜往昆山一带的杀手有二百余人,分散在山中各处,杨安玄仅带这点人手,刺杀他的机会很多。 东平湖与黄河相通,杨安玄想到后世的梁山泊,特嘱陈渔在东平湖内设水寨,藏了一只千人水师,约八十条战舰,朱龄石任兖州别驾,杨安玄把这只水师交由朱龄石指挥。 泛舟湖上,杨安玄与毛修之并肩站在船头,观看湖中景色。岸边杨柳绕堤,湖中栽着荷花,香味扑鼻,更远处风吹苇荡,飞鸟成群,湖中鱼儿被船行惊扰,尾巴溅起水花,荡出涟漪,清风徐来,凉意陡生,好不快意。 毛修之登船后方知原来廪丘城旁的东平湖居然暗藏着一只水师,幸亏自己决定效命杨安玄,不然说不定哪天被兵马围了刺史府还不知晓。原本心中还有些认为杨安玄不如刘裕,此时都化成了忌惮。 见杨安玄满面笑容地欣赏着湖中景色,毛修之笑道:“阮步兵作《东平赋》,有“薮泽逶迤漫衍”、“川泽捷径洞庭”之说,主公才学过人,既来东平湖当为此湖留下文坛佳话。” 历史上为东平湖留下诗句的名人不少,李白、杜甫、白居易、高适等人都曾留下诗篇,前世杨安玄到梁山泊游玩的时候曾做过攻略,知晓一些诗句,他最喜宋代苏辙所写的“终日舟行花尚多,清香无奈着人何。更须月出波光净,卧听渔家荡桨歌”,果然念出后引来一阵叫好声。 杨安玄泛舟湖上时,丁全开始带着兵丁入山搜寻刺客,打草惊蛇,一些显要处藏身的刺客纷纷躲避。丁旿此时已在山脚之下,看到官兵抄山反而心中安定,这是应有之义,反倒说明杨安玄未发现有刺客潜伏,肯定会来腊山宴客。 在庄中已经教过这些人如何化身、藏身。招募的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中的好手,应对官军搜寻应该不难。 山边车马、人流络绎不绝,有的是杨安玄邀请的宾客,有的则是想趁机拜见雍公展露才学的人,说不定能被雍公一眼看中,从此平步青云。 腊山脚下成了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四邻八村的百姓推着小车,挎着竹篮装些水果叫卖,也有面摊热气腾腾地招呼着客人,树林荫里有人烧了水卖茶。 丁旿知道自己的体型雄壮,扮不成文士,于是挑了装着小几、纸墨和酒茶的箩筐,跟在一名扮成文士的麾下身边,亦步亦趋地朝八仙台走去。 一路上这种装扮的人不少,驻守的兵丁随便扫看一眼便放行,雍公说了与民同乐,只要不是腰悬刀剑的人都不会拦下。 八仙台在腊山顶,约有亩许大小,等丁旿登上台时,台上已经人满为患,有小吏维持着秩序,用绳将平台一分为二,若非持有雍公所发的请柬不能入内。 丁旿事先从当地士族严家手中得了请柬,那个装成文士的麾下扮成严氏次子,他则是随从,验过请柬、翻看过担中物后,丁旿挑着担子入内。 将小几放在一角,铺上蔺席,摆上纸墨,放上香茶,那名麾下像模像样地与左右寒喧,丁旿则打量着四周情形。 平台中间拱着二尺高的木台,摆放着十余张案几,应该是杨安玄招待主客的地方,应邀而来之人则要自带案几,环绕主台四周而坐,他的在位置在主台的斜后方,主台视线的盲区,一般人不愿意坐,对丁旿来说却是最佳位置。 扫看四周,丁旿发现了几名麾下,绝大多数的人被挡在了平台之外。 船只在腊山脚下停泊,毛修之刚从杨安玄嘴中得知,刘裕派刺客前来行刺。毛修之脸色大变,道:“主公,既知腊山有刺客,为何行险,请回返城中。” 杨安玄笑道:“无妨,愚已有准备,敬之只管安心。” 之所以决定涉险,除了想与丁旿较量一下外,杨安玄还有着另外的打算。刘裕即将出兵荆州,自己相帮司马休之必然要撕破脸。 刘裕主政建康,挟天子以令诸侯,占着大义,天下百姓会视其为王师。自己要破除刘裕的大义,那么就要让天下人看到刘裕并非为公,而是借天子之名诛除异己。 丁旿是刘裕的贴身护卫,官居督护,知道的很多,若事先抓住丁旿,刘裕可辩称杨安玄有意污蔑,予以否认;而丁旿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自己,众目睽睽,再来点鲜血刺激,相信在场之人都会记忆深刻,刘裕再如何解释也无法自圆其说。 刘裕征讨荆州,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相帮司马休之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六十八章杀中藏杀 杨安玄外穿青布袍,里面却披着黑鲛甲,山中藏着数百名刺客,怎敢丝毫大意。 山道两旁已经清理过一遍,隔不远便有兵丁驻守。十数名亲卫仍将杨安玄、毛修之等人护在正中,俞飞更是全神贯注,生恐什么地方射来一只冷箭。 来到八仙台,杨安玄与毛修之登台,请廪丘城中的士族代表以及长者在台上落席,酒宴摆上。 有刺客乔装成酒楼伙计,但在台下便被兵丁拦住,不让他们有登台接近的机会。 杨安玄心知这些人中藏有刺客,举杯起身对着台下诸席笑道:“多谢诸公赏光前来,愚敬诸公一杯,以表谢意。”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丁旿站在杨安玄的左后侧,望着杨安玄的身影,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杀意,他在等待山中杀声起,分散平台四周的守卫注意力,最好能调虎离山。 酒刚入口,杀声便起,兵器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众人惊慌失措,杨安玄高声道:“诸公莫慌,愚早有安排,且静坐等候,愚保证诸位无事。” 丁旿见木台四周的护卫安立不动,暗道不好,伸手一推身前乔装成文士的杀手,那人会意,惊叫着跳起身来,嚷道:“愚要下山,放愚下山。” 人群立时躁动起来,不少人起身想往山下跑,混进来的杀手从怀中掏出短刃,朝身边之人挥去,立时血光迸起,平台上乱成一团。 杨安玄屹立不动,喝道:“拿下行刺 之人。” 台边护卫立时朝挥刀之人扑去,丁旿见台下防卫稀疏,大踏步朝木台奔去。 杨安玄立时感知,转身面向丁旿,纵声笑道:“丁旿,丁督护,愚等你已久,且上台来一战。” 毛修之引着众人从另一侧匆匆下台,有兵丁将他们护住。丁旿听杨安玄叫破他的名姓,心知行踪早落入杨安玄的眼中,看来这次行刺是自投罗网。 丁旿知道自己难以逃脱,见杨安玄托大居然敢站在台上迎战,跨步上前举拳就打,就算死也要拉杨安玄一起上路。 杨安玄不慌不忙,让过拳头,举手搭在丁旿的腕上,内劲吐露,牵着丁旿往前一送。 丁旿感觉手腕处有如蚁咬,酥痛难忍,整条胳膊使不上劲,脚步立不稳,被杨安玄牵引着踉跄前奔,踏得木台颤动。 杨安玄将丁旿掷出丈许远,好整以暇地将左手背到身后,微笑地看着略显狼狈的丁旿,道:“丁督护,你不远千里来腊山行刺,可是奉了宋公之命。” 一席话惊得四周人群议论声起,“什么,居然是宋公派人行刺?”、“方才雍公称这壮汉叫丁旿,丁督护,若是愚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宋公身边的亲卫头领丁旿,果然雄壮”、“就是那个拉杀诸葛长民的丁旿吗?”、“宋公不仁,居然派人刺杀雍公”、“宋公就是当年魏武王”…… 杨安玄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 丁旿伸手撕裂 身上的葛衫,光着膀子、穿着犊裤,露出一身黑毛张开双臂朝杨安玄抱去,准备捞住杨安玄然后用力将他勒死。 杨安玄冷冷地看着扑近的丁旿,突然脚用力往下一跺,脚下的木板飞弹翘起,另一头重重地击在丁旿的裆间。 饶是丁旿豪勇无比,这一下也让他惨嚎出声,捂着下腹踉跄后退,杨安玄踮步上前,飞起一腿蹬向丁旿。丁旿弓着身子,被杨安玄一脚蹬在肩头,怦然倒地。 杨安玄站立不动,任由丁旿挣扎起身。此时护卫已将平台上持刃的刺客擒住,押在一旁。人群见局面控制住了,兴奋地看着台上的雍公与丁旿相斗。 丁旿脸色苍白,刚才那记重击让他举步维艰,稍一动腿便牵动伤势,痛入心扉。 看着丈许外安立的杨安玄,丁旿心中生出无力感,宋公花费这么多心血筹谋的刺杀,居然成了儿戏一般。 平台入口处丁全带着数人匆匆上来,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让人纷纷避让。丁全来到台前,高声禀道:“宋公,山中刺客杀死三十六人,擒住一百二十三人,其余刺客正在加紧擒拿。” 丁旿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厉吼一声作势朝杨安玄扑来,身形向左跃去。方才他观看过地形,知道跃过栏杆便是万丈悬崖,他绝不能让杨安玄抓活口来对付宋公。 刚跳下台向前奔了两步,一只冷箭射来,从丁旿的左膝关节处穿透。丁旿闷哼一声, 拖着受伤的左腿继续往前奔去。 俞飞举手又射出一箭,这次是右膝。丁旿立足不住,摔倒在地,挣扎着向前爬,身后两道鲜红的血迹。 杨安玄岂会让丁旿逃脱,早有兵丁上前擒拿,丁旿看到枪尖,努力地抬起头朝枪尖撞去,吓得持枪的兵丁赶紧往回缩枪。 枪尖仍将丁旿的左眼扎破,红的、黑的流了出来,让人生怖。 俞飞上前,用脚重重地踩住丁旿的后颈,将其踩晕,兵丁这才上前将丁旿五花大绑。 丁旿是条汉子,不过为宋公卖命就是自己的仇家。杨安玄吩咐道:“将丁旿绑在牛车之上,悬条白练,写明‘刺客乃宋公亲卫,督护丁旿’,让天下人都看看,辩辩是非。” 牛车上树起绑柱,浑身是血的丁旿被绑在上面,有兵丁擎白练于旁,上书“刺客丁旿,宋公督护亲卫”,字大如斗,隔着数里远就能望见。 兵丁驱车缓行,车后是抓获的刺客,长长一串用绳索绑了,驱赶着前行。观者如堵,既怕又好奇,议论之声有如群蝇汇聚。 沈田子将枣筐摆在路旁,他已知腊山上刺杀失利的消息,丁旿带来的杀手多数被杀被擒,便连丁旿都被杨安玄擒住。 远远地望见那杆白练,上面的字黑字分外扎目,杨安玄当初就用过这一手,如今故技重施,败坏宋公的声名。 麾下悄然聚在沈田子身边,等候他的命令。眼见得白练逐渐靠近,沈田子知道 不能犹豫,决不能让丁旿活着,若是杨安玄派人押送丁旿及弹劾宋公的奏章进京,必然天下大惊,动摇宋公的根基。 “杀了丁旿,不留活口,寻机斩杀杨安玄”。沈田子轻声下令道。他所率的六十人皆是军中精悍,与那些江湖游侠不同,个个都惯于沙场厮杀。 刀藏在箩筐之中,等到牛车驶近,沈田子轻喝道:“动手!” 身边儿郎抽出刀,列成锥阵朝前杀去,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被身后的钢刀砍翻在地,四散奔逃。六十人如尖锥般朝牛车杀去,牛车旁有守护的兵丁,与这些人战在一处。 沈田子抛翻枣筐,从筐中取出弓箭,瞄准三十步外绑在牛车上的丁旿,毫不犹豫一箭射出。箭从右眼而入,透脑而出,丁旿当即身死。 稍远处,杨安玄、俞飞领着亲兵飞奔而来,沈田子知道不能犹豫,抛了手中弓,混在奔逃的百姓中往南奔逃。 等到杨安玄率亲卫赶至,那些北府兵丁溃逃,杨安玄见牛车上的丁旿被箭射死,气恼不已,看来刘裕不止派了一队刺客,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让丁旿被灭了口。 虽然这场刺杀被很多人目睹,而且灭口从某方面来说也证实了刘裕心虚,不过没有活口作证,刘裕完全可以推作不知,甚至反咬一口说杨安玄污陷。 沈田子没有管麾下儿郎的死活,他知道从这些普通将士的口中杨安玄得不要他想要的东西,而自己若 被抓,那比起丁旿被抓还要可怕,沈田子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揣在怀中,若是被雍军围住就服毒自杀。 一路心惊胆战地逃回彭城,沈田子见到刘怀慎才松了口气。简短地将刺杀失败的经过告诉了刘怀慎,让刘怀慎迅速派人告诉宋公应变。 建康城,刘裕得知丁旿落入杨安玄手中,万幸被沈田子灭了口。当即与刘穆之等人密议,从军中挑选出一个与丁旿七分相似的人带在身边,有意带着这个“假”丁旿四处露面。 三天后,杨安玄的奏章连同丁旿的人头送至,弹劾宋公刘裕派亲卫、督护丁旿在东平湖腊山刺杀自己,刘裕辩称丁旿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并让假丁旿上殿拜见琅琊王。 多数人心中清楚,琅琊王只能假装糊涂,派出使者安抚杨安玄,对外宣称是魏国人假借丁旿之名行刺,有意破坏宋公与雍公之间的关系。 然而,无论刘裕如何宣传、解释终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刘裕便是曹操再世的流言在暗卫的有意传播下甚嚣尘上,不满刘裕的门阀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刘裕一时间焦头烂额。 宋公府,从彭城归来的沈田子详细介绍了刺杀经过,道:“此次刺杀杨安玄早有防备,看来消息早已走漏。” 刘裕气急败坏地道:“查一查丁旿招揽的那些刺客,看看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刘穆之叹道:“此时再查于事无补,现在舆论对主公很不利 ,主公何不将攻荆计划提前,借战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让那些心怀不满之人无话可说。” 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妥当,就是购买硝石不如人意,丹火的储量不足以用于征战。 刘裕思索良久,叹道:“愚与杨安玄已经撕破颜面,战事一起,荆州不足为虑,倒是要与雍军决一雌雄了。” 七月二十三日,丹阳尹、吏部尚书刘穆之以结交匪类、放荡无行的名义收捕司马休之次子司马文宝及司马恢之之子司马文祖,关入廷尉。刘裕想起司马文思之事,下令廷尉逼两人自杀。 七月二十五日,宋公、太尉刘裕上疏,称司马休之放纵子侄,拥兵自重,割据地方,请加黄钺征讨。 虽然明知刘裕是欲加其罪,有意斩除司马氏的根基,琅琊王司马德文仍无可奈何,只得以天子名义下旨颁布天下,以宋公、太尉兼任荆州刺史,讨伐司马休之。 刘裕调徐州刺史刘道怜进京,任监留府事,掌控京城军事;奏请尚书右仆射刘柳改任左仆射,丹阳尹刘穆之为尚书右仆射,朝政悉决于刘穆之,以高阳内史刘钟兼任堂邑太守,防卫石头城、冶亭等重镇。 八月一日,刘裕领五万大军,水陆两路向江陵进发,大战拉开帷幕。 第四百六十九章安定安定 起初毛修之见杨安玄知道腊山有刺客仍要前往,以为这刺客是杨安玄故意的安排。但丁旿现身,毛修之确认真是刘裕派人前来刺杀杨安玄。 毛修之认识丁旿,这条大汉是刘裕的贴身护卫,勇力过人,刘裕派他前来是存了必杀之心。 细思极恐,无论丁旿能否刺杀掉杨安玄,自己都难逃其咎,刘裕分明是将自己也算计在内。 丁旿行刺,把毛修之心中最后一丝观望之意斩断,全心全意投靠杨安玄。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放下心事的杨安玄在兖州境内一直游玩到七月十六日,才从东平湖乘战舰入黄河,逆河而上在孟津口登陆。 再入洛阳城,发现城中大兴土木,鲁宗之遵照他的吩咐正在修缮宫殿,城中到处大兴土木,正重新清理、规划布局,为迎接天子还京做准备。 杨安玄有些惊诧,虽说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手中有了些余粮,总算不用为饿肚子发愁了。自己在襄阳建西市,募天下之财,所得资财修建学宫仍感吃力,要不是得了秦国和蜀国的国库财力,这学宫还不知要何时才能修成。 重建洛阳,所需财力恐怕是天文数字,自己当初为应付刘裕请自己入建康主政,奏请天子还都洛阳,其实也只是信口说说,没想到鲁宗之真做起来了。 鲁宗之笑道:“主公,司州府库哪有多少积蓄,去年琅琊王派司马府参事司马道赐前来祭扫整饬、陵寝,已将库存用于半数。” 此事杨安玄知道,自己奏请还都洛阳后,琅琊王以天子名义派司马道赐前来洛阳察看;接着司马道赐转任北冀州司马,在刘敬宣麾下任职。 鲁宗之继续解说道:“主公奏请还都洛阳后,许多门阀都派人来洛阳重修故宅,不少商贾也来买地建宅,从秦地又回归了不少汉人,洛阳比以前繁庶了许多。” 杨安玄平灭秦国功封雍公,门阀士族都看到了他的实力,无论将来会不会还都洛阳,以此为契机搭上关系总不会错。 司马氏这条船随时会沉没,将来的江山姓刘还是姓杨对于门阀来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家族传承,两边下注是最好的办法。 雍公说要还都洛阳,那便尽早来占个位置,当初永嘉南渡,王谢袁萧身居四大家族,就是因为过江得早嘛。 这些门阀世族传承百年以上的比比皆是,甚至有的超过三百年,数百年家族积蓄数目可观,像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可以说富可敌国。 这些人肯掏钱重修洛阳是好事,杨安玄笑道:“门阀世家长存着实不无道理。” 鲁宗之逢迎道:“弘农杨氏以儒传家,自汉至今累世名德,此等积善之家方能出主公这样的雄才。” 杨安玄哈哈笑道:“鲁刺史坐镇一方,象齿更是勇猛过人,屡立战功,扶风鲁家亦能传承千载。” 司州的驿馆便是秀林苑,雍公前来自然住进苑中最好的远朋居。 杨安玄站在远朋居外,二十年前王绪前来宣旨为难杨家仍历历在目,现在父伯已逝,王绪、王国宝以及司马曜、司马道子皆已身死,时光荏苒,时不我待。 住进远朋居后,前来拜见的门阀子弟络绎不绝,王谢袁萧温庾郗,排得上号的家族纷纷遣人前来拜望送礼,至于那些小家族也找了各种关系寻上门来,杨安玄苦笑自己现在是“炙手可热”。 杨安玄没有急着回襄阳,一来要与门阀士族拉近关系,这一点刘裕比不上他;二来他准备在洛阳等一等攻打安定郡的捷报。 虽然笃定王镇恶能夺取安定郡,但捷报未至总有些担心,而且存在变数,若是赫连勃勃会如何应对?身在洛阳,离前线更近些,他可以随时应变。 五天后,王镇恶派人送来捷报:六月十日,王镇恶至鹑觚城,命阴密城王鸿、李强率军会合;六月十五日,西秦乞伏昙达夺取乌氏城,将所得二万多人迁往枹罕,夏魏公赫连力俟派二千兵马前去拦截,被西秦兵所败;六月二十日,王镇恶以鲁轨为先锋,进攻安定城,赫连力俟出城迎战,被鲁轨所败;六月二十三日,开始攻城;七日后,赫连力俟从北门出逃,王镇恶收复安定郡。 夏国王帐,赫连勃勃得知晋军攻打安定城,立刻率二万轻骑南下攻打粟邑城。粟邑城原本有守军二千,加上岑明虎的三千援军,坚守待援。 岑明虎率三千轻骑来到粟邑城后,依照王镇恶吩咐,坚壁清野,百姓迁入城中。赫连勃勃兵马虽多,却未携带攻城器械,强行攻城三日后,赫连勃勃决定绕城而过,继续南下频阳。 安定城已下,王镇恶让未参战的孟龙符率五千轻骑回援频阳城。孟龙符先返回北地郡治所富平城,休整两日后才率五百战车、三千步兵、五千骑军增援频阳。 杨安玄取长安,从秦军处得万余甲骑具装及近万头能披甲的战马,这批甲骑具装杨安玄带走小半,剩下的六千铠甲分别给王镇恶两千,孟龙符一千五百,蒯恩一千以及杨安远一千五,此次出征孟龙符所率的五千骑军中有一千为披甲重骑。 赫连勃勃没有直接攻打频阳,而是四处抢掠粮草物资,得知晋军北援,与孟龙符相战于频阳城外四十里。 孟龙符以战车列方阵,三千轻骑为两翼,二千重骑隐于阵中,夏军二万轻骑铺陈开来,气势恢宏,一眼望不到边。 义阳乡惨败,赫连勃勃深以为耻,看到晋军居然敢与自己对阵,当即下令攻击。夏军熟悉鞍马骑射,军械质量有了显著提升,万马奔腾如狂潮汹湧而来,大有一举将晋军淹没之势。 孟龙符与魏军、秦军交战过,熟悉草原轻骑的进攻方式,机动灵活,先与弓箭漫射,找出漏洞,然后如水银泻地突入阵中,将对手分割歼灭。 号角响起,孟龙符率领轻骑从两侧兜开,将夏军轻骑圈在中间。赫连勃勃早看见晋军正中摆出的车阵,心中不以为然,什么样的阵势能挡得住儿郎们的一通箭。汉人最喜欢故弄玄虚,朕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草原雄师。 轻骑离车阵二百步,战车上弩箭激发,八十部床弩并排激发,将里许宽的范围笼罩在内。一排弩箭射出,立时人仰马翻,近百骑中箭倒地。 未中箭的轻骑继续前冲,一百五十步,第二波弩箭射至,这一次倒伏近二百骑。赫连勃勃心中巨震,他听先辈讲过汉时卫青、霍去病以武纲车列阵破轻骑之事,心中颇不以为然。 武纲车粗重不能移动,顶多像个乌龟壳,轻骑灵便,从旁侧迂回即可,再说草原广阔,随处可驰骋,何必与战车相耗,在游弋中以弓箭杀死战车上的士兵,那战车不过是摆设。 哪料甫一接战,从战车上激发的弩箭就让夏骑吃了大亏,箭在弦上,此刻不能撤兵,只得冒着弩箭向前。 等到挨进百步,夏军可以漫射弓箭,此时又有数百骑倒在血泊之中。箭只漫空朝晋军射去,却被战车上空悬挂的布幔遮挡住大半,晋军中箭之人寥寥无已。 看到有如城墙般的战车,赫连勃勃感觉硬撼会伤亡惨重,传令轻骑从两翼展开,先与孟龙符所率的晋军轻骑绞杀一阵。 战车移动缓慢,与晋军绞杀在一起,弩箭不可能射击,等灭了这伙晋骑之后再来从容对付结阵的战车。 上万匹战马在大地上奔踏奔腾,蹄声有如滚雷轰鸣,冷箭嗖嗖、兵器撞鸣、嘶吼声声、马嘶人喊,既让人热血贲张又感到窒息。 孟龙符手握马槊,一往无前,长槊挑刺、拨挡、横扫,将身前的夏军击落马上,马蹄朝落地的夏军踩踹而过,血被血腥燃起,眼中一片腥红。 等到前面一空,孟龙符才发觉已经从夏骑间杀了对穿,回望身后喊杀声胶着大半将士仍在与夏军苦战。身边仅有百余骑,孟龙符豪情万丈地道:“众兄弟,可敢再战。” 身旁将士浑身浴血,擎着钢刀高声呼喊:“愿随将军杀敌。” “好”,孟龙符催马挺槊,回转马头朝夏军身后杀去。 赫连勃勃正指挥麾下将数百晋骑围住,准备采用狼群撕咬战术,将这伙晋骑吞个干净。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见一伙晋骑居然回转杀来,赫连勃勃喝了一声,“晋军之中亦有勇士”。 身旁扬武将军叱奴侯提高声应道:“愿为陛下斩晋将人头。” 话语落,飞马出,直奔十余丈外的孟龙符。孟龙符手中马槊大开大阖,正杀得兴起,叱奴侯提执矛而至,尖矛带着利啸朝孟龙符的前胸扎来。 孟龙符艺高人胆大,也不躲闪,马槊平端,贴着矛身朝叱奴侯提反刺过去。槊长矛短,叱奴侯提一惊,忙竖矛往外推。 孟龙符力大无比,在晋军中只有鲁轨、蒯恩等数人能与他相较,矛身推不动马槊,仅将槊杆压得往外弓起,明晃晃的槊尖朝着叱奴侯提的右肩挑来。 “扑”的一声,槊尖穿透皮甲,从叱奴侯提的肩头挑下数两肉来。叱奴侯提惨叫一声,刚才的豪勇之气在生死面前消散得无影无踪,策马向左逃命。 孟龙符将槊尖的肉甩落,也不追赶,朝着喊杀声激烈处冲去,夏军不断上前阻挡,却纷纷被孟龙符挑落马下,被困的晋军见援军到来,士气高涨,朝着援军方向突围,夏军阻挡不住,孟龙符与他们汇合。 人数增至五六百,孟龙符勇气倍增,也不急着突围,而是领着麾下在夏骑中寻找被围的袍泽。赫连勃勃发觉了孟龙符的意图,传令“不必与晋军死战,只需拖住晋军,等晋军气力耗尽后再一举灭之”。 激战大半个时辰,孟龙符感觉手中马槊变得沉重起来,看身边儿郎个个面带疲色,知道不能再拖,旋转马头朝南逃去。 赫连勃勃领着五千兵马一直在等待着时机,见晋军终于力疲欲逃,高声下令道:“鸣号,将这伙晋骑全部斩杀。” 厮杀了大半个时辰,人困马乏,夏军这五千骑一直没有加入征战,在一旁等候出击的命令。听到号角声,五千骑如洪水般向前奔涌,朝着百步外的晋军追去。 赫连勃勃擎刀追在最前,脸上露出残酷的狞笑,他要将这些晋军的人头砍下,堆在粟邑城外筑京观,等攻破粟邑城,将在城中筑起大大的京观来。 孟龙符跑在队列的最后,看到夏骑气势汹汹地追来,此时晋军打开固定战车的绞链,每隔一辆战车向外推开,露出丈许宽的通道。 沉重的蹄声从战车后传出,二千铁骑不急不缓地朝外驰出,孟龙符率着轻骑从两旁绕开,赫连勃勃所率的五千轻骑与重骑相距不过二十余步。 大量的战马飞速奔驰,已经难以减速,五千夏军轻骑直撞上晋军重骑,有如浪花撞击在礁石之上,散出朵朵“血”花。 赫连勃勃肝胆俱裂,没想到晋军居然隐伏着重骑,他一眼认出这些重骑所穿戴的正是姚秦的甲骑具装,当年他在姚兴麾下做安北将军的时候,曾向姚兴恳请八百甲骑具装遭拒,晋人灭姚秦,秦国上万副甲骑具装都落入了杨安玄手中。 急勒战马,身旁的亲卫用身体替他阻挡后面轻骑的冲击,夏骑个个骑术精良,绕过赫连勃勃继续向前冲,然后被晋军重骑碾碎,四散奔逃。 赫连勃勃亡命地向北逃去,重骑速度缓慢,只要逃出十数里就能重整旗鼓,自己麾下有两万儿郎,完全可以再战。 孟龙符收拢轻骑追逐败亡的夏军,他已命侦骑前往粟邑城给岑明虎送信,让他率军合击夏军。 离粟邑城十里,岑明虎领着三千轻骑严阵以待。前方已有零星的夏骑出现,岑明虎高举手中三尖两刃刀,喝道:“杀敌!” 以逸待劳,而且后有追兵,夏骑不敢应战,纷纷策马朝两旁绕道,赫连勃勃亦不能阻止,一路败回丰林城,此行所率的两万轻骑,损折近半。 赫连勃勃大怒,准备召集部落再行南下,可是驻守王庭的长兄赫连右地派人急报,魏军趁他南下攻打晋国之机重新夺回吐京城,正集结在黄河东岸,有渡河之势。赫连勃勃无奈,只得率师北返。 安定郡归入北雍州治下,王镇恶以三弟王鸿为安定太守,郭恭为别驾,李强为司马,留下一万兵马镇守。王镇恶回转长安,蒯恩还驻陈仓,而鲁轨收到杨安玄的急召,回师襄阳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七十章钩心斗角 七月二十五日,天子下诏讨伐荆州;八月一日,刘裕率军出征;八月二日,谍报送到洛阳的杨安玄手中。 刘裕伐荆是预料中事,杨安玄早有准备,派沈庆之驻守竟陵、三千水师驻于破冢,援助荆州粮食,出动役夫帮着修建两岸工事等等。 杨安玄预想刘裕应该在明年才会攻势,没想到丁旿刺杀事件让舆论对刘裕不利,逼得刘裕不得不借助征战转移舆论压力。 若是刘裕取胜,自然声势再涨,司马氏最后一点势力也将泯灭,只剩下任人宰割,反对之声自会消失。 杨安玄冷冷一笑,岂能让刘裕顺心遂意,自己正要借此次征战,给这位刘太尉一个教训,让建康门阀看一看,战无不胜的刘太尉同样也会吃败仗。 杨安玄没有急着返回襄阳,而是在洛阳远朋居中连续下达了多道命令。 首先,杨安玄写信给司马休之,让他上疏朝庭,控诉刘裕罪状,积极备战,自己将与他一同对抗刘裕大军,共同发檄讨刘。 其次,杨安玄写给北雍州刺史王镇恶,让他稳定北疆;让孟龙符屯军池阳,全力防御夏军;给蒯恩去信,让他率军南下,与梁州司马朱超石一起平灭仇池国,将疆域扩展到武都、天水、略阳等郡,与安定郡联成一片。 给北益州刺史阴绩去信,让他盯紧檀道济,若是檀道济从南益州夹攻荆州,则顺势攻占南益州。 为防北魏趁火打劫,杨安玄命鲁宗之在司州大举募兵,从屯军中选拔精壮一万二千人,渡河前往蒲坂城,这样二哥杨安远麾下便有兵马四万,加上陈渔水师,足以可以抵御魏军的侵袭;同时让齐恪、王慧龙、裴强守稳黄河南岸一线,不给魏军可趁之机。 其三,杨安玄致信兖州刺史毛修之和别驾朱龄石,让朱龄石领军南下高平郡,提防彭城刘道怜和下邳太守檀韶率军攻兖。 一旦自己与司马休之联合发檄声讨刘裕,大战在所难免,不能把目光局限在荆州,要防止刘裕从彭城进犯兖州。 北冀州刘敬宣,位于北青州和兖州之间,既可以联合彭城进攻兖州,又可以出兵北青州,所以第四封信杨安玄写了北青州刺史杨孜敬和别驾胡藩,让他们做好随时出兵北冀州的准备,先发制人。 胡藩这把利刃,自己深藏匣中已久,是时候让他展露锋芒了。33 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若不是刘裕脱颖而出,或许会成为北府军的继任之人,杨安玄思索有没有可能拉拢他。刘敬宣对刘裕称得上忠心,自刘裕主政以来,随之南征北战,讨谯蜀、灭刘裕,出卖诸葛长民,帮着刘裕牢牢掌握了北府军,这样的人自己给不出足够的价码,总不能说灭了刘裕将来把北府军交给他吧。 刘敬宣足智多谋,擅长领军作战,当初率军伐蜀,要不是自己暗中掣肘,说不定益州早被他所平定。身为刘牢之之子,刘敬宣在北府军中颇有威望,他全力支持刘裕会让北府军对刘裕更加忠心。 既然刘敬宣不可能投向自己,此人留着便是个祸害,必先除之,然后命胡藩夺取北冀州。 杨安玄苦思一阵,提笔给司马休之写了第二封信,信中杨安玄分析刘裕可能命彭城刘道怜和北青州刺史刘敬宣进攻兖州来牵制他援助荆州,因此要先下手为强,除去刘敬宣。 杨安玄向司马休之建议,让他写信给北冀州司马司马道赐,让他暗中联络有志之士刺杀刘敬宣,事成之后他会上疏奏请加封司马道赐为齐王,镇守北冀州。 ………… 八月九日,琅琊王府,寥寥数人愁坐,酒不成欢。 当初宴请吴兴太守司马珣之时尚有六七人,如今只剩下司马珍之,司马国璠了。谯王司马文思已贬为庶民,现在荆州;司马叔璠和司马楚之也在荆州,马上就要与刘裕大军交战,生死难料,司马道赐远在北冀州为官。 司马德文长叹道:“刘裕强要伐荆,孤恐怕他得胜之后便要学桓玄篡位了。” 司马珍之勉强笑道:“曾从事不是暗中向大王禀过,届时雍公会与休之一道抗刘吗,雍公兵强马壮,不在刘裕之下,大王勿忧。” 司马国璠闷声道:“就算雍公能得胜,于皇室何益,无非是前逐狼、后迎虎。唯有休之能借此战重振皇家声威,收拢荆地民心,皇室方有一线生机。” 司马德文再次长叹,摇头道:“谈何容易,朝堂诸公缄口不语,天下藩镇多为宋、雍分掌,皇室除了休之所掌的荆州外再无他处,如今荆州亦不能保,江山离亡不远矣。” 朝廷讨伐司马休之的旨意颁发,扬州、徐州、豫州、江州、南益州、宁州、交州、广州、北冀州表示奉诏,而雍、兖、北雍、北青、司、梁、北益表示荆州司马休之并无过错,不应无故兴军。 朝堂诸公缄口不言,坐观成败;天下百姓最好愚弄,官府通告如何说便如何信,对荆州作乱表示愤慨,支持宋公北伐。 然而,不同的声音也在暗中兴起,街头巷尾议论宋公要学曹操,灭了荆州之后便要称王,再往北灭了雍公就该称帝了。 “别不信,宋公派护卫刺杀雍公的事你知道不?仆的表舅从北面贩枣回来,亲眼见宋公身边的丁督护刺杀雍公……” “乱扯,前些日子宋公出征,仆前去观看,宋公身边的那条大汉不就是丁督护吗?” “唉,你们不知道,那个丁督护是假的。” ………… 荆州,江陵城。 刺史府,司马休之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刘裕亲率五万大军来伐,加上江州、夏口的兵马已过六万,自己即便有杨安玄的兵马相助也相差甚远,如何御敌。 向襄阳求救文书如雪片般发出,八月十日司马休之收到杨安玄的来信,阅罢心中稍安。信中杨安玄明确表示会与他一起发檄文讨刘,并会派大军南下相援。 对于杨安玄提出让司马道赐刺杀刘敬宣的建议,司马休之没有拒绝,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能杀掉刘敬宣算是翦除了刘裕的一条臂膀,而且事后司马道赐能坐镇北冀州,宗室的力量得到加强,是好事。 宋公伐荆的消息早已传开,荆州城内一片慌乱,两年前太尉刘裕伐荆平灭刘毅,城中不少人丧身火海,如今兵祸再临,许多人出城躲避战事。 司马休之得知,下令打开城门任由士族和百姓离开,此举让他赢得不少人的赞誉。 别驾、南蛮校尉司马叔璠走进大堂,禀道:“州中逃者甚多,司马张裕和南平太守檀范之都叛逃到刘裕那边去了。” 张裕是湘州刺史张劭的哥哥,檀范之是檀凭之之子,檀和之之兄,檀道济的堂兄。 司马休之苦笑道:“大难临头,各奔前程,人之常情。此二人与刘裕关系密切,他们逃走也好,省得做刘裕的内应。” “韩治中也是刘裕的旧部,是不是派人看住他。”司马叔璠建议道。 司马休之道:“韩延之虽是刘裕旧部,但此人为人方正,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用疑他。刘裕大军已至夏口,可能从水陆并进,杨安玄派沈庆之守竟陵,应该能挡住刘裕陆路大军;而水路就要靠咱们自己拒敌了。” 司马国璠愁眉苦脸地道:“荆州可用之兵不过两万,加上青壮也不过三万余人,水师更是残破不堪一战,雍州的三千水师不听从指挥,恐怕难以抵挡刘裕水师的进攻,还是催雍公早日发兵来援。” 司马休之推了推案上的信道:“雍公已经答应与愚一起声讨刘裕,表示会亲自率军南下援救江陵。” 司马国璠拿起信快速地扫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若是雍公能率军南下,江陵可保无虞。” 看过后面的密信,司马国璠吸了口凉气,道:“让道赐暗杀刘敬宣是步险棋,稍有不慎恐怕道赐性命难保。” 司马休之叹道:“大厦将倾,身为宗室怎能不挺身而出,愚这就写信给道赐,让他见机行事。” ………… 八月十日,刘裕兵至夏口,加上江州王仲德的一万兵马,朝廷讨伐荆州的兵马数达到六万。 战船千艘,绵延十数里,江上商船见此情景,纷纷往两岸躲避,太尉伐荆,战事又起。 缴获卢循的八艚舰,高五层十二丈,成为刘裕的坐舰,王仲德、赵伦之、张劭、谢晦、傅亮、虞丘进、到彦之、徐逵之、沈林子、沈渊子、沈田子以及宋公府的文武佐僚登舰议事。 跟随在众人身后的还有新叛逃而来的张裕和檀范之,两人都被刘裕任为录事参军。 舆图高悬,刘裕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虽已年过半百,鬓角见白,看上去依旧英姿雄发。 “茂度,你从江陵来,说一说江陵的情况。”刘裕笑道。 张裕来到舆图前,将江陵的兵马分布以及两岸设防情况详细地说明,“荆州人心不安、兵无战心,宋公兵发江陵,应能轻松夺取江陵。” 众人面露喜色,刘裕笑道:“荆州兵马孱弱、不堪一击,但要提防雍军对抗朝廷旨意,相助江陵。” 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刘裕道:“徐逵之,你率到彦之、沈渊子、王允之领兵一万六千为先锋,夺取竟陵,打通前往江陵的陆路。” 徐逵之高声应诺。 出征之前刘裕曾找他细谈,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自己五十有二,长子刘义符方才八岁,不知能看顾多久,要作为姐夫的徐逵之在他过世之后照看刘义符等人。 徐逵之甚为感动,岳父这是将身后事托付给自己,当即跪地对天盟誓,将来尽忠报效,辅佐刘义符。 刘裕对徐逵之的将来已有安排,此次讨荆让徐逵之率精兵为先锋,立下战功后封其为荆州刺史,在荆州坐镇几年便调他任扬州刺史,然后升任吏部尚书、尚书仆射,逐渐将朝政交于他的手中。 “王仲德、虞丘进率二万兵马驻守夏口,一旦杨安玄南下援救江陵,则从水路进攻襄阳,截断雍军的后路。” 刘裕看着虞丘进道:“豫之,前次你遇阴绩而不战,此次当雪前耻。” 虞丘进慨然道:“请主公放心,仆自当奋勇杀敌,报效主公。” “其余兵马随愚从水路攻打江陵,十月之前结束战事。” 众人轰然应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七十一章图穷匕现 八月十日,杨安玄回到襄阳城,下令从屯军中招募新兵。 屯军中应征的青壮络绎不绝,屯军虽然也称军,却是半农半军,比起正规的军兵待遇相差太远。灭后秦、平谯蜀,两场大战让数以万计的将士得到封赏,不少将士是从屯军之中选拔而出的。 看着原本平齐的兄弟升为队长、屯长、司马甚至校尉,带着丰厚的赏赐回乡探亲,封赏的田地数以百亩计,家中的婆娘换上新衣、穿金戴银,家中小孩可以入学庠念书,让人羡慕得眼发红。 当然打仗难免有战死和伤残的将士,但这些人家中得到厚恤,一家老小不为衣食所忧,官府时常会派人前来探看,这让不少人生出沙场搏功名的想法。 军中隔上几个月便会从屯军中挑选精壮招募入伍,有志于从军打仗的青壮训练分外刻苦,平灭秦国后屯军中多出数万原本的秦军,让不少人感到了压力。 雍公宣布募军两万,许多屯军踊跃报名,那些归降的秦军更是积极,因为雍公宣称只要转为正兵,便同为军中袍泽,与晋军兵丁一样待遇,直接免除战俘身份,家中授田、立功同等封赏。 募兵之事交给了司马赵田,杨安玄暗中交待,招募归降的秦军数量要控制在五千以内,毕竟人心难测,要防着这些秦军反叛。 大军招募、聚集、训练需时,鲁轨兴冲冲地赶至襄阳,杨安玄让他操练新军。眼下主公麾 下大将分散四方,很明显雍公想让他领兵与朝庭兵马作战。 每天询问粮草辎重筹集的情况,然后到军营看看鲁轨操练新军,到军械司查看新型军械的研发,火药厂移至绵竹城,这让即将暴发的大战火药数量不足。 看到杨安玄大举募兵,刘衷顺势向杨安玄提出增加水师的数量。七月新粮入库,今年粮食又是丰产,为防谷贱伤农,杨安玄让辛何收购了大量粮食,足以支撑数十万兵马所需。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杨安玄大手一挥,让刘衷招募水师五千。 杨安玄命令鲁轨率领新军往南拉练,边行军边训练边清剿山匪,在拉练中增强体质,增加战斗力和凝聚力。 雍州紧张备战,杨安玄实际上并不着急,从襄阳前往江陵五百余里,十天之内完全可以到达,若是轻骑五日内便可抵达。 杨安玄暗中叮嘱鲁轨放缓行军速度,鲁轨笑道:“主公放心,愚会赶在江陵城破之前到达。” 见鲁轨完全明白自己心意,杨安玄笑道:“象齿久经沙场,自能把握好战机。江陵出不了大事,即便刘裕占领江陵,他也守不住,愚要趁其倾巢而出,给他一个教训。” 八月十八日,徐逵之率一万六千兵马乘船从夏口尚汉江至扬口登陆,兵临竟陵城。徐逵之指挥的一万六千兵马是北府军的精锐,所执兵器皆是新铸的刀枪,随行还带着千斤丹火。这些丹火是蔡洲所有 的库存,刘裕都交付给徐逵之,一心想让女婿立下战功。 刘裕则率水师两万沿江而上,巴陵望风而降。刘裕率水师在巴陵稍歇,想让徐逵之先行进攻江陵城。 八月二十日,荆州刺史司马休之上疏朝廷,传檄天下,控告刘裕之罪。 “……既位穷台牧,权倾人主,不能以道处功,忧宠骄溢,自以酬赏既强,便情在无上,刑戮逆滥,政用暴苛。问鼎之迹日彰,人臣之礼顿缺……今雍公高义,率军剋荡寇逆,共御国难,旌旗所指,定能克敌制胜……” 襄阳,杨安玄收到司马休之发来的奏章,笑道:“洋洋洒洒千余字,天下百姓哪有闲心听这个。余应,你来写……” 杨安玄略作思索,道:“刘裕不臣,欺凌天子,诛除异己,欲行桓玄故事。愿天下有识之士得檄之后,共兴义师讨逆,朝廷自当论功行赏。” 刘裕收到司马休之的奏疏后,冷笑道:“冢中枯骨,垂死挣扎而已。” 随奏疏而来的还有荆州治中韩延之的来信,韩延之在信中严辞拒绝了刘裕的拉拢,表明将与荆州共存亡。 刘裕将信展示左右,叹道:“事人当如此矣。” 及至杨安玄的檄文传至,刘裕看得满头大汗,道:“此战若不能胜,恐天下皆举反旗。” 刘裕不再等候徐逵之的消息,从巴陵前往江陵,沿岸有弩箭、投石车封江,不过刘裕最担心的雍州火药没有出现,损失少量 的舰只和将士后,刘裕来到了江安城。 江安城离江陵不足六十里,刘裕明显感觉到两岸的箭楼林立,投石车、弩箭密集,箭石如雨,而且江中被司马休之下令以竹篓装石沉江封阻水路,大型船舰根本无法通行。 与麾下商议后,刘裕决定派兵登岸破寨,先行夺取两岸的箭楼、夯台,保障水师能安全抵达江陵城下。 两岸十分陡峭,壁立数丈,难以攀登。刘裕命刘钟、刘粹各率三千兵马攻打南北两岸,司马文思率军守北岸、司马叔璠守江南面。 刘钟、刘粹两人下令将士登走舸靠近岸边,寻找登陆处,司马文思下令射箭、投石,朝廷兵马直至天黑仍无法登岸。 两人垂头丧气前来交令,刘裕勃然大怒,命左右绑了两人斩首。刘钟急道:“宋公,仆宁死阵前,今夜愿带人夜袭。” 子时,夜黑无月,长江两岸的箭楼上燃着火把,就像两条火龙绵延在大江两旁。 江水滔滔,水流平缓的河滩处都有荆军的营寨,刘钟带着百余人,两条走舸悄然来到一处峭壁处。 壁高两丈多,上面立着箭楼,刘钟侧耳细听,只有流水声。 刘钟用手中矛在峭壁上凿出凹洞,约有半只脚掌宽,能够站立往上攀。半个时辰后,刘钟悄悄地登上峭壁,不远处有处箭楼。 等登岸的兵丁聚至四十余人,刘钟带了他们朝箭楼摸去,箭楼下有帐蓬,里面鼾声如雷。拔刀入内斩 杀睡梦中的荆军,居然还未惊动箭楼上的守卫。 带着数人登上箭楼,刘钟见上面有两名守卫,坐在地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轻松解决掉两人,刘钟见未惊动荆州军,忙令人前去报讯,让人从此处登岸。 小半个时辰,有巡视的荆州军经过,惊见箭楼上聚着数百人,这才发现朝廷兵马登岸。 响箭示警,杀声四起,朝廷兵马发动攻势,荆州军抵敌不住,司马文思带着兵马仓惶退走,北岸被夺。 第二天,刘裕率大军登岸,一路势如破竹,九月二日便兵临江陵城下。南岸驻守的司马叔璠只得撤军回江陵防守。 司马休之大急,一日数催雍军来援,鲁轨所率的两万兵马尚在当阳关外操练。 刘裕闻讯,冷笑道:“杨安玄是想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派人劝降司马休之,可保他全家性命无忧。” 信使尚未出营,有探马飞奔来报,先锋徐逵之兵败竟陵城,徐逵之、王允之、沈渊之皆战死,唯有到彦之率残兵苦苦支撑,请宋公急速派兵增援。 “什么?”刘裕惊站而起,喝问道:“你说逵之怎么了?” “徐将军中了雍军的诱敌之计,率军追逐沈庆之,误入沼泽,中箭身亡。沈、王两位将军为救徐将军,也被雍军杀死。”探马心惊胆颤地禀道。 刘裕眼前一黑,身形一歪,身旁的谢晦眼明手快,忙上前一把扶住,道:“宋公保重,大局为重。” 感到到胸口发闷,口中隐隐有血腥味,刘裕放声痛哭,“悲哉逵之,痛哉逵之,愚誓灭小儿沈庆之,为汝报仇雪恨。点兵前往竟陵,为逵之报仇。” 众人皆劝刘裕以大局为重,先攻下江陵城再为徐逵之报仇不迟。阆中侯赵伦之是刘裕的舅舅,见刘裕嘴角渗出血丝,暗道不好,道:“德舆,你是一军之主,千万不能有所闪失,否则这数万儿郞将何去何从?” 刘裕稍为平静了些,拭拭眼泪转身坐下,道:“逵之兵败,竟陵雍军便如芒刺在背,随时可能从后袭击攻打江陵的我军,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愚都要前去拔除掉这根恶刺。逵之虽然兵败,但道豫收拢的兵马尚有八千余人,皆是军中精锐,若不前去救援,即便夺取荆州,我军亦要元气大伤。” 沈田子和沈林子的大哥沈渊子亦战死,沈田子道:“主公,愚愿率兵马前往竟陵,定斩沈庆之的人头为徐将军和家兄报仇。” 刘裕摇摇头道:“我军已兵临江陵城下,前次将士已破过一次城,此次再战信心十足,江陵早晚必下,可攻可围。愚决意亲往竟陵,并非只为替逵之报仇,而是想趁拔除竟陵之机直接向北攻打襄阳。” “传令,命王仲德率水师一万从夏口前往扬口,命江夏太守刘虔之率军南下,夹击竟陵城;命刘敬宣、刘道怜、檀韶整军,进攻兖州。” ………… 北冀 州,成固城,司马道赐接到叔父司马休之的密信,信中司马休之让他伺机除去刘敬宣,届时将和雍公一起举奏他为齐王,镇守北冀州。 天子颁旨讨伐荆州天下皆知,司马道赐心知刘裕在诛除司马氏的宗室,为其篡位扫平道路。身为宗室,司马道赐心中惶恐,充满怨恨,却感无力对抗。 司马休之在信中暗中告诉他,只要他除去刘敬宣,雍公将从兖州发兵相助,北青州的杨孜敬届时也会出兵。 对于齐王的封爵司马道赐怦然心动,他只是普通的宗室,与他同名的新蔡王司马道赐是河间景王司马昙之之孙,河间王司马国镇之子,丹阳侯司马叔璠的侄子,现在江陵城中。同名不同命,司马道赐暗地里时常慨叹命运不公,身为宗室却只能做个州司马。 已是深夜,司马道赐依旧在屋中来回踱步,权衡得失,他深知刘敬宣身边有万余兵马,皆听从他的命令,贸然行刺即便真能杀了刘敬宣自己也难逃一死。 轩窗透亮,司马道赐咬牙跺脚,富贵险中求,为了齐王搏命也罢,何况兖州、北青州的有兵马相助,只要能支撑十天半个月便能渡过险关。 此事光靠自己无法成事,司马道赐想到刘敬宣身边的参军辟闾道秀。辟闾道秀是原幽州刺史辟闾浑之子,隆安三年慕容德攻占广固城,杀死辟闾浑,赦免了辟闾道秀。 辟闾道秀逃到广陵城 ,刘裕率军伐燕,辟闾道秀随军出征,刘敬宣任北冀州刺史,辟闾道秀为其麾下参军、荡虏将军,麾下有千余兵马。 司马道赐与辟闾道秀脾性相投,两人时常在一起饮酒作乐,司马道赐知道辟闾道秀对屈为六品官深为不满,常感叹父为州刺史,儿为六品吏,若是能说动他一起刺杀刘敬宣,大事可期。 散衙后,司马道赐请辟闾道秀到府中饮宴,席间故意透问辟闾道秀对宋公伐荆的看法。辟闾道秀已有五分醉意,道:“宋公无非想诛除宗室,为将来谋立做打算,天下人皆知矣。” 司马道赐离席,来到辟闾道秀面前深躬到地,道:“仆欲除掉刘敬宣,领北冀州之兵联合雍公讨伐刘裕,请道秀助我。” 辟闾道秀一惊,道:“此事兹大,不可不慎,道赐慎言。” 司马道赐泣道:“宋公苦苦相逼,宗室已无立足之地,早晚要被他除去。既然如此,仆怎甘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 辟闾道秀惊疑不定。 司马道赐继续道:“刘裕大军伐荆,家叔已经联合雍公讨伐刘裕,不日便可见到檄文,道秀若能鼎力相助,仆会向家叔和雍公提议,将北冀州刺史之位授于道秀。” 辟闾道秀郁郁不得志,听到北冀州刺史的许诺后眉头一扬,慨声道:“为国除贼,人臣本份,愚愿随道赐刺杀刘敬宣。” 第四百七十二章争夺先手 九月十日,刘敬宣收到刘裕发来的命令,让其整军攻打兖州。 刘敬宣召司马司马道赐、参军辟闾道秀到大堂商议。辟闾道秀带小将王猛子前来,声称有机要事禀报。刘敬宣不疑有他,命堂中侍立的属僚和亲卫都退出大堂。 辟闾道秀故意声称北冀州刺史杨孜敬命人暗中送信,让他起兵反叛,刘敬宣大惊,连连追问细节。王猛子趁刘敬宣不注意,悄然转至刘敬宣身后,夺取刘敬宣身佩腰刀,将刘敬宣刺杀。 辟闾道秀持刘敬宣人头来到大堂外,宣称奉旨杀刘敬宣讨伐刘裕,堂外亲随见刘敬宣被杀,纷纷拔刀相向,司马道赐、辟闾道秀以及王猛子当场被杀。 广固城中群龙无首,暂由别驾垣苗统率,垣苗原是南燕京兆尹,逃降刘裕后被授行军参军,后任北冀州别驾,刘裕用他安抚原南燕降人之心。 刘敬宣身死,垣苗控制不住局面,让人向朝廷和身在江陵的宋公报讯。信使刚走三天,胡藩带着北青州的兵马就打来了,一路势如破竹。 当初刘穆之以谋反的罪名杀降臣韩范和封融,原南燕的官吏对刘裕并不归心。刘道怜镇北冀州时,贪财搜刮,境内士族敢怒不敢言;后来刘敬宣任北冀州刺史,注意抚民、调和与士族间的关系,原南燕之地才逐渐对中原有认同之心。 刘敬宣被刺,北青州兵马到来,所过城池纷纷投降,九月十八日胡藩便率 八千兵马来到广固城下。别驾垣苗索性献城投降,胡藩轻取广固城。 济南郡太守向靖闻北青州兵马入侵,忙领三千郡军来抢夺广固城。 胡藩与向靖交战,向靖不敌,带着百余骑南逃。朱龄石接到胡藩夺取广固的消息,从高平郡东向,过泰山郡取东莞郡,与胡藩合兵一万八千人,继续南下夺取琅琊郡。 彭城郡刘道怜与下邳太守檀韶正聚兵在彭城,准备攻打兖州,结果听说北冀州丢了,忙以檀韶为先锋,过东海郡争夺琅琊郡。 向靖一路南逃至琅琊郡治所开阳城,通过琅琊郡太守江夷应变。江夷命临沂、华县、阳都等周连城池将粮草、百姓集中到开阳城,得五千兵马,六千青壮,以向靖为统率。 朱龄石率先锋抵达开阳城,向靖下令守城不战。两日后,檀韶率五千援军赶至,与朱龄石在开阳城西激战。 向靖从城中率军冲袭雍军,朱龄石率军退走,驻于临沂城,两军各守城池,双方都没有发动进攻。 胡藩没有急着率军南下,而是一路安抚占领的北冀州诸城,毛修之奉杨安玄之命,从兖州派遣一批屯军和官吏进驻北冀州,稳固政权。 竟陵城,刘裕率五千兵马过华容到竟陵与到彦之残军会合,命人收敛徐逵之尸体运 往建康城。刘裕与妻子臧爱亲仅有一女刘兴弟,妻子已死,刘裕对这个长女越发疼爱,所以想大力培养女婿徐逵之,谁料徐逵之居然身死,这让刘裕感觉愧对亡妻,无颜面对女儿。 两日后,王仲德率一万水师到达扬口,刘裕发动进攻。起初,沈庆之出城迎战,刘裕亲自披甲上阵,北府军士气大增。沈庆之抵敌不住,退守城中。刘裕下令日夜攻城,誓要抓住沈庆之为女婿报仇。 江夏太守刘虔之率六千兵马南下增援,因天雨涨水道路不畅,屯于三连城,不得前行。 杨安玄得知江夏参战,急命刘衷率水师赶至章山,接鲁轨大军渡过汉江,袭击刘虔之。 鲁轨率军突然杀至,刘虔之毫无防备,下令将士严守营寨御敌。江夏军随行带着大量的粮草,是准备给朝廷兵马的补给。参军孙长庸见雍军人数众多,劝刘虔之在雍军合围之前弃寨而逃,刘虔之置之不理。 半个时辰后,鲁轨破寨,斩杀刘虔之,尽得江夏军的粮草辎重,得降兵四千余人。 杨安玄得知刘裕亲自率军来攻竟陵,生恐沈庆之有失,乘战舰率水师沿江赶赴扬口,命鲁轨迅速率军南下汇合。 江陵城,刘钟率师猛攻荆州城,司马休之得知雍州援军已经东向攻打江夏郡,深感沮丧,心知被杨安玄所误。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朝廷兵马暂时退去,司马叔璠满面尘土地过 来道:“十五哥,这江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前次刘裕攻江陵留下的残损又显露出来了,朝廷兵马知道虚实,今天几次差点让他们突了进来。” 司马休之看着身边疲惫不堪的将士,道:“琅琊王将宗室兄弟托付于愚,愚不能让他们丧于朝廷兵马之手,保全实力为上,今夜便出北门前往当阳城。当阳不能守就逃奔襄阳,刘裕若是敢派兵攻打襄阳,就让杨安玄与他相斗。” 在荆州的司马宗室有司马休之、司马叔璠、司马文思、司马楚之,司马叔璠之子司马灵寿、司马道寿,司马准、司马景之兄弟,新蔡王司马道赐,司马顺明、司马道恭、司马爱之、司马秀之、司马天助、司马楚之之子司马宝胤)等十五人,若是他们被杀司马氏大部分宗嗣都要断绝了。 当夜,司马休之率六千兵马离开江陵城,带着宗亲前往当阳城。刘钟生恐中伏,夜间不敢追击,及至天明,留守江陵的将领开城投降。 刘钟夺取江陵城后没有追击司马休之,一面派人前往竟陵给刘裕报捷,一面疏通江道引水师到江陵城外驻扎。 对于荆州溃逃的残兵败将刘钟没有放在心上,前次平定刘毅他也参加了战斗,刘毅麾下的溃兵数以千计,太尉一纸公文相赦,溃兵尽皆望风来降。 江陵城刺史府内灯火辉煌,美酒佳肴歌舞丽人,欢声笑语酒菜飘香。城中门阀 士族前来犒军,城头变幻大王旗,身为门阀当然要紧跟步伐,昨天跟司马休之称兄道弟,今天便能与刘钟杯酒交欢。 水师营寨同样在欢庆,战事已定刘将军特许可饮酒庆贺,将士们一年难得有几次喝酒吃肉的机会,一个个兴奋地议论着此次会得到什么奖赏。 刘钟没有留意到,有一只雍州水军就潜伏在江陵西的枝江中。杨安玄命刘衷派一只水师前往江陵,这只雍州水师百艘船、三千人悄然由扬口入公安,驻扎在荆州水寨中,江陵城中知道的人很少。 这只雍州水师的统领是五品振武将军周由。说起来周由也是命运多舛,他本是左卫军桓修的手下,受人排挤来到杨安玄的巡江营;巡江营中周由与刘衷官阶相同,俞飞、孟龙符、陈渔、钱磊等人都在其下,更不用说丁全、黄富这些小兵了。 杨安玄率军前往援救洛阳,俞飞、孟龙符随行,刘衷留下成了巡江营统领;接着王恭作乱,巡江营解散并入豫州水寨,谯王司马敬之对原巡江营的将士还算不错,周由总算由校尉熬到了扫虏将军。 可是好景不长,桓玄等人作乱,司马尚之身死,刘衷带着水师逃出海,周由找原来的关系回了京口北府水师,后来没有跟刘衷前往襄阳。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等到刘裕在京口起兵讨桓,周由因为是桓修的旧将,并不受信任,只能在水师 中苦苦熬资历,刘毅攻江陵他也随水师前去,功劳没轮上,却划归在刘毅麾下。 刘毅转任荆州刺史,他也随同前来荆州赴任,不久刘裕攻打江陵,这一次周由算是开了窍,混在溃军中投奔了襄阳。好在杨安玄还念旧情,让他重回水师任职,周由再看当年袍泽,不说孟龙符、蒯思、刘衷等人,便是钱磊、陈渔也是五品的定远将军。 虽然杨安玄也任他为五品定远将军,但他初来乍到,麾下没有亲信,在军中比起钱磊、陈渔来差得太远。此次救援江陵,钱磊、陈渔等人皆不在寨中,刘衷将他派出,周由憋着一口气要立大功,不能像刘衷那样封侯,至少也捞个县子的爵位吧。周由自知年过半百,领军出战的机会不多了,若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自己再难有出头之日。 江陵城陷,周由得到消息立即带了水师过江陵拐入枝江,等候战机。斥侯回禀朝廷水师在江陵城南驻扎,来不及立水寨,船舰绑缚在一起,周由大喜,天送功劳于己,今夜便偷袭焚船。 周由的底气在他手中的三百斤火药,他听刘衷、钱磊等参加灭秦之战的将士说起火药在伐秦战场上立下的奇功,羡慕不已。此次刘衷派他援救江陵时正好有一批火药运至水寨,周由软磨硬泡从刘衷手中要走三百斤,顺便带上十位匠师。 这三百斤火药若真有钱磊所说的那样神奇,这场大功 劳是跑不了了。 今夜刮着西风,子时周由带着船舰从枝江溜出,两刻钟便来到了江陵城西。 随行匠师告诉他,三百斤火药太少,若是装在陶罐中扔出作用面太小,朝廷水师只要与燃着的船隔离开便可。 周由听从匠师的建议,先用二十余条小船装了芦苇、稻草和硫磺,再将火药撒在上面。 富贵险中求,周由亲自驾了纵火船朝朝廷水师靠近,相隔还有十余丈,被朝廷水师发现,高喝“停船”,有箭只射来。 行踪已泄,不过离着朝廷船只已近,借着水流只需数个呼吸便可到达。周由从怀中掏出火折晃着,凑近火药,“呼”的一声火苗窜起,燎焦了须发。 周由吓得将手中火折扔在稻草之上,只见火势腾地一下燃起,眨眼间便将整条小船燃着。因为要下水,周由光着膀子穿着牛犊裤,裤角已经燃起火苗。 果然厉害,周由心中暗赞,扭头便跃入水中。小船借着风势朝朝廷的船只撞去,船头有尖钉,扎在舰只上,火苗迅速地朝船只裹去。 周由从水中探出头来张望,入眼皆是火光,二十多条小船分成二十余处,将百余条朝廷船只罩在火中。 雍州船只驶来,将周由搭上船,站在船头再看,火海已经绵延数里,至少有二三百条船只被火燃着,其他未燃火的船惊惶逃窜。 接过亲卫递过来的刀,周由豪气万状地吼道:“弟兄们,杀敌立功。” 第四百七十三章胜败常事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喝得酩酊大醉的刘钟被亲卫用冷水浇醒,不等他发怒,亲兵急道:“水师遇袭,请将军定夺。” 刘钟的酒意随着冷汗排出,胡乱地用帛巾擦了把脸,披甲赶到南城观看。 城头已经站满了兵丁,惶恐地看着不远处的火海,喊杀声隐隐传来,那是周由在截杀逃走的朝廷水师。 “不是说司马休之逃往当阳城了吗,这是哪里来的敌军?是荆州水师吗?”刘钟狂吼道。 此时刘粹闻讯也匆匆赶来,看着火势道:“这么大的火怕是难救,要防着烧进城来。” 刘钟冷静了些,想了想道:“道冲,劳你率军出城救火。” 刘粹一皱眉,这么大的火势出城救火只是句空话,刘钟分明是想推卸责任,只是刘钟先前登陆立功,宋公离开后命刘钟率军,自己只能听命行事。 天明时分,周由鸣号收兵,带领着雍军水师逆流而上,准备前往江州城。 江面上到处漂流着焦黑的木板,残损的船只还在冒着火烟和青烟,沿岸漂浮着无数尸体,宽阔的江面上只剩下少许船只,朝廷水师八百艘战舰,十不存一。 刘钟率军出城,眼前惨状让他暗自心惊,原本夺下江陵城立下大功,可是水师遇袭自己难辞其咎,不知事后宋公是赏是罚。 派出侦骑打探夜袭的是何方神圣,刘钟命人收敛尸体,关闭江陵城门,等候刘裕的命令。 竟陵城,攻城进入第五天, 城头不时有朝廷兵马攀上,沈庆之四处救火,疲于奔命。 沈田子左手藤盾右手钢刀,今天他已经攀上过一次城头了,虽然被雍军逼了回来,但明显感到守军的疲惫。 投石车将石头雨点般地砸向城墙,石雨停歇,将士们推着冲城车、扛着云梯又开始发动进攻,宋公就在身后看着,人人奋勇争先。 将藤盾上插着的两只箭摘下,沈田子望着不远处的兵丁将云梯架在南墙之上,然后如蚂蚁般向上攀去。 城头守军射箭、扔滚木,不是有人从云梯上砸落,然而更多的云梯搭在城墙之上,更多的将士朝上攀去,喊杀声响彻天地。 沈田子开始朝前奔去,身边的亲卫将他围在当中,跟着往云梯跑去。 抬手用盾挡住射来的冷箭,沈田子奔至城下,到了城根下冷箭少了许多,但要注意城头扔下的擂石滚木,攻城到第五日,城头上的守城器械也不多了,擂石变成了石块,滚木也变成了房梁,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了。 将刀背咬在口中,沈田子跟在亲卫后面向上攀去。将至城头,前面的亲卫为他挡石挡箭,纷纷从云梯上掉落,沈田子加快攀速,从云梯探出头来。 一杆枪朝他的头颅刺来,沈田子早有防备,歪头探手抓住枪尖后的枪杆。持枪的雍军用力往后拉,沈田子借力踏上城堞。 左手盾牌甩出,逼退左面的雍军,右手拿刀用力挥出,将身前扎来的枪杆 劈开,沈田子纵身从城堞跳下,横刀往外挥出,血光溅起。 侧身闪过扎来的枪,刀身贴着枪杆往下滑,吓得那名持枪的雍军往后退走,挡住了身后兵丁进攻的道路。 这时,身后的亲卫也登上城来,持刀站在他身侧,两人各挡一面。抵挡住几轮进攻,登城的将士越来越多,而其他地方也有人攀上城来,沈田子高声喊道:“随我来。” 沈庆之此时在东城守护,东城同样出现险情,数处城墙被朝廷兵马爬上,沈庆之带着雍军将士将登上城来的朝廷兵马杀死或驱下城。 “南门破了”,惊叫声传来,沈庆之心中一沉,看到城下朝廷兵马纷纷朝南城门处涌去,心知不妙。 转身下城上马,朝南城处驰去,此时沈田子率人已经打开了城门,朝廷兵马源源不断地涌入。 沈庆之心知大势已去,吹响号角突围,带着败兵朝西门退走。围三阙一,西门外没有朝廷兵马。 逃出竟陵城,刘裕已带着兵马追来,徐逵之死在沈庆之手中,刘裕一心要为女婿报仇。 沈庆之奔出里许转而折向北,往汉江方向而去,刘裕一愣,他明面上围三阙一,其实在竟陵城西十里处藏有一只伏兵,专等沈庆之城破后自投罗网,没想到沈庆之没有上当。 竟陵离汉江不足十里,转瞬便来到江边,沈应之带着败兵逆汉江而走,因为他知道杨安玄正率援军赶往竟陵。且战且走,逃出 城的两千多雍军或亡或逃,等到申末已不足千人。 天色渐渐变暗,到彦之催马来到刘裕身边,大声道:“主公,穷寇莫追,谨防有变。” 刘裕红着眼道:“沈庆之只剩下这点兵马,而且疲惫不堪,逵之死在他手中,愚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今天他就算逃到阎王殿,愚也要把他揪出来,亲手砍掉他的脑袋,再送他去投生。” 到彦之叹了口气,不再相劝,催马向前驰去,以防前面有伏。 一刻钟经过一处矮岗,族兄沈帮带着两百名兄弟留下截击,现在隐约的喊杀声没有了,估计前几批一样,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 当兵打仗,总要死人,沈庆之在老家时就跟孙恩的乱军打过仗,看到过被乱军杀死的妇孺,塞满水井婴儿的尸体。人命不如草,一场大战下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千里无人烟。 刘裕率北府军打得孙恩狼狈逃窜,沈庆之本来想投奔北府军,可是刘裕走得太快,沈庆之只得前来投奔大哥沈敞之,没想到遇到了杨湫,做梦般地娶杨湫为妻,夫复何求。 沈庆之对杨安玄充满了感激之情,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能回报主公的只有这条命了。 随杨安玄南征北战,沈庆之学了不少东西,主公厚待麾下弟兄,说是袍泽真非虚言。自己命弟兄们阻截追兵是九死一生的任务,这些兄弟坦然应命,毫无惧意。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失, 天很快要暗下来了,等到天黑追兵应该不敢再追了,自己这些人不难逃脱。 回望竟陵方向,沈庆之有些懊恼,自己如果多准备些守城器械多守三两天,主公率援军便能赶到,竟陵城应该不会丢失吧。 “沈将军,你看”,亲卫指着江面提醒道。 大江之上,乌沉沉的一片船只顺水而下,隐约能看到飘扬的雍字旗,是主公的援军到了。 船只看到岸边挥手示意的将士,找平缓处停泊,沈庆之被小船接到艨冲舰上,见到了杨安玄。 见到杨安玄,沈庆之愧容满面地跪倒请罪,杨安玄轻踢了他一脚,骂道:“胜败兵家常事,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说话。” 听沈庆之讲述完兵败经过,杨安玄抚着下巴上的胡须道:“你说刘裕还在后面追赶?” “不错”,沈庆之接过俞飞递过来的水壶猛灌了一气,抹着嘴巴道:“半个时辰前身后还听到马蹄声,现在天黑了应该扎营了。” 杨安玄凝眉道:“刘裕对女婿徐逵之寄以厚望,徐逵之死在你手中,刘裕恨你入骨,必欲杀你而后快。愚估计刘裕不一定肯善罢干休,说不定晚间还会派人继续追杀。” 让俞飞拿来舆图,杨安玄举着蜡火观看了一阵,点着前面一处道:“庆之,此处是山谷,你带人在谷中歇息,如果刘裕得知你驻扎在此,必定派兵围杀。” 用手指轻敲着舆图,杨安玄狞笑道:“只要刘裕真的 前来袭杀,那愚便让他有来无回。” 与沈庆之细细商议一阵后,沈庆之带着船舰上的千余兵马重新登岸,往西北方向而去。杨安玄带着两千兵马随后登岸,刘衷带着水师按原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离杨安玄登岸点东南方向约七里处的一处村庄,刘裕率六千兵马驻营村外的菜地,星星点点的篝火燃起,村中百姓胆战心惊地献上粟米和猪、鸡等物。 沈田子端着一碗粥,用筷子插了半斤多重的一块猪肉,来到篝火旁的刘裕身边,道:“主公,吃点东西吧。” 刘裕端过粥,示意沈田子将肉分给身旁的将士,道:“侦骑还没有回报吗?” 沈田子道:“还没有回来,不过沈庆之应该在不远处,只要他敢燃篝火,便能找到他的所在。” 刘裕点点头,喝了一口粥,对身旁的将士大声道:“传令下去,谁能砍下沈庆之的首级,赏钱五十万,田五百亩,升三级。” 亥时不到,斥侯返还禀报,在十里外的一处山沟中发现沈庆之的驻地。刘裕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让戌时便睡下的将士一直睡过子时,才将他们唤醒。 让斥侯和熟悉地形的村民领着,三千兵马悄然朝着发现沈庆之的驻地摸去。天上有月光,照得地上惨白,依稀能分辨出道路。 三千人行进,虽然没打火把,瞒不过有心人,离此不远的一处山岗上,杨安玄冷冷地看着从山脚下经过的朝廷兵 马,轻声问道:“刘裕留下了多少人?” “差不多还有三千来人吧,还押着不少咱们的弟兄。”斥侯禀道。 杨安玄一皱眉,道:“那不能纵火,免得伤了自家兄弟。再等两刻钟,下山救人。” 刘裕还没抵达沈庆之驻营的谷地,杨安玄已带着两千人摸到朝廷兵马的驻地。 山间不能驰马,杨安玄换了把钢刀在手,俞飞在他身旁持弓。指着五十步外的了望楼,杨安玄道:“子壮,将上面的兵丁射下。” 俞飞见了望楼上有四人,抽出四根箭,将一根搭于弦上,另外三根噙于嘴中。 弓如霹雳,箭疾如电。第一只箭尚未射至目标,最后一根箭已然出手,箭楼之上四名兵丁相继栽倒。 杨安玄赞道:“子壮的箭术越发高明了。” 俞飞笑笑,爱惜地将青云弓斜背在背上,道:“多谢主公赠仆宝弓。” 杨安玄道:“宝弓赠神射方不会辱没。兄弟们,随愚冲营。” 随行二千人多是精锐,跟在杨安玄身后朝驻营冲去。 仓促之间朝廷兵马并未树起营寨,只是简单地用竹栅树枝围了一圈,哪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雍军。 刘裕率军前去暗袭,留下到彦之和谢晦、傅亮等文官守营,雍军杀至,谢晦和傅亮等人双股发颤,手中拿着的剑抖个不停,怕是连鸡都杀不了。 朝廷兵马多数从梦中惊醒,仓促间不及披甲,手足亦无力,到彦之率军抵挡了一阵, 便保护着谢晦等人逃走。 杨安玄解救被俘的雍军一千六百多人,反过来俘获朝廷兵马一千余人。这一千六百多人重新披甲持刃,便是三千六百多人。 杨安玄高声吼道:“众位兄弟,随愚去斩下刘裕的人头,问鼎天下。” 三千儿郎挥舞着手中刀枪,声振山野。 第四百七十四章风雨交迫 杨安玄对朝廷驻营发动进攻的时候,刘裕也来到了沈庆之的驻营。 此处是个南北向的谷地,东西两面是山,中间是条长四五里、宽约半里许,两头收窄的梭状。 刘裕站在东面的山坡上往下张望,数里长的范围点着十数堆篝火,隐绰绰看得见火堆旁的人影,偶尔有人影晃动,应该是巡逻的守兵。 “敬光,你带一千人摸到那头去,半个时辰后愚发动攻击,你在那边设伏阻截。”刘裕交待道。沈田子领命带着一千兵马绕道前往山谷的另一头。 沈田子离开不久,身后便隐约传来喊杀声,夜深人静,山谷回音,刘裕脸色大变,听出是驻营所在。事急矣,此时回师亦晚,刘裕决定即刻对谷地中的雍军发动攻击。 率军朝谷地冲去,刘裕发觉不对,谷地内的雍军有人往两侧山中逃窜,但大多数人在篝火旁一动不动,箭雨落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动静。 及至近前,看清草人披着袍服坐在篝火旁。篝火摇曳,晃得刘裕眼前发黑,四周黑影幢幢,仿佛有无数鬼影潜藏在暗中窥视,随时扑将过来。 刘裕久经沙场,心神稍乱便镇定下来,山谷狭长,要迅速离开,不然容易被困其中,任人宰割。 “速退”,一声令下,速退的呼声迅速往后传去。 可是暗夜之中,山谷入口处仅有三丈宽,已有一千多名将士入谷,后面的人仍向里走,得到命令后 在谷口处挤成一团。 “嗖、嗖、嗖”,冷箭从两旁的山腰处射出,落在人团身上,惨叫声响成一团,有伤亡将士倒地,入口处越发拥挤不堪。 刘裕醒悟中了埋伏,恐怕两头都有雍军在阻截,入口处已经挤成一团,强行突围伤亡很大。 片刻之间刘裕有了决断,高声喝道:“随愚往前冲。”虽然前面的出口也有雍军设伏,但是沈田子率军前往那头,届时里应外合突围的机会更大些。 奔至出口,却见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树木、石块将道路封堵住,已有箭只从两面山中射出。 到了这时只有用人命填了,刘裕一面组织人手冒着箭雨搬运堵路的杂物,一面命令兵丁往两旁山中杀去。 危急关头,沈田子带人赶到,两边齐动手,通道被打开,而登山的兵丁也同设伏的雍军相遇,混战在一处。 刘裕在亲卫的保护下出了狭谷,恨声道:“一定是雍州援军赶到了,赶紧回竟陵。” 天明时分,刘裕与到彦之的溃军汇合,得知驻营被袭。刘裕生恐雍军追来,带着溃兵匆匆回到竟陵城,清点随行的兵马损折了近半。 一面派人搜寻溃逃的兵丁,一面加紧修补破损的竟陵城,这回轮到朝廷兵马守城了。 雍军援军从天而降,只可能通过水路,刘裕让王仲德水师在扬口立水寨,严防雍州水师到来。 杨安玄与沈庆之会合,昨夜伏击刘裕一回,总算报了竟陵被夺之 仇。来到江边燃起狼烟,很快刘衷率舰船前来会合。 登船之后,杨安玄没有急着前去抢夺竟陵城,而是回师在章山脚下暂时安营,等候江陵的消息。 很快,司马休之率宗室败走当阳、周由领水师将朝廷水师船只焚烧大半的消息送至,杨安玄哈哈笑道:“周明抚这次立下大功,愚一定要重赏他。” 刘裕攻江陵的战船近千只,被烧毁六百余艘,虽然朝廷水师战舰近两千,水师也难免元气大伤。 紧接着,赵田从襄阳送来急报,告知杨安玄司马道赐与辟闾道秀刺杀刘敬宣,胡藩抓住机会出兵夺取了广固城,与朱龄石一起轻取了大半北冀州之地,目前朱龄石与檀韶在琅琊郡中对峙。 杨安玄兴奋地拍手,笑道:“能取北冀州之地,与北青州连通呼应,大势已成矣。” 此次与刘裕征战,杨安玄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形势一片大好,剩下的便是夺回江陵城了。 竟陵城,刘裕先后收到水师遭创,北冀州丢失刘敬宣被刺身死的消息,原本因徐逵之身死留下的暗伤发作,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榻。 刘裕病倒,谢晦等人皆知若是消息传出,朝廷兵马不战自溃,届时雍军趁胜追击,能否保住建康都难说。 刘裕亦知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告诉麾下对外声称宋公正调集兵马,准备一举攻破襄阳 城,消灭杨安玄。 夏口虞丘进,以及江州、湘州、豫州都收到宋公的召集令,纷纷派兵马前来竟陵和江陵,半月之内,朝廷新增兵马二万六千余人,战舰六百条,水师近万人。 章山,杨安玄看着舆图上标注的朝廷增兵情况图有些摸不到头脑,暗卫送来的谍报表明刘裕增兵并非虚张声势,难道刘裕想与自己一战定胜负吗?朝廷这段时间增兵,章山大营的雍军也在增加,各处的郡军、屯军相续到来,新增兵马一万五千余人。 司马休之得知杨安玄屯兵于章山,亲自赶来向杨安玄求恳,请他出兵夺回江陵城。杨安玄好言抚慰,称解决了竟陵的朝廷兵马就顺势夺回江陵城。 最后,杨安玄给了司马休之三千兵马,让他回去守稳当阳城,等候雍军反攻的消息。 朝廷兵马与雍军在江上对峙,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水师的舰只遇到发生小型交战外,双方都按兵不动。 宋公刘裕向朝廷奏请,与雍军交战将士们多有伤残,请多派医官前来诊治。 随船而来的吕医官世代行医,是建康城最好的郎中,替刘裕诊过脉后,道:“宋公是伤心过度致使郁积在胸,需静养消淤,好生调养,不然酿成隐疾后患无穷。” 刘裕苦笑,自己与杨安玄争战,正在关键时期,如何能安心静养,此战若是输了,恐怕离死不远了。 谢晦等人大惊,若是刘裕有个三长两短,他们 这些表明态度追随刘裕的人也会随之失势,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些人力劝刘裕先回建康休养,反正江陵已然夺取,对外亦可交待。 京中,刘穆之得知宋公病倒的消息,忙向琅琊王奏请,以雍、宋两公交战,自损实力,令亲者痛、仇者快,让胡虏有机可趁,请求再次出动驺虞幡,让双方罢兵。 司马德文在京中消息闭塞,只能通过太常司马珍之,司马府的一些官吏嘴中得知朝野动态。昨日,司马德文从曾安口中得知,江陵已被宋公所夺,司马休之等宗室逃往雍州,雍公杨安玄与宋公刘裕在竟陵相持,互有伤亡;刘敬宣被司马道赐刺杀,司马道赐被刘敬宣麾下反杀,北青州别驾胡藩和兖州别驾朱龄石出兵平乱,北冀州已被雍公所得,刘怀肃与朱龄石在琅琊郡交战…… 得知江陵城已失,司马德文悲哀地生出天下大乱的念头,宋公与雍公争夺天下,司马氏的江山是他们争夺的赌注,皇室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东堂朝议,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奏请出动驺虞幡,司马德文苦笑道:“朝廷的旨意宋公和雍公还能遵从吗?” 殿上群臣大惊,虽然个个心知司马氏的江山早已名存实亡,但大家表面上还都是晋臣,琅琊王说出这话,分明是在打众人的脸。 于是尚书左仆射刘柳率头,众臣皆跪倒称罪,表示宋公、雍公忠心为国,定然会遵诏而行。 司马德文起身道:“尔等议定后以朝廷名义派出使者便是。今日天子不适,孤要进宫探视。” 司马德宗不辨饥寒,司马德文随侍其兄左右,生恐刘裕派人暗害司马德宗,就住在皇城南面的大司马府中,随进可以进营觐见。 来到显阳殿,见司马德宗呆坐在案前,宫女、内侍站在两旁,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司马德文跟兄长见礼,见其嘴角流涎,用丝巾替他擦拭,司马德宗依旧木然。 想到荆州被夺,司马氏最后一点基业不复存在,司马德文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司马德宗总算有了点反应,伸手抓住司马德文的衣袖,呆滞的目光终有了一丝关切。 司马德文越感悲痛无力,握住司马德宗的手,放声痛哭。 ………… 七天后,使者持驺虞幡来到竟陵拜见宋公刘裕,刘裕早两天便收到了刘穆之的信,得知朝廷只命两家罢兵,荆州以及北冀州的归属一字未提,显然是想保持现状,得过且过。 刘穆之在信中劝说刘裕保重身体,若是他有所失则前功尽弃。刘裕苦笑,他倒想着收兵,可是杨安玄不一定肯善罢干休,谈判桌上的东西其实是靠战场输赢来划分,总要战过一场才有定论。 章山,杨安玄见到持幡而来的五兵尚书董怀,自洛阳出使秦国两人有十余年未见过了,董怀华发已生,身形消瘦。 大堂落坐,董怀看着杨安玄,心中 感慨,刘穆之让他来见杨安玄,是想借重他当年与杨安玄之间的交情,劝说杨安玄罢兵。 寒喧几句,董怀道:“雍公,你与宋公内斗,让天下震动,琅琊王深感不安。” 杨安玄笑道:“宋公强加罪名伐荆,有意诛除宗室,行桓玄之篡。愚身为晋臣怎能坐视,请董尚书奏明天子,臣要辅佐皇室,清除奸佞。” 若是早二十年杨安玄说这话,董怀定然大为鼓舞,约为同盟,共同讨伐刘裕,可时至今日,杨安玄身为雍公,这番话能有几分真心。 董怀捋了捋胡须,道:“雍公与宋公相争,将士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愚乘船西来,见无数灾民乞食,望雍公看在天下苍生的面子上,早息战火,回襄阳去吧。” 杨安玄道:“战因宋公而起,天下苍生要怪也要怪在宋公头上,与杨某何干。既然董尚书悲天悯人,愚便退让一步,只要宋公肯退出江陵城,让司马公重掌荆州,愚便罢兵回襄阳。” 董怀苦笑,宋公岂会退出江陵,杨安玄又怎会让出到手的北冀州?此行注定无果。 第四百七十五章南凉败亡 双方都在厉兵秣马,期间司马休之派司马楚之率军想夺回江陵城,被刘钟所阻;朝廷不断派出使者,往来于竟陵和章山之间,试图阻止大战发生。 随着天气转寒,刘裕的病反见沉重,渐渐有风声传出,麾下兵马隐现不安。刘裕预感到事情不妙,打算等病情稍轻便率军前去打上一仗,安定军心。 章山,雍军营寨,杨安玄收到谍报,称刘裕可能生病。虽然刘裕时不时会在军中出现巡视,但时间不长,而且两颊潮红,时不时咳嗽两声,对外只称染了风寒。 杨安玄笑道:“刘德舆此时染疾,真乃天助我也,拖得越久,于朝廷兵马越发不利。永明,象齿,你们要严紧防范,当心刘裕率军来袭。” 正当双方磨拳擦掌准备决战之时,王镇恶送来的一封急报让杨安玄忧心不已,不得不分心北方战事。 ………… 八月,杨安玄命蒯恩和朱超石出兵仇池,夺取武都、阴平等郡,恢复原秦州之地,让秦州、北雍州、梁州联成一片。 仇池面积很小,仅有武都、阴平两郡之地。位于汉中郡之西北、梓潼郡以北、汶山郡东北,北面从西往南依次与西秦、天水、略阳、扶风接壤,在西晋时属于秦州之地。 三国之时,杨腾联合马超、韩遂、杨秋等人反抗曹操,后败于曹操,氐人杨千万被曹魏封为百顷氐王。 西晋元康六年,氏 人齐万年率关陇各族起义,杨千万之孙杨飞龙养子杨茂率四千部众至仇池,立前仇池国,向晋室称藩,受封骠骑将军、左贤王,辖武都、阴平二郡。 东晋太和十一年,前秦苻坚派杨安攻占仇池,前仇池国灭,氐人归附前秦。前秦苻坚南下攻晋败于淝水,前秦瓦解。杨定收集旧部众返还仇池,称龙骧将军、仇池公,向东晋称臣,为后仇池国。 杨定死后其堂弟杨盛继位,为求生存先后向后秦、东晋、桓楚、北魏等国称藩;“善待士,为流、旧所怀”,仇池国内较为安定,呈现繁荣景象。 可惜和平繁荣被雍军的到来打破,雍军自陈仓、成固两个方向出兵,气势汹汹地杀至武都郡。 仇池国因仇池山而得名,前仇池国立都骆谷;后仇池国都于历城,城垣依山而筑,非常雄峻。 得知雍军犯境,仇池国主杨盛召聚兄弟子侄商议对策。 平南将军扬抚不以为然地道:“我国高山峻顶、峡谷幽深,道路迤逦、狭窄多弯、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只需凭隘而守,雍军难以前行。雍军深入国内、补给困难,到时像以前那样,等来敌粮食耗尽,再出兵追击即可。” 安南将军杨难当曾被其父杨盛送到长安为质,娶姚氏女为妻,姚秦败亡之后杨难 当带着姚氏逃回仇池,杨盛封其为征东将军。 杨难当见过雍军的厉害,道:“以秦国之强盛亦亡在雍军手中,仇池不如秦国远甚,举国之力与之对抗亦难,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难当,那你说该如何破敌?”杨盛问道。杨难当是他的次子,入长安为质后见多识广,提出的建议很合杨盛的心意。 杨难当道:“向乞伏炽磐求救。” 征北将杨玄是杨盛长子,杨难当的大哥,道:“武王因兵败乞伏乾归之手含恨而终,向其子乞伏炽磐求救,岂不是认贼为亲。再说,乞伏炽磐与雍军打得火热,前段时间还出兵相助雍军从夏国夺取了安定郡,岂会帮我们?依愚看,还不如遣使向大夏王称臣求救。” 杨难当笑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乞伏炽磐此人野心勃勃,岂甘心受控于晋人,其派兵协助雍军攻打安定郡,是为了从雍军手中得到军械。秦军此次助攻安定郡,从安定郡掳走了数万部众,晋北雍州刺史王镇恶大为不满,派遣使者让他归还掳走的百姓。” 杨盛点点头,道:“不错,乞伏炽磐为人隐忍,权谋过人,其接任国主以来,秦四处出兵抢掠,屡败吐谷浑和南凉。南凉连年不收,上下饥窘,南凉主秃发傉檀率军往西攻击乙弗鲜卑抢粮,留太子秃发虎台守乐都,乞伏炽磐却趁这 个时候攻打乐都。说起来秃发傉檀当年不仅收留了乞伏炽磐,还将女儿嫁给了他,乞伏炽磐真是狼子野心,与赫连勃勃何异。” 龙骧将军杨倦道:“南凉恐怕真要亡在这位西秦国主手中。愚听商贾说秦军出征前枹罕南山有五色云现,乞伏炽磐认为是祥兆,亲自率领二万兵马攻打乐都,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杨难当听众人兴致勃勃地谈论南凉,苦笑道:“仇池自身难保,还是想想如何应敌吧。” 杨盛听过五色云的传说,对乞伏炽磐甚为忌惮,道:“靠人不如靠己,还是先严守关隘,与雍军相持,要是真的抵御不住,再向秦求救不迟。” 雍州大军兵分两路,蒯恩自八月十六日自陈仓出兵六千,走故道先取故道城,继续往西南前往凤州;朱超石领五千兵马从成固先至汉中南郑,然后向西取沮城,然后与蒯恩大军会师于河池,一起向西取下辩,夺取仇池国都历城。 八月十九日,蒯恩至故道城,故道城守将苻期归降,留下八百人守故道,蒯恩让苻期为向导,前往凤州城。八月二十七日,雍军攻打凤州城,九月六日破凤州城。九月九日,蒯恩率军往河池进发。 朱超石所率的 兵马八月十五日出成固,八月十七日过南郑前往沔阳,取屯积的军粮后往西北取沮城,九月二日,朱超石夺取沮城。九月十二日,蒯恩军与朱超石军会师于河池城下。 历城,杨盛大为惊惶,没想到雍军如此凶猛,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打到了河池城,河池城离历城不过百余里的路程,若是河池被夺,仇池危矣。 派平南将军杨抚率三千兵马驰援河池城,杨盛决定派杨难当为使者前往枹罕,向秦称臣,请求秦兵来援。 ………… 七月十八日,乞伏炽磐率军抵达南凉国都乐都,南凉太子秃发虎台登城拒守,乞伏炽磐下令从四面发动攻击。 南凉抚军从事中郎尉肃建议征召城中汉人守外城,精兵退守内城,这样兵力就不会分散,只要坚持到国主回师,秦兵必败。 乞伏炽磐当初在南凉做质子,秃发虎台没少欺负他,一向看不起乞伏炽磐。秃发傉檀却认为乞伏炽磐是个豪杰,将长女嫁给了他,这让秃发虎台很不满,那个挨了自己揍不敢还手的胆小鬼怎配做自己的妹夫。 不过尉肃的话提醒了秃发虎台,他对城中的汉人不信任,当初乞伏炽磐最喜欢与汉人结交,会不会有人想献城投降。 于是秃发虎台下令将汉人中有豪雄之名的人物连同家眷都召入内城中软禁,以防有变。邯川护军孟恺是汉人,对秃发虎 台哭诉道:“国难当头,危如累卵,我等无不想为国效力,保全家人,哪怕身死在所不惜,殿下却如此猜忌,让我等心寒。” 秃发虎台笑笑,道:“孤知晓你的忠心,只不过担心出意外,你们尽管安心在内城住下,待孤退敌之后自会让你们出来。” 乐都城内汉人占了三分之一,秃发虎台此举让汉人离心,人心不安。 七月二十八日,秦军攻破乐都城,安西将军秃发樊尼逃走,而包括秃发虎台及其母亲、兄弟姐妹、一众南凉文武擒住。 乞伏炽磐没有为难秃发虎台,只是将他暂时收押,入宫拜见岳母--秃发傉檀的王后,说起来这位岳母对自己还不错。好言安慰了几句,乞伏炽磐提出妻子想念家人,要请岳母以及妻子的兄弟姐妹一同前往枹罕团聚。 出宫的时候,妻子的妹子秃发氏拦住他,喝问是不是他要将秃发一家人都杀了。乞伏炽磐看着这个娇憨美貌的少女,笑着解说了几句,心中却想着几年时间不见,黄毛丫头已经变成大美人了。 八月五日,乞伏炽磐命平远将军乞伏捷虔率轻骑五千追击远征在外的秃发傉檀;任镇南将军乞伏谦屯为都督河右诸军事,凉州刺守,镇守乐都;秃发赴单任西平太守,赵振为广武太守,王基为晋兴太守,然后将秃发虎台等人连同一万多人迁往枹罕安置,而那位小姨子成了他的新宠。 秃发赴单是南 凉首位国主秃发乌孤之子,秃发乌孤醉酒纵马摔死,传位于其弟秃发利鹿孤,秃发利鹿孤死后传位给三弟秃发傉檀,按说秃发傉檀死后应还位给秃发赴单,可是秃发傉檀却立其子秃发虎台为太子,这让秃发赴单大为不满,向乞伏炽磐效忠。 而赵振、王基等人皆是秃发乌孤的旧臣,忠于秃发赴单,受到秃发傉檀的排挤,因此随秃发赴单投向乞伏炽磐,用南凉旧部可以安抚人心。 秃发傉檀率五千兵马西征乙弗得胜,正带着四十多万头牛马羊和掳获的百姓准备返回乐都,秃发樊尼跑来送信,乐都城被乞伏炽磐所夺。 众人惶恐,秃发傉檀打算攻打唾契汗部落,掠夺物资后连同乙弗所得向乞伏炽磐赎还被俘之人。唾契汗部落还在乙弗之西,秃发傉檀于是率大军往西走,此时乐都城丢失的消息已经被众人所知,军中开始出现逃兵。 秃发傉檀派镇北将军段苟去追逃兵,结果段苟也一去不返,及至晚间,秃发傉檀身边仅剩下不到千人,还有中军将军纥勃、后军将军洛肱、安西将军秃发樊尼、散骑侍郎阴利鹿在身边。 秃发傉檀知道大势已去,对身边的人道:“沮渠蒙逊在广招人手,你们前去投奔他吧。” 众人请秃发傉檀一同前往,秃发傉檀苦笑道:“沮渠蒙逊、乞伏炽磐原本都是孤的臣属,孤怎有面目反过来向他们屈膝请降。 孤老了,已无雄心,还是前往枹罕与妻儿老小见面后再死吧。” 等到第二天秃发傉檀前往枹罕城,身边只剩下散骑侍郎阴利鹿一人,秃发傉檀叹道:“知人固未易,大臣亲戚皆弃我去,忠义终始不亏者,唯卿一人而已!” 八月二十八日,乞伏炽磐闻秃发傉檀至,遣使郊迎,待以上宾之礼,以秃发傉檀为骠骑大将军,赐爵左南公,南凉文武,依才铨叙,南凉灭亡。 九月二十二日,仇池国的使者杨难当来到枹罕,递交国书表示愿意向秦称臣,请宗主国发兵救仇池。 第四百七十六章西秦生变 西秦国都,枹罕,乞伏乾归死后乞伏炽磐为避秦袭扰,将国都从金城迁至此。 经过数年经营,将掳掠来的百姓充实其中,鼓励商贾往来,与晋国通商,枹罕城有百姓超过十万户。人口增多,原本的枹罕城不断往外扩建,仿照长安建制设坊市、集市、内城和皇宫。 乞伏炽磐平灭南凉,尽得南凉之地,举国一片欢腾,枹罕城内更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从南凉所得的牛马羊等物将近百万头,乞伏炽磐下令与民同乐,城中每户分肉五斤。 皇城太极殿,以镇东将军乞伏昙达为首的众臣奏请乞伏炽磐复秦王之位,大赦天下。相国翟勍七月身逝,朝堂之上以镇东将军、左常侍乞伏昙达最得国主信重。 南山之上的升起五彩云,乞伏炽磐召巫师进行占卜,得出“大吉,王有天下”的评语。乞伏炽磐率军攻打南凉,果然尽得南凉之地,疆域扩展近倍,国力剧增。 平灭南凉让乞伏炽磐变得雄心万丈,“王有天下”常在脑中盘旋,乞伏昙达的奏请正合他的心意。不过乞伏炽磐没有立即答应,他忌惮杨安玄的反应。 他与杨安玄结盟,向晋朝称臣,受封平昌公,此事为杨安玄一力促成,如果他自立称王,杨安玄能否容忍?双方关系破裂杨安玄是否会派兵前来征讨? 雍军平灭姚秦,展露出灭国之力,雍军使用 的火药和兵器,让乞伏炽磐深为恐惧,他无数次在心中推演与雍军较量,无一胜局。 但“王有天下”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建立像天王苻坚一样的功业是每个北人的梦想,姚苌、慕容垂、拓跋珪、吕光、秃发傉檀、沮渠蒙逊,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都曾是天王麾下的战将。“仗兵百万,混一六合,以济苍生”的理念让乞伏炽磐为之心折,平灭南凉便是自己踏出的第一步。 九月二十二日,仇池使者呈上国书,仇池愿向秦称臣,请宗主国出兵相救。 等仇池使者离殿,乞伏昙达笑道:“大王平灭凉国,威加海内,仇池称臣,正好借机祭告天地,自立称王。” 御史大夫麹景道:“晋人伐仇池,我国若出兵相救必然撕破脸,战火说不定要烧至国内。晋军势大,大王要三思而行。” 乞伏昙达道:“据南边的商贾称晋国境内雍公与宋公正在内斗,哪有功夫管北境之事。” 堂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众人把目光集中到沉吟不语的乞伏炽磐身上。 乞伏炽磐站起身,充满威压地扫视着众臣,道:“杨安玄不满足于平灭姚秦,将战火烧至仇池国。汉人有个成语叫‘唇亡齿寒’,姚秦亡了,仇池要亡了,虽然我大秦眼下与杨安玄交好,但杨安玄能让我国安然多久?” 乞伏昙达等人听出乞伏炽磐话中之意,主战派将炙热的目光投向 他,“晋国境内不宁,杨安玄无暇北顾,此正是用兵良机。孤决定于南山筑坛祭告天地,出兵援救仇池。” 十月二日,乞伏炽磐率文武至山祭天,宣告秦复立,自立天王,大赦天下,分封文武。以乞伏昙达为左丞相,长子乞伏元基为右丞相,麹景为尚书令,翟绍为左仆射等等,立秃发傉檀长女为王后,次女为左夫人。 十月五日,以左丞相、镇东将军乞伏昙达为帅,领二万八千步骑往东攻打陈仓。乞伏炽磐没有派兵南下进入武都,仇池的存亡与秦关系不大,仇池国要生存就要与雍军拼尽最后一滴血。 他正好借雍军与仇池兵马争斗兵力不足的机会,夺取天水、略阳,若是顺利占领扶风郡陈仓,截断雍军入仇池的退路。 站在舆图前,乞伏炽磐心潮澎湃,若是此战能顺利夺取天水、略阳,那么秦国的疆域将再扩大一倍,与姚秦的面积相仿。冬季来临,雍军不会大举用兵,待到来年四五月,自己就可以组建起一只六七万的军队,不用再惧怕雍军。 从枹罕前往陈仓一千余里,乞伏昙达麾下有轻骑一万五千,步卒一万三千,兵贵神速,乞伏昙达亲自率领轻骑兼程前行。 三日后,西秦轻骑来到天水郡治所冀县。天水太守高长庆是桓玄诛杀北府将领时随袁虔之投奔后秦的,姚兴虽然接纳他们却未予重用,只 有朝中任闲职,遇到要询问晋国虚实时就召他们问询。 杨安玄收复长安,刘寿、高长庆、郭恭等人向杨安玄陈述当年冤情,称不得已才投奔姚秦。杨安玄并没有怪罪,起复他们为北雍州官员,刘寿为刺史府参事、郭恭为安定郡别驾,高长庆为天水郡太守。 高长庆在后秦多年,对当地民风习俗颇为了解,就职天水太守之后拉拢当地部落,抚慰穷苦百姓,畅通商路、推行儒教,让天水郡内得到安抚,王镇恶专门派人嘉许。 高长庆是扬州吴郡人氏,如今年过五旬,思念家乡,向杨安玄提出想告老还乡,杨安玄许诺只要天水郡税赋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五成,但让他到雍州任官。 为了尽快达成目标,高长庆兢兢业业,四处巡视属县,鼓励耕牧,带着商队前往边远部落,争取各部支持。乞伏昙达领兵来到冀县时,高长庆正在始昌城巡视。 晋国与西秦盟好,前几个月秦兵刚帮着雍军攻打安定郡,谁也没有想到秦军突然而至,城门都来不及关闭,乞伏昙达便率军冲进城中。 留守的郡司马何峰带着郡兵匆匆迎战,血洒长街,乞伏昙达占领了冀县。留下一千兵马等候后面的步卒,第二天乞伏昙达便带着轻骑继续向东。 午时,到达新阳城,城中已得知冀县被秦兵所夺的消息,县令华绍下令关闭城门,带着城中 青壮上城防守,乞伏昙达见城中有准备,并未攻城,而是径直而守,奔往略阳郡治所临渭城。 略阳太守王焕是姚秦降将,姚泓投降后下令秦境各郡县归降,王焕奉命投降,杨安玄为安定降臣之心,继续留任王焕为太守,只是命雍军将领任洽为司马统兵。 秦军突袭的消息在两个时辰前传至,王焕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与郡司马任洽商议对策。 任洽道:“临渭城中仅有郡兵二千余人,要发动城中青壮帮着守城,将军械发给他们,从库房中搬出床弩、投石车、弓箭等物,滚木、擂石也要准备充分。” 王焕也是老将,得知秦兵前来并不慌乱,道:“秦军来的是轻骑,没有准备攻城器械,补给靠沿途掳掠。临渭城地势险要,秦军一时难以攻取,但愿能支撑到援军到来。” 任洽皱着眉头道:“临渭至陈仓有三百余里,新宁侯带着陈仓驻军攻打仇池国,指望不上陈仓的援军,至于长安离此千里之遥,等王刺史得知消息恐怕都在四五天后了,再等援军到来至少是二十天之后了。安定城离此七百里,城中多有轻骑,若是得讯来援,十天之内应该能够抵达。” 王焕想了想道:“派出信使,向扶风、新平、安定等郡示警求援,但愿能支持到大军来援。” 新阳城可以 置之不理,临渭城却非拿下不可。乞伏昙达驻兵在临渭城西,派出兵马四下掳掠百姓,驱赶百姓砍伐树木、建筑营寨、建造攻城器械。 十月十日,秦军步卒至冀县;十月十二日,秦军占领新阳城,屠城;十月十五日,一万步卒抵达临渭城营寨;十月十七日,秦军开始攻城。 秦军攻城的这天,远在长安的王镇恶收到了快马送来的急报,知道西秦反目,悍然发动攻击。 王镇恶冷声道:“乞伏炽磐新得了南凉之地,大概以为能像苻天王那样纵横天下,真是不自量力。” 岑明虎道:“秦人趁着天气变冷,我军行动不便想打个时间差,在冬季占领天水、略阳等地,等到四月回暖,有了半年的时间备战,或许能与我军抗衡。” 王镇恶感慨地道:“主公料事在先,早就察觉到乞伏炽磐不可信,命愚提防。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动手,估计是得知主公在江陵与刘裕争雄,腾不出手来对付他。嘿嘿,杀伐果断,乞伏炽磐倒不失为人杰,不过他太小覤了主公,也小看了我王镇恶,有愚在此,焉容他放肆。” 灭秦授爵,岑明虎是绥阳县子,对这个封赏他还算满意,毕竟那些封侯封伯的人确实战功在己之上。此次秦军东侵,夺取天水郡攻打略阳郡,若是能率军逐走秦军收复失地,论功应该能升为伯爵吧,若是能平灭秦国,侯爵肯定跑不 了。 岑明虎心头火热起来,抱拳道:“王刺史,愚愿率军救援临渭城,夺回天水郡。” 王镇恶笑笑,道:“明虎有上进之心,愚不拦你,不过愚只能给你一万二千兵马,轻骑五千,甲骑具装一千五百件,别配给你战马六千匹。” 岑明虎大喜,道:“多谢王刺史,愚一定不负所托,逐走秦军。” 王镇恶捋了捋胡须,道:“明虎,此次出征将愚的四弟王遵也带上,让他随军做个参军,多多历练。” 岑明虎知道王镇恶是想让王遵捞取军功,笑道:“王兄只管放心,愚会照看好令弟。” 第四百七十七章以农助攻 麦收之后,汝南试种的千亩棉田喜获丰收,亩产在二百斤以上,千亩棉田共收棉花二十四万余斤。 阴敦按照杨安玄的交代,组织人手将收下的棉花暴晒,晒干后运送到新息城南的工坊之中。棉花生意背后有两个外甥份子,阴敦事事过问,唯恐出了疏漏。 早在五月,杨湫就派了管事带了数十人前来汝南打理棉花一事,根据杨安玄的安排,在新息城南淮河之畔募工建起大片的工坊。 前来做工的多是军中将士的家眷,先去除棉籽,一斤棉籽换十斤粮,这活男女老少都可以干,工坊还管中午饭,前来上工的人超过五千之数,便连七八岁大的娃儿也来摘棉籽换粮。 去籽后的棉花送下弹坊,单调的“梆梆”声从早响到晚;弹好的棉花交给缝坊,三百多名女子穿针引线,将棉花纳入事先裁剪好的葛衫之中,按件计数,每套衣裤可得粮三斤,手巧的女子一天能缝上四五套衣服。 吴氏便是缝衣女工,与小姑一起在缝坊做事。丈夫吴雄在荥阳戍守,年底就满两年,到时便可以回新息做郡军。 以前活不下去才当兵,自打雍公来了之后,行伍成了好差使。吴雄去年升任的伍长,每月俸米从两石增至三石,从未少过,偶尔还托人捎回些布帛和小物件。逢到年节,官府还会派人送些钱粮表示慰问,那些伤残和阵亡的将士家中给的更多。 丈夫当兵在外,吴氏自然担心,只是家中还算安宁,家中有二百亩地,公公和小叔耕种,自家与婆婆、小姑子养蚕、种菜,抚育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和美。 小叔三月份议了亲,准备年底迎娶,家中要出礼金、建新宅,儿子今年秋天要进学庠识字,虽说给先生的束脩不多,但书、笔纸等物总要买,自家虽不算富裕,总不能亏了儿子。 得知官府招工,优先选用军伍家眷,吴氏便和小姑一起前来做工。缝坊招得都是女子,三个女子一台戏,边做活边叽叽喳喳地说笑,时间倒是比家里过得快。 事先知道这些衣裤是给前方将士穿的,谁也不敢敷衍了事,说不定这衣裤就被自家亲人穿上,宁愿少缝一件,针脚也要细密些。 等到申末收工,吴氏缝了四件衣裤,小姑缝了三件,一共得了二十一斤粟米。农家女,二十一斤难不住她们,吴氏将粟米找在肩上,姑嫂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肩头沉甸甸的,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可惜活计太少,九天时间就做完了。吴氏已经知道那白得像云朵一样的事物叫棉花,是雍公从很远的凉国找来试种的,冬天絮到衣内、被中,不会冷。 不少人缝衣服的时候都试过,真是又软又暖,比起芦絮、稻草不知舒服了多少倍,便是那僵硬的皮子也不能比。 有人向杨管事打听,这东西能不能让自家也种上,哪怕只种个三两亩,一家人过冬的穿用和铺盖就不用发愁了。 事先得了交代,杨管事笑眯眯地告诉大伙,棉花还在试种阶段,今年只种了千亩,雍公有意明年扩大种植面积,至少也会在两万亩以上,若是有意种植的可以关注官府的通知。 杨管事细心地跟众人算了算账,众人眼中都露出兴奋之色,按杨管事所说种棉的收益至少种粮要高了三倍,而且官府包收,雍公的信誉摆在那里,绝不会骗大伙,这让那些做工的人个个心动不已。 吴氏在心里也算了笔账,若是明年自家能种上二十亩棉花,就足够缴纳官府的税赋了,剩下的一百八十亩地的收成以及养蚕、种菜的收入,一年下来家里至少能多进二百石粟米,那小叔子成亲、建房所需的费用就不用发愁了。 ………… 制好的万套棉衣以及三百床棉被运往了襄阳,杨湫是出面主事的人,沈府自然少不了试用的棉衣和棉被。躺在松软的被中,真是又轻快又暖和,比起锦裘更贴身。 杨湫眉开眼笑地盘算着,等明年种上两万亩,就是今年产量的二十倍,军中将士用不了这么多,便可以向民间销售了。 这么好的东西,刨去成本,每床棉被赚二百文,每套棉衣赚个百八十文应该不成问题,至少也有二三百金的收益吧。 听三哥讲,这棉花还能纺成线,织成衣,那收益又得提升一块,等到种植面积上十万亩,那钱可比开什么面馆来钱快多了。 杨湫把手伸出被外,把在被中乱拱的女儿沈笙的头露了出来,沈笙的小脸通红,大冷的天居然有些微微出汗。 “别乱动,小心受凉”,杨湫喝斥道。三哥把棉花的红利给了一成给笙儿,等这小丫头长大了嫁妆绝对超过千金。 杨湫眯起眼睛盘着家底,面馆的生意现在不太赚钱了,她已经兴趣不大,索性让大哥要去给了族中,从沈郎嘴中得知,三哥借着面馆的由头在做些什么,这不是她所能管的。 棉花分给笙儿有一股利,是三哥给笙儿的压箱钱,杨翼杨锐两个侄儿各占二股,自家出面操持得二股,剩下的三股归嫂子孔氏。自家在西市的六间铺面每年至少带来二百两金的收益,还有三处农庄内数百顷良田,沈郎的那点官俸真没看在她眼中。 还有山茶油,榨油坊已经出油了,榨出的油炒茶真香,这段时间吃饭香,杨湫在被中摸了摸小腹,好像胖了些。 榨油坊设在百丈山的庄内,等闲人进不去,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真好闻。三哥让自己将榨好的油先送与城中门阀,告诉他们用法,几天后那些门阀纷纷上门求购。 自己在西市托袁河在粮市又弄了家油铺,专门售卖“山茶油”,两千钱一斤,仍供不应求,那些远道而来的胡商、南洋客动不动就数百斤地购买,真是有钱。 不过,很快收来的油茶籽便用光了,三哥给出了个主意,让那些门阀士族以油茶籽换用,十斤油茶籽换一斤油。 听管事说油茶籽是江南山中树上所结,以前不过百钱一斤,现在都涨到二百钱一斤了,一斤茶籽能出三两油,这买卖稳赚。 那些门阀得知山茶油是油茶籽中所出,也想尽办法去取油,可是他们没有压榨机,一斤茶籽一两油也取不出。杨湫得意地笑笑,这些人也想跟三哥比,真是做梦。 自家床底下的箱中金锭早超过了三千两,还有从三哥那里要来的珍玩珠宝,把铺面、田地算上,不会少于五千两金吧。 伸手把探出半个身子的沈笙按回被中,杨湫撅起嘴巴,自家这么多钱还没有继承人呢,三哥给小丫头的钱已经够多了,自己不从她那里搜刮就算对得住她了,这些钱可得留给自己的儿子。 杨湫摸着小腹,生出幽怨,沈郎一年中倒在大半年在外征战,这次从竟陵回来自己一定要让嫂子对三哥说,让沈郎留在襄阳一年,要等自己怀上儿子再让他走。 听赵萱闲聊时说起,竟陵的战事好像不顺利,刀枪无眼,佛祖千万保佑沈郎、三哥平安无事,自己明天约了赵萱、张兰去檀溪寺烧香。 新棉被着实暖和,杨湫感觉浑身燥热,双颊绯红,两只眼睛变得水汪汪起来。 杨湫不知道,她认为的发财的两样东西,棉与油,都随着两条货船从汉江逆流运往绵竹城,船上有数名工匠,带着将棉、油改进火药的设想,前去实验。 或许不用多久,雍军所用的火药将把刘裕所研究出的丹水抛在身后。 ………… 得知刺史召见,郭澄之连忙赶往大堂。 郭澄之接任阴绩成为北雍州别驾,是雍公府长史、雍州别驾辛何的推荐,临行之前辛何设宴为他饯行,席间辛何让他尽心辅佐王刺史,依律行事,若有难决之事不妨向主公直接禀报。 在宦海浮沉二十年,郭澄之自然听明白了辛何的话中之意,到任之后多次规劝刺史王镇恶约束族人兄弟,并惩处了一批作奸犯科的官员,让北雍州的吏治逐渐清明。 自然而然,郭澄之得罪了不少人,王镇恶虽然有所收敛,但对他极为冷淡,除了公事两人少有交集。 在长安有段时日,郭澄之知晓王镇恶通过兄弟、族人以及亲信,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将包括长安在内的数郡罩在其中。 郭澄之暗暗心凛,向杨安玄暗中禀报过王镇恶以及王家在长安城中的所做所为,杨安玄回信让他据理力争,听命行事,冷眼旁观。 据理力争是规劝;若是王镇恶不听则先听命行事,保全自己;但要记在心头,听其言观其行。郭澄之依据杨安玄交待的十二字行事,与王镇恶的关系略有改善。 来到大堂与王镇恶、岑明虎见礼,王镇恶道:“郭别驾,主公送来的八千套棉衣可分发出去了?” 王镇恶和岑明虎信心满满能逐退秦兵,便是从襄阳送来的这八千套棉衣棉裤。 郭澄之道:“已经装车,近两日便可分发出去。” 杨安玄将九千套棉衣和数十床棉被送到长安城交由王镇恶分配,王镇恶取出棉被和五百套棉衣分发给府衙官员试用,用过之后王镇恶对棉衣的保暖效果十分满意,有此良衣何惧风雪,所以他和岑明虎都信心满满能在冬季行军打仗。 最初议定九千套棉衣取出八千套分配,长安城留二千套,三千套给孟龙符,三千套给进攻仇池的大军。 王镇恶道:“秦军作乱,已经夺取了天水郡,现正在攻打临渭城,愚准备让岑治中率军前去相救。大军冬季行军,这批棉衣先紧着岑治中吧。” 突发事件难以预料,郭澄之略一沉吟,道:“就是王刺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七十八章漫天风雪 十月二十日,雍军轻骑在岑明虎的率领直奔陈仓城。一人双骑,日行两百余里,三日后便到达陈仓。 天气滴水成冰,好在没有下雪,战马跑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上速度反而更快,随行四千将士皆身着棉衣棉裤,一路行来无人冻伤。 岑明虎看麾下儿郎虽然脸被寒风刮得通红,头上却冒着蒸气,这几日晚间巡营,他特意观察将士有无冻伤情况,除了少数人手足生出冻疮,多数人无事,看来棉衣御寒之功显著。 假以时日,军中儿郎皆着棉衣,便不再畏惧北地严寒,秦凉夏魏将皆臣服在主公的马下,凛冽的北风扑面,却扑不灭岑明虎心中的豪情。 王遵带着一千轻骑、七千步卒远远落后于岑明虎,岑明虎到达陈仓之时,王遵率军才刚到槐里城,才走出五分之一的路程。 王遵心中明白,此次出征是二哥让自己捞取功劳,用不着自己冲锋陷阵,只要等岑明虎逐走秦军,自己只要按时赶去分果子就成。 看着车内扮成亲随的王异,王遵感觉外面呼啸的寒风,也像三月的春风般柔媚。 五月,明净师傅被自己的诚心打动,住进宅中修行,王遵专门辟了个小院修建佛堂,又让几名婢女服伺,王遵一天到晚泡在佛堂之中。 王镇恶还师长安之后,得知此事把王遵叫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阵,王遵痛哭流涕,坚决不肯将明净逐出,王镇恶没办法,只得告诫一番,让王遵好自为之。 此次秦军东侵,王镇恶想到将王遵派出,将来便让他在天水或略阳任职,自己再想办法将明净送出长安城,王遵找不到人也就自然而然罢手。 明净来到王遵宅中之后,对王遵的态度逐渐改变,如今每日诵经完毕,也会跟陪在身边的王遵闲聊一阵,王遵暗自欣喜,说不定明年就能让明净师傅还俗,成为自己的侍姬了。 诵经毕,明净见王遵沉吟不语,问道:“王施主刚才前去刺史府,可是又被王刺史训斥?” 王遵道:“秦军入侵天水、略阳,二哥让愚统兵前去救援。” 明净默然不语。 王遵笑道:“你不用担心,愚至多明年三四月份就会回返。” 明净略带悲凄地道:“王施主离开,府中必容不下贫僧,令兄恐怕是有意让你前去,或许将来会让你在天水等地任职,等王施主再回来,说不定贫僧早已不知所踪。” 王遵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明净的担心不无道理。只听明净凄然道:“当初贫僧本不愿来,如今再想回简静寺已难,天下恐无安身之地。” 看到明净的凄容,王遵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紧缩在一起抽痛,当即高声道:“师傅不要担心,愚带你一同前往天水,就在天水谋个差使,与师傅长相厮守。” 明净低垂的目光寒意一闪,王镇恶对自己戒心极重,就算自己抓住了王遵的心也难有作为,不如随王遵前往天水,说不定更有机会。 想到这里,明净抬起头,清水般的眼睛中露出几分喜色,道:“如此多谢王施主。” 王遵看到明净的喜色,不禁伸手抓住明净的柔荑,开怀笑道:“师傅愿随愚去,不胜之喜。” 明净让王遵握了一会手,然后轻轻挣脱,脸上泛起红云,娇声道:“请王施主自重。” 王遵感觉到指间传来的光滑柔腻,早已魂不守舍,结巴地道:“有我在,你放心。” 明净没有剃度,王遵让她盘起头发,穿上盔甲,便成了面目清秀、英姿飒爽的亲兵。明净以前随父兄打过仗,抚摸着身上的皮甲,想起旧事,不禁悲从中来,咬牙暗恨。 带着王异出征,王遵自不舍得冻坏了美人,棉衣套在皮甲之外,又找来马车,两人坐在车中有说有笑,缓缓而行。 ………… 攻打河池已近二十天,城中防守严密,平南将军杨抚到达河池城后,接管了城中防务。 已是生死存亡关头,杨抚将城中青壮全部发动守城,一天十二个时辰城头都有人巡守,杨抚还在夜间率军袭营。 雍军营帐,旌旗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有旗杆被风吹折,旗帜被风刮出老远。 朱超石捂着头盔走入蒯恩所在牛皮帐中,吐了一口嘴中的沙粒,骂道:“这鬼天气,出门撒泡尿都能结成冰,张口就是满嘴沙。” 帐篷中间放着盆炭火,朱超石将手伸在上面烤火,道:“道恩兄,这天太冷了,方才仆巡营,发现有几十个冻伤的将士,王刺史的御寒辎重什么时候能到?” 蒯恩的独眼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他俯身看着案上的舆图,闷声道:“天寒地冻,将士们手足僵硬,一时间攻不下仇池城,补给又不来,愚打算先退回凤州城过冬,等来年天气变暖再说。” 朱超石想了想,道:“也好,打了这么久将士们都累了,回城里总好过在这吹风挨冻。” 凤州城北依秦岭主脊、南接紫柏山,自古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典故就出于此。 十月九日,雍军离开河池城,返还凤州城,杨抚生恐中埋伏,没有出击。 十月十二日,雍军到达凤州城,蒯恩得知从陈仓运送的粮草、物资在半路上遭劫,道路被挖断,故道城正催促陈仓运送辎重,准备再次转运。 十月十六日,天降大雪,雪积三尺,道路阻断,一万多雍军困守在凤州城内。 一万余人每日需粮七百石,随行有千匹战马需豆二百石,草料一千石,蒯恩召军需官贺超询问军中储粮。 得知有粮五万石,豆二万石,草料十万石,其他肉干、咸菜若干,一旁的朱超石笑道:“粮食够支撑二个月,草料稍有不足,不妨四处征集些草料。” 粮食不愁,蒯恩放下心来,下令道:“让四门附近的百姓将住处腾出,让将士们住进屋中避寒,等天晴之后出城砍伐木柴。” 凤州城有五千多户百姓,一千多户人家在大军的威逼下不得不将房屋腾出,蒯恩将这些人安排在城中的客栈、酒楼以及富户家中,自然免不了怨声载道。 朱超石向蒯恩建议,等到辎重粮草运至,不妨补助些粟米给这些百姓,以做安抚。 十月二十七日,天气放晴,城中百姓和雍军一同出外伐薪砍木,等到回城之时,城中已经混入了十几名杨抚派来的细作。 这些人担着柴薪往城东的一处宅院,敲开角门递给门子一件信物,门子拿了信物通报家主。家主吕峤是氐人,是凤州城中的豪强,接过短刃后,看到刀柄上银丝缠绕出的花纹一愣,这把刀曾是自己的。 三年前,平南将军杨抚过凤州城,自己出面接待,与杨抚相谈甚欢,将这柄购自晋国棠溪的剃骨刀赠给了他,来人将此刀作为信物,不用问是杨抚派人前来。 略一沉吟,吕峤笑道:“这是我族叔家的人,他们也没有住处吗,领他们进来吧。” 凤州城接连五天开放城门让百姓伐薪,吕府之中悄然多住下了百余人。城中住户杂乱,白府多出百余人连自家府上也没有几人发觉。 ………… 十月十七日,秦军对临渭城发动攻势。 临渭城不大,南面临渭水,北有陇山,城池正好扼守在山河之间。城池不大,夯土筑成,只有东西两处城门,易守难攻。 秦军自西而来,二千多守军只需看住西城,加上王焕发动城中青壮协守,秦军一连攻打了五天效果不大,只在墙体上掏出十几个窟窿。 晚间,司马任洽坐箩筐下城查看,看现有的窟窿高有五尺,深有三尺多,若是秦军藏身洞中不断发掘,真有可能挖通城墙。 王涣笑道:“晚间天气寒冷,滴水成冰,吩咐儿郎们从城头往下浇水,每隔半个时辰就浇上一次,待到明日便多出一层冰甲。” 第二天,秦军出营推着冲城军、架着云梯来到临渭西城,乞伏昙达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临渭西城成了亮晶晶的冰城,城墙底下里许方圆铺满了滑溜溜的冰层,不先去除冰层,别说攻城,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秦军没有战舰,无法从渭水上通过,若是绕道往北,既要担心被抄后路又要提防雍军夺回天水郡,乞伏炽磐无奈只得下令兵丁凿冰。 城头上箭只如雨,不是有凿头的秦军中箭,鲜血流淌在坚冰之上,分外醒目。 过了午时才从地面上清出通道,秦军冲至城下,看到连城门都被包裹在坚冰之中,最底下的冰层足有五六尺厚,攻城车撞上去也一时无法击碎。 城头扔下的石块、木头在冰面的助力下威力猛增,一路滑溜得击倒数人,乞伏昙达无奈,只得鸣号收兵。等到第二天再看,城下又是厚厚的一层冰,这仗怎么打。 与麾下将领商议后,乞伏昙达决定退军,此次出军能夺取天水郡已立下功劳,等休整一阵干脆往北夺取安定郡。 大军准备开拔,天公却不作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个时辰不到就将天地装点得白茫茫一片,走不成了。 军中粮草充足,乞伏昙达便不急着回师,索性安心在营中等候雪停,这样的天气秦军走不了,雍军更是寸步难行。 临渭城东,岑明虎所率着四千轻骑被风雪所阻,天地一片迷茫,根本无法前行。 夺取长安已有一年多,兵丁们渐渐熟悉了北地气候和环境,王镇恶专门请了秦降将到营中给将士们传授如何应对各种环境以及气候突变,行军途中遇到风雪自然是必讲的。 找寻避风处停下,将士们在风雪中支起帐篷,岑明虎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也不知这场雪要下多久。 第二天天亮,雪仍未停,营帐内白茫茫一片,积雪盈尺。岑明虎巡营,让将士们把帐篷上的雪扫下,地面上的雪出堆积成墙,这样也能遮挡一下大风。 走了一遍,发现棉衣的御寒效果很好,四千将士没有冻亡的。战马冬季换绒毛,不怕寒冷,昨天驻营时有几匹战马身上的汗没有擦干净,结果冻死了。 岑明虎看这天气,肯定是走不了了,吩咐将冻死的战马剔骨削肉,大伙就着大雪喝粥吃肉,就算是休整了。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才放晴,地上的积雪已达三尺,天地一片素白,根本分不清方向。 岑明虎倒不用担心,天上出了太阳,东升西降,主公曾说过面朝朝阳而立,伸展双臂,左为北右为南。 其实还不用那样麻烦,大军是沿渭水向西,只要逆着渭水走,一定会看到临渭城。 等不及雪化,岑明虎下令将百余匹战马驱赶在前,大军跟着马匹身后向西前进。 十月二十八日,临渭城出现在眼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七十九章大破秦军 得知援军到来,王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长安到临渭一千多里,不说风雪这么大,便是正常情况援军也来不了这么快。心中存疑,叫上任洽,两人来到东城观看。 旌旗在风中飘卷,上面斗大的“雍”字没错,数千匹战马在城下,延绵数里,全是轻骑,看样子还是一人双骑。 城墙上的兵丁兴奋地指点说笑着,援军来了,再不用担心秦军破城。王焕放下些心来,若是轻骑算算行程倒是对得上。 任洽高兴地道:“打开城门,迎援军入城。” 王焕小心地道:“且慢,任司马,你可有认识之人,别让秦军诈城。” 任洽点点头,站在城墙上高声喊道:“是哪位将军率军,请上前答话。” 岑明虎催马上前,仰起脸朝城墙上看,任洽认出岑明虎,笑道:“是岑治中岑明虎,王刺史,速速开城。” 王焕大喜,城头的兵丁欢声雷动,任洽更是奔下城去相迎。王焕眼珠转动,吩咐道:“莫放高声,被秦人得知。” 大雪覆地,临渭城与秦军营地相距五里,白茫茫的雪地上没有足迹,雍军援军到来没有惊动秦军。 晴过七天后,地面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被冻得梆硬,侦骑回报乞伏昙达,可以行军了。 十一月十日,秦军开始拔寨返回天水郡。望着笼罩在一片冰墙中的临渭城,乞伏昙达用力挥了一下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 举起鞭指 着城池方向,乞伏昙达高声道:“就让尔等多活半年,等到明年愚再来取城。” 打马扬鞭,乞伏昙达率着两万多秦军往西大摇大摆地退走,前些日攻城乞伏昙达已经摸清临渭城中只有数千兵马,绝不敢出城追击。 从城头上看,秦军撤走时乱糟糟不成阵型,这是乞伏昙达有意为之。他暗中伏有数千兵马,若临渭城胆敢追击,便趁势反攻,夺了临渭城。 大军走出十数里,丝毫不见临渭城中动静,押后的侦骑前来禀报,临渭城西门外的坚冰都没有破。 看来临渭城是不会追击了,乞伏昙达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争取三天后到达新阳城。 开始时秦军还保持着警惕,随着新阳城越来越近,包括乞伏昙达都放松下来。 十一月十三日,申正时分。 秦军离新阳城还有十三四里的样子,乞伏昙达看了看天色,冬季天暗得早,暮色已现。 雪地行军速度不快,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十余里的样子,如果赶到新阳城应该天全暗下来了,与麾下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乞伏昙达还是决定驻营。 冰天雪地伐木不易,简单地刨出一道壕沟,搬出携带的鹿角,在营寨外撒下铁蒺藜便算是安营了。 炊烟升起,热腾腾的粥端上,驱走寒意。亥时,秦军营帐内一片安静,赶了一天路,大伙都累了,新阳城就在不远,除了巡逻的兵丁,众人都安然入梦。 秦军撤走后的第二天, 临渭城外的冰墙被凿破,岑明虎率领四千轻骑,还有四千战马驮着千具甲骑具装朝秦军身后追去。 道路被踩得泥泞不堪,却清晰地指明了秦军行走的方向。岑明虎没有急着追赶,第二天结束与秦军相差六十里。 第三天则落后秦军三十里,岑明虎打算在秦军开始进入新阳城里挤在城门处时发动攻击。 侦骑回报,秦军在新阳城东十余里处驻营,岑明虎当即下令找避风处歇息。 没有生火,随行带着油面和肉干,就着雪将食物吞下,凉意过后暖意升起。 子时,明月当空,照得雪地一片白茫茫,秦军营寨东面五里处,出现大片的黑点,岑明虎带着轻骑出现。 “下马歇息一刻钟”,岑明虎没有急着袭营,轻声下令道。 一刻钟后,岑明虎下令重骑披甲,自己率领三千轻骑先行发动攻击。 三千匹战马在地上跑动,声如惊雷,乞伏昙达被惊醒,急声喝令将士披甲防备。 刚从睡梦中醒来,秦军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拿了刀枪出帐,还没有排成队型,雍军已经扫开铁蒺藜,搬开鹿角,朝营中杀来。 三千轻骑分成三股,像利箭般在秦营中来回砍杀,秦军四散奔逃。 乞伏昙达将身边的亲卫分成多股,砍杀了多名溃逃的兵丁,总算组织起阵型,身边聚拢了近万轻骑,准备将雍军轻骑包围的阵中。 沉重的马蹄声从营外传来,乞伏昙达心胆俱裂,雍军居然 出动了重骑。 回首望处,黑沉沉的盔甲排山倒海般冲来,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刚结起的阵型在重骑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岑明虎将轻骑分成左右两队,朝着两侧再次袭来,乞伏昙达见麾下儿郎策马四散,知道败局已定,只得催马避开重骑,朝远处跑去。 ………… 新阳县往南六十里有处坞堡--柔凶坞,坞寨内有三百兵丁驻守,囤有数万粮草。此时坞堡外布满了各色的帐蓬,一万多名各族的部众前来聚集。 召聚这些部落的人是天水郡太守高长庆。秦军攻打冀县时,高长庆正在冀县南面一百余里处的始昌城巡视。得知秦军夺取冀县的消息已是五日之后了,随行的官吏劝高长庆赶紧逃走。 高长庆道:“身为太守,守土有责,本应与冀县共存亡。秦军大举入侵,王刺史不会坐视天水郡被夺,定会派大军到来,弃郡而逃非愚所为,愚打算说动各部落出兵,等候时机夺回冀县。” 天水郡各族杂居,有鲜卑、氐、匈奴、羌、羯以及汉族,汉族和氐族以农耕为主,鲜卑、匈奴等族皆是以游牧为主。高长庆任天水太守后,加强与各族之间的联络,与部落交易时公平,得到各部落的信任。 “愚打算前往柔凶坞,召集各部落前来,伺机夺回翼县。”高长庆道。 各部落当然不会因为高长庆的一句话就前来,信使前往各部落给 出的条件是战时提供饮食,缴获所得供个人所有,事后每人给十石粟米,伤者加倍,死者三十石。 冬季不能放牧,喂牛马等畜牧不用太多的劳力,部众们少不了惹事生非,让头人为之头痛。 信使将高长庆的召集条件带来,不少部落头领动了心,高长庆的信誉不错,答应的条件应该能兑现。 小部落不过数百人,出动百余人参战,便可得粮千余石,不为粮食发愁的话,来年部落中便能多增加数十条新生命,新生命越多,部落自然也就会越壮大。 高长庆看着坞堡四周密密麻麻的帐篷,脸上不禁浮出苦笑,他原以为能召集三千人左右,没想到居然有过万的各族部众前来聚集。 前两天高长庆出坞劳军,见到只有四尺高的儿童也来参战,想来是部落头领将能上马的人都带来吃白饭了。 坞堡内的储粮恐怕只能支撑半个月,也不知到时大军会不会到来,到时没粮这些部众便会散去。 已时,一匹快马从北边朝着坞堡急驰而来,瘦小的身影随着骏马起伏,待马匹驰近,高长庆看清楚马背上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这些游牧部落与马为伴,便是少年郎的骑术也如此精良,倒不是白吃饭。 那少年郎纵马急驰,口中叫嚷着什么,高长庆看到坞堡外的部众纷纷上马朝北驰去,瞬间战马汇成洪流,汹湧地朝北奔去。 “快把那少年叫来。”高长庆吩咐道 。 一炷香后,那少年人来到高长庆面前。高长庆见那少年头戴毡帽,穿着件羊皮长袍,显然是大人留下的,袖长体肥显得宽大,头发乱蓬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一双眸子精亮,灵气十足。 看穿着应该是匈奴人,高长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外面说什么?” 那少年郎乌溜溜的眼珠转动,道:“颉伯贺,没说什么。” 高长庆笑道:“五石粟米。” 少年郎立时咧嘴笑起来,道:“新阳城外在打仗,死了好多人。” “啊”,高长庆惊喜地站起身,不用问,援军到了。 鸣号召集各部头领议事,来的人寥寥无几,坞堡外万余人此刻剩下不到五分之一。 高长庆苦笑,这些部众虽然应召而来,但是自己却指挥不动,听到有好处,便跑得差不多了。 不知援军现在是否还在新阳城一带,高长庆对颉伯贺道:“你赶紧带愚前去,事后再给你五石粟米。” 新阳城,直至天明战斗才结束,岑明虎一边命人做饭一面打扫战场。昨天突袭大获全胜,杀死秦军近万人,整个营地都浸泡在血水之中,浓郁的腥味挥之不去。 秦军逃得匆忙,丢下辎重、粮食,光战马就得到了三千多匹,抓获的战俘有一千多人,可惜让乞伏昙达逃到了新阳城。 岑明虎下令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争取午时间离开,毕竟逃走的秦军仍有万计,战场又离新阳城太近,要防着秦军反 扑。 光缴获的辎重和粮草都堆积如山,尸体上的皮甲、散落的刀枪都来不及收拾,好在多出来的三千余匹战马,将辎重和粮草装车,排出数里长的车队。 已末时分,零零散散的轻骑开始出现,岑明虎大为警惕,秦军这么快就来了吗。待看清来骑,马上的人衣饰杂乱,不像秦军,倒像是牧民。 岑明虎释然,这肯定是周围的部落得到风声,来战场拾“破烂”了。散落在驻营外的尸体懒得管他,任凭那些人剥去尸体上的皮甲,拣拾地上的兵器,甚至有人连零散的箭只也拣走。 很快,前来拣“破烂”的人越来越多,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六千人,岑明虎担心起来,下令将士们严阵以待,防止这些人冲阵。 岑明虎的担心很快变为现实,有人越过壕沟向营寨靠近,岑明虎下令向天鸣镝,以示警告。 越来越多的部众出现在驻地四周,慑于雍军威势不敢越过壕沟,但却如同天上的秃鹫般围着营寨盘旋不去。 午时已至,辎重已经装车完毕,眼见部众越聚越多,岑明虎眼眉立起,下令车队朝东出营。 三千轻骑分成六队,一队开路,一队看押战俘,其他四队在车队左右游弋,若有部众靠近则用箭射杀。 长长的车队移动,惹得那些部众分外眼红,若是能将这些辎重抢下,自家部落立时能够壮大,成为一方霸主。 几个部落的头领聚在一处商量了片刻, 决定合兵一起发动攻击,哪怕丢些性命也争取抢些辎重回去。 岑明虎看着跟着车队缓缓而行的部众,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 举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岑明虎冷声道:“岑清,华达,你们随愚冲杀一阵,给这些家伙一个教训。” 此时,高长庆在颉伯贺的带领下来到战场,雍军车队离开,留下的部众冲进驻过,欢天喜地地开始拾漏,抢夺雍军不要的帐蓬,破损的刀枪、皮甲,随处可见争抢打斗。 看到那些皮甲都是秦军制式,这是胜了;尸体堆积如山,地上的血迹已冻住,放眼望去腥红一片,这是大胜了。 高长庆喜道:“赶紧往东追赶,请大军合力夺取冀县,收复天水郡。” 第四百八十章风中血色 得知有不少部众前去追袭雍军,高长庆大急,这不是自相残杀吗,这些部落怎么不听指挥啊。 岑明虎奔在最前,三尖两刃刀在风中发出轻微的颤音,昨夜饱饮人血,现在又在饥渴难耐吗。 对骑举着刀嘶吼着朝岑明虎劈开,岑明虎手中长刀一振,击在钢刀之上,轻松地将那柄弯刀削断,紧接着手往前送,刃尖带出血花。 身后五百骑与部众撞在一起,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这些部众多数没有皮甲,手中兵器老旧残破,与雍军的刀枪遇上,非破即损。 高长庆气喘吁吁地赶到,高声喊道:“住手,我是天水太守高长庆,大伙住手,都是自己人。” 岑明虎听到喊声,手中长刀一竖,麾下儿郎迅速地集结在他身旁,那些部众已被杀得胆寒,短瞬接触之下,便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之中。 高长庆近前高声问道:“哪位将军率军,愚乃天水太守高长庆。” 岑明虎认识高长庆,催马上前,道:“高太守,岑明虎有礼了。” 高长庆见是岑明虎,笑道:“原来是岑治中,太好了。” 两人在马上简短地互相介绍了一下情况,岑明虎方知这些部落的人是高长庆雇来的帮手。 一场误会,在高长庆的提议下,伤亡的人赔上些粟米、兵器便了事,乱世人命如草,除了自家亲人又有谁会为他们伤心。 高长庆邀岑明虎前往柔凶坞,正中岑明虎的下怀,他率军前来 是为了夺回天水郡,有落足之地正好。 至于身旁那些不怀好意的部众,岑明虎并不在意,这些部众的目的只是为了辎重、粮草、兵器,不妨施舍点给他们,让他们做攻城的先锋,若是胆敢异动,自家儿郎们手中的刀箭足够锋利,杀得他们胆寒便是。 新阳城中乞伏昙达收到了探报,雍军随各部落的勇士前往了柔凶坞。他是西秦勇将,随父兄攻打吐谷浑、凉等国,攻城拔寨,战无不胜。他一直认为雍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仗着手中兵器锋利些、军械犀利些,真正厮杀起来怎及得上自家儿郎。 此次出征,乞伏炽磐将秦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交给他,乞伏昙达认为只要一万五千兵马便足够占领天水和略阳,说不定连陈仓都能夺下。 临渭城一战,十倍于守军的情况下仍无损临渭分毫,让乞伏昙达感觉到雍军并非不堪一击。 新阳城东被雍军夜袭,乞伏昙达狼狈逃进新阳城,心惊胆寒。他曾以为自己见惯生死,毫无惧意,但昨夜雍军铁骑将面前儿郎撕成裂片时,从未有过的惧意涌上心来。 二万八千兵马,在冀县留下五千,新都城留下三千,其他的两万随他进攻临渭城,此时逃回新都城的兵马不足七千,损折了大半。 麾下部将提议城中守军加上逃回来的兵马亦近万人,不妨组织兵马杀个回马枪,与雍军决死一战。 乞伏昙达感到 阵阵发冷,狐裘下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皮裘下的手紧握成拳,竭力不让两侧的人看出他的异常。 “大军新败,军无战心”,乞伏昙达放缓语速,好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很平静,“高长庆召集各部落的勇士,加上雍军轻骑、重骑,实力已强于我军,不如据城而守,候其师老再行出击。” 留下三千兵马,加上原本驻守的三千人守新阳城,乞伏昙达带着剩下的残军回归了天水郡治所冀县。到达冀县后,乞伏昙达上疏请罪,请求秦王派军来援。 两天后,高长庆和岑明虎带着大军在冀县南五里外扎营,高长庆率各部落扎营在西,岑明虎则扎在东边。 乞伏昙达在城墙上观看,东面的营寨杂乱无章,像草原上散落的蘑菇,左一篷右一伙,而雍军的营寨立起寨墙、箭楼,旌旗飘舞,气势森严。 高长庆和岑明虎并辔而行,绕冀县城一周,选择攻城地点。 作为太守,高长庆对冀县城十分熟悉,“冀县方圆五里多,城高两丈六,厚两一丈八,北依渭水……此处是西域及凉入长安的要道,商队往来不断……” 高长庆满怀感慨地说着,在天水郡做太守一年多,做了很多事,自然对这片山水百姓有了感情,得知冀县被秦军夺去时,他一刹那生出丧家之犬的念头,这种感觉当年离开晋土逃奔长安也曾有过。 当年被桓玄逼得背井离乡来到长安,一晃已经 十余年了,桓玄死了,姚兴也死了,姚秦亡了,自己也老了,只想早些叶落归根返回家乡,此一刻望着冀县城池,突然觉得或许埋骨于此也无不可。 岑明虎不知高长庆心中感伤,指着城池道:“冀县地势平缓,可命人用土填出高坡,直接冲进城去。” 十一月二十日,乞伏昙达发现东、南两面出现了数万男女,推车挖土,在城外筑起泥山,十几处泥山渐渐高起,形成缓坡,三天时间不分昼夜,从六十步向城池方向延伸到二十几步远,再有两日便能直接联通城池了。 城中往外射箭,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高长庆望着那些被射死射伤的部众男女,这些人是被他许诺的每天一石粟米所吸引,有数百人丧身于箭下,不少尸体就丢在这土坡之中,只因自己说可以多换两石粟米。 岑明虎带着轻骑严阵以待,乞伏昙达发现不妙后率军数次出城,结果丢下百余具尸体而回,那些尸体加快了筑坡的进度。 站在城头,能清晰地看清那些挑土人的面目,城中的箭只所剩不多,土坡离得太近投石车效果不大,乞伏昙达感觉技穷,他原本还想着学临渭城往城墙上倒水布起冰墙,结果这招用不上了。 算算时日援军至少还需五六日才能到来,只是冀县城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土坡离城池已经很近了,跃马都能从高坡上跳上城墙。西城门, 乞伏昙达带着秦军出城,朝西逃窜。 一路之上,岑明虎率军追击,各部落也不想放过抢夺的机会,秦军且战且退,狼狈不堪。 十一月二十九日,被雍军重骑冲杀一阵后,秦军终于崩溃,四散奔逃,一万多兵马蚁散,多数兵马成为了各部落的俘虏。 新阳城,秦军得知乞伏昙达弃冀城而逃,发生内乱,鲜卑将领楼苏焜斩镇将乞伏光远向城外的高长庆投降。 十二月三日,西秦境内中陶城,乞伏昙达与一万援军相遇,身边只剩下三百余骑。 率军平东将军王延寿看到乞伏昙达满面灰尘、双眼凹陷、胡须虬结,狼狈不堪,哪有半分往日从容不迫的气度。待得知二万六千出征的大军仅剩下这三百余骑,王延寿变了颜色,惊道:“雍军如此厉害吗?” 王延寿不敢再前行,率军驻守在中陶城,派人送乞伏昙达前往枹罕见秦王乞伏炽磐。 岑明虎收复天水郡后没有追击,毕竟麾下兵马不多。高长庆遣散了各部落的部众,除了出战每人十石粟米外,其他的条件都兑现,这十石粟米高长庆答应会奏请雍公,最迟明年五月份就会兑现。 各部众伤亡了一些人,但此次应邀出战收获还是满满,多数人带着粟米、皮甲、刀枪箭只以及俘虏满意而归。少年郎颉伯贺留在了冀县城,成了高长庆的亲随。 陈仓城,王遵收到岑明虎收复天水郡的消息,满心不快地对 王异道:“他都将天水郡夺下了,愚还在陈仓城,想分功劳也难找到借口,这个岑明虎也不知道等等愚。” 王异心中鄙夷,这厮不是嫌天冷就是说下雪难行,一天走个三十余里,在陈仓城一留便是三天,昨天带着自己登山赏雪饮酒,哪是行军打仗。 长安城,王镇恶得知岑明虎收复天水郡,派人给陈仓的王遵送信,让他率军前往仇池,帮着蒯恩、朱超石夺取仇池国。 ………… 十一月二十五日,雍军退守凤州城已经一个多月了,从故道运送的粮草时断时续,每次押送粮草都会遇到袭击,有仇池的溃兵,也有山贼百姓。故道城留守的兵马不多,押运粮草的兵丁不过六百人,经常让贼人得手。 蒯恩不得不派出兵马前往故道城一路护送,两日前朱超石带着三千兵马前往故道城押运粮草,城中只剩下八千余兵马。 军需官禀报柴薪将尽,趁着天气晴好,蒯恩派出两千兵马与百姓一起出城伐薪。侦骑禀报,仇池兵马在河池城并无异动。 固守凤州城一个多月,将士们有些懈怠,蒯恩巡城的时候发现不少将士躲在帐篷内或者避风处。 这鬼天气真够冷,蒯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只是淡淡地斥责了几句,让将士们不可疏忽,回到住处后把军需官叫来,让他用姜和蜀椒煎水供将士们饮用御寒。 从陈仓出征前,蒯恩曾收到过杨安玄的信,提及新制了 一批棉衣可以用来御寒,怎么不见王刺史送来。 前段时日王镇恶在长安的肆意而为,自己暗中向主公禀报,该不是被他所知,有意针对吧,蒯恩眉头微微皱起,心生烦乱。 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吕峤,出城打柴的仇池军暗探带回来平南将军杨抚的信,决定明日申时趁伐薪之人入城之时发动攻击,夺取凤州城,让吕峤里应外合,拿住蒯恩,事后仇池王将授他凤州公。 富贵险中求,吕峤眼中闪过狠色,身为氐人,他的祖辈便追随国主,国难当头,当舍命一搏,为国尽忠。 第四百八十一章连横合纵 十一月十八日,刘裕率军出竟陵,向章山的雍军营寨发动攻击,想尽快结束战事。 朝廷兵马轻骑八千,步卒一万四千,以战车驱于前,步兵列于后,轻骑绕两侧,水师于汉江之上相随,多头并进,徐徐向章山逼近。 杨安玄得知朝廷兵马出动,以沈庆之领三千轻骑、两千重骑为先锋,自己率一万步卒为中军,命赵田率四千兵马固守章山,刘衷率五千水师于章山一带游弋,寻找战机。 两日后,沈田子所率的六千轻骑与沈庆之的五千骑军相遇,说起来两人是同族同宗,战场之上相逢却都恨不得取对方的性命。 沈田子得刘裕事先交待,与雍军略加战斗便向后退走,沈庆之想报兵败之仇,紧追不舍。 二十里外,与战车列阵的朝廷兵马相遇,刘裕命人将长槊截短,在弩车上激发,沈庆之促不急防被射中数十骑。 不过刘裕的战术杨安玄事先在军事排演的时候与众位将领商讨过,沈庆之下令鸣号,将士们听到号声向两翼展开,弩箭杀伤力变得微弱。 刘裕见状,并不急着出击,命沈田子率轻骑将雍骑往中间挤压。沈庆之没有上当,带着轻骑撤走,双方略有伤亡。 双方都深为忌惮,相隔十里安营扎寨,每日派出轻骑互相寻找战机,战事胶着。 刘衷所率的水师与王仲德水师亦战过两场,风向于雍军不利,刘衷退走诱敌,可是王仲德的水寨紧依 刘裕陆寨,并不深入追赶。 杨安玄命鲁轨率五千兵马前往当阳城,司马休之率司马叔璠、司马楚之领五千兵马再攻江陵城,刘钟得到刘裕严命,无论城外如何挑衅都坚守不出。 建康城,刘穆之得知刘裕与杨安玄难分胜负,从京口抽调一万兵马赶赴竟陵,以壮朝廷声威。朝廷兵马离开京口后不久,有变民治亭作乱,京城震动,刘穆之下令关闭城门,派太尉咨议参军、度支侍郎臧焘领六军前往镇压,动乱虽止,人心难安。 刘穆之暗中给刘裕送信,让他早些回归建康安定人心,同时奏请琅琊王,派太常司马珍之再次持皱驺虞幡前去要求双方罢兵,刘穆之知道刘裕的病不能再拖,要尽快回建康城养病,不然积疾难治。 ………… 十一月二十六日午时,凤州豪族吕峤前来劳军,送来二百头羊、五十头牛,还有百坛美酒,并带上了五位精通炙烤的厨师。 整个凤州城内肉香四溢,雍军吃得满口流油,蒯恩叮嘱不可饮酒。吕峤得知朱超石带着一部雍军前往故道押运粮草,心中暗喜。 陆续有伐薪的雍军归来,加入到吃肉的行列,欢声笑语一片,大冷的天吃烤肉,人生快事也。 蒯恩在军帐内招待吕峤,大军占领凤州城,作为本地的豪强吕峤又是捐粮又是帮着协调住处,蒯恩很是倚重。 申时,亲卫奔入帐禀报,“有仇池 细作混入伐薪百姓当中,欲图夺城”。 蒯恩拿起放在帐边的钢矛,立时起身往帐外走,吕峤紧随其后道:“蒯侯,可用仆效力?” 蒯恩不及多想,道:“吕壮士不妨召集些青壮,随愚一起御敌。” 吕峤大喜,这正是他找寻的良机。来到外面以目示意那些随他前来送牛羊酒肉的汉子,跟在蒯恩身后匆匆往西门走。 蒯恩扫了一眼,见吕峤身边一百来人,不以为意。 此时西门已经乱成一团,城门被柴薪堵住,地上倒伏着十余具尸体,有百姓也在雍军。 乔装成砍柴百姓的仇池兵在入城时被检查的雍军发现柴薪中的钢刀,于是暴起杀人,而有仇池后事先混入了城中,里应外合控制了西城通道。 仇池兵已经入城数百人,其他人正从远处朝城门奔来,而雍军被烤牛羊吸引到了别处,闻讯增援的人数不多。 蒯恩赶到时,看到乱战场面,手舞钢矛扑入,只要没有穿着雍军皮甲,不管是百姓还是仇池军乔装,一律刺杀。 钢矛挥舞处,钢刀崩飞,血光四溅,那些仇池兵被杀得连连往后退,吕峤见势不妙,冲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带着那些人呼喊着“助蒯将军杀敌”,朝前冲去。 蒯恩身边有亲卫,见状厉吼道:“退后,再敢冲撞格杀勿论。” 吕峤知道生死一线,二话不说挥刀朝身前的亲卫斩去,那名亲卫虽然吼叫但未提防,被一刀砍在右臂, 钢刀连同手臂掉落。 吕峤往前一窜,举刀朝蒯恩的后背搠去。蒯恩听到后背传来的惨叫声,意识到不好,可是向前放倒在地的柴薪挡住了前路,只得艰难地向左侧转,钢刀擦着右臂刺过。 蒯恩怒吼一声,右手矛反手朝后刺去,扎入吕峤腹中。吕峤惨叫一声,抛了刀,双手死死抓住刺入腹中的钢矛,蒯恩往回抽居然没有抽动。 这时,吕峤身边随从从怀中取中事先准备好的麻网,朝蒯恩兜头抛去,蒯恩一时不查,被渔网兜中,刚要用力挣脱,紧接着又有数张网抛来,将他困在网中。 仇池军用刀将蒯恩制住,推着蒯恩向前,吼道:“退后,再要上前就刺死蒯恩。” 亲卫投鼠忌器,只得朝后退去,吕峤双手捂腹,鲜血喷涌,缓缓地倚墙而坐,睁目而逝。 杨抚带着三千轻骑就藏在五里外的山中,夺城战起便率军急赶而来,得知西门暂被控制,而且抓住了蒯恩,大喜过望,率军杀入城中。 凤州城的百姓对仇池军拥戴,蒯恩驱赶城中百姓腾出房屋更让城中民怨沸腾,得知仇池军杀回,百姓纷纷响应。 蒯恩被擒,朱超石不在城中,雍军群龙无首,激战半个时辰,纷纷逃出城去,凤州城重回仇池军手中。 朱超石得知凤州城丢失的消息身在陈仓,正跟王遵要求运送棉衣和辎重前往凤州城。 王遵想着自己立功,不肯将棉衣给朱超石,可是他又 畏寒惧战,迟迟不肯出兵前往故道。 当凤州城破、蒯思被擒的消息传来,王遵也傻了眼,朱超石当堂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贻误战机,说罢朱超石怒气冲冲地折返了故道城。 王遵知道,蒯恩是杨安玄的心腹爱将,跟随杨安玄之早尤在孟龙符之前,要论信任,蒯恩在杨安玄心中首屈一指。 丹水一战,蒯恩奋勇杀敌被射瞎一目,杨安玄对他越发信任,自己二哥也比不过蒯恩。 朱超石八天前便来陈仓要辎重,自己若是答应朱超石应该能够及时赶回凤州城,说不定凤州城不会被仇池夺回,蒯恩也就不会被擒。 王遵越想越怕,要是雍公发起怒来,怕是连二哥也保不住自己,这该如何是好? 王异冷笑道:“大丈夫事到临头当放胆,反正难逃一死,不如率军叛逃。” 王遵苦笑,道:“大军若知愚率他们叛逃,焉会跟从,说不定会先将愚擒获,交于雍公。” 王异道:“你不妨以夺回凤州城为名率军前往,暗中派人给仇池王送信,率军归降。” 王遵连连摇头道:“仇池国小地少,雍公若是发怒,恐怕连二哥也要受愚牵累,愚不能做此错事。” 王异紧咬银牙,怒嗔道:“那莫非要奴与你一同掉脑袋不成,与其再受辱,不如自行了断。” 说罢,王异拉出腰前佩刀就要自刎,吓得王遵连忙抓住她的手,哀求道:“莫要如此,愚听你的话就是。” 王 异转嗔为喜,道:“王郎若是听奴之言,便是真心待奴,奴愿将余生托付给王郎。” 听到这话,王遵立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拉住王异的手喜道:“都依你,都依你。” ………… 杨抚命人将蒯恩押送前去枹罕,此时乞伏昙达赶至枹罕城,向秦王乞伏炽磐请罪。 乞伏炽磐默然良久,方才让跪在地上的乞伏昙达起身,将其镇东将军贬为振威将军。 雍军如此强悍远超出乞伏炽磐的预料,接下来就要面对雍军的报复了,乞伏炽磐接连撤回进攻吐谷浑和北凉的军队,集结于襄武、首阳、狄道三条防线,准备与雍军展开拉锯、迂回战。 仇池国信使告知擒获雍军大将蒯恩,正送往枹罕城。乞伏炽磐眉头舒展,笑道:“有蒯恩在手,可与杨安玄讲和了。” 派出使者前往长安和建康请和后,乞伏炽磐感觉并不保险,派使者前往北凉与沮渠蒙逊罢兵,又命尚书令麹景为使出使夏国,与赫连勃勃结盟,共同对抗雍军。 赫连勃勃与雍军交战两次,对雍军的战力有所了解,夏国东面是强敌北魏,南面是北雍州,安定郡丢失,纵横驰骋之地受到挤压,对于西秦派使结盟,自然欣然同意。 起先,赫连勃勃迫于雍军的压力已经先行派御史中丞乌洛孤为使,与北凉沮渠蒙逊结盟,沮渠蒙逊派其弟沮渠汉平前往夏国王帐缔结盟约。紧接着赫连勃勃派使者绕道柔 然前往北燕国主冯跋在龙城盟约,共同对抗北魏。 北魏境内天降大霜,天气极为干旱,百姓发生饥馑,国库空虚,拓跋嗣召众臣商议度荒之策。 特进周澹建议,除了鼓励农耕外,让百姓前往定州、相州、冀州一带就食,向燕、夏国、晋国发动战事,抢夺粮食。 博士祭酒崔浩认为,国库少粮,燕与夏国结盟互相呼应,柔然在北虎视眈眈,一旦战事不利则祸不可及。 东晋宋公、雍公正在内战,宋公掌控朝堂,不如向晋国借粮,宋公为求北援,必然答应,等度过荒年,平定了夏国和燕国,再向晋用兵不迟。 拓跋嗣欣然道:“此议正合朕意。” 于是命八公之一任城侯嵇拔为正使,崔浩为副使出使晋国建康,请求结盟借粮。嵇拔之妻华阴公主拓跋清久慕南朝风流,请求随夫出使,拓跋嗣奏准。 第四百八十二章谁执胜手 蒯恩被擒的消息报知杨安玄,紧接着北方诸国连横合纵的谍报接连送来,让杨安玄深感不安。 刘裕得知西秦叛乱的消息后,接连几日发动攻击,想趁机击溃雍军。太常司马珍之持驺虞幡来到夏口被刘裕授意留住,等候竟陵激战的结果。 对于杨安玄而言,糟糕的消息不断传来,西秦与北凉构和,与夏国结盟,夏国与北燕结盟,北魏派出使者前往建康和谈。 杨安玄心知自己无法兼顾北雍州之事,长安有王镇恶在可保暂时无忧,等自己击退朝廷兵马再来处理西秦之事。 靠着老山参的提振效果,刘裕数次在战场上露面,大大地鼓舞了朝廷兵马的士气。 跟随在他身边的吕医官不无忧虑地对刘裕道:“宋公,你若再这样撑下去,恐怕寿不长久。” 刘裕苦笑道:“若不击败杨安玄,愚的性命恐怕就在旦夕。” 沈田子、到彦之、王仲德以及谢晦、傅亮等人只得劝刘裕尽量多休息,由沈田子、到彦之带了兵马轮番向雍军发动进攻。 刘裕用战车列阵,杨安玄同样摆下战车,相同的战术、一样的打法,两方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没有急着拿出底牌,战事僵持着。 夜,雍军营帐,杨安玄站在舆图前苦思。沈庆之查完营挑帘进帐,静静地站在杨安玄身侧,看着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慢地移动,眉头不时挑动,如同出鞘的利剑。 沈庆之熟悉杨安玄的表情,这是杨安玄下决心之前的思索,看来最后的决战要开始了。 第二天卯时,“隆隆”的鼓声响起,一道道军令从杨安玄的军帐中传出,很快演变成道道车流、人流、马流,朝着数里外的朝廷驻营奔涌而去。 杨安玄披甲持槊,与轻骑一起出动,追星马正值壮年,脚步轻快,跑在轻骑的最前面,不时地发出兴奋的嘶鸣。 俞飞持青云弓,马畔带着六袋箭囊,紧随在杨安玄身旁,他的身后是三千轻骑,能追随主公一战,个个斗志昂扬。 沈庆之在队伍的后列,他身边是两千重骑,尚未披甲,等待着传令到来。 刘裕得知雍军大举出动,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这段时间的僵持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他自知再熬不了多久了,雍军求战,那便决一死战。 以到彦之为前锋,刘裕亲率中军,而让沈田子率三千重骑押后。灭燕一战,刘裕得良马万匹,缴获甲骑具装六千具,挑选鲜卑降兵八千人充入军中。 刘裕将这批重骑分成数部分,檀韶得一千五百重骑镇下邳,京口得一千五百具,剩下的三千重甲被他收藏在太尉府和石头城中,分由索邈、沈田子、臧焘等亲信统率。卢循攻建康时,索邈就曾率一千多名鲜卑骑军立下战功。 此次出征,刘裕将三千重骑分出二千给徐逵之,剩下的一千交由沈田子统率,作为近卫军。徐逵之误中埋伏身死,他所率的二千重骑还没有发挥作用,万幸被到彦之保存了下来。这些天与雍军交战,刘裕一直没有动用重骑,今日打算动用这三千重骑一锤定音。 辰未接战,已至巳时,按照往常惯例,双方会在午时之间鸣金收兵。然而今日,呜咽的号角声仍不时响起,指挥着将士向前冲杀。 杨安玄身上的黑蛟甲被血染成了红褐色,身边将士的身上黄皮甲、黑皮甲也都是一片猩红。 雍军身上的盔甲多是牛皮制成,黄色、褐色、黑色都有,杨安玄身上的黑蛟甲坚韧异常,混杂在众军之中并不起眼,两军冲杀并不起眼。 刘裕站在四百步外的望楼车上,居高临下观察着战局。一道道命令从他的嘴中发出,通过身旁的信号兵传达给前方的将士,凛冽的寒风刮得他脸色发白,刘裕的眼中却跳动着炙热的火苗。 雍军出战的人数在一万以上,出战的人数至少超过了三分之二,看来杨安玄是准备在今日分出胜负。 战场绞织在一起,双方的轻骑、步卒在将领的率领下包围、分割、冲击、防御,从高处望去如同一张甩满了红墨点、杂乱无章的图画。 到彦之已经第三次率领轻骑朝雍军轻骑迎去,战至现在,双方都有些力竭,就看谁能咬牙坚持下去了。 刘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西面一股雍军轻骑,在望楼上观看了多次,他发现这股雍骑分外彪悍,杨安玄会不会就在其中。刘裕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若能将杨安玄杀死的话,天下可定。 那股雍军轻骑在战场上由北偏西南横掠,沿途冲破数处自家兵马结成的方阵,到彦之正率着轻骑朝它迎去。 刘裕决定赌上一把,干涩的声音道:“吹号,让朱达所部朝西南迎击,命沈田子一刻钟后抵达战场。” 号角声响起,望楼车后里许,沈田子挥手,沉声道:“披甲,准备出击。” 仆兵开始替重骑兵和战马披甲,慕容苛挺立着身杆,紧握住手中的长矛。他是南燕的鲜卑人,刘裕灭南燕后投降了晋军,被带到了江南。 慕容苛原是南燕的校尉,降晋后归宁朔将军索邈统领,建康守卫战中立功被授为六品荡难将军,平时驻守在石头城。 刘裕对鲜卑降兵不错,与朝廷兵马同等待遇,慕容苛成了家,有了儿子,逐渐忘记了广固城,和多数族人一样,希望能成为宋公手中的利刃,沙场杀敌求取功名。 铁甲很重,足有七十斤,一般人披不起甲,更不用说持矛杀敌,能被挑选为重骑的将士都是军中精锐。慕容苛颇为自傲,他不光是重骑一员,还是统军的将领,麾下有千骑听从他的指挥。 队列之前,沈田子已经披挂整齐,在仆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高高举起手中槊,槊锋下的红缨在风中如同跃动的火焰。 慕容苛翻身上马,一副马铠将近百斤,披甲的战马和披甲的将士向前冲锋时,如同战车般难以抵挡,慕容苛学着沈田子一样高举起手中长矛,风在矛尖上发出“呜呜”尖鸣,慕容苛的脸上露出冰冷残酷的笑容,就让雍军在自己矛尖下哭嚎吧。 沉重的蹄声传来,地面仿如在轻颤,杨安玄知道朝廷兵马出动了重骑。战场是片开阔的平地,在这种地形下与重骑相拼无异于送死,杨安玄高声下令道:“撤。” 到彦之从号角声中提早一刻得知重骑出动的消息,当然不肯放过眼前这股雍军轻骑,双方已然交手数次,到彦之知道这股雍军轻骑十分精锐,若能斩杀干净定让雍军元气大伤。 朝廷兵马如同狗皮膏一样地粘住不放,重骑的马蹄声已经轰然如雷,再有片刻就会杀至。杨安玄长槊一摆,逼退一名朝廷轻骑,传令道:“顺字营,阻敌。” 杨安玄以每八百人为一营,以校尉的名字立营,顺字营的将领是姜顺。听到杨安玄的命令后,姜顺毫不犹豫地旋转马上,转向朝朝廷轻骑反杀。 朱风是顺字旗的屯长,他是姚秦治下的马奴,后来一家人被贩奴商卖给了雍州。杨安玄将他一家老小安置在屯军中,朱风一家老小有了自己的田地,吃饱了饭。 杨安玄募兵,朱风跟村中兄弟应征入伍,因为他马术精良,很快被选入轻骑。两年前出征平灭姚秦,朱风想起一家老小受过的欺凌,战场之上勇猛过人,立功升为屯长。 回转家中,朱风看到家里多了二百亩地,这是他立功的封赏,母亲替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妻子是村里人,以前种地的时候见过两面,是个吃苦耐劳的好姑娘。 主公率军南下,朱风赶往军中之时,家人张罗了一桌酒菜替他践行,妻子已然怀孕,自是依依不舍。父亲喝得大醉,拍着他的肩膀道:“风儿,刀箭无眼,风儿要多加小心。但是却不可畏敌惧战,对不起雍公。” 上个月他收到家信,军中文吏念给他听,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袍泽纷纷恭喜,朱风笑得合不拢嘴。 握紧手中刀,朱风嘴角甜蜜的笑容化成杀意,父亲放心,孩儿绝不会让你丢脸,不会让未见面的孩子蒙羞。 重骑像狂风一样扫荡着沿途阻拦的雍军,重重地撞入雍骑之中,姜顺看到铺天盖地的重骑压来,厉声吼道:“四散避来,在左右袭拢。” 朱风手中刀在重骑身上溅起一溜火花,却无法伤及铁甲下的人,眼见长矛朝自己刺来,只得闪身避开,从战马的缝隙中驰远。 沈田子没有理会眼前逃窜的雍军,笔直地朝北而去,他要赶在雍军组织起反扑前奠定胜局。沈田子知道雍军亦有重骑,若是让雍军重骑与己军重骑对撞,胜负尚且难料。 与雍军在竟陵和章山之间交战已近月,沈田子对战场十分熟悉,雍、宋之间的营寨相隔十里,眼前自己所率的重骑已过七里,胜局正一步步向己军靠近。 己军重骑奔势正猛,只要再过一盏茶功夫,就能接近雍军驻营,届时就算雍军重骑迎敌,战马达不到奔速,自会被一冲而溃。 沉重的呼吸化成白雾消散在空中,沈田子的心随着马身起伏逐渐升腾,等到离雍军驻营仅有里许仍不见雍军重骑出战,沈田子心中狂喜,胜局定矣。 望楼车上,刘裕看见重骑滚滚如洪流奔涌向前,势不可当,心中升腾起豪迈之情,恨不能亲自跃马横刀,取杨安玄的项上人头,夺取天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八十三章战火高燃 北风呼呼地刮,沈田子骑在马上感觉自身便化身为风,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扫荡着眼前一切,那些四散奔逃的雍军就像风中落叶。 雍军营寨外列着方阵,长盾立起,有如一道长约数里的围墙。沈田子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就算是真的围墙在重骑的冲撞下也会土崩瓦解,他甚至能想象出当这些盾墙遭遇到铁蹄时化成枯叶破碎的场景。 铁蹄隆隆,离着盾墙不过百余步远,而盾墙丝毫不动,沈田子心中隐隐不安,在马上能看到盾墙后长枪和兵丁的身影,为何这些雍军丝毫不乱,盾墙后隐藏着什么? 念头刚闪过,只见长盾侧转,露出后面一辆辆形制怪异的战车来,长约四尺,宽二尺,高三尺,上面密布着蜂巢般的一根根长竹管,每辆车上足有百余个蜂孔。 沈田子离得一百五十余步远,看不清管子内放着一根根箭只,箭杆之上绑缚着两寸长的药筒,药筒的后面是长长的引线,百根引线从“蜂巢”后部格档板的空隙中沿伸出来,结成一束。 战车旁有一名兵丁、一名工匠,工匠手中持火把,将火点燃引线,引线迅速地朝前燃去,一声响亮的怪啸带着长长的尾焰朝前射出,紧接着无数声凄利的尖啸接连响起,朝着数十步外的铁骑射去。 沈田子看到雍军露出的怪车时就高声传令小心,手中圆盾护体,急催战马朝前冲去,百十余步远的距离, 转瞬之间就能到达,拼着些伤亡也要冲进雍军阵地,只要缠斗在一起就不怕雍军任何诡计了。 火箭从“蜂巢”中喷出,带着鬼啸、火光、浓烟,朝着朝廷重骑扑去,冲锋的战马立时惊吓跳起。 爆炸接二连三的响起,硝烟味弥漫在空中,将重骑笼罩其中,呛得人嗓子发痒,带着尖啸的利箭扎透重甲,轰然倒地和战马嘶鸣声不断响起。 一只利箭穿透圆盾,直入半尺许,箭尖在铁甲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出沈田子一身冷汗。沈田子用力夹紧马腹,不让自己被箭尖传来的大力带下马去。 雍军用出了火药,这原本是预料中事,沈田子所率的重骑战马都曾到过蔡洲岛上接受丹火炸响以及生成烟雾的训练,相信一定会有效果。 惨叫声不断传出,有些将士被箭只射中,被火药炸伤眼睛,战马惊惶跳起折断了腿,但重骑有铁甲护体,雍军发射的火箭效果并不明显。 沈田子快速地扫看了一眼,受伤的重骑仅是数百人,自己麾下有三千铁骑,只要保持冲锋的势态,很快便能取得战斗的胜利了。 紧夹马腹,沈田子看着八十几步外的雍军阵地,急催战马继续朝前冲去。 兵丁推着望楼车缓缓向前,刘裕紧张地关注着数里外的战事。铁骑奔涌,最担心的雍军铁骑居然没有出现,刘裕的心依旧紧提着,他深知杨安玄诡计多端,一定有什么阴谋对付重骑 ,最可能的便是火药了。 果然,火光、烟雾、利啸声依次传来,重骑冲锋的势头一乱,刘裕握紧身前栏杆,向前探出身子,紧张地注视着突变的战局。 阴怀是阴家庄的工匠,当初杨安玄研制火药他便参与其中,后来迁至百丈山军械司,阴怀已是高工了,主持着火药研制事宜。 去年迁往绵竹,阴怀也随火药司而去,此时他已是火药司的司使,大匠、官居五品了。 阴怀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五品官,年俸八百石,这些都是主公杨安玄所赐。 研究火药十分危险,当初在阴家庄随他一起参与研制的工匠,已有十数人伤亡,不过阴怀没有丝毫惧意,家人都丰衣足食,两个孙儿入学识字,自己能用这条命报答主公值了。 今年八月,张太守找到他,说主公想将山茶油掺入火药中,增加燃烧的粘附和喷溅效果,阴怀立即组织人手研究。 对于主公的奇思妙想,阴怀深为佩服,自己做了一辈子工匠也没有主公想得多,连张曹掾提起主公也是敬佩不已。 阴怀隐约听人说过,主公所学得自仙人所授的一本仙书,阴怀想若能让自己看一眼仙书,便是死了也甘心。 说起来,就是让自己看仙书也不识字,两个孙儿能入学庠读书识字,这是天大的福气,自己对孙儿疼爱有加,但是他俩若是读书顽皮,那是绝不能放纵的。 很快,掺入一定比例山茶油的 火药燃爆效果出来了,正如主公预料,燃爆效果更好,而且有喷溅作用。 十一月,阴怀带着六十辆火箭车和两万只特制的箭只乘船往东,在十二月初来到章山驻地,见到了主公杨安玄。 主公兴致勃勃地观看了火箭车试射的效果,笑称这批火箭可抵五千雄师,让阴怀带着工匠在营中安歇,等候命令。 三十辆火箭车中的箭只射出,阴怀眯着眼查看效果,有些不满地喝斥手下徒弟道:“要留意火药车发射的角度,这批火箭有不少射到了空处,调整好。” 火箭车旁的兵丁迅速地将射空的车拉走,另一批火箭车推向前,在阴怀的喝斥声中调整着发射的角度,此时朝廷重骑已经从慌乱中恢复过来,重新朝阵列冲来,相距不过六十余步了。 又一批带着尖啸的箭只从“蜂巢”中钻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烟雾,或直射、或弧形,还有的七扭八歪。尖啸声起时,重骑便是一阵惊乱。 离得近了,火箭的效果明显比方才更好,沈田子将圆盾护在身侧,祈求那些带着鬼啸的利箭不要射中自己。 爆炸声在头顶响起,沈田子感觉头顶有雨滴落下,空气中弥散着好闻的香味,身上的盔甲和战马的鬃毛上都滴得星星点点。 沈田子伸手粘了一下盔甲上的液体放在鼻下,浓香好闻,心中陡然一惊,是油。 不好,雍军要用火攻,刚要大喊“分开”,只见雍军阵中 腾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在重骑堆中立时燃起,先是战马,接着铁甲上的油点也燃着,夹杂着方才未炸开的箭只零星的炸响,重骑人仰马嘶。 有将士用手扑打铁甲上的燃着的油点,结果粘在手中燃着,马鬃燃着后的焦臭味,火光飞溅四处,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 星星之火很快燃成片,成为火墙、火山,战马带着火山四处乱窜,惊恐不安在重骑间弥散开来。 当雍军阵中第三次发出鬼啸之声,沈田子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五十余步远的距离有如天堑,再往前冲恐怕重骑都要折在这里了。 好在三千重骑仅有前面六七百骑受创,风向往北,没有延及后面的重骑。身后那些倒地的将士和马匹“滋滋”地燃烧着,在战场形成无数火堆,沈田子沉声传令,后队撤走,前队继续往前冲去,就算死也要死在雍军阵地。 数百朝廷重骑在沈田子的率领下,带着火焰朝前继续奔驰。胡须、眉毛被燎焦,持刀的刀烫起个大泡,身上的铁甲有数处冒着火点,战马的鬃毛也烧焦了一片,沈田子竭力控制着座下的战马,带着一往无前之势。 慕容苛闻到烧焦的头发发出难闻的臭味,铁甲上的火焰虽熄,但胸口依旧感觉炙热,战马咆哮不安,只能夹杂在马群中朝前奔去。 身为将领,他自然明白号角传达出的命令,前队继续攻击,后队撤走待命,慕容苛 目光中流露出惊恐,自己所率的重骑便是前队。 早就听闻过雍军火药的厉害,姚秦和夏军在雍军火药的攻击下败亡逃窜,后来得知己军也有丹火,慕容苛率重骑到蔡洲之上训练,见识过丹火的厉害后,坚信宋公能统一天下。 然而,今日一战,带着鬼啸的箭只乱射过来,身旁袍泽纷纷中箭倒地,慕容苛不自觉地放缓了马蹄。待到星星点点的火起,慕容苛已然胆寒,雍军有此厉器,再往前冲岂不是送死。 悄然举起手中矛,慕容苛用力朝坐骑的脖项处刺去,战马发出一声惨嘶,热血直喷在他脸上,向前再奔出数丈,轰然倒地,将慕容苛摔在地上。 慕容苛伏在地上没有起身,听着沉重的马蹄起绕过自己朝前奔去,羞愧之意从心中涌起,将脸埋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望楼车上,“咔嚓”一声裂响,刘裕身前的护拦被他折断,身旁的亲卫忙上前扶住他,谢晦在一旁低声道:“宋公,上面风大,且先下去。” 刘裕满是杀意地瞪了谢晦一眼,冷声下令道:“击鼓,全军冲锋。” 说罢,刘裕转身下了望楼车,翻身上马,高举着手中刀,策马朝前冲去。身旁将士见状,纷纷追随在他的身后,呼喊声响彻天地。 雍军阵地,号角声响起,将士纷纷向两旁闪避,雍军阵营中严阵以待的重骑开始缓缓策步,朝着冲来的朝廷重骑迎去。 槊锋长尺许, 迎着北风发出轻啸,渴望着鲜血,战马越奔越快,沈庆之压低槊锋,朝着前面的重骑刺去。槊锋扎透铁甲,沈庆之稍一用力,将对手掀下马,带血的槊锋朝着下一人挑去。 沈田子两眼通红,身形在马背上微微立起,挥舞的砍刀甩出串串血花,雍军扎来的长矛重重地点在他的胸甲上,沈田子也不闪避,反手刀将那条长矛连同臂膀一起削断。 号角声连绵响起,杨安玄率着轻骑从两侧开始向朝廷兵马挤压,刘裕在重骑燃烧的火墙后百步处停住,看着不断逼近的雍军,下令道:“投掷丹火。” 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刘裕将营中所有丹火都带出,投石车将装在瓦罐内的丹火朝雍军投去,战场上的火原本并未熄灭,丹火的加入立时在燃起熊熊火墙。 北风将火焰朝雍军刮去,刘裕看到奔逃的雍军,狞笑着挥刀前指,怒吼道:“斩下雍军狗头,替伤亡的袍泽报仇。” “报仇、报仇”,朝廷兵马怒吼着向前冲去。 第四百八十四章天意属谁 丹火的投入将战场上的火堆聚集在一起,变成了喷涌的火山,借助北风扑向北面的雍军。 杨安玄的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天时不利于己,若是朝廷兵马投掷的丹火不断向北延伸,今日之战恐怕要败了,为了减少儿郎们的伤亡,只有暂时退走了。 扬起手正要下达军令,感觉到指尖一凉,一滴雨水落在手上。杨安玄一愣,抬头望天,星星点点的雨线破空而落,瞬间交织成网,汇成一片雨幕。 雨水滴落于地,燃烧的火焰迅速变小,化成青烟,消散在雨雾之中。 身上的铁甲被雨滴打得“冷冷”作响,刘裕的心被冷雨寒透,原本有望大破雍军,天公却降下冷雨浇灭丹火,也将他心头的热火浇熄。 莫非上天也在相助杨安玄,刘裕感觉胸口发闷,眼前金星乱转。 到彦之催马近前,高声禀道:“宋公,天降大雨,不宜再战,请下令回营。” 冬季淋冷雨,恐怕不少人会生病,一旦营中疫起,那将不战自亡。 虽然刘裕心切击败杨安玄,也知道不能任由将士在雨中征战,双方的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一场大战因雨而停。 回到营帐,刘裕再也支持不住,身形向后倒去,在众人惊呼声中昏了过去。 吕医官诊过脉后,连声哀叹,对谢晦、傅亮等人道:“宋公的病绝不能再拖了,若不安心休养,恐怕是命不久矣。” 深夜,刘裕幽幽醒来,昏暗的灯光下, 床榻边侍立着一群人。刘裕缓了缓神,张口问道:“敬光可回来了?” 众人沉默不语,刘裕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谢晦伏下身子在刘裕耳边轻声道:“宋公,你的病不能再拖了,请回建康养病。” 刘裕闭着眼睛轻声道:“愚若此时离开,前功尽弃。” 谢晦屈膝跪倒,道:“天下不可无宋公,请宋公以大局为重,保重身体。” 帐中其他人纷纷跪倒,齐声道:“天下不可无宋公,请宋公返京养病。” 刘裕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半晌,睁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道:“江陵绝不可失,命檀道济移师荆州江陵城。” 傅亮一惊,道:“宋公,那岂不是将南益州拱手让于杨安玄。” 刘裕苦笑道:“荆州若失,南益州和宁州被隔断,早晚会被杨安玄夺取,不如丢车保帅,守牢荆州、湘州、江州一线。南益州空虚,命檀和之就地募兵,宁州刺史范元之出兵相助,愚估计杨安玄一时也不见得就会占据南益。” 众人心头沉重,默然不语。宋公自平灭孙恩以来,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何曾有过这种尴尬难处的处境。 “愚回建康后,道豫你率两万兵马驻于竟陵,与江陵城互相呼应,愚会命豫之派八千水师移驻扬口,再从京口水师派万人驻守江陵,可保荆州万无一失。”刘裕沉吟片刻下令道。 众人沉声应诺。 刘 裕喘了两口,道:“派人打听敬光的消息,是死是生都要知道。若是被雍军所俘,便是雍军俘虏把他换回来。” 谢晦应道:“宋公放心,愚已经派人去查找沈将军的下落了。” 刘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道:“天子不是派太常司马珍之持驺虞幡劝休战吗,派人告诉司马珍之,就说愚为免生灵涂炭,同意休战。” 傅亮心领神会地道:“宋公仁心,天下百姓定然感恩戴德。雍公若是执意不肯,必被天下人唾弃。” 说了这么久的话已有些疲倦,刘裕缓缓闭上眼睛,吩咐道:“道豫,命人将今日大战雍军发射之物以及燃烧之状详细记录,送于蔡洲岛上加紧研制,绝不能让利器只落在杨安玄手中。” 吕医官见刘裕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高声道:“诸公,且出帐,宋公需要歇息。” 众人默然地朝床榻上的刘裕施了一礼,悄步出帐。刘裕在心中默然念道:“待愚病愈之后,定重整旗鼓,与杨安玄决一死战。” 章山雍军营地,杨安玄探视过受伤的将士后回到大帐,俞飞替他取下身上又重又湿的雨披。 帐内生着火盆,杨安玄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道:“等明年棉衣、棉被大量生产,将士们就不用再受冷冻之苦了。” 沈庆之从帐外进来,禀道:“主公,有战俘指认,沈田子亦被我军俘获。” “哦”,杨安玄笑道:“抓住沈田子,算是斩了刘裕的 一根手指,让他痛彻心扉。好生看押,明日将他提来见愚,愚想看看这个多次刺杀愚的沈田子可是长着三头六臂。” 赵田入帐禀报伤亡将士的数目,白日之战阵亡四百七十六人,伤一千三千二十八人,尚有六百余人下落不明,应该是被朝廷兵马所俘。 杨安玄心情沉重地道:“马上就要过年,伤亡了这么多将士是愚之过。让水师将受伤的将士送往襄阳治疗,阵亡的将士……” 语气停顿了片刻,杨安玄长出口气道:“也送他们归家,厚加抚恤吧。明日派出使者前往刘裕军营交涉,换回被俘的儿郎们。” ………… 沈田子两次率人刺杀杨安玄,如今落在杨安玄手中自知必死,被雍军押至大帐,昂然而立。 刘裕未曾见过沈田子,见沈田子年岁比自己还轻,比自己矮半个头,须眉被战火燎掉一些,脸上有水泡,看上去有些滑稽,但目光坚毅,丝毫不惧地瞪视着自己。 杨安玄见沈田子的双手被缚,笑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必为难沈将军,松绑。” 亲卫上前解开沈田子的绑绳,杨安玄示意沈田子在旁侧坐下,问道:“听闻宋公染疾,不知真假?” 沈田子哈哈笑道:“昨日宋公还在战场搏杀,若不是那场该死的雨,恐怕雍公早成了阶下之囚。” 沈庆之在一旁怒喝道:“沈田子,死到临头还胡言妄语。” 杨安玄摆摆手,示意沈庆之 无需发火,战场胜负靠实力说话,言语相争有什么结果。看沈田子一心求死的样子,杨安玄知道问不出什么,示意亲卫将沈田子押回听候处置。 沈庆之道:“主公,形势于我军有利,等雨停后应及早发动攻击,力挫朝廷兵马。” 可是天公不作美,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数天仍不见停,雍、宋两军间的战场被马蹄踏烂,在雨中化成一片泥泞,除了侦骑外,两军将士都在营中休整。 宋、雍两军都派出使者想要换回己军的俘虏,雍军被俘的将士有六百七十二人,而朝廷被雍军所俘的人马仅有四百一十七人,前来谈判的傅亮声称只要能放回沈田子,便可以六百七十二人交换四百一十七人。 沈庆之等人皆不肯放还沈田子,认为是放虎归山。 杨安玄叹道:“马上就要过年了,那些被俘将士的家人盼亲人回家团聚,用一个沈田子能多换回二百余人,值了。” 见沈庆之等人一脸不忿的样子,杨安玄笑道:“战场之上靠众儿郎效力,儿郎之心胜过一个沈田子,那沈田子就算勇猛过人也终再被尔等所擒。” 雍公愿以屡次刺杀自己的沈田子换回被俘将士的消息在军营中传来,雍军将士对杨安玄拥戴达到一个新的高点,到处可以听到“雍公仁德”的议论声。 五日后,双方战俘踏着地上的泥浆艰难地朝己方营寨走去,朱风拖着沉重的脚步,掺扶着 身边受伤的袍泽,朝着雨幕的另一边坚定地走去。 前几日激战,朱风战马失蹄,跌落马下被朝廷兵马所俘。关押在朝廷驻营中,每日都有文吏前来对他们这些俘兵宣讲雍公起兵对抗朝廷是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之类的话。 朱风嗤之以鼻,他不知什么朝廷,只知道自从来到雍州,一家人不用再受冻挨饿,再没有催租的小吏用皮鞭抽打自己,要说雍公是乱臣贼子,但愿这样的乱臣贼子多些。 晚间,关押战俘的营帐内有压抑的抽泣声,朱风心中亦感伤悲,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见到家人了,最遗憾的是自家那个大胖小子还没见过一面,想到这里朱风忍不住抹泪。 几天后,得知宋、雍两军交换战俘,众人欢呼出声,雍公没有忘了大家。 沈林子立马在己军之前,今日他负责换俘事宜。雨不急不缓地下着,沈林子略有些焦急地注视着前方,三哥沈田子就在雍军放回的战俘之中。 当初刘裕京口起兵,沈家五兄弟都随同刘裕讨桓,刘裕曾夸赞沈家一门五杰,尤其看重沈田子和沈林子。 沈家五兄弟,沈渊子最长,与徐逵之一同战死在竟陵;沈云子排二,现为晋安郡主薄;老三沈田子,深得刘裕信任,跟着他南征北战;沈林子才智过人,但感于家事不愿为官,刘裕多次敦请才出任太尉府参军;最小的沈虔子在家中操持族业。 沈林子眼神一亮, 策马向前奔去,待来到沈田子面前跳下马,不顾雨水一把抱住沈田子,激动地道:“三哥,你没事吧。” 沈田子看着四弟,眼中露出激动之色,真没想到杨安玄居然没有杀自己。 一把握住沈林子的手,沈田子强自平静地道:“没事,回营再说。” 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将士们道:“众位兄弟,宋公接大伙回家了。” 朱风看到姜校尉举着油纸伞大步朝自己走来,眼眶情不自禁地湿润了,欢呼声几乎同时在两军间响起,驱散了心中的阴冷。 慕容苛忐忑不安地走在队列的最后面,不知道战场上刺马的情形是否被人看到,若是被人看到,回去等候他的下场就是砍头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自取灭亡 雨仍在下,两艘悬挂着晋字旗的艨冲舰在雍军水师的护送下,缓缓停靠在章山驻营旁的水寨码头。 太常司马珍之苦着脸从船舱中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旁的随从忙把油纸伞撑好。 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司马珍之轻声骂道:“这鬼天气真要人命。” 司马珍之知道,此行不比前两次前往襄阳,好吃好招待,临行还有厚礼相赠,眼下雍公和宋公杀红了眼,都恨不得灭了对方,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奏请自己持驺虞幡前来,无非是想着当初自己赐婚杨安玄之子,多少有些情面。 在随从的掺扶下走下搭板,司马珍之扫看前来迎接的雍军,没有看到杨安玄的身影。司马珍之脸上露出苦笑,他两次出使襄阳,杨安玄都亲来迎接,此次并未露面,已然传达出一些信息。 转念一想,杨安玄与刘裕拼个你死我活,对司马氏来说是乐见其成,如今的朝廷早就是刘裕说了算,自己前来劝和其实是刘裕所命。 前几日刘裕大军占据上风,还有意将自己滞留在夏口,如今战事不利便又想着让自己出面了。让来便来,罢不罢兵管自己何事。 想到这里,司马珍之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笑容满面地朝屹立在雨中的雍军走去,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地赞道:“风雨不动,好一只雄师。” 队列最前的雍将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末将沈庆之奉雍公之命前来迎接 梁王,请梁王登车。” 司马珍之出使杨安玄替他介绍过身边的重要人物,这位沈庆之是杨安玄的妹夫,看来杨安玄对自己还算敬重,派沈庆之来迎接自己。 “沈将军,又见面了”,司马珍之寒喧几句,登上准备好的马车。沈庆之一声令下,众人护送着马车朝驻营驶去。 马车直接穿营而过,杨安玄站在大帐前迎候。看着缓步走来的司马珍之,杨安玄心想,这位梁王爷是个有气运之人,因为就在刚才,他接到了孟龙符送来的密信,改变了追击朝廷兵马的主意,决定先行安定北方,再与刘裕争雄。 ………… 王遵听从王异劝说,尽起麾下兵马从陈仓起程,不过他没有率军南下而是北上安定郡,准备投奔三哥王鸿,届时与三哥一起劝说二哥据长安反叛,若是二哥不听则投奔夏国或者前往魏国。 王异得知王遵的打算后没有反对,她根本没指望王遵能成事,只是想挑拔杨安玄与王镇恶之间的关系。王镇恶是杨安玄麾下的头号谋臣,他若能据长安反叛杨安玄,必会让杨安玄的布署大乱,王镇恶若引夏军、西秦为助,伐秦之功定然荡然无存,北境将变成一锅烂粥。 想到这里,王异发出阵阵快意的冷笑,“嘿嘿嘿”的笑声音让身旁王遵不寒而粟,眼前这个美人怎么变得如此可怕。 王遵对外宣称接到刺史王镇恶军令,秦兵军有意进攻安 定郡,命他率军前去救援。行军司马任超有些奇怪,按说大军开拔的军令应该向众人展示才是。 行军司马之职是杨安玄在三年前所设,卢循乱军进犯江陵,刘毅请杨安玄派军进驻竟陵抵御卢循乱军,杨安玄便派王镇恶率军南下。 王镇恶到竟陵虽然击退变民军,但同时纵兵抢掠,培植心腹,让杨安玄有所警惕。 于是,杨安玄与众人商议后决定,以后雍军出战随军任命一名文官为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执掌军纪,“赏罚得议、号令得闻”,掌军纪、军资粮饷分配,职权仅次于统军将领,对将领的行为进行约事,有如战国时的参军。 杨安玄深知行军司马是双刃剑,选择一批清廉刚正的文官担任此职,并且严令只许纠纪,不得对将领如何行军打仗指手划脚。 任超是名寒士,杨安玄在汝南时招募为教师,后来做过县丞、县令,雍军灭姚秦,杨安玄征募官吏前往北雍州任官,可以在原官之上升一阶,任超便随军来到长安,在州府做循行。 行军司马不常设,有兵马出动才授任,任超被命为王遵军中的行军司马。其实任超并没有怀疑王遵,行军途中顺嘴提醒了一句,让明日点卯毕按规制将军令给他看看。 王遵做贼心虚,以为任超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申时安营,先命人立起中军大帐,与王异在帐中商议该如何应对。 王异见识来自她的经历 ,少时被父兄所宠,父亲让她统娘子军清君侧,更像是一场儿戏;兵败被杨安玄所擒,后来被司马元显纳为侍姬,想得更多的是固宠;司马元显死后,王异出家为僧,在简静寺中修行,相对简单;后被支妙音派往襄阳,辗转江湖间反而对人间有了些认识。 但总的来说,王异身份堪怜,见识却并不广,王遵向她问计,王异亦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王异的目的不是争夺天下,她只是想给杨安玄添乱,报父兄之仇。王家是前秦丞相王猛之后,在北雍州拥有一定的声望和支持,王镇恶才智过人,他若能反叛杨安玄,不管成败都会让杨安玄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至于王家人的死活,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咬着银牙,王异眼中燃着幽幽鬼火,娇声道:“箭已离弦,王郎已无回头路。王郎不是说随行多是心腹吗,索性召集他们一起斩了任超。” 王遵一惊,连连摇头地道:“不妥,不妥,行军司马职权重大,杀了他便再无回头路,这些人不会听从愚所命。” 王异心中气恼,这个没用的东西,临机毫无决断,让他举刀乱杀一气都不敢。 见王遵面现惊恐之色,心知不能逼他,不然适得其反,王异柔声道:“王郎,你不妨召集心腹商议,只说王刺史有意自立,让他们跟随。” 王遵知道这话说出口便将二哥陷于死地,王异轻摇头王遵的胳膊,撒娇道: “王郎,世人皆说富贵险中求,王家有先祖遗荫,令兄在北雍州一呼百诺,当可自立为王,像汉高祖刘邦一样夺取天下,将来王郎便是国公、王爷,妾身委身于你,何其幸也。” 王遵被逼无奈,让亲卫召心腹入帐议事,王异扮成亲随侍立在一旁。 随着杨安玄势力逐渐壮大,其麾下众人有意无意地培植自己的班底,王镇恶亦然。最早跟随他的周超、李强、高林等人已是五品的将军。为北雍州刺史两年,王镇恶提拔任用的官吏、将领不在少数,甚至有人视其为主。 此次出征天水郡,王镇恶为让四弟王遵立功受赏,从亲信将领中选了多名能征善战之人跟随,加上王家族人亲信,大帐内挤进了二十余人。 众人在帐中说笑寒,不像是在军营大帐倒像是在雅聚郊游一般。王异暗暗推了王遵一把,王遵轻咳一声,众人这才收声。 王遵感觉心跳得厉害,喉咙干涩发不出声,端起茶来润嗓,却直到一杯茶喝罢也开不了口。 厉武将军毛志笑道:“王将军召我等前来,不知何事?” 王遵硬起头皮,假作沉稳地道:“今日任司马要看军令,不瞒诸公,前往安定的军令是愚二哥临行前所吩咐,他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愚便宜行事。” 不少人变了脸色,毛志道:“王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指战场决断,此种情形并不适宜。冒然前 往安定,恐被人误解,请将军下令速速回归陈仓。” 众人不解王遵为何要前往安定郡,王遵的族兄王灿道:“四弟,你这发得什么晕,行军打仗岂能儿戏,要让二哥得知你胡乱而为,肯定会重重责罚。” 王遵色厉内荏地吼道:“蒯恩在凤洲被仇池人所擒,朱超石诬陷愚按兵不动致使此败,若是雍公听信谗言,尔等亦难脱罪责。” 众人面面相覤,那日朱超石含愤而走的场面不少人看见,王遵之忧不无道理。 武奋将军许涛道:“王将军,何不向王刺史言明,让王刺史向雍公陈述,定能洗脱将军的污名。” 王遵苦笑着道:“雍公对家兄心存猜忌,命郭澄之为别驾处处掣肘,诸位皆看在眼中。再有此事,说不定雍公会借机发难,免了家兄的刺史之职。愚不能任人宰割,有意前往安定城汇合三哥王鸿,且观形势发展,若是雍公听信朱超石的馋言,索性劝说二哥在长安自立,诸位便都是开国之臣。” 这席话说出,众人惊倒,虽然他们是王镇恶栽培之人,但要反叛雍公,谁也不敢生出此念。 毛志当即转身朝帐外走去,立时惊醒了众人,多数人纷纷朝帐外走去,在帐门处挤成一团。 王灿看了一眼呆坐的王遵,叹道,“四弟,快些走吧,好自为之”,随着最后几名略显犹豫的人一起快步出了大帐。 看着空空荡荡的帐内,王遵傻了眼,王异 也没料到这个结局,杨安玄的威望这么高,这些王家族人和王镇恶栽培的心腹听到要反叛,居然毫不犹豫地离开。 巨大的恐慌让王遵全身发抖,王异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自行朝帐外走去。王遵挣扎着起身道:“异儿你去哪里?” 王异强忍心中厌恶,回头道:“谋事不成,还坐在这里等死吗,当然要逃走。” 王遵竭力站稳,道:“愚身边有数十名部曲,让他们护送我们前往安定城,到了安定再想办法。” 王异恨恨地一跺脚,道:“还不快走。” 一刻钟后,数十骑护卫着一辆马车出营朝北驰去。半个时辰后,行军司马任超得知王遵弃营而走,大惊失色,急召众将安抚军心,派人连夜向长安城刺史王镇恶送信。 军中有暗卫,向任超表明身份后出营驰往襄阳送信。 第四百八十六章风雨之后 收到王遵弃营而走的消息,王镇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弟这是疯魔了。 紧接着,军中亲信送来详细的情报,王镇恶方知王遵因蒯恩被俘一事与朱超石争吵,害怕朱超石诬陷欲率军前往安定城,逼迫自己起军反叛。 “孽障”,王镇恶无力地跌坐在席上,手中信柬飘落于地。 王遵此举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王镇恶猜出王遵想逼迫自己自立为主,他也不想想自己凭什么自立,且不说军中兵马听从主公指挥,北雍州有北有孟龙符、东有杨安远,朱超石随时可以扼守陈仓城,天水郡还有岑明虎的轻骑军。 王镇恶从信中得知,当麾下的亲信听到反叛杨安玄都弃他而去,这就是人心,王遵此举是将自己架在了火炉之上,稍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 脑中念头电转,王镇恶分析着起军自立的可能性,最后沮丧地摇摇头,他自诩机谋善战,但与主公相比却毫无胜算,若是起军反叛,最后的结果注定是举族被诛。 想到杨安玄给自己的信中说过“王不反叛,杨不举刀”,王镇恶长叹一声,起身将落在地上的信柬丢进火盆,看着信纸化成黑灰,高声吩咐道:“速请郭别驾前来。” 一炷香后,郭澄之赶到大堂,他尚不知王遵之事,向王镇恶施礼,问道:“不知刺史何事呼唤?” 王镇恶将案上任超写来的急报递与郭澄之,郭澄之看罢惊问道:“ 王刺史想如何处断?” 王镇恶站起身,颓然地道:“王遵欲行反叛之事,愚身为其兄长罪责难逃,现在就将北雍州军政交于郭别驾,愚与举族老小自入监牢,等候主公发落。” 郭澄之暗松了一口气,他生怕王镇恶破罐子破摔索性起兵反叛,自己与他不睦,王镇恶定会杀了自己祭旗。现在听王镇恶无意反叛,自愿入牢,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下了。 略思片刻,郭澄之道:“王刺史,令弟做出如此举动,实属昏聩,不过王刺史亦无需过责自己,主公对王刺史向来信重,相信不会怪罪于你。这样,王刺史不妨率族人暂居宅中,愚派人请示主公,请他定夺。” 王镇恶心知自己若是稍有犹豫,王家便会迎来灭门之祸。事已至此,只有舍了王遵保全举族性命。 王镇恶苦笑道:“愚自囚宅中,长安城中定生不安,愚这就写信命孟龙符率军前来长安坐镇。” 郭澄之听王镇恶此言,方知其确无反意,并非试探自己,道:“正该如此。” 当着郭澄之的面,王镇恶写下召孟龙符率军入长安的军令,然后又写了一封信给安定城的三弟王鸿,告诉他若王遵前往安定城,将王遵扣押送往长安,等候主公处置。” 写完两封信,王镇恶将笔一掷,吩咐击鼓召聚府中官吏。等人到齐后,王镇恶宣布自己有恙,府中所有事物皆暂由郭别驾处置,不理众人惊诧的目 光,起身背着手朝大堂外走去,经过郭澄之身边时,淡然道:“烦请郭别驾送愚回府。” 郭澄之不敢大意,亲自带了郡军“护送”王镇恶回府,又派军看守住王府的四门,然后连夜派人给池阳的孟龙符送信,让他率军前来长安城。 三天后,孟龙符大军到来。郭澄之这才放下心来,有孟龙符坐镇,三军不会生乱,可以安心等候杨安玄对王镇恶的处置。 ………… 章山驻营,杨安玄收到暗卫的密报,北雍州生乱,王遵欲率军反叛,但众军不愿跟随,只好逃往安定城。 王遵反叛杨安玄没放在心上,更何况将士们都不愿跟随他,让杨安玄感到紧张的是王镇恶将何去何从。 一旦王镇恶据长安城反叛,即便自己最终平定此乱,雍军也要元气大伤,而杨安玄最担心的是王镇恶引夏国、西秦或北魏为援,那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 相比北雍州之乱,与朝廷兵马的争斗便不再是当务之急,杨安玄命赵田速回襄阳,征召司州、兖州兵马集结于上洛,然后派兵进驻峣关。 赵田前脚刚走,太常司马珍之就来了,杨安玄让沈庆之前去迎接,心中已然决定同意罢兵休战,不过这该得的好处不能少。 设宴款待司马珍之,席间说起罢兵一事,杨安玄笑道:“此次争战是因宋公无故出兵攻打荆州而起,愚是应司马刺史相请出兵相助,朝廷应明辩是非,斥责宋公 才是。” 司马珍之有些尴尬地笑道:“本王出建康之时,琅琊王托本王转告雍公,以大局为重,以和为贵。” 杨安玄心中冷哂,刘裕分明是掘司马氏的墓,还以和为贵,真是可怜,嘴上笑道:“大王有命,愚不敢不从,看在梁王的情面上,愚愿意罢兵。” 司马珍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面子有这么大吗?迟疑地问道:“雍公刚才可是说愿意罢兵回襄阳?” 见杨安玄点头,司马珍之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出京之前他到琅琊王府与司马德文密谈,皆认为宋公和雍公斗得越厉害,司马休之越有可能重新夺回荆州,甚至能借双方两败俱伤之机趁机壮大雄起。 然而,杨安玄分明占着上风,却不按理出牌,这让司马珍之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酒尬笑道:“好,好。本王敬雍公一杯。” 杨安玄举杯相和。 待放下杯后,杨安玄道:“此次宋公无故夺取荆州,司马刺史被迫寓居当阳城,朝廷要愚罢兵,这荆州总要归还给司马刺史。” 此话说中司马珍之的心意,司马珍之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道:“雍公不妨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 杨安玄心知朝堂被刘裕把控,自己的奏疏不可能有任何作用,不过该上眼药时还是得上,让京中门阀和天下百姓看看刘太尉的真实面目。 “愚会尽快上疏天子”,杨安玄道:“为司马公讨个公道 。” 司马珍之笑道:“出京之时,琅琊王托本王向雍公致意,询问海盐郡主的婚期,再过两年郡主便能出嫁了。” 杨安玄想到家中还只有八岁的儿子杨愔,这小子前段时日跟自己前往兖州玩得不亦乐乎,乳臭未干的孩子居然也被催着娶亲了。 “请梁王转告琅琊王,孩子尚小,婚期等过两年再议吧。”杨安玄道。 司马珍之只是借此事提醒杨安玄,杨家与司马家可是姻亲,要相助司马家对付刘裕。 宋、雍交战的结果让不少人感到意外,原来战无不胜的宋公也会吃败仗,雍军战力犹在北府军之上。 司马珍之微笑道:“雍公,本王听说你在襄阳建造学宫,征召天下有名的大儒前去讲学。本王的次孙司马明光今年十岁,自幼喜好儒学经文,待学宫建成之时,本王有意让他前往襄阳就学,还请雍公应允。” 杨安玄扬眉笑道:“求之不得,王孙若肯来,愚定会盛情相待。” 两人同时举杯,笑着同时饮尽。杨安玄知道,司马珍之都决定送孙到襄阳,那么等学宫建成之日,京中门阀会纷纷送子侄前来就学。 ………… 天总算晴了,大战的阴霾仿如随着阳光消散不见。 江陵、竟陵仍然驻扎着朝廷的兵马,汉江之上朝廷水师和雍军水师远远望见便各自返程,没有交战的意思。 宋公刘裕乘坐战舰带着沈田子、谢晦等人返回建康,王仲 德回返江州治所浔阳城,张劭则重回湘州。 雍公杨安玄也收兵回襄阳,章山驻地留下三千兵马和五千水师,暗中有三千兵马前往当阳城外,这样鲁轨麾下的雍军就有八千之众。鲁轨得到杨安玄的命令,相助司马休之夺回江陵城。 然而,檀道济的一万二千兵马进驻江陵城的消息传来,正在厉兵秣马的司马休之仰天长叹,知道时机已失,只好等候雍公的奏疏送往朝堂后的反应。 此次出征顺带得了江夏郡的大部分,杨安玄让三叔杨思平率五千兵马驻守江夏治所安陆城。 十二月二十二日,杨安玄回归襄阳城,恰好北雍州别驾郭澄之的公文送至,看到王镇恶举族自囚等候处置,杨安玄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 虽然危机已解,但杨安玄不敢大意,命已驻军在上洛的赵田率八千兵马从峣关前往长安城,威慑别有用心之人。 王镇恶,杨安玄的眉头皱起,起身的大堂中来回踱步思索,此人确有济世之才,但同样贪财营私,自己爱惜其材多有容忍,结果其弟王遵贻误战机致使蒯恩被俘,其后更是胆敢率军叛逃,并想逼迫王镇恶据长安自立。 杨安玄爱惜王镇恶才具,他记得唐时列古今名将六十四人、宋时选古今名将七十二人,王猛、王镇恶祖孙都名列其中,以朝廷名义认定的名将应该比民间传说更为可信些。与王镇恶同时代名列名将的 仅有谢玄、檀道济、长孙嵩等数人,足见王镇恶的才干被后世帝王将相认可。 此次王遵叛乱决不能饶,但如何处置王镇恶及王家人着实让杨安玄有些为难,从郭澄之的急报中可知王镇恶交军政移交给他后自囚于宅中,表现出对自己忠诚。 想起自己曾给王镇恶写信称“王不反叛,杨不举刀”,既然王镇恶相信自己,那自己就应该回报他的信任。 不过,经此事后王镇恶不宜再担任北雍州刺史,王家族人也要从北雍州分散至他处,安定郡的王鸿更是要换掉。 接任北雍州刺史的是孟龙符,孟龙符忠心不用怀疑,只是能力上比起王镇恶差了不少,除了郭澄之外还要给他配个好助手。 杨安玄左思右想,决定将巴郡太守傅弘之转任北雍州司马,而王鸿不妨先让他到江州城担任巴郡太守,想来王家人也不会有反抗。 至于王镇恶,杨安玄决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先前就决定成立参谋部,因为找不到主事之人而耽搁下来,这次最佳的人选来了。参谋部设掌事,居三品,位在刺史之上,这样安置王镇恶应该会满意吧。 主意打定,杨安玄开始给孟龙符、郭澄之等人写信,最后提笔给王镇恶写了封信,把自己的决定清楚地告诉了他,最后杨安玄在信尾写下四字,“安心过年”。 第四百八十七章见风使舵 安定城,彤云压顶,天阴欲雪。 已到酉时,再过一刻钟城门就要关闭了,从城头望去官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有两三个匆匆赶路的人。 从南边有数十骑护送着一辆马车急驰而来,校尉吕明吩咐兵丁戒备,下了城楼前去看个究竟。 城门处数十骑被拦下,亲卫上前交涉。吕明见这些人身着制式皮甲,佩刀悬弓,像是军中袍泽,上前笑问道:“诸位兄弟从哪里来的?到安定有何贵干?” “我等是阴密的驻军,有紧急军情要禀报王太守。”亲卫亮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书。 验看过封皮上的印章后,吕明吩咐放行,看着一行人急急地朝府衙方向驰去,心中却生疑虑,紧急文书为何要用这三四十人传递,还有马车中是何人物,看样子不像是送文书倒像专门护送车中人。 太守府,王鸿正与李强密议,二哥王镇恶写信告知他四弟王遵犯了疯魔,居然想率军前往安定反叛,让他见到王遵后将其扣押,送往长安等候处治。 李强是王镇恶一手栽培,王镇恶曾暗中交待他此人可倚为心腹,所以王鸿想听听李强的意见。 “令弟此举着实是昏了头”,李强苦笑道:“而且将王刺史和王家置于险地。” 王鸿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骂道:“二哥对老四太过纵容,愚看他做出如此荒谬之举都是被那个女人所害,真是红颜祸水,老四早晚得死在女人身上。” 李强心 道,不是早晚,而是死在眼前,蒯恩是主公的心腹爱将,王遵贻误军机致使他被擒,又妄图率军逃往安定,主公焉能容他。 王鸿喘着粗气道:“弘质,愚估计王遵会逃到安定城来,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李强心想还能怎么处置,最明智的决断便是按照王镇恶所说将王遵抓住囚往长安听候处置,或许还能保全王家的富贵。 转念想到自己投靠王镇恶,肯定会受此次事件的影响,恐怕军中升迁的机会不多了,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王鸿试探地问道:“弘质,愚与你情同兄弟,二哥视你为腹心,有句话出我之口入君之耳,你认为二哥倚长安自立有无机会?” 李强惊恐地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地道:“百死无生。” 王鸿轻舒了口气,坐在席上喃喃地道:“如此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这时,一名亲随急匆匆进堂,在王鸿耳边低语几句,李强见王鸿变了脸色,心中猜到几分,起身道:“王太守,愚军中有事,先行告退。” 王鸿摆摆手,示意他离去。 等李强走后,那名亲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王鸿接过,低低的声音问道:“可是住进了东城的悦朋老店,你带人在四周查看,若有动静及时报愚。” 那名亲随领命离开,王鸿这才看信。信是王遵写来的,告诉他自己到来,让王鸿方便的时候见一面。 王鸿将信在灯上点燃,看着手中信 纸化成灰烬呆坐无语,一直等到天暗了下来,这才起身回了后宅。 李强从府衙大堂出来,站在堂外抬着望天,发了会愣,这才大踏步朝司马府行去。 酉末,吕明换防来到司马府,见到李强,将城门处发生的事禀报给他。 李强凝眉思索片刻,道:“你去军营传令,通知儿郎们加强防备,没有愚的军令谁也不能调动兵马。” 吕明感觉到李强语气异常,问道:“太守之命亦不行吗?” 李强道:“愚身为司马统率兵马,太守用兵亦要经得愚的同意。还有,命四门值守的兵将严加盘察,不准放走奸细。” 吕明面容一肃,大声应诺,转身离开。 李强猜到那些人当中极可能有王遵在内,王遵来到安定城,就想说动王鸿起兵反叛吗?从方才王鸿与自己言语来猜测,王鸿真有可能行险行事。 王家兄弟是王刺史安在军中混功劳的,沙场厮杀既无勇又无谋,李强能从普通士卒中拼杀到现在的地位,被王镇恶看重,智勇都不缺。 他跟着杨安玄东征西战,见识过主公用兵和军中器械之利,更是随王镇恶火焚过秦军的两万精锐,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生出反叛杨安玄的心思。 王鸿心思不定,李强不想跟随他反叛,就必须做出姿态给杨安玄看,划清界线。 王鸿虽是太守,但他指挥不动军中儿郎,李强思畴王鸿若无异动自己便不撕破脸面,若王鸿真生出反 叛之心,就休怪自己不讲情面,用他们的人头换自己的前程了。 王镇恶虽然对自己有栽培之恩,总比不上自家的身家性命和前程重要。 想到这里,李强站起身,决定今夜就宿在军营之中,随时应变。 亥时,府衙后门闪出几道身影,朝东城悦朋客栈走去。悦朋客栈掩着门,听到敲门声有人开门,看到王鸿忙引着往店后的跨院行去。 跨院的厅堂,王遵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来到门前朝外张望,看到灯笼由远而近,忙闪身在门后顺着门隙往外观瞧。 待看清是王鸿,王遵忙迎了出来,悲声道:“三哥,你总算来了。” 王鸿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抽去,王遵呆愣愣地望着王鸿,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王鸿见王遵满面憔悴,两眼通红,脸上泛起五指红印,心中虽生怜悯,此时也不得不硬起心肠,冷声道:“你好大的本事,把王家推到了绝路,二哥带着全族自囚在家中,生死只在杨安玄一念之间。你还有脸跑到安定城来,是想把我也害死吗?” 这几日兼程逃往安定,王遵一路上越想越后怕,心中渐渐明白受了王异的蛊惑,再看车厢内那张美艳的脸,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扑通”一下,王遵跪倒,抱住王鸿的双腿哭道:“三哥,救仆一命,仆是你的亲弟弟啊。” 旁边的亲随轻声提醒道:“三爷,四爷,进屋说话吧,隔墙有耳 。” 王鸿自顾进屋,旁边随从扶起王遵来到屋内,谁都知道王家大难临头了。 屋内半晌无声,愈显气氛凝重。王遵无精打采地坐在一侧,目光呆滞,不再哀恳。 “你明日一早就走。”王鸿低低的声音道,“二哥来信让愚押你回长安,留在北雍州是死路一条。” 王遵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王鸿,道:“去哪?” “去魏国,找六弟。”王鸿示意身旁的亲随把所带的包袱放在案上,道:“这里有两百两金,足够你在魏国过几年了,等事情平息之后再说吧。” 王鸿继续道:“能随你一起来这里的部曲信得过,你将他们带上,一路上有个照应。” 王遵点头道:“好,愚听你的。三哥,你不要紧吧。” 王鸿道:“安定远在天边,别人不会知道你来过这里。明日乔装分散出城,别引起旁人注意。” 辰时一刻安定城门开放,城门的盘查的兵丁较平日多了许多,几个乔装出城的部曲都被当成奸细拦了下来。 王遵得到亲随送信,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前往府衙给王鸿送信。王鸿得讯后让人把李强请来,问道:“弘质,四门为何加紧盘查?” 李强笑道:“昨日侦骑禀报,有秦国的暗探入城,愚命人加紧盘查抓拿暗探。” 王鸿冷冷地看着李强,李强笑意不变,神色从容。王鸿转颜笑道:“本官今日要前往城外视察,李司马可要先查看一下?” 李强禀 手道:“不敢,太守可要愚随行。” “李司马军务烦忙,不要劳你大驾。”王鸿冷声道。 半个时辰后,王鸿的车驾在众官吏的护卫下来到北门,准备出城。王遵惊惶地缩在车厢中,大气都不敢喘。 城门处,一众人被守城的兵丁拦下,小吏上前交涉被告知搜查秦国暗探,李司马交待要对出城的人和车驾严加盘查。 小吏无奈只得来到王鸿的牛车外禀报,王鸿心中暗凛,看来李强生了别样心思,要抓住王遵向杨安玄卖好。心中暗悔,昨日就不应该对这个白眼狼推心置腹。 事到临头,只得硬闯了,王鸿在车内怒吼道:“本官要出城查看灾情,谁敢拦我,撞死活该。” 车旁的亲随部曲气势汹汹地护着马车朝城门处直闯,只听号角声响起,守城的兵丁结成阵势,率队校尉吕明厉声吼道:“李司马有令,谁敢冲城,格杀勿论。” 王鸿心知若王遵从车中搜出,不光是他连自己也保不住了,自囚在长安城的二哥以及族人也会因此获罪。 此时后悔已晚,只能赌兵丁不敢真的伤到自己,王鸿让王遵藏好,起身钻出车厢,上了战马,一抖缰绳就朝城门处冲去。 吕明事先得了李强交待,见王太守如此直冲过来,冷声道:“射马,小心别伤了王太守。” 数只冷箭射出,隔着数丈远,战马胸前中箭,嘶立而起,将王鸿抛翻落地。 那些官吏见将士真敢朝 太守射箭,一个个惊呆了,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王鸿不知道,李强此时就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方才在太守府中与王鸿一番对答,李强便知王鸿要借视察灾情之机将王遵带出城去。 思之再三,李强觉得王镇恶经此一事就算杨安玄不杀他也难再有作为,与其一条道跑到黑不如主动切割,向主公表示忠心,索性将王家卖个干净。 从府衙出来,李强便下令四门加紧盘查,等候王鸿出城。王鸿的车马从府衙动身,李强便派人前去请别驾郭恭,远远地看到郭恭带着人出现,李强微微一笑,转身下城。 来到城下,李强佯怒道:“尔等好大胆,居然敢对太守无礼。” 此时王鸿已被亲随扶起,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李强布置,咬牙切齿地道:“李强,你好本事,坏事做多了要遭报应的。” 郭恭气喘吁吁地赶到,问道:“王太守,李司马,这是唱得哪一出?” 李强对吕明示意,吕明带着数名兵丁掀起车帘,从车内搜出王遵。 郭恭尚不明所以,看着有人从太守车内被带出,再次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强笑道:“郭别驾有所不知,此人是王遵,因贻误军机致使蒯侯被擒,有意率军反叛,主公下令捉拿。王遵逃至安定,王太守想裹带他出城逃走,愚得到消息才命人前来捉拿。” 郭恭看了一眼李强,往日李强与王鸿同穿 一条裤子,对自己多有打压,如今王家刚出事这个李强就翻脸不认人,此人冷酷绝情,自己要多加提防。 李强恭恭敬敬地对郭恭道:“郭别驾,王太守徇私欲放走叛逆,不宜再任太守之职,安定郡务还请郭别驾负责,等侯主公处置。” 郭恭想了想,道:“先请王太守回宅居住,在主公处置之前不宜走动。政务愚暂时打理,军务则要劳烦李司马了。” “如此甚妥。” 王鸿和王遵兄弟两人并肩而立,面如死灰。 第四百八十八章新年气象 西秦的使者在年前赶到襄阳,向杨安玄递交了乞伏炽磐求和的书信。 信中,乞伏炽磐表示愿意将蒯恩归还,并向杨安玄赔偿千匹战马,希望能继续通商,两军各守边界,至少五年不战。 杨安玄思之再三同意了乞伏炽磐所请,先把蒯恩接回来再说,至于五年不战那只是句空话,杨安玄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先平灭夏国再说。 对于西秦、北凉、夏国之间结盟,杨安玄不想坐视,夏国赫连勃勃狼心狗肺,自己必欲除之而后快,与西秦新结不战盟约,相信乞伏炽磐暂时不敢再用兵。 北凉在秦西北,夹在西秦和西凉之间,同样面临着纵深不足的困难,如今西秦势大,北凉要生存只能向更北的西凉用兵。 西秦进攻天水、略阳失利后,实力受损,无力向东,便只能向吐谷浑和北凉用兵,因此西秦和北凉之间的盟约随时可能撕毁。 远交近攻,北凉这个时候最需要强有力的盟友,夏国被安定郡隔断,西秦虎视耽耽,北凉的处境岌岌可危。 杨安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年后自己便派使者前往北凉,说服沮渠蒙逊与晋国结盟,破坏西秦、北凉、夏国之间的盟约。 赫连勃勃得知西秦、北凉都与自己盟约,大概会气得吐血吧。杨安玄捋了捋胡须,统万城坚固异常,自己一定要赶在统万城筑成之前灭掉夏国。 还有,小小仇池让自己损兵折将,此仇不 能不报,杨安玄眼中杀意凛然,长安既然安稳下来,就让赵田率军与朱超石汇合,再命岑明虎从冀县至始昌,进攻仇池武都郡武都城,夺取仇池国都历城。 杨安玄收到谍报,刘裕命檀道济将南益州的兵马带往江陵城,南益州空虚。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杨安玄派人给阴敦送信,让他发动对南益州的攻势,虽然刚与刘裕达成退兵协议,但要出兵随便找个借口就行,正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杨安玄没有给出目标,让阴敦打到哪里算哪里,能将南益州和宁州一起收入囊中最好。说起来麾下精兵已过十万,用起来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来年还要加大募军力度了。 ………… 襄阳城中张灯结彩,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商铺伙计卖力地吆喝着,人声鼎沸。 按照往年惯例,雍、司、梁、兖、北冀、北青、北雍等杨安玄占据的地盘开始赈济灾民,杨安玄特意城门处查看施粥的情况。 煮粥的大釜冒着腾腾白雾,金黄色的粟米在釜中翻腾散发出香味,早几年一排八口釜排列,今年仅用两口,排队领粥的人寥寥无几,釜中粟米粥还剩下大半。 辛何在一旁笑道:“自主公施政以来,授田与流民,百姓有所耕,隐户多入籍,各县设义庄赡养县中鳏寡孤幼废疾之人,兼有孤幼院相助,雍州境内哪有什么灾民,这都是主公仁德 。这些领粥的灾民多半是从荆州逃难而来的,愚已命人将他们登记入籍,开春发给田地安置。” 杨安玄得意地哈哈大笑,民为江山之本,如今大势渐成,扫平天下指日可待。 看过赈灾后前到集市,集市的范围比起最初时面积扩展了近倍,即便如此还是一地难求。袁河领着众人参观新增了东南西北四市,这四市专门对应出售不同地域的货物。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货物,杨安玄心中充满了骄傲,在自己的努力下,襄阳城已经成为经济、政治的中心,已经取代长安、洛阳成为北方最大的城市。 十二月二十八日,杨安玄到百丈山将阴慧珍母子接到宅中,让她帮着孔苗打理过年事务。 近两年来,阴慧珍出入雍公府的次数增多,宅中亲信隐约猜到此女是雍公所纳的妾室,而且姑奶奶杨湫与她亲善,众人不敢小覤怠慢,对杨翼、杨锐两人也视同公子看待。 孔苗对阴慧珍的出现很不开心,但知道无法改变,孔鲜暗中劝过妹子,连孔懿也来信提及“三从四德”,若是一味抗拒反而可能引起杨安玄的反感。 孔苗不止一次地思忖过,万一玄郎将来踏上最高位,后宫之中怎么可能少了女子,看阴慧珍性情温婉,还不如与她和睦相处,共同对外。 好在愔儿被玄郎立为世子,而且带着他巡视司、兖之地,将来继承家业的只可能是愔儿。 孔苗想到哥哥 孔鲜暗中对自己说愔儿没有兄弟,应该趁还年轻替愔儿多生几个兄弟,以为臂膀。只是杨郎时常征战在外,过年的时候自己要抓住机会。 杨安深今年从义阳郡来襄阳过年,带着卢氏、何氏和几个儿女。除了卢氏的一女一子、何氏的儿子杨邵外,杨安深这几年纳了四个妾,分别又给他生下三子四女。 这此庶子还没有拜见过祖母,杨安深此次将他们全都带上,主要是要认一认三叔杨安玄,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何氏这两年在义阳郡还算安生,她年岁渐大,以色事人比不上新纳的几个妾,杨安深对她也远没有当初宠爱,而且在襄阳时得罪了杨安玄,这让何氏惊恐不安。 好在何氏有经营勾栏的手段,召了彩屏等人在平阳开了间勾栏,央了杨安深出面向袁涛要些时新的戏本,她所经营的彩凤坊倒是有声有色,一年纯利有百金左右。 何氏深知杨安深难以托付,自己的倚靠只有儿子杨邵,拼命赚钱为儿子谋个将来,这次来襄阳打算与孔苗、阴慧珍搞好关系,看看能否将儿子送入杨安玄所立的那个学堂内读书。 雍公府后宅变得热闹起来,孩儿多了在院中吵闹玩耍,卢氏拉着孔苗说着悄悄话,何氏则满面陪笑地与阴慧珍搭讪,袁氏看着几个孙辈在院中打闹,笑得合不拢嘴。 这群孩子当中杨琳最大, 已经和谯郡銍县桓氏议亲。谯郡桓氏亦是上品门阀,先祖桓景为东晋名士,官居丹阳尹,爵封永修县公;其子桓伊桓野王有“笛圣”之称,桓伊之子桓肃之袭爵永修县公,杨琳所嫁之人便是桓肃之嫡长子桓陵。 谯郡桓家素有清雅之名,桓陵今年十八岁,定为三品,据称文采风流,极肖先祖。杨安深和卢氏均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杨家升为上品门第不久,按说难与桓氏结亲,但杨安玄封爵雍公,前程不可限量,桓氏才派人上门提亲。 孔苗客客气气,阴慧珍持礼甚恭,卢氏小心翼翼,何氏察言观色,宅院内表面一团和气,只有老太太袁氏是真的开心。 直到杨湫带了礼物前来,小孩们围着姑姑分礼物,院中僵硬的气氛才缓和了些。 给侄儿侄女们发完礼物,让沈笙也混进去玩耍,杨湫看了一眼廊下言笑晏晏的女人们,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沈郎没有纳妾,妯娌们也不在襄阳,否则自家也要像大嫂那样应付这么多女人,烦都烦死了。 沈庆之兄弟三人,大哥沈敞之,现为襄城太守;三弟沈劭之,在北益州任参军。沈庆之的父母跟随沈敞之现在襄城,杨湫随沈庆之前去拜见过一次,以后便只是年节送上礼物,四时派人问候,沈庆之常年征战在外,杨湫自然不会前去探看。 其实,沈庆之的父母也顾忌杨湫的身份,不 在一起反而彼此相处得更和睦些,老两口只盼着儿子沈庆之能顺顺当当,家族兴旺发达。 杨愔和杨翼均是十岁,已经知晓彼此是异母的兄弟,两人都在弘文庄学堂中就学,身边各有一帮人拥趸,当然杨愔身边的人远多过杨翼。 虽然还是孩童,彼此间明争暗斗打打闹闹已经隐有发生,杨安玄回到襄阳后,专门将杨愔和杨翼叫到一起,告诫他们要兄弟同心,方能保住家业。 随着问鼎天下的目标越来越近,杨安玄不得不开始考虑麾下结党、士庶争斗、各族相融以及如何教育儿子的问题。 选择良师,教授儿子们知书达礼,分清是非对错是最重要的;其次杨安玄以身作则,家中食用并不奢华,不去游乐之所,除了必要的应酬少有酣歌畅饮;前来司、兖巡视时带上杨愔,就是要让杨愔知民间疾苦。 他向山长郭高建议,每旬带就学的孩子们到田间、农庄、山村走走,带他们到孤幼院看看,“观小民生业,察衣食观难,知风俗美恶”。 这个建议得到郭嵩的高度赞同,不光遵照杨安玄的指示每旬组织学童到民间走动,还在弘文庄不远处置了片菜地,让这些孩子跟着前去劳作。 有人向杨安玄诉苦,杨安玄冷然道:“愚子亦在其中,汝若心痛可命子休学。” 杨安玄与郭嵩等人商议,将来学宫建成,在学宫中就读的生员亦要参照此法,每旬一次 民间观风,课余前去打理农庄。 今年杨家的除夕热闹了许多,新年的爆竹声响起,卢氏、孔氏带了孩子们给祖母、杨安深、杨安远等人行礼讨要厌胜钱,屋内叽叽喳喳的声音响成一团,欢乐祥和。 建康城,太极殿,琅琊王代表天子与群臣守岁,共迎新年到来。 宋公刘裕卧病没有前来,司马德文扫看着殿中众臣,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 子正,钟声响起,听在司马德文的耳中少了许多沉闷,待八十一响钟声敲罢,司马德文起身笑道:“新年到来,春满山河,万事遂意,阖家欢庆。诸公,请满饮杯中酒,共庆新年到来。” 欢声笑语中,义熙十一年来到了人间。 第四百八十九章学宫建成 元旦,元者始也,旦者晨也。 辰时,雍公府,士族、官吏们穿戴着整齐的衣冠,前来大堂向雍公杨安玄祝贺新年。 杨安玄笑着与众人拜年寒喧,命人摆上酒宴。今天是新年元旦,与臣属们欢聚一堂共贺新年是亲近下属、联络感情的时机,当然该吃得吃,该喝得喝。 酒菜飘香,庞清吸着鼻子,道:“这菜是用铁锅放山茶油炒过的,你看这颜色多鲜亮……” 一旁的刘讷打断他的话道:“云庆,你家商铺有山茶油出售,每月供给老夫十斤如何?” 山茶油、铁锅是杨安玄为这个时代提前带来的东西,山茶油的生意交给杨湫出面打理,杨湫除了自家店面贩卖外,还选了三家帮着销售,辛家、赵家、庞家,庞清时不时便要在刘讷等人面前借机炫耀一番。 “刘公,愚的店中一年也才四百斤的量,今年的油早被订购一空,便是自家要用都得省着点了。刘公不妨问问沈将军。” 旁边的人纷纷插嘴这山茶油炒菜好吃,可惜产量太少,不然酒楼的生意至少得涨三成。 闹哄哄按资排辈,吵闹闹你推我让,暗地里少不了比斗一番。大堂内设下百席仍坐不下来,多数人只能两人一席,辛何看着这场景笑道:“主公,这雍公府太小了,容不下主公您了。” 话中含义众人皆知,纷纷笑着附和,刘讷抚着花白的胡须道:“雍公若肯改建 府邸,要老夫将自家宅院让出来亦无二话。” 座中襄阳士族纷纷表态献忠心,杨安玄笑着举杯道:“多谢诸公美意,百姓生计尚难,实不宜大兴土木。” 庞清大声道:“自雍公入襄阳以来,百业兴旺,政通人和,雍公贤德可比管仲、萧何,我等受雍公恩德,无以还报,愿出资新建雍公府。” 习辟疆从兖州别驾调任雍公府长史,看起来并没有迁升,其实让人羡慕不已,习家也因他的到来成为襄阳世家的领头羊。 对于庞清的话习辟疆心中暗哂,将主公比做管仲、萧何,这就像在百岁宴上祝寿星长命百岁一样,这个庞胖子,不学无术。 前几日庞清为其孙求娶自己的孙女,自己听说庞清的那个孙儿成日在勾栏中游逛,习辟疆想起关云长所说的那句话来,虎女焉嫁犬子。 庞清平日与辛何关系不错,辛何忙笑着替他解围道:“主公文才武略,灭谯蜀平姚秦,功业彪炳,愚听袁主簿特意准备了一出新戏为贺,值此良辰何不让诸公先睹为快。” 这席话搔到袁涛的痒处,袁涛笑道:“不错,愚新近写了本,今日正宜此情此景,与诸公共乐。” 趁着袁涛出堂布置的功夫,雍公府文学掾孔鲜起身道:“主公,襄阳学宫历时近四年,已经基本峻工,请主公有空前去察看。” 杨安玄大喜,施政三驾马车,经济、政 治和文化,少了谁也不行。要想长治久安,巩固政权,离不开推行教化,所谓“正风、敦俗、化人”。 眼下九品中正制取士的方式,稳固了皇权,维护了门阀统治,却阻塞了寒门子弟的上升之路,更不用说庶民百姓。 西晋初年,卫瓘、段灼、李重等有识之士便上疏司马炎,痛陈九品中正制的弊端,但晋武帝为了维护统治,最后不了了之。 时至今日,九品中正制已经运行二百余年,成为世家安身立命之法,大量无才无德的世家子弟充斥官场。 要改变这种弊政,必然要大量地启用寒士乃至有才学的百姓,杨安玄虽然一直都致力于改变士族把控政务的局面,但阻力极大,收效缓慢。 刘裕奏请,第五条举才需试,九品中正制初置选拔秀才、举孝廉,需加策试合格方才取用,拔用寒微的才学之士。 举才需试,拔用寒士,这条奏疏给了杨安玄改变九品中正制取士的借口,杨安玄在治内大力推广儒学,让适学的孩童有机会入学,就是要得到最广大百姓的支持。 杨安玄准备通过科举制来取士,改变数百年来取士的方式,这无异于与世家门阀宣战,除了要手握绝对的权力外,仍需万分小心。治大国如烹小鲜,稍有疏忽可以引发大变。 近两年间,杨安玄不断通过书信与远在曲阜的岳丈孔懿探讨实施科举制的可能性。 孔 懿肯定了杨安玄通过策试取士的设想,并告诉杨安玄在汉代便对举荐郡国举荐的贤良采用策问的方式进行考试,当然寒门百姓几乎没有资格被举荐的。 及到魏文帝用陈群创立九品中正制,通过出身、品德等方式取士,由于魏晋时士族势力强大,最终变成了士族把持朝廷取士的通道,堵塞了民间取材的道路。 孔懿劝告杨安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不要废除九品中正制,而是同时施行科举取士,并将科举取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对士族,一部分面向寒门及普通百姓,把握好两者的占比,这样矛盾会减少些。 杨安玄知道任何改革都有着风险,科举制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检验,等到自己问鼎天下才可能放开手脚施为,眼下只能通过学宫的建成做些尝试。 下定决心后,杨安玄有意通过平日交谈,把科举取士的想法传出。 辛何、孔鲜以及寒门出身的官吏都大力赞同,认为开取士先河,足以载入史册;而门阀士族的官员一片反对之声。 众人皆知科举制优于九品中正制,那么随着时间推移,极可能取代九品中正制,让士族的权力旁落。 赞同也好,反对也动,杨安玄的决心已定,只等学宫建成后借势施为。 得知学宫建成,杨安玄欣然道:“百年树人,推广儒学是利国利民大事。正月初六,愚与诸公一起前往学宫参观。” ………… 襄阳学 宫选址在城西南,占地八百余亩,土地原是襄阳刘家、张家所有。 得知杨安玄有意在此修建襄阳学宫,刘家和向家都表示愿将土地相赠,杨安玄以地易地,在中庐县以双倍土地交换,并应允两家可各选两名子侄随杨愔等人一起在弘文庄中就学。 杨安玄在弘农庄中为儿子以及麾下亲信子侄办学之事众人皆知,无数人想挤进这个圈子而无门而入,这两个名额无异于送了四个直上青云的机会,刘讷和张波笑得合不拢嘴。 襄阳世家以刘、习、张、向四家为首,刘家原本居首,如今已悄然改变。习家因习辟疆得杨安玄重用,逐渐后来居上,成为襄阳门阀的领头羊,而向家家主向畴在杨安玄率军攻打姚秦之时暗通刘裕,事后被发现,为保家族饮药自尽,向家害怕杨安玄报复,逐渐迁往扬州,向家的地位被庞家所取代。 说起庞家不少人羡慕,庞家在襄阳士族中毫不起眼,因为跟岑家的关系在杨安玄取襄阳的时候相助,事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子侄优先入仕,西市拥有的铺面与刘、习两家相等,庞清在官府的情面比刘老爷子还大。 得知杨安玄答应刘、张两家可送子侄入学的消息,庞清写信与习辟疆商议,两人决定捐赠学宫粟米十万石,钱五十万,杨安玄许诺两家各选一人入学。 学宫自义熙七年开始筹 建,历时四年已初具规模,站在学宫正前门的牌坊前,孔鲜激动地介绍着,“按主公所说,学宫坐北朝南,东西对称……” 众人亦步亦趋,跟着孔鲜走过三丈多高的牌坊,过棂星门,走过“登云桥”,东西两边各有一排房屋,供来访之人歇息;进大成门,是青砖铺地的大广场,足以容纳千余人,四周有长廊将广场围住,正对面两层高楼大殿飞檐翘角,雄伟巍然。 孔鲜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安玄,对众人道:“此乃大成殿,是祭祀先祖孔子之所。” 众人见大成殿雕栏画栋,绘以丹青,砌以文石,外廊朱红门柱挂着一幅对联,辛何诵读道:“道若江海,立万世之师表;圣如日月,集群贤之大成;好联,好字。” 孔鲜笑道:“联是主公所拟,字是郭师所书。” 入殿拜过孔夫子,孔鲜引着众人从回廊往东西两庑观看,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东西两边共有房屋二十四间,里面收藏着儒藏、诸子百家的书籍、碑拓等物,书籍、拓本、碑石等物近两万件,另外还有主公赠送的器皿、珍玩、字画等物,供人借阅赏玩。” 众人透过窗棂往屋内看,见一排排书架林立,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竹简、帛书和纸书,一间屋中有十个书架,按每个书架摆放百本书籍计算亦能藏书千册,除了少数世家外哪有这么多藏书。 凭窗亮处有六张案几,正月间居然也 有数人在伏案读书,花白的头发,认真的神态,皓首穷经,让人肃然起敬。 张纲慨声叹道:“不用多久这学宫藏书便能超过朝廷兰台。主公心胸可容日月,愚敬佩莫名,将来致仕愿在此做一读书人。” 窗旁老者抬起头,瞪了窗外众人一眼,指了指西墙上斗大的“静”字。孔鲜认出是大儒郭高,忙拱手致歉,带着众人快步离开。 参观过藏书阁后,从大成殿侧往后走,里面是白墙围成的院落。孔鲜指着最大院落的匾额道:“此为广业堂,招收就读的蒙童。内有三进院落,每个院落有房舍二十间,两间讲堂,当可容纳学童千余人人;旁边是崇志堂,在广业堂学至文字通畅考核后便可升至此处就读。” 孔鲜带着众人走入崇志堂内,中间足有亩许,有空场、亭台、树木,是供学子休憩辩论之地。“崇志堂两进,共有学舍三十间,讲堂两处,可容纳六至八百人就学。” 穿过两进院落,最里面是修道堂,孔鲜道:“经史兼通,学业有成可升入修道堂,修道堂可容二百人修学。按主公所说,修道堂中学子有资格到学庠教授蒙童,亦可在学宫中任职,若参加策试合格便能入仕为官。” 不少人联想起杨安玄打算行科举制的传言,这修道堂莫非与科举取士相关。 学宫很大,往里走看到大大小小的屋舍星罗密布,那是学生和教师的住处,斋堂、 湢、庖、溷等一应俱全,参照着国子学建筑的样式。 最后面有块校场,长约五百步,宽有二百余步,摆放着箭垛、石锁等物,西侧还有处马厩。孔鲜笑道:“主公说等学宫招生,从军中选送四十匹战马,供师生们学习骑射。” 校场被山林包围,山间修着亭台楼阁,可供师生游玩、清谈、雅聚。沿着石道众人缓步上山,站在山峰向下眺望,整个学宫尽收眼底。 孔鲜望着学宫,激动地道:“襄阳学宫规模宏大,有意前来讲学的大儒便有二十余人,教师超过百人,可接纳学员二千余人,集讲学、授业、议政、研学于一体,国子学和太学远不能比,唯有当年稷下学宫可堪比拟。主公之举,必然载于史册,为后人传颂。” 杨安玄俯瞰着眼前学宫,不免心潮澎湃,这世界正因自己而改变,历史将会为自己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盛世太平。 第四百九十章京中风云 魏国使团由司州孟津关渡河,任城侯嵇拔带着妻子拓跋清在洛阳游玩了三天,接着两人故地重游嵩山,到寇仙师当年修道的道观烧香朝拜。 站在当年与杨安玄争道的亭中,回首往事,两人相视而笑,不尽甜蜜。 嵇拔宠爱妻子,一路并不急行,慢悠悠游山玩水,从颍川、汝南、弋阳到浔阳城,然后乘船顺流而下,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抵达建康城,住进鸿胪寺中。 鸿胪寺卿禇思禀奏琅琊王司马德文魏国遣使前来,司马德文看罢魏国国书,得知魏国有意加深盟约、互市往来,命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全权负责。 宋公刘裕已于十二月十日回返建康,在西城宋公府中养病,几乎不见外客。经过一段时间静养,刘裕的病情减轻,正在恢复之中。 刘穆之散朝后直接前往宋公府,他是府中常客,无需通传,直接往内堂走。 穿过内堂门,看见刘裕正在廊下缓缓漫步。刘穆之快走几步上前施礼,道:“宋公,廊下风大,你病体初愈,别再染了风寒,还是回屋中歇息吧。” 刘裕笑道:“无妨,愚当年与孙恩变民军交战,发着高热,厮杀一场出点汗病马上好了。这段时间总坐在屋中,感觉有些发闷,所以走动走动。道和,可是朝中有事?” 为让刘裕安心养病,一般小事刘穆之自行处置,刘裕也信得过他,只要每隔数日将节略给他过目即可。刘穆之亲自来府,看样子不光为探病,所以刘裕发问。 比起出征前刘裕削瘦了不少,鬓角现出白色,这次生病让他老了不少。刘穆之道:“魏国派使者前来结盟,且到屋中愚再向主公详细陈说。” 刘裕点点头,举步向厅堂走去,边走边道:“魏国连年遭受灾情,粮食告紧,愚估计是想向晋国借粮。” 刘穆之见刘裕脚步虽缓,但行走稳健有力,放下心来,笑道:“主公所料不错,琅琊王命愚负责和谈之事,愚想问问主公有何章程。” 堂中生着炭火,温暖如春,刘裕将身上披着的布裘解下,道:“和谈无非是做生意,无关紧要。倒是愚听敬光说,这段时间京中群魔乱舞,那些门阀蠢蠢欲动。” 刘穆之见刘裕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忙道:“主公息怒,不值得为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动怒,吕医官叮嘱主公切不可动怒。” 刘裕冷声道:“愚此次虽然夺取江陵,却受挫于杨安玄之手,丢了江夏郡和北冀州,得不偿失,再怎么自吹大捷也瞒不过人。恐怕朝中有人觉得愚敌不过杨安玄,打算投新主了。” 话语透着森森杀气,在冬日越显冰寒。只听刘裕继续道:“愚听说司马珍之前去章山劝杨安玄罢兵,顺便想把孙子送往襄阳读书,看来国子学都容不下他孙子了,恐怕京中门阀有不少人有样学样,会送子侄前往襄阳。” 刘裕深吸一口气,转身在席上缓缓坐下,道:“谍报奏称,愚与杨安玄交战之际,秦对天水、略阳发动进攻,雍军攻打仇池失利,愚还说为什么杨安玄会急着答应罢兵,原来后方不稳。可恨,要不是愚在此时染病,竟陵之战必然战胜杨安玄,趁机夺取襄阳城。” 刘穆之道:“杨安玄占据的雍司兖梁之地,与诸胡接壤,正好成为主公屏障。魏国遣使前来,主公何妨与之虚与委蛇,暗中让魏国南下攻击司兖之地,牵制住杨安玄的兵力;再派使者出使仇池、秦、夏、诸凉之地进行拉拢,让杨安玄受北地之扰无暇南顾,主公趁机休养生息,等时机成熟便可从江陵向襄阳发动攻击。” 刘裕点点头,道:“不错,让魏国南下之事千万要谨慎,不可为外人所知。” “愚明白。”刘穆之郑重地点头应道。 已是午时,刘裕吩咐摆上酒席招待刘穆之。 刘穆之是汉高祖刘邦庶长子刘肥之后,但至晋时早已家道中落。刘穆之年少时家中极为贫困,又喜欢喝酒吃肉,只得常到妻子江氏娘家蹭饭,时常被大舅哥和小舅子们奚落,刘穆之只得厚着脸皮假做不在意。 刘裕京口起义,刘穆之追随从此发迹,成为刘裕最器重的谋臣,深得倚重。 刘穆之显贵以后,性喜奢华,每次吃饭都要用丈许见方的大桌,上面摆满美味佳肴,足够十几个人享用。 刘裕知道他的习性,特意命厨房准备得丰盛些,满满当当一大桌,但这些酒菜连刘穆之平常所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刘穆之心中早用一个字表述“陋”。 刘穆之知道刘裕性情节俭,平日所食不过一荤一素,很少饮酒,便是与家人吃饭,盏盘也不超过五个,这桌上足有十六个菜,如此丰盛是专为自己所准备。 起身拜谢,刘穆之道:“多谢主公美意。愚出身卑贱,常常吃不饱饭,自打愚追随主公,家境才有所改变,对主公之恩感激不尽。愚自知被人诟病奢靡,每日所食颇为丰盛,但愚除此之外,并无贪赃之举,不敢因私废公荒怠主公所托。” 刘裕知道京中门阀士族皆好奢糜、攀比斗富成为风尚,原大司马长沙郡公陶侃出身寒素小吏,家贫要母亲断发换酒肉待客,后来发迹后家中媵妾数十,家僮上千;王谢等门阀世家皆聚敛财物无数,圈占园林山水,良田万顷、妓姬数以百计,奴仆动辄千人。 相比之下刘穆之为自己处理着大理政务,维系着朝堂运转,这点吃食浪费确实不算什么。 “道和,魏使求粮之事不妨拖上几日,等年后再说。”刘裕举杯示意道:“你还兼着丹阳尹,这京中舆论倒是不可忽视,你派人搜集哪些门阀有意偏向杨安玄,届时不妨借机处置几个,让他们知道这京中还是愚说了算。” 从宋公府出来,刘穆之前往鸿胪寺,见到了魏使嵇拔。通过名姓后,刘穆之方知魏国派任城侯为使。嵇拔是魏朝“八公”之一,居然派他为使,看来魏国此次求粮之心急切。 心中有数,刘穆之不急不缓地道:“结盟之事不急,马上就要过年,贵使不妨在京中看看京中风月,到秦淮河上逛逛,到勾栏听听戏曲,愚命鸿胪寺派人陪同贵使四处游玩。 嵇拔本就有意在建康过年,体会一下晋国衣冠风流,笑道:“多谢刘仆射美意。” 看到嵇拔一脸喜色发自内心,刘穆之心中起疑,难道自己猜测错了,魏国并不急着运回粮食救急,不然嵇拔怎么有心在建康玩乐? 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嵇拔畅游秦淮河,体味了一把秦淮风月,画舫之中唱《相思》,怡秋楼上听《送别》,勾栏之中赏《梁祝》;又驱车前往乌衣巷,拜访王谢等世家,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除夕太极殿守岁,琅琊王邀请嵇拔作为外臣一同参加庆曲,饶有兴趣地向他询问魏国过新年的习俗。 魏国除夕同样举办宴会,天子大宴群臣,欣赏乐舞。嵇拔知晋人视己为正统,把魏国当成蛮夷,此次前来结盟原本是要示弱于晋,便笑道:“魏国不比晋国奢华,正日有打粪堆之习,一边打一边呼‘如意’,以求富贵。” 堂上众人皆哄堂大笑,司马德文道:“魏国着实寒苦,贵使不妨多饮几杯,多尝尝中原美食。” 嵇拔躬身致谢,低垂的帽檐遮挡住冰冷的目光,没人看到他目光中满满的讥讽之意。 晋朝确实比魏国繁庶,一路行来商旅不断,人烟稠密。可是自己在建康这段时间发现晋国士族醉生梦死,贪图享乐,根本没有进取之心。这样的晋国朝廷不过是养肥了的牛羊,魏国有铁骑数十万,到时挥师南下晋国任由宰割。 不过,嵇拔在平城时听闻晋朝宋公刘裕是个了不起的英雄,燕被他所灭,麾下的北府军曾以八万击败过苻秦的八十万大军;而姚秦被雍军所灭,魏军数次与之交锋都没有讨到好处,这两人是晋国的顶梁柱,自己此行观风,不光是与晋朝结盟索要粮食,更要探看一下晋国的虚实。 接下来数天,嵇拔不再让鸿胪寺官员跟随,自己与妻子穿扮成晋人模样,带了两名护卫穿街走巷,酒楼茶肆集市上随意游逛,听听晋国百姓的街头巷议。 又专程到石头城游玩,嵇拔中观察晋军军威、装备,借玄武湖玩耍之机,远眺晋军水师,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嵇拔还想前往京口看看北府军驻地。 从街谈巷议中嵇拔得知,宋公刘裕把控着朝堂,司马氏形同傀儡,那个与自己见过一面的尚书右仆射刘穆之是刘裕最信任的臣子,看来有什么话只要跟他谈妥即可。 同时,嵇拔还探听到刘裕刚和杨安玄荆州发生过一场大战,刘裕夺取了江陵城,不过与杨安玄交战并没有占到上风,而且还染病回京。 关于刘裕的病情各种流言皆有,除夕守岁这样重大的活动刘裕都没有参加,看来是病得不轻。 拓跋清笑道:“刘裕若病死,晋朝断了一条臂膀,岂不更有利于我国。” 嵇拔摇头道:“公主有所不知,刘裕若死杨安玄必然会很快入主建康,届时整个晋朝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拓跋清转着眼珠,狡黠地笑道:“嵇郎是想刘裕和杨安玄相争,两败俱伤。” 嵇拔宠溺地看着拓跋清,笑道:“知我者,公主也。” 正月五日,鸿胪寺官员通知嵇拔,明日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将正式与他商谈两国会盟之事。 正月六日辰末,刘穆之带着官员到来,繁文缛节之后,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具体的商谈自有底下官员讨论,嵇拔请刘穆之到内室饮茶,不能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在两人轻声细语中逐渐道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一章南北贸易 谈判在不急不缓中进行,摆在明面上的加深盟约、互市往来条款在逐条争论,其实基调早已在内堂之中定下。 以马易粮,刘穆之提出每匹战马换二百石粮,嵇拔冷笑道:“刘仆射太过欺愚,贵国粟米一石不足两百钱,普通的耕马要四万钱左右,战马怎能与耕马相提并论。” 刘穆之好整以暇地道:“从三吴之地运粮前往黄河之北,消耗过半,而且所耗人力巨大,影响农耕。” “刘仆射休欺愚”,嵇拔道:“愚自平城南下,渡河后到洛阳、颍川、汝南一路南下,知道贵国战马极缺,恐怕二十金亦难买到。” 嵇拔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穆之,道:“贵国司、兖、北冀、北青四州与魏隔河相邻,何需千里迢迢从三吴之地运粮。” 刘穆之轻抚了一下胡须,道:“任城侯何必明知故问,你要从司、兖之地换粮,直接前往襄阳与雍公面谈便是。” 嵇拔哈哈一笑,道:“一匹马二百石粮绝不行,至少换粮八百石,每年我国能提供上等战马千匹。” 刘穆之目光一闪,宋公平灭燕国,缴获的战马五千多匹,而且北冀州内有牧场,每年能提供战马数百匹,原本并不太缺马。可是北冀州被雍公夺去,这每年千匹战马对宋公来说极为重要。 “八百石太高,至多四百石。”刘穆之平静地道:“我国是缺马,但比上缺粮孰轻孰重侯爷应该清楚。” 嵇拔眼中闪过恼意,南人着实狡猾,算准己国缺粮需要救急,大幅压减马价。国主拓跋嗣在自己出使之前曾交待,要从晋国借百万石粮食救急,便是匹马四百石也认了。 “最少六百石,而且每匹战马贵国还要搭送一把钢刀,否则就谈不下去了。”嵇拔断然道。 与雍军交战,魏国发现雍军手中的兵器锋利,魏国君臣都认为军械不如是难以取胜的主要原因。拓跋嗣暗中派遣密探前往晋国,打探晋军炼铁之法,高薪搜罗铁匠前往魏国,但收效甚微。 前次魏国遣使前来建康结盟,就曾提出过以马换兵和交换丹火之密的请求,被刘裕断然拒绝。不过使者打听到晋国的炼铁之法出自汝南棠溪,刘裕是通过应家从杨安玄手中得到了炼铁之法。 拓跋嗣派出不少密谍前往棠溪,结果刚到西平县就被擒住,更不用说混进炼铁厂一探究竟。无奈之下,拓跋嗣只得命人暗中以高价收购棠溪流出的铁锭以及筑造的农具,运往平城让匠人们破解。 有工匠提出东汉末年有灌钢之法,从得来的军械分析晋国的刀枪应该是采用了这种方法,刀的刃部和刀背处是分别是精钢和熟铁,只是具体如何炼筑及焠火都需时日研究。 拓跋嗣知道晋国不可能将这种技术教给魏国,叮嘱嵇拔想办法多得些晋军的军兵械。嵇拔得知刘裕新近受挫于杨安玄,知道时机已至。 刘穆之捋须微笑道:“国之利器,岂能轻授于人,此事再议吧。” 一连商谈了五天,初步拟定了条约:一是晋魏两国为兄弟之国,晋为兄,魏为弟,后世仍以此论;二是两国以黄河为界,各守疆土,若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协助擒拿;三是在黄河南北各设两处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刘穆之将条约读与刘裕听,刘裕微闭着双眼,手在席上轻轻地叩击盘算着,没有做声。 等刘穆之念完,刘裕问道:“你上次说嵇拔愿以一匹战马换四百石粮,不过要搭送钢刀一把,此事可以答允下来。” 刘穆之道:“嵇拔希望能互派工匠交流丹火之密。” 刘裕的手指一顿,眉头皱起,问道:“魏人的丹火研制到了何等程度?” 刘穆之迟疑着道:“嵇拔的言语多有夸张,不过从其言语中透露魏国研究丹火亦有其过人之处。” 刘裕想起章山大战时雍军使用出能喷射火焰的箭只,杨安玄对火药的研究远胜过自己,若是一味闭门造车,恐怕时间越长越无法跟雍军相比。 咬咬牙,刘裕低沉着声音道:“也罢,嵇拔回魏国便从蔡洲选几名可靠的道士随行,对外只称天师道南北交流。记住,选用之人一定要有家眷可以掌控,让他们到了平城之后迅速将魏国研制丹火的情况传来。” 刘穆之道:“要让敬光暗中派人接应。” 刘裕问道:“双方互设的榷场放在什么地方?” “初步决定濮阳和顿丘;蓼城和漯沃。”刘穆之禀道。 濮阳在黄河下游南岸,是兖州濮阳郡治所,与魏顿丘郡治所顿丘隔河相望;蓼城属北冀州乐安郡,漯沃在魏乐陵郡境内,亦是隔河相对。 刘裕沉默不语,设在晋国的两处榷场都在杨安玄掌控之中,即便是朝廷派官员前去管理,恐怕也要受到杨安玄的掌控。 自己用粮食换取魏国的战马,杨安玄随时可以掐住自己的脖项,将战马夺去。 刘穆之清楚刘裕的担心,轻声道:“这是盟约上的榷场,粮食换战马通过海船,从毗陵郡暨阳走海路前往魏国阳信城,魏国会派人在那里接应。” 东汉末年船工便造出“艆zhou”和“舟犮”两种大型海船,船长二十余丈,高三丈,可载六七百人,一次能运送物资万石左右,能远洋航行。 及至东吴控制沿江濒海地区,造船业更为发达,造船的工场遍布,除了适合长江等内河的造船厂外,沿海的会稽、永宁、横阳、建安、吴航、温麻等地都有造海船的工场。 东吴政权十分重视造船事务,专门设有“典始都尉”一职管理监督造船事物,西晋灭孙吴时,从各种船厂得战船五千余艘,其中飞云、盖海等海可载三千余人。 永嘉南渡之后,造船业继续得到迅猛发展,孙恩、卢循作乱之时才会拥有上千艘战舰,而八艚舰“起四层、高十余丈”,充分地说明了当时造船业的发达。 刘裕率军平灭卢循之乱,认识到与杨安玄必有一战,多次与麾下谋臣武将商议对付杨安玄的办法。 杨安玄掌握着炼铁之法,这一点通过拉拢应家能够勉强拉平距离;雍州水师表现出灵活快速,诸人认为可以从数目上压一头;然而杨安玄平灭姚秦利用火药建功,让刘裕震惊不已,虽然很快研究出丹火对应,但终究威力不如,而且杨安玄有先见之明,将硝石矿控制在手中。 平姚秦灭谯蜀,杨安玄尽得两国之财,在竟陵交战时展露出强大的实力,甚至逼得刘裕不得不放弃南益州让檀道济回援江陵,以保西面江路的安全。 回归建康养病的这段时间,刘裕思考最多的便是将来凭什么与杨安玄争雄,而他想到的最有利的武器便是船。 南船北马,江南一带水系繁杂,当年孙权选择建康为都就是看中此处江面宽阔利于水军。当年从石头津启航的东吴战船,纵横于长江之上,周游沿海诸岛,南至海南和南洋诸国,北至辽东和朝鲜半岛。 刘裕要想与杨安玄一争高下,便要充分利用船只便利,于内用战舰纵横江河,于外从海路进攻北青州,或逆黄河而上,进攻司、兖、北雍之地。 “京口有载货八千石以上的海船二十余艘,加上三吴、广州等地可征调三十艘以上,一次可运粮四十万石,刨去船上往来吃用仍可运往魏国粮食三十万石以上,换回五百匹战马。”刘穆之道。 刘裕微微点头,刘穆之继续道:“船上尚有空余,愚打算运粮外贩运布、麻、丝绸、茶叶、瓷器、漆器、纸张书籍等物,返程时再从魏国装运马匹、牛羊、皮毛以及盐、铜、金,一年往来两次。” 看了一眼沉默的刘裕,刘穆之道:“愚命度支郎中算了一下,一趟下来约可得利千金,可以用来弥补国库空虚。” 刘裕叹道:“当年族灭刁氏,从其家中查抄的资财无数,粮食布帛散堆于地任由百姓称力而取,居然数日不尽,足见这些门阀世家所积之财何其惊人。国库空虚,随便找个门阀错处,抄家所得就足以支撑一阵了。” 刘穆之苦笑道:“这些门阀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主公切不可轻举妄动。” “出兵之事如何?”刘裕问道。之所以答应魏国以粮换马,刘裕主要是想魏国能出兵牵制杨安玄,让杨安玄无力南下。 “嵇拔答应从野王城向河东郡发动进攻。”刘穆之轻声道。 刘裕起身来到左侧悬挂的舆图前,道:“河东郡一分为二,安邑、闻喜往东为魏国所有,向西猗氏、解县、蒲坂等城则在杨安玄手中。以杨安玄的个性,只要腾出手来必然会把魏军逐出安邑,以保弘农、蒲坂安全。雍、魏之战必起于河东郡,嵇拔不过是句空话。” 刘穆之苦笑道:“进攻蒲坂无须渡河,于魏军而言最为安全。只要魏军肯向雍军发动进攻,何地并不重要。” 刘裕冷哼一声,回席坐好,问道:“愚命你察探京中动向,可有结果?” 刘穆之的面容阴沉了下来,道:“京中舆论于主公不利,特别是振威将军战死,百姓以为主公兵败竟陵。” 听刘穆之提及徐逵之,刘裕想到以泪洗面的女儿,心口一痛,忍不住咳出声来,眉宇间现出怒意。刘穆之住口,端起茶喝了一口。 刘裕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京中世族有何动向?” 刘穆之道:“过年这段时间世族走动频繁,但大庭广众之下很少有人议论主公,多半是谈论梁王准备把孙子送到襄阳就读,有不少人都流露出此意。” 刘裕怒道:“这些人想脚踩两条船,愚总有一天会将他们的脚砍断。” “不过”,刘穆之话风一转,道:“夸赞雍公的人倒是不少。” 刘裕冷笑道:“每逢年节,襄阳的礼物都会送到京中,便连愚府上也得了几十样新奇的玩具,义符、义真他们都十分喜欢,愚倒要谢谢他的好意。” 看了一眼刘穆之,刘裕问道:“他送给你什么东西?” “襄阳出产的山茶油、几口炒菜用的铁锅,还有一本食谱。”刘穆之答道。 刘裕沉声道:“投其所好。杨安玄此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 “愚听禇秀之说,今年琅琊王府分外热闹,不少门阀世家前去拜年。”刘裕的声音变得森冷,阴沉沉地道:“这是忘记了桓玄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了,莫非愚的刀不快吗?” 刘裕自打病后,对门阀世家越显不耐,动辄起杀心,刘穆之忙劝道:“主公息怒,雍公越是步步紧逼,主公越要沉着应对,莫要自乱了分寸。” 刘裕眼中焦躁一闪而过,道:“愚已五十有二,怎能不急。朝堂之事道和你多替我操劳些,愚要全力练兵,争取早日平灭杨安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二章待罪襄阳 魏国使团出平城,便有暗卫探知,报知杨安玄。 杨安玄此时正在章山驻营与刘裕相持,命丁全关注此事。丁全此时跟在杨安玄身边,战事吃紧不便离开,便让洛光负责此事。 前次丁旿腊山行刺,洛光立功升了一阶,这次亲自带人暗中跟在嵇拔身边,从洛阳城、嵩山道观一直到建康城。 嵇拔等人住进鸿胪寺,洛光便就近找了个客栈,顺便也在秦淮河、妓楼勾栏游玩了一回。 洛光知道要打探嵇拔等人与朝廷和谈的内容,光凭自己不行,暗中派人与琅琊王府内史曾安取得联系,约定通过长干里的茗味茶楼传递消息。 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面馆已有二十二家,杨家开设的四家面馆早被沈田子派人盯上,便连小长干的住处旁边的宅院也被沈田子买下,日夜有人盯着。 明面上的面馆已经难以传递消息,杨安玄让杨怀和许氏离开建康,可以回襄阳或者到别处开面馆。可是杨怀仅让儿子杨范带着家人离开,他自己留下来照看曾安。 而许氏在建康经营面馆多年,早已得心应手,积累了不少人脉,赚取了丰厚的积蓄,自家买了宅院,也不愿意离开。杨安玄没有强求,只是不再通过面馆传递消息,让面馆单纯地做生意。 暗卫在建康城新设了三个点,长干里的茗味茶楼便是其中之一。制茶工艺已经传开,各地的茶叶争先出现,茗味茶楼中茶叶的种类多达二十余种,从常见的碧春茶到罕见的五净心茶皆有,而且茶具有青瓷、白资、彩瓷以及西域的琉璃盏,引得不少文人雅士纷纷到此品茗清淡。 曾安知道此处是暗卫所设,每个月总有数次与同僚一起前来品茗,若有紧急的情报会通过茶楼传递。 得知主公要探听朝廷与魏国使者和谈的内容,明面上的三条盟约曾安很快便打听到了,至于与魏国以马换粮、以六百把钢刀换取魏国出兵的暗中约定曾安自然不晓。 ………… 长安城,王府。 王镇恶收到了杨安玄的来信,看到杨安玄对他以及王家的安排,信的最后是“安心过年”四个字,嘴角露出苦笑。虽然主公宽仁,没有过份追究自己和王家的罪责,但自己实在是无法“安心”,这个年难过啊。 很快,孟龙符带来王鸿打算私放王遵被李强擒获的消息,王镇恶又惊又怒,三弟此举给岌岌可危的王家雪上加霜,主公原本想让王鸿前往江州城任巴郡太守,这下子不杀他就不错了。 而且王鸿不听自己的话,会不会让主公重新考虑加重对自己和王家的处置。王镇恶深为后悔,平日对兄弟们太过纵容,以至养成他们恣意任行的狂妄,自己再三交待三弟扣押王遵押往长安城听候发落,三弟还是想私放四弟。 原本自己想以自囚的方式表忠心,等到了襄阳后向主公苦苦哀求,或许主公还能饶四弟一命,三弟这样做反而将四弟的最后一线生机断送。 王镇恶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心中对李强恨极。李强是自己一手栽培,没想到在关键之时捅了自己一刀,若不是他暗中使坏,三弟或许就送四弟离开了。 说起来三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错信了李强,王镇恶羞愤交加,脸色越发难看。孟龙符劝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孟龙符,王镇恶回到堂中,抬腿将案几蹬翻,青瓷茶盏滚落于地,碎成数瓣。 王基、王渊等人纷纷来到,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个个面如死灰。 半晌,王基开口道:“二弟,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等死吧。”王镇恶怒吼道:“愚早让你们安份些,看看你们一个个平日都做了些什么?索要贿赂,收钱平事,巧取豪夺,随便找个罪名都足够掉脑袋的了。” 王基等人心道这些不都是你默许的吧,见王镇恶暴怒,谁都不敢开声分辨。 王渊轻声道:“二哥,咱们想办法前往魏国逃奔六弟吧,以二哥的才干必然能得到魏皇的重用。” 王镇恶毫不客气地怒斥道:“白痴,你嫌死得不快吗?你出府门试试,能走出百步愚便随你前往魏国。” 王渊一缩脖,不敢再作声。 王镇恶在堂中快速地来回踱步,众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 一炷香功夫,王镇恶站住脚,叹道:“唯今之计只有听天由命,等王鸿他们回长安,立刻起程前往襄阳领罪。但愿主公念在往日情面上能饶过王家。” 正月八日,王鸿等人被押至长安城,王鸿、王遵是待罪之身,不能住进王府,被关进了监牢。王镇恶闻讯向孟龙符请求早日前往襄阳城,孟龙符亦怕夜长梦长,于是派出四百兵丁“护送”王镇恶及其族人前往襄阳。 正月二十二日,王镇恶等人进入襄阳城。天空飘着碎雪,挡不住城中的热闹,街道两旁商铺的红灯笼还在随风飘摇,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喧闹。 众人看着几百兵丁护送着长长的车队朝雍公府而去,纷纷议论是哪位侯爷回襄阳了,数百人护送好大的气派。 指点议论声传到马车内,王镇恶的脸色苍白,马上就要见到杨安玄了,王家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一路之上王镇恶想了许多,孩童时的富贵、少年时的流离、青年时隐居读书,后被杨安玄慧眼看中,信任有加倚为臂膀,从此春风得意。 少年时的困苦让他聚敛财物,主公对自己的行为曾出言提醒,并在西市赠给王家三家商铺,但王镇恶仍喜欢接受世族的贿赂,为他们的子侄入仕开方便之门。 率军驻守竟陵时,王镇恶纵兵抄掠,所得甚丰,让他体味到带兵打仗的好处。占领长安,姚秦宫中所藏让他惊叹不已,从姚兴宝辇上剥下的宝石、美玉、夜明珠就足值千金以上,事后杨安玄只是轻轻责备了几句,王镇恶没有放在心上。 被任为北雍州刺史镇守长安,王镇恶大肆搜刮,其兄弟族人趁机侵吞姚秦官员的资产,王镇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搜刮了多少钱财,宅院中有一排库房,光珍宝、书画、古玩等值钱之物就塞满了五个房间。 王镇恶想起离开长安时,那些珍宝收藏都被孟龙符封存,自己费心费力搜刮来的财物都成了泡影。嘴角露出苦笑,王镇恶心中暗道,自己得意忘形,难怪王鸿、王遵他们胆敢生出反叛之心,说起来根源在自己。 车马一顿,有兵丁在外面高声禀道:“侯爷,雍公府到了。” 王镇恶的心怦怦乱跳起来,竭力深呼吸了几下,整了整头上的三梁冠,起身钻出马车。一阵寒风裹着雪花吹来,王镇恶打了个寒颤,原来雪下大了,地上薄薄一层白色。 扯了扯身上的棉袍,王镇恶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雍公府,恭恭敬敬地道:“劳烦向主公通报,就说王镇恶前来领罪。” 说罢,王镇恶肃立秉手朝着府门而揖,等候杨安玄的处置。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片刻功夫便白了须发,青色棉衣被雪更换了颜色。 王基、王渊等人面色苍白,学着王镇恶的样子揖礼而立,心中忐忑,王鸿、王遵则跪在冰冷的地上待罪。 车中王家的孩童也被叫下马车站在雪中,北风如刀刮得小脸生疼,有人“哇哇”地哭出声来,车中有妇人低低的啜泣声。 最末尾的一辆牛车中,王异被反绑着双手,嘴中堵着麻布,披头散发,有两名粗壮的仆妇在看着她。 得知已来到襄阳,王异心知必死,疯狂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灰败黯然之色,眼泪滚滚滴落。 杨安玄正在大堂批阅公文,小吏飞奔进堂禀道:“雍公,龙阳侯在府门外求见。” 杨安玄手中的笔一顿,然后接着将剩下的几个字写完,小心地将笔放在笔架之上,对堂上众人道:“龙阳侯远道而来,诸位随愚前去迎一迎。” 王遵率军意图反叛之事已渐为人知,众人都暗中揣测主公会如何处置王家,那些因王镇恶而得官的人心中慌乱,借着过年的由头向辛何、习辟疆、赵田等人送礼,希望不受王家牵连。 杨安玄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众人这才慌乱地跟在他身后,府中官吏听说主公前去见王镇恶,不少人好奇地跟在后面前去看热闹,从大堂走到府门前,杨安玄身后跟了六七十人。 王镇恶的眼光紧盯着府门,看见杨安玄从府中迈出,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对刺史府十分熟悉,从府门到大堂需要多长的时间心中有数,看来主公得到通报便立刻前来见自己了。 双腿一软,王镇恶跪倒在地,高声呼道:“王镇恶见过主公,愚教弟无方,酿成大祸,请主公降罪。” 见到王镇恶跪倒,身后王基等人纷纷跪地,那些小孩也被强行拉倒,有如被飓风刮倒的树木,哭声响成一片。 杨安玄一皱眉,快步上前扶起王镇恶,道:“镇恶并无大过,何须如此,且起来。你们都快起来。” 看了一眼王家人,杨安玄道:“把王遵、王渊暂时关押,其他人都回府吧。” 说罢,杨安玄与王镇恶携手入府,王家在襄阳有府邸,除了王遵、王渊外其他人都回转了府中。 来到大堂,杨安玄命人奉上热茶,道:“天寒地冻,镇恶何必在这时赶来,愚不是给你去信让你春暖之后再回转不迟吗。” 王镇恶恭敬地拱手道:“主公,愚深知罪重,在长安日夜惶恐,还是早些来向主公请罪安心些。” 杨安玄摆摆手,道:“镇恶宽心,愚说过你并无大过,只是失察,罚俸半年便是。此次让你回襄阳,是愚准备成立参谋部,此事非镇恶不可。” 王镇恶木然地道:“敢不效犬马之劳。” 在王镇恶看来,杨安玄夺了自己的北雍州刺史之位,随便用个参谋部的名头来安抚自己,从此以后恐怕自己再难得到重用。 杨安玄见王镇恶神情疲惫,道:“镇恶,你一路劳顿,且回家休息几日再来,愚到时再与你细谈。” 王镇恶起身施礼,正准备转身离开。 杨安玄站起身道:“你去将王鸿带回家中,严加管教,至于王遵,送他上路吧。” 王镇恶眼中闪过痛楚,躬身道:“唯。” 杨安玄上前几步来到王镇恶身边,道:“镇恶,愚曾说过‘王不反叛,杨不举刀’,此八字愚再重申,将来会将它刻于铁牌之上赠与镇恶。” 堂上辛何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八个字,无不惊愕地望向王镇恶,看来王镇恶在主公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 有不少官吏原本盘算着趁着王家失势,准备敲要些好处,现在看来雍公对王镇恶依旧信任有加。 王镇恶闻言一震,当即跪倒,痛哭滚涕道:“愚多谢主公大恩,唯有粉身相报。” 从大堂出来,王镇恶让人前往东面的监牢中把王鸿带出,领着他坐在马车前往府中。 看到王镇恶领着王鸿归来,王基等人无不喜形于色,王基问道:“二弟,主公没有为难你吗?三弟没事了?四弟呢?主公可饶了他的性命?” “三弟无事,四弟保不住了。”王镇恶在席上坐下,满面倦容地道。 王渊嚷道:“二哥战功显赫,雍公为何不网开一面饶四哥一命。” 王镇恶重重地一拍案几,喝道:“住口。从今往后,你们都给愚夹着尾巴做人,这襄阳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耽耽地盯着你们,想扑上来喝血吃肉,若再惹事,王家万劫不复。” 两天后,王镇恶带着酒菜出现在府衙监牢中,王遵见到二哥,激动地道:“二哥,你是来接愚出狱的吧,愚就知道二哥会救我的。” 角落里,王异蓬头垢面地坐在草堆上,“呵呵”冷笑道:“蠢货,你哥来送断头酒都不知,死到临头了。” 王遵惊恐地看着酒菜摆放在案几之上,哭喊道:“二哥,你说话啊,是不是接愚出去。” 王镇恶痛楚地看着四弟,哽声道:“吃完这顿,安心上路吧,愚会把这个女人和你葬在一处。” “呸”,王异吐了口唾沫,骂道:“谁要与这蠢货埋在一起,奴不过是利用他让杨安玄杀了你们王家。” 王遵惊愕地转身望着王异,道:“异儿,你、你、你说什么?” 王异起身拖着脚镣来到案几前,冷冰冰地对着王镇恶道:“酒呢,奴要早些上路去见孩儿。” 王镇恶示意身侧随从递过一小瓶鸠酒,王异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忍着腹痛缓缓回到墙角坐下,鲜血从嘴角渗出,王异脸上露出凄惨地笑容,喃喃语道:“苦命的孩儿,娘来了。” 看到王异七窍流血而死,王遵上前扑抱住王镇恶的脚,哭嚎道:“二哥救仆,都是王异害仆,二哥给主公求情,饶仆一命啊。” 王镇恶示意随从拉开王遵,缓步出了狱门,站在王遵看不到的地方等候。 哭嚎声终于变小,成为抽泣,半个时辰后,随从走过来轻声禀道:“四爷上路了。” 王镇恶闭上眼,眼泪滚落,以袖掩面道:“命人将他们清洗一下,换上新衣,葬在一处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三章参政谋事 二月一日,王镇恶出现在雍公府外。 雍公府门前有四位迎宾小吏,苏序看到王镇恶,忙急奔下阶迎过来,施礼道:“见过龙阳侯。” 以前王镇恶出入刺史府如同入后宅,对这些小吏根本视若无睹,此时却还了一礼。 眼前这位虽然眼熟,却不知道姓名,王镇恶尴尬地道:“有劳通禀雍公,就说愚要求见。” 苏序笑道:“龙阳侯要入府中哪用得着通禀,您往里请,雍公正在大堂理事。” 王镇恶心中舒坦,笑着道声谢,举步朝大堂走去。 等王镇恶走远,苏序身旁的同僚羡慕地道:“应达,没想到你与龙阳侯相识,若能得他提携,定能飞黄腾达。” 另一人出声讥讽道:“龙阳侯此时怕是自身难保,应达还是离他远点好,免得惹祸上身。” 苏序脸上挂着笑容,没有理会几位同僚的议论,想着等龙阳侯出来时再上前说上几句。见庙多烧香,指不定哪尊菩萨开了眼,自己岂不交上了好运。 大堂外有一群人抱着案牍在闲谈,等候杨安玄的召见。王镇恶在丈许外停住脚步,眼前这熟悉的场景,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那些堂外的官员见到王镇恶,纷纷上前行礼寒喧。这些人可不比守门的小吏,几日前雍公在大堂上说将赐龙阳公铁牌,刻上“王不反叛,杨不举刀”八个字,分明仍对王镇恶十分倚重,这份信任在雍公麾下绝无仅有。 当然也有人心中腹诽,刻在铁牌有什么用,史书上那么多血淋淋的记载,上位者举刀找个理由便是,甚至有时连理由都懒得编,人头落地找谁讲理去? 不管怀着什么心思,寒喧声热情如旧,王镇恶笑着还礼,比起从前和气了几分。 大堂内走出名小吏,上前见礼道:“龙阳侯,雍公让你进去。” 王镇恶作了个罗圈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进大堂。 大堂内有六七人围在舆图前,正听兵曹掾范辽讲述这段时间的战事。 杨安玄升任雍公开府,可以置文武佐官,但杨安玄认为冗官过多加重百姓负担,便将雍公府和刺史府合署办公,雍公府的官员多数兼任刺史府的官职。 像辛何是雍公府的左长史兼任着刺史府的别驾,赵田既是雍公府司马又是刺史府司马,当然薪俸杨安玄没有节省,一人领两份薪,对于多数官吏来说都能欣然接受。 雍公府、刺史府文官系统以辛何、习辟疆为左右长史,主簿袁涛、文学掾孔鲜、循行何青以及丞、令、书佐约百余人搭建起班子,最核心的莫过于六曹掾官。 吏曹掌官,杨安玄为逐步推行科举制,选用了唯命是从的庾欢。鄢陵庾家是上品门阀,作为外戚的庾亮曾权倾朝野,随着庾楷被处死,庾悦受刘毅排挤愤懑而死,庾家逐渐势微,徒具虚名。 庾欢是庾楷三弟,心忧家族命运,费心讨好杨安玄,杨安玄亦想借助庾家的声望,任雍州刺史后不久便征召庾欢为雍州吏曹,后兼任雍公府吏曹参军,掌管着官员的任用迁谪。 表面上看吏曹权高任重,庾欢却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过是杨安玄所树的一块招牌,因而事事请示不敢稍有逾越,杨安玄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 祠部掌礼,原本的曹掾是向晋,因向家出事向晋请辞,杨安玄转授刘讷三子刘伦担任此职。 户曹掌财,杨安玄用得是朱琨,朱琨是他任汝南太守的一名书吏,真正从微末小吏一路拔升至刺史府户曹、雍公府户曹参军,为人勤勉谨慎。对于杨安玄的知遇提拔之恩,朱琨感激在心,兢兢业业替杨安玄守着府库资产。 工曹是张纲,掌着营建、军械等工程,所任官职与爱好完美统一,张纲做得有滋有味。 兵曹范辽,出身寒士,做过学庠的教师,后到军中任书吏,因喜好谈论军事被杨安玄拔用为行军司马,去年三月接任兵曹掾。m. 王镇恶快步上前见礼,杨安玄笑道:“镇恶来的正好,且一起听听前方战事。” 示意范辽继续往下说,范辽道:“阴刺史于正月二日对徙阳城发动突袭,城中守军没有防备,午时便攻占徙阳。” “正月四日兵至严道城,因为南益州刺史檀道济将兵马带往江陵,严道城中仅有两千余郡兵,阴刺史命人劝降,正月五日严道守将与县令出城投降;正月七日,大军至旄牛城,旄牛城守将献城归降,汉嘉郡各县望风归降。” “宁州刺史范元之在沫水南岸筑起箭楼、夯台,命人砍断河上桥梁、烧毁栈道,掘断山间道路,阴刺史大军一时难以南下。” 王镇恶插口道:“江州大军为何不入江阳郡,攻打朱提郡,与阴绩大军合围越嶲郡?” 范辽看了一眼杨安玄,没有作声。杨安玄解释道:“巴郡太守傅弘之调任长安任司马,愚原本有意让王鸿接任巴郡太守,现已改任李强前往,从安定到巴郡需时,江州大军恐怕一时难以出征。” 王镇恶默然,杨安玄调傅弘之前往长安是为了对付自己,三弟王鸿一步走错致使前程黯淡,而李强这个反复小人反而升任巴郡太守。 对于李强这个小人,王镇恶深恨在心,他知道以杨安玄的心性不可能会信任李强,将他调任巴郡太守是因为安定郡地处边陲,不好控制。 而李强所为表现出对杨安玄的忠诚,杨安玄无论如何也要加以嘉奖,要是赏罚不明以后还有谁愿意效命。 王镇恶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以后有机会定报此仇。 “攻打仇池进展顺利,朱将军再夺凤州城,驱赶百姓前往河池攻城,仇池平南将军杨抚不忍杀伤百姓,朱将军把将士隐伏于攻城百姓中,于正月九日破河池城,斩杨抚。” 杨安玄知道朱超石在攻打凤城和河池的时候高举屠刀,稍有反抗便施以杀戳,不过仇池百姓对仇池国主十分忠心,自己不可能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安抚仇池百姓。 杨安玄准备占领仇池之后将百姓迁往梁州安置,而从北雍、梁州迁百姓前往,通过换血的方式尽快将仇池安定下来。 范辽继续道:“岑将军兵至武都城,三日后破城,估计应该已和朱将军在仇池国都会合。” 杨安玄笑笑,道:“区区仇池小国居然动用我大军近两万,伤亡将士千余人,还让蒯恩被擒。命朱龄石、岑明虎破历城后,将仇池杨家尽数斩杀。” 辛何劝道:“主公,为何不像姚秦那样广施仁德,以收仇池人心。” 王镇恶笑道:“辛长史,仇池地远人少,多为异族,杨家在此先后经营百余年,深得民心。眼下四面皆敌,只能快刀斩乱麻,等平定四方后再来安抚不迟。” 杨安玄纵声笑道:“知我者,镇恶也。” 辛何朝王镇恶揖了一礼,道:“多谢龙阳侯解惑。” 杨安玄手指在舆图上方一挥,道:“益州、仇池不用挂怀,倒是江陵战事不利,让人心忧。” 杨安玄从竟陵退兵回襄阳,暗中留下部分兵马,命鲁轨相助司马休之夺回江陵城。当阳城中有雍军八千,加上司马休之荆州兵马六千余人,实力不弱。 鲁轨与司马楚之出兵南下,先后占领旍阳、枝江两城,兵逼江陵城北十余里处的纪南城。刘钟派刘粹领军驻守纪南城,司马楚之连攻七日不下。 正月八日,檀道济率军潜至宜都郡,从夷道从水路前往枝江,想要截断雍军后路。鲁轨与檀道济在枝江、旍阳连战五场,两胜三败,退守当阳城中。 檀道济没有进攻当阳城,而是将麾下一万五千兵马分于旍阳、枝江及纪南城,通过水路互相支援,鲁轨等人不敢轻易出击,双方各守城池按兵不动。 王镇恶看着舆图道:“刘裕弃守南益州,全力防守荆州,江陵城除了檀道济的重兵外,还有竟陵驻军,恐怕一时间难以攻克。” 杨安玄叹了口气,道:“不错,北境不安,抽调不出兵马,看来荆州只能暂时保留现状了。” 众人回席落坐,杨安玄道:“镇恶,愚曾写信告知准备在雍公府设立参谋部,请你来任掌事,不知镇恶考虑得如何?” 虽然杨安玄语气缓和,座中众人皆知此事已成定局。王镇恶拱手问道:“主公,这参谋部不知主理何事,可是与参军相仿?” 杨安玄笑道:“参军主要是参谋军务,这参谋有参军之职,但不仅限于参军。参谋之职,协助愚参政谋事,政务、军务皆在职责范围。” 王镇恶心中苦笑,单听主公言语参谋之职职责重大,但细细品来落脚在“参”字上,职责再广也只能建议权没有实施权。参谋掌事不过是个谋臣头目罢了,哪比得上坐镇一方、手握生杀大权来得畅快。 杨安玄解说了几句,道:“镇恶,朝廷对北冀州刺史人选争论不休,你有何看法?” 王镇恶道:“北冀州已为雍公所有,岂容他人插手。朝堂为宋公把控,主公要趁竟陵挫败宋公之机,于朝堂上发声,争取朝堂重臣对主公的支持,即便在朝堂之上也要与宋公分庭抗争。” 杨安玄原本通过郗恢、阴友齐以及曾安等人布局朝堂,后因郗恢致仕,阴友齐转任祠部尚书,朝堂之上被刘裕一手遮天,索性懒得在朝堂上下功夫,反正嘴皮子不如动刀子。 王镇恶明白杨安玄的心思,劝道:“主公,司马氏虽然皇权旁落,大义二字亦说来缥渺,但于天下百姓而言尚有用处。” 杨安玄抚须笑道:“镇恶参政谋事,非常人能及,一席话说得愚茅塞顿开,这参谋掌事非你莫属。” 不管杨安玄此话是真是假,王镇恶都起身揖礼道:“愚定当尽心尽职,做好参谋之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四章拒之门外 正月末,建康城经历了一场倒春寒,医馆的生意猛增了许多。 宋公又卧病在榻的消息不知从哪传出,市井议论绘声绘色地描述宋公府门前探疾的车马排出里许长。 多数人的帖子递了进去并没有看到刘裕,府中回话宋公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越是见不到刘裕,流言越是甚嚣尘上,便连琅琊王司马德文也派出大司马府记室崔宣前去探视,崔宣回报说只远远望见宋公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挥退崔宣,司马德文回了住处,与王妃禇灵媛对饮,很快便酩酊大醉。 宋公府,内堂,传言卧榻养病的刘裕精神抖擞地居中而坐,两旁都是他亲信的臣属,刘穆之、徐羡之、谢晦、傅亮、孔靖、刘道怜、沈田子、刘遵考等人。 黄门侍郎傅亮正在慷慨陈辞,“……宋公休养这段时日,朝堂之上暗流汹湧,以吏部侍郎夏侯平、外兵侍郎虞达为首,十七位官员奏称扬州刺史之职琐碎烦杂,不利于宋公安心养病,奏请朝廷另委宗室担任扬州刺史之职。” 刘裕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今年二月考核百官,将这些人外任吧。” 傅亮继续道:“梁王司马珍之数次在朝堂之上为原荆州刺史司马休之辩称,认为宋公伐荆之举过于草率,奏请让司马休之重回江陵任荆州刺史。祠部尚书阴友齐、五兵尚书董怀附议,尚书左仆射刘柳装聋作哑,哼哼哈哈两不得罪。” 刘裕眉头一皱,当初选用刘柳是为了阻止刘毅推荐郗僧施,刘柳出身南阳刘氏,素有清名,在士族中颇具声望,替自己争取了不少门阀支持。 自己此次竟陵受挫之后,看样子刘柳也不看好自己,打算明哲保身了,如此再不能让刘柳呆在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了。 刘穆之接口道:“昨日接到雍公杨安玄的上疏,奏疏附和司马珍之之议,奏请让司马休之回任荆州刺史,朝野间舆论风向于主公不利。” 谢晦高声道:“只要宋公站在朝堂之上,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便会立时息声,愚请宋公明日临朝。” 众人皆点头,只要刘裕现身朝堂,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将终结。 刘裕并不太把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放在心上,道:“朝堂之事不过是癣疥之疾,倒是北冀州落在杨安玄手中,阻断了建康与魏国的陆上通道,今朝廷与魏国签订了互市条约,开设了榷市,要派稳妥之人前去主持。” 徐羡之道:“濮阳和蓼城都在雍公掌控之中,朝廷派官员前去恐怕受制于他。” 刘裕冷声道:“朝廷大义在我,杨安玄只能在暗中做些手脚,绝不敢拒绝朝廷派遣官员主持榷市。” 刘穆之知道表面上的榷市并不重要,杨安玄甚至会支持两地设立榷市,毕竟榷市的设立更有益于兖、北冀两地的商贸。 孔靖捋着长须道:“雍军以剿灭乱民为由攻打南益州,汉嘉郡已失,越嶲、朱提两郡告急,宁州范刺史只能据江而守,情形危急。檀道济在江陵城数败雍军,是否派遣一部兵马入益救援?” 刘穆之摇摇头,道:“正月二十日,仇池国遣使入京告状,称杨安玄无故对仇池用兵,请求朝廷下旨阻止。” 仇池对东晋称臣,国主杨盛名义上是晋国加封的征西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不过,谁也不会当真,不可能下旨让杨安玄罢兵。 “仇池覆灭在即,西秦畏惧雍军声威,遣送蒯恩回归再度与杨安玄结盟,北雍州局势很快便会安稳下来。若将江陵兵马调走,杨安玄从北雍州调兵马南下,江陵则危矣。”刘穆之警告道。 刘裕想了想,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北雍州刺史的人选,愚有意让怀慎前去,明日朝议将此事定下来。” 第二天,东堂朝议。 太尉府左司马徐羡之奏本,称北冀州刺史刘敬宣遇刺,刺史之职一直虚悬,应早做安排。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奏称,彭城内史刘怀慎屡建功勋、恭俭谦谨,可堪重任。 一片附议声中,司马德文以天子名义下旨,授彭城内史刘怀慎为北冀州刺史,彭城内史由下邳太守檀韶兼任。 旨意内容连夜从建康通过快船送往襄阳,三天后杨安玄得知消息,冷笑道:“刘裕还真把自己当曹操了,可是愚岂会任由他宰割。命朱龄石、胡藩严守城池,不准刘怀慎入北冀州。” 大堂上众人神色凛然,辛何犹豫地道:“如此一来,主公便是不奉诏,与朝廷撕破了颜面。” 杨安玄冷笑道:“朝廷不过是刘裕的傀儡,竟陵一战,愚与刘裕已然撕破脸,如今南益州、江陵战事未歇,何必自欺欺人。” 王镇恶前段时日建议杨安玄要在朝堂上争一争,举荐朱龄石为北雍州刺史。奏疏两天前才发出,现在还在路途中,朝廷任命刘怀慎为北冀州刺史的消息就传来,让他的筹谋落了空。 略一思索,王镇恶笑道:“从眼下情势来看,主公表面上还是遵奉朝廷旨意为上。既然朝廷任命刘怀慎为北冀州刺史,主公何妨退让一步,就让刘怀慎前去广固赴任。只要不准他带兵马进入北冀州,刘怀慎进了广固城,也不过是另一个索邈而已,主公何必与刘裕争这口闲气。” 杨安玄的脸色和缓下来,道:“镇恶说的是,愚差点上了刘裕的当。余应,你替愚上疏朝廷,称北冀州境内匪患丛生,建武将军胡藩英勇过人,文武全才,可委重任,奏许胡藩转任为北冀州别驾。刘裕得了北冀州刺史,总要把这个小别驾让于愚吧。” “另外,让朱龄石驻兵于蕃县伺机而动,若是刘怀慎从彭城带走大量兵马,索性趁机夺取彭城,攻占下邳城,掀了案几,将徐州夺下。”杨安玄道,眼中闪着寒光。 ………… 彭城,刘怀慎接到朝廷委任他为北冀州刺史的诏书,刘裕的密信也随之而来。 刘裕在信中让刘怀慎率五千兵马,大张旗鼓地前往广固城上任,试探杨安玄的底线在何处。若是杨安玄阻拦刘怀慎前往广固,则向天下人昭告杨安玄有反叛之心。 前年起刘怀慎奉命在芍陂屯田,新垦农田万亩,积粮四十万石,与檀韶新练兵马万余人,刘裕想把彭城、下邳当成进攻兖、雍的基地。 谁料刘敬宣突然被刺,胡藩夺取北冀州,朱龄石突然率军南下。正因为有所准备,檀韶才有可战之兵,挡住了雍军南下之势。 刘怀慎安排妥当彭城事宜,于二月十八日动身北上广固城。刘怀慎为人谦恭谨慎,与城中士族相处和睦,于百姓丝毫无犯,因此得知他要离开,城中百姓扶老携幼前来相送。 得刘裕叮嘱,刘怀慎一路吹吹打打广而告之,往来行商和百姓皆知朝廷旨意授任刘怀慎为北冀州刺史。 及至开阳城,新任琅琊太守向靖将他迎入城中,刘怀慎向向靖询问雍军动向。 向靖道:“据谍报探知,朱龄石已经离开临沂城,现在临沂城的守将是朱龄石的部将冯冲,城中约有兵马五千。” 刘怀慎听说朱龄石不在,道:“冯冲不过是无名下将,明日愚便率军前往临沂城,宣读圣旨进城接管临沂,谅那冯冲不敢抗旨。” 第二天申时,刘怀慎带着五千兵马来到临沂城下,临沂城城门紧闭,刘怀慎命人向城头喊话,“新任北翼州刺史到来”。 功夫不大,城门打开,一哨人马从城中驰出,为首之人白面黑须,头戴武冠、身披皮甲,刘怀慎以为便是冯冲。 相距十余步,来人勒住战马,抱拳高声道:“北冀州别驾胡藩欣闻刺史前来,特来迎侯,请刘刺史随愚入城。” 刘怀慎一愣,问道:“胡藩?胡道序?” 出乎众人的预料,雍公并未反对朝廷任命刘怀慎为北冀州刺史,而是向朝廷上疏保举胡藩为别驾,接替原北冀州别驾苗垣,此事刘怀慎尚未离开彭城就已知晓。 刘怀慎以为杨安玄是想用胡藩与自己抗衡,争夺北冀州权力,不过他有信心,只要杨安玄不阻挡自己入广固城,自己定能压过胡藩,将北冀州控制在手中。 临沂城便见到胡藩,刘怀慎有些意外,抱拳还了一礼,道:“胡别驾何时来的临沂城?” 胡藩笑道:“愚来临沂有三天了,专为迎接刘刺史。” 刘怀慎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当下不及多思,只是点点头,示意大军随自己进城。 胡藩高声道:“刘刺史且慢。刘刺史要进临沂城自无不可,随行兵马可不行。” 刘怀慎脸色一沉,冷声道:“刘太尉有令,命五千兵马随愚前往广固赴任,胡别驾阻拦是何意?莫非想违抗太尉之意?” 胡藩微微一笑,道:“愚得知旨意是让刘刺史赴任,可没说能携带徐州兵马。宋公所命不合规制,是乱命,刘刺史将兵马驻于临沂城外,愚亲自护送刘刺史前往广固城赴任,保证刘刺史毫发无损。” 若是檀韶,肯定二话不说挥兵攻城,而刘怀慎生性谨慎,知道刘裕与杨安玄争战并不占上风,竟陵之战靠朝廷出驺虞幡才罢兵,若是此刻攻城,反而杨安玄出兵的借口。 略一沉吟,刘怀慎冷声道:“既然胡别驾阻拦朝廷兵马前往广固城,愚也不会前往,先回开阳城等候朝廷旨意吧。” 胡藩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恭送刘刺史。” 刘怀慎回到开阳城,派人前往建康请示,让朝廷颁旨让他领军进入北冀州。 刘怀慎的奏疏尚未到京,彭城内史、下邳太守檀韶的一封急报先送进了太尉府。 檀韶称刘怀慎刚从彭城离开,彭城北面的微山湖便出现一伙水贼,这伙贼人袭拢湖畔的戚县和留县。 起初,檀韶收到留县求援文书并不在意,从彭城率一千五百名兵丁前往留县。 行至半途遭受袭击,檀韶惊异地发现这些贼人虽然衣着破烂,手中兵器却犀利,进退有度,丝毫不弱于他麾下的兵马。 这伙贼人约在五百左右,袭扰一阵便往湖边退走,檀韶紧追不舍,结果误入芦苇丛,被一把火烧死烧伤五六百人,贼人趁势杀出,檀韶大败,一千五百人仅剩下四百余人逃回彭城。 贼人很快占领戚县和留县,招兵买马,沛县附近出现贼人踪迹,估计人数在五千以上。 此时彭城仅剩下三千兵马,檀韶忙下令从下邳征调二千兵马来援,急报建康从广陵征调兵马。 刘裕看罢檀韶的告急文书,嘿然道:“什么贼兵,分明是朱龄石的兵马,杨安玄是想趁怀慎离开夺取彭城,好一招釜里抽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五章雷霆风暴 京中无隐密,微山湖出现匪患的消息还未提交东堂朝议,妓楼画舫中便在争相议论。 有人以为刘怀慎率军前往北雍州赴任,致使彭城空虚,引来匪患得不偿失;有人认为区区水贼何足挂齿,当年孙恩、卢循十数万大军不照样灰飞烟灭;也有明白人知道这匪患来的蹊跷,刘怀慎前脚刚走,匪患便生,而且千余水贼居然能击败檀内史所率的朝廷精兵。 等过几日后,北冀州刺史刘怀慎被拦在临沂城外的消息传开,多数人明白了,这是雍公和宋公在博弈呢。 局势未明之际,总有投机者出现,东堂之上吵做一团。有怒斥雍公胆大妄为,居然不顾旨意阻拦北冀州刺史赴任,需下旨严斥,降爵贬职;有奏称朝廷应及时派出兵马,尽快平定微山湖匪患;有以为可派人前去招降水贼,让其为国效力;也有人谏言需小心应对,先静观其变,以免引发大战…… 琅琊王司马德文闭口不说话,意在混水摸鱼,宋公刘裕一直没有露面,朝堂有如沉渣泛起,人心浮动。 朝堂之外,门阀士族借着赏春的由头举办酒会雅聚,互通消息,商议着该如何在宋、雍两公之间站队。雍公平灭姚秦,力挫宋公,战绩辉煌,不少人认为雍公将取宋公而代之。 梁王司马珍之决定送孙前往襄阳入学,不少世家也动了心思,大争之世,世家要沿续,多方投资是必要的。 曾安这段时间忙着参加各种诗会、应酬,王、谢这样的豪门雅聚也将帖子发到他手中。 众人皆知曾安是雍公亲信,想从他嘴中探知杨安玄的有何举动,会不会发动大战? 曾安在京中历练多年,官场应酬如鱼得水,通过闲谈笑语宣扬着杨安玄精忠为国、赤胆忠心。 免不了谈论刘怀慎被拒入北冀州之事,曾安笑道:“雍公向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抗拒圣旨,胡别驾还专程前往临沂城迎接刘刺史。只是刘刺史坚持要带徐州兵马进北冀州,此举不合朝廷规制,胡别驾不得已才请刘刺史奏请朝廷明旨后再入北冀州。” 众人点头附和,至于心中如何想只有个人自知。 京城各种消息满天飞,假做真来真亦假,时局满是迷雾,智者能从真假消息中明辩是非,庸者则选择自己喜欢的消息自欺,几人能有慧眼。 吏部侍郎夏侯平出身谯郡,其祖夏侯承做过南平太守;外兵侍郎虞达出身余姚,是虞啸父的族侄,两人结墨香社,联结了十数个五六品的官员,一起吟风啸月,品评时事人物、诗文字画,在京中声名响亮。 琅琊王经常举办雅会,每次必请两人到场,笼络墨香社的成员。刘裕不喜声乐诗文,对墨香社的成员并无好感,墨香社的成员自然倾向琅琊王。 刘裕从竟陵染疾归来,近两个月没有露面,夏侯平等人认为刘裕可能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命不久矣。 得到琅琊王的暗示,夏侯平等人在朝议之时频频谏言,让宋公回封地休养,朝堂之事交由琅琊王做主。 迁都洛阳的呼声渐起,虞达上疏迁都洛阳,此议得到不少人附和。当年桓温当权时曾多次上疏迁都,迁都其实已经成为一种政治风向,试探当权者的意图。 三月一日,大朝。 鸿胪寺卿禇思奏称,凉主沮渠蒙逊派舍人黄迅前来朝觐,愿为藩屏。 司马德文展阅奏疏,见上面写着,“……伏闻卫将军安玄欲清中原,愿为右翼,驱除戎虏……” 说起来鸿胪寺是最清闲不过的衙门,大堂前的广场每年都要除上一两次草。这两年鸿胪寺变得热闹起来,魏国、姚秦、乞伏秦、李凉、沮渠凉纷纷遣使前来,加上高句丽、百济、倭国以及林邑遣使朝贡,让原本的清水衙门也有了些油水。 禇思在一次醉酒后痛哭流涕道:“万国来朝,却非为天子而来;煌煌盛世,不是晋室江山。” 司马德文看着奏章不胜唏嘘,若是刘裕、杨安玄能忠于司马氏,两人是当之无愧的中兴之臣,便是裂土封王亦无不可。 可是司马氏比起汉献帝时尚且不如,经桓玄之乱早已名存实亡,司马氏只在坐看宋雍相斗的结果,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便是司马氏改朝换代之时。 沮渠蒙逊的奏疏点出杨安玄的名姓,无异于往伤口上撒把盐,越发令司马德文心痛。 三月三日,雍公送来捷报,雍军攻破历城,仇池国灭。仇池国主杨盛拒不投降,举火焚宫,杨氏家族尽丧火中。 杨安玄奏请以原仇池国武都、阴平两郡加上天水、略阳、安定等郡设秦州,以被秦放还的龙骧将军、新宁侯蒯恩为秦州刺史。 东堂之上,群臣纷纷向琅琊王道贺,祠部尚书阴友齐奏本,雍公开疆拓土应厚加封赏,以酬其功,司马德文命朝臣共议。 正当朝野上下议论朝廷该不该封杨安玄为雍王时,黄门侍郎傅亮奏本,“宋公刘裕,器宇冲深,智谋英果,亲率熊罴,搴旗斩将,廓清区夏,忠孝克彰。宜加封赏,以彰其功。” 尚书右仆射刘穆之等人纷纷出班为宋公刘裕请封。群情汹汹,司马德文被逼无奈,只得以天子名义增宋公刘裕鲁郡、泰山两郡为封地,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鲁郡、泰山郡是兖州所辖,又与彭城、北冀州相邻,司马德文把这两郡赐于刘裕做封地,亦有心看刘杨之间争斗。 以前朝廷亦曾赏赐刘裕剑履上殿等礼仪,刘裕都曾婉拒,多数人认为这次刘裕同样会婉拒。没想到朝廷诏书送至宋公府,刘裕居然接旨了。 群情哗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看上去很务虚,其实是权臣篡位的三步曲的第二步,宋公刘裕接受朝廷的赏赐,莫不是想要篡位自立了。 三月六日,已经两个多月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宋公刘裕入朝觐见谢恩。 刘裕比起以前消瘦了几分,须发出现白色,但身形沉稳,在大殿上缓步而行,腰间悬剑,散发出无形的压力,东堂众臣无不纷纷低头向他行礼。 司马德文也从席上站起,看着有如猛虎巡山般的刘裕,心中说不出滋味。虽然无数次想过晋室被刘裕所篡的情形,当刘裕缓步而来,司马德文心中止不住颤栗。 刘裕来到琅琊王阶下,躬身揖礼道:“臣见过大王。” 司马德文堆起笑容道:“宋公可是痊愈了,真乃江山之幸、社稷之福。” “有劳大王挂念,愚的病已经好了。”刘裕侧转身,按剑而立,目光从殿中群臣身上扫过,道:“臣多日不理朝政,心中愧疚,听闻朝堂有些异动,特来一正风气。” 司马德文干笑道:“宋公多虑了,朝堂尚称安稳,不过宋公忠心为国之心,令人钦佩,且安坐议政。” 刘裕施了一礼,与司马德文相对而坐。众臣心中惴惴,往日刘裕都坐在琅琊王的下首,看宋公的架势是想与琅琊王分庭抗礼了。 待刘裕坐定,尚书右仆射、丹阳尹、吏部尚书刘穆之出班禀奏官员的升迁调动之事。 “……吏部侍郎夏侯平转任广州别驾,外兵侍郎虞达外任湘州营阳郡太守……” 朝堂大臣面面相覤,这与事先暗传的名单完全不同,夏侯平原本还微笑地听着,他得琅琊王许诺,吏部侍郎之职不变兼任大司马参军,怎么变成了广州别驾。 夏侯平心知是宋公的意思,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兼任司徒的琅琊王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也楞了,这根本不是吏部呈报给他的那份名单,新的名单将自己拉拢亲近的官员差不多都流放出京了。 “刘仆射,吏部的这份名单为何与报孤的不同?”司马德文恼怒打断刘穆之,喝道:“莫非刘仆射在戏耍孤?” 刘裕欠了欠身,道:“大王,原本的那份名单臣看过后以为不妥,命刘仆射重新改过了,因时间仓促,便未送大王过目,索性今日朝议请大王决断。” 话语一顿,刘裕冷森森地看向夏侯平等人,道:“夏侯平、虞达等人,造谣生事、祸乱朝堂,不宜再留在京中。阮御史,且将你搜集的罪状给大王过目。” 御史中丞阮歆之硬着头皮出班,手捧着一本奏疏呈给司马德文。半个月前,阮歆之被召入宋公府见到刘裕,刘裕交给他一份详细记录着夏侯平等人不当言行的案牍,命他弹劾夏侯平等人。 阮歆之心知刘裕排除异己,但他因刘裕而得重用,不敢不从。刘裕今日上朝,事先已通知他准备好弹劾奏疏。 司马德文翻看了一下奏疏,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某日某时,夏侯平等人与谁说了什么话,多是对刘裕把持朝政、欺凌皇室、打压异己不满的言论。 轻叹一声,司马德文将奏疏放在一旁,没想到刘裕暗中对朝臣们进行监控,这上面详细记录着谈话内容,不用说是在场人所陈述。 这样一来,谁还敢对着旁人说刘裕的坏话,从此京中唯有刘裕一堂言。 “亲贤臣、远奸佞,像夏侯平、虞达这种挑拔是非的小人怎能立于朝堂之上。”刘裕冷声道:“放逐外任,让他们多识些民间疾苦再来高谈阔论。” 司马德文垂头不语,那些念到名字的人面如死灰,投机不成反误了前程。 刘裕起身道:“臣自生病以来,体力不如以前,请辞录尚书事、领军将军、荆州刺史之职。” 司马德文无精打彩地道:“宋公乃国之柱石,微恙既已痊愈,应该继续为国操劳,天下不可一日无宋公。” 三月八日,刘裕上疏,除太尉、录尚书事、中书监、扬州刺史等职不变外,奏请侍中孔靖担任领军将军,徐州刺史刘道怜转任荆州刺史,督荆、湘、益、宁四州军事;南益州刺史檀道济回转朱提郡;尚书左仆射刘柳升任尚书令,尚书左仆射由左民尚书谢裕接任;度支尚书王裕之升任侍中,接替孔靖之职;中书令仍为袁湛。 刘穆之兼任吏部尚书,左民尚书之缺由赵恢之接任,董怀留任兵部尚书,阴友齐的祠部尚书未动,王裕之兼任度支尚书;太常司马珍之、御史中丞阮歆之、廷尉郭定、鸿胪寺卿禇思等暂未变动。 紧接着,御史中丞弹劾了一批低层官员,这些人或贬或降。司马德文早已麻木,现在刘裕只差坐在宝座之上了,他要如何便如何吧。 司马德文心如死灰,在诏书上盖好玉玺,看了一眼安坐的刘裕,唯愿雍公能不负己望,收到密信后清君侧、复山河。 一场狂风暴雨,建康城中满目凋零,夏侯平、虞达等一批官员离开京城,建康城内再不闻议论之声。 襄阳,杨安玄很快得知了朝廷旨意,看来刘裕有些急不可耐了。命北冀州刺史刘怀慎率军进广固城的旨意已下,杨安玄命胡藩遵旨让刘怀慎入境,反正自己奏称北冀州境风匪患丛生,刘怀慎若胆敢进入北冀州,自己便让他丧生盗匪之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六章按部就班 朝廷让刘怀慎率军入境的旨意颁至,胡藩已先行得到杨安玄的命令,与冯冲率领兵马先行离开临沂城,将阳城、东安等占领的琅琊郡城池都让出,退到北冀州东莞郡东莞城(今山东临沂市沂水、莒县北部一带)中。 刘怀慎得知雍军退走,命人进入临沂、阳都(今山东沂南县砖埠镇一带)、东安(今临沂市沂水县、沂源县一带),前去接收的兵马回禀,胡藩撤走时将府库中的钱粮布帛搬运一空,愿意随同雍军撤走的官吏百姓也随之离开。 刘怀慎命人从彭城调运粮食到来,他预想到雍军虽然让开道路,但不一定会让自己顺利到达广固城,进入北冀州恐怕凶多吉少。雍公一再上疏强调北冀州境内匪患丛生,恐怕就是想学微山湖的水匪一样,借盗匪之名对付自己。 刘裕从建康发来急信,命刘怀慎先驻于琅琊郡开阳城,修筑好进广固城沿途的城垒,徐徐入北冀州。 当年刘裕伐(南)燕时,从下邳开始沿途修筑城垒,时过四年多,这些城垒多数荒弃倒塌。刘怀慎命人修复好琅琊郡内的城垒,接着派出役夫进入东莞郡修复城垒,结果第二天便遇到了盗贼,护卫的兵马被逐散,役夫掳走,城垒捣毁。 刘怀慎大怒,以北冀州刺史的身份下令,严令别驾胡藩和司马郭清尽快扫平境内匪患,从东莞城到广固城,每隔二十里便要筑起一处城垒。 胡藩回文,三月正是农忙之时,不好征役,等七月秋收之后的再说。 刘怀慎向朝廷上疏,以怠慢军机为由撤换胡藩和郭清,刘裕被朝廷授以「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朝廷的名义将胡藩、郭清撤职。 杨安玄怒不可遏,命胡藩严阵以待。等新任别驾朱平带着千余兵马入境前往广固城,行至半途被盗贼劫杀。 盗贼杀死朱平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南下,将东安、阳城一线修筑的城垒尽皆捣毁,掳走驻守的官兵。 刘怀慎闻讯从开阳城杀出,盗贼往西北方向逃往蒙山,刘怀慎不敢进山搜索,只得怏怏回师。 鲁郡、泰山郡成为宋公刘裕的封地,刘裕派往两地的属官入境后同样不知所踪,建康城内风声鹤唳,多数人以为雍公很可能挥师南下,同宋公争夺天下。 东堂,看到刘裕脸色发青,司马德文暗暗心畅,反正这天下实际上已经不是司马氏的了,闹吧,打吧,越乱越好。 廷议决定由都兵侍郎蔡秀接任北冀州别驾,还没等出发,蔡秀便上疏称病,气得刘裕当场将他免官让其回家养病。 雍公杨安玄上疏为北冀州别驾胡藩等人辨争,认为胡藩等人并无过错,北冀州盗贼蜂起是因为刺史刘怀慎胡行乱为,请求朝廷贬谪刘怀慎,任命胡藩为北冀州刺史,并严斥宋公刘裕。 这其间,濮阳、蓼城两个榷市的市令却带着十几名随从通过「匪患」丛生的兖州和北冀州境内安然上任,原本不敢往来的商贾大着胆子走了走,居然安然无事,一个盗匪也没遇上。 于是,北冀州的官道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连挑夫走卒都知道那些盗匪是专门针对朝廷的官兵的。刘裕得知后气得破口大骂,「安玄小儿欺人太甚」。 可是明知杨安玄不让刘怀慎上任,刘裕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让刘怀慎冒险赴任,拼个你死我活吧。此时江陵、南益州尚在打仗,国库的储备不足,刘裕哀叹打不起仗。 于是,刘裕只得命刘怀慎以北冀州刺史的身份驻于琅琊郡开阳城,在琅琊、彭城、下邳一带屯粮练兵,准备北伐。 将朝政委与刘穆之、徐羡之等人,刘裕自己带了谢晦、傅亮、沈田子等人前往京口,派谢晦前往广陵一带、沈田子前去三吴之地募兵,傅亮则前去督造船只,准备三年之内新募兵马八至十万,增加战船六 百艘。 届时,朝廷有兵马二十余万,战船接近三千艘,加上郡军、屯军二十余万的数量,刘裕信心满满可与杨安玄决一死战。 刘裕招兵买马,杨安玄也没有闲着,将平姚秦所得的秦国俘兵一万多人从屯军中挑出,分散派往兖州和北冀州;灭仇池得俘兵八千余人也被打散派往司、兖、北冀、北青等地。 灭仇池后,杨安玄命秦州刺史蒯恩将仇池百姓迁往梁州,转从梁州、北雍州、司州、雍州等地招募百姓入秦州阴平和武都两郡,凡愿往者每丁授田一百五十亩。 按照朝廷规制,每男丁才授田七十亩,这是翻了倍,报名前往的人不少,不少人家分了家,让次子或庶子前去仇池。 阴平、武都新归版图,以前仇池的官吏杨安玄不打算留任,从各州征募了一批官吏入秦。凡愿往阴平、武都为官之人吏转为官,官升一级,没想到应者如云,看来有机会当官再偏远的地方也有人愿去。 得知刘裕大举征兵,杨安玄来到参谋部与众人商议应对之策。雍公府大堂东侧的三处宅院,连通之后有四十六家官廨,作为参谋部的官廨。 参谋部设掌事一人,王镇恶;设左、右丞为佐,左丞由赵田兼任,右丞则让原天水郡太守高长庆担任。 夺回天水郡后,高长庆再度表达了愿回家乡养老之意,杨安玄见高长庆心意已定,让高长庆将答应部落的粮食发放到位后便回襄阳,天水郡太守之职暂由岑明虎兼任。 孟龙符得到杨安玄的命令,从长安城将粮食运往冀县,高长庆归心似箭,召集部族头人将粮食分派好后便匆匆回了襄阳。 匈奴少年颉伯贺听说高长庆要回晋国,恳求跟他一起来襄阳。高长庆很喜欢颉伯贺的机灵,便带了他一起回了襄阳。 参谋部除掌事、左右丞外,其他人皆称参谋,职同雍公府参军,有的人直接是兼任。 杨安玄从军中挑选了些年岁大、经验丰富的将领充实其中,姚秦、南燕甚至谯蜀的降将有不少也成了参谋。参谋之下有令史、书佐这样的小官吏操持着具体事务。 杨安玄与王镇恶商量,以后还要扩大参谋部的规模,从军中征调将领前来参谋部进修,增强普通将领的指挥能力。这点建议王镇恶是竭力赞同,这样一来有个十数年,军中将领便多成为他的学生了。 参谋部重地,院门前有六名兵丁日夜值守,防备森严。议事大堂跟雍公府大堂差不多大小,里面摆放着沙盘,悬挂着舆图。 屋东北角有个橱柜,里面放着十几种茶叶罐,这是杨安玄体贴参谋部的参谋们多数年岁较大,让他们一边议事一边品茗。 今日大堂显得有些拥护,听说雍公前来议事,原本在各自官廨中品茶养神的参谋们纷纷前来,站上数十人,宽敞的大堂也觉得有些拥挤了。 首先是商情司右司使丁全通禀了宋公刘裕大举征募兵马的情报,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多数人认为要相应地征募兵马,及早应对。 杨安玄站在沙盘前沉吟不语,这沙盘近丈方圆,按照《天下图》的描述简易地拼成地势图。 眼下他麾下的精锐正兵已然不少,北雍军孟怀符麾下加上蒲坂的杨安远有正兵二万六千左右,水师三千;秦州蒯恩麾下有一万二千余人;朱超石率军回转梁州,梁州境内加上江州城的兵马也高达一万二千人;北益州阴绩麾下有兵马一万五千余人,水师五千;司州有兵马一万左右,水师五千;兖州有精兵近三万,水师三千;北冀州有兵马一万,北青州有万数;而雍州算上当阳鲁轨的兵马约在两万,另有水师六千,这样算来光麾下精锐就近十五万;另外还有水师二万二千,将近十八万精锐。 各地郡兵加起来应该已经超过十二万,屯军之 数已过二十万,自己治下养军近五十万人,战马的数目超过三万。 当兵吃粮,要养五十万兵马和数万匹战马,兵丁按平均算月饷三石(设定一石三十斤),粮饷需要一千八百万石;加上军中兵马所食每人每月按二石平均计算,战马翻五倍,需粮一千六百万石左右,正常开销需粮三千五百万石左右。 算上将领的粮饷要至少增至四千万石,杨安玄待将士甚厚,除了兵饷外,平时所食菜蔬内类不缺,一年两季发放衣着,除此之外军中辎重以及损耗等折算成粟米,每年养兵所需在一亿石以上。 若遇战事,养兵的费用增加三成。这几年战事不断,每年维持军中所需的粟米在一亿五千石以上,赏功、抚恤等支出合在一起便是二亿石了。 去年年底盘点家底时朱琨禀报,他治下共十州(未算秦州)五十六郡共四百八十二县,共有百姓九百余万人(不含门阀士族以及官员名下的荫户、隐户),其中丁口接近六百万,六十岁以上老者约八十万;这几年百姓日子好过,小孩出生的数量猛增,未成丁的小孩近二百万。 雍、司、梁、北雍、北益、兖、北冀、北青以及雍州(秦州尚未设立)登记造册的田地五百七十五万余顷(不含门阀士族名下的私田),丁男授田七十亩、丁女折半,自垦三年之内不计在内,多余田地归入屯田。 朱琨兴奋地道,这些年大力推广杨家犁,鼓励屯军、百姓开荒,大见成效。田地每年以十数万顷的数量新增,杨安玄下令新垦田地归于垦田之人,三年之内不用纳税的政策激励着百姓不断拓荒。 杨安玄与民生息,税赋定得很轻,每亩仅取田税一石,理论上可得粮五亿七千石,但考虑灾害等因素,实际上能得粮五亿石以上。 冗兵、冗官、冗费是历朝施政的顽疾,杨安玄尽量减少麾下官吏的数量(1),九品以上的官员每州约在三百多人,治下有官员总数在四千余人。 这些官吏平均年需俸禄二百万石,吏员按官员的三十余倍计算,约在十五万左右,平均俸禄六十石,需俸粮九百万石,加上节赏年赏官吏需粮一千五百万石。 杨安玄在境内大力推广儒学,杨安玄要求每县皆治学庠,学庠教师人数约在二千左右,每人按年俸八十石计算,加上年节赏约在一百六十万石。 以上供养官吏、教师、兵马等需粮一亿五千石左右。 这几年大搞建设,学宫、集市、修缮城墙等大型官府项目用得是从姚秦、谯蜀缴获所得,但兴修水利、平整道路、修建学庠驿馆、开挖矿藏、打造船只、研究军械、赈济灾民等各项开支都是天文数字,若不是钱币开始逐渐代替粟米支付,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用。 杨安玄广施仁德,治下的门阀士族和百姓均对其统治皆认可,粮食连年丰收,出现谷贱伤农的苗头,杨安玄让郡县官府鼓励百姓栽种豆类、菜蔬、瓜果以及棉花等经济作物。 而粮食增多,传统的积谷防饥的观念正在逐渐转变,大户人家开始储藏金锭、银器和珍宝,集市上的买卖也多用铜钱支付,这表明构建货币体系的可能性已经出现。杨安玄开始与王镇恶、辛何等人谈论、构想货币框架,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建立以钱易物的金融体系。 沙盘清晰地看出杨安玄治下的疆域已经与刘裕所有的地盘相等,杨安玄估计刘裕名下的百姓约在六百万左右,加上门阀吞并田地远胜过自己治下,征税的田地估计要比自己少百万顷。 刘裕麾下的兵马檀道济统率约一万人(留五千在江陵),刘道怜在荆州兵马约有一万三四千左右,竟陵有兵马万人,江州、豫州有兵马万人,建康有驻军万人,京口有万人,开阳、彭城、下邳、广陵等地约有兵万二万五千余人,朝廷精锐兵马约在九万左右,仅有自己的 三分之二,而且轻骑远不如己。 不过,刘裕在夏口、扬口、江陵有战舰超过千艘,水师三万余人,加上江、豫、建康、京口的船舰应该近两千艘,水师人数在五万人左右。自己的水师虽然较为迅捷,但船舰数量上不足千艘,而且分散在汉江、黄河、渭河等处,实力上不如刘裕。 但从总体上看,自己在军事、经济上都已经胜过了刘裕,攻守之势异也,所以在北冀州自己将刘怀慎拒于门外,刘裕亦无可奈何。 杨安玄思忖若能将所有兵马集中在一起,便有机会一举歼灭刘裕,可是(西)秦、夏国、(北)魏必然会趁虚而入。 自己苦心经营这些年,才让治下百姓有个安定的生活,若是为了与刘裕争夺天下而至使黄淮之地重现五胡乱华的惨状,绝不是杨安玄所愿见的。 他宁可多用几年时间积累,筑牢对北的防线,再来与刘裕争锋。反正自己比刘裕年轻十多岁,时间站在他这边。 王镇恶猜出杨安玄的心事,笑道:「主公,我方兵力胜过刘裕,不必跟着加大募军力度,只需加紧对郡军、屯军的训练,按部就班行事便足可稳胜刘裕。」 杨安玄面露笑容,道:「按部就班,镇恶说得好。不过亦不能掉以轻心,命暗卫加强侦探,四境构建工事,加强防御。让退伍的老兵加强对郡军和屯军的训练,战时可以及时抽调上战场。」 「注(1):有资料称西汉时期7945个百姓来供养一个官员,当时国家人数5000万左右,得出官员数量在6500人左右。唐代2927个老百姓供养一个官员,人口数量在8000多万,约有官员三万余人。 史书上记载刘裕对各州官吏有规定,荆州州府置将不可多于二千人,官吏数额不可多于一万人,其他州府置将及官吏数分别不得多于五百人及五千人。因此笔者猜测,西汉是指官的数目6500人,而刘宋是指的是官和吏合计数,估计官和吏的比值在一比三十左右,这样一万人中属于官的大约三四百人,便合理了。 这些数据拼凑得头昏脑胀,可能有疏漏之处,请书友勿细究。笔者认为真实的人口和田地数字应该不足一半。历史上刘裕伐后秦时动用的兵力在二十万左右,加上驻守的兵马,刘裕麾下兵马应该不超过四十万,即便是十丁抽一人,男丁数也不过四百万人左右,东晋人口数千万顶了天。」 第四百九十七章战与非战 正月二十二日,杨安玄的命令传至安定城,命郭恭接任安定太守之职,李强升任宁朔将军,转任巴郡太守。 李强欢天喜地地与接任的司马廖辉交接,三天后便带了十名亲卫从安定动身前往江州城。 二月十八日,李强直接到任江州城,并没有前往南郑城。梁州刺史索邈不过是个摆设,别驾冯立是个文士,至于司马朱超石尚在攻打仇池,李强感觉兵贵神速,与其浪费时间在南郑城应酬,不如早些前往江州城。 南益州刺史檀道济奉刘裕之命将精兵带往江陵,北益州刺史阴绩率军正在抢夺南益州疆域,此时南益州空虚,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丈夫沙场取功名,主公麾下的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都是凭借军功上位,自己若能夺取宁益之地,说不定也能官居刺史之位。李强憧憬着益州刺史之位。 江州城中有正兵四千,郡军六千,战舰一百六十艘,到达江州之后,李强第一件事便是整军操练。 看过兵马操练后李强信心十足,率军南下前往牂柯郡鳖县,他要赶在檀道济回援之前夺取牂柯郡,然后与阴绩大军东西合击夺取朱提郡。 此时檀道济已乘船逆沅水到达且兰城,得知有雍军自江州城南下,檀道济率五千精锐兼程奔赴不狼山埋伏。 不狼山北拒巴蜀,南扼黔桂,地势极为险要。李强率领八千兵马一路畅行无阻,打算趁敌不备迅速占领鳖县,然后夺取牂柯郡治所万寿城,争取在一个月内控制牂柯郡,凭险而守,截断沅水,将檀道济大军挡在牂柯郡外。 不狼山地势险要,峭壁绝立,“万峰插天中通一线”,李强心感不安,催促兵马急行过山。 行至盘山小道,两旁伏兵四起,砵大的石块从山上滚落,箭只如雨。李强急催将士往前跑,数里之外道路被挖断,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杂木,前无通路。 李强只得率军折返,此时已经尸横遍野,马不得行。李强只得在亲卫的掩护下步行突围,等到逃出山外清点人马,进山四千兵马只剩下二千余人。 幸好李强考虑到大狼山地势险要,准备先行率四千兵马过山,然后在山那头建立营寨,再让留守的兵马带着辎重前去汇合。 与守护辎重的四千兵马汇合后,李强下令就地筑寨防御,可是檀道济并没有追赶李强,留下二千兵马驻过鳖县,带着剩余兵马赶往朱提郡南广城。 派信使通知沫水河畔与阴绩相峙的宁州刺史范元之,檀道济没有直接前往救援,而是从南广城北上攻打犍为郡的僰道城。 僰道城位于三江口,依江而守,易守难攻。 虽然城中守军不过千人,县令王瑾并不慌乱,下令关闭城门,分别派人向犍为郡武阳城、泯江支流沫水北岸向阴绩大军以及江阳城求救。 檀道济攻城五日,江阳郡派出一千五百援兵到达,探马禀报阴绩也分兵来援,围魏救赵之计成功,檀道济退守南广城。 阴绩得知檀道济从江陵率军回返南益州,知道战机已失,但没有回返成都府,而是率军进驻江阳郡江阳城,与檀道济所在的朱提郡朱提城对峙。 留下六百人,李强垂头丧气地回归了江州城,不敢隐瞒损兵折将的消息,行文向梁州刺史索邈报告。索邈根本不理事,甚至连大堂都不去,所以的公文直接送到了别驾冯立手中。 冯立看到李强战败的消息,连忙请刚回师的司马朱超石前来商议,朱超石看罢公文,冷声道:“这个李强胆大妄为,居然不禀报就先行出兵,说什么事急从权,分明是不把你我放在眼中。打了胜仗独得功劳,打了败仗就让他独自承受责罚好了,将李强的公文直接转给主公便是。” 襄阳城,雍公府多数官吏前往各州郡县去督促农耕,劝课农桑,巡视地方。 作为穿越人,杨安玄深知守稳粮食生产底线的重要性,除了大力宣传开荒外,规定各地生产粮食的田地不得少于百分之九十,为防谷贱伤农,官府还对粮食采取最低价收购保护。 在保证缴纳粮税和自身口粮所需外,鼓励百姓栽种瓜果、菜蔬以及豆类。汉时便从西域引入了胡瓜、蚕豆、青葱、大蒜、胡椒、芝麻、葡萄等作物,以及马食用的苜蓿,杨安玄有战马三万匹,所需的草料不是少数。 平灭仇池,有不少精通栽种西域作物的农人,杨安玄把他们分散在各地,让他们指导当地百姓利用房前屋后的闲散土地栽种这些经济作物。 今年的重中之重是增加棉花的栽种面积。棉服的保暖性能已得到了检验,杨安玄决定由去年试种的千亩变成五万亩。 按去年亩产二百斤计算,五万亩可产棉千万斤,将士们所用的棉衣、棉帽、棉鞋整个一套约需十斤,二十万将士需二百万斤左右,加上棉被所需也有节余。 军中无需这么多的消耗,所以杨安玄决定对民间散量销售外,还准备纺线织布,推出棉布。 棉布的出现应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棉布轻柔保暖、贴身透气,必然取代麻布和葛布。 上兵伐谋,杨安玄捋着胡须思索,要怎么样利用棉布的出现打一场经济战争,主要目的不是对付刘裕,而是北面的魏国。 杨安玄考虑是灭国之战,新息城城南吴家村的吴陈氏却在盘算着一家人的生计。 小叔吴壮去年年底成亲,家里出聘礼、建新宅,加上儿子吴元入学庠读书,家里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去年棉坊做工,自己与小姑得了二百斤粟米,算是补贴了一下家用。 年前有人上门为小姑子提亲,吴陈氏想着姑嫂关系好,总要替她准备些嫁妆。家中小姑嫁出门,妯娌娶进门,劳力没减,只是吴王氏太过精明,将来恐怕少不了争吵,指不定哪天就要分家。 今年二月,官府派人来问家里想不想种棉田,丈夫在军中,照顾他家,最多可种四十亩棉花。公爹种了一辈子地,认为种粮才是正业,不肯种那些不能填肚子的东西。 吴陈氏嫁到吴家八年,第一次与公爹红了脸,一定要将四十亩棉田的份额全部拿下,气得公爹要与她分家。 吴陈氏咬牙不松口,小姑子在一旁帮腔,公爹才恨恨地道:“今年分开算,到时填不饱肚子不要来找仆。” 棉花种植要充足的水源,淮河两岸的农田都种起了棉花,吴家的四十亩地就在淮河北岸。棉田有人专门指导该如何栽种,公爹和小叔不愿前来,吴陈氏听得很用心,小姑子吴梅是个有心人,跟在她身边学着种棉。 四月,丈夫吴雄从荥阳归家,官府奖给他五十亩地。吴雄在荥阳立了功,升任了什长,回乡之后可以到郡军中担任队率或者到乡里做个游徼。吴雄想着在外两年,对家里没有帮附,便选了在乡里做游徼。 丈夫归家,吴陈氏有了主心骨,把自家的田地交给公爹和小叔耕种,自己带着小姑专心打理四十亩棉田。棉苗渐渐长大,按照前来指导的官吏所说排水、施肥、灭茬,看到棉苗开始结花,心底满是期待。 从四月份开始,淮河边就开始兴建作坊,吴陈氏听说今年棉田增了二十倍,河两岸除了成片的棉田外就是密密麻麻棉花作坊。 去年那个杨管事又来了,带了果点来村里挨家挨户地招工,去年村里做工的人不过十几个,要求是军中将士的家眷,今年就没有这个要求了,凡是愿意去的都行,工价与去年相同。 吴陈氏和小姑的手巧,去年做的活计又快又好,杨管事还对这个聪敏的妇人有印象,问她愿不愿前去,今年人手多,让她做个工头,每天给粟米二十斤。 妯娌吴王氏有些眼热,要是她早就答应了,嫂子还在犹豫什么。 吴陈氏早就打听过了,像她这种自家栽种棉花的人每亩棉田交二十斤棉为税赋,剩下的可以卖给官府,每斤棉能换五斤粮。 前来教种棉的人看过棉田后说,自家棉田亩产在二百斤以上,除了二十斤棉至少还有一百八十斤,若折算成粮的话就是每亩九百斤粮。家里的良田一年收的粮食也不过二百来斤,这种棉比起种食划算多了。 吴王氏听到棉价后后悔不迭,早知道当初这四十亩份额说什么也要种上二十亩。虽说两家还没有分家,但公爹说了要分开算,这棉田的收益都进了大嫂的口袋。 吴陈氏盘算着去年试种时是一斤棉能换十斤粮,今年棉田翻了二十倍价格迅速降到一半,不过也不亏。自家四十亩地以亩产二百斤计算,可得棉八千斤,卖给官府四千斤,每斤棉五斤粮,就是二万斤粮,二十亩棉田就抵得上百亩良田所产了。 集市上粮价每斤五钱,便是十万钱了。吴陈氏有些眩晕,自己这辈子也没想过有这么多钱,这还是一半的钱。 吴陈氏听说官府准许种棉人家留下一半棉花自用,留下一半便是四千斤,按照去年做工的经验,四千斤棉至少可以六百件棉衣棉裤,这棉衣可暖和了,吴陈氏相信拿到集市上至少能卖五百钱一件。 五百钱一件,六百件就是三十万钱,加上卖官府棉花的十万钱,就是四十万钱了。刨去摘棉、晒棉、去籽、制衣的材料和人工,吴陈氏估计至少能接二十五万至三十万钱。 一年能赚这么多钱,以前做梦也没想过,吴陈氏傻笑着倒在床上,满脸幸福的笑容。 家里最了解吴陈氏的莫过于小姑吴梅,她与陈家集小伙的亲事已经谈妥,那家是户殷实人家,嫁过去的日子不错。吴梅琢磨着从嫂子手中抠些棉花做套冬天穿的嫁衣,再替未婚夫置身棉衣。 吴陈氏笑着用指着点了一下小姑的额头,笑骂道:“还没过门呢就向着夫家。行,你跟着奴种棉辛苦了,除了嫁衣外到时候奴还给你添几样首饰。” “谢谢嫂子。”吴梅惊喜地笑道,乐成了一朵花。 淮河两岸,不少人家像吴陈氏这个盘算着、憧憬着,更有无数门阀士族将目光投向淮河两岸,蠢蠢欲动地想从中分杯羹,只是没人知晓这一切都在雍公的筹划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百九十八章试行科举 去年的棉花生意全被军中采购,价钱上没有多少优惠,刨去成本仅得了百两金。 今年棉田翻了五十倍,杨湫从三哥口中得知军中仅需五分之一,剩下的棉花可自行制衣、纺线出售。 去年收到棉花后,杨湫与阴慧珍商量在百丈山中招了二十名女工,将棉花捻细纺成线,然后在织机上织成布。 两千斤棉得了八十匹布(以一匹布长四丈,宽一丈,约重二十斤计算。笔者不清楚具体情况,勿究),杨湫按照杨安玄传授的方法将这些棉布染成红、黄、青、紫、黑等颜色,替母亲、自己全家、三哥一家做了身衣服。 棉衣穿在身上服贴透气、舒爽至极,那红似火,黄如金、青如萍的颜色走在街市,分外引人注目。 赵萱、张兰最早从杨湫手中要了两匹布去,然后是雍公府官员家眷想方设法从她手中央了些去,杨湫有些不舍。 杨安玄笑着告诉她,这棉布是新物,要让人来买,怎能不加宣传。在杨安玄的授意下,剩下的布匹多数被杨湫作为礼物送给了交好的门阀士族的女眷,还把五匹摆放在布庄中作为样品。 很快得了棉布的女眷做成衣服试穿,发觉棉布的好处后纷纷来向杨湫购买,沈府打着拜望名义前来购布的女眷络绎不绝,布庄中那五匹样品更被无数双手摸出黑色印迹。 杨湫告诉众人新棉布要到明年七月后才有售卖,与阴慧珍商议后将每匹价格定在一万二千钱,预订的单数仍过了十万,让杨湫眉开眼笑之余感叹,这天下有钱人还真不少。 今年三月杨湫查出有了身孕,要安心养胎,便把主持棉花之事托付给了赵萱和张兰。从四月份开始,赵萱和张兰带着使女、仆从在义阳、汝阳两郡奔忙。 去年年底杨安深带了家眷到襄阳过年,杨湫送给大哥两匹布,其中的那匹红布指明给侄女杨琳做嫁衣。. 何氏见了孔苗、阴慧珍和杨湫等人穿着棉布做成的衣裙风姿绰约、柔媚动人,十分羡慕,得知棉布已经用完才怏怏作罢。 赵萱等人来义阳郡筹建工坊和纺坊,何氏央了杨安深出面向杨湫说情也参与其中。 何氏长袖善舞,而且义阳郡有杨安深在,赵萱和张兰倒是省了不少事。何氏得知赵萱是雍公府司马赵田独女,又是广汉太守张锋之妻,张兰则是张锋的妹妹,越发小意逢迎,不久与两人情同姐妹。 今年的工坊除了制衣坊还多了些织纺,何氏出主意说各家各户皆有纺车,不妨直接将棉花发给她们,届时按一定比例付费收取棉线即可,甚至可以让纺工直接织成布上交。有官府在后面,也不怕那些人领了棉花逃逸或不交。 这个主意不错,省工省力,赵萱连连称赞,说会向杨湫提及此事,让她给予奖励。 何氏笑道:「都是一家人哪说两家话,等棉布织出来后,奴想在义阳开个布庄专门销售棉布,还望两位妹子替奴美言。」 无数人把精力和目光投向棉花事业,杨湫专门到雍公府问杨安玄那本宝书上有没有改进纺车的办法,杨安玄模糊记得有一种脚踏三锭纺车,不过他不想说出来。 纺车不比军械,眼下粗放型的纺车所需的人工更多,虽然成本增高,但却能让更多的妇人能投入其中受益,对于自己的统治是有好处的,钱对杨安玄并不是很重要。 对于杨安玄来说,棉花最重要的作用是让麾下将士在冬季有了作战能力,其次才是让亲人后辈有些傍身之财,还有便是让广大的百姓能从中受益。 引入棉花种植已初见成效,剩下来会按照杨安玄设想正常运转,相信不用几年棉布将会在世间盛行。价格高,自然栽种的人会越来越多,只要不影响基本农田生产,杨安玄不打算加以控制。…… 孔懿三月底便带着十几名弟子从曲阜动身前往襄阳,数年未离开曲阜,兖州、司州、雍州的变化不小:官道拓展平整,三十里一处驿馆,往来客商不断,村庄相连,田间到处都是劳作的农人,好一副繁庶景象。 孔懿回忆起青年时游学四方,常常数十里甚至数百里不见人烟,与眼前景象对比,真是换了人间。 一路边走边看,孔懿甚至离开官道有意前往边远的小村镇,看一看那里百姓生活的状况,问一问当地民风民俗百姓疾苦。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孔懿真实地感受到在杨安玄的治理下,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吃不饱肚子,四处流离逃难了。 身边弟子感叹道:「雍公有经天纬地之才,希望他能早日结束乱世,将太平盛世带给全天下百姓。」 孔懿听出弟子话语之外的意思,一路行来这样的话语他听到不少,乱世出英雄,安玄已经展露出问鼎天下的能力和实力了。 五月底,孔懿带着弟子来到襄阳,直接要求前去学宫参观。杨安玄、孔鲜等人领着他在学宫中细瞧,孔鲜介绍着每一处的用途。 参观过学宫后,孔懿叹道:「安玄此举当载入史册,先祖当年的梦想能在襄阳学宫实现,愚为天下读书人谢过安玄。」 说着,孔懿整衣向着杨安玄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旁边郭高等人跟着孔懿一样,躬身朝杨安玄揖礼。 众人来到清墨轩歇息饮茶,孔懿断然拒绝了山长的职位,称自己在曲阜亦有数十名弟子,不能前来襄阳授学。而且郭高将学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山长非他莫属。 杨安玄暗松了口气,其实孔懿心中明白,襄阳学宫以后定会成为儒学的丰碑,自己若做这个山长,学宫出来的学子是姓孔还是姓杨。虽然他与杨安玄是翁婿,但涉及权力父子尚不能相容何况翁婿。 不过孔懿答应每隔一年来学宫讲学三个月,顺便到学宫看看书,学宫收藏的那些书籍让他眼热不已,届时他会带孔府的弟子一起前来交流学习。 孔懿提了个建议,他认为学宫不同于学庠,如果连蒙童都教授的话就达不到学宫的目的。在杨安玄的大力推广下,如今县县都有学庠,有的郡中甚至有学院,基层教育完备,如果学宫也收录蒙童有些大材小用了(当时构思有误,借孔懿之口改进)。 这条建议得到郭高、王志等人的赞同,杨安玄从善如流,决定广业堂除了杨愔等人外不向外招收蒙童。学宫主要在崇志堂招收有一定水平的学子,人数增至一千二百人。 修道堂则专为大儒弟子和学庠教师开设,修道堂的学生亦可兼任崇志堂的教师,招收四百人。学堂留有一定的空缺,可以让后来者有就学的机会。 学生通过考试录入,也可由各郡县学庠推举优秀的学生入学。杨安玄提出,各州选送的学生不应有汉夷之别,治下皆是百姓,鼓励各族子弟入学。 孔懿鼓掌赞叹道:「先祖曾云有教无类,安玄得之矣。」 与郭高等人商议后,襄阳学宫决定六月十八日正式启用。学宫内有郭高、淳于综、祖伟(原祠部郎中)、王志、陆明、陈达等知名大儒十七人,他们的弟子和朋友有六十八人,可谓人才济济。 淳于综多次写信给杨安玄要求回襄阳学宫教授,杨安玄只得答应;便连梁州别驾冯立也表露出愿弃官入学宫教授弟子之意,杨安玄忙去信称「学而优则仕」,为官一方也可教授弟子造福百姓加以安抚。 襄阳学宫按照古礼,进学学子只需束脩数条便可入学,对于家贫之人学宫免费发放书籍、纸笔等物。崇志堂每月一试,按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成绩奖赏粟米四石,中等为二石,下等则无,连续五次考试为下等,失去就学机会 ;每年有一次升堂策试,合格者升入修道堂学习;修道堂的学生每月六石粟米,可一心就读,亦可兼任教师,郭高等大儒有权推荐修道堂的学生到官府任官吏。 学宫提供免费午餐,每旬休一日,不方便返家的学生可以宿在学宫内,对家贫的学子有相应的补助,入学宫者无需为衣食而忧,可以安心读书。 杨安玄为学宫投入了大本钱,寄以厚望,希望通过学宫的出现改变九品中正取士的方法,逐步推行科举制。…… 六月二十六日,朝廷接到雍公杨安玄的上疏,奏疏中杨安玄禀报了筹办襄阳学宫的情况,称依照朝廷颁发的宋公所奏《八项事宜疏》--第六条兴办学庠,在襄阳兴办学宫,招收官员门阀以及寒门子弟入学,孔夫子说过有教无类,愿意入学者襄阳学宫皆尽力接纳。 宋公所奏的《八项事宜疏》中第五条称举才需加策试合格方才取用,加大拔用寒士之议甚好,雍、司、兖等州准备依照施行,杨安玄奏请朝廷以试选才。 「其一,投牒自应。凡有意参试的读书人皆可自行前往襄阳吏曹登录报名参试,不需官吏推荐,试后随才录用。」 第一条刚念出,朝堂之上便是一片哗然,有人出言斥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贩夫走卒也可参试为官,荒谬至极。」 「绝不可行,九品中正取士制是先祖之法,岂可轻易改变。」 「宋公所奏举才需试,是针对中正所举荐的人才加试,岂能让那些未入品的人也混杂其中。」 殿中侍御史周庆掌着朝堂礼仪,看到朝堂上吵成一团,高声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违者罚俸。」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羊欣继续往下读道:「其二,三年一试,分进士和举人两类。凡中正所荐九品士子皆可参加进士试,中者称进士;寒门及百姓子弟参加举人试,合格者称举人;进士授官,举人授吏……」 这条念出,朝堂上紧张的氛围缓和了许多,有人点头赞许道,「雍公此议尚可,门阀子弟与寒门百姓还需区别对待,那些下品小吏由寒门子担任倒无不可。」 「其三,每三年八月中旬考试,考试的内容分为明经和策试时务和杂文三项。明经是以《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经》、《周礼》、《仪礼》为中经;《易经》、《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毅梁传》为小经;而《孝经》与《论语》则要求凡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均须熟习,凡通三经者为明经(1)合格。」 「策试时务是面向国家社会的问题,要求试子针对问题提出解决办法。杂文指诗、赋、箴、铭、表、赞之类写作,考究应试者的才华。综合明经、策试和杂文三项,择优录用人才。」 刘穆之暗暗点头,雍公提出的策试时务切中要害,朝廷不缺引经据典、摘句寻章的书虫,却没有几个能解决问题的能吏,若按杨安玄此举取材,确实能录用到可用之才。 自打刘裕发威逐走夏侯平、虞达等人后,琅琊王司马德文一直精神不佳,朝堂之上勉力而坐,见众臣争吵越感头痛难耐,起身道:「宋公在京口练兵,还是问过他的意见再说吧。」 「注(1):此为唐时明经考试,不清楚东晋时的考试规定。」 第四百九十九章是非难辩 第二天,刘穆之便带了杨安玄的奏章前往京口。从建康乘船而下,两个时辰不到便在京口的码头靠岸。 半年不到的时间,刘裕便从徐州、三吴之地募集了三万兵丁,正在京口加紧操练。直至申时,刘裕才从军营回到刺史府。 数月不见,刘穆之感觉宋公有如新硎的宝剑,锋芒毕露,而以前刘裕给人的感觉更像厚背砍刀,一面锋利一面厚重。心中暗自叹息,看来竟陵受挫对宋公的打击不光是重病,甚至让宋公的心性也发生了转变。 看罢刘穆之带来了奏章,刘裕递给旁侧的谢晦、傅亮等人传阅,沉吟了片刻问道:「道和,朝中有什么议论?你怎么看?」 「朝中诸臣认为此举有悖九品中正选官制,多数人不赞成。」刘穆之道:「愚倒以为雍公以试取才有可取之处。主公要安定天下必然要大量的人才辅佐,通过策试唯才是举不失为好办法。」 太尉参军谢晦向来与刘穆之不睦,议事时屡屡反驳刘穆之,两人关系恶劣。 听刘穆之赞同杨安玄以考试取士的建议,谢晦当即反对道:「九品中正取士是魏文帝时所创,有利于朝堂稳定,若是贸然改变定会引发朝野震动,愚以为朝廷应严辞训斥,不准施行。」 刘穆之心中暗哂,谢晦之所以强烈反对以试取士是因为谢家是顶级门阀,族中子弟定品皆在五品以上,稍有才具者便是二品、三品,谢晦当年就被中正定为二品。 谢晦确有才具,曾代替患病的刑狱参军处理讼案,积压如山的案件随审随断,没有一点错误,因此得到主公的器重。 可是比起自己「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来,谢晦这点才干又算什么,当初自己授品只是八品,家境贫寒连吃饱饭都困难,为此没少受岳家人折辱。 傅亮放下奏疏,看到刘穆之和谢晦又针锋相对起来,出声和稀泥,道:「雍公的奏疏附和了主公的《八项事宜疏》,若是一味反对恐怕不妥,让人以为主公气量狭隘。不如就让襄阳试行,看看效果以及四方反应,若是成效显著主公不妨以朝廷名义施行,想来天下有才之士皆会投奔主公。」 刘裕想了想,道:「季友言之有礼,就让襄阳试行,祠部、吏部派员前去督查,争取以天子名义命题,将主导权握于手中。选取的人才以朝廷名义授官,最好能招纳到建康来。」 傅亮笑道:「主公英明,此举让杨安玄为人做嫁衣。」 刘裕笑笑,问了问京中情形,得知琅琊王身体不适,怕将病气传入宫中,已经搬出大司马府回琅琊王府居住,不禁眼眉一跳。 谢晦注意到刘裕的神情,心中一动,有了些惴测,准备以后寻机试探。 「京中有道和和羡之在,愚可以安心练兵。」刘裕沉声道:「敬光告诉愚,杨安玄并没有大举募军,而是在襄阳筹办学宫,又在淮河两岸种植产自来自西域的棉花。听敬光讲此物与木棉相似,可以用来御寒。去年西秦趁杨安玄攻打仇池时捅了他一刀,愚估计杨安玄是想报仇雪恨。」 刘穆之对棉花大为感兴趣,道:「若是棉花真能像木棉那样用来御寒,主公不妨也命人栽种些,还可以织成布匹出售。」 刘裕的注意力都在练兵上,不以为然地道:「愚在三吴一带征召青壮入伍,今年的农耕颇为吃力,若是再分出人力种棉,恐怕粮食供应难以保障。」 刘穆之劝道:「杨安玄行事向来有深意,他大面积种植棉田说不定有什么军事目的,就像丹火那样,主公不可不防。」 听刘穆之提及丹火,刘裕提高了警惕,沉吟片刻道:「棉花之事道和你妥善处置,让敬光派人配合你找些棉种回来试种。」 话风一转,刘裕略带兴奋地告诉刘穆之 ,道:「杨安玄卡断硝石来路,万幸范元之在宁州谷昌以北的山中(今富民县北)发现了硝石矿,已经组织人手在开采。」 刘穆之双掌合十念了声佛,道:「真是天助主公。有了硝石与雍军的战力便齐平,我军凭借战舰之利当可胜过雍军。」 刘裕点点头,眉头微皱道:「从宁州转运硝石来建康,陆路不畅,只能通过普渡河入丽水(金沙江)最后入长江,通过长江运送到建康,路途十分遥远。」 刘穆之熟悉舆图,皱起眉头道:「若是走水路必然要经过僰道、江阳、江州等地,这些地方被杨安玄所控,若是查出运送硝石定然会被扣,不如从滇池走盘江到牂柯水(今红水河)入广州(桂林郡、郁林郡皆属广州),再从郁水至广州番禺,从番禺通过海船送至建康。」 刘裕在心中盘算良久,叹道:「这条水路比起长江水路长了倍许,还要走海运,海上风浪莫测,风险极大。」 刘穆之坚持道:「比起走长江来,愚倒是觉得海上风险会更小些。」 刘裕摆摆手道:「那便两条路都用上,哪条通畅便用哪条。」 话风一转,刘裕告诉刘穆之,道:「运粮前往魏国的海船前天归来,除带回来六百匹战马外,还有大量的皮毛、牛羊,道和返还京城不妨带些物资回去。这批货物中有不少药材,道和从中选几只老山参送给琅琊王,省得说愚薄待皇室。」.. 刘穆之笑道:「有了这些货物,京中集市会热闹几分。濮阳和蓼城两处榷场的官员回报,与各国大宗交易火爆,不光是魏国,便连(北)燕、夏、(西)秦、凉、柔然以及西域都有商人前来,一地收取的税赋就与建康比齐。」 刘裕微笑道:「既然榷场火热,等明年不妨再多开两家。榷市收取的税赋要分给杨安玄四成,想到杨安玄乐见其成。」 谢家亦有生意通过榷场交易,谢晦隐约知道些情况,道:「榷场贸易受官府严控,除了朝廷任命的市令外,雍公还在榷场设立监司以及长吏,每个榷场安排了二百名市兵,稽查货物、征缴商税,朝廷的市令亦受监司钳制。」 义熙八年,谢混因勾结荆州刺史刘毅被刘裕赐死。谢混死后,刘裕命晋陵公主改嫁琅琊王氏王练(1),晋陵公主虽坚决不从,但刘裕以天子诏书逼迫,晋陵公主只得将两个幼女及家事托付给谢混之侄谢弘微。 谢弘微精明谨慎,凭门荫入值员外散骑侍郎,后任大司马(司马德文)参军,他受晋陵公主所托,精心打理谢混家产,朝廷在濮阳和蓼城开设榷场与胡人交易,谢弘微派家中部曲前去做生意。 原以为借着陈郡谢家的招牌谁都要礼让三分,所卖的货物夹杂着胡人急需的铁器,想从胡商处换回珠玉、药材。 商队到达蓼城后商队管事先向蓼城榷场市令陈宣,递送了谢家的名帖和礼物,陈宣自是满口答应。 谢家虽然不及谢太尉在世之时显赫,但谢裕是尚书左仆射,谢晦、谢瞻、谢灵运、谢曜、谢弘微等谢家子弟位居朝堂***,岂是他一个小小榷场市令所能得罪的。 谢家商队入市交易,放出风声有数千斤铁锭,立时前来购买的胡商挤满了商铺,正当管事谢荣以为不虚此行时,监司严寅带着市兵上门,不容分说查抄了铁锭,勒令谢家商队离开。 谢荣表明身份,哪料严寅毫不留情,将谢家商队逐出榷场,市令陈宣无计可施。 谢弘微得知自家商队被蓼城榷场驱逐的消息,暗恨杨安玄不讲情面,想起兄弟们在一起闲聊时听到的一件旧事,华林堂孝武帝为晋陵公主择亲,似乎杨安玄亦有意竞争,莫不是杨安玄仍在记恨当年之事。 将此事写信告知京口的谢晦,让他适时告诉刘裕。商队生意是小事,谢弘微想 让谢晦通过此事表达谢家对刘裕的支持,以及对杨安玄的不满。 刘穆之出声讥道:「愚听闻榷场官吏回报,杨安玄所派的监司尚称公正,那些市兵也从不无故欺压商贾索要好处,那严监司将谢府商队逐出榷场,怕是谢家商队有什么违禁之处吧。」 谢晦心中暗离,刘穆之处处压制自己,主公原本有意提拔自己为从事中郎(相当于中郎将),向刘穆之询问时便他断然否决。 想到这里,谢晦心中火起,冷哼道:「刘仆射处处针对愚,不知谢家可有得罪之处,愚愿向刘仆射陪罪。」 说着,谢晦站起身,对着刘穆之揖了一礼。刘穆之把玩着手中羽扇,微笑不语。 刘裕对刘穆之和谢晦的争斗视若无睹,麾下臣属相互争斗对于他来说更好制衡利用,甚至是他有意纵容和允许的。 刘穆之是他麾下首席谋臣,在大面上刘裕要偏向刘穆之,所以刘穆之否决谢晦担任从事中郎刘裕听取了他的意见。但谢晦出身谢家,刘裕要倚重,而且谢晦才干仅次于刘穆之,最重要的是谢晦比刘穆之小三十岁,今年才二十六岁,这是可以留给儿孙所用的人才。 刘裕笑道:「宣明,些许钱财休要放在心上。等到十月与魏国交易,谢家货物不妨搭乘海船前往,直接前往魏国阳信城交易。」 谢晦躬身向刘裕施礼道:「多谢主公。」 不是为了些许货物,而是刘裕话语中表露出对谢家的拉拢和信任。 「注(1):有兴趣的书友可百度一下晋陵公主或谢弘微,了解一下秩事。」 第五百章打探消息 听着宋公对谢晦拉拢,刘穆之脸上笑容不变,毫不在意。他与谢晦针锋相对的原因复杂,既有相看两厌也是彼此所需。 刘裕出身寒族,当权后除了重用自家兄弟、亲戚外,还对刘穆之、徐羡之、檀道济兄弟、沈家兄弟、索邈等出身「寒微」的人予以重用,一些官职不高职责重要的机要官职多被出身寒庶的官员执掌。 东晋大权一直被王谢庾桓等世族掌控,刘裕要想建立自己的政权,必然要削弱这些门阀士族的势力,借平灭桓玄将龙亢桓氏铲除,清除刘毅、孟昶、诸葛长民逐渐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然后通过刘穆之等人从王谢家族手中分权,是刘裕的手段。 权力集中到手中后,刘裕当然不希望看到世族与寒族联结在一起,形成新的世族,因此需要原本的世族与寒族相互牵制。 刘穆之明白刘裕的心意,所以处处限制世族的权力,抑制世族子弟迁升。而刘裕要控制朝堂,同样离不开世家的相助,谢晦等有才学的世家子弟亦在刘裕身边占据重位,刘穆之和谢晦都深知刘裕通过士庶之间争斗来达到制衡,所以不惮于将明争暗斗在他面前表露,让刘裕放心、安心。 看似相斗相争,有时反而更为相安相全。 安抚完谢晦,刘裕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道:「魏国随船派来了密使,带着数百斤魏人研制的丹火。愚看过投放试验之后,发现魏人的丹火在燃烧上不如我方猛烈,但炸裂效果却强于我方。愚已打算与魏人合作,改进丹火配方,要不然杨安玄所制的火药太过厉害,难以抵敌。」 众人皆沉默不语,在座诸人都是汉族,杨安玄治下亦是汉族政权,魏是鲜卑族,五胡乱华时胡族对汉族大加杀戮,结下血海深仇。 与胡人商业往来尚可,但若被百姓知道宋公联合鲜卑族对付雍公,恐怕要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刘裕涩声解释道:「杨安玄过于咄咄逼人,公然抗拒朝廷旨意,假借盗匪之名将怀慎拒于北雍州门外,此乱臣贼子也,若不平灭,将来必然反叛。北魏与杨安玄为敌,不妨暂时借重,等愚平定杨安玄之后自会向魏人讨还公道。」 与虎谋皮,傅亮脑中浮现出念头,心中暗自叹息不知以后史书上将会如何记下这一笔。…… 刘裕派去的五十艘海船停靠在魏国阳信县(今山东阳信县)东面的码头(近二千年陆地面积向东拓展了不少),刘裕与嵇拔约定秘密交易要严格保密,整个码头方圆数里都被魏军严密看守起来。 海船送来了三十六万石粟米,还有大量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一箱箱密封好的木桶,里面装着钢刀和枪尖。 嵇拔亲自来到阳信县验收粟米和兵器,对晋国送来的东西十分满意,估算过商品的价值后,六百匹战马,二千头牛、一万只羊以及大量的皮毛、药材和珍宝被装上回程的船。 整个交易过程持续了七天,运送物资的车队自然免不了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暗卫鲁湛注意到官道上被魏军护卫的车队,便一路远远地跟随着查探情况。 商情司(暗卫)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队伍也从以前的数十人壮大到超过千人,境内和境外的人数各半。姚秦平灭之后,黄富在杨安玄的授意下,把魏当成了侦探的主要目标,在魏境内的暗卫超过了四百人。 这些人分布魏境的各个城池,以商贾、游学、僧道甚至流民的身份四处游逛探听消息,像平城、野王城、中山城、安邑城这样的重镇内多有暗卫驻扎,或乔装成当地百姓,或开设店铺旅舍,在整个魏国境内织成了一张大网,打探着风吹草动。 鲁湛加入暗卫四年,他原本是(南)燕的汉人,杨孜敬成为北青州刺史后投军入伍,后被胡藩看中送他前往襄阳加入了暗卫。平灭姚秦黄富身边带了几 名暗卫,鲁湛便是其中一人,事后因功升为商情司典史(相当于军中校尉),得了二百亩地的赏赐,他选在义阳郡内。 专程回了一趟北海郡的老家,鲁湛与父母商议分家,把妻儿迁到义阳郡。他是家中老三,有姐弟六人,杨孜敬治北青州,税赋重于雍州,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 黄富得知鲁湛迁家到义阳郡,替他奔走入籍之事,又出力相助替他置办了宅院,给了他半年假,让他安心与家人团聚。 杨安玄定下规矩,暗卫的俸禄比同阶官员高一倍,每年给一个半月的休沐假,若逢有任务假期可以积累计算,若立战功还有假期奖赏。 等鲁湛回到襄阳销假,黄富派他前往魏国探听消息,让他半年后回转。鲁湛是第二次进入魏境,熟门熟路地跟着商队先前往平城。 一路上发现难民不少,鲁湛知道魏境连续三年干旱,云中郡、代郡的百姓有不少饿死,有人甚至奏请迁都。 特进周澹、博士祭酒崔浩力谏魏主拓跋嗣让百姓南下清河、阳平、西平、上党一带就食,得到魏主同意,这些扶老携幼的百姓应该就是南下就食的人。 与前次入魏相比,魏国境内萧条了不少,鲁湛感觉魏都平城都少了几分热闹,几家熟悉的酒楼生意都大不如前。 暗卫出任务身上携带着充足的金锭,杨安玄从姚秦和谯蜀得到的金子有三分之一给了暗卫。金子体积小,携带方便,价值高,魏国亦有不少金市可以兑换,民间商贾、酒楼、商铺都愿意以钱粮换金。 平城是魏都,鲁湛在平城呆的时间不短,每日走街串巷,进出商铺化装成南方贩货的商贾,从只言片语中探寻需要的情报。 想加入暗卫要经过严格的挑选,忠诚是首要的,机灵是必要的,鲁湛得胡藩推荐才有机会进入暗卫,暗卫有专人教授如何打探消息、传递情报、被抓后如何脱身以及自杀等知识。 鲁湛加入暗卫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他为人机灵擅长装扮各色人物,深得黄富的喜欢,有重要任务总想到他,所以鲁湛在暗卫中升迁很快,四年时间便是典史了。 十天不到,鲁湛便探得天师道在魏国越发兴盛,魏主拓跋嗣时常召寇天师入宫讲道,寇谦之进奉仙丹,拓跋嗣服用后命他每月炼丹进献。 四月末,魏主拓跋嗣北巡,鲁湛跟在后面赤城(今河北赤城),然后到北燕龙城转了转,得知魏晋互市,鲁湛决定前往魏境的漯沃榷场看看,看过后跟随商队回返。 走到渤海郡南皮(今河北沧州南皮县北面)时,发现了络绎不绝的车队。从马车上卸下不少粟米,南皮城外开始施粥赈济灾民。 鲁湛十分奇怪,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际,一路都见饿死的百姓,魏人哪里来的粮食,难道是从榷场购得。 跟在车队后面走了一程,鲁湛发现车辙印很深,车上载有重物。不过魏军看护得很严,无法接近,鲁湛不打算继续跟下去,而是去追溯车队的源头。 长长的车队瞒不住人,鲁湛轻松地找到了阳信城,从城中百姓口中得知,十数天前阳信城戒备森严,大军将东面的码头封堵起来,不知在做什么。 如今码头已是船去人空,这几日天气晴好,鲁湛在码头地面发现了大量的蹄印和马匹的粪便,显然是用马匹换取粟米。 看来交换地就在此处,是海船运来,只是这些粟米、货物从何处而来,高句丽、倭国,还是南面的商队,甚至是朝廷?那些分量沉重的货物是些什么东西?铁锭,刀枪? 鲁湛敏锐地察觉到这批货物交易的异常,魏军出动军队戒严,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向周边的渔民打听,得知来了许多艘大船,足有三四丈高,桅杆密密麻麻像树林。. 鲁湛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通过渔民的描述应该是艆zhou和舟犮之类的海船,这种船只有三吴一带才能制造。 这么多海船,哪怕是数家门阀合在一起也不太可能,联想前段时日魏使与朝廷签订盟约,开放榷场,这些海船极可能是朝廷的船只,阳信城很可能是暗中的榷场。 为了稳妥起见,鲁湛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进了阳信城再打听消息。此时阳信城中已有来了不少探听消息的商贾,那长长的车队从阳信城离开,沿途卸下粮食赈灾,眼下魏国境内一石粮卖到五百钱,若能找到买粮的途径,便能大发一笔。 普通百姓不知道消息,阳信城的官吏多少知道些东西,能登门拜访县令的自然是门阀贵族,一般的商贾便请了县衙的小吏到酒楼吃席,希望能打听到一丝消息。 在阳信城呆了五天,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鲁湛决定不再耽误时间,先回襄阳送信,既然在阳信城有过一次交易,相信总会有第二次。禀报黄司使,让他派人前来蹲守便是,自己这个首功还是早些拿到手稳妥些。…… 七月,朝廷准许襄阳试行考试取士的诏书颁至了。 诏书称朝廷祠部、吏部派官员前来主持此事,考试的题目也由他们带来,录取的士子择优选官等等,杨安玄嗤之以鼻,到了咱家一亩三分地,还由得了你说了算。 原本考试的时间定在八月,杨安玄觉得时间来不及,推迟到十月初。下令各地驿馆酬情接待前来应试的学子,勿使学子们冻饿。 考试的地点设在襄阳学宫,那里有数百间学堂,届时考试时将学生放假便是,估计学宫中亦有不少学子会参加考试。 雍公府行文天下,欢迎学子前来襄阳参试。雕板印制了数万张告贴,在城门处、驿馆外、集市上广为张贴,甚至让商队带往大江南北,西秦北魏等地,只要前来一视同仁。 真正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胡汉,不限种族,不分国别,唯才是举。 一场风暴从襄阳刮出,迅速地传向四面八方。 第五百零一章龙骨战舰 进入七月,府衙忙得不可开交,夏粮要入库、棉花要收购、学子要前来应试,事先要准备好食宿以及整理好考场,制定一系列的规章制度等等诸多事宜。 夏粮入库有条不紊,各级官吏都是老手,此事向来由辛何负责;棉花收购制衣之事杨安玄派给了赵田督促,交待赵田收购的棉花要尽快制成棉衣。今年新增了棉帽、棉鞋等物,十万套衣物要赶在十月前送往北雍州和秦州,时间紧任务重,棉花事物要先紧着军衣。 赵田不敢怠慢,今年杨湫将棉花事物交给了女儿赵萱和女婿张锋的妹子,都是自家人,千万别出疏漏,下不来台是小事,要误了主公的北伐那真该死了。 赵田经常会想起往事,现在拥有的一切恍如梦中,自己原本只是杨家一名普通族兵,最大的可能便是战死或受伤退伍,自打跟随主公从洛阳前往新野,命运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随着主公步步登高,自己也随之水涨船高,用老伴的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田没少对张锋说,做人要知恩惜福,千万不能做对不起主公的事。鸡犬没什么本事,护主是自己的本份,谁要做出对主公不利的事,便是女儿、女婿也不能轻饶。 义阳郡治所平阳城(今信阳市),太守杨安深设宴招待司马赵田,昔日的家兵地位已然在己之上,杨安深难免有些幽怨。这些年过去了,安玄不愿迁升自己为刺史,难道忘了自己是他的嫡兄吗?枉自己从小带着他玩,对他疼爱有加。 赵田看着发福胖了一圈的杨安深,心中暗自感叹,当年杨族的多数人都以为深郎君会接替家主成为掌舵人,谁知玄郎君脱颖而出,带领着杨家走向鼎盛,如今的杨家已从四品门阀升为上品门阀,甚至有可能更上一层楼。而当年众人寄以厚望的深郎君,早已变成了酒囊饭袋。 虽然官职在杨安深之上,赵田对他执礼甚恭,这让杨安深多少感觉有些安慰。几杯酒下肚,杨安深开始向赵田抱怨三弟薄待自己,赵田表面唯唯,心中暗哂。 深郎君这些年任义阳太守,除了将一个个美姬纳入府中,为杨家诞下几名儿女外,真是乏善可陈。 义阳地广人多,土地肥沃,杨安玄为照顾大哥将膏腴之地授予他,可是义阳税赋在诸郡之中居然处于中下,甚至比不过巴东郡;而杨安深利用权势,征召选用官员时收取世家好处,治政无方,弄得整个义阳郡乌烟瘴气。 循行何青奉主公之命到义阳郡查处案件,杨安深收了好处居然纵容包弊、阻挠何青。何青和自己一样,当年是杨家的族兵,杨安深仗着身份斥责何青,不准他秉公处置,何青只得回襄阳复命。 杨安玄震怒,再次派何青带了自己的亲笔指令前去,对于犯事的官吏加重惩处,而且给义阳郡派了一名郡丞,名为相助杨安深,实际上将他架空。 杨安深大为不满,认为杨安玄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到襄阳向袁氏哭诉。袁氏替杨安深出面讲情,杨安玄无奈,只得让杨安深兼任雍公府参事,官居四品,又将山茶油的生意分出一股给侄儿杨辉,总算将杨安深安抚下去。 很快杨安深便喝醉了,赵田告辞回到驿馆,女儿赵萱带着张兰已经在屋中等候。父女见面,赵萱先问了问家中孩子的情况,得知母亲田氏和婆母孙氏把两个小孩照看得很好这才放下心来。 赵田端起老父亲的威严询问棉花收购的情况,赵萱看着老爷子板着脸的样子笑道:「爹,这里不是大堂,你少跟奴吹胡子瞪眼,不然等回去奴让桓儿、志儿不陪你玩。」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居然敢威胁起爹来了。」赵田气鼓鼓地道。 张兰在旁「扑哧」笑出声来,她没少见赵叔趴在地上为两个侄儿做大马,在两个孩子面前赵叔绝对是「当牛做马」。 看着父女俩逗嘴,张兰心中满是温馨,一晃眼二十多眼过去了,一家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爹还在的话多好啊。 说笑了几句,赵萱道:「爹,今年棉田丰收,估计平均亩产在二百二十斤左右,五万亩棉田便是一千多万斤,奴听湫儿说军中仅要五分之一,那也是二百万斤,比起去年翻了五十多倍,各地官府按主公要求前去收棉了。」 赵田抚着胡须,肃容道:「主公交待愚,至少要保证十万套军棉服,还有配套的棉帽、棉鞋。」 张兰曲着手指筹算了一下,道:「赵叔,眼下有制衣坊二百家左右,平均下来每家要生产五百件军棉衣,还有棉帽和棉鞋。量倒不是很大,每个制衣坊二十个人手的话,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完工。」 赵萱皱着眉头道:「不能这样算,今年棉花的量大,晾晒、摘籽、弹松等需要的时间会大大增加,而且棉花产地分散,要收聚集中也有时间损耗。今年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去年仅有二十余万斤棉花,召集做工的人手容易,今年翻了五十多倍,恐怕到时做工的人手不足,不能在九月底之前完成主公所托。」 张兰被赵萱提醒,道:「前几日奴问过管事,管事回禀今年工价提了三成,还是招不满人。嫂子说得不错,这可怎么是好?赵叔,你前去与深郎君说一说,让他以官府的名义征役好了。」 赵田捋着胡须,想着明日找郡丞杨延商量一下,找杨安深是没有用的。 赵萱道:「杨安深的小妾何氏说过一个法子,将棉花称重发放给百姓,让他们届时把纺好的棉线甚至布匹交来,按工付酬。奴想制衣的人手不足,不如索性也按此法行事,将棉花直接发给百姓,让他们把制成的衣帽鞋交来便是。」 赵田笑道:「这个法子不错,何氏人挺机灵的,可惜心思太多了。」 赵萱补充道:「为防着有人做假,交来的衣物绣上制衣的地址姓名,无非是多付几个绣工钱,这样万一有事查找起来方便。」 赵田老怀大慰,笑道:「萱儿打小就聪明,此法不错。」…… 襄阳雍公府,黄富带着鲁湛前来禀报在阳信城的发现。杨安玄当即取来舆图查看,又命人请王镇恶、刘衷前来议事。 王镇恶听罢,道:「看来刘裕借与魏人互设榷市之机,暗中达成协议,以粮换马。」 杨安玄默然,刘裕与魏人暗中交易他早有预料,真正让杨安玄感到不安的是海船。雍军与朝廷兵马在汉江上交战过,凭借着车轮技术在速度和灵活性上领先,虽然朝廷的水师舰只数倍于雍州,杨安玄仍没太把朝廷水师放在心上。 而海船的出现,让杨安玄意识到自己在造船上已经落后于刘裕。原本自己在船舰上有两处领先,一是水密舱技术,这一点随着卢循兵败八艚舰被刘裕所得,朝廷水师的舰只已经大量改进增加了水密舱,竟陵交战雍州水师曾用弩箭射穿朝廷水师的船舷,船只并没有倾覆;还有一个便是车船,这个技术也很容易被模仿,只要有车船被刘裕得到,立时便能仿制,水师优势立时不存。 一直以来,杨安玄都将发展的重心放在陆地上,水师则放在江河举证汉,思维局限性让他忽略了大海,看着舆图东面的空白,杨安玄心中阵阵发寒。 既然刘裕能将货物运到魏国,同样也能将兵马运送到北青州,甚至可以入黄河,北冀、兖、司等地都在刘裕的进攻范围。 刘衷匆匆赶到,得知刘裕用海船运货物与魏国做交易的消息,沉声道:「愚在京口时见过这种海船,长二十丈,高三丈多,一次可运送货物万石,运兵的话一条船便能运送三千左右。不过这种船速度不快,经不起大风大浪,用来打仗不行,即便是运货运兵也要挑海上无风季节,每年的五月至十月 间是不太敢出海的。」 王镇恶也想到了刘裕可以利用海船运送兵马,惊声道:「主公,北青州三面临海,若是刘裕派海船运送兵马前来攻击,恐怕危矣。」 杨安玄点点头,问刘衷道:「永明,可有良策?」 刘衷缓缓地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要造海船不易,三吴之地自汉时便有造海船的技术,我军缺乏造大船的技术,而且江湖之中造出大船也无法行驶。要在北青州选址造船,造船木料储存不足,即便木料储备能及时,要造一艘海船也需大半年,难、难、难。」 王镇恶道:「再难也要开始着手,越慢动手越被动,主公要即时下文让北青州杨刺史选址造船,开山伐木,到三吴之地聘请造船工,争取早日将自己海船造出。」 杨安玄缓缓地摇头,道:「刘裕大举募军,其用意便在与愚决战。愚估计最早后年,最迟大后年刘裕便会发动战事,算算时间仅有两年左右。陆路进攻线路固定,愚有制敌的胜算,但若刘裕通过海船将兵马走海路运送到北青州,恐怕北青州难以防御。唯有先行探明刘裕海船发动,在海上加以拦截,阻止刘裕海师登陆。」 刘衷皱起眉头道:「海上无风三尺浪,水师现有的那些战舰前往海上风险太大,恐怕有去无回。」 现在的船只都是钉榫接合支撑加上水密隔舱,这种船只牢固性不足,容易被风浪损坏,而龙骨结构的船只一直到宋代才被发明出来。 「愚从一本书上看过龙骨船制造」,杨安玄缓缓语道,脑海中回忆着前世在泉州参观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时看到的宋船残骸。女儿对这么大的船只很感兴趣,杨安玄回去后专门查阅过相关资料向女儿解答,那些文字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在座诸人无不瞪大了眼睛,主公得仙师宋真人传授《天工开物》一书早被世人所知,看来一项仙家造船术要面世了。王镇恶忙让一旁的余应拿来纸笔,自己也取了一份,一左一右记录杨安玄所述。 「龙骨船分为数部,其一,龙骨和旁龙骨,主龙骨贯通船首和船尾……其二,肋骨和龙筋……其三,船壳板和舭龙骨……采用榫结、鱼鳞、平接等工艺……」 龙骨船,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不凡,刘衷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唯恐疏漏了一字,不时在纸上记下疑惑,不敢打断杨安玄的思路。 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杨安玄才将龙骨船的构造描述了一遍,刘衷连忙将疑问问出,杨安玄尽力回答。 然后杨安玄又提及海上行船可以用司南判别方向,增加水密舱的个数,使用大小舵用于深浅水交替,以及平衡舵、可眠栀等技术,最后杨安玄道:「这些造船术是书中所记,可惜原书已毁,愚也是囫囵吞枣记得这些,你们将愚所说记录成册,交于船工实践。」 刘衷叹道:「有了龙骨船技术,朝廷水师何足道哉。」 王镇恶笑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等三五年后龙骨战船纵横江海之上,朝廷水师何足道哉。」 堂上众人看向杨安玄的眼光中充满了热切,等到雍州水师胜过朝廷水师,那便是天下一统的时机到来了。 「造龙骨船刻不容缓」,杨安玄沉声道:「北青州选址造船之事永明你亲自去办。另外,让丁全乔装前往三吴之地,重金收购船厂,借鸡生蛋。」 第五百零二章大厦将倾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琅琊王司马睿奉命出镇江东,来到建康,在以王导为主的北方士族以及江东士族支持下建立东晋政权。 北方士族以王谢袁萧为主,而南方本土士族以会稽四姓,虞(虞翻,东吴骑都尉)、魏(魏腾,东吴会稽功曹)、孔(孔愉,孔子后裔,东晋车骑将军)、谢(谢奉,东晋安南将军、广州刺史、吏部尚书),与吴郡四姓顾(顾雍,东吴肃侯、丞相、平尚书事)、陆(陆逊,东吴昭侯,丞相)、朱(朱桓,东吴嘉兴侯、前将军、青州牧)、张(张温,议郎、选曹尚书,太子太傅)并为江南顶级世家大族。 江南本土这八大门阀皆是以文立身,除了这八家外还有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这两家是以武强宗,素有「江左之豪,莫强周沈」之称。 义兴周氏源于三国时期吴国裨将军、鄱阳太守周鲂,周鲂生周处,周处生周玘、周札。吴兴沈家则源自东汉海昏侯沈戎吴兴沈氏(沈戎有三子,沈庆之所支是沈戎三子沈景,而沈林子、沈田子一脉源于沈戎次子沈浒)。 东晋时期,吴兴沈氏沈充豪富,曾在龙溪(今钟管乡西南)铸小五铢,世称「沈充五铢」、沈郎钱,至今仍在市面流通。 除此之外,当时的南方士族还有贺(贺齐)、盛(盛宪)、张(张昭、张纮)、周(周瑜)、诸葛(诸葛瑾)、步(步骘)、严(严峻)、胡(胡琮)、薛(薛综)、阚(阚泽)、吾(吾粲)、纪(纪亮)、戴(戴烈)、丁(丁固)、陶(陶基)、甘(甘宁)等诸多门阀。 司马睿率北方士族南来,用王导对江东士族即拉拢又打压,以文立身的八族在朝堂之上受到排挤,侍中、尚书仆射、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等显要官职,鲜有江东士族出任,江东士族门第逐渐沦为配角,朝堂被王、庾、桓、谢等北方门阀轮流执掌。 当初,义兴周家的周玘(除三害的周处之子)与王导合作,联合顾荣、贺循等江东士族,平定了石冰、陈敏、钱璯等人叛乱,被誉为「三定江南」。由于北方士族对南方门阀的排挤,让周玘心怀怨望,与江东士族密谋发动政变,事泄忧愤而死。 而同为豪强的吴兴沈家则被王敦拉拢,参与王敦之乱被平灭,事败后沈充身死,吴兴沈家沦为刑家。直至沈充之子沈劲固守洛阳战死,东晋朝廷嘉其忠勇才对吴兴沈家解除禁锢。沈劲一枝是沈庆之的先祖。 江东本土门阀对晋室的态度不一,余姚虞氏在晋室南渡后,利用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积极帮助司马氏巩固政权,因此得到司马氏重用,虞潭(卫将军、右光禄大夫、侍中、武昌县侯)、虞喜(大儒,授散骑常侍不就)、虞预(散骑常侍、平康县侯)、虞仡(左将军司马)、虞啸父(侍中)等大批虞氏子弟在朝廷为官。 王敦造反之时,虞潭在余姚养病,听闻沈充跟随王敦起军反叛,在当地募宗族万余人前去勤王,足见虞家势力,余姚虞氏为会稽四姓之首。 然而,沧田桑海、世事变迁,兴盛一时的虞家因为虞啸父响应王廞之叛开始没落,而孔家孔靖因为与刘裕交好成为会稽四姓之首。 宋公刘裕在三吴之地试行土断,虞家家主虞亮隐匿部曲千余人,被刘裕诛杀;外兵侍郎虞达被外放湘州营阳郡太守,余姚虞家已日薄西山了。 虞亮被刘裕处死,其弟虞平接任家主,此时的虞家已然破败不堪。大量的部曲从族中入籍为民,千余顷田地被查抄入公,族中旁枝纷纷闹着要分家,暗中瓜分族中产业,有的甚至偷偷将自己经手的族业变卖出售。 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余姚城内数条街道两旁的商钱为虞氏所有,城西近千余顷田地和山林是虞氏的产业。然而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虞家的产业,准备从虞家身上撕咬下肥美的血肉。 虞平没有住在城中宅院,而是在城西庄园中。今年风调雨顺,稻田丰收,每亩可收二百四十余斤稻谷。族中人手不足,虞平只得雇请民伕帮着收稻。 余姚县令董光派吏员前来收取田税,称宋公在京口募军,今年田税每亩三石,虞家有八千亩地,总共要纳田税二万四千石,加上各种杂捐,交给的田税已经超过三万石,再算上雇工、拉运等费用,将近占到收成六至七成,而虞家兴旺时不会超过三成。 「大人,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将田地卖掉一些吧。」虞平长子虞质苦笑道:「谢家又派人来问了。」 虞平重重地一拍案几,骂道:「谢家是条恶犬,五成价格就想买虞家良田,愚宁愿送与孔家也不会给他。」 虞质涩声道:「董县令催要甚急,连那些微末小吏也胆敢向虞家索要,六叔(虞达)外任营阳郡,这些人越发不将虞家放在眼中了。」 下巴上微疼,虞平发现捻断了数根胡须,小心地将断须放在案几之上,愤愤地道:「墙倒众人推,宋公对虞家不满,这些人便要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 虞质犹豫片刻,道:「大人,何不向孔季恭(孔靖)求助,他被宋公信重,新近被任为领军将军。虞孔两家早年虽有些嫌隙,但孔季恭为人仁厚,或许能向宋公替虞家讲几句好话。」 虞平摇头叹息道:「没有用。刘德舆一心要学桓玄,他出身寒门,必然要借机打压门阀世族。虞家在土断时得罪了他,把刀柄放在他手中,刘裕怎么可能会轻易饶过虞家。可笑谢祜还以为大力打压虞家能讨刘裕的欢心,岂不知虞家败亡之后便轮到谢家和其他世家了。」 听到虞家败亡四个字,虞质脸色一白,低声道:「既然大人认为虞家在劫难逃,那便早做安排,田地无法带走,索性换成钱财吧。」 虞平闭上眼沉吟片刻,道:「与其被人侵吞,不如索性早些分家,族里那些人不是一直叫嚷着要分吗,就遂了他们的心思,分了吧。」 虞质听出父亲话语中的痛楚,一旦分家族人便四分五裂,恐怕再难聚在一处,而虞家也会因分家彻底破败不去,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新崛起。 「十月份先祖冥辰,开嗣堂祭祖,质儿通知各房长辈到齐,届时议论分家之事。」虞平下定决心后,态度变得果决起来,道:「为父替你们兄弟四人准备些东西,你把你三个弟弟叫来,为父有话交待。」 半个时辰后,虞质把三个兄弟都叫到父亲的书房,虞平是嫡长子,虞策、虞微是庶子,虞孚最小。四人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父亲面前,只见虞平拿出一份田契,对庶次子虞策道:「这是庐陵郡南康的八百亩田地,以你舅舅的名义买下,今后就是策儿你的了。」 虞策施了一礼,默默接下。紧接着虞微得了豫章郡康乐的八百亩田地,而虞孚是邵陵郡建兴千亩茶山,看来虞平早有准备。交待几个儿子不可声张,莫让人知,虞策等人离开。 剩下长子虞质,虞平摩挲着手边的契书道:「你是长子,除了族中应给你的,为父在长沙吴昌为你购置了五百亩山茶林,还有桂阳郡便县的五百亩山茶林是给畅儿(长孙)的。」 虞质鼻子一酸,自襄阳能用山茶籽榨油以来,山茶林的价格飞涨。一亩山茶林能种六七百棵山茶树,每棵山茶树能得籽二十斤,市面上一斤山茶籽能换取两斤粟米,一亩山茶林便是三千多斤粟米,比起田地划算多了。 襄阳大量收购山茶籽,引得江南一带的山林价钱猛往上涨,不少农夫都进山种山茶树了。而能种山茶的山林也变得紧俏起来,价格飞涨。 虞平将契书交给长子,见虞质面带戚容,叹道:「王朝尚有兴替,世家难免如此。只要你好生培育畅儿,虞家终有再起之日。」 虞质点头,建议道:「大人,襄阳学宫广招天下学子,是不是将畅儿送到襄阳去?」 「不可」,虞平道:「畅儿是长孙,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虞家,有人在盯着他的举动。若送畅儿前往襄阳,刘裕会以为虞家有不臣之心,灭门之祸立至。宋、雍两家必有一战,若雍公得胜,虞家或有重振之日。」 收好山茶林的契书,虞质想起一事,道:「大人,孩儿听管事虞融禀报,有人想买咱家的船厂,说是想见一见您。」 余姚临海,作为曾经的会稽四姓之首虞家,自然有南洋的生意,族中有一家大型造海船的船厂,至于小规模的船厂更有六家之多。 三月,宋公刘裕以朝廷名义征调各家大型海船,虞家三艘舟犮舰被征用,六月间县令董光送来五十两金,说是海船被风浪所损,宋公命人补偿。 等董光走后,虞平气得将五十两金扫在地上,一艘舟犮舰造价就将近五十金,这分明是抢劫。 宋公在京口募军练兵,朝廷颁旨各大船场打造战舰,虞家也分到了十艘艨冲的任务,至于工价董县令轻飘飘一句就抵徭役了。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前来买船厂,虞平捋着胡须思索片刻,问道:「可知买家是谁?」 「虞融说听口音像是京口人氏,对方开价不低,颇有诚意。」 虞平坐正身子,道:「质儿,你替为父出面见见这名买船客。」 伸出手指朝北指了指,虞平轻声道:「若是北边来客,就悄悄引他来见为父。」 虞质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低语应道:「孩儿明白。」 第五百零三章借鸡生蛋 牛车缓缓地行进在乡间泥道上,丁全撩起车帘打量着车外的风景。 平整的稻田已经收割,只剩下短茬的稻根,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气味,牛车行过不时有鸟雀惊起,「蓬」地一下飞起又落向远方。 牛车走了一刻钟,前面看到村庄,树木围绕在村边,牛车从两丈长的小木桥上驶过,停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 广场上虞质带着几名随从在迎候,丁全从车中下来见礼,在虞质的引领下朝不远处的宅院走去。 这村中宅院有了年头,墙体斑驳,高高的屋檐上有衰草摇曳,宅院之间是窄窄的胡同,丁全看到有的院墙上开着尺许宽的长条,那是射孔。看似寻常的宅院其实是处防守严御的坞堡。 来到一处高门大宅前,虞质领着他穿过黑漆大门往里走,游廊盘旋,七拐八弯,寻常人要被绕得昏头转向。 丁全笑吟吟地跟身旁虞质说着话,心中却暗中记着经过了两处院门,拐了三个角门,穿过三处天井,庭院深深深几许,终于到了一处竹林环绕的小院。 「这是家父平日所住的养心居」,虞质笑着推开半掩的院门,随从在院门外站住,丁全随着虞质步入院中。 门内是个半亩许的平场,大大小小的瓷盆、陶缸将院子装点得郁郁葱葱。丁全笑着赞道:「虞公好雅兴,这里真是修心养性的好居所。」 有名老者微笑着站在廊下,丁全估计便是虞平,忙快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见过虞公。」 虞平年近六旬,胡须斑白,额头上的皱纹有如刀刻,青布葛衫,如同乡间寻常老者,温和地回礼道:「老夫不良于行,不能远迎,还望贵客见谅。」 丁全留意到虞平的头发、胡须梳理得一丝不乱,但面容略显憔悴,眼中带着血丝,显然这段时日不好过。 来余姚已经有十多天了,丁全对虞家的窘况早已了解,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到屋中落坐,丁全看了一眼屋中摆设,笑道:「虞公屋内这套紫檀木家具,看来有年代了。」 虞质亲手奉茶,笑道:「丁兄好眼力,这套家具是先祖传下的,至少也有百年了。」 寒暄几句,丁全笑道:「虞公,愚奉家主之命有意收购贵府的造船厂,不知虞公可肯割爱。」 虞平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贵上是何人?」 此行还有拉拢虞氏的目的,丁全也不隐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家主有一封信给虞公,虞公看后便知。」 虞质接过信递给虞平,虞平扫看了几眼,立时瞪圆了眼睛,迅速地将信看完,沉吟片刻将信交给身旁的儿子虞质,端起茶喝了两口平复心情。虽然事先猜到买船客来自江北,可是没想到居然是雍公亲自派人前来。 丁全笑眯眯地喝着茶,等着虞平先开口,虞质看着信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一盏茶喝罢,虞平终于开口道:「丁郎君奉雍公之命前来,不知雍公为何要收购虞家的造船厂?」 丁全哈哈笑道:「虞公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宋公在京口练兵,大量建造战舰,恐怕虞家也有分摊吧。宋公为何如此,虞公心知肚明,雍公不得已也要应变。」 虞平苦涩地应道:「宋公、雍公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人物,举手投足便可让虞家万劫不复,虞家身处三吴之地,实在不好将船厂卖与雍公,以免引起宋公误会。」 丁全注意着虞平的表情,见他神情沉重眼中却精光闪烁,显然言不由衷。 「虞家自汉以来便是江左豪门,令先祖虞都骑尉更是一代大儒,高亮奇伟闻名于世,虞家贵为会稽四姓之首。」丁全笑着赞道:「不过,时至今日,虞氏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随时有可能坠入万丈 深渊。」 虞质怒道:「丁兄不要危言耸听,虞家虽然一时困顿,但绝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危险。」 「哈哈哈」,丁全纵声大笑,道:「虞兄何必自欺欺人,远的不说,今年三月虞侍郎贬谪营阳郡就足以说明一切。愚来余姚有几日,听闻余姚县令派人到贵府催要田赋,区区六品县令都敢欺到贵府头上,还用愚说什么吗?」 虞质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虞平轻咳一声,叹道:「宋公对虞家有所误会,愚已向孔季恭写信,请他代为向宋公解释,只要误会解除虞家自然转危为安。」 丁全漫不经心地道:「愚带着主公的诚意而来,虞公若是不信,那便作罢。」 说着,丁全起身欲走。虞平对虞质使了个眼色,虞质忙上前笑道:「丁兄何必心急,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 指了指案几上摆放的酥梨,虞质笑道:「这是下邑所产的酥梨,丁兄尝尝。」 丁全就势回席坐好,拿起酥梨咬了一口,笑道:「当年愚随主公在下邑截杀魏军,还曾品尝过秦始皇所封的‘大夫梨,比起这梨还要好吃几分。」 虞平接口道:「老夫亦闻听过‘大夫梨,可惜朱庄主惜售,无缘一尝。」 丁全笑问道:「虞公以为雍公和宋公相较,谁高谁低?」 虞质道:「宋公、雍公皆是一时之雄,难分高下。」 丁全摇摇头,道:「我家主公英武过人,年少时便屡败秦、魏大军,坐镇襄阳后助宋公平灭燕国,接着更是独力扫平姚秦、灭亡仇池,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功勋赫赫。」 虞平微笑不语,南方士族对杨安玄了解不深,但虞家经历过孙恩之乱,亲眼看到数十万变民军被刘裕消灭,对刘裕的武勇充满了敬畏。 「若不是我家主公悲天悯人,把主要兵力用在对付姚秦、拓跋魏等胡虏身上,若是将率举境之兵南下,宋公如何抵挡?刘怀慎不敢入北冀州一步,就足以说明宋公对我家主公的忌惮。」 虞平神色一动,丁全的话不无道理,想起前段时间甚嚣尘上的宋公在竟陵被雍公所败,连女婿徐逵之都死了,自身也中箭受伤,假托染病休养了三个多月。 丁全所说得没错,雍公的大半兵力在北雍州和秦州对抗胡人,若是宋公将这些兵马召集南下,宋公还真抵挡不住。难怪宋公在三吴之地大举募兵,余姚就被征走了六七百人。 丁全见虞平意动,趁热打铁地道:「树挪死,人挪活,愚听闻余姚虞氏原本世居翼州东郡,为避王莽之乱才迁到余姚城。如今虞氏不容于宋公,何不再寻良地,重振家业。」 虞平捋着胡须问道:「雍公有意接纳虞家吗?」 丁全大喜,虞氏是数百年大家族,曾是会稽四姓之首,若余姚虞氏真愿迁往雍公治下,对宋公是个沉重的打击,将来主公安定江南虞氏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虞公,虞氏若肯迁往江北,我家主公定然欣然接纳。」丁全恳声道:「以虞氏郡望,这是江北的名门望族。」 虞平低头不语,虞质被丁全言语打动,目光殷切地望向父亲。如今虞氏在余姚连县令都敢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接受雍公招纳前往江北,确实能摆脱眼下困境。 「虞公放心,田地、宅院、产业我家主公自会安排妥当,像虞兄这样的大才我家主公肯定要重用,一郡之守是最少的。」丁全许诺道:「族中子弟可因材入仕,绝对一视同仁。」 听到郡守之位,虞质怦然心动,如今虞家最大的官身便是六叔虞达的营阳太守,自己若能一步登上太守之位,那真叫青云直上。 作为族长,虞平想得更多。余姚虞氏经过数百年 发展壮大,已从当年从翼州南下的数百人变成了上万人的家族,而且在江南一带深深地扎下根来,若按丁全所说举族北迁,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前去。 深植于三吴之地的虞家,已如同参天大树,若是挪根恐怕会元气大伤,区区一个太守的许诺不值得为之冒险。 虞平表情淡淡地道:「多谢雍公美意,此时需从长计议。丁郎君替雍公前来购买虞家船厂,可是看中了虞家制海船的工艺。」 刘裕从三吴之地借走数十条海船,此事瞒不过有心人,虞平隐约得知这些海船前往了魏国。雍公治下亦有船厂,急着派人前来买船厂,不用问是为了海船。 丁全微微一笑,道:「虞公说得既对也不对。」 虞平「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雍公让愚前来购买船厂,除了看重虞公名望外,主要是看中了虞家船厂储存的船料和造船工匠,至于造海船的技术,我家主公并不强求。」 故擒欲纵,父子俩脑海中同时闪现四个字。只是虞平捋着胡须,看着侃侃而谈的丁全,分辨着真假,而虞质忍不住讥道:「雍公治下人才众多,既然不为海船之术,大可自行造船,何必向虞家买船厂。」 「南船北马」,丁全微笑道:「江北造船厂远不如江南多,能造大船的工匠更少,所以雍公才想借鸡生蛋,直接购买南方船厂。」 「至于造船术,虞公想必听过传闻,我家主公得仙长传授一本奇书,书中亦有造船之术,若是能买下船厂,雍公愿将此术相授。」 虞平坐正身体,道:「此事兹大,老夫亦要细思一番,请丁郎君在城中多待几日,老夫尽快答复。质儿,替为父送送丁郎君。」 送走丁全,虞质回到屋中,见父亲歪在锦榻上思索,悄步上前拿起榻旁的羽扇,轻轻地替虞平摇着风凉。 半晌,虞平发出长长的叹息,道:「质儿,虞家已到危急关头,宋公不能相容,看来只能投靠雍公,冒险一搏了。」 第五百零四章合力抗雍 自八月中旬开始,淮河两岸的制衣坊陆续将棉衣集中到平阳城,从雍、司、兖等地新征入伍的屯军也在平阳城聚集。 官道上,长长的车队在一队队雍军的护送下前往长安,除了棉衣外,大量的辎重源源不断地北运。绵竹城,张锋叮嘱押运火药的兵丁一路千万小心,这批火药足有八千斤。 物资到达长安后,再从长安分发到安定、略阳、蒲坂等地,北雍州的官道上,往来的雍军不断,连往来的客商都感觉到了大战即将到来的氛围。 与杨安玄暂缔盟约后,乞伏炽磐加紧了对沮渠凉的攻伐,亲率大军三万攻打(北)凉湟河郡郡(今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县)。 (北)凉湟河太守沮渠汉平是凉王沮渠蒙逊之弟,据城而守,乞伏炽磐连攻数日无果。司马隗仁向沮渠汉平请命,趁秦军兵马疲惫懈怠之机夜袭秦营。 果然,(西)秦军没有防备,被隗仁的千余兵马冲进营内,引发溃败,乞伏炽磐逃至湟河城十里外聚拢败兵,准备回归枹罕。 此时,湟城长史焦昶、扬威将军段景暗中派人送信给乞伏炽磐,称湟河城中只有三千守军,粮草也只能支撑数日,他们愿为内应,劝说沮渠汉平投降。 于是,乞伏炽磐率军重新攻城,焦昶和段景果然劝说沮渠汉平出城投降。司马隗仁得讯后,率麾下一百余人据守在南城门楼誓死不降。. (西)秦军围困门楼三日,隗仁麾下相继战死,自己也力尽被擒。 乞伏炽磐大怒,欲诛隗仁,被散骑常侍段晖(与南燕段晖同名)劝阻,称隗仁乃忠臣勇将,可为侍君者榜样,杀之不祥,乞伏炽磐于是将隗仁囚禁。 攻占湟河后,乞伏炽磐命左卫将军乞伏匹达镇守,自己率军继续往北攻打乙弗部落和窟乾部落,俘获三千余户回返。 为稳固所得地盘,乞伏炽磐以尚书右仆射出连虔为凉州刺史,都督岭北(批甘肃武威南洪池岭一带)诸军事,镇军大将军乞伏谦屯为河州刺史。 紧接着乞伏炽磐派其弟秦州刺史(西秦)、镇东将军乞伏昙达和民部尚书、光禄卿、平东将军王松寿等人讨伐南羌弥姐康薄,逼降弥姐康薄后转而攻打(北)凉漒川。 沮渠蒙逊不胜其扰,派使者向乞伏炽磐行聘,愿结为姻亲,两国休战。乞伏炽磐决定把兵力集中攻打吐谷浑,便答应了沮渠蒙逊的请求,将女儿兴平公主嫁于沮渠蒙逊,暂时与(北)凉休战。 与(北)凉休战后,乞伏炽磐命安东将军木奕干率轻骑七千出塞上吐谷浑树洛干,洛干退守白兰山战死,木栾干俘获五千余人回返。 大半年攻伐,(西)秦军战无不胜,疆土面积扩展了近倍,(西)秦国威大盛,乙弗鲜卑乌地延率领两万户向乞伏炽磐投降,被任为建义将军。 原(南)凉国主秃发傉檀归降后,被乞伏炽磐任为左南公、骠骑大将军,大批的(南)凉降臣得到重用,这些降臣时常前往处拜会秃发傉檀,乞伏炽磐深感不安,命人将秃发傉檀毒死,其子秃发虎台同时遇害。 八月,秦王乞伏炽磐擢升原秦州刺史乞伏昙达为尚书令,秦州刺史一职授于平东将军王松寿。王松寿驻于南安郡原道城(今甘肃陇西县三台境内),与中陶、新兴三城联成一线,与驻于天水郡冀县的岑明虎相持。 大殿之中众臣议事,宝座之上乞伏炽磐有些心神不宁,处死秃发傉檀之后,王后及王妃日夜啼哭,后宫不安,让他略感头痛。 「……侦骑探知,雍军大量的车辆从陈仓运往冀县,冀县驻军已经超过万人。」 乞伏炽磐有些恍惚的思绪立时集中起来,问道:「可知雍军运送的是什么东西?」 「这些车辆有大量的雍军押运,无法靠近。 」 乞伏炽磐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道:「细作探得晋人在淮河两岸大量种植棉花,制成棉衣抵御天寒,若这些车辆运送的是棉衣,那雍军很可能在冬季发动攻势。」 尚书令麹景道:「陛下去年才与杨安玄盟约五年不战,雍军应该不会撕毁盟约发动攻势。」 乞伏昙达冷声道:「尚书令太迂腐了,两国之间的盟约有什么约束,杨安玄平灭姚秦之时,姚秦和晋国还有盟约呢。」 乞伏炽磐站起身道:「昙达,你率六千兵马前往原道城,与王松寿一起守稳东线。」 乞伏昙达躬身应是。乞伏炽磐接着道:「翟仆射,你去一趟夏国,邀夏军一同攻打安定郡,争取早日打通往东的通道,与夏军相互呼应。」 一个月后,秦尚书左仆射翟绍来到了夏国王帐所在,觐见夏主赫连勃勃。 虎皮座上,赫连勃勃有如恶狼般瞪视着翟绍,发出阵阵森冷地笑声。半晌,赫连勃勃喝问道:「你家国主派使者前来与朕结盟,共同对抗雍军。盟约墨迹未干,就背弃盟约与杨安玄构盟,是当朕好戏耍吗?」 翟绍知道夏主残暴好杀,此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地迎着赫连勃勃凶狠的目光,道:「我主迫于形势不得已跟雍军谈和,但秦夏盟约一直都在,愚此次奉我主之命前来,就是向大王讲明隐情,免得彼此间生出误会。」 赫连勃勃摩挲着腰间龙雀宝刀的刀柄,冷森森地打量着翟绍,翟绍平静站立,注视着赫连勃勃。赫连勃勃终于冷声道:「讲,若有欺瞒休怪朕拿你喂狼。」 翟绍朗声道:「秦夏盟约共同对抗雍军,我主派军攻打天水、略阳,大王本应率军南下进攻长安,形成夹击之势。而大王按兵不动,雍强而秦弱,我军只得退守南安郡,以蒯恩换取雍军退兵。」 赫连勃勃抚着胡须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家主公背弃盟约倒怪朕了。」 翟绍道:「汉人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国面临亡国之祸,只能先行避祸求存。雍军雄据长安,八月以来,不断向长安运送物资,大战将起,秦不能独御强雍,夏亦不能,唯有联手方能抗雍。」 赫连勃勃确实收到了线报,雍军往长安增兵、运送物资。数次与雍军交战,赫连勃勃损兵折将,对雍军深为忌惮,派出侦骑四处游弋,一旦雍军有向北进军之势,但打算往北远遁。 秦国遣使前来联军,正中赫连勃勃的下怀,刚才装腔作势只是想从秦国多索要些好处,正如翟绍所说,雍强而秦、夏弱,弱者要生存唯有避让。相比秦国,夏国的处境更不堪,南面是雍军,东面是强魏,唯有向北逃遁。 冬季将至,风雪漫天,若找不到栖身之所,战马、牛羊会冻死,部落也会逃亡,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力量便会随着风雪化为乌有,此时赫连勃勃有些懊恼没有早些建起统万城,不然的话便可以据城而守了。 「……先下手为强,我主邀大王会猎安定城。」 赫连勃勃哈哈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乞伏炽磐,十二月前朕要与他在安定城中畅饮。」…… 九月,建康。尚书左仆射谢裕身逝,刘裕回到离开半年的京城,主持朝议。以天子名义任命尚书右仆射刘穆之为尚书左仆射,中书令袁湛迁任尚书右仆射,朝政越发牢固地掌握在他的手中。 宋公府,刘裕设宴招待近臣,众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刘裕顺便听身旁的刘穆之禀报京中情形。 半年练兵,刘裕身上的锋锐之意越发明显,举手投足都带着威煞,让刘穆之微感不适。 得知琅琊王病情反复,经常缺席东堂朝议,刘裕目光一凝,虽然他已有取晋室而代之的心思,但杨安玄未灭,还需要皇室这个傀儡 。 「吕医官随愚一起回了建康,这几日请他前去为琅琊王诊脉。」刘裕道:「离京前愚会亲去王府探疾。」 席间,谢晦正与傅亮等人谈论襄阳考试取士之事,刘裕问道:「襄阳以试取士朝廷安排得如何了?」 「太常司马珍之带着吏部和祠部的官员去了襄阳主持此事,听说杨安玄热情接待他们,不过考试的具体事宜雍公不肯松口,司马珍之等人不敢与之争辩,具体安排由雍公府的官员把持着。」刘穆之道。 刘裕冷哼一声,道:「杨安玄将考试的时间推至十月八日,便是想让更多的人前去参试,扩大影响。」 刘穆之点点头,道:「主公说的不错,据探知前往襄阳应试的学子将不会少于三千人,八成以上是寒门士子或者百姓。」 刘裕叹道:「九品中正取士,多少人被挡在仕途之外,杨安玄此举让天下求进无门的读书人看到了希望,从前去应试之人的数量就知那些寒门学子和寻常百姓对他拥戴,假以时日,天下读书人将尽为其所用。」 刘穆之道:「主公绝不可放任杨安玄吸引人才,应尽快在京中实行应试取才。」 刘裕扫看了一眼正在谈笑的谢晦、王弘等人,他的近臣中亦有一半以上出身门阀士族,朝堂之上门阀子弟占比更多,要想从门阀口中夺食,阻力可想而知。 要想改变这一切,唯有靠自己手中刀,只要能尽快平灭掉杨安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京口新募四万兵马,年底前应该还能新募二至四万人,或许等到明年,自己便能率军北伐了。 高高举起酒杯,刘裕呼道:「诸公,饮胜。」 一片欢呼声中,刘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五零五章科举盛况 时隔半个月,丁全再次坐着牛车前往虞家村。 前几日下了雨,田间的稻草根颜色看上去显得有些灰败,原本清新的气息隐约透出霉味来,只有成群的鸟儿依旧随着车辆前行起落着。 这次虞质亲自前来相迎,从虞质的态度丁全已经预知了此行的结果。 养心居,丁全再次见到了虞家家主虞平,半个月时间,虞平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 寒暄几句,虞平缓缓开口道:「丁郎君为雍公前来购买船厂,老夫反复斟酌之后,决定不能将船厂卖与雍公。」 这有点出乎意料,丁全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只听虞平继续道:「不过,虞家船厂储存的木料能尽数卖出,还会替为收购船料,并尽力劝说工匠前往江北。」 一旁虞质恳切地道:「丁兄,虞家举族数千人,多在三吴之地定居,若是家父将船厂卖与雍公之事被宋公得知,祸不旋踵。既然雍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船厂木料和工匠,那船厂归属便无足轻重了。」 杨安玄交待过丁全,买下船厂后要搬迁到北青州,棠溪铸兵事件给杨安玄提了醒,再不能将自己的技术资敌,若龙骨战舰在三吴之地建造,极可能被刘裕所知。 船厂迁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所以买下船厂后可以借鸡生蛋,建造些商船,然后前往雍州船厂再改建成战舰,再有便是直接将工匠和木料运往北青州船厂,一劳永逸。 得知虞家愿意出售木料和派遣工匠,丁全笑道:「虞公的顾虑愚能理解,就依虞公所说。」 虞平父子俩对视一眼,先前丁全说不为虞家的海船技术而来看来是真的,若雍公真有更为先进的造船术,战胜宋公的可能性极大,值得虞家冒险投注了。 虞平捋着胡须道:「既然丁郎君不用买下船厂,那一千二百两金的价格就太高了,只需二百两即可。」 船厂的价值主要在工坊、工匠、原材料和技术,再怎么说二百金的价格委实太低了。 丁全知道虞家示好之意,笑道:「虞公不必如此,既是买卖就应公平,不能让虞家吃亏,二百金太低了。」 他事先到过虞家船厂看过,估算了一下仓库中储存的那些木料以及工匠的人数,笑道:「折个中,六百两金不能再少了。」 虞平点点头,道:「老夫就愧领了。」 「些许钱财不足挂齿,」丁全笑道:「我家主公让愚带来千余金,剩下六百两金便在船厂订购商船吧。用料尽量殷实些,将来可以驶往他处改造。」 这一千二百两金对虞家无异于雪中送炭,虞质感激地道:「多谢丁兄美意,虞家会铭记在心。」 虞平道:「十月份虞氏可能面临分家,船厂这两年入不敷出,无人在意,届时愚会将船厂分至质儿名下,届时丁郎君与质儿商议具体事宜便是。」 丁全笑道:「不急,此事稳妥为上,别让宋公发现异常。不过愚不能久留余姚,虞兄有什么事不妨前往城西鸿楼告诉吴掌柜,便会有人尽快处置。」 城西鸿楼是余姚城的一家酒楼,三年前换了掌柜,酒菜的味道比起以前好了不少,做海鲜更是一绝,很快成为余姚城知名的酒楼,甚至有人从会稽、山阴、句章等地专程前来品尝。 虞质曾多次到鸿楼宴客,认识那个胖胖的吴掌柜,每次他来吴掌柜都要亲自殷勤接待,没想到他居然是雍公的密探。虞质心中暗凛,不知雍公在余姚暗伏了多少密探,这三吴又有多少雍公的暗探,这样想着对自家的决定又多了一分信心。 丁全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虞公,虞兄,虞家有意与雍公亲近便要防备宋公,不知虞公可愿前往襄阳,虞氏族人中有多少人愿意前往?虞公放心,愚可以保 证你们的安全。」 虞平手托花白胡须,叹道:「老夫老矣,不愿再往来奔波,而且身为虞家族长,老夫怎能弃族人而走,让宋公知道愚前往襄阳族人焉有命在。」 这便是大家族的悲哀,成也家族败也家族,丁全理解地点点头,目光望向虞质,他知道虞质颇为太守的许诺动心。 虞质苦笑道:「家父不能离开,愚身为嫡长子怎能弃父而走,不仅愚不能走,愚的家眷也不能走,让四弟前往江北吧,对外也能说分家散叶。」 丁全点头道:「虞公、虞兄顾及族人让人佩服,不过亦不用过于担心,虞家毕竟是上品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虞家暂忍一时听从宋公安排,宋公也不能拿虞家如何。」 这番话说中虞家父子的心思,刘裕要想坐稳江山,必然要世家门阀相助,至少在平灭杨安玄之前不敢大开杀戒,若是将来杨安玄真要被刘裕所灭,虞家再找机会逃往魏国不迟。 丁全想了想,船厂之事要虞家大力相帮,决定把隐藏的秘密透露一点,道:「余姚离海边很近,虞公不妨做些准备,一旦有变及时通知吴掌柜,他会带人接应你们出海。大海茫茫,终有安身避难之所。」 杨安玄早在京口杀死水贼逐水雁时就留意到海岛的用途,曾命刘衷找寻逐水雁在海上的据点,桓玄进攻建康,刘衷就率麾下水师到此处暂避,后来才投奔襄阳杨安玄。 孙恩作乱三吴,就以余姚不远的舟山岛屿为基地,朝廷缺少海上征战的船只,才让孙恩兵败后逃回海岛休养生息。舟山群岛就在余姚不远,孙恩败亡后,刘裕曾命水师搜索海岛根绝匪患,会稽不少世家都曾动心利用这些岛屿,虞家也在两处可以住人的海岛上设有据点,走私些货物。 听丁全话中之意,显然雍公也是附近的海岛有安排,虞平脸上露出笑容,道:「如此甚好。等十一月海上风浪平静,虞家有两艘前往南洋的舟犮要归来,到时候愚会让质儿将船厂内的木料及工匠运往北青州。」 丁全大喜,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笑道:「届时愚会亲来,护送人员和物资前往。」 虞平举杯相和,颇为满意。推心置腹算不上,但彼此建立起信任,虞家多了些保障。…… 襄阳,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城中语调各异的「之乎者也」声洋洋盈耳,城中茶楼酒肆,西市各大坊市有如过年一般,机灵人推个小车卖点吃食一天也能赚个百余钱。 最热闹的莫过于书肆,致远斋被前来的学子挤得水泄不通,印好的书刚摆上架就被一抢而空,经书好卖,连带着佛经也卖出不少。 事先杨安玄估计前来应试的人约在三千至四千之间,及至九月二十日报名截止,听到孔鲜禀报,前来登记考试的名单超过了八千人,其中参加进士科(六品以上才有资格)的六百一十八人,而参试举人科的寒士和普通百姓多达七千五百二十九人。 杨安玄既喜又愁,喜的是科举试能吸引如此多的人前来参试,足见其魅力,天下寒士苦九品中正制久矣,自己开了这个口子,也便吹响了九品中正制消亡的号角。 按照孔懿的建议,将此次科举分为进士和举人两科,照顾那些门阀士族子弟,而且公文中说得明白,进士科取中为官,举人科取中为吏,即便如此,对寒门和普通百姓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愁得是八千多人前来应试,原本准备了一锅粥就要改成两锅了。原本学宫空出来的居处不够用了,四人间变成了八人住,杨安玄还紧急下令在襄阳学宫空地搭建茅屋,供前来考试的寒士借宿。 八人一间的通铺上面有毡毯,条件不好却免了露宿街头,至于有钱人自可住旅舍或租赁住处,用不着杨安玄担心;一日三餐粟米粥不缺,中午这顿每人还发面饼一 块,让不少担心忍饥挨冻的学子放下心来。 发现学宫图书馆可以借阅书籍,但场地有限每日只让千人入内,于是天不亮藏书馆外挤满了前来看书的人。有人拿了纸笔抄录,对多数人来说除了四书五经并未读过其他的书,甚至有人连接四书五经也未看全,或者说抄录完整。 孔懿没有回曲阜,而是住进了学宫中与郭高等人谈古论今,准备看过科举取士后再回返。 看到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学子,孔懿感叹不已,推广儒学任重道远。专程带着儿子孔鲜一家前往雍公府去见女儿孔鲜,商议将致远斋中卖售的经书免费赠送给学子。 冉氏有些不情愿,致远斋中经书有五六千本,公爹张嘴就送出,大半年的收益便投到了水里。孔鲜和孔苗两兄妹大力赞同,等杨安玄散衙回来,杨安玄自然愿意,还提议让印刷工加工赶制,尽量多送些出去。不过每人暂只许领一册,相互可以交换着抄录。 发放书籍的地方在学宫,闻讯而来的学子们在大成殿前排起长长的队伍,那些先行领到书籍的学子眉开眼笑地边走边看,与身边好友商量着互相抄录。 傅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是江州鄱阳郡余汗人,是襄阳西市一家商铺的典计,得知襄阳科举的消息,当即决定参加考试,若能被取中,哪怕只做一名吏员,也远胜过典计。不过,傅容听说前来应试的人超过了八千,这么多人应试,傅容实在没有信心。 杜强来自成都府,他原本是毛璩治下的一名书吏,谯纵夺取成都后被任为越岑嶲郡会无县的县丞,朱龄石与檀道济将益州一分为二,杜强感受到雍军的强大,得知襄阳科举,思之再三决定前来一试。虽然自己已是名小官,但杜强敏锐地感觉到,通过科举考中的授官将来一定前程远大,远胜过自己在县丞的位置上熬资历。 和杜强一样心思的还有那位樊城议生魏宗,如今已是循行魏宗也认为通过科举能更好地改变命运,八千多应试的考生中有近百名低级的官吏。 杨安玄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他身边的书令史余应也在老师孔鲜的鼓励下前去应试了,余应向杨安玄禀报时称,愿与所学与天下士子一决高下。 八千余人应试的盛况,牵动着天下所有人的心,不说雍公治下,便是建康城中司马德文、刘裕、王谢等门阀纷纷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襄阳科举,魏主拓跋嗣也与座下八公多次谈论科举之事。 或欢欣,或期盼,或彷徨,或恐惧,无数人在等待着十月八日考试的到来。 第五百零六章开科取士 大成殿内,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三百张案几,余应坐在席上,奋笔疾书。 原本准备三四千人应试,学宫内的学舍够用,哪料来了八千试子,便不得不将大成殿、讲堂、空余的藏书屋甚至连大成门外两侧的厢房都腾出来做了考场,这才勉强将考生安排下。 司马珍之在杨安玄的陪同下,带着祠部和吏部官员前来巡场,这些天朝廷官员受到杨安玄的热情款待,每人都收到一份丰厚的礼物,杨安玄还专门让人带他们到西市以半价购物。 整日里游山玩水,美酒佳肴、歌舞弹唱相伴,让这些人乐不思蜀,科举如何操办随杨安玄说了算。 司马珍之走马观花,随意走了一圈,道:「雍公行事稳妥,秩序井然。今日勾栏上演《满堂春》最后三折,孤可不能错过。科举之事有雍公主持,孤甚为放心。」 「王爷,愚与你同去」,附和声不断。即便有人想留下,看到雍公似笑非笑的面容,也一并离开。 送走司马珍之,杨安玄与郭高、孔懿等人再从每间考房走过,看着考房内拥挤的状况,叹道:「等明年愚要兴建专门的考场,要足够容纳一万以上的考生同时参试。」 郭高心潮澎湃,道:「如此盛举,亘古未见,愚得跻身其中,何其幸也。」 身旁孔懿、王志等人纷纷点头微笑,与有荣焉。 八千一百四十七人应试,分为三场,明经、策论和杂文,第一场明经。从《诗》、《书》、《礼》、《易》和《春秋》中各取十题,或补空或释义,题目是孔懿、郭高等人所出,虽然这些大儒也有弟子在参试之列,杨安玄对他们还是很信任。 即便有人询私,杨安玄也不会追究,就当是给这些大儒隐形的福利吧。 八千多份试题,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雕版刻印,雕版印刷的工匠要等明经试过之后才能放出,以保证不泄秘。 余应放下笔,看着写满字迹的试卷,再重头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旁诸人或笔走如飞,或拧眉思索,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愁眉苦脸,余应微微一笑,心中满是自豪,这些年五更起三更眠的苦读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按事先交待余应举手示意,有巡场的小吏上前收卷,谁不认识雍公身边的书令吏,不便出声笑着点头为礼。余应揖了一礼,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步离开考场。 考场外广场,有不少学宫的师长在等待弟子出场。孔鲜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地抬头望一下大成殿,他的弟子余应就在里面应试,身为师长孔鲜也紧张。 余应是他所收的第一个弟子,八千多人应试若能名列前茅作为师长亦颜面有光,作为圣人后裔,孔鲜对余应的成绩无比重视,期盼余应能一举成名。 孔懿考问过余应后说此子天资聪颖,取中不难,但八千多人应试,天下读书人多聚于此,孔鲜听杨安玄之意十取其一,这难度可不小。 见余应第一个走出,孔鲜心中一沉,平日这孩子很稳重,今天怎么这么快就交卷出来了。 看到老师站在广场上,余应忙快步上前施礼,孔鲜板着脸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都做完了?」 「禀先生,都做完了。」余应小声应道。 看到四周望来的目光,孔鲜拉着余应来到一处无人处,轻声问道:「五十题都做了,可有不会的?」 「都做了。」余应自信地微笑道。 孔鲜看到余应的笑容,也不再追问,欣慰地点点头,道:「甚好,明日策试,重中之重,好生回去准备吧。」 余应深深一躬,从容转身离去。 明经试从辰正到午初,一个半时辰 时间。结束的鼓声响过,八千多考生鱼贯离场,交头接耳的议论,有人急着回去翻书,有人争得面红耳赤,还有人顿足捶胸懊恼,也有人兴高采烈吹嘘。 杨安玄看着考场众生相,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想起唐太宗那句著名的话来,轻声念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第二日策试,同样由孔懿、郭高等人加上王镇恶、辛何等人出题,十道策试有治政、水利、助农、兴学、营利、断案、抚民以及军事多个方面,每人只需挑自己所长的两题回答即可。 拿到策试题余应分感庆幸,若是一味在学庠苦读,他定然只会纸上夸夸其谈,而跟在主公杨安玄身边这么久,帮着打理往来信件文书,他学会了许多东西;跟着主公视察各地民情,走过司、兖之地,余应此时深刻地体会到主公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胸中似有万言要喷涌而出,余应垂下手,在袖中努力握紧拳头,深呼吸平抑一下心情。 耳旁传来低低的抱怨声,「这都是什么策试,愚一个读书人哪知如何农商之事,更不用说军事」、「唉,这策论分明为那些做过官吏的人所设」、「岂有此理,这些细务自可交待属下经办,何用亲力亲为,只需无为而治即可」…… 诚然,像杜强、魏宗这样曾做过官吏的人,这些策试题他们得心应手,下笔如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策试让他们无所适从,一个半时辰的考试时间多数人在抓耳挠腮中渡过,等到交卷的鼓声响起,看着涂抹了几行的试卷,不得不悻悻起身。 兴奋的议论声换成了唉声叹气声,抱怨怒骂声此起彼伏,那些考得好的人心中有数,默默幢憬;也有人体会到自身不足,想到三年后再试一定要多识些实务,争取能脱颖而出。 第三场是一诗一赋,这回出题权交给了杨安玄,包括孔懿在内都认为杨安玄诗赋惊才绝艳,虽然近些年未见新作,但足以称为大家。杨安玄当场欣然写下试题,诗为春景,赋为秋别。 第三场让不少沮丧的考生找回了自信,尽心将诗赋写得花团锦簇,雍公当年便以诗赋闻名于世,若自己的诗赋能得他赏识,前面两场考得不好亦不要紧。 三场试罢,欢欣也好,沮丧也罢,都在期待着半个月后成绩的公布,绝大多数人希望通过这次应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八千多份试卷,除了学宫中未参试的教师,杨安玄还有雍公府中抽调了不少官吏,组成了一百八十人的阅卷团队。明经五十题,只要看看是否答对便可,对阅卷者要求不高。 为加快效率,杨安玄将十人分为一组,每人只阅五题,百份试卷阅罢便相互交换,共百人。估计十人一天至少能看百份,百人便是千份,有个八九天便能阅完,剩下的时间可以登录成绩。 诗赋分派三十人,这项工作量小,诗赋的好坏一眼便知,估计十天也能完结评等。 重点放在策试上,策试的左上角试子们事先将自己所写的策论分类,每类都有精通的阅卷者审阅。原本审阅策论的工作量最大,可事实上审阅策论最先结束,因为大多数策论都是空洞无物,人云亦云毫无新意,要不就是雕凿词句,哗众取宠,甚至有人随便涂沫两行字塞责。 开始阅卷,司马珍之终于不再到处玩乐,带着随行的官吏入驻大成殿,察看阅卷进度。杨安玄为让朝廷官员有事做,与司马珍之商议后,让他随行的官员从那些黜落的卷子中搜寻可能的疏漏,谓之「沧海拾遗」。 杨安玄这个想法果然引起朝廷官员的兴趣,从那些黜落的卷中找出些词句华美、字体秀美的试卷,在殿中争辩不休,司马珍之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用杨安玄的话说,「一言可决人前程」,这种操纵人生的感觉让人沉醉。 批阅的结果分进 士科和举人科报到了杨安玄手中,进士科的前三名分别是余应、杜骥和魏新;举人科前三是严松、何承和裴锡。余应、魏新都是雍州官员,可以直接入试进士科。 梁王司马珍之指着杜骥的名字道:「此子是故征南将军杜预玄孙,明经五十题全对,诗赋更胜余应一头,只是策论郭先生说余应胜过杜骥,孤倒觉得杜骥文采出众,言之有物。」 旁侧随行的吏部侍郎王虞插口道:「愚赞同梁王所说,杜骥应位在余应之前。」王虞,王珣次子,王弘之弟。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梁王是朝廷派来督察科举的,既然梁王说杜骥在余应之上,那便将名字调换一下。」 说着,杨安玄拿起笔将余应圈起,勾在杜骥之后。司马珍之笑着捋须,他知道这个余应是杨安玄身边的书令史,杨安玄将他放在杜骥之后给足了自己面子。 略略商讨了一下,杨安玄按朝廷官员所说加上了几个他们看重的「人才」,最终圈定进士科取中六十人,举人科得中七百人,算起来尚不到十分之一。 朝廷官员对这份名单很满意,雍公充分「听取」了他们的意见,进士科中夹带了七名「私货」,要知道一共才取中六十人,超过了十分之一,雍公很给面子。 这些人也暗知咂舌,朝廷每年二三月对官吏征召选用,不过二三百数,而杨安玄一下子要安排这么多官吏,哪有空缺。 对于杨安玄来说,官位有的是,南益州、北雍州、梁州、北冀州有大量的位置可以分派,只怕取中的人不够分。 十月二十五日,榜单在雍公府外的粉墙上张贴,前来观榜的人如山如海,看到榜上有名欢呼雀跃,落榜者黯然神伤。 上榜者自有人前来结识,摆酒道贺,等候五日后晋见雍公后安排官职。落榜者有人打理行装准备回家,今年应试已有底气,三年后或可再战;也有人打听能否入襄阳学宫入读,一面读书一面等待三年后再试,襄阳学宫的有吃有住,还有大量藏书,比回家强太多;还可以入学庠教书,两年后就有选官吏的机会;还有人打算就在襄阳附近找份差事,襄阳各行各业兴盛,有很多就业机会,不少人动念想把家迁到襄阳。 首届科举考试算是落下了帷幕,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今日九一八,铭记。」 第五百零七章争夺人才 榜单有如巨石投湖,掀起冲天浪花。榜单上的名字成为风云人物,进士、举人两榜的前三名更是成为耀眼的明星,而作为进士榜第一的杜骥最为光彩夺目。 杜骥住在襄阳城东的陈家老店,得中进士科第一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襄阳门阀纷纷发来请帖,还有人询问他是否娶亲,即便杜骥善长为人处事,仍感觉应接不暇。 京兆(长安)杜氏世代是三辅地区的名门望族,杜骥十三岁那年其父让其前去问候生病的韦华(前文提及此人)。北地风俗,探望亲友的疾病要派子弟前往。韦华因不满杨佺期夺取襄阳,与夏侯轨、庞眺逃奔长安,被姚兴授官中书令。 韦华命其子韦玄接待杜骥,韦玄博涉经史,尤善属文,与杜骥交谈发现此子年纪虽轻,家学渊源,是少年俊杰,于是以女妻之。 杨安玄灭姚秦得长安,韦华因怕杨安玄记恨其叛逃杨佺期之事,举家逃往彭城,而杜家并没有离开,而且父兄在北雍州任官。王镇恶为北雍州刺史时听闻杜骥的声名,征辟他为州主簿,杜骥不就。 襄阳试行科举,杜骥为之心动,想与天下士子一争高下。三场比试下来,杜骥信心满满,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居然高中第一。 屋中坐满前来拜望的人,座中不乏同在进士榜的人物。清茶淡雅、高谈阔论,杜骥微笑相和,举止温文,让人如沐春风。 随从进来禀报:「骥郎君,吏部王侍郎前来拜访。」 屋中立时一静,众人把热切的目光投向杜骥,吏部侍郎王虞是朝廷重员,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废黜。更难得的是这位王侍郎出身琅琊王氏,是故尚书令王珣次子,其兄王弘是豫州刺史,甚得宋公信重。 堂中有人知道吏部尚书是尚书左仆射刘穆之兼任,刘仆射一身多职,将来很可能卸任吏部尚书之职,那最有希望继任的便是这位王侍郎了,没想到王侍郎居然会亲来拜会杜骥。 杜骥眼中闪过激动之色,从容起身揖礼道:「诸公稍待,愚前去迎接王侍郎。」 机灵人早已站起,笑道:「愚等蝇附骥尾,愿随杜郎君一同前去迎接王侍郎。」 一句话点醒众人,屋中人纷纷起身附和,杜骥也不多说,一甩衣袖领先出门。 一辆牛车停在客栈外,几名护卫站在车边。杜骥快步上前,对着车厢揖礼,高声道:「长安杜骥恭迎王侍郎。」 身后诸人齐齐揖礼恭声道:「恭迎王侍郎。」 车帘被一只纤手撩起,一名侍女探出半张俏脸往后扫看了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随即一声轻咳响起,乌帻巾、青纱夹袍,广袖飘逸,在侍女的掺扶下,风头履着地。 王虞温和地对着众人揖礼道:「有劳诸君相迎,愚有礼了。」 杜骥见王虞年岁略长于己,短须白面,面容清癯,手中持着麈尾,名士派头十足。 寒暄两句,众星捧月般将王虞迎进杜骥所住的客舍,众人将王虞奉入上席,王虞笑着让杜骥在他身旁坐下。 谁不想在吏部侍郎前留下印象,将来授官能得到照应,纷纷上前来行礼通报姓名,王虞耐着性子等一屋子人都见过礼,道:「愚找杜郎君有些事,请诸君暂时回避吧。」 众人无耐,告辞离开,有些人不死心,守在客栈中,准备等王侍郎离开时再寒暄几句。 杜骥命人焚起清香,换上香茶,王虞轻摇麈尾,笑道:「度世,愚此来特为恭贺你高中进士榜榜首,八千试子独占鳌头,可喜可贺。」 杜骥脸上泛起红光,谦逊地道:「侥幸而已。」 王虞夸赞了几句,道:「此次科举是朝廷授意襄阳试行,愚离京之前,天子再三叮嘱,得中高贤一定到召入京中委以重任。度世位列第 一,可随愚进京觐见天子,以度世的才学,至少也是五品。」 杜骥心知,所谓天子,宋公之意也。宋公和雍公年前在竟陵交战,两公暗中开始争夺天下。雍军夺取长安时,杜骥就在长安城中,见过雍军的雄壮,而后雍军败夏国、西秦,灭仇池,杜骥与父兄暗中议论皆认为杨安玄夺取天下的可能性更大。 王镇恶在长安搜刮财物,纵弟索要,杜骥认为必生祸患,所以不接受王镇恶的征召。而此次襄阳科举,天下举子皆来应试,杜骥觉得这是个良机,他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若能高中必能引起雍公注意,很快成为雍公麾下的干将。 宋公让王虞召自己进京为官,杜骥并不以为意,自己身为进士榜第一前往建康,这不是公然打雍公的脸吗,父兄在长安如何容身,京兆杜氏还想在长安立足吗? 想到这里,杜骥笑道:「多谢王侍郎美意,此事还需问过家父后再行决定。」 王虞目光一沉,杜骥虽然没有明言但实际拒绝了自己的好意。 摇了摇麈尾,王虞看似不经意地道:「度世,这次进士科第一原本是雍公身旁的书令史余应。不过梁王和愚都觉得阅卷者有所偏颇,向雍公力争方才让度世名列第一。」 榜单公布后,杜骥命随从去打听了一下余应和魏新,得知余应是杨安玄身边的书令史,心中颇不以为然,看来雍公所谓的以试取才也有很大的水份,分明是要借机升迁自己的亲信。 没想到原本的第一是余应,杜骥忙问道:「王侍郎可看过余应的试卷?」 王虞笑道:「这位余书令史是孔掾官的弟子,倒有些真材实学,五十道明经题全对,策试写得是施政和兴学,言之有物,只是诗赋略差些。」 杜骥喃喃语道:「若有机会,定要看一看余应所写的策论。」 科举三试,杜骥敏锐地察觉到策论才是关键,雍公以试取才要选用那些能做实事之人,靠着熟知经文、写诗作赋的人恐怕得不到雍公重用,而这一点正是杜骥选择雍公的原因。 听王虞轻描淡写地说余应策论写得好,自己之所以能名列第一是因为诗赋写得好,杜骥心中很好奇,他知道余应尚未至弱冠之年,这个少年郎的见识真超过了自己吗? 王虞缓缓站起身,道:「前往京中为官之事望度世慎重考虑,随时可以来建康,愚当扫榻相迎。」 杜骥陪同王虞出客栈,客栈大堂中坐满了人,见王虞出来纷纷起身乱糟糟地见礼。王虞站住脚,手持麈尾划了一圈,笑道:「诸君,愚向喜与才俊相聚,此处非讲话之所,欢迎诸君前往愚所住的驿馆叙话。」 众人轰然叫好,簇拥着王虞登车,直到牛车驶出老远,还有人躬着腰望尘而拜。 王虞前去见杜骥,祠部侍郎史平则到城南的云祥店找严松。襄阳城这几年发展很快,杨安玄对城中街道进行了改造和规划,但因为城墙限制,虽将集市迁出,城中依然感觉拥护。 云祥店在城南墙根处,因为出入方便被往来客商的所喜。史平在客栈前下车,看到出出进进的货车,嘈杂纷乱,不禁皱了皱眉。 随从入店,不一会带着个年青人过来,那年青人拘谨地向史平行礼,道:「严松见过史侍郎。」 史平见此子头戴帻巾,身上衣着陈旧,不过说话带着酒气,皱了皱眉道:「此处不好说话,前面有处茶楼,咱们到那叙谈。」 严松随史平来到茶楼,史平笑问道:「严松,你高中举人榜第一,难能可贵。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得知自己举人试位列第一,严松有如醉酒一般,恍恍惚惚,似喜似悲,想纵声大笑又想放声大哭。 听史侍郎问自己出身,严松禀道:「愚乃魏国上党谷远人。」 「哦,魏人。」史平有些诧异地道:「是丁零严氏还是川东严氏?」 「丁零严氏。」魏国严氏亦是上品门阀,丁零严氏随慕容氏入中原,(后)燕灭亡,严氏却安定下来,在燕、魏都受到重用。 史平看了一眼严松身上的穿着,不解地道:「严氏在魏国是上品门户,为何你南下来襄阳应试。」 严松满面凄容地道:「愚是庶子,不容于嫡母和兄弟,家父才让愚来晋国谋官。」 史平轻叹一声,北地对嫡庶之别尤重于南方,严松若是庶子便是再有才华出无出头之日。 不再提严松的伤心事,史平柔声道:「严松,愚看过你的试卷,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宋公爱才,你可愿前往建康为官,以你的才华起家五六品是最低的,假以时日尚书、侍郎亦有可能。」 进士科取中为官,举人科得中选吏,两者区别明显,严松当即起身向史平拜倒,道:「多谢史侍郎厚爱,愚愿前往建康为官。」 西市,洪记绸缎庄,傅容辞了工。掌柜得知他中了举人榜第三百九十二名,笑着恭贺,还多给了三个月的薪俸。 傅容看着平日对自己恶言恶语的掌柜,此时点头哈腰地要请自己到酒楼吃饭,心中满是快意至极,冷声道:「不必了,徐掌柜,你素日的照顾愚牢记在心,当有一报。」 徐掌柜的胖脸快缩成一团,自知往日得罪傅容太狠,若等傅容做了官吏,哪有自己的活路。苦笑着道:「傅郎君,愚往日多有得罪,你莫放在心上,愚在北门有套小宅院,就送与傅郎君陪罪。」 傅容知道那处小宅院,是徐掌柜金屋藏娇之地,他曾替徐掌柜送过东西,虽然只是一进小院落,但在寸土寸金的襄阳城,少说也值五百石粟米。 想到院中那个美娇娥,傅容的心头火热起来,笑道:「连屋带人都送给愚,往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徐掌柜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就依傅郎君。」 襄阳城原本热闹,这场科举让城中变得越发热闹起来,取中者欢天喜地,落榜者自然愤愤不平,一场风暴正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悄然酝酿中。 「注(1):三国时,丁零有一部分仍在今贝加尔湖以南游牧,称北丁零;一部分迁徙至阿尔泰山一带,南与乌孙、车师,西南与康居为邻,称西丁零。前燕慕容皝南下中原,丁零严氏便随他而来。」 第五百零八章翻风起浪 余应得中进士科第二名,孔鲜甚为高兴,把余应叫到家中,摆酒为他庆贺。 徒孙高中孔懿也很高兴,勉励余应为国为民多做实事,还敬了余应一杯,余应有些受宠若惊。孔鲜越看余应越高兴,要不是自家女儿太小,都想招他为婿了。 孔鲜是雍公府和雍州刺史府的文学掾,教育这一块的事物都归他管辖,弟子高中进士榜第二让他这个师傅感觉颜面有光,然而父亲孔懿的一句话却让他怒火中烧。 那日司马珍之和王虞建议将杜骥位列余应之上,孔懿亦在场,不过他没有出声为余应争辩。 孔鲜得知原本余应是第一,立时放下酒杯,恼声道:「安玄焉能如此,既然父亲、郭师都认为余应位列第一,岂能因朝廷官员的私心而改,这对余应何其不公,愚明日便去大堂据理力争。」 余应眼中闪过惊愕和痛楚,握杯的手有些颤抖,但很快便清明下来。起身对着孔鲜一揖,余应道:「多谢先生为愚鸣不平,不过愚想主公这样做必有其用意。」 孔懿说出余应原本位列第一后便留意观察着余应的表情,听余应说出这番话暗暗点头,捋须微笑问道:「余应,那你说说安玄有何用意?」 余应略作思索,拱手道:「师爷,愚有几个揣测,还望师爷指点。」 「其一,师父常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名位第一虽然名满天下,但同样为千夫所目,言行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指责。愚生性愚笨,拙于接人待物,只想安心读书做事,少些牵障对愚而言是件好事。」 孔懿点头嘉许,孔鲜也冷静下来,看着弟子侃侃而谈,想到初见余应还是个乡间少年,数年时间便成长至此,作为老师着实既欣慰又感慨,还有几分自得。 见师爷和老师都看着自己,余应稍感紧张,顿了顿又道:「主公将科举分为进士和举人两试,便是想循序渐进,尽量减少士族与寒门、百姓之间的矛盾。愚出身寒微,幸得老师和主公相助,得以官身参加进士试,肯定有许多士族子弟不满。那杜骥出身京兆杜氏,乃名门望族,主公让他名列第一可以缓和士族的怨气。」 孔懿赞道:「孺子可教也。」 得到孔懿的赞许,余应声音大了几分,道:「其三,愚自知虽有寸进,但与天下英才相比还有差距,愚跟在主公身边做书令史,对实务有所了解,策试才占了先机,若论真实水平恐怕要名列百位之后了。主公让愚名列第二,留有进身之阶,此幸事也。」 孔鲜叹道:「你的肚量胜过为师,为师敬你一杯,愿你秉持本心,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余应举杯过顶,恭声道:「愚敬先生,请。」 一旁孔懿抚着胡须笑道:「余应,若是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今年你是弱冦之年,可有表字?」 余应喜道:「愚的生日是九月,恰逢科举,所以未及行冠礼,请师爷赐字。」 孔懿道:「你方才说名列第二有进身之阶,老夫便替你取个表字‘仲进吧。」 余应起身离座拜倒,道:「多谢师爷赐字。」…… 西市勾栏,是襄阳城最热闹的所在,便是子时依旧是灯火通明,往来的人流不断。 勾栏是听曲、看戏、看杂耍的娱乐场所,自然少不了妓楼。市令袁河按杨安玄的规划,将妓楼集中在南面的数条街道上,让妓楼门前挂起红灯笼,用杨安玄的话来说是「红灯区」了。 环秀楼是红灯区内有名的妓楼,在西市占地十余亩,宅院深五进,楼中歌伎倩丽秀美,各有风情,时常有胡姬驻场献艺。更难得楼中时不时传出几首好曲词,惹得公子郎君、文人墨客纷沓而来。 襄阳科举毕,有钱的试子自然少不了来勾栏游玩,环 秀楼三进院落兰馨阁内欢声笑语,一群人边饮酒边观看歌舞,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榜单。 居中请客的是位年轻公子刘康,出身中山魏昌,是西晋刘琨(与祖逖闻鸡起舞)之兄刘舆的玄孙。中山魏昌刘家与范阳卢氏、太原温氏互为姻亲,魏昌刘家虽然不比从前,但仍保留着上品门阀底蘊。 刘康少有才名,所做的诗赋花团锦簇,有新作面世便被人争先抄录,刘康在荆州天门郡家中养望等待朝廷征召。 数年前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征召他为武陵县舞阳县丞,刘康感觉官职太低不就。得知襄阳开科举,广招天下文人前去应试,刘康感觉是个出名的好机会,兴致勃勃地驱车前来。 三场试罢,刘康信心满满必然上榜,不过他不打算接受雍公的受官,而是准备等考中之后再回转家中,这样他的才名天下尽知,朝廷再要征召他官职肯定不同。 然而,榜单贴出,黄梁梦碎,居然榜上无名。刘康大骂阅卷者有眼无珠、徇私舞弊,愤然将自己所做的诗赋贴出,四处宣扬。 刘康的「园中花如锦,相催各自新」广为传唱,一时间许多人为之鸣不平,有人商议着前往雍公府陈情。 「康郎君,以你的才学落榜实在可惜。这份进士榜肯定有私,愚认识榜单四十二位的河东闻喜郭棱,此人是廷尉郭定族侄,除了一手字还见得人外,那学问,嘿嘿嘿。」江州吕洽摇头晃脑地道。 「愚听到彭城张克向人吹嘘,自称走了梁王司马珍之的门路,取中进士榜第二十七位。」 「岂有此理,公然徇私,还假惺惺地称什么以试取才,还不如九品中正取才公正。」有人拍案怒斥道。 「唉,这科举着实让人灰心,不知其中有多少人虚有其名。」 「康郎君,你若愿出头向雍公请情,愚等愿附其后。」吕洽鼓动道。 「不错,愚还能再召集十余人,一同前往。」兖州试子卫度大声附和着。 刘康已有三分醉意,被众人怂恿一番,酒劲上涌,将手中杯重重一掷,亢声道:「明日已时,与诸公同去雍公府讨个说法。」 吕洽慨然道:「康郎君且多等一日,我等前去广邀落榜之人,同去雍公府,以壮声势。」 刘康高声呼道:「同去,同去。」 戌末酒残宴罢,有人留宿环秀楼,多数人结伴离去,趁着城门未关回返。 吕洽回到客栈,见屋内亮着灯,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忙快步进屋掩上房门。 屋中坐着个青袍人,吕洽低低的声音将环秀楼鼓动刘康前往雍公府陈情的事禀说了一遍,那人点点头,道:「声势越大越好,愚给你的那几个名字都是徇私上榜之人,到时候在众人面前揭出,这场科举便成了笑话。「 吕洽有些胆怯,道:「万一雍公动怒,如何是好?」 那人轻笑道:「无妨,王侍郎和史侍郎会替你说话,即便雍公发怒也无非斥责几句。你是江州试子,至多回转江州便是。沈司使答应过,只要你能办成此事,让你成为军情司七品主薄。」 吕洽抿紧嘴唇,从鼻中喷出一声,「唯」。 从客栈出来,青袍人凌谟回到驿馆住处,他是吏部的一名令史,随侍郎王虞前来襄阳。明面上是吏部令史,暗中凌谟是军情司的典史,受司使沈田子所命前来见机行事。 襄阳这次科举声势浩大,八千多试子前来应试,让刘穆之深感震惊。刘裕得到禀报后,除了让王虞、史平等人尽量拉拢榜单上的试子进京为官外,还下令沈田子想办法破坏此次科举。 七天前,凌谟接到沈田子密信,沈田子让他尽力破坏科举成果,败坏雍公的名声。凌谟苦思之后,决定在科举落榜之人身上做文 章。 前来参试的考生中有十数人是军情司派出的密探,江州吕洽便是其中之一。凌谟与之暗中联系,让他放出科举舞弊的消息,鼓动不满之人闹事。 回到住处喝了杯茶,听到王侍郎的住处院中传出说笑之声,凌谟知道王侍郎奉命前去拉拢杜骥挫羽而归,于是转而把目标投向其他上榜的士子。 这两日,王侍郎的住处高朋满座,自辰时开始到亥时方歇,看样子王侍郎此时方才送客,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愿随他前往建康。 蔡漠想了想,觉得陈情一事若有王虞相帮说话胜算更大,于是起身来到王虞院中。 王虞一脸疲惫地坐在席上喝茶,这两日至少见了二三百试子,两个榜单上被自己说动愿往建康为官的有二十多人。 自己向试子宣称,襄阳只是试行科举,朝廷很快会在建康正式举办科举,那些落榜的试子磨拳擦掌,纷纷表示愿前去建康应试。 随从进来通传令史凌谟求见,王虞不耐烦地道:「让他有事明日再说,愚要歇息了。」 「凌令史说有急事」,随从得了凌谟的一串钱,替他说好话道:「凌令史说有块腰牌请王侍郎过目。」 说着,见一块寸许长的铜牌递了过去,王虞诧异地接到手中。铜牌为长方形,上端云头纹,有一圆孔可挂系,四周饰锦云,正面阳文篆书「军情」二字,背后阴文楷书「刺探军情」四个字。 凌谟居然是军情司的暗探,王虞将令牌递还给随从,道:「让他进来。」 以王虞的身份,自不会把军情司的暗探放在眼中,不过沈田子是宋公亲信之人,王虞也不想得罪他。 凌谟进来施礼,王虞屏退侍从,径直道:「凌令史,有何事直言,愚甚是乏累,想早些歇息。」 凌谟知道自己的身份与王虞差得太远,只能扯虎皮拉大旗借沈田子之命传话,请王虞在试子前往雍公府陈情的时候代为说话。 王虞淡淡地道了声,「愚知道了」。 凌谟不知王虞是否答应,不过话已递到,便躬身施礼告退。 等凌谟离开,王虞眉头皱起,从他私心来讲不喜科举取才出现,科举将会对九品中正取才带来巨大的冲击,然而从襄阳应试的举子多达八千多人来看,科举制必将会取代九品中正制,这是无可阻挡的大势。 宋雍相争,已然表面化,胜者会最终夺取天下取晋室而代之。琅琊王家多数人都以为宋公挟天子令诸侯,占据天时人和,会最终获胜。 王虞亦持这种看法,然而来到襄阳看过繁华景象,见到百姓对雍公的拥戴,侧面听闻到雍军的辉煌战果,王虞悲哀地发现人和更在雍公,似乎雍公这边胜算更大几分。 王家扎根建康,刘裕执掌朝政,王家要生存明面上要遵从天子旨意,其实是听从宋公命令,所以他才会配合宋公所说尽力拉拢试子前往建康。 若是刘康陈情之时自己出面为之张势,那便是公开置疑科举制的公正性,势必与雍公撕破颜面,杨安玄虽不会拿自己怎样,但随之而来的后果他不能不思量。 王虞的倦意荡然无存,要知道他的言行不仅仅代表个人,还有身后的王家,万一杨安玄将来战胜刘裕入主建康,那王家必然迎来打压,自己如何选择可能关系到琅琊王家的生存延续。 是夜,王虞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不远处的雍公府,同样灯火辉煌,彻夜不熄。 第五百零九章危机重重 环秀楼兰馨阁内,众试子指斥科举弊端,相约前往雍公府陈情。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大声谈论,根本没有什么隐秘而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康、吕洽等人议论被一旁的侍女阿桃听在耳中。 亥初时分,酒席散去,阿桃收拾完残席,没有回西北角的住处,而是直接穿过兰馨阁往最后一进院落行去。 环秀楼五进院落,最后一进是东主的住处,很少有人知道环秀楼的东主是韦淑和徐旋夫妇。 韦淑夫妇自京口来襄阳后不久,丁全便找到徐旋,让他利用妓楼为商情司收集情报。徐旋早就不甘于做个妓楼老板,丁全的拉拢正中下怀,欣然答应,如愿以偿被授以七品商情司主簿之职。 环秀楼开张,收集到不少有用的情报,徐旋不久便升为六品商情司典史。 在杨安玄的授意下,建康明彩阁、广陵艳光居、江陵迷云院、长安春香院、洛阳松竹馆等十多家妓馆相继开张,每家妓楼都有安插有几个商情司的暗卫。徐旋管理着这十多家妓楼,负责接收、分析它们传送来的情报。 徐旋夫妇平日就住在环秀楼的第五进院落,环秀楼足够长,两面临街,最里面的院落向另一面街道开门,多数人不会察觉挂着徐府招牌的宅院其实与环秀楼是一体。 环秀楼内有六名商情司,明面上的老鸨,三人乔装成使女,还有两人是伎娘,多数的舞娘、歌妓、乐师并不知情此处是商情司的暗点。 阿桃表面上是楼中使女,今日一大群书生来兰馨阁饮酒,老鸨珠娘想起徐典史交待这些日子多注意试子们的言行,便派了阿桃前去探听。 探知落榜试子准备后日前往雍公府闹事,阿桃径直来到徐旋的住处禀报。徐旋是商情司典史,韦淑在家中相夫教子,但丁全听杨安玄评点过徐旋夫妇,认为韦淑的才能在徐旋之上。 于是丁全委婉地让韦淑不妨替徐旋出出主意,查漏补缺,韦淑算是商情司的编外人员了,也给了她七品主薄的身份。 听阿桃禀报过刘康等人异动,韦淑先开口道:「此事非同一般,旋郎要连夜禀报丁司使。」 徐旋向来听妻子的话,立刻起身换衣前往商情司。为掩人耳目,杨安玄将商情司设在西市正中的金市内,表面上也有了解商情、规范物价、协处商贾纠纷的职能。 丁全就住在官署后宅,商情司的特殊性质,即便是晚间仍有人通知丁全有急报。 匆匆赶至官廨,丁全从徐旋嘴中得知落榜试子要闹事,而关注试子动向是主公交待自己这段时间的要务。 捋着胡须思索片刻,丁全问道:「都认清是什么人鼓励刘康闹事吗?」 徐旋回道:「最为积极的是江州试子吕洽、益州试子杜强,还有兖州卫度,尤其是吕洽,极力鼓动刘康前往雍公府,并扬言要广邀好友前往。」 丁全大声向外呼道:「让申昶前来。」 随着商情司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多,杨安玄对商情司机构进行了规范。 商情司设左右两司使,左司使丁全,辖境内谍报;右司使黄富,掌国外谍情,左右司使皆四品。 以左司为例,左司使之下设佐丞两人,位五品,辅佐司使处理公务。 具体事务却分为衣、食、住、行四所,设五品抚司,抚司权柄极重,洛光现为行所抚司,负责传递消息;徐旋是住所的六品典史,典史之下有七品主簿,八品力士、令吏等;九品则是壮士、书吏,另外还有一些奔走的杂役。 像阿桃这种虽是女子,在暗卫中却是壮士身份,除环秀楼明面上每月三百钱的薪俸外,还领着暗卫九品官的俸禄。九品在杨安玄治下为百石俸,暗卫翻倍,二百石,取钱、米 或帛听凭自愿。 另外,两司皆设有班所,负责对外行动、惩治叛徒、刑讯女干细等,责任重大,人员最多,申昶便是班所抚司。 徐旋端起茶杯喝水,心中思忖,丁司使呼唤申抚司,是想对刘康等人动手吗? 功夫不大,申昶来到官廨,向丁全抱拳行礼,对徐旋微微点头,徐旋忙起身还了一揖。 关于这位申抚司,商情司中传言不少,称其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身手了得,是商情司中绝不可得罪的人物。 申昶刚过而立之年,浑身上下透着彪悍,身着黑袍面无表情地站在堂中,烛光似乎都照不进身旁。qδ 丁全见申昶没有坐下之意,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道:「申抚司,落榜试子试图闹事,你派人看住刘康、吕洽、杜强、卫度等人,查清他们背后是否有朝廷军情司的身影。」 申昶沉声道:「愚正准备禀报丁司使,这几日麾下儿郎发现了不少异动,已然确认六名试子过于活跃,极可能是军情司的谍子,并追踪他们探知一处据点。愚已命人监视住他们,随时可以抓捕。」 丁全兴奋地一拍手,道:「做得好,等候愚的命令,随时动手。」 申昶点头,道:「司使还有别的吩咐吗?」 见丁全摆手,申昶退行两步,转身离开官廨,消失在黑暗中。徐旋咽了口唾沫,才发觉自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丁全看向徐旋,道:「徐兄,那刘康宿在环秀楼,你回去密切关注,若申抚司派人与你联系,尽管配合好,事后论功自不会忘记徐兄。」 徐旋笑吟吟地起身,施礼道:「多谢丁司使。得暇到环秀楼喝酒听曲,愚一定竭诚招待。」 送徐旋离开,丁全回到官廨,将要点记在纸上,然后带着几名亲随,驱车朝襄阳城而去。 城门亥正关闭,卯正开启,此时城门已然关闭。不过若遇急事可以呼叫守门将士,城墙上垂下小箩筐,丁全先将自己的身份铜牌放下,不一会从城上垂下两只装人的大箩筐。 值守的金校尉认识商情左司使丁全,见他连夜进城想来必有大事,命人备了两匹马。丁全谢过,策马向雍公府驰去。夜间宵禁,街道没有行人,两旁商铺悬着灯笼,倒是畅通无阻。 雍公府门外有人日夜值守,丁全下马朝府内走去,对身旁迎候的小吏道:「派人通禀雍公,就说愚有急事求见。」 苏序笑道:「丁司使来得好巧,雍公在大堂议事,尚未歇息。」 已是子时,这么晚主公还未歇息,丁全心中一紧,莫不是主公已经知晓落榜试子要闹事的消息。 四盏灯树将大堂照得通亮,雍公府文武多数在场,七嘴八舌地议论孟龙符送来的急报。 十天前,夏军数万轻骑突然出现在安定城东南三十里处,袭击了运送辎重的雍军车队。 领军的雍军将领柳宏见夏军众多,知不能敌,下令点燃运送的火药,引燃押运的粮食和棉服,千斤火药、千件棉服以及五万石粟米和一些帐蓬之类的物资化为灰烬。 柳宏率军往安定城败逃,随行千人仅剩下三百余人进入安定城。安定太守郭恭紧闭城门,分别向天水冀县蒯刺史以及长安城孟刺史告急。两天后,大量夏军出现在安定城外,新平郡亦出现夏军身影。 杨安玄设立秦州,将安定、略阳、天水、阴平、武都五郡划归秦州。长安、冀县、安定呈三角形分布,安定远在西北,一旦战起,夏军和秦军都极可能选择安定郡作为突破口。 考虑到蒯恩要与秦军相峙,秦州兵力不足,略阳、临渭等城离安定城路途遥远,杨安玄下令傅弘之驻军池阳。池阳位于长安北面,可从泾水前往新平郡漆县,又能北上北 地郡和冯翊郡。 孟龙符接到安定送来急报后,命司马傅弘之统军八千先行驰援新平郡漆县。 天水郡冀县,蒯恩看到夏军攻打安定城的军情沉吟不语,他收到谍报,秦国南安郡源道、中陶、新兴城中新增了不少兵马,有东向之意。自己若派军援救安定,恐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能先守稳天水和略阳再说。 急报戌时送到雍公府,值守的官吏看到是军情,急忙通禀后宅的杨安玄。杨安玄得知夏军攻打安定郡,召集王镇恶、辛何等文武官员商议对策。 王镇恶曾是北雍州刺史,对情况最为熟悉,他分析雍军灭仇池败秦军引发赫连勃勃的不安,于是想趁天寒雍军不便出动之机抢夺安定郡。 「安定城远在西北,无论从长安还是冀县出兵救援,至少在十天之后,若遇风雪最为可怕,不知要滞留多少天。」王镇恶在舆图上指点安定城的位置道。 杨安玄语气沉重地道:「夏军多为轻骑,往来如风、机动灵活,北雍北境人烟稀少,地形平坦,适合轻骑行进,夏军容易掌控战机。」 「还要防备秦军夹击」,王镇恶提醒道:「乞伏炽磐野心勃勃,继位之后不出数年便灭南凉,夺取吐谷浑大片疆域,逼迫沮渠傉檀节节败退,虽然在天水受挫我军不得已订下五年不战的盟约,但此人绝不会甘心雌伏,说不定此次夏国攻打安定郡,就是秦夏暗中约定。」 杨安玄点点头,道:「镇恶说得不错,乞伏炽磐不甘人下,蒯恩驻军天水郡冀县,与秦军对峙,不宜分兵北上。仲度(傅弘之字)率八千援军前往漆县,若是能如期赶到漆县可保新平郡无忧。安定、新平两郡粮食充足,足以支撑到来年六月,北境天寒地冻,宜守不宜攻,夏军要想破城亦难。各地屯军正在加紧操练,只需再过两个月,愚将再征调三万兵马汇聚长安,届时亲自前去平灭夏国。」 夏收之后,杨安玄借运送棉衣、辎重之机源源不断地向长安城派兵,眼下北雍州、秦州加上蒲坂的正规兵力超过了八万。 秦州共驻军二万五千人,天水郡冀县有兵马一万二千人,安定城有守军五千,其余八千兵马分散在略阳、武都、阴平等处; 北雍州共有兵马四万人,长安城内六千人马,池阳城驻兵一万四千,新平、北地各驻五千,冯翊郡有万人; 河东郡蒲坂、猗氏等城有一万五千兵马,蒲坂要直接面对安邑城中两万多魏军,情势不容乐观。好在最近三年,魏国接连干旱,粮食不足,大军没有补给魏军按兵不动。 算起来北地集结了杨安玄麾下的近半战力,加上各城的郡军,人数在十二万以上,但分布在北雍、秦州以及蒲坂等地,要分别防御(西)秦、夏、(北)魏等敌,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得出的结果不容乐观,多数人认为安定城难守。 正当杨安玄表情郁郁地细看舆图,余应近前禀报,「主公,商情司丁司使有要事禀报。」 第五百一十章当机立断 丁全踏入大堂,看到雍公府的文武官员多数在场,主公杨安玄表情凝重,屋内气氛凝重。 目光从高悬的舆图上扫过,丁全估计北境又出乱子了。 「启禀主公,落榜试子聚集,有人煽动不满,准备来雍公府陈情,算算时间正是主公对榜单上的试子授官之日,确认背后有朝廷军情司的人在作祟。」 堂上众人都是雍公府的重要人物,落榜士子想要陈情并不在什么机密事,所以丁全径直在大堂上说出。但丁全没有细说申昶的发现,而是将手中文书递给杨安玄。 杨安玄正为安定战事心忧,听到朝廷军情司在后面鼓动落榜试子闹事,怒火上涌。他知道朝廷军情司是宋公所设,司使沈田子屡次派人刺杀过自己,当初在竟陵抓住他时就不该轻饶。 「跳梁小丑,不知死活。」杨安玄厉声道:「抓住军情司的细作后杀一儆百。」 辛何劝道:「主公少安毋躁,科举取士乃主公苦心经营的百年大计,切不可因为军情司的细作破坏乱了阵脚。试子陈情主公还需隐忍,若引发大量试子不满科举取士之事便会被宋公借机取缔,军情司背后动作目的亦在此。」 杨安玄抓起身旁的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盅后面向众人道:「延茂当众谏愚,指出愚的错失,此是以至诚之心待愚,甚为难得。诸公应学延茂直言不讳,愚才能少些犯些过错。」 众人齐齐躬身道:「谨遵主公之命。」 杨安玄道:「延茂,你说得不错,科举取士关系愚将来的用人之策,确需小心处置。延茂有何看法?」 辛何道:「据丁司使所说,落榜士子准备后日前来陈情,堵不如疏,主公最好能接见他们,听一听他们的诉求。」 杨安玄抚了一下眉头,道:「进士榜中确有几人是因为朝廷官员说情而名列其上,闹将出来难以收场。」 王镇恶笑道:「既然那些试子打算后日前来陈情,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将那些人的试卷调换一下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那些说情的官员去暗中办理此事,叮嘱他们绝不可泄露,若有人置疑便让他们称押中考题便是。」 辛何摇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调换试卷之事泄露,越发对主公不利。」 王镇恶哈哈笑道:「辛长史过虑了,此事只需遮瞒一时即可,等以后科举成为定制,即便知道其中有些弊端那些试子仍会纷沓而来,何况榜单上的名单绝大多数都是真才实学之人。」 杨安玄点头道:「镇恶说得不错,暂时将此事平息再说。北境战事紧张,愚无暇分心他顾,将来杜绝徇私之事便是。」 王镇恶道:「主公不妨将进士榜和举人榜前十的试卷张贴出来,让那些落榜士子看看差距,也让他们心服口服。那个刘康愚听过他的名字,以诗赋出名,按说也能取中,不知为何落榜?」 开科取士之事由吏曹掾庾欢经办,庾欢道:「愚照主公吩咐,对此事前来应试之人进行过摸底,那些有声名的人士都单独造册,此次科举多数人都被取中,落榜者寥寥可数。」 「愚就怕惹出纷争来,带了册上落榜名单调看封存的试卷,并向孔学掾(孔鲜)和郭山长等人请教。孔学掾看过刘康的试卷后称,诗赋文采斐然,可列甲上;明经五十错六道,只算甲下;两道策论平谈无奇只能算乙下。主公取士以策论为重,占五成,明经算三成,诗赋只占两成,综合算来刘康试卷得分只在乙上,进士榜中的试卷得分皆在甲等,故而刘康未被取中。」 杨安玄对刘康这个名字有印象,其实刘康最初是被取中进士榜,只是朝廷官员说情挤进了七人,便将刘康刷了下来,杨安玄有些后悔,早知道便多取几人便是,皆大欢喜。 事情已然发生 ,多想无益,杨安玄道:「就按镇恶所说,将前十的试卷调出,抄录张于粉墙上供试子们观看;更换试卷之事庆远(庾欢字)你去处理,务必保密。」 看向丁全,杨安玄道:「方怀(丁全字),你在明日之内查明军情司之事,届时在大堂之上揭露,让众试子知道背后有人作崇。至于刘康……」 杨安玄沉吟了一下,道:「他若识趣,不妨留用,若是自恃才学,便放他回归。若是刘康要闹,就让孔鲜当众对他的试卷当众点评,让众人知晓他为何落榜,让他颜面扫地。」 杀人诛心,若是当着众多试子的面指出刘康的不足,以刘康的心高气傲非气得吐血不可。不少人心中暗凛,但愿刘康不要闹到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地步。 第二天,襄阳城内暗潮更加汹湧,吕洽等落榜试子忙着串联,呼朋唤友准备明日趁雍公与得中试子见面之机陈情。 庾欢到驿馆向梁王司马珍之沟通,让那些说情的官员暗中将徇私进入榜单的人叫来,便在司马珍之所住的厅堂内重做了试卷。 得知落榜试子准备闹事,背后还有军情司的身影,司马珍之也感觉事情严重,板着脸再三交待绝不可泄露消息,否则别怪他不讲情面。 此事极为机密,无关人员被屏蔽在外,凌谟察觉到异常,找借口禀事想入内被拒之门外,向知情人打听无果,心中暗暗担忧。 杨安玄看过丁全所报的文书后,心中有底,吩咐丁全做好动手的准备,然后赶到学宫与郭高、孔懿等人商议,把落榜试子被有心人煽动准备闹事的事情告知,将自己如何处置也告知,请他们明日到雍公府观礼。…… 十一月一日,雍公府大堂前的广场上站满了前来拜见杨安玄的试子。 辰正时分,初升的朝阳洒落在广场成片的青衫上,那些簪在耳边的金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为了今日的聚会,杨安玄下令为每位得中的试子免费做了件青布长衫,发了一朵金花让他们簪在耳边,将近八百人整齐地排列在大堂外,看上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隆隆」的鼓声响起,听在耳中让人振奋,不少得中的士子激动地抚着身上的布衫,把殷切的目光投向大堂。 大堂内高朋满座,以杨安玄为首的雍州文武官员多数到场,司马珍之与朝廷官员也来到,孔懿、郭高、王志等大儒早早被请到了大堂,习、刘、张、庞等襄阳的门阀家主也被杨安玄邀来,众人欢聚一堂,等待着见证历史。 鼓声响起,杨安玄站起身,笑道:「诸公,随愚一同出去见一见新科的进士和举人们吧。」 众人簇拥着杨安玄出大堂,来到堂外的廊下排开。广场至大堂有三尺高的石阶,站在上面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一片青葱,赏心悦目。 杨安玄望着阶下试子,心中感慨万千,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改变是杨安玄最大的满足。科举制打破了门阀士族对官位的垄断,对这个时代的寒门子弟以及普通百姓而言无疑是福音,从站在右侧的那些出身寒微试子的眼中,可以看到感激、憧憬和振奋。 「……诸君能从八千多名试子中脱颖而出,都是饱学多才之士,很快你们就要成为官吏,施政牧民,你们的言行举动将关系到千家万户的衣食住行,不可不慎……诸君熟读《论语》,当知其中记录了不少为人、为学、为事的道理,望你们遵循先贤教导……」 府门外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杨安玄的讲话,广场上的试子骚动起来,他们当中不少人知道那些落榜的试子准备今日前来向雍公陈情,看来这些人来了。 有小吏飞奔过来禀报,「禀雍公,外面有大群试子聚集,称科举不公,有人徇私,请求面见雍公陈情。」 杨安玄早有准备,道:「 让他们选出五十名代表前来见愚。」 小吏转身离开,杨安玄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场上试子早已无心听他宣讲,杨安玄匆匆几句结束了讲话,此时,五十名落榜试子在刘康的率领下前来。 从七百多名得中试子一片青衫中穿过,刘康既是羡慕又是妒恨,满腔愤怒随着离大堂越来越近却逐渐变得有些胆怯起来。 双手托着陈情状感觉有点压手,这是他昨日绞尽脑汁所写,读过的人皆赞慷慨激昂、满纸激愤、直指弊端、打动人心。 来到廊下,刘康抬头看了一眼堂前站着数十人,高声呼道:「中山魏昌刘康见过雍公,特来陈情。」 身旁吕洽、卫度等人乱糟糟地揖礼,道:「见过雍公。」 杜强不在其中,他跟着刘康等人来到雍公府外,看到聚集了三百多人,心中暗喜,这么大的声势雍公也不敢违逆众情,自己怂恿刘康要求重试的要求可能实现。 得知雍公下令选出二十人进府陈情,杜强四处扫看发现四周多了些身份不明的人,心中暗凛,临入府前借尿遁离开,到了旁边一处茶楼听消息。. 杨安玄按过陈情状扫看了一眼,道:「尔等认为科举不公,有人舞弊,可有实证?」 刘康看向左侧的吕洽,吕洽知道不能退缩,硬着头皮道:「彭城张克、闻喜郭棱、广陵戴元、济阴卞瞻、太原孙度等人皆无真才实学,却被进士榜取中,分明是阅卷之人得了他们的好处,徇私将这些人取中。」 杨安玄高声道:「庾庆远,愚命你主持科举一事,可有徇私之事?」 庾远从右侧走出,来到杨安玄面前揖礼,高声道:「绝无此事。」 卫度愤声指责道:「徇私之人当然不会承认。坊间传言彭城张克自称是梁王司马珍之所点,那郭棱则是吏部郎中程循所荐,戴元、孙度等人皆无才学,为何能被进士榜取中。」 杨安玄看向进士榜中人物,道:「你所说的都是进士榜的人物,张克你们且站出来对质。」 张克等人走出队列上前施礼,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徇私舞弊,与吕洽等人吵作一团。 司马珍之代表朝廷出面,大声斥道:「徇私舞弊纯属一派胡言,试卷批阅非经一人之手,本王与王、史两位侍郎每日亲自巡看,从未发觉有徇私之事。取中的试卷更是经多位大儒看过,本王与随行的官员怕漏选了有才之士,认真查阅黜落的试卷,从中选出好几位。」 捋着胡须,司马珍之嘴中报出几个名字,接着道:「说是漏取倒有可能,毕竟人数众多,阅卷者喜好不同,难免会有疏漏,但要说考取之人无真才实学,绝无可能。」 广场上近八百人是从八千多人中选出,眼见得就要踏入仕途,哪肯被这些落榜之人影响了自身前途,质疑科举不公,不是说他们身列榜单名不符实吗?这场辛苦岂能落空。 人群之中,傅容率先开口道:「考不中便怨天尤人,说科举不公,可曾自问过自己学识如何?可知尔等花天酒地之时我等在寒窗苦读。」 刘康这群人锦衣华服,多是门阀子弟,傅容的这番话立时引来共情,相比门阀子弟寒族子弟要上进分外艰难,有人附和道:「这位兄台说得不错,想愚寒窗二十载方有今日中举,凭得是真才实学,哪容尔等置喙。」 「不错,那位刘公子自入襄阳来,每日流连于勾栏酒肆,无非是能写几句诗赋,哪有什么真实本事。」 争辩声嘈杂地响起,杨安玄摆摆手,高声道:「试卷皆封存在库房中,取张克等人的考卷一观便知。」 第五百一十一章杀人诛心 试卷就封存在雍公府的库房内,按照考场编着号,功夫不大有小吏抱着数叠试卷过来。 张克、郭棱等人对视一眼,暗自庆幸事先改了试卷,要不然当众查卷无法收场。 小吏高声宣读张克等人的试卷评等结果,「张克,明经五十题对四十八道,为甲中;策论两题论治政、水利,为甲下;诗赋乙上,三试综合评等甲下,取中进士科第二十七位……」 吕洽怒呼道:「试卷有假,张克不学无术,怎么可能考出如此好的成绩。」 「放肆」,庾欢怒喝道。他被杨安玄委任操办此次科举,想着自己的名字会因科举推行而载入史册,庾欢很是兴奋,分外用心,称得上兢兢业业。 虽然知道张克等人确实徇了私,庾欢却不容有人抹杀科举的成就,斥道:「自己不学无术还敢污蔑他人,将吕洽的试卷挑出,念念名次。」 丁全从人群中悄然来到杨安玄身后,低低地声音道:「吕洽便是军情司的暗探,他的上线应该是朝廷令史凌谟,已查明试子中有军情司暗谍九人,随时可以抓捕。」 杨安玄微微点头,没有作声。 很快,吕洽的试卷被挑了出来,小吏高声念道:「江州庐陵试子吕洽,明经五十题对三十四道,为乙下;策论两题为丙中;诗赋评等乙中,综合评等乙下,列进士榜三百六十七位。」 庾欢不容分说斥道:「吕洽,可要将你的试卷张贴供众人评阅。」 吕洽自知水平,对他试卷的评判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奉凌谟之命搅乱科举,事到如今也不能不据理力争了。 目光从廊下众官员身上扫过,凌谟当时许诺王侍郎、史侍郎会出声相帮,怎么还不见动静,莫非事情还不算闹大。 吕洽壮着胆子抗声道:「就算愚才疏学浅,但比起张克等人却自问不差,愚愿与张克等人当场比试,以正视听。」 庾欢冷笑道:「若是考的不行便都要求重新比试,那科举岂不成了儿戏,你问问其他试子答不答应?」 刘康自信满满地出声道:「愚自问科举三试还算不错,为何不见取中?」 庾欢冷冷地看了刘康一眼,吩咐道为:「将刘康的试卷找出,念念评等。」 「荆州试子刘康,明经错六题,列甲下;策论为乙下;诗赋列甲上,评等乙上,名列六十二位。」小吏高声将刘康的成绩念出。 广场上一片吸气声,刘康薄有才名,不少人读过他的诗赋,认为他是必中的,没想到居然差了两名,着实可惜。 刘康的脸皮胀得通红,高声道:「一个甲上,一个甲下,就算策论在乙下也能评为甲下,为何只列在乙上,分明是有意打压。」 庾欢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安毋躁。此次开科取士,雍公与梁王商议,偏重能治政的实干之才,所以策论评等折算五成,明经算三成,诗赋只占两成。刘康,折算下来你的评等只在乙上,并无不妥。」 胀红的脸瞬时变得苍白,刘康激动地吼道:「科举试之前并未言明,不然愚怎会来襄阳受此折辱。愚五年前定为三品,刘中正评点愚‘才华横溢、满腹经纶……」 庾欢打断刘康的话,指示小吏将试卷拿到刘康的面前,道:「休说什么才学横溢,此卷可是你所做?」 刘康看到字迹,确实是自己所书,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位列六十二名的现实,嘶声喊道:「愚不信,有这么多人能胜过愚,除非愚亲眼看过他们的试卷。」 庾欢不理睬刘康,面向众试子高声道:「雍公为表科举公正,准备将进士科和举人科前五名的试卷张榜贴于粉墙之上,供众试子查阅。同时,试子对考卷存疑,可以向吏曹申请查卷,不过需交纳 查卷费用,查询自己的试卷二十文,每查询一份他人试卷为五十文。」 刘康亢声道:「愚要查卷,区区数千文愚还拿得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卫度见前来陈情的试子注意力被引到查卷上去,与设想揭露徇私、暴露弊处、搅乱科举的目的渐远,忙在人群中厉声呼道:「诸君别上当,他们这是要混淆视听,有意掩盖徇私舞弊,请雍公严查此次科举徇私之事。」 杨安玄踏前一步,面对陈情的试子,高声问道:「刚才是何人说话?」 那些试子承受不住杨安玄的威煞,纷纷垂下目光,或侧身避让,卫度身边的人纷纷让开,把他露了出来。 杨安玄的目光落在卫度身上,道:「你是何人?」 卫度脸上惨白,强做镇定揖礼道:「兖州试子卫度见过雍公。」 「卫度,出身河东安邑卫家,后家族迁于兖州沛郡萧县。」丁全给自己的军情司名单中有卫度,杨安玄将他的履历念了出来。 卫度紧张得发颤,不知杨安玄念自己的履历为何?心中有鬼,越觉身子抖成一团。 杨安玄轻蔑地扫了一眼卫度,对着陈情的试子道:「科举取士,不问出身,只问才学。尔等落榜不妨扪心自问,三场考试考得如何?此次数百人聚集陈情,尔等可想过背后有人在怂恿鼓动,想利用你们破坏科举施行。若无科举制,尔等中能有多少人有机会踏入仕途,你们可甘愿受人蒙蔽,为人做刀?」 即便是前来陈情的试子,寒门出身仍占到了大半,听雍公说有人在暗中怂恿,目的是废除科举制,这些人当然不愿,好不容易有一条入仕之途,即便有些私弊也总比九品中正制上进无门要好。 有人惊呼道:「原本如此,吕洽向来眼高过顶,愚还说他怎么转了性,三天两头到愚的住处关说。」 「愚是瞎了眼,才会听信卫度所说,随他前来陈情。安邑卫家是上品门阀,他将来会被征召为官,而愚出身寒门,若无科举,恐怕终其一身也无入仕之门。」 吕洽见事情渐脱出掌控,而凌谟许诺的王侍郎、史侍郎出言相帮丝毫没有动静,心中慌乱只想一走了之,忙高声道:「雍公,愚知错了,不敢再行闹事,请雍公大量放我等试子回归。」 王虞见状忙上前道:「雍公,这些试子亦是受人蒙蔽,训斥几句让他们回去吧,免得闹出事来反不好收场。」 杨安玄微笑道:「受人蒙蔽,王侍郎说得不错,多数人是受人蒙蔽,但有人却是存心闹事,败坏科举。」 「丁全」,杨安玄高声道:「将存心不轨之人拿下。」 丁全高声应诺,从阶上奔下,紧跟着从两旁官廨冒出数十名身着锦服的小吏,朝着试子们奔来。 众人惊惶不安,杨安玄高声道:「诸君不用怕,愚查明有少数人心怀不轨,有意搅乱科举,现将他们拿下,就在此与诸君共审。」 人群稍安,看到那些锦衣吏将吕洽、卫度等四人推在阶前,吕洽等人挣扎呼救。 刘康高声疾呼道:「愚是主谋,要抓便抓愚,抓他们作甚。」 杨安玄笑道:「痴儿,身在梦中被人利用还不知,既然你要自认主谋,不妨也上前来看个清楚。」 府门外申昶得到通知,从聚集的试子中抓获了三人,押着进府。门外的试子群情激愤,呼喝声响成一片,一队兵丁从司马府奔出,迅速将秩序安定下来。 申昶站在府门前,望着黑丫丫的人头高声喝道:「有人暗中挑动闹事,反对科举制度,尔等暂时莫走,等候雍公处置。」 杜强在不远处的茶楼,见兵丁出现将雍公府门前把控住,暗道不好。吕洽等人这些天的过度积极的表现 他看在眼中,察觉出一丝异常,所以今天在雍公府门前临阵退缩,躲在茶楼听信。 听到「抓人了」的喊叫声,杜强赶紧从茶楼出来,远远地望了望,连忙转身离开,到客栈结完账,决定先行离开襄阳城再说。 吕洽等七人被推至阶前,杜骥上前揖礼,朗声道:「为何捉拿吕洽等人,还望雍公讲明,不然难以服众。」 杨安玄笑道:「这些人都是朝廷军情司的谍子,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前来破坏科举。」 广场上的试子交头接耳,有的人甚至不知军情司为何物,杜骥自然知晓,军情司是宋公麾下的谍报机构,司使是吴兴沈田子,若吕洽等人果真是军情司的谍子,不用问是奉了宋公之命。 明眼人皆看出雍公要与宋公争夺天下,此次襄阳试行科举声势浩大,宋公派军情司前来破坏亦有可能。 杜骥感觉兹事太大,自己还是少掺和其中,默默地揖了一礼,退回人群之中。 吕洽高声呼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雍公分明是在陷害我等。」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搜。」 旁边的暗卫不容分说就开始搜身,吕洽挣扎着呼道:「有辱斯文,士可杀不可辱。」 广场上的试子一阵骚动,吕洽的话让不少心有同感。好在很快,数块铜牌被搜了出来交到杨安玄手中,杨安玄高举着铜牌道:「诸君请看,这便是军情司的身份牌。」 示意丁全将铜牌传给广场上的试子观看,杜骥接过铜牌扫了一眼,几可确认无疑。 铜牌传了一阵又回到丁全手中,杨安玄回转身望向身后的凌谟,似笑非笑地道:「凌令史,这些日子你上窜下跳,指挥吕洽造谣生事,可要愚命人搜一搜你。」 凌谟的铜牌放在住处,但他心知一搜便能找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哀声道:「雍公饶命,愚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 吕洽等人见凌谟都跪下求饶了,哪里还绷得住,纷纷跪地求饶。 看到吕洽等人的丑态,刘康踉跄而退,原来自己真的被吕洽等人利用,还一心以为这些人真心为自己打抱不平。 杨安玄懒得理会缩进人群中的刘康,继续道:「军情司不把精力放到抵御胡骑,反倒把刀锋对向愚,愚一心为天下寒士谋个晋身之阶,反遭军情司陷害。」 广场上的试子绝大多数出身寒庶,听到杨安玄的话义愤填膺,有人高呼道:「严惩这些贼子。」 杨安玄继续道:「愚处处退让反而让军情司越发肆无忌惮,居然在襄阳城内暗设据点收集情报、煽动破坏,是可忍孰不可忍。丁全,带人查抄军情司据点,把抓获的暗谍关进大牢等候处置。愚要上疏天子,讨要公道,在场诸君可愿与愚联名。」 「愚愿意」、「愿随雍公上疏」、「军情司行事卑劣,应该严惩」…… 响应声不绝于耳,杜骥默不作声,这些人心思各异,想在雍公和宋公之间骑墙,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杨安玄看向刘康,高声道:「刘康,你被军情司怂恿,可愿随愚上疏朝廷讨要公道。」 刘康心中叫苦不迭,只是此情此景容不得他退缩,只得涩声道:「愚愿附骥尾,追随雍公上疏。」 杨安玄纵声大笑,道:「好,公道自在人心。传令,将军情司破坏科举之事广而告之,愿附名上疏来者不拒,愚要上万民疏。」 第五百一十二章长算远略 科举舞弊的话题被朝廷军情司破坏科举、雍公准备上万民疏要求惩处军情司所代替,襄阳城内群情激愤,特别是寒庶试子对军情司此举的异常愤慨,纷纷前往雍公府***。 杨安玄将自己的奏疏抄录张贴在粉墙之上,粉墙侧设着六张案几,上有笔墨纸砚,供人写下自己的出身、名姓,附录在奏疏之后一同上疏朝廷。两天不到,便收集到四千多个署名。 大堂内,逾尺的署名纸摞在一起,分外醒目。吏部侍郎将目光从上面移开,望向居中而坐的杨安玄,涩声再劝道:「雍公三思,为朝廷略存体面。」 杨安玄施雷霆手段,一举抓获了军情司十一人,破获了一处据点,这十一人的身份铜牌摆在那里,确凿无疑;从伪装成米铺的店中搜出钢刀六把,还有一些传送情报的器物,两封尚未发出的情报。杨安玄将查获的情报交给司马珍之等人阅看,上面正是襄阳试子准备陈情的描述。. 「军情司屡次针对,愚若沉默不言反被其视为软弱可欺,此次科举取士是天子许可,军情司此举分明是违抗旨意,不严惩沈田子愚绝不罢休。」杨安玄断然拒绝道。 司马珍之面带微笑,道:「雍公上疏天子奏明此事亦好,军情司此次确实做得有些过份了,确实需要惩处。」 庾欢步入堂中,笑着揖了一礼,将手中厚厚的案牍呈上,道:「雍公、梁王,这是此次七百六十名取中试子的安排,请雍公示下。」 名单杨安玄早就看过,装模作样的翻看了几下,将名单递给身旁的司马珍之,司马珍之当然不会细看,粗略地看了看两榜前几名的情况。 进士榜中,京兆杜骥,汶山郡太守(召回钱磊);襄阳余应,雍公府参事;樊城魏宗,秦州武都郡主簿……六十人多为县令、县丞、县主簿等职。 举人榜上七百人,显然不如进士榜,第一名上党严松授北青州城阳郡主簿;上洛何承,西乡县令;宣汉裴锡,汉德县令……前十名得授县令以上,前八十为县丞、县丞、主簿、县尉等职,前三百名多为县曹掾、记室、文学掾等;三百名以后则是书佐、议生、循行、小史、佐干、亭长等职吏了。 随便看了两眼,司马珍之随手将名册递给身旁王虞,淡淡地道:「甚好。」 王虞翻看着名册,道:「雍公,这名册上有些人想前往建康为官,愚以为试行科举取士,目的也是为国征召可用之才,为朝廷效忠,便应允了他们。」 史平忙笑道:「不错,上党严松亦有前往建康之意。」 杨安玄沉下脸来,大堂内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王虞感觉后心有点发潮。 司马珍之笑着缓和道:「安玄,襄阳取士七百六十人,少数人愿意前往京中任职也属正常,不必太过在意。」 杨安玄铁青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生硬地道:「既然梁王说情,愚便懒得计较,将那些愿意前往建康的试子名单勾出,不再任用。」 王虞等人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凑出了四十六个名字,进士榜十四人,张克、郭棱等七人赫然皆在,杨安玄心中暗道自己巴不得这七人离开。 举人榜上三十二人,最为可惜的是榜首严松,两榜之上前十的试卷杨安玄都看过,孔懿评点严松的策论「立意高远、识事明微,知民间疾苦,尚在余应之上」。 杨安玄让丁全打听过严松的根脚,知其不容于嫡母、兄弟,被迫从魏国前来晋国为官。这样的人才深知北魏虚实,杨安玄打算先让他到北青州历练两年便调他回襄阳重用,哪料他被史平诱惑前往了建康。 杨安玄吩咐将这些人的名字划去,冷声道:「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但愿这些人在京中能得到重用。」 司马珍之道:「科 举之事已告一段落,过两天老夫就要返京了,先向安玄辞别。」 杨安玄笑道:「明日愚设宴为梁王和诸公饯别。」 送走司马珍之等朝廷官员,杨安玄单独召见丁全,交待道:「不妨将那些前往建康任官的名字向外宣扬,让这些人千夫所指、遭人唾弃。」 丁全愤声道:「这些人当真不识好歹,主公承受压力为他们谋一条晋身之路,这些人得中后便忘恩负义,转而投向刘裕。他们也不想想京中门阀林立,哪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杨安玄冷声道:「鼠目寸光之辈,终将自食其果。刘裕屡次暗中出手,若不还击将会变本加厉。」 丁全躬身,肃声道:「请主公示下。」 杨安玄低低地声音交待丁全,丁全频频点头,领命离去。…… 七百多个名字张贴在金榜之上,后面是他们授任的官职,引得整个襄阳城火爆,便连商贾也来雍公府外看个热闹。 到处都是兴奋地议论声,榜单上的名字被人不断提及,父母教育学庠中读书的孩子苦读,将来有一天也能像榜单上的名字那样一步登天,成为官吏,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授官当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七百多个名单中近五分之一走了门路,在规定的范围内选派了好县、肥缺。 庾欢这些日笑得合不拢嘴,主公让他操持科举之事,累是累了些,好处着实不少,收到的珍玩字画就有二十多件。 傅容中在三百九十二位,他在官府没有门路,被授任了略阳清水县议生。 看榜归来,傅容有些失落,议生九品,大小算是个小官,可是秦州略阳,又远又偏,前段时日还与秦军在打仗,印象中是苦寒之地,去那里为官恐怕性命堪忧,这个议生成了鸡肋。 回到北门住处,侍姬玉香殷勤地端上茶,小声问道:「容郎,授官的结果可出来了?」 「唔」,傅容哼了一声,饮了一口茶方道:「秦州略阳清水县(西汉元鼎时公元前114年便有清水城,今清水城在原清水城东南不远)议生。」 「什么,这么远。」玉香惊呼道。 傅容没好气地骂道:「晚饭可准备好了,愚饿了。」 玉香敛身一礼,默不作声地出厅堂前往厨房。 傅容坐在厅堂内发呆,他今年三十有七,在江州鄱阳余汗县已然娶妻生子,因为生计远赴襄阳做典计谋生。此次得中举人榜,他已经让人给家中送信,大概不用多久家中妻子便会前来相聚。 雍公很仁厚,让得官的试子不用急着赴任,可以先回家与家人团聚,在明年三月前到任即可,时间足够充裕。 傅容捋着胡须思忖,未中举之前自己处境艰难,店铺掌柜都处处刁难,而名列榜单立时改变,不光在襄阳有了房子还有了侍姬,这一切都因中举而来,所以从长远计再苦再难这个议生出要去做。 此次科举是首次,从趋势来看将来必然取代九品中正制成为取士的首选,自己作为第一批被取中的人才,将来的前程可期。傅容眯起眼,便在清水县熬个两三年,然后找机会迁至司兖之地,有个十年八载自己也可能成为一县之令。 这样想着,傅容郁闷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盘算着等家人来到后一起在襄阳过完年,便将这处宅院和玉香转卖掉,应该能凑个八九千钱。雍公说了前去赴任之人沿途由驿馆接待,这一路用不着开销,等到了清水城这八千钱足够购处二进的宅院,官俸够一家人平时开销,自己一面做官一面教子,将来良儿也能像自己那样凭借科举为官。 中举之后,不少门阀结交得中的试子,傅容随众也参加过几次门阀召集的酒会,与庞家的炎郎君相识,替他写了两首诗讨好妓楼中的伎娘,这 位炎郎君给了他两千钱润笔。 这位炎郎君喜欢听奉承知,傅容想着找机会再与这位炎郎君相见,想办法讨他欢心再讨要个五六千钱,那样一来自己前去清水便不用发愁了。 玉香端着酒菜入堂,酒足饭饱之后傅容折腾到半夜才沉沉睡去,枕边人玉香却侧转身子,默默流泪。 她原籍是荆州零陵郡营道人,被家人卖身为仆,辗转来到襄阳,后被徐掌柜看中收为侍姬,接着又被徐掌柜转送给了傅容。 玉香得知傅容是得中的试子,原以为苦尽甘来,会被傅容收入妾室,为他生个一男半女也算将来有个倚靠。哪知晚饭时傅容流露出要带妻儿前去清水赴任,将她和这处院子变卖,玉香深感万念俱灰,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耳边傅容的鼾声刺耳,玉香披衣而起来到院中,坐在檐下发呆,月光如水洒落,眼落如珠滚落。 隔壁院落传来咳嗽声,是王婶。玉香想起前几日邻居王婶说起沈家庄上大量招织工,包吃包住每匹布给一千钱,她要不是家中脱不开身都想前去。 玉香随母亲织过布,织一匹布大约六七十天,那一个月就能赚四五百钱,玉香当时很心动,只是她的卖身契在徐掌柜手中,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傅容想将她转让给别人,让玉香心如死灰,这日子没有丝毫盼头,想着偷偷前去沈家庄做织工。玉香向王婶打听过,沈家庄的女主人是雍公的妹妹,听说收人很宽泛,不用什么手续,自己去了那里傅容绝不敢前去寻人。 只要能挨过年,傅容前去清水县上任,自己或许能脱了身,找个好人家嫁了,安生过完此生。打定主意,玉香回到屋中,嫌弃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傅容,和衣在榻尾睡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以直抱怨 七百多人授官的情况用红纸金字张贴在雍公府外的粉墙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严松等人的名字用红笔圈去,「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骂声不绝于耳。 那些榜单上的名字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一袭青布衫,耳边簪金花成了科举得中试子的形象。 棉布衫服帖柔软,穿在身上显得挺拔俊秀,有如玉树临风,身着青棉衫的试子走在街上,迎来四处羡慕的目光和殷切的议论。 那些榜上无名的试子也想着扯上数尺做件青衫,穿在身上至少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青衫簪花成为襄阳城中的风尚。 襄阳学宫广开方便之门,藏书阁允许读书人借阅,自然成了落榜试子们最常去的地方。而学宫崇志堂宣布再招收四百名学生,更是引来数千人报名。 在学宫中读书不用为食宿担忧,学宫内丰富的藏书可以尽情饱览,学有所成可以前往学庠教书,甚至能被师长推荐出仕,简直是读书人理想的乐土,让那些寒庶出身的试子趋之若鹜。 襄阳学宫中有名的大儒就有十多位,还有圣人后裔崇圣侯孔夫子讲学,谁不想去听听这些当代大儒讲课,将来与人说起也是份资历。若是能被大儒看中收为弟子,那几乎等同于科举考中,将来同门的师兄弟更是难得的资源。 君不见,今科取中的榜单上有数十位都出自这些大儒的门下,听闻考试所用的试卷是大儒们所拟,只要能入学完全有可能从平时大儒们的讲学中探知几道考题,比起一般人来说岂不是多了几分把握。 十一月三日,杨安玄在襄阳东码头送别司马珍之为首的朝廷官员,司马珍之满面春风地率众与杨安玄揖别,这趟对他来说又是盆满钵满,不光是他,但凡来的朝廷官员都有收获,只有倒霉的令史凌谟与其他军情司的谍子押在另一条船上。 来的时候是三条船,两条战舰相护,回去的时候多了一条船,专门「押」送军情司的谍子,而随行的试子则分散在三条船上。 船在战舰的护送下缓缓离开襄阳码头,顺汉江而下,转瞬便没了踪影。杨安玄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轻声问身旁的丁全道:「可准备妥当了?」 「申昶两天前便带人离开,他办事谨慎,主公大可放心。」 杨安玄点点头,一甩大氅,翻身上马,一声轻喝,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回返襄阳城。 江上行船快逾奔马,凌谟看到两岸青山飞速而过,长舒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吕洽等人道:「总算是脱了虎口,此次虽然无功而返,诸公还是有苦劳的,到了建康沈司使必然会论功行赏。」 董渊是潜伏在襄阳据点的头目,因为配合凌谟行动暴露了身份,数年辛苦成了泡影,回去还可能受到处分,对凌谟满怀怨气,冷哼一声道:「凌典史,你是有苦劳,可牵累愚挨罚,着实不地道。」 董渊职位在凌谟之上,凌谟陪着笑道:「董兄,这次你受愚牵累之事愚会向沈司使禀明,等到了建康愚摆酒向董兄赔罪。」 卫度笑着缓和道:「两位,能逃得性命已属万幸,宋公仁德,到了京城定不会薄待我等。」…… 棉布是新事物,别说寒门士子对这身棉布衫视若珍宝,便是杜骥这种出身豪门的人也对棉布衫十分满意,想着买上数匹给家人做衣衫。 西市沈氏布庄,人满为患。自九月棉布上市以来,这里便车马不断,人流不息。 一万二千钱每匹的价格让不少人望而却步,但前来购棉布的顾客依旧源源不断,货源不足,布庄不得不每日仅售百匹。 沈氏布庄南北向,将三处店面合并在一起,中间是售卖各种布匹的商铺,各色绸缎、蜀锦、葛麻以及九月份新上市的棉布;东面的店面专门对外批发,成捆的布匹 被装运上牛车运往各地,甚至远达西域;西面的布庄专门招待女眷,选中的料子可以直接送到家中。 杜骥来到布庄外,看到有牛车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在布庄东侧,店伙计将成匹的棉布、丝绸扛上车,小心地遮盖好,牛车「轧轧」地各奔东西。 在店门前略等了片刻,杜骥这才随着人流进入中间的店铺中。铺面足有足有七八丈长,四丈多宽,凹形的柜台上摆满了各色布料,西面柜台挤满了人,不用问便是棉布的售卖处了。 看了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杜骥苦笑地摇摇头,转身出了铺子。刚走出不远,有名汉子追了上来,施礼道:「这位郎君,有礼了。」 杜骥有些诧异地回了一礼,问道:「你是何人,找愚何事?」 那汉子笑嘻嘻地道:「这位郎君,你可是要买棉布,愚有棉布卖。」 杜骥听闻过棉布生意是雍公之妹在把持,这汉子哪来的棉布,莫不是要骗自己。 那汉子笑道:「郎君勿疑,棉布是从淮河两岸种棉人手中收来。今年淮河两岸种植了两万亩棉田,大获丰收,雍公准许棉农将剩余的棉花自行处置。不少棉农自行制成棉衣、织成棉布销售,小人的东主派人四处收购棉农所织的棉布,故而手中有货。」 杜骥恍然大悟,笑道:「你家东主倒是个机灵人,你有多少棉布,现在何处?价格如何?」 那汉子道:「有百余匹,不过都是未曾染色的白布,每匹只需万钱,郎君要得多价钱还可商量。不过棉布生意是沈夫人经营,东主不方便直接放在西市抢生意,货物都存放在城南农庄内。」 杜骥想了想道:「你送五匹到城东陈家老店,就说找杜郎君,一问便知。」 那汉子高兴地施礼离开,杜骥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暗忖能送货上门应该不是做假,商人逐利,棉布生意利润可观,难怪有人削尖脑袋想法子谋利。雍公既然让棉农自行处置剩余的棉花,自然不会打压私售棉布之事。 杜骥摇着羽扇朝勾栏行去,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对雍公着实佩服。他出身长安,姚兴亦是一代仁君,在他的治理下长安亦称兴旺,但比起襄阳而言差得可不只一分二分。 难以想象雍公坐镇襄阳不足十年,襄阳城的繁华便超过了长安、建康,成为经济、文化、政治的中心,这样的景象便是天者之气。 一叶知秋,从小小的棉布来看杜骥便能查觉到雍公在下一盘大棋,这自己投身在这样的雄主麾下不愁没有用武之地。汶山太守,杜骥的脚步轻快起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想到举人榜第一名的严松,杜骥暗自叹息,雍公将进士榜和举人榜前十名的试卷张贴在粉墙供人赏阅,有人专门抄录成册售卖,每册售价百文,仍供不应求。后来致远书斋将策论刻了雕版,请了崇圣侯孔懿批点,三千册策论集刚摆上架就卖光了。 杜骥闻讯早,抢到了一本,拿着策论集细读,对严松、余应所写的策论深为佩服,果然天下大有英雄,吾辈不孤。想找几人一起以文会友,可是余应在雍公身边忙于事务,严松则被史侍郎拉拢要前往建康为官。 杜骥替严松深为惋惜,以严松的才干在雍公麾下,不用多久就能受到便用,他前去建康真是明珠暗投。一个魏人,还是庶子,到了建康那个门阀林立的所在,就算得到宋公重视,也远不如在雍公有用武之地。…… 三天后,朝廷的官船停靠在扬口。扬口有虞丘进的八千水师驻扎,不远的竟陵城到彦之率两万兵马镇守,船只到达扬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程都是宋公所辖了。 从扬口顺流而下便是猪口,猪通潴,意思是水所停也,水泽蓄积于此,流速滞缓呈现出「潴」态,故名猪(潴)口。 船行至此速度放缓,变得平稳。司马珍之等人坐了好几天的船感觉郁闷,纷纷走出船舱观赏两岸风景,王虞指点着远山道:「相传当年刘备长坂坡兵败逃于此,诸葛亮随行,当地百姓闻皇叔至此,纷纷挽留其驻于此地,此处尚有‘留驾河、‘诸葛岭。」 蜀汉为曹魏所灭,司马氏篡魏得天下,司马珍之对刘备的兴趣不大,看到江上渔船,指着西落的夕阳,笑道:「天色已晚,今夜就宿于此。不知江上有何河鲜,不妨买些来与诸公饮酒作乐。」 听到招呼,打渔的汉子将渔船划过来,一尺多长的活鱼、鲜蹦乱跳的河虾,还有举爪横行的螃蟹,配上村中家酿,农人养的鸡鸭,水中鲜藕、茭白等物,船上将士射了几只野鸭,这一顿分外丰盛,所有人都吃得酒足饭饱。 水浪轻轻摇晃着船只,鼾声四起,连值守的兵丁也坐在船板上倚着船舱瞌睡,没人注意六条小船顺流轻轻地靠近。 申昶脸上抹着黑灰,黑色的紧身衣,唯有手中钢刀闪着瘆人的寒光,他身旁的袍泽同样黑衣抹面的装束。 申昶是荥阳人,做过王慧龙的亲卫,杨安玄视察兖州,得知毛修之动态不明,王慧龙将申昶推荐给了杨安玄,后来申昶便随杨安玄去了襄阳。 不知怎的投了俞飞的缘法,俞飞对这个沉默寡言、心性坚定的小伙子很看好,想到黄富对他说缺少好手,便向杨安玄举荐申昶前去商情司,不料被丁全劫了胡,把申昶招进了左司使。 申昶很快便脱颖而出,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多次任务,杨安玄将其任为破格将其提为班所抚司。申昶心存感激,不遗余力地为主公清除隐患,冷面无情。 此次奉丁司使之命前来劫杀军情司的谍子,说起来军情司是同行,只是各为其主,主公既然想给刘裕一个血腥教训,作为爪牙便要挥出最有力的一击。 卖渔获的汉子是麾下乔装,早将七条船的情况摸了个清楚。司马珍之在最大的船上,王侍郎和史侍郎分处两艘艨冲,那条稍小的船上便是军情司的谍子所在。不过两艘护卫的战舰有二百余人,船上装有床怒,此次行动不能惊动他们。 小船靠在军情司谍子所乘的船边,申昶向上抛出绳钩,轻轻踩踏着船舷攀上船,很快,三十多条身影便攀上了船。 申昶率先朝船舱内行去,舱内一片漆黑,凌谟等人皆饮了酒,正沉沉熟睡。寒光闪过,舱中三十多人在睡梦中被杀死。 短促的闷哼声无人注意,申昶从舱中出来,侧耳听四下寂然无声。 申昶露出冷森森的笑意,杀鸡儆猴,胆敢对主公不利者皆杀。这些军情司的谍子算是同行,真的像弱鸡一般,这样的对手怎堪与主公为敌。 六条小船悄无声息地离开,直到天明有人发现小船没有动静,大声呼喊也无人答应,有兵丁登上船才发现,满船皆是尸体,流淌的鲜血早已凝成了褐色的斑块。 司马珍之等人大惊失色,弃了那条凶船连忙赶往夏口,让夏口水师派出十艘战舰护送前往建康。 船舱内众人吓得面无血色,感到不寒而粟。众人默不作声,心中猜测谁是杀人凶手,其他几条船无事,死的是军情司的谍子,多半是雍公派人所为。 严松等人眼中惶恐,没想到雍公手段如此狠辣,自己这些人恶了他,岂不是朝不保夕,不少人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要贪图朝廷许诺前往建康,自己能离开襄阳,家人可还在雍公治下,这该如何是好。 第五百一十四章围点打援 送走司马珍之,杨安玄马不停蹄地筹备对夏作战,其实自从得到孟龙符的急报后,杨安玄的主要精力便放在此事上。 王镇恶带着部分参谋已经赶赴长安,对于王镇恶的谋略杨安玄很信重,让他率参谋司前去为孟龙符出谋划策可保北雍州无大失,沈庆之随行带去了五千兵马。 同时,杨安玄行文梁、司、兖等地,征发屯军前来襄阳集训,准备再募军三万,届时彻底平灭夏国。 作为八州掌控者(雍、北雍、梁、北益、秦、司、兖、北青还有实际控制的北冀),杨安玄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说走就走,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决断。 傅弘之率八千援军抵达新平郡治所漆县(今陕西彬县),站在城墙上观敌。看着城外驰聘的夏军,身旁新平郡太守赵方季(当年与杨安玄同为淯水八俊)心有余悸地叹道:「多亏傅司马救援及时,不然等大雪封路后,援兵不至漆城难以守御。」 夏骑看似杂乱无章地分成十数股,在漆县城外扬起道道烟尘,傅弘之精于骑射,细观夏军看似散乱,彼此之间却互相响应,看烟尘凝而不散便知城下的夏军是精锐。城下约有二千余人,听赵太守描述,六里外至少还有万余夏军。 天色接近午时,傅弘之看了良久,觉得有机可趁,道:「愚率儿郎们冲杀一阵,看看夏军的战力如何?」 八千援军步骑各半,傅弘之领了三千轻骑,打开西门杀出。城外的夏军见雍军杀出,立时往后撤走,号角声连绵响起,远处尘头四起,大批的夏军朝此奔来。 铁蹄踏西风,扬起滚滚烟尘,赵方季站在城头看着漫天而起的飞砂,脸色发白地问一旁守将庞斌之,「胡骑势大,傅司马此举有些莽撞了。」 庞斌之对傅弘之颇有信心,道:「赵太守别急,且看上一阵再说。」 傅弘之身披铁甲手持钢刀,看着远处的烟尘听着滚滚的蹄声,一马当先西南方向冲去。西南有数百夏骑听到号角声正加紧往东北方向赶,与雍军撞在一处,钢刀并举,迎面厮杀,转瞬间傅弘之带率麾下将百余名夏军留在黄土之上。 望着急驰往北逃走的夏骑,傅弘之抖了抖钢刀上的鲜血,兜转马头朝刚才那伙夏军衔尾追去。雍骑不断地调整方向,时而斜掠,时而后撤,时而从两队夏军中突过,灵巧得有如水中游鱼,所过之处,总有夏骑倒在血泊之中。 三千余骑从北而来,为首的青年将领头戴熊皮帽,身披狐裘,面容英俊,双目炯炯地注意着数里外往来突袭的雍军,沉声下令道:「王买德,你率一千五百骑悄悄绕至雍骑南面,堵住他们的退路,务必把这些雍军歼灭。」 王买德本是姚秦的镇北参军,雍军灭姚秦,他投奔夏国,被赫连勃勃任为军师中郎将。因王买德颇有机谋,深得赫连勃勃信任,成为夏国的重要谋臣。此次赫连勃勃率大军攻打安定,命王买德辅佐太子、其嫡长子赫连璝攻打新平郡,阻断雍军援兵。 低沉地号角声传达军令,四周的夏骑如饿狼般地朝着雍军四面包抄围来,傅弘之听到号角声密集,知道夏军在调兵遣将,不再犹豫,率领轻骑朝西冲去。 夏骑有些发懵,分明漆城在南面,这伙雍军怎么往西走。赫连溃见布置的包围圈落了空,急催战马尾随追击。 滚滚烟龙朝西而去,赵方季顿足道:「傅司马怎么晕了头往西而去,这该如何是好?」 庞斌之笑道:「傅将军将夏军调走,愚正好率军前去袭营。」庞斌之是宁远将军,傅弘之离开他便是最高阶的率军将领,一声令下,两千步卒、两千轻骑从北门杀出,朝数里外夏军营寨杀去。 夏营驻军看到雍军杀至,连忙吹响号角,有数千骑出营迎战。庞斌之持长矛朝夏骑冲去,夏骑高呼狂吼,手中弓 箭发出利啸,朝着雍军边射边冲来。雍军轻骑皆披甲,冷箭呼啸着飞过,不时有人闷哼出声,战马中箭后嘶鸣立起。 庞斌之舔了舔嘴唇,嘴唇被朔风刮得开裂,透出丝丝血腥味。看着逐渐接近的夏骑,庞斌之攥紧手中铁矛,矛身握手处用棕绳缠绕,手握上去稳固异常,就算鲜血浸润在上面也不会打滑。 长矛朝着正前方夏骑挑去,对方用刀往外磕矛,「当」的一声,两件兵器分别荡开。庞斌之单手持矛,朝着错身而过的夏骑横扫,夏骑没有留神,被矛尖从腰肋处划过,带起一道血光。夏骑惨叫捂肋,被随后的雍骑一枪从马上挑落,无数马蹄从他的身上奔驰而过。. 夏骑与雍骑交错而过,与雍军列成方队的步卒相遇。盾墙、枪林,步卒在夏骑的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猪羊,夏骑狞笑着挥刀朝五十余步外的雍军方阵继续冲去。 雍军射出一阵箭雨,中箭落马的夏骑屈指可数,眼见只剩下三十余步远,雪亮的弯刀迎着寒风发出的利啸声都能传到雍军的耳中,可是雍军依旧屹立不动,沉稳如山。 随着一声锣响,盾牌朝中间侧转,露出藏在后面二十五辆火箭车。引线冒出火花迅速地向前窜去,夏骑并不知道雍军那箱状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估计跟弩箭差不多,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马蹄小心应对。 尖啸声响起,带着火尾的箭只争先恐后地从「蜂巢」中钻出,朝着二十余步外的夏骑射去。那些被火药催动的箭只并不走直线,七扭八拐地根本无法防御,战马被尖啸声惊得乱窜,利箭毫不客气地扎进人体,马身。 夏骑人仰马嘶,横冲乱窜,有惊窜的战马朝着雍军直冲过来。雍军三五成队,有人持长钩枪朝马蹄割去,战马嘶鸣倒地,马上夏骑不等起身,便有刀枪及体,死于当场。 不等夏骑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庞斌之率领轻骑又反杀回来,夏骑乱成一团,四散奔走逃命,溃不成军。夏营中响起号角声,向远处的赫连璝示警。 赫连璝听到号角声得知驻营遭袭传警,只得放弃追击回援驻营。等他急匆匆赶到驻营,庞斌之先行整军回归城中,一刻钟后,傅弘之也带着轻骑从西门入城。 这场冲杀斩杀夏骑近千人,狠狠地打击了夏军的嚣张气焰。 第二日,赫连璝在漆城外耀武扬威,足有一万二千余骑。傅弘之毫不示弱,命庞斌之率三千步卒从北门出城列阵,吸引夏军的注意力。 赫连璝昨日听战败的兵丁讲起雍军有一种能喷火带烟乱飞发啸的利箭,十分难防,看着雍军在城外以战车摆成弧形阵,心中有些踌躇,命两千轻骑在百步外游弋寻找战机。 傅弘之开南门,绕出数里后突然出现在夏骑的右侧发动突袭,夏骑仓促败走。庞斌之鸣号,率步卒追击,城中守军仅留下千人,其余兵马全部杀出,一鼓作气夺取了夏军营寨,赫连璝败走三十里,辎重粮草尽失。 此战,夏军损失兵马三千余,一万五千夏骑共折损了三分之一。 赫连璝率***向西北,夺取鹑觚城,纵军抢掠财物。傅弘之率轻骑随后追击,于鹑觚城外再败夏军,斩杀两千余人,俘获八百多人,夺回鹑觚城,赫连璝率军朝安庆城方向败走。 此次出征安定城,围困安定城的兵马足有三万六千人,加上赫连璝攻打新平郡一万八千骑,共计五万四千人,占了夏国兵力的三分之二左右。赫连勃勃铁心要夺下安定郡,与(西)秦联通,合力抵御雍军。 得知赫连璝败退的消息,赫连勃勃怒骂道:「无用的蠢才,以多敌少居然还会败下阵来,朕岂会生下这样无用的东西。」 赫连勃勃子嗣众多,除赫连璝外,还有阳平公赫连延、太原公赫连昌、酒泉公赫连伦、平原公赫连定、河南公赫连满、中山公赫 连安等人。赫连勃勃生性残暴,曾对其诸子说过,草原上最为凶残的狼才会成为狼王。因此,虽然赫连璝被立为太子,他的诸多弟弟对太子之位可是虎视眈眈。 诸子之中酒泉公赫连伦最为得宠,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听赫连勃勃发怒,赫连伦抚胸躬身道:「父汗,儿愿率五千兵马斩下傅弘之的人头。」 赫连延等人不甘示弱,纷纷上前求战。赫连勃勃满意地抚了一把胡须,哈哈笑道:「好,你们六人朕各给三千兵马,谁能击败雍军斩杀傅弘之便是首功。」 傅弘之夺取鹑觚城后,很快有胡骑前来挑衅。傅弘之毫不畏惧率军出战,先后击溃赫连延、赫连昌,赫连满、赫连安等人,激战从辰时到申时,人马疲惫不堪,但被夏骑围住,左冲右突难以脱困。 傅弘之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声音都喊得嘶哑,力竭之时赫连伦和赫连定率生力军杀至,傅弘之被套马索勒住拽下马来,被夏军所俘。鹑觚城攻破,傅弘之所率的八千援军多数力战而死,仅余二千多人逃回漆城。 赫连伦得意洋洋地押着傅弘之来到赫连勃勃面前邀功,赫连勃勃冷森森地看着傅弘之道:「降,免死,否则将你乱刃分尸。」 傅弘之哈哈大笑,面不改变地道:「大丈夫死便死矣,怎能投降索头虏。」索,发辫也,匈奴人编发为辫,故南朝对其蔑称索头虏。 赫连勃勃眼露凶光,喝道:「将这个南蛮拉到安定城下,乱刃杀死。」 傅弘之大骂,赫连伦道:「父汗,何不将这个南蛮剥个精光,绑于安定城下,让儿郎们将他乱箭射死,亦可打击城中士气。」 赫连勃勃点头应允,赫连伦下令在安定城东门外立起绑柱,将傅弘之赤身绑于柱上,命人向城上喊话,雍军援军已被歼灭,将领傅弘之被擒,现将他乱箭射死。 城头,安定太守郭恭看着赤身绑在柱上的傅弘之,双腿打颤。只见胡骑从二十步外驰马而过,弯弓朝绑在柱上的傅弘之射箭,傅弘之骂不绝口,十数箭后再无声息。 鲜血被寒风冻成褐色,傅弘之的尸体上布满箭只,箭羽在风中摇曳,有如羽翼飞翔。 第五百一十五章生死之交 傅弘之的死让郭恭吓得魂飞魄散,司马廖辉和满城将士却悲愤填膺,恨不能冲出城去将胡虏杀个干净,只是见夏骑严阵以待,分明是想雍军出城之机趁机攻占城池,只是咬牙切齿,眼中流泪。 夜晚,从城头吊下数个箩筐,廖辉亲自带了兵丁来到傅弘之的尸体前,众人跪倒磕头,默然流泪。 廖辉哽声道:「傅司马英灵不远,保佑我等守住安定城,等主公率大军来到,族灭赫连勃勃替傅司马报仇血恨。」 解下傅弘之身上的绳索,小心地把他放在毡毯之上,看着密密麻麻的箭羽,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廖辉抹了一把眼泪,低喝道:「哭什么,到时候让夏人以血偿血便是。」 抱着傅弘之的尸体,箩筐拉上了城墙,当傅弘之插满箭只的尸体摆放在城头时,三军齐声痛哭。 郭恭被请至城头,看到有如刺猬般的傅弘之,郭恭连声叹息,吩咐将他身上的箭只清理干净,装殓入棺,设灵堂拜祭。 城中百姓得知傅司马不屈而死,纷纷前来祭奠。一场大雪飘然而至,是上天为傅弘之挂孝。 廖辉请示郭恭后,将傅弘之的棺椁就停放在东城城头,廖辉与众将士誓言与安定城共存亡,为傅弘之报仇雪恨。 夏军攻打安定城时发现城中的抵御变得更为猛烈,偶尔有夏军攀上城头发现守军有如疯虎,以伤换伤地拼命搏杀。 赫连勃勃立马风中,看到爬上城墙的儿郎纷纷坠落,攻打安定城近月,依旧无法破城。随着天气越冷,破城的可能性会越小。 「乞伏炽磐在哪里?」赫连勃勃冷声问道。此次与秦约定一起攻打安定郡,赫连勃勃信心满满地提前发动攻击,想先占领安定郡、新平郡,争取联军的话语权。 谁料久攻安定城不下,损折兵将近万数,虽然击溃了雍军援军,虐杀了傅弘之,但雍军士气仍旺,短时间恐怕难以攻下安定城。 赫连勃勃深知时间紧迫,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还不能夺取安定郡,那就要面对雍军的大举反攻,到时候自己恐怕只能远窜漠北,甚至要越过长城暂避。 尚书令若门禀道:「大汗,秦王乞伏炽磐亲自率二万六千兵马出征,已夺取了都卢城(今宁夏固原县东南可兰山下)和朝那城(今固原市彭阳县城西15公里处的古城镇),眼下正全力攻打乌氏城。」 赫连勃勃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道:「派人催促秦军加快速度,就说半个月后看不到秦军,朕便撤军。」 十二月二十五日,襄阳城内洋溢着过年的热闹欢腾,街道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行人脸上露着笑容。 雍公府内却是一片冰寒,收到傅弘之阵亡的消息,杨安玄挥退左右,一个人默坐在席上不语。 相比孟龙符、蒯恩、俞飞等人,傅弘之投入杨安玄麾下较晚,大半时间都在梁州江州城中镇守,杨安玄有些忽略了这位文武双全,胸怀大志的麾下。 把李强调任江州城,杨安玄想到孟龙符勇则勇矣,谋略不足,便把傅弘之调往长安,希望借助他的谋略稳住北方局势,在杨安玄的心中,傅弘之最少也是一州刺史的人选。 哪料鹑觚城一战,傅弘之被擒不屈而死,这是杨安玄麾下战死的最高级别的将领,让他深为痛惜。纸上文字简单的叙述,仍不掩傅弘之凛烈忠义。 天色已暗,俞飞带着侍从入内,让人点亮灯,轻声对杨安玄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公节哀,替仲度报仇雪恨便是。」 杨安玄缓缓地站起身,道:「在军营之中为仲度设灵棚祭祀,三日之后愚亲往祭奠,然后率军出征,定要亲手斩下赫连勃勃的狗头,为仲度报仇。」 三日后是十二月二十八日,离过年只 有两日,俞飞想张口劝说,见杨安玄面容冷肃,拱手沉声应道:「是。」 城南军营中一片缟素,哀乐低沉,一顶大帐内内摆放着盛放傅弘之衣冠的棺椁,他的两名幼子在棺前守灵。 这几日,襄阳的官吏甚至百姓纷纷前来祭拜,傅弘之誓死不降,被胡夏乱箭射死的消息激起众人悲愤,三军儿郎无不磨拳擦掌要为傅弘之报仇。 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雍公杨安玄至灵堂拜祭。祭罢,杨安玄来到帐外,三万大军正屹立等候。 翻身上马,杨安玄拔出佩剑,刺向长空,高声喝道:「以血还血。」 「以血还血,以血还血」,三万大军齐声呼喝,地动山摇。 三万兵马加上役夫、携带着各种辎重,杨安玄命大军沿汉水至酂县,然后再逆洛水通过上洛郡前往长安。汉江和洛水冬季不结冰,襄阳水师调集了八百条战舰装载着大部分辎重和一万二千步卒逆流而上,杨安玄则率领五千轻骑和剩下的步卒走陆路行进。 正月二日,天降大雪,将道路阻断。杨安玄早有准备,命随行的工匠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组装成爬犁。爬犁前部翘起上弯,后端贴地而行,以两木为辕,以战马牵制引。三千副马爬犁出现在官道之上,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借助爬犁大军行进的速度不仅没有变慢反而加快了不少。看書菈 正月十六日,大军在长安城外聚集。杨安玄从孟龙符和王镇恶嘴中得知了傅弘之惨死的具体消息,得知夏军与秦军联合,安定城已经危在旦夕。…… 十二月二十日,乞伏炽磐率秦军出现在安定城下,与夏军会师,合围安定城。 安定城内粮食不缺,雍军将士因为傅弘之的惨死激起义愤,人人舍生忘死,廖辉直接住在城楼之中,随时指挥将士抵御秦军和夏军的进攻。 围城已有五十多天,五千守军伤亡了一千多人,城中青壮上城帮着守城也伤亡了千余人。军情司暗卫带来雍公亲率三万大军来援的消息鼓励着城中军民,便连郭恭也不时地带着官吏来城头慰问送吃食。 略阳太守王涣在守临渭城时用冰城之法,早在军中四处宣讲过,廖辉身为将领自然知晓。现在正是一年最冷的时间,水倒上去不一会便凝结成冰,等到秦军和夏军发现安定城一夜之间多了一层厚厚的冰甲,乞伏炽磐忍不住连声哀叹,临渭城的故计在安定城重施了。不凿开厚厚的冰层,根本无法接触到城墙,便连地面的积雪也被冰层覆盖,行走都困难,别说打仗了。 眼见冰层一天比一天厚,秦军和夏军都无计可施,好在安定城四面倒水,将城门也封闭在冰层内,倒不用担心城中雍军会出城突袭。 赫连勃勃与乞伏炽磐商议后,决定留下部分兵力看住安定城,其他兵马四处抢掠物资,准备等明年春暖冰化再来夺取安定城。 秦军南下阴密城(今甘肃省平凉市灵台县百里乡),赫连勃勃则命其子攻打新平郡漆县、西川、栒邑等城。 无论是赫连勃勃还是乞伏炽磐都认为大雪封路,寒风刺骨,雍军不习惯这种气候下作战,大举来援不太现实。 即便真的援军出现,相比雍军而言,夏军和秦军都更适合这种天气作战,正好趁机歼灭雍军,所以放心大胆地纵兵四处抢掠。 长安城,三万五千大军已经集结待命。兵分二路,孟龙符、王镇恶率五千轻骑、一万步卒北上丰林城(今延安宝塔区李家渠镇周家湾村),取胜后继续北上攻打胡夏王帐所在,直捣赫连勃勃的老窝;其余的一万轻骑、一万步卒由杨安玄亲自统率,前往新平郡。 长安内外都被大雪覆地,官道上少有行人,正常行动一天走不出二十余里,杨安玄事先命人准备的爬犁发挥了重要作用。辎重和粮食都放在爬犁车上, 兵丁们轻装前进,一天可以走出四五十里。 侦骑派出百余里,三天后,侦骑带来新平郡内发现夏军的情报。从探知的情报得知,漆城外有万余夏骑围城,而鹑觚、栒邑、西川等城皆被夏军攻占,从虏获的夏军侦骑口中得知,安定城依旧无恙。 驻营地离漆县约一百余里,杨安玄决定发动突袭。大军沿泾水而行,泾水结冰三尺厚,能让爬犁顺利通行。 二千副爬犁,每副犁都由两匹战马拉动,犁上可载将士十余人。杨安玄命人在马蹄上包上棉布防滑,看得军需官眼皮直跳,光包马蹄都得数百匹棉布了。 天刚蒙蒙亮,饱餐之后雍军便开始沿着结冰的泾水河向漆县进发。马蹄踩踏在坚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雄浑的交响曲。 漆县,围城的夏军由夏太子赫连璝统率,其同母弟赫连昌、赫连满与他合兵一处。漆城,庞斌之满眼血丝,左肩也用细布包扎着,从鹑觚城逃出来时中了一箭。 傅将军死了,庞斌之心中充满了悔恨,自己早就应该违令带着儿郎们出城接应他,哪怕将鹑觚城让给夏人,也要救傅将军脱困。城外的夏军派人招降,带来傅将军被乱箭射死的消息,庞斌之命人斩了夏军使者,誓言与城俱亡。 赵太守虽是文人,但大兵压境却表现出从容不迫,发动百姓上城协守、运送吃食、搬运守城器械,组织得井井有条。 申时,城外响起号角声,攻城的夏军退走。两刻钟后,赵方季就带着百姓把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和炊饼送上了城头。 庞斌之看着身上衣袍满是灰土的赵方季,两眼之中也满是血丝,看来这位赵太守这些天也没睡过安稳觉。庞斌之笑道:「赵太守,仆是个粗人,以前被逼无奈做了山贼,后来被傅将军招入军中。傅将军不仅会领军打仗,还识文断字,许多道理仆都是听他说的,像赵太守这样的汉子仆是最佩服的。」 赵方季手扶着墙垛支撑着身子,开裂的嘴唇微抿着,轻声道:「傅司马忠勇英武,只恨相识时浅,不能结为知己,憾甚。」 庞斌之望着赵方季道:「赵太守,仆虽不识几个字,但知忠义二字最重。仆看赵太守虽是书生,却是一身铁骨,若是漆城得存,仆战后不死,愿厚颜与赵太守结为兄弟。」 赵方季放声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何必等到战后,城破之时想来庞将军会以身报国,愚愿随将军之后。正是‘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笑声清越,干裂的嘴唇崩裂,鲜血渗出,但让这个文弱的读书人凭添几分豪迈之气。 庞斌之笑道:「好,好。仆两人就对着城外的夏军结拜,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第五百一十六章建康新岁 十一月十日,雍公杨安玄的奏疏送至朝廷。奏疏弹劾军情司暗中破坏科举,要求天子严惩,奏疏之后附有两尺多高的八千余人的签名。 即便建康被宋公刘裕势力牢牢掌握,万民疏这样的大事仍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晋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万民疏这种事。 琅琊王司马德文抱病上朝,询问此事原由,与群臣商议该如何处置。梁王司马珍之等人已从襄阳回返,带回来军情司谍子在猪口被贼人所杀的消息,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雍公杀人泄愤,有人讲是宋公杀人灭口,还有的讲是因为这些谍子违抗旨意,遭了天遣……茶楼酒肆绘声绘色地谈论万民疏,从数尺高到数丈高最后到一条船载、数条船装载签名,有人声称亲眼看到十多辆牛车拉着奏疏进了皇城。 看热闹不怕事大,越传越邪乎。门阀士族看得更深远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少人心中哀叹,司马氏的气数已尽,宋、雍二公这是图穷匕现,要准备开战了吗? 刘穆之出动廷尉抓捕传谣之人,不料反而引得谣言传得更广,见局势逐渐失控,刘穆之不得不致信京口的刘裕,请他回建康镇场。 刘裕已经募集了三万八千兵马,分布在京口、曲阿、海陵等地操练,刘裕奔波各地视察操练成效,眼见着新军逐渐展露锋芒,刘裕喜上眉梢。 杨安玄的万民疏有如一记响雷震得刘裕眼昏耳鸣,从刘穆之的来信得知京城暗流涌动,刘裕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回了建康。 亲眼看过杨安玄所写的万民疏以及凌谟等人所写认罪状,刘裕气得破口大骂, “凌谟等人死不足惜”。沈田子俯首认错,刘裕摆手道:“不干你的事,此是杨安玄借机对愚发难,凌谟等人大意泄露了身份,加上应对失措,才致使今日之困。”徐羡之道:“京中舆论纷乱,主公要早做决断以正视听。”刘裕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为平息风潮,敬光要受点委屈,罚俸一年吧。”罚俸,谁都知道只是表面文章,沈田子沉声应是。 “军情司破坏科举之事就推说是凌谟妄自行事,反正死无对证,坊间闲言碎语过些时日也便散了。”刘穆之捋着胡须,道:“林邑国派军攻打交州,杜刺史击溃林邑大军,林邑国进贡了一批大象、金银、古贝等物,不妨在集市展示,既彰显国威又能转移京中百姓的注意力。”傅亮愤然道:“此事由科举徇私舞弊而起,要严令雍公查问徇私之事禀报,查处徇私之人。”堂上一阵尴尬的沉默,傅亮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徇私之人是前往襄阳督查科举的官员,而那些因徇私取中的试子都随船来了建康,等待吏部安置。 徐羡之微笑道:“季友说得也不错,官面上的文章也要做,给世人一个交待。徇私之事再怎么说都是雍公之错,下旨让雍公明辩此事。” “主公,襄阳科举取士七百六十人,其中有四十六人前来京中,特别是举人榜第一严松,愚与其见过一面,此子胸罗锦绣,才堪重用。”刘穆之禀道。 刘裕问了问这四十六人的情况,得知除了几个徇私取中之人都不错,道:“看来科举取士确实能为国选才,杨安玄一下子得到七百多名有用之才,让愚羡慕。”想了想,刘裕道:“道和,你不妨多举办几场诗聚雅会,在众人面前提携严松等人,让京中门阀子弟看看这些寒庶出身的人比起他们只强不弱,等时机成熟愚亦奏请在京中举行科举取士。”马上便要过年,建康城的集市也变得热闹起来,今年集市上多了魏国的皮裘和林邑的宝物,还有海船带来的琉璃、珊瑚、珍珠以及海味,偶尔会有大象表演引得孩童欢欣雀跃。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秦淮河上船来船往,一片歌舞升平。十二月十七日,尚书左仆射刘穆之在玄武湖畔举办游湖盛会,邀请京中名士和门阀弟子数百人同游,成为一时之盛。 坐在刘穆之身旁的严松分外引人注目,这位丁零寒士早已形象大改,一身锦袍,玉簪别发,面容略显消瘦,却红光满面,脸上带着喜意。 私下里刘穆之已向他许诺,等到明年二年朝廷授官他将被授以五品给事中,这个职位清贵至极,便是王谢嫡枝子弟也难有这样的待遇。 虽知这是千金买骨,严松仍感戴莫名,誓言效忠。得到消息的门阀纷纷向严松发出邀请,得知严松尚未娶亲,有次一等的门阀上门提亲。 这等待遇与严松在上党谷远时是天壤之别,每日醇酒欢歌,耳边一片赞扬之声,严松有些飘飘然。 “明宗,你于七千多名试子中独得头筹,今日盛会何不做诗一首,以记盛事。”刘穆之命人斟酒,递与严松。 严宗欣然接杯起身,面朝浩淼玄武湖,把酒临风,衣袂飘动,略一沉吟高声诵道:“山外夕阳沉,玄武衰草深;何处飘零客,精忠报国心。”赞声四起,严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得意洋洋地归坐。 …………除夕守岁,大极殿上华灯盛放,满堂生彩。殿上欢歌笑语,与往年无异,只是往年代替天子出席的琅琊王身体不适,敬完三杯酒后早早地离开休息。 宋公刘裕侧坐在高阶之上,群臣纷纷上前敬酒祝寿。眼下情形让刘裕有些恍惚,身距宝座不过一步之遥,只等平定杨安玄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那宝座了。 一百零八记钟声响起,刘裕悠然地起身举杯,笑道:“诸公,满饮此杯酒,共贺新年来。”义熙十二年到来了,一场改天换地的风暴也悄然来临。 正月六日,宋公府大堂,刘裕麾下文武齐聚,商议雍公杨安玄率军离开襄阳与夏国交战的应对。 军情司三十六人在猪口遇害,天子下旨痛斥,司使沈田子罚俸一年,让军情司的官员甚为恼火。 沈田子在官廨内说了四个字:知耻后勇,不少军情司的谍子将这四个字刻在心中。 流血没有吓住军情司的谍子,要求前往雍公治下刺探军情的人十分踊跃,让沈田子分感欣慰。 杨安玄在军中设祭傅弘之,紧接着率三万大军北上讨伐胡夏,刘裕听到消息后百感交集,他一直以来想着率北府军北伐收复故土、建不世之功,看来杨安玄做得比自己更好。 刘裕想起与杨安玄的初识,识英雄重英雄,抛开两人敌对的立场,刘裕觉得能与杨安玄成为好友。 可惜一山难容二虎,大好山河谁也不肯拱手相让,唯有拼个你死我活。 雍州大军北上,境内肯定空虚,刘裕问道:“杨安玄所率的三万兵马从何处调集?”眼下他与杨安玄在益州、荆州以及北冀州等处相持,杨安玄带走这么多兵力,必然出现空虚,刘裕打算趁虚而入,撕开口子,狠狠地咬杨安玄一口。 沈田子禀道:“自去年八月开始,杨安玄便陆续向长安增兵,加上此次的三万人马,往北调兵应在五万以上,这五万兵马多数是从屯军和郡军中选拔精壮组成。”刘裕一皱眉,道:“也就是说杨安玄驻守各地的精锐其实变动不大。”沈田子点点头,继续道:“今年十一月夏国与秦国对安定郡发动攻击,傅弘之在鹑觚城被数倍夏军围困,力尽被俘,宁死不降被乱箭射死。杨安玄心伤傅弘之之死,亲率军北上为其报仇。”刘裕叹了一声,道:“傅弘之忠勇刚烈,让人敬佩,换了是愚也会率军为他报仇。”刘穆之听刘裕话中之意有意用兵,沉吟道:“主公,去年京口大举募军,府中存粮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开春农耕时若是用兵肯定要征役,田中没有青壮愚恐怕届时会影响今年的粮产,还是等夏粮入库后再说吧。”刘裕道:“朝廷与魏国通商,暗中约定让魏军攻打杨安玄,可是魏人推说没有兵粮,发动将士前去屯田。军情司禀报去年魏国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现在总该出兵了吧。”刘穆之道:“正月二十日前往魏国阳信的商船就要起运,届时派使者前往平城面见魏天子,敦请魏国出兵。”刘裕问了问此次装运的货物多为丝绸、茶叶、器皿等物,道:“既然魏国粮食丰产,回程不妨多载些粮食、牛羊回来。” “机不可失”,刘裕沉声道:“若是等到夏粮入库要到七月,那时杨安玄已经稳定住北面局势,再要用兵将士们伤亡太大。”刘裕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长痛不如短痛,最迟四月出兵。”既然刘裕已经决断,刘穆之只得道:“主公放心,愚会筹措好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绝不会耽误主公用军。”刘裕满意地笑道:“道和真乃愚之萧何也。”转头问另一侧坐着的徐羡之, “宗文,这几个月从宁州运来了多少硝石?”徐羡之禀道:“十月份开始,范刺史通过水路共运来三批硝石,最近的一船昨天刚到,共八千余斤。” “怎么才这么点?”刘裕不满地问道。徐羡之应道:“范刺史称硝石产于深山,挖采、运输不易。长江水路上雍军设卡盘查甚严,最初的两次都被查获,只能通过滇池走盘江到牂柯水入广州番禺,再从番禺走海路运到建康。十一月份海上起风浪,有一条船沉没,有三千多斤硝石沉到了海底。”刘裕吩咐道:“要与杨安玄争锋,离了丹火怎成,让范元之加大采挖力度,多征夫役,一定要在四月前再送两万斤来。”徐羡之点头应是,又道:“此次范元子还随船送了件宝物给主公。”刘裕生性节敛,并不喜好宝物,随口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件尺半长的琥珀枕头,晶莹剔透,是件罕见的宝贝。”谢晦笑道:“琥珀枕可以安神养精,疏通血络,尺半长实属难得。主公晚间睡觉将其枕在颈下,可安然入梦,第二天精神百倍,久之有延年益寿之功。”刘裕不以为然地道:“愚听闻琥珀可治刀箭之伤,将此枕送于吕医官手中,让他捣碎调治药物将来为受伤的将士疗伤。”座中众人肃然起敬,刘穆之叹道:“主公仁德,将士自甘为主公效死。”建康城紧锣密鼓地备战,杨安玄的援军正在雪地中艰难跋涉,以血还血的战斗即将打响。 第五百一十七章夜战漆城 正月二十二日,已时天下起了雪,漫天风雪遮住了视线,杨安玄不得不下令停下,据侦骑禀报,马拉爬犁距漆城尚有二十余里。 杨安玄原本打算在申时对围城的夏军发动进攻,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将羊毛毡毯披在头上御寒,连战马也披上一块,飞雪落上去很快变成白茫茫一片,即便走近也不容易发现泾河之上潜伏着万余雍军。 二千副爬犁,每副爬犁配两匹战马,半拉辎重半拉人,爬犁上有将士八千人,加上四千骑马的轻骑,一万二千人,在泾水河上连绵五六里。 离着夏军营寨已经不远,不敢生火造饭,雍军将士们咬着肉干就着炒面,难以下咽就抓一把身上的积雪。 雪越下越大,这样的天气也有个好处,夏军的侦骑只能在附近几里转了转,然后就回营躲避风雪了,没人认为雍军会在这样的天气出现。 夏军营地,外围没有挖壕沟、立寨墙,无数顶毡帐围着漆城散开,将城池的四面堵住,赫连璝的大帐在一众毡帐的护卫之中。 大帐内热气腾腾,两尺多长的铜盘托着大块的羊肉摆放在桌上,马奶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帐内一片吞咽之声。 赫连璝有些食难下咽,一个多月前他在漆城被傅弘之击败,父汗震怒将几位兄弟派出相援。 身为嫡长子,赫连璝清楚地知道父汗养子如狼,看视前来援助的诸位兄弟在自己身边磨牙凿齿。 看了一眼侧旁大吃大喝的两位亲兄弟,赫连璝心中暗冷,若是自己失势,这两人恐怕也会像赫连伦一样,拥上来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 原本父汗就对四弟赫连伦偏爱,此次他擒住傅弘之在父汗面前露了脸,恐怕夺嫡之心更切。 父汗命诸子夺取新平郡,自己与赫连昌、赫连满围困漆城,而赫连延、赫连伦等人则出兵四处抢掠,对赫连璝的招聚置之不理。 若不能尽快夺取漆城,父汗对自己会越发失望,说不定麾下的指挥权都会旁落。 若没有了兵马支持,太子之位也就保不住了。漆城有如一块坚硬的骨头梗在喉头,让他寝食难安。 赫连璝将手中剔骨刀重重地插在桌上,对着埋头大吃的赫连昌和赫连满喝道:“你们两个别光顾着吃了,赫连伦已经占领了栒邑,与赫连延他们几个联结成势。父汗又派使者前来训斥,若不能在五日内拿下漆城恐怕愚的统军地位会被赫连伦接替。”赫连昌满不在乎地丢了手中棒骨,道:“大哥放心,赫连伦他们四个不过一万二千兵马,争不过咱们。”赫连璝冷声道:“我不怕他们却怕父汗,一旦父汗降罪,我亦胆寒。”横了一眼仍在大口撕咬羊肉的赫连满,赫连溃哼道:“若让赫连伦得势,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赫连满抬起头,道:“大哥你放心,明日小弟便亲自攻城,三天之内定把漆县给你拿下。”赫连璝举起手中杯,哈哈笑道:“汉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明日我率大军为六弟压阵,务必将漆县夺下。”酉初时分,雪停了,天也暗了下来。 杨安玄下令套上爬犁,继续朝漆城方向前进。雪停之后,月亮露脸,月色映照着雪地,有微弱的光芒。 沈庆之带了一哨人马在前往开路,顺着河冰前行,河两岸有芦苇和草丛,倒不会迷失方向。 戌时,前哨看到了火光,漆城黝黑的身影在月色下若隐若现。杨安玄下令休息,一个半时辰的雪地跋涉,战马和兵丁都有点疲惫。 拉爬犁的战马解开了套索,喂食炒熟的黄豆、燕麦和黄酒,将士们也开始吃东西歇息。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沙沙的咬食声和战马的喷鼻声。肉干被冻得梆硬,咬得腮帮子生痛,杨安玄接过加了水的黄酒将嚼碎的肉屑艰难吞下,不一会身上便暖和起来。 停驻的地方离最近的夏军帐篷有三里多远,风往北刮,漆城在西北方向,偶尔有一两声短促的马嘶也被风刮散,不用担心传到夏军营地。 亥正时分,夏军营地内的火光逐渐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杨安玄见将士们休息得差不多了,开始整装上马,四千战马加上拉爬犁的四千战马,八千轻骑整装待发。 杨安玄高擎着长槊,断喝道:“以血还血。” “以血还血”,怒吼声响彻天地,丝毫不加掩饰。马蹄声如雷,踩踏着尺许高的积雪,朝着夏军营帐冲去。 马蹄声惊醒夏军,随风传来的怒吼声带着无尽的杀意,已经睡下的赫连璝惊得窜出帐外,身上披着狐裘喝问道:“何处喧哗?”亲卫惊恐地禀道:“雍军来袭。”赫连璝惊出一身冷汗,问道:“这冰天雪地哪来的雍军?侦骑为何没有发现?”厮杀声已从远处传来,亲卫牵来战马,催促赫连璝赶紧暂避。 赫连璝翻身上马,高声下令道:“撤往北面营地,整军备战。”号角声响起,夏军纷纷上马朝北面驰去。 杨安玄已经率军杀入营帐内,手中长槊翻飞,惨叫声不绝于耳。漆县城头,有人摇醒和衣而睡的庞斌之。 庞斌之快步来到城墙边,喊杀声清晰地传到城头。庞斌之兴奋地一拍墙垛,干哑的声音道:“是援军到了。” “将军,要不要杀出城去。”有人提议道:“为傅将军报仇雪恨。”庞斌之眼中跳动着火花,正在迟疑之际,赵方季闻讯赶来,听了听城外的喊杀声,对庞斌之道:“夜间情形不明,还是稳妥为上,等天亮后再说。”杨安玄纵马在夏骑中驰骋,率军从漆城东面营帐杀至漆城西面,身上沾满了鲜血。 营帐中已经看不到多少夏军,号角声从北面传来,看来夏军听到号角声召唤前往北面聚集。 杨安玄扬起手中长槊,喝道:“今夜痛饮胡虏血,祭奠傅公在天之灵。”沈庆之率先跃马挥刀高声吼道:“杀胡虏。” “杀胡虏”,怒吼声与战马汇成洪流,朝着北面继续奔涌而去。漆城北二里处,赫连璝看着狼狈不堪的麾下,近半将士不及披甲,有的连兵器都没有拿,还有的干脆连马都没骑,气喘吁吁地喘着大气。 马蹄声如海潮汹涌奔腾而来,赫连璝激起凶性,挥舞着弯刀狂呼道:“草原儿郎都是雄鹰猛狼,随我一起将那些汉奴撕碎。”催动坐骑,赫连璝率先冲出,身后无数夏骑 “嗬嗬”呼喝着,跟随在他身后朝着雍骑迎去。淡淡的月色下,两股黑色的激流相撞,人喊、马嘶、痛呼、撞鸣声夹杂在一起,化成滚滚闷雷在大地上奔腾、炸响。 月色下闪动着点点精芒,却带来无尽的黑暗。赫连勃勃建夏国,他麾下的轻骑超过十万,不过驻扎在王庭直接听从他指挥人马不过三万,其他部队来自大大小小依附他的部落,平日这些部落在草原上放牧生息,遇战事赫连勃勃发出征召令,部落的勇士便自带战马兵器前来征战。 赫连璝是夏国太子,赫连勃勃让他率军夺取新平郡,给了他两万兵马,其中有五千是王庭精锐。 可是赫连璝被傅弘之杀得大败,麾下兵马折损近半,王庭精锐也死伤了千余人。 再围漆城,赫连昌和赫连满各带来了三千兵马,赫连璝的麾下勉强再凑齐了两万人。 方才雍军夜袭,夏军仓促溃逃,人员伤亡虽不大,但不少将士没带兵刃没骑战马,跟随赫连璝冲锋的不过万余人,与雍军的数量相差不多。 夏军多由部落的勇士组成,这些人自幼熟习骑射,赫连璝对这些勇士有信心,夏国铁骑曾杀得姚秦节节败退,肯定能一举击溃眼前的雍骑。 狭路相逢勇者胜,刀与刀相碰在一起,夏骑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弯刀被雍军的刀削断,闪亮的锋芒威势不减地朝身上继续劈来。 长安城外,赫连勃勃与雍军交战发现兵器不如,下令让叱干阿利精铸兵器,叱干阿利打造出龙雀宝刀,也铸造出了一批堪称宝刃的兵器。 然而,叱干阿利只是命工匠靠人力反复锤打,这样的效率低下,所打造的良兵数量有限,只能装备赫连勃勃身边的千余亲卫,但连王庭的将士也无法满足换装,更不用说部落中的勇士。 前面的儿郎纷纷倒在雍军的刀枪之下,夏骑意识到装备上的差距,不敢用手中兵器直接与雍军相碰,只能依靠灵巧的身手闪躲还击,被雍军所压制。 庞斌之感觉到城墙都在轻微的颤动,上万匹战马同时擂动大地声势惊人,潮水般的嘶喊声绝不可能是夏军发出的诱敌伪装。 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热血,庞斌之对赵方季道:“贤弟,你严守城池,仆要率军杀出城去,呼应援军。”赵方季听到城外杀声振天,确实不像作伪,叮嘱一句道:“兄长千万小心。”半刻钟后,漆城东城门打开,庞斌之率领仅有的八百轻骑从城中杀出,月色朦胧,一时间分不清谁友谁敌。 沈庆之率军正在不远处与夏军厮杀,看到漆城中火把光亮,知道城中守军杀出,命人前去引领。 不一会,庞斌之率军来到沈庆之面前,高声呼道:“宁远将军庞斌之前来相援,敢问是哪位将军领兵来援?”沈庆之立马横刀,大声应道:“主公亲来为傅将军报仇,正在阵中杀敌。”听到主公亲至,庞斌之等人感到热血沸腾,奋勇争先。 八百人数量不多,但雍军和夏军已经厮杀了大半个时辰,这伙生力军的加入带动了其他雍骑的士气, “为傅将军报仇”的呼声响彻天地。那些部落的勇士发觉情形不妙,不少人偷偷地策马离开战场,朝着远处逃走。 王买德注意到战场变化,急忙追上赫连璝道:“太子殿下,雍军气势正旺,还是暂避一时吧。”赫连璝气急败坏地道:“若是再逃,恐怕父汗要降罪。”赫连昌从侧旁策马过来,大声叫道:“大哥,雍军兵器犀利,儿郎们伤亡惨重,趁着天黑,赶紧逃吧。”说话间,一只冷箭从赫连昌的面门前射过,赫连昌吓得一勒马,然后松开缰绳,马匹朝着远方奔去。 赫连璝看到身旁不断有轻骑向远方奔逃,长叹一声,策马朝北逃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以血还血 夏骑溃逃,杨安玄没有下令追击,夜色不明,容易生变。四下里燃起火把,雍军连夜打扫战场。 城中赵方季已知雍公亲至,赶紧命人煮热粥、蒸炊饼、烹牛羊,前来劳军。 大帐内,赵方季见到一身戎装的杨安玄,想起从前往事,一时间楞住了,不知该如何上前说话。 庞斌之刚向杨安玄禀报完漆城情形,见结拜的兄弟呆立无语,连忙上前推了他一下,道:“贤弟还不见过主公。”他与赵方季结拜,闲时两人在一起谈论往事,赵方季跟他提起与杨安玄在新野相识,还曾同为 “淯水八俊”。正当庞斌之以为赵方季是因为这段交情才成为新平郡守的,哪料接着从赵方季嘴中听到了他与杨安玄之间的瓜葛,庞斌之劝慰道:“贤弟能有今日成就,是那位阴太守所荐,但何尝不是主公心胸开阔,看中贤弟之才。”被庞斌之一推,赵方季醒悟过来,深揖到地,道:“赵方季见过主公。”杨安玄双手相掺,笑道:“昔日故人,无须多礼。方才庞将军跟愚提及,赵兄临危不惧,能守住漆城多亏你鼎力相帮。”赵方季原本心中忐忑,见杨安玄毫无芥蒂的样子,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主公宽宏大度,愚只是尽忠职守,不敢有负主公所托。”杨安玄点头笑道:“赵兄为人坦荡,愚早就知晓。且坐下叙话。”半个时辰后,漆县城门打开,杨安玄率军入城。 城中百姓听闻雍公亲率援军到来,不顾深夜天寒,扶老携幼前来相迎,欢呼声雷动。 漆县西北二十余里处,赫连璝聚拢溃军,得一万二千余人,天明之后垂头丧气地往鹑觚城而去。 鹑觚城存放着大量的粮草、辎重,有三千夏军驻守在城中,赫连璝打算回鹑觚重整旗鼓,再与雍军交战。 从漆县前往鹑觚一百五十余里,若是天气晴好地面无雪轻骑只需二个时辰便能到达。 天气虽然转晴,气温却很低,地面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马蹄踩在雪地上奔行困难,速度缓慢。 昨夜被赶出营帐,夏军没有携带补给,赫连璝下令宰杀受伤的马匹,饱食之后向鹑觚城进发。 一万二千余人,骑乘的人数不到八千,三分之一的步行者拖慢了行进的速度。 赫连璝担心雍军追击,想要率轻骑先行前往鹑觚城,王买德劝道:“殿下若是不顾这些人离去,定会让部落勇士离心离德,对殿下不利。殿下新败,越应笼络人心。” “至于追兵,殿下不用过虑”,王买德指着地上积雪道:“我军行动迟缓,雍军也快不起来。”赫连璝觉得王买德说得在理,于是带着步卒一同前行。 茫茫雪地,夏军艰难跋涉,身后留下长长的痕迹。雪地上留下夏军行进的踪迹,根本不用担心追错了方向。 午时不到,雍军的爬犁就出现在夏军身后十里处,沿途掉队的夏军被毫不留情地杀死,鲜血点染着雪地。 在夏军身后六七里处,两千爬犁带着八千将士、三十辆火箭车以及三千根火箭加快速度,从左右绕行准备越过夏军在前面阻截。 杨安玄与率军的沈庆之约定,申正时分发动进攻。等爬犁不见踪影,杨安玄下令四千轻骑加快速度,朝夏军身后追去。 很快,赫连璝便接到了侦骑禀报,身后有雍骑尾随。此时夏骑又困又乏,离鹑觚城尚有四十余里,真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赫连璝得知雍军仅有四五千骑,怒道:“这些汉狗欺人太甚,这点兵马居然敢来追击。众儿郎,随我前去杀敌。”赫连璝旋转马头朝后杀去。 杨安玄看到夏骑回转反击,也不上前厮杀,直接带着麾下往回走。夏骑追了一程,追得急的被杨安玄、俞飞等善射之人射落马,赫连璝接连躲过数只冷箭,马颈差点被擦伤,吓得他赶紧勒住了缰绳。 就这样,反复拉扯了两次,赫连璝感觉到雍军是有意拖延自己的速度,派赫连满率三千骑押后,其他人加紧往前赶路。 行出十余里,发现前路被阻。赫连璝气急败坏地来到前面。雍字旗高高随风飘扬,雍军用木架为栅布成里许多的工事拦住去路。 盾牌如墙,长弓如林,两侧是数千轻骑严阵以待。赫连璝数败在雍军手中,早已没有了轻视之心,看到屹立如林的雍军,心生绕路之念。 王买德道:“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此战唯有死中求生,拼死一搏。”赫连璝高声呼道:“赫连昌,你率两千骑冲散雍军阵脚,小心雍军火箭。”赫连昌知道冲阵凶险,只是两军阵前不容犹豫,高擎弯刀吼道:“随我冲阵。”两千骑如扇面铺开,避开正中向两侧杀去。 沈庆之举刀传令道:“左右两翼各出千骑迎敌,别放夏军从两侧绕走。 “两翼轻骑各驰出千人,朝着夏骑截击过来,赫连璝不敢耽搁,号角传达军令,夏军铺天盖地地朝前杀去。沈庆之疾呼道:“稳住,火箭柜准备。”火箭柜已经成了雍军对付轻骑克敌制胜的法宝,赫连璝曾在火箭柜下吃过亏,对雍军那种冒烟喷火乱钻的火箭深为忌惮,所以让步卒持盾冲在最前,这样尾随在后的战马就不会受到惊吓。 沈庆之见夏军持盾排成一列而来,眉头一皱,看来夏军亦有所防备。看到夏军步卒冲至三十步外,沈庆之高声下令道:“弓箭手,射。”箭只腾空而起,大面积地朝着夏军洒落,夏军将盾牌拼成巨大的盾墙,挡住了绝大多数箭只。 盾墙缓慢地向前移动,箭只 “笃笃”地落在其上,盾牌上很快布满了 “猬”刺。沈庆之见箭射的效果不佳,喝道:“弩箭冲散盾墙。”最前列的盾兵往左右闪开,有兵丁将床弩往前推出,随着 “崩崩”的弦响,一只只铁弩箭带着尖啸扎向夏军的盾墙。强弩激发的铁弩轻易地刺破盾墙,余势穿透盾墙后的夏军,片刻之间夏军的结成的盾墙便四分五裂。 “再射”,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再度腾空朝十余步外的夏军落去,这一次夏军伤亡惨重,尸横遍野。 一阵箭雨后,沈庆之发现夏军阵型散乱,后面的轻骑已经往前压进至六十余步,下令将准备的火箭柜推出,每个火箭柜中有百只火箭,点燃后一窝蜂朝前射出,即便夏骑有所准备,仍免不了一通人仰马翻。 趁夏军乱成一团之机,沈庆之跃马挥刀向前杀去,身后雍军犹如决堤的洪水朝前奔涌。 此时,杨安玄率领四千轻骑抄到夏军后部,与赫连满所率三千断后的夏骑战在一起。 夏军知道已至生死关头,变得凶狠异常,根本不遮挡劈开的钢刀,而是径直将自己手中刀劈向雍军。 杨安玄发现夏军有如疯狗,再这样打下去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号角传达军令,结阵却敌,按照平日操练,五人一伙互相支援,再有夏军打算以伤换伤,旁边的袍泽便会替为遮挡。 夏军的攻势被雍军扼住,很快便成了强弩之末,杨安玄指着不远处疯狂怒吼的赫连满对俞飞道:“子壮,射死那小子。”俞飞抽箭在手,瞅准时机一箭射出,冷箭直奔赫连满的眼睛。 “王子小心”,身旁亲卫发现射来的冷箭,挺身挡在赫连满身前。箭只射中那名亲卫的肩膀,鲜血飞溅而出,落在赫连满的脸上。 不等赫连满作出反应,第二只箭又奔他的咽喉而来,赫连满连忙低头躲避,箭只从头顶处带着劲风掠过。 赫连满不敢抬头,直接趴在马项之上,双脚蹬镫,策转战马朝远方奔去,身旁的亲卫紧紧护佑着他往北驰去。 杨安玄高声呼道:“胡酋逃了,杀!”夏骑见势不妙,纷纷随着赫连满朝北而去,杨安玄逐出里许,率领轻骑朝赫连璝所部杀去。 赫连璝正与沈庆之杀得难分难解,身后一阵大乱,雍军轻骑从后面杀至,左右两翼的轻骑听到号角声全力往中央合围,除了见机不妙逃走的夏军,赫连璝所率的六千余人包围在中间。 杨安玄没有急着杀进重围,而是带着轻骑围着困在中央的赫连璝所部绕圈,有夏军逃出便上前斩杀。 内圈的夏军越围越紧,赫连璝接连组织了几次突围都无功而返。雍军在外围用弓箭、强弩朝里面发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夏军倒地。 眼见突围无望,赫连璝与王买德商议投降。王买德苦笑道:“殿下,愚可以降,雍公亦有可能接纳,可是殿下贵为夏国太子,降雍之后该如何安身立命?”一席话说得赫连璝哑口无言,王买德看着四周的夏军道:“被困的将士尚有五六千数,即然无路可逃他们也会生出决死之心。破釜沉舟或有反胜之机,正所谓哀兵必胜也。”赫连璝吐了口唾沫,道:“王将军说得不错,传令三军,拼死突围。”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夏军如被困的猛兽般开始朝四面八方冲去。 为避免伤亡,杨安玄下令放开东面让夏军逃走,雍军则从另外三面用箭矢、长矛驱赶着夏军奔向东,围三阙一。 虽然知道雍军在等他们疲惫不堪时再从容收拾,但有一线生机夏军仍拼命地朝东奔去。 那些没有战马的夏军奔出几步见雍军追来,索性扔了兵器跪在地上请降。 杨安玄紧盯着里许外一群夏骑,这伙夏骑约莫有五六百人,估计夏太子赫连璝就在其中,若能将他擒住,定能大大地打击夏军的军心士气。 第五百一十九章以命换城 身后的追兵有如跗骨之蛆,紧紧地跟在百余步外。赫连璝派兵阻截、分兵逃窜都无法将身后的追兵甩脱。 等到王买德提醒他将身上的狐裘让一名亲卫穿上,再度分成左右逃窜时,杨安玄看了看夏骑每边的人数都不超过两百人了,应该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杨安玄对身旁的沈庆之道:“你带三百名弟兄追右路,除了赫连勃勃的儿子其他人都杀了,不用留俘虏。”沈庆之领命率人追逐右路逃窜的夏骑,杨安玄则带着二百余骑追逐左面。 赫连璝回过头看看身后还在追逐的二百多雍骑,道:“不能再逃了,准备拼死一战吧。”已经逃了近一个时辰,战马已经疲惫不堪,口角开始吐出白沫,再往前跑上一刻钟,估计多数战马就要累死了,想来身后的雍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如果下马步战,赫连璝觉得不占优势,索性趁马儿还有最后一丝余力分个生死吧。 身边一百多骑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的亲卫,手中兵器也是精铸的宝刃,不比雍军差,赫连璝勒住回转,满怀恨意地望向追来的雍骑。 追星马呼出白气迅速地凝为白霜,虽然奔驰了一个多时辰,追星马依旧精力十足。 杨安玄身旁的将士所乘的战马皆是从姚秦手中获取,比起夏骑毫不逊色。 见前面的夏骑勒马等待,杨安玄放缓马步,在四十步处停住,朝对面的夏骑望去。 双方静立了数个呼吸,王买德举刀前指,夏骑率先发动攻势。杨安玄长槊一招,雍骑紧跟他身后朝着夏骑迎去。 四十步的距离,呼吸间便相互接触。数百匹战马带着冲天杀气,彼此交错而过。 杨安玄手中长槊点向王买德,方才是此人率先冲锋,身上穿着铁甲,应该是夏骑将领。 王买德厉声呼吼,竭尽全力把手中刀劈向槊杆。杨安玄手一颤,直刺的长槊往下一沉,刀砍在了空处,王买德差点没把自己从马上甩出去,双腿忙用力夹住马身,稳住身形。 长槊横扫而至,王买德勉强立刀挡在身前,一股大力涌来,任凭王买德使出吃奶的劲夹马,也无法在马上坐住,被槊杆扫落马下。 轻骑冲锋被击下马,多半是死亡的下场。杨安玄没有理会落下马的王买德,长槊平端向着冲来的夏骑刺去。 长槊借助马势,轻巧地穿透皮甲,从那名夏骑的背后露出槊尖,长槊一抖,尸身落地,战马嘶呜着跑远。 赫连璝与一名持矛的雍军相遇,怒吼着挥刀砍出。手中刀虽不及龙雀宝刀,也是叱干阿利命工匠百铸而成,锋利异常。 长矛被弯刀劈断,余势不减地削在马颈之上,战马惨嘶扬蹄竖立,将马上雍军甩得横飞出去,飞溅而出的马血滚烫地滴在赫连璝的脸上。 血滴流到嘴角,赫连璝伸舌舔了一下血沫,浓浓的血腥味激起心中暴虐,赫连璝犹如一条发疯的野狼,嘶吼着挥舞着弯刀砍向雍骑。 那些夏骑被他的凶性鼓动,杀声震天地咆哮着,杨安玄发现这群夏骑分外彪悍,挂槊摘弓,与俞飞一起从后面射出冷箭。 一袋箭射空,已有十数名夏军从马上摔落,在赫连璝的身后撕出一块缺口。 赫连璝呲牙裂齿,英俊的脸庞上布满星星点点的血渍,犹如恶鬼一般。 听到身后惨呼声不断,赫连璝策马兜了一圈,朝着杨安玄迎来。弯刀和长槊在空中撞出火星,槊尖有如毒蛇吐信点向赫连璝的面门,赫连溃手中弯刀而斩向杨安玄执槊的手指,俞飞从旁侧挥矛架住弯刀,发出暗哑的摩擦声。 赫连璝忙撤刀上扬,想把长槊往外封出,俞飞趁其胸腹露空,挺矛刺向赫连璝的前心。 赫连璝拧身侧转,矛尖贴着左肋滑过。留意闪躲长矛,没看到杨安玄的长槊劈头盖脸地从上砸落,赫连璝右膝猛磕战马,战马会意往旁侧跳躲。 可是经过长时间的奔驰,战马体能下降严重,跳闪的步伐速度缓慢了些,槊杆狠狠地砸在赫连璝的左肩之上。 赫连璝身形下沉,战马原本乏累无力,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前脚一软跪倒在地,将赫连璝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那些亲卫见殿下落马,纷纷上前相救,杨安玄手中长槊与俞飞的铁矛配合,杀得夏骑纷纷落马。 在亲卫拼死护卫下赫连璝重新上了一匹战马,此时他胆气尽丧,不敢再战,策马就往远处驰去。 杨安玄见他落马后夏骑纷纷来救,猜到此人极可能便是夏国太子赫连璝,哪里会让他逃脱。 挥槊逼开几名夏骑,催马紧追在赫连璝身后。赫连璝所乘的战马疲惫不堪,口吐白沫,任凭他如何鞭打速度也提不起来。 赫连璝用弯刀在马臀上一割,战马吃痛激发出生命最后的潜力,奋蹄向前奔去。 追星马也已疲倦,但不用杨安玄鞭打仍奋力朝前追赶,杨安玄挂槊摘弓,取了一把箭在手,连珠向前射出。 赫连璝听到后面的尖啸,忙伏身闪避,回刀将射来的冷箭斩落。哪料身后的冷箭没完没了,一个不留神,被冷箭射中马臀。 马匹再也无力坚持,惨嘶着倒地,赫连璝摔落马后迅速地翻滚而起,持刀摆出架式,希望能坚持到亲卫来援。 杨安玄从马上往下递出长槊,赫连璝用刀往外摚,被大力震得往后连退数步,这时两名夏骑驰来,一人挥斧砍向杨安玄,另一人跳下马,将马匹让给赫连璝。 长槊往后一缩,槊尖点在斧面之上,将斧子拨开,紧跟着长槊前突,将夏骑挑于马下。 那边赫连璝刚刚上马,杨安玄的长槊便横扫而至,仓促间无法抵挡,赫连璝只得翻身侧转避在马的一侧。 杨安玄没打算放过他,槊锋直捅入马腹,战马惨嘶向前窜出数丈远,一路泼洒热血,最后轰然倒地挣扎,赫连璝又回到了地上,这回左腿还让马匹压住了,跑不了了。 夏骑已被雍军斩杀过半,有些零星地逃走,俞飞带着人围了上来,赫连璝刚从马身下抽出脚,见无路可逃,只好坐在地上喘息。 很快,剩下的四十几名俘虏被聚拢在一起,除了逃走的十数人其他人都被杀死。 阳光照着一地血腥,分外刺目。杨安玄跳下马,爱怜地拍拍追星,让人将马牵在一旁休息,举步来到那群夏军俘虏前,望着赫连璝问道:“你是何人?”赫连璝闭目喘息不语。 王买德被杨安玄击下马来居然没死,也被押了过来,见杨安玄发问,挺身应道:“愚乃大夏太子赫连璝。”杨安玄放声大笑,道:“愚听闻夏主赫连勃勃相貌英俊,算起来今年才三十有六,你若是赫连璝,岂不是这位夏主未生先有了儿子,而且以你的容貌着实对不起夏主。”王买德低头不语,杨安玄又问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冷笑道:“既然都是无名小辈,给愚杀了。”沈庆之示意身旁将士从人群中抓起五名夏军,钢刀穿腹而过,鲜血喷涌而出,死尸倒地抽搐。 杨安玄冷声道:“杀光。”又有五名夏军被抓起,同样被斩杀于地。剩下的夏军躁动起来,想要拼命,俞飞持弓以待,数箭射出带走数条性命。 眼见得身旁将士被毫不留情地斩杀,赫连璝看杨安玄冷如冰霜的样子,看来真的打算将所有人都杀死,只得站起道:“我是夏国太子赫连璝。”杨安玄冷笑道:“你若不说,便连你也一起宰了,既然你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个夏太子的身份倒有点用途。”赫连璝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将士,有人尚在抽搐,硬着头皮道:“放了这些将士,我愿听从安排。”杨安玄笑道:“愚要你叫开鹑觚城,你若能做到便饶了你的性命。”鹑觚城是赫连璝的亲信叱乎雷掌管,不过若是自己帮杨安玄骗开鹑觚城,不要说保住太子之位,父汗能否饶自己性命都两说。 见赫连璝犹豫不语,杨安玄挥手示意,雪亮的钢刀再次从剩余的夏骑胸腹穿过,惨叫声让赫连璝胆寒,看样子若不答应杨安玄,眼下就活不成了,只得点头答应。 王买德长叹一声,没有作声。酉末,鹑觚城东门外来了一队轻骑,约有四五百人。 此时天色已暗,城头上的守军连忙通知了守将叱乎雷。天空有月,在城头隐隐绰绰能看清城下轻骑是夏军装束,那伙轻骑驰到城门处,有人朝城头高声呼喊:“快开城,太子殿下来了。”早些时候有溃逃的夏军进城,叱乎雷知晓赫连璝所部被雍军劫杀之事,此时天色已暗,叱乎雷不敢打开城门,于是让人喊道:“尔等暂时在城外歇息,等天亮后再放你们进城。”赫连璝被尖刀抵在腰间,策马来到城墙底下,抬头喊道:“叱乎雷,还不快点打开城门,你想让我在城外挨饿受冻不成。”有人举着火把在赫连璝脸庞照亮,叱乎雷仔细看了半晌,这时王买德也被押过来,被逼喊道:“叱乎将军,我是王买德,半个月前还和你在一起喝酒来着。”王买德更具辨识度,见两人凑在一起,叱乎雷相信城下确实是赫连璝,高声喊道:“殿下稍等,我这就开城相迎。”半刻钟后,城门打开,叱乎雷朝光亮处驰来,十余步远看清火把照映下确实是赫连璝,笑吟吟地道:“末将迎接来迟,不请殿下恕罪。”眼见叱乎雷只有七八步距离,赫连璝身旁的沈庆之跃马驰出,眨眼间便来到叱乎雷马前,手起刀落将叱乎雷劈成两半。 杨安玄长槊一扬,身后数百轻骑如脱弦之箭朝鹑觚城杀去。杨安玄与俞飞押着赫连璝等人驰进城中,在刀枪的威逼下,赫连璝高声喊道:“放下刀枪,不必抵抗。”城外早有雍军将士将鸣镝火箭射出,一盏茶的功夫,大队雍军顺着东门进了城,鹑觚城轻松到手。 第五百二十章一年之计 二天后,杨安玄依诺放走赫连璝、王买德等数十人。 看着骑马仓皇往北逃窜的赫连璝等人,沈庆之不解地问道:「主公,赫连璝是夏国太子,为何轻易放走他。」 对这个妹夫杨安玄颇有耐心,解释道:「夏人狼性十足,赫连璝损兵折将,已难再有起色,那些部落的勇士不会再追随他。而且他助愚夺取鹑觚城,必不敢让赫连勃勃知道,所以不敢前往安定城外夏军大营,愚估计他会逃往夏国王帐所在。」 沈庆之问道:「主公都说他大败之下难有作为,即便回到夏国王庭又能如何?」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夏国是赫连勃勃一手创建,其威望无人能替。赫连勃勃生性凶残嗜杀,夏国不少部落摄于他的凶名才不得不依附。只要杀死赫连勃勃,那么夏国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沈庆之有些理解杨安玄的意图,笑道:「主公让赫连璝回返王庭,是想让他趁赫连勃勃兵败,以太子名义自立为主。」 「不错,王买德诡计多端,他已与赫连璝绑在一条绳上,自然会尽心尽力相助赫连璝,有他相助赫连璝应该能拉拢到一些人马吧。」杨安玄道:「赫连勃勃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赫连勃勃身死,恐怕他们会纷纷自立抢夺人马和地盘,夏国必将大乱。」 与杨湫成亲后,杨安玄让他多读些书,杨湫专门在勾栏中请了说书的先生为沈庆之讲史,沈庆之识字不多但极为聪慧,立即笑道:「主公是想学魏武帝对付袁绍那样,袁绍身死之后其子互斗,袁氏势力很快灭亡。」 杨安玄瞪了沈庆之一眼,沈庆之醒悟过来,岳母是袁氏后人,自己这话让岳母听到岂不戳她的心窝子。 「赫连勃勃不死,愚心难安啊。」杨安玄望向安定城方向,喃喃语道。…… 杨安玄远征在外,治下的事务仍有条不紊地开展,襄阳城中感觉不到北雍州大战的紧张气氛。 一年之计在于春,年后最大的事务便是督促农耕,雍公府的公文早在正月十日就下发到各州、郡、县,「凡诸州郡县,皆令尽勤地力,劝导播殖,蚕桑麻纻棉,各尽其方」,官府赈贷粮种、农具、耕牛给需要的农人。 雍公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农人得到休养生息。去年雍公新得北冀州以及秦州,此两州的农事成为辛何督促的重点。 好在已有成例,春耕事宜忙而不乱,去年八月在杨安玄的提议下,雍公府多了个农业司的衙门,各州郡都参照设了这个专门主管农业的官署,负责推广农田耕种、施肥、管理、收储的技术以及调停、处理农事纠纷。qδ 农业司中的官吏半数是老农,这些老农被授以九品农师的官身,专门到各地指导农人种田。正月十五日,辛何带着农业司的官吏参加了襄阳农人自发召开的农耕会,会上农人们相互分享经验和技术,约定互相帮助、互相交流,气氛友好融洽。 辛何坐在主位上,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心中对杨安玄满是佩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便是主公了。 二月初一,襄阳城外的各个村庄自发组织起庙会、集市,吃「春饼」、「糖花」,城中百姓兴趣盎然地来到农庄上过春耕节,感受浓郁的春耕氛围,顺便采买物品。 等过完春耕节农事便真正提上日程,有性急的农人早在正月十五之后便在田间劳作了,官道两旁的农田到处都是翻地的农夫。占领秦地后,获得了大量的耕牛,加上杨家犁的推广,耕田的数量增加,农人的收入也比起以前至少翻了一番。 然而,种粮比起种棉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去年两万亩棉田喜获丰收,除了屯田归公外尚有万亩分发给了农人栽种。那些从凉国招来的农夫有十数人成了农业司的农师,专门指导农夫种 棉。种棉的农人在农师的指导下,个个喜得丰收,比起种粮来收入翻了何止五倍。 以吴陈氏为例,去年她种了四十亩棉田,每亩收棉二百二十斤左右,收棉近九千斤,每亩交给官府二十斤的税赋,自己还留下八千余斤。按每斤五斤粮(约三十五钱)的价格被官府收购走四千斤,吴陈氏决定将留下的四千斤制成棉衣出售。 晒干弹松的棉花制成棉衣,每套棉衣重两斤左右,售价五百钱。刚拿到集市上,便有人前来收购,每斤晒干的棉花价格也在五十钱左右。 吴陈氏发现前来收购的是商家实力雄厚,与她一起出售棉衣的人不在少数,出现在市面上的棉衣少说也有百余件,一次性就全部被买走了,看着堆满棉衣的大车,少说也要十万钱。 起初吴陈氏十分开心,与小姑子赶工赶点,把妯里吴王氏以及邻居中会女工的妇人都请了来,一天能赶制出二十多件衣物。衣物拿到市场上,有专人在等着收购,前来购买的客商逐渐多了起来,互相加价,没过两天就涨到了五百八十钱。 这让吴陈氏有点奇怪,塞了五十钱给购衣的管事暗中打听缘由,终于从管事嘴中得知,这些棉衣买回去大半会拆开,只取衣中棉花重新用来织布,而从管事嘴中得知棉布的价格,吴陈氏惊呆了。 一匹纺好的白棉布,在市面上能卖到八千钱,吴陈氏盘算一匹布耗棉约二十五斤左右,也就是折算每斤棉纺成布能得三百多钱,除去织布的人工至少也能算到二百钱。这可比单纯卖棉的五十钱和制成棉衣刨去开支的一百五十钱划算多了。 得知这个消息吴陈氏后悔不迭,自家棉衣卖了二百二十八件,用了差不多五百斤棉,少赚了七千钱。赶紧回到家中,对小姑吴梅等人说剩下的棉衣不缝了。 吴梅今天赶出了两件棉衣,嫂子给别人每件二十钱的工钱,暗中答应给自己五十钱,不再缝棉衣自己每天岂不至少要少赚百钱。 原本吴梅盘算最少能缝个百八十件棉衣,从嫂子手中赚到四五千钱,加上嫂子给的体己,自己手中积蓄超过了两万钱,有了这些私房钱嫁到夫家也不用看婆婆的脸色。 吴陈氏按件结清了当日工钱,客客气气地送走邻家妇人,关上门只有小姑子和妯里,才把从管事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听说织成布的价格能再翻倍,吴王氏和吴梅都眼冒金光,还有三千多斤棉,若是织成布至少也有百匹以上(以一匹布四十尺,合重二十斤,每匹计五斤损耗计算),直接卖给商家至少能得钱七千,也就是七十万钱了。除去成本开支,纯利不会少于四十万钱。 吴王氏原本满是酸水的心中更是翻腾起了醋浪,恨自家男人没用,年初分棉的时候为什么不种个十亩,恨公爹见识浅,要是当初两个儿子各种二十亩自己哪用替嫂子打工,赚这点辛苦钱。 七十万钱啊,自己这辈子都赚不到,吴王氏咬咬牙,明年种棉自己说什么也要分一半。 吴陈氏与吴梅兴奋地盘算,织布每天能织二尺余,一个月能织两匹,村里会织布的妇人有四十多个,都请来帮忙织布,一个半月应该能将棉织成布。 吴梅迟疑地道:「嫂子,奴听说陈家集的人说,他们那边有请人织布的,每织一匹给四百工钱。」 吴陈氏盘算了一下,道:「咱们一匹布给五百钱,不信请不到人。」 棉布带来的巨大利润很快被人所知,众人羡慕着种棉人丰厚的收益也在暗中期待来年自家也能种上数亩棉田,比起种粮的收益可高出太多了。 年前何氏交给杨安深六十两金,说是贩卖棉花、棉布的收益,杨安深大喜,住在何氏院中的日子增多,并许诺来年仍让她主持贩卖棉布之事。 何氏暗自得意,今年 靠贩卖棉布她赚取了二百余两金,而且因此攀附上赵萱和张兰,来年这差使谁能抢了去,背后有杨湫撑腰,便是杨安深也拿她没办法。算算时间年边杨湫要临产,何氏盘算着送些什么礼物前去讨好。 卢氏坐稳地位,七月女儿杨琳风光嫁于谯郡桓氏,三叔杨安玄派族人送来许多礼物,让她脸上生光。卢氏不会与何氏争利,一心抚育儿子杨辉,计划着等杨辉年纪再大些送他前往襄阳学宫就读。 三叔的儿子杨愔、杨翼以及重要文臣武将的孩子都在学宫广业堂就读,卢氏虽然不常出门,但从往来拜访的女眷嘴中也隐约知道三叔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这个广业堂不对外开放,等闲人根本没有机会进入,何氏多次向深郎求恳想让杨邵入学,都被深郎拒绝,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卢氏决定等杨辉稍大一些便送他前去就读,虽然心中不舍,但为辉儿的长远计,卢氏还是下定了决心。 有了钱,何氏添置了不少首饰,看得其他小妾眼红,纷纷向杨安深索要。 杨安深不厌其烦,一通喝骂换来哭哭啼啼,后宅不宁。无奈之下,杨安深只得许诺来看播种棉田,每人给二十亩地自己请人去种棉,得到的收益一半归她们。 去年两万亩棉田安置在义阳、汝南两郡,今年南乡、新野、襄城、新城等郡纷纷要求种棉。杨安玄率军离开前曾与辛何商量过,今年棉田种植数最好不要超过十万亩,要保证粮田的种植。 十万亩如何分配让辛何大感头痛,义阳太守杨安深一张口就要了五万亩的额度,汝南阴太守也要扩种至三万亩,南乡等郡就算一郡一万亩,也超过了十万亩的额度。 杨安玄与辛何商议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棉田数量激增必然会带来棉花价格的大幅下跌和工价的上涨,而且门阀看到种棉的暴利,一定会在族中的田中大面积种植,杨安玄预估棉田的数量有可能会超过五十万亩。 这么多的棉花要被市场消化,价格铁定要下降,今年棉衣的价格在五百钱,明年能卖到三百钱就不错,同样棉布价格至少要被腰斩,加上工价上涨,估计比起种粮来高不出多少。 棉田需要细心打理,大量用水,防治病虫,远非站在外面看那样容易。杨安玄叮嘱辛何,除了官府确认的棉田继续派出农师指导外,对那些私下种棉的人不予理睬,让那些贪图小利的人吃个亏,买个教训。 辛何心想,等到今年棉花采摘的时候,那些不听劝告种棉的人就知道主公的利害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农为国本 棉花作为战略物资,不准郡县自行种植。农耕会后,辛何以雍公府的名义行文各郡,将种植棉田的额度确定下来。义阳郡四万亩,汝南郡三万亩,南乡、新野、襄城、新城各一万亩,共计十一万亩。 公文一出,除了汝南太守阴敦外,各郡都表示不满,杨安深府衙大堂坐满了来拜访的士绅。年前这些人送了大量的礼物给杨安深,想着棉田分配的时候能多占些额度。当初杨安深大包大揽地许诺,如今只得了四万亩的额度,远不够分配。 茶水喝至无味,杨安深被吵得头痛,一拍案几,喝道:「诸公不要吵了,只要能保证粮赋上缴,愚不管你们种多少棉田,若是安玄怪罪,自有愚替你们顶着。」 有了杨太守这句话,众人喜笑颜开,种粮哪有种棉划算,家中田地多数种上棉,届时花些钱买粮交赋便是。 汝南郡,阴敦将棉田额度分配下去,叮嘱属僚道:「去年种棉人得利,今年跟风者肯定多,雍公给愚的私信中言明,所谓谷贱伤农,同样的道理棉花多了收益必然会猛跌,尔等前往各地劝课农桑时一定要讲清楚,要农人不要盲目跟风种棉。」. 在场的官吏多不以为然,不少人盘算着自家的田地今年也要种上棉花,去年种棉人的收入给个五品官都不换,就算棉价下跌,总比种粮强吧。 官府没有严令不准种棉,也没有出台处罚措施。正如杨安玄所预料的,打算悄悄种棉的人很多,连带着棉种价格飞涨起来,一斤棉籽涨到了二千钱,依旧是有价无市,吴陈氏家去年种棉,这些天不断有人上门求购棉籽。 年底小姑子出嫁,丰厚的陪嫁让四村八乡的邻人眼热不已,都知道吴陈氏种棉至少赚了数十万钱。吴陈氏与丈夫吴雄商量着明年在老宅旁边另起处新宅,一家人搬过去住,也不算分家。 吴雄有些意动,跟父亲提了提,老吴头不表态,弟弟吴壮两口子眼见哥哥富起来,有些不情愿。过年的时候吴陈氏拿出钱,给一家人添置了新衣,又采买了许多东西,风风光光地过了个好年, 今年开春,官府通知吴家种棉田的额度仍是四十亩,吴王氏闹着今年自家也要种棉,那四十亩的额度要分她一半。 去年种棉的时候,老吴头不同意,发了话分开算,吴王氏还冷言冷语地讥讽了几句,结果打了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嫂往家装钱,不好说什么,今年她可不想错过发财的机会。 老吴头发了话,这日子越过越好,世道自己却看不明白了。虽然官府给的四十亩额度是给老大的,但一家人还未分家,今年两兄弟就一人种一半,老吴头自己决定还是种粮。 吴陈氏知道今年有很多人准备私下种棉,要拦是拦不住,索性同意,借了这个机会提出分家,吴王氏得了二十亩的许诺,与丈夫吴壮满口答应下来。 小姑子吴梅(陈吴氏,因为习惯的原因,很多地方没有采用这种描述,比如何氏应该说杨何氏,书友明白就行)回娘家,央嫂子给夫家一些棉籽做种,他家今年也准备种上四十亩棉田。 得知陈家的地离水源远,吴陈氏埋怨了她几句,没有水这棉还能种吗。吴梅委屈地说陈家人得知以前自家种过棉,说什么也不听,一心想跟着种棉,自己不答应丈夫一家人便冷言冷语,说她向着娘家。 把棉籽拿给吴梅,吴陈氏隐约感到不安,这段时日耳濡目染都是粮田改种棉田之事,官府派人前来宣讲,叮嘱农人不要跟风种棉,要保证粮田的种植。 吴陈氏与丈夫吴雄暗中商议,还是听官府的话自家的地只种二十亩棉,其他的地还是老老实实种粮。吴王氏则不然,家里一百一十亩地种了八十亩棉,吴陈氏劝了几句见她不听,也就罢了,硬劝还感觉不想让她发财呢。 等 棉田种下后,不少人发现自己的棉田发苗少、苗瘦弱,看上去无精打采。官府分配的棉田会有农业司的农师上门指点,自家私种的官府可就不管了。 那些人这下子慌了神,纷纷找寻懂行的人帮忙。吴陈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家中挤满了提着礼物请她前去看看棉田的乡人。 吴陈氏却不过情面,到那些人的棉田看了看,指点了不得法的地方,她发现很多田地不临水,到时候靠人力担水可比种粮要辛苦许多。 看过那些棉田后,吴陈氏感觉这些棉田能有去年一半的产量就不错了,加上种得面积广,恐怕到时候收棉都是个难事,对于今年的棉事吴陈氏并不看好。…… 正月十六日,刘裕回了京口练兵,朝政托付给尚书左仆射刘穆之。 刘穆之每天辰初出现在宫城东南的尚书省办差,说起来尚书省还有录尚书事(刘裕)、尚书令(刘柳)和尚书右仆射袁湛(兼侍中),真正理事的还是刘穆之一人。 从卯时开始,刘穆之官廨前便挤满了前来禀事的人,官廨内的几张案几上堆满了公文、奏报,等待他的批复。 辰初,见到刘穆之从牛车下来,四周的人乱糟糟地上前施礼,刘穆之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往官廨走。 在席上坐定,刘穆之开始了他的一心多用办公模式,眼中看着公文、手中回复奏报、耳中听着属僚的汇报,口中应答自如,同时处理多事,称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关键是这些事务处理得稳妥快捷,丝毫不乱。 这么忙,刘穆之还能抽出时间与亲朋好友畅游饮宴,谈玄论经,着实令人惊叹。 巳正刚过,数十人见过,堆成山的公文处置完毕,刘穆之起身活动了活动,步出官廨朝东侧右仆射官廨行去。 尚书右仆射袁湛正与左民尚书赵伦之商量春耕农事,得知刘穆之前来,袁湛和赵恢之迎出堂外。 袁湛看着刘穆之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苦笑道:「道和兄,愚真羡慕你的本事,若有你一半才具,愚也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 刘穆之笑道:「士深兄过奖了,正好赵兄也在,愚过来问一问仓中储粮情况。」 袁湛两人知道刘穆之前来商议出征粮饷之事,挥退侍从后,赵伦之道:「春耕在即,存粮要发放一批做粮种,所剩粮粟仅有百万石出头。」 刘裕计划出动十六万以上大军北伐,百万石粮食不够支撑半个月,刘穆之道:「愚此来是想向门阀借粮。」 京中门阀众多,在封邑有田千顷以上的不在少数,储粮超百万的家族至少在十数以上,袁湛知道自家(陈郡袁家)的储粮就近百万石。只是善财难舍,谁肯将自己族中的积粮献为军粮。 赵伦之是刘裕的舅舅,径直言道:「难,去年宋公募粮征兵,仅得一百八十万石。今年又要募捐,又是春耕之季,恐怕募不到多少粮食。」 刘穆之摇着羽扇道:「宋公打算在四月动兵北伐,肯定要征召门阀子弟入伍,若是不肯从军可以粮抵兵役,愚估计三四百石不难。」 袁湛笑道:「不错,京中六军儿郎多是门阀子弟,这些人从未上过沙场,若让他们前去北伐恐怕送了性命,若能以粮抵役很多人会乐意。」 「宋公在扬州推行土断,成效显著,不妨趁此时再发诏令土断,应该能收缴个三四百万石粮食。」刘穆之从容语道。 赵伦之叹服道:「难怪宋公说道和是他的萧何,愚和士深发愁不知粮从何来,你轻描淡写几句就筹来六七百万石粮,有了这些粮就不用担心北伐的粮饷不足了。」…… 平城,魏宫。 魏主拓跋嗣与群臣商议今年农耕之事,去岁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总算解了魏国的无粮之患,库中有了 储存,灾民也得到了赈济,国内逐渐安稳下来。 白马侯崔宏禀道:「去年虽然丰收,但仍有不少灾民四下流窜,陛下要下旨召聚这些灾民,发给种子、田地,让他们就地屯田,免了误了农时。」 拓跋嗣笑道:「农为国本,促耕之事便交给北新侯(安同)和肥如侯(贺护)负责,多积粮粟,以备不时之需。」 八公之中元城侯拓跋屈已死,其位由肥如侯贺护接任。当初拓跋珪身死,便是肥如侯贺护率先点燃烽火,召聚部落拥戴拓跋嗣继位。贺护的行动得到了回报,拓跋屈死后拓跋嗣命其为右丞相,在八公之中位列第四。 任城侯嵇拔禀道:「陛下,晋国宋公遣船前来交易,想换取马匹、牛羊、粮食等物,随船有暗使到来,催促我国对杨安玄用兵。」 拓跋嗣哑然失笑道:「汉人最喜同室操戈,这位宋公大概知道雍公与夏人交战,想趁虚而入了。晋人互斗两败俱伤最好,朕届时便能轻松各个击破。当初结盟朕让他用兵器换取我国出兵,因为缺粮而未成行,如今缺粮的境况已然改变,人无信而不立,南平公,你准备得如何了?」 南平公长孙嵩年前从野王城回到平城,恭声禀道:「臣在安邑城驻扎了二万步、骑,野王城中尚有两万五千兵马,闻喜有六千兵马,东垣、大阳各有四千兵马,兵力足够了。」 「据细作回报,雍军在埔坂、猗氏等城的兵马仅有一万五千左右,加上募招的郡军也不过两万左右,由晋雍公杨安玄的次兄杨安远统率。臣早就有意夺取蒲坂城,只因粮草不足,兵丁不得饱食,战马掉膘得厉害。经过一冬休养,如今战力逐渐回复,只等春暖花开便能出兵。」 拓跋嗣提醒道:「晋人水师厉害,要派兵防守黄河北岸,谨防晋人突袭。」 长孙嵩笑道:「陛下提醒的是,臣命大阳(今山西平陆)城守将元魁明沿岸筑烽火台,并派兵巡守。」 拓跋嗣点点头,对寿光侯叔孙建道:「你率两万兵马前往汲郡驻守,预防晋人从兖州越过黄河。」 肥如侯贺护笑道:「陛下,赫连勃勃是我国宿敌,何不借虎吞狼,先让雍军先与他争个两败俱伤,趁机夺取河套之地。」 长孙嵩亦赞同道:「赫连勃勃骁勇异常,麾下轻骑往来如风,又在冬季,雍军不可能取胜。雍军若败,定然丢失安定、新平诸郡,赫连勃勃会纵兵南下攻打长安。杨安玄或许会抽调蒲坂兵马协守长安,我军可以伺机而动。届时夺取蒲坂还是夺取河套之地皆可,甚至可以两者兼得。」 拓跋嗣兴奋地道:「南平公,你积极备战,等夏、雍之战分成结果后,咱们再一锤定音。」 第五百二十二章打探军情 夺取鹑觚城后,杨安玄没有急着向安定城进军,而是在城中休整,一边等候后续的援军到来,一边派出侦骑打探夏、秦两军的所在。 安定城外,赫连勃勃得知赫连璝兵败,两万将士损折殆尽的消息,气得挥刀劈断了面前的桌案,怒骂道:「无用的畜生,朕废了他。」 征南将军赫连阿利罗与太子赫连璝关系密切,连忙岔开话题缓和道:「雍军夺取鹑觚城,离安定城不过一百余里,陛下要谨防雍军随时来袭。」 赫连勃勃分兵诸子掳掠四方,安定城下仅剩下一万二千余人,不过这些人都是夏军中的精锐,装备精良,远非一般部落的勇士能比。 赫连勃勃阴沉着脸道:「雍人凭借兵器、火药取巧胜过朕,此次交战不能被动应战,应主动出击,选择有利战场。派出侦骑,密切监视雍军动向,朕要在雍军行进时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看向征西将军叱以鞑,赫连勃勃又道:「派人告诉乞伏炽磐,让他率秦军暗袭漆城,截断雍军后路,与朕一起合围杨安玄,将他永远留在漠北。」 秦军夺取阴密城已有七天,乞伏炽磐下令将城中财物、百姓迁往枹罕城。 与赫连勃勃野心勃勃不同,乞伏炽磐并不认为自己能在安定城立稳脚根,他只想借与夏军联军的机会消耗雍军的实力,让雍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向秦用兵。 占据乌氏等城,扼住雍军通道,他便能专心攻打凉国和吐谷浑,等占领沮渠凉、李凉和吐谷浑,那便轮到雍军担心自己东进或南下了。 收到夏军兵败新平,损失兵马两万多的消息,乞伏炽磐沉默良久,对这场战事越发不看好。 不过于他而言,开战以来雍军损折的兵马过万,他从阴密、乌氏等城掳走百姓三万多人,还有无数物资,只要能顺利撤回乌氏城,便是大胜,甚至可以放弃阴密城。 乌氏、朝那等城与秦地接壤,乞伏炽磐准备回师之后全力占领略阳郡北部,这样安定郡西部、略阳郡北部与自己的南安郡便联成一片,国土将向北扩展四百余里,真如设想,此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接到赫连勃勃让他暗袭漆城的邀请,乞伏炽磐沉吟良久,下令三日之内将阴密城的人口和物资迁移干净,等三日后大军再决定行止。…… 安定城,半丈厚的冰墙在阳光下晶莹闪亮,司马廖辉照例巡城。这段时日夏军没有再攻城,从城头可以发现城外的营帐少了许多。 巡城一圈已经是辰初时分,廖辉在东城门上方站住,迎着初升的朝阳,眯起眼观看里许外夏军的帐篷。 突然,廖辉发现了夏军驻地的异常,急忙呼唤身旁的将士一起观瞧,众人议论纷纷,不知夏军异动为何。 半个时辰后,城外的帐蓬逐渐减少,长长的马队拉着辎重开始朝西北方向离去。安定城头响起一片欢呼声,郭太守也赶了来,看到离去的夏军双掌合十念了声佛,「佛祖保佑,这伙胡人总算走了」。 廖辉笑道:「应该是援军到了。」 目光落在城头的棺椁上,廖辉的笑容变淡,轻声道:「只可惜傅将军看不到了。」 夏军离开一天后,杨安玄派出的信使来到城下,告诉城上诸人雍公亲率援军到来,在漆城、鹑觚大败夏军,斩杀两万余人。 城头欢声雷动,信使转达雍公之命,让他们不要松懈,夏军和秦军还有四五万之众,要谨防他们卷土重来,让城中守军再坚持一阵。 安定城内粮草不缺,只是被围城七十余天,城中柴薪用尽,马粪、牛粪都烧得干净,郭恭只好下令拆除木制的房屋收集木材。 不过,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郭恭笑道:「夏军败走,这城头的擂木可以用来生火 了。」 一场大雪悄然来临,前一场雪还没有化尽,接着的大雪又覆盖在上面,积雪超过了一尺厚。 雍、夏、秦都派出侦骑打探对方的动静,从高空中俯视,雪白的大地上到处都是马走过纵横交错的痕迹。 沈庆之闲不住,主动请缨带了二十名侦骑出城往阴密方向打探秦军的动向。 漆县、鹑觚城之战,雍军缴获战马八千余匹,侦骑出外都是一人三骑,遭遇敌骑能战即战,不能战则溜之大吉。 太阳已然西沉,此处离鹑觚城约有七十余里,沈庆之与众侦骑找到一处避风的林中过夜。 从随行的马背上取下铁锅,有兵丁笑道:「主公真是了不起,发明的这铁锅比起釜来轻便了许多,用起来也方便。」 架起三口铁锅,一口烧水,一口煮粥,一口煮肉。随行带着新鲜的牛羊肉,早被冻得梆硬。大块的牛羊肉放在铁锅中烹煮,大半个时辰后便香气四溢。 从牛皮袋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盐包,这是军械司研发的行军物品,沈庆之和将士们用随身所佩的小银刀削肉喝粥,不一会便感觉有些冒汗。 沈庆之解开身上的棉衣,这棉衣是杨湫亲手缝制,虽然他知道最终是几名仆妇帮着完成,但妻子的这番情意还是让他感到温暖。 思绪不禁飘飞到襄阳城,湫儿应该为自己诞下第二个孩儿了吧,可惜自己不能守在她身边。不过自己沙场争战立功,也是为了妻儿的的荣华富贵。 沈庆之希望杨湫生个男孩,这样家业便有人继承了。襄阳离鹑觚城太远,湫儿的信还没送至,沈庆之既担心又渴望着。 将士们喝着热粥啃食着羊肉,一个个头上冒出热气,也纷纷解开棉衣。有人笑道:「这厚厚的棉衣比起皮裘来还要保暖,晚上穿着裹上毡毯,再大的风雪也不用怕。」 「没这棉衣之前,这大冷的天可不敢出来乱走」,一名北境的老兵充装随行向导,满是感叹道:「以前这北境,从十月开始到来年三四月,小半年的时间都只能在城中猫着,要是出城不是迷失在风雪里就是会被冻死冻伤。」 一行人兴奋地聊着,说着军中袍泽,说起家中妻儿老小,憧憬着打完这一仗能立下多少功劳,能为家中换来多少亩良田…… 吃***,沈庆之借着篝火的光亮查看着舆图,申时他们遇到一伙秦军的侦骑,秦军仅有十人,见到雍骑后迅速逃走,沈庆之等人用箭留下了三人。 从被俘秦军的口中得知,秦主乞伏炽磐率两万秦军驻扎在阴密城,正加紧将阴密城中百姓和物资运往秦国。 沈庆之抚着毛茸茸的下巴,从秦军的举动来看乞伏炽磐并无战心,这是准备弃城而走了吗?此处离阴密城不过五十里,沈庆之决定明日去亲眼看个究竟,让主公能做出准确的决断。 第二天一早,沈庆之带着侦骑直奔阴密城,秦军的侦骑逐渐稠密起来,半个时辰之中就与秦军侦骑相遇接战了三次,随行将士已有两人中箭身死。 身后有三十几名秦骑紧紧追逐,为首的秦将张牙舞爪地叫嚷着,沈庆之回身一箭,一名秦骑应弦落马,那些秦骑惊得四散开来,但仍紧追不舍。 虽然秦骑的数量更多,沈庆之丝毫不惧,带着这些秦骑跑出五里多远,这一路沈庆之不断回望观察,见仅有这三十余骑追来。 沈庆之勒住马,身旁袍泽纷纷勒马。沈庆之擎出钢刀,厉声喝道:「杀了这些秦狗,为姜微、吕修报仇。」姜微、吕修方才落马倒在雪地,被追来的秦骑斩杀。 领队的秦将是秦前将军乞伏白养,他是乞伏炽磐的异母弟。乞伏乾归子女众多,当初乞伏公府发动叛乱杀死乞伏乾归,同时被杀的就有其十几个儿子。即便如此,乞伏炽磐 仍有十多个兄弟。 在诸兄弟中乞伏炽磐最信重六弟乞伏昙达,同母弟乞伏审虔、乞伏敕勃等人也得到重用,而异母弟乞伏什寅、乞伏白养、乞伏去列等人就仅在军中统兵,并无实权。 此次出征安定,乞伏白养随军参战,因为好酒误了押运物资返回,被乞伏炽磐当众鞭打了十下,将他贬为斥侯,责他率侦骑巡察,不立功不得复职。 出城十余里,乞伏白养看到沈庆之一行,看装束便知是雍骑。乞伏白养见雍骑人少,被责打的羞辱让他决定擒获这些雍骑,到大哥面前请功,好官复原职,所以带着麾下紧追不舍。 看到雍骑转身,乞伏白养冷笑道:「汉奴还想反抗,杀了他们,斩下人头我到陛下面前为尔等请功。」 秦骑呼喝着朝沈庆之等人杀来,钢刀劈出道道匹练,撞击声响亮清越。 乞伏炽磐当初与雍军结盟,从杨安玄手中得到千余把上好的钢刀,除了身边亲卫外,乞伏炽磐将剩余的钢刀装备给侦骑,这伙秦骑手持的钢刀都是上好的兵刃。 刀与刀斫在一处,火星四溅,沈庆之手腕灵活地翻动,刀身下移,刀锋轻巧地在对手腕部拉出一道血槽。 乞伏白养策马冲来,借着马速刀又快又刚猛。沈庆之没硬挡,而是用刀背架住刺来的刀锋,用力上抬卸势,刀身被挑得上扬。 双马交错,沈庆之出拳猛击乞伏白养的胸前,乞伏白养右臂持刀抬起,胸腹间露出空档,眼见拳头击来不及躲闪,被一拳从马上擂下。 沈庆之并不急着追杀,而去挥刀朝别的夏骑砍去,夏骑人数虽多,但沈庆之骁勇过人,功夫不大便有五人丧身在他刀下,其他雍骑勇气倍增,片刻功夫便斩杀了十七人,剩下的夏骑策马逃走。 乞伏白养失了战马,和其他三名落马的夏骑围成圈反抗,很快便被斩伤擒住。 沈庆之听杨安玄讲过审讯之法,将四人分别带来询问,一刻钟后便对阴密城中的情况有所了解,还从俘虏嘴中得知了乞伏白养的身份。 没想到抓到条大鱼,沈庆之将四名俘虏绑好,横放在战马上,押着俘虏回归鹑觚城。 第五百二十三章鏖战崆峒 鹑觚城,县衙大堂。 随军的工匠按照舆图结合侦骑描述将安定、新平、略阳一带的沙盘制出,杨安玄站在沙盘思索已有一阵。 黄富走入大堂,将审讯的结果递给杨安玄。沈庆之擒拿乞伏白养等人回到鹑觚,将俘虏交给暗卫们重新审问。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沈庆之橇不开乞伏白养的嘴,黄富却很快从他的嘴中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看过乞伏白养的供述,杨安玄把目光再度投向沙盘,道:「看来乞伏炽磐有意离开,走乌氏、都卢回归金城。」 沙盘上插着不少小旗,黑色的表示夏军,白色的是秦军,红色的则是雍军。黑旗分布在爰得(今甘肃泾川)一带,正好在鹑觚与安定之间,看来赫连勃勃是想趁杨安玄率军援救安定时袭击。 爰得与阴密互成犄角,赫连勃勃是想与秦军呼应,两面夹击雍军,只可惜乞伏炽磐捞取了好处不想与雍军硬磕,一心只想回家,这给了杨安玄各个击破的机会。 夏军兵力分散,赫连勃勃麾下有一万余人,西川、栒邑一带有近两万人,总兵力仍有三万以上;秦军兵力两万,阴密约有一万三四千人,乌氏、都卢两城各有三千人左右。 鹑觚城中有雍军二万六千,漆县留有八千守军,杨安玄决定从鹑觚城抽调一万二千兵马先行截杀秦军。 因为乞伏炽磐归心似箭,以为自己被赫连勃勃绊住,防备不严;兼之秦军西返携带大量物资、百姓,行程缓慢,自己有时间从容布局。 夏军虽然潜伏在侧,但不善长攻城,郭觚、漆城留下的守军足以坚守月余,等自己击溃秦军后再率军回返与夏军决战。 选择先攻秦军,杨安玄是想着报秦军夺取天水、略阳,掳走百姓数万的仇,何况秦军在新阳屠城,这些血仇杨安玄可没有忘记。 当时为了换回被俘的蒯恩只得暂时隐忍,五年不战盟约再度先被乞伏炽磐打破,正要趁机出出胸中这口憋闷已久的恶气。 主意已定,杨安玄手拈小旗问身旁黄富,道:「希秀(黄富字),你看在何处劫杀秦军为好?」 身为商情司右使,黄富掌管着境外谍情,此次随杨安玄出征,自然事先做好功课,他知道主公对地形十分注重,先对秦、北雍一带的地形熟记于心。 手指着沙盘,黄富道:「据乞伏白养供述,秦军将放弃阴密城前往乌氏城,随行带着大量物资,正常时间应在十二天以后才能到达乌氏城。」 杨安玄点点头,示意黄富继续说。黄富接着道:「乌氏城位于西北,周围有泾阳、都卢、朝那等城,又与秦北境接壤,愚估计乞伏炽磐会派军驻守于此。」 「不错,乌氏城离安定城、略阳、成纪等城皆有数百里,中间多是无人区,我军反而不如秦军便利。」杨安玄道:「换了愚是乞伏炽磐也会重兵镇守乌氏城,既能作为秦国东北面的屏障,又可作为南下、东进的跳板。」 黄富的手在沙盘上一点,道:「要劫杀秦军,可伏兵于此。」 杨安玄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将手中红旗插在沙盘上,杨安玄道:「崆峒是中西要道,东连关中西接陇右,乞伏炽磐要前往乌氏城,必经此地。」 阴密城,乞伏炽磐随着大军缓缓驰出城,城中除了百余名老病残弱外,再无他人。府库早已被搬空,百姓的家私也被掳夺一空,便连县衙的大门都被卸下装上牛车。要不是城门太过厚重,乞伏炽磐都要一并带走。 运送物资的车辆早在五天前就动身,此刻至少在一百五十里之外了,乞伏炽磐将侦骑往鹑觚方向派出六十余里,侦骑一天三报,没有发现雍军动向。 从阴密城撤走,乞伏炽磐仍在城中留下了 五百轻骑,专门用于侦察雍军是否向阴密进军。数年前与雍军合力攻打姚秦,乞伏炽磐对雍军的坚兵利器分外忌惮。 清水河畔结盟,乞伏炽磐与杨安玄相会,两人临风畅饮,称得上惺惺相惜。乞伏炽磐轻叹一声,他自许英雄,同样被杨安玄的英雄豪情所折服。 可惜两国之间难以并存,雍军进攻仇池,便从南面、东面挤压了秦国的空间,与其等杨安玄准备妥当后再出兵伐秦,不如先行出手打乱雍军的布置。 此次远袭安定城,秦军几无折损,而且得到了安定郡西部乌氏、都卢等城,乞伏炽磐心满意足,接下来便是守稳乌氏等城,与雍军相持。 然后把主要精力用在吐谷浑和沮渠凉和李凉上,只要能在数年之内得到吐谷浑和诸凉之地,乞伏炽磐自信届时再不用担心雍军了。 一路小心翼翼地行进,乞伏炽磐不断派出侦骑打探雍军动向,行程过了大半,昨天接到阴密城守军的禀报,雍军尚无动静。 乞伏炽磐的心终于放回肚中,离泾阳城不过三十里地了,翻过崆峒山便是一片坦途,便是雍军想要追击也赶不上了。 午时,大军开始穿越崆峒山,山道崎岖蜿蜒,将队伍拉成十里长。乞伏炽磐牵着马走在山间,苍山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惊起的鸟兽将飞雪簌簌洒落,马蹄行进在山道上发出得声响在谷中回荡,亦显幽静。 乞伏炽磐隐觉不安,正要下令加快速度,蓦然号角声响起,在山谷中回荡。乞伏炽磐一惊,雍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设伏。. 乞伏炽磐不知道,他刚率军离开阴密城,杨安玄也带着四千轻骑和二千爬犁出了鹑觚城南门。雍军没有直接向西追赶,而是绕道向南,兜了个大圈绕至扶风郡汧县(今陇县)再往北到达崆峒山。 虽然路程多了一倍,但借助爬犁的快捷,一万二千雍军比秦军提前三天到达了崆峒山。乞伏炽磐的注意力放在身后,两侧并没有太留意,更没有发现雍军已经悄然地超过了他,跑到前面设伏去了。 爬犁上除了八千将士,军粮、毡毯等物外还有八千斤火药,这是杨安玄信心满满杀敌致胜的法宝。 来到崆峒山,杨安玄探明路况,让将士们在山道两旁安置火药爆炸点,一共十二处炸点,绵延七八里。 只留下点火的暗哨潜伏山中,杨安玄领着大队人马潜伏在山外五里处,只等着秦军进山。 号角声发出讯号,暗哨点燃引线,轰鸣声接连响起,整个山谷「嗡嗡」回响。 随着巨响,积雪夹杂着砂石从山上汹涌滚落,一路摧枯拉朽般带着沿途摧毁树木往下翻滚,瞬间便将山道上的秦军掩埋在丈许厚的积雪之中。 乞伏炽磐听到巨响魂飞魄散,接连下了这么久的雪,山上积雪厚有数尺,自己麾下的儿郎要葬身在此。 身边亲卫反应迅捷,拉着乞伏炽磐急奔到一块巨石之下,飞雪走石铺天盖地而来,将众人埋在雪中。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凄惨的叫声,乞伏炽磐好不容易在亲卫的保护下钻出雪来,放眼望去一片白色,山道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随雪而下的树木露着断折后的新鲜木茬,雪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挣扎着马匹和军士,星星点点的红色正在雪地上晕染开来。 「快救人」,乞伏炽磐发疯般朝身前积雪刨去,从里面刨出数名气奄息息的将士,一只战马挣扎着从雪中钻了出来,发出惊恐的嘶鸣。 一万多名秦军还有两万多百姓被雪埋住,乞伏炽磐的双手被雪中的枝丫、碎石磨得鲜血淋淋,犹自不觉疯狂地刨着。 身边亲卫拉住他,高声喝道:「大王,雍军潜伏在侧,随时可能袭来,赶紧离开此地。」 话音未落,山口处号角连天,杨安玄带着轻骑杀出。万幸运山口处尚余四千多秦军,结成阵势拼死抵抗。 山中惊天动地的巨响这些秦军都听到,知道发生了巨变,率领后军的乞伏审虔正要率军冲进去救人,雍军便杀至。 兄长乞伏炽磐率军入山,此时生死不明,乞伏审虔知道自己在山口处坚持的越久,山中儿郎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喊杀声遥遥传入乞伏炽磐的耳中,乞伏炽磐逐渐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满目苍夷景象,张口喷出一口腥血。 「大王保重、大王保重」,左右惊呼道。 乞伏炽磐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咬牙切齿地道:「好狠的杨安玄,一下子葬送我万余儿郎,此仇不报,朕死不瞑目。」 最后看了一眼惨状,乞伏炽磐毅然道:「传令让活着的将士们翻过山,各自逃命吧。」 秦军表现出极大的韧性,沈庆之带着轻骑数度冲杀都被挡住,四千多秦军有近千人倒地,结成的弧阵依然牢牢地守在进山入口处。 杨安玄感叹道:「秦军耐苦战,真乃劲敌也。」 缓缓扬起手中长槊,杨安玄高声吼道:「秦有强军,我大雍儿郎惧乎?」 身后众骑扬刀振臂高呼:「战、战、战!」 长槊往前一挥,追星马如利箭般向前驰出,杨安玄一马当先朝着夏军弧阵冲去,身后儿郎个个如狼似虎,呼号着奋勇当先。 蹄声如雷,势不可当,夏军的阵线终于被冲垮,乞伏审虔见事不可为,带着残兵败将朝北逃窜。 雍军没有进山,驻扎在山外,杨安玄派出斥侯入山打探情况。 晚间,斥候前来禀报,预计被大雪埋葬的秦军在万人左右,另外还有两万多阴密的百姓。杨安玄默然不语,为了战胜秦军连累了二万多百姓丧生,心中难安。 黄富理解杨安玄的心情,轻声劝道:「慈不掌军,主公无须伤怀。主公应早日一统天下,还天下百姓以太平,便是施大仁于天下。」 杨安玄沉声道:「等天下太平,请高僧至此,为亡魂超度吧。」 「注:「崆峒」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时期成书的《尔雅》一书载:「北戴斗极为崆峒」,平凉崆峒山正位于北斗星座的下方,即为所指。笔者未到过崆峒山,文中描述皆参考网上资料,不妥之处见谅。」 第五百二十四章引君入瓮 崆峒一战,秦军伤亡大半,杨安玄留下三千人打扫战场,带着其余人马先行返还鹑觚城,夏军还觊觎在侧,不容疏忽。 来到阴密城时,城中秦军早已逃走,整个城池变得空空荡荡,马蹄声在城中回荡,述说着战争的残酷无情。 阴密城(今甘肃灵台县西五十里百里乡)在鹑觚城(今陕西长武县和甘肃灵台县邵寨镇一带)的西南,与爰得城(今今甘肃泾川县东南)差不多呈等边三角形分布,杨安玄决定驻军在此。 城中空无一物,城墙仍在,四处城门也完好无损,大军携带的军粮尚够五日所需,杨安玄决定暂在此驻扎,派出沈庆之前往鹑觚城拉粮。 爰得城,赫连勃勃得知乞伏炽磐弃阴密回归乌氏的消息,此时他感觉到失败的阴影在头顶盘旋。 带着数万部众西来,损折了两万人几无所获,如果这样回归无定河边王庭,恐怕各部落对自己会离心离德,再要征召作战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想自己当年,靠着杀死老丈人没奕干吞并他的部众起家,讨灭收伏鲜卑薛干等部落,带着臣服的部落东征西讨,从姚秦、秃发凉以及拓跋魏掠夺牛羊、人口,十年时间逐渐壮大,改姓建立大夏国。 靠着杀伐果断、作战无畏和御下残暴,自己威慑众部落遵命行事,但赫连勃勃知道,一旦遭遇大败,那些部落多半会离心离德,像薛干、秦岭以北的部落就算不反过来攻击自己也会远离逃走,到时候不用雍军追击,大夏国也将四分五裂。 手中银杯被捏得变形,「咣」的一声赫连勃勃将杯子掷于地,已无退路,必要与雍军一战,唯有取胜方有后路可言。 赫连勃勃下令屯驻在西川、栒邑的诸子率军前来汇合,向王庭征召更多的部众前来,有五万兵马足以与雍军一战。 三天后,诸子尚未率军到来,斥候禀报赫连勃勃,有雍军从鹑觚城运送粮草辎重前往阴密城。 赫连勃勃细细询问之后,觉得应夺取粮草,传令道:「尽起兵马,杀死雍军,抢夺物资。」 天连续放晴了七八日,地上的积雪消融得差不多了,马蹄踏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有如擂鼓一般,隔着五六里远沈庆之便看到了远处飞扬的尘土。 看烟尘扬起的势头,沈庆之知道夏骑的数量在万骑左右,押运粮草的兵马仅有两千,寡不敌众。 沈庆之早有准备,下令砍烂车轴,划破草袋,将粟米洒落;然后放开拉车的牛,将牛群赶向驰来的夏骑。看着夏骑出现在里许外,沈庆带着麾下朝南逃走。 夏军呼啸如潮水般涌来,看到四处逃窜的牛群和散落一地的粟米,举刀相碰庆贺。赫连勃勃骑着马沿着车队扫看一遍,牛车的车轴被劈断,粟米散落,即便得到了这些粮食也难以带走。 莫非雍军有诈,赫连勃勃下令搜查雍军丢弃的物资,看看有无异常。除了粮食外并无他物,赫连勃勃越发生疑。麾下儿郎已经在争夺牛群和粟米了,赫连勃勃看着散乱的队伍,下令鸣号。 号角响起,夏骑列队,赫连勃勃高声道:「雍军放弃物资,很可能想趁我等拖运这些粮食返回时设伏,众儿郎不可大意。」 叫过随军向导,赫连勃勃问道:「此处距阴密城有多远?」 向导辨别了一下,手指西南方向道:「应该不超过二十里。」 赫连勃勃略一沉吟,下令道:「赫连阿利罗,你率两千人留下看护粮食,其他人随朕前往阴密城看看。」 马蹄滚滚,朝着阴密城而去,行出十里,只见远处五六千雍骑正朝此迎来。 赫连勃勃注视着雍骑带起的烟尘,擎出龙雀宝刀,冷笑道:「这些雍军是想抢回粮食,儿郎们散开,斩杀汉奴。」 夏骑如无数箭头般朝四散射开,箭只朝着驰来的雍军漫天撒落。 夏骑如同游鱼在水中般灵活自如,骑射功夫比起雍军要强上一截,不过雍军亦有长处,盔甲坚固、兵器犀利,双方胶战在一起。 「各自歼敌」,杨安玄下令后雍骑也四散开来,朝着夏骑迎去。追星马在奔来的马匹缝隙中穿行,长槊有如闪电划过,带起声声惨呼。 挥刀将一名雍骑斩落,赫连勃勃目光落在十余丈外的杨安玄身上,马如蛟龙人如虎,这员雍将凶悍异常。 汉人说擒贼擒王,赫连勃勃策马朝杨安玄驰去。龙雀宝刀在风中发出微微颤鸣,刀头龙雀仿如要腾空噬血。 寒风凛冽劈来,杨安玄横长槊相摚,目光被这把造型奇特的刀吸引,瞬间脑海中闪过「龙雀」两个字,目光往持刀人脸上一掠,剑眉虎目,面容英俊,此人极可能是夏王赫连勃勃。 手中长槊往下用力一压,槊锋点向赫连勃勃的小腹,赫连勃勃竖刀往外一推,将长槊挂出。两马相错时长槊与砍来的刀再次撞击在一起,发出脆响,两骑错身而过。 轻骑作战,只能勇往直前,等到两军互相凿透,赫连勃勃持刀望向杨安玄,扬声高喝道:「朕乃夏天子,汝是何人?」 果然是赫连勃勃,杨安玄高举长槊,纵声应道:「弘农杨安玄,来取尔的人头。」 赫连勃勃仰天狂笑道:「想取朕人头的数不胜数,可是都被朕砍下了人头。」 说罢,赫连勃勃催马朝杨安玄杀去,杨安玄不甘示弱,策马相迎。刀槊相击,发出密集的碰撞声,两骑再次错身而过。 夏军兵力占着优势,骑射水平也在雍军之上,数次对凿后,有数百名雍骑倒在血泊中。赫连勃勃得意地挥舞着手中龙雀,狂吼着要斩下杨安玄的狗头。 此时夕阳西坠,再有一刻钟天就要天黑了,杨安玄下令吹号,雍骑在他的率领下往阴密城撤走。 赫连勃勃哪里肯放雍军离开,在后面紧紧追赶,很快阴密城就出现在眼前。雍骑从敞开的东门驰入,还来不及关闭城门夏骑便衔尾追至,夏军冲入阴密城内,兴奋地大呼小叫。 杨安玄并未在城中停留,直接带着轻骑穿城而过,从西城出了阴密城。赫连勃勃随着部众冲进阴密城中,发现城中空空荡荡,连忙下令四处查看。很快有侦骑禀报,阴密城北门和南门被石块封堵,只有东、西两门可以出入。 「不好」,赫连勃勃急忙下令道:「赶紧出城。」 此时,城墙之上伏兵四起,火箭纷纷朝城中射来,城中堆满了木材、稻草,上面洒着火药,遇火就燃。 眼见火苗窜起,赫连勃勃想起在义阳乡的情形,阴密城成了另一处义阳乡。拼命地鞭马朝东门驰去,此时城门处拥堵了一大群想出城的夏军,而城外沈庆之带着两千部众早已严阵以待。 弓箭朝着城门处攒射,尸体在城门处堆积,别说马行就连人想要爬出城去都困难。西城,杨安玄同样堵住了城门,不让夏骑从城中逃脱。 赫连勃勃看着越来越大的火,赶紧吩咐道:「上城墙,想办法出城。」 城墙上潜伏的雍军燃着火后,顺着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攀下城去,等夏军冲上城头,早已空无一人。 看着城中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避火的儿郎,站在城墙上仍能感觉到扑面的炙热,赫连勃勃心中一片冰凉,莫非自己要葬身于此。 身上的亲卫提醒道:「陛下,可以用大氅和皮裘结成绳,槌下城去。」 靠着皮裘结成的绳索,几名亲卫先下了城,赫连勃勃跟着攀下城来,功夫不大,从城头槌下三四百人。 赫连勃勃不敢多等,若是让杨安玄发现了他们逃出城 ,此时没有战马,那便只有束手被擒了。 阴密城中火光冲天,远在二十里外的赫连阿利罗也发现了被火光映红的夜空,连忙带了一千名轻骑前来查看缘由。 走到半途,正与狼狈逃窜的赫连勃勃等人相遇。赫连阿利罗忙让麾下让出战马,其余将士则一骑双人,会合了看守粮食的夏骑,急忙往爰得城方向逃去。此时逃命要紧,雍军留下的粟米和牛,根本无法顾及。 天亮之后,火光逐渐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香味,杨安玄派出一队人马进城查看,城中到处都是焦黑一团的马尸、人尸,初略统计烧死的夏军在五千以上。 有人在城墙上发现了十数根绑在一起的裘衣绳,搜索尸体没有发现龙雀宝刀,杨安玄估计赫连勃勃逃走了。 当初杨安玄进阴密城时发现阴密成了一座空城,便设计出引君入瓮之计,让沈庆之押运粮草,有意引赫连勃勃入伏。 此刻阴密城已被战火化成废墟,杨安玄率军离开,来到沈庆之丢失粮草之处,粟米完好地堆放在那里。将牛群归拢,修理好车轴,雍军返回了鹑觚城。 赫连勃勃逃回了爰得城,身边的兵马不足四千人。赫连勃勃不敢耽搁,当日便离开爰得城往西川方向逃窜,半途与赫连伦、赫连安等人统领的一万八千兵马会合,这才松了一口气,率军先行回转西川。 杨安玄到达鹑觚城后,侦骑禀报夏军弃爰得城而逃,杨安玄率军前往安定城。 安定城,守军看到高高飘扬的雍字旗,欢声雷动。郭恭下令敲开封堵城门的冰墙,与廖辉等人一起出迎。 第二日,杨安玄拜祭傅弘之,决定将他的棺椁埋葬在安定城西的西岩山中,依照偃师忠义冢的格局,杨安玄准备为傅弘之修一座纪念碑,将此次出征死亡的将士姓名都刻于碑上,受后世烟火。 随后,杨安玄下令追击赫连勃勃,三军激昂,群情激愤,司马廖辉请为先锋,誓要斩下其人头祭奠傅弘之的在天之命。 二月十二日,两万雍军从安定、鹑觚汇聚于漆县,向着东北方向的西川城进发。 第五百二十五章无定河边 杨安玄率军前往漆城时,孟龙符、王镇恶率领五千轻骑、一万步卒北上攻打丰林城。 夏国精兵多被赫连勃勃抽调前往安定郡,丰林城中仅有夏军三千,根本没有想过雍军会在冬季北上进攻。城中守城器械不足,五天后,雍军破丰林城,多数夏军在城破后往北逃窜。 孟龙符和王镇恶商议,大军继续前往夏国王庭所在。以往王镇恶任北雍州刺史,孟龙符是他的麾下,如今孟龙符是主将,王镇恶只是参谋辅佐。 孟龙符知道王镇恶足智多谋,杨安玄暗中来信叮嘱他多听取王镇恶的建议,孟龙符凡事都与王镇恶商量,对他十分敬重。 王镇恶虽然因为其弟之事被免去北雍州刺史之职,孟龙符知道主公对其仍十分看重,新成立参谋部让王镇恶主持,参谋军政诸多事务,从某方面看王镇恶的权力更大了。 王镇恶却自知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主公表面上对自己毫无芥蒂,其实远不如以前那样信任,信任这东西一旦失去再要恢复是很难的。 主公实力越来越雄厚,只等平灭了夏、秦,兵锋南向一统天下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出将入相原本是为自己而设,可惜自己因为兄弟的原因在主公心中地位打了折扣。 此次出征夏国王庭是重拾主公信任的好机会,王镇恶憋着股劲一定要夺取夏国王庭,然后顺势夺取统万城,让主公知道自己才堪重用。 赫连勃勃筑造统万城准备作为京城。统万城在奢延城基础上改建,自义熙九年(413年)动工,至今仍未峻工。 杨安玄不止一次地对麾下说过统万城坚固异常,一定要赶在其完工之间夺取,不然等建成之后再要夺取不知要伤亡多少将士的性命。 王镇恶从杨安玄的话语中听出主公对统万城的重视,此次出兵的一个重要目标便是夺取统万城。孟龙符听王镇恶强调统万城的重要性犹过于王庭,笑道:「主公亦对愚再三说过统万城,细作每隔月余便会送来统万城的情况。」 指点着舆图,孟龙符道:「统万城在无定河北岸,据细作禀报,统万城分东西两城,外围还有郭城;西城是内城,开有四门,南称朝晋门,东曰招魏门,西叫服凉门,北面平朔门。」 王镇恶冷声讥道:「从这四处城门的名称便可知赫连勃勃雄心不小,不过只是夜郎不知中原之大,妄图与主公为敌,自寻死路。」 孟龙符面容严肃地道:「王兄不可大意,这统万城高六丈,宽近五丈,以三合土夯筑,十分坚固,锥刺不入。如今外郭已近竣工,若要取城越快越好。」 王镇恶道:「胡夏不过是蕞尔小国,发十数万部众大兴土木,劳命伤财。更胆敢前来挑衅主公,连年征战不休,正所谓好战必亡。主公讨伐不仁,此战必胜。」 孟龙符不喜欢拽文,道:「赫连勃勃立大夏国,设朔州(今准格尔旗黄河沿岸一带)、夏州(以统万城为中心)和灵州(今鄂托克前旗一带)。夏国地广人稀,部落多逐水草而居,大军北上前往无定河攻打北岸的王庭所在,恐怕沿途补给困难。」 孟龙符此路北上,征发了万名役夫运送粮草,大军一万五千、一万役夫加上五千匹战马,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在三千石以上,时间拖得越长对雍军越发不利。 王镇恶点点头,捋着胡须道:「夏军虽然多数前往安定郡,但留守王庭的夏军仍有数万骑,一旦各部落得到消息前来支援,我军恐怕寡不敌众。」 孟龙符道:「愚决定明日率五千轻骑先行,沿途抢掠夏人部落补充给养,王兄率步卒随后接应。」 两人细议后,第二天孟龙符率轻骑先行。五千轻骑分成东西两队,相隔五六里,向前搜索前行。轻骑并没有突进太远,在六十里范围内 找到了一个小部落,掳获六百余人,得到近万头牛羊,得战马近千匹。 通知了后队的王镇恶,王镇恶派出千人小队前去接收,将部众和部分牛羊带往丰林城。孟龙符则率军继续前行,一路寻找扫荡所见的游牧部落,人员和多余的牛羊交给随后而来的王镇恶。 随得所获的战马越来越多,轻骑的数量也从五千变成将近八千,而有了战马和牛群的补充,运送辎重的畜力也大大增加,恰逢一场雪,爬犁有了用武之地,行军的速度得到了提升。 五天后,近八千轻骑来到了无定河南岸,而身后王镇恶所率的步兵相距并不远,仅有三十余里。 无定河早已结冰,孟龙符让兵丁用铁锥穿刺了一下,足有二尺多厚,可以放心纵马过河。到达无定河,过河不远便是统成城,离夏人王庭不过六十里,孟龙符正要派出斥候过河打探敌情,就发现了对岸来的夏军侦骑。 看来河北岸有夏军驻防,孟龙符下令后撤五里,他对夏骑十分了解,知道夏人凶悍狂妄,得知雍军北上极有可能会前来攻击。 随军参谋申文建议诱敌深入,孟龙符听从其建议,将八千轻骑一分为二,三千轻骑向后撤走十五里埋伏,再派人通知身后的王镇恶做好准备。 两刻钟后,夏骑果然气势汹汹杀至,听马蹄擂地的响动接近万人。孟龙符边战边退,用箭只阻敌,对夏骑的杀伤不大。 退至十五里处,伏兵杀出,孟龙符与伏军合力与夏骑厮杀了一阵,然后继续往南撤走。叱干罗引见逐退雍军伏兵,越发信心满满,率领夏骑在身后紧追不舍。 王镇恶接到孟龙符的急报后,迅速做出决断,用随行的车辆及携带的粮草等物堆积于地,布设成阵地,而将虏获的牛羊等物驱于四野。 很快,孟龙符率轻骑到来,在兵丁的引导下绕过阵地从两旁掠过。半刻钟后,夏骑奔涌而至,看到满地的牛羊无不惊喜。 率军的征南将军、司隶校尉叱干罗引(筑统万城、龙雀刀的叱干阿利之弟)见儿郎们只顾追逐牛羊而忘记了雍军在侧,急忙吹响号角,严令麾下向不远处的雍军营地发动进攻。 王镇恶利用车辆和辎重巧妙地布置成七扭八拐的通道,夏骑顺着空隙冲入阵中发现战马无法急驰,很容易阻塞在一起。雍军将士站在高处用利箭向夏骑射击,夏军伤亡不小。 叱干罗引鸣号召夏骑从阵地两侧绕道,而孟龙符率雍骑从两侧迎战,夏骑难以取胜。 这些夏骑由多个部落的勇士组成,有人见战事相持,便开始驱赶战场上的牛羊准备撤走,这一举动引来效仿,夏骑纷纷弃战前去夺取牛羊。 叱干罗引发现与雍骑交战的儿郎越来越少,逐渐抵挡不住雍军的攻势,号角吹得连天响,那些部落的将士根本不听从指挥。 叱干罗引大怒,自己率军拼死搏杀,这些目光短浅的土狼却只顾抢东西,这仗怎么打。 估计是前几日有漆城的溃兵到来,称太子在漆城被雍军所败,雍军勇猛难敌,那些部落的头人怕是生出别样心思。 叱干罗引斩杀了溃兵,警告众人,等大汗战败雍军回师王庭,那些心存异志之人的必死无疑,看来效果不佳。 既然如此,自己也懒得管他们的死活,叱干罗引下令撤军,带着所部五千余人离开战场。 正在驱赶牛羊的夏军发现大批的雍骑杀至,主将叱干罗引率部自行离开,这下子傻了眼。有人慌乱迎战,被雍军杀死;有人落荒而逃,被冷箭射落;有人见被雍军重重包围,干脆跳下马直接跪地投降,反正降谁不是降。 第二天,孟龙符与王镇恶合军来到无定河边,看到无定河北岸已经密布帐篷,看来夏军得知雍军到来的消息,准备在此迎战、 无定河南岸三里,雍军扎下营寨,河边树木不少,砍伐下来立起木栅。孟龙符严阵以待,准备等夏骑来犯迎头痛击,出乎意料,夏军没有进攻。 北岸,叱干罗引心急如焚,昨日他率一万骑追逐雍军,结果仅回来六千多骑,这些兵马如何抵挡雍军前进。身后不远便是统万城,他通知正在督造筑城的兄长叱干阿利谨防雍军来袭。 一面命人在北岸多置帐篷虚张声势,叱干罗引一面向王庭报警请求支援。叱干罗引驻扎所在离统万城仅有十余里的距离,但统万城是夏国王都所在,没有赫连勃勃的旨意,叱干罗引不敢率军进城。 赫连勃勃率军出征,王庭所在由丞相、代公赫连右地代坐镇,赫连右地代是赫连勃勃的长兄。营地距王庭不过六十余里,信使连夜赶至王庭,赫连右地代得知数万雍军北来吃了一惊,此时王庭空虚,各部落分散四周,想要召集至少也需五六天时间。 王庭所在水草肥美,适合放牧,但却不宜防守。赫连右地代思之再三,决定从王庭部众撤往无定河西南方向的统万城,叱干罗引距离统万城很近,两队在统万城会合后有近两万兵马,加上普通部众和修筑统万城的役夫,足以抵挡雍军进攻。 赫连右地代派往叱干罗引处送信的使者尚未到达,孟龙符和王镇恶在半夜时分对夏军营地发动了夜袭。投石车被爬犁拉载绕至夏军营地西北,于丑时投掷出罐装火药,火药随即被引燃,夏军的牛皮帐篷化成一片火海。 不过叱干罗引十分警醒,下定将士和衣而卧,雍军刚发动夜袭叱干罗引便知晓。等到火起时,夏骑纷纷上马,在叱干罗引的率领下朝东逃往统万城。 孟龙符追杀数里便回师,此次夜袭用去两千斤火药,仅焚毁了百余顶夏军的帐篷杀死了百余人,收效甚微。 第五百二十六章夏国将乱 统万城,叱干阿利接到雍军来袭的消息,下令款待堵塞外郭的东、西、南入口,只留北门出入。 卯未,叱干罗什引败兵来到统万城,在北门外暂时驻扎,等待丞相、代公赫连右地代的命令。 未正,王庭的轻骑带来赫连右地代的命令,王庭部众暂时迁入统万城中,命叱干罗什率部接应、保护迁移的部众。从王庭至统万城五十余里,但是多为妇孺老弱,行动缓慢。 侦骑将夏王庭正南移统万城的消息禀报给孟龙符和王镇恶,两人皆知若让这些人进了统万城,统万城越发难下。 孟龙符和王镇恶各率一队轻骑对南下的夏人发动袭击,叱干罗什和赫连右地代早有防备,两军往来交战,雍军被夏骑缠住,只能退走,赫连右地代带着王庭的部众顺利进入统万城。 孟龙符和王镇恶率大军来到统万城外,统万城虽然尚未竣工,外郭城的雄伟仍让两人感震憾。 策马绕外郭一周,外郭的周长在二十里左右,依据地势而设,并非规则的方形,城高六丈,城外有护城河和护坡;抬头看城垣上筑着墩台,凸出的马面每隔五六丈便有一处,可以交叉射击阻挡攻城兵马接近城下;城墙上有飞檐翘起,是箭楼…… 孟龙符倒吸口凉气,道:「这样的雄城没有十万兵马很难攻下。」 王镇恶虽然一心想夺取统万城,但看到眼前这座雄踞的城池也有些泄气,道:「我等兵马不足两万,要想破城几无可能,只有等主公破赫连勃勃后才有机会夺取统万城。」 孟龙符皱起眉头道:「夏人据城而守,只需坚守不出,以逸待劳,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袭扰,我军将疲于奔命,待到粮尽,不战自溃,愚觉得不宜在统万城外驻兵。」 王镇恶赞同道:「不错,可回无定河南岸的营地驻扎,那里距统万城有二十里,夏骑若来偷袭能事先知晓。赫连勃勃率大军西袭安定城,愚估计其留守的兵马并不多,所以才会急于从王庭迁进统万城。」 孟龙符沉声道:「夏人以部落聚居,愚担心统万城守军会召集周围部落来援,等到夏军实力壮大,我军便只能南撤了。」 「主公让你我北上时曾交待,尽量消耗夏人兵力,牵制其往安定增兵,至于夺取王庭或统万城,只是顺势而为,不用强求。」王镇恶笑道:「我军能打到无定河边,已属大胜。」 参谋申文建议道:「何不围点打援?」 申文原是姚秦降将,曾为陈留公姚洸的主簿,姚洸投降后被王镇恶选用,在长安任职。王镇恶被杨安玄召回襄阳城,王镇恶被授参谋部掌事,不久后便将申文调入参谋部任参谋。 孟龙符和王镇恶相视而笑,孟龙符嘉许道:「道生(申文字)所言正合愚意。」 统万城内东城,夏丞相赫连右地代的营帐所在,叱干阿利、叱干罗利等人齐聚于此,商议退敌之策。雍军驻扎在无定河南岸已有半月之久,并没有前来攻打统万城,而是四处出击袭杀来援的部落勇士。 「这五日已有三个部落的近千名勇士丧身在雍骑刀下」,赫连右地代道:「绝不能任由雍军袭杀来援的勇士,叱干罗什你要率领轻骑前去接应来援的勇士。」 叱干阿利道:「代王,雍军无力攻打统万城,正希望我军能出城,臣以为大军不可轻易出城。」 赫连右地代想了想道:「派出侦骑,四面搜寻那些来援的部落,让他们聚集之后再一同来统万城。」 统万城南面三十里外,四百匈奴(匈奴是汉人对其蔑称,匈奴快速发音似胡,故匈奴自称为胡,胡的意思是天之骄子)部落勇士正在河边休憩,五日前这个仅有二千人的部落接到代王的命令,让部落派遣四百人前往统万城参战。 此时太 阳已经落山,满天云霞尚未散去,炊烟袅袅而起,部落勇士正在生火做饭。蹄声从西面传来,众人纷纷持刀上马,打量远处的来骑。 赫连璝在鹑觚城被杨安玄放走,不敢前往安定城,王买德劝他先回王庭等待时机。赫连璝明白王买德的话中之意,他身为太子,若是父汗在外有个闪失,便可明正言顺地继续汗位。若是父汗得胜,自己也可以他回归王庭之前从容应对。 赫连璝沿路收聚溃兵,待接近靖边城里已聚拢了六百余骑。为了保守被俘的秘密,王买德暗中劝赫连璝将那些一同从鹑觚城放出的将士中不可信的人杀死。一同被放出了三十六人,二十二人被杀死,其他人是赫连璝的近卫,发誓绝不漏露被俘诈城之事。 看清前面众人是匈奴装束,王买德催马快速上前喝道:「太子殿下驾临,还不放下兵刃迎接。」 率领部落参战的头人在秋猎时见过赫连璝,看清来人确实是太子殿下忙率众下马跪迎。赫连璝认出为首的费连晏,秋猎时此人箭射飞雁,自己敬过他一杯酒。 赫连璝跳下马,扶起费连晏,笑道:「原来是费连头人,两年未见了,你的部落在附近放牧吗?」 费连晏见赫连璝认出自己,有些激动地道:「殿下,雍军攻打王庭,赫连丞相率众避于统万城中,召各部落勇士前去求援。仆听闻殿下随陛下前去攻打安定,怎么回转了?」 赫连璝心中暗惊,王庭这边也有雍军吗?看来自己听从王买德的建议回转王庭非常及时。按照与王买德事先商议, 赫连璝长叹一声,面露凄容,道:「杨安玄亲率大军夺取漆城、鹑觚等城,与父汗在安定城下交战,雍军使用火药,父汗兵败生死不明,孤冒死冲出重围回王庭招聚兵马准备前去找寻父汗。」 听说赫连勃勃可能战死,费连晏心中闪过惊喜,这位夏天子喜怒无常,好杀暴虐,费连晏每次拜见赫连勃勃都感觉心惊肉跳,可是这位暴虐的天子若是死了,大夏国靠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费连晏心中念头闪过,若是赫连勃勃身死,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即位,自己可是最早拥立的功臣,到时少不了封赏肥美之地,部落说不定会因此壮大。想到这里,费连晏恳声道:「殿下,仆的部落愿追随殿下。」 赫连璝哈哈笑道:「费连头人,将来孤定当重谢。」 两股人马合在一处将近千人,由赫连璝统率前往统万城,没走出多远,便遇到侦骑。从侦骑嘴中得知,雍军正四处劫杀前往统万城的部落,赫连丞相让部众聚在一处一起入城。 王买德低声对赫连璝道:「殿下,正好趁此良机收聚部落勇士。」 随着侦骑来到一处山坳,此处已经汇聚了二千余人,赫连璝贵为太子,部落首领都来参见,赫连璝好言安慰一番,并把赫连勃勃生死不明的消息散播出去。 多数部落首领与费连晏的心思一样,换个宽仁的人做大汗大伙的日子不用过得提心吊胆,加上王买德和费连晏游说,这些部落首领都表示愿意追随赫连璝。就这样,半日功夫,赫连璝就有了三千多麾下。 统万城,赫连右地代得知太子到来,忙派叱干阿利带了五千轻骑迎他入城。 赫连璝在一众兵马的簇拥下进入统万城,赫连右地代率众相迎。统万城正中矗立着高大的永安宫,夯土基座就高六丈,四十九级台阶直上。永安宫已经修建完成,殿宇高大,飞阁相连,合抱的廊柱撑起屋宇,雕梁画栋,饰以丹青,华美至极。 永安宫周围的别殿、温室凉殿还未完工,赫连右地代将赫连璝迎入永安宫,摆宴为太子接风洗尘。 席间赫连右地代问起赫连勃勃的情况,赫连璝又把损兵折将,赫连勃勃生死不明的谎言说了 一遍。 「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败在雍军的手中。」梁公、御史大夫叱干阿利首先站起身质疑道:「十日前来自安定的信使还送来大汗的口信,告诉我等正在围困安定城。」 叱干阿利眼中只有赫连勃勃,平日并不把赫连璝放在眼中,赫连璝见他跳出来,怒斥道:「阿利,你也知道是十日前的口信,加上路途上的耽搁,你得到的消息是二十天前的了。孤在鹑觚与雍军血战,父汗闻讯率军赶来救援,被雍军用一种能够喷火飞行的火箭所报,算算时日在半个月之前。」 赫连右地代相信赫连璝所说,赫连璝是太子,不可能谎报军情,道:「统万城现有轻骑二万八千,留下一万守城,其他兵马随我前去增援陛下。」 赫连璝巴不得赫连右地代率军离开,这样他便能当家作主,甚至自立为王了。当下众人议定,由赫连右地代率一万八千轻骑前往西川方向,叱干罗什等骁将随同前去,太子赫连璝镇守统万城,叱干阿利、王买德、费连晏等新近投靠赫连璝的部落留下。 赫连右代地率一万八千兵马离开统万城向西行进,无定河南岸的孟龙符一个时辰后得到侦骑禀报。王镇恶分析此时夏军离开统万城向西,多半是主公战胜了赫连勃勃,夏军不得不前去增援。 孟龙符喜道:「若果如王兄所料,绝不能放过这伙夏军,统万城易守难攻,索性暂时放过,全力歼灭这伙夏军,然后与主公会师,擒拿赫连勃勃为仲度报仇。」 王镇恶手朝上指了指道:「愚观天色,近日可能降雪,届时爬犁能够用上,追上夏骑不难。先让夏骑走上一阵,不急。」 第五百二十七章长城阻敌 西川城(今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永和镇),因子午岭水向西流而得名。魏正始元年(240),凉州休屠族二千余户降魏,在三水县安置,后改三水县为西川县,属安定郡治下。 赫连勃勃兵败鹑觚,与赫连伦等人会合后退守西川城。西川城周四里,城高仅有二丈余,城中军械、粮草储备不足,赫连勃勃派出兵马四处抢掠粮草,招聚失散的兵马,准备回返王庭。 收到雍军自漆城北上的消息,赫连勃勃留下七子赫连安率五千人驻守西川城,让他坚守三天后便可自行撤走。 其他一万六千兵马随他北返,赫连勃勃准备先前往丰林城,到达丰林城后休整一段时日再回返王庭,此时他尚不知道丰林城已经落入雍军手中。 漆城与西川相距六十余里,沈庆之、廖辉率领六千轻骑朝发而夕至。西川城头,赫连安看到一面数丈长的白练,上面用朱砂写着血红的大字,即便站在城头隔着数里远也看得一清二楚,以血还血。 白练大旗立在西川城南门外,风展白练烈烈作响,六千雍骑立于风中,举刀向城,杀气腾腾。 赫连安暗暗叫苦,父汗让自己驻守城池,分明是要用人命拖住雍军,看雍军不死不休的气势,守城这差使怕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午时,杨安玄率领大军来到西川,侦骑禀报赫连勃勃早在两日前弃城逃走,城中只留下少部分夏军防守。 看城门紧闭,城中夏军丝毫没有出战的意图,杨安玄冷笑一声,道:「西川城中的夏军不过是苟延残喘,不值得为之滞留,愚要打断赫连勃勃的脊梁,灭了他的夏国。」 留下三千人看住西川城,杨安玄带着大队人马绕过西川城追着赫连勃勃尾巴北上。赫连伦看着数里外雍军像长龙般经过,丝毫没有勇气出城袭击。 一场大雪悄然而至,雍军欢喜夏军愁。 无定河南岸,孟龙符望着地上近尺的积雪笑道:「主公常说为大将者需知天时地利人和,王兄昨天说得话就应验了,愚着实佩服,难怪主公对王兄甚是倚重。」 王镇恶捋须微笑,带着几分自得,心中却暗自庆幸,他听主公说过乡间老农看天气极准,坐镇长安时他曾专门找人收集过乡间关于天气的谚语,其中有「冬雾雪」的说法,这两日早上雾气浓重,所以猜测这几日有雪,果然应验。 下了雪,爬犁便有了用武之地,雪地大军行过的痕迹瞒不过人,辰时雍军起程朝夏军身后追去。午时,便看到了雪地上杂乱的步伐,雍军距夏军仅有半天的路程。 王镇恶向孟龙符建议,不用追迫太急,保持距离,保存体力,以便随时发动进攻。孟龙符听从建议,大军缓缓而行,追在夏军三十里外。 傍晚时分,从漆城而来的信使见到了孟龙符,禀明雍公在鹑觚城大败赫连勃勃,正率军乘胜追击北返的夏军。 孟龙符取来舆图,道:「我军与主公相距六百余里,赫连勃勃北窜,统万城的夏军南下,正好将他们围在中间。」 王镇恶道:「赫连勃勃有一万余人,从统万城出来的夏军不足两万,夏军总数不会超过三万五千。我军有一万五千人,主公所率应该亦在此数,我军人数与夏军相差不远。夏军新败,将士思归,没有战心,而且我军有火药、利兵等利器,综合实力在夏军之上。若能选择合适的会战地点,便有可能歼灭夏军。只要赫连勃勃一死,剩下的夏军便不足道哉,夏国必亡。」 孟龙符手指在舆图上划动,道:「从今日夏军在雪地留下的痕迹来看,统万城的夏军应该是前去接应赫连勃勃,算算行程两股夏军会在白于山(陕西省北部,近东西走向绵延三百余里)一带汇合。」 王镇恶眼神发亮,道:「白于山以北是长城,不妨放统 万城夏军南下与赫连勃勃汇合,我军则固守长城关隘,阻挡夏军北上,让主公从夏军之后发动攻击,将夏军歼灭在白于山一带。」 孟龙符兴奋地一击掌,道:「要先让主公做好准备,愚这就派信使与主公联络。」 赫连勃勃派出的信使遇到了赫连右地代的队伍,得知大汗无事赫连右地代紧绷的心弦舒张下来,长出一口气道:「长生天(匈奴信奉萨满教)保佑,大汗平安无事,可是为何太子殿下说大汗凶多吉少?」 使者惊道:「太子兵败漆城,听闻被雍军俘获,怎么回归了统万城?」 赫连右地代大惊,回想赫连璝的种种行径,深感不安。 叱干罗什道:「统万城有叱干阿利在,丞相勿忧。眼下最要紧的是汇合大汗,合兵后回返统万城,一切自有大汗做主。」 赫连右地代从信使口中得知赫连勃勃有意前往丰林城,急声道:「丰林城已被雍军占领,大汗前去得不到补给。速速派人告诉大汗,直接北上与仆会合,仆的军中带着大量的牛羊,可供大军所需。」 两天后,赫连勃勃收到赫连右地代的来信,调整行军路线,径直北上。而赫连右地代穿过秦长城,与赫连勃勃仅相距六十里,两军侦骑已然相会。 夏军身后四十余里,杨安玄见到了孟龙符派来的信使。看过孟龙符送来的信,杨安玄笑道:「龙符要关门打狗,愚也要做好围追堵截的准备,不让鱼儿脱网逃走。」 第二天辰末,沈庆之率八千轻骑冲袭赫连勃勃后队,赫连勃勃知道长兄率军来援,率军与雍骑鏖战。 申时,赫连右地代大军到来,夏军气势高涨,沈庆之退走,夏军追击。杨安玄以逸待劳,潜伏在侧,拦腰冲袭夏军,赫连勃勃败走。 晚间,雍军夜袭,夏军一夜三惊,赫连勃勃得知赫连璝占据统万城,无心与雍军争斗,派一万轻骑断后,其余兵马匆匆起程北上。 白于山一带秦长城保存尚好,绵延数百里,横亘在夏军北上的通道上。长城修建有关隘供往来客商通行,此时孟龙符已率军赶到,杀死守关的夏军,截断了通路。 夏军来到关隘,见城墙上飘扬着雍军旗帜,赫连勃勃心中透凉。一面派人攻打关隘,一面派出侦骑沿长城而行,看看能否从倒塌豁口越过长城。 身后,沈庆之率军已经击溃阻敌的夏骑,率雍军衔尾追杀。赫连勃勃无奈,只得率***身应敌。 沈庆之引军退走,夏军在后追击,十余里外杨安玄早已占据高地布好阵势,箭雨急弩迎头痛击。 叱干罗什不知雍军利害,率五千轻骑急冲阵地,结果迎头承受了一通火箭,损折了一千多轻骑,大败而归。 三万多夏军在两只雍军的围堵住,前行无路,后退无门,战不能胜。赫连勃勃忧心如焚,统万城被居心叵测的长子占领,他急于回统万城安定局面。 赫连勃勃从小家破国亡、寄人篱下,颇有决断,见事不可为,不再强行突破关隘,率领夏军沿长城往西北方向寻找突破口,杨安玄率军在后追击袭扰。 二十多天时间,转战五百余里,大小战斗四十六场,夏军被雍军死死挡住、缠住,无法突破长城突围逃走。. 久战之下,夏军开始崩溃,加上补给不足,那些应征而来的部落分给的牛羊渐少,将士们难以饱食,那些部落的勇士相继逃走。赫连勃勃派军追杀逃兵,斩杀数百人,仍止不住麾下逃亡的趋势。 最先还是应征而来的部落逃走,不久后便连王庭的将士也出现了逃跑的情况。兵至木根山时,赫连延和赫连昌带人前往打猎,也一去不返。 身边仅剩下不足七千残兵败将,雍军在身后十余里不徐不疾地追赶,赫连勃勃看 着疲惫不堪的儿郎,知道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经过一夜苦思,赫连勃勃召集众人宣布改立四子赫连伦为太子,让他率领大军在木根山(今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西)一带阻击雍军,自己与赫连右地代带了六百骑先行逃往果城(今宁夏灵武西南古黄河沙洲),准备趁尚未解冻前渡过黄河,摆脱雍军追赶。 虽至绝境,赫连勃勃并没有丧失信心,想当年白手起家创立夏国,如今尚有近万儿郎和大片国土,只要自己能逃出生天,便能卷土重来,再度称雄漠北。 赫连伦既喜又忧,高兴的是自己如愿以偿被父汗授为太子,担心的是雍军紧追不舍,这个太子之位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继承国祚。 杨安玄策马在队伍前列,此时他与孟龙符的兵马汇合,追至此地,三万雍军也仅剩下万骑,其他兵马疲惫不堪,杨安玄让他们在黑盐池(今陕西省定边县西北)一带休整。 连续征战一个多月,杨安玄面容消瘦,脸上脱皮,嘴唇干裂,身上的黑蛟甲早已分不清颜色。身旁将士个个如此,不过众人皆知将夏人逼到了绝境,赫连勃勃灭亡就是眼前。 廖辉扛着那杆白练,白练已被风沙吹成了黄色,布帛也撕裂出多条口子,在风中烈烈作响,唯有那「以血还血」四个猩红大字依旧清晰夺目。 看到里许外夏军排列成阵,杨安玄咧了咧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声音道:「吹号,夏军撑不住了。」 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天地,马蹄踩踏着初春的绿草,呼啸着朝夏军杀去。 白练飘舞,以血还血。 第五百二十八章河套缔盟 三月的春风已经吹进河套之地,大地开始展露着初春的绿意。赫连勃勃一行急驰一百三十余里,远望果城,落日正将最后的余晖中洒落在灰褐的土墙之上。 看到果城,赫连勃勃松了一口气,所乘的白马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前蹄一软向地面倒地。赫连勃勃反应敏捷,从马背上跃落,稳稳地站在地上。 身后诸骑高声喝彩,赫连勃勃看着倒地不起的战马,心中悲伤不已。这匹白色的骏马是他袭杀岳父没奕干时所得,跟随他十年,见证了他从无到有创建夏国,没想到今日死于果城外。 夕阳已落,满天云霞若血,赫连勃勃强忍心伤,道:「从今往后,果城改称白马骝(后人讹为薄骨律,北魏太延二年436年,置薄骨律镇,今宁夏宁武市所在),纪念此马。」 入城后,赫连勃勃派人前往黄河看看结冰情况。半个时辰后,侦骑回报,河冰未化,可以通行。 第二天卯时,赫连勃勃被巨大的「咔嚓」声响惊醒,慌忙跑上城头,望向不远处的黄河。黄河之上一片反光,有侦骑急驰来报,「大汗,黄河昨夜开始化冰」。 赫连勃勃顾不上吃饭,骑上战马奔至河边,只见里许宽的冰面已经挤压堆起,「咔嚓」声不绝于耳,战马在岸边惊嘶不已,不敢前行。 赫连勃勃催马向前驰出十余里,见冰面陆续开裂,强行催马上了冰面向对岸驰去。开裂声不断响起,新换的战马惊跳不前,赫连勃勃只得回返东岸。 「咔嚓」声逐渐变成震耳欲聋地撞响声,黄河解冻的轰鸣声有如惊雷,赫连勃勃仰天长叹,道:「此天亡朕也。」 已时,侦骑前来禀报,雍军离白马骝(果城)仅有十里远。赫连勃勃知道此城低矮难守,一旦被雍军困住只有等死一条道,带着剩下的轻骑出城沿黄河朝北逃走。 半个时辰后,杨安玄率轻骑进入果城,找寻城中百姓问询得知夏军沿黄河北窜。杨安玄派沈庆之和廖辉各率一千骑带三天干粮前去追赶赫连勃勃,其他兵马在果城歇息。 三天后,沈庆之回返,带回来赫连右地代的人头,杀死夏军二百余人。廖辉发现赫连勃勃的行踪,率军穷追不舍。 赫连勃勃率百余残兵奔至美水(今郁思兔河,蒙语「油脂河」),身后雍骑距离仅有二百步远,奔腾的马蹄声清晰传来。赫连勃勃被逼无奈,策马纵入河中,想趟水而过。 廖辉率军追至河边,见夏骑在美水中挣扎前行,下令射箭。千骑千箭,箭如雨发,绝大多数夏骑中箭落水。 初春时节,河水冰凉,赫连勃勃背后中了两箭,深透皮甲,落入河水中,挣扎了一阵,终于无力地被河水带向下游,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等最后一名夏骑倒在河水之中,廖辉跳下马对着安定城方向,哭嚎道:「傅将军英灵不远,仆替你报仇雪恨了。」 得知赫连勃勃已死,杨安玄放下一桩心事,决定放弃果城率军回返。果城距离北雍州太远,与(西)秦一河之隔,驻军意义不大,孤军无法防守。 在黑盐池会合了休整的部队,杨安玄率雍军沿着长城往东南缓缓行进,沿途示威于胡人部落,在三月末回到了丰林城。 杨安玄命人将赫连勃勃败亡的消息散播开去,让各族部落归顺依附雍军,准许他们在河套地区自行放牧耕种。事先杨安玄通知商队带着陶瓷器、茶叶、布帛等货物来到丰林城,邀请各族百姓前来交易买卖。. 赫连璝得知赫连勃勃亡于美水,在统万城自立为汗,斩杀反抗他的叱干阿利,以王买德为丞相。在王买德的建议下,以王庭珍藏招揽无定河(其实当时应该称奢延水)、帝原水(今榆林水)、黑水、圜水(秃尾河)一带的游牧部落,得二十余万匈奴、鲜卑、羌 、乌丸、羯、氐以及汉族部族归顺,从中征召将士三万余人,统万城中有兵马近五万。 木根山一战,杨安玄战败赫连伦所率的轻骑,赫连伦向北逃至白盐池,趁杨安玄回师丰林之际,占据薄骨律镇、富平、历城等地,收揽败军和周围部落,有一万余骑兵,十余万部众。 西川城赫连安见杨安玄率军北上,没有坐守孤城,而在三日后的夜晚打开城门向西逃窜,一路辗转逃奔(西)秦乞伏炽磐。乞伏炽磐将他安置在榆中城(今榆中县北,兰州市东)。 赫连延和赫连昌两兄弟以打猎为名逃走,一口气跑到了代来城(又称悦跋城,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及达拉特旗内)。当年赫连勃勃之父刘卫辰被苻坚封为西单于便驻屯于此,督摄河西诸族,赫连延和赫连昌也算是回到了祖先所居之地。 得知赫连勃勃身死的消息,赫连延自立大单于,封其弟赫连昌为左贤王,招聚各族部落,得兵马三万余人,部众超过十八万。 赫连定、赫连满随赫连勃勃葬身在美水之中,其余诸子赫连助兴、赫连谓以代等因为年幼没有出征,随王庭部落迁于统万城,而赫连勃勃的诸兄弟赫连右地代、赫连若门、赫连叱以鞬、赫连阿利罗引等人丧身于乱战中,赫连乙斗、赫连韦伐逃过黄河,逃奔了(北)魏国。 大局已定,杨安玄与王镇恶、孟龙符等人商议该如何处置四分五裂的夏国。孟龙符建议尽起大军进攻夏国名义上的京城统万城,一劳永逸地占领夏国。 王镇恶道:「大军征战近半年,兵马疲惫,不堪再战。赫连勃勃虽亡,夏国仍有不少兵马,赫连璝、赫连伦、赫连延等人自立为汗,麾下各有数万兵马,与其逐个平灭,不如坐观其斗。」 沈庆之露出微笑,王镇恶的谋划正与杨安玄不谋而合,道:「此正是曹操破袁绍后,袁绍诸子内斗的故事。」 王镇恶点点头,道:「弘先读书有成,一语中的。」 杨安玄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道:「羌胡之地自春秋时期便是各族杂居,后被匈奴掌控,匈奴部落多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之所,以放牧为生。秦一统天下后,逐匈奴于北河(今乌加河)以北,迁徙内地百姓充实河套,并将秦长城与赵长城联成一片,修建驰道沟通关中和河套。」 众人静听杨安玄解说羌胡之地的来历,沈庆之和孟龙符心中满是钦佩,主公真是博学多才,王镇恶手拈胡须暗暗点头,想起祖父曾说过要真正占领一个地方便要对这个地方的历史、风土人情有所了解,看来主公深得其要。 「秦亡,楚汉相争,匈奴重新占领此处,汉高祖征匈奴遭遇白登之围,其后七十年放任匈奴,羌胡之地成为匈奴人牧马之地。」 杨安玄的手掌在舆图上重重一拍,道:「及至汉武帝时方重新夺回河套地区,建立五属国,安置归降的匈奴牧民。为扼制匈奴人,汉宣帝从陇右将羌人迁入此地,其后不断地移民实边,河套之地依托军事堡垒逐渐有了城池,形成汉人以城镇为中心,各胡族定居放牧的安定格局。」 王镇恶接口道:「王莽篡汉轻辱匈奴,匈奴人再叛,重据河套,到光武帝建武二十六年(50年)南匈奴附汉,河套才恢复平静。其后河套所在被(东)汉朝用于吸附外族、安定移民,逐渐此地胡族人口越来越多,以羌族和匈奴族为多,汉人反而沦为少数。(东)汉后期羌族多叛,河套失控,自曹魏之后朝庭再无力统治此地,及至如今。」 「羌胡之地混乱已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定」,杨安玄语气沉重地道:「刘裕意行篡逆,魏国虎视在侧,愚此时无法专心经营此地,唯今之计先以夷制夷,利用胡人来牵制胡人,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来平定河套。」 沈庆之眼神一亮,笑道:「主公是想让群狼自 斗,无暇他顾。」 孟龙符看了一眼沈庆之,感叹道:「愚看来也要找人读史讲古,弘先让愚深感后生可畏。」 王镇恶道:「赫连勃勃三子分别自立为汗,麾下各有数万轻骑,若要强行平定赫连璝等人,他们极可能联合起来,不如暂时离开让他们互相争斗。赫连勃勃对待其他部落甚为严苛,动辄杀戮,主公以集市物资交流的方式拉拢他们,是想分化胡人。」 杨安玄点点头,道:「愚准备在半个月后召聚各部落结盟,订下互市不攻的盟约,甚至可以替他们兴修水利,让农业司派人前来教牧民屯田,推广杨家犁。」 王镇恶笑道:「主公不妨让这些部落前去攻伐赫连璝等人,一颗人头换十石粟米或财物,相信很多部落的勇士愿意用夏军的人头来换。」 杨安玄哈哈笑道:「哪个部落愿意依附愚,不妨在交易时多给些好处,可以根据部落大小授官,愿意替愚征战的勇士视同雍军看待。若是谁能夺取统万城,便让他做夏主又何妨。」 「也不可放任胡人自主,丰林城应驻重兵。」王镇恶建议道。 杨安玄道:「不错,丰林城就像要钉子楔入羌胡之地,威摄胡族。愚有意在丰林城四周再筑四处小城,既能用来与胡族交易又可护卫丰林城。将来在羌胡之地多建小城,逐渐让各族依城而居,变牧为耕。」 王镇恶赞道:「妙哉,此乃百年之计也。」 沈庆之很想驻守在丰林城,主动请缨道:「主公,愚愿率军驻守丰林城,胡骑绝不敢南下牧马。」 杨安玄冷着脸道:「文叔已满百日,还未见过你这个父亲,你还不回去看看儿子。」 杨湫正月六日诞下一子,沈庆之得信后请杨安玄为子取名文叔。沈庆之听杨安玄提及儿子,笑容满面不再说话。 杨安玄想了想道:「安定郡司马廖辉作战勇猛,颇有智谋,可命其为宁朔将军、护羌校尉,坐镇丰林城,留一万二千兵马听其调用。」 会盟的时间定在四月中旬,杨安玄在丰林城外宴请前来会盟的各部落首领,与诸首领缔结盟约。为此杨安玄还安排了许多节日,有戏曲表演、有赛马射箭、叼羊摔跤,胜者将得到丰厚的奖品。 杨安玄准备把这次会盟办成喜庆祥和,同时也要展露出雍军的锋芒,震慑各族部落。 然而,一封急报让杨安玄不得不将诸事委托给孟龙符,带着王镇恶、沈庆之等人先行南下回返襄阳。 刘裕起兵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大战来临 三月二十八日傍晚时分,数艘快艇从长江入秦淮河,然后拐进运渎,在西府城的码头停靠。 此时天色已暗,环建康城的运渎、青溪水卡已经封闭,除了巡逻的战舰外没有别的船,自然没有人发现宋公刘裕从船上走出。 码头就在西州城不远,刘裕在亲卫的护送下从侧门进入宋公府,便连前门的守卫也不知晓宋公悄然回了建康城。 宋公府内外戒备森严,不时有戎装持枪的兵丁巡逻走过。大堂灯火通明,刘穆之、徐羡之、赵伦之、袁湛、孔靖等朝庭重臣皆在堂中等候。 早在两天前,到彦之、虞丘进、王弘、王仲德等人都悄然来到建康城,暗中住进了宋公府,此时亦在大堂上等待。 酉末时分,刘裕带着谢晦、傅亮、沈田子等人走进大堂,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刘裕对众人拱了拱手,来到正中坐下,扫看了一眼侍立的众人,笑道:「有劳诸公久候,摆上酒宴咱们边吃边聊。」 在座都是刘裕的亲信,众人皆知宋公此次前来是为了北伐之事,眼下雍公在羌胡之地与夏军争斗,正好趁虚而入。 席间,刘穆之禀报了征集粮草、打造船只、筹集辎重等情况。得知诸事准备妥当,刘裕满意地点头道:「有道和在,愚可高枕无忧。这杯酒愚敬道和,多谢你在京操劳。」 吃***,刘裕命人悬起舆图,起身道:「杨安玄目无朝廷,拥兵自重,支持叛逆司马休之,公然违抗旨意不准北冀州刺史刘怀慎前去就任,纵兵攻打南益州,软禁梁州刺史索邈,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此等乱臣贼子若不及时平灭,将来必生大患。」 在座诸人齐声道:「愿随主公平定雍州之患。」 刘裕笑道:「待平定杨安玄,当与诸公共享荣华。」 接下来的两天,宋公府大堂防守严密,刘裕与麾下文武商议出五路攻雍路线:第一路,北冀州刺史刘怀慎、辅国将军沈林子自琅琊郡开阳城率一万八千兵马北上,夺取广固城,占领北翼州,隔断北青州与兖州之间的通路;第二路刘裕亲自率领导,率彭城内史檀韶、建威将军刘遵考合兵两万五千,从彭城往西,一路夺取下邑、睢阳,前往陈留;第三路由江州刺史王仲德率领,振威将军沈田子为佐,会合夏口虞丘进计一万八千兵马夺取江夏郡,然后攻打汝南、颍川与檀韶会师于荥阳,夺取荥阳后攻取洛阳;第四路由荆州刺史刘道怜、竟陵到彦之统率,刘道怜从陆路攻打当阳城,到彦之领水师直捣襄阳府,兵力总数将近三万;第五路是檀道济为帅,兵出朱提郡,夺取江阳、巴郡,牵制南益州和梁州兵力。 五路兵马超过十二万,另外参战船舰超过千艘,水师四万,征发役夫十万,刘裕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除了明面上的五路大军外,刘裕在京口还暗伏有一只两万人的水师,准备等海上风浪停息从海上运兵北上,出其不意地配合刘怀慎大军夺取北青州。 自三月开始,水师便开始运载兵马、辎重前往开阳、彭城、夏口、江陵等地,等到兵力调配部署到位后,刘裕才从京口动身前来建康,进行最后的步骤。 四月一日,大朝,宋公刘裕突然出现在太极殿之上,琅琊王司马德文十分惊诧,看着龙行虎步而来的刘裕,心中免不了哆嗦了一下。 天子司马德宗形同木偶,自然看不出群臣拜贺时的异样,祠部尚书阴友齐暗自心惊,宋公一直在京口练兵,此时回京莫不是准备动兵了。 朝贺毕,宋公刘裕上表,「臣闻先王制治,九土攸序,今雍公杨安玄不能以道处功,恃强违旨,割据地方……臣请扫荡滌除,以清天下。」 司马德文看着刘裕的上表,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司马德文有种泪落的感觉,宋雍之战终于 到来了吗?无论谁胜谁负,晋室江山都将走到尽头了。 相比大哥是痴呆儿,琅琊王司马德文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势不可逆,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即然刘裕说要伐杨安玄,便让他伐去。 狗咬狗一嘴毛,与孤何干?最好是能两败俱伤,说不定司马氏还有一线之机。 「杨安玄悖逆,不遵朝廷,宋公兴师讨伐、济世宁民,辅佐天子,功勋卓著。可加授宋公中外大都督之职,主持征讨杨安玄战事。」司马德文代天子下旨道。 朝议以宋公世子刘义符为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事;尚书左仆射刘穆之任留府事监军及中军军司,内总朝政、外供辎粮;太尉左司马徐羡之为刘穆之佐官;领军将军孔靖负责宫廷卫等等。 刘穆之奏请琅琊王司马德文随军出征,前往洛阳修谒五陵,随行还有一批司马宗室。司马德文心中苦涩,刘裕此次出征算是倾巢而出,生恐司马氏在后方捣乱,要把宗室带走随军。 散朝后,阴友齐回到府中,让人把四子阴惔叫来,阴惔是太常府六品主簿,基本没有差事,清闲自在。 半个时辰后,阴惔与几位朋友到秦淮河上的一处画舫饮酒听曲,杯觥交错中一张字条传到了侍女手中,很快宋公将要发动北伐的消息随着一舟快船送出建康城。 四日后,襄阳雍公府,丁全拿着谍报急匆匆来找司马赵田。雍公北伐时交待,文由辛何、武归赵田负责,朝廷即将大军来伐,此事非同小可。 赵田看到谍报吃了一惊,雍公尚在羌胡之地与赫连勃勃争战,刘裕居然想在此时趁虚而入。 杨安玄率军离开前曾与众人多次讨论过朝廷大军的举动,众人皆认为朝廷征募的兵马训练时日尚短,粮草准备不足,最大的可能会在七月夏粮入库后发动进攻,没想到正是农忙之际朝廷兵马会出征。 一个时辰后,快马、舟船从襄阳驰出,前往各州郡示警,向杨安玄报信。 刘裕知道出兵之事瞒不过雍州暗探,事先做好准备,奏请天子准许后便立即出兵,报信的车马还未到达,大军便已出征,雍州猝不及防。 四月六日,五路大军中的檀道济率先北上僰道,控制了三江口。檀道济拦截过往商船,亲自带了五千兵马登上商船顺流直下江阳。江阳城毫无防备,被檀道济轻易夺城。 江阳太守韩庆率官吏再度归降,司马苏炎仓皇带着一千多名郡军撤往巴郡江州城。驻军牛鞞城的阴绩闻讯率八千兵马南下,与檀道济在僰道激战,檀道济命檀祇率三千兵马进逼南安城,截断阴绩后路。阴绩只得后撤南安城,檀道济从容取江阳全郡。 宁州刺史范元之率八千援军抵达沫水南岸,意图趁虚攻打旄牛城,突进汉嘉郡,剑指成都府。汉嘉太守李志率军在沫水北岸防守,情形岌岌可危,到任不久的汶山太守杜骥奉阴刺史之命,率四千郡军兼程赶至,这才守稳沫水防线。 四月八日,北冀州刺史刘怀慎派辅国将军沈林子为先锋,过阳都、东安攻打东莞城。北冀州别驾胡藩尚在乐安郡促耕,得知朝廷兵马来攻,急忙率军南下抵挡。 四月十二日,东莞城破。沈林子率兵锋继续北指,想重现当年刘裕伐(南)燕故事,抢先通过大岘山关隘,兵进临朐夺取广固城。 可惜胡藩不是慕容超,等沈林子率军匆匆赶至大岘山时,雍军早已在大岘山入口处严阵以待。沈林子没有冒险冲关,而是驻营在大岘山前,等待后续刘怀慎大队人马到来。 四月十一日,江州刺史王仲德至夏口城,命虞丘进率水师走涢水进攻江夏治所安陆城,暗中派振武将军沈田子率五千兵马从陆路夺取孝感城(因东汉孝子董永卖身葬父、行孝感天动地而得名)。 杨思平闻朝廷兵 马至,率军出安陆与虞丘进战于上昶,相持不下。不料沈田子夺取孝感后直取安陆,安陆城仅有一千郡军。沈田子亲自率军登城,半日不到安陆城丢失。 取安陆城后,沈田子率军南下与虞丘进夹击杨思平大军,杨思平率军向西突围,退守云社城(今湖北京山市),派人向襄阳城告急。 赵田得知安陆丢失,忙派遣鹰扬将军冯衡率五千兵马过汉江驻守石城(今湖北钟祥市),让钱磊率八千水师在石城、湫城一带扼守汉江。 四月十五日,荆州刺史刘道怜北上进攻当阳城,当阳城内外有司马休之的荆州军六千,还有雍军一万余人。三月末,司州刺史鲁宗之病重,鲁轨回返洛阳侍亲病,雍军交由宁远将军张诞统率。 得知刘道怜率军来攻,司马休之忙将司马叔璠、司马楚之、司马文思等人召来商议退敌之策。 司马文思道:「刘道怜与到彦之合兵来攻,虽有两万余人,但当阳城池坚固,而且还有一万多雍军相助,身后便是襄阳,只需固守即可。」 司马叔璠道:「数日前檀道济攻占僰道,夺取江阳郡,莫非刘裕开始大举进攻雍公。」 司马休之拈着胡须道:「刘裕为人勇猛刚毅,前年在竟陵受挫于雍公,定要想报复。雍公此时率军在羌胡之地与夏人争战,确实很可能趁此机会大举来攻。」. 「事态不明,还是静观其变为上」,司马楚之道:「派人通知张将军,让他率军进驻当阳城,以防万一。」 四月十四日,刘裕抵达彭城。四月十六日,檀韶率八千兵马北上沛县,刘遵考率五千兵马驻守彭城,刘裕亲率一万二千兵马向西夺取下邑城。 一时间,烽烟四起。 第五百三十章兵败丰城 朱龄石驻兵在高平郡治所昌邑城(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四月六日收到赵田送来急信,告知他朝廷兵马即将发动攻势。朱龄石当即整顿兵马、聚拢辎重、征发役夫,并派出细作前往彭城、开阳打探消息,很快刘怀肃出兵北上的消息传来。 紧接着,檀道济、王仲德出兵的谍报像雪片般报来,彭城兵马汇聚,传言宋公刘裕到来。朱龄石判断大战一触即发,从昌邑起军进驻湖陆城(今山东鱼台县东南)。大军刚到湖陆,便得知檀韶率军夺取了沛县。 敌情不明,朱龄石不敢贸然出兵,收拢从沛县逃回的百姓,让麾下将领高明率六千兵马驻守湖陆,自己亲率一万兵马前往丰县(先有徐州后有轩,唯有丰县不记年),形成夹角之势。 刚到达丰县,侦骑便来禀报,宋公刘裕率大军占领了抒秋城,朝廷兵马打算西进下邑,夺取睢阳。 朱龄石是兖州别驾,名义上还有个兖州刺史毛修之在其上。孟龙符、蒯恩、阴绩等人都已是一州刺史,朱龄石感觉自己差一步,希望能尽快往上升一升。 十日之前朱龄石得到禀报,主公已经逐退秦军,杀死赫连勃勃,夏国一分为三,再难威胁到北雍州。 西北安定后主公便会将注意力转向东南,专门对付刘裕,朱龄石信心满满地认定主公能够战胜刘裕,最终一统山河。 眼下刘裕气势汹汹多路进军攻城略地,打了雍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朱龄石相信只等主公回归襄阳,雍境便会凝聚成强大的战斗力,朝廷大军定然无功而返,说不定主公会趁势追击,顺势夺取建康城。 朱家曾是桓氏旧将,桓玄篡晋后迅速败亡,朱龄石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杨安玄,他跟随在主公身边,亲眼目瞩雍州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朱龄石毫不怀疑将来取晋而代之的是杨安玄。 朱龄石想得很深远,主公将来登庸纳揆,任用文武治理国家,自己要立身何处。 当初封侯六人,王镇恶因为其弟之事转任参谋掌事,估计掌兵的可能性小了,以他的才干将来做个尚书仆射极有可能;蒯恩是秦州刺史,向来与主公亲近,但其学识有限,估计一州刺史已是他的极限;刘衷治理水师,独树一帜、不与人争;杨思平、杨孜敬是主公的亲族,但年岁已大,而且性情暴烈贪卑,主公将来极可能将他们荣养起来;张锋、沈庆之、鲁轨、王慧龙、丁全、黄富、钱磊、周超等人资历不足,难与自己争强,真正能与相争的只有孟龙符、阴绩、杨安深等三人。 此次平定夏国,孟龙符近水楼台立下大功,地位愈发稳固,隐居众将之首;阴绩坐镇益州,与檀道济相持,他的妹子是主公的妾室,只要不出错亦在自己之上;杨安深是主公次兄,虽然同父异母但主公对他的信任尤在亲兄之上,这三人都稳压自己一头。 自己要想在主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要靠战功说话,朝廷发动北攻,朱龄石倒是满心欢喜,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 这次大战之后,主公麾下的将领肯定要重新排坐,自己要凭借军功挤进前五,若是能杀死刘裕,说不定孟龙符都要排在自己之后。 在北府军时朱龄石与刘裕关系密切,常在一起喝酒比武,对刘裕十分熟稔,当年要不是刘裕主使杀死桓修,丁全先一步找到自己,自己极可能成为刘裕麾下大将。 对刘裕的武勇朱龄石是认可的,当年两人没少较量,朱龄石输多赢少,但刘裕读书不多,在朱龄石看来刘裕之所以能达到今天的地位一靠武勇二靠机缘三靠心狠手辣。 桓玄无能、孙恩卢循不过是乌合之众,北府军早已不再当年骁勇,朱龄石很想学阮籍感叹一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抒秋城,刘裕按兵不动 ,他在等待朱龄石率雍军到来,若兖州大军虎视在侧,他怎敢率孤军取睢阳入陈留,进军之前一定要先解除掉朱龄石的威胁。 县衙大堂,派出的侦骑前来禀报,兖州别驾朱龄石率一万兵马进驻丰县。刘裕捋须笑道:「伯儿总算到了,愚正要与之一战。」 太尉主簿谢晦正言厉色地道:「朱龄石智能双全,堪称名将,主公切不可轻视。」 刘裕哈哈笑道:「宣明误会了。愚与伯儿是旧识,知其出身将门世家,颇有智谋、果于杀伐。不过伯儿自视甚高,目无余子,或许可加以利用。」 四月二十二日,刘裕率军北上丰城,与闻讯而来朱龄石战于丰县南十里处。刘裕跃马横刀,对着雍军方阵高喝道:「伯儿何在,前来与故人一见。」 朱龄石见刘裕策马出队,单骑来到阵前,心中暗叹德舆兄豪勇不减当年。策马从阵中出来,迎向刘裕,两人相距十余步勒马。 两人自元兴三年(404年)分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当时刘裕尚在青壮,如今须发见白,年过半百了,而朱龄石不知不觉从唇边微须到了满面于思的年纪。 刘裕上下打量着朱龄石,感叹道:「伯儿,一别十数年,别来无恙。」 朱龄石见刘裕精神健旺、目光有神,虽胡须见白,却丝毫不现老态,笑道:「宋公不在朝中安享富贵,何故率军远来。」 话不投机,刘裕听朱龄石的言语不想叙旧,收起笑容道:「杨安玄不遵圣旨、拥兵自重,本公奉天子旨意前来讨伐。伯儿若是顺应天命降服朝廷,愚自会在天子面前为你请功加赏。」 朱龄石哈哈笑道:「宋公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家主公仁义贤德,可不是当年的刘皇叔,宋公恐怕也做不成曹魏武。」 刘裕冷冷笑道:「既然如此,刀下分输赢便是。」 两人各自归阵,催动兵马展开厮杀。双方都很谨慎,小规模地接触着。雍军轻骑多于朝廷兵马,朱龄石命轻骑从侧翼发动攻击,刘裕引军后撤入战车阵。 朱龄石看到前面战车弯成弧形,狼筅密布如林,笑道:「德舆兄真有意思,用主公所创的阵法来对付咱们。儿郎们,左右分开,绕过车阵,让宋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雍军潮水般地分成两路,从两翼向着朝廷兵马兜去。刘裕早有准备,后列的轻骑杀出迎敌,弓箭手朝着雍军射箭。双方混战一阵,朱龄石见无机可乘,收兵回营。 夜间,朱龄石领了三千轻骑在亥初时分悄然出城准备劫营。轻骑从西面冲入营中,刘裕早有准备,营中遍布鹿角,朱龄石只得引兵退出。 营帐外,刘裕摆开投石车,向雍骑投掷丹火。为了此次攻雍,刘裕共准备了三万斤丹火,他随行便带有八千斤。 火箭点燃丹火,剧烈燃烧爆炸,将雍骑笼罩在火焰之中。战马受惊奔逃,不少轻骑来不及逃脱火海,被活活烧死。 天明后,刘裕引兵退走,朱龄石夜晚折了一阵,率军在后追赶。刘裕且战且退,不时有伏兵冒出,朱龄石连续击溃数只阻敌,杀得兴起,不慎被刘裕引至一片沼泽地(今大沙河湿地)。 刘裕率军从事先探明的硬底地面快速逃走,而雍军追逐在后不辨地势,许多兵丁陷足于泥泽之中。 见雍军入伏,刘裕下令点燃泽中芦苇,不断向雍军投掷丹火,立时浓烟滚滚,烟雾弥漫,不少雍军被浓烟呛死。 朱龄石见中计,带着雍军前往上风头躲避浓烟,刘裕早就潜伏在此,以逸待劳杀出。朱龄石率轻骑拼死抵住朝廷兵马的冲锋,掩护步卒朝丰县撤走。 申时,疲惫不堪的雍军抵达丰县城外,只见檀韶领了三千人拦住退路。 刘裕得知 朱龄石驻兵丰城,便命檀韶从沛县率三千兵马从大沙河乘船在丰城外潜伏。白日开战,朱龄石率军追逐刘裕,檀韶便等候在丰城之外。 被檀韶截杀一通,朱龄石带着残兵退进丰城,一万兵马折损了二千多。刘裕大军在丰县城东门外驻扎围城。 四月雨水充足,接连下了五六天的雨,河水暴涨,丰城内外变得水泽。 朝廷兵马的营地变成一片水泽,刘裕乘船离开丰城前往沛县,朱龄石得知后担心刘裕攻打湖陆城,派遣两千轻骑回援。 大雨磅礴,道路泥泞难行,轻骑在泥水中艰难跋涉。离湖陆城还有十余里,檀韶率军乘竹筏杀至,泥水之中轻骑难以驰聘,反被竹筏上的步卒杀得节节败退,损失了五百余骑方才退进湖陆城中。 丰县城内水高三尺,难以举火,将士们身上的皮甲都长出霉点,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士气低迷。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朱龄石正要下令掘沟排水,刘裕率军乘船再至,带来冲城车、掘城工具。丰县城墙被水泡了六七天,外皮早已酥软,很快东城便被刨进数尺深。 朱龄石见势不妙,若让朝廷兵马在掘出的窟窿中塞入火药,丰县怕要失守。只得率军从南门杀出,刘裕早有准备,与雍军战在一处,泥水夹杂着血水四溅。 刘裕持刀在手,状似疯狂,嘶吼着朝朱龄石杀去。朱龄石力气不如刘裕,被刘裕劈得双手发麻,最后手中刀被劈落在地。 身旁亲卫拼死相救,朱龄石转身逃回城中,刘裕杀退亲卫,踏着泥水朝朱龄石身后追去。 朝廷兵马见宋公勇猛如斯,士气高涨,怒吼着朝雍军杀去。雍军见主将逃走,纷纷朝城中逃去,结果城门无法关闭,刘裕顺势冲入城中。 朱龄石见朝廷兵马潮水般地涌入,不敢再留,带着残兵打开北门逃走。 一路且战且走,两日后,狼狈不堪的朱龄石带着四千余人逃至方与城(今山东鱼台县武台乡古城集村境内)。 一万兵马剩下不足半数,朱龄石连忙派人向兖州刺史毛修之告急,让他尽快派援军前来。 第五百三十一章调兵遣将 毛修之接到朱龄石兵败的消息,当即派严纲率六千兵马前往高平郡。 与朱龄石不同,毛修之对刘裕深为忌惮,他曾在刘裕麾下任镇军咨议参军,刘裕为拉拢毛家,对他十分亲善,屡屡提升他的官职。 在建康时,毛修之不离刘裕左右,知道刘裕不光只有武勇,而且谋略过人。毛修之与刘毅、诸葛长民以及孟昶等人结识,这些人都是一时人杰,最后纷纷死在刘裕手中,便足以说明一切。 毛修之叮嘱严纲以守为主,不要轻易出击,等主公回襄阳后听从调遣。严纲率军驻扎在高平城,与方与、湖陆城成犄角之势。 刘裕得知兖州援军到来,数次攻打方与城朱龄石都固守不出,短时间难有进展。刘裕决定不在高平郡耽搁,派五千兵马驻守丰县,与沛县相呼应,带了大军继续西进。 四月三十日取下邑,五月二日虞县降,五月三日蒙县县令弃守,逃往睢阳城,五月八日刘裕兵临睢阳城。 刘穆之征募的一万二千新兵运送粮草到达彭城,刘遵考从彭城率八千兵马来援,分派四千北援刘怀肃。 朝廷兵马五路出征,杨安玄判断失误,以为刘裕至少要到七月之后才会出征,大量兵力征调前往羌胡参战,同时征召了不少役夫,致使各州农耕的青壮不足。 辛何、赵田联名请示远征在外的杨安玄,杨安玄决定除了必要的防御兵力外,把郡军、屯军派往田间劳作,保证粮食生产。 商情司向来料敌先机,而这次刘裕发起攻击毫无先兆,雍境仓促应战,吃了大亏。 刘怀肃大军取东莞、盖县等城,与胡藩在大岘山相持;刘裕大军夺沛县、抒秋、丰县、虞县、蒙县等多处城池,进袭三百余里;王仲德大军占领江夏治所安陆城,将杨思平逐往云社城,打通前往义阳、汝南的通道,威胁襄阳东侧;檀道济扼守三江口,占领江阳郡,虎视巴郡。 唯有刘道怜攻打当阳城不利,扬威将军司马楚之大展风彩,在当阳城外连败刘钟、刘粹,荆州大军止步不前。 四月二十三日,到彦之从扬口率水师沿汉江进攻襄阳城,第二天在石城附近与钱磊所率的襄阳水师相遇。 江上大战,襄阳水师战舰虽不如朝廷船只高大,但灵便机动,更为迅捷,朝廷水师被打得节节败退。 到彦之下令后撤,退守章山休整。夜间钱磊率水师纵火烧船,用唧筒喷射出火药,用火箭点燃。大火漫延将朝廷水师运载丹火的船只点着,爆炸声响成一片。 熊熊大火从江上船只漫延到岸上营寨,最后将章山都引燃,冲天火炬照红了夜空。 朝廷水师的船只像没头苍蝇般在江上乱窜,钱磊领着襄阳水师在江上,看到从火海中逃出的船舰便围上去,不一会突出火圈的船只便成了雍军俘虏。 到彦之驻扎在江岸上,起初还想着救火,看到火势越来越大,连岸上的帐蓬也被引燃,知道无可挽回,率军往南逃离。 这一战钱磊大获全胜,俘获朝廷水师船只六十二艘,被烧毁的船人多达三百条以上,被烧死的朝廷将士超过二千,辎重粮草付于一炬。 四月十二日,杨安玄起程从丰林城赶回襄阳,沿途不断收到坏消息:江阳郡被夺,刘怀肃兵抵大岘山,朱龄石兵败丰县等等,让杨安玄忧心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回襄阳。 四月二十五日,杨安玄一行终于抵达襄阳。在府门前下马,门前小吏看到主公,纷纷惊喜地上前迎接。 朝廷兵马攻打雍公治下,难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什么檀道济攻占了三巴之地,正向梁州汉中府进军;宋公打到了洛阳,正在围城;江夏郡杨太守损兵折将,逃到了历城,朝廷兵马随时可能过江攻打襄阳等等。 百姓哀叹刚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又开始打仗,兵火一起怕是要家破人亡。不少人主动前往官府要求从军,抗击入侵的朝廷兵马,赵田在半个月之内便募集了两万六千多新兵。 相比百姓那些官吏的心思便复杂了许多,各种传言都是战事不利,雍军在各处都在败退,损兵折将丢失城池。若让宋公夺了天下,他们这些在雍公麾下的官吏恐怕要贬官罢职,说不定还会惹上牢狱之灾。 虽然辛别驾、习长史让商情司四处解说战事胶着,朝廷兵马只是出其不意占了点便宜,只等主公回转,便可战胜朝廷兵马等等言语,收效并不大。 雍公治下的门阀多是次等门阀和低等士族,宋雍大战的结果对他们的影响不大,雍公得胜至少能保持原状,宋公得胜出也不会针对他们,该吃吃,该玩玩。 得知主公回返,辛何、习辟疆、赵田等人连忙带着阖府官吏迎了出来,在甬道处与满面风尘的杨安玄相遇。 朝廷北征,雍公不在襄阳,人心不安,但当众人看到杨安玄的那一刻,无数人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下来。 在一片欢呼见礼声中众人簇拥着杨安玄进入大堂,等杨安玄在正中坐下,以辛何为首的文武官员齐齐躬身道:「恭迎雍公回来。」 欢呼声见礼声从雍公前堂传至后宅,再传出雍公府,为城中百姓、集市商贾、乡间农夫所知,雍公回来了。 寒暄几句,杨安玄让辛何等文官自去处理政务,带着王镇恶、赵田等人前往参谋部官署,那里摆放着最全的沙盘。 红黑旗帜就插在了沙盘之上,一目了然。有参谋用竹竿指点着沙盘讲解着各处的对战情况、双方的***以及最新的战况。 待其讲罢,杨安玄赞道:「参谋部对形势掌握明晰,足见用心,等战后叙功行赏。刘裕五路攻雍,诸公说一说该如何应对?」 王镇恶原本以为杨安玄设立参谋部是搪塞安抚自己,虽然杨安玄强调参谋之职是参政谋事,王镇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根据杨安玄要求做好本份。 此次出征羌胡之地,杨安玄再度强调参谋部的作用,并从军中选拔了一批年轻将领,并且以王镇恶为首,将近百名参谋分为制定作战计划、整理军情、协调后勤等不同种类,军中事务无不包括。 众人都真实地感受到参谋的重要性,相当于将军师的职务细分到参谋身上,也就是将诸葛亮的作用分摊到参谋部的身上。 王镇恶从杨安玄口中听到,从军中选用优秀的年轻将领任参谋将成为成例,而这些任过参谋之职的将领会优先考虑分派到军中任主官。王镇恶暗自欣喜,若果如主公所说,自己这个首任参谋掌事在主公心目中无人能及。 听主公发问,身为参谋部掌事的王镇恶首先应道:「主公,刘裕五路伐雍,看似气势汹汹,其实后力不足。刘裕是想趁主公远征在外打个突袭,如今主公返还襄阳,人心、军心安定,刘裕的欲图已然破灭,只需沉着应对,朝廷兵马必败无疑。」 屋中众人无不点头附和,杨安玄心中欣慰,苦心经营总算见到了成效,至少雍公府的文武官吏对自己充满信心。 赵田对情况最为熟悉,这些天他一天要往参谋部跑个四五趟,把最新的战报带来,看着参谋们变动沙盘上的旗帜,顺带听取这些参谋的建议。 虽然他同样对主公充满信心,但这些日子各处传来的都是坏消息,赵田凝眉道:「朝廷五路攻雍,除了刘道怜被挡在当阳城外,其他四路都有所得,尤其王仲德占领江夏郡威胁最大。」 江夏郡相当于雍境的腹肋所在,杨思平是沙场宿将,杨安玄安排他坐镇于此原本很放心,不料杨思平却出人意料地丢了安陆城。 杨安玄点点头,道:「不 错,五路之中确实以王仲德部威胁最大,王仲德占据江夏,往北可与刘裕部汇合,威胁汝南、陈留、梁等郡,向西攻打云社、历城,呼应朝廷水师直接攻打襄阳郡,五路之中要先行处置王仲德所部。」.z. 王镇恶道:「檀道济扼守三江口,占领江阳郡,要提防他夺取江州城。一旦巴郡被檀道济所夺,涪陵郡便难守。若让南益州与荆州联成一片,整条长江便畅通无阻,于我军极为不利。」 巴郡太守李强冒险出兵牂柯郡被檀道济所败,朱超石恼他不告擅自出兵,不但未替李强求情反而告了他一状,杨安玄考虑到李强并无大错,而且刚告发王鸿交恶了王镇恶,仅对其罚俸一年责其小心行事。 杨安玄考虑了一下道:「让朱超石与张锋率军南下,进驻江州城,夺回江阳郡。」 王镇恶微微一笑,李强因擅自出兵牂柯郡得罪过朱超石,朱超石两兄弟都心高气傲,绝对不会给李强好脸色。 杨安玄对胡藩很有信心,道:「刘怀肃那路有胡藩在,没有大问题,倒是刘裕亲征不可小视。」 「睢阳城曾是梁国国都,城池坚固,城中有五千驻军,应该能坚持一段时日。」王镇恶道:「等主公夺回江夏,可挥军北上,与刘裕决战。」 杨安玄道:「睢阳不容有失,镇恶你辛苦一趟,率四千轻骑增援睢阳,只需坚守待援即可。」 王镇恶眼露欣喜之色,主公居然又肯让自己统军了,忙应道:「唯。」 这时,屋外传来欢呼声,有人入内高声禀报,「钱将军章山破敌,焚毁朝廷水师战舰三百余艘,俘获六十二艘,杀死兵丁超过二千,到彦之率残兵逃回竟陵。」 赵田这段时日的压力很大,各处传来的都是坏消息,杨安玄远征在外,他是襄阳城中最高的军事长官,生怕应对不当对不起主公。 听到捷报,赵田开怀笑道:「好好,主公刚回捷径立至,真是天遂人愿,恭喜主公。」 杨安玄也很高兴,这一路上尽听坏消息了,着实需要一个捷报来振奋人心。 王镇恶笑着建议道:「主公,应让人将捷报晓谕百姓,安定人心。」 沈庆之接口道:「主公北征大捷,大败秦军、杀死夏主赫连勃勃的消息也要传播出去。」 很快,雍公府的公告便贴在了城门和集市中,雍公在羌胡之地斩杀夏主赫连勃勃,夏国一分为三,诸部落与雍结盟,西北已定;襄阳水师在章山大破敌军,斩敌烧船无数的消息迅速传开,襄阳城中响起了年节才燃放的爆竹声。 第五百三十二章反复无常 申时,杨安玄让众人散去,入后宅见家人。 袁氏和孔苗、阴慧珍带着几个孩子在厅堂中等候多时,她自嫁到杨家习惯了丈夫常年出征在外,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丈夫已逝,轮到儿子了,这或许是杨家人的命。 看着面容黎黑、皮肤粗糙的儿子向自己跪拜行礼,袁氏强忍眼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好。玄儿平安归来就好,快快起来。」 袁氏尚能抑制自己,一旁的孔苗和阴慧珍看到丈夫满面风霜色,忍不住潸然泪下。 等杨安玄在一旁坐下,两女领了四个孩儿上前拜见,杨安玄微笑着与妻妾说了几句,见女儿有些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以手相招道:「莹儿怎么跟为父生疏了,快过来。」 近半年没见到父亲,而且眼前的父亲变黑了,杨莹感到几分陌生,在母亲身边扭捏着不肯上前。 孔苗轻推了女儿一把,轻声道:「你不是天天嚷着要爹爹吗,爹爹叫你怎么不过去。」 杨安玄张开双臂,微笑着看着女儿,柔声道:「莹儿,爹爹让人送来的彩画泥偶喜欢吗?」 看到父亲和蔼的笑容,想起那套自己喜欢的泥偶,杨莹嘴一扁朝杨安玄奔去,被杨安玄搂在怀中。 感觉到父亲怀抱熟悉的温暖,杨莹哽咽地哭道:「爹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莹儿可想你了。」 抱着女儿安抚几句,逗着杨莹破啼为笑,杨安玄瞥见三个儿子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女儿,笑道:「愔儿、翼儿、锐儿,数月不见,你们都长大了不少,快过来让为父看看。」 杨安玄可没有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观念,另一只手搂住杨锐,温言问了杨愔、杨翼几句,又夸赞了几声,杨莹撒娇更是不肯离开父亲的怀抱,「爹爹爹爹」叫个不停,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袁氏吩咐摆上酒宴,一家人边吃边聊,杨安玄说起西北风情,杨翼听得悠然神往,道:「孩儿真想随爹爹去看看大漠风沙、漫天风雪,从听爹爹口中说出孩儿便觉得心胸为之一阔。」 杨安玄笑道:「翼儿这段时日读书有成,这大漠风沙、漫天风雪八个字形容得很好,你且用功读书练功,赫连勃勃虽死,夏国一分为三,但羌胡之地未宁,将来翼儿替为父前去平定。」 杨翼小胸脯一拔,高声应道:「唯!」 吃***,袁氏让杨安玄早些回屋歇息。 去年六月,杨安玄以方便杨翼入学为由把阴慧珍母子从百丈山迁到府衙居住,安置在住所西侧的跨院,两处院门,一堵围墙相隔,墙上开着宝瓶门,可以往来。 虽然阴慧珍也想与杨安玄相聚,但来到屋门前阴慧珍强忍思念,行过礼后带着杨翼、杨锐回了自己的院中。 杨安玄抱着杨莹在屋中坐下,与侍立一旁的杨愔说着话,孔苗吩咐准备兰汤让杨安玄沐浴,又将自己缝制好的棉衣取出备用。 浸在热水之中,近五个月的辛苦奔波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孔苗拿着丝巾替他擦拭着身体,不一会杨安玄便在浴桶中酣然入睡。 第二天卯时,杨安玄神清气爽地起身,来到院中练起了拳腿。 杨翼听到响动从侧院跑过来,跟着父亲一起活动手脚,杨安玄认真地教了他一阵,发现杨翼的基础扎实,举手投足颇见功力,很是夸赞了几句,小杨翼眉开眼笑。 辰初,杨安玄来到大堂。阖府的官吏闻讯都来参拜,大堂内挤得满满当当,便连堂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人,众人喜笑颜开,一改往日凝重神情。 杨安玄好言抚慰了众人几句,留下辛何、王镇恶、赵田等人,继续商议抗击朝廷兵马之事。 襄阳城中粮草、战马充足,尚有精兵万余可化身为轻骑,王镇恶率四千轻骑前往睢 阳的计划不变。王镇恶好不容易盼到再度领军的机会,顾不上歇息,请命两日后便率军起程。 杨安玄让他先行北上洛阳,在洛阳登船前往濮阳,再从濮阳前往睢阳,兵马乘船而下,可以节省些体力。而且援军经黄河过兖州南下,沿途亦可鼓舞士气,提振军心。 新募的二万六千兵马尚不能派上大用场,杨安玄下令将这些新兵充实到陈留、义阳、汝南等地守护城池。 虽然刘道怜大军被挡在当阳城外,到彦之受挫于钱磊,襄阳城的安危仍是重中之重,剩下的精锐要守护雍阳,杨安玄只决定带着百余亲卫前往江夏郡,以历城冯衡和云社杨思平的兵马来对付王仲德的兵马。…… 巴郡江州城(今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最早是秦张仪在江北嘴所筑的小城,至三国蜀汉时,李严进驻江州,见此地利于防守,于是大兴土木,依据地势在南面构建城池,史称「李严筑大城」,形成南北双城的格局。 江州城顺山势布局,东西宽长、南北狭短,以城为洲,以江为池,以悬崖为墙,三面环江,易守难攻。 檀道济夺取江阳城(今泸州)后,江州城震动,巴郡太守李强下令关闭城门,将床弩、投石车搬上城墙和夯台,扼守住江上通道。 站在城头眺望空荡荡的江面,自江阳城丢失后,江上商船绝迹,李强的眉头紧锁,他已经知道朝廷兵马五路攻雍,战事对己方不利。 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城中百姓担心檀道济会率师来攻,有不少南城百姓渡过嘉陵江逃往北岸。 靠江的城门都已关闭,只留下陆上城门出入。四月二十六日,高进之从陆上定远门进入江州城内。 高进之是沛郡人氏,曾为刘牢之行军司马,看出刘牢之猜疑不忍必生祸端,因而自行离去。后与好友薛彤一起结交檀道济,三人志义相合,结为兄弟,以刘关张自许,檀道济为刘,高进之为关,薛彤为张。 檀道济占领僰道、夺取江都郡,便派高进之率三千兵马驻守在江都城,自己与薛彤领军与阴绩争斗。 高进之让江阳太守韩庆打开仓库,带着粮草、布帛等物过江前往南岸,深入山中招募僚人,半月时间得僚兵两千余人。这些僚人散居在山中,多以射猎为生,箭法精准,在山间行走如飞。 很快,各地的战报传来,形势一片大好。高进之请示檀道济后,决定前往江州城说降李强。 高进之是沛郡萧县人,李强是彭城人,两地相距不过八十里。高进之的父亲高瓒是萧县有名的拳师,不少人投在门下学艺,李强便是其中之一,高进之与他是旧识。 高进之了解李强胆大勇武,功利心强,好行险行事,两年前李强冒险南下阻截檀道济,表明其人心性依旧。 来到府衙外,高进之请门吏通禀,李强听到高进之的名字一愣,他与高进之已有十余年未见,知道高进之现在檀道济麾下为将。 思索片刻,李强吩咐道:「请他进来。」 高进之随小吏步入大堂,见李强傲然踞坐,冷森森地看着他,既不起身也不说话。 高进之好整以暇地上前揖礼,道:「萧县故人见过李太守。」 李强勉强咧咧嘴,道:「既是故人,且一旁坐下说话。」 高进之见李强摆出一副倨傲的姿态,心中暗恼,当年在父亲门下学拳时李强见到自己一口一个高师兄,亲切得很。 等高进之坐下,李强淡淡地道:「一别有年,高师兄可好,可找到师傅了?」 高进之面容一黯,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逃亡的父亲,只是音信皆无,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估计已不在人间了。 闲话几句,李强问道:「高师兄此来 何事?」 高进之看了一眼大堂左右侍立的随从,道:「有几句私话想对李太守言讲,还请屏退左右。」 李强估计高进之来为檀道济做说客,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却以目光示意两名亲卫留在身侧。李强知道这位高师兄勇力过人,要争斗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手。 等闲人退下,李强换上笑容,拱手亲热地道:「高师兄,方才人多嘴杂不便多礼,还望师兄恕罪。」 见李强前倨后恭,高进之对此行越发有信心,笑道:「李太守为人谨慎,理应如此。仆此来是想劝说李太守归顺朝廷。」 李强嘿嘿冷笑道:「高师兄你说得什么胡话,愚身为巴郡太守,深得雍公信重,怎么可能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高进之不紧不慢地道:「李太守是审时度势的俊杰,当知朝廷兵马五路攻雍,不用多久就会夺取襄阳,平灭雍公。」 李强哈哈笑道:「高师兄不要危言耸听,我家主公已经斩杀夏主赫连勃勃,很快就会回师襄阳,届时宋公能否平安回到建康都难说。」 高进之心中一凛,他尚不知杨安玄杀死了赫连勃勃的消息,表面不动声色地道:「朝廷兵马五路攻雍,战果辉煌,宋公兵至睢阳城,王刺史夺取江夏郡,到将军在汉江之上大破襄阳水师,檀刺史不日便要率军东进前来夺取江州城,打通长江水路……」 李强打断高进之的话,森冷地道:「檀道济若敢犯境,愚必让他在江州城外粉身碎骨。」 高进之平静地道:「江州扼住长江水路,此战必不能免。」 李强冷哼一声,他在不狼山败给檀道济,听高进之说檀道济要率军前来,咬牙切齿地道:「愚正要报不狼山之仇。」 高进之道:「江州城险要,朱超石必然要率军来援,届时恐怕李太守只能听命行事。」 李强眉毛一皱,哼了一声。 「听闻李太守与朱司马不睦,若让朱司马进了江州城,李太守难道不担心朱司马公报私仇吗?」 见李强不作声,高进之继续道:「李兄巴郡太守的位置靠得是擒住王鸿,顺带将王镇恶也从北雍州刺史的位置拉下,但雍公对王镇恶仍信任有加,李兄扪心自问王镇恶再度掌权可会饶过你?王镇恶在军中旧友故吏众多,李兄如何自处?」 李强重重地哼了一声,涩声道:「主公英明,自会为愚作主。」 高进之冷笑道:「就算雍公能保你性命无忧,你的前程也恐怕到了尽头,将来你的儿孙又当如何?」 李强抬起头,目光烁烁地望向高进之。 高进之明白他的心意,道:「李太守若能归顺朝廷,当即便可封伯,若能相助朝廷兵马打通长江水路,论功当授侯爵,官封刺史。」 李强目光闪烁,闷声道:「此事你能做主?」 高进之从怀中取出檀道济的信,笑道:「这是檀刺史的亲笔信,李太守看过便知。」 李强取信观看,信中檀道济转达了刘裕的拉拢之意,大致的意思与高进之所说相同。 将信折好收起,李强起身道:「此事容愚三思,高师兄先暂在城中等候吧。」 李强当然不可能因为高进之的三言两语就献城投降,他要看一看风向,若大事不妙不妨归顺朝廷,若是雍军得胜不妨斩下高进之的人头换场功劳。 第五百三十三章夺取鱼复 高进之入江州城时,江陵城的刘道怜收到了檀道济的来信。 被阻当阳关,紧接着到彦之兵败章山,五路攻雍唯有自己这路损兵折将毫无进展,刘道怜急得团团转,只能一天三催刘钟和刘粹等人加强进攻。. 檀道济在信中请刘道怜派遣水师出征巴东郡鱼复城(今重庆奉节白帝城,为西汉公孙述所建,公孙述自称白帝),与其合兵攻打江州城,贯通长江水路。 刘道怜正为无法取得战果倍感心焦,檀道济的信让他涸鱼得水之感。刘道怜是刘裕的异母弟,荆州重地刘裕当然要派自家兄弟镇守,不过刘道怜远不及其弟刘道规有才干。 为保障荆州安稳,刘裕不仅安排到彦之驻镇竟陵,还将刘钟、刘粹两名得力部将留下辅佐他,暗中叮嘱刘道怜借力于人。 刘道怜考虑刘钟作为统军在当阳城外争战不能调动,于是建威将军刘粹奉命回归江陵城。 刘粹是刘毅的同族兄弟,却忠心于刘裕。当年刘裕起兵征讨刘毅时,刘粹在夏口,曾有人向刘裕提出调走刘粹,但刘裕对其仍十分信任,刘粹也竭尽忠诚,屡立战功,被封为滠阳县男。 得知刘道怜派他率水师攻打鱼复城,然后逆江而上与檀道济的兵马合围江州城,打通长江上游通道。刘粹笑道:「檀刺史已得江阳城,若能再取江州城,将荆州与南益州联成一片,进逼梁州、北益州,整个战局越发有利于我。」 刘道怜道:「檀刺史信中提及他命人前往江州城说降巴郡太守李强,越早兵临江州城,李强归降的可能性越大。」 知此知彼方能制胜,刘粹将军情司的谍子找来,详细询问巴东郡情形。 巴东太守桓敬出身龙亢桓氏,是桓玄的族人,桓氏败亡后逃奔故友朱超石,随朱超石征战仇池立功,被朱超石举荐接任巴东郡太守。 桓敬任巴东太守时日尚短,刘粹看着舆图心中已有了计策。四月二十八日,荆州水师八千乘坐二百艘战舰朝鱼复城进发。 五月二日申末,战舰停靠在巫县(今重庆巫山县)。戌正时分,四十条战舰北上拐入贺水(今大宁河),消失在夜色之中。 与巫县相距一百余里的鱼复城,虎踞夔门西口,利用险要的山形水势建造城池,依山傍水,凭高控深,易守难攻。 荆州水师西来的消息早在两天前就被商情司的暗卫送来,桓敬下令加紧戒备,日夜派人在城头巡逻。 江风吹得火盆中的火焰摇曳不定,桓敬面容沉毅地望向大江,对于来攻的荆州水师他并没有太在意,鱼复城据险而守,荆州军要想夺城势比登天。 而且今日他收到朱超石的公函,得知近日朱司马会同广汉太守张锋会率援军一万前往江州城。 鱼复城驻军三千,战舰仅有二十八艘,凭这点兵力不可能拦截住荆州水师,但桓敬自信守城绰绰有余。荆州水师若想从江面通过,城墙上的投石车和万钧强弩总要从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出乎桓敬的预料,荆州水师居然没有直接通过,而是摆出进攻鱼复城的架式。 五月五日午时,荆州水师来到鱼复城外。荆州水师的战舰有不少夺自卢循水师,十二艘楼船将鱼复城围住,船起三层高约五丈,每只船艏都安放着三辆投石车,比鱼复城头不过低丈许。 刘粹乘坐着八艚舰,起四层高十二丈,登在船顶处居然可以居高临下眺望鱼复城,因为害怕城中万钧神弩攻击,船只停在射程之外。 楼船弧形绕着鱼复城,投石腾空而起,有如雨点般砸落在城墙上。城头的守军蹲在墙堞后躲避,桓敬身旁数名亲卫持长盾护卫,将投来的石块拨开,不时有人被砸倒在地。 桓敬见荆州水师放出小型走舸游走,似乎 想在东门码头处登陆。东门处密树着碉楼,码头处堆放着拒马,桓敬在此处布置了八百兵丁。 夯台上强弩发威,粗如儿臂的弩箭将单薄的走舸撕碎,船上的兵丁落入水中,在江中沉浮。 八艚舰上刘粹指挥着战斗,命人吹响号角,走舸船被召回,在楼船的掩护下经过鱼复城。荆州水师陆续从江另一侧经过鱼复城,及至申时,鱼复城外的江上再无一艘荆州船只。 桓敬松了口气,看来荆州水师知道鱼复城易守难攻,打算直接前往江州。派出赤马舟前去打探消息。酉时回报,荆州水师在鱼复城西二十里外驻营。 天色已暗,夜间行船凶险,桓敬吩咐杀猪宰羊犒赏三军,但也叮嘱众人不可大意,要防着荆州水师杀个回马枪。 为保险起见,桓敬还是派出了数条小舟在上游值守,一旦有事鸣镝示警。 感觉万无一失后,桓敬放心地回到住所歇息,鱼复城将士把关注放在江面之上,谁也没有注意到鱼复城北的子阳山中潜伏着一群兵马。 刘粹停靠在巫山时派出二千兵马乘船拐入贺水,在贺水找寻登陆点弃船登岸,从陆路前往鱼复城,在巫山的雍军细作并没有发现这股兵马离开。 刘粹在三日后进攻鱼复城时,这伙伏兵已然潜至鱼复城北的子阳山。与赤甲、白盐山相比,子阳山不高也不陡,山脚处开垦着农田。 入夜之后,袁悠从子阳山望向山脚下的鱼腹城灯火,明显南、东方向灯火联成一线,而北、西方向则黑乎乎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灯火。 袁悠没有急着发动攻击,他与刘将军约定,等他发动夜袭鱼腹城吸引守军注意时再偷袭鱼腹城。 子时刚至,鸣镝声起,鱼腹城中铜锣响如爆豆,桓敬从梦中惊醒。 等他奔至南城墙时,险些被一块飞石砸中,桓敬高声吼道:「不要乱,荆州军攻不进来,投石车反击。」 桓敬探身从城堞后往江上望去,隐约能看到黑乎乎的船影,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荆州船只来攻。 东城响起喊杀声,荆州水师开始争夺东门码头,桓敬见南门并不危急,带着亲卫又急匆匆往东城奔去。 荆州水师已在东门码头登陆,开始朝两侧的碉楼杀去,桓敬站在城头看到源源不断地兵丁涌在东城外,投石车从船上搬到了码头上,接着是冲车、云梯、木幔、轒轀车等辎重。 「鸣号,召聚换防的袍泽」。桓敬见荆州军有大举攻城之势,高声下令道。 号角声刺破夜空,那些在营房中歇息的兵丁被唤醒,披甲持械登上东城。 此时云梯已经搭在城墙上,冲车开始撞击城门,擂石、滚木往下砸落,射出的火箭将冲车、拒马点燃,火光通亮,喊杀声隐约传到子阳山。 袁悠带着儿郎们悄然下山,怕惊动城墙上的守军,仅带了二百余人绕至北西墙的结合处。 城上的角楼有亮光,但是此刻北、西两处的城墙上的守军多数前往南门和东门去支援,城头仅剩下百余名守军,都在紧张地望向东城和南城方向,没有人注意到城下的异状。 鱼复城西城三丈多高,钩抓向上抛出,落在城墙之上,城头兵丁被喊杀声吸引,根本没有听到铁钩发出的碰撞声。 很快,数道黑影攀上城来,然后解下腰间绳索抛下,攀城的人越来越多,两刻钟时间袁悠带着两百余人便全都攀上了城头。 北门处数十名兵丁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担心着东城战事,根本没有发现城头来了催命的无常。 等兵丁发现一群人奔过来,喝问「来人是谁」时,刀光已经砍来,城头守兵很快被杀或逃走,袁悠不敢耽搁,下令打开城门。 城门开放,一千多名兵丁 杀入城内,在袁悠的率领下朝东门冲去。 东门激斗正酣,桓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兵丁射箭、投石阻止朝廷兵马进攻。 溃兵跑来禀报,朝廷兵马从北门入城了,桓敬忙领了五百人往北门跑,与袁悠所率的兵马相遇,战在一处。 朝廷兵马占着多数,边杀边喊「城破了」,守城的兵丁心慌意乱,东城很快被朝廷兵马攀上。 听到东城乱声起,桓敬知道鱼复城守不住了,带着残兵奔西门逃走,鱼复城落入刘粹手中。 鱼复城位置险要,是蜀中东部门户,也是荆州前往江州城的必经之路,当年陆抗攻打蜀汉,多次攻打此处都无果,不得不挫羽而归。 刘粹十分高兴,占领鱼腹城不仅畅通了荆州前往江州城的水路,而且打开了前往三巴的陆上通道。 从鱼复城继续往西的水路还要经过朐(月忍,2)(今四川云阳县东三坝乡)、南浦(今万县市)、临江(今忠县)、枳县(今涪陵)才能到达江州城,不过这些临江的城池防守相比薄弱,无法截断长江水路。 夺下鱼复城后,荆州的援军、辎重便可沿长江源源不断地运往南益州,可以说整个南益州的战局为之改变。 原本只是试上一试,没想到真得夺取了鱼复城,算是大功一件,刘粹忙派人前往江陵城送信,让刘刺史派兵守卫鱼复城。又派人给江阳城报信,让江阳一同出兵江州城。 注(1):东汉称鱼复,刘备败给陆逊退居于此,改为永安,晋时再改为鱼复城,西魏时为民复城,唐贞观时易名为奉节城。 (2):朐忍即「蚯蚓也,古谓朐忍,又谓曲蟮。」 第五百三十四章江州生变 接到杨安玄的命令,朱超石率六千兵马从宕渠水南下,而张锋则率两千兵马沿涪水而下,两军约定在垫江(今重庆合川区,原名褺江,取嘉、涪二江汇合之水如衣重叠之意,因《汉书·地理志》误记为垫江,后沿袭)汇合。 广汉离垫江较近,张锋带着五千斤火药乘船到达垫江时,朱超石刚到达始安城(今四川广安市),离垫江尚有一日之程。 江州城,李强已经收到了朱超石发来的公函,让他准备好粮草、营寨等物,援军到来便可入驻。 果如高进之所料,朱超石率军来援,李强心中难免犯起了嘀咕,想起平日公文往来,朱超石可没有好语气。 正犹豫不决之时,细作来报,荆州水师夺取鱼复城,二百多艘战舰已经经过临江县,朝枳县而来。紧接着,探马禀报江阳城的朝廷兵马也顺流而下,过符县朝江州城而来。 江州城风云激荡之际,朱超石又送来一封公函,让李强两天内准备两千只羊送往垫江城犒军。 这封信让李强勃然大怒,两千只羊江州城勉强能够凑出,但朱超石一天数封公函不是要这就是要那,摆明在故意为难自己,这还没进江州城呢,要是等朱超石进了江州城还有自己的活路吗? 而且城中这几日流言,说杨安玄在羌胡之地受伤,伤势严重、性命堪忧。李强思之再三,决定归降朝廷。及至亥初,夜深人静,带了数名亲卫前去见高进之。 高进之被他软禁在通远门的一处大宅院,这处宅子是他到任后城中富商送与他的,李强在宅中养了数名美姬,那些收授来的珍宝也藏在宅中。 宅院由他的族弟李绍带着二十几名族人暗中打理,旁人并不知晓。高进之被软禁在西跨院,李绍派了六名仆从日夜服伺,看着高进之。 高进之很坦然,从不出院,只在屋中读书作画,吃饭时偶尔与仆从说上几句。看似无意的只言片语,高进之了解到江州城城门关闭,看来大战即将来临。 午饭时从仆从李明嘴中得知城中搜集羊只,高进之假作不经意地道:「仆听说江州城南岸永隆山一带养羊,为何要收羊?」 李明原本就嘴碎,前两日高进之又送给他一块随身的玉佩,越发知无不言。 「听说是朱司马率军来援,让李太守准备两千只羊送到垫江去。朝廷水师夺了鱼复城,正与江阳的兵马要来攻的江州,水路封锁,南岸的羊只运不过来……」 高进之心中暗喜,形势果如己料,看来李强很快就要找自己了。 亥正时分,高进之正准备歇息,仆从通禀李太守来访。此时来访,高进之已知结果,满面笑容地将李强迎进厅堂。 果然,李强略作寒暄开口道:「高师兄,愚决意归顺朝廷。」 高进之拍掌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太守定不会为今日所择后悔。」 李强做出决断便不再犹豫,对高进之道:「朱超石援军将至垫江,张锋的两千人已到达垫江,来江州只用半日行程。眼下江阳水师和荆州水师距江州城尚有一日行程,请高将军赶紧出城催促朝廷兵马赶在雍军援军之前到来。」 高进之问道:「朝廷水师都到了什么位置?」 李强应道:「酉时接到禀报,江阳水师离江州城尚有二百余里,荆州水师只有百余里。」 高进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道:「算算行程,应该在明日能够到达江州城,李太守能保证开城门放朝廷兵马入内吗?」看書菈 李强迟疑了一下,城中守军并不一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归顺朝廷,咬牙道:「明日亥时二刻,高将军带了兵马前来袭城,愚会率军出金紫门迎敌,你趁机杀入城中,愚会下令让守军投降。」 两人商 议好细节已到了子时,李强让高进之乔装成雍兵,跟着他巡城。至无人处,让高进之拉着绳索出城。李强巡了一回城,直到丑进才回了太平门外的府衙歇息。 李强自认为做得隐秘,却不知他的举动早被商情司的暗卫暗中留意。江州是重镇,城中当然有暗卫潜伏,李强的那处外宅瞒不过有心人,虽然当初杨安玄说过商情司对外不对内,暗卫仍将此事记录在册,以备不时之需。 高进之被李强送到外宅,引起暗卫注意,什么样的客人会被李太守送到自己秘密私宅居住,眼下战事正紧,暗卫不得不加小心。 江州城暗卫头目是典史江涛,他派人守在暗处盯着宅院。夜间李强悄然到来,带着五名随从,出门时却变成了七人,暗卫远远尾随李强,见李强登上城头,再回返时又变成了六人。 跟踪的暗卫将情况报给江涛,江涛惊疑不定,消失的这个人是谁,李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朝廷水师很快就要围城,此时太守李强显露异常,不能不让多想几分。 苦思一夜,江涛还是决定给即将到来的朱司马送信,就事言事,该如何对待李太守交给朱司马判断。 江涛交代暗卫在垫江等候朱司马,若朱司马尚未到来,可将密信先行呈给张太守,广汉太守张锋是主公的亲信,此事由他处置亦可。 城门虽然关闭,临江门却在辰时打开,成群的羊被驱赶出城,装上临江门码头依靠运送辎重的船只,准备前往垫江。 商情司的号牌可以自由出入,送信的暗卫乔华随着羊群出了门。临江门码头有水师船只,凭号牌过江,到对岸取了驿馆的战马,朝垫江方向驰去。 暗卫每日都会出城打探消息,并将得来的谍报送给李强,所以李强并没有在意,一心准备着夜间打开城门引朝廷兵马入城。 李强任巴郡太守一年多,初来时又在不狼山吃了败仗,郡中袍泽对他认同度不高。李强深知乱世之中没有兵权就没有说话权,所以对待麾下极厚,从不克扣军饷,对麾下将领厚加赏赐,表面上看众人对他十分拥护。 但杨安玄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事先宣布归顺朝廷,李强估计将士们非杀了自己不可,所以他想等朝廷兵马进了城,生米煮成熟饭,刀枪及体时或许那些将士会听自己的命令投降。 已时运送牛羊辎重的船只从嘉陵江起程,午时江阳水师一百五十艘战舰首先出现在江面上,在江阳城南岸巴县(今巴南区)停靠,江州府中立时紧张起来,城墙之上校尉高声呼喝,兵丁往来奔走。 李强来到金紫门城墙上眺望朝廷水师,身旁校尉洪滔望着一百多艘战船冷声讥道:「这点兵马就想夺取江州城,简直是做梦。李将军,趁朝廷兵马立足未稳,仆请命率军冲杀一阵,挫挫朝廷水师的锐气。」 城墙之上将士们斗志昂扬,李强却心中苦涩,干笑道:「洪滔,仗有的打,别着急,要提防荆州水师。」 申时,荆州水师的四百艘战舰到来,在江上延绵七八里长,声势浩大,朝廷兵马的数量应该超过了万数。 李强在南城墙巡视了一番,见将士们士气很旺,并没有将江上停泊的朝廷战舰放在心上。 一来江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二来城中有六千多兵马,朝廷不来个三万五万兵马难以撼动城池;何况众人知晓朱司马的援军就要到来,这场战斗怎么看也不会输。 李强有些懊恼,若不是朱超石一味相逼,自己绝不会这么仓促做出决定,不过现在为时已晚,高进之已将自己归降之意带出,即便说是诈降也免不了一场麻烦。 乔华一路急驰,午时后来到垫江,朱超石的船队还未至,张锋的船舰停靠在北岸,乔华来到营中先行求见张锋。 验看过号牌,乔 华被人引上张锋所乘的座舰,见到了这位年轻的将领。 关于张锋的传言很多,乔华也听满了耳朵:年少乞讨被主公收留,随伺主公得到赏识,机敏好学勤习不辍,征战四方屡立战功,年纪轻轻便官居太守之位,一个乞儿能有今天,简直就是传奇,为人津津乐道,为人羡慕。 张锋笑容满面地招呼乔华坐下,亲手替他斟茶,道:「商情司的袍泽劳苦功高,主公常对愚提及你们是无名英雄,以茶代酒,以表敬意。」 乔华心中暖意,「无名英雄」一说他也曾听江典史提起过,看来主公确实对商情司的兄弟确实很重视,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居然喝出几分烈酒的滋味。 接过乔华递来的密信,张锋展开观看,他在杨安玄的督促下已能读书,比起沈庆之强出不少。 看着信,张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敌军压境,李强居然意向不明,若是他真投降刘裕,整个长江水路便落入朝廷手中,战事将极为不利于雍军。 张锋神情沉重,道:「朱司马要晚间才会到垫江,此事不能耽搁,愚要尽快动身前往江州。」 让乔华在垫江等候朱超石,张锋当即率领十六艘战舰领导了六百兵丁顺流急下,在酉末时分便来到了江州城。 李强听兵丁禀报,广汉太守张锋领援军到来,大吃一惊,莫非自己归降朝廷的消息走漏了? 此时已至酉时,李强正准备召集亲信一同吃晚饭,在吃饭时告诉他们自己的打算,张锋这个时候到来,晚间献城之事恐要生出波折。 李强眼眉一立,一不做二不休,张锋既然赶来送死,索性用他的人头先立一功。想到这里,李强吩咐道:「迎张将军入城。」 「注:重庆称「九开八闭」十七处城门,是从秦张仪筑城开始(公元前316年)至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间陆续建成,笔者不知东晋时建有多少处城门,文中所述皆是想象。」 第五百三十五章争分夺秒 站在府衙阶上看着策马而来的张锋,李强有些恍惚,这个年轻的将领便是与杨安玄的妹婿沈庆之同誉为「军中双鹰」,被视为军中年轻一辈中的扛鼎人物。 想到张锋尚未到而立之年,便与自己齐肩成为广汉太守,他是主公的亲信、弟子,又是赵司马的女婿,将来前程必然远大。再看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再怎么努力成就也有限,心中归顺朝廷的念头瞬间坚定起来,放手一搏。 大笑地走下台阶朝跳下马来的张锋迎去,李强道:「宗明,你前日还说等朱司马一起前来,怎么现在就急匆匆赶来了,朱司马何在?」. 张锋笑着同李强见礼,道:「李兄,别提了。朱司马急性子,原本说好一起来江州的,可是转天又来催促仆早些起程,一日三变,难伺候啊。」 这话说中李强的心思,但他不好出言指责朱超石,打了声哈哈,道:「宗明还未吃饭吧,里面请,愚设宴为你洗尘。」 张锋站着没动,先对跟李强身边的将领和校尉打起了招呼,「余师傅、张师傅、李兄、何兄,别来无恙。」 随李强出迎的八人之中,倒有一半与张锋相识。李强奇怪地问道:「宗明怎么和他们相熟?」 张锋笑道:「余师、张师曾教过仆武艺,李兄、何兄是一同对秦作战时的袍泽,有数年未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重逢,真是不胜之喜。」 看着张锋熟络地与众人见礼说笑,李强心中暗凛,来者不善啊,今日献城怕是要生出波折。 一行人往里走,张锋问道:「李兄,入城时听守城的将士讲朝廷水师已经到来,不知情形如何?」 「朝廷水师来了四五百艘,上万兵马,尚未发动进攻。」李强简单地回应道,心中却在想着如何对付张锋。 战时不能饮酒,菜肴却很丰盛,众人说说笑笑,张锋为人机敏灵活,很快便与李强麾下的将领相识,称兄道弟相谈甚欢。 张锋的身份显赫,众人谁不想与他交好,这位年纪轻轻,若不出意外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将来位极人臣亦有可能。 张锋暗中留意着李强的动态,见李强有些精神恍惚,心中越发猜疑,看来暗卫所禀八成是实。不过李强是巴郡太守,江州城的主将,没有确凿的证据张锋亦不能将李强拿下,万一激起兵变反而误事。 好不容易吃完饭,李强道:「宗明,你一路鞍马劳顿,今晚好生歇息,愚已命人整理好住处,早些歇息明日说不定将有大战。」 张锋笑嘻嘻地道:「多谢李兄美意,可是恕愚不敢从命。来时朱司马再三叮嘱,要愚尽快帮着李兄守城,若让主公得知大军压境愚居然还在屋中鼾睡,非抽愚皮鞭不可。李兄,愚在军中已久,随便找个城头也能睡着,而且睡得更香,还是让愚在城墙上睡吧。」 李强暗急,他与高进之约定今夜亥时二刻打开金紫门放朝廷兵马入城,若是张锋睡在城头此不误事。 不过李强素来果决,见事不可为索性顺水推舟,笑道:「既然如此便辛苦宗明了。余旋,你便带张将军前往东水门。宗明,东水门是朝廷水师进攻的重点,能者多劳,但拜托宗明你了。」 余旋守卫东水门,李强见他与张锋聊得热火朝天,索性把张锋放在他那里。府衙位于太平门内,太平门城墙往东北方向过太安门才是东水门,而太平门往西侧依次是人和门、储奇门,才到金紫门,东水门与金紫门之间四个城门,相距数里远,自己在金紫门迎朝廷兵马入城,等张锋得知也应变不及。 送走张锋已是酉末,离亥时只有一个多点时辰,此时尚未与亲信通气,李强感觉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他原本打算召集亲信在晚饭时说出自己打算归顺朝廷的事,若是有人反对便当场 斩杀控制住局面。可是张锋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席间又见众人与张锋谈笑晏晏,不免对自己认定的亲信产生了怀疑,张锋在此这些人会不会随同自己出降。 强自镇定思索,李强决定将此事仅告诉绝对信得过的三人,李致是自己的三弟,马远、程锋是自己的亲卫,跟随自己做了不少机密事,从安定郡随自己前来上任,自己提拔他们成为六品将军,应该信得过。 将三人找到内室,把自己的打算告知,三人都是脸色大变,李强道:「宋公许诺事成之后授予侯爵,出任一州刺史,愚得富贵自不会忘记你们,郡守之职是最低的,愚会向宋公为尔等请功,争取能授爵。」 马远咬咬牙,道:「富贵险中求,仆有今日多亏李将军栽培,愿随李将军归顺朝廷。」 李致和程锋也表示愿意随李强行事,李强喜道:「愚与朝廷兵马已有约定,今夜亥时开金紫门迎朝廷兵马入城,你们各自回营准备,就说愚要率军出城夜袭,届时听命行事。」 李致等人点头答应,各自回营点兵准备不提。…… 张锋跟着余旋出府衙,带了随行的六百兵丁前往东水门交接,东水门的将士见张锋到来,越发士气高涨,欢呼声此起彼伏。 和将士们寒暄了片刻,张锋与余旋来到城墙上的箭楼中坐下,张锋挥退亲卫,正容对余旋道:「余将军,愚当年得你指点武艺,知你曾是主公亲卫,愚此来是因为有人可能不利于主公,不知余将军可肯助愚。」 余旋听张锋话语严肃,称呼也从余师傅变成了余将军,知道接下来的话语很重要,连忙肃容道:「仆是杨家族军出身,对主公忠心耿耿,只要有利于主公大业,仆何惧一死。」 张锋点点头,低声将暗卫探知李强有意献出江州城,归降朝廷的消息告诉了他。 余旋勃然大怒,喝道:「这个狗贼,主公对他恩重如山,他居然敢做此等猪狗不如之事,仆绝饶不了他。张将军方才不当场说出,斩杀此贼。」 张锋道:「此事只是猜测,尚未坐实,不可声张。眼下朝廷兵马就在城外,若是贸然将李强拿下,引得军心动摇,反而误事。」 余旋压低声音道:「不错,李强在军中有不少亲信,若是闹将起来自相残杀,反让朝廷兵马得利。」 张锋道:「愚得知消息后兼程赶来,若无意外朱司马的援军明天也能到达,只等朱司马入了城,便可无忧矣。所以今夜是关键,要派人盯紧李强,若是误会自然无事,若李强真要献城归降,多半会选在今夜行动。」 余旋头上见汗,道:「这该如何是好?」 「愚初来江州城,对情况不熟,盯住李强之事要烦劳余将军你来安排。」张锋道。 余旋拍着胸脯道:「请张将军示下。」 「你身边有多少信得过的人?」 余旋想了想道:「五六十人吧。」 张锋道:「足够了。你将这些人分成二人一组,安排在府衙、城门附近以及城中主要路口,看到李强异动便及时前来告知。」 余旋起身道:「张将军放心,仆保证李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 等余旋离开安排,有兵丁入内禀报,军情司有人求见。功夫不大,江涛带着两名暗卫入内与张锋见礼。 事情紧急,张锋顾不上寒暄,问道:「江典史,你禀报李强将反有几分可能?」 杨安玄曾说过,暗卫搜集情报,并不为真假负责,所以江涛径直道:「愚方才收到线报,李致、马远、程锋等人在暗中聚集兵马,李强将反之事至少在六成以上。」 张锋握紧腰间佩剑,冷笑道:「好个狗贼,主公待你不薄,居然卖主求荣,若是真要献城造反,愚誓取 尔的项上人头。」 「江典史,你认为李强将打开哪处城门?」 江涛从怀中掏出舆图铺在案上,指点道:「江州城城门众多,朝廷兵马驻扎在江上,愚估计李强若是开城应该在南面,太平、人和、储奇、金紫、凤凰等城门都临江,皆有可能。」 用手指点着太平门,江涛道:「府衙就在太平门内,李强打开太平门的可能性最大。」 张锋点点头,道:「愚已命令带来的六百将士加紧戒备,随时能够前去平叛,愚已让余旋派人盯住李强。江典史,有件事要你去做,你认为江州城的将领谁可信任,不妨以商情司和愚的名义暗中通知他们,让他们事先做好应变准备。」 说着,张锋从腰间解下广汉太守的铜印递给江涛。江涛犹豫了一下,李强将反只是从种种迹象得出的猜测,而且他是暗卫,一旦露了面将来在江州便再呆不下去了。 张锋笑道:「江典史无须顾虑,主公绝不会亏待于你,只管放手施为。」 江涛将铜印握在手心,凉意泌在掌心异常舒适,扬眉朗声道:「请张将军放心,愚定不负将军所托,江州城必不会被朝廷所夺。」 张锋起身抱拳道:「珍重!」 江涛回了一声「珍重」,也不下城,径直朝朝天门方向走去。 府衙之中,李强身披铁甲,闭目坐在大堂之中。 脚步声响,一名亲卫入内禀道:「将军,已是戌时三刻,该动身了。」 李强睁开眼,起身站立,身上铁甲「铮铮」作响,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府衙大堂,李强迈步朝外走去。 第五百三十六章城门攻防 靴声橐橐,穿过幽暗的府衙来到府门外,数十名亲兵牵马等候在此。 李强回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灯火明亮的大堂,翻身上马朝校场驰去。 校场在金紫门之北,李致等人已经在校场上聚集兵马千人等候。 李强出府衙不到一刻钟时间,东水门的张锋便接到了消息,看来李强有所行动了。他带来的六百兵丁已经聚结,随时准备应变。 千名将士在校场上排列整齐,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主将的意图,李致、马远等人亦不敢告诉麾下真相。 李强来到校场时已是亥时,有兵丁飞奔前来禀报,江上朝廷水师船只向江州城南岸驶来。 是高进之依约袭城,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李强喝道:「朝廷兵马无故来伐,占我城池,实在是欺人太甚。本将要领尔等斩将杀敌,立功请赏。」 众将士齐声高呼:「愿随将军杀敌」。 此时城墙上传来金鼓示警,朝廷水师船舰已在南岸停靠。江州城南面金紫门、凤凰门、南纪门外都有码头,凤凰门外有大片的空地,高进之从船上跳上岸,抬头望向数百步外的城墙。 江州城三面临水,城墙依地势而建,筑建在山体之上,城墙加上城下的山体,足有五六丈高,想攻城要沿着长长的石阶而上,冲车根本无法靠近,只能靠将士用人命堆累。 当年陆逊之子陆抗带着三万兵马前来攻打仅有三千守军的永安城(即江州城),彼时刘禅已降,下诏让永安守将罗宪归降曹魏。蜀汉被灭,罗宪悲痛万分,天子有诏,只好遵行。 而吴主孙休得知邓艾、钟会皆死,想趁火打劫占领巴蜀之地,派陆抗率军取永安进占巴蜀。罗宪深恨吴国趁火打劫、背盟违约,率军据守,坚守半年之久。曹魏援军用围魏救赵之计攻打西陵(今湖北宜昌西北),陆抗只得回军救援,终无法夺取永安城。 城墙上火光通明,人影晃动,呼喝声隐约传来,高进之看了一眼矗立在山体之上的城门,心知光靠朝廷一万余兵马想夺取此城势比登天还难,接下来就看李强是否会开城门了。 朝廷兵马并没有直接进攻金紫门,表面上选择了凤凰门作为突破口,投石车从船舰上推下,在凤凰门百步外摆开;三丈多高的井阑也推出六辆,摆出进攻的架势。 丹火罐被投石车掷上城头,碰到城墙上燃着的火盆「呯」地炸裂开来,迸出硕大的火球,将火盆旁的兵丁吞没在火中。 「灭火,赶紧灭火」,呼喝声响起,城头有事先准备好的湿毡布,朝火苗上盖地,立时将火烽扑灭。 南面城墙上的火光陆续熄灭,箭只如雨滴般洒落,有飞石从城头抛落,一辆投石车被砸中,「吱呀」声中坍塌。.. 李强带着兵马已经赶到,沿着马道飞驰上了城墙,校尉洪滔飞奔过来禀报,「将军,朝廷兵马正在攻打凤凰门。」 城墙上的火盆已经被盖灭,李强此时身处在凤凰门和金紫门之间,往外张望了一眼,道:「朝廷兵马不少,尔等守稳城池,愚率人冲杀一阵杀杀他们的锐气。」 洪滔感觉夜间开城门有些不妥,可是主将下令,军令如山,只得按照李强所说吩咐兵丁打开金紫门。 张锋带了六百兵丁从东水门顺着城墙朝凤凰门方向急奔,方才得到禀报朝廷兵马发动夜袭,李强降敌之事已能确认七分。 江州城扼守长江上段,若让朝廷兵马得了去,巴蜀门户大开,梁州、北益州将情形危急,甚至朝廷兵马能从西侧威胁到襄阳安全,张锋暗自咬牙,说什么也不能让朝廷兵马夺了江州城。 金紫门打开,李强对李致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守住城门。程锋带着数百兵丁冲出城去,那些兵丁不知道将领们打算归 降,舍死忘生地朝不远处的朝廷兵马杀去。 高进之紧紧盯着金紫门,见金紫门真的打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李强依诺归降了。高举起手中砍刀,高进之高声呼道:「兄弟们,随愚夺城。」 双方兵马在金紫门前的石阶展开搏杀,朝廷兵马一步步朝石阶上的城门冲去。 李强站在城门口,不断地命令麾下儿郎向阶下的朝廷兵马扑去。很快,石阶被尸体铺满,鲜血「漉漉」地朝下流去。 张锋带着麾下急奔至金紫门,听到喊杀声从城下传来,拉住一名守城的兵丁问道:「城门怎么开了?」 「李将军率人出城袭杀敌军了。」听到这回答张锋脑袋「嗡」的一声,李强降敌之事至少有九分了。 顾不上多说,张锋转身朝踏道直奔而下,听喊杀声尚在城外,但愿自己能堵住城门入口。 高进之踩着雍军的尸体抢到城门前,挥刀劈开两名持枪的雍军,看到站在城门下的李强。 借着火把的光亮李强看清高进之的面容,冲他点头示意,转身就往城门洞退走,高进之会意,带着兵马随后紧追。 张锋奔到城门内出口,正看见李强带着人往里走,张锋高喊道:「李将军莫慌,挡住后面的追兵,愚来助你。」 李强看到张锋一愣,张锋不是被自己打发到东水门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金紫门。也罢,既然他来找死,斩了他的人头再立上一功。口中吼道:「宗明来得正好,朝廷兵马就在愚身后,你先抵挡一阵,愚去召集兵马。」 说着奔到张锋身旁,突然挥刀向张锋拦腰砍去,张锋早有防备,举刀往外一挡,怒骂道:「李强,你这个叛主逆贼,胆敢背叛主公,今日愚取你的狗命。」 说着用力往外一推,两刀分开,张锋高声吼道:「李强叛主,罪不可恕,众儿郎斩了这个逆贼。」 李强嚷道:「张锋有意陷害,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杀了他。」 兵丁们莫名其妙,拿着刀枪不知所措,高进之率众急拥而入,张锋用刀指着李强骂道:「叛贼,你卖主求荣,这天地焉有你容身之处,留下命来。」 纵身挥刀朝李强剁去,李强有些心虚,往后退了一步,旁侧一把砍刀伸出,将张锋的刀架住,是高进之。 张锋厉声吼道:「兄弟们,杀了这卖主狗贼,把朝廷兵马赶出城去。」 余旋大声呼道:「李强已叛,杀了他。」挺枪朝李强刺去。 高进之对着李强道:「李将军,事已至此,还不让守城的兵丁归降。」 李强见事情已经挑破,大声疾呼道:「天子有旨讨伐雍公,愚是奉旨行事。众位弟兄,朝廷十万兵马已至,随愚归顺朝廷,宋公自会封赏。」 张锋避开高进之劈来的刀,骂道:「狗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还在这里狂吠,杀。」 朝廷兵马从金紫门中不断涌入,城门内杀声四起,眼见朝廷兵马越来越多,开始沿着马道朝城墙上杀去。江涛领着数百人赶到,居高临下守住踏道,与朝廷兵马相持。 高进之暗暗心焦,虽然李强大声招降,但从者廖廖,雍军占据着主场,等其他城门的守军赶来支援,恐怕功亏一篑。 眼前被张锋牢牢挡住,若不斩杀或逼退此人,很可能无功而返,等朱超石的援军到来,再想要夺取江州城比登天还难。 看着声嘶力竭叫喊的李强,高进之高声道:「李将军,与愚合力杀了此人。」 李强感觉事情发展得不顺利,听到高进之的招呼后跃步来到张锋的右侧,二话不说举刀就砍。高进之一笑,挥刀从左侧发动攻击。 高进之与李强两人同出一门,很快就达成默契,片刻之间砍伤数人, 张锋被逼得连连后撤,朝廷兵马向前推进了十余步。高进之大喜,只要再往前推进二十步,身后兵马便能再涌入千余人,趁机夺取金紫门。 江涛在城楼上看得清楚,喝道:「往城门入口处投掷滚木擂石。」 城墙上的兵丁有些迟疑,道:「这位将军,城下有不少自家兄弟,别误伤了。」 江涛道:「情形危急,顾不了这许多,事后愚自会向主公请罪。快动手,迟则来不及。」 滚木、擂石从城头往内砸断,将奔涌入内的朝廷将士砸得鬼哭狼嚎,一时间缩在城门洞中不敢露头。城门外兵丁向内不断往内涌,在城门洞中堵得人肉疙瘩。 高进之听到身后惨呼声,挥刀逼退张锋回头看到城墙之上雍军往下投掷滚木和石块,忙对身旁的李强道:「愚带人冲上城去驱散雍军,再来助你。」 李强知道若不让朝廷兵马入城,自己将徒劳无功,闷声应道:「好。」 高进之朝踏步冲去,朝廷兵马已经冲过大半截,高进之快步朝上冲去,迎面数杆长枪扎来。高进之侧转身,伸左臂将刺来的长枪夹住,用力拧身将持枪的兵丁掀倒在地,飞步上前便砍,血光飞溅。 连杀数人,高进之一口气冲上城墙,身后兵丁士气大增,呼喊着往城墙上涌去。江涛高声喊道:「将这些人赶下去。」 投石的兵丁纷纷朝朝廷官军围去,城门洞的兵丁趁机奔出,张锋暗暗着急,金紫门怕是要守不住了。 「嗖」,一只冷箭从耳畔射过,直奔李强的面门。李强吓了一跳,横刀护住面门。「叮」的一声,箭簇射在刀面之上。 身后呼喊声如潮水般响起,张锋忙回头观瞧,只见火把有如长龙,无数兵马出现在身后。火光中一人持弓而立,正是朱超石。 李强也看到火光中的朱超石,心中一沉,朱超石率援军到来,今夜之战已经输了。 二话不说,李强转头就往城门跑,若让张锋和朱超石抓住,焉有自己的命在。 城墙上高进之也看到雍军如潮水般涌来,知道朱超石的援军连夜赶至,再不走就要被瓮中捉鳖,千般不舍也只得掉头往城下跑。 城中守军见援军到来,欢声雷动,张锋率领将士趁机追赶,高进之和李强等人匆忙登船,下令船只朝南岸驶去。 那些来不及上船的朝廷兵马便成了雍军的俘虏,连带着得了二十多辆投石车、六架井阑和近千斤丹火。 第五百三十七章迂回绵延 金紫门重新关闭,张锋来见朱超石,庆幸地道:「朱司马,你若再晚来一步,江州城恐怕就守不住了。」 朱超石道:「愚申时到达垫江,得知李强这狗贼打算献城投降,哪敢耽搁,直接就率军赶来了。」 两人边说边往城墙上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在李强有意的驱使下,今夜雍军伤亡的将士接近五百人。 站在金紫门上远眺对岸,可以看到朝廷船只上的灯火联成一片,延绵四五里。 张锋提醒道:「李强这厮反叛,要防着他假借名义诈开枳县、临江等地,要连夜派人通知临江各县加强戒备。」 朱超石点点头,道:「不错,此事耽误不得,现在就要派人前去送信。」 夜间行舟凶险异常,可是情形紧急也顾不上这许多。朱超石从随行水师中挑选出精通水性之人、许下重赏让他们带了信物连夜沿江而下前往枳县、临江、南浦、朐忍等城,通知巴郡太守李强已叛的消息,让各城做好防备。 江州城对岸,朝廷兵马驻营,高进之带着李强前来见刘粹。 功败垂成,李强十分沮丧,献江州未成功,高进之当初对自己的许诺多半泡了汤。 刘粹将他们迎入帐中,询问失利缘由,得知朱超石率军及时赶到,长叹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非二公之过也。」 李强略松了口气,若是「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才叫倒霉呢。 虽是子时,刘粹仍吩咐设宴为李强接风,这是开战以来雍军归降的最大官员,其影响深远,宋公知道一定会极为重视。 吃了两口菜,刘粹向李强询问雍军虚实,有无办法夺取江州城。 李强摇头道:「江州城易守难攻,要想破城没有内应很难。如今朱超石率援军赶到,朝廷若无援军几无破城可能。」 刘粹点点头,当年陆抗以十倍于城中守军的兵力攻打永安(即江州城)半年之久仍不能取胜,仅凭自己这点兵马要想夺取江州城确实无望。 李强想着自己献城未果,即便归降也功劳不大,道:「江州城难取,枳县、临江等城却好夺。刘将军不妨派一只水师给愚,愚趁这些城池尚未得知消息之前诈开城门,轻松取城。」 刘粹笑道:「愚正要与李将军商议此事,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李强道:「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刘粹起身道:「愚这就命人点兵,高将军,你陪李将军一同前往。」 李强新降,刘粹肯定要防他一手,高进之陪同既是协助也是提防。 寅末时分,东方泛起鱼肚白,八十艘朝廷舰只除去旗帜标识,在李强、高进之的率领下前往枳县(涪陵)。 船顺流而下,船行极速,高进之与李强并肩着在船艏,看着两岸青山飞驰而过,笑问道:「弘质,朝廷水师比起雍州水师何如?」 李强心情郁郁地应道:「愚闻雍州水师船体两侧设车轮,以脚力蹬踏,其速迅捷,进退自如。」 高进之一听,立时问道:「弘质可知详情,且细细道来。」 李强一门心思放在夺取枳县上,哪有心思讲解车船,有气无力地道:「愚只闻其名,并非亲见。」 高进之抚着胡须,凝眉思索李强所说的带车轮的船只,越想越觉事关重大。 卯正时分,朝阳初升,阳光洒落在江面,浮光跃金。 李强站在船艏,心潮起伏,昨天还是雍公麾下巴郡太守,今天便开始为宋公效力,只是这一次不知赌对与否。 涪陵城已经在望,高进之眯着眼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涪陵城。涪陵城临江而建,从船上能够看到雍字旗迎风飘展,李强示意船 舰在码头停靠。 有兵丁下船前往城下,高声呼道:「巴郡李太守前来,速速开城迎接。」 城头飞石腾空,朝着数百步外的船舰砸来。砵大的飞石砸在船舷上,船板碎裂木屑飞溅,吓得战舰赶紧驶离码头。 李强一跺脚,不用问,枳县守军已经知道他归降朝廷了。 既然枳县有了防备,临江、南浦等城也肯定得知了消息,李强和高进之商议了一下,决定回师江州南岸。 刘粹得知诈城的计划失败,夺取江州城已无可能,准备回返鱼复城。 高进之建议刘粹前往江阳城,与檀道济合力对付阴绩,若能夺取成都府亦是大功一件。 看到朝廷水师驶离南岸朝江阳城方向而去,张锋恨声道:「可惜我军战舰不多,要不然怎容李强狗贼从容离去。」 江州城初遭大乱,主将李强叛敌,接下来要安抚军心,对一些将领进行调动,朱超石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无心对付朝廷水师。…… 五月二日,王镇恶率四千轻骑北上洛阳;五月五日,杨安玄领俞飞、沈庆之率百骑过汉江前往石城;五月七日,杨安玄率二千兵马前往云社,与杨思平兵马会合,云社城中有兵马一万二千余人。 五月八日,鱼复城丢失的消息报给杨安玄,杨安玄深感焦虑,若是长江水路被刘裕占领,西南战局将不可收拾,他身处江夏,也抽不出兵马增援,只有希望阴绩和朱超石能稳住局面,等自己击溃王仲德、刘裕大军后再来处理。 细作送回来王仲德大军的情报,王仲德占据安陆城后,派沈田子率六千兵马夺取云社东北六十八里的南新市城(与新市城区分,称南新市城),在安陆城有朝廷兵马八千,曲陵驻军五千,虞丘进率水师六千驻扎在涢口。 王仲德夺取安陆后并没有急着北上与刘裕会合,因为雍军虽败但实力仍在,一旦率军北上杨思平很可能截断他的后路,甚至反攻夏口。 刘裕得知王仲德夺取安陆城、杨思平退守云社的消息,让王仲德暂时守稳江夏郡,尽量消灭雍军的战力,并命弋阳太守彭涛出兵汝南息县,牵制雍州北面的兵马。 王仲德以安陆为中心,南新市城在西面,位于云社和安陆之间;曲陵在安陆城南面,涢水将安陆与夏口连接,王仲德兵马倍于自己,若是率军强行攻城肯定难有成效,杨安玄站在舆图前苦思良策。 天色已晚,杨安玄依旧站在舆图之前,俞飞带着亲卫进来给他送晚饭--面条,杨安玄想起俞飞是江夏西陵人氏,问道:「子壮,你有何良策破敌?」. 俞飞盘坐在杨安玄旁侧,正举箸大口吃面,听到杨安玄发问,抹了一下嘴巴道:「江夏郡河流纵横、湖泊众多,若是水师能参战,当可进退自如。」 杨安玄被俞飞提醒,三口两口将碗中面吃完,重新站在舆图前。俞飞不管那么多,吃完一碗后又从砵中捞取面条,汁水淋漓吃得痛快。 从襄阳走水路进攻安陆要从汉江过扬口、猪口至涢口将近千里,路途遥远而且还要过竟陵,竟陵有朝廷水寨。 不过钱磊在章山大破到彦之,朝廷扬口水寨的船舰大半被焚,剩下百余艘已无力在汉江上与雍军水师争雄。 反之钱磊缴获了朝廷水师的六十余条船舰,让襄阳水师的船舰增至六百余艘。船有了,倒是兵源显得不足。 杨安玄捋着胡须思索,章山兵败刘道怜不派水师补充扬口水寨,居然冒险派水师前去夺取鱼复,鱼复丢失对己不利,但也让荆州水师派不出援军前往扬口。 既然如此,便让钱磊率水师攻打扬口水寨,破敌之后做出攻打竟陵之势,同时命当阳城的司马休之发动反攻,进击江陵城。 刘道怜胆小怕死 ,若当阳兵马进逼江陵,刘道怜必然会召到彦之回援江陵城,长江水路便能畅通无阻。 襄阳水师不能倾巢而出,六百艘船要留下一半应变,三百条战舰能装载万余将士,经过改装后的战舰比起朝廷水师更具优势。 从襄阳前往涢口虽然近千里,但装有车轮的战舰顺流一日至少能行三百五十里,至多三日行程,称得上兵贵神速。 等俞飞吃完面,杨安玄已经将思路捋顺,叫住正要出门的俞飞,笑道:「子壮,刚才你说走水路破敌,愚想了一下很有道理。」 俞飞一愣,正色地道:「主公,仆方才是信口胡说的。」 杨安玄哈哈笑道:「子壮粗中有细,虽是信口说来却触动愚的灵机,你先别走,此次破敌还要借重你。」 俞飞站定,抱拳道:「请主公吩咐。」 杨安玄道:「俞飞当年可是浪里蛟的大当家,如今陈渔是洛阳水师都统,你这位大当家可有想法?」 俞飞满不在乎地道:「主公知仆性情疏懒,不喜欢官场厮混,跟在你身边就好,等打完仗仆想找个地方悠闲度日即可。」 俞飞是个浪子,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走。自己替他娶了门亲,生下一儿一女,算是箍住了他的腿,这几年不嚷嚷要走了。 杨安玄可不想放走俞飞,道:「子壮明天带五千人返回襄阳,跟钱磊一起先攻打扬口……」 俞飞记下杨安玄的交待,第二天领了五千兵马离开云社回转石城。很快驻守南新市城的沈田子得到了消息,雍军后撤莫非是想去夺回鱼复城,算算云社城中还有七八千雍军,宜静不宜动。 沈田子打定主意,若是雍军来攻就据城而守,伺机反攻,若是雍军不出云社城,那便僵持着,反正战事于己军有利,相信到时候先绷不住是雍军。 俞飞到达石城,派人通知钱磊率水师前来。说起来俞飞是钱磊的前辈,钱磊毕恭毕敬地向俞飞见礼。 虽然钱磊的性子与俞飞截然相反,但俞飞挺喜欢钱磊的,笑道:「行了,你知道仆不喜欢这些虚礼,主公有信在此,让你率军攻打扬口,然后顺势攻打涢口,届时攻打安陆还是攻打夏口,你可自行做主。」 钱磊看罢信,道:「主公的计策愚已知晓,此行还要俞将军助愚一臂之力。」 俞飞懒洋洋地道:「仆懒得动脑子,要如何做直接告诉仆,绝不会误了你的事。」 第五百三十八章反戈回击 五月十二日,钱磊率八千水师突袭扬口水寨,破之,到彦之固守竟陵不出。钱磊派宁朔将军周由率二千水师由扬口入扬水,做出进攻江陵的姿态。 刘道怜大惊失色,将江陵城仅剩的三千水师全部派出阻敌,同时下令让到彦之在扬水岸边夯筑高台,设投石车和强弩封锁水面。 当阳城,司马休之接到杨安玄的信,杨安玄语气婉转地表示要司马休之全力发动攻击,夺回江陵城。 司马休之得信后,将司马国璠、司马楚之等人召集商议。 司马国璠道:「眼下雍公四面受敌,鱼复城被夺,情形危急,是想通过攻打江陵来减缓压力,牵制刘裕的进攻。」 司马休之叹道:「我等寄人篱下,若不从命,等刘裕战败杨安玄,同样无容身之处。不如听命攻打江陵,若能夺回荆州,还有个安身之地。」 司马楚之赞同道:「叔父说得不错,到彦之章山大败,扬口水师损失惨重,荆州水师前去夺取鱼复城,江陵城空虚,正是反攻的良机。」 司马休之捋着胡须沉吟道:「愚败走江陵之时,随行的兵马不足五千,此次反攻江陵主要还是要靠雍军。」 司马休之任荆州刺史时交结世族,厚待兵卒,轻徭薄役,颇得人心。刘裕夺取荆州,随之败逃前往当阳的兵马有四千余人。 司马楚之心中酸楚,说起来晋室江山是司马氏所有,而这不到五千的兵马是司马氏最后的希望。 攻打江陵,决不能将自己的老本赔光,不然即便打下江陵城也是为杨安玄做嫁衣。 司马楚之强笑道:「愚率军抗击刘钟,宁远将军张诞还算配合,雍公命愚等进攻江陵,相信张将军也收到了雍公的命令。」 正说话间,门外小吏禀报,宁远将军张诞求见。张诞与司马休之是旧识,当年桓玄杀戮北府旧将,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等北府将领决定逃奔(南)燕、(后)秦,江都长张诞被招揽加入了雍军。 杨安玄待张诞不错,授其宁远将军、镇守丹水城,张诞能力有限,败给秦将杨佛嵩,杨安玄并没有怪罪,后来任其为巴郡太守。 刘裕与杨安玄争夺益州,战事频发,张诞年岁已大,主动向杨安玄要求回了襄阳。刘裕攻荆时,杨安玄派他率军与鲁轨一起在当阳一带防御。 司马休之起身相迎,与张诞把臂入内,笑问道:「广由可是为攻荆一事而来?」 「季预兄说得不错」,张诞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道:「不知季预兄作何安排?」 司马休之苦着脸道:「愚麾下仅有三千余人,守住当阳已是勉强,哪有余力进攻江陵。」 张诞明白司马休之的心意,道:「此次攻打江陵,雍公命愚全力配合,兵马调动听从季预兄安排。」 司马休之暗喜,雍军有一万多人,若是听由自己指挥,确有可能攻下江陵城。 张诞不急不缓地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季预兄。钱将军昨日破扬口水寨,并派遣偏师从扬水攻打江陵。」 司马休之并无喜色,道:「刘道怜无胆鼠辈,若江陵告急必会命竟陵到彦之回援,到彦之是沙场名将,他若驻守江陵,江陵难下矣。」 一旁的司马楚之雄心勃勃地道:「战过方知。」 五月十五日,司马楚之率五千兵马与刘钟在当阳关外厮杀,这种争斗已经有近月之久,随着刘粹离开,刘钟深感将士疲乏,有心引军前往枝江(现在的当阳和枝江都不是古代的地址,有兴趣可以查一下地图,笔者使用的是《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主编)休整,可是数次请示荆州刺史刘道怜都不许。 午时已到,刘钟下令吹响号角,麾下儿郎开始收缩后撤,这时司马楚之 的队伍也响起号角声,双方开始脱离战斗。 刘钟有些恍神,宋公五路攻雍,其余四路都取得战果,唯有自己这路被挡在当阳城外。司马楚之年纪虽轻,作战勇猛,麾下兵马是百战雄师,自己想尽办法也无法破敌。 得知刘粹夺取鱼复城的消息,刘钟暗自心急,刘粹立下大功将来肯定要位居自己之上。看着数里外的当阳城,刘钟眉头紧锁,要想什么办法才能破城? 听闻建康城送来一批丹火,刘钟决定向刘道怜申领数千斤,或许能收到奇效。 司马楚之率军回归当阳城中,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司马楚之让兵丁回营歇息,自己策马来到府衙见司马休之。 司马休之问道:「德秀,你这几日观敌可有收获。」 司马楚之思索道:「朝廷兵马不复当初锐意,显露出疲态,雍州水师在扬江上驰骋,小侄估计刘道怜很快便会命刘钟回缩固守江陵城。」 司马休之道:「刘钟用兵谨慎,即便撤走也会做足准备,你要小心他设伏。」 「愚知道。」司马楚之胸有成竹地应道:「刘钟若要撤走无非两条道,一是过沮漳水前往枝江,一是南下沿襄荆古道前往纪南城,届时愚率轻骑见机行事。」 雍军有四千轻骑,张诞年老不愿亲自沙场厮杀,索性将雍军交于司马楚之指挥,司马楚之调动雍军只需通知他一声,张诞从不耽搁。 刘钟派去要丹火的信使空手而归,却带回来让他回撤枝江城的命令。刘钟本无战心,将麾下一万一千兵马分成三部,每部相隔十里,轮番后撤前往枝江城。 当阳和枝江间相距五十余里,刘钟将兵马轮番撤走行进的速度缓慢,一天仅能行进三十里,途中要渡过沮漳河。 申初到达沮漳河畔,刘钟看到前来接他过江的数十条小船,这样的小船一次仅能装十数人,自己上万兵马还有许多辎重,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完河。 刘道怜也是没办法,荆州水师大部被刘粹带走,剩下的小部也派往扬水拦截雍州水师去了,这数十条小船还是搜罗江上的渔船前来充数。 刘钟当即下令在沮漳河东岸扎营,派人飞报刺史刘道怜,要改变行程直接南下纪南城,让他派人前来支援。 看到刘钟拔寨撤走,司马楚之没有急着追赶,派出侦骑打探刘钟的去向,侦察是否有伏兵潜伏。 得知刘钟将兵马分成三部徐徐而退,司马楚之一时间找不出破绽,与张诞商议后,带了四千轻骑游弋在侧,寻找战机。 刘钟兵马在沮漳河边停下,司马楚之打算趁刘钟大军渡河之时发动冲击。可是侦骑禀报,河上仅有数十条小船,不见荆州水师。 司马楚之醒悟过来,笑道:「荆州已无水师,刘钟怕是过不了河了。」 既然无法过江前往枝江城,那么刘钟只能率师沿江南下东向纪南城了。 司马楚之让人把舆图拿来,从沮漳河往东是平原,适合轻骑驰聘,司马楚之信心满满地率轻骑先行离开。 第二天刘钟大军再度起程。这一次刘钟没有再分为三部,而是将大军分为五纵,齐头并进,外侧两边是战车,保护着中间士卒前行。刘钟不断催促兵马加快速度,希望能在申时前赶至纪南城。 已正时分,司马楚之率轻骑杀至。刘钟早有准备,吹号结阵,可是轻骑速度迅捷,一掠而过便夺走百余条性命。 刘钟下令战车布于外侧,弩车架于其上,弓箭手、盾牌手在战车内侧,中间步卒结阵,有意留出数处空缺,诱雍军入内。 司马楚之率军再至,看到刘钟大军有意露出数处缺口,显然是要诱己深入。司马楚之笑道:「刘世之技穷矣,不必强攻,以箭射之。」 轻骑随身都带着三个箭囊,每个箭囊中有十二只箭,三个箭囊共三十六只,四千人便是十多万只箭。 带着轻骑从刘钟大军的外侧驰过,司马楚之弯弓朝着阵***去,箭只漫空而起,有如乌云盖顶。 箭只在车阵的上空飞过,落在中间的步卒身上,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呼声响成一片。 刘钟下令弓箭手反击,可是轻骑速度迅捷,闪躲灵便,中箭落马者寥寥无几。 虽然己军人数多余雍骑,但以步卒对轻骑处于下风,只能牢牢守御,等待纪南城的援军到来。此处离纪南城不过二十余里,算算时间援军差不多该到了。 午时,东南方向尘头大起,刘钟高声吼道:「援军已至,儿郎们准备反击。」 司马楚之看到数里外的扬尘,笑道:「随愚先去击溃荆州援军。」 号角声起,刀锋所向,司马楚之带着轻骑弃了刘钟大军,朝荆州的援军迎去。 昨夜刘道怜接到刘钟的求救信,心知刘钟无法渡河是因为自己无法派出水师接应,刘钟战败、事后自己也免不了责。 刘钟所部多是步卒,雍军若派轻骑来袭,难以抵御。荆州城中尚有两千余骑,刘道怜派鹰扬将军彭恢率领前去接应刘钟。 刘钟见司马楚之舍了自己去战援军,知道不能让雍骑冲垮援兵,亲自率领麾下所有的千骑衔尾追击。此时,司马楚之前锋已与彭恢援军相触,对杀而过。 荆州轻骑是当年灭(南)燕所得的战马,而司马楚之所率的轻骑多是夺自(姚)秦的好马,双方对冲强弱立分,荆州轻骑被斩落二百余人。 刘钟与彭恢汇合后,并不前去追赶司马楚之,而是下令战车布于两侧,保护着中间步卒快行。等司马楚之率轻骑杀至,则率轻骑上前缠斗,不让雍骑杀入阵中。 一路缠斗厮杀,刘钟费尽心力,招数频出,总算挨到了纪南城五里外,司马楚之见纪南城在望,不再追赶,带着轻骑呼啸离开。 刘钟看着身后死尸遍野,心中悲愤,此战损折将士超过两千人,士气大沮。 三日后,司马楚之率一万两千兵马兵临纪南城下,刘道怜命刘钟固守纪南城,不准出战,急命到彦之从竟陵派兵增援江陵城。 到彦之无奈,只得派出五千援兵前往江陵。荆州兵马的目光都被陆战吸引,不知道两天前钱磊率领六千水师顺江而下,长驱直往涢口。 第五百三十九章铁索横江 五月六日,王镇恶率轻骑来到洛阳城,前往府衙探望病重的鲁宗之,转达杨安玄的问候。鲁宗之已经奄奄一息,人事不省,命不久矣。 鲁轨送王镇恶从卧房出来,王镇恶在廊下站住,对鲁轨道:「主公让愚转告象齿,洛阳地处险要,希望象齿能在侍亲的同时整顿司州兵马,既要防刘裕大军前来还要防魏人过河。魏人极可能趁火打劫,对蒲坂发动攻势,届时有可能要象齿领军救援。」 鲁轨慨声道:「请主公放心,但凡有命绝不推脱。」 洛阳水师送王镇恶在荥阳登陆,荥阳太守王慧龙至汜水东岸相迎,并请王镇恶指点成皋关一带防御。前次魏军突破防线攻打荥阳,杨安玄下令将成皋关归于荥阳郡管辖。 王镇恶见王慧龙态度诚恳,确实是虚心求教,用手中羽扇指点着河堤道:「慧龙这两年在玉门渡口修建河堤工事,对面是成皋雄关,深沟高垒,易守难攻,魏军要从此处上岸攻击甚难。」 王慧龙谦逊地道:「愚奉主公之命沿河道结堤,既可挡洪水又能御魏军,不过魏军若驱船直入汜水河,河水不深,随处可以涉水登岸,防线过长,难以防御。」 王镇恶笑道:「慧龙不妨在汜水上游修建水坝,开挖渠道灌溉农田,若遇魏军来攻,可堵塞支渠蓄水,水淹魏军。」 王慧龙思索片刻,道:「多谢王公指点,修建水坝非一时之功,待愚慢慢为之。」 王镇恶又道:「魏军要登岸,必从玉门渡口而入,三国时孙吴曾用铁索横江,慧龙不妨也在渡口处暗置几道铁索,平日松开沉入水中,待魏师到来拉起铁索横亘水中,挡住魏军船只。待其船只拥堵一处,用投石、巨弩以及火药破之。」 王慧龙躬身施礼道:「此妙计也,多谢王公教愚。」 王镇恶摇了摇手中羽扇,心头一动,道:「慧龙,主公命愚执掌参谋部,有意让年轻将领到参谋部中轮训,等击退刘裕,慧龙可有意前来参谋部看看。」 王慧龙出身太原王氏,对襄阳风向分外关注,与雍公府右长史习辟疆书信往来不断,当然知道主公新设参谋部,命王镇恶为掌事。 两年前,王慧龙求娶习辟疆嫡孙女为妻,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习辟疆诸子侄中并无出色之人,越发着力栽培孙婿。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主公设参谋部是因为将王镇恶从北雍州刺史上拿下,所以设个位置来安抚他,参谋部只是闲置养老之地。 然而,主公率军与秦、夏之战,参谋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传出曾在参谋部做过参谋的将领会优先分派到军中任主官。 习辟疆在给王慧龙的来信中提到此次随杨安玄出征的参谋申文,因为表现出色战后被任为冯翊郡司马,从六品升为五品,而且还有不少年轻的随军参谋被派至军中任低阶将领,执掌千人以上的队伍。 王镇恶见王慧龙没有吭声,轻摇羽扇望着滔滔河水,不再作声,以为王慧龙嫌参谋之职有名无实,不如荥阳太守位高权重。 要知道王慧龙出身太原王家,尚未至而立之年便已是一郡之守,杨安玄对他甚为器重,便是将来主公得了天下,要拉拢世家门阀也会把他当成招牌,换了是他也要多加思量。 不过王镇恶很有信心,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参谋部必然从军中独立出来,军师之职当会重现军中,从发展的前途来看王慧龙来参谋部中任职会胜过做荥阳太守。 「多谢王公美意,等逐走刘裕之后,愚会向主公求恳入参谋部随王公学习。」王慧龙整衣对王镇恶揖礼道。 得知参谋部在对夏作战中发挥重要作用后,王慧龙便与习辟疆讨论过入参谋部的可能。 习辟疆对王慧龙分析,王镇恶已经四 十有四,参谋部中左右丞等位置上的人都是四五十岁之人,有的甚至年近花甲。主公虽然仍任用王镇恶,但王镇恶在参谋部掌事的位置呆不太久,若是王慧龙能入参谋部,将来很有可能接替王镇恶的位置。 王慧龙又与王强多次商讨过得失,王强认为贸然前往参谋部可能并不被主公重视,若能立下赫赫之功再到参谋部,主公极可能会让他接任年岁已长的高长庆,成为参谋部右丞,那步子便很稳健了。 今日王镇恶相邀王慧龙前往参谋部任职,王慧龙不再犹豫,当即应允。 王镇恶哈哈笑道:「好,慧龙风华正茂,主公信重,将来成就绝不在愚之下。」 「还望王公多多栽培。」 王镇恶连连点头,道:「慧龙放心,你来参谋部,愚定当鼎力相助。」 王慧龙愿意放弃荥阳太守之位进入参谋部,至少表明向自己靠近的意思,世家子弟更重情份颜面,王镇恶愿意视王慧龙为自己的接班人。 经过王遵、王鸿一事,王镇恶知道自己与杨安玄之间不可能再回复从前那样,他年岁渐长,要为自己谋条后路。 以往自己在军中暗中培植的亲信,因李强一事王镇恶已无信心,而且主公会特别在意自己插手军务。诸弟之中没有出色之人,子侄辈尚幼,需要得力之人扶持,眼前王慧龙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聪明人说话无需说透,且行且看且磨合。 军情如火,王镇恶不敢多耽搁,第二天带了轻骑继续前行,一日疾走近三百里,三天后到达宁陵(今河南宁陵),离睢阳(今河南商丘)不足百里。 睢阳城地处睢水之北,山阴为阴,水北为阳,故而得名睢阳。秦时在此置城,后汉文帝刘恒次子刘武受封梁王,以睢阳为梁国都城。 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很受宠爱,所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刘武在睢阳城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修筑架空通道,连接宫殿与平台达长达三十多里。 因黄河淤积,加高加厚的城墙在旧城基础上叠加建新城,形成「城摞城」的局面。睢阳城墙「方三十七里,二十四门」,城高三丈余,基厚七丈,城墙亦宽三丈余,引睢水为护城河,整个睢阳城巍峨雄伟,固若金汤。 睢阳城有郡军四千,刘裕夺取下邑后,毛修之猜到他下一个目标是睢阳,派出三千援军赶到刘裕到来之前入城。.z. 梁郡太守徐冲在刘裕大军到来之前便坚壁清野,把城外的百姓迁入城中,城中有百姓近三十万,储存粮粟超过二十万,城坚池固根本不惧刘裕大军到来。 到达襄邑后,王镇恶派出侦骑前往睢阳打探消息,得知刘裕大军围困睢阳已经十余天,发动了八次攻城战,睢阳城防守严密,刘裕大军连城墙都未攀上。侦骑入睢阳城给徐太守送信,徐冲得知王镇恶率援军到达宁陵,越发安心守城。 刘裕很快得知雍军援军到达宁陵城,率军的是杨安玄麾下头号谋臣王镇恶,细作更在前几日便奏报,杨安玄从羌胡之地回归了襄阳城。 看来自己发动的急攻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将是相持阶段。不过自己从杨安玄手中夺取了不少地盘,益州战事更是成果显赫,刘裕召集文武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太尉参军毛德祖率先开口道:「睢阳城实在难攻,现在雍军援兵已至,不如南下攻打兵力薄弱的汝阴、汝南,与王刺史(王仲德)江夏兵马会合,从江夏渡汉江攻打襄阳。」 谢晦摇头道:「不然,大军南下后朱超石必然趁虚卷土重来,占领的下邑、丰县等会重被雍军夺回,甚至威胁彭城安危,而且南下汝阴、汝南,沿途亦有重镇,雍军在伺机攻击,容易为敌所趁,不如背倚蒙县、虞县,困守睢阳城,以逸待劳 ,围点打援。」 「不错」,傅亮赞同道:「睢阳城中人口众多,守城容易便消耗亦大。等到夏收之后城中得不到粮食补给,军心、民心必乱,届时当有可乘之机。」 冠军将军向弥沉声道:「主公麾下不到二万兵马要想夺取睢阳城甚难,当命彭城再派援军到来。」 刘裕暗自苦笑,刘穆之来信告诉他,扬州、徐州、江州等地征夫募兵,田间青壮锐减,今年收割夏粮都恐怕人手不足,若要再征数万青壮入伍,恐怕粮食要烂在田中。 太尉府参军王玄谟看到刘裕脸色凝重,建议道:「主公何不从随军役夫中挑选精壮征入军中,役夫不足便从所占之地征召便是。」 刘裕意动,他原本打算秋毫不犯,可是所占之地的百姓对大军甚为冷漠,更不用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杨安玄治雍地数年,尽得民心,百姓已不把他视为朝廷正统了。 既然如此,就按王玄谟所说,从所占之地征夫取粮,若引起动乱先强行平息,等平定杨安玄之后再行安抚不迟。 「派出兵马征夫筹粮」,刘裕冷起心肠,道:「大军暂且回蒙县、虞县休整,伺机而动。」 众人领命,起身离开。刘裕叫住傅亮,等帐中只剩下两人,刘裕沉吟了片刻道:「宣明,你回趟京城,催促道和再征两万新军,并多送些丹火前来。」 傅亮应诺,刘裕继续道:「你到彭城,可将琅琊王一同带回京中。」 傅亮立时明白了刘裕的心意,刘裕北征时有意将琅琊王为首的司马宗室带离出京,名义上是琅琊王要前往洛阳祭扫先帝陵寝,其实是怕司马德文在京中坏事,并借故杀死了宗室中素有才望的司马宣期和司马贞之。 京中仅有个傻皇帝,一切政事都操于刘穆之手中,此时将琅琊王带回京中,是刘裕想更进一步,要这位琅琊王盖玉玺了。 见傅亮会意,刘裕继续道:「你见到道和,让他派人前往北地催一催魏人,让魏人在七月底前出兵兖州。」 作为刘裕的亲信,傅亮知道刘裕与魏皇暗中有约,只是世人若知道魏骑南下是主公所邀,主公怕是难逃天下人指责。 不便多想,傅亮站起身道:「请主公放心,愚会办妥诸事。」 第五百四十章皇朝末路 五月二十四日,傅亮入彭城,先与刘遵考见面,两人密议一阵然后一同前往拜见琅琊王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被刘裕强行带出京,名义上作为先锋,到达彭城后便安置在驿馆之中。 心知自己不过是刘裕的人质,司马德文异常消沉,每日歌舞醇酒为伴。傅容等人到来之时,司马德文正在厅堂之中观赏歌舞,酒有五分醉意。 傅亮、刘遵考上前见礼,司马德文醉眼斜看,「呵呵」笑道:「原来是傅中郎(太尉从事中郎),可是宋公收复了洛阳,让孤前往皇陵祭祀。」 听到琅琊王出声讥讽,傅亮颜色不变,微微躬身道:「睢阳城指日可下,不用多久便能请王爷前往洛阳。王爷出京有段时日,天子甚为想念,有意请王爷回转,愚此次奉宋公之命前来送王爷返京。」 司马德文眼神一亮,酒意减了几分,坐直身子捋了捋散乱的胡须,道:「宋公让孤回京?」 「不错,请王爷稍做准备,两日后动身。」 等傅亮等人离开,司马德文挥退舞女,静坐了片刻,起身回转书房,对身边的侍从道:「去请曾内史前来。」 琅琊王随军前往洛阳,王府的僚属有不少官员随行,王府内史曾安便是其中之一。 曾安来到书房向琅琊王行礼,司马德文笑道:「齐由,且坐下说话,孤有几句话问你。」 屋内酒气熏人,司马德文满面通红,曾安知道这位王爷又在借酒浇愁,心中暗叹,生于帝王之家享受荣华富贵,亦有许多风险磨难,尤其是末代宗室,等刘裕篡位之时,便是司马氏命丧之时。 曾安依言在一旁坐下,司马德文压低声音问道:「齐由,雍公可从羌胡之地回转?」 司马德文贵为琅琊王,身边遍布刘裕的眼线,形同被软禁一般。曾安是杨安玄摆在明面上的人,沈田子自然派出军情司的人加以监视,可是亦不能限制曾安的行动。 杨安玄交给曾给大量财物,让他交结朝中官员和京中人物,不少人都乐意与他来往。曾安背后是雍公杨安玄,雍、宋相争局势未明,能事先通过曾安交好雍公岂不为自己多准备条路。 曾安走到哪里都有军情司的人跟随,但却阻止不了他呼朋唤友,酒席交谈间很容易便能探听到想要的消息,沈田子总不能将与他交往的人都抓起来。 见曾安点头,司马德文呼了口酒气,喃喃地道:「难怪宋公会让孤回转建康。」 曾安道:「宋公兵阻于睢阳,雍公已派出援军,这场争战怕是要旷日持久,所以宋公才会让王爷先行回转。」 司马德文冷声道:「宋公让愚回京城,并让傅亮陪同,怕是有所图谋吧。」 曾安心知肚明,刘裕此次从雍公手中夺取了不少地盘,肯定会指使刘穆之、傅亮等人为其加官进爵,说不定图谋加九锡。 王莽篡汉给后世权臣篡位留下了一套流程,第一步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朝,这一步刘裕已经完成。 但史书上记载获得这三项殊礼的大臣不在少数,周姜尚、汉萧何、曹魏曹真等人都曾得此三项殊礼加身,并不表示臣子有篡位之心,只是天子用此殊礼加于重臣,让其彰显尊贵、震慑群臣。 但若是走到第二步加九锡、出警入跸那便是昭告世人,权臣要谋朝篡位了。 根据《礼记》所记,九锡是九种器物,其一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以玄牡二驷(黑马八匹)拉车;其二衮冕之服、赤舄(音系,鞋)一双;其三乐悬(1),可以乐悬之制摆放钟磬等乐器;其四朱户,即红漆大门;其五纳陛,即登殿时的特殊通道;其六虎贲,即三百亲卫;其七弓矢,不是一般的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其八斧钺,彰示执掌军权; 其九秬鬯(音巨唱),供祭礼用的香酒,由罕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 所谓的「出警入跸」,即帝王出入时警戒清道,禁止行人来往的礼仪。 那些想改朝换代的权臣无不例外要追求「九锡」和「出警入跸」的殊礼,而那些忠诚的重臣则会拒绝表明态度。三国蜀汉诸葛亮拒绝过刘禅为他加「九锡」的建议,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第三步封邦建国、篡夺社稷。其实刘裕已经走在这条路上,朝廷封其为宋公,以彭城、沛郡、兰陵、下邳四郡为封地,刘裕让傅亮回转京城,极可能要求扩其封地,谋求九锡。 司马德文潸然落泪,晋室的气数其实在桓玄篡位时便已尽了,当初桓玄兵败带着自己和兄长逃出建康,今天刘裕北征带走了自己,晋室早已名存实亡,只是不知将来自己的命运如何?. 曾安看到司马德文落泪,轻叹一声道:「王爷不必伤怀,雍公为人宽仁,王爷与雍公是姻亲,将来可托弊于雍公,定能安然无恙。」 司马德文哀叹道:「孤若能前往襄阳,相信雍公会善待孤,可是宋公怎么可能放孤前去襄阳?但愿茂英将来能脱离苦海,平安喜乐。」 两人还未说上几句,屋外响起禇秀之的声音,「王爷,愚听闻王爷喝多了酒,已命仆从准备了醒酒汤。」 司马德文以袖拭泪,苦笑着对曾安道:「孤的这位舅兄得了宋公之命,对孤捉紧得很,听孤见你便急着前来。」 门外再度响起禇秀之的声音,「王爷,臣请觐见。」 曾安起身道:「容臣告退。」 来到屋外,见禇秀之挺身站在廊外,阶下有两名侍女捧着羹汤站立。 曾安对着禇秀之揖了一礼,禇秀之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曾内史倒是很得王爷信重,遇事第一个便是召见你。」 曾安很看不起禇秀之,此人出身阳翟禇氏,其妹又嫁于琅琊王,身为皇亲国戚备受皇恩,见晋室倾覆在即,却甘当刘裕走狗,监视琅琊王的举动。 这样薄廉寡信之人,曾安懒得理会,大袖一甩,昂然离去。 褚秀之暗暗咬牙,看你能得意几时,等到宋公平灭杨安玄,你便在劫难逃了。 五月二十六日,琅琊王司马德文在数百兵丁的护送下登上船只,在傅亮的陪伴下南下归京。…… 五月十八日,钱磊率六千水师,大小船只百余艘顺江而下,五月二十日到达横桑口(今湖北省天门市东南),此处距涢口不过七十余里的路程,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雍州水师到达横桑口已是申时,钱磊决定暂时在横桑口停泊扎营,设立进攻涢口的基地。 钱磊想得很清楚,主公交待他见机行事,利用水师行动便捷的优势撬动王仲德的布署,牵动其大军追击,在行动中歼灭其军。 杨安玄在给钱磊的信中交待,王仲德是沙场宿将,其麾下沈田子、虞丘进等人都是百战骁将,要想取胜不易,所以要见机行事,以稳求进,不必操之过急。 横桑口水面雄阔,湖泊众多,当年诸葛亮就在此设下战场,至今留下虎章岭、诸葛岭、阿斗岭等屯兵之处,足以让数千艘战舰在此交战,雍军百余条船往来灵活,不用担心被刘裕水师拦截。 选择一处偏僻地扎下水寨,此处后有高山遮挡,身前是广阔湖面,视野开阔,南北畅通,不虞被伏。 请来俞飞,钱磊指着舆图道:「再往前七十里便是涢口,涢口水师便立寨于此,无论是进攻安陆还是东进夏口,都要先破涢口水寨。」 商议正事,俞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愚听主公说过,虞丘进曾随谢献武在淝水击败过苻坚,后追随刘裕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升任辅国将军,此 人带兵数十年,怕是难以取巧,平舆要多加小心。」 钱磊肃容道:「据线报,虞丘进涢口水师有六千人,而且夏口、曲陵大军在两个时辰内可以前来支援,我军仅有六千,兵力比之不足,只宜速战速决。」 「此行载有五千斤火药,可以用来纵火烧营。」俞飞建议道。 钱磊笑道:「五千斤火药不多,要用到关键处,若是破涢口水寨时便用光,那如何对付王仲德。」 俞飞不再多说,道:「要尽快接战,我军来到横桑口很快便会被虞丘进探知,拖得越久虞丘进的布置会越严密。」 钱磊点点头,此次突袭涢口,携带的补给只够一月之需,虽然江中多有鱼虾,但终不能当成口粮。 「事不宜迟,明日辰初时分发动攻击。」钱磊道。 以虞丘进的老到,肯定会防备夜间劫营。雍军水师每天卯时进行进行操练,辰初收操,想来朝廷兵马亦是如此,此时兵丁疲惫饥饿,反倒是发动攻击的好时机。 五月二十一日,江上薄雾,涢口水师照常出水寨进行操练。四刻钟后,鼓声响起,江上舰只逐渐收拢,分成数队准备进寨门。 鸣镝声从身后密集响起,「敌袭」的吼声响起,二十余丈外,无数船影冲破薄雾现身。 虞丘进的战舰即将进入水寨,听到鸣镝声立刻从船艏朝船尾处奔过去。边跑虞丘进边吼道:「船舰散开,迎敌。」 水师船只多是十丈左右的大船,船体掉转不及,骤然遇敌纷乱掉头,左碰右撞在一起,船上兵丁站立不移,而此时雍州水师已经出现在二十余丈外。 俞飞持弓站在船首,身前并排插着十余只箭,从容伸手取箭,弦响箭出人倒,片刻之间便有七八人倒在箭下。 雍军士气大振,早有准备的将士纷纷朝涢口水师射箭,涢口水师猝不及防,在箭雨中倒下大片。 虞丘进抢过一块盾牌立在身前,高声吼道:「速速散开,用船撞碎雍军船只,等敌船靠进跳过去接战。」 此时水寨中的兵丁也反应过来,箭楼上的兵丁居高临下朝靠近的雍军船只射箭。 俞飞弯弓射去,箭楼上的兵丁中箭坠落。 钱磊见簇拥在一处的涢口水师船只要四散分开,大声传令道:「唧火筒喷射。」 早已架好的十二架唧筒朝两丈外的船只喷出火药粉末,黑乎乎一片如同乌云盖顶,立时十数只船只被罩住。虞丘进看到喷出的黑雾,立知不妙,转身便跳入水中。 数十只火箭腾空飞落,沿在空中沾上飘扬的粉末便炸出火光,紧接着敌船上火起,那些被粉末喷中的兵丁身上腾的一下燃满火焰,惨叫着朝江中跳去。 钱磊摇动旗帜,雍州水军进退自如,封堵拦截欲逃的船只,涢口水师船只虽然高大,却远不及雍军水师船只灵活,很快火光将涢口水师的船只圈在当中。 火势漫延开去,引着水寨,钱磊看着江上、水寨中四处逃窜的兵丁,高声下令道:「杀!」 第五百四十一章趁胜出击 虞丘进从水中冒出头来,身后火光已起,数名亲卫跳下水来,相伴护卫他朝河岸处游去。等到虞丘进站起,火光已然熊熊而起,将水寨也引燃,水寨前面的数处箭楼成了冲天火炬。 雍州水师的船只分散开来,拦截逃窜的船只,用箭只射杀着落水的将士。看着笼罩在火光中的水寨,虞丘进心如刀割,自己征战大半生,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 有逃出的船只看到亲卫招手,靠了过来。虞丘进登上船,下令道:「速回夏口。」 涢口水寨不复存在,要提防雍州水师趁机攻打夏口,夏口存在数万大军半年所需的粮草、辎重,绝不容失。 雍军水师俘获了五艘艨舯、七条走舸,钱磊下令将己船上事先准备好的布袋装入俘船舱中,从外面看不出破绽。 布袋内填满了干枯的茅草、芦苇等物,罐装的黑火药放置在一旁,随时可以洒上。 钱磊与百余名兵丁换上晋军服饰,对俞飞道:「仆先行一步,俞将军随后接应。」 俞飞点点头,叮嘱道:「水火无情,刀枪无眼,多加小心。」 钱磊带着俘船顺流而下奔往夏口,沿路又遇上十余艘逃船,夹杂在一起往夏口逃去。众船恐怕雍州水师追赶,一个个慌乱无措,急急前赶,谁也没留意同行船只中夹杂着雍军。 从涢口顺流前往夏口只需一个多时辰,已初时分虞丘进所乘的船只便逃到了夏口。 虞丘进本是夏口的驻将,虽然随王仲德出战江夏,夏口仍归其统辖。水寨守军看清是他归来,连忙打开水寨让其进入。 很快,号角声在夏口水寨上空响起,兵丁听到号角关闭寨门,登上箭楼,加强戒备。岸边营帐,传来隆隆鼓声,虞丘进聚将议事。 匆匆洗漱后的虞丘进坐在帐中,众将见其脸色有些苍白,灰白的胡须结成绺,看上去尽显老态。 得知涢口水寨被雍军攻破,帐中诸将纷纷请战,虞丘进下令严加戒备,谨防雍军趁胜来袭。 帐中仍在议事,钱磊混杂在涢口败军的船只已经来到夏口水寨外,溃船中军阶最高的是厉武将军郑明。郑明高声对着守军呼唤,命令打开寨门,放他们入内。 守寨的兵丁不敢放行,禀报守寨的将领王宁,王宁与郑明是朋友,看到郑明不疑有他,下令开寨放行。 船只鱼贯而入,钱磊所率的船只夹杂在其中进入夏口水寨。等进得水寨,钱磊下令将火药洒在布袋之上点燃,然后从船上迅速离开。 郑明与王宁在竹坪上说话,从船上下来的兵丁被归拢在一起,准备询问后再行安置。 钱磊没有急着动手,示意随行将士听从安排,跟着夏口水师的兵丁朝岸边方向行去。 刚走出数十步,船舱中的火焰已经窜出,剧烈的爆炸声随即响起,带着火焰的碎屑喷溅得到处都是。水寨内用竹筏联通道路、船只密集,都是易燃之物,很快火势就不可控制。 钱磊见身后火起,抽出腰刀,高声喊道:「冲。」 水火无情,大火可不会分辨敌友,钱磊带着麾下朝上风头跑去。 王宁看到火起,立知船中混入了敌军,抽刀指向郑明,吼道:「郑明,你居然降了雍军,前来诈营,拿命来。」 不容分说挥刀就砍,郑明傻了眼,左躲右闪,口中分辨道:「王兄,愚未降敌,且慢动手。」 寨内水师乱成一团,钱磊等人很快混杂在晋军之中,根本无法分清敌友。锣声爆豆般地响起,有人高叫着「灭火」。 锣声惊动岸上营帐中议事的虞丘进,急忙出帐观看,只见水寨内火焰翻腾,火势正顺风延展,看火势已难扑灭。 接连遭受雍军火袭,虞丘进心旌 摇曳,强自镇定地下令道:「速速命船只脱离水寨,陆上兵丁往城中集结,谨防雍军来攻。」 话音未落,江上出现数十艘战舰,是俞飞率军赶来。 「崩崩」的弦声不断,船头架设的弩车往水寨***出弩箭,封住寨门。水寨内尚未点燃的船只像没头苍蝇般地乱窜,寻找未着火的寨门脱逃。 今天刮得是东南风,风向吹向西北。钱磊在东南方向找到一艘艨舯舰,这艘舰只正准备驶离水寨。 钱磊命人招手示意,船只停靠过来,钱磊率着麾下冲上船,并没有急着动手。等船只驶离水寨,脱离了险地,钱磊才拔刀砍倒身旁的晋军,高喝道:「动手。」 船上有百余晋军,钱磊事先将麾下安排在这些人身旁,一声「动手」纷纷拔刀相向,那些晋军根本没有防备身旁袍泽会动手,立时被砍倒了大片。剩下的晋军见事不妙,纷纷跳下船去。 钱磊也不追赶,让将士们撑了船向俞飞告拢。 此时,夏口水寨已经成为一片火海,俞飞率军追击江上散乱的逃船。 江岸之上虞丘进面如死灰,勉强上了战马,回望一眼身后水寨,喝了声「走」,带着败兵朝数里外的夏口城而去。 雍军水师追杀夏口溃军直到未时,方才带了俘获的二十余艘战舰离开。 等到夏口城派出的侦骑来察看战况,水寨已被焚毁,残余的木柱还有零星的火焰,浓烟在空中凝而不散。江面之上到处都是浮尸,燃过的木竹残骸到处漂洒,一片凄惨狼藉。 申时,虞丘进得到了禀报,涢口水师损失战舰一百七十余艘,伤亡、失踪将士二千二百余人;夏口水师损失大小船只近二百条,伤亡将士一千六百余人。水师船只剩下不到五十艘,江上优势荡然无存。 虞丘进派人向安陆王仲德和江州浔阳示警,让他们提防雍州水师来袭。 钱磊率得胜之师回归横桑口驻地,夕阳辉中,将士们唱起渔歌,一片欢腾。…… 安陆城,江夏郡治所。江州刺史王懿王仲德收到涢口水寨、夏口水寨被雍军水师相继攻破的消息,急召麾下将领商议。 王仲德是太原祁县人,是汉司徒王允之弟、幽州刺史王懋七世孙,其父是前秦苻坚朝中大员,官至二千石。 前秦淝水大战后众叛亲离,时年十七岁的王懿随兄长王睿(王元德)率军讨伐后燕慕容垂,兵败逃走困于大泽,得白狼相救渡水与兄长相遇,两人过黄河到滑台,被翟辽所留为将。 数年后,兄弟两人看翟辽难以成事,弃之南逃前往晋国,被翟辽骑兵追赶,夜逃之时仿佛前有火炬引路,逃出百余里得脱,兄弟二人来到彭城安身。 王仲德听闻王愉在朝中显贵,两家虽不是同祖但同是太原郡人,便前往建康投奔,可是王愉待王仲德甚薄。桓玄夺取建康驻守姑熟,王仲德转而投奔桓玄。 元兴二年(403年)桓玄篡位,刘裕准备起军袭击桓玄,王元德、王仲德兄弟为京中内应。刘迈告秘,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人遭桓玄逮杀,王仲德逃走。 刘裕破建康,王仲德抱王元德之子王方回在路旁迎候,刘裕下马抱着王方回,与王仲德相对痛哭。事后,刘裕上表追赠王元德为给事中,安复县侯,任王仲德为中兵参军。 此后王仲德随刘裕南征北战,战功冠于诸将之首,授辅国将军、新淦县侯,任江州刺史,位列刘裕麾下众将之首。 宁远将军竺灵秀得知涢口水寨破夺,急声道:「涢口沟通安陆、夏口,联结汉水,若被截断江夏便成为孤地,曲陵亦不安稳。涢口乃兵家必争之地,愚愿率三千兵马驻守于涢口,立烽火台传递消息。」 安陆城尚有战舰六十艘,涢口、夏口水 师损伤惨重,仅存的水师在建康水师来援之前暂无力与雍州水师争雄。 龙骧将军朱牧道:「从虞将军的禀报来看,雍军水师应该不会超过万人,孤军深入借助江河纵横,其实无力攻打城池。愚以为不必急着在江河之上与之争雄,只需谨守城池,待朝廷水师到来,再立夏口、涢口水寨,再寻机与之决战。」 王仲德道:「元望说得有理。老夫看杨安玄派水师远袭涢口的目的就是为了调动我军兵马,寻找可趁之机。命曲陵守将陆仲元谨守城池,雍军若来挑衅,不予理会。告诉虞丘进,守稳夏口,粮草、辎重不容有失,等朝廷水师到来后再与雍州水师交战。将涢口、夏口水师兵败的消息通知南新市城沈田子,让他留意雍军兵马来袭。」 接下来几天,钱磊率水师在夏口、涢口以及曲陵、安陆一带游逛出没,引诱王仲德派兵出战,可是各城守军都得了王仲德的严命,哪怕雍军在城外烧火做饭,也忍着不出城。 钱磊无奈,只得派出小船四处探听消息,另一面派出信使通报云社城中的杨安玄,请他定夺。 杨安玄身处云社城,各处的战报源源不断地汇拢于此。王镇恶兵至宁陵后,刘裕大军暂时退至蒙县、虞县,睢阳之围暂解;大岘山南,胡藩与刘怀慎大军战过数场,各有输赢;益州檀道济得了刘粹水师相助,正全力攻打南安城,杜骥夜渡沫水大破范宁之兵马,檀道济不得不派遣刘粹、高进之前往旄牛城(今汉源城南岸)支援,阴绩压力得以减轻;纪南城刘钟守城不出,司马楚之率偏师攻占枝江,刘道怜命令刘钟不准分兵救援…… 六月到来,田中麦熟,一片金黄,抢粮的大战即将开始。 第五百四十二章各怀其志 大岘山位于沂水、临朐交界处,西侧为沂山,东侧为黄墩山、龙山等山,两侧谷底为是南北通行的通道,齐长城横亘东西,「齐南天险」穆陵关雄踞于此。 刘怀慎兵阻于大岘山将近两个月,多次与雍军交战,互有胜负,胡藩并不冒进,稳守穆陵关,刘怀慎大军久攻不下。 数日前,刘裕遣使告知,让刘怀慎以征夏税的名义就地征粮。历时近两个月,军中粮草已不多,刘怀慎召众将商议征粮之事。 沈林子蹙眉道:「大军北上,百姓对朝廷兵马并不欢迎,若是征收夏粮,恐怕民心越发背离。」 刘怀慎叹道:「愚岂不知,可是军中粮草仅能支持半月之久,与雍军交战短时之内难以获胜,只能就地征粮。」 沈林子叹了口气,道:「归降的那些官员三心二意,靠他们征收粮食恐怕事倍功半,当地百姓亦会反抗,需出动大军威慑,尽快筹集好的粮草送往盖县存储(今山东省沂源县东南)。」 刘怀慎身后侍立长子刘荣祖,刘荣祖是其庶长子,妾室所生,刘裕京口起军时便随父投奔,灭南燕、平卢循、讨司马休之皆随同作战。因其精于骑射,作战勇猛,为刘裕看重,授太尉谘议参军,振威将军,参世子征虏军事,此次亦随父出征。 听沈林子言道要派军征粮,刘荣祖快步来到侧旁,拱手道:「大军征粮,恐雍军袭扰,末将愿率轻骑游弋接应。」 沈林子笑道:「有荣祖在,万无一失。」 刘怀慎捋须,心中暗叹,自己这位长子可惜是妾室所生,不然可继家业,比起德愿(嫡长子)来荣祖强出百倍,奈何。 「我儿可率千骑暗中护卫粮车,雍军若敢前来劫粮,斩杀之。」 刘怀慎将二千兵马分成十组,每组二百人,散于各县征集粮草。杨安玄治下田税每亩取半石,各种杂捐、调租都折算在内;朝廷则是「按丁税米」,每丁七石,丁女减半,但除田租外,另外「丁男调布二丈、绢二丈八尺,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二分,丁女减半」等等,林林总总折算起来每亩收取的税赋近石,是杨安玄收取税赋两倍。 朝廷按丁税米的制度有利于世家门阀,而普通百姓不管你地多地少,按人头纳税,无形中增加了普通百姓的税赋,有些交不起税赋的百姓便投入门阀世家门下成为隐户,躲避税收。 刘怀慎派出的征粮队跟随官吏到乡村征粮,按照朝廷的「按丁税米」和调租收税,百姓怨声载道,便连前去征缴的官吏也心中不满,但兵马在侧,不敢多言。 百姓易欺,半月之内便筹得三十余万石粮食陆续运往盖县。刘怀肃下令每十丁出一役,由亭长统辖,自带干粮,从各亭至县,再由县衙集中运送粮食前往盖县。一时间,前往盖县的官道满是粮车、挑夫。 刘荣祖率千骑在盖县公来山(浮来山)一带游弋,等待雍军前来袭击,他相信胡藩绝不会坐视己军征集粮草而无动于衷。 身为庶子,刘荣祖知道自己无法继承家业,要想有所成就只能靠自己打拼。有机会跟随刘裕出战,刘荣祖每战都奋勇争先,征司马休之时在章山与杨安玄相战,多处受伤仍力战不退,得到姨夫刘裕的嘉许。 英雄本无种,马上取封侯。刘裕对刘荣祖甚为嘉许,鼓励他多立战功,许诺不会因为他是庶子而埋没。 章山大战后,刘裕授刘荣祖为太尉谘议参军、振威将军,参世子征虏军事,刘怀慎对庶长子也更加看重,刘荣祖的生母(或该称姨娘)在家中亦有了单独院落,不必再看人脸色;其弟刘兴祖得以安心读书。刘荣祖知道这一切都要靠自己从战场上搏杀得来。 刘荣祖每战身先士卒,为人轻财重义,体恤将士,麾下儿郎皆愿为其效死。烈 日当空,刘荣祖与众将士隐在林中避暑,一连等了八天,仍不见雍军身影,众人不免有些气沮,一边嚼着炊饼,一边七口八舌地议论。 「雍军胆小如鼠,只敢躲在关墙之后,根本不敢出战,要不然刘将军早领着咱们踏碎他们的脑袋了。」 「听说益州那边大胜,檀将军都快将梁州夺下了。」 「可别大意,仆听说雍公从羌胡回来了,这场仗有得打。」 「宋公天下无敌,雍公也不是对手。」 有人看着官道上络绎不绝的粮车,叹道:「仆家中的地不知今年收成如何?上个月仆收到家里的信说爷病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过了片刻有人开声道:「这东莞郡的地真肥,一亩地居然能收六七石麦子,俺家的稻田也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产量。」 军中儿郎多是农家子弟,听到粮产纷纷插嘴议论,有人说这里的地肥,有的说是因为畜力充足,也有人道杨家犁深耕能增产…… 「你们听说了吗,雍公治下专门设了什么农业司,请了种粮的好手任农师,听说是九品官身呢。」 「不可能吧,种田人还能做官,扯淡吧。」 「真的,仆也听说过,仆的爹爹是种田好手,他种的田比旁人要多收三五斗,要是在这说不定也能做个农师,那仆也是官家子弟了。」 「你还是做梦娶个媳妇来得更实在些。」 林中一片欢声笑语,远处数骑急驰而来,刘荣祖站起身,那是他派出的侦骑。 「刘将军,盖城县西五里处发现数千雍军,正在袭杀押粮的兄弟。」侦骑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刘荣祖目光一凝,这些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城北,以为雍军会从穆陵关内出兵,看来是想错了,雍军居然绕道海岳(沂蒙山)从西南发动攻击,且等自己击溃雍骑之后要禀报大人,提防雍军从身后发动突袭。 「兄弟们,吃饱喝足了随愚前去活动活动手脚,顺便替家中多挣几亩田地出来。」刘荣祖翻身上马,手擎银枪精神抖擞地吼道。 片刻之后,蹄声如雷,向着雍骑出现的方向冲去。 雍军率军的将领是封平,他原是南燕将领,族兄封嵩曾是燕国尚书左仆射,后被慕容超车裂死;刘裕攻燕,封嵩之弟封融降晋,后被刘穆之以谋反罪名与韩范一起诛杀。 刘裕取广固后,诛杀南燕大臣三千人,封平远在乐安郡朝阳城得以幸免,刘穆之杀封融时亦未牵连,但渤海封氏却元气大伤。 封平对刘裕怀恨在心,胡藩率军攻北冀州,封平献朝阳城,被杨安玄授乐安太守。此次刘怀慎率军前来,胡藩召郡军前往大岘山防守,封平亦在其中。 渤海封氏是上品门阀,封平麾下儿郎有半数是族中郡军,多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部曲,胡藩名为北冀州别驾,实际上便是刺史,为安定辖内,对封氏多加笼络,对封平甚为倚重。 刘裕大军四处征粮,胡藩原本不想理会,因为杨安玄来信让他只需守稳大岘山关口,等待反攻时机到来。 扼守穆陵关,封平出战的机会不多,这让他有些心焦。渤海封氏因族兄封嵩、封融接连被诛已经元气大伤,封家与刘裕血海深仇,只能依靠雍公。但要想保住家族郡望便要立下功劳,被雍公看重,战场则是最好获取功劳之地。 封平求战心切,向胡藩表示他熟悉地形,知道有小道可以从沂山穿出,直插盖县西南方向,能够出其不易攻打盖县、焚毁粮食。 胡藩见封平言之凿凿、信心满满,不觉意动,开战以来被刘怀慎夺取东莞郡,堵在穆陵关内,他亦感憋屈。 盖县是刘怀慎储粮之地,定然重兵把守,想到夺取不太 可能,不过既然封平熟悉地形,不妨派他作为偏师,在侧翼牵制刘怀慎大军。眼下正是夏粮入库之时,偏师也不愁粮食补给。 细思之后,胡藩决定派封平率三千兵马走小道出沂山前往刘怀慎大军的西南,袭拢刘怀慎的后方,说不定能取到奇兵之效。 经过两天半跋涉,封平率军走出沂山,正好看到数百兵丁押运粮草从不远处经过。不用多说,封平率军杀出,以多胜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押粮的兵马驱散。 胡藩叮嘱过封平,不可为难运粮的百姓,那些百姓得知眼前是雍公的兵马,倍感亲切,牵牛推车跟着雍军送粮进山。封平在山中找到一处废弃的山寨,离出口处有十里远,正好用来作为落脚之处。 队伍还完全进山,远处尘烟起,隐隐传来马蹄声,是刘裕的轻骑到来。封氏是本土门阀,看得百姓口碑,忙让百姓将剩下的粮车抛下入山躲避。一面让麾下将粮车有意杂乱地堆放好,挡住入山口,带着五百人等候。 一刻钟后,刘荣祖率轻骑赶至,看到粮车横七竖八地堆入在地,看似杂乱无章却挡住了战马驰骋的道路,数百名雍军列于粮车之后,持枪拿弓严阵以待。 刘荣祖暗自皱眉,当初他随宋公伐(南)燕,曾听宋公评点过战事,宋公称燕军应敌的上策是封堵住大岘山,然后让精锐绕过沂山或五莲山,从后绝粮道,由腹背夹攻。 眼前这些雍军出现于此,便是主公所说的上策了,刘荣祖暗暗吃惊,雍军绕过沂山攻打己军后侧,也不知来了多少兵马,自己要禀报父亲将这个漏洞封堵上。 虽然雍军兵马不多,但此处不利于马战,刘荣祖没有急于出击,而是耐心等待。. 两刻钟后,盖县八百驻军赶至。刘荣祖命驻军发动攻击,略一接战,射了一通箭雨,封平便率军退走,驻军将领钱泓率军入山追击,行出三里许便遭遇伏兵,伤亡数十人后退出山。 山中有伏兵,不知暗伏着多少雍军,刘荣祖越发不敢轻易入山,让人急报刘怀慎。刘怀慎派来二千步卒,命刘荣祖率一千轻骑、二千步卒驻守在盖县西侧,保护大军后翼。 战争带来伤亡和苦痛,但也为一些人带来建功立业的机会。身处大势之中,上至天子琅琊王、雍公宋公,下至普通将士、黎民百姓都无法挣脱,只能在滚滚洪流中前行。 第五百四十三章搅动风云 时势造英雄,杨安玄、刘裕、拓跋嗣等人应势而出,争夺天下;桓玄、卢循、慕容超、姚泓、赫连勃勃等人则成了他们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风云激荡,杨安玄、刘裕等人身边自有一群附势而起的英雄豪杰追随,亦不乏有人想加入到风云之中,趁势而起。 王镇恶屯军在宁陵后,率轻骑与刘裕大军有过几次小战斗。刘裕命向弥率三千轻骑迎敌,向弥勇猛异常,每战率先冲锋陷阵,其麾下轻骑是刘裕破(南)燕时所降的鲜卑兵马,骑***良,王镇恶亦只能暂避其锋,退守宁陵城中。 逼退王镇恶,刘裕派人抢割睢阳城外的麦田,百姓在城头忧心如焚,纷纷要求出城收粮。王镇恶派人送信梁郡太守徐冲,让徐冲安抚城中百姓,称雍公有命战后将补还百姓粮食。 王镇恶当然不会坐看刘裕大军抢粮,将轻骑分成多股,以宁陵城为中心,四处奔袭刘裕抢粮的队伍。向弥的轻骑东奔西走,雍骑并不接战,见到后即撤回,让向弥轻骑疲于奔命。 积少成多,半个月不到,刘裕派出抢粮的兵马被斩杀了五百余人,刘裕大为恼火,亦感无计可施。 当初围困睢阳,刘裕有意没有夺取宁陵,是想着围三阙一,睢阳南面是睢水,北面是蒙城,大军封住睢阳东面,刘裕想逼迫睢阳守军往宁陵方向退走。 可是睢阳守军据城而守,一直等到王镇恶来援,当初的围三阙一之策失败,反而让睢阳和宁陵互相呼应,更为难下。 蒙县县衙大堂,刘裕聚众商议如何对付王镇恶,众人都被神出鬼没的雍骑折磨得无精打采,向弥建议起大军攻占宁陵城。 谢晦反对道:「我军兵力有限,不能全部前去攻打宁陵,而且宁陵城虽不及睢阳险固,却非短时内可以攻克。王镇恶足智多谋,若是依城而守,夜间派小股轻骑袭扰,使我军疲乏,届时与睢阳城夹击,反易为其所趁。」.z. 原虞县县令苏实降刘裕后被授予陈留太守之职,见刘裕等人愁眉不展,起身道:「宋公,愚有一策可破宁陵。」 刘裕看向苏实,道:「士琰有何妙计,若能夺取宁陵,当记你一功。」 苏实道:「宁陵位于睢阳和襄邑的中间,往西五十里便是襄邑(今河南睢县),愚与襄邑董竣董存虎是好友。其先祖是蜀汉董和,曾祖董宏任过巴郡太守。」 谢晦接口道:「莫不是南郡枝江董氏?」 「正是」,苏实道:「董竣祖父散枝于陈留宁陵,建筑聚族人自守。杨安玄为雍州刺史时,为加强治下控制,下令各坞堡纳归管府管辖,将依附坞堡的百姓编入户籍,吸引坞堡部曲入伍。」 刘裕点头道:「愚听闻过此事,听说当时有不少坞堡反抗,被杨安玄率军平灭。」 苏实满面陪笑道:「主公说得极是,那董家亦在其中,不过董竣见事不妙,主动投诚,被授予宁陵县尉之职。愚与董竣是好友,其人豪迈颇有胆识,董氏坞堡虽然纳归官府,但其族人仍聚族而居,部众在千人以上。」 刘裕大喜,道:「士琰若能说服董竣来降,大功一件。」 苏实揖礼道:「请主公一纸召书,愚定能说服董竣献襄邑。王镇恶知襄邑有变,定会率军前去征讨,届时主公当可率军击溃王镇恶,夺取宁陵城。」…… 三日后,襄邑城。 苏实见到董竣,将刘裕的手书交给他,董竣见刘裕在信中称只要他肯归顺朝廷,可任命其为陈留司马、鹰扬将军。 「存虎,朝廷兵马五路攻雍,雍州危在旦夕。宋公亲率大军东来,睢阳城指日而下,睢阳若下,宁陵、襄邑等城弹指可灭。存虎乃当世豪杰,愚知你向有大志,岂能为区区县尉所缚。」 董竣勃然而起, 振声道:「士琰兄所言甚是,大丈夫岂为区区县尉,愚愿为宋公驱驰,斩将夺旗。」 两人暗中议定后,董竣前往县衙见县令颜质,称刘裕大军近在咫尺,愿回乡募集青壮守护襄邑城。颜质大喜,当即同意。 董竣回到族中,召集族老商议,将刘裕的书信传阅,多数人同意归顺朝廷。 两日后,董竣募得一千三百余人回归襄邑县,颜质大为欢喜,出衙迎接。岂料见到董竣后,董峻拔刀将颜质刺杀,站在高处大声宣称受宋公刘裕所命,率军讨伐杨安玄。 众官吏看到四周持枪拿刀的董家部曲,只得奉董竣为主,归顺刘裕。董峻关闭城门,派人给刘裕送信,让其派军前来增援。 宁陵城,王镇恶得知襄邑城县尉董竣杀死县令归顺刘裕的消息,连忙请来宁陵县令唐清相询董竣的情况。从唐清嘴中得知,董竣是当地豪强,仗义疏财,交结豪杰,族中部曲超过千人。 王镇恶不能坐视董峻不管,不然的话很快就会有张竣、李竣出现。但刘裕正虎视耽耽等待自己的行动,稍有不慎便可能兵败身亡。 苦思之后,王镇恶决定派出轻骑前往襄邑,不是攻城,而是前往董竣的族居之地,诛杀其家眷族人,以儆效尤。 王镇恶很清醒他这样做必然招来口诛笔伐,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让主公看到自己的忠心,哪怕是表面上的丢官罢职也是值得的。 等刘裕征集好军粮后,肯定要大举发动攻势,宁陵城远不及睢阳城城坚池深,索性弃了宁陵进入睢阳城。 刘裕在睢阳城外的兵马不过两万余人,不可能将睢阳团团围住,自己所率是轻骑,能从城中随时出来袭扰,刘裕防不胜防。 刘裕得知自己派出轻骑前往宁陵,肯定要进行追击,自己不妨将计就计,若能大量斩杀刘裕兵马,即便丢了宁陵城亦无妨。王镇恶捋着胡须,脸上露出笑容,这便是主公所说的「失地得人」的战术吧。 王镇恶请来宁陵县令,告诉唐清自己离开后宁陵城能守则守,不能守不妨归降刘裕,保全百姓性命,事后主公也不会因此见责。 安排妥当后,王镇恶将四千轻骑分成两队,命扬威将军邱亮率二千轻骑卯时先行离开;辰初,王镇恶率剩下的二千轻骑出城,大摇大摆地向西前往襄邑城。 向弥率三千轻骑、六千步卒就驻扎在宁陵城东六里处,得知雍军出城的消息,判断苏实很可能已经说动董竣归降。 这段时日雍骑神出鬼没,不与自己接战,此次大举前往襄邑城,向弥亲率轻骑随后追击,同时命部将杨珙率军攻打宁陵城。 董家坞在襄邑城西北十二里处,董竣归顺刘裕,命族中父老和依附的百姓前往襄邑城,以免遭受雍军报复。 可是正是庄稼收割时节,百姓哪会弃粮不顾,董氏族中有数百顷粮田,族人虽知大军将至,仍在田中不舍抢收。 董竣只得将城中百姓尽数派出抢收粮食,自己带了兵马出城戒备,他已命人护送使者返还蒙县,希望宋公援军能早日到来。 午时,董竣接到侦骑禀报,雍骑正往襄邑而来。董竣连忙率军回城,先行关闭东、南、北三处城门,只留西门让滞后的百姓进城。 百姓拖车挑粮,速度缓慢,董竣心急如焚,下令只要看到雍骑身影不管百姓是否入城都要关上城门。 午正时分,远处城头大起,雍骑出现在四五里外。董竣下令吹号,城门关闭,守军严阵以待。 出乎董竣意料,雍骑从东而来,从襄邑城边一掠而过,径直朝西北而去。董竣看着滚滚烟尘,面如土色,雍骑所去的方向正是董家坞的方向。 城头守军多是董家坞的青壮,不少人发现到雍骑往董家坞 方向,纷纷向董竣要求出城救援。 董竣急得直跳脚,雍骑的数量在两千骑左右,自己麾下的青壮不过千余人,便是全军出动也抵御不住雍骑,出城救援董家坞只是取死而已。 族中父老有不少迁入城中,但留在坞中仍占多数,雍骑含愤而至,焉有命在。董竣紧握双拳,心中悲苦,这些族人恐怕因为自己而丧命,这乱世之中势单力薄只能听天由命。 正焦急无束之时,城头守军指着远处再度扬起的烟尘道:「将军,快看。」 董竣紧盯着远处飘扬的旗帜,等那股轻骑接近,看清旗帜上的宋字,城头守军忍不住出声欢呼。有轻骑飞快驰至城下,高声吼道:「向将军率军来援,雍军何在?」 董竣唯恐雍军乔装诈城,命人请来苏实,苏实问明来的是冠军将军向弥,又请向弥来城下相见。待看清真是向弥,董竣打开城门,与苏实出城迎接。 向弥没有进城,得知雍军前往西北方向的董家坞,命董竣为向导,带了轻骑继续追击雍骑。 此时王镇恶率军已然到达董家坞,坞门紧闭,城头有坞丁防守,坞外道旁还有来不及运入坞中的粮袋、推车。 王镇恶留有数名侦骑在襄邑城附近,很快侦骑驰来禀报,向弥轻骑已然追至,王镇恶微微一笑,算算行程轻骑至少尚需一刻钟才能到达。 王镇恶让将士下马,让马匹休息,直接啃食田中麦穗。一刻钟后,远处扬起的尘土,雍军轻骑好整以暇地上马,王镇恶手扬铁矛,纵声笑道:「今日之战,有进无退,奋勇杀敌。」 董竣冲在最前,心急如焚,若是让雍骑冲入坞堡之中,坞中妇孺焉有命在,自己得了富贵,却不想族人因此丧命。 向弥让人呼喝董竣放缓速度,麾下轻骑一路奔袭已显疲态,原本打算在襄邑城外歇息片刻,可是董竣心忧坞堡,称坞堡就在数里之外,恳请他率军救援。向弥怕冷了董竣的心,便随其前来救援董家坞。 董竣一路策马狂奔,轻骑只得紧紧相随,向弥听到马匹喘息渐急,正要下令缓行。只听前方蹄声滚滚,有如奔雷,王镇恶已率轻骑冲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因地制敌 向弥见雍骑来势汹汹,坞堡外的地形北高南低,更有利于雍骑冲袭。 略一思索,向弥让麾下轻骑分散开来,让开中路,从两翼向雍骑发动攻击。 王镇恶看到百步外的敌骑一分为二,高举铁矛呼道:「往西突击,不必回头。」 雍骑朝着西翼的轻骑冲去。向弥便在西翼,见雍骑气势汹汹而来,不慌不忙地下令道:「弓箭手,射。」 百步距离,两轮箭矢互射后便开始接战,雍军以逸待劳占了些许上风,向弥亦不急,从人数上来看自己比雍军多。 向弥看到了被亲卫保护的王镇恶,这些日子他被雍军灵活机动的战法逗弄得心火大起,知道这伙雍骑的统率是杨安玄麾下头号谋臣王镇恶,既然看到便不打算再让他活着离开。 战马奔腾,双方很快便错身而过,向弥下令吹响号角集结队伍,准备再战。可是却见雍骑径自朝西驰去,显然并不打算应战。 「追」,向弥冷声下令,看这些雍骑能逃到哪去。 董竣见坞堡没事,松了一口气,看到雍骑往西驰走,对向弥道:「向将军,雍骑方向是承匡废城方向,那里地势低洼,城边淤泥有数尺厚,从表面上长满了荒草,雍军很可能陷入其中。」 向弥看了一眼雍军远去的烟尘,在心中盘算了一会,道:「董将军,你熟悉地形,可率八百骑远远坠在雍骑身后,愚让儿郎们稍加歇息随后就到。你率军缠住雍军,以鸣镝示警,若能杀死王镇恶,愚自会在宋公面前为你请功。」 董竣欣然领命,带了八百骑跟在雍骑后面追去。王镇恶听到身后马蹄声,嘴角露出笑意,为大将者当知天时地利,他率军来援睢阳,早将睢阳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心中,承匡城便是他有意选择的战场。 王镇恶知道承匡城是女娲娘娘故里,孔圣人曾至此处被百姓误认为是阳虎而被围,从容抚琴说出「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李斯解梦乃有秦始皇于此建县,诸多传说让人神往。 少年时王镇恶曾随叔父到此游历,见到古城淹没在一片荒草之中,发出苍田桑海的感叹,没想到事隔近三十年还会重回此处。 大地披着绿毯,杂草没过马膝,有无名的花儿在阳光下绽放,眼前景色美好灿烂,王镇恶知道再往前走里许便是厚厚的泥浆。绿草遮地,无迹可循,误入其中很可能陷住。 号角声响起,战马纷纷勒住,王镇恶转身来处望去。敌骑果然不舍追来,不过从扬起的尘土规模来看,数量不多。 董竣见里许外雍骑勒马不前,心中奇怪,承匡城荒废之后少有人行,按说雍军不可能知道荒草之下陷伏着泥泽。 两军相隔两百步遥遥相望,董竣见雍骑离废城约有两里多远,而能陷住马蹄的泥泽约有里许宽,董竣想到身后向弥大军即将到来,若是自己裹步不前,雍骑很可能会从侧旁逃走。 咬咬牙,董竣决定以身为饵,朝着废城方向发动冲锋,引诱雍骑追击进入泥泽,只要算好距离,或许能收奇功。 想到这里,董竣举起手中长枪,喝道:「鸣镝,兄弟们展开,随愚前冲,将雍骑驱往废城。」 鸣镝发出尖锐的哨声,给身后数里处的向弥发出信号,董竣催马提枪向前杀去,那些轻骑跟在他身后展成扇面,朝前冲杀。 宋军轻骑呼啸而来,王镇恶看到最前的大汉满面络腮须,身材魁梧,应该是献城投降的董竣了。 此人不可留,王镇恶用矛指向董竣高喝道:「杀了他。」立时,身旁十数骑冲出,朝着董竣迎去。 董竣在马背上半立而起,手中长枪挥舞,学武数十年,今日终可大显身手。一连挑落几名雍骑,董竣盯上了王镇恶,策马向他杀来。 王镇恶的骑射普通,杨安玄为保护好他,从军中择出百名好手充当他的亲卫。董竣杀至,那些亲卫迎上前,将他敌住。.z. 董竣见杀不近王镇恶身边,一旋马头继续朝内杀去。王镇恶冷笑一声,道:「自寻死路。」 号角声响起,雍骑纷纷避让开宋骑,让董竣带着麾下穿透雍骑。等董竣发现雍骑在身后合拢,并未上前追赶为时已晚。 董竣感觉不妙,莫非雍军早就知晓承匡城边是泥泽,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自陷绝地。 号角连绵不断,雍军纷纷取弓在手,密集的箭雨朝着圈内的宋军射去。董竣高声下令道:「朝南走。」 策马领先朝南驰去,想尽快脱离泥泽范围。 董竣知道废城近处是沼泽,可是普通将士并不知晓,见雍军箭雨袭来,纷纷策马向远处躲避。马蹄踏得泥浆四溅,已有马匹陷蹄其中。 王镇恶命轻骑与宋军轻骑并排而进,逐步往内挤压宋骑。有宋骑入内过深,马蹄陷入沼泽之中,被雍军当成靶子射杀。 董竣心急如焚,鸣镝已过去一刻钟时间了,向将军还没有率援军出现。他是首次率军出战,八百轻骑已经折了一百余人,再等一刻钟,怕是要溃不成军了。 向弥没有急着发动,刚才追赶雍骑战马疲惫,若是让将士们骑了疲马杀敌,容易为敌所趁。侦骑流星般将战况报来,向弥硬起心肠,且让董竣与王镇恶缠斗一阵,哪怕将那八百轻骑都折在里面,自己也要将王镇恶留下。 董竣等不到援军,知道不能再拖,再拖下去真要全军覆没了。平端长枪,董竣高声吼道:「儿郎们,往外冲。」 王镇恶冷喝道:「拦住他们。」 马蹄杂乱,将青草踏倒,鲜血泼洒,碧色涂丹。号角呜鸣,蹄声滚滚,向弥率军终于赶至。 雍骑不再纠缠,在王镇恶的率领下朝东南方向驰走,董竣松了口气,不想让到手的功劳逃脱,高声鼓舞道:「儿郎们,随愚杀敌立功。」 向弥所率的轻骑不紧不慢地追在雍骑身后半里处,雍骑已经交战了近半个时辰,没有歇息,已经人困马乏。 为防着雍军狗急跳墙,向弥没有催促将士急急追赶,他在等到雍骑力乏之时,届时可以轻松取胜。 董竣换了一匹战马,振奋地骑至向弥身旁,高声道:「向将军,愚愿为先锋,取王镇恶性命。」 方才利用董竣纠缠住雍骑,差点让他丧命,向弥有意弥补,笑道:「好,董将军多加小心。且再等上一会,待雍骑力疲后再行出击。」 一刻钟后,雍骑有马匹嘶鸣倒地,被身旁经过的袍泽拉上自己的战马,董竣追在百步外,大声笑道:「救得越多死的越快。」 再过一刻钟,雍骑已有数十匹战马倒地不起,显然战马疲惫到了极点。董竣大声呼道:「兄弟们,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杀。」 王镇恶抬头看向远处逐渐清楚的一座小城,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己吾城。己吾城(河南宁陵县黄岗镇),典韦的故乡,曹操当年从这里起军。昨夜王镇恶派扬威将军邱亮率二千兵马出南门便潜伏在己吾城。 董竣看到远处的己吾城大急,若让雍军进了城,岂不是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带着轻骑急急往前追赶。 向弥得到禀报,前方五里是己吾城,同样担心王镇恶逃入城中,高声下令道:「快追,别放跑了王镇恶。」 马蹄杂乱,宋骑不再节省马力,打算将王镇恶扑杀在己吾城前。 董竣见前面的雍骑不再急奔,而是回转马身射箭,笑道:「强弩之末,兄弟们,躲过这顿箭雨,斩下雍骑的人头立功。」 宋骑在百步外分散开来,已到最后时刻,王 镇恶下令道:「鸣号。」 低沉的号角声直泌人心,向弥勒住缰绳,狐疑地向四周张望,王镇恶在此有伏兵不成? 念头刚起,就看到左右两侧的矮岗后冲出多伙轻骑,如利箭般朝己军杀来。向弥大惊失色,急追王镇恶三十余里,己军的战马也疲惫不堪,哪有精力与雍骑相持。 「退」,向弥当机立断道。趁着雍骑离己军尚有数里远,向弥带着麾下朝襄邑城方向退走。董竣冲在前面,转身退走便在最后,很快被邱亮所率的轻骑追上。 人尚有余力马却难以支撑,不时有战马因乏力摔倒,董竣被雍军包围,左冲右杀突不出去。 他新降宋军,除了数十名族人也没有宋骑前来营救,等到身边部曲相继战死,董竣无力回天,一不留神被雍军砍中手臂,长枪落地。 紧接着一杆长矛从侧旁刺入腹中,董竣惨叫一声,坠落马下。数杆长枪、铁矛扎来,董竣含恨而亡。 本想乘风而起,哪料折翼身亡。洪流滚滚,成为傲立潮头的逐浪儿毕竟少数,多数人被淹没在急流之中。 邱亮率军追杀出十数里,杀死宋骑千余人,回转己吾城与王镇恶汇合,向弥逃回襄邑城中。 宁陵城,王镇恶率军离开后,宋军急攻宁陵城。午后,王玄谟率五千兵马赶到,万余宋军对宁陵城发动猛攻。 城中守军不过千余,县令唐清见城破在即,为免百姓伤亡,竖起白旗献城投降。 申时,己吾城中王镇恶收到宁陵城破的消息,不敢在己吾城多留,酉时便带了轻骑前往睢阳城。宋军只围睢阳城东面,亥时王镇恶轻松从西面进入睢阳城中。 至此,睢阳城西面的宁陵、襄邑皆落入刘裕手中,刘裕分兵五千驻守宁陵,将睢阳围困在中间,准备等收完粮食、彭城援军到来后便对睢阳发动总攻。 第五百四十五章有进无退 六月八日,琅琊王司马德文回到建康,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率朝中大臣出朱雀门迎接。 车驾走在笔直宽阔的御道上,司马德文看着眼前繁华,心中悲凉,不知名义上的晋王朝还能延续多久。 司马德文没有到东堂接受众臣朝觐,以身体不适为由入宫去见天子司马德宗,他四月十日离开京城,已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兄长了。 显阳宫,司马德宗呆坐在殿内,侍从宫女悄然站立在暗处,殿中鸦雀无声。 司马德文上前拜见,见兄长面容消瘦,自己不在他身边,显然那些侍从宫女没有用心照看,连下颔胡须上粘了一块污垢都无人清理。 自打贵妃阴慧珍死后,何太后、王皇后相继过世,宫中仅剩羊贵妃,这位羊贵妃整日在殿中吃斋念佛,根本不打理后宫之事,而这后宫之中多是刘裕的眼线,风吹草动都逃不脱刘裕的耳目。 无力喝斥那些侍从宫女,司马德文让这些人退出殿外,坐在兄长的身边,拉着司马德宗的手,兄弟两人默坐无语。 阳光透过窗棂,无声地洒落在地面,然后移至榻前,再从榻前挪远。 亡国在即,朝堂之上举目无亲,司马德文想到伤心处,已是泪流满面,忍不住伏在司马德宗的膝上放声痛哭。 感觉到有只手轻抚在自己头顶,司马德文惊喜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兄长。司马德宗下意识地举着手,神色依旧木然,呆愣愣地看着司马德文,眼中透出一丝关切之意。 司马德文举袖拭泪,晋室已然名存实亡,朝堂众臣各为自家打算,王谢等门阀都依附刘裕,根本指望不上。紧紧握住兄长的手,司马德文下定决心,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护得兄长周全。 心中思量,此次随刘裕出征,从曾安口中得知刘裕大军被杨安玄所阻,当初刘裕信誓旦旦要让自己前去洛阳祭扫先帝陵寝,结果最后让自己先回建康,显然对夺取洛阳并无信心。 刘裕苦苦相逼,此次借出征之机杀死宗室司马宣期和司马贞之,宗室中稍有才具之人尚不能容,若让他得位恐怕兄长和自己都难活命。 杨安玄既然有实力与刘裕相抗,不妨就借力于他,毕竟女儿茂英嫁给了他的儿子,从以往的交往和梁王司马珍之的言语来看,杨安玄心性宽厚,对皇室亦有善意,若是他能战胜刘裕,应该能保全宗室性命。 司马德文脸上现出苦笑,要想借力杨安玄,便需有助于他,要不然杨安玄也不会为自己效力。司马德文的目光变得坚毅,与其坐等身死,不如拼死一搏。 自己名义上是琅琊王、大司徒,东堂之上若无自己同意旨意亦难颁行,以往自己委曲求全只想活命,如今看来刘裕不打算给自己活路,索性豁出去看看刘裕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 打定主意后,司马德文高声呼叫,侍从和宫女鱼贯而入,上前拜见。 司马德文冷冷地看着这些奴仆,喝道:「孤知你们或为求富贵或保活命,暗中效命于宋公。蝼蚁尚且偷生,孤不怪你们,但尔等若敢不尽心服伺天子,孤便先杀了尔等,难道宋公还会因为你们与孤反目不成。」 那些侍从、宫女吓得跪伏一地,连称「不敢」,「请大王饶命」。 司马德文一拂衣袖,起身道:「你等好自为之。」 离开大殿,司马德文回转宫外的大司马府。…… 尚书台,刘穆之的官廨,傅亮与刘穆之两人造膝密议。 傅亮简短地将睢阳战况告诉了刘穆之,当刘穆之听到王玄谟献计就地征伕取粮,脸色一变,道:「主公用此策能胜尚且好说,若是不能顺利夺取睢阳,恐怕失去民心,将来的局势会变得困难。」 傅亮叹道:「战事紧急,只 能从权处置,过些时日睢阳应该能攻下。愚此次返京,受主公之托,有几件事要刘公筹办。」 征兵、辎重以及丹火,每一件都让刘穆之眉头皱起。傅亮压低声音道:「主公交代,可派遣使者前往北边,让他们依诺行事。」 刘穆之心中一凛,出兵前刘裕曾与刘穆之商议,若是战事顺利则不让魏军插手,如今宋公叮嘱派遣使者前往北魏,显然是对获胜并无信心。 心中越发沉重,只听傅亮继续道:「愚来的路上收到战报,主公又取宁陵、襄邑二城,将睢阳城围困住,睢阳城城坚池深,光靠两万余兵马难下,刘公要再募两万兵马,这样才能顺利夺取睢阳城。」 刘穆之摇摇羽扇,道:「愚新募得一万六千兵马,在京口操练,随时可随季友北上。睢阳之战至关重要,若能取之,则可南下汝阴,可北上济阴,还可西进荥阳进攻洛阳,进退自如。」 傅亮端起茶润了润喉,轻声道:「五路攻雍,多路告捷,取地千余里,朝廷兵马气势如虹,平灭杨安玄指日可待。朝廷需对有功将士加以封赏,以安军心。」 刘穆之沉吟片刻,对有功将士封赏其实是对宋公加以封赏,刘穆之知道刘裕心意是想加九锡,为登上大宝铺路。只是雍军虽处劣势,但实力尚在,随着时间推移,战事恐怕会朝着有利于雍军发展,此时谋求九锡并非良机。 看了一眼傅亮,见傅亮嘴角浅笑,目光意味深长,刘穆之心中一动,已知缘由。宋公代晋之心昭然,傅亮、谢晦、王弘之流为了家族地位以及将来地位考虑,恐怕都想让宋公早日称帝,暗中对加九锡之事加以推动和迎合。 作为刘裕身边的头号谋臣、心腹,刘穆之知道刘裕自竟陵失利、染病以后心态有所改变,称帝之心变得急切起来。 此次五路攻雍本可准备得再充分一点,但宋公趁杨安玄出征羌胡之时仓促出兵,虽取得不少战果,却后续乏力;用王玄谟之计就地征役取粮,恐怕便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公之所以变得急切是因为那场病,他已经五十有四,那场病后体力不如从前,曾私下对自己哀叹诸子尚幼,若不能及早平灭杨安玄将来刘义符等人不是杨安玄的对手。 刘穆之摇了摇手中羽扇,心中生起伤感,自己比宋公还大三岁,这段时日操劳亦感精力不济,比起数年前有所不如,老矣。 当前形势,能平灭杨安玄自可谋取天下,若是败了,怕是难有容身之地,那些门阀世家会纷纷改投雍公门下,宋公有如骑于虎身。此时派傅亮回京,是想趁局势有利之时定下九锡之事,将朝中门阀绑在一起,占据主动。看書菈 当年桓温欲加九锡被谢安、王坦之有意拖延,最后病死不了了之,宋公怕重蹈桓温覆辙,这是有意借加九锡之事看看门阀的反应。 傅亮将刘穆之摇扇不语,索性挑明道:「宋公命世天纵,深秉大节,逐灭桓玄,再造王室;灭伪燕、平卢循、诛刘毅、亡谯蜀,扫滌污秽,功在社稷。」 刘穆之点头,道:「以宋公功绩,可加相国,增沛、梁两郡为封地,季友以为如何?」 傅亮摇头道:「相国之封不足以彰宋公之功,愚以为当授相国,总百揆,以十郡为封,立宋国,苴以白茅,加九锡之礼。」 刘穆之摇扇的手顿住,道:「杨安玄尚未平灭,十郡之封是否为时尚早?九锡之礼可是主公本意?」 傅亮哈哈笑道:「刘公,箭在弦上怎能不发。主公虽未明言,身为臣子焉能不为?」 刘穆之沉吟片刻,道:「季友一路劳烦,且回家中歇息两日,待愚细思之后再与季友分说。」 傅亮起身,施了一礼,道:「我等有幸被主公提携,刘公乃主公最亲信之人,主公征战在外,九锡 之事乃刘公之责,望公三思。」 送傅亮离开,刘穆之苦思良久,总觉得宋公此时加九锡实非良机,战事胶着未明,若一旦兵败,则千夫所指,毫无退路了。 天色已晚,刘穆之驱车回到家中,长子刘虑之前来拜见,刘虑之荫官员外散骑常侍。 刘穆之见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你有话且直言,这副模样作甚?」 刘虑之恭声道:「孩儿听闻傅侍郎奉琅琊王归京,想来大人与他见过了。」 刘穆之点点头。刘虑之继续道:「傅侍郎此来可是为了宋公之事?」 「你怎知晓?」刘穆之诧声问道。 刘虑之道:「大人当局者迷,宋公遣傅侍郎回返之意,恐怕得知消息的人多半能猜到其用意。」 刘穆之看了一眼儿子,长子刘虑之在自己面前向来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今日却主动向自己提及傅亮,看来是有话要说。 捋了捋胡须,刘穆之放柔语气,道:「虑儿,傅亮劝为父为宋公求取十郡,加九锡,你怎么看?」 刘虑之一愣,脱口而出道:「宋公为何如此之急。」 刘穆之轻叹道:「为父亦感突然,杨安玄未灭,若是宋公此时加九锡,若有万一恐怕再难回头。为父准备给宋公写信,劝他徐徐图之。」 「万万不可。」刘虑之急声道。 刘穆之不紧不慢地道:「为何?」 刘虑之轻吸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孩儿幼时随大人读书,大人曾给孩儿讲过三国故事,当年魏武帝欲加九锡,荀彧阻之,今日之事与当年相同,大人千万不可学荀敬侯。」 刘穆之的手顿住,重新打量着儿子,欣慰地道:「我儿言之有理,是为父想差了,为父今日皆倚仗宋公,实不宜违逆其心意。汝能看清这点难能可贵,改日上朝为父便奏请为宋公加九锡之礼。」 第五百四十六章传檄天下 回到京城后,司马德文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东堂,反正朝堂被刘裕亲信把持,自己去不去都是一样,也懒得见那些臣子们虚伪的面容。 每日辰时入宫,午时出宫,司马德文陪伴兄长司马德宗吃早膳、午膳,带着他到华林园中转上几圈。经过几日调养,司马德宗的脸上多了丝红润。 不知何时起,宋公大破雍军的消息在京中街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以十郡加封、受九锡的呼声甚嚣尘上,流言越演越烈,便连挑夫走卒也会议论几声、感叹几句。 京中流言司马德文亦有所耳闻,此次傅亮陪他返京司马德文对其目的有所预料,同行期间傅亮旁敲侧击称宋公功劳大,言下之意便要封赏。 司马德文已经准备好加刘裕相国,实在不行再加他一两个郡为封地,没想到刘裕步子迈得这么大,直接要加九锡、封十郡之地,大概明年就要逼天子禅让吧。 图穷匕现,退无可退,司马德文反倒看开了,原本只要刘裕能善待宗室,这名存实亡的天下交给刘裕又如何,可是从刘裕种种作为来看,此人心狠手辣,即便让位于他也不见得能保全宗室性命。 当初桓玄篡位,他出身门阀,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至少性命无忧,可是刘裕出身寒庶,一旦他成为天子,自家恐怕凶多吉少。司马德文打定主意,绝不能轻易让刘裕遂意。 京中风云激荡,那些看准形势的文武大臣们纷纷写奏章,准备等刘穆之奏请时附议,好攀附新君。只是琅琊王回京已有十日,没有在东堂露面,这让准备奏请为宋公加九锡的臣子们倍感心急,准备了大好文章,居然无用武之地。 刘穆之办事效率极高,从三吴之地新募一万六千兵丁、四十万石粟米、八千斤丹火都已装船,随时可以出发北上。 军情紧急,耽搁不起,傅亮决定先行率船前往彭城,再往睢阳。 临行前,傅亮再度拜见刘穆之,恳声道:「攻城掠地、征战沙场、平灭杨安玄是吾等之事;辅佐世子、稳定朝堂、军资不绝乃公之责。睢阳若下,九锡不至当问公之过也。」 此时刘穆之已有决断,肃容道:「季友放心,为主公加九锡的奏章愚已经送入宫中。琅琊王避而不见,有意拖延。但躲得过十五躲不过初一,初一大朝,琅琊王要陪天子接受群臣朝贺,愚届时会率文武奏请,为宋公请加九锡之礼。」…… 六月十六日,身在云社城的杨安玄收到了京中消息,知道刘裕在谋取九锡之赐,朝堂上的动向与战场上的胜负息息相关,刘裕要得到十郡之封,受九锡,还需要一场大胜来推动。 五处战场都陷入胶着状态,刘裕要想一场大胜应该是在睢阳。杨安玄前两日接到王镇恶从睢阳送来的战报,睢阳被刘裕大军团团围住,刘裕大军正四处收割粮食,估计等援军到来便会发动攻击。 杨安玄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刘裕想踩着自己上位,自己便打破他的美梦,这天下还不姓刘。 要战胜刘裕,仅靠目前的兵马不够,夏粮已收,杨安玄决定大举募军。 北雍州孟龙符在丰林城主持会盟,通过威逼、利诱、拉拢等手段,从各部落陆续招募了勇士两万四千人。北雍州原有两万多将士,加上这些部落勇士,根本不用担心赫连璝等人,便是魏军东来也可从容抵御。 司马楚之兵逼江陵城,麾下有万余雍军,占据着上风,暂时无需多管;益州战事紧张,阴绩、杜骥在南安与檀道济、刘粹相持,朱超石、张锋据守江州城,但鱼复城被夺,长江上游水路被刘裕水师操控,形势不容乐观。 自己经营梁州有年,通过开盐禁引粮入梁,废弃营户施恩氐、羌等各族,修路连桥、畅通水路,通过商队加强贸易往来,通过佛道两家收揽民心,鼓励 将士与当地百姓通婚安家,梁州渐趋安稳,各族百姓安居乐业。 刘裕想通过索邈、谢询、檀和之等人分化梁州,被自己从容化解,逼谢询、檀和之离开,将索邈架空,梁州已是铁板一块。 杨安玄爱惜索邈是名勇将,派人多次劝说其为己效力,索邈执意不肯,在城南开了块菜地,每天带了几名亲卫种菜、钓鱼、打猎,杨安玄只能作罢。 自己善待氐、羌等部族,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为己效命了。杨安玄对余应道:「行文梁州别驾冯应,让他招募氐、羌部落壮士入伍,八月前募集六至八千人,前往南安支援阴绩。」 接下来便是刘怀慎大军。刘怀慎大军被阻于大岘山外,胡藩来信称刘怀慎大军绝对无法通过穆陵关,信中胡藩告诉杨安玄,他已经派遣一只偏师进入沂山,伺机从西南翼对刘怀慎大军发动攻击。 胡藩行事向来谨慎,杨安玄对他很放心,刘怀慎要想突破大岘山关卡,至少要多出数倍兵马。若让胡藩得到机会,刘怀慎大军便很可能兵败大岘山。 不过,要防着刘裕派遣水师从海上攻打北青州,北青州三面临海,又可进入黄河从北面对青、翼、兖、司甚至北雍之地发动进攻。 丁全送来的谍报称,刘裕在舟山群岛潜伏着一只水师,明面上是与魏国互市往来的商船,这些大海船的载重接近万石,每艘船能够运送兵丁近千人,从丁全探得的规模来看,大海船的数量在三十艘以上,也就是说刘裕可以从海路向北青州发动攻击,兵马数量可能达到三万人。 这或许是刘裕留给自己的杀手锏,杨安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会稽虞氏的船场悄然迁往北青州长广郡崂山湾年许,刘衷亲自前往督造龙骨战舰,五月时来信称已经造好五艘龙骨战舰,还有两艘战舰能在年后试航。 刘衷从雍军水师带去八百兵丁,以这些人为骨干,又从北青州招募了一千二百名渔夫作为浆手,眼下正在海上加紧操练,对战舰进行调试改进。 对于龙骨战舰的性能刘衷满意至极,杨安玄能从信中感受到他激昂的热情。在刘衷看来,以前的江河水师根本不足以海师争雄,「蛋壳般的船在龙骨战舰面前不用打,直接便能碾碎」。 虽然目前仅完工五艘战舰,刘衷在信中坚定地表示,在海上即便遇上十倍之敌,也可轻松胜之。刘衷兴奋地道,假以时日等龙骨战舰的数目达到二十艘,他将率领水师南下北上,替主公一统天下。 正常建造一艘龙骨战舰需时两到三年,建造这五艘战舰已经将虞氏库存的大料用得差不多了,杨安玄让暗卫前往三吴造船厂购进木材,但能满足龙骨所需的大料有限。. 为了防止刘裕偷学技术,造船厂设在崂山湾中,海上不准渔船在此打鱼,陆上建起军寨,杨孜敬按杨安玄的要求,派了三千兵马驻守在造船厂的外围,隔绝与外界的往来。 杨安玄亲笔给刘衷回信,叮嘱他刘裕水师很可能向北青州发动进攻,让他多派耳目,密切关注,不可大意。 剩下的便是王仲德和刘裕这两路了。钱磊破涢口和夏口水师后,王仲德按兵不动,让杨安玄在运动中歼灭敌人的打算落了空。 刘穆之从扬州、豫州、江州紧急调集了四百艘战舰,陆续驶往夏口。虞丘进重新在夏口立好水寨,配合沿岸的箭楼、夯台、投石车封锁住东进的水路。 至于睢阳的局势更为不妙,刘裕已将睢阳团团围住,征发役伕不断向睢阳城修筑工事,挤压睢阳的空间,王镇恶的四千轻骑入了城,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要在这两路胜出,光靠谋划的作用已然不大,要靠实力争胜。 王仲德麾下有近两万兵马,自己在云社城中仅有七千人,就算有钱磊的六千水师相助,要想 夺取安陆城、收复江夏郡很难。 至于睢阳,加上王镇恶的四千轻骑城中也不过万余兵马,守城都显紧促,根本无力反攻。刘裕将突破口放在睢阳,自己要在两个月内派重军相援,才有机会解睢阳之围。 是时候让刘裕看一看自己的实力了,杨安玄对余庆道:「仲进,替愚拟份檄文,征召兵马,讨伐刘裕。」 余应略加思索,提笔在手,一挥而就:刘裕以布衣匹夫匡复社稷,功勋卓著,天子酬赏致极,爵封宋公,位登三公,不谓不厚。然刘裕恃恩骄溢、欺天罔地、欺凌天子,四时膳御、宫省供奉,十不一在。故卫将军刘毅、右将军刘藩、前将军诸葛长民、尚书仆射混等功臣贤嗣无罪受戮。刘裕位穷台牧,凌上罔主,谋求九锡,问鼎之心日彰,人臣之礼顿失。雍公谨以大义布告天下,举义兵、清君侧,剿戮顽凶,望天下百姓踊跃投军、共诛此贼。 檄文与征兵令在各州传播,雍境治下百姓纷纷前往官府投军。 汝南郡新息城吴家村,吴雄回到家中,边吃饭边听妻子絮叨今年天气不好,棉花产量仅有去年的六成;儿子在学庠被先生打了手心,改日提点东西去感谢…… 吴陈氏见丈夫不吭声,问道:「雄郎,有什么难事?偷棉花的贼没抓到?杏儿,不许乱扒饭,听到没有。」 吴雄是乡里的游徼,管着数十里方圆巡察缉捕之事,虽然治下没有强盗山贼,但偷鸡摸狗的事还是不少,前两日吴陈氏听说有人在夜里偷棉花,也不知抓住了没有? 吴雄放下筷子,肃容望着妻子道:「雍公募军对抗刘裕,为夫打算重新应征入伍。」 吴陈氏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颤声问道:「你是乡间游徼,而且服过兵役,怎么会又召你入伍?」 吴雄柔声道:「刘裕率大军犯境,夺取雍公的大片土地,抢粮征役,雍公决定募军反击。咱家有今日皆拜雍公所赐,雍公有召为夫怎能退缩。」 挺直身子,吴雄朗声道:「为夫在军中可是精锐,总比那些新入伍的儿郎要强些,说不定等战后归来,便能做个县尉了。」 吴雄之子吴兴起身对着父亲揖礼道:「先生说保家卫国匹夫有责,请大人放心前去,孩儿在家中会照看好娘亲和妹妹。」 女儿吴杏方才六岁,跟着哥哥学语道:「大人去,娘亲、哥哥陪奴玩。」 吴陈氏知丈夫心意已决,搂着女儿放声痛哭。 鄢陵,屯田营地,募军的告示贴在营门处,一名壮汉挥舞着胳膊笑道:「仆总算等到机会了。」 一旁数名汉子相和道:「同去,同去。」 上洛郡商县,清河村。老汉叶秋从城中赶集回来,把两个儿子叫到屋中,道:「雍公募军,讨伐刘裕,你们两个谁愿去从军?」 叶老汉一家是从姚秦救回来的汉奴,两个儿子都争着要去从军。叶秋对次子道:「容儿你未成家,没有牵挂,你去吧。到军中奋勇杀敌,报答雍公的恩情,也搏个功名。」 半个月时间,各地前来应征的青壮超过八万。杨安玄下令从这些青壮中挑选出精锐分成两路,一路过汉江前来云社城,另一路在赵田走颍川前往陈留,沿途汇聚兵马,前往襄邑城。 义熙十二年(416年)七月,注定风云激荡,天翻地覆。 第五百四十七章朝堂巨变 七月一日,建康大朝。晋天子司马德宗在琅琊王的陪伴下驾临太极殿,接受群臣朝拜。 朝驾毕,不等刘穆之出班奏事,朝班之中有人迫不急待地站出,大声道:“臣吏部侍郎朱玠有本上奏。” 朱玠原是雍州别驾,护送何太后返京后留在京中任吏部侍郎。当初朱玠认为刘裕势大,弃杨安玄投奔,可是在京中十余年,并不为刘裕看中,仍在吏部侍郎的官阶上蹉跎。 眼见韶华已逝,朱玠长吁短叹,他有心投效,只是并非宋公心腹,平时也无机会凑到身边,想献媚也找不到机会。 此次京中盛传宋公大败雍公兵马,有意谋求九锡之位,朱玠感觉机会到来,若能率先开口奏请为宋公加九锡,将来宋公得了天下,自己是首倡大功,肯定要加官进爵,这买卖无本万利。 放眼望去,和他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朱玠打定主意,只能朝拜完毕便立即站出来启奏,要知道首倡和附议的功劳可是天壤之别。 不等琅琊王说话,朱玠径直道:“宋公奉诏讨伐逆臣杨安玄,兵锋所至官吏望风而降,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宋公出藩入辅、引兹保弼、阜财利用、疆宇日啓,有康宇内之勋。臣奏请授宋公相国,以十郡之地加封,赐九锡之礼以嘉其功。” 朝堂一片哗然,虽然多数人知道今日朝觐会有人提出赐宋公九锡之礼,但事到临头仍有不少人心头震怖,加九锡意味着改朝换代不远,而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伴随着腥风血雨。 也有人暗暗顿足,原想按照惯例琅琊王说上几句后再去启奏,稍一延误便被朱玠抢了先。 刘穆之心中冷哂,这位朱侍郎过于心急了,为了抢夺功劳居然不顾尊卑,这样的佞臣绝不能让他留在朝堂之上,等来年考官时找个由头将他放去外任吧。 尚书令刘柳本月病逝,朝堂之上以尚书左仆射刘穆之为首。刘穆之不慌不忙地站出班,对天子和琅琊王躬身施礼,道:“朱侍郎所奏甚是,宋公天纵睿圣、命世应期,辅翼陛下,功德灿然,应以十郡加封,赐九锡之礼,位宜在诸侯王上,伏请万岁照准。” 见刘穆之发了话,袁湛、赵伦之、孔靖、徐羡之、王敬弘、谢璞等一大批文武纷纷出班附和道:“请万岁照准。” 司马德宗神色木然,端坐不动,无惊无怖。一旁的琅琊王看着大殿之上群臣汹汹,大有逼宫之意,心中悲苦,把目光望向少数几个未动的臣子身上。 梁王、太常司马珍之面如土色,低头看着地面,不敢出声。祠部尚书阴友齐见状出班高声道:“臣以为不可。” 一片附和声中出现反对之声,众人侧目,看清是祠部尚书阴友齐,这个时候出声反对风险极大,一个不好便要家破人亡,尽皆沉默,静观事态发展。 琅琊王司马德文精神一振,道:“阴卿奏来。” “宋公功济天下、道振生民,理应封赏。然九锡非人臣之礼,臣以为当等宋公平灭杨安玄,献俘阶下之时再议封赏不迟。” 五兵尚书董怀出班奏道:“臣以为阴尚书所言甚是,可先授宋公为相国、太尉、总百揆,加督中外诸军事,扬州刺史不变,待宋公平灭杨安玄之后,再论九锡之赐不迟。” 有阴友齐和董怀带头,朝堂上总算零零星星有人出班附和。 刘穆之冷哼一声,道:“阴尚书,你与杨安玄向来关系密切,莫非里通于他,有意针对宋公?” 众人皆知阴友齐的两个儿子是雍公麾下的重臣,若说他与雍公没有关系绝不可能。 听到刘穆之厉声喝斥不少人为之担心。阴友齐神色不变地道:“刘仆射何出此言?若军情司查明愚与杨安玄私通,刘仆射尽管派人逮愚入狱治罪便是。” 军情司严密监视着阴府,阴府中有不少仆役是军情司的耳目,但阴友齐从不与杨安玄联络,在家中亦不与妻儿谈论杨安玄,要传递消息都通过暗卫的暗桩,军情司抓不到阴友齐的把柄。 尚书是朝廷重员,刘裕不可能无缘无故治罪。当年桓玄篡位后将天子和琅琊王困于寻阳,阴绩是少数几个一直跟随在侧的官员,忠义被世人称颂。 何况阴友齐在京中多年,交朋结友姻亲故吏亦不在少数,散骑常侍温和之愤然道:“刘仆射要欲加其罪吗?” 虽然刘穆之贵为尚书左仆射,是宋公在朝中的代言人,但他出身寒庶,并不被门阀所接受,不少门阀子弟因为出身看不起他。 琅琊王司马德文开口道:“朝堂之上畅所欲言,刘卿不可钳制言论。” 刘穆之一愣,以往朝会司马德文都端坐席上哼哼哈哈,对自己所奏无不颔首赞同,今日居然出声斥责自己,观其言行是不愿加封宋公。 想起儿子的话以及傅亮临行前的言语,刘穆之知道自己如果退缩肯定会在刘裕心中埋下不可托付的阴影,此时已不容退步,唯有据理力争。 刘穆之站直身子,直视司马德文,厉声道:“大王,宋公义洽四海,道威八荒,百姓顺服。今率虎狼之师征战在外,屡建功勋,朝廷若不能论功行赏以安天下之心,臣恐大变将起,大祸将至,望大王三思。” 说罢深躬至地,司马德文看着刘穆之,眼中既是憎恶又是恐惧,刘穆之的言语中透露出杀意,自己决心鱼死网破,事到临头却惊惶不安,准备好的怒斥之辞不敢说出口。 朱玠见状,跪于阶前,尖声道:“大王,周道方远,凤鸣岐山,自宋公执政以来,祥瑞频发,此上苍神明之意,请大王顺天承命,显答群望,允崇盛典。封十郡为宋公封地,备九锡之礼,加玺绶、远游冠,位在诸侯王上,加相国绿綟绶。” 朝堂之上跪倒大片,纷纷奏请加十郡为宋公封地,赐九锡之礼。阴友齐和董怀相对而叹,不再作声。 司马德文以袖掩面,今日朝堂上演一场逼宫,这些臣子们连最后的颜面都撕破了。 车骑从事褚淡之高声催促道:“大王,大势难违,请大王顺应天命,早做决断。” 司马德文眼中含泪,看着满殿可憎的面孔,咬牙道:“既然众卿以为当重赏宋公,孤只能听命行事。授宋公为相国,兼太尉,总百揆,加督中外诸军事,除扬州刺史外,兼任雍、司、兖、梁州刺史;除彭城、沛郡、兰陵、下邳四郡外,增添陈留、汝南、汝阴、荥阳、鲁国、泰山六郡为宋公封地;九锡之礼待宋公得胜回朝后,由天子亲授。” 司马德文亦有过考虑,加刘裕雍、司、兖、梁刺史,以及增益的六郡皆是杨安玄的地盘,若刘裕能胜杨安玄这天下自然都是他的,若是胜不了杨安玄,所有的封赏都不过是句空话。 除了暂缓九锡之赐外,其他所求皆已准许,朝臣齐齐把目光看向刘穆之,刘穆之是刘裕的代言人,是否同意要他点头。 刘穆之在心中盘算,今日之事形同逼宫,自己已然走上绝路,就算将来宋公能承继大统,史书描述这一段将会如何书写自己,自己年岁已大,只怕要祸及子孙。 琅琊王话语中并没有拒绝给宋公加九锡,只是把时间延后至宋公回朝,抬头见司马德文惊惶无措、体若筛糠的样子,刘穆之不忍再逼迫,跪地叩首道:“微臣遵旨。” ………… 七月一日,平城大朝。魏天子拓跋嗣升座,接受群臣朝拜。 散骑常侍悦力延奏报出使柔然的情形,(北)魏与柔然征战不断,现任柔然可汗是郁久闾大檀,是柔然可汗郁久闾社仑之子。 410年,北魏伐柔然,柔然战败,郁久闾社仑战死。因其子郁久闾度拔年少难以服众,部众推举其弟郁久闾斛律为汗;郁久闾社仑之侄郁久闾步鹿真蓄谋夺位,挑拨大臣树黎劫持郁久闾度拔前往(北)燕,郁久闾步鹿真成为柔然大汗;郁久闾步鹿真及汗位不到一年就被郁久闾大檀斩杀,郁久闾大檀统领别部镇守西界,颇得民心,部落对其即汗位表示拥戴。 (北)魏为了统一南北,连年与柔然交战,双方伤亡将士无数,柔然居于下风,但拓跋珪和拓跋嗣因为柔然的存在亦无法集中兵力向南用兵。 郁久闾大檀雄才大略,即汗位不久便派使者与(北)燕冯跋联盟,派军进入漠南,窥视魏国领土。恰逢魏国连年大旱,拓跋嗣怕柔然和燕国联手来袭,派出使者前往柔然和(北)燕,表示和好之意,悦力延回报柔然大汗愿意息兵互商,而(北)燕冯跋惧怕魏国军力,愿意作为藩屏。 紧接着,行台尚书燕凤禀报,今年风调雨顺,各地粮食丰收,仓储充足;北新侯安同奏报晋国宋雍交战,双方各自动用十余万兵马,宋公刘裕略占上风。 拓跋嗣大喜,道:“晋国宋雍互斗,朕正可趁机南下。刘裕不是请朕出兵伐雍吗?再让他们斗上一阵,便以宋公相邀为由攻打杨安玄,夺取司、兖、雍之地,牧马长江。” 山阳侯奚斤笑道:“刘裕派来的使者见到臣,说什么洛阳是晋之旧都,被蠹贼杨安玄所据,晋天子欲修山陵,宋公奉旨讨伐,现晋魏结盟,愿以七万匹丝绸请陛下派兵相助。哈哈哈,自家人相斗,还请外人相帮,这位宋公真是好不要脸。” 拓跋嗣兴冲冲地站起身道:“先不用理他,当时是为了晋国的粮食渡难关,现在轮到他求朕了。朕准备在牛川(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塔布河附近)举行盛大狩猎,招聚十万勇士相从,让蠕蠕(魏对柔然的贬称)、燕、晋看看我大魏雄风。” 第五百四十八章攻城练兵 每天都有来自雍、司之地的新军在云社城汇集,城外新起的军营绵延十里,操练之声从早至晚。 南新市城,沈田子得知大批雍军援军到来,心中焦急,时间拖得越长,杨安玄的优势会越加明显,照这样下去,江夏郡恐怕会被杨安玄重新夺回。 王仲德收到沈田子的急报,得知云社城雍军增兵在两万以上,苍眉紧皱。前几日虞丘进派人禀报,探明雍军水师约五六千人屯扎在横桑口,原本他正酝酿派出水师清剿,将雍州水师逐走,畅通夏口与安陆间的水路。 涢口是交通要道,虞丘进要求重新立起水寨,看来势在必行。王仲德沉思良久,吩咐道:“让竺灵秀前来。” 片刻之后,竺灵秀入内见礼。王仲德道:“愚已命虞丘进在涢口重新立水寨,灵秀可率三千兵马,征召万名役夫,从安陆城沿涢水两岸立起烽火台,于江面狭隘处筑夯台设投石车、弩车守护。” 竺灵秀知云社城雍军增兵,西线吃紧,抱拳道:“请王将军放心,愚会尽快施行,雍军水师数量不多,在愚与虞将军合力,定不让王将军有南面之忧。” 云社城,杨安玄命沈庆之为将,率四千老卒、八千新军前往夺取南新市城,并让随军增援的雍公府工曹参军事、工曹张纲随同前往。 杨安玄交代沈庆之此次攻打南新市城以练兵为主,不用急着夺城,保全将士性命为上。七月六日,沈庆之大军到达南新宋城,安营扎寨。 张纲此次带来了新研发的数种攻城器械,雄心勃勃地要利用这些利器建立战功。宋雍大战,张纲对杨安玄充满信心,非战功不封爵,他一心想借此良机封爵。 得知主公招募新军前往前线,张纲主动要求随军前往云社城,杨安玄知道军械司这段时间研发了不少新东西,军械要用于战场才算物尽其用。 南新市城是东汉时所建,别于中山国新市县故称南新市城,王莽末年,王匡、王凤在此啸聚,藏于绿林山中,称新市兵。城墙之上,沈田子见雍军戒备、扎营,长长的辎重车队有如长龙般源源不断,看雍军规模超过万人,接下来的战斗将会很剧烈。 望着远处雍营飘扬的旗帜,沈田子思忖南新市城池高近三丈,有护城河相绕,城中有六千兵马,城周仅四里,战时可驱使城中青壮上城协守,最重要的是粮草不缺,守城物资充足,应该能坚守一段时间。 七月十二日,雍军开始攻城。 投石车在南门外三百步外摆开,这批投石车都是根据曹魏发明家马钧改进的投石车重新研发而成,能以机构带动木轮旋转,将木轮边缘的数十石石头不断投出,攻打姚秦蓝田关时这种投石车打得秦军狼突豕奔。 飞石如雨,城头上用来守城的弩床被砸烂,宋军将士缩在城堞上不敢探头。城头张起的皮幔很快被砸得稀烂,整个西城在石雨中颤抖着。 石雨未歇,鼓声响起,壕桥、冲城车、巢车、轒辒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像一只只怪兽缓慢坚定地朝城墙行去。 沈田子见雍军不再投石,大声喝斥伏在墙堞下的兵丁起身防御,准备好擂石、滚木、沸油等物,弓箭朝着驱使“怪兽”逐渐靠进的雍军射去。 这些攻城器械都经张纲改进过,云梯的梯身封闭,下面置六轮,在主梯之外增设了可以活动的“副梯”;登城时,梯身分上下两节,可以沿城墙壁自由地上下移动,不再需要人抬肩扛;冲城车将平顶放斜,顶端变成三角形车顶,可以避免石矢破坏;掩护兵丁前行的挡牌外蒙生牛皮,车顶两层皮笆中间填一尺多厚的干草,可防石块,两侧悬挂皮笆,外涂泥浆,不惧火矢…… 张纲与沈庆之并辔而立,看着缓缓行进的军械,心中满是自豪,他在(南)燕时就以制造军械出名,可是却被朝堂大臣视为奇技淫巧,君主也并不重视。投奔主公后,张纲欣喜地发现主公对他的重视,时常与他一起前往军械司讨论新型军械,提出不少巧思,让他深受启发。 这些发明有不少受曹魏博士马钧的启发,对于马钧张纲甚为佩服,自愧不如,马钧一生发明众多却不为人重视,很多发现甚至逐渐泯没,主公与自己言及甚为可惜。 自己得遇明主何其幸也,唯有主公才让自己的才学真正有用武之地,望着远处的城楼,张纲捋须而笑,南新市城,安陆城、夏口城、还有最终的建康城,都会在这些坚兵利器下沦陷。 壕桥架在护城河上,冲城车“轧轧”驶过撞击在城墙上,云梯伸出长臂搭在城墙上,新兵在老兵的吆喝声中开始向上攀爬。 城墙上射出冷箭、掷出石块,云梯上的兵丁中箭坠地,冲城车被擂石砸得坍塌,战鼓声、呼啸声、呐喊声、痛呼声汇在一起,护城河水泛起血色。 半个时辰后,锣声响起,雍军开始后撤,城墙根下留下数辆残破的冲城车和数十名伤亡的将士。等攻城器械撤回营中,张纲立即带了工匠前去查看损毁的情况,以便加以改进。 午后,雍军再度发动攻击,沈田子在城头看雍军出动攻城的兵马仅有千数,攻势也不猛烈,起了疑心,下令防守的兵丁节省军械,雍军进攻了半个来时辰,又退走。 第二天,沈庆之一面出动投石车攻城,一面命人挖掘沟渠,将护城河水引走,将护城河填平。沈田子想率军出城冲杀,见数里外雍骑严阵以待,最终放弃了出城的打算。 接下来的五六天里,雍军不断发动进攻,有时晚间也发动夜袭,沈田子不敢有丝毫懈怠,就睡在城墙之下,每隔一个时辰就让亲兵推醒他前去巡城。沈田子发现,雍军似乎在利用攻城进行练兵,雍军的攻势变得越来越犀利起来,那些攻城的军械也经过了改进,更为适用。 从第八天开始,已经有雍兵攀上城头,虽然最终守住了城头,但险象环生。城墙外被投石砸出大大小小的坑,不少墙堞被砸烂,城墙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守军长时间作战,精神紧张,士气开始下降。 雍军攻城的器械犀利,沈田子虽然竭力振奋士气,但却知守军实力不如,若是援军不至,恐怕南新市城早晚会被攻破。 七月十八日,王仲德派人送信,让沈田子放弃南新市城,五日内撤回安陆城,他将派兵在三十余里乔山下接应。 沈田子看着舆图计算着,安陆城与南新市城相距七十余里,乔山在两者中间,从南新市城撤走三十余里如果抛弃辎重、轻装前行的话两个时辰应该能够到达。但是雍军不可能放自己从容离开,而且这几日他在城头看到雍军中有不少轻骑,若是轻骑来追,麾下儿郎恐怕到不了乔山。 占据南新市城后,沈田子派人勘探过方圆二十里的地形,往东行八里有条河岔,河水仅有三尺深,可以涉水而过。河岸两边是大片的芦苇丛和杂树,沈田子心生一计,夜间派人潜出城去先行布置。 七月二十日丑时,南新市城北门悄然打开,沈田子带着兵马拉着数十辆牛车出城往东而去,车上装有陶罐,里面是丹火,足有两千斤。 雍军驻营在城南面,但其他三门都派有暗哨监视,城中兵马打开北门,立时被探知。 一刻钟后,沈庆之便叫醒,立即唤来暗哨询问情况,得知出城的兵马足有四五千人,沈庆之估计沈田子要逃了。 夜晚视线受阻,沈庆之没有急着追赶,而是下令攻城,起大军六千从东、西、南三面攻城。 前些日发动过三次夜袭,兵丁们还算从容,来到城边看到城头有火光晃动,却没有射箭,沈庆之越发肯定宋公真的离开。 云梯架起,兵丁轻松登上城头,城头之上仅有些征召而来的青壮,见到雍军纷纷抱头蹲地。 城门打开,沈庆之生恐沈田子在城中设伏,没有急着进城,让登上城头的兵丁搜索城中是否有异状,又询问了城头的百姓,待确定无虞后已是寅时,宋公离开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沈庆之没有急着追赶,逃走的宋军多是步兵,夜间行军走不了多远,别看先走了大半个时辰,自己率轻骑去追只需两刻钟。 以沈田子的智谋,若无应对之策绝不可能,沈庆之估计宋军在暗中设伏,想利用夜色出奇制胜。略一思索,沈庆之派出十数伙轻骑先行打探宋军的动向。 卯时,天色渐亮。南新市城的百姓见城头换上雍字旗,纷纷奔走相告,煮了粟米粥、蒸了炊饼前来饷军。 侦骑陆续回报,宋军往东逃出十余里,看人数规模在四五千,数十辆牛车在队伍之中。细作禀报出城的兵马在四五千人,看来宋军是急着离开,即便设伏人数也不会太多。 匆匆吃罢早饭,沈田子留下张纲应付城中百姓,带了两千轻骑先行前去追赶宋军,让部将张林率五千步卒随后而来,若是顺利便索性兵发安陆城。 第五百四十九章水火无情 卯时,南新市城东十二里处,宋军停下歇息,军粮官发放事先准备好的油饼和肉干。 此处离河岔有三里多远,为防沈庆之察觉异常,沈田子有意将兵马引得远一些。 手拿炊饼,沈田子起身四处巡视,不时与将士们谈笑几声,见儿郎们状态尚佳,心中稍安。 卯正时分,侦骑前来飞报,雍军轻骑已随后追来。沈田子冷笑传令道:“众位兄弟,起身戒备,准备随愚杀敌。” 雍军轻骑的速度不快,沈庆之派出侦骑先行,打探是否有宋军埋伏。轻骑来到杂木芦苇丛前,沈庆之勒住马,打量此处适宜火攻。 沈庆之跟在杨安玄身边,多次看过杨安玄利用火攻破敌,眼前这片杂木、芦苇丛面积不小,若是陷身其中必然损伤惨重。 晨风微凉,刮得是东南风。沈庆之略思片刻,下令先点燃芦苇丛,虽然会耽误一些时间,但宋军多是步卒,逃不远。 有兵丁晃着火折点燃芦苇,随身所带的火箭燃着后向着杂木丛中射去,很快火势便起。 “澎”的一声炸响,火头猛然向上一涨,沈田子命人暗藏的丹火被点燃,火势熊熊而起。 紧接着,爆炸声四起,眼前的杂木、芦苇丛变成一片火海,炙人的温度逼得雍骑不断后退。 众人钦佩地望着沈庆之,要不是沈将军英明,这烟熏火燎肯定有不少人要葬身在火中。 看见火起,沈田子以为雍军中计,正要率军前去堵截从火海中逃出的雍骑,就见十数人狼狈逃来,方知雍军先行点起火破了自己的计策。 沈田子脸色阴沉,火攻之计被破,只有看接下来的水攻了。 火势起得快也消得快,半个时辰不到,火势便逐渐变小,芦苇丛化成黑灰在空中飘荡,地面露着黑色的灰烬,袅袅的轻烟在地面升腾。 地面温度尚热,沈庆之有些等不及了,下令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将饮水倒在地面,浇出一条通道来。根据侦骑禀报,前面不远便有条河,届时从河中再取水便是。 一路浇水,铺出数丈宽的道路,行出里许,果然看到前面的河流。眼前的湳水河水宽两丈许,仅有尺许深,水流缓慢。 沈田子对此河不熟悉,虽见岸边高出数尺的水痕也没有在意,以为夏季枯水就是这样,下令下河装水,牵马匹到下游洗刷一下。不少士兵被烈火炙得浑身冒汗,趁机入河清洗一下,喝上两口水。 二千骑在河中铺开,足有数里长,人声喧嚷,战马嘶鸣。 上游三里多处,沈田子早两日便命人在此用草袋遏住河水,先是看到火起,不久后听到下游人喊马嘶。 率军的将领忙令兵丁掣开草袋,扒开石块,丈许高的水流顺势而下,夹杂着泥沙杂木滚滚滔天,惊天动地,势不可挡。 沈庆之听到水流轰鸣之声,大叫不好,来不及翻身上马,就看得滔滔洪流滚滚而来,将河中的将士、战马裹胁着向下游冲去。除了少数人站在岸边躲过一劫,多数人和战马被水流夹杂着直冲而下,战马和将士在水流中挣扎、碰撞,溺亡的不在少数。 沈庆之在水中抓到一根断木,死死抱着顺流而下,一气被带出七八里远,水势这才逐渐平缓。见水已变浅,沈庆之丢了断木,勉强在水中站起身,感觉浑身被磕碰得疼痛。 伸手拉住从身边流过的兵丁,那名兵丁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沈庆之扶着他朝岸边走去,大声吆喝逃出的将士赶紧救人。 水势至此已经变缓,逐渐变小,顺着水流冲下许多溺死的将士和战马,看着眼前惨状,沈庆之心如刀割。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沈庆之脱去身上皮甲,带着幸存的将士救人、救马,那些没有呼吸的人被摆在岸边,有熟悉水性的人替他们按压看看能否救回。 正忙乱不堪之时,沈田子带着兵马循声杀至。此时雍军被水冲得手脚发软,溃不成军。沈庆之知道,若让宋军杀来,这些兄弟怕没有几个能逃脱性命。 从地上拣起一把刀,沈庆之高声吼道:“随愚前去缠住宋军,拖延些时间,张林率军马上就到。” 说罢,沈庆之趟水朝河对岸行去,有二百余人跟在他身旁,朝对岸行去。那些缓过劲来的雍兵纷纷挣扎起身,从河水中拣起兵刃朝河对岸行去。 沈田子见水淹之计奏效,率着宋军朝雍军围杀过来。从水中起身雍军多数脱掉了身上的皮甲,与披挂整齐的宋军相拼吃了大亏。 雍军知道若是退缩身后袍泽便没有活路,一个个咬牙死战不退,手臂砍断,和身扑上,用牙齿朝对手的喉咙咬去;胸口中枪,用左手攥住枪杆,右手刀仍朝前挥出…… 呼嚎声伴着惨呼声此起彼伏,凭着舍生忘死的豪勇,雍军硬是用性命在河北岸前筑起防线,为身后的袍泽争取活命的机会。 不断有缓过劲来的雍军涉水加入防线,勉强维持着防线不溃。沈庆之左肩被划了道口子,看着身旁不断有将士倒地不起,怒嚎出声,抓住一杆刺来的长枪,砍刀急挥将枪杆斫断,抢步和刀扎入对手的腹中。 温热的鲜血溅得满脸皆是,沈庆之纵声长嚎,凶神恶煞般地朝另一人挥刀砍去。那名宋军被他的疯狂所慑,忙朝后退避,沈庆之横刀扫出一道匹练,将身前的宋军逼退,怒吼道:“有进无退。” 身边将士纷纷踏前一步,齐声吼道:“有进无退。” 正在这时,号角声从身后传来,张林率领步卒终于赶来。张林在沈庆之出发后不久便率军出发,行出不远就见远处火起,知道事情有变,催促将士急赶。 听到喊杀声,张林不敢耽搁,直接奔来,看到河中浮尸处处,大惊失色,若是沈将军葬身于此,不知主公会如何震怒。 此时河水已经恢复正常,张林派一千兵丁沿河搜救将士,带着其他四千兵马朝河对岸杀去,沈田子见雍军援军到来,心中暗叹可惜,只要这伙雍军晚来一刻钟,自己便能全歼这些雍骑。 时机已失,沈田子恐怕雍军源源不断到来,下令鸣号,率军撤走。 张林不敢追赶,布起防线,派人找寻沈庆之。不一会,兵丁们找到浑身浴血的沈庆之,张林急忙来见,看到沈庆之浑身是血,吓了一跳,惊问道:“沈将军伤在何处?” 沈庆之以刀拄地,大口喘息了一会,才道:“愚无事,只是肩膀擦了一下,这些都是敌军的血。张林,速速沿河搜寻被水冲走将士和战马。” 半个时辰后,沈庆之从摆放在河边的雍军尸体旁走过,摆成三排的尸体足有里许长,被淹死的将士多达五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人没有找到。方才舍命阻截宋军,又有一百多人战死,二千轻骑折扣近半。 战马的伤亡少一些,在河中淹死仅有二百来匹,但撞伤的战马却有五百多匹,还能继续作战的仍有一千多匹。 自追随杨安玄以来,沈庆之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败,看着河岸边一动不动的尸体,沈庆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嚎道:“兄弟们,是愚对不起你们,是愚无能害你们丢了性命。” 这些雍骑都是军中精锐,一下子损折了近千人对雍军来说是个大损失。张林见沈庆子面容扭曲,嘴中发出“呜呜”的干嚎声,双眼尽赤,生怕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俯身劝道:“沈将军,沈田子使诈伤我袍泽,此仇不能不报,还望将军保重身体,替这些袍泽讨还公道。” 沈庆之腾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地扫看着四周肃立的将士,咬牙切齿地道:“宋军尚未走远,哪位兄弟愿随愚前去追杀,替这些死去的弟兄报仇。” “仆愿前去”、“陈兄弟死的好惨,仆要为他报仇”,呼喊声震天动地。沈庆之重新披挂,有人将他的长枪从水中找出。 提枪上马,沈庆之呼道:“兄弟们量力而行,精通骑射的随愚先行,张林你留下一千人继续救援搜寻落水的兄弟,其他人随后赶来。” 张林所率的援军中有不少人会骑马,片刻功夫沈庆之便招聚了七百余骑,装备整齐,在沈庆之的率领下呼啸着朝宋军追去。 沈田子估计雍军会前来追击,于道路险窄处堆石为垒,派少量兵丁防守,为大军脱逃争取时间。 沈庆之一心想斩杀沈田子替死去的袍泽报仇,能绕过便尽量绕过,绕不过便纵马急冲。宋公仓促垒起的石墙并不高,低矮处只有三尺余,战马能一跃而过。冲散数处防御石垒的宋兵,已初时分沈庆之已看到远处急奔的宋军扬起的烟尘。 听到身后马蹄声,沈田子心中暗叹,雍骑反应得很迅速,宋军离汇合地乔山还有二十里左右,估计是难以到达了,但愿派出的信使能带着乔山的兵马前来接应。 沈田子所部有五百匹战马,此时唯有以轻骑应对轻骑了。号声响起,轻骑在沈田子身后聚集,沈田子朗声笑道:“雍军在湳河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居然还敢前来送人头。兄弟们,战功难得,随愚前去杀敌立功。” 湳河出战,因为河滩沙地战马难以驰聘的原因沈田子没有出动轻骑,这些轻骑听步卒眉飞色舞地描述河水冲死了多少雍军,尸体到处都是,马匹撞断了腿在哀嘶,早已羡慕得要命,听主将要斩杀追兵,一个个兴奋得挥舞着手中弯刀“嗷嗷”直叫。 军心可用,沈田子高举着手中枪,率先策马朝身后的雍骑迎去。 第五百五十章鱼死网破 阳光洒落在大地,野草在阳光下生机勃勃。因为战事官道上少有人行,野草肆意恣长,开始朝官道侵蚀。 蹄声滚滚,马蹄将野草踏成齑粉,雍骑沉默行进,众人心头乌云翻滚,滋生着雷霆怒火。 沈庆之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前倾,马鬃被劲风扬起扑打在脸上,麻酥酥地发痒。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湳水河边那成排的尸体,让沈庆之不时地用力夹紧马腹,战马感受到他的催促,奋蹄向前疾奔。 雍骑紧紧追随着主将,有如奔泻的洪流,如同湳水河上奔涌而来的激流,只是这一次要将宋军淹没。 沈田子率轻骑迎来,看着两百步外的雍骑,心中微诧,没想到雍骑的数量还有这么多。眼见雍骑速度极快,沈田子厉声吼道:“弓箭准备。” 百步距离,箭雨朝着雍骑上空笼罩落下,沈庆之冷声喝道:“散开。” 七百雍骑弧形散开,箭雨大都落到了空处,几名雍骑中箭落马,还有数匹战马嘶鸣倒地,让沈田子感到心悸的是雍骑依旧沉默地驰来。 哀兵难敌,沈田子脑中浮现出四字,眼前这伙雍骑含愤而来,要要为被淹死的雍军报仇,这股心气可怕。 眼见雍骑相距不过五十余步,生死仅在一线,沈田子将多余的思想抛之脑后,举刀怒吼道:“杀敌。” 身后传来齐声呼喝,虽然人数不及雍骑,宋军轻骑气势如虹,丝毫不弱于沉默而来的雍骑,让沈田子感到心安。 三十步时,沈庆之看着有如锋锥般扎来的宋骑,怒吼道:“掷。” 伸手从箭囊侧旁取铁矛,沈庆之用力朝前掷出。七百余骑,七百余根铁矛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朝宋骑扎去。 短铁矛,长约两尺,精铁铸成,尖锐无比,重约八斤。杨安玄最初的设想是打造一只掷矛队对付夏国轻骑。得北青之地、灭姚秦,有了牧马之地,杨安玄便将长矛的设想改成短矛,给精骑配备,与敌骑相遇时掷出,借助奔马之势,犀利远胜过箭矢。 以汝南西平为中心打造军械城,有近十万人从事挖矿、铸造、装配、运输等劳作,除了保证军械供应外,还兼制造农具,年产量有限。 保证军械优先,短铁矛每年的数量定在两千根,被秦州刺史蒯恩要去半数,剩下不足万根储存在襄阳的军械库中。此次援兵前往出征,杨安玄命赵田尽数取出。 沈庆之率二千轻骑出战南新市城,这些儿郎除骑良马、穿皮甲、佩弯刀、持弓箭外每人还带有一根精铁矛,杨安玄有意让妹婿借兵器之利再立战功,将来成为左膀右臂,没想到沈庆之在湳水河遭到惨败。 铁矛含愤掷出,沈田子闪目看清掷来的物件吓得魂飞天外,奔马若是迎上掷来的铁矛,那不成了串葫芦,焉有命在。 “小心”,只来得及呼吼一声,沈田子狂催战马希望能冲出铁矛落下的范围。 沈田子冲在最前,带着身边亲卫冲出铁矛落下的范围,他身后那些宋骑则没有那么幸运,待看清飞来的铁矛,已经躲闪不及,有人举盾封挡,有人勒马闪避,有人用刀竭力拨打,有人则乱窜一气。 铁矛落在盾牌之上,轻松地破盾而入,继续将持盾之人钉落。漫天飞落的铁矛带起一篷篷血雨,战马惨嘶倒地,将士尸横遍野。一掷之下,至少有百骑倒在铁矛之下。 沈田子听到身后惨叫声,不敢回头,扬刀向前冲去。他所率的兵马多数是步卒,若被轻骑追上难有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拖住一段时间,让步卒占据高处有利地形,才能倚势待援。 沈庆之死死盯着沈田子,麾下儿郎便是死在此人手中,当初章山大战擒获了沈田子,可惜主公为换回被俘的将士把他放回,如今看来是纵虎归山,反被他所伤,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他离开。 长枪相撞在一起发出颤音,战马擦身而过。钢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很快被猩红的血污了颜色。 沈庆之手中长枪有如惊虹闪电,与沈田子错身而过之后接连挑落两名宋骑,一柄弯刀从左侧斜掠而来,沈庆之在马上拧身,左肩头的伤口崩裂,撕痛入心。 用力将刀挂开,沈庆之深吸一口气,俯身从地上抄起一把铁矛,朝身前驰来的宋骑掷去。铁矛穿透奔马的脖项,那马轰然倒地,沈庆之提缰,战马扬蹄重重地踏向滚落在地的宋兵。 十数个呼吸,两军便对凿而过,沈田子圈回马,看着自己所率的五百轻骑已损折了三分之一。相比之下,雍骑更快更猛,骑射水平在己军之上。 看到雍骑开始俯身拾取插在地面上的铁矛,沈田子头皮发麻,若是让雍军再迎头来一下,麾下儿郎将胆气尽丧。 “走”,沈田子毫不犹豫地率军向北而去,他要将雍骑诱走,免得沈庆之前去追杀步卒。 沈庆之冷笑一声,识破沈田子的用心。虽然恨沈田子恨得牙痒,沈庆之还是高声下令,带着轻骑继续往东追赶。 沈田子见沈庆子没有上当,忙领了轻骑衔尾追来,紧盯在六七十步外用箭袭扰。 沈庆之略思片刻,将麾下轻骑一分为二,命部将王全义率四百骑前去追杀步卒,自己领了三百骑兜转,朝着宋骑迎来。 沈田子见雍骑分兵,怒吼道:“雍军胆敢小视我等,灭了他们。” 身旁轻骑被他挑动心火,嘴中发出“嗬嗬”的呼嚎,毫不畏惧地朝着雍骑迎去。 长枪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嘶鸣,沈庆之一枪贯穿身前宋兵的胸膛,长枪余势不减,挂着那宋兵的尸体继续朝下一个宋兵刺去。 沈田子手中长枪同样发出尖啸声,将一匹雍骑的战马穿透,马上的雍兵朝前摔去,被身旁亲卫一枪扎死。 双方轻骑在如雷的蹄声中呼吼拼杀,等到凿穿之后,又有百余人倒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浸染的尸体,分不出是雍是宋。 左肩火辣辣地抽痛,鲜血从皮甲中渗出,顺着手臂从手肘处滴答下来,落在马鬃之上,将马背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 身旁亲卫惊呼道:“沈将军,你伤口崩裂,不宜再战了。” 沈庆之张开手掌,掌上满是鲜血,缓缓地在马鬃上擦拭着,沈庆之看着百步外的沈田子,冷冷地道:“今日只有战死的沈将军,没有弃敌而走的沈庆之。众兄弟,杀敌。” 说罢,再度策马挺枪朝着宋骑杀去。雍骑见主将半身染血,豪勇不减,一个个奋勇争先,蹄声滚滚继续朝宋骑冲去。 沈田子面色一黯,身边剩下的轻骑不足三百,看雍骑的数量仅有二百余人,冲来的气势倒像是千军万马一般。闪目看身边将士面带怯意,沈田子心中暗叹,心气已泄,这仗要输了。 当机立断,沈田子道:“众位兄弟,王将军已经派援军到来,咱们前去与援军汇合。” 马蹄声响,宋骑朝东退走,沈庆之紧追不舍。 此时,王全义率轻骑追上宋军步卒,不等宋军结阵防御,轻骑从宋军队列中一掠而过,带走百余条性命。 宋军将领见势不妙,下令麾下儿郎分散奔逃,找寻树林、山岗自行躲避。王全义往来冲杀,见宋军四散奔逃,兴奋地连声怪叫。 收割了三百多条性命后,宋军或逃入山林,或据山岗结阵而守,王全义率军冲了两次,都没有攻上山顶。 沈田子本想与步卒汇合,凭借人数优势拒守,途中遇到溃兵方知步卒已被雍骑冲散。 此地离乔山不过十余里,沈田子决定先赶去与援军汇合,再率援军接应步卒回返,若是援军轻骑数量足够,便有机会反败为胜将沈庆之斩杀于此。 朱风冲在最前,他在章山大战中被宋军俘虏,后来主公用沈田子等宋军俘虏将他们换回,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升他为军侯,朱风感激涕零,一心想报答主公的厚恩。 湳水河畔,麾下的弟兄伤亡惨重,朱风心如刀割,沈庆之率军报仇,朱风首先响应,哪怕拼出这条性命,他也要多杀几名宋军。 战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沈田子知道战马已然十分疲乏。交战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战马至少奔驰了五十余里,已达极限,再要奔驰一片,恐怕会倒地而亡。 听身后马蹄声急促,沈田子暗自奇怪,按说雍骑的战马追上自己,至少多跑了十余里的路程,为何雍军的战马仍能快速驰骋。 沈田子不知道,雍军这批战马是从夏人手中缴获而来,夏人将这些战马鼻孔中间的肉膜软骨挖去,让战马呼吸更为通畅,增强了战马的速度和耐力。 离宋骑仅有二十余步远的距离了,沈庆之扬起手,高喝道:“掷矛。” 方才将士们抬起了百十根长矛,随着沈庆之的令下纷纷朝前掷出。铁矛在空呼啸而来,宋骑纷纷策马四散躲避,即便如此还有二十余骑中矛落地。 沈田子见将士被铁矛赶得星散,身边仅剩下十余骑亲卫,而雍骑显然认准了自己,大队轻骑紧追不放。 身旁有战马口吐白沫,四蹄发软瘫倒在地,沈田子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那里便是乔山了,可惜自己怕是再也到不了了。 座下战马腿一软朝地上跪去,沈田子被惯性向前甩出,好在他早有准备,在地上翻滚了一下重新站起。 轻骑已在十余步远,跑不了了。亲卫旋转马准备让出战马,朱风率军已然赶到,钢刀劈练,十几名亲卫很快倒在血泊之中。 一杆长枪恶狠狠地朝沈田子扎来,沈田子闪身抓住枪杆,望着马上的沈庆之道:“弘先,你们本是同族兄弟,何苦骨肉相残。” 沈庆之冷冷地道:“愚若饶了你,湳水河中六百多兄弟的亡魂可会饶了愚?” 抽回长枪,再次扎出,沈田子长叹一声,不再闪躲。长枪贯胸而入,沈田子身亡。 第五百五十一章风声渐紧 沈庆之率军来到南新市城时,傅亮带着一万六千新兵和辎重到达睢阳城外,加上从役夫中招募的一万八千人,此时围困睢阳的兵马已经接近六万人。 夏粮已经征收,蒙县、虞县存有军粮超过八十万石,加上傅亮运来的军粮,足够大军半年使用,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完成,只等一声令下发动攻城。 围绕睢阳四周的蒙县、虞县、谷熟、鄢县、宁陵、襄邑等城皆被宋军所夺。刘裕为防睢阳守军突围和雍兵援军到来,征发五万夫役在睢阳城四周挖出深沟,并筑起三道长围,将睢阳城牢牢困住,睢阳已成孤城。 城外修筑长围自战国时便有,长围即土围,用于封锁城内外的联系。“锁城者,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环绕其城。长围之外,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属邑,收其税粮以赡军中。” 睢阳城头,王镇恶与太守徐冲巡城走过,望着城外飘扬的旗帜和重重长围包围,徐冲不无忧虑地道:“王将军,宋军又有援军到来,睢阳城内的粮食也仅够一个月所用,不知能否守住。” 王镇恶从容笑道:“徐太守尽管放心,主公不可能坐视睢阳不管,夏粮收完,愚估计主公派遣的援军即将到来。到时只要打通一路,以睢阳之险固,何惧宋军。” 徐冲心神安稳了些,道:“愚看宋军近几日便会攻城,王将军要多加小心。” 王镇恶笑道:“守城之事徐太守尽管交给愚,徐太守只需安抚百姓,发动青壮帮着守城即可。” 睢阳城东三里,宋军营寨,中军大帐内,傅亮向刘裕汇报京中情形。从傅亮的言语中刘裕听出刘穆之对他谋求九锡之位并不赞成,眉头微微一皱。 谢晦在一旁留意着刘裕表情,刘裕这微小的动作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向来与刘穆之不睦,心中暗喜。 等傅亮说完,刘裕不动声色,简单地问了两句天子、琅琊王的状况,又问道:“道和可好?” 傅亮犹豫了一下,道:“刘公身体还算康健,每日处理政务不辍,只是愚看刘公精力似不如前,面色有些发黑。” 刘裕出征在外,京中全靠刘穆之打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方不稳攻雍之事便会无疾而终。刘裕关切地问道:“可曾请医官看过?” 傅亮摇摇头,道:“刘公以为无事。愚私下将刘公的状况问过医官,医官称刘公操劳过度,只需静养歇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刘裕沉默不语,前方战事正紧,辎重、军饷、募兵等事宜都要刘穆之操劳,朝中政务也要刘穆之掌控,后方稳定离不开他。 谢晦拱手道:“刘仆射是主公的肱股之臣,万不容失。既然刘仆射身体欠佳,人生危脆,主公当有远计,不妨让宗文(徐羡之)多分担些政务。” 刘裕点点头,道:“宣明言之有理,宗文向有才智,本是道和副手,愚会给道和去信,让他不必过于操劳,不妨多分些事务给宗文打理。” 站起身,刘裕肃声道:“季友带来援军和辎重,明日开始攻城,要尽早夺下睢阳,兵进洛阳。” 七月十五日,战鼓隆隆,宋军开始从东西两面攻城,百辆投石车排列开来,飞石雨点般朝着城头砸落,睢阳城在石雨中颤栗。 黄土簌簌从外墙剥落,城头夯土被余势不减的飞石犁出道道沟豁。有的石块从城头越过,直接掉落在城中,将靠近城门的房屋砸得屋顶轰塌,泥土飞扬。 石雨投掷了一刻钟,城下的宋兵开始在护城河上架设壕桥,三十六辆井阑开始向城墙处靠近。 井阑用结实的粗木制成,四方柱型,下面有车轮可以推动,顶部站着十六名箭手。井栏高有三丈余,与睢阳城头平齐,可以朝城墙之上射箭,压制城头守军对城下架设壕桥的兵丁攻击。 王镇恶看到井阑停在数十步外朝城中射箭,若不及时除去恐怕影响守军的士气,当即召集弓箭手朝井阑上的射手对射,射出的箭只却是火箭。 火箭钉在井阑之上燃烧,宋兵亦有防备,有人攀附而上用湿毡毯灭火。王镇恶微微冷笑,将事先准备好的投石车推出,将火药罐朝井阑投去。 火药罐在井阑上撞成粉碎,火药泼洒出来,遇到火箭立时“蓬”的一下燃起,顿时整个井阑变成冲天火炬。井阑顶部站立的箭手无处可逃,只得冒险从顶部跳落。 片刻之间,十几架井阑变成火炬燃烧,刘裕在后观战,忙令鸣锣召回井阑。井阑粗笨行进缓慢,撤回的过程中又有三辆变成了火炬。 出师不利,三十六辆井阑有十六辆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刘裕见将士们面露惧色,只得暂时下令归营。 接下来的三天,宋军在睢阳城护城河上搭起了十余处壕桥,冲城车开始冲击城门,撞车在城墙上凿出窟窿,云梯从壕桥上越过,宋军开始攀城。 一百五十步外,重弩朝着城墙射击,铁尖弩箭头深深地扎入夯土墙中,在三丈高的城墙上布起密密麻麻的“弩箭梯”,可以让宋兵直接在上攀援。 城墙上放下狼牙拍(榆槐木造,长五尺,阔四尺五寸,厚三寸。以狼牙铁钉数百个,皆长五寸,布钉於拍上,出木三寸,四面嵌一刃刀,四角钉环,以绳滑绞於滑车,敌人攻城时扯起拍落下)、夜叉雷(长一丈多,周身有钉,扔到城下使用绞车碾压并且可以回收)、夜叉雷、木雷等物,重重砸下城墙下的宋军难以抵挡,被拍上的尖钉扎得浑身冒血,很快城墙根处便是血泞一片。 雍军从马面上朝下射箭、投石,居高临下对宋军展开杀戮,至于冲至城下的冲车、撞车,很快城头便砸下火药罐,一只火箭点燃,冲车化成一团火光,火焰将“弩箭梯”也一并焚毁。 三天时间,宋军损折了千人,刘裕注意观察着城头守御情况,见箭雨、石块不减,看来城中守城物资准备得很充分。 针对城头放下的狼牙拍等物,刘裕命人制出轒辒车、木架车,用木头和生牛皮搭成屏碍,狼牙拍等物从城头落下时被木架抵住,保护城下的兵卒不被滚木、箭矢所伤,即便城头砸下火药,兵丁亦能从中逃脱。 城墙上,王镇恶十分从容,将城中一万三千多兵马分成三部,在城中征役三万,每天出动一部兵马守城,一万役夫协防,另两部一部待命增援,一部在营中休息。 这样一来,城中守军三日一战,精力充沛,加上给养充足,王镇恶让人宣扬雍公已派援军到来,守城将士士气高涨。 徐冲每天带了官吏救护伤员、安抚百姓,晚间抽时间到城墙上与王镇恶商议守城事项,睢阳城内还算安稳,百姓亦算平静。 七月十八日,朝庭封赏的诏书颁至,刘裕早就知晓诏书的内容,最想要的九锡之赐被延误了。 什么相国、十郡之封其实都是华而不实,自己已然位极人臣,相国有何用,至于十郡多在杨安玄治下,当初自己派封地的属官至今生死不明,若不能将这十郡夺下,便是封二十郡于己也是空话。 送走宣旨天使,刘裕坐在帐中愀然不乐,他特意派遣傅亮进京与刘穆之分说,刘穆之居然还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刘裕知道刘穆之有所顾虑,但事君以忠,无论刘穆之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违逆自己之意。 帐内一片沉寂,傅亮数次张口都感觉无话可说,心中暗自埋怨刘穆之,自己的话把说得如此明白,为何他还是违逆宋公之意,办事不力,自己如何替他挽回。 谢晦轻咳一声,开口道:“朝堂之上祠部尚书阴友齐、五兵尚书董怀都反对宋公加九锡,此两人与宋公并非一心,不宜久留尚书之位。” 刘裕沉声道:“何人可接替?” 谢晦平静地道:“若是主公信得过愚,愚愿回京中接任五兵尚书之职。” 刘裕捋须想了想,道:“愚身边暂时离不开宣明,让休元回京接任五兵尚书吧。至于阴友齐,让他筹备科举之事,明年六月以后朝廷准备开科取士,等愚返京后再处置他。” 谢晦心中泛起苦涩,没想到宋公用了王弘。王弘王休元,江州刺史,故司徒王珣长子,琅琊王氏的朝堂代言人,刘裕让他前往建康是为了安稳门阀。 王谢齐肩,谢晦原想借此机会先在朝堂上立足,压王氏一头,等刘穆之身死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占据要位。哪料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反助琅琊王氏先行一步,算是作茧自缚。 一名亲卫大步进来,高声禀道:“宋公,王刺史派人送来急报。” 刘裕接过信,看罢脸色一变,半晌无语。 傅亮惊问道:“宋公,可是江夏有变?” 刘裕阴沉着脸,半晌沉声道:“敬光阵亡,哀哉痛哉!” 众人无不色变,沈田子是刘裕麾下重臣,文武双全,替刘裕做了许多大事,没想到折在江夏。 刘裕继续道:“仲德在军报中称,杨安玄新近招募数万兵马,分成两路,江夏增兵两万,前来睢阳的援军恐怕还在两万以上。” 众人默然,他们一路攻城掠地,感觉到百姓对雍公的拥戴,宋公在治下募兵困难,而杨安玄轻易就募得兵马数万,这场争斗,委实胜负难料。 若是雍军援兵赶到,睢阳之围恐怕不得不解,若是无法攻下睢阳,接下来便要轮到缓过劲来的雍军反攻了。 刘裕想到自己谋求九锡不成,紧接着收到沈田子战死,杨安玄大举募兵反攻的消息,霍然起身道:“明日大举进攻,一定要在雍兵到来之前拿下睢阳城。” 第五百五十二章睢阳激战 攻城战变得猛烈起来,四面城门都开始有宋军进攻。 王镇恶见攻城的宋军人数在数万以上,知道刘裕准备全力以赴,不敢大意,让守军尽数上城守御。 石雨从辰时进攻开始,一直不停地落了半个时辰,城头上的守军被砸得鸡飞狗跳,城外攀城的宋军也有不少被砸得头破血流。 宋军手拿着盾牌,冒着自家的石雨、城头的箭雨,还有拍落的狼牙拍,沿着云梯滚下的檑木,在号角声中疯狂地向城墙上攀去。 从城头望去,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密密麻麻的宋军朝睢阳城涌来,犹如蚁群冲向地上的骨头。 “咚咚”的鼓声、“崩崩”的弦声、“嗖嗖”的箭声、石块砸落的响声、从云梯掉落发出的惨叫声,睢阳城四周变成鼎沸的杀场。 西城,宁洪一手持枪、一手拿盾,沿着云梯朝城墙攀去,不时有袍泽中箭倒下。旁侧马面上数名雍军持弓对准宁洪,盾牌上接连发出“笃笃”的响声。 宁洪心中大急,离城墙仅有五尺距离了。宋公军令,先登者升官三级,赏钱十万,机会就在眼前。 用力一踩梯框,宁洪身形朝上窜起,将身前袍泽用力往上一托,那人攀到了城堞之上。 立时多杆长枪从四面扎来,那人慌乱地挥动手中刀,拨开两杆长杆,另一侧露出空档,被长枪扎入,惨叫着从城头掉落。 借着这个机会,宁洪弯腰拱身,冒险探出身,趁长枪尚未缩回,手中砍刀横扫,拨出一处空档,脚踏墙堞朝城内跳去。 脚落实地,宁洪闪身避过劈来的刀锋,架住刺来的长枪,用刀身压住长枪往侧旁推去,带动那名持枪的雍军朝身旁的雍军撞去,扫出一片空档。 身后已有袍泽从云梯上接连跳落,宁洪大喜,只要守住片刻,便有源源不断袍泽赶来。 城墙上雍军将领发现宋军冲上城头,立时高声呼喝带人冲了过来,宁洪手中刀舞出团团刀花,左推右挡带着身旁袍泽渐渐向外扩充开去。 王镇恶在四面城墙都留有六百精锐作为预备队,西城率队的是校尉范澄。听到喊杀声,范澄立时带人赶至,看到场面混乱,高喝道:“散开。” 听到喝声,雍军四散开来,将里面的十数名宋军露出。范澄下令道:“长枪前突。” 数排长枪分成上中下三路朝前刺出,立时血光溅起,有五名宋兵被刺中。宋兵被逼得往后退避,空出丈许的距离。 “弓箭手”,随着范澄一声厉喝,十余名弓箭横弓直射,这么短的距离避无可避,箭矢入体发出“噗噗”响声,鲜血崩射。 宁洪左臂中箭,身旁袍泽多数中箭倒地,看到再度围拢过来的枪阵,宁洪只得带着剩下的几个返身逃上城堞。看到雍军又在弯弓,宁洪喝声“跳”,毫不犹豫地朝城下跳去。 头顶处箭只呼啸而过,两名稍有犹豫的袍泽被利箭穿透,惨叫着从城头摔落。 大战一直延续到申时,城头数处遇险,都被预备队赶了回去。号角声终于响起,宋军缓缓后撤。 城墙下宋军的尸体遍布于地,受伤的将士发出阵阵哀鸣,被焚毁的云梯、冲车仍在冒着黑烟,血腥味弥散在整个城池上空。 听到喊杀声平息,徐冲带着百姓抬着一筐筐炊饼等食物上城,见到王镇恶满面灰尘,一脸疲惫,拱手道:“宋军大举来攻,王将军辛苦了。” 探头往城外张望了一眼,城外的血色触目惊心,徐冲叹道:“今日之战,不知有多少人亡命于此?” 王镇恶在城头奔走指挥,早已是饥肠辘辘,随便在身上擦了两下,便伸手抓起块炊饼咬去,在白面炊饼上留下黑乎乎的手印。 嚼着香喷喷的炊饼,王镇恶含糊地道:“愚估计是主公的援军快到了,刘裕才会急着破城。这几天不能疏忽,说不定晚间宋军还会夜袭。” 徐冲看了一眼倚坐在墙堞处的将士,轻声道:“今日激战,将士们都疲惫不堪,晚间值守怕是难以支撑。” 王镇恶将黑手印也塞入口中,吞咽下去后道:“宋军同样疲乏,趁着他们尚未发动攻击,城头只留下少量守军,让将士们先行下城歇息,徐太守征募些百姓帮着巡城。” 夜,睢阳城头到处燃着火盆火把,不留一丝死角,城墙上人影幢幢,在官吏的带领下,百姓举着火把来回巡视。 城墙下,鼾声如雷,将士们裹着毛毡沉沉睡着。王镇恶吩咐亲卫子时后叫醒自己,和甲而卧躺在毛毡上沉沉睡去。 丑时,城外宋军大营,中军大帐。 刘裕披挂整齐,对向弥、毛德祖、王玄谟等将领交待道:“寅初发动攻击,愚率军攻打东门,奉仁(向弥)攻南门、德祖攻西门、彦德(王玄谟)在北门。四城之中东、西两部主攻,南北尽量牵制雍军,若有机会亦不要放过。”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出帐点兵准备。 丑正时分,宋军将士被校尉唤醒,火夫早将吃食准备好了。饱餐战饭后,投石车在兵丁的推动下,轧轧地向预定地点集结。 城墙上,王镇恶带着亲卫四处查看,有人发现了城下的异动,禀报给他。鸣锣爆豆般响起,将城下的将士唤醒,在校尉的带领下上城守护。 既被雍军发现,宋军不再隐藏,号角声呜呜响起,投石车到位,这次投掷得是丹火罐。 丹火陶罐落在城墙上,罐体碎裂,火药弥散,沾着火盆便燃起。瞬间四面城墙上火光冲天,不少雍军将士被火燃着,在地上翻滚。 身旁护卫用盾牌隔挡开火焰,王镇恶高声叫道:“速速灭火。” 城头有所准备,将士们把浸在水缸中的毛毡取出,展开扑在起火的将士身上、火焰之上,可是丹火罐不断投来,左面扑灭右面又起,难以控制。 王镇恶见火势太猛,难以扑灭,索性命兵丁暂时退到没有火的地方暂避,用多条湿毡护住几条下城的踏道,好在这么大的火宋军也难以登城。 城内百姓被城墙上火光惊动,纷纷出屋了望,只见城墙四周火光冲天,各自惶惶不安,不知是不是宋军攻入城中。 太守徐冲在大堂上和衣而眠,听到火起连忙带了官吏出衙,命属下官吏安抚百姓,自己急冲冲地带着四名侍从来找王镇恶,见面惊惶地问道:“王将军,这火怎么回事?” 王镇恶镇定自若地笑道:“徐太守不用怕,刘裕将火药掷上城来,碰到火盆燃起,火势暂不可控。这么大的火,城头立不住脚,宋军也不会攀上来送死。” 徐冲心神稍安,道:“王将军,要防着宋军焚毁城门。” 当初汉梁王刘武扩建睢阳城时,求广求大,每面城门超越规制设六处城门,整个睢阳城有二十四处城门(见于《史记、梁孝王世家》,亦有称仿汉洛阳制,每面三城门;还有古籍称共八城门),后经战火兵燹,城门被毁不少,后人索性将城门堵塞,每面只留下两处城门。刘裕率军大举来攻,徐冲生恐宋军破城,将八处城门又堵塞四处,每面只余一处城门出入,准备等宋军退走之后再行清通道路。 王镇恶笑道:“徐太守说得是,愚已让人把塞门刀车布在城洞口,战车、弩车、弓箭手皆已到位,即便城门攻破城内也是瓮城,宋军入内亦是瓮中之鳖,徐太守不用担心。” 站在城墙根上,仍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徐冲不无忧虑地道:“这么大的火,万一延燃着房屋着实可怕,愚要去发动百姓多储水准备,万一有事也能迅速救火。” 王镇恶问道:“徐太守,库中可存在毡毯?” “应该有五百余条吧”,徐冲答道:“军中辎重向由张司马掌管。” “让他尽数取出,浸入水中,遇到火起直接盖上去就可。”王镇恶交待道。 徐冲揖了一礼,急匆匆地离开。 城外,宋军趁着城头没有守军放箭的机会,推着冲城车开始撞击城门,睢阳城门尺许厚,用铁皮箍紧,外钉着铁钉,十分牢固,三道铁杠栓门。 城门事先被投掷了不少丹火在底下,城门上的铁皮被烧得通红,冲城车的尖头撞上去,轻松地将铁皮撞破。城门被大火炙烧得发焦、发脆,在冲城车的接连撞击下发出“吱呀”的裂声。 云梯架在没火的城墙段上,宋军顺着云梯往上攀,炙热的温度让人浑身冒汗,脸色发红,手中的兵器也变得滚烫。 王镇恶已命人将湿毡铺于城墙地面,清出十余丈空地,见宋军架云梯而来,大声道:“淋油。” 没等宋军冒头,兜头数桶桐油从头淋下,湿漉油滑,有人一脚踩滑带着身后之人朝下摔去。紧接着雍军持火箭出现,朝着云梯射去,四周烈焰飞腾,温度炙人,火箭落在油上很快燃着,云梯上的将士只能跳梯逃命。 西城门处,城门发出牙酸的裂声,城门被撞裂了。宋军发出欢呼声,越发推着冲城车往前撞去,很快城门向内凹陷,露出尺许长的裂口,在刀枪的砍砸下,豁口越来越大,有力士抡着铁锤、铁棒上前锤打、撬动,城门终于露出了两人宽的洞口。 城门豁口在不断扩大,有宋军欢呼着朝城中冲去,宋公有令,先入城者赏县伯爵,食邑四百户。然而,这些心切立功的宋军迎来的是明晃晃的尖刀。 塞门刀车,用硬木打造,极为坚固,下有两轮,车身与城门几乎等,车前木架有五层,各层固定好尖刀,尖刀间隔三寸,后面有十余根长辕相连,有数十名雍军推着刀车朝城门飞奔而来。 先入城的宋军魂飞天外,若让刀车扎中焉有命在,返身往外逃走,退路却被后面的兵丁堵处,无奈只能用手中兵器希望能架住冲来的刀锋。 刀车又快又重,哪里能够抵挡,先入城的宋军立时被尖刀扎得遍是窟窿,死尸挂在刀车之上。有人指挥刀车向后退走,尸体方从尖刀上掉落,跌在地上。 城门洞中漆黑一团,宋军拼命从豁口处涌入,有人抬手将铁门栓取下,城门被推开,大批宋军潮水般朝城内涌来。 刀车再来,又留下十几具尸体,宋军举着刀枪朝刀车上的尖刃砍去,付出数十条性命为代价,塞城刀车前端的尖刀被削平。 宋军将塞门刀车劈烂,继续朝前奔去。“崩崩”弦声响起,五辆弩车并排射出弩箭,箭只密集地朝城门洞中撮射。弩射将宋军串成一串,死尸倒了一地,然而蜂涌而入的宋军丝毫不惧,拼命地往里闯。 雍军守住城门口,枪刺、刀砍、箭射,很快城门入口处高高摞起尸体。王镇恶得知西城门被攻破,急忙带了亲卫赶来,见宋军正在全力往里冲,顾不上自爆的威险,下令从城根底下的储物洞中将火药罐取出。 睢阳是重城,地处咽喉要道,城中储存的粮米、物资充足,便连火药也有五千斤。 此时城墙上的火焰渐弱,王镇恶让兵丁用湿毡将余火扑来,号角传令将兵丁从踏道撤回城墙之上。宋军没了阻挡,源源不断地冲入城中,才发现里面是个十余亩的瓮城。 两条踏道上方早摆好了弩车,“崩崩”地向往上冲宋军射去,八百弓箭手环立瓮城四周,箭如雨下,不留死角。 宋军撑起盾牌,身后的宋军仍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功夫不大瓮城内便挤了近两千人。 王镇恶见人数差不多了,一声令下砸下火药罐,用火箭点燃,火焰在瓮城四周燃起。 四周火起,宋军拼命地朝中间挤去,却不料火焰同时朝中间席卷,空气被火焰燃得稀薄,转瞬之间,无数人手足挣动、窒息而死。 西城率军将领毛德祖,起初见城门攻破喜出望外,用鼓声不断催促兵丁入城占领睢阳。 突然,城门处兵丁纷纷向后溃走,毛德祖忙上前询问,方知雍军在瓮城内点燃火药,入城的兵丁伤亡无数。 此时,天色渐亮,整个睢阳城在晨曦中冒着浓烟,散发着血腥、焦臭味,仿如人间地狱。 第五百五十三章相机行事 晨曦中的睢阳西城,城门乌沉沉地洞开着,犹如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还在往外吐着浓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毛德祖心中发怵,但身为主将不能露出胆怯,硬着头皮喝道:「城门已开,立功封赏就在眼前,儿郎们随愚往前冲。」 战马目标太大,毛德祖跳下马,在亲卫的护卫下朝城门处小心前行。城墙上雍军四起,石块、箭只纷纷朝城下砸来。 宋军本是惊弓之鸟,被城头的箭只、投石吓阻,不顾将领喝斥纷纷朝后退走。 毛德祖望着不远处洞开的城门,仰天长叹,一鼓作气再而衰,将士们心气已沮,即便城门打开此时也无力进攻。 撤回二百步外重整队伍,毛德祖发现,昨夜出战万人已经损折了两千多,这么高的伤亡,难怪将士们胆寒。 王镇恶见宋军撤走整队,命人将残破的城门重新掩上,找来木板先暂时将豁口钉上。城墙根堆入着事先准备好装满土的草袋,下令将草袋将整个城门洞填实,宋军再来攻城没那么容易了。 此时,太阳已经跃出,朝阳下的睢阳浴火屹立,愈显雄壮。 刘裕面色阴沉,近两个时辰的鏖战,将一万八千斤丹火全部用光,依旧无法攻克睢阳城。 西城曾一度攻破城门杀入瓮城,可是被雍军火药将近两千名将士葬送,不知道睢阳城中还藏有多少火药,雍军有此利器在,破城不易。 看着城头飘扬的雍字旗,刘裕心中升起无力感,此刻已是师老兵疲,再打下去徒耗将士性命。 号角声呜咽响起,宋军潮水般向后退走,城墙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欢呼声传播开来,整个睢阳城欢声一片。…… 赵田援军已到扶沟城,离襄邑二百余里。从襄阳出来时仅有八千兵马,一路行来不断有新军加入,到达扶沟时援军数量已超过三万人。 此行仅携带了十天的军粮,大军给养是沿途的郡县提供,长长的车队装载着两万斤火药,大量的弓箭、弩箭,仅短铁矛就有五千余根。 每日都有战报送至,赵田知睢阳被刘裕大军团团围住,睢阳四周的城池都被宋军所夺,情形危急。 宋军的数量在六万左右,自己所率的多是新军,多数将士没有战场厮杀经验,贸然与宋军接战,恐怕输多胜少。 「把丁司使请来。」赵田吩咐道。此次出战,杨安玄命参谋部派员随行,并让商情司左使丁全随赵田参赞军事。 功夫不大,丁全笑嘻嘻地来到,拱手施礼道:「赵司马有何吩咐?」 赵田指着舆图道:「昨日商情司送来谍报,傅亮从建康又带来一万多援军,眼下刘裕在睢阳城的兵马有六万之众,想来很快就会对睢阳发动攻击,我军是否要加快行军速度前往增援?」 丁全神情自若地道:「睢阳城城坚池深,王将军身经百战,城中有上万将士和数十万百姓,军民一心,刘裕要想破城谈何容易。反倒是我军多为新兵,赵司马不可冒进,稳步推进为妥。」 赵田点点头,道:「方怀说得是,不过宋军将围困睢阳,愚有意夺回襄邑、宁陵两城,打通睢阳西面通道。」 丁全抚着胡须道:「襄邑、宁陵皆是小城,大军一到便能夺取。」 赵田沉声道:「夺取襄邑、宁陵或许不难,但刘裕大军在侧,两城只需固守两三日,宋军必然来援,届时我军将陷入被动。」 丁全寻思片刻,问道:「赵兄有何打算?」 赵田示意丁全坐下,道:「商情司在这两城中可有暗卫潜伏?」 丁全道:「宁陵城有两人。」 「愚有意派遣千人先暗伏于外,派人暗入进城找寻他们,若能说动城中官吏带着百姓打开城门 ,当记首功。」赵田把打算道出。 丁全沉吟道:「当时宋军大举来攻,宁陵县令唐清难以抵敌献城归降,事后刘裕将唐清迁走,任命太尉府参军周建为县令,县尉亦换成军中校尉董亮,不过县丞马宏和县衙的小吏倒是没有更换,宁陵百姓心向主公,倒是不妨一试。」 赵田喜道:「若能取宁陵,襄邑便成为孤城,指日可下。宁陵、襄邑回归我手,睢阳之围自然破解。」 丁全想起杨安玄伐姚秦时黄富在长安城送出谍报,事后论功封为子爵,自己一直在寻找立战功的机会,眼下机会来了。 站起身,丁全抱拳道:「赵兄,夺取宁陵之事交给愚如何?愚亲自潜入城去,争取早日夺回宁陵城。」 赵田摇头道:「宁陵城虽然重要,但方怀的安危也很重要,潜入宁陵凶险万分,方怀不可亲自涉险。」 丁全有些感动,笑道:「多谢赵兄关爱,愚立功心切,有些忘乎所以,愚不会亲潜入城,但夺取宁陵之事还望赵兄交给愚。」 丁全行事向来谨慎,赵田找他前来商议便是属意于他,听丁全答应不亲自进城,当即笑道:「那便劳烦方怀了,要带多少人前往你自去点兵。」 「宁陵城中不过千余人,此去不能引人注目,」丁全道:「赵兄此行有八百骁勇营的将士,愚带走五百人足矣。」 杨安玄在军中择精锐立骁勇营,时至今日也不过才三千人。前往羌胡之地征战,带去一千五百,回转襄阳前将这一千五百人留给孟龙符、蒯恩、杨安远各五百,剩下一千五百人留守在襄阳。.Ь. 此次赵田率军救援睢阳,杨安玄怕他麾下的新军战力不强,特意分出八百将士让他统率,作为战场上斩将夺旗的锋锐。 听丁全要骁勇营,赵田笑道:「方怀倒是会挑人,行,愚会在十天后抵达宁陵,方怀算好时间发动。」 为防走漏消息,五百骁勇营将士没有走官道,而是在当地采药人的带领下走小路进山。丁全自忖没有那个本事,用了辆牛车,带着两名随从,化装成药材商人,大摇大摆地由官道向宁陵而来。 虽然睢阳围城,道路上还有商贾往来,丁全和途中遇见的几个小商贩合在一起前行,有人是前往濮阳榷市,有人是去下邑买梨。 丁全假装不经意地问起:「睢阳正在打仗,咱们往宁陵过没事吧。」 前去濮阳榷市的孟畅笑道:「无妨,仆上个月走过一趟,宁陵城门关闭,从旁经过不打紧。」 前往下邑贩梨的饶昱也插口道:「仆打算从鄢县前往下邑,前几日有人从下邑贩梨回转,说宋公约束兵马不让侵害商贾。」 七月二十日,众人来到承匡城附近,有人继续北上,有人转向东行,丁全假意前往乡间收购药材,与众人分手。 往东来到事先约定的会合地点,五百骁勇营将士在威戎将军杨冲的率领下前一天便到达,隐藏在宁陵城东南的山中。 杨冲事先派人打探过宁陵城的情况,指着地图道:「丁司使,宁陵城四门关闭,防守的宋军不下千人,仆昨夜带人暗中到宁陵城四周转了转,城头防守甚严,没有漏洞。」 丁全问道:「可知睢阳的状况?」 「听过往的商贾讲,刘裕在睢阳城外筑长围挖深沟,这几日正在攻打睢阳。」杨冲应道。 丁全想了想道:「晚间愚亲自到宁陵城外转转,看看是否有机会。」…… 睢阳东城外,宋军营寨,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今晨之战不仅将丹火用尽,事后统计伤亡,阵亡将士高达三千四百七十二人,受伤的将士也有一千四百八十七人,此次夜攻损兵折将,收效甚微。 刘裕刚从伤兵营帐回 来,耳边还萦绕着伤员的痛呼声,吕医官从已时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 谢晦等人跟在刘裕身边,等刘裕坐下后,谢晦道:「主公,睢阳城过于险固,急切之间怕是难以拿下。不过我军围城已有二个多月,城外粮食被我军收割。城中有雍军一万多人,还有数十万百姓,想来城中粮食已然不足,只要牢牢困住,届时睢阳自然不战自破。」 刘裕点点头,道:「是愚有些心切了。攻城不利,要让将士们休整几日,攻城器械也需要补充。愚担心雍军援兵到来宁陵、襄邑不保,要派军前往此二城加强防卫。」 今晨之战,王玄谟率五千兵马攻打北门,只是佯攻牵制雍军,麾下将士伤亡不大。当听到毛德祖攻破西门,兵丁闯入瓮城内被雍军火药一下子杀死近两千人,不禁胆寒心惊,他常在刘裕面前口出豪言,生怕下一次宋公命他率军主攻。 听刘裕说要派人前往宁陵、襄邑防守,王玄谟立时开口道:「主公,愚愿率军前往。」 王玄谟亦是太原人氏,却非王慧龙本家,其祖父王牢是后燕上谷太守,后被慕容德所俘,辗转居于徐州下邳郡睢陵城(今睢宁)。刘裕出兵(南)燕,听闻王玄谟的贤名,征召他为从事史。王玄谟与刘裕相谈,语出惊人,常做豪语,很合刘裕的心思,得到重用。.Ь. 刘裕想了想,道:「彦德愿去甚好,你要多少兵马?」 王玄谟挺直胸膛,豪言道:「只需三千兵马,愚可保宁陵、襄邑万无一失。」 宁陵、襄邑两城各有千余宋兵镇守,加上三千人即便雍军来攻也能守上一阵,若战事吃紧派援军前去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 刘裕道:「愚给彦德五千兵马,多带粮草辎重,只需坚守月余,破睢阳后当论功行赏。」 王玄谟慨声道:「愚定不负主公所托。」 第五百五十四章狭路争雄 第二天,王玄谟领了五千兵马,带了二百车粮食和辎重,辰时便动身前往宁陵,及至申时安营扎寨,大军行出四十余里。 从睢阳到宁陵不足百里,宁陵至襄邑五十余里,王玄谟估算还要一天半才能到达宁陵,而到襄邑至少还要一天时间。 出发前刘裕提醒他,据细作探知雍州援军已到扶沟城,算算时日很快也能到宁陵、襄邑了。王玄谟在刘裕面前夸下海口,能保宁陵、襄邑万无一失,若是先被雍军夺了城,以后在宋公面前如何抬头。 王玄谟感觉是辎重车辆拖累了行军速度,驻营地离宁陵仅有六十里不到,若是按今天这个速度明天还到不了宁陵,若是先率一部分兵马轻装前进,明日应该能进驻宁陵。琇書網 细思之后,王玄谟决定率二千兵马轻装前往宁陵,而让剩下的三千人带着辎重缓缓而行。按王玄谟的设想,二千兵马先行进驻宁陵城,等后日三千兵马带着辎重到来后,他再率二千兵马前往襄邑,这样节约了时间,还不误事,宋公得知肯定要夸赞自己能随机应变。 宁陵城东南的山中,丁全愁眉不展,昨夜他潜近宁陵城找寻入城的办法,可是正如杨冲所说,城墙守军戒备森严,稍微动静大了一点城上就有箭只射出,要想偷潜进去很难。 杨冲不以为然地道:「丁司使,既然难以潜进,索性趁夜间守军懈怠,愚带了弟兄们强行攀城,照样能将宁陵夺回。」 宁陵城不大,周不足四里,强行攀城意味一旦惊动城上守军,援军很快便能到来。丁全相信骁勇营的战力,血战之上能够夺下宁陵,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骁勇营即便有百人伤亡也是大损失。 思之再三,丁全道:「赵司马还要三天才会到达,且再等上两日,看看城中是否会开门让百姓出城伐薪,若是城中放百姓出来伐薪可趁机冲入,将士们也少些伤亡。」 七月二十二日,化装成樵夫的斥侯来报,官道有一只宋军出现,人数在二千左右,距此约十五里。 丁全道:「应该是刘裕派来的援军。」 按照约定,赵田要在后日才会到来,若让宋军抢先进了城,再要攻城将士的伤亡会大大增加。 「杨将军,速速整队,劫杀这伙宋军。」丁全当机立断道。 杨冲笑道:「这几日呆在山中,儿郎们都快闷出痱子来了。」 很快,五百将士便在杨冲的率领下走山道朝宋军来的方向迎去。 王玄谟带着两千将士顺着官道往宁陵前进,将近申时,离宁陵城剩下不足十里的路程,再有两刻钟就能到达了。 领先率队的广野将军袁德策马回转,来到王玄谟身边道:「王将军,天气太热,让将士们歇息一会再走吧。」 王玄谟板着脸道:「离宁陵不足十里,军情如火哪容耽搁,等到了宁陵再歇息不迟。」 袁德无奈,只得回转,率领大军继续前行。宋军将士汗流浃背,汗水浸渍着灰尘,粘在脸上又痒又麻,将士们低声抱怨。 王玄谟听到抱怨声,让亲卫传令,谁敢发出怨言按军法从事。 烈日当空,没有一丝风,旗帜低垂,大军在沉默中压抑前行。 官道左侧半里处的林中,丁全、杨冲与骁勇营的将士潜伏其中。杨冲看着无精打采的宋军,鄙视地笑道:「别看宋军人数多,不过是群土鸡瓦狗,随手可灭。」 兵行过半,杨冲率军杀出,王玄谟见有埋伏,忙鸣号列阵。 被烈日晒得头昏脑胀,宋军勉强列成方阵,盾墙尚未立稳,杨冲率军杀至,投掷铁矛撕开裂口,骁勇营将士有如猛虎扑食,三下五除二便杀开宋军防线,任凭王玄谟声嘶力竭地吼叫也无济于事。 二千宋军没有 战心,四散奔逃,丁全带了五十兵丁拦在前往宁陵的路上,不让宋军逃向宁陵。杨冲看准骑在马上的王玄谟,拣起地上的一根铁矛,用力朝王玄谟掷去。 王玄谟见铁矛掷来,惊得一带马缰,马儿嘶立而起,铁矛扎入马腹,战马悲鸣倒地,王玄谟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名雍军上前举刀要砍,王玄谟高声叫道:「愿降,愚乃太尉府参军,愿率将士归降。」 那名雍军押着王玄谟来见杨冲,杨冲听说他愿率军投降,轻蔑地吐了口唾沫,道:「赶紧下令吧。」 在雍军的围追堵截和王玄谟的命令下,约有七百余名宋军放下兵器投降,逃走了七八百人,剩下的都躺在了地上。 丁全询问王玄谟,得知刘裕派出五千兵马前来宁陵、襄邑,心中暗自庆幸,要是再晚来两天,宁陵、襄邑便难下了。 简短地与杨冲商议了一下,决定不理会后面的三千宋军,先行夺取宁陵城。 丁全看着面如土色的王玄谟,笑道:「王将军愿意归降雍公,雍公定然欢喜。王将军若是能立下功劳,雍公肯定会重用将军。」 王玄谟恭声道:「愿听吩咐。」 「请王将军带了我等,前去诈开宁陵城。」丁全笑道。 王玄谟哪敢多言,听命带了换了宋军装束的骁勇营将士来到宁陵城下,周建和董亮都认识王玄谟,见他率军到来不疑有他,丁全轻松带着兵马入城。 可怜周建、董亮率人前来迎接,迎接他们的却是明显晃的钢刀,不明不白做了冤死之鬼。 通过王玄谟出面,丁全控制住局面,守城的宋军不少是原来的雍军,城头变换大王旗,又从宋军变回雍军。 丁全让县丞马宏带着官吏安抚百姓,城中百姓听是雍公兵马到来,壶浆箪食前来犒军。 王玄谟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暗自生叹,原本以为宋公会扫平雍公,如今看来雍公的胜算更大几分,自己归降雍公,焉知非福。 宁陵城三十里处,率领宋军后军的将领陈兴得知前军遇伏,不敢再行,派出侦骑打探消息,酉时得知宁陵城落入雍军手中。 陈兴估计来袭的是雍军援军,不敢在原地停留,下令回转,于十余里处择险要之地扎营,严加提防。 丁全探知宋军后队防备森严,没有让杨冲出击,眼下守稳宁陵城最为重要。赵田接到丁全的急报,先队八千人于午时赶到;七月二十四日,三万大军到达宁陵城。 宁陵即得,襄邑便成了孤城,赵田派荡难将军刘欣领八千兵马前去夺取襄邑城。襄邑城守将见雍军大举到来,城中百姓又有异动,索性率军投降。 赵田下令,抓拿仍在城中的董存虎家人,将其兄弟、子侄斩杀二十余人,将董家坞百姓分别迁往颍川、襄城、汝南等地安置。 睢阳宋营,陈兴率军回返,禀报王玄谟投降、宁陵城已失的消息。刘裕愤然骂道:「王玄谟罪该万死,误愚大事。」 事已至此,只能应变。刘裕道:「宁陵既失,雍军很快便会救援睢阳,若被雍军打通西路,睢阳之围立解。」 毛德祖躬身道:「主公在西线筑有三道长围,愚愿率军驻守,不让雍军突进。」 刘裕颔首道:「德祖带一万兵马前去,若是雍军来攻,愚会随时求援。」琇書網 毛德祖道:「宋公放心,雍军援兵新召募的新军,战力不强。」 城墙之上,王镇恶看到宋军分出一部前往西面的长围,捋须笑道:「主公派援军到了。宋军驻守长围,应该是宁陵已被援军收复。」 赵田在宁陵休整两天后,大军开始朝睢阳进发,三日后到达长围之外安营。三道土围分别结于睢阳城三百步、七百步和千 步,长围留有通道,方便出入。土围高约六尺,类似城堞,土围后的兵丁可以从后射箭、刺枪。 两天后,数十辆投石车在长围两百步外排开,石雨从天而降砸向长围后的宋军。毛德祖不愿被动挨打,率军冲出长围,与雍军混战,投石车被悉数砸毁。 赵田以骁勇营为锋,迫退宋军。第二天出动冲车,在土围上撞出数处豁口,宋军在长围之后用盾牌、长枪、利箭阻路,冲车进入之后栽入深沟,赵田只得再度退回。等雍军撤走,宋军用土袋将缺口重新填好。 睢阳城外,刘裕重新组织大军开始进攻,赵田在驻营中都能听到呐喊厮杀声。 不能多耽搁下去了,赵田决定动用火药。晚间,投石车将火药罐掷向长围内的宋军帐篷,火箭引燃起大火,毛德祖连忙引兵躲避。 城墙上,有人禀报王镇恶,王镇恶看到西面长围宋军营寨方起,道:「援军动用火药破围,我等出城接应。」 西门被土袋堵死,王镇恶安排好城墙戒备防守,带着五千人出北门,绕到西城发动攻击。 此时,宋军被烈火逼得连连后撤,随着投石车的推进,第二层土围也燃起了烈火,毛德祖命兵丁拆除帐篷,刨土扑在火焰之上,希望能扛过去。 西围火起,惊动刘裕,亲自带了兵马来援。还没赶至,王镇恶的兵马已经在毛德祖所部发动攻击。 宋军正焦头烂额地应付大火,身后雍军杀至,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无心抵御,稍加抵抗便四散奔逃。 王镇恶高声下令道:「鸣号,通知援军。」 号声响起,赵田听得真切,对杨冲道:「杨将军,是城中援军到来,你速速率军接应。」 冲车开道,轻松地破开长围,借着火光,杨冲往里冲去,在第二重围与王镇恶汇合。王镇恶认识骁勇营的威戎将军杨冲,笑道:「杨将军,何人率军来援?」 杨冲挥刀劈开一名宋军,回道:「王将军,赵司马率三万援军前来。」 王镇恶听到赵田率三万援军到来,大笑道:「睢阳无忧矣。」 两家合兵一起,追逐宋军逃兵,捣毁长围,填埋沟渠,扩充道路。 赵田下令投石车向东延伸,刘裕接应到宋军后,看到雍军投石车仍将火药往东投来,不知雍军有多少火药,亦怕兵马陷身火中,带着溃兵回了驻地。 睢阳西围得解。 第五百五十五章人心浮动 宋军营帐,一片死寂,战事不利,西面长围被破,睢阳之围实际上已解。 斥侯前来禀报,雍军正在将南北向的长围改成东西向,向弥打破沉寂道:「主公,雍军援军多达三万,睢阳已难攻下,要提防雍军反攻,何不暂时回撤,另做打算。」 大军初败,士气低迷,刘裕亦感无力,只得下令退守蒙县、虞县和谷熟三城,让太尉咨议参军臧焘领五千兵马驻守谷熟,故江夏太守刘虔之之子刘康祖率五千兵马守虞县,自领两万大军驻守蒙城。 不过,刘裕没有坐等,派毛德祖率一万兵万北取己氏(今山东省曹县东南楚天集),向弥领八千兵马夺取单父城(今山东单县)。 宋军围困睢阳两个月,兖州刺史毛修之已然新募兵马一万六千余人,驻守在己氏、单父、成武等城,由济阴司马裴方明统率。 闻宋军前来,裴方明主动率军迎战,先与毛德祖战于孟渚泽西,以八百骑冲阵,毛德祖军败走。接着裴方明向东截击北上的向弥所部,三日五战,每日身先士卒、勇悍过人,向弥感觉难以力敌,单父亦闭门谨守,只得退回虞县。 刘裕派出北上的两路军队皆无功而返,裴方明得齐恪之命亦未追击,在己氏城待命,双方都暂时息兵休整,等待下一次决战到来。 八月,蒙县县衙。刘裕正在审阅公文,他虽然远征在外,朝堂上小事刘穆之自会处置,重要事项刘穆之仍会奏来征询他的意见。 手中所拿的是徐羡之的呈报,呈报称尚书左仆射刘穆之身体欠佳,出现咳血之症,精力大不如前。 刘裕眉头一凝,若是刘穆之有个好歹,后方不稳,此次伐雍恐怕全功尽弃。想到这里,刘裕吩咐道:「命吕医官回转建康为道和诊病。」 放下呈报,刘裕愁眉不展,他心知自己命王弘接替董怀为五兵尚书,专门负责征兵、征粮、辎重之事,又让徐羡之从刘穆之手中接手了很多事务,估计让刘穆之心中忧惧,得了心病。 刘裕提笔给刘穆之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关切,让他安心静养,自己远征在外,朝堂之上有他在自己才能放心。 大堂西墙,高悬着一幅丈许高的舆图,谢晦和傅亮拿着战报,不时小声地议论几声,让小吏登梯用红、黑两种颜色在上面染画,描绘两军战况。 北冀州,因为雍军越过沂山出现在盖县附近,刘怀慎担心侧后翼不稳,率军退守东莞郡(今临沂市沂水、莒县北部一带,从地图上看与东莞城是两个地方,东莞城在东莞郡南五六十里处),而让其子刘荣祖驻守盖县一带,防止雍军由此突进。宋军退走后,胡藩并没有跟进,而是继续守稳穆陵关,派出斥侯打探宋军动向,随时准备出击。 江夏郡,南新市城被夺,沈田子战死,其麾下兵马逃回三千余人,王仲德见雍军来势凶猛,固守安陆城不出。杨安玄率军抵达安陆城北,让沈庆之率军南下攻打曲陵城(今湖北汉川市西北麻河镇)。 曲陵守将陆仲元在曲陵城外先行挖出纵横交错的沟渠,引云梦水入渠,将城外方圆里许化为一片沼泽,沈庆之率军到来无法近前攻城,只能先挖渠道排水,哪料水未排干天又降雨,八天的辛劳化成泡汤。 竺灵秀在涢水两侧依据地势建夯台、箭楼,虞丘进率水师在涢口重新立寨,探明雍军水师潜藏在横桑口,于甑山用铁索横江,派兵驻守两岸。 雍军水师但凡有所异动,涢口便能事先得到消息,做好充分准备。钱磊数次发动偷袭,都没有取得战果,只得暂时退走。 江陵城,刘钟背倚江陵城,牢牢守住纪南城,枝江、旍阳被雍军所夺,刘道怜严令不得出战。 唯一让刘裕感到宽慰的是南益州檀道济将阴绩大军围困在南安城( 今乐山市),高进之又从越嶲、朱提等郡新募僚兵两千余人,实力大增。 这些僚兵常年在山中行走,以打猎为生,箭术精良,檀道济得僚兵近五千,得这些僚兵相助,檀道济稳稳控制住形势,阴绩大军躲在南安城中不敢出战。 李强新降宋军,立功心切,向檀道济建言夺取犍为郡冶安县(今四川省荣县),冶安县是五年前杨安玄新设,因为冶安所在有铁山,杨安玄在此设有冶矿场。 铁矿招募劳工,给得酬劳丰厚,不少人迁家于此,很快形成了千余户人家的小集镇。 锻兵场是重中之重,阴绩派遣八百雍军在此守护,率军的校尉张严。冶安县其实便是军镇,张严还兼着县令之职。 檀道济当即命高进之、李强率领五千兵马夺取冶安县,若能控制这处锻兵场给大军提供所需的兵器,实乃事半功倍的好事。而且雍军的冶铁技术高超,说不定能俘获些工匠,学到些先进技术,提高精铁的产量和兵器的质量。 得知宋军将至,张严当机立断,下令将矿场库存、工匠和百姓先行撤走,自己带了八百将士在矿山中设伏。 冶安县没有城墙,仅用石块垒着围墙,宋军没有受到阻挡,直扑而入。高进之看见集镇内空无一人并不在意,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占领矿山和冶铁的设备。 带人来到矿场,只见十余亩的空场杂乱堆放着矿石,成堆的木炭分布其中,走到冶铁火炉所在,见炉子还在冒着烟,灶中的柴薪犹未灭,看来矿场之人仓促撤走。 看到杂乱无章的矿场,高时之猛然想到堆积着的矿石和柴薪木炭阻着道路,若是雍军利用火攻逃脱不易。 念头闪过,还来不及下令撤走,号角声已起,山林中雍军伏兵四起,火箭朝着矿区内堆放的柴薪、木炭射来。 七月的天气本来就热,冶场的温度越高,柴薪早已干透,立时被火箭引燃,浓烟滚滚而起。 宋军亡命朝外奔逃,被堆放的矿石所阻,挤撞在一处,越发难行。高进之惊魂失魄,若被火困在矿场,伤亡必然惨重。 「崩」的一声,一处冶铁炉崩破,滚烫的铁水流出,引燃炭火,紧接着冶铁炉接连炸开,整个矿场变成了蒸笼。 高进之在亲卫的护卫下,推开挡道的人,踉跄地朝外奔去。空气炙人,呼吸艰难,高进之闻到自己须发散发出的焦糊味。 好不容易奔出矿区,高进之看着熊熊燃着的矿场,无数兵丁仍困在其中难以脱身,估计性命难保。 高进之心中哀叹,这回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即便夺下冶安矿场,这里的一切都化为了废墟,短时间内不可能为大军提供军械。 江州城,朱龄石已经稳定好局势,得知南安形势吃紧,朱龄石与张锋商量出兵江阳,牵制檀道济的兵力。 从江州前往江阳,陆路高山深涧道路难行,唯有走长江水路。朱龄石和张锋南下之时都是乘船,不过这些船只老旧,难与刘粹所率的水师争雄。 张锋不赞成出兵,道:「主公已命冯别驾征羌、氐部众入伍,应该很快就能救援南安城。倒是冶安县被宋军所夺,要防着檀道济水陆并进再次攻打江州城。」 朱龄石拍了一下案几,恨声道:「李强这个狗贼,熟知我军情况,若得机会要先宰了他。」 张锋建议道:「江州城已稳,不妨分兵过江前往南岸巴郡筑垒,这样南北两岸互相呼应,亦可扼制水路,不让宋军水师猖狂。」 七月二十七日,张锋率两百艘船、七千将士过江,先在沿岸高处设弩车、投石车,在江岸置木栏工事。 二十九日,刘粹率水师前来,被投石、弩箭所挡,损失了十几条船后放弃返回江阳城。 八月二日,荡虏将军孙宛率三千羌兵到达南安城;八月六日,厉武将军彭伟率二千四百氐人到达,南安城士气大振。 阴绩命孙宛率三千兵马夺回冶安县,在张严的引领下,雍军击溃驻扎在冶安的两千宋军后,然后退守汉安城(今内江市),威胁江阳城。 东路不宁,檀道济不得以从南安城退军,继续扼守僰道城,以高进之守江阳郡,刘粹率水师在江上寻找战机。 八月,五路大军都平静了许多,只有小规模的战事发生,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准备着下一次激烈的战斗。 蒙县大堂,一名书吏入内禀道:「宋公,出使魏国的使者求见。」 刘裕等魏国的消息久矣,算算时间这名使者早就应该出现。七月以来战事不利,刘裕越发希望魏军能尽快攻雍破局。 挥手遣散侍从,大堂内只留下谢晦、傅亮等亲信,使者入内揖礼道:「鸿胪寺少卿、军情司左丞贺朗见过主公。」 出使魏国这样的机密事当然要自家人,刘裕认识贺朗,径直道:「元平,为何拖延至现在才回报?」.Ь. 贺朗苦笑道:「主公有所不知,愚七月八日便到达平城,可是魏主却不在平城,前往牛川狩猎去了,愚不敢在平城耽搁,追去牛川。到了牛川之后得知魏主往西而行,愚一路追到殷繁水才见到了魏主。」 刘裕知道这位魏主一年之中倒有半年时间在外出巡,道:「魏主如何答复?」 贺朗应道:「魏主答应等黄河枯水后派十万铁骑南下兖州。」 谢晦笑道:「没想到魏主也好大言,随口便是十万铁骑,他不用应付北面的柔然和冯燕吗?」 贺朗正容望着谢晦道:「谢参军,魏主是否夸口愚无从知晓,但愚亲眼所见随同魏主出猎的人数便超过十万。」 刘裕惊问道:「当真?」 贺朗涩声道:「愚私下送出财物向随行出猎的魏国部众打听,魏主此次征召各部勇士随行,人数超过十万。这十万轻骑还仅是魏国少数,若按其所说,魏国的轻骑至少在三十万数,还有数万重骑。」 堂上诸人无不倒吸凉气,这样强大的魏军若是南下,如何抵御。刘裕暗自后悔,当初魏国前来借粮,就不应该答应他们,让魏国多饿死些人,压力会轻很多。 刘裕原本打算平定杨安玄之后,收拢雍军将士,一鼓作气渡过黄河收复并、冀之地,如何看来自己夜郎自大,严格低估了魏军实力。 若让魏军渡过黄河,占领司兖之地,凭自家兵马能否抵御魏军南下,当年淝水大战的故事怕是难以重演。 刘裕随即将念头抛开,魏军之事留待将来,眼前先将杨安玄平灭再说,有杨安玄在哪轮得到自己忧心魏军。 第五百五十六章一发牵身 前方打仗,后方的日子还要照常继续过。夏粮入库后,雍公大举募兵,很多青壮应征入伍,劳力短缺起来,普通百姓比以前更为辛劳。 汝南新息城南吴家村,吴陈氏的丈夫吴雄再度披甲上了战场,吴陈氏伤心了一晚,第二天红着眼睛笑着送丈夫离开,让儿子吴元前去学庠,带着女儿到棉田摘棉花。 今年天旱又起了虫灾,棉花的收成不好,好在自家今年比去年少种了二十亩。公婆、叔叔以及弟媳都来帮忙,吴陈氏本想从村里请人,可是村里多数人家都种了棉,根本请不到人手,自家二十亩加上吴壮家的八十亩,一家人足足忙了半个多月才收完。 吴家靠近淮水的棉田,每亩摘了七十斤棉,至于其他离水远的棉田,花了大气力担水还仅收到四五十斤棉,有的甚至只有三四十斤左右。 吴家四十亩棉田是官府分给的配额,棉花收下来后官府有人来收税,棉田欠收原本每亩二十斤的税赋减为十斤,剩下的每斤十五钱收购,并不强求。 妯里俩商议了一下,认为价格太低,去年每斤棉市场上能卖五十钱,今年棉产不如去年一半,价格肯定要飞涨。 吴王氏种了八十亩,除了三十亩地靠水,其他五十亩平均只收得五十斤左右,即便如此刨去交出的税赋外还有近四千斤棉,即便按去年的棉价五十钱算也能换到二十万钱。 看着屋中堆积如山的棉花,吴王氏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打扮整齐,吴王氏让丈夫吴壮赶着牛车,拉了一车棉花去了城中集市,准备先换些钱回来。 晌午时分,夫妻俩一脸阴霾地回了村,一车棉花又拉了回来。吴王氏没有先回自家,直接向东边嫂子新起的宅院走去,进屋就嚷道:「嫂子,不好了。」 吴陈氏正在将棉花捻线,女儿吴杏正用小手捧着棉花,玩着不亦乐乎。 吴王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呼呼喘着粗气,吴陈氏抬起头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嫂子,今年棉花的价一斤才十二钱,还不如官府给的价呢。」吴王氏苦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今年打仗,官府大量征粮,导致粮价飞涨,市面上每石二百一十钱,一亩地能收粮三石多,能达到七百钱左右。棉花才收五六十斤,若按每斤十二钱,每亩棉花也不过七百来钱。 看上去差不多,可是种棉比起种粮累了许多,摊上花费的功夫种棉远不如种粮呢。有种棉花的气力,能多垦几亩荒地出来。 自家一百一十亩地种了八十亩棉,照这样算下去还不如种粮呢。吴王氏想起自己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忙碌,发财梦化成泡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吴杏见婶婶「呜呜」大哭,有些胆怯地躲进娘的怀里。 吴陈氏忙放下手中活计,掏出帕子递给吴王氏,惊问道:「怎么这么低的价?」 吴王氏用帕子抹抹泪,省了省鼻涕,抽泣道:「听市场上收棉的人说,今年棉花产量虽然低,但是种的亩数却比去年多了数十倍,价钱自然要跌,还说过两天怕是十二钱都没有了。嫂子,怎么办啊?」 虽然自家种得不多,但算起来也是不少钱,吴陈氏急得站起身,在屋中团团转,口中念叨道:「你先别哭,你可问了今年棉衣和棉布的价?」 吴王氏又省了省鼻涕,抽抽搭搭地道:「棉价落了棉衣自然也要大降价,棉布兴许还能卖上五六千钱一匹,比起去年也落了一半价。嫂子,要不咱们把棉都织成布吧。」 吴陈氏想了想,摇头道:「不划算,棉布价看起来还好,那纺棉织布的人肯定多,要将这么多的棉织成布花费的人手可不少,今年的工价恐怕要涨数倍,里里外外算下来也不划算。」 吴王氏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嫂子说得 在理,忍不住又「呜呜」哭起来。 吴陈氏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一跺脚定下主意,道:「越拖越死,不如趁早卖给官府,十五钱一斤至少还能有点小赚。」 吴王氏有些犹豫,吴陈氏把杏儿塞到她手中,道:「你替奴看着杏儿,官府收棉的人应该还在陈家集,奴赶紧去找他们,别等官府的人走了想卖都没地方。」 看着吴陈氏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吴王氏忙开口喊道:「嫂子,奴家的棉也跟你一起卖吧。」 官府以每斤十五钱的价格收购了吴家三千六百斤棉,这让许多私下种棉的人羡慕不已,吴雄是军中健儿,官府都卖情面,能将棉花卖出。 可他们未得官府许可私下种棉,官府不会来收他们手中的棉,如今市面上棉花的价格已经跌到十钱一斤了,让种棉人愁眉不展,正处打听哪里的棉价高些。 正如吴陈氏预料,今年的工价涨得惊人,每匹布一千二百的工价钱还是请不到织工,剩下的棉花仍有千斤,妯里俩加上婆婆每天从早到晚纺纱织布,辛苦操劳。 那些私下种棉之人更是进退两难,卖则价低,纺线、织布仅靠自家人手不知要忙到何时,苦不堪言。…… 义阳郡治所平阳城,太守府后宅,杨安深的夫人卢氏正设宴招待来客,何氏在一旁殷勤司酒布菜,杨湫带着赵萱、张兰前来收棉了。 正月,杨湫诞子沈文叔,已经七个月大了。闷在家中觉得气闷,杨湫索性带了儿女一同前来义阳郡收棉玩耍,顺带看望大哥大嫂。 卢氏嫡女杨琳已经出嫁,嫡子杨充在襄阳学宫与杨愔等人一起就读,杨湫此次来义阳把他也带了来,让他们母子相聚。 襄阳与平阳(今信阳市)相距六百余里,卢氏过年时才会随杨安深前往襄阳,一年才见到儿子一次。出嫁从夫,虽然卢氏想前去襄阳照看儿子,但不能离开丈夫独往,今年五月查出又有了身孕,越发不敢轻动。 何氏长袖善舞,见杨湫带了儿女来,实打实掏了十两金买了许多礼物。酒席宴前,何氏一口一个姑奶奶奉承得杨湫开心。 杨湫本不喜欢何氏,但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去年收棉何氏出了把棉交给织布人直接收布的好主意,今年收棉还要倚仗她,也便回敬了她一杯酒,让她坐下说话。 卢氏是个宽厚人,近些年何氏低头做小,帮着她应付杨安深新纳的姬妾,也便没有难为她。何氏善长打理,家中的一些买卖卢氏也与她商量,杨安深见何氏能给家中赚钱,对她也高看一眼,比起其他姬妾来地位高些。 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机会,何氏笑问道:「姑奶奶,今年的棉价大跌,工价飞涨,这棉花怎么收?」 杨湫笑道:「市面棉花每斤十钱左右,你不妨以十五钱的价格收购。」 何氏惊道:「这么高的价,奴估计种棉的人都要来平阳卖棉了。」 「尽管敞开收,哪怕超过两百万斤也不怕。」杨湫豪气十足地道:「奴此行带了三千两金,准备大干一场。」 何氏先惊后喜,杨湫胆敢如此大包大揽,身后肯定是杨安玄在撑腰,雍公的生意还能不赚钱吗。 举杯敬酒,何氏心痒难耐地打听道:「姑奶奶,收这么多棉是军中还要做棉衣、棉被吗?」 杨湫一撇嘴,道:「来之前奴向辛长史打听制军棉衣之事,辛长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棉价大跌,今年军中棉衣的价格也要大减,接着跟奴诉了一通苦,说什么打仗将库存的钱粮消耗一空,看那样子巴不得奴倒贴钱做棉衣。」赵萱「格格」笑道:「还好我爹领军出战,要不然肯定要吃胡子瞪眼教训奴一通。」 何氏心中一紧,军中棉衣是最来钱的生意,若是这桩生意不赚钱, 那收这么多棉花做什么?要织布到哪请这么多人手去?今年的工价可是涨了数倍。 杨湫多喝了两杯,带着几分醉意炫耀道:「今年种棉人多、棉价下跌三哥早有预料,他早命工匠改进了纺车和织机(1)。」 何氏瞪圆了眼睛,问道:「姑奶奶可让人试过?」 张兰接口道:「试过了,纺线能提升六倍,织布至少提升三倍。」 「哎呀」,何氏眉开眼笑地道:「若是这样,只要看好机子,真是越多棉越好。」 后宅诸女饮宴欢声笑语,大堂之上太守杨安深亦在宴客,座中诸客却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杨安深居中而坐,这些年养尊处优让他的体重猛增,比起年轻时胖了一圈。 座中客是郡中门阀,叶、郭、卢、周、万、任等世家的家主相邀前来,送上一份厚礼,得太守留宴。 此次诸人前来是为了棉花之事,开春时这些人得了杨安深许诺,想种多少棉就种多少,分配义阳的额度是四万亩,杨安深自家在官田种的数目都不只这些,这些世家把家中一半田地都用来种棉了,少说也有十五六万亩。 原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没想是入不敷出,这种棉可不如种粮,想起当初雍公派官吏警告过,只是有几人听进了心里。 世家所种的棉田比起普通百姓可不是多出一星半点,农庄上的佃户经过数次梳理已然不多,雍公治下百姓税赋不多,世道也安宁,谁还愿意躲在世家门下做奴仆,自己当家作主不好吗。 这么多棉请人摘、弹、纺、织可是大开销,人手严重不足,工价不敢少给。雍公治下循行巡视四方,这些门阀亦不敢欺压良善,前段时日听闻襄阳庞氏子弟就挨了笞杖。 军中购棉制衣,价格十五钱一斤,比起市价高出一些,自家堆积如山的棉花总得找个出路不是,能少亏点尽量少亏点。 杨安深美滋滋地喝着酒,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些家主诉苦,当初这些人逼着自己松口要多种棉,如今又求着自己收棉,一进一出自己的进项就来了。 其实早些天他也愁得睡不着,族中的田地近七成被他下令种了棉,虽然他能卖到十五钱一斤,但相比去年棉价跌成这样,杨安深心如刀割,滴血啊,都是钱。 七月底,身在云社城的杨安玄派人送给他一封密信,让杨安深松了一口气,方知三弟在下一盘大棋,难怪他对那些阳奉阴违种棉的举动不闻不问。 信中杨安玄告诉他,若能做成此事当记他大功。杨安深暗自思量,三弟有问鼎天下的实力,自己身为他的嫡兄将来封公封侯亦非难事。 只是要封公拜侯总得要些名目,三弟交待自己办的事既能立功又不用冒风险,而且可以从中捞取好处,看来还是自家兄弟骨肉亲啊。 端起酒杯,杨安深笑道:「诸公,且满饮此杯,愚有几句话跟诸公讲,听过之后诸公定然欢喜。」 「注(1):手摇纺车始于战国,文献记载最早见于西汉扬雄的《方言》,记有「繀车」和「道轨」,东晋时出现脚踏纺车,北宋出现大纺车,南宋出现水转大纺车;《天工开物》(明)上记载的纺车与当时纺车相比,大概提高效率十倍,有记载大纺车的效率是手摇纺车的二十倍。同样,织机的效率因为黄道婆得到大大提升,黄道婆是宋元时代的人,《天工开物》中记载了花机和腰机,可以猜测织布机效率比起书中所述提高了很多。真实情况不明,勿细究。」 第五百五十七章双管齐下 「诸公为了棉花一事前来,愚身为太守牧民有责,自然不会坐视种棉百姓惨遭损失。」杨安深捋着胡须,大义凛然地道。 在座诸人皆知杨安深的吃相,心中鄙夷口中却个个称颂,一通谀语引得杨安深笑声不断。 卢氏家主卢歆恭维道:「自从杨公牧义阳以来,风调雨顺、百业兴旺、商业繁茂,百姓安居乐业,此皆杨太守之功。将来杨公加官进禄,可要多多帮附咱们这些故人。」 杨安深的妻子是涿郡卢植之后,与卢循同族,而卢歆是义阳卢氏,并非同族。但卢歆善长逢迎,硬是扯上同宗的名分,每逢年节少不了送上一份厚礼,与杨安深搭上关系。 杨安深笑道:「好说。棉价虽落,但棉布的价格依旧坚挺,诸公何不将棉织成布变卖。」 卢歆心中暗骂杨安深这话与「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苦笑道:「眼下的工价飞涨,织一匹布给千钱仍请不到织工,做成棉衣、棉被价格也不高。」 杨安深哈哈笑道:「卢公被一叶障目,义阳工价高,何不到别处雇请织工。」xь. 叶平叹道:「愚命人到襄城、南阳等地募工,若算上往来、食宿等费用还不如在当地招募。」 杨安深慢条斯理地理着胡须道:「雍公治下工价高,诸公可曾想过到江南一带募工。」 这些门阀家中都有商队,自然会与宋公治下通商往来,知晓扬、徐、荆、江之地的雇工价格不高,一个纺工的月薪不过三四百钱,若是能将江南织工雇来确实划算。 不过眼下雍公正与宋公交战,若是贸然到江南一带募工,被雍公知晓会不会说他们通敌。 杨安深笑道:「诸公毋疑,前往江南募工之事愚已向雍公言明,得到雍公首肯,诸公可以放心施为。」 众人脸上浮起笑容,卢歆抢先举杯道:「多谢杨公为我等指出明路,我等敬杨公一杯,为太守寿。」 杨安深欣然举杯饮了一口,笑道:「诸公莫急,愚的话还没说完。雍公答复愚,诸公不光可以前往江南募工,还可暗中助江南织工迁居于此,每个人官府可以补贴五百钱。」 五百钱一人不算少,万畅手扶案几,身子前倾,笑问道:「老弱妇孺皆可乎?」 杨安深道:「丁男丁女同价,老幼减半。招募来的百姓官府给田给宅,赁粮种、耕牛、农具助其安家。」 众人心中沉吟,雍公花这么大的代价显然不光是为了助众人织布,而是想将江南的百姓迁走,挖断宋公的根基,宋公查觉后肯定要进行反击。 宋公挟天子以朝廷的名义行事,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不少家族有有族人在宋公治下为官,很可能会迁累族人。 眼下宋公与雍公正在争雄,胜负尚难预料,这个时候先行选边站,万一站错将来祸及整个家族,在座众人互视一眼,宁可少赚些钱也不要先选边。 杨安深见众人沉吟不语,笑道:「雍公决定放开棉禁,还鼓励诸公前往江南一带就地筹办织场,当然商税还是要按制征缴的。」 叶平在心中盘算,他今年族中种了万亩棉,收了四十余万斤棉花,若是运往江南一带织布,纺工和织工的钱能省下大半,即便在两边缴纳商税,仍有很大利润空间。 而且织成的棉布可以直接在江南一带销售,江南世家门阀众多,价钱也会比义阳卖得更高,这笔买卖划算。 雍公放开棉禁,意味着不再阻挡百姓自主种棉,若是营利大,索性来年在江南一带多购良田,直接雇人在当地种棉。 将织场建到江南去,人工便宜而且方便。织场能为朝廷创税、百姓得以谋生,想来朝廷和宋公都会乐见。 在座的诸人都是老狐狸,很快 都算清了得失,个个笑容满面。只是要将织场开到江南去,仅靠一家一族的力量太小,席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兴奋地商议起来,准备合力前往。 杨安深让众人交流了一会,举箸在碟上敲了一下,一声脆响打断众人的议论。杨安深清了清嗓子,笑道:「看来诸公多有意将织场开往江南,人离乡贱,诸位虽然出身门阀世家,但到了江南恐怕也只能听人摆布。」 卢歆从杨安深的话语中听出话外之意,笑道:「看来杨公早已成竹在胸,可否赐教,我等若有所得定不敢忘记杨公教诲。」 「是啊,不如请杨公领了咱们一起前往江南开织场。」 「杨公若肯大力相助,我等愿唯杨公马首是瞻。」万畅拱手恭声道。 众人纷纷应诺,谁也不傻瓜,估计这么大的事,杨安深不过是摆在前面的傀儡,真正拿主意的是雍公。若雍公肯在背后暗中帮附,这买卖即便亏了也是赚了。 杨安深抚了一下肚子,身子往后倚了倚,道:「愚是安玄的大哥,这个头是不便出的。不过万公说的不错,蛇无头不行,愚看尔等不妨自行商筹成立个行会。」 卢歆捧哏问道:「不知何为行会?」 杨安深满意地对卢歆点点头,回忆了一下三弟在信中描述,缓缓言道:「行会是自发组织的商会,协助官府规范行业经营,可平定物价,规范市场、确保质量等等诸多用途。诸公为棉而来,不妨称之为棉行。」 「行会可选德高望重之人作为行首,再从中选择几名长者理事,若有争执于行会中商议协调,免得互相挤压乱了章法。」 众人听到杨安深所说的行会,眼中无不冒出欣喜的光芒,若按杨安深所说成立行会,可把持行业的价格,那钱财还不如流水般涌来。 既然棉可设棉行,那便米可设米行、布可设布行,烦有买卖皆可设行会,光是想想不少人都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杨安深意味深长地笑道:「成立行会可不能扰乱市场,盘剥百姓,不然雍公治下法纪森严,绝不能容。」 众人心中一凛,看来行会还是受官府控制,不能随心所欲,卢歆目光闪动望向杨安深,只要拉着这位杨太守一起发财,想来皆大欢喜。 万畅细品杨安深的话,雍公治下法纪森严,也就是说行会有别处做些什么雍公不会去管,若是将织场移至江南,众人通过棉行集体操纵棉价、布价,甚至别的行当,岂不是大把的钱财等着自家去拣。 显然想到这点的人不在少数,众人按捺不住兴奋当堂议论起来。杨安深扬起手臂,一旁的侍者赶紧上前搀扶他起身。 杨安深摇摇晃晃地道:「诸公不妨先回去商量个章法让愚看看,若是可行这棉行不妨先成立起来,眼下棉价大跌,百姓不安,愚心甚忧啊。」 两天后,卢歆等人将一份《棉行规约》送到了杨安深手中;五天后,身在安陆城西的杨安玄提笔回文,可行。 八月十八日,平阳城南大街的一处铺面张灯悬彩,敲锣打鼓,红彩绸揭下,露出高悬的匾额,太守杨安深所书的义阳棉行四个金字煜煜生辉。 卢歆穿着簇新的绸衣,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前迎接前来道贺的高主簿,两人站在匾额下拱手寒暄,让过往之人指点,厅堂内摆好了酒席宴客,欢声笑语满堂飞。 义阳棉行对面是庆裕酒楼,二楼的雅间内杨湫等人透过纱帘望着街对面,欢笑热闹的声音传过街,传到众女的耳朵中。 何氏撩起纱帘一角,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匾额,心中微微叹息,要不是自己是个女人,这棉行会首怎会被卢歆得去。 杨湫大快朵颐,边吃边赞道:「这鹅块肉质鲜嫩,汤色清醇,着实不错。石凉粉也不错,清爽滑 口,好吃。」 庆裕酒楼是杨家产业,何氏放下纱帘,拿起一双新箸夹了块鳝鱼到杨湫的碟中,笑道:「姑奶奶尝尝这腊肉闷鳝鱼,补血养颜呢。」 杨湫尝了尝,道:「这几道菜合奴的胃口,何氏你让后厨把方子记下,奴带回去让厨子做了让娘也尝尝。」 赵萱娇笑道:「湫儿你再吃就要胖成猪了,等你家沈郎回来说不定要嫌弃你。」 「他敢」,杨湫瞪起眼,娇声嗔道,可是手中筷子却放了下来,看着满桌好菜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两口。 张兰抿嘴笑笑,道:「这棉行早两天便放出风声说以十五钱每斤收购市面上的棉花,听说以后棉衣、棉布都要他们定价。」 杨湫捏着杯子轻笑道:「就凭他们也想把持棉价,要知道最大的棉商可是我们,他们议价敢不先经过我们。」 何氏知道官字两张口,棉行若想在雍公治下做生意,自然要看雍公的脸色行事,自家郎君和眼前这位姑奶奶才是棉行真正的掌舵人。 她知道棉行议定每斤十五钱的棉花价事先禀报过杨安深,自家夫君则是同这位姑奶奶商议过后才发话认可的。 方才听杨湫讲,这伙棉行的人主要是前往江南一带发展,将来这些人会在江南买地种棉建织场,所得的棉品也在江南一带贩卖,应该对当地的影响不大。 何氏隐约觉得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懒得想那么多,自家只要紧跟着姑奶奶就不用发愁其他。 夹起一块鱼肉,何氏殷勤地劝道:「姑奶奶尝尝这筒鱼,吃了不发胖的。」 赵萱笑吟吟地道:「眼下咱们收了几十万斤棉了,纺机和织机也到了,该招人织布了。」 五天后,义阳郡成立棉行的消息被收棉人传到了汝南新息城南吴家村,吴陈氏妯里也听说了,那里的棉价十五钱一斤,比新息集市上高出五钱,不少人准备将棉花装船运往平阳卖。 还没动身,新息棉价就回涨到十二钱,隔天便是十三钱,再过两天便是十五钱了。原本发愁的种棉人脸上有了些笑容,照这个趋势棉价说不定还能涨到二十钱。 吴王氏开始嘀咕当初不该听嫂子的话,把三千多斤棉花都卖给了官府,不然哪怕每斤多涨个一两文,也是不小的数目。 数日后,长长的运棉队开始南下前往寻阳,万畅放下车帘,牛车随着运棉队开始驱动。 万畅是棉行的理事,他的三弟在寻阳郡作主簿,此次他受众人所托前往寻阳募工建织场,若是事情顺利下一步将在江州购田,逐步向豫州、徐扬交广等地发展。 一场棉事,牵连着千千万万人心,少有人知,一场灭国的经济战悄然拉开了帷幕。 「注:「行」作为行业的出现最早见于隋朝,唐杜宝《大业杂记》隋代见闻:「……丰都市,周八里,通门十二,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太平广记》里记述的唐代苏州的「金银行」、襄阳的「衣帽行」,《酉阳杂俎》描述扬州「鱼行、麸行」,《房山石经》记载范阳郡有白米行、大米行、粳米行、炭行、生铁行、绢行、小彩行、丝帛行,涿州肉行、果子行、椒笋行、染行、靴行、杂货行,幽州***、磨行等。这些「行」,就是同类商店聚集的街区。」 第五百五十八章众志成城 七月二十三日,魏主拓跋嗣狩猎尽兴而归,带着十万部众回到了平城。 七月二十五日,六万魏国大军前往汲郡汲县,二万兵马西进河内野王城。拓跋嗣给汲县的寿光侯叔孙建和野王城中的南平公长孙嵩下旨,让他们相机行事,进攻晋国。 兖州治所廪丘城,刺史毛修之得知魏兵大军压境的消息,与司马齐恪商议对策。 齐恪指着舆图道:「魏军在汲郡有数万兵马,往西南可攻成皋关、荥阳,成皋关险峻,荥阳太守王慧龙曾击败过魏军,有他守荥阳一线,当可无忧。」 手指沿着黄河东向,在延津渡口停住,齐恪不无忧虑地道:「延津一线兵马单薄,愚倒以为魏军很可能从延津一带(今延津西北至滑县一带)南下。」 毛修之点头道:「荥阳不用去管,你立即赶往文石津、白马津,守住白马(关羽斩颜良之处)和燕县(今河南新乡延津县东北),不能让魏军从延津过河南下。」 刘裕战败朱龄石,毛修之派严纲率军前去支援,兖州大举募兵;刘裕围睢阳,毛修之将新募的一万六千兵马派往己氏、单父、成武等处防守,兖州大部分兵力南下,剩下的可用兵力不过万余人,还多是新募之兵。 毛修之道:「齐将军,兖州兵力有限,只能让你带去三千人。不过愚在数日前已经向主公急报增援,齐将军只需要坚守月余,相信援军定会到来。」xь. 齐恪苦笑,汲县的魏军多达八万之众,延津段渡口多处(1),而文石、白马两处渡口的驻军不过两千余人,仅靠这点人马还要分守多处,捉襟见肘。 毛修之也知齐恪为难,叹道:「魏军没有舟船,要想过河不易。子宏可就地征役,于渡口处多筑工事。万一守不住保全自己为上,尽人事、听天命吧,相信主公也不会怪罪。」 八月八日,六万大军到达汲县,寿光侯叔孙建派镇远将军于栗磾率军两万先行前往黎阳津设营,构建工事、搜罗船只准备过河。 黄河延津段有多处渡口,以白马津最大,白马津的河对岸便是黎阳津。濮阳榷市离白马渡不过二十余里,平日渡口帆樯林立、舟车云集,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南腔北调,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 齐恪率军来到白马渡时,江上已经看不到船只,魏军已经到达黎阳津,站在南岸甚至能看到对岸往来奔驰的魏军将士。 看来魏军是准备从白马渡过河了,齐恪看了一眼身旁将士,多数人面露胆怯之意。 齐恪扬鞭指着对岸,纵声笑道:「昔年魏武帝曾在此破袁绍大军,此地沾染了魏武帝的英武之气,我等必能在此大破魏军,卫我河山。」 将士们士气稍振,齐恪趁热打铁道:「诸位兄弟,胡骑南下,生灵涂炭,我等身后便是父老家人,只有舍身抵御,方能保得家人平安。兄弟们放心,雍公已派大军来援,不用多久便会到来。」 这些将士家中多曾遭逢五胡之乱,有不少是从黄河之北逃至兖州,父辈甚至自己就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雍公治司兖之地,他们才逐渐安稳下来,过上了几天温饱日子。 齐恪的话引起大伙共鸣,正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安稳日子,雍公传檄大举征兵,这些青壮才会应征入伍,而且得到了家人的大力支持。 看到将士们面露激动之色,齐恪扬鞭吼道:「为了父老家人的平安,我等何惧死战。」 旁侧有名汉子高声发问道:「齐将军,听说主公在偃师城为阵亡的将士修英雄冢、立纪念碑,不知可有此事。」 齐恪朗声应道:「不错,愚还随雍公到祭奠过。愚愿与诸君同入英雄冢,共享后世烟火。」 「死战、死战」,吼声汇在一处,和着黄河汹涌的涛声,激荡在天 地之间。 三千儿郎,此刻意气风发,视死如归。 得知雍军在白马津修筑工事,于栗磾带了亲卫前来观敌。黎阳津与白马津隔河相望,宽度有不过千步(2),午后阳光明媚,视线极佳,能清楚地看到对岸在加固堤岸,修筑夯台,一座座箭楼拔立而起,有如林立。 于栗磾问道:「征集了多少船只?」 军需官应道:「仅得商船二十七艘,大小渔船百余条。河上船只听闻大军到来,都早早避开,这些船还是儿郎们从百里方圆内搜寻得来。」 于栗磾眉头皱起,这点船一次性至多仅能运送三千人过河,若是要运送战马,至多千数。看对岸戒备森严,若仅有千人过河,那等同于送死。 「皮筏子准备了多少?将寿光侯前几日送来的皮筏都用上,能一次性渡多少人过河?」于栗磾追问道,他打算让商船装载战马,而将士分乘渔船和皮筏过江。 「皮筏子有五百,但会操纵皮筏的人手却仅有百数。」 于栗磾看着黄河滚滚奔涌,可惜魏人不善舟船,晋人能以少量兵力凭河而守。以往渡河多是等到冬季,散苇于河上,冰草相结,形成浮梁,才能顺利渡河。 眼下晋人宋雍内战,司兖之地空虚,若是等到冬季,等晋人腾出手再要渡河,儿郎们的伤亡便要大大增加。 策马朝营地而去,于栗磾想到寿光侯派人暗中告诉自己,已派细作潜伏在濮阳城榷市(今濮阳址往北移)中,让他派人到委粟津附近等候消息,等到对岸送来消息,便可从委粟津渡江占领濮阳城。 委粟津在濮阳城边,与白马津水路不过四十余里,顺流而下两刻来钟便能到达。濮阳城是濮阳郡的治所,城中有两千兵马驻守,随时可以支援渡口,所以起初魏军把突破口选在白马津。 濮阳,濮阳郡治所,晋朝与魏朝结盟,在此设有榷市。 榷市设在濮阳城东南,占地数十亩,细分为牛马市、茶市等多块集市,魏人从北岸运送牛羊、皮毛等物,购买茶叶、丝绸等物回转。榷市开办一年多来,贸易日见兴盛,光牛羊市中每日成交的牛以百计,羊更是接近千数。 榷市用来交易的铺面窄小,有钱的商贾为了方便,便在榷市附近兴建屋舍,酒家妓窑也应运而生,一年时间榷市便成了处热闹场所,不光是商贾,便连濮阳城以及附近的百姓也常来榷市游逛。 魏人运送牛羊南来,往往数量多达万头,打理的人手自然也多,六七十人常见,最大的商贩手下养着二百余人。 牛马市最大的魏国商人名叫李頵,赵郡人氏,赵郡李氏亦是望族,先人在后燕为官,后魏灭燕,李氏一族在魏国居官者很多。 借助家族的势力,李頵在榷市经营牛羊生意,原本马匹是魏国禁止交易的物品,李頵用护卫所乘马匹的方式不时偷运些来。琇書蛧 送给濮阳郡司马陈安两匹好马后,李頵越发手眼通天,加上他出手大方、好交朋友,从府衙官吏、榷市市令到同集市的商贾都跟这位李大郎熟悉交好。 李頵在濮阳城中购置了处五进大宅院,宅院经常是高朋满座。将近亥时,李頵送客出来,红灯笼下众人个个红光满面,酒气冲天。 回到书房,李頵净面,喝了醒酒汤,一旁的侍从禀道:「姚护卫说有事见大郎。」 李頵点头道:「去叫他来。」 功夫不大,一名壮汉入内向李頵行礼,等那名侍从出屋站在门前守候,李頵起身拱手道:「姚将军,有何吩咐?」 李頵名为商贾,其实是魏国派往晋国的细作,利用榷市之便探听消息,那名姚护卫是魏国的扬威将军,李頵麾下的护卫多是魏国的精兵。 姚登闷声道:「 李参事,寿光侯命于将军在黎阳津设营,不日便要渡河南下。寿光侯命我等找寻机会,夺取濮阳城,攻占委粟津,引于将军过河。」 李頵沉吟道:「濮阳城中有两千雍兵,陈安亦是骁将,治军甚严。今夜愚原本想请他赴宴,都被推辞,要想夺取濮阳城光靠那两百余名儿郎很难。」 姚登想了想,建议道:「牛羊市中有不少咱们的族人,若能说动他们联手,合在一起有四五百人,精心筹划一番应该大有机会。」 李頵点头道:「人生在世无非追名逐利,若能夺下濮阳城,万岁定会论功行赏,比起往来行商要好太多,愚估计说动他们不难。」 姚登眼中厉色一闪,道:「这几日慢慢让儿郎们住进城来,找寻机会杀死陈安,控制住邓太守,晓以利害让他下令归降。」 「陈安为人谨慎,平日与将士在一起,要找杀他的机会不易。」李頵凝眉道。 姚登道:「陈安喜欢好马,李参事不妨将那匹赤焰马送与陈安,然后请他到府中赴宴,寻机斩杀他。」 李頵眼中闪过不舍之意,那匹赤焰马是难得一见的宝马,他视若珍宝。 姚登笑道:「杀了陈安,夺了濮阳城,这马不是又来了。若能夺取濮阳城,寿光侯定会为你向陛下请功,说不定陛下会赐爵于你,相比之下一匹宝马算什么。」 李頵被说动,道:「姚将军说得是,明日愚便牵了马去找陈安。」 「榷场内的二百市兵也不可忽视,严监司隔三岔五便会来巡视,要小心别被他看出破绽。」姚登平时没少遭市兵喝斥,冷声道:「拿下濮阳城后,定要尽杀这些可恶的市兵。」 榷场是晋魏通商贸易之所,人员混杂,自然是商情司关注的重点,濮阳榷市就有十二名商情司的谍子暗伏其中,李頵等人往来窜连,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早就被暗卫盯住。 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注(1):滑县境内就有文石津、西津、延寿津、白马津等黄河渡囗,其中白马津最大也最重要。文中齐恪驻守白马津,自然会将这一带的渡口都包含在防御范围内。 (2):白马津河段的宽度是笔者臆想,查阅资料得知黄河最宽处有一千五百米,最窄处三百米,窄处水急,白马津作为大渡口应该是水流不急,故而臆想了个二里多宽。」 第五百五十九章遣兵派将 安陆城,雍军试着攻了两次城,宋军防御甚严,杨安玄自知兵力不足,没有强行进攻,而是率大军南下与沈庆之会合,准备先夺取曲陵城。 王仲德见雍军南下,派司马竺和之率五千兵马从涢江驰援曲陵城,又命涢口竺灵秀一同前往曲陵增援。 竺和之先行抵达曲陵东登岸,沈庆之事先接到杨安玄的通知,潜伏在河岸旁,待宋军半数登岸之际杀出。宋军大乱,竺和之此时尚未下船,忙令船上弩车向雍军发射。 宋军船只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队型,等战船好不容易在河上摆开,宋军已与雍军混战在一处,投鼠忌器,竺和之不敢发射箭矢,下令船只往下找寻登岸处。 船只与竺灵秀的船相遇,竺灵秀熟知地形,在五里处找到登陆点,等宋军匆匆赶往战场,杨安玄率军早已等候多时。 这场以多胜少、以逸待劳的伏击战以宋军败退结束,竺和之的五千兵马、竺灵秀的三千将士损折了两千多人,仓惶登船逃至涢口水寨。 杨安玄与沈庆之合兵一处,围困曲陵城;曲陵守将陆仲元谨守城池,等待援军。 王仲德得知援军兵败,再派三千援军,命涢口、夏口出动七千人马,由虞丘进率领救援曲陵城。 虞丘进担心自己率军离开后雍军前来攻打涢口水寨,留下竺灵秀严守,自己率万人救援曲陵。 果然,虞丘进离开涢口不久,钱磊便率水师来袭。虞丘进重立涢口水寨,考虑雍军船只灵便,命人在水中设锥(1),锥长丈余,战船若撞在锥尖之上,会被戳漏。 钱磊率船而来,不知水下铁锥,不少船只被锥破,幸亏船底是水密舱设计,不至于马上漏沉,只得退走。 竺灵秀率船追击,击沉十余艘雍舰,钱磊率军退至横桑口,竺灵秀怕中埋伏,率船回返。琇書網 虞丘进吸引竺和之的教训,派出斥侯打探岸边是否有雍军设伏,于开阔处下船。先下船的兵马列阵严待,逐步向前推进,顺利抵达曲陵城。 杨安玄见宋军援兵至,担心城中兵马与援军里应外合,雍军又多是新兵,战斗力不强,决定退至安陆之南的应城暂驻。 八月一日,杨安玄收到商情司送来的谍报,魏军大举南下,分别前往野王城和汲县,有西向、南下之意。 魏军西向无疑是想从安邑进攻蒲坂城,若是在半年之前赫连勃勃未灭,魏军此举威胁甚大,蒲坂难守,甚至危及长安、洛阳等地。 可是现在赫连勃勃已死,夏国分裂多块,只能艰难自守,(西)秦被自己牢牢钉死在西境,正加紧从吐谷浑和北凉手中夺取土地,根本不敢东进。 北雍州和秦州原有雍军四万余人,孟龙符从羌胡诸部落募得勇士近三万。平灭夏国之后,杨安玄下令征召姚秦散离的将士入征,得三万余众,此时北雍州的兵力已然超过十万,其中轻骑就有六万,称得上兵强马壮。 站在舆图前,杨安玄的目光从蒲坂移开,西线不用担心,兖州却是危机重重。刘裕兵困睢阳城,兖州兵马多数南下增援,汲县的魏军又多达八万,着实难以抵御。 当务之急是救援兖州,一旦让魏骑突破黄河防线,整个兖州将陷入兵祸,而且刘裕很可能暗中与魏国有交易,若是让魏军与宋军南北夹击,恐怕不单兖州,便连北冀也难以守御,战事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北冀州胡藩与刘怀肃相持,朱龄石与檀韶争雄,都无力增援兖州,唯有从北雍军抽调兵马。 六月,司州刺史鲁宗之病逝,杨安玄命杨安远暂理司州刺史之职,并将陈渔所部的水师划归他统辖,抵御安邑城的魏军。杨安远没有前往洛阳城赴任,而是继续留在蒲坂城。 「命北雍州派两万轻骑 增援蒲坂城,听从司州刺史杨安远调遣;另让孟龙符派遣两万轻骑前往洛阳。」杨安玄话语停顿了一下,道:「命鲁轨领两万援军前往兖州增援,陈渔水师增援兖州。」 鲁轨正在守丧,杨安玄不知道他是否肯夺情复出,这种事不好强迫。沉吟片刻,杨安玄道:「命杨思平前往洛阳,若鲁轨愿率军出征,则杨思平坐镇洛阳,若鲁轨坚持守制则让杨思平领军出战。命杨思平暂理河南太守之职,洛阳兵马配合蒲坂城应付河东郡之敌。」 四天后,毛修之的求救文书送至应城,洛阳城中鲁轨也收到了杨安玄的亲笔信。信中杨安玄表达了慰问,告诉鲁轨现在兖州危急,委婉地请他率军前去救援。 鲁宗之是北雍州扶风郡郿县人,鲁轨兄弟三人正准备扶灵还乡,接到杨安玄的信后鲁轨将两个弟弟召来商议。 鲁轨为人强势,两个弟弟都有些畏惧他。二弟鲁机试探着问道:「大哥是如何考虑?」 「忠孝难以两全」,鲁轨慨然道:「魏军有意南下,兖州空虚,雍公正是用人之际,愚有意听命率军前去救援兖州。」 老三鲁敦接口道:「大哥放心,我俩会扶灵归乡,在父亲墓前替你守孝。愿大哥早日得胜归来,兴振家声。」 鲁宗之是司州刺史,他的身死对鲁家无疑是个打击,能承继家业的显然是鲁轨,若他前往郿县守制,无疑会错过此次立功的机会,即便以后复出就落后于人,所以鲁机、鲁敦兄弟心中希望鲁轨能够夺情出征。 鲁轨也知道此时奉命率军出征,肯定会在主公心中留下好印象,对自己的将来大有好处。 看了一眼兄弟,鲁轨放柔声音道:「愚前去沙场征战,为父亲守墓之事便拜托你们两人了,愚会让爽儿随你们回乡,替愚守墓尽孝。」 鲁爽,鲁轨之子也。 当初王镇恶路过洛阳就曾叮嘱鲁轨整军备战,鲁轨已从洛阳、偃师一带招募新军一万八千余人,辎重、粮草早有准备,只等北雍州轻骑到来便起程救援兖州。 八月二十四日,陈渔率四百艘战船停靠在孟津口,船上装载着六千将士和四千匹战马。 军情紧急,鲁轨决定不再等候后续部队,带着数十名亲位于孟津口登船先行赶赴兖州救援,余下的兵马从陆路过偃师、荥阳,赶赴兖州。…… 八月二十日,李頵牵着他的赤焰马送给濮阳司马陈安。果然,陈安见马大喜,答应五日后李頵的生日时到府道贺。 榷市,姚登频频拜会榷市中来自魏国的东主或管事,暗中试探这些人的态度。 八万魏军聚集在汲县,黎阳津大军准备过河的消息早在榷市传得沸沸扬扬,这些魏人或提心吊胆,或蠢蠢欲动。 对于姚登话语中流露出的意思,不少人心领神会、一拍即和,密议谈妥,表示听从姚登的调遣。 两天时间,姚登说服了三家魏国商人,这三家魏商有一百三十多名护卫,看看日头偏西,姚登兴冲冲地朝酒楼走去,晚间他约了皮货商鞬力斯喝酒。 鞬力斯是个典型鲜卑人,额窄眼长、鼻高眼深、面如削石,身形挺拔,姚登是在魏境魏郡内黄(今河南内黄县)结识的鞬力斯。 内黄城西北面有个黄池(黄泽,明正统年间干涸消失),有数百公顷,周围水草丰美,是魏人放牧之所。 姚登在黄池边见到前来买牛的鞬力斯,当时鞬力斯正与一头公牛角力,扳着牛角将一头千斤重的公牛按翻在地。 当时姚登是军中校尉,上前招揽鞬力斯入伍,被鞬力斯所拒。姚登并未生气,取酒与之相饮,与之结识。 得知鞬力斯本是北燕辽西郡人,后来慕容熙胡作非为,弄得北燕民不聊生,鞬力斯一家人逃到了魏国 范阳郡,往来魏、燕、晋之间做生意。 晋魏设榷场,魏国派李頵进驻榷场打探情报,姚登乔装成护卫前来,没想到在榷市中看到贩卖皮货的鞬力斯。 起初姚登还担心鞬力斯泄露他的身份,有意躲避不相见,后来发现鞬力斯并没有特意来找寻自己。 在榷市难免碰上,鞬力斯显然知道他身份特殊,两人擦肩而过也只作不识,反倒让姚登放下心来,认为鞬力斯不会出卖自己。 姚登知道鞬力斯手下有二十几条汉子,都是孔武有力之辈,加上鞬力斯勇武过人,若能得他相助战力将大增。 派人给鞬力斯送信,约他今晚在酒楼会面,等姚登来到酒楼时,鞬力斯已在包间内等候。 见面寒暄、饮酒,姚登试探,鞬力斯欣然表态愿意随姚登行事。 姚登大喜,笑道:「鞬力斯兄弟,以你的才能在军中至少也能做个校尉,将来立功成为将军岂不比你往来贩货痛快。」 鞬力斯举杯敬酒道:「愚愿追随姚大哥建功立业,还望姚大哥多多照应。」 姚登笑着与鞬力斯碰杯饮尽,道:「大军随时过河,兄弟这段时日不要外出,且回去等候消息。」 姚登不敢多饮,两人商谈了一下细节后便分手离开。鞬力斯回到榷市住处,他就住在皮货铺的后面,膻味很浓。 来到屋中坐下,鞬力斯让一名伙计进屋交待卖货的事,伙计示意屋外没人。鞬力斯低低地声音告诉伙计,姚登拉拢他夺取濮阳城,具体如何尚未告知。琇書蛧 伙计转身离开,鞬力斯倒上一碗凉茶喝下,嘴角露出笑意。他是则那哥的次子,早就随父亲加入暗卫,乔装成商贩进出魏境探听消息,姚登想让自己帮他夺城,正好送一场功劳给他。 「注(1):郭颁《世语》及千宝《晋记》记载,中牟县故魏任城王台下池中,有汉时铁锥,长六尺,入地三尺,头西南指,不可动,....或言在中阳城池台,未知焉是。」 第五百六十章道同谋异 亥时,司马陈宝从巡视城墙回到营中住处,跳下马爱怜地拍拍马脖,吩咐亲卫道:「洗涮一下,给加点料。」 刚到帐中坐下,亲卫入内禀道:「将军,有人求见。」陈宝一愣,这么晚哪来的访客,如何进得军营? 亲卫双手将一块铜牌奉上,陈宝拿到手中,方形、寸许见方,兽头锦纹,中间一个阳文的「商」字。 这是商情司暗谍的身份牌,陈宝不敢怠慢,站起身道:「请。」 脚步声响,进来的居然是位熟人,是军中宣讲军纪、代写书信的书令史周宣,没想到他是商情司的暗谍。 周宣笑容满面地上前揖礼道:「见过陈将军。」 陈宝抱拳还礼,讶声道:「愚与周令史相识两年多,不知你居然是商情司的人。」 周宣笑道:「并非有意隐瞒,商情司不准泄露身份,将军莫怪。此次在将军面前显露身份,仆这个书令史怕是在这做不下去了。」 请周宣坐下,陈宝问道:「周令史为何而来?」 「商情司查知,榷市魏商有意夺取濮阳城……」 周宣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陈宝,陈宝勃然怒道:「这些魏人胆敢叛乱,愚这就领兵剿了他们。」.Ь. 「将军且慢」,周宣道:「眼下只知主谋是魏商李頵和他的护卫姚登,这两天姚登四处窜连,不知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若是冒然出动,恐怕打草惊蛇,放跑了暗中隐藏的人物。」 陈宝冷声道:「宁杀错,莫放过,愚且将城中和榷市内的所有魏人杀光便是。」 周宣劝阻道:「不可,榷市通商利大于弊,主公不加禁止,何况这些魏人之中还有商情司的暗谍在内,岂可乱杀无辜,引发恐慌。」 陈宝厉声道:「魏军陈兵黄河之北,随时可能渡河南下,若是濮阳有失,岂是区区榷市能比。愚身为司马,守土有责,恕不能听从周令史所言。」 周宣知道,陈宝身为司马职责在守住濮阳城,只要濮阳不失,误伤些魏人功大于过,事后肯定记功。而自己破获魏人夺城阴谋,也是一场大功,此次表露身份,想来事后要换个地方。 不过,周宣想着凭借此次功劳离了商情司,到郡县为官,他心中筹算积功做个县令应该不难,但若想更进一步自然立的功劳要更大些。 陈宝想大刀阔斧扫平一切,于他而言最为简单方便,但对自己而言功劳却不算大,毕竟消息是鞬力斯所报,最大的功劳属于他。 只有借了这条线索将藏在榷市中的所有魏国暗探都挖出来,黄司使才会看重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向主公美言。 见陈宝起身要唤人,周宣冷不丁出声道:「陈司马,听说前两日李頵送给你一匹好马。」 陈宝勃然大怒,手按佩刀喝道:「周宣,你在怀疑愚吗?愚对主公忠心耿耿,随主公多次出战,出生入死,你若要胡言乱语,愚便斩了你再向主公请罪。」 周宣起身笑道:「陈将军误会了,仆并非怀疑将军,只是觉得李頵此时送马给将军,肯定别有用心。将军且先坐下,咱们再议一议。」 陈宝紧紧盯着周宣,心中盘算开来,周宣在军中有几年,对自己平日所为很清楚,自己还算廉洁,从不克扣将士们的军饷,唯有收授些榷市商贾所送的礼物,最贵重的莫过于李頵所送的三匹好马。 偏偏李頵是魏人细作,牵连上了自己,若是周宣胡说八道,自己难脱干系。 周宣神色不变地道:「陈将军,你克尽厥职,深得将士拥戴,仆对将军亦十分敬重,方才之言并无他意,请将军不要误会。」 陈宝松开握刀的手,重新落坐,松口道:「李頵称八月二十五是他的生日,想请愚前去饮宴 。」 周宣决定透露点消息,道:「不瞒将军,榷市皮货商鞬力斯是商情司暗谍,姚登前去拉拢他夺取濮阳城,仆估计李頵会趁饮宴之时下手。」 陈宝冷着脸问道:「周令史是想让愚前去作饵,引魏人上钩吗?」 周宣心中当然希望如此,不过亦知这话说出口说不定陈宝真会拨刀相向。 干笑一声,周宣道:「当然不能让将军涉险。李頵八成是准备在饮宴上动手,这几日便会将人手召进他的住宅,届时将军领了人将他的宅院围住,便可将多数魏人内应抓获。至于榷市,仆会与严监司商议,有二百市兵在,出不了大乱。」 陈宝冷哼一声,道:「既然周令史早有定计,便按你所说行事。」…… 八月二十五日,酉初。 李宅门前张灯悬彩,李頵穿着件青布衫,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前迎客,他的身后站着姚登和鞬力斯。 午时,鞬力斯接到姚登的消息,让他带了麾下兄弟前来李宅。姚登见到鞬力斯后,让他今夜伺机刺杀司马陈宝。 此时宅内潜伏着四百余名魏人,准备听到号令后就杀出,跟随姚登前往府衙,然后控制四门。 李頵的笑容有些僵硬,快要到酉正了,陈宝还没有出现。前去催请的人回报,说陈宝巡察四门去了,要晚一会才会到来。 大红灯笼亮起,李頵的脸阴晴不定,若是陈宝今夜不来,便只能暂缓动手了。 脚步声整齐由远而近,听声音来的人可不少。陈宝身披战甲,骑乘在赤焰马上,带着八百兵丁奔李宅而来。 看到持枪拿刀的兵丁出现,李頵和姚登都变了颜色,作贼心虚,莫非消息走漏? 李頵转身要逃进宅中,姚登低喝道:「能逃到哪去,且问明再说。」一边对鞬力斯道:「伺机动手,杀死陈宝。」 陈宝在门前数丈外勒住马,随行的兵丁如潮水般将李宅围住,守住出入门户。 李頵强自镇定,上前招呼道:「陈司马,你这是何意?」 陈宝居高临下看着李頵,冷声道:「愚接到线报,说你宅中窝藏魏军细作,特来搜拿。」 李頵往后疾走,只要雍军入内一搜,那些藏在屋中的人立时暴露,不如趁现在拼个鱼死网破。 姚登伸手入怀掏出匕首,对自旁的鞬力斯喝道:「动手。」 纵身而起,朝陈宝扑去。陈宝端坐马上,扬刀朝姚登头顶劈去,身旁将士纷纷朝前杀来。 数杆长枪刺出,姚登不得不闪身后撤,感觉后心一痛,猛回头却见鞬力斯满面杀气地从自己后背拔出带血的短刀。 刺死姚登,鞬力斯旋身回斩,短刀劈向朝大门跑去的李頵,周宣骑乘在陈宝身旁,高声呼道:「留活口。」 短刀一偏,将李頵身上的青布衫划破,李頵脚一软,瘫在地上,尖声叫道:「愿降啊。」 陈宝一挥手,有几名兵丁上前架起李頵,众人一拥而入。那些前来道贺的宾朋正在谈笑,见雍军架着李頵气势汹汹进入,踢开宅门往里搜去,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陈宝站在院中高喝道:「李頵意图反叛夺城,已被拿下,大伙别乱动,以免误伤。」 屋中被蹬开,藏在屋中的魏人无处躲藏,持刀向外杀出,雍军早有准备,弓箭手朝屋中射箭,尸体倒在门槛之上。 李頵被刀架在脖上,嘶声叫道:「别动手,快放下兵器降了吧,降了吧。」 半个时辰后,三百多名魏人被绑缚着押往军营,周宣连夜审讯李頵。为防消息走漏,陈宝派人在河岸来回巡视,以免有人逃过江。 子时,濮阳南门开放,陈宝与鞬力斯带着五百兵丁奔向榷市。严监 司早得到通知在等候,郡兵 一到则带着市兵四处拿人,榷市内一片惊惶。 天明时分,榷市市令骆河愁眉苦脸地带着小吏在榷市安抚商贾,告知昨夜抓捕的试图抢夺濮阳城的魏人细作,其他商贾不用担心害怕,正常守法营商可保无事。 即便如此,榷市内的商贩还是纷纷离开,虽然监司严真担心魏人细作夹杂在其中逃离,但榷市内光商贾就近千户,哪能拦得下来。 濮阳城仅留下南门出入,出入城门盘查紧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各种流言悄然盛行,附近的百姓拖儿带女往城中走,出城的车马却排成长龙。 李頵很快将在委粟津渡口接应魏军过河的计划招认出来,周宣与陈安决定将计就计,引魏军入伏,再立功劳。 周宣找到鞬力斯,让他过河给魏军送信,引魏军前来。带着李頵给出的信物,鞬力斯身背葫芦,在酉末泅水过河,按照李頵交待,点取三堆篝火,很快便有魏军侦骑寻来,盘问一番后带着他去见于栗磾。 三日前,于栗磾派荡波将军长孙奇带了三千人马悄然东移至委栗津对岸,停泊在黎阳津船只也悄然转至此处,为防对岸发觉异常,将船只隐藏在一处河岔中。 鞬力斯告诉长孙奇,濮阳城夜间城门关闭,内外信息不通,李頵和姚登趁机夺了委栗津,让他速速派兵过河,明日趁城门开放时夺取濮阳城。 验看过李頵送来的信物,长孙奇又见鞬力斯是鲜卑人,对答如流,举止从容,并没有怀疑。当即下令将河岔中的船只撑出,趁夜渡河到达委栗津建立起据点,后续兵马便可由此处过河。 魏军新近又抢到二十余商船和不少渔船,商船的总数已达五十三条,大小渔船已近二百条。 夜间渡河风险极大,风高浪急,不敢出动小船,长孙奇出动四十条商船,船只跌荡起伏,不时有兵丁被颠簸落入水中,被浪花一卷再难寻踪。 船上的魏兵伏低身子,死死攥紧船上的绳索、抓手等住,在剧烈的摇摆中祈求神佛保佑。 委栗津渡口点着三堆篝火,这是约定好的信号,船头触碰到码头,鞬力斯首先从船头跳上岸,招呼身后船只上的魏军赶紧登岸。 岸上,陈安等人早已严阵以待,看到魏兵摇摇晃晃地从船上下来,周宣轻声道:「陈将军,先射箭,再夺船。」 陈安冷森森地看了一眼周宣,道:「周令史不顾麾下的性命,愚可不像你。」 此次破获魏军细作叛乱,鞬力斯功劳最大,周宣力主让鞬力斯过河诱敌入伏,陈安就感觉周宣心怀叵测,若是鞬力斯丧身在敌营,这最大的功劳便落到了周宣的手中。 鞬力斯深入魏营,诱敌而来,再立大功,周宣不顾他尚在魏军之中,居然想要射箭歼敌,分明是想借箭伤人。 要知道夜间根本分不清敌友,乱箭之下极可能误伤鞬力斯,再说魏军发现遇伏,自然知道中计,鞬力斯同样难以脱逃。 「迎上去」,陈安轻声下令,带着将士朝前行去。 多数魏军被船颠得头昏脑胀,连走路都摇摇摆摆,长孙奇吐出一口酸水,看着走来的黑影问道:「姚登何在?」 回答他的是一抹雪亮的弧光,长孙奇还算反应敏捷,仰身避过,雍军纷纷亮出兵器,朝渡河的魏军杀去。 魏军多数手足发软,被蓄势而来的雍军切瓜砍菜般杀得落花流水,火箭射往停靠在岸边的船只,很快船只起火。 四十艘商船载着一千五百名魏军过河,逃走船只十三艘,焚毁六艘,其余被雍军俘获。一千五百魏军被杀死两百余人,随船逃走七百余人,包括长孙奇在内的五百多人被俘。.Ь. 委栗津夜战,大获全胜。 第五百六十一章再现却月 第二天辰时,于栗磾得知了长孙奇中计,寿光侯潜伏在榷市中的暗探暴露了。 损折了数百将士倒不是大事,只可惜渡河的船只损失大半,要想过河越发难了,看来只有等黄河结冰再行渡河。黄河十一月便会开始结冰,看来要再等上两个月了。 于栗磾派人给汲县的寿光侯叔孙建送信,很快叔孙建派冀州刺史阿薄干率两万轻骑到来,并告知于栗磾雍军援兵将至,让他操练兵马,加强防御。 鲁轨在孟津口登船,决定先行前往荥阳成皋关,孟津口到成皋关两百里,一日时间便顺利到达。 魏军大举南下,王慧龙率军驻扎在汜水东岸,与西岸的成皋城遥相呼应,并按照王镇恶的指点,在玉门渡口入汜水处拉起五道铁索,平时垂在水中,不影响船只往来。若遇敌袭,用绞盘拉直铁索,铁索横于水下尺许处,可将水路拦住。 鲁轨与王慧龙会面后,得知荥阳足以自守,便继续率军前往濮阳。从成皋至濮阳水路五百里,若遇顺风两三日便可到达。 离开成皋后不久,鲁轨发现北岸开始有魏骑一路跟踪追随,江上风向变幻莫定,船只行进速度大大减缓。 偶尔有船只被风吹向北岸,那些魏骑便蜂拥过来,射箭杀人夺船。陈渔派战舰靠近支援,用船上的坚弓、强弩射击魏骑,力争救回偏离的船只。 越往前走,魏骑的数量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救援不及,被风吹向北岸的船只被魏军抢先登上,将士伤亡,船只也被强行拉上岸。 行至白马津,已是九月三日,一路损失船只八艘,将士伤亡百余人,鲁轨和陈渔都满腔怒火,恨不能登岸替伤亡的将士报仇雪恨。 齐恪在白马津相迎,看到鲁轨后长松了一口气,笑道:「象齿至,愚心安矣。」 营帐内,齐恪介绍了当前的形势:数日前魏人细作在榷市欲图发动袭击夺取濮阳城,被商情司侦破,将计就计在委栗津小胜一场,缴获、焚毁了魏军不少船只,估计魏军无法乘船南渡。 鲁轨道:「愚这一路行来,发现魏骑人数众多,若等黄河结冰,这么多魏军踏冰过河,恐怕难以抵御,愚有意先发制人,主动出击攻打魏军。」 陈渔赞同道:「魏军被河困于北岸,此时主动权在我,可灵活游击而战。」 鲁轨沉声道:「游击伤敌不多,难动魏军筋骨,愚打算与魏军正面会战,争取大量杀死魏军。」 齐恪摇头反对道:「白马津驻有四万魏军,汲县尚有四万兵马,一旦开战汲县魏军能在半日之内增援。象齿此行援军才六千,愚手中将士不足三千,这点人马如何与魏军争雄?」 鲁轨笑道:「子宏,方才愚在船上看对岸地势开阔,水流也不急,正适合摆下却月阵。」 陈渔和齐恪对视一眼,齐声道:「不错,确实可设下却月阵。」 自打杨安玄在伊洛河边用却月阵破秦军铁骑,王镇恶在丹水边又用却月阵破敌,军中将领都知晓却月阵的威力。 王镇恶执掌参谋部,请示杨安玄后将各种战法战术编造成册,秘发给四品以上的将官参考,陈渔和齐恪皆是四品建威将军,对却月阵有所了解。 却月阵要充分利用地势,还需战车、强弩、铁矛以及水师相互配合,而这些条件在延津段都满足。 延津段河面宽阔,水流较缓,适合船只在河上排开;陈渔所率的船舰有八艘斗舰,舰高两层,皆设女墙(船沿边上薄型挡墙),首尾设万钧神弩,每船配有将士八十人,持劲弓;船上竖旗帜金鼓,开棹孔,另配有二十六名棹手。琇書網 斗舰船体较高,北岸地势平坦,可以从船上俯瞰战场,能居高临下发射弩箭及箭矢。 齐恪军中有 战车六十余辆,弩车、盾牌、弓箭军中不缺,还可从濮阳城调运补充;除了数千根弩箭外,鲁轨还从洛阳带来铁矛六百根,若能在对岸用战车布下却月阵,魏军对此阵不熟,完全有可能大量杀死魏军。 三人商议了一阵散去,齐恪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陈渔带了二千兵马继续东进前往濮阳城,惊恐不安的百姓看到四门开放,司马陈宝迎二千轻骑入城,欢声雷动。 有好事之人专门跑到委栗津,望一眼河上密密麻麻的舰队,看一看风中飘舞的雍字旗,援军的到来让雍军士气大振,一扫颓意。 于栗磾得知雍军援兵到来,带了亲卫来见冀州刺史(北魏)阿薄干。叔孙建派阿薄干领两万兵马援助于栗磾,叮嘱阿薄干多听于栗磾的意见。 阿薄干自诩足智多谋,又身为冀州刺史,瞧不起于栗磾是个不识字的武夫,率军来到黎阳津后并未与于栗磾合兵一处,在于栗磾兵营西七里处扎营,说是互为犄角,相互响应,其实是想自领一军,免得受于栗磾的约束。 雍军到来时,阿薄干命轻骑追逐雍军船只而行,俘获了两艘被风刮到北岸的战船,抓获了数十人,阿薄干得意洋洋地将俘获的雍军送往汲县向叔孙建请功。 得知于栗磾到来,阿薄干不敢拿大,出外迎接。于栗磾是镇远将军、爵封新城县男,位在阿薄干之上。 于栗磾没有进营,而是与阿薄干并辔沿着河岸行进,天气晴好,可以看到对岸正在修筑营垒、箭楼等工事,雍字旗迎风飘展。 战马在黄河窄处停住,于栗磾扬鞭指向对岸道:「委栗津我军船只被毁,难以过河,雍军援兵正源源不断到来,我等也应在修筑营垒,以防雍军偷袭。」 阿薄干笑道:「于将军过虑了,我军兵强马壮,因河之隔无法与雍军接战,若雍军胆敢主动过河,儿郎们正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于栗磾微微一皱眉,道:「阿薄干,雍军曾数败我军,不可轻敌。」 阿薄干不以为然地道:「非愚轻敌,汉奴只会倚城而守,不敢与我军真刀实枪地沙场争雄。别说我军兵力远胜过雍军,便是对等兵力,我军也必胜雍军。」 于栗磾见阿薄干满面傲意,不便多说,只道:「多加提防,小心戒备。」.Ь. 九月,雍军援军到来,成皋城留下三千兵马,沿岸渡口都得到了兵力补充,濮阳城的战车也送到了白马,万事俱备,鲁轨决定渡河。 九月十八日,卯末,黄河上雾气蒸腾,恍如仙境一般。 黎阳津西三里处,数十艘战舰在雾气的掩护下停靠,数块搭板平铺,战车从船上被推下。 很快,魏军侦骑便发现了雍船的到来,鸣镝示警。 鲁轨大踏步从船上往下前,一阵狂风刮来,身前扛纛旗的两名兵丁被带风带着踉跄往斜偏倒,眼见要落下搭板。鲁轨抢步上前,伸手抓住旗杆,两名兵丁感觉身上一轻,这才站稳脚步。 伸手接过纛旗,鲁轨掣在手中,大风扬起纛旗,烈烈飘舞,鲁轨举重若轻,大步踏上岸,将手中纛旗用力往下一戳,这才示意那两名壮汉扶稳。 百辆战车已经全部送下船,为了尽快结好却月阵,这些驱车的将士早就训练过多次,有条不紊地将战车排列好,挂好铁索固定,将弩车搬至战车上,车前悬幔、车辕处悬盾,车上站六名持狼筅将士,弓箭手、长枪手列于车后。 陈渔在斗舰之上遥望战阵,见战车进深百步,两头抱河弧形展开,形如新月,三千将士严阵以待。江上八艘斗舰一字排开,身后百余艘艨冲舰正停靠在南岸,雍军将士和战马正在登船,准备随时出击。 雾气逐渐散去,马蹄声如滚雷般从四面响起,阿薄干带着两万轻骑 赶至。 得知雍军在北岸登陆,阿薄干大喜,尽起营中兵马赶来,猛虎扑兔用全力,阿薄干想起数日前与于栗磾的对话,势要将来犯的雍军尽数斩杀。 奔马在半里外停驻,阿薄干打量了一下雍军摆出的车阵,扬声笑道:「这个领军的雍将是个痴儿,大概读过两本兵书以为可以排兵布阵以少胜多,岂不知排兵布阵要因时因地。贺豆源,你带三千儿郎将这伙雍军冲下河去。」 贺豆源高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砍刀率军朝前奔去。阿薄干在马背上立起身,别看他说得轻松,其实不敢大意,让贺豆源先试试雍军的虚实。xь. 百步时,雍军开始射箭,战车上的弩车开始发威,河上斗舰也开始射出弩箭。号角声响起,魏骑散开,弩箭多落到了空处,魏骑伤亡不大。 很快,贺豆源便率军冲至战车前,战车上的将士将狼筅布起,魏军一时难以近前,不少战马被狼筅上的短刃划伤,嘶鸣乱跑,贺豆源不得不引兵暂退。 阿薄干看了一会,见雍军除了射箭、发弩外并无什么惊人举动,哈哈笑道:「晋人技穷矣,众儿郎,随本将杀敌立功。」 两万轻骑倾巢而出,铺天盖地般朝车阵撞去。鲁轨冷笑一声,道:「换强弓、破甲箭。」 魏军轻骑朝着不到里许长的却月阵杀开,两万人挤在一处,箭矢、弩箭雨点般落下,不断有魏军中箭落马。 阿薄干的目光狂热,离晋人车阵不过五十步远,只要冲至阵前,撞也得把车阵撞个稀烂。 眼看魏骑越来越近,斗舰上的强弩不敢再发射,生恐误伤己军。鲁轨望着几乎密不透风的魏骑,知道等待的战机已现。 「上铁矛。」 一根根铁矛安上弩车,木锤砸落,乌沉沉的铁矛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出,轻松地穿透马上魏军,然后是下一个,一连洞穿三四人才停住。 「崩崩」声中,激射的铁矛瞬间带到数千条性命,魏军尸体、战马尸体厚厚地堆积于地,血流遍地。 后面的魏军看到堆伏于地的尸体,那些尚未死去的将士在血泊中惨嚎挣扎,吓得亡魂出窍。阿薄干惊恐得浑身发抖,被亲卫护着朝大营方向逃去,身旁的将士纷纷旋马奔逃。 艨冲舰载着战马和五千将士登岸,鲁轨出阵上马,挥舞着手中长戟,高声呼道:「杀敌。」 魏骑已然胆寒,四散奔逃,根本没有队型。阿薄干奔至营寨前清醒了几分,此番兵败儿郎伤亡惨重,估计营寨亦难保,这样逃走天子和寿光侯焉能饶过自己。 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阿薄干勒住马,强自镇定喝道:「晋人离了车阵就是待宰的猪羊,我等杀回去,当可反败为胜。」 号角声响起,败逃的魏军逐渐朝号角声处聚拢而来,鲁轨率五千骑已然杀至,哪会让魏骑集结。 手中长戟如恶龙翻江,魏骑被他轻松扫落,带着将士有如疾箭激射,勇不可挡。阿薄干心知不能让雍骑轻松凿阵,挥舞着手中长矛迎战鲁轨。 长矛砸向铁戟,鲁轨用力往外一架,阿薄干立觉握不住矛,「当」的一声长矛脱手而飞。 不等阿薄干反应过来,铁戟已经透胸而过,鲁轨将他挑于戟尖,高举而起。 那些魏骑正奔往此处,远远看到主将身死,哪敢前来送死,再度策马远逃。 鲁轨带着兵马直趟入魏营,将营帐点燃。这时,于栗磾已经收到阿薄干兵败的消息,带着魏军急赶而来。 第五百六十二章一战惊心 雍军登岸,于栗磾很快接到侦骑禀报,下令整队准备出击。 紧接着,侦骑报称冀州刺史阿薄干尽起营中兵马赶赴战场迎敌,于栗磾迟疑了一下,前些日他与阿薄干会面,明显感觉到阿薄干对自己的提防之意,自己若是领军前去,恐怕阿薄干会以为自己想与他争功。 阿薄干麾下有两万轻骑,侦骑禀报登岸的雍军不过三千余人和一些战车,阿薄干虽然傲气,但也是统军多年的老将,行军打仗自有章法,以多敌少胜算很大,自己不宜前往。 派出侦骑前往战场探听消息,于栗磾下令将士做好准备,随时应变。 哪料两刻钟不到,侦骑惊惶来报,阿薄干兵败,伤亡将士数千人。于栗磾惊起,雍军以少胜多,这点时间还能斩杀数千骑吗? 待问清雍军借助车阵固守,阿薄干率军全面出击,在阵前挤成一堆,结果被雍军用床弩发射铁矛,一根铁矛便能伤到三四儿郎时,于栗磾愤然道:「阿薄干该死。」 于栗磾当即率领一万轻骑出营奔赴战场,行至半途,侦骑来报,阿薄干身死,雍骑正在烧营。 此刻前往阿薄干营寨已是于事无补,反正雍骑要乘船退走,于栗磾索性带了兵马前往雍军车阵看个究竟。 隔着半里多远便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血水汇聚在一处朝低洼处流动,真正是血流成河,死尸堆累。 雍军的车阵依旧严密,于栗磾催马在百步外绕着弧阵转了一圈,战场上重重叠叠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还有些未死的儿郎挣扎着往外爬,在身后拉出长长的血迹,惨不忍睹。 于栗磾满腔悲愤,此刻不是救人之机,扬起手中黑矟(1),催马朝阿薄干营寨方向驰去,他要用雍骑的血来祭奠这些伤亡的将士。 矟长丈八,精铁所铸,重达四十八斤。矟体黑沉,横在马上,鲜艳的矟毦(羽毛所做的缨)在风中飘舞、跳跃,风从矟尖划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渴望饮血。 看着魏军营寨火势联成一片,鲁轨笑着扬起手中铁戟,道:「大胜。」 雍军儿郎纷纷举起手中刀枪,欢呼「大胜」。 东南方向尘土飞扬,马蹄声隐约可闻,有如闷雷。鲁轨扬眉高声道:「魏人不甘失败,又来送死,兄弟们随愚前去杀敌。」 一夹战马,白马扬蹄嘶立向前踏出,有如疾风般驰出。雍军将士士气正旺,纷纷策马前驱,洪流般向前奔涌。 急促的马蹄声有如战鼓,鼓声越来密集,及至双方能看清彼此的面目,大地也在马蹄的奔踏下颤栗起来。 用手中黑矟拨打掉射来的羽箭,于栗磾的心中一片宁静,从最初上战场的热血沸腾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他已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持矟冲锋,斩将杀敌。 自幼学习武艺,气力过人,能左右开弓,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是代国时自己就被道武帝看重,征战四方,平灭赵、燕,被天子拓跋珪誉为英布、彭越之流;道武帝逝后,关东各地盗贼蜂起,西河反叛,他奉当今天子拓跋嗣之命平叛,所到之处迅速平定,授官镇远将军、河内镇将,赐爵新城县男。 天子有意南下侵夺晋人疆土,知己之勇,倚为先锋,期以攻坚克难,哪料出师不利,先遇伏于委栗津,今日又折了阿薄干,若不能扳回一阵,怕是天子怪责。雍骑近在眼前,于栗磾的目光变得冰冷,手中黑矟稍稍上扬。马疾如风,长矟轻轻一拨,将劈来的刀挑开,然后借势一送,轻巧地穿透雍骑的身体,矟尖往下一压,尸体从矟尖掉落。 一杆长杆扎来,于栗磾伸出左手攥住枪杆,用力往怀中一夺,那名雍军被他从马上拉落,随手将枪身朝一名雍军掷去,右手长矟带着尖啸扬向另一名雍骑。 鲁轨的用戟将一名 魏骑砸落,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于栗磾身上,这名鲜卑将领胡须花白,出手犀利,与之对敌的雍军纷纷被他挑落马下。 策马朝于栗磾杀去,铁戟斜挑而上,划向于栗磾的马腹。于栗磾见鲁轨急冲而来,递矟别住戟尖,用力往下一压。 铁戟纹丝不动,于粟磾目光一凝,难得找到一个能与自己气力相当的对手。 将铁戟拨开,于栗磾抽矟横扫,鲁轨竖戟相摚,矟杆和戟身碰在一处,发出震响,两人的座骑都发出一声嘶鸣,被反震之力压得一沉。 鲁轨高喝一声,用戟尖扎向于栗磾的脖项,于栗磾矟尖划出一道亮弧,搭在戟身之上,用力往外推的同时矟锋顺着戟身割向鲁轨执戟之手,逼得鲁轨不得不用力将矟尖荡开。 两人交手快逾闪电,双马交错而过,鲁轨用戟纂朝后刺向于栗磾的后背,于栗磾斜矟一拨,将戟尾挑开。 将矟挂好,于栗磾取弓在手,返身朝鲁轨的后脑射去,鲁轨听身后尖啸,忙伏低躲过,紧接着两人身后的空间被随之而来的将士填满。 双方轻骑扬舞着兵刃,高喊着刺砍对手,不断有人从马背上摔落,飞溅的鲜血再次洒落大地。 魏军人数是雍骑的两倍,但是雍军手中刀枪更为锋利,对冲之下双方都付出数百人伤亡代价,等各自再整队,鲁轨没有恋战,带着雍骑驰向岸边,与车阵汇合。 于栗磾不紧不慢地跟在雍骑身后,在车阵两百步左右停下,陈渔在斗舰之上下令,万钧神弩朝魏军射出弩箭,一面命艨冲舰靠岸,接应将士离开。 密密麻麻的雍舰开始横摆在岸边,雍军开始解开铁索,将战车撤往船上。鲁轨将轻骑列于战车两侧,防备魏军冲击。 于栗磾没有理会雍军撤走,他冷着脸听阿薄干麾下讲述败逃的经过,心中怒火中烧,阿薄干这个蠢货,害死了这么多儿郎。 这样的车阵有如龟壳竖满尖刺,硬冲伤亡自然很大,但车阵根本无法移动,稍加留意便能找到破解之法,用投石车和强弩破开防御,车阵内的雍军不过是被宰的猪羊。xь. 看着雍军车阵逐渐解开,于栗磾没有下令冲锋,方才与雍骑交战,他发现雍骑并不像众人所说的那样软弱可欺。 两军对凿,雍军人数虽少气势不弱,面对倍于己的魏骑丝毫不怯,战力让于栗磾刮目相看,谁要是再说晋人不善战自己非劈他一耳朵不可。 见雍骑登船撤走,于栗磾下令打扫战场,有人将带血的铁矛呈到他面前。于栗磾拿着铁矛在手中舞动了一下,又拔出腰刀朝铁矛上砍了一刀。 「当」的一声脆响,铁矛仅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于栗磾心中暗惊,雍军的兵器锋利他早有所知,但没想到用来充作弩箭的铁矛居然也如此坚硬,足见雍军精铁充足。 将铁矛递给身旁亲卫,于栗磾吩咐道:「将雍军的器械收集好,不要遗漏。」 一天后,阿薄干败亡、损折将士四千三百余人的战报送到了汲县寿光侯叔孙建的手中。 叔孙建心中巨震,他同样没想到雍军的战力如此强大,于栗磾在战报中称雍骑的骑射不弱于己军,而且持有坚兵利器,还有各种犀利的军械,两军争雄恐怕己军要处于下风。 看过随信送来的铁矛和兵器,叔孙建沉吟良久,下令在北岸修筑堡垒防止雍军渡河偷袭,然后将于栗磾的战报以及得到的雍军兵器转奏给天子拓跋嗣,郑重地提出不可轻敌。 拓跋嗣接到战报后大为震动,急召文武商议对雍之策。待看过叔孙建送来的战报,众人面面相覤,原以为此次出动雄师十数万,又趁晋国雍宋相争之机,能够一举夺取河淮之地。 然而,黎阳津一战犹如冷水浇头,让魏国君臣的雄心化成 冰冷,若按叔孙建所说,别说想渡河侵占晋人土地,反而要担心雍军渡河攻打自家城池。 任城公嵇拔曾出使建康,曾特意到洛阳、颍川、汝南、弋阳、浔阳等地游玩,同时观看当地风土人情,在他眼中晋人酣于游乐、不思进取,但也知晋国雍、宋二公是英雄人物。嵇拔沉声道:「晋人虽然孱弱,但底蕴尚存,三十年前曾在淝水战败苻天王八十万大军,万岁不可等闲视之。」 白马侯崔宏叹道:「既然雍军出忽意料地强悍,我军发动攻击怕一时难以取胜,陛下不妨下令让南平公、寿光侯暂缓攻雍,等探听虚实再做打算不迟。」.Ь. 武元侯王建道:「陛下应鼓励农耕、多积粮草、操练兵马,派人前往南方招募能工巧匠,铸造良兵再与雍军开战不迟。」 拓跋嗣道:「此战暴露出我军不少缺陷,确实不宜仓促攻雍。叔孙建称于栗磾在北岸多筑堡垒设防,命叔孙建照此行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兵威较晋人更为强盛,不用因一时输赢失了心气。传旨,命长孙嵩、叔孙建找准时机再与雍军一战。」 散朝后,拓跋嗣回到太华殿,感觉心神不宁,命人召来博士祭酒崔浩,让他占卜吉凶。 拓跋嗣好阴阳术数,博士祭酒崔浩时常与他讲《易经》、《洪范·五行传》等书,宫中有灵异事拓跋嗣都命崔浩推测征兆,崔浩所言多得验证,深得拓跋嗣信任,凡军国密谋皆暗中与之商议。 得知天子忧虑后,崔浩道:「杨安玄本是雄才,倚仗家族之名,洛阳退秦兵、趁虚入主雍秦司等地,东战慕容超得北青之地,西取谯蜀占据北益州,势大后灭姚秦逐赫连夏,力压乞伏秦,南拒刘怀慎,诚勇武、才识过人,不可轻视。」 拓跋嗣慨然道:「朕有意御驾亲征,出动精锐与之决战。」 崔浩摇头道:「陛下,我国北部尚未安定,若是陛下南下亲征,恐蠕蠕(柔然)趁机来攻,而且渡过黄河远征粮草接济困难,臣以为不如固守北岸,休养生息、壮大自身,此时正宜隔岸观火,坐看杨安玄与刘裕相争。以臣看来两人相争胜者必然回建康篡夺帝位,届时再以大义伐晋,当可事半功倍。」 拓跋嗣沉吟不语,崔浩又道:「臣闻寇仙师与杨安玄是旧识,陛下何不派人相询一二?」 「甚好,崔卿替朕去见寇仙师,顺道将仙师炼制的金丹替朕取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问策于道 拓跋嗣即位后,念及当初逃出京时寇谦之派遣弟子照应,对天师道有所回报,下旨于平城城外东南修建道坛--玄都观,让寇谦之师徒迁至此传道。 玄都观中有道士、道徒近百人,在寇谦之的率领下「斋肃祈请,六时礼拜」。应天子拓跋嗣所请,寇谦之率弟子开炉炼丹。 拓跋嗣服用金丹后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赐寇谦之道服一裳,布帛十匹、玄都观良田六百亩,朝廷供给道人衣食,玄都观声名逾显。 魏国原本崇佛,但自拓跋珪开始信奉道教,拓跋嗣即位后对道家越加崇奉。上有所好下有甚焉,魏国国内信道的风气日重,平城城内除了玄都观外,新添了七处道观,不过这些道观的声名远不及玄都观。 京中贵人纷纷学道问玄,崔浩早年便拜在寇谦之座下学习道法,每月都有数次会来玄都观,玄都观的道士对他十分熟悉。 崔浩径直来到寇谦之修行的袇房,门前侍立的道童见他到来,施了一礼,入内通报。 袇房内很洁净,迎门北壁悬着老君图,下面香案摆放着时鲜水果,两炉香烟淡然缥渺。寇谦之身着蓝色道袍盘坐于蒲团之上,双足跏趺,双手垂放膝上,拂尘放在一侧。 崔浩上前施礼,道:「见过师傅。」 寇谦之微微颔首,示意他在一旁蒲团上坐下。 闲话问候几句,崔浩道:「弟子奉陛下之命前来相询晋雍公杨安玄之事。」 「杨居士?所问何事?」寇谦之凝声道。 崔浩道:「弟子曾听师傅说过,师傅是受杨安玄指点方来得平城传道。」 「不错」,寇谦之抓起地上的拂尘甩动,徐徐语道:「杨居士曾对为师讲‘道兴于北,为师方才决意北上传道。」 崔浩目光一沉,道:「如此说来,这位雍公是有大气运之人。」 寇谦之道:「正是,杨居士是道祖梦中告知贫道的有缘人。」 袇房内安静下来,崔浩沉吟片刻道:「师傅可曾卜算过其人?」 寇谦之轻叹道:「天机不可测,为师亦不敢妄问天意。」 崔浩知道寇谦之常夜观天象,问道:「仙师近来夜观星宿,有何所见?」 寇谦之沉默不语,崔浩再三追问,寇谦之才道:「月奄左角,天下战事不断。」 拓跋珪起大军攻雍之事世人皆知,崔浩又问道:「可知吉凶?」 寇谦之心中有数,天子派近臣崔浩来问自己,不用问也知兵事不利,而且很可能遇败。 想到这里,寇谦之轻语道:「熒惑(火星)犯南斗第三星,兵大起;又奄第四星,国有忧,大将亡。」.Ь. 崔浩叹服道:「仙师预见得很准,黎阳津兵败,冀州刺史阿薄干阵亡。」 寇谦之暗松了口气,垂下目光念了声「无量天尊」。 崔浩道:「陛下忧心战事,有意御驾亲征,想请师尊卜算吉凶。」 寇谦之手中掐算,心中却盘算开来,他自嵩山北上,弟子门人有不少仍在嵩山传道,若是魏军难下,恐怕玉石俱焚。 说起来自己今日成就有杨安玄指点之功,杨安玄正与刘裕相争,若是魏军趁虚而入,恐怕难以应付,不妨帮他几句,有用无用都算自己尽了心力。 「且待夜间,贫道看过天象后再说。」 玄都观筑坛五层,最高处为观星台。 亥末,寇谦之领着崔浩登上观星台,夜风吹得羽衣飞舞,寇谦之似欲乘风而去。崔浩恭身站在寇谦之背后,抬头望天,满天星斗,让人目醉神迷。.Ь. 寇谦之手拈胡须,细看了一阵,用手指着星斗对崔浩道:「伯 渊,你看那熒惑入羽林(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兴刀兵不利。」 崔浩亦识天文,在寇谦之的指点下见熒惑现于南,昏暗不明,莫不是寓指黎阳津战事不利。 目光望向西,崔浩问道:「师尊,西面星宿有何寓意?」 寇谦之望着星空心中思筹,他从前来烧香的贵人口中得知魏主遣兵汲县和安邑,如今汲县失利,看来是想从安邑再战。只是兵事吉凶自己哪能真从星象看出,无非是根据平日所知推断。 想起半月前有个西域商人来观中烧香祈福,布施了两匹布帛求见自己,言谈中提及北雍州招兵买马,原羌胡部落勇士纷纷投效,(乞伏)秦国大为恐慌,将边境牧民往西迁移。魏国对雍作战,凭借的是人多马多,若此优势不存,要想获胜的机会不大。 寇谦之目望星空,斟酌片刻后,顾左右而言他,道:「兵乃凶事,刀兵起,生民苦。」 一阵风来,浮云蔽星,寇谦之衣袖飘舞,道:「今夜缘尽,且回吧。」 回到袇房,崔浩求取金丹。寇谦之命道童取来,道:「陛下命贫道炼制金丹,需知金丹不可轻服,应佐以功德方能见效。」 崔浩心中暗凛,道:「陛下有大德于民,行大善于天下,当无忧也。」 第二天朝议罢,拓跋嗣回到太华宫,召来崔浩,崔浩将从寇谦之处取来的金丹呈上。 拓跋嗣见金丹的数目仅有上次的一半,讶声问道:「此次仙丹为何减半,可是所需药材不足。」 「非也,寇仙师称金丹不可轻服,需配以功德。」崔浩把从寇谦之处听来的言语向拓跋嗣诉说了一遍。 拓跋嗣服过一枚,让内侍将其余金丹收好,道:「如此说来,寇仙师观天象得出刀兵不利的结论。」 崔浩点头。 拓跋嗣道:「寇仙师既信‘道兴于北,那么大道在朕,魏国的气运必然蒸蒸日上,即便杨安玄能乘一时风云,终要臣服于朕。」 崔浩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拓跋嗣感觉体内暖气四溢,手足发热,精神振奋,知是金丹功效。站起身挥舞着衣袖道:「朕为伐晋筹备久矣,借狩猎之机筹备十万儿郎,有如箭搭弦上,焉能不发。虽然寇仙师亦不能明言西面战事,朕有意让长孙嵩一试。」 崔浩劝道:「南平公长于国事,短于用兵,恐非雍军所敌。」 拓跋嗣摆手不让崔浩往下说,道:「朕意已决,卿且退下吧。」 九月二十七日,身在野王城的长孙嵩得到天子旨意,命其兵进蒲坂城。 长孙嵩筹谋进攻蒲坂有数年之久,因为国内连年灾害粮草不足而延误,前些日得知黎阳津兵败、阿薄干身死的消息,长孙嵩本以为伐雍之事要耽搁下来,没想到天子之意坚决。 天子有旨,长孙嵩不敢怠慢,亲往安邑城,率振威将军娥清、宁朔将军周几、南统将军长孙道生(长孙嵩之侄)等人进击猗氏城。魏军兵马多达五万,其中轻骑三万四千。 蒲坂城,杨安远闻大队魏军向猗氏城进军,命郭纯、唐泽等人守城,自己带了一万兵马前往猗氏城迎敌,并派人通知洛阳城中的河南太守杨思平,让他寻机过河从侧翼攻打魏军。 猗氏城守将是原姚秦降将王国。王国降雍之后,杨安玄对其甚为重用,授其河东太守、宁朔将军,坐镇猗氏城对抗魏师。王国感杨安玄厚爱,亦竭诚报效,将猗氏城重新加厚加固,魏军多次来袭,都被他击退。 杨安远得北雍州轻骑两万后,随即派一万二千骑前往猗氏城,猗氏城的兵马达到两万四千,另外西面的解县有姚和都的六千兵马,魏军虽多,想要攻夺猗氏城不易。 魏军围 城攻打,起初王国守城不出。麾下部将得知黎阳津鲁轨以少胜多,斩魏冀州刺史阿薄干的消息,纷纷请战,认为城中兵马充足,将士士气高昂,无需一味守城。 王国被众人说动,领五千轻骑出北门攻击东门之敌。魏军攻城,并未四面齐攻,而是从东、南两处城门发动进攻。 大军刚出城,魏将娥清便领六千轻骑来战,交战两刻钟后王国见不能胜敌,生恐魏军援兵到来,准备撤走。及至北门,发现三千魏军已然堵住退路,王国心知中计,转而往西门,果然西门亦有魏军在。 眼见魏军合围而来,王国当机立断,带着轻骑直接前往解县。解县与猗氏城相距不到四十里,王国准备到解县暂歇,若魏军紧追不舍,到解县与姚和都汇合后再寻机破敌。 进入解县后,王国从姚和都口中得知司州刺史杨安远刚派先遣送信,大军离解县仅二十里。王国大喜,运筹得当可大破魏军。 此时娥清、周几带着一万六千轻骑追至解县,解县城池低矮,但魏军轻骑逐敌,并未带辎重粮草和攻城器械,娥清与周几商议准备先行退走。 半途遇到运送辎重粮草的长孙道生,传达长孙嵩的将令,让他们先行夺取解县,截断猗氏城的退路。 于是大军浩浩荡荡再往解县,城头王国见魏军再至,笑道:「天助我也。」 派人与杨安远联系,让他半个时辰后率军出击,等魏军在东城外安营,王国率轻骑出击。 娥清、周几早有防备,魏军分成左右两股准备将雍骑包歼,王国在合围之前往西退走,娥清、周几紧追不舍。 十里处,杨安远带雍骑从两侧杀出,将魏军截为两断,王国回师反冲,魏军中伏抵敌不住,只好败逃。 杨安远与王国合兵一处追击魏军,解县城姚和都见魏军败逃,亦率三千守军出城追敌,一鼓作气夺下魏军营地,长孙嵩送来的辎重、粮草全都落入雍军手中。xь. 次日,杨安远与王国兵进猗氏城,娥清奉命阻截,一场大战不分胜负,雍军顺利进驻猗氏城。 杨安远背倚猗氏城外南北安营,各驻兵马一万,加上城中守军一万两千,互相呼应。 长孙嵩见雍军兵强马壮,不弱于魏军,知道难以攻克猗氏城。天气变冷,又闻洛阳兵马有过河之势,只得暂回师安邑城。 拓跋嗣收到长孙嵩的奏报,得知西进蒲坂无功而返,想起寇谦之观天象所得。下旨赐玄都观法器、道服若干,又赐崔浩御缥醪十觚,水精盐一两,攻雍之事暂时搁下。 第五百六十四章棉事牵心 九月(农历),睢阳的天气渐渐变冷,首批六千套棉服、棉鞋运进了城。琇書網 试用过后,太守徐冲笑吟吟地道:「此棉衣保暖御寒,再不用担心将士冻伤,可让我军战力在冬季不损。听闻主公在淮河两岸推广种植。假以时日,普通百姓能吃饱穿暖,孩童能读书识礼,此圣人所云大同世界,天下自然归心。待到来年,愚也要向主公求恳,在睢阳种上数万亩。」 赵田率援军到达睢阳后,留下一万兵马便退守宁陵城,保障西路畅通。赵田知道王镇恶之能远在自己之上,若自己也呆在睢阳城中反不利王镇恶放开手脚。 王镇恶对赵田此举暗生感激,赵田是杨家旧部,跟随杨家两代人,在一众将领中是最早追随杨安玄之人,论起信任在众将中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通过赵田所为,从某种角度来说表明了主公对自己的信任态度,这让王镇恶越发坚定战胜宋军重掌军权的信心。 睢阳之围解后,商情司将各地的情况源源不断地送来,王镇恶知晓各地的战况,也听闻了今年的棉价大跌的消息。 得知义阳世家组成棉行前往寻阳募工办场,王镇恶知道主公与自己商议的「商战」已经开始了,别看刘裕暂时占领了一些土地,最终必将败在主公的手中。 王镇恶与徐冲相处甚得,笑着提醒道:「种棉自给自足无妨,若是占用了耕地,恐怕得不偿失,此事还需听从主公安排为好,今年可是棉价大跌了。」 徐冲兴冲冲地道:「此等利国利民的好物,再多些也不怕。棉价虽跌,但与种粮相比还是划算。睢阳百姓受战乱之苦,应该补偿他们才是。」 王镇恶一笑,不再劝说。…… 十月,蒙城。一场雨后温度骤然下降,城头北风呼啸,旗帜被冻得硬郴郴,迎风不展。 城头的宋兵揣袖缩头,站在火盆前取暖,不少人鼻涕冻得挂了出来。刘裕带人巡城,将士们见到宋公纷纷执戈肃立。 刘裕看到一名少年兵丁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解下身下的羊皮袍替他披上,大声道:「过冬的衣物近两日便会运到,弟兄们再忍耐一时。」 偏过头对谢晦吩咐道:「饭食一定要足量,让将士们吃饱,愚记得还有些毡毯,全部拿出给守城的将士披上。还有,城头上生些火盆,让将士们可以烤火。」 城头上的将士激动万分,那少年披着刘裕的皮袍,单膝跪下,高声吼道:「单绍愿为主公效死。」 刘裕扶起单绍,道:「小兄弟,好生活着,将来成家立业,咱们共享太平。」 回到住处,刘裕阴沉着脸问道:「冬衣何时能到,再晚几天不用雍军来攻,咱们自己先冻死了。」 数日前,细作送来雍军在黎阳津大破魏军的消息,并探知魏人在黄河北岸建筑堡垒,摆出一副防守姿势,刘裕希望魏军南下打破僵局的打算落了空。 战事不利,刘裕心火大起,谢晦等人知道他借机发作,众人低头不语。 半晌,傅亮道:「主公毋恼,过冬的衣物已到达彭城,只是雍军轻骑出现在下邑一带,刘内史生恐辎重有失,亲自带了大军护送,行程慢了些,若无意外这两日应该能抵达。」 刘裕醒悟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道:「看到将士挨冻,愚心不安啊。」 两天后,刘遵考押运着辎重到来,一万二千套冬衣迅速地发放给兵丁。 大堂,刘遵考向刘裕禀道:「京中一共送来三万套冬衣,愚给怀慎那里送去了一万五千套,留下三千套给了檀韶。」 刘裕点头道:「怀慎那里更冷,先给他无妨。愚已命道和再准备两万套,争取十一月底前能送至,至于道刚(刘道规)和道济那边,就只 能靠他们自行解决了。」 刘遵考道:「主公,刘仆射还从京中送来数十套棉衣,给主公御寒。」 吩咐门外护卫捧着棉衣进屋,屋内众人一人穿上一件,棉衣上身,顿觉暖意融融。 刘裕伸手捏了捏身上的棉衣,道:「这衣物既轻巧又暖和,若能让将士们人手一件,可保冬日无忧。」 谢晦去年便穿过棉衣,笑道:「此物便是雍州栽种的棉花所制。除了制棉衣、棉被之外,此物还能织成棉布,一匹价值万钱以上。」 刘裕一皱眉头,道:「去年安丰太守张产曾进献两匹,说是每匹花费一万四千钱,被愚痛斥,此等奢靡之物何益于国。」 谢晦脸一红,去年棉布在襄阳沈氏布庄售卖之时,管事谢庄买了十匹回府,家中女眷都埋怨买得少了,一人做身衣服都不够,自己让谢庄今年多买些,若让宋公得知,肯定不喜。 毛德祖道:「主公,此物是雍境所产,若是雍军将士人人穿着棉衣,将不惧风寒,要谨防雍军来攻。」 刘裕道:「冬衣已至,德祖、奉仁要带着将士加强巡逻,不让雍军有可趁之机。」 傅亮道:「此物用途极大,主公要让刘仆射组织人手栽种。」 刘裕点点头,接过刘遵考带来刘穆之等人的信件展开细看。信中陈述京中诸事,朝堂还算安稳,就是战事将国库储备消耗殆尽,刘穆之担心今年冬天若遇灾害恐怕难以赈济。 徐羡之则在信中提及义阳商人前往寻阳募工纺线织布,募得织工近六千人,江州、湘州、豫州一带织女纷纷前去做工。徐羡之称与刘穆之商讨后,认为先暂观其变,询问刘裕是否要禁止。 刘裕将信交给身旁的谢晦等人传阅,征询他们的意见。 谢晦看后道:「愚听说今年淮河一带种棉人猛增,致使棉价下跌,棉多需工便多,雍境工价剧增,听说匹布给千钱仍请不到织工,所以这些商人便想到来寻阳募工了。」 傅亮看罢信,道:「寻阳织匹布工价给钱四百或粟米二石,熟练织工月可织布近二匹,得钱八百,这工价可比京中商铺管事,难怪附近织女纷纷前往。」琇書蛧 刘裕沉思道:「愚正与杨安玄交战,为何其不阻止这些商贾,杨安玄有何用意?」 谢晦笑道:「自古交战不绝商路,义阳商贾来江州募工,要按棉重计商税。杨安玄向来重商,今年棉价大跌,棉商无利,杨安玄亦不能禁。」 「眼下正值农闲,这些织女能赚些钱补贴家用,倒不失为好事。」傅亮若有所思地道。 刘裕捋着胡须,着实想不出杨安玄此举用意,怎么看也有益于己。 向弥摸着身上的棉衣道:「这棉衣着实暖和,这一会愚都有些冒汗了。主公,这棉是好物,来年多种些,就不用担心将士们过冬挨冻了。」 刘裕道:「道和曾建议在三吴之地试种,可是愚筹备攻雍之事将此事暂时搁置,看来明年不可再耽误了。」 傅亮提醒道:「主公,要提防棉田侵占农田。」 「不错」,刘裕道:「愚会写信告知道和,让他多选零散之地耕种,粮田还是不能荒废。」 谢晦道:「既然义阳棉商聚集在寻阳,不妨就在江州种棉。有了棉田,那些义阳商人说不定能留住。」…… 八月,棉布已经在沈氏布庄上市,布价降至每匹六千钱,只有去年的一半。 沈宅,杨湫与赵萱算着账:一匹棉布重二十斤,耗棉二十五斤,每斤棉价十五至十七钱,约四百钱。算上纺工、织工、往来运费、印染、商税等各项花费,每匹布的成本约在三千钱左右,每匹布能赚三千钱。 去年每匹布能得利八千钱,但今年 布匹的数量是去年的十倍,总的算起来赢利翻了四五倍。 这么大的赢利是采用了新的纺车和织机的原因,新机械将产能提升了四至五倍,而普通人家若是雇工每匹布的成本将近四千钱,售给商贩还被压价,仅能卖到五千钱左右,每匹布得利仅为千钱(算昏了头,估妄看)。 杨湫伸了个懒腰,道:「三哥让嫂子告诉奴,每匹布的价格只许卖六千钱,不然八千钱甚至万钱都有人买。」 「雍公这样做肯定有用意。」赵萱转着眼珠道:「市面上一匹绸缎的价格四千钱,棉布定在六千钱,估计没什么人买绸缎了。」 张兰在一旁接口道:「奴听人说,不少人准备砍了桑树,也不再种麻了,大伙都准备种棉。」 赵萱道:「雍公不准棉布卖高价,会不会就是怕大伙都去种棉,把桑麻都荒废了。」 杨湫满不在乎地道:「麻葛和丝绸利小,不种就不种呗。」 张兰担心地道:「若是大伙都种棉,再过两年这价就卖不起来了。再要养蚕,桑树都砍了怎么办?」 杨湫笑道:「你这丫头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到时候三哥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来了。」 众女都娇笑起来。…… 建康南市,新开的义阳布庄,棉布开售,立时引来哄抢。 万畅站在布庄外,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将布庄挤得水泄不通,禁不住捋着胡须满面笑容。 京中有钱人就是多,七千四百钱一匹的棉布供不应求,仅三天时间就售出千匹,万畅已经去信催促寻阳等地加紧纺织、尽快发货。琇書網 从义阳运棉到寻阳,得三弟相助很快在寻阳建起纺场和织场,每匹布四百的工钱让前来做工的人络绎不绝。万畅与卢歆、叶平等人商议后,为方便招募织工,又在彭泽、石城、吴昌等地增设了几处织场。 做工的人多,消耗的棉花数量也多,万畅让卢歆等人收购棉花,棉价回涨到二十钱,棉农见行情上涨,惜售起来。 棉布织出,万畅与卢歆等棉行中人商议定价。棉花成本四百钱,从义阳来寻阳等地的运费和过关卡的商税不低,与雇工、建场等价格合算一下,每匹布的成本约在三千五百钱左右,加上打点的费用,每匹布的成本约在四千钱。等到明年除去工坊的成本,这成本就会下降到三千钱以下。 卢歆告知万畅沈氏布庄的售价是六千钱,棉行诸人决定在建康布庄的售价定在七千四百钱,太高的话天下布庄都会直接前往襄阳进货。 红火的情形让万畅信心倍增,等赢利到手便在寻阳等地买地,明年雇人种棉,这样棉花供应就不会受限了。而且成本又可以除去运货和沿途的商税,估计能降至二千钱左右,这买卖真可谓日进斗金。 第五百六十五章朝贡天子 尚书台,左仆射官廨,依旧是人山人海。 刘穆之面容有些憔悴,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咳,不过依旧是耳听、口述、手写,一心数用处理着公务,快捷无比。 徐羡之在一旁坐着喝茶,心中暗自佩服,这么多的公务若让自己处理,没有三两天不可能做完,而且自己还会忙得头晕脑胀,难免出错,看来这朝中确实离不开刘道和啊。 官廨内安静下来,刘穆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对一旁落坐的徐羡之和王弘道:「有劳宗文、休元久候,请你们来是议议冬衣和辎重之事。」 两天前,刘裕从蒙县送信,让刘穆之再筹措两万套冬衣,并运送四万斤丹火前往安陆和蒙县。琇書蛧 自刘穆之同意缓行九锡之赐后,刘裕以让刘穆之将养身体为由,将很多政务移分给了徐羡之和王弘,刘穆之索性将筹措冬衣交给徐羡之,而丹火生产让王弘这个新任五兵尚书负责。 徐羡之感觉头皮发胀,前期送去三万套冬衣已将库中所存的布料、皮裘消耗一空,再要两万套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至于丹火,所用的硝石绝大部分靠宁州古昌所产,刘粹夺鱼复城后水路畅通,硝石得以从长江运来。 可是朱超石在江州城立稳脚根后,分兵南岸以投石车、强弩封锁江面,并在沿江的涪陵、临江等城设防,宋军水师护送运送硝石的船只通过遭受攻击。数月下来,船舰被毁二十余艘,三分之一硝石沉入江中。原料供应不足,蔡洲所存的丹火才万余斤,离四万斤还遥遥不及。 徐羡之苦笑道:「愚已命各州郡官府赶制冬衣,只是材料短缺,再加上不少女丁前往织场做工,人手亦不足,这两万套冬衣怕是难以在十一月前送往蒙县。」 刘穆之清了清嗓子,道:「皮裘不足可从榷市购买,至于人手不足,让郡县以征役的名义督办,一定要保障冬衣按照交付。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不能让他们挨饿受冻。」 「另外,用棉制成的冬衣保暖性极佳。」刘穆之道:「以抵商税的名义让义阳棉商进献三千套棉衣。」 徐羡之道:「道和兄,那些棉商已缴纳商税,若是再强行让他们进献,恐怕将他们吓走。」 刘穆之冷笑道:「布庄一匹棉布价七千四百钱,棉价不过二十钱,如此暴利区区三千套棉衣还吓不走他们。」 略一沉吟,刘穆之道:「宗文不是说这些棉商有意在江南购田种棉吗,不妨告诉他们,若能按要求进献棉衣,他们购田种棉之事可让当地官府协助。」 徐羡之笑道:「妙,宋公命我等明年耕种棉田十万亩,一时无处筹措这么多棉种;再有如何种棉亦是新事物,正好借助这些棉商之力,此策一举数得。」 刘穆之道:「粮为食,棉为衣,衣食乃国之根本,不能操于商贾之手,更不能被义阳商贾所控。要商议出个章程禀报宋公,稳妥施行。」 徐羡之心悦诚服地道:「道和兄考虑得周全,愚受教了。」 冬衣之事议罢,刘穆之看向王弘,道:「休元,丹火之事只能重启海运,好在此事还可暂缓,争取在年后将四万斤丹火送至前线吧。」 王弘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愚已命人四处勘探是否有硝石矿,若能再发现两处就不用发愁了。」 屋中安静下来,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轻叹,为了支应前方大战,眼下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绝非长久之计,若是战事拖延,恐怕后方先要垮了。 刘穆之强笑道:「国事艰难,吾辈越当奋发,为主公分忧。」 一名书吏入内禀道:「鸿胪寺禇公求见。」 几人都是一愣,鸿胪寺是个清闲衙门,一年也难得来两趟尚书台,最近并未听闻哪国遣使到 来,禇思来此做甚? 「有请。」刘穆之起身整理衣衫,徐羡之和王弘也起身迎候。这位禇寺卿虽是个闲人,但出身阳翟禇家,上品门阀,祖父禇裒曾是当朝太尉,姑母是禇太后,几个侄儿禇秀之、禇淡之、禇裕之等深得宋公信用,其侄女禇灵媛是琅琊王王妃,其人虽平庸,但其家族却不容小视。 禇思穿着身青棉袍,看上去年轻了几分。与刘穆之等人行礼后落坐,道:「雍公遣使向天子朝贡。」 虽然刘裕以天子名义宣布杨安玄为叛逆,但朝廷并未剥夺杨安玄雍公爵位,琅琊王长女与杨安玄长子的婚约也未取消,就像当年曹、刘、孙互相攻伐,但名义上还都是汉臣。 杨安玄以雍公名义朝贡天子,禇思深感棘手,宋公与雍公交战,起初宋公有如破竹之势,因而想谋求九锡之位,京中以王谢为首的门阀,皆已默观其成,哪料琅琊王在祠部尚书、五兵尚书等少数几人的支持下,硬是将九锡之赐拖到了刘裕得胜回朝之时。 如今战事逆转,宋公兵马在各处战场难有寸进,相反雍军反攻势头渐强,国库储存消耗一空,原本减轻的税赋重新加重,明眼人皆知再拖上些时日,宋公便坚持不住了。 自八月以来,建康城中街头巷议开始为雍公鸣不平,便连士族举办的雅聚之上也有人皮里阳秋地指摘这次出兵过于急切,劳民伤财。 八月中旬,有台传自襄阳的戏曲颇为火爆,数日之内便在京中大小勾栏广为传唱,禇思亦曾到听过几幕。 戏名《金镶玉玺》,讲得是王莽欲篡位,派安阳侯王舜到后宫逼孝元太后献玉玺,王太后怒砸玉玺崩坏一角,王莽以金补齐的故事。 此戏喻意便连市坊百姓都清楚,暗讽前段时日宋公谋求九锡之举。刘穆之听长子刘虑之告知他勾栏传唱《金镶玉玺》后大惊失色,急命廷尉禁止,谁敢再唱抓入廷尉监牢。 然后一声禁令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此戏已然深入人心,不时会听到担夫走卒冒出两句「八月十五把寿拜,满朝文武在金阶」,总不能因为这些人唱上两句自娱就抓住廷尉牢中吧,那样建康城非乱了不成。 刘穆之从儿子手中得到《金镶玉玺》的唱词,看过之后心中忧惧更深,不用问世人将自己比作戏中丑角安阳侯王舜,若是宋公不能坐稳天下,自己恐怕要背负身后骂名。 当初他听闻故琅琊王司马道子喜欢戏曲,心中讥讽玩物丧志,得知戏曲是杨安玄与其表兄袁涛所创,还曾对刘裕说起杨安玄逢君之恶,其心可诛。现在看来是自己目光短浅,看似玩乐的戏曲居然能暗中推动舆论,深入人心,防不胜防。 禇思查觉到京中风向变化,不说别人就说自家的几个侄儿,每次见面都要夸颂几句宋公英明神武,说起战事滔滔不绝,恨不能学王舜入得宫去从天子手中把玉玺夺来奉给刘裕,好换取从龙之功。 可是自九月开始,这几兄弟谈到战事时面色阴郁,以前言语中对杨安玄大加贬斥,现在一语带过,不肯深淡。禇思虽是鸿胪寺卿,反不如禇秀之等人知晓战况实情,不过从禇秀之等人的言行可知朝廷兵马受挫。 当收到雍公进贡的奏疏,禇思想了一下,无论是雍公还是宋公都不是禇家能惹得起的,宋公既然留尚书左仆射刘穆之主持朝政,便由他做主好了。 看罢奏疏,刘穆之接过礼单,上面写着「金百两、玉璧十件、彩瓷二十件、五色棉布各四十匹……」,礼单很长,刘穆之粗粗一扫,估计价在千金以上。 徐羡之接过看了一眼,笑道:「雍公出手可够大方的,这二千斤棉倒是可用来为前线将士做千套棉衣了。」 禇思瞟了他一眼,心道徐羡之若敢挪用贡物,相信明天大街小巷就要传开了。琇書網 刘穆之问道:「这些贡物何在?」 「雍公派来三艘货船运送这些贡物,眼下停在石头城码头。」禇思犹豫了一下,道:「愚听闻雍公夫人还派给琅琊王府送了一份私礼,其中有给海盐郡主的聘礼,并派使者前来请期。」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海盐郡主司马茂英今年十二岁,十三岁成亲的话亦属正常。主公显露问鼎之心后,刘穆之估计琅琊王巴不得将女儿早日嫁往襄阳。 刘穆之思忖了片刻,道:「杨安玄遣使来贡,对朝廷有臣服之心,禇公不妨尽快将人接到鸿胪寺,将贡品呈入宫中,早早打发来人回归了事。」 王弘道:「此事难以瞒人,雍州官员会大张旗鼓地宣扬,恐怕琅琊王也要借机宣扬一番,此雍公之计也。」 刘穆之想到杨安玄又是棉花又是戏曲,现在又来场朝贡,招数频出,着实头痛。想着头痛头真的痛起来,刘穆之捂着脑袋闷哼几声。 徐羡之见他眉头紧蹙,一脸痛苦,关切地道:「刘兄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朝中之事有愚和休元等人支应,刘兄不必太过操劳。」 刘穆之感觉胸口发闷,苦笑着站起身道:「那就有劳宗文和休元,愚先回去了。」 申时,司马德文从宫中回到了大司马府,王妃禇灵媛笑着将孔苗精心准备的礼单呈上,笑道:「雍公派人来请期了。」 礼单上列着各种金银饰物,衣料有裙料、袄料、裤料等物,有绸缎有棉布也有皮裘,孔苗唯恐薄待了儿媳,纳征的礼物丰厚。 司马德文笑道:「雍公给的礼物太重,怕是孤陪嫁不起啊。」 虽是调笑之语,却触动王妃心事,想到府中供奉日渐稀薄,忍不住垂下泪来。 司马德文爱怜地叹息道:「王妃嫁给孤,却是受委屈了。」 禇灵媛急嗔道:「王爷这是说得什么话,臣妾能嫁于大王,是上苍垂怜,天公赐福。」 司马德文忙岔开话题道:「雍公既然遣人问期,孤要找太常议个好日子。礼单上有不少棉布,王妃督促茂英多做几套嫁衣、棉被,孤也去搜罗几件宝物作为陪嫁,可不能让雍公笑话皇家寒酸。」 第五百六十六章环伺四周 蒙县,刘裕收到京中奏报,称冬衣和丹火筹备困难,要多等些时日。 军情司送来京中最新的情报,《金镶玉玺》戏曲暗讽其怀王莽之心、杨安玄遣使朝贡天子、京中议论与雍之战不利等等。 刘裕心如油烹,四月发动攻势到现在已经半年时间,初期取得一些战果后,战事进展不利,随着时间拖得越久己方的颓势越显,战场争斗难以取胜、辎重补给出现困难、将士出现思归情绪,所占地百姓怨恨…… 现在急需一场大胜来提振人心,要不然别说谋求九锡,便连现在的位置能否保住都难说,那些世家门阀见己失利,肯定要落井下石,自己很可能成为当年的刘毅了。 屋外北风呼啸,是时候让京口准备已久的水师出动了。刘裕站在舆图前,对谢晦道:「宣明,发令给茂度,让他率水师北上袭北青州,然后西向与怀慎汇合破大岘口,夺取北冀州。」 张裕张茂度,吴郡吴县人,先祖是兴汉的张良,祖父做过广州刺史,父亲张敞吴郡太守,其弟张邵是湘州刺史。张家在三吴一带颇具盛名,是上品门阀。 卢循作乱时张裕是晋安太守,江州刺史何无忌战死,张裕降卢循,为其效力。卢循败亡后,刘裕因张家在三吴之地的影响力大,命张裕抚慰死伤、招集流民、修补城池,张裕尽心尽力,很快恢复三吴之地的秩序。 刘裕攻打刘毅,张裕时任扬州治中,安稳后方、供给辎重,颇有功劳。刘裕班师升任其为中书尚书、平西将军。 司马休之出镇荆州,张裕奉命到荆州任司马兼河南太守,等到刘裕攻打荆州,张裕连忙逃奔刘裕(见四百七十章),向刘裕陈说荆州虚实。 刘裕兵败章山返还建康,张裕跟随刘裕回转,任扬州别驾。刘裕筹备海师,征用三吴门阀海船,募招三吴之地兵马,以张裕为平北将军,主持海师操练。 毗陵郡暨阳城(今江苏江阴市东南长寿镇南),水陆要冲之地,张裕将水寨设于此,将舟山群岛的水师迁来。寨内有二十丈长的大海船四十艘,从建康调集的大小战舰近千条,水师将近三万人。 刘裕命张裕为平北将军的时候交代,让他随时做好北上的准备。张裕不敢懈怠,领着海师北上南下渡海演练,将士们逐渐习惯了海上风浪,能根据旗号指挥攻击、进退,张裕感觉海师逐渐铸造出锋。 接到刘裕的命令,张裕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终于来了。他与谢晦交好,谢晦在给他的私信中告诉他,眼下各处战事僵持,主公希望他能迅速占据北青州,与刘怀慎配合再得北冀州,若是能达成目标,封侯可期。xь. 下令海师检查船只、装运辎重粮草和淡水,命老船工确定航线,观看天气确定出海日期。大海茫茫,从暨阳前往北青州需时一个月以上,可能遇到各种险情,张裕不敢大意。 各项工作分派下去后,起程还需一段时日,张裕决定先回趟暨阳城。他来暨阳筹办海师,妻儿都留在建康,不过在暨阳城有他的两名妾室,还有两名庶子在此。 张裕操持海师,刘裕以朝廷名义让造船厂建造船只,大小、多少、是否合规都是张裕说了算。张裕本是三吴子弟,与三吴世家盘根错节,寻上门来讨好、求情的人不在少数。 虞家在去年十月分家,造船厂分到了虞质名下,船厂的木料、船只大部分已迁往北青州,朝廷分派给虞家的十家艨冲舰的任务着实难以完成。 眼看六月交船的时限已至,虞质咬牙花了重金从其他船厂赐得五艘,自家船厂造出三艘,驶往暨阳水师交差。还差了两艘,虞质带了厚礼来见张裕,两家算是世交,请他宽容一二。 张裕还算宽容,给缓了四个月,紧赶慢赶总算完成了差使,虞质亲自带着两艘艨 冲来交差,顺便来谢过张裕。 刘裕主政,江东士族现以孔、沈、张为首,虞、周、陆等世家则遭到明里暗里地打压,而虞家的处境最为艰难。 虞质将两艘艨冲交付,得知张裕回了城,连忙登门拜访,奉上礼物,言谈之中免不得述苦,请他出面关照一二。 张裕知道打压虞家是宋公的意思,自己怎么可能出面相帮,虞质看出张裕的敷衍,心中悲叹,当年张裕之父任左民尚书时因答事微谬被孝武帝降罪,还是虞家出面相帮才降为廷尉,这份人情恐怕张家已不记得了。 看来宋公打压虞家之意不会逆转,虞质心中微冷,好在自家暗中选择了雍公,这段时日得到的消息,宋公、雍公交战,雍公渐挽颓势,甚至有反攻的趋势。琇書網 天色已晚,张裕设宴款待虞质。虞质小心奉迎,张裕多喝了两杯,想到马上就要率海师北上,神采飞扬地笑道:「泰希若晚来几日,恐怕就见不到愚了。」 「哦,兄长可是又要率师操练?」虞质知道张裕时常带了水师出海操练,一去便是月余。 张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慨声道:「练兵千日,终有用时,不瞒虞兄,愚建功封侯的机会到了。」 虞质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张兄允文允武,必将光大门楣,将来还望张兄多多照看。」 「好说,好说」,张裕自知失言,不再往下多说。 两天后,虞质回到余姚家中,见到父亲虞平,把此行的经历详细地说与他听。 虞平叹道:「看来宽容时日已是张裕所能做的极限,再有下次恐怕不会再相帮了。」 虞质眼中闪过厉芒,道:「大人,从张裕的态度可知宋公不能容虞家,既然如此何不索性早些投奔雍公。」 虞平道:「不能急,张裕言语中透露要率水师北上,北上的目的无疑是奔北青州,若是张裕能占领北青州,刘裕获胜的机会更大,虞家若在此时投奔雍公,岂不是自投罗网。」 虞质颓然道:「我虞家数百年大族,居然走投无路。」 虞平冷声道:「家族兴衰,在所难免,只要族中儿郎自强不息,终有再起之日。若是雍公胜,虞家将来可保平安;若是宋公赢,虞家则出海前往南洋暂避,将来总有回转之时。」 虞质轻声问道:「大人,张裕率水师北上,要不要暗中告知鸿楼。」 虞平捋着胡须考虑了一下,道:「既然宋公不相容,便只能选雍公,你晚间就去鸿楼,若是将来雍公能胜,虞家也算立了一功。另外,那两艘海船藏好了,不要让官府发现,或许将来要用上。」 虞质心情沉重地应了声。 鸿楼,吴掌柜从溷厕的暗格中取出虞质送出的谍报,「张裕近日率水师北上」。 吴畅忙将消息传出,商情司暗谍兼程北上,前往北青州崂山湾,杨安玄早有交待,宋军水师的谍报直接报送给刘衷。 张裕将朝廷海师迁到暨阳城,丁全便派了暗卫前来暨阳,张裕宅中庶子张明的随从和妾室张氏身边的仆妇便是商情司的密探。.Ь. 张裕马上要率军出征的消息从张府中送出,同样送往北青州崂山湾。 十一月二十日,张裕率舟犮四十二艘,随同一起出发的还在百余艘艨冲舰,而走舸之类的小船经不起风浪被载于舟犮船上。 船上装载将士二万八千人,浆手八千,役夫一万从暨阳出发,浩浩荡荡乘风北上。 长江口,一处无名的海岛。岛只有数十亩大小,杂木从生,因为四周礁石密布,船只很容易触礁,所以没有船只停靠,属于荒岛。 这处海岛是商情司监视朝廷水师的据点,岛上驻守着三人,每隔几日便有渔船 往岛上运送食物。这处荒岛其实是当年逐水雁的秘巢,刘衷探出涨潮时可以入岛的一条水路,刘裕组建海师,此处被丁全重新启用,成了监视宋军海师出入的哨点。 四十余艘舟犮,百余艘艨冲进发,声势浩大,海岛迅速送出消息。各路不同的消息先后送到崂山湾刘衷手中,宋军水师尚在半途,北青州雍军将士已然严阵以待。 早在数年前北青州刺史杨孜敬便得到杨安玄的命令,让他在沿海船只能登岸处设立烽火台。不过北青州海岸线太广,确实难以处处顾及,杨安玄让杨孜敬在城阳、广郡、东莱分别驻军,一旦宋军从海上登陆,在数日之内可以赶至。 北青州崂山湾水寨,刘衷在舆图前分析宋军海师可能的登陆点。杨安玄与他书信往来不断,两人分析过宋军海师如果出兵的话,最大的可能性是绕到大岘山东北侧,与刘怀肃大军夹击穆陵关,然后合军夺取广固城,取北冀州。 为了尽快与刘怀肃大军会合,宋军水师前往长广郡和东莱郡的可能性较小,很大的可能会选择在城阳郡登陆。 刘怀肃取东莞郡后已然夺取城阳郡莒县,东武等城,被五莲山脉和齐长城挡在南面,宋军水师肯定要绕过齐长城,那么宋军水师登陆的地点几乎可以肯定在黔陬县(今山东胶县)一带。 崂山湾水寨现有水师三千六百人,其中龙骨战舰七艘,其他大小战船上百艘。从暗卫送来的谍报判断,宋军水师有四十余条大海船,估计船上人员超过四万,敌我数量悬殊。 刘衷的眼中跃动着火花,有七艘龙骨战舰在,便是再多的敌船亦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自己将会因即将到来的水战载入史册。 手握佩剑,刘衷高声传令道:「让儿郎们准备,明日起程南下迎敌。」 第五百六十七章冰上激战 十一月,黄河开始结冰,至下旬时冰上已能行人,魏雍双方的斥侯开始相互窥探对方的布防。 鲁轨将木栅冻入冰中,沿岸形成一道长长的栅墙,削尖的木头朝外,有如锋利的长矛将冰路阻断,仅在栅墙留出几处空隙,方便出入。 魏军也摆出严防态势,在北岸遍布箭楼、开挖壕沟,轻骑往来巡逻,便连斥侯也难以深入。 兖州刺史毛修之带着粮草辎重前来劳军,与鲁轨站在白马津眺望对岸,看着光滑晶莹的冰面道:「黄河结冰,魏骑可以直接踏冰渡河,象齿不可大意。」 九月在黎阳津用却月阵大破魏军,鲁轨信心十足,雍军将士也是士气高昂,没有将对岸的魏军放在眼中。 指点着对岸的箭楼,鲁轨笑道:「魏军已被杀破了胆,毛刺史你看他们在对岸遍立箭楼哨所,分明不敢南下。」 毛修之沉声道:「魏军在北岸有三万多兵马,实力仍强于我军,黄河结冰后过河之地甚多,防线过长,一旦魏军大举南下极易突破防线。」 鲁轨不以为然地道:「愚正愁北岸防御严密,若魏军胆敢渡河南下,愚正要率军击之。」 毛修之见鲁轨意气飞扬、信心百倍的样子,不好多说,毕竟鲁轨所率的援军不归自己统属。 雍公麾下将领分为几种,一是杨家族人,如杨思平、杨孜敬以及杨安远等人,而赵田这些杨家旧部也可以归在此类。 第二类是早年跟随杨安玄的人,像王镇恶、刘衷、孟龙符、蒯恩、俞飞、阴绩以及岑明虎、丁全、黄富、齐恪、钱磊、陈渔、徐孝重、王全义等人,这些人逐渐成为雍公军中的主力。 三是杨安玄后来培养出的将来,以张锋、沈庆之、杜骥等人为代表,一批作战勇猛、对雍公忠心耿耿的将士被提拔重用,成为军中新锐。 自己这一类属于后来跟随雍公之人,像朱龄石兄弟、鲁宗之父子、王慧龙、傅弘之以及灭(南)燕、谯蜀、姚秦等国后归降之人属于此类。这类人成份最杂,杨安玄对这类人的态度并不同。 从表面看杨安玄对这类人还算重用,自己和鲁宗之都是州刺史,位高权重,朱龄石兄弟、傅弘之、王慧龙和鲁轨至少是郡守,在军中亦掌大权,而那些降将有的继续率兵有的则归在参谋部下。 雍公留用这些人一来是用能,二来是做给天下人看,以便将来收容降官降将。像傅弘之、鲁轨以及王慧龙这些人对杨安玄认同高,自然成为雍公信得过的心腹。 而自己当初在宋公和雍公之间骑墙,自然不会被雍公信用,毛修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兖州别驾朱龄石、司马齐恪、荥阳太守王慧龙这些人其实已将军权驾空,好在兖州政务还是自己说了算,将来或许可以争一争九卿、尚书之位。 随着雍公权位加重,他周围的文武也逐渐形成自己的势力,毛修之感觉自己也要花点精力放在培养些亲信上,去年科举兖州分配了十几个得中的举人,说不定这些人将来会成为自己的臂助。…… 汲县,位于黄河北部、太行东麓、卫水之滨,西汉时始置县,西晋时设郡治,治所汲城。 午时,于栗磾率百骑从东门进入汲城,前往州府寿光侯叔孙建的住处,已初接到叔孙建的命令,让他前来议事。 叔孙建早年跟随道武帝南征北战屡建功勋,拓跋嗣即位后,拜其楚兵将军、徐州刺史。此次拓跋嗣命叔孙建攻打兖司,加其镇南将军。 于栗磾与叔孙建是旧识,两人都年过半百,曾一起在战场上并肩厮杀,只因叔孙建的父亲叔孙骨被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母亲王太后所抚养,身份与皇子相同,所以叔孙建成为寿光侯,而于栗磾只是新城县男。 叔孙建看到旧友十分高 兴,命人摆上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栗磾,南平公攻打猗氏城不利,陛下决定西巡云中城(今山西原平县西南,太原北)。」叔孙建平静地道。 于栗磾一愣,道:「陛下仍想对雍用兵吗?」 叔孙建道:「陛下带了两万精锐前往云中城,愚看有西渡黄河之意。」 于栗磾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舆图,道:「渡河便是羌胡之地,那里原本是夏国赫连勃勃的地盘。赫连勃勃被杨安玄所杀后,其子一分为三,赫连延占据代来城称大单于,陛下难道想进攻赫连延。」 叔孙建用银刀将羊腿上的肉剔下,沾了细盐放入嘴中,道:「陛下让愚和南平公南下攻打晋国,两路大军皆无功而回。陛下虽未怪责,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心安。」 于栗磾放下手中银刀,肃声道:「寿光侯但请吩咐,末将自当遵命行事。」 叔孙建道:「前两日南平公与愚商议,决定一同出兵攻打荥阳。」 荥阳位于汲城和野王城之间,叔孙建和长孙嵩把进攻的方向放在荥阳,是准备从玉门渡口进攻荥阳了。 「愚与南平公议定,各出兵两万,他率军攻打成皋关,愚则率师取荥阳城。」叔孙建看了一眼于栗磾,道:「晋荥阳太守王慧龙在汜水岸边构筑工事,栗磾愚知你武勇过人,想让你率军为先锋,扫平障碍。」 四万大军南下玉门渡口,于栗磾感觉精神大振,笑道:「玉门渡口冰面开阔,适宜大军展开,选在此次过河比起白马津要强很多。」 叔孙建道:「大军进攻荥阳,黎阳津要加强防御,严防雍军反杀过河。」 于栗磾自信地笑道:「愚在北岸构建的工事严密,只需留下五六千人守御,雍军便难以破阵。」 叔孙建道:「你麾下有两万六千兵马(收拢了阿薄干的兵马),留下万人守御,愚再从汲城分派万人给你,一定要夺下荥阳城。」琇書網…… 十二月八日辰时,荥阳太守王慧龙得到急报,魏军大举踏冰过河。 魏军驻扎在汲城、野王城,王慧龙将大帐设在汜水东岸,随时准备应变。 黄河结冰后,在玉门渡口的横江铁索便失去作用,王慧龙督促将士将水浇在河堤之上,形成冰堤,严防魏军过河。 玉门渡口西的成皋关中有守军三千,据险而守,魏军想在短时间内破城不可能,王慧龙担心魏军会像前次那样从东岸突破,夺取荥阳、大索等城。 赶到岸边时,王慧龙看到魏军排成长阵踏冰步行而来,没有出动轻骑。放眼望去,整个冰面都被魏军铺满,至少在万人以上。 「投石车准备。」 魏军离着河岸还有二三百步,钵大的飞石便朝魏军砸去,飞石落在魏军身上,头破血流,有人倒地。石块砸在冰面之上,砸得冰屑四溅,冰层冻得结实,居然没有被飞石砸开。 号角声响成一片,魏军在冰面上连滚带爬地朝着南岸冲来,弓箭如雨点般地落下,鲜血很快在冰面上结成红褐一片,雍军将士居高临下,用投石、弩箭朝扑进的魏军掷去。 魏军扛着简易的扶梯,来到河岸边将扶梯搭在冰堤上,有如攻城一般朝上攀爬。 王慧龙准备得很充分,早命人将滚木堆放在岸边,大根的木头从扶梯上碾下,不单将攀爬的魏军滚下,将扶梯碾烂,余势不减地在冰面上滑出老远,一路撞翻不少魏兵。 于栗磾没有乘马,而是站在数百步远看着麾下儿郎抢夺岸堤。冰面溜滑,将士们用不上力,好不容易攀上河堤便被雍军用长枪挑落,难度丝毫不亚于攻城。 午时,于栗磾收兵,命征来的役夫挑沙土铺路,在冰面上铺出长长的沙土路来。沙土路逐渐向河堤岸 延伸,王慧龙看到那些役夫是普通百姓,但是战时容不得心软,下令射杀那些铺路的百姓。 就这样,于栗磾用数以千计的性命铺出一条通往南岸的砂土路,不单将士可以行走,战马也能奔驰,便连攻城的器械也推上了冰面。 今天是攻打玉门渡口的第四天,于栗磾心知时间拖得久了,驻扎在白马津一带的雍军很可能会前来增援。 辰初,于栗磾将麾下二万六千兵马全部派出,前军推着井阑、冲城车、弩车,中间是投石车,轻骑在最后,决意在今日踏上南岸。 长孙嵩派出领军的大将是娥清,娥清见于栗磾全军押上,自不甘示弱,带了麾下两万儿郎朝着成皋关蜂拥而来,夺关不易,至少要困住城中雍军不让他们增援汜水东岸。 王慧龙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魏军,心知紧要的关头到来。下令将营帐中的火药全部搬出,五十辆投石车在河岸摆开,绵延里许。 魏军在投石车、井阑的掩护下开始拼命地朝河堤发动进攻,战况变得异常激烈。半个时辰后,堤岸数次发生险情,于栗磾见时机已至,传令轻骑开始出动。 蹄声滚滚,踩踏在冰面下发出轻颤,细微的裂声响起,于栗磾已经派人探知,冰面厚达五尺,战马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冰面上驰骋,决不会将冰面踏破。 玉门渡口的冰面宽达二里,王慧龙看到魏军轻骑出动,至四百步时高声下令,「投火药。」 得知魏军在黄河北岸聚集,杨安玄下令将储存的火药尽数运往兖州,光荥阳就积存有两万六千斤。 今日一战用在刃上,无数装着火药的陶罐腾空而起,落在魏军的投石车上、战马身上、将士身上。 于栗磾冲在前面,听到身后瓦罐裂响,回头见黑雾升腾,心中立感不妙,雍军动用了火药。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无数燃着的火球落下,「蓬」的一声燃起熊熊大火,投石车、将士们陷身在火海之中。 紧接着,瓦罐向南落下,大火顺延而来,将魏军分为两断。 成皋城中,裴强见王慧龙发动火攻,也下令向魏军投下火药,片刻之间火光冲天而起,魏军哭爹喊娘四处逃散。 大火将冰面融化,冰面炸裂开来,不断有战马和魏军将士落入裂开的冰缝之中,烈火炙烤着冰面,冰面受热不匀,炸裂声此起彼伏,冰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魏军战马慌乱逃窜,不断地掉入冰窟窿中,这样的天气,落进冰水中几无生回的可能。 于栗磾仰天痛呼,知道耽误得越久将士伤亡越大,号角传令带着将士向着远方避去,从尚未开裂的冰面逃回了北岸。 看着江面上重新冻结起的冰面,有战马和将士半截冻在其中,冰面上残留着烧过的灰烬。魏军清点兵马,共损失了四千六百余人,折损了战马两千余匹。 呼呼的北风悲嚎,魏军仓惶退兵。于栗磾回望南岸,雍军有此等利器在,魏骑焉敢南望。 「注(1):云中城秦时在内蒙古托克托东北,东汉末年移治山西原平县西南,唐时在山西太同市,两晋南北朝时应该在今山西原平县。」 第五百六十八章海上争雄 在云中狩猎的魏皇拓跋嗣失望地收到玉门渡口兵败的消息,带着两万轻骑越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 赫连延闻魏兵到来,龟缩在代来城中不敢迎敌,拓跋嗣在代来城外耀武扬威一番,然后掳走三千余户回归平城,总算从夏军身上找到些安慰。 张裕率海师一路招摇北上,往来的船只远远避开。船只劈波斩浪前行,放眼望去波涛万里,心胸为之一阔,张裕真想站在船上也来个横槊赋诗。 十二月二十二日,宋军海师抵达水灵山岛(今灵山岛),老船工称离北青州胶州海湾不远,张裕决定以此为根基,下令扎寨,派出哨船打探消息。很快,哨船禀报北五十余里处发现雍军船舰。 得知雍军船只不足百艘,最长的战舰不过五六丈长,兵丁数千人,张裕哈哈笑道:「明日将雍军水师碾成粉碎,愚率儿郎们登陆,争取在广固城过年。」 水灵山岛北面胶州湾的一处渔村(假定在今青岛市一带),刘衷也收到了宋军海师驻扎在水灵山岛的消息,召聚麾下将领商议迎敌。 这一带海图早已绘成舆图,悬于帐中,刘衷指着水灵山岛道:「宋师驻于此,有四万余人,舟犮船四十余艘,艨冲上百艘,大船上估计还装载着不少走舸之类的小船。」 帐中将领随刘衷驻守此地年余,对附近海况、气候以及岛礁分布了然于胸,乘坐龙骨战舰操练过多次,诸人对此战皆自信满满。 扬威将军沈冲昂然请战道:「刘将军,只需给愚三艘战舰,必能大败宋师。」 帐中诸将不甘示弱,纷纷开口请战。 刘衷沉声道:「诸位勇气可嘉,但决不可轻敌。龙骨战舰虽然速度快捷,船体坚固,但若陷身于宋军包围,恐怕亦难取胜。」 刘衷命人在地上摆上大木块,表示宋军的舟犮船,又在大木块分布了数百余块小木块,表示艨冲和走舸之类的小船。 在这些木块对面摆下七块染黑的木块,表示己方七艘龙骨战舰,又零星放下数十块小木块,便是己军出战的艨冲、走舸了。 木块一摆,多寡之势显然,众将官的表情凝重了些,刘衷将几艘龙骨战舰推进宋师的舰队中,道:「若贸然突进宋军船阵,即便龙骨战舰远胜舟犮船,将士们也难以抵御四面射来的箭只、投石。宋师人数众多,若让宋师接舷,我军必败无疑。」 沈冲道:「那便从侧旁冲撞宋军船只,利用龙骨战舰速度快捷的优势,将宋师船只往中间挤压在一起,寻机用火攻焚船。」 刘衷嘉许地点点头,沈冲性格好斗,但并不莽撞,加以雕琢可堪大用。 一旁校尉李刚抚着下巴接口道:「海上刮北风,要想焚船得绕到宋师的侧旁去。刘将军,末将请命率三十条走舸潜往上风头,伺机点火焚船。」 刘衷道:「海上不比江河,走舸经不起风浪,若明日风平浪静,你可率一艘龙骨战舰领三十艘走舸伺机放火,记住,将儿郎们都带回来。」 李刚兴奋地应道:「末将领命。」 「明日之战以六艘龙骨战舰为主力,左右各三艘」,刘衷扫视着众人道:「愚在左,沈冲在右,切记不可深入宋师船只阵中,以冲角撞击敌舰、箭只、强弩激射,压缩宋船阵营,以便李刚放火。」 十二月二十五日,阳光普照,西北风斜刮,海面微波。水灵山岛北面海上,铺满了大小船只。四十二艘舟犮船分成六路,百艘艨冲舰布于四周,从舟犮船上放下的走舸小船将空隙塞满,海面之上帆樯如云。 张裕站在舟犮船顶,看着连绵十余里的船队,豪情满怀,高声传命道:「击鼓,向北进发。」 千帆竞渡,快如急箭,向着雍军水师驻地驶去。船行二十余里便与雍 军水师相遇,张裕登高望远,看到江面上星星点点的几十艘雍军战舰,放声大笑道:「擂鼓,碾碎雍军船只。」 鼓声震天,随风传来,摄人心魄,宋船气势汹汹地朝数里外的雍船冲去。宋军高声呼喝,舟犮船上投石车、万钧强弩蓄势待发,准备一举将雍舰歼灭。 相隔两里许,号角声起,雍船如同灵巧的鱼儿一分为二,滑开海面朝宋船两侧驶去。 张裕传令,旗手挥动旗帜传令,宋船左右各分出一部,向雍船追去。 刘衷站在龙骨战舰船首,看到宋船排成纵队劈波斩浪而来,最前面的艨冲舰距离自己的船只仅有半里许。琇書網 「射」。一声令下床弩发威,可是波浪晃动弩箭的准头不佳,射出十数根弩箭仅有三根命中目标。 显然宋军船只亦有水密舱设计,中箭的船只速度放缓,但并没有下沉。 眼见得几艘宋军艨冲舰包抄过来,刘衷高喝道:「撞过去。」 龙骨战舰在浆手的操纵下灵巧地转了个身,用船首的撞角朝一首艨冲舰的中部直撞过去。 「吱呀」的撞击声中,艨冲舰的船舷被铁撞角顶破,船板碎裂掉落,船上有不少宋兵掉落海中。 刘衷看着里许外缓慢驶来的舟犮船,他的目标可不是艨冲,而是这种庞大粗笨的舟犮。 龙骨船有如急驰的战马,一路将挡路的艨冲、走舸撞开,杀气腾腾地奔舟犮而去。 那艘舟犮船上的宋将早发现了这艘雍船来势凶猛,忙下令射箭。舟犮船上近千人,弓箭手有二百,分成两层站在船舷处朝着龙骨战舰射出箭雨。 刘衷早有准备,长盾立起,将箭雨挡在外面,船速不减,片刻之后便接近了舟犮船。 舟犮船见势不妙,想要躲避,可是船体有二十余丈长,哪及龙骨战舰灵活。 只听「迸」的一声巨响,龙骨战舰的铁撞角深深地切入到舟犮船体中,船上的宋军被震得东倒西歪,有人立足不稳掉入海中。 刘衷高喝一声「退」,浆手齐齐用力后划,撞角带着纷乱的木块碎屑退出十余丈远。 「再撞」,在舟犮船上宋军无助的眼神中,铁撞角再度切入船体之中。海水朝着豁口涌入,船只开始倾斜。 周围的宋船见状,连忙驶上前相救,船上有兵丁伸出长钩矛,准备钩住龙骨战舰然后接舷战。 刘衷一声长笑,并不恋战,指挥着战舰迅速退走,驶向另一处目标。 六艘龙骨战舰,就像六把锋利的匕首,将宋军水师扎得遍体鳞伤。张裕气急败坏地指挥船只四处堵截,可是雍军船只如同跳蚤,灵活异常,稍不留意有船只靠得过近,便落得个被撞得船破人亡的下场。 刘衷有意地带着宋船在海面上兜圈子,等宋船落单便率船攻去,在来援到达之前「咬」上一口就走。 交战近一个时辰,宋军已经损毁了三艘舟犮,十几艘艨冲,数十艘走舸翻覆。海面上漂浮着宋军的尸体,还有人在挣扎求救。 张裕两眼冒火,原以为必胜的战斗居然变成眼前的结果,着实令他恼羞成怒,连声呼喝下令围堵雍军船只。 身旁司马孙登见战局不利,轻声劝道:「张将军,雍军虽少但船只灵活,速度敏捷,不可意气用事,不如暂时收兵再议对策。」 张裕喘了口粗气,虽然损折了不少船只、将士,但尚未伤筋动骨,自己对雍船的战法不明吃了点亏,等下次再战一定将雍军斩尽杀绝。 「鸣号,回归水灵山岛」,张裕恨恨地下令道。 号角声划破长空,宋船听到号令纷纷后撤,向着张裕所乘的舟犮靠拢。 刘衷和沈冲在外侧不断地冲撞袭扰,宋 军胆气已丧,纷纷向内聚集,挤成一堆。 刘衷见状,传令道:「鸣镝」。 数十根响镝划破长空,张裕感觉不妙,高声下令道:「加强防备,谨防雍军来袭。」 弓箭手列于船舷,长钩手严阵以待,张裕下令返回水灵山岛,见雍船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战场离水灵山岛三十里,天气晴好,远远能看到岛上的山峰。西侧的海面上出现点点白帆,从西南方向朝着船队驶来。 张裕昨天在水灵山岛设水寨,水寨中还留有三千将士、百余艘船,起初以为是水寨中的将士闻讯前来。 孙登紧盯着驶来的走舸,讶声道:「这些船为何如此轻快?」 张裕道:「走舸轻便,风帆受力,自然要快一些。」 等到走舸驶近里许处,张裕也发现不对,命人高喝让走舸停下。走舸根本不加理会,径直朝船阵西侧冲来。 「放箭,挡住这些走舸。」张裕发现不对,厉声喝道。 船队中驶出十数条艨冲,朝着走舸迎去。在相距百余步远时,艨冲用长钩钩住走舸,见走舸上只有两名兵丁。 那两名兵丁晃着火折,丢进舱中,舱中满载芦苇干柴,灌以鱼油,铺着硫磺、火药,一点火星上去立时火焰腾空而起,借着西北风朝着艨冲卷去,迅速地将迎来的船帆引燃。 宋军船阵朝南行驶,看到火起,前面的船只竭力停下,后面的船只仍在风力和雍船的威逼下不断向前撞来,越发挤在一处。 北风带着火焰席卷而来,海面变成了一个火炉,烈焰在海水上飞旋欢腾。舟友船形巨大,动作缓慢,又被挤在一堆船中,很快便被大火引着。 船上无数宋军身上带着火焰跳入水中,尚未燃着的船只你冲我撞试图逃出火海,整个海面成了恐怖的炼狱。 刘衷率领着龙骨战舰收割着散乱的船只,其他艨冲、走舸上的兵丁纷纷向宋船射出火箭,风借火势,星星之火也能燎原,海面变成火海。 张裕从舟友船逃到走舸之上,精心打理的胡须焦黄,眉毛也被燎没了半边,在亲卫的保护下狼狈不堪得从船队中冲了出来,朝着水灵山岛逃去。 望着身后熊熊火山,看到四周仅逃出百余艘小船,那四十二艘舟犮尽陷于火中,张裕仰面栽倒,昏了过去。 刘衷带着船只打扫战场,搭救落水的宋军,直到申时才返回驻地。掳获了大小船只八十余艘,俘获和救起落水的宋军、浆手计八千余人,还有万余宋军被烧死或淹死。 回到陆上,杨孜敬派来的援军将俘兵看押安置,刘衷与众将连夜商议攻打宋师水灵山岛水寨之事。经白日之战,宋军海师损折大半,但逃回的船只加上水寨船只仍有二百余艘,兵马仍有万数,还有役夫万余,粮草辎重肯定不少,这么大的功劳众人都不想放过。 第二天辰时,刘衷率七艘龙骨战舰以及大小舰只二百余艘前往水灵山岛,隔着十数里远,就看到浓烟滚滚,冲天而起。 等水师赶到宋军水寨,发现水寨笼罩在一片火光中,派人上岛探查,很快得知卯时张裕便带着剩余的船只和将士往南逃走,然后下令焚毁水寨和辎重粮草,岛上留下带不走的万名役夫。 宋军水师已经出发了一个半时辰,刘衷没有下令追赶,命令将士扑灭火焰,分批将那些役夫运往北青州,这些青壮可是笔巨大的财富,主公得知肯定欢喜。 「注:最早见于史书的海战发生在战国时期,公元前485年春,吴齐之战。吴国夫差破楚降越,率水师出长江口攻打齐国边境,也就是山东半岛,于黄海交战,齐胜吴败。交战之地应该在本书描述的更南一些。」 第五百六十九章震天憾地 十二月上旬,一万五千套冬衣和一万斤丹火陆续送到前线,随行还有千余头猪羊,新年将至,这是犒赏将士的礼物。 刘裕这段时间在蒙县、虞县、谷熟(1)、下邑等城巡视,鼓舞士气,向将士们祝贺新年到来。 刘裕在军中威望极高,所在之处将士们欢欣鼓舞,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再度激昂起来。军营内一片欢腾,将士们欢天喜地地杀猪宰羊,迎接新年到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刘裕回到了蒙县,准备在此与文武佐僚迎接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到来。 蒙县的冬天比起建康要寒冷太多,除夕那天飘起了大雪,刘裕在大堂摆下酒宴,邀请城中父老与佐僚们一起守岁迎新。 数十里外的睢阳城府衙大堂,同样是灯火通明,赵田在年前也来了睢阳,与王镇恶、徐冲等人欢聚一堂。 酒菜飘香,欢声笑语,堂上诸人得知鲁轨、王慧龙等人在委栗津、黎阳津、玉门渡连败魏师,雍军气势如虹、充满战胜宋师的信心。 徐冲举杯笑道:「等到来年,我军定能收复失地,夺取彭城,牧马长江。这杯酒预祝军中将士旗开得胜,再立新功。」 仗打到现在,胜利在望,刘裕大军看上去仍占着优势,但宋军劳师远征,补给不足,百姓不附,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利。 等到黄河化冰后,魏军无法威胁黄河南岸,兖州援军便抽调部分南下,选择攻击蒙县、虞县、下邑等地,届时宋师便要担心被雍师截断退路了。 赵田、王镇恶等军中将领欣然举杯,这场大战若能获胜,雍公必然压过宋公,人心便会看好雍公,视其为天下雄主,等主公问鼎天下,他们便是开国功臣。 应城,军营之中燃起堆堆篝火,杨安玄与麾下儿郎围火而坐,嘴中吃着大块羊肉,听着南腔北调的俚歌,大伙心头火热。 过年破例每人发给二两酒,杨安玄也不例外。杨安玄朝襄阳方向举了举杯,远征在外,这杯酒向家人祝福。 建康城,琅琊王司马德文代替天子与众臣饮宴守岁,大殿上宋公不在,便连尚书左仆射刘穆之也告了病,大殿上似乎冷清了许多。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酒不成欢,同样的歌舞听在耳中显得有些沉闷。司马德文慢慢地呷着酒,思忖着今年宫中的供奉越发少得可怜,若不是杨安玄进献的贡品,恐怕连新年都撑不下去了。 国库早就不是司马家的,听说刘仆射为了给刘裕筹集冬衣、辎重,将各州郡的库藏也搜刮得干干净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司马德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穷兵黩武,若是刘裕不能得胜归来,看他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从曾安的言语中司马德文得知京中门阀已经流露出对刘裕的不满之意,禇秀之、禇淡之兄弟这段时间也少来烦自己了,昨天自己从梁王司马珍之处得知,司马休之命司马楚之正攻打江陵城,若能夺回荆州,皇室或许还能死灰复燃。 平城太极殿,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群臣起身向天子拓跋嗣朝贺,州郡的使臣向天子贡礼。 顿丘太守冯晞遣使敬献五彩棉布各十匹,烛光下红、黄、蓝、绿、白五种颜色闪闪发光,拓跋嗣得知棉 布从榷市购得,每匹价值万钱,叹道:「晋人性好奢华,此布耗费无数。赐司徒、南平公(长孙嵩)各色棉布两匹、中领军、寿光侯叔孙建各色棉布两匹,其余分赐给六公。」 八公中除了长孙嵩、叔孙建征战在外,白马侯崔浩等六人皆在朝堂,起身向拓跋嗣道谢。 拓跋嗣对山阳侯奚斤道:「朕收到寿光侯奏报,称玉门渡口雍军动用火药,威用甚猛。朕命卿研制火药,不知成效如何?」 奚斤恭声道:「 陛下,任城侯(嵇拔)从晋国带来几名道士,臣得他们相助已研制出火药,据那几名道士称威力不亚于晋国的丹火。」 拓跋嗣笑道:「甚好,年后送往汲县和野王城,有了火药,我军当可与雍军分庭抗礼。」 奚斤面露难色,道:「火药需用大量硝石,我国并无出产,眼下仅制得数千斤火药。」 拓跋嗣一愣,才这么点火药有什么用,自己听叔孙建说雍军在玉门渡口动用的火药超过万斤,连五六尺厚的冰层都被炸裂、融化。 「朕闻道士炼丹亦要用到硝石,不妨向他们征用些。」拓跋嗣道。 奚斤苦笑不语,崔浩接口道:「微臣问过寇仙师,他称为陛下炼制金丹的硝石都是高价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数量极少,恐怕京中道士手中亦无多少硝石积存。」 拓跋嗣问道:「硝石产于何处?」 奚斤应道:「西域多产硝石,原本我国从秦国、西域买来硝制皮裘,可是杨安玄战败赫连勃勃,阻断西路,严禁硝石过境,西域商贩要绕道柔然才能将硝石带入境中,致使硝石价比黄金。」 拓跋嗣沉吟不语,若无火药难以跟雍军争雄,道:「晋宋公的火药从何而来?」 「听闻在益州找到了矿产。」 拓跋嗣道:「我军应宋公之邀南下受挫,需让他有所补偿。雍军强悍,朕估计宋公亦不是对手,急需与朕联合抗雍。既有求于我,那硝石可让晋国送来。」 「任城侯,正月过后你动身前往建康,再与晋人商谈,多要些硝石来,不妨用些马匹换取。」拓跋嗣道:「另外,派出工匠四处查寻硝石矿藏,火药乃灭国利器,绝不能仅操于敌手。若能多储此物,朕便能尽快平灭(北)燕国,踏平蠕蠕(柔然),然后全力南下。」 正月,大雪接连下了五天,雪积尺半,侦骑从雪地跑过,痕迹分明,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征战。 王镇恶披着棉裘在睢阳城缓步走过,望着城外白茫茫大地,捋着胡须停住脚,准备吟首好诗来。身后脚步声匆急,打乱王镇恶的思绪,回转身见赵田一脸喜色地奔来。 「赵兄,可是海战获胜?」王镇恶满面希冀地问道。 睢阳与外间的联络已然畅通,每隔一日暗卫便会将各地战报送来。年前王镇恶得知宋军海师北上,便紧密关注着此事。 宋军海师出动舟犮四十余艘,可装载四万余人,这样的规模着实让王镇恶有些担心。 身为参谋部掌事,王镇恶知道主公从余姚将虞家船厂迁往北青州,命刘衷在北青州建造龙骨战舰操练水师应对宋军水师。 虽然刘衷来信信心满满,但得信时毕竟只有五艘龙骨战舰和数千水师,即便这几个月能增加几艘,比起宋军水师不过十分之一。 王镇恶不熟悉水战,更不懂海战,但知道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刘衷要战胜很难。 一旦让宋军水师在北青州登陆,绕过齐长城向西而进,与大岘山南的刘怀肃合攻,胡藩必败无疑。 北冀州落入宋军手中,便可继续往西攻打泰山、鲁郡、任城、高平,与身处梁、沛之地的刘裕会师,到那时恐怕战局糜烂,兖州多半难保,雍军只能退守雍司之地。 赵田将手中谍报递给王镇恶,兴冲冲地道:「大胜,永明在水灵山岛大破宋军海师,歼敌万余,俘获六千余人,将宋军海师多数船只烧毁,张裕率残师仓惶南逃,连岛上的万名役夫都顾不上了。」 王镇恶接过谍报看罢,欢喜地手舞足蹈起来,大笑道:「大局定矣。」 赵田用力拍打着身前墙堞,欢声道:「永明威武,大胜、大胜啊。」 水师大破宋军海师的消息迅速传来,整个睢阳城一 片欢腾,正月喜庆的爆竹声再次在城中响起。…… 蒙城县衙大堂,一片死寂。 刘裕刚刚接到海师惨败的消息,惊得呆坐无语,自从军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打击。 谢晦等人看罢送来的消息,一个个面面相覤,怎么也不敢相信四万水师、四十二艘舟犮、近千艘战舰居然会被百余条雍舰所败。 良久,傅亮哑着声音道:「宋公,若是消息无误,我军要早做安排。」 刘裕打了个寒颤,恍如从噩梦中惊醒,看着重放回案上的战报,涩声颓然道:「海师尽丧,如何与雍军争强。」 谢晦当初极力举荐张裕统领海师,此刻想着如何划清界限,一脸激愤地道:「张裕无能,丧师辱国,主公应将其下廷尉治罪。」 刘裕苦笑了一声,便是将张裕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毛德祖沉声道:「主公,要提防雍军水师顺海南下,攻打京口以及沿海一带。当年孙恩、卢循之祸不可不防。」.Ь. 刘裕率军北伐,将大部分兵马都带走,若是雍军水师沿海攻打城池,确实腹背受敌。 见刘裕犹豫不绝,向弥拱手道:「主公,事不可为要当机立断。不如放弃蒙县、虞县、谷熟,暂时退守下邑、丰县、抒秋,背倚彭城、下邳,不惧雍军来攻。然后抽调兵马前往徐州,命徐州刺史出镇京口,征发役夫沿海岸修筑防线,以保京城安全。」 刘裕站起身,甩动了一下胳膊,振奋了一下精神,道:「奉仁说得不错,眼下确实应该收缩兵力,以彭城为根据地,于丰县、抒秋、下邑一带构筑防线,防止雍军东进。」 看了一眼情绪低沉的众人,刘裕大声道:「此次伐雍愚夺取沛郡,道怜得东莞郡,仲德夺安陆城,道济占江阳郡,刘粹得鱼复城,可谓战果赫赫,海师虽遭挫,却未伤及根本,等到春暖花开,愚再与杨安玄一战。」 众人轰然应诺,谢晦与傅亮对视一眼,皆知此次伐雍将国库积蓄消耗一空,招募士卒、征发役夫致使州郡劳力不足,不知刘仆射还能支应大军多久? 两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迷茫。 「注(1):东汉建武二年(公元26年)建谷熟县,1954年取消县制。」 第五百七十章人心浮动 张裕率残师从水灵山岛仓惶南逃,舟犮船尽毁,艨冲、走舸之类的小船不敢在海上远航,往西南方向寻找陆地登岸。被风浪掀覆了六条小船后,残师总算看到了陆地,在莒县所属(今日照市附近)海边靠岸。 看到陆地,不少将士喜极而泣,可算拣回一条性命。浩浩荡荡出征,凄凄惨惨而回,半数袍泽葬身海底,恍如隔世。 张裕面如死灰,摇摇晃晃从船上登陆,他自知罪大,宋公决不会饶过自己,能否保全性命都难说。 找寻到岸边的渔村,问明所在地点,张裕派人前往莒县送信,自己开始给刘裕写信请罪。 自认罪过后,张裕在信中详细地描述了战斗经过,点明雍军水师研制出一种新船,快捷坚硬,可以直接撞沉己军船只,自己一味想以多制敌结果中计,被雍军放火烧船以致惨败。 给刘裕写完信后,张裕又给其弟湘州刺史张邵以及京中好友故交写信,希望他们从中斡旋,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做完这些后,张裕叫来司马孙登,将六千残兵的指挥权转交给他,自己钻入囚车,准备进京待罪。 出征北青州的海师大败的消息传到建康城,京中一片哗然,接着便是沉寂,京中门阀在表面的沉寂下观望,等待着宋公举动。 此战再次刷新了众人对雍军的印象,有人在心中嘀咕,莫不是要变天了。 刘穆之卧病在榻,吕医官说他忧思过重、心力交瘁,若不静养歇息恐有性命之危。送过最后一批辎重后,刘穆之便搬到了覆舟山中的别院休养,连除夕都在山中渡过。 经过精心调养,又无案牍劳神,刘穆之的病情减轻了许多,每日午后能策杖在山中走上一段,苍白的脸上也现出了红润之色。 山腰有茅庐,以锦帐挡风,庐内燃着银炭,温暖如春;仆童在庐外烧山泉烹茶,听着松涛阵阵,刘穆之感觉真如山中神仙。 以他的身份,即便住进深山依旧访客不断,为让刘穆之安心养病,长子刘虑之请假侍疾,要见刘穆之首先要得到他的准许。 除了徐羡之、赵伦之等少数朝庭要员来访,刘虑之统统挡驾,家族兴衰系于老父一身,刘穆之若有个闪失刘家立时要沦为次等门户。 石径传来零乱的脚步声,刘穆之微微皱眉,能找到此处肯定是长子引路,听声音来人不少,看来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看到袁湛、徐羡之、赵伦之、王弘、孔靖这些刘裕留在朝中的心腹悉数前来,刘穆之惊起迎客,问道:「何事劳动诸公齐来?」 王弘面色沉肃地拱手道:「刘仆射,若无大事不敢惊动你,北上的海师败了。」 刘穆之脸色一白,张裕所率的海师是宋公制胜的最后手段,海师若败整个战局将陷入被动,恐怕要转攻为守。 让众人坐下,刘穆之详细询问经过,得知张裕被雍军百余艘战舰所败,舟犮焚毁殆尽,仅带回百余艘艨冲、走舸以及六千将士,其他人不是葬身海底就是被雍军所俘。 二万八千将士、八千浆手,一万役夫,近四万人只回转六千,刘穆之感觉气血翻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虑之站在他身后,忙上前替父亲轻拍后背,好一阵刘穆之才满面胀红地止住咳声。琇書網 徐羡之满面忧虑地道:「刘公,京中人心浮动,众臣忧惧,事情危急,要尽早应变,请刘公回朝坐镇啊。」 刘穆之喘息道:「出了此等大事,愚怎能在山中养病,即刻起程回京。」 牛车缓缓而行,刘穆之在车中以手扶额,思忖如何安定人心,待回到尚书台官廨,心中已有定计。 与袁湛、王弘等人商议后,让新任徐州刺史范元之率军过江前往广陵坐镇 ,于沿海岸加固工事,谨防雍军水师趁胜追击。 年前,檀道济为雍州降将李强请功,刘裕按诺任命李强为宁州刺史,而将范元之调任徐州刺史。 刘穆之以丹阳尹的身份下令府衙官吏与廷尉官员一起加强巡视,防止谣言滋生;让袁湛、王弘等人出面召集世家门阀,透露宋公在沛郡大破雍军的消息…… 众人领命各自行事,刘穆之与徐羡之商议后联名给刘裕去信,让他尽量能抽身回京。 徐羡之叹道:「宋公若能返京,这些门阀自会噤若寒蝉,州郡亦能安稳。」 刘穆之苦笑不语,即便宋公能平稳住局势,雍军之威已然深入人心,恐怕那些世家门阀会另做打算,宋公根基已被撬动。 琅琊王府,司马德文与司马珍之坐饮,禇秀之在一旁相陪。得知海师大败的消息,禇秀之感觉心旌摇曳,原本认为宋公必胜的信念已然动摇。 禇秀之与杨安玄曾同为东宫侍读,颇看不起出身将门的杨安玄,后来杨安玄一路青云直上,成为雍公,坐拥半壁江山,禇秀之又羡又妒,巴不得宋公能一举将其平灭。 可是事与愿违,连宋公居然都奈何他不得,想到杨安玄有可能率军夺取建康,禇秀之只觉心中惶恐,悔不该在众人面前多次诋毁过杨安玄。 禇秀之在席,司马德文不好说什么,只与司马珍之商议送嫁之事。当初与杨安玄结亲是司马珍之出面,一事不烦二主,司马德文打算让司马珍之前去送嫁。.Ь. 司马珍之捋须道:「大王既已定下六月十八的喜期,雍公五月会派人前来迎亲,届时老夫会送茂英前去,大王尽管放心。」 司马德文举杯,轻叹道:「有劳王叔了,孤替茂英谢王叔一杯。」 司马珍之欣然饮下,他深知这趟送亲之旅是个美差,雍公肯定要谢以重礼。自己的次孙司马明光在襄阳就读,拜在大儒郭高门下,雍公对他甚是照看,与世子杨愔情同手足。 从眼下局势看来,雍公丝毫不弱于宋公,将来即便改朝换代,也应会善待司马宗室。明光聪慧,与雍公世子交厚,将来何愁前程。 禇秀之在一旁不是滋味,宋公以朝廷的名义宣布杨安玄为叛逆,可是琅琊王却要将长女嫁给他长子,这分明是在打宋公的脸。 形势比人强,禇秀之自饮了一杯闷酒。司马德文和司马珍之相视一笑,举杯互饮。 第二天,刘穆之上朝,拜见琅琊王司马德文,以宋公的名义奏请了一大堆事。司马德文能说什么,「照准」二字而已。 等到退朝,朝堂大臣纷纷上前来与刘穆之寒喧。刘穆之满面春风,主动提及海师战败之事,声称张裕只是暂时受挫,已引师在莒县一带休整,届时会领军再战。 刘穆之返京,朝堂上的躁动平息下来,王弘、袁湛等人以酒会的名义宴请门阀,传递宋公在战场上稳据上风的消息,再通过世家门阀的声音迅速地把京城、京口、徐扬江豫等地安稳下来。 然而,门阀世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住暗流汹湧,不利于宋公的消息仍在私下议论流传,无法禁绝。 这段时日,最为忙碌的莫过于军情司了。军情司司使沈田子身死之后,刘裕迅速任命黄门侍郎王韶之继任司使之职。 王韶之亦出身琅琊王氏,其祖父王廙与王羲之之父王旷同为王正所生,王正与王导之父王裁同为王览所生,算起来王韶之与王弘同辈。王家枝脉众多,王导一脉成为琅琊王氏主枝,王韶之这枝成为枝脉。 西州城,宋公府(扬州刺史府),西侧的院落便是军情司的官廨。按说王韶之这个黄门侍郎的主职是在天子和尚书台之间往来传达公事,能够自由出入禁中。 可是天子痴愚,朝政被刘裕架空,黄门侍郎之职不过是个摆设,方便王韶之就近监视天子和进宫的琅琊王,王韶之大多数时间都在军情司的官廨处理公务。 昨日张裕自囚入廷尉狱,在京中再度引发议论风潮,军情司暗谍送来的探报如雪片般飞来:郗恢长子郗孜与谢家子弟聚饮,醉后放言宋公难敌雍公;驾部郎中陶平与琅琊内史曾安往来甚密,于秦淮河上呼朋唤友,议论朝政;祠部尚书阴友齐府门热闹,访客众多,多有不利宋公言语…… 王韶之的手指在谍报上敲动,暗自思忖,谍报中提到的人物多是亲近杨安玄之人,海师大败这些人难免为杨安玄鼓呼。 但从谍报所述,这些人言语稍有逾越,军情司若是拿他们问罪反而容易引发不满,看来只能多派人盯紧他们,待查明这些人反对宋公举措,再杀鸡儆猴不迟。…… 戌时,阴府。 阴惔替父送客,等牛车驶离巷口,吩咐仆从掩上大门,自己兴冲冲地来书房见父亲阴友齐。 自打拦下刘穆之为宋公加九锡后,五兵尚书董怀不久便致仕还乡,祠部尚书阴友齐被刘裕分派筹办科举之事。筹办科举之事名义上以阴友齐为主,其实刘穆之将此事交付给新任的祠部侍郎严松。 严松来建康后,甚得重用,先是委任给事中,半年之后便转任祠部侍郎,明眼人皆知宋公以其牵制阴尚书。 在襄阳经历过科举,严松对流程有所了解,请示刘穆之将那些得中后与他一同来京的人召在一起,群谋从策操持科举之事。 来到建康后,严松发现宋公重用的刘穆之、徐羡之等人皆出身寒族,这让他充满希望,将来自己也能像刘仆射那样成为朝堂大员、宋公心腹。 为了办妥科举之事,严松兢兢业业,一心要办得完美、风光,既为宋公选拔有用之才,又想凭此在京城站稳脚根。 聪明人到处都是,阴友齐得罪宋公失势,恐怕他不久便要大祸临头,纷纷远离以免牵累,但连姻亲温家也无事不再登门。 张裕海师惨败,雍公与宋公攻守之势逆转,阴友齐作为雍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立时变得炙手可热,聪明人自然要前来拉近关系。 一夜之间,阴府从门可罗雀变得车水马龙,京中门阀、官员纷纷来拜。 阴惔这段时日迎来送往虽感疲累,却深感扬眉吐气,一洗前些日子的郁闷。 嘴中哼着小曲,阴惔满心欢喜来书房见父亲。 第五百七十一章筹思退路 阴友齐见四子阴惔兴冲冲地进屋施礼,放下手中书,淡然道:「三月初七是你大舅五十寿辰,你带着你娘前去为大舅贺寿吧。」 阴惔愣了一下,大舅的寿辰不是八月吗?阴惔不傻,当即醒悟过来,略带惊恐地问道:「可是宋公欲对大人不利?」 阴友齐示意他在一旁坐下,道:「未雨绸缪罢了。宋公海师遭受重挫,势必影响整个战局,安玄很快便要转守为攻了。」 阴惔不解地问道:「雍公势大,大人在朝堂上岂不权威更重,为何要让娘和孩儿避走?刘仆射若知大人独自在京中,岂不起疑?」 阴友齐笑笑,道:「宋公为人果决、出手狠辣,此次海师大败京中必然会有人反对他,以宋公心性肯定要掀起腥风血雨。为父摆明立场为安玄说话,宋公要杀鸡儆猴的话,必定先拿为父开刀。」 阴惔惶急地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一起离开?」 看到儿子着急,阴友齐宽慰地笑道:「惔儿莫急,为父自有脱身之策。若是为父与你们一起离开京城,恐怕军情司便要上门拿人了。」 阴惔不安地道:「军情司对大人监视甚严,大人如何脱身?」 阴友齐从容语道:「琅琊王今年六月遣女出嫁,届时为父向琅琊王请求前去送亲,再回新野探亲,便不再回建康了。」 阴惔听父亲果有脱身之策,松了口气,以父亲与琅琊王的关系,此策可行。 放下心来,阴惔又略带不舍地感叹道:「大人在京中耕耘多年,一朝放弃令人不舍。」xь. 阴友齐语重心长地道:「为父已经年过半百,宦海浮沉数十年,到了含饸弄孙的年纪。你的祖父年岁已大,为父是时候归家孝养,将来阴家如何便要看尔辈了。」 阴惔恭声应道:「是。」 等阴惔离开,阴友齐重新拿起书,心神却难以平静。此次刘裕大举伐雍,阴友齐替杨安玄捏着把汗,刘裕坐拥北府遗泽,东征西讨没有败绩,他原本以为安玄至多能与刘裕分庭抗礼。交战初期宋军势如破竹、战果辉煌,派人返京谋求九锡之赐,多数人以为他能平灭安玄,夺取天下。 说实话,当初决定谏阻刘裕得到九锡之赐阴友齐考虑了很久,他心知事后刘裕定然进行报复,同他一起谏阻的董怀被迫致仕,而他仍留在祠部尚书的位置上,并不见得是好事。 宋军海师大败让许多人改变了看法,京中门阀转而看好安玄,这几日府中访客不断便说明了问题。从这些来客言语中流露,想派遣族人前往雍司之地,请他代为引荐雍公。 如今图穷匕见,安玄与刘裕的争斗是战场上真刀实枪地厮杀,自己留在朝堂上的作用已然不大。以刘裕的个性,仍留在京中,早晚有性命之忧。 是时候归去了,阴友齐露出笑容,说不定几年后自己便又能再回建康,那时便不再是徒有其名的祠部尚书了。 不说慧珍嫁与安玄为他生下两子,便是敦儿和绩儿都是安玄麾下重臣,自己在朝堂之上为他不避风险据理力争,这些都足以让安玄善待阴家。 虽然孔氏是安玄的正妻,曲阜孔家圣人后裔,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安玄不可能让孔家人执掌朝政,不然以孔家在儒林的声望,这天下是姓杨还是姓孔。 烛光在眼中跃动着火花,阴友齐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想起「贵不可言」四字,忍不住拈须而笑,阴家将来注定会成为王谢那样的顶级门阀。…… 余姚,虞家村养心居,虞平父子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几声感叹。xь. 「真没想到,雍军水师以少胜多,大破宋军海师,看来当初丁郎君说并不谋求虞家造船术是真了。」虞平叹道。 虞质眼中满是 兴奋之色,宋军海师北上他到鸿楼给吴掌柜送信,看来这步棋下对了,雍公论功少不了虞家的功劳。 想起丁全当初许诺的郡守之职,虞质忍不住心动,道:「大人,如今雍公占据上风,何不让族人趁机撤往江北,孩儿听闻贺家、丁家、甘家都暗中派遣族人过江了。」 虞平捋了捋胡须,道:「此事不急,再等一等。余姚就在海边,虞家还有两艘舟犮,有个风吹草动再动身不迟。贺家、丁家派人过江,正好让军情司的人把目光注意到他们身上,方便我等行事。」…… 蒙城,主簿赵观照例来县衙听候差遣。 宋公率军前来,县令周方弃城而走,有的小吏随县令逃去了睢阳,而身为书吏的赵观因父母妻儿都在城中,便留了下来。 宋军入城后,并未为难他们,而是派人重召留下的官吏维持秩序、安抚百姓。对赵观来说,只求家人平安,替雍公当差也好,为宋公卖命也行,小小职吏听命行事即可。 起初,宋公约束兵马不侵扰百姓,后来便开始征税、征役,比起当初雍公治下税赋、徭役重了不少,百姓怨声载道,把他们这些转而为宋公办差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赵观心中苦闷,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为了一家老小的平安,只能得罪乡亲了。 进入十月,天气转寒,宋公下令让每户缝制一件冬衣援军,接着又称兵粮不足,命各家缴纳粟米两石,胆敢违抗,便派兵丁上门征缴。 一旦动用兵马前去催逼,恐怕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赵观硬着头皮,苦口婆心、忍气吞声,挨了无数骂,勉强将差事支应过去,得了主事的傅中郎几句夸赞,还升迁他做了主簿。 这个主簿的位置让赵观如坐针毡,他隐约得知宋军战事不利,雍军说不定很快便会夺回蒙县,届时自己何去何从,城中百姓不敢对宋军如何,可把怨恨都记在了自家身上。 年前,赵观硬着头皮向傅亮建议施粥赈灾,总算听到几声感激的话,让赵观有落泪的冲动。正月十五之后,施粥便停了,赵观见城中百姓生计艰难,有人开始拖家带口离开,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来到县衙,见衙内一片忙乱,似乎在整理行装。赵观快步来到傅亮的官廨,听廨内傅亮正大声吩咐属吏将文书整理装箱。 赵观不敢入内,悄然拉住一名熟人,低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那人压低声音道:「宋公要撤走了。」 赵观心中一沉,有些茫然无措,略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县衙。 走在回家的路上,赵观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有了主意。快步奔回家,让父母妻儿赶紧收拾行囊回乡下老家暂住,自己则出了西门,朝睢阳城而来。 半途遇上雍军侦骑,赵观挥手示意,称有紧急军情奏报。侦骑将他带上马,来到睢阳城,见到了王镇恶。 王镇恶得知宋军要走,与赵田商议出动轻骑截击。四千轻骑以五百骁勇营将士为锋,与早有准备的向弥轻骑相遇。 宋军轻骑数量仅有两千,向弥并不接战,引军往虞县方向退走,王镇恶生恐中宋军埋伏,引军退走。 赵田率一万步卒在赵观的引领下前往蒙县,此时刘裕已率大军离开,蒙县不费吹灰之力收复。 城中百姓听闻雍师到来,纷纷夹道欢迎,赵观向赵田禀报城中缺衣少食,赵田从睢阳运来军粮暂时救急。 宋师退走,赵田从宁陵、襄邑调兵驻守蒙县,五日后,得知宋军再退至下邑,将虞县、谷熟等地拱手相让。 宋军离开时将城中搜刮一空,赵田向兖州刺史毛修之求援,半个月后,大批的粮食和物资运至虞县等地;济阴司马裴方明自己氏城引六千兵马来到虞县;兖州别驾朱 龄石与参军严纲袭扰丰县、沛县,雍军积草存粮,开始准备反攻。 刘裕大量征发役夫,在沛县、丰县、下邑之外挖沟筑垒,构建防御工事,王镇恶试探性地进攻了数次,都被挡了回来。…… 年前,钱磊所率的水师就从横桑口回了襄阳,没有水师策应,王仲德、陆仲元又守城不战,要突破涢口夹击曲陵、安陆很难。 战局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杨安玄命沈庆之镇守应城、南新市城,严防宋军反攻,自己准备先回襄阳城。 二月将至,一年之计在于春,作为雍公治下有许多事需要杨安玄做主,往来文书诸多不便。 妻子孔苗写信告诉杨安玄,已经向琅琊王请期,六月十八日琅琊王长女司马茂英嫁与长子杨愔,让他尽早回家做主。…… 平城,任城侯嵇拔于正月十二日便动身南下,这一次没有带华阴公主,在百名亲卫的护送下匆匆南下。 先至顿丘,榷市受战事的影响不大,商贾依旧云集,嵇拔得知连南岸濮阳的榷市都开放了,只是盘查得严密了。 打着魏国使者的名义过河,雍军没有为难,毛修之还派出两百轻骑一路「护送」,直至句阳城(今山东菏泽北)。 再往南下,就明显感觉到紧张氛围,官道上不时能看到运送粮草的队伍。嵇拔派人打听,得知晋宋公与雍公交战不利,退守在沛县、丰县、下邑一带。 嵇拔知道晋朝宋公刘裕把持朝政,与当年的曹操无异,名义上与晋朝商谈,其实是与这位宋公谈。 既然宋公就在丰县一带,嵇拔准备直接前去,从鲁郡绕往彭城。二月初六日,嵇拔在彭城见到了宋公刘裕,而雍公杨安玄也在同一天回到了襄阳城。 第五百七十二章暗施诡计 彭城,府衙大堂,嵇拔见到了刘裕。 前次出使建康,刘裕正在竟陵与杨安玄交战,嵇拔没有见到他,但在建康城满耳都是关于宋公的传说:寒门出身、好赌被责、以一逐千、平灭燕国、剿灭孙恩、卢循之乱,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等等。 眼前这名老者四方脸,眼神明亮,浓眉略垂,薄唇紧抿,胡须花白,给人刚毅果决的感觉。嵇拔抚胸躬身,道:「魏臣嵇拔见过宋公。」 刘裕起身还礼,笑道:「魏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愚前几日在丰县督战,脱不开身,让贵使久候了。」 寒暄几句,嵇拔道明来意,声明要加强盟约,互通有无,交流合作。 刘裕得知魏军在委栗津、黎阳津和玉门渡数败给雍军,这让他倍感震惊,原来杨安玄的兵力足以同时对抗自己和魏军,再收到海师兵败的消息,刘裕决定放弃蒙城等地,收缩阵线防守。 魏皇遣使前来结盟,摆明想共同对抗雍军,正中刘裕下怀。伸手捋了捋胡须,刘裕笑道:「晋魏盟好,各守疆域,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此乃幸事。具体事宜,任城公不妨与谢参军先商议出个章程,然后报给朝廷。」 嵇拔知道所谓报与朝廷只是一句虚话,谢晦虽然只是太尉参军之职,却深得刘裕信任,应该能代表刘裕的态度。 双方都很急,谈判的进程很快,三天后,谢晦将谈判的条款交给刘裕过目。 以黄河为界,河北属魏河南属晋,双方不得越界;增设两处榷场,互市贸易;加强工匠交流等等,一共写了五条。 这些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刘裕略扫了一眼,随手放在案上,问道:「宣明,魏人有何求?」 谢晦沉声道:「嵇拔要求每年提供十万斤硝石,一匹战马换二百斤硝石。另外,希望能交流丹火以及冶炼技术。」 刘裕冷笑一声,道:「杨安玄灭了姚秦,将夏国打得四分五裂,阻断了西域前往魏国的商路,硝石很难运往魏国,魏国自身又不产硝石,拓跋嗣有些急了;交流丹火技艺还好说,各取所需,冶铁技术岂能让魏人知晓,将来铁骑南下以何抵挡。」 「王慧龙在玉门渡口用火药烧裂黄河坚冰,魏军损失惨重,越发看重丹火。」谢晦道:「不过,眼下大敌是杨安玄,主公不妨以硝石为引让魏军与我合力对付雍军。」 刘裕闭目默然不语,谢晦见状揖了一礼,转身离开。…… 二月,无论是晋国还是魏国,雍公还是宋公,都把主要注意力放到了农耕之上。 对于晋国百姓来说,种棉无疑是最热闹的话题。义阳棉商在寻阳一带广募织工,让江南百姓突然认识了一种比丝绸卖得还贵的棉布,这种棉布的原料可以从地里种出来,如同麻、葛一般。 义阳棉行按照刘穆之所说进献了三千套棉衣,刘穆之亦让当地官府在棉行购买田地上予以扶助,万畅出面在江、湘、豫一带购得三百顷田地,准备全部用于种棉。 刘穆之得到刘裕的指令,让他今年也大量地栽种棉花,争取达到十万亩以上。要种这么多的棉花,棉种何来?刘穆之又把主意打到了义阳棉行的身上。 万畅把信息传回义阳城,让卢歆等人代为收购棉籽。义阳种棉的世家自家有棉籽,但今年在江南新购三百顷地,棉种便有些不够了。 亩产百斤籽棉,得籽五十斤以上,一斤棉籽(网上查看又分毛籽和光籽,隔行隔山,勿究)可种一亩棉田,去年一斤棉籽价二十钱,今年居然涨到了四十钱,倒让那些种棉人收到意外欣喜,原来种棉靠棉籽也能赚钱。 有利可图,自然想种的人多。杨安玄与辛何商议,通过官府发出公告,除官府准许种植的棉田外,私下种植的棉田一律按粟米加倍收税,官 府不再赁给耕牛、农具等物;棉花收购价由官府统一规定,不准自行定价,违者严处。 政令一出,不少种棉人息了心思,雍公摆明不喜农人自行种棉,还是种田稳妥些。xь. 义阳棉行自忖有杨安深在背后,又在江南兴建了不少织场,再多的棉花也能吃下,除了江南新买的三百顷棉田外,在义阳各处又扩增了一万五千亩。 建康集市棉布价高七千四百钱的信息瞒不住人,义阳棉行到江南一带建纺织场赚到大钱的消息不翼而走,卢歆、叶平等人的家中访客不断,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到江南买田建场之事。雍公治下限制棉田种植,这些世家门阀纷纷把主意打向了江南。 各州郡县将农田耕种情况报到了尚书台,刘穆之方知今年棉田数量早超过了十万亩,高达三十万亩,不禁暗暗心惊,只是棉种已然种下,只好坐观其变。 汝南新息吴家村,吴陈氏发现自家的棉田土地变瘦了,上好的田地出现沙化现象,忙把公爹吴老汉请了来。 吴老汉看过后面色沉重,道:「今年的四十亩棉田要换地种,不然多种几年这地就废了。」 地是农人的根,吴陈氏听公爹说种棉伤地,虽然种棉能多赚点钱,但地可是要传给儿孙的东西,决不能有损。 吴陈氏决定今年的地全都种粮,若弟媳愿种棉就让她去种。去年棉价下跌吴陈氏出面将大部分棉花卖给了官府,谁料卖得有点早,后来棉价又上涨了,吴王氏忍不住嘀嘀咕咕抱怨,听嫂子说今年不种,自然乐得将四十亩官府分派的额度全认了下来。吴王氏盘算得很清楚,官府分派额度的棉田,再怎么也亏不了。 商情司将各地的棉情汇总报给杨安玄,杨安玄估计今年的棉田在去年的基础上还要增三成,毕竟棉布的价高,让种棉人感觉有利可图。 杨安玄心中有数,自己手握改进的纺机和织机,完全有能力将棉布的价格打压下来。刘裕下令江南一带种棉十万亩,看来鱼儿已经上钩,自己若不借机重重砍上一刀,枉做穿越人。 叫来丁全,细细叮嘱一番,丁全领命,亲自前往汝南,请来当初从西凉来的种棉人。 这些种棉人与在西凉时有如天壤之别,来到雍境后,按照吩咐试种棉花。官府按照约定给他们安了家,配给了田地,两年后有不少人还被任命为农师,这真是做梦也没想过的美事。 丁全寒暄几句,径直问道:「尔等皆是种棉高手,愚想问问种棉有哪些忌讳?去年为何棉产不高?」 堂上十几人不知丁全身份,但阴太守都陪在身旁肯定来头不小,哪敢贸然开口,皆把目光望向翟涛。 翟涛在这些人中最具声望,当初便是他力主前来晋国。去年翟涛被官府任为九品农师,官府用牛车拉着他四处指导农人种棉,看着那些淳朴、恭敬的笑脸,翟涛真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翟涛稳了稳心神,道:「种棉要地肥、水足,去年棉产不高是因为遭了虫害。」 丁全问道:「棉花都有哪些虫害?」 翟涛屈着手头数道:「这可不少。有棉蚜、铃虫、地蚕、虮虱、蛾虫、师虫、红蛛……」 丁全笑道:「居然不下十种,这么多虫害,可有防治之法?」 翟涛面露得色,道:「老汉在西凉种棉近三十年,倒是琢磨了一些治虫之法。可用鲜桑汁、松叶汁、草木灰等物与水调配,喷洒在叶片和地面治虫。」 「这治虫之法,有多少人知道?」丁全追问道。 翟涛有些尴尬,他在西凉种棉多年,这些治虫之法是他钻研所得,除了两个儿子并未告诉别人,本打算今年棉虫害再起时,让两个儿子带了配好的药汁前去治虫,也好赚些外快。 丁全见翟涛不开口,笑道:「翟老爹无需多虑,如实说来就好。」 「有些法子只有老汉和两个犬子知道。」 丁全点头道:「甚好。翟老爹可知如何让棉花多生虫?」 翟涛坐不住了,惊恐地起身道:「这位爷,仆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棉花遭受虫害啊。」.Ь. 一旁坐着的种棉人都慌忙站起,跟在翟涛身后跪下,连称冤枉。 丁全起身扶起翟涛,道:「诸位莫慌,且安心坐下听愚把话说完,愚并无怪罪之意。」 等众人惊疑不定地重新坐好,丁全挑明用意,今年江南也大量种棉,商情司准备派人前去暗中破坏,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虫害,不知诸公有何办法?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翟涛长松了一口气,道:「这个容易,只需带虫卵的泥土和叶片放入棉田之中,虫害自然发生。」 丁全笑道:「此事就拜托给诸位。不过此事机密,千万不可外泄,否则让宋公知道,诸位性命难保。」 翟涛等人连称不敢。…… 二月,(西)凉王李暠病逝,世子李歆继位,派遣使者向东晋告丧。 (北)凉趁(西)凉国丧之际,沮渠蒙逊率军袭击乌啼部落和卑和部落,迫使两个部落万余部众归降北凉。 (西)秦乞伏炽磐兵败崆峒回到枹罕城,命乞伏昙达驻守南安郡,抵挡天水郡雍军;命征北将军乞伏木奕干(弟)、辅国将军乞伏元基(长子)率军攻打吐谷浑,于尧杆山击败慕容阿豺,俘获万众回归。 吐谷浑王慕容树洛干每每受挫于(西)秦,郁郁而终,将汗位传于其弟慕容阿豺,嘱其抗击秦国。 慕容阿豺深感难以独自抵敌(西)秦进攻,于是派遣使者带着二十匹良马前往襄阳,寻求与杨安玄结盟,共同对付(西)秦。 杨安玄正与刘裕和魏国开战,腾不出手来对付西北,吐谷浑愿意替他牵扯住(西)秦自然乐见,赠送给吐谷浑快刀三百、长枪二百作为回礼,准许西域商贾通过吐谷浑取道秦州入境通商。 第五百七十三章休兵罢战 宋、雍大战,双方动用的兵力都超过十万,征发的役夫亦不下十万,大量的青壮被征用。 杨安玄治下的屯军征用超过半数,又有不少青壮应征入伍,今年春耕,田中的劳力显得不足。至于平整路面、修建水渠等许多工程早就停了下来。 而刘裕这方面更为不堪,徐羡之寄来的信件中提及,「田中耕作多为妇人、老弱,三吴之地再现流民」。 刘裕掩信长叹,这仗打不下去了,若是继续僵持,恐怕不用到年底就要乱民四起,孙恩、卢循之祸或会重现。 把谢晦、傅亮、王修、刘遵考等人召来,众人看罢徐羡之的信,个个面现忧色。 傅亮揣摩刘裕的心思,试着开口道:「主公,此战历时近一年,若是误了农时,恐怕百姓难以生计,不如让朝廷派遣使者,与杨安玄暂时议和,各自罢兵休养。」 刘遵考摇头道:「据斥候探报,雍军正积极备战,这个时候杨安玄哪肯议和。」 咨议参军王修道:「愚听闻琅琊王与雍公结亲,亲期定在六月,何不以此为契机让朝廷出面劝杨安玄罢兵。」 刘裕苦笑,去年他还雄心勃勃想一举平灭杨安玄,如今却灰溜溜地想办法求和,这记耳光让脸上火辣辣的生痛。.Ь. 不过王修的建议可行,刘裕思索了一下道:「让朝廷请出驺虞幡,罢战议和。」 三月九日,杨安玄见到了朝廷派来的使者——鸿胪寺少卿贺朗,对于朝廷的罢兵请求,杨安玄嗤之以鼻,要求宋军退至出兵前的地盘再谈。 贺朗知道此行不易,先是大义凛然地说了一套春耕在即、民生疾苦的套话,见杨安玄无动于衷,有拂袖而去的意思,忙把最后条件的抛了出来。 「雍公,世子六月成亲,从建康到襄阳路途遥远,若是战事不息恐怕影响亲事。望雍公三思。」贺朗恳声道。 杨安玄冷冷地看着贺朗,道:「贺少卿在威胁本公吗?」 面对杨安玄的怒气,贺朗心中发怯,硬着头皮道:「雍公息怒,成婚乃是人生大事,世子大喜之事莫让刀兵冲撞。」 杨安玄一拂衣袖,道:「贺少卿且在驿馆中暂歇,此事过两日再议。」 贺朗离开,大堂上辛何和习辟疆都开口劝杨安玄考虑暂且休战。 辛何先开口道:「春耕在即,田间劳力不足,若是不停战,恐怕今年粮食要歉收,库中储粮不足,易起风波,而且将士们征战近年,身心俱疲,也该让他们休养歇息。不如借世子成婚之际,积蓄力量,等到收粮之后再战不迟。」 习辟疆道:「我军不光要防着宋军,还需提防魏军。魏军虽败,但实力尚存,南下之心不死,我军若两面作战吃力,不如暂且休兵。如今西北安定,时间于我军有利,依愚之见可先行夺取安邑,占领河东郡,稳定住北面形势再向南征。」 杨安玄抚须思忖,刘裕派使者求和,肯定是绷不住了,这个时候正是收复失地的良机,若是轻易放过实不甘心,何况宋军还夺取了自己数郡之地。 但宋师战力不弱,刘裕在军中威信极高,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恐怕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结局,习辟疆提出魏军虎视在侧也是个问题,别战胜了刘裕便宜了魏人。 坚持与刘裕开战可能会提前统一天下,但江淮一带百姓会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说不定会重历五胡乱华时的惨况。 自己通过棉花开始布局,采用经济手段来掠夺江南财富,挖空刘裕的根基,假以时日或能不战而胜。时间站在自己这边,确实不用争一时得失。 打定主意后,杨安玄对辛何道:「延茂,你去与贺朗说,宋军退出江夏郡,愚便同意罢兵休战。」 三月二 十二日,王仲德奉命率师撤出安陆城、陆仲元从曲陵城离开,沈庆之率军接收了两处城池。 但宋军在涢口的水寨没有撤走,王仲德和陆仲元两万多兵马驻守在涢口和夏口之间,扼住长江东进之路。琇書網 战斗停歇了下来,对峙依旧继续,沛县、丰县、下邑的防线仍在加强,驻守的兵马不见减少,征发的役夫却开始回返。 刘怀肃退守东莞郡,同样筑垒挖沟防守;檀道济坐镇江阳郡,李强被刘裕任为宁州刺史,代替了原宁州刺史范元之。千金买马骨,刘裕想通过李强来收买雍军文武投降。 杨安玄把沛县的指挥权交给朱龄石,命王镇恶率二万兵马前往洛阳,与杨安远一起准备攻打安邑城,夺取河东郡。 刘裕探知雍军撤走一部兵马后,命向弥、毛德祖、檀韶、刘遵考守御沛县一带,自己于四月中旬回返了建康城。 建康城因宋公的到来立时变得风平浪静,吏部侍郎朱玠再次奏请赐宋公九锡之礼,刘裕在朝堂上婉拒。 四月底,杨尚保带着襄阳的迎亲队伍来到建康,八艘艨冲大舰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地驶入秦淮河,停靠在朱雀桥边。 琅琊王派侍中禇秀之、内史曾安等官员前去迎接,一路吹吹打打迎到鸿胪寺住下,建康百姓都被惊动,御道两侧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 第二天,琅琊王司马德文宴请杨尚保等前来迎亲的雍州官员,紧接着梁王司马珍之、郗、温、庾等世家纷纷派人相请,杨尚保带着礼物出入京中门阀府邸,每天吃喝玩乐。 京中百姓纷纷谈论这场婚事,自然会提及宋雍之战,原本坚定认为宋公必胜的人也产生了怀疑,宋雍相争,胜负难料。 表面看,一切如旧,宋公依旧德高望重,权倾朝野,可是从军情司送来的谍报刘裕得知,自己坚如磐石的根基出现了裂缝,若不及时修补可以引发崩塌。 宋公府,刘穆之、赵伦之、袁湛、孔靖、谢晦、王弘、傅亮等人尽聚于堂,商议应对难局。 袁湛道:「最要紧的是民心,去年征战招兵征役,致使田间劳力不足,百姓生计艰难,对宋公难免有些抱怨。宋公及时休兵,遣散夫役,赶上农时,及至六月丰收,当会改观。」 刘穆之病情未愈,刘裕命人备了软榻,让他在一旁斜卧议事。听到孔靖提及民心,刘穆之接口道:「要派人前往郡县,将主公的良苦用心告知百姓,告诉百姓此次罢兵是主公不忍百姓受苦,方才主动退让。」 经过《金镶玉玺》之事,刘穆之越发觉得宣传重要,甚至可抵十万雄师,赵伦之、袁湛等深有感触,纷纷点头附和。 谢晦道:「与魏国结盟之事也要广为宣传,让天下臣民知晓主公威震四方,魏人主动求和、不敢南下,保得一方平安。」 在座众人皆知魏军不能南下是因为雍军阻拦,但天下愚夫众多,人云亦云,三人成虎,假话说得多了也便成真的,只要能收拢民心,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孔靖道:「主公下令六月二十日在京中科举取士,此事影响极大,前来吏部登录应试的试子已超过四千。开科取士亦在六月,正好借取士掩过琅琊王嫁女的热闹。」 刘裕点点头,九品中正制阻塞寒士上进之路,开科取士当可收天下读书人之心,此事重要性不亚于耕作于农。 王弘禀道:「琅琊王命祠部尚书阴友齐为送亲副使,科举取士之事主公要另委人主持。」 众人全都目光热切地望向刘裕,科举取士对九品中正制影响巨大,无论是刘裕或杨安玄,显然对九品中正取士都大为不满,可以预见科举取士会最终取代九品中正制。.Ь. 襄阳试行科举取士,影响尚小,朝廷正式推行科举取 士,谁能主导此事,定将载入史册,甚至成为一代儒林宗师。 刘裕扫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孔靖身上,笑道:「季恭是圣人后裔,此事由你主持最好。」 孔靖起身揖礼道:「愚定不负主公所托,殚精竭虑、为国取材。」 袁湛有些失落,刘裕有意开科取士,名义上让阴友齐主持,刘穆之用严松具体操办此事,后来刘穆之染疾,精力不济,便让袁湛过问此事。袁湛一心以为此事会落在自己手中,没想到宋公委给了孔靖。 「阴友齐与杨安玄交好,分明是想借送亲逃走」,赵伦之道:「德舆何不命人将其拿下。」 刘裕摇摇头道:「阴友齐无关紧要,便饶他一命。」 刘穆之咳嗽两声,道:「主公下令江南种棉,可是棉田近三十万亩,挤占了农田,而且江北的门阀纷纷前来江南购地,此事不可不防。」 刘裕冷声一笑,道:「无妨,地不能生脚,跑不掉。这些门阀想来江南赚钱,正好收取商税充盈国库。三十万亩棉田能得棉数百万斤,能保证十万将士的冬衣,至于来年要种多少棉再说。」 「雍公派人前来迎亲,在京中影响甚大」,傅亮沉声提醒道:「主公需加以约束。」 刘裕一皱眉,他以亲事为胁逼迫杨安玄休战,若是对迎亲队伍加以约束,恐怕战事再起。此次回京,刘裕感觉到表面上朝堂官员、门阀士族对自己依旧毕恭毕敬,而暗中已然离心。 杨尚保在京中大受欢迎,门阀纷纷敞开大门,表达对杨家的接纳之意,其实是想在自己和杨安玄之间骑墙。 从军情司的谍报中得知,大堂上王、谢、袁、孔等家有人也暗中通过族人与襄阳暗通款曲,对王弘、谢晦等人刘裕自然信得过,但他们身后是庞大的家族,为了家族的传承延续,免不了会与杨安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无法禁绝。 归根到底还是要用战场上的刀枪说话,刘裕与众人商议,决定明日朝议奏请减免税役、整顿吏治,再通过科举取士选用寒族有用之才,与魏国加强商业往来,互通有无,以硝石换取马匹,训练兵马,重整水师,争取能在三至五年内再次北伐。 第五百七十四章嫁妆风波 五月十五日,琅琊王在王府大摆酒宴,宴请杨尚保等迎亲使者,并为司马珍之、阴友齐等送亲使者饯行。郡主的出阁酒,满朝文武、世家门阀都在相请之列。 王妃禇灵媛则在内殿设宴,招待女眷,郡主司马茂英簪了髻,穿了吉服出来拜见众人。刘裕去了京口校军,命世子刘义符之母张夫人携礼前来赴宴。 酒宴的一个重要仪式便是添妆,不管出于何目的,前来参会之人纷纷慷慨解囊,光金就得了二千余两、田地千顷,如意、玉佩、宝瓶、字画等珍玩多不胜数。 曾安在一旁唱礼,念得口干舌燥,琅琊王司马德文每听完一份礼单,便向献礼之人敬酒一杯,为了女儿风光大嫁,司马德文喝得酩酊大醉。 五月十六日,迎亲使者和送亲使者抬着长长的嫁妆在朱雀桥登船,前来观礼的百姓见到如此丰厚的嫁妆无不惊叹。 有寒门试子愤然斥责,皇室奢靡挥霍,郡主出嫁的嫁妆就多达万金,可知民间百姓卖儿卖女挣扎求存,随便拿出一件嫁妆便能让普通百姓安享一生。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民间舆论纷纷谴责皇室只顾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腐败至极。 风波自然而然顺延到了雍公杨安玄身上,有人称杨安玄穷奢极欲,享乐犹过于桓玄,一顿所食不下十万钱,为娶郡主,花费无数,光建成婚的宅院就用了千金。琇書網 相比之上宋公刘裕的俭仆便让人肃然起敬,什么宋公衣食住行俭朴至极,所睡木榻无任何装饰,穿葛布衫、用麻绳拂、着木履;什么家无私藏,不好珠玉與马;什么原宁州刺史范元之进献琥珀枕,被宋公捣碎用于医治将士刀枪;什么安丰太守进献棉布被他严斥,禁止郡县不准进献奢华之物……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刘裕长女刘兴弟出嫁的嫁妆是件补缀多层的旧衣,宋公告诫女儿节俭戒奢,这与琅琊王嫁女简直是一天一地,刘裕在百姓心中声望大涨。 接着有人将雍州讨伐刘裕的檄文中「欺凌天子,四时膳御、宫省供奉,十不一在」拿出来议论,称琅琊王嫁女万金,怎么可能四时膳御、宫省供奉都十不一在,分明是欺人之言,琅琊王这些嫁女的珍宝从何而来? 因战事而引发的民生困苦,怒火找到宣泄口立时引发狂涛巨浪,大有将皇室掀翻之意,为宋公加九锡的呼声日益高涨,刘裕在京口坐看风云,静观事变。 京中门阀缄口不语,唯恐惹火上身。司马德文得知京中风言风语后,冷声道:「宋公怕是容不得司马氏了,这便要磨刀吗?孤洗净脖子等着便是。只怕宋公再怎么造势,胜不了雍公也是枉费心机。」 雍州商情司的暗谍当然不会坐看事态发展,皇后患病无药医治、宫中侍从仅有数十人、天子衣食不保等等传言也在暗中传开,让普通百姓感兴趣的是雍公治下百姓富足,根本没有缺衣少食的状况,甚至孩童还能免费入学,相比宋公治下,雍公治下的生活着实让人向往。 王韶之早命军情司的谍子四处侦探,半月之间抓获了五名雍州商情司的暗谍。建康商情司头目是行所抚司洛光,洛光见势不妙,命暗谍暂时隐伏,等待时机。…… 六月十二日,送亲的船只停在襄阳北码头,杨安玄带了长子杨愔前来迎接。杨愔头戴金冠,身穿红棉衫,打扮得一团喜气,稚嫰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杨安玄满是感慨地看了一眼儿子,这个才十一岁的小娃儿要娶亲了,真是让人发笑,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还在沉迷游戏,琢磨着如何少做点作业。 时间都去哪了,一转眼来到东晋都十四年了,儿子都要成亲了。杨安玄有些恍惚,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忆起往事,往事终于随风逝去了。 船只靠岸,锣鼓丝竹声响起,杨安玄拍了拍 杨愔的肩膀,微笑道:「愔儿,随为父上船迎一迎郡主。」 杨愔恭声道:「是,大人。」 孔苗教导杨愔要温文有礼,孔鲜对这个外甥更是花费了许多心血,在孔家弟子的精心培育下,杨愔为人孝敬友爱、宽宏和气的名声广为人知,在襄阳学宫的夫子们眼中他是个贤德仁和的好世子。 杨安玄征战四方,在襄阳城的时间不多,陪伴儿女成长的时间有限,看着恭敬有礼的杨愔,有些怅然,总感觉这个看似老成的长子其实心中不乏苦闷,远不如次子杨翼活得快意。 伸出手牵住杨愔的手,拉着他并肩而行。杨愔本想退后半步,让父亲先行,杨安玄侧转头看向杨愔,温和地笑道:「愔儿,你是世子,马上就要成亲,为父不在襄阳时便是你当家做主,可与为父并行。」 杨愔心头一热,握紧父亲的手,笑道:「孩儿记下了。」 六月十八日,雍公世子成婚,前来道贺的人将襄阳挤得水泄不通,连吐玉浑、北凉、柔然都派使者前来道贺。 杨安玄总算抽出时间,将阴友齐请到后宅阴慧珍住处,让他们父女见面,又让杨翼、杨锐拜见外公。.Ь. 阴友齐看到女儿容光焕发,满面笑容,心中宽慰,当初女儿在宫中妻子称其形容憔悴、郁郁寡欢,看来嫁给杨安玄日子过得美满幸福,心头愧疚也减轻了几分。 杨翼、杨锐从未见过外公,阴友齐拿出准备好的两块美玉做礼物,和颜悦色地与两个外孙说了会话,小孩子很快与他多了几分亲近。 阴慧珍知道父亲与丈夫有事商议,亲自下厨准备了酒菜,让他们边喝边聊。 阴友齐带来了不少门阀的问候,笑道:「安玄大破宋公海师,京中为之震动,门阀纷纷转而看好安玄你了。」 杨安玄替阴友齐斟满一杯酒,笑着举杯道:「岳丈此次离京,不必再回去了,可有意在雍公府中任职?」 阴友齐摇头道:「家父年岁已大,愚远在京中不能尽孝,此次出京只打算在父亲膝下尽孝,暂无其他想法。」 杨安玄点点头,没有多劝,阴友齐若是真在雍公府任职,自己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安排他。 阴友齐道:「此次琅琊王嫁女,将多年积蓄尽皆送出,听闻刘裕借嫁妆之事中伤琅琊王和你,江南百姓可是说你奢靡成风。」 杨安玄不以为然地笑笑,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等到夏粮入库之后,愚当再提兵马,与之一战。」 阴友齐道:「朝廷国库空虚,仓库已无积粮,刘裕恐怕难以支撑。」…… 回到京城的两个月时间,刘裕先到广陵与范元之见面,两人一起到盐渎(今江苏盐城)、宁海(今江苏海安)一带视察海岸工事,据军情司暗谍探知,雍军海师并无南下迹象。 接着刘裕又到三吴之地查看农田耕作情况,虽然役夫回返,但田间仍缺劳力,刘裕命令郡军下田帮着耕作,缓解燃眉之急。 然后刘裕乘船从京口前往历阳、寻阳一带查看棉田种植情况。刘裕从未见过棉花,见棉苗有四五尺高,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叶片,有白色、粉红色的花朵绽放。 刘裕看着这些花朵,有些奇怪地问道:「愚见过冬衣中的棉花,可是这开出的花朵,为何看上去不同?」 万畅得知宋公前来视察棉田,匆匆赶来相陪,笑道:「宋公有所不知,棉花称花却并非真的花,要等开花后结果,果子成熟裂开后里面的纤维才是织布的棉花。」 刘裕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棉田,道:「棉花长势如何?有多少收成?」 万畅皱起眉头道:「今年虫害甚多,据仆带来的棉农称恐怕产量要大减,亩产至多四五十斤。」 刘裕估算了一下,即便四五十斤的亩产也有一百多万斤棉花出产,十万件冬衣耗棉不过二十万斤。若按去年的棉价一斤二十钱,亩产不会超过千钱,与种粮相差不大。 不过,棉花后续加工需要雇工、建场,织成棉布后市面流通还可收取商税,站在他的立场上看比种粮更划算。 算算时日,再过八天就要开科取士了,刘裕马不停蹄又从寻阳乘船回到了建康城。 屁股还没坐稳,徐羡之、赵伦之、孔靖等人就前来奏事:国库空虚,为筹办此次科举取士,在国子监和太学修缮屋舍,供给试子住宿饮食,已将仅有的钱粮耗光,便连下个月官员的俸禄都没有了。 刘裕早有筹算,命人叫来王韶之,问道:「休泰,愚命你打探朝廷官员以及门阀世家为琅琊王嫁女添妆的事可能着落。」 王韶之命人取来厚厚的册子,道:「里面详细记录着每个人所献的物件及估价。」 刘裕接过翻看了一下,对徐羡之等人笑道:「宗文献了玉如意一柄、幼成是丝绸一匹、季恭倒是小气,自家写的一幅作为贺礼。」 几人不知刘裕话中用意,起身谢罪,刘裕笑道:「琅琊王嫁女,送些贺礼乃人之常情,愚也命张氏进献了金十两,诸公比起愚来礼算薄了。」 当日琅琊王宴请诸宾,曾安在席上唱礼,当然还有些礼物是通过后堂的夫人们所赠,王韶之买通琅琊王府收礼的小吏,将礼单全盘拿到手中,才会有呈给刘裕厚厚的册子。.Ь. 刘裕拍着册子,冷笑道:「不过,有人献礼超过百金,岂会在乎这点微薄官俸。国家有难,众人共济,休泰,你命人按照册上所录,敦请这些人为国解忧,多多捐赠吧。」 第五百七十五章科举盛况 建康城,城周二十余里,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长江、北临玄武。 四周遍布小城,北有白石垒(白下)、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头城,西南冶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地据形胜,守卫坚固。 城中户籍超过十万,商业繁华、人兴物富、繁华鼎盛,宣阳门至朱雀门五里御道两侧布满官署府寺,里巷分布在御道两侧和秦淮河畔,加上流动人口超过百万,是晋国经济、文化、政治中心。 身处京城,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言论在坊间流传,前段时日热议的琅琊王嫁女的话题渐被开科取士所取代。 朝廷在去年就诏告天下,引用宋公刘裕所奏《八项事宜疏》中第六项,举才策试,天下读书人凡有意参加科举皆可前往祠部登录参试,考试的内容参照雍州试点,亦分为明经、策论和杂文三项。 襄阳科举开不论出身、唯才是举的先河,有八千多人前去应试,最终取中进士科六十人,举人科七百人,虽然取中者不足十分之一,但取中之人多是寒庶子弟,这些人得以踏入仕途,真正意义上做到「学而优则仕」,这是自曹魏九品中正取士以来前所未有的事。 为了显示与襄阳科举不同,刘穆之、袁湛、孔靖等人商议后建议朝廷取士不分进士科和举人科,从表面看对寒庶学子更为有利。 前年襄阳科举参试的人数超过八千,刘穆之等人预估前来建康参试的试子人数会超过万人,结果截至六月十日报名终止,统计的参试人数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近乎襄阳科举的两倍人数。 参试的人来自天南海北,除了晋人外,还有魏国、北燕、西秦、西凉、北凉、高句丽、百济、林邑的试子不远万里前来建康应试。 襄阳科举落第的试子中有二千余人来到建康,他们经过一次科举,对考试的流程和内容熟悉,经过一年多的苦读,多数人信心满满能够被取中。 商情司将试子前往建康参试的消息报给杨安玄,杨安玄思之再三,与郭高、孔鲜等人商议后决定,对于前往建康应试的试子予以放行。 这些参加过科举的试子在建康城颇受欢迎,成为诸多试子争先结交的对象,试子们都希望能从他们嘴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应试的经验,增加自己的胜算。 而随同严松一同前来建康为官的取中试子,更是炙手可热,世家相邀宴请的帖子有如雪片般飞来。 此次朝廷开科取才,参试的人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大小门阀家的子弟,光王、谢两家前来参试的试子就超过百人。 王谢虽然是晋朝顶级门阀,但族中弟子众多,嫡枝或许能够被举荐为官,毕竟是少数,多数旁枝、庶子就算有才华也只能成为佐吏或者在家族中管事。 晋代官学基本废除,开馆授学的私学也寥寥可数,而门阀世家多有自家私学,这些世家子弟从小能够在族学中读书识字,客观地说能学到书本上的文化知识不是世族子弟便是家族从前是世家的落魄寒门。.Ь. 在九品中正制选才、「论族姓阀阅」的情况下,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在察举、征辟中得到优先照顾,寒门子弟即便满腹才华,入仕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像汝南袁氏,与杨家同为东汉的两大门阀,号称「门生故吏遍天下」,一旦破败,族中读书的儿郎渐少,入仕的机会几无,若无杨安玄相助,家族最终会泯为成普通姓氏。 刘裕出身寒门,掌权后重用刘穆之、徐羡之等寒门出身的重臣,向门阀世家表露有意打破门阀垄断仕途的意向。 随着杨安玄在襄阳科举取士,九品中正制的壁垒已被撕出一个大口子,刘裕以朝廷的名义施行科举,可以预见九品中正制在不久将被终结。 门阀 世家当然不愿坐看仕途被寒门抢占,既然朝廷大开方便之门,选材不论出身,那些庶子、旁枝都不妨借此良机踏入仕途,相信有家族相助,这些子弟的仕途会远胜过寒门之人。 孔靖被刘裕授命主持开科取士一事,心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疏忽。襄阳曾经举办过科举,孔靖写信向襄阳学宫的郭高、王志等人请教,又提笔给回归曲阜的堂弟孔懿写信探讨,结合严松等人的亲身经历,拟定出朝廷开科取士的章程。 考试场所定在国子监和太学,孔靖请来国子监祭酒应洪和太学祭酒戴敦,与他们商量阅卷以及保密等事。 两人皆出身世家,对开科取士的方式心中抵触,但知大势不可违,只得听命行事。 应洪苦着脸道:「国子监的学舍已经住满了前来应试的试子,以前两人一间的学舍挤进了八人,仍有人前来投宿。这一万五千余人前来参试,国子监和太学实在是腾不出考试之所。」 为了给前来应试的试子腾住处,国子学和太学从五月底便开始放假,除了有意参加此次科举的人都遣归家中。 戴敦也愁眉苦脸地道:「即便将案几摆在空场之上,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考试,不如先行甄别减少参试之人。」.Ь. 孔靖到过太学和国子监,知道两人说的是实情,皱起眉头道:「场地之事愚会宋公奏请,交由宋公定夺。此次科举宋公命愚为主考官,两位是副主考,还从六部九卿以及两学中选用了二百六十名官员充作监考和阅卷官,动用六军兵马一千八百人维护秩序,宋公对此事科举重视至极,两位千万不可疏忽。」 六月十一日,刘裕自寻阳回到建康,孔靖立刻前去陈说考试场地不足之事,并将戴敦所说对试子加以甄别减少参试之人的想法提了出来。 刘裕断然否决,此次科举声势浩大,前来参试的人是襄阳科举的两倍,表明朝廷的号召力尚在,读书人对自己的信任超过杨安玄,哪能因噎废食,放过这大好的造望机会。 略思片刻,刘裕道:「华林园面积广大,风景秀美,园中有延贤堂、清署殿等十余处殿堂,加上园中空地摆上案几,足以容纳所有试子参试。」 孔靖想了想道:「华林园面积太大,要将试子按天干地支分成十六组,届时让人引导他们各自前往应试之所,以免出现混乱。」 刘裕点点头,问及试子举动。孔靖笑道:「一万五千多参试之人,每日诗会、雅聚多达数十起,有不少人声名雀起,中举的呼声很高。」 军情司亦有这些试子的名单报给刘裕,刘裕知道京中门阀、朝廷官员以及儒林名士纷纷邀请这些出名之人饮宴。 而应试的试子抓住机会扬名,将自己得意的诗赋投递进京中豪门,诗会雅聚上亦不时有佳作传出,更有名士大儒更是学当年的月旦评,点评这些试子优劣,在京中甚为盛行。 这些人能从万余人之中脱颖而出,才学自不差,将来会成为国之栋梁,交结于微末时投资少收益大,门阀世家自然知道如何做。 与孔靖商议了一阵,孔靖告辞离开。刘裕叫来军情司使王韶之,吩咐道:「休泰,此次科举事关重大,要谨防杨安玄派人前来捣乱。除了军情司的人,愚还会命丹阳府和廷尉派出人手听你指挥,若遇急情准你临时调动六军兵马。你替愚把好生盘察,把雍州的暗谍抓住。」 前段时日商情司暗谍在京中生事被王韶之拿住五人,刘裕对王韶之表现甚为满意,赏赐其钱十万,晋升了有功之人。 王韶之感受到刘裕对军情司的看重,沉声道:「当初杨安玄在扬口杀死军情司三十余人,这笔血债愚要替儿郎们讨还。」 被刘裕猜中,早在五月底,杨安玄就派遣商情司左使丁全亲往建康坐镇,破坏 朝廷此次科举。 建康朱雀门外长干里,有宅院七千余户,居住着五六万人家。靠近河边有处两进宅院,傍水而居,自家有个小码头,方便船只停靠,进出运送货物。 这种宅院在建康城有数千栋之多,深受前来经商的商贾喜欢,这里依水一排有二百余家宅院,大半被商贾买下。 化名为彭承的丁全在码头下船,吩咐随从从船上搬下货物。对外丁全是往来南洋的商人,此行带着南洋购来的香料、珍珠以及象牙等物,在长干里的南洋市上还有一家铺面。 左右邻居多是往来各地经商的商贾,和丁全一样一年中大半时间并不住在建康,丁全的到来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洛光是宅院的管事,带了几名仆众来码头迎接,帮着将货物运进宅中储存。宅中有十余人,都是商情司的人,宅中说话不用担心安全。 丁全先向洛光询问了前段时间暗谍被抓之事,得知这五名暗谍皆是单线,与他们联络的上线已经离开了建康,丁全放下心来。 「道泰,此次主公命愚前来破坏科举之事,你认为当从何着手?」丁全问道。 洛光笑道:「七哥,当初军情司在襄阳科举时造谣称科举舞弊,不妨亦从此下手。」 丁全感兴趣地道:「可有风声传出?」 「一万五千余人参试,三分之一试子出身门阀世家,怎么可能没有徇私之事。」洛光神秘地从旁边书橱中取出一叠纸,道:「这是坊间秘密流传的科举试题,每份都要百钱以上。」 丁全接过翻看了一下,笑道:「有了这引子,接下来就好办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京师乱局 刘裕对科举十分重视,从去年便开始着手准备。 起初名义上以祠部尚书阴友齐主持,阴友齐知道刘裕不过是树自己当傀儡,将事情交给下属,根本没有过问科举筹备之事,刘穆之遂用袁湛代为主持、新任祠部侍郎严松具体负责。 四月刘裕回京,得知阴友齐被琅琊王委为送亲副使,转命孔靖操持科举之事,这让袁湛分感气沮,索性撒手不闻不问,这让接手的孔靖有些手忙脚乱,幸亏严松等人得力,才将科举之事勉力接手下来。 祠部从二月开始就接受试子报名,刘穆之让袁湛、应洪、戴敦等人准备试题。袁湛等人出身世家,免不了有亲朋故旧来探问试题,言语有意无意中有所泄露。 国子学和太学有不少学生报名参试,应洪和戴敦身为两学祭酒,免不了对得意门生耳提面命。有人在把臂同游或酒酣耳热之时,嘴没把关透露出信息,听到的人如获至宝,反复揣摩。 随着时间推移,有聪明人将探知的试题集结成册进行贩卖,百钱十道题,价钱不高购者如云,也有人合起来买一整套,或者互相交换。 洛光收集了三十多张试题,有近半题目相同,丁全与洛光商议了一下,将题目抄录在大纸之上,暗中派人前往白下、石头、堂邑等地将张贴。 参试之人太多,国子学和太学容纳的试子有限,即便刘裕下令鸿胪寺腾出部分客舍接待试子入住还是远不够。 多数试子要自行找寻住处,京中居不易,京中客舍价钱高,于是建康城中僧庙以及周围的小城便成了贫困试子的首选。 住于周围小城的试子多数囊中羞涩,即便是百钱一张的试题也无力购买,得知有人将试题张贴出来,立时观者如堵,争先抄录。 等军情司派人前去查抄,张贴的试题早已传抄开来,根本无从知晓有多少人抄了题目,至于张贴之人早已无影无踪,无处找寻。 王韶之看到查抄来的试题,心知是雍州同行有意破坏,急匆匆携了试题来见刘裕。.Ь. 刘裕忙叫来孔靖,把试题让孔靖过目,孔靖看过后大吃一惊,考试的题目居然有七成出现在其中。 一万五千余人同时参试,试题早在两个月前便雕版付印。雕版书技术含量不高,很快就有人找到决窍,雕版印刷已经在大江南北流行开来。 雕版印刷的推广让书价下跌,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买得起书,有机会读书识字。孔懿、郭高等人不止一次地感叹,雍公给世间带来的云节纸、雕版术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 得知考题泄露,刘裕勃然大怒,自己花费这么多心力、物力推行科举,还未开试试题居然先行泄露,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眼前仿佛浮现出杨安玄那张可恶的笑脸。 「查明是何人泄露了试题,严惩不贷」,刘裕压抑着怒火嘶吼道:「季恭,可有挽回之策?」 后日便要考试,雕版印制试卷费时一个多月,哪能更换。若是更换考试日期,朝廷颜面无存,那些前来参试的试子也不见得有能力在京城多呆上一两个月。 孔靖揪着胡须,愁眉不展,半晌才道:「明经试题已难更变,策论和杂文倒是可以变更,届时取士以策论和杂文为主便是。」 刘裕眼中杀气腾腾,试题泄露多半是袁湛以及应洪和戴敦两人,袁湛就算了,应洪和载敦等科举之后定要将他们贬出京去。 六月二十日,万众瞩目的科举在华林园中举行,试子们在侍从的引导下井然而入,光进入考场就费时两个时辰。 明经试的试卷发下,无数人面露狂喜之色,买来的、抄来的、听来的试题大半在其上。一场试罢,近万人信心满满,此次必中。 也有人看过认为考题不可能泄 秘,这些考题是有人用来骗钱的,现在追悔莫及,怨气大生。接下来还有策论和杂文两试,那些手中有试题的人被求上门来,重金求取。 经过明经试,手中有试题的人当然不肯将这个踏入仕途的机会让于他人,一夜之间,风云激荡,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怨天尤人。 第二天策论试,不少人将几道可能出现的策论题背得滚瓜烂熟,准备到考场上妙笔生花。等试题发下,惊叹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惊呼出声,「谁换了考题?」 作为副主考的应洪和戴敦已经知晓宋公为考题泄露之事震怒,两人都知难辞其咎,事后不知宋公会如何处置自己两人。 华林园昨夜被兵丁严加看守,考场内的所有人不准出入,直到卯时大夏门开始让试子进入,主考官孔靖才把他们请到延贤堂,公布了宋公亲自拟定的两道策论题。 堂上除了两名副主考外,还有近百名阅卷官,多数人颜色更变,这些人有子侄亲朋在试子之中,他们早将考题告诉了他们,临试变题说明宋公对他们起了疑心。 与明经试欢天喜地不同,策论试大多数人面如土色,但仍寄希望杂文试能押中考题。 杂文试原本的试题是一诗一赋,试题下来改为《东汉论》,这让无数人心灰意冷,早知策论和杂文试都改了试题,还不如专心学业,说不定更能取得好成绩。 三场试罢,要二十日后才会公布取中名单。不少人灰心丧气,自觉取中无望的人,打理行装准备返乡。 自有人愤愤不平,认为被人戏耍,而此时有流言传出,之所以策论和杂文试更换题目,是朝廷官员与世家门阀联手,有意排挤寒门试子,让门阀子弟取中。 人在愤怒之下容易听信流言、失去理智,那些寒门试子相互串连聚集,雍州科举试子***的故事他们知晓,若是榜单公布多是门阀子弟上榜他们也要前去宋公府***。琇書網 王韶之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抓了不少造谣生事的人,审讯后发现并非雍州暗探,只好威吓几句放人,结果局面越发难以控制,寒门试子的怒火逐渐郁积,已然发生多起寒门子弟与门阀子弟争斗的事件。 刘裕收到奏报,亲自驱车前往刘穆之府上探病问策。刘穆之斜倚在病榻上,面色潮红、身形削瘦,咳声不断。 听刘裕讲完科举可能引发的风潮,刘穆之喘息道:「此次应试之人太多,愚因疾未能始终关注此事,出了疏漏,让主公烦忧,愚之过也。」 刘裕叹道:「道和染疾,难以理事,愚如失臂膀。愚之所以让季恭接手科举之事,除了季恭是圣人后裔外,还有便是士深(袁湛字)顾及家族,处事难称公道。不料士深因此生出不满,暗中掣肘季恭,致使科举试题泄露,引起事端。」 刘穆之捋了捋枯乱的胡须,微闭上眼想了想,道:「主公本意是选用寒门试子,反而惹起寒门试子不快,解铃仍需系铃人,还是要从寒门试子身上着手解决。」 刘裕替刘穆之掖了一下漏风的轻裘,端坐静听。 刘穆之先问道:「此次科举参试之人多达一万五千余人,主公准备从中取用多少人?」 刘裕应道:「愚本意取千人左右,现在看来要增至一千五百左右。」 刘穆之兼着吏部尚书,知道一下子增加一千多名官吏对朝廷来说是不小的负担,眼下国库空虚,如何安置这么多官员,便连官俸都难以筹措。 四月,刘裕回到建康后,以「延误军机、私通叛逆、骄纵贪侈,不恤政事」等理由,罢免或处死不少皇族或门阀士族出身的官吏,吓得不少门阀子弟主动致仕,为此次科举取士腾出了不少位置。 即便如此,仍是僧多粥少,只能走一步算一 步了。 「寒门试子欲图闹事,无非是担心取录不公,说到底是担心被门阀子弟挤占他们的入仕之路。」刘穆之分析道。 刘裕苦声道:「愚问过季恭,从科举答卷情况来看总体上门阀子弟的学识要胜过这些寒门试子,即便按实取录恐怕门阀子弟也要占大半。」 刘穆之道:「杨安玄在襄阳科举时分进士科和举人科,将进士科置于举人科之上,其实便考虑了士庶之争,进士科取录人数远少于举人科,让寒门试子无话可说。主公取消进士、举人之别,将士庶混杂在一起,矛盾在所避免。」 刘裕道:「愚考虑控制士族子弟得中的人数,允许落榜之人推选代表查阅试卷,尽力平息风波。」 刘穆之道:「这还不够,主公还需对落榜之人加以安抚,不妨等来年再行开科。主公有意发展教育,不妨学杨安玄命郡县兴学,让这些人前去教授蒙童,修撰典籍,声称在这些人中选拔儒官。有了盼头,闹事之人便会少些。」 「还有,取录名额不妨拿出多数按州郡分配,魏、秦等国也不妨给出些名额,这样雨露均沾,矛盾转为州郡内部试子相争,朝廷的压力又能减轻些。」刘穆之眼中闪着厉芒。 刘裕点头笑道:「道和此议甚好,愚回去便与季恭讲,命人把取录的章程广而告之。」 刘穆之急喘了几声,又道:「试题既有泄露,舞弊在所难免,主公不妨借机惩处些官吏,再抓拿几个不肯罢休的试子,声称追究那些得了考题作弊之人,相信晓之以理、施之以威,仍敢闹事的人便不多了。」 刘裕喜道:「道和之策可解吾忧,你安心静养,愚知道该如何做了。」 榜单尚未公布,取录的方法先行公之于众,得知科举准备录用一千二百人,多数名额按地域以及州郡参试人数的多少进行分配。果如刘穆之所料,试子们纷纷自争起来,首当其冲便是来自雍公治下的试子,若按这个章程,他们分配到的名额远不如徐、扬、江、豫的士子。 七月十四日,榜单贴在宣阳门城墙上,扬州试子顾练、豫州试子殷朗以及魏国试子柳朗名列前三。这三人在京中都是声名显赫之辈,才学为众人所知,榜单上录用的人都是有才之士,众人看后多称公允。 紧接着,廷尉以泄露考题、徇私舞弊的罪名处治了一批官吏,军情司以雍州暗谍的名义抓捕了十几名准备闹事的士子,国子监祭酒应洪转任庐陵太守,太学祭酒戴敦告老致仕。 丹阳府开始整顿京城秩序,未得中的试子纷纷离京,一场风波看似消散无踪。 第五百七十七章风吹树动 七月,夏粮开始入库,收到各州郡报来的丰收喜讯,让刘裕紧蹙的眉头稍展。 科举风波看似平息,涌动的暗流却让刘裕忧心不已,门阀士族对其最近所为深感不满,意图有所行动。 率军伐雍,战事初期攻城略地,刘裕的声望如日中天,门阀士族默视其谋求九锡之赐;不久之后战事胶着,而张裕海师大败之后,门阀士族发现雍公实力恐怕尤在宋公之上,还是别急着站边为好。 休战之后,刘裕回到京中,处置了一批门阀士家出身的官员,丝毫不给情面,这让不少世家怀恨在心。 琅琊王嫁女宴请宾客,不少人有意逢迎,重金添妆,既讨好琅琊王又借机向雍公献媚。哪料被刘裕抓住痛脚,让军情司出面向他们募捐,言称国家有难,当同舟共济。 表面上宋公刘裕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捐出,还捐粟米五百石,刘穆之、徐羡之以及王谢等家族纷纷慷慨解囊,逼得众人不得不跟从。 有人阳奉阴违,想随便意思一下,结果很快廷尉便寻到族中子弟的错处,请去了监牢之中,只能花钱消灾。 紧接着科举取士,为免风波刘裕宣布将择优而取改为分地域州郡取用,而且暗中命孔靖、应洪等阅卷官侧重录用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不少世族子弟原本可以凭本事取中,却因为给寒门子让路而落榜。 刘裕此举确实将可能爆发的风波平息,却得罪了众多门阀世家。刘裕治下门阀世家数量远多于杨安玄治下,开科取士已经触动世家利益,而刘裕偏重寒门更是让世家无法接受。 正当利益都无法得到保障,可想而知将来刘裕会将世家门阀踩于脚下,新兴的门阀世族会逐渐把他们取代。 门阀又分成数派,王谢袁刘等家族(1)紧靠刘裕,为之摇旗呐喊;孔、禇、周、应、郭等门阀有族人为宋公重用,自是拥护;桓、刁、王(太原王氏)被刘裕所灭,而庾、郗、温、范、陶、羊、毛、孙等家族境况远不如前。 不求重回「王与马共天下」时的盛况,但至少不能任由刘裕将门阀世族的权柄剥夺殆尽,失势的庾、郗、温、范等家族不甘被打压,相互走动,暗中达成同盟,准备合力对抗刘裕的欺压。 军情司将门阀间的异动奏给刘裕,刘裕亦深感头痛,他虽然掌控着朝政,却也不能挥刀将反对他的世家斩杀殆尽,只能抓住把柄徐徐图之,否则引发动荡,分崩立起。 刘穆之卧病,徐羡之、赵伦之等人对朝堂的掌控不足,京中风云暗涌,刘裕不敢轻易离开,准备坐镇一段时间再前往京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杨安玄可不打算让刘裕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后再战。与阴友齐细谈之后,杨安玄发现刘裕面临的困境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 趁他病要他命,长子杨愔成亲后不久,杨安玄便向前线的将领们下达命令,寻找战机、伺时出击。 身为将领大都希望能征战立功,要说求战心切朱龄石当属第一。战争初期朱龄石败给刘裕,损兵折将,致使刘裕大军一路西进,直至睢阳城下,战局一度十分被动。 赵田解睢阳之围,鲁轨、王慧龙、杨安远击败魏军入侵,刘衷更在海上取得辉煌战果,让朱龄石羡慕不已,心中暗急。 黄河化冰后,杨安玄命鲁轨派出一万兵马,其中轻骑三千,前往方与城,听从朱龄石指挥。朱龄石深感主公对自己的信任,并未因自己兵败而贬斥,立率大军进驻湖陆城,准备攻打沛县。 沛县,东靠微山湖,西邻丰县,水脉纵横,素有「沛泽」之称,是水土肥美的鱼米之乡,三国时吕布辕门射戟就发生在此地。 驻守沛县的冠军将军檀韶接到斥候禀报,朱龄石率一万四千大军进驻湖陆城,显然有意 攻打沛县。 六月麦熟,檀韶驱使城中百姓出城收麦。沛城有宋军八千,檀韶率二千轻骑防备雍军来袭,留二千兵马守城,剩下的四千兵丁也派遣抢收粮食。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要城中囤有足够多的粮食,就不用担心雍军困城。 宋军与雍军议和,刘裕返还京城前告诫檀韶、向弥等前线将领,千万不可懈怠,要警惕雍军撕毁盟约来袭。 檀韶并没有把朱龄石放在眼底,败军之将若敢前来再杀他个落花流水便是。若是雍军兵马众多,只需退守沛县,坚守一两日,驻守丰县的毛德祖便会率军来援,届时合击可轻易破敌。 收麦第三天,朱龄石果然率轻骑来袭,檀韶率军迎敌,将收麦的百姓撤回城中,等四千步卒列阵后,朱龄石率军撤走。 第二天,百姓刚到田间,朱龄石率轻骑又来,驱逐百姓逃窜,并不伤人,等檀韶率军来战即行撤走。雍军不断游斗袭扰,不让檀韶收粮,令他火冒三丈。琇書蛧 毛德祖率军来援,准备在城外与檀韶大军立营,坚守到收麦之后。毛德祖大军刚离开丰县,便接到兖州参军严纲率军攻打丰县的消息,毛德祖只得退归丰县。 檀韶摸准雍军规律,命三千将士隐伏在西北十五里处,又命二千将士乔装成农夫,将兵器藏于麦田之中。等到朱龄石再率雍骑出现,檀韶率轻骑上前缠战不休,田间宋军拿起兵器从两旁夹击。 雍骑退走,檀韶紧追不舍,追至西北十五里处,伏兵杀出,将朱龄石围困住。朱龄石边战边走,八里外与雍军四千援军会合,双方激战。 宋军轻骑两千、步卒五千,雍军轻骑三千,步卒四千,兵力相差无几,檀韶这几日被雍军挑逗得心火旺盛,准备与雍军来场决战。 微山湖因黄河决溢形成,由四个湖泊组成,面积广达近二百万亩,是江北最大的淡水湖泊。百余艘渔船行于湖上,有如叶落湖面,丝毫不引人注意。 这一百二十七艘大小不一的渔船载着一千五百雍军从仲虺城南下,驶至沛县南面与泗水交汇处,再进入泗水北上沛县。船上雍军打着宋军旗只,午时到达沛县城外。 沛县城中檀韶留有一千守军,大军征战在外,城门紧闭。乔装成宋军的雍军称是彭城刘遵考派来的援军,城头守将知道前两日檀将军确实派人向彭城求援,算算时日应该是援军到来了。 南城门打开,雍军进入,有心算无力,半个时辰后雍军夺取了沛县。有宋军逃出城前去禀报檀韶,檀韶得知沛县已失不敢停留,带着大军往西逃往丰县。 朱龄石率军在后追杀,四千宋军步卒四处逃散,等毛德祖闻讯前来救援,宋军轻骑战损三百余骑,四千步卒更只剩下千余人。朱龄石见宋军援军到来,领着兵马进驻沛县,沛县城中有雍军八千余人。 原本沛县、丰县、下邑、抒秋、萧县和彭城六城组成一个圆弧,分布于泗水、汴水、泡水四周,三水相互连接犹如经络,可以彼此救援,有如紧握的拳头形成合力。 可沛县被夺,有如经络不通,雍军可从沛县入守,往西可进入丰县,往南可直接攻打彭城,刘裕苦心打造的防御圈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彭城刘遵考收到沛县丢失的消息,急忙派使者与向弥、毛德祖等人商议,准备共同出兵夺回沛县。 睢阳城,赵田收到朱龄石夺回沛县的消息,以济阴司马裴方明为先锋,率军六千攻打下邑城,自己亲率一万大军作为后援;方与城严纲亦率六千兵马在丰县北十里处安营扎寨,形成挤压之势。 雍军初至,于下邑城西六里处安营,向弥想趁雍军立足未稳先行击溃,率两千轻骑冲营,结果与早有准备的裴方明接战。 裴方明骁勇无 比,与向弥争斗,将向弥的肩甲挑破,吓得向弥落荒而逃,出城的两千轻骑损了五百之数。.Ь. 等到第二天赵田大军前来,向弥下令紧守城门,任由城外雍军收割粮田,不敢出战。 刘遵考接到回报,得知向弥、毛德祖大军被雍军牵制住,而彭城地处显要不容有失,不敢独自出兵,派使者前往京城急报宋公刘裕。 收到沛县被夺的消息,刘裕长叹一声,道:「愚就知道杨安玄不会放过机会。」 谢晦愤然道:「无信无义之人,刚与主公议和便出尔反尔,天厌之,天厌之。」 刘裕见众人有惊恐之色,朗声笑道:「若是杨安玄当初不答应罢兵,愚倒要多费些手脚。如今夏粮入库,新近得了一批战马,将士士气高昂,丹火积有两万斤。杨安玄既然无信遣军来战,便是雍军不来,愚正要率军痛击之。三日之后,辞别天子,再讨杨安玄。」 众人应诺散去,刘裕在堂上独坐了片刻,起身回转后宅。 刘裕除发妻臧爱亲外,还有七名妾室,育有七子十女,除长女刘兴弟是臧爱亲所生,嫁与徐逵之,徐逵之已然战死于竟陵。长子刘义符今年十二岁,是张氏所生,刘裕封宋公时以刘义符为世子。 马上又要出征,刘裕命堂前设宴,让妾室和儿女齐聚,吃个团圆饭。十多个儿女最大的刘义符也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儿子刘义季才三岁,还有两个女儿尚在呀呀学语。 刘裕生性节俭,案上菜肴不过两荤两素和一壶酒,不过他对儿女却较为宽纵,食用并不加以约束。刘裕自觉常年征在在外,不能陪伴儿女成长,心有愧疚,不愿子女也像自己那样节俭。 世子刘义符起身道:「大人,孩儿愿随大人出征,为大人冲锋陷阵。」 刘义符继承了刘裕的勇力,十二岁的少年郎颇有膂力,善长骑射,刘裕十分喜爱,期许他将来能承继自己的大业。 刘裕捋须笑道:「我儿英气可嘉,为父甚慰,不过你年岁还小,等再过两年,再随为父征战沙场吧。」 举杯饮尽,刘裕看着满堂笑闹的儿女,胸中豪气勃发,为了膝下儿女,亦当奋发向前。 「注(1):史称王谢袁萧四大家族,兰陵萧氏起家晚,直到萧道成(427-482)才真正以军功起家,萧家创建南齐、南梁两朝。此时的萧家最倚仗的是刘裕的继母,刘道规、刘道怜的生母是兰陵萧氏,后尊为太后。萧道成的父亲萧承之是萧太后的族弟。」 第五百七十八章内忧外患 七月二十二日,宋公刘裕率师出征,袁湛、徐羡之、赵伦之等朝廷官员前来相送。 刘裕站在船头与码头上的众人拱手作别,江上风烈,吹得旌旗飘舞不定,鼓乐声被江风吹得忽强忽弱,听在心中发烦。 船离开码头沿江东下,准备从江都(长江边,与今江都有别)沿刊沟北上广陵(今扬州)。广陵城范元之为刘裕准备了五千兵马,要偕同北上。 江风扑面,此次出征刘裕心情沉重,遥想当年伐(南)燕之时慷慨激昂,壮志满怀;紧接着平灭卢循之乱,门阀臣服,百姓称颂,让他感觉天下尽在掌握中。 这才过去几年,杨安玄灭姚秦、败大夏,与自己争夺谯蜀,处处针锋相对,隐隐还占着上风,逼得自己不得不寻求魏国作为外援。 捋顺被风吹乱的胡须,刘裕心中暗叹,自己须发皆白,与年富力强的杨安玄相争,只怕每况愈下,望着滔滔江水,生出英雄迟暮之感。 傅亮见刘裕望着江水出神,上前轻语道:「主公,江上风大,入舱内暂歇吧。」 过广陵暂歇,船舰入淮河,经下邳逆泗水到达彭城。得知宋公率万余大军前来,宋军士气大振,刘裕略作休整,便率军北上攻打沛县。 檀韶得知宋公率军前往沛县,从丰城率四千兵马汇合,见到刘裕后请罪。刘裕将檀韶降为辅国将军,命其戴罪立功。 沛县,朱龄石得知刘裕前来,心中暗凛,他知刘裕勇武过人,前次败在他的手中,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城中有七千兵马,粮草、辎重充足,可以坚守一段时日。方与城中留有六千兵马,赵田、裴方明、严纲大军有三万余人,若是事急兖州还可派兵来援,此时兵力充足,已非当初宋军来攻时捉襟见肘了。 站在城头,朱龄石望着宋军营寨,夺取沛县靠水上奇兵,此次要败宋师同样要靠水师。 夺取沛县后,朱龄石致函鲁轨,让他请陈渔率水师自黄河入四渎口(估计是临邑,今山东德州),沿济水南下,经过济北、东平两郡到达大野泽(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北),然后走桓公渎进入微山湖。 沛县又称沛泽,四周水路纵横,陈渔水师到来,可以以微山湖为基地,在泗水、汴水、泡水之上纵横捭阖,包括彭城在内,丰县、下邑、抒秋、萧县都能迅速出击,宋军将防不胜防。 刘裕从建康乘战舰一路北上,彭城驻有水师船只六百。得知沛县是被雍军水师绕道于南诈取,刘裕从彭城攻打沛县亦带了四百战舰北上,于微山湖入泗水口立水寨,扼住雍军水路。又命谢晦在微山湖沿岸设栅栏、立箭楼,堵住雍军水师从微山湖向西进攻的途径。琇書蛧 陈渔随鲁轨一起前来援救兖州,名义上归鲁轨调遣。黄河解冻之后,魏军渡河进攻的可能性变小,鲁轨征询陈渔的意见,陈渔欣然同意。 刘衷在水灵山岛大破宋军海师,战果辉煌,着实刺激到了陈渔。相比钱磊,陈渔的雄心更大,一直想与刘衷分庭抗礼。 海战过后,几乎奠定了刘衷在水师中的位置不可动摇,陈渔退而求其次,把目标定在刘衷之后。 钱磊在涢口、夏口连破宋军水师,而陈渔在黄河之上战功不大,若按这个发展趋势下去,恐怕要屈居钱磊之下。 陈渔一心想杀敌立功,数次怂恿鲁轨乘船北攻,但叔孙建、于栗磾率魏师在黄河北岸密布沟垒,斥候都难以深入,鲁轨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朱龄石想请他南下攻打刘裕,陈渔正中下怀,率三百战舰二千将士一路急行,于八月五日到达湖陆城,离沛县四十余里。 到达湖陆城后得到消息,刘裕正率军攻打沛县,陈渔略做休整,求功心切,决定率水师不走泗水,而是绕道微山湖兵 进彭城,用围魏救赵之计。 三百艘战舰从微山湖南下,陈渔对微山湖水况不熟,不知湖水浅处仅有四五尺,有十余艘艨冲舰被淤在湖中。 谢晦闻报,率了走舸前来擒捞,陈渔率走舸迎战。谢晦带来众多的小船,有如附骨之蛆,在湖中十分灵便。陈渔无奈,只得将淤于湖中的船只点燃,带着剩余的船只逃走。 刘裕得知雍军水师到来,命谢晦在湖中布下铁锥,封堵微山湖水道,让驻守彭城的刘遵考严防雍军偷袭。 陈渔退回湖陆城后,老老实实地率船走泗水前往沛县,趁宋师没有反应过来进入泡水,从丰县边扬长而过,引得毛德祖一阵紧张。 雍军水师然后又入汴水,到下邑城外经过,向弥在城头目送船只耀武扬威驶过,忙派人向下游的抒秋城送信。 相比丰县、下邑,抒秋和萧县的驻军不多,彭城刘遵考接到刘裕的通知后,担心这两城防御薄弱,从彭城分兵三千前往支援。 陈渔从抒秋城折返,没有回沛县,而是往西停驻在虞县旁边的孟渚泽中。从孟渚泽可以走泡水攻打丰县,前往沛县,亦能走汴水前往下邑、抒秋、萧县,行动更为方便。 有了水师相助,裴方明向赵田请命,绕过下邑城直接攻打东面的抒秋和萧县,赵田应准。命裴方明率八千兵马东进,自己留八千人马牵制下邑城中的向弥,让陈渔率水师随同裴方明一同出战。 抒秋是座小城,城周三里许,城中守军不过三千,裴方明大军到来,抒秋城城门关闭,守将杨达连忙派人向彭城求救。 彭城本有兵马万余,已然派出三千前往抒秋、萧县,若是再率大军救援,城中空虚,刘遵考只得派人向刘裕请命。 刘裕这几日攻打沛县,朱龄石守御有方,短时间内无法破城。得知抒秋告急,刘裕深感战线过长,兵马分散,容易被雍军各个击破,索性下令放弃下邑、丰县、抒秋、萧县,全军退守彭城。 向弥、毛德祖等人领命回师,赵田一时不知刘裕打算,等到斥候探明宋军撤走,追之不及,彭城内聚集宋军四万余人。 彭城(今徐州市)历史悠久,黄帝建都于此(涿鹿);楚汉时项羽以彭城为都,称西楚霸王;西汉时为楚国都;东汉、三国、两晋时彭城与下邳常为徐州治所。 彭城城周十二里,高四丈,阔亦有四丈,泗水、汴水交汇于城外,引为护城河。去年刘裕伐雍,率军驻守彭城,逢汴水暴涨,城墙出现崩塌,刘裕认为彭城是攻打杨安玄的基地,位置十分重要,于是下令征伕烧砖垒城,彭城之固天下少有(1)。 赵田与朱龄石在彭城会师后,看到砖筑的城墙连连咂舌,仅凭他们三万多兵马难以取胜。赵田与朱龄石商议后,赵田与裴方明兵退下邑城,严纲兵驻丰县、朱龄石返回沛县,抒秋和萧县城小,索性放弃。 襄阳,杨安玄接到赵田送来的捷报,征调兵马两万,亲自率师前往下邑,准备与刘裕在彭城决战。…… 建康城,刘穆之病情渐重,难以理事,朝堂之上由尚书右仆射袁湛、左民尚书赵伦之、五兵尚书王弘、度支尚书王裕之、新任祠部尚书蔡廓以及宋公左司马徐羡之等人主持。 阴友齐到达襄阳后,以归家奉亲为由上疏请辞祠部尚书之职,刘裕以蔡廓接任。蔡廓,故司徒蔡谟曾孙,为人刚毅练达、处事公允,被刘裕所喜,由度支侍郎转任祠部尚书。 刘穆之卧病,剩下这些人中尚书右仆射袁湛官职最高,但袁湛因科举之事被刘裕斥责,心情怏怏无心理事。刘裕出征前交代众人凡事与徐羡之商议,众人皆知刘裕属意徐羡之做主。 宋公府,徐羡之与赵伦之商议筹集棉衣之事。按照刘裕吩咐,至少要保障八万件棉衣供 应,每件棉衣用棉两斤,便是十六万斤。 今年江南种植棉花近三十万亩,可是爆发虫害,减产厉害,平均亩产不足二十斤。而淮水两岸的棉花的亩产达到五十斤以上,棉价在二十钱左右,这让江南的种棉人亏得血本无归。 赵伦之道:「种棉时约定,每亩棉田缴十斤棉花为税,若是按照约定,种棉人还要倒贴。」 徐羡之道:「既然受灾自然要减免征收,按每亩棉田两斤棉花的税额吧。」 赵伦之沉吟片刻,道:「不如直接让种棉人每户缴纳棉衣两件(江南是丁税),这样九月前便能筹齐八万件棉衣。」 徐羡之笑道:「赵公此议甚好,便行文州郡以此办理,让他们在九月底前将棉衣运进京来。」 赵伦之捋着胡须,道:「宋公出京前特别提及义阳棉行,这些人想到江南赚钱,这八万件棉衣至少要让他们出四万件。」 万畅这几日嘴角冒泡,两眼通红,急得睡不着觉。义阳棉行今年在江南种棉近八万亩,所得棉花还不如义阳郡那边三万亩所产多。种棉人多了,工价自然上涨,去年匹布四百钱工价,今年开到六百钱还招不到人手。照这个情形,肯定是要赔本了。 待接到寻阳府送来的公文,命义阳棉行缝制四万件棉衣为税,万畅气得破口大骂,这分明是卸磨杀驴,敲骨吸髓的盘剥了。 正当江南种棉人一片哀嚎时,从北面来了一批胡人,高价收购棉花,棉价迅速上涨至三十六钱、四十钱,眼见着往五十钱走了。 鞬力斯化身为魏商,五天之内以四十钱的价格收购了三万多斤棉花,心中着实不解。明明淮河一带的棉花才二十余钱,为什么花高价前来江南收棉,这不是要赔本吗? 江南种棉人总算有了笑容,四十钱一斤的棉价勉强能抵得上种粮了,朝廷以两件棉衣抵田税,算起来就不亏了。若是再算上做棉衣、织棉布所得,还是种棉划算。 今年遭了虫害,种棉的收益尚不输于种粮,许多农人动了心,明年自家也要多种上几亩棉田。 「注(1):《水经注》:东晋安帝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汴水暴涨,城崩塌,时刘裕驻徐,「悉以砖垒,楼橹赫突,南北所无」。有砖垒城记载出现在秦代,但真正开始砖城墙应该在南北朝时期往后。」 第五百七十九章改天换帝 建康城,商贾带来宋公退守彭城,沛县、丰县、下邑等城被雍军夺走的消息,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军情司探听到太常、梁王司马珍之在府中宴客时称宋公刘裕常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京中朝政,应由琅琊王打理朝政,依照当年武陵王司马遵故事。 席间,不少门阀士族附和,众人商议准备于九月一日大朝奏报天子照准。 王韶之得讯后大急,连夜求见徐羡之,徐羡之与赵伦之等人商议后前去探望刘穆之,问询他的意见。 得知战事不利,京中门阀欲借机生乱,刘穆之眼中凶光闪过,道:「主公征战在外,京中绝不可乱。此事是司马珍之所倡,可以宋公名义征召其前往彭城咨议军事,没了主事之人自然没人提及。」 八月二十二日,梁王司马珍之乘船前往彭城,途经高邮遇风浪船翻,司马珍之溺亡。 消息传回京城,琅琊王惊恐难安,一连数日在噩梦中吓醒,转而卧病在床,不能到东堂议政,那些打算附和司马珍之建议的家族纷纷将子侄送出京去避祸。世家相聚,只谈风月,绝口不提宋公二字。 很快,刘穆之、徐羡之等大臣奏请以侍中褚秀之接任太常,琅琊王以天子名义照准。 九月二日,杨安玄率两万援军到达下邑,让赵田回返襄阳主持后勤军务。赵田为裴方明请功,杨安玄擢升其为五品宁远将军。 九月六日,雍军东进,杨安玄率军至萧县。萧县距离彭城七十余里,杨安玄下令粮草、辎重囤积于萧县,命陈渔率水师在萧县外汴水上立寨,并没有急着进攻彭城。 裴方明请战,杨安玄嘉其勇气,让他率一万二千兵马先行到彭城西面立寨,又命严纲从丰县进驻沛县,让朱龄石腾出兵马南下,前往彭城北面安营。 刘裕闻雍军至,以向弥、毛德祖迎战朱龄石,自己率刘遵考来战裴方明。刘裕从向弥口中得知裴方明勇武过人、骁勇善战,命刘遵考率三千兵马在半路埋伏。 彭城西十二里处,刘裕大军与裴方明所率的雍军相遇。裴方明见大纛旗一名老者,问身边识者得知便是宋公刘裕,急不可耐催马来战。 刘裕虽然年过半百,气势丝毫不弱,策马挥刀迎战,刀枪并举,叮叮当当战在一处。 裴方明暗自佩服,刘裕虽然年过半百,身手依旧敏捷,气力丝毫不弱于己,传言十多年前他曾以一逐千,看来并不虚假。 双方交战一阵,裴方明缠住刘裕不放,刘裕看似气力不济,引军朝彭城方向退走。 裴方明哪肯放过,带着兵马紧追不舍。眼见刘裕就在数十步外,裴方明摘弓取箭,朝刘裕后背射出。 刘裕身旁有亲兵护卫,看到箭来持盾遮挡,裴方明将箭囊射空,离着刘裕更近了些。 裴方明所乘的战马是北雍州的良马,带着三十余骑冲在前面,不知不觉间与后队拉开了距离。 刘裕观察着身后追兵情况,见裴方明已经追过刘遵考设伏之地,并没有传命出击,而是继续带着裴方明朝前跑了一阵,等后面的雍军紧追进入埋伏,号角声响起,宋军从两侧射箭杀出。 裴方明听身后号角声起,惊觉中计,两侧宋军杀出,已经将归路封堵。 刘裕旋转马头,朝裴方明反杀过来,裴方明身旁仅有三十余骑,若被宋军围住注定一个「死」字。xь. 侧转马头,裴方明带着麾下朝北驰去,北面是汴水,宋军在北面没有伏兵。 战马奔至河边,裴方明带着儿郎沿河岸驰了一阵,找寻河面宽阔河水不急处跃入水中,万幸河水仅深五尺,战马得过。 刘裕追来,见裴方明纵马跃入河中,扬鞭笑道:「小儿,饶尔一命,下次 再来,定斩不饶。」 被围的雍军往后突围,等杨安玄闻讯率轻骑来援,损折了千余兵马。裴方明垂头丧气地前来请罪,杨安玄将其重新贬为鹰扬将军。 表情严峻地从杨安玄处步出,裴方明立时眉开眼笑起来,原以为主公会责罚自己,哪料只是轻轻处罚,看来主公对自己甚为看重。 北面,朱龄石吸引前次教训,派出侦骑先行打探敌情,步步为营。闻宋军前来,先行列阵迎敌,防守严密,并不急进,向弥和毛德祖无机可乘,只得退走。 宋军赢了一阵,士气正旺,刘裕正准备乘胜追击,建康的急报送来了。 得知门阀世家打算从自己手中夺权,刘裕火冒三丈,此事绝不能容。徐羡之暗中禀报,司马珍之的船行至高邮时,派人凿船,把司马珍之淹死在江中。 「死有余辜」,刘裕愤愤地骂道。前线将士浴血搏杀,后方门阀居然想变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匆匆回到彭城,刘裕将刘遵考、向弥、毛德祖、谢晦、傅亮、王修等人请来,把京中门阀不安的消息告知,询问当如何处置。 谢晦率先道:「京中有刘仆射、徐司马以及五部尚书在,可保安然无恙。此次科举主公侧重寒庶学子,门阀世家有些不满亦在情理之中,主公只需多选用些门阀出身的贤才入仕便可解决。」 刘裕心中不快,冷声道:「世家是要逼老夫低头吗?」 谢晦听出刘裕话语中的杀意,惊道:「主公盖世雄才,英武过于魏武,功施天下、德济苍生,天下臣民尽皆敬服,当建不世之功,门阀世家自当景从。」 向弥森然道:「主公御下过于宽宏,才让某些人心存不轨。」 刘裕道:「道和染疾,士深倦政,宗文及五部尚书执政不力,致使朝堂不稳,愚身为相国、总百揆,难辞其咎。季友,替愚上疏请罪。」 众人面面相覤,不知刘裕打算,只听刘裕接着道:「当初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愚首倡大义,兴复帝室。接着南征北伐,平燕灭蜀,剿灭卢循之乱,朝廷加功以十郡授宋公,崇极如此。然物极必反,非可久安,愚打算平灭杨安玄后便奉还爵位,归家养老。」 刘裕这番话说出,众人脸色各异,谢晦心头狂震,终于明白刘裕让傅亮写请罪疏的用意,刘裕哪是请罪,分明是要逼宫。 傅亮眉头一皱随即舒展,提笔在手写了封请罪奏章,递给刘裕过目。刘裕一甩衣袖,并不看奏疏,道:「季友即刻返京,替愚上疏天子。」 晚间,傅亮独自来见刘裕,问道:「此次回京,主公有何交代?」 刘裕沉默片刻,道:「不妨与休泰商量。」 说罢,刘裕闭目不语,傅亮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九月二十日,傅亮回到建康,替宋公刘裕递上请罪疏,朝堂为之震动。 有人疾呼「不可」,让天子下诏抚慰;有人认为宋公劳苦功高,应当加九锡相劳;也有人以为宋公高义,当全其声名,准其所奏。 请罪疏有如巨石投塘,沉渣泛起,京中沸沸扬扬,议论不休。 傅亮来见王韶之密议,王韶之径直问道:「宋公何意?」 傅亮毫不讳言地道:「今晋室天下,皆宋公所造,民心归附。宋公天命所归,当代晋而立。」 王韶之颜色更变,惊问道:「季友,你所说可是宋公之意?」 傅亮微笑不语,端茶慢饮。 王韶之平稳了一下心绪,思索道:「天子身边有近宦李英、刘益,皆受宋公大恩,应可为宋公效死。」 傅亮放下茶杯,道:「主公知休泰办事稳妥,特意交代愚与你商议,愚静候佳音。」 王韶之一夜未眠,第二天午后入宫。王韶之是黄门侍郎,可以自由出入禁中,宫中宦官、宫女见到他纷纷行礼。 来到天子所住的显阳宫,近侍李英和刘益迎了出来。王韶之先入殿拜见天子,见司马德宗斜倚在锦榻上昏昏而睡。 示意李英、刘益随他出殿,来到偏僻处,王韶之问道:「今日琅琊王可曾来过?」 李英禀道:「琅琊王这段时日身体不适,没有进宫。」 王韶之听军情司暗谍禀报,琅琊王因梁王司马珍之之死惊惧病倒,看来是病情未愈。 「李英、刘益,有一件机密事要你俩去办,事后富贵不轻。」王韶之低语道。 李英和刘益互视一眼,跪倒在地,道:「王侍郎但请吩咐,仆二人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王韶之知这两人家中出事,是宋公出面相助才得以脱祸,刘裕将这两人调到司马德宗身边,便是方便以后行事。 「天子背疽,此症凶险,你们要小心照看。」王韶之从齿间挤出几句,从怀中掏出个药包,递给李英道:「这是吕医官开的药方,不妨给天子服下。」 李英和刘益浑身颤抖,他们是天子近侍,知道天子虽然痴愚,但身体强壮,并无疾病。王韶之这番话意,让人不寒而栗。 刘益双手颤抖地将纸包接过,哆嗦着道:「王侍郎放心,仆知道如何做。」 是夜,王韶之值守宫门。李英与刘益将鸠药给司马德宗灌服,刘益用棉枕捂住司马德宗的头部不让其发声,李英死死按住司马德宗不让他挣扎,半刻钟后,司马德宗不再挣动。 九月二十三日,天子司马德宗驾崩,年三十七岁。 李英和刘益将司马德宗口鼻中的血迹擦拭干净,给王韶之送信,称天子「疽发背而死」(1)。 卯时,司马德文闻讯入宫,看到面色发青的兄长死(2)在榻上,心知为刘裕派人所害,生恐刘裕杀己,不敢声张,只是伏尸痛哭。 辰时,刘穆之接到通报,天子崩了,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满面胀红地吐出口鲜血,向后仰倒,昏了过去。 西堂设灵棚,挂起白幡、白缣帐等物,文武百官拜祭,徐羡之派人向彭城的刘裕送讣告,请他归京主持丧事。 「注(1):史书上记载「疽发背而死」的名人有范增、徐达和宗泽。 (2):关于晋安帝死因,说法不一。《晋书》称被刘裕使人缢死,《南史》称刘裕命安帝左右将其毒死。」 第五百八十章噩耗连连 彭城,刘裕接到天子死讯,放声痛哭,下令三军缟素,设灵棚为天子举哀。 半日后,彭城外的雍军营寨也扬起一片素白,杨安玄收到天子司马德宗驾崩的消息,同样下令举哀。 名义上刘裕、杨安玄都是晋臣,天子死了,仗打不下去了,要不然要被天下老百姓视为大逆不道。 司马德宗死了,并无后裔,众人都在等候刘裕立何人为帝,或者直接代晋自立。 京城流言四起,天子为人所害的传言在坊间甚嚣尘上,朝堂上却出奇地安静,辍朝七日,众臣依照礼制守灵、哭祭,召僧侣超度亡灵。 司马德文惶惶不安,日夜守在西堂灵堂内,举目无亲,听到脚步声都心惊肉跳,生恐是前来擒杀自己的武士。 琅琊王内史曾安陪在他身旁,轻声劝道:「王爷放宽心,天子新丧,宋公自会厚待王爷,否则天下人当会共唾弃之。」 得曾安疏解,司马德文稍微放松了些,勉强支撑着主持办理丧事。 门阀世家噤若寒蝉,他们心知肚明天子被刘裕所害,只是刘裕心狠手辣,谁敢出声为家族惹上灭门之祸。琇書蛧 门阀家主各自暗中告诫族中子弟,谁要敢胡言乱语便逐出宗去,任其自生自灭。 经过司马珍之、司马德文之事,这些门阀世家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刀握在宋公手中,他们还是老实听命为好。 至于雍公,隔得太远,宋公挥刀之时救援不及,人在矮檐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先低着头。 彭城,刘裕召麾下佐僚商议拥立新君之事,向弥心直口快地道:「桓玄篡位,晋室已亡,赖主公之力延续十余年。今晋帝已逝,主公顺理成章应该登基为皇。」 毛德祖、王修等人纷纷开口劝刘裕继承大统,刘裕捋须不语。他之所以派傅亮前往建康杀害司马德宗,除了门阀世家蠢蠢异动外,便是真想代晋自立了。 与杨安玄争斗不胜,刘裕见识到雍军的强大,已经失去了扫平杨安玄的信心,如今他年岁已大,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登基称帝,将来像晋王朝那样,凭长江天险而守,拥半壁江山,与杨安玄划江而治。 见谢晦不作声,刘裕问道:「宣明,你意如何?」 当初刘裕派傅亮回京送请罪疏,谢晦便隐约猜到了刘裕要杀鸡儆猴,用强硬手段镇服门阀世家。不过他以为刘裕是准备对付琅琊王,没想到居然是鸠杀天子,如此举动欲图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谢晦想了想,道:「主公天赐神勇,威加海内,振臂一呼,天下景从,代晋而立,本是水到渠成之事。」 刘裕伸手捋须,听出谢晦话语未尽,笑道:「宣明只管直言。」 「主公可曾听过‘昌明之后有二帝的谶语?」谢晦道。 刘裕点点头,道:「可是当年简文帝游兰台时,看到谶书上书‘昌明之后有二帝之事。」 「正是」,谢晦沉声道:「简文帝多年无后,听道士所言临幸一个宫女李陵容,果得两子一女。」 谢家是顶级门阀,对当年宫中密闻知晓甚多,众人都侧耳听其细说。 「李太后当初怀孝武帝时,梦见神人寄语,称其所怀是男孩,当继承大统,应取别名为昌明。」谢晦侃侃言道:「孝武帝出生之时,东方初明,简文帝为其取名司马曜,别名昌明。」 毛德祖讶声道:「简文帝既知谶语,为何还替孝武帝取别名昌明?」 谢晦道:「此乃天意。据愚先祖称,简文帝替孝武帝取名之时忘记了谶语之事,后来忆起,痛哭流涕,认为天意不可违,所以未替孝武帝更名。」 刘裕慢慢地捋着胡须,喃喃语道 :「既是天意不可违,昌明之后有二帝,便立司马德文为帝。」 十月十日,朝臣接到刘裕以天子遗诏的名义,奏立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 北效祭天,宗庙告祖,一套礼仪走罢,司马德文身穿龙袍登上太极殿的宝座,望着拜伏在阶前的群臣,心中百感交集。能做皇帝固然可喜,但自己这个天子明摆着是傀儡,兄长还有自己相帮,这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相帮自己。 刘裕命人害死兄长,自然不会对自己留情,今日高坐宝座之上,不知明日魂断何处。 新君登基,照例大赦天下,司马德文与群臣商议司马德宗谥号安帝,庙号成宗,照例一年之内禁婚嫁,百日不准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等等。 新皇登基,尚书左仆射刘穆之拖着病体勉强参加大典,三天后病逝。刘穆之虽然卧病,但他是刘裕留在京中的定心丸,朝堂大事都要问询他后施行,有他在刘裕能够安心在外。 刘穆之身逝,朝堂惊惶失措,天子司马德文初即皇位,巴不得平稳过渡,忙召袁湛、赵伦之、徐羡之等重臣商议。 尚书右仆射袁湛已知刘裕对其不满,这段时日刘裕连施辣手,袁湛心中不安,刘穆之身死,未尝不是因为刘裕鸠杀天子惊惧而死。琇書網 听天子问自己谁可接任刘穆之,袁湛应道:「宋公为相国,总百揆,此事应当问过宋公。」 彭城外,杨安玄决定暂时休兵,下令朱龄石回归沛县,裴方明率六千兵马驻守萧县,分六千兵马于严纲守丰县,抒秋命扬武将军郑青驻四千兵马、下邑以振威将军方何率五千兵马驻守,让陈渔率水师游弋江上,随时支援,自己回归襄阳城。 司马德宗身死,杨安玄当然不会放过制造舆论的机会,天子司马德宗被刘裕派人害死的传言在四村八乡流传,宋公的名声在雍境与曹操、王莽齐平。 刘裕得知杨安玄离开下邑城回归襄阳,亦准备回归建康,正在此时,刘穆之的死讯报来,刘裕大惊失色。 京城本就动荡不安,安帝刚死,人心浮动,自己视为定舱石的刘穆之身亡,自己这艘航船有如行于狂风巨浪之中,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刘裕决意返回建康坐镇。 天子诏问,谁可以代刘穆之主持朝政,刘裕犹豫未决,他的心中有两个人选,一是徐羡之,另一个是王弘。 徐羡之是他微末时结交的好友,对自己忠心耿耿,其侄徐逵之更是长女夫婿,自己原本想用他为主符辅佐,可惜在竟陵战亡。不过徐羡之学识有限,掌持朝政恐怕力有不逮。 王弘出身琅琊王氏,是故丞相王导曾孙、故司徒王珣长子,出身名门世家,若用他主政可以安抚门阀世族,能够迅速安稳局势,只是刘裕对门阀世族存在戒心,王弘虽然忠心,行事难免会偏向门阀世家。 谢晦看出刘裕委决难下,想起前次自己想回京接任五兵尚书,结果反让王弘得利,若是宋公再让王弘主政,那谢氏便要屈于王氏之下了。 「主公,休元清静恬适,但做事有些轻率浮躁,不及徐公稳重。」谢晦看似无意地提醒道。 谢晦的话让刘裕下定了决心,道:「宣明,替愚上疏,授宗文吏部尚书、丹扬尹、建威将军,监太尉留府」。 除了尚书左仆射的职位,徐羡之全盘接任了刘穆之的官职,取代了刘穆之在朝堂上的地位。 司马德宗死刘裕是假哭,刘穆之身死刘裕是真伤心,看着诏书刘裕不禁落泪,诏书上写着对刘穆之的死后追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琇書蛧 刘裕道:「愚常年出征在外,道和屡掌后事,功在社稷,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的追赠不足以表彰道和之功,愚要向天子上疏,为道和请功,请天子再 赠侍中、司徒,追封南昌县侯。」 谢晦执笔在侧,开始依照刘裕吩咐撰写奏疏,刘裕继续道:「道和有三子,长子刘虑之为人忠谨孝义,可嗣南昌县侯之爵。其他二子皆厚加荫封。」 身为主将,刘裕不能马上就走,安排好彭城守御,带着檀韶回到下邳,命檀韶招募新兵,随时支援彭城战事,一晃就是二十天过去了。 京城,宋公刘裕的奏疏呈至,天子司马德文全盘照准,徐羡之开始主政。与刘穆之不同,朝堂之事徐羡之皆命人向刘裕奏报后再施行。 刘穆之死后,朝堂最大的官员是尚书右仆射袁湛,但是刘裕安排徐羡之主政,袁湛知道自己已失了刘裕的欢心,索性称病不朝。因为心情郁闷,真的卧病在床了。 徐羡之能力不及刘穆之,每天在从早忙到晚仍处理不完公事,佐僚难免有怨言和讥讽之语传出,徐羡之心知肚明,准备烧上三把火,让那些对他心中不服的人看看。 十月二十六日,东堂。 吏部尚书徐羡之奏请为宋公加九锡,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吏部侍郎朱玠暗自顿足,本想等安帝下葬后再旧事重提,没想到被徐尚书抢了先。 司马德文以为是刘裕授意,兄长的棺椁还停放未葬,他可不想躺在兄长的身旁,忙不迭地准奏。 接着,徐羡之再奏,「魏国与我国结为盟好,安帝驾崩,当派出使节前往平城告丧」。 司马德文再次准奏,派鸿胪寺少卿贺朗为使,前往平城告丧,告知新皇登基。 第三件事是削弱强藩。徐羡之奏称,朝廷置官滥乱,百姓难以承受;藩镇拥兵自重,屡屡纵兵为祸。徐羡之请天子下诏,限制州府置将和官吏数额,凡州府兵马一律交回朝廷,防卫、出兵之权收于朝廷。 司马德文苦笑,天下两分,宋、雍各占一半。朝堂被宋公把持,徐羡之的奏疏摆明是针对雍公,只是即便自己下诏,杨安玄又岂能奉诏。 行不行得通再说,徐羡之的奏疏多半是刘裕在后面作主,司马德文两个字,「照准」。 第五百八十一章以棉为战 杨安玄自下邑先前往睢阳,睢阳之战太守徐冲居功甚伟,杨安玄升任其为梁郡、沛郡太守,赐钱五十万。 刘裕率军撤守彭城,宁陵县令唐清逃回睢阳城,当初唐清投降刘裕是为势所迫、保全百姓,杨安玄没有怪罪,温言抚慰,赐钱十万仍命其为宁陵县令。 至于原虞县县令苏实主动降敌,而且为刘裕招降董竣,致使襄邑沦落,杨安玄下令追拿;襄县县令不战而逃,被贬官撤职;一批立功的将士和官吏得到的提升和赏赐。 历时一个半月,杨安玄从睢阳过许昌、襄城、南阳回归襄阳,一路视察民情,考核官吏,嘉奖清正廉洁、处治贪秽枉法;举善旌贤,探问百姓疾苦,询问学庠兴学情况,下令「刑罚无轻重,悉皆原降」…… 从樊城过江,杨安玄带着俞飞在襄阳北码头登岸。江上船行如梭、樯帆如林,码头上劳工挥汗如雨,一船船货物从船上扛下,从码头扛上,嘈杂的吆喝声充斥耳中。 杨安玄穿着便装,牵着马从船上走下,码头上一片忙碌,没人留意这位便装的雍公。 看着眼前繁忙景象,杨安玄感叹道:「襄阳城有些小了。」 转瞬之间,杨安玄得襄阳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间,襄阳城百姓从一万六千户激增至八万余户,若算上学宫求学的学子、往来的流动人口,整个襄阳城人口超过五十万。 原本的襄阳城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口,杨安玄在襄阳城外扩建集市、村镇。北、东两面为汉江所束缚,拓展的空间不大,便城南、城西兴建起屋舍,连绵数十里。 辛何参照建康坊市的规划,将襄阳城南分为十六坊,城西划为十二坊,这才容纳下襄阳新增的数十万人口。 襄阳城西市是最为热闹的地方,西市一扩再扩,已经无地再扩。请示过杨安玄后,辛何在襄阳学宫东侧新增南市,将西市中的书肆、勾栏、粮市、布市迁往南市,缓解西市人满为患、拥堵不堪之急。 随着雍军在战场上取得一个个胜利,看好雍公夺取天下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前来襄阳购宅置地,襄阳城的地价飞涨,亩地十万钱依旧有价无市。 购地之人退而求其次,襄阳城边的中庐、邔县、上黄、宜城以及汉江北岸的樊城、邓县等地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世家、商贾前来买宅落户的络绎不绝。 策马入城,认识雍公的人便多了起来,不断有百姓热情地与杨安玄打招呼,杨安玄将马匹交给亲卫,步行前往府邸,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世子杨愔带着辛何、习辟疆、赵田等文武早在府门外迎接,府门前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杨愔在父亲身前拜倒,杨安玄扶起儿子,牵着杨愔的手在众佐僚的簇拥下站在府门前向百姓们挥手示意,不知是谁率先跪倒,高声呼道:「恭迎雍公归来。」 雍公府前,近千人拜伏于地,齐声高呼「恭迎雍公归来」,整个襄阳城都为之震动。这座城池的主人回返,让整个襄阳城一片欢声笑语,普城同庆。 杨安玄回后宅与家人团聚,拜见母亲袁氏,孔氏和阴氏带着儿女拜见他,新媳妇司马茂英跟在小丈夫杨愔的身边下拜请安。 杨愔虽然成亲,但年纪尚小,杨安玄让孔苗告诉司马茂英,等再过几年圆房不迟,让司马茂英跟在孔苗身边学着料理家务。 杨安玄见司马茂英面带凄惶之色,心中暗叹,司马茂英年仅十五岁便离开父母远嫁襄阳,杨愔比她小三岁,还是个懵懂少年郎,还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即便孔苗对她甚好,想来司马茂英终觉不安。 前些日子司马德宗驾崩,司马茂英自懂事以来便知皇室被刘裕架空,猜出大伯身死的几分缘由,难免替自己的父母担忧。她嫁于杨家,公公杨安玄与刘 裕征战不休,刘裕会不会迁怒于父母。 满腹心事,无处诉说,司马茂英这些日忧容满面,孔苗虽然加以宽解却说不到要点,难解其惆怅。 杨安玄出声宽慰道:「新妇(1)勿忧,刘裕短时内不会为难天子,万一天子有事,愚定会派人相救,绝不食言。」 杨安玄威名赫赫,他说出来的话让司马茂英放心不少,盈盈拜倒谢道:「多谢大人。」 第二天上堂理事,一连忙了三天才将积累的案牍处理完,杨安玄对治下的情况有了较为清晰的掌握。 与刘裕争战的几大战场,因为司马德宗身死都暂时停战,冬季来临,杨安玄打算到明年再行出兵,不过这一次杨安玄将突破口放在荆州江陵。 江陵郡已然收复,腹胁之忧已解;刘裕退守彭城,已是守势;东莞郡刘道慎防守严密,一时难图;檀道济在益州占着上风,若无兵马支援暂时难以扭转战局。 司马德宗驾崩,司马休之等宗室子弟对刘裕恨之入骨,赵田称司马楚之接连对纪男城发动攻击,司马休之向襄阳请求增兵。 若能夺取江陵,既能解决荆州对襄阳的威胁,又能隔断宁益与刘裕根据地的联系。刘裕主力被牵制在彭城、东莞一带,光靠夏口的兵力支援江陵作用有限。 突破口便是江陵,杨安玄笑道:「天子新丧,不宜出兵,等到来年愚要率军亲征,夺取江陵城。」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雍公稳稳地占着上风,堂上几人皆知若无魏军牵制,从北雍州、司州可调用轻骑、步卒五万以上,要战胜宋军不难。 主公能夺取天下,作为佐臣的诸人自会水涨船高,辛何盘算自己最少能做个尚书,笑道:「各州郡夏粮入库,连年丰收,粮仓储满,足以支应三年所需。」 杨安玄问道:「州郡人口增长如何?」 辛何道:「年前各州郡报来户籍人口,与五年前相比,不算北雍州、北冀州、秦州等地,仍增人口六十七万,其中四十三万是新生孩童。」 习辟疆满面喜色地道:「主公广施仁德,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新生儿增长迅猛,此乃太平盛世兴旺之兆。」 辛何笑道:「再有十至十五年,治下百姓至少能增加二百万,其中青壮数能多增六十至八十万,届时主公振臂一挥,天下可定。」 杨安玄微微一笑,十至十五年,自己可不想等那么久。刘裕已经五十五岁,若让他老死床榻,岂不少了几分趣味。 不过,刘裕麾下文武众多,对其十分忠心,兵马亦称雄壮,与己军相持并不逊色。 刘裕自身称得上英明神武,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上都颇有建树。江南土地肥沃,三吴、荆江之地是鱼米之乡,又从自己手中学去杨家犁、锻铁以及丹火等术,与自己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另外,刘裕掌控建康,挟天子以令诸侯,为其加分不少,又与北魏结盟共同抗衡自己,短时间要剿灭他不太现实。 杨安玄问习辟疆道:「习公,愚命你多多收购棉花,不知情况如何?」 当初决定组建义阳棉行,杨安玄就把自己想通过棉花对江南经济施加影响的见解告诉了王镇恶、辛何、习辟疆等心腹,几人都深为叹服。 「已从江南购得棉花五十余万斤」,习辟疆道:「江南一带的棉价涨至五十余钱。另外,淮河一带的棉花价格也涨至四十余钱,购得一百二十余万斤,囤于新息、义阳、南阳等地,市面上已难见棉花出售,零散的棉花在棉农手中,都不肯轻易出售。愚估计今年的棉衣已涨至千钱,棉布的价格会超过万钱。」 习辟疆购棉的钱粮从辛何手中支出,辛何苦着脸道:「主公,购棉花费金三千八百两,粟米近五十万石,明年再 这样收购,怕是撑不下去了。」 杨安玄哈哈笑道:「辛公方才还说粮仓堆满,足够三年支用。辛公莫急,百姓交易以物易物,棉亦可当粮、布交易,囤棉便是囤钱,官府不妨引导、鼓励百姓以棉易粮、易物。」 习辟疆对杨安玄高价购棉之计深为了解,此乃当年齐相管仲曾用此计对付鲁国,后又用此计灭掉衡山国,炒高棉价最终是以棉侵粮,引诱江南百姓弃粮种田,通过种棉破坏田地,最终掘动刘裕根基。 「魏商亦在大力收购棉花,还在暗中求购棉种,主公可要加以限制?」习辟疆问道。 看来魏人已知棉衣御寒的功效,杨安玄笑道:「加紧盘查,让魏商带牛羊战马来换,官府开具易物凭条,若是以钱购置则暂扣棉花,让其用牲畜来换;至于棉种不必限制,但要严禁棉农前往魏境。」 习辟疆点头记下。杨安玄又问道:「愚应允义阳棉行前往江南买地建场,让其暗中招募百姓来雍境落户,不知效果如何?」 辛何一皱眉,道:「过境边卡防守甚严,义阳棉行禀报无法夹带百姓北来。」 杨安玄想起商情司送给他的谍报,冷哼一声道:「义阳棉行倒是一心只想赚钱,商情司禀报义阳棉行捐赠给宋军四万件棉衣,这群人倒是帮着刘裕对付起愚来了。」 习辟疆知道义阳棉行背后有杨安远,甚至还有杨湫等人的身影,没有做声。 辛何怒道:「需严惩这些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之徒。」 杨安玄道:「给义阳棉行会首去函,既然义阳棉行能给宋军添置四万套棉衣,便也给我军捐上四万套吧。」 习辟疆提醒道:「今年棉价大涨,来年种棉之人会剧增,主公要命郡县严控棉田数量。」 杨安玄笑道:「堵不如疏,控制棉田数量无非是担心粮田不足,只需郡县能保证税粮不减,一切自由市场调节。若是征缴的税粮不足,唯太守、县令是问,撤职查办便是。」 注(1):最早称呼儿媳为「妇」;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出现了「新妇」一词,用来指称儿媳;唐末成为「息妇」,宋时演变为「媳妇」。媳妇一词应从新妇演变而来。 第五百八十二章治国安邦 「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杨安玄长身而起,气宇轩昂地慨声道:「接下来的政务当以民为本,围绕‘减民负、增民利、纳民意来施行。」 从杨安玄嘴中吐出「霸王之始」,辛何等人恭声应是,此刻的杨安玄在他们眼中英武不凡,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他们与杨安玄休戚与共,个人的前程、家族的兴衰都与杨安玄紧密联系在一起。 杨安玄雄心勃勃地挥舞着右臂,在空中用力地划出一道弧线,道:「不光要轻徭薄役、减轻刑罚,还要让百姓真正感受到平安喜乐。」 辛何笑道:「主公在治下兴办学庠,兴修水利,建造慈幼院,让老有所居,幼有所养,百姓感恩戴德。」 习辟疆奉承道:「孟夫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主公身体力行,当可成就霸业。」 杨安玄哈哈笑道:「愚一人力薄,赖诸公合力共为,功成之日,当与诸公共享太平。」 辛何等人齐齐躬身道:「多谢主公。」 杨安玄道:「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因此选贤用能为官吏甚为重要,除逐渐通过科举取才外,还要加强对官吏的考核监督,清廉者升,贪庸者贬。愚有意除循行外,再设考课司,专门执掌郡县官吏考课铨注,循行亦在考核之列,考课司与吏曹分列,归左长史直接管辖。」 杨安玄设六曹,辛何雍公府左长史,管着吏、祠;习辟疆右长史,管着户、刑;赵田为司马,管着兵、工。 吏曹掾是庾欢,此人庸碌但甚为听话,又出身上品门阀鄢陵庾家,杨安玄要利用庾家的声望拉拢世家;而祠部曹掾刘伦是襄阳世家刘讷三子,同样是杨安玄树起的傀儡,两曹大事皆要辛何认同才能实施。 吏曹考课官吏,庾欢出身世家,难免有所偏颇,杨安玄另设考课司,不属吏曹管辖,方便辛何直接管理考官之事,省得辛何与庾欢扯皮。 「建康科举盛况空前,居然有一万六千试子前去应试」,杨安玄道:「说明天下读书人多无入仕之途,科举取才终将替代九品中正制。」 辛何出身寒门,习辟疆则是世族,至于赵田是平民百姓,三人对九品中正制的感受不一,听杨安玄慷慨陈词,恭立敬听。 「开科取士亦不宜太勤,不然官位有限,新取之士不知如何安置。」习辟疆忍不住道:「愚听闻建康此次取士一千二百人,大半成为下吏,远赴宁州、益州、交州等地,有数百名取中士子弃官不做。」.Ь. 这情况杨安玄听商情司奏报过,杨安玄点头道:「所以愚决定以后襄阳开科取士先从郡县开始甄选。」 看了看众人,杨安玄在心中回忆了一下宋明科举制度,略作修改,缓缓语道:「建康此次取士按州郡分配名额有可取之处。愚打算将科举分为三步,分为县试、郡试,最后才是襄阳科举。」 习辟疆思索了一下,道:「请主公细细道来。」 「先是县试,试子在户籍所在县考试合格,称县生;县生入郡复试,再取中者称郡生;郡生到襄阳参加科举,取中为进士。」 习辟疆道:「主公在治下推广儒学,兴建学庠,读书之人越来越多,县生、郡生以及进士会越来越多,将来必然人满为患。」 杨安玄笑道:「通过考试择优而取。县生名额根据所在县的户籍数核定,百户可出一县生名额;若学风优良,可上浮一至二成名额。」 「县生名额可入学庠为师、乡间教授蒙童、由县衙招用为吏」,杨安玄想了想道:「县衙每年要对县生进行考核,考核优秀者推荐前往郡中考郡生,两次皆不合格则罢黜县生资格。」 杨安玄想 到官学不兴,郡县官学几乎形同虚设,自己大力推广儒学,在各县兴修学庠,这几年自己治下官学才逐渐兴起,县一级的官学暂由主簿管辖,显然已不再合适。 想了想,杨安玄道:「各县增设教谕一职,居九品,管理属县学庠、教师及县生,再从学庠中择优录用一名经师,讲授经书,传道授业。郡中原有五官掾和经师,管理郡生之事便交给他们。」 辛何和习辟疆都称赞道:「主公此举,规范儒学,功在千秋。」 杨安玄继续道:「县试次年,县衙推荐有资格的县生到郡府考录郡生,郡生的比例亦要控制,你们说郡生取录比例定在多少合适?」 辛何道:「从襄阳和建康前来参试的人数来看,愚认为参加科举的人数不宜太多,应控制二至三千左右,十取其一,每三年安置一次不难。若像前年一下子取中七百余人,恐怕难以安排,以此反推,郡生的数量不宜过多。」 「县生的数量会在数十至百人不等,每郡多则千余人,少则数百,愚治下九州(雍州、北雍州、秦州、梁州、北益州、司州、兖州、北冀州、北青州)共八十七郡,县生、郡生、科举每三年一轮回,二十取一如何?」杨安玄问辛何道。 辛何盘算了一下,道:「如此算来县生的总数会在六万左右,二十取一,第一次约有郡生三千余人,以后每三年增长一次,人数也很快便会突破万人。」 杨安玄笑道:「无妨,首先可以控制参试人数,同样按照府郡户籍数核定参试人数,还可控制比例增减,这样就不用担心参加科举人数过多。」 「另外,能考中郡生之人皆是博学之士,愚打算从郡生之中选官,府县的功曹、录事史、议生以及主簿、县丞、县尉都可以从郡生中择优而取,相信不少人愿意尽早入仕,毕竟科举录用的人数不过十取其一,与其三年搏一次不如早些入仕。」 辛何心悦诚服地道:「主公说得不错。」 杨安玄道:「愚只是说个大略,具体如何实施延茂与庆远(庾欢字)、元和(刘伦字)议定后再报愚便是。」 说罢科举,杨安玄看向习辟疆,道:「辟疆要重新核定刑罚,废除苛刑,愚从睢阳回转襄阳,一路视察刑狱情况,发现不少案件定刑过重,惩治过重,还有冤案。愚在许昌、南阳多次说过‘刑罚无轻重,悉皆原降,你组织人手对刑罚重新调降,并对狱中罪犯重新审核,特别是死刑犯要奏报愚知,不可枉纵。」 习辟疆恭身应是。 杨安玄想了想,又道:「汉代置三老,以德高望重的长者对百姓进行教化,此措可复行于乡间,辟疆不妨择地试行,若见成效可广为推广。」 「身为官吏,须听民声」,杨安玄道:「州郡县官吏要定期前往乡里,了解民情,听取民声,接受民谏,循行要监察地方政风民情,如有异常逐级上报处置。」 看了一眼辛何等人,道:「人无完人,愚自知行事亦有许多错漏之处,尔等只管大胆谏言,言者无罪。尔等亦当听下属、百姓的直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辛何等人应是。 杨安玄笑着伸了个懒腰,道:「愚此次从睢阳归来,感觉襄阳有些小了。」 辛何与习辟疆对视一眼,揣摩杨安玄此话的含义。 赵田跟在杨安玄身边最久,知晓他的心意,笑道:「主公小时在洛阳长大,襄阳规模自然比不过洛阳。」 习辟疆心头一动,当初杨安玄曾上疏朝廷还都洛阳,莫不是动了迁都之念。刘裕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在战场上数败于主公之手,主公正值青壮,将来问鼎天下代晋而立,确实不便入主建康,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习辟疆笑 道:「主公曾命故司州刺史鲁宗之修复洛阳,愚闻鲁刺史在城中按街道重新规划修建屋舍,已有不少商户、百姓入住城中。」 辛何接口道:「主公只要再度上疏奏请天子还都洛阳,天下有识之士定会纷纷前往洛阳安居。永明掳获万余青壮,不妨命他将这些人充实洛阳。」 杨安玄哈哈笑道:「愚少年时长于洛阳,在洛阳城外得遇宋仙长,对这座故都确实怀念。新皇登基,可旧事重提。余应,替愚上疏天子,再行奏请还都洛阳。」 赵田笑道:「重建洛阳非一日之功,张工曹精于构建机巧,主公何不命其主持此事。」 此时张纲还在安陆城,出征江夏郡张纲研制的新型攻城器械建功不小,杨安玄以军功嘉奖,授其五品振威将军,这在六曹掾官中可是绝无仅有。 本来杨安玄想让张纲回襄阳,但张纲尝到军功的甜头,主动请缨帮着沈田子镇守安陆城,雄心勃勃要设计一些守城器械出来。.Ь. 杨安玄沉吟片刻,道:「此事先问过文玘,他若愿往等明年开春再行前往不迟。」 赵田笑道:「依仆看,张工曹虽然贪恋军功,但是重建洛阳这样的大事派给他,多半是忍不住要前往的。」 要迁都洛阳,光靠修缮还不够,还要不断造势。杨安玄心中早有筹划,道:「愚打算在洛阳广邀僧道,为安帝超度亡魂,并请高僧驻锡洛阳,于龙门山一带开凿石窟,弥扬佛法。」 辛何苦笑,也不知主公是不是真的崇道信佛,常把主意打到僧道身上。当年为安抚梁州就招募僧道入梁,梁州多修了几处僧庙、道观,不过摩山刻佛之举似乎不了了之。此次又打算在龙门开凿石窟,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杨安玄想起长安城中的支妙音,此尼僧长袖善舞,喜好出风头,洛阳佛会交由她来打理,肯定是从善如流。等闲下来自己写信给她,看看她是否愿往。 赵田道:「永明(刘衷字)来信称海战打扫战场,得宋军舟犮残骸,这些舟犮虽然被火焚坏,但拼凑在一起,修修补补亦能重建出七八艘舟犮出来,是否要修复?」 龙骨战舰虽然战力强悍,却船体较小,难以渡海作战,所以刘衷没有率舰南下,将来从海路进攻,舟犮可用来运兵。 想到舟犮一次性可运送数千人,杨安玄有了个想法,命人挂起舆图,道:「刘裕严控关卡,不准百姓过江,便让永明修复舟犮,将来从海路运送百姓前往雍境。」 手指在海岸线划过,杨安玄笑道:「海域广袤,除了三吴之地,还有魏境、燕境,甚至可从百济、高句丽接收百姓前来安置。命北青州刺史杨孜敬以经商名义前往魏、燕、百济、高句丽等地,搜罗百姓来雍。」 第五百八十三章国事家事 十一月六日,刘裕回到京中,先是到安帝停灵处祭拜,又到刘穆之府中哭祭,抚慰其家眷。 司马德文得知刘裕回京,寝食难安,甚至想称病不朝。升任给事中的曾安谏道:「陛下是君,只要坐于宝座之上,天下臣民便要俯首称臣,即便是宋公亦不会对陛下无礼。」 十一月十日,司马德文临朝,宋公、相国刘裕率文武朝拜。看着身着衮冕服、脚穿赤舄鞋的刘裕,司马德文如坐针毡,欠身道:「宋公劳苦功高,赐座。」 既已九锡加身,刘裕的心思路人皆知,朝堂之上也不再掩饰。 有侍从搬来绣龙墩,刘裕安然坐下,朝上拱手道:「陛下,故尚书左仆射刘穆之身逝,尚书右仆射袁湛卧病,尚书台无人理事,臣奏请领军将军孔靖升任尚书令。」 「准奏。」 「荆州刺史刘道怜升任骠骑将军;北冀州刺史刘怀慎升任中领军;五兵尚书王弘接任尚书左仆射,右长史郑鲜之(郑浑玄孙)接任五后尚书;从中中郎傅亮升任侍中;祠部尚书蔡廓兼任侍中;从中中郎谢晦升任右卫将军;行参军殷景仁升任秘书郎……」 一连串的名字从刘裕嘴中报中,司马德文心中悲苦,这些人皆是刘裕的亲信,整个朝堂都被刘裕党羽占据。 而且刘裕借科举之机,将大批的取中寒门试子安插在京中衙门任小官吏,这些寒门出身的试子得以踏入仕途对刘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京中大小事物都牢牢被刘裕掌控。 待刘裕念完,司马德文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准奏」。…… 十一月二十五日,晋朝使节贺朗再次来到平城,不巧的是魏皇拓跋嗣前往大宁(今河北怀安县)和长川(今内蒙古兴和县)一带巡边。 接待贺朗的是魏任城侯嵇拔,双方算是熟人,贺朗知道魏皇一年之中倒有半年在外巡视或狩猎,归期不定,向嵇拔道明来意,向魏国告丧,加深两国之间的合作。xь. 晋皇司马德宗驾崩的消息,魏国已然得知,魏国君臣心知司马德宗之死与刘裕脱不开关系,贺朗前来告丧,无非是想寻求魏国支持共同对抗杨安玄。 今年二月,嵇拔在彭城见到刘裕,商谈硝石换马之事,随着海军水师在水灵山岛大败,海上交易通道被雍军阻断,硝石、战马之类的军用物资根本从陆路交易,只能冒险从海路绕远路先抵达高句丽,再从高句丽远避开北青州海域转往魏国。 对于贺朗提出请魏军出兵的请求,嵇拔不置可否,笑道:「贵使远道而来,且先在馆驿歇息几日,仆命人将消息奏给陛下,出兵之事要陛下定夺。」 五日后,拓跋嗣收到嵇拔的奏疏,召随行的山阳公奚斤、北新侯安同以及博子祭酒崔浩等人商议。 今年三月,拓跋嗣废尚书省,立天、地、东、南、西、北六部大人治国,处理朝政,六部大人位高权重。奚斤以击柔然之功由山阳侯升为山阳公,拓跋嗣授其天部大人。 奚斤官职最高,率先开口道:「晋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技艺先进,其研制的利刃、火药以及战舰都远胜我国。去年南平公、寿光侯都受挫于雍军,足见雍军实力雄厚。」 「晋宋公刘裕,勇武过人,讨灭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敌,与杨安玄互为敌手,我国应坐观宋、雍互斗,先集中兵力平灭燕国、征服蠕蠕,再趁宋雍互斗虚弱之时南下,当可问鼎中原,一统河山。」 拓跋嗣点点头,目光看向安同,安同言简意赅地道:「仆与山阳公看法相同。」 看到拓跋嗣看向自己,崔浩拱手道:「山阳公老成谋国,所言甚是。」 「不过,据细作探知,宋雍交战刘裕处于下风,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派使节前来求助。」 崔浩从容道:「若是杨安玄胜过刘裕,短时间内统一了晋国,实力必然大增,反于我国不利。」 拓跋嗣笑道:「崔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是要扶助刘裕,让其与杨安玄两败俱伤。」 崔浩躬身道:「刘裕想求助我国,自然要从他手中要些好处,我国薄弱的丹火、锻铁、造船等技术,不妨都向刘裕张口要来。」 拓跋嗣欣然道:「崔卿说得是,你明日起程返京,与嵇拔一起跟晋使谈判,多要些好处来。」 安同抖了抖身上棉衣道:「晋国大力耕种棉花,此物保暖胜过羊裘,而且贴身,儿郎们骑马射箭不受影响,可让晋人多送些来。」 拓跋嗣身上披着狐裘,笑道:「朕晚间盖着棉被,着实暖和,朕已命人在江淮收购棉种,准备明年在境内播种。」 崔浩道:「此物原产于西域,早年便有西域商人将棉织物带至国内销售,价格是丝绸的数倍,没想到此物直接纳入衣中保暖的效果极佳。不知陛下可曾派人问过此物如何栽种?亩产如何?最好是能召些熟悉种棉的棉农来。」 拓跋嗣道:「此事等回平城后再细议。」 奚斤接口道:「若是棉衣如北新侯所说能御严寒,陛下不妨命人多耕种些,将士们明年便能在冬季出征,一举平灭燕国,远逐蠕蠕。」…… 西秦国都枹罕城迎来了一场风雪,乞伏炽磐散朝后站在高台之上赏雪,侍从知其心情不愉,远远地站开。 朝议时乞伏炽磐收到消息,慕容阿豺(1)继任吐谷浑大汗后向杨安玄结盟,杨安玄回赠他不少利器。 慕容阿豺凭借这些兵器,东征西讨,不少羌人、氐人部落并入其帐下,吐谷浑实力大增,上个月乞伏木奕干攻打白兰山,结果被慕容阿豺率军击败,损失了三千多将士。 左卫将军乞伏匹达征讨彭利和部落,彭利和率部众万余东走投奔雍秦州刺史蒯恩。 乞伏炽磐原准备夺取吐谷浑和(北)凉的计划落了空,(北)凉虽然与(西)凉交恶,两国攻伐不休,但沮渠蒙逊对自己戒备甚严,边境布有大军守卫,防范自己。 如今秦国东有雍军、北有凉兵、西南是吐谷浑,处于包围之中,稍有不慎便有亡国之危。 细作探报,蒯恩在冀县一带集结、操练兵马,雍军在天水郡的驻军超过两万,北雍州孟龙符收拢各族部落,轻骑将近五万,随时有可能入侵南安郡。 前段时日商贾带来雍军在黄河岸边战胜魏军的消息,最近又有消息传来,刘裕大军也受挫在杨安玄手中,雍军实力日渐壮大,自己当初背盟与夏国合力谋取安定郡,偷鸡不成蚀把米,与杨安玄结怨,若等杨安玄腾出手来,必然会出兵攻伐。琇書網 迫不得已,乞伏炽磐派出使者前往魏国和晋朝请藩,又与(北)凉、吐谷浑休兵,准备全力应对即将到来的雍军。 大雪纷纷,很快在乞伏炽磐的皮裘上积下薄薄一层,身后脚步响,秃发皇后到来。 望着乞伏炽磐雄壮的身影,秃发皇后神情复杂,自成亲以来,乞伏炽磐待她十分宠爱,夫妻两人感情恩爱。 但正是这个男人忘恩负义毒死了接纳他的父王,占领了自己的国家,灭国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将心中恨意压下,秃发皇后焕起笑容,来到乞伏炽磐身边柔声道:「大王,天寒地冻怎么独自站在雪中,小心受凉。臣妾命人备好了酒菜,与大王共饮赏雪。」 看到妻子的笑脸,乞伏炽磐放下心思,握住秃发皇后的小手,笑道:「朕一时贪看雪景,让卿久候了,这就回宫。」…… 义阳,卢歆接到雍公府公文,命义阳棉行捐赠四万件棉衣,以手捶席叫苦道:「可要命了,这棉行还是趁早关门了事。 」 叶平、郭柏等人正与他一起盘账,听卢歆叫苦,叶平问道:「雍公有何吩咐?」 卢歆将公文递与叶平,道:「宋公在寻阳强要了四万套棉衣,现在雍公又要四万套,捐了这八万套棉衣,咱们棉行除了趁早关门还能做什么。」 叶平看罢,也苦笑道:「当初愚就说过,哪怕得罪宋公回归义阳也绝不能捐那四万套棉衣。被愚说中了吧,雍公肯定以为咱们通敌,让捐四万套棉衣还算轻的,一个不好有可能抄家灭门。」 郭柏一缩脖,道:「诸位,这棉行的生意是做不得,咱们把账目盘算清楚,各自散伙吧。」 周方鄙夷地看了一下慌乱的众人,道:「诸公别忘了,咱们棉行后面有人,有事找高个子顶着,不然那干股送出去做什么?」 卢歆一拍脑门,道:「宁柏说得是,诸位随愚一起去见杨太守吧。」 义阳府衙,杨安深听着卢歆等人诉苦,请他向雍公求情,豁免四万套棉衣的捐赠,不然的话今年棉行不仅没有收益还要往里搭钱。 当初成立棉行,卢歆许诺杨安深给他一成干利,让他在背后照应棉行。杨安深估计棉行一年至少能得利千两斤以上,欣然答应。 去年杨安深得了一百三十两的红利,家中新添了两家店铺,又纳了两房美妾,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盘算着今年棉行多种了数百顷棉田,这红利要翻番了。 雍公府的公文先送到他手中,杨安深当然知道三弟要棉行捐缴四万套棉衣之事,四万套棉衣本钱加工价至少要五百多两金,加上刘裕开口要的,一千多两金子泡了汤,今年是赔本赔吆喝,难怪卢歆等人哭丧着脸。 虽然隐约猜到三弟用棉花来对付刘裕,但黄澄澄的金子着实喜人,杨安深重重地将茶杯往案上一墩,沉声道:「诸公放心,愚这就派人前往襄阳,让五妹出面陈情。」 卢歆等人隐约听杨安深说过,棉行之事要听其五妹杨湫作主,雍公疼爱幼妹,若有杨湫说情,这四万套棉衣说不定能少要些。 「注(1):慕容阿豺临死前让二十个儿子取一只箭折断,然后让他们将二十箭合在一起,众子无法折断;折箭教子故事出于此,铁木真的那个不知是异曲同工还是后人附会。」 第五百八十四章悲喜不同 襄阳城,杨安玄回到后宅,看到女儿杨莹正与外甥女沈笙在院中玩闹。看到杨安玄进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奔去,一个喊「爹爹」,一个叫「舅舅」,笑声有如银铃摇响。 杨安玄眉开眼笑,亲昵地捏捏两个女孩的脸宠。杨莹今年八岁,沈笙七岁,两个娃儿在一起长大,表姐妹犹如亲姐妹。 「你娘来了?」杨安玄问道。 沈笙笑道:「娘在屋中和舅妈说话呢,萱姨也来了。」 杨安玄不以为意,杨湫三天两头往这跑,有时带着赵萱一起,杨安玄知道她们是与孔苗、阴慧珍商议棉花的事,大的章程他已告诉了孔苗和阴慧珍,由她们去把控。 屋中几个女人在唱戏,杨安玄懒得进屋,在院中逗弄杨莹和沈笙,许诺休沐时带她们前去集市玩耍。 杨湫听到三哥在屋外的说话声,等了一会不见杨安玄进屋,有些耐不住性子,起身来到廊下,娇声唤道:「三哥,快进屋,奴有话跟你说。」 杨安玄牵着两个娃儿的手往屋中走,开玩笑道:「湫儿又来蹭饭了。」 杨湫嗔道:「奴来看娘,说完话就走,不在你这吃饭。」 杨安玄哈哈笑道:「你走可以,让笙儿留下,昨天有人送给愚一些野味,愚准备亲手做几个菜给笙儿解解馋。」 沈笙拍手雀跃,杨湫眼珠一转,道:「嫂子刚才留奴吃饭,奴已经答应了。」 杨安玄看着已为人母的妹子,在自己面前一如以前般娇憨,心中涌出温情,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惹来杨湫一阵娇嗔。 孔苗等女见他进屋纷纷起身行礼,杨安玄牵着杨莹和沈笙在锦席上坐好,对杨湫道:「你可是为了四万套棉衣而来?」 看着笑容满面的三哥,杨湫感觉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撒娇要玩具的女娃儿,这种感觉在父亲身上感受过,父亲逝后,仿佛移到了三哥身上,对大哥反而从没有这份感觉。.Ь. 「三哥,你让奴暗中操纵棉价,控制住义阳棉行,可是你一张口就要了四万套棉衣,光本钱就要五百余两金,刘裕那边又要了四万套,棉行的人兜不住了。」杨湫道:「大哥派人找奴,让你开恩呢。」 雍境种值的棉田约在三十余万亩,义阳棉行在淮河一带约有四万亩棉田,这些棉田半数要由官府支配。年初万畅在江南一带购置棉田三万余亩,棉行控制的这点数量要跟官府管控的棉花数相比还远远不够。 杨安玄要通过棉花来破坏刘裕的经济,让杨湫出面操控官府把控的棉花,再通过暗卫化身的商贾购置市面上流通的棉花,棉花近七成掌控在他的手中,棋子已经放下,只等到时缚杀大龙。 杨湫不傻,知道三哥利用棉花对付刘裕,她不想弄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不过赚得钱少了自然要问明白。 杨安玄道:「愚要不向义阳棉行要四万套棉衣,恐怕他们在江南就站不住脚了,刘裕会让他们在江南买地种棉?」 杨湫笑道:「理是这个理,但你和刘裕这样压榨下去,棉行哪还有什么活路,大哥少了红利,不敢在你面前说,可来信对奴好一通埋怨。」 「羊毛出在羊身上,让棉行的人把布价提起来便是。」 杨湫摇头道:「建康今年的布价已经卖到了一万二,再要往上提恐怕就卖不出去了。」 杨安玄想了想,道:「榷市上卖得如何?」 「差不多也这个价。」杨湫皱起眉头道:「布价高了,好多百姓自家织布,一匹未染的布也能卖到八九千钱,种田人都说种粮不如种棉。」 杨湫手中有新式纺机和织机,对她来说损失不大。杨安玄暗中命军械司打造了一批纺机和织机,暂时储在库中,准备用在刀刃上。 杨安玄叮嘱杨湫道:「你家里的那些地不要种棉,棉太耗地力,又要水,不能贪图眼前小利毁了地,得不偿失。」 杨湫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每次都要说,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棉行和大哥那边怎么答复?」 阴慧珍坐在杨湫身侧,拉了一下她的衣服,笑道:「湫儿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杨安玄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棉行四万套棉衣不能少,不过官府可以暗中减免一半商税予以补贴,你让大哥转告棉行的人,以后在江南购地种棉不再收过境税。」 「还有,让棉行组织商队将棉布直接卖到魏国、燕国、夏国、秦国、凉国、吐谷浑甚至柔然、西域去,愚会让边卡予以放行。」杨安玄看了看杨湫,继续道:「等到明年北青州造出出海的大船,还可将棉布卖到高句丽、百济和倭国。棉行既然在江南买地种棉织布,不妨也想想办法,争取把棉布卖到林邑以及南洋去。」 杨湫眼神发亮,这种跨海贸易最为赚钱,一来一往的得利巨大,棉布的价格还能翻倍,便有再多的棉布也不愁销路。 杨安玄放下茶杯,摩挲着沈笙的头发,道:「还有别光想着卖棉布,不妨找些缝衣匠研究研究棉衣款式,制些时新的衣物出来定然好卖。还有想想这棉织物除了做衣物还能做什么?」 拍了拍座下的席子,杨安玄道:「比如说布席、布帘、布屏风。」 杨湫想起在阴慧珍宅中看到的几件新款棉裙,艳丽动人,这次来就想着借去照样做几件,听三哥这样一说立时灵光起来,笑道:「好办法,三哥随口一说便是生财之道。」 几个女人七口八舌地讨论起来,杨安玄起身入厨,准备炒几个菜,与家人畅饮几杯。…… 当阳城,城主府,凄风冷雨拍打着屋檐。琇書網 司马楚之一身戎装匆匆踏入院中,来到檐下将身上湿重的雨披揭下,递给侍从。 剧烈地咳嗽声从屋中传来,司马楚之一皱眉,掀起垂帘,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屋内阴暗,点着灯,正中的床榻前或坐或站着数条身影,看到司马楚之进来,司马文思(1)迎了过来,轻声道:「七哥来了。」 床榻上司马休之面色姜黄,急促地呼吸着,厚厚的棉被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月初,安帝驾崩的消息传至,司马休之便病倒了。当阳天气湿冷,司马休之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杨安玄回到襄阳后,得知司马休之病倒,派陶医官前来诊疾,并请他到襄阳养病,司马休之婉言拒绝。 听到声音,司马休之睁开眼睛,吃力地问道:「可是德秀来了。」 司马楚之正与司马文思、司马国璠、司马叔璠等人见礼,听到司马休之叫他,忙上前躬身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司马休之从被中拿出手,示意司马楚之在榻上坐下,问道:「战况如何?」 司马楚之艰难地摇摇头:「刘钟防守甚严,江陵城时常派军支援纪南城,若无援军恐怕很难拿下纪南城。」 司马休之喘息了几口,道:「愚向雍公写信求援,雍公说等来年春天会派军南下,冬季寒冷,德秀带儿郎们暂回当阳城吧。」琇書蛧 闭上眼歇息了片刻,司马休之提高声音唤道:「你们都过来。」 司马文思几人围在床榻周围,司马休之涩声道:「天子被刘裕所害,德文虽然称帝但晋室已亡,刘裕篡位已是定局。」 众人脸色戚然,沉默不语。 「晋室气数尽矣」,司马休之睁大眼睛嘶吼道:「愚原想占据荆州,或许还能延续社稷待变,可是刘裕不能相容。」 司马文思安慰道:「大人, 雍公实力不弱于刘裕,或能匡复社稷,重整河山。」 司马休之苦笑道:「杨安玄平灭刘裕,又岂会让晋室延续,若他真想辅佐晋室,便会派大军先行夺取江陵,而不是消耗掉晋室最后这点兵马,他和刘裕同样都是曹操啊。」 司马文思见父亲脸色蜡黄,双眼外鼓,忙轻声道:「大人莫急,安心养病,一切等大人病好后再从长计议。」 司马休之闭上双眼喘息了一阵,喃喃语道:「愚怕是命不久矣,前日梦见孝武帝和大哥了。」 司马叔璠抽泣出声,众人无不落泪,陶医官已经告知他们要准备后事了,所以几人才决定从前线把司马楚之叫回来。 司马休之看着司马楚之,这是宗室中最为得力的后人了,若能让德秀以荆州为基,或许还有中兴之望。可惜荆州被夺,司马氏再无根基,气数已尽没有重振的机会了。 「愚死之后,尔等便向杨安玄效忠吧。」司马休之艰难地说道:「与刘裕相比,杨安玄更具容人之量,其子娶德文之女为妻,两家亦算姻亲,他应该能让司马宗室延续下去。」 司马楚之等人心如刀绞,虽不甘心却无力改变。 司马休之指了指床榻边的案几,司马文思会意取出一本奏疏要递给司马休之,司马休之示意拿给司马楚之。 司马楚之打开,是司马休之写给杨安玄的遗表,「愚闻运不常一,治乱代有,阳九即谢,圮终则泰……」 遗表言辞哀切,陈述晋室气数已尽,认为雍公当代晋而立,希望杨安玄将来能善待司马氏,司马氏愿为其效命等等。 司马楚之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屋中众人无不伤心泪落。 十二月六日,司马休之病逝当阳城。 杨安玄得到其遗表,派人前往当阳拜祭,安抚司马宗室,以司马楚之统率当阳兵马,司马楚之等人立誓为雍公效命。 建康,天子司马德文得知司马休之身死,在宫中狂呼「天亡晋室」,饮酒大醉。 「注(1):司马文思是司马休之的长子,过继给司马尚之继任谯王,因在京中妄行杀人,被刘裕执之送给司马休之处置,要司马休之杀之,司马休之仅免其官职。刘裕不满,借故伐荆。历史上荆州破后司马文思随其父司马休之逃奔后秦,刘裕灭后秦,又逃奔北魏。后被北魏谯郡王,还为怀朔镇都大将。」 第五百八十五章争战夷道 又是新的一年到来,朝廷改年号元熙,大赦天下。 司马德文立禇灵媛为皇后,司马茂英从海盐郡主升为海盐公主,其六岁的妹妹司马茂怡被封为富阳公主。 司马休之逝后,司马楚之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到攻打纪男城上,荆州刺史刘道怜心中忧惧,通过其母萧文寿(刘裕继母)向刘裕说情,想要回归建康。 宋公刘裕奏请任荆州刺史刘道怜为司空,转任徐州刺史,出镇京口;由萧文寿之弟,冠军将军、琅琊郡守萧源之升任荆州刺史;原徐州刺史范元之改任司州刺史(名义上),仍驻广陵城;辅国将军刘遵考升任并州刺史,镇彭城;冠军将军向弥、冠军将军毛德祖归其统辖。 借改元之机,刘裕奏请派御史巡视四方,旌贤举善、***疾苦;犯乡议清论,赃污盗窃免于治罪,长期服刑之人特予宽恕释放;民间鳏寡孤独生计艰难者赐谷五石;减免税役,严禁地方官吏滥征税役,将战争掳获的俘兵、奴隶入籍为民;官府不许征调百姓物资,一律照价给钱;减免交易税,加快商业贸易…… 襄阳,杨安玄也颁发了一系列命令:废除苛刑,整顿吏治;不许门阀私占山泽;广开蒙学,科举分为县试、郡试和科举三步进行;收集散落的图书典籍,藏于襄阳学宫…… 紧接着,杨安玄开始准备着手攻打江陵。司马休之的死为杨安玄铺平了道路,司马氏最后的一面旗帜倒下了,司马楚之虽有才能,但辈分低、年纪轻,在宗室中还难以像司马休之那样有影响力。 即便如此,杨安玄亦不敢掉以轻心。当阳城中司马氏聚集,除了司马楚之之外,还有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司马文思、司马道赐(与杀刘敬宣者同名)等以及一大批司马氏族人。 除了司马宗室外,司马休之麾下还有一批文武佐僚,韩延之、温楷、殷约、桓谧、桓璲、刁雍、袁式等人都是一时俊杰,对司马氏忠心耿耿,要将他们分遣开来。 与赵田、辛何等人商议后,司马国璠出任秦州武都太守,司马叔璠任长广太守;司马文思任南阳主簿,韩延之、温楷等人或到军中任将军,或调任地方为官,除了司马楚之外,绝大部分人被分散各处。 一大批在战争出表现出色的校尉在参谋部短暂学习后被派往当阳城,充实到军中任基层将领,一些科举授官后表现出色的文士也被派往军中成为记室、文吏。 从正月十五开始,每天都有兵马押运着辎重前往当阳城,一个月的时间当阳城新增兵马三万人,汉江之上钱磊率一万水师驻于章山附近。杨安玄给司马楚之来信,称至四月底还会有二至三万兵马到来。 司马楚之被杨安玄任为宁朔将军,与宁远将军张诞一起统率五万雍军,司马楚之心中悲哀,若是杨安玄早能派这么多援军到来,说不定江陵城已被夺下。 随着叔父司马休之逝去,司马宗室被杨安玄分拆各地,司马楚之认清现实,除了忠心替杨安玄卖命外,再无他途,若是还想着中兴司马氏,恐怕家族难逃杀戮。 当阳城兵强马壮,连日来司马楚之和张诞在府衙召集军中将领讨论如何攻打江陵,商情司所制的沙盘将江陵一带的地势清晰直观地展现在眼前。 司马楚之看着江陵北面的纪南城,此城在战国时是楚之国都,城中有兵马八千,宋龙骧将军刘钟深谙用兵之道,指挥得当,将士用命,自己率军攻打半年依然无法攻克。 纪南城背倚江陵城,东有竟陵、西有夷道,有如两个拳头,能从水陆增援江陵和纪南。竟陵城驻有到彦之一万八千兵马;夷道守将吴谟拥兵五千,有战舰二百六十艘,水师二千余人;江陵城中亦有兵马一万二千人,水师四千。 双方兵力对比雍军有五万余人,水师一万;宋军有兵马近五万 ,水师七千,宋军分守各城,但据城而守,以江陵为中心,可以互相支援,雍军并不占优势。 张诞年岁已大,多次向杨安玄请求归乡养老,杨安玄征战在外,一时找不到人手接替他,只能温言抚慰,让他再辛苦几年。ap. 杨安玄告诉司马楚之和张诞,等到四月底将会亲自率军前来,所以张诞只想平安等到杨安玄到来,交卸差使安稳归家。 听司马楚之与众将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攻打纪南、夺取江陵,张诞轻咳一声道:「江陵城防坚固,易守难攻,何不等主公率军前来再做计较。」 司马楚之打心眼里看不起昏聩老迈的张诞,叔父司马休之在时还能压服他,名义上杨安玄以自己统军、张诞为副,军中将佐却都听从他的命令。 看来即便自家真心投靠杨安玄,也要多立军功,得到杨安玄的赏识,在雍公麾下壮大起来,才能为司马氏挡风遮雨。 看到诸将都摩拳擦掌、跃跃欲战,司马楚之笑道:「张公说得是。强攻江陵城确实耗时耗力,不过可先切断江陵与外部的联系,等主公到来,便可直接全力攻打江陵城。」 手指在沙盘上指向江陵西面的夷道城,司马楚之道:「愚有意先夺夷道(今宜都城),控制住江陵上游。」 江陵与夷道间的枝江城被雍军所占,从枝江前往夷道四十余里,大军可朝发夕至,而且以枝江为据点,方便储存粮草辎重。 「荆州刺史新近换为萧源之,萧源之是个文官,未历战事,一旦战起必然应对无措」,司马楚之扫视着沙盘四周的将领,侃侃言道:「夷道守将吴谟,本是刘毅麾下,镇夷道;司马刺史镇荆州时,仍用吴谟镇夷道;后来刘裕夺取江陵,吴谟率军归降,仍镇夷道。愚看吴谟对刘裕并不忠心,若遇强敌很可能归降。」 张诞见众将跃跃欲试,不好扫众人的兴头,点点头没有反对。 司马楚之道:「愚想请张公坐镇当阳城,朱昕领八千兵马前往纪南城,马宁领兵八千前往竟陵,再请钱将军率水师前往扬口,牵制竟陵到彦之,愚与秦骅、施平、张轩领军二万,前往枝江城,暗袭夷道城。」 夷道,位于长江之南,夷水与长江交汇处。刘备称此地天时利人和,改临江郡为宜都郡,含「人杰地灵、宜于建都」之意;后吴陆逊在此筑城拒蜀,将宜都郡治所迁于此,因城在夷水之侧,择夷字,「道」即县,又称陆城。 攻打夷道要渡过长江,雍军缺少船只,夷道宋军有战舰二百六十艘,司马楚之没有率军渡江强攻。 司马楚之命秦骅率六千兵马驻守枝江,率一万四千兵马潜行抵达长江北岸。司马楚之下令兵丁掩旗息鼓,不准喧哗,以免走漏消息,引起长江对岸的夷道城中警觉。 让人往上游搜寻渔船,得四十余条大小渔船。司马楚之率五千兵马从上游二十余里处渡江,暗中潜伏在夷道城西的鸡头山中。 鸡头山离夷道城十五里,是一片丘陵,山势不高绵延起伏数十里,五千兵马藏于其中并不起眼。 司马楚之没有出兵攻打夷道,夷道城中有宋军五千,水师二千多,实力不弱。而且陆逊任宜都太守时,没有驻守在夷陵,而是将治所设在夷道,加强了夷道城的防御,雍军渡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很难破城。 司马楚之让少数兵丁乔装成山贼,四处抢掠周围的山村,抢夺粮食,补充给养。很快,夷道城中的吴谟闻报,鸡头山有数百山贼作乱。这年头时常有山贼水匪出没,吴谟没有放在心上,派出千人前去征剿。 宋军没有把山贼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入山扫荡,结果中伏,被石块、树木砸死砸伤三百余人,狼狈逃回城中。 吴谟问明山贼人数约在四五百数,以木棒、竹竿 为兵,将周围的村民都裹胁进了山中。马上便要开始春耕,吴谟不敢影响农耕,于是亲自领了二千兵马前来剿贼。 吴谟同样没把山贼放在心上,宋军人数多达两千,在向导的带领下分成多路进山,准备彻底将山贼平灭,解救被抓的村民。 很快便与山贼遭遇,山贼扔了一通石块向西退走,吴谟下令追击,沿途不断有村民逃出,吴谟率军紧追不舍。 追至一处山坳,只听锣声响,箭落如雨,伏兵四起,吴谟看到飘扬的旗帜上有个「雍」字,心知中了埋伏。 急急往来处撤走,司马楚之已经率军从山上截住去路,山道崎岖,山丘之上到处都是雍军,人数远在己军之上。吴谟长叹一声,下令放下兵器投降。 司马楚之带着吴谟前往夷道城,不废吹灰之力便进了城,让吴谟下令命守军归降。接着,司马楚之让吴谟召水师将领入城,随后以吴谟的命令控制住水寨,尽得二百六十艘战舰。 得到战舰之后,司马楚之当即命令渡江,把北岸的兵马接引过江,在北岸留下四千兵马结寨,把夷道城的宋军渡过江押往枝江看押。此时夷道城中有雍军一万人,牢牢控制住了夷道城。 局势安稳下来,司马楚之把吴谟请上大堂,吴谟看到正中而坐的司马楚之,心中沮丧,拱手不语。 「吴将军,既已归顺雍公,你我便是同僚,不必多礼,一旁落坐。」司马楚之春风满面地道。 吴谟悻悻地坐下,道:「司马将军,仆年老力衰,早想解甲归田,还望将军开恩,放仆归家了此残生。」 司马楚之笑道:「吴将军方才知天命,当年蜀汉黄忠七十有二尚能在定军山阵斩夏侯渊,吴将军何谈老字。」 吴谟苦笑不语。司马楚之道:「雍公求贤若渴,得知吴将军归顺定然欢喜,不日便会封赏。愚请吴将军来,是想与吴将军商量东进江陵之事。」 此次轻松夺取夷道城,得到宋军辎重、旗帜,还有二百六十艘战舰,司马楚之打算乔装成宋军顺流而下,趁机夺取江陵城。 第五百八十六章江上血战 对于司马楚之偷袭的想法,吴谟苦笑道:「夷道城易主,早有潜伏的军情司人报与江陵城得知,哪有机会偷袭。」 司马楚之问道:「吴将军,新任的萧刺史是怎样的人物?」 吴谟道:「萧刺史到任之时,愚到江陵见过他一面,没有机会详谈,感觉萧刺史举止文雅,像个饱学的儒士。」 「萧刺史到任之后可曾下达过什么命令?」司马楚之追问道。 「萧刺史到任尚不足月」,吴谟道:「十余天前曾到夷道犒军,只是叮嘱严守城池,不可大意,其他并未多说。」 吴谟心中苦涩,其实萧源之告诫他雍军在当阳城聚集,要谨防雍军偷袭夷道城,让他派出侦船沿江巡弋,可是他认为雍军会全力攻打江陵城,并没有把萧源之的话放在心上。 江上巡弋也仅是吩咐了一声,并没有认真过问,江上风寒水师儿郎们虚应故事,才被司马楚之过江用计夺了夷道城,自作自受无话可说。 司马楚之并未因为吴谟的话打消主意,道:「吴将军,明日愚率军与你登舰前往江陵一试。」 吴谟能说什么,只好拱手应是。 江陵城,萧源之收到夷道已失的消息,立即派人把水师将领孟楚请来,告诉他夷道城丢失的消息。 得知夷道水师的二百多艘战舰落入雍军手中,孟楚沉声道:「萧刺史放心,愚会命人加紧戒备,不让雍军从水路进攻江陵城。」 萧穆之道:「司马楚之欲夺取江陵久矣,吴谟降敌夷道水师尽落入雍军手中,愚估计司马楚之近日便会率师来攻。与其被动应战,不如早做预防。」 孟楚看了一眼这位文质彬彬的萧刺史,没想到这位萧刺史比起刘刺史更有胆识。 萧穆之命人拿来舆图铺在案上,道:「愚想让孟将军率一只舰队潜在沮漳河,等雍军攻打江陵时从其后杀出,当可破敌。」 沮漳河是位于长江之北,离江陵陵仅有六里,宋军在河水入江处设有水寨,有六百水师驻守于此。 萧穆之道:「夷道城有战舰二百余艘,尽被雍军所得,雍军会顺流而下攻打江陵城经过沮漳河水寨时,不妨略作阻拦便放其东进,在江陵江面上与之相斗。」 「江陵两岸皆有夯台,上设弩车,可以助水师克敌。」萧穆之从容语道:「等激战之时,孟将军先派火船纵火,然后率水师与愚夹击,当可破敌。」 孟楚笑道:「妙计,愚这就前去安排。」 两人商议好细节以及应变之策,萧穆之道:「潜伏之事越快越好,若雍军前来,愚会亲率水师在江上拦截雍军。」 第二天辰末,司马楚之与吴谟率二百艘战舰沿江而下,打着宋军的旗号。经过沮漳河口水寨时,水寨中出动船舰拦截,司马楚之示意吴谟上前答话,看看能否骗过宋军。 吴谟站在船头高声呼喝,从对面船上射出冷箭,司马楚之知道偷袭已无可能,下令进攻。很快,沮漳水师弃寨败走,司马楚之率军随后追击。 六里水路顺江而下,转瞬即至,只见江面上布满宋军船舰,显然早有准备。 岸边夯台上弩车弦响,朝江中的舰只发射弩箭。双方将士开始朝对方射箭,箭只如乌云蔽日,船舱、船板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有如麦穗。 因为顺流,司马楚之下令船只借水势朝宋军船舰撞去,「澎」得发出巨响,宋军船只船体崩裂,被大力撞得向后退去,江面上激起浪花。 等到船体挨近,双方将士枪捅刀砍,司马楚之等所乘的船只与宋艨冲舰并齐,纵身朝敌舰跃去,身后亲卫纷纷跟着跳过船去。 船上雍军纷纷用搭钩牢牢将敌船拉住,越来越多的雍军冲上敌舰。 江浪之声被杀声覆盖,雍军气势如宏,宋军水师向后败走。 「隆隆」的鼓声从宋军身后传出,三层高的楼船之上,萧穆之亲自擂鼓,身上的青衫被江风吹得烈烈翻动。 宋军将士看到刺史不畏凶险亲自督战擂鼓,士气大增。荡波将军雷冲高声喝道:「卢循十万大军尚亡于我等手中,岂怕这数千雍军。兄弟们,随愚向前。」 浆手齐力摇橹,艨冲舰逆流仍快捷如飞,朝着雍军迎去。雷冲站在船头,让亲卫给他递矛,用力往前掷出。 矛飞出十余步远,将对面船上的雍军扎倒,雷冲一口气掷出二十余根长矛,雍军为其所摄,船只纷纷向两旁避让。 司马楚之注意到三十余步外有只宋舰横冲直撞,将己方阵形冲乱,见一名宋将站在船头,不断朝左右掷矛,勇悍无比。 「弓来」,亲卫将他的佩弓送上。司马楚之身在雷冲西北侧,弯弓对准雷冲。等两人之间出现空隙,一箭飞出直射雷冲。 雷冲的注意力放在身前,没有留意到旁侧冷箭,待听到亲卫急声提醒,忙挥动手中长矛胡乱拨挡。 冷箭扎在前胸,雷冲退后两步,将手中长矛扎入船板支撑住身体,咬牙切齿地喝道:「死战不退。」 雷冲的悍勇激起宋军血性,一个个疯狂地朝雍军射箭捅枪挥刀,在「隆隆」鼓声中不退反进。 司马楚之注意到迎敌的宋船约在三百余艘,这与吴谟所说江陵有六百宋舰的数目不对,心中立时生起不祥之感,莫非宋军留有伏兵。 「退」,司马楚之高声传令道:「靠南岸退走。」 号角声响起,传达军令。只是雍军船只与宋舰缠战在一起,又是逆流退走,一时间收势不住,乱成一团。 沮漳水口,孟穆率一百艘战舰滑入江中,喊杀声隐隐传来,战事正紧。 事先准备好的二十艘小船一字排开,上面满载苇草,丹火撒在其上。小船轻快,顺流有如急箭,数十个呼吸便看到了前面的战舰。 小船上的兵丁将火点燃,纵身跃入水中,二十艘火船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朝船舰驰去。 江面之上,雍船、宋舰纠缠在一起,火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挨近就把烈火燎上。双方船只都惊惶躲避,还是有十余艘战舰被火点燃,在江面上化成熊熊火炬。 司马楚之看到纵火船,便知宋军在后方设伏,一边躲避火船一边朝南岸靠去,想趁着宋船也在躲避火船的间歇从南侧逃走。 孟楚所率的船只已经杀至,在江面上布成弧势,挡住雍船退走的路线。 司马楚之率船舰在南岸列成长条,竭力想冲出宋军的包围。孟楚船只借着水势,飞快地将退路拦住,与雍船缠斗在一起。 身后,萧穆之已经重整船队,从后面朝雍军包抄而来,雍船已然陷入重围之中。 司马楚之见阻敌的宋舰数量不多,当机立断下令各自突围,若无法从江上退走可以弃船登岸,从陆地回返夷道城。 雍军船舰突然星散开来,让宋师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顾此失彼,司马楚之带着五十余条战舰冲出了孟楚的包围圈。 身后,鼓声隆隆,孟楚没有追击逃走的雍舰,而是指挥船只逐渐缩小包围圈,将剩余的一百余艘雍舰困在当中。 司马楚之见大半船舰被困,挥舞着手中长槊道:「袍泽被困,我等焉能自顾逃命。众兄弟,随愚杀回去。」 「杀回去,救袍泽。」雍军吹响号角,在急流中摇动船浆,朝着结阵的宋船猛撞过去。 「嘎吱」的碎裂声此起彼伏,木板掉落、木屑飞溅,船体在激流中左右摇晃,不少宋军被剧烈的冲撞颠簸晃下船来,掉落江水之中。 眼见得合围的网被雍军再度撕裂开口子,落网的鱼儿要从裂口逃生,孟楚厉声吼道:「随愚杀敌。」 船舰朝雍船迎去,孟楚身先士卒,跃上雍军船只,开始抢夺船只控制权。 鼓声依旧「隆隆」作响,敲鼓之人早换成了力士,萧源之负手站在最高处俯视着江上大战,身旁亲卫持盾保护。 江风将萧源之的胡须吹乱,萧源之表面平静,心中亦如乱草滋生。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战斗,说不紧张怎么可能,而且他新任荆州刺史,此战关系到在宋公心中位置,虽然他是刘裕的舅舅,但他这个舅舅可比不上赵伦之。 若让雍军船只逃走,江陵西路将无宁日,萧源之要稳住局势,支撑到援军到来,雍军在当阳城聚集,不久就会攻打江陵。夷道已失,若水战再失利,军心沮丧,不知能否撑到援军到来。 双方将士拼命搏杀,喊杀声惊天动地,血色被江水迅速冲淡,江上漂浮着尸体和撞裂的船板,眼见雍军将缺口撑开,被困的雍船开始从缺口中驶出。 萧源之眼中厉芒闪过,冷声下令道:「命孟楚点燃己船,堵住缺口。」 身旁的信号兵挥舞旗帜,号角声同时传达军令,孟楚确认无疑后,下令烧船。 烧船本是萧源之和孟楚商议的应变之策,孟楚早有准备。船只内有不少火把,宋军将火把点燃,朝着雍军船只掷去,风扬起火势,不分彼此将船只点燃。 起火的船帆在风中火屑飘散,挤在一处的船只纷纷起火。司马楚之见势不妙,带着尚未燃着的船只朝远处避去,不少雍军船只向南岸靠去,着火船只上的兵丁跳入水中,朝着岸边游去。 吴谟所乘的船只亦燃着火焰,转瞬之间船帆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火星掉落在船体上,将船只引燃,火势渐不可控。 亲卫催促吴谟弃船跳水,吴谟长叹道:「愚征战半生,数易其主,已无心再逃,尔等自去逃命,愚便在船上听天由命。」 火势越来越大,亲卫见吴谟转身入舱,只得各自逃命。大火很快将船只笼罩,吴谟在舱中盘坐而死。 司马楚之率残兵回返夷道城,清点船只数目仅有八十七条,大半船只未逃出。等到晚间,陆续有登岸逃走的兵丁回返,出战二千八百人,近千人没有回返。 江陵城府衙,萧源之听孟楚汇报战况,俘获雍军船舰二十二条,自损船只一百九十三条,掳获雍军二百四十五人,伤亡将士一千三百六十六人。 此战,两败俱伤。 第五百八十七章以食为天 杨安玄把前往当阳攻打江陵的时间定在四月底,是因为当前最重要的事是农耕。 要想战胜刘裕,抵御魏军,平灭夏国、西秦,在冷兵器为主的时代,没有足够多的将士可不行。 雍境人口虽然增长迅速,但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需要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杨安玄可不想等到七老八十再登基称帝,出名需趁早,做皇帝亦如是。 君不见刘裕就是因为年岁渐大,不顾有自己这个强敌存在,急吼吼地杀死晋安帝司马德宗,摆明下一步就要逼司马德文禅位,称帝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刘裕没几年活头了,杨安玄完全可以等他寿终正寝后再从容出兵江南。 但能够正面击败这样一个「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人物,对杨安玄来说极具吸引力,也不枉他穿越一回。 杨安玄打算在三至五年内新增二十万兵马,除了从北雍州征召部落勇士外,还有便是想办法从江南、北魏、北燕等地接引百姓来投,再有就是通过战争掳获俘兵。 这些手段都不是治本之法,要想短时间内大规模地增兵,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青壮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要解放劳动力,便要提高农耕的效率。杨安玄一直以来致力于推广杨家犁,耕牛的数量也增长近倍,加上兴建水利设施、铁制农具的大量应用,让耕田面积翻了番,粮食连年丰收。 耕地的面积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平,增长的速度放缓,粮田所产足以支撑百姓所需和战争所耗,郡县的粮仓储满。 除此之外,杨安玄还在襄阳、洛阳、长安、汉中以及廪丘等五地兴建大型粮仓,储粮皆百万石以上。大量的粮食在手,为杨安玄夺取天下夯实了基础。 正因为不再为粮食发愁,杨安玄才默许棉田的推广种植,暗中着手利用粮棉来对付江南。 新年过后,雍公府农业司的官吏便开始忙碌起来,雍公准备在二月下旬召集州郡的农业司农师来襄阳相聚。 从二月上旬开始,便陆续有牛车拉着各州的农师进入襄阳城,住进驿馆之中。驿馆百余间房屋很快住满,三百名农师多半是种田大半生的农夫。 这些人在聘为农师前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与田地打交道,未离开过县城范围,甚至有不少人还是被聘为农师后才到过县城。 这次受雍公之邀来到襄阳,州郡派出官员前去迎接,敲锣打鼓沿途宣扬,沿途馆驿热情接待,来到襄阳雍公派官员出城相迎,声势浩大,礼节隆重。 农师们感激涕零,种地大半生从未受过这种礼遇,真的有如身处梦中。 农业司归户曹所属,户曹掾朱琨受杨安玄所托到驿馆宴请这些远道而来的农师,并让农业司司使李楚带了这些农师四处游玩。 西市、南市看罢热闹,顺便前往襄阳学宫。山长郭高闻讯带了学宫中的儒师前来迎接,亲自领着他们在学宫中参观。 学宫内都是峨冠博带、衣袖飘飘的读书人,这些士子士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这些人皮肤黎黑、不少穿着短褐,分明是种田的农夫,他们来学宫做甚么,往来的士子悄声议论。 看到士子们异样的眼光,让这些农师有些手足无措、举止不安起来。郭高笑道:「雍公曾对愚讲过,农师以田为纸、以犁为笔,在大地上书写文章,比起读书人丝毫不差。若无农夫耕种,哪得天下人衣食。」 农业司司使李楚在一旁接口道:「不错,愚也听主公说过这番话。诸公可知杨家犁便是主公所创,主公不止一次地对我等说过,‘民以食为天、‘农者,天下之大本也。不瞒诸公,农业司在雍公府诸司之中可是排在前列。」 这 番言语让这些大字不识的农师们倍感振奋,感觉胸膛挺直了许多。汝南郡农师翟涛大着胆子问道:「李司使,不知雍公把仆等叫来所为何事?」 李楚笑道:「自然是为了农事。」 见那些农师都瞪大眼睛望向自己,李楚提高声音道:「雍公请诸公前来,是想集思广益,为天下种田人找寻精耕细作,多产粮食的办法。」 郭高拈须赞道:「善!雍公为国为民,心怀大仁也。」 接下来的几天,李楚组织这些农师发言,把他们种田的经验记录下来。这些农夫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旁边有书吏记录,晚间这些言论被整理成册。 很快,「耕—耙—耱」(1)的耕作技法便成型。耕因杨家犁的出现比起从前省时省力,而且能深耕,但在这些农师的眼中,耕地的深浅宽度要因时因地,什么「秋耕欲深,春夏欲浅」「初耕欲深,转地欲浅」等经验之谈从农师们的口中道出,让李楚惊叹不已,若非谙农耕,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主公请农师聚于一堂讨论,果然成绩斐然。 除了耕之外,农师们纷纷强调耙与耱。所谓「耙」就是用铁齿楱、铁齿杷等把土块耙碎;「耱」则是平整翻耕后的土地,使土粒更为酥碎,起到保墒的作用。耙与耱的目的把土块弄碎,在地面形成一层松软的土层,能减少水分蒸发,起保墒防旱作用。 李楚被杨安玄任为农业司司使,自然知晓农事,知道黄河中下游地区,气候干燥,降水少,容易因干旱影响农作物生产,虽然兴修了不少水利,每年统计各地发生的灾害仍以旱灾为主。 据兖州农师颜石称,他家传下的这种耕地之法「再劳地熟,旱亦保泽」,李楚深知此法推广开来,粮产至少增加三成,当即命人将他的名字记下,宣称会向雍公为他请功。 众人羡慕地望向颜石,向雍公请功,这位颜老汉说不定要升官了。不少人心头火热,原本藏技的那些心思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纷纷开口将自家的经验讲了出来,轮作倒茬、种植绿肥、选育良种等技法纷纷道出。 李楚喜上眉梢,他深知将这些农师所说的办法集册成书、推行天下,天下种田人都会念及他的名声,史书中必定要浓墨重彩地记上他一笔,泽惠子孙。 二月二十六日,三百名农师齐聚一堂,等待雍公杨安玄的到来。 辰正时分,杨安玄在雍公府官吏的簇拥下出现在驿馆大堂外,朱琨、李楚率领农师迎接。这些农师从未见过杨安玄,但早就听过雍公的赫赫威名,平姚秦、争谯蜀、数败魏师,连宋公也败在他的手中。原以为雍公是个孔武有力、豹眼钢须的武夫,等见面方知雍公是个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青年人,满面春风地拱手作揖与众人见礼。 杨安玄事先看过李楚呈来的农耕之策,对农师们提出的耕种之法大为赞赏。《天工开物》一书杨安玄多记得器械制造,对书中记载的农耕之法并不记得,所以才动念请农师聚于一堂。果然,术业有专攻,种田之事还得靠农师。 根据李楚所禀,杨安玄当堂任命颜石为七品农业司丞,还有几名提供农耕技法的农人都升为八品农技师,对于提供良法的农师皆有赏赐。 当堂升官的举动刺激得那些农师怦然心动,有人叫嚷道:「雍公,仆有堆肥之法献上」、「仆家祖传种豆之术,愿意献与雍公」…… 大堂上乱纷纷地叫嚷起来,生恐落于人后。杨安玄笑着举手示意,等大堂上安静下来,道:「诸公莫急,若有良法可事后向农业司的官吏呈上,愚自会论功行赏,绝不会抹没诸位的功劳。」 李楚起身笑道:「诸公要献良法,此事不急。前几日到农业司衙门看过,只要前去自有人接待,直接找愚也可。雍公百忙之中前来,有话对诸公说,还望诸公静听 。」 众人安静下来,杨安玄朗声道:「愚看过李司使收集诸公所献的种田良法,按照书中的方法推广给普天下的种田人,至少能增加三成收成,天下人皆成丰衣足食了。将来后世人提及,当念诸公之恩,愚替天下百姓谢过诸公。」 说着杨安玄站起身,冲着左右而坐的农师深揖一礼。那些农师纷纷起身回礼,七口八舌地回应,众人嘴杂,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等众人重新坐好,杨安玄高声道:「愚知民间有句俗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此等良法有的是你们自己辛苦摸索所得,有的是传自先人、学自邻人,不愿轻授于人。」 在座的农师有不少暗中点头,虽然眼馋颜石等人升官受赏,有人还是不愿把自家珍藏的技法献出。 「听李司使说,前些日他领诸公到襄阳学宫浏览」,杨安玄侃侃语道:「学宫中有大儒教授弟子,就学的弟子超过千人。愚在州郡广建学庠,请老师教授孩童读书识字。」 颜石坐在靠近杨安玄的左侧,高声道:「雍公说得不错,仆的两个孙儿都在学庠中识字,若无雍公,他们哪有机会识字。学宫的郭师说农人‘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庄稼书文于地让仆深有感触,读书人将知识教授于人,仆等农人又有何值得自珍。」 杨安玄赞许地笑道:「颜翁此话深得我心,技法只会不断地推陈出新,故步自封的技艺终会被淘汰。比如说诸公所用的犁,最早是刀耕火种,然后才有了直辕犁,再有杨家犁,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犁出现;最早用人力,现在用畜力,谁能预料将来用什么来耕田。」 席间众农师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对杨安玄的话深以为然,不少人心有所动。 等众人议论了一会,杨安玄提高声音道:「诸公,此次愚请你们来,一是集思广议收集种田良法,二是想以你们为师,把种田良法推于天下。诸公看到学子们对老师的尊敬,将来天下种田人都会视你们为师,像学子见到老师一样,史书也会把你们的名字记下,与那些大儒同列,被后世景仰,受万代香火。」 这张大饼画出,众农师无不振奋,但连朱琨、李楚等人也心潮澎湃,难以自抑。正如主公所说,若能将种田良法推行天下,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注(1):魏晋南北朝以后,我国北方基本上沿用耕、耙、耱耕作技术体系进行精耕细作,算算时间差不多比书中所述晚三五十年,应该民间已经有人在采用这种方式劳作。」 第五百八十八章兵马欲行 司马楚之夺取夷道城,江陵告急。 建康城,刘裕收到告急军报,忧心如焚,他本想休养生息数年,积蓄力量再战,可是杨安玄不给他时间。进攻的节奏被杨安玄掌握,自己疲于奔命,得不到喘息,最终会被拖垮。 江陵是长江上的重镇,地处水陆交通要道,江陵往北可至襄阳,占据襄阳则往东可取洛阳,往西可至长安,往西是进入梁益宁的门户。同时,江汉平原土地肥沃,物产足以支撑荆、湘、江、豫等数州之用。 反过来,若江陵被雍军所夺,长江通道被截断,既失去了北上攻打襄阳的根据地,而且宁益之地将成为绝地,雍军可顺江威胁下游的湘、江、豫等地,当年桓玄便是从江陵起军最终占据建康城。 刘裕暗自心焦,马上春耕在即,原本打算让军队前去三吴之地屯田,可是雍军进攻江陵,不得不派兵增援。打仗不光靠将士,还要征发役夫,今年田间的青壮又不足,直接会影响粮食的产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稍做安排,刘裕便去了京口。从彭城回来,刘裕随行的北府军在京口、广陵、会稽一带休整,又新募了一批兵丁操练。十天时间,两万大军集结完成,整装待发。 刘裕决定亲自率军前去援救江陵,并伺机夺取襄阳城。刘裕感觉到自家的经济实力不如杨安玄,拼不起消耗战,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趁现在双方差距不大时先行决战,即便不胜来个两败俱伤或许还能争取些时间。 对于麾下儿郎刘裕很有信心,这只以北府军为班底的百战雄师绝不会输给雍军,只要指挥得当,大军还是有机会夺取襄阳城。襄阳一失,杨安玄治下必然四分五裂,届时自己便可从容夺取司兖之地,最终统一天下。 大军虽然集结完成,刘裕并没有仓促出兵。眼下夷道城虽然丢失,但萧穆之应对得当,短时间内雍军还无法攻占江陵。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空,需要点时间让徐羡之、赵伦之等人前去筹措粮草军需。刘穆之逝后,调动粮草、补充辎重等后勤保障工作便落到了徐羡之的身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看刘穆之风轻云淡,轮到徐羡之、赵伦之等人时感到心力交瘁,想尽办法搜罗仍距大军所需有很大的缺口。 刘裕在京口接连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付雍军的办法。 江陵与襄阳相距仅四百余里,杨安玄能从襄阳调集长安、洛阳的兵马南下,而建康离江陵二千余里,只能从水路前往,粮草补给运输困难。看書菈 杨安玄准备全力攻打江陵,光靠江陵和京口的两万援兵显然不够,刘裕决定调动江、湘、豫数州之力全力应对。 首先,刘裕写信给驻军夏口的王仲德,让他命虞丘进、陆仲元在涢口多立军寨,一面加强防御,一面做出攻打曲陵和安陆之势,牵制住安陆城的沈庆之。 说起江夏郡,刘裕是怒火中烧,当初为让杨安玄答应退兵,自己将江夏郡拱手让出,而且礼送海盐郡主司马茂英前往襄阳与杨安玄之子杨愔成亲。 不料,半年时间不到,朱龄石便出手攻打沛县,撕毁双方休战的协议,要不是安帝身死,彭城战事恐怕仍在继续。 刚平静过了个年,江陵战事又起,看来杨安玄是不打算让自己安生。刘裕傲然一笑,老夫征战半生,现在的一切都靠战场上的刀枪得来,岂会怕了杨安玄,要战便战,老夫岂会怯他。 守稳涢口、夏口,便可让王仲德抽调五百战舰、八千将士先行奔赴扬口,刘裕估计雍军要攻打江陵,肯定要出兵牵制竟陵。竟陵有到彦之一万八千兵马,守城不难。 但扬口水寨却被雍军水师所破,雍军可从扬口沿扬水长驱直入前往公安,威胁江陵南面,阻断湘州援兵,竟陵绝不容 失。 想到水师,刘裕心情越发沉重,张裕海师的覆灭对他打击巨大。 事后刘裕审问过关押在廷尉中的张裕,据张裕称雍军海船体型不大,但航速快捷,在海上进退自如,十分平稳,而且远比己方船只坚固,海战之时屡屡直接用船只撞毁己方船只。 自己战胜卢循、徐道覆,得到变民军战舰近二千艘,在数量上远胜过雍军水师,而且坐拥三吴许多造船场,原本以为水师要远胜过雍师。可是结合以往的战况看,水战败多胜少,显然是技术上落了后,数量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想到民间传说杨安玄得仙长授奇书,书中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从杨家犁到锻铁之术,再到火药、新式战舰,刘裕心头涌出无力感,真想学周瑜长叹一声,「即生裕、何生玄」。 看了一眼左右面色沉重的佐僚,刘裕心知自己绝不能在他们面前表露出心灰意冷的意思,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散了。 刘裕振声道:「正值春季,农耕之时,杨安玄此时兴兵,有违天时;愚对江陵了如指掌,更从刘毅、司马休之手中数夺江陵城,尽知地利。雍军兴无义之师来伐王师,已失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此战必胜。」 「季友,第二道命令写给湘州刺史张邵,命他即刻派遣五千郡兵从临湘(今长沙市)支援江安城,同时征役运送粮草、辎重到江安囤积。」 张邵三兄弟,老大张裕,会稽太守、平北将军,因海战失利关在廷尉狱中;老二张邵,当年刘毅风光之时召文士前往历阳游玩,张邵不往,称刘裕乃命世人杰,刘穆之闻之推荐给刘裕,深得刘裕信重,任湘州刺史;老三张祎,是司马德文做琅琊王时的郎中令,现为谒者仆射。 张裕兵败,张邵主动写信给刘裕,主动请求辞官,恳请宋公饶兄长张裕一命,刘裕得信温言抚慰,将张裕关押在廷尉牢中并未处置,对刘邵依旧信任。 江安是荆州的南大门,司马楚之占领夷道城,完全有可能从陆路通过猇亭(与今位置不同,有专家考证猇亭位置在长江以南,清江南岸马鞍山东麓)攻打江安。 江安若失,江陵便三面被围,不仅湘州的援军无法到达,前往江陵的长江水路也会被阻断。 刘裕为防荆州势力过大,割十郡重设湘州,以张邵为刺史。张邵到任后下令修筑长围和堤堰,数年时间得数千顷良田,积粮超二百万石。 湘州境内丹、淅水一带蛮族作乱,张邵以粮相诱,斩杀蛮族头人,将蛮族村落迁入衡阳、长沙郡内屯田,从中征召将士六千余人。 在张邵的治理下湘州兵精粮足,以此为基,刘裕与杨安玄争战的底气足了几分。 紧接着,刘裕下达第三道命令,「致信道济,让他适时对江州发动攻击;命世之(刘钟)率水师回返鱼复城,囤兵于夷陵,伺机夺回夷道城,增援江陵。」 夷陵位于夷道城的上游,是宜都郡的治所,顺江而下二百里便是夷道城。当年刘备因关羽之死伐吴,所谓七百里联营(其实五十余处营寨,约五万余人)就驻扎在夷陵至夷道段的长江南岸,被陆逊一把火烧光,致使蜀汉国力大损。 司马楚之兵出枝江,夺取夷道,并在夷道北岸设营,封锁夷道段长江水路。然而,上游的夷陵、秭归、鱼复城仍控制在宋军手中,可以说司马楚之所率的雍军身处重围,最好的办法是倚城而守等待援军。 西面安排妥当,还有北面的彭城和东莞,众人都以为只需严加防御,谨防雍军趁虚攻打便可。 接着刘裕下令征调沈林子(辅国将军)、刘康祖(扬威将军、故江夏太守刘虔之之子)、朱牧(龙骧将军)、萧斌(鹰扬将军)等一批猛将良臣先行前往夏口王仲德军中效命;又命镇守下邳的檀韶领五千兵马 前往建康,届时与京口大军汇合一同前往江陵。 自打刘穆之死后,谢晦感觉压在头顶的石头移开,心情舒畅,如鱼得水,即便是在商议军事也妙语连珠,「主公盖世雄才,豁达宏远,有汉高、光武之风,戎旗所指,安玄小儿必然束首就擒。」 谢晦眉飞入鬓,目如朗星;高冠广袖,衣饰华美,在刘裕面前侃侃而谈,深得其爱赏。当年谢混未死之时,曾带着谢晦一同拜见刘裕,刘裕惊叹道:「一时顿有两玉人耳。」 听到谢晦的趋奉,刘裕沉重的心情开朗了许多,道:「此次再战江陵,定要一鼓作气击溃杨安玄,乘得胜之势攻占襄阳,底定中南,诸公勉之。」 侍中傅亮道:「军情司禀报,杨安玄在北雍州尽收姚秦兵马,得轻骑近五万,要提防杨安玄自长安调兵南下。」 临淮太守、宁朔将军羊穆之(由彭城内史转任)道:「主公何不派人前往魏国,请魏军攻打河东郡。秦国遣使请藩,主公不妨加秦王乞伏炽磐为安西大将军,命其率军攻打秦州,牵制雍军兵力。」 刘裕早有此意,只是不便直言,羊穆之的提议正中下怀。刘裕道:「鸿胪寺少卿贺朗数次出使魏国,不辱使命,可升任宋公府记室参军,授爵宜阳县子,食邑四百户。命贺朗再度出使平城,若能说服魏国出兵,事后再以战功行赏。」 谢晦和傅亮眼中都闪过羡慕之色,虽然他们是刘裕的亲信佐僚,也身居要职高位,但仍授予爵位。当然,若能辅佐宋公登基称帝,两人估计县公的爵位是走不脱的。 战争的号角吹响,双方都在加紧调兵遣将,决定雍、宋命运的激战即将到来。 第五百八十九章枝外生枝 杨安玄接到司马楚之取夷道城的捷报,将刚到达襄阳的六千轻骑和六千步卒派往当阳,命当阳城的镇将张诞遣将攻打夷陵城。 对于司马楚之抢先出击杨安玄能够理解,随着司马休之的逝去,司马氏的最后一点支撑没了,司马楚之等宗室都向他表达了效忠。司马楚之是急于在自己面前显露他的价值,也想尽快夺取江陵替死去的叔父司马休之了却心愿。 夷道城有如钉子锲入宋军阵地,对于即将到来的江陵之战至为关键,但雍军水师在长江上游力量薄弱,司马楚之要在夷道城立住脚不易。 雍军水师力量主要布置在汉江和黄河之上,后来为了应付宋军渡海北上,利用虞家船场的班底,刘衷在北青州建起造船场。 鱼复城、江阳城被宋军占领后,江州城也险些因李强之故被夺,杨安玄痛定思痛,认为应加强长江上游的水师力量。 朱超石受命在垫江兴建船场,建造龙骨战舰、艨冲战舰等大小船舰。考虑到龙骨战舰吃水较深,在江中航行容易被礁石触底。 杨安玄命军械司组织工匠研发,在尖底海船的基础上设计出平底龙骨战舰,专门用于长江、黄河中争战。 梁益之地造船业并不发达,东汉时公孙述据蜀称帝在成都造「十层赤楼帛兰船」,却非战舰只是游玩;李寿建立成汉时曾「大修船舰」,成汉被桓温所灭后梁益一带的造船业便萎缩。 朱超石接到杨安玄的军令后,命张锋前去筹办船场。要造大船,必然砍伐大树,树木不缺,但树砍下以后不能马上使用,要阴干三年左右的时间。 张锋派出兵丁到民间收集阴干的大木,通过水流运送至垫江,在濒水的岸边设立数十亩范围的船场。 船场内除了堆积如山的木料外,铸铁、绳索、桐漆、麻类、船帆等仓库密密麻麻,各种造船所需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成都、汉中等地运往垫江。 除了在当地召募造船匠人外,杨安玄命军械司派遣造船匠百余人前往垫江造船场,下令从军中征用二千将士,征役夫五千,计划在三年之内造出二百艘大小不一的战舰,其中平底龙骨战舰三艘、五丈长艨冲战舰二十艘、走舸之类的小船百余数。 张锋最了解杨安玄的心意,与朱超石商议,将江州的旧船陆续驶往垫江修复、改造,仅一年多的时间,江州城已有可战的艨冲舰五十余艘,走舸、突冒、先登之类的小船多达二百余艘,已能在江上与宋军水师接战。 年初,杨安玄决定攻打江陵城,传令给江州城的朱超石,让他多造船只,做好拦截宋军水师、乘机夺回鱼复城的准备。 司马楚之的率先发动,夺取夷道城,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打草惊蛇,雍军水师还不足以与宋军水师在长江上游争雄。 不过不用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缓冲。从商情司发来的谍报来看,刘裕正在紧锣密鼓地调动兵马,此时还在京口操练兵马,筹集辎重,大战应该是四月以后的事了。 孟龙符奉命在长安集结轻骑,四月就有万骑前来襄阳,这样当阳城己军光轻骑就超过两万,刘裕想与自己在江陵决战,就如他所愿。 杨安玄的目光投向北方,此刻唯一的变数便是北魏了。北魏有数十万大军,若是与刘裕合力来攻,司、兖、北雍州的压力就大了。 吐谷浑的使者前来献礼,请求多给些刀枪抵御(西)秦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花些刀枪利用吐谷浑来牵制乞伏炽磐,这笔买卖可以做。 至于夏国的几个赫连氏,已是冢中枯骨,苟延残喘罢了,自己命孟龙符拉拢河套中的部落来投,等过几年不用派兵,夏国便自行消亡了。 春风拂动追星马的马鬃,马儿在春风里脚步轻快。现在是三月中旬, 农师从襄阳回返州郡后正在指导农人利用新法耕种田地,雍境到处一片繁忙景象。 杨安玄从襄阳学宫视察后返城,看到官道两旁田间到处都是耕种的农人,偶尔看到牛儿在田埂边歇息,啃食着绿油油的嫩草,大地焕发着勃勃生机。…… 刚返回建康不久的晋鸿胪寺少卿贺朗又出现在平城,让接待他的任城公嵇拔有些奇怪。往来奔波让贺朗面容有些消瘦,但满面春风,看样子心情不错。 这次魏主拓跋嗣在京中。三天后,贺朗随着嵇拔上朝拜见魏主拓跋嗣。 魏朝宫廷仿晋朝所建,正中太极殿,左右两边是东西堂。贺朗走在金殿之上,拓跋嗣高居宝座之上,左右两边设席,席上有数人安坐,想来便是议政的「八公」了。 贺朗上前拜见,呈上国书。拓跋嗣看罢,笑道:「宋公想邀朕出兵攻打杨安玄,可是春耕在即,此时出兵恐误农时,待夏收后再议吧。」 前次贺朗前来告丧,魏晋商谈加强丹火合作,可是冶铁之术不肯松口。拓跋嗣自问魏国丹火不弱于晋国,只是加强了战马换硝石的协议,对于出兵请求未加理睬。 时隔两个月,贺朗再度前来,拓跋嗣心中笃定,刘裕有求于己,要自己出手便拿冶铁之术来换。 接下来的具体谈判是贺朗与嵇拔之间的事,嵇拔知晓拓跋嗣的用意,提出用冶铁之术换魏军出兵。 贺朗来前到京口拜见刘裕,刘裕面命耳提交待了此次和谈的底线。 听嵇拔提冶铁之术,贺朗岔开话题道:「魏军与雍军在黄河对峙,苦无战舰与雍军争锋。宋公命愚前来,愿与造船之术换取魏军出动。」 北马南船,魏国自代而起,是马背上的民族,与燕、秦、夏争战也是马上战斗,少有的几次渡河作战多是等黄河结冰后渡河。 与雍军交战,数败于黄河,去年又听闻宋军海师惨败,想到与刘裕的海上交易,拓跋嗣感觉到沿海的郡县随时可能被雍军攻击。琇書網 要想征服晋国,光靠战马远远不够,拓跋翤下令派细作前往江南之地搜罗船工前来魏国。可是大型造船厂不是晋朝官府经营便在掌握门阀世家手中,零散招来的几十名船工只会造些小船,根本派不上大用。 嵇拔受命派细作前往江南搜罗船工,成效甚微挨了拓跋嗣的训斥,他深知天子对造船的看重不在冶铁之下,晋国愿以造船之术换取魏军出兵,此议可行。 禀报拓跋嗣后,拓跋嗣果然同意。嵇拔与贺朗商议,准备在阳信出海口建造一座船场,晋国派遣五百名船工前来,争取在五年之内造出二百艘二十丈条的大船。 作为回报,魏皇拓跋嗣下旨,命冀州(河北冀县一带)、定州(河北定县一带)、幽州(北京一带)的部落四万兵马聚结,准备再度发动南攻。 贺朗没有回建康,他与嵇拔约定,要先随大军前往汲郡,然后与嵇拔一起前往阳信查看造船场地址,等魏军发动进攻,建康城那边便开始派遣船工前来。 一切似乎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着,贺朗想着宋公允诺达成盟约魏军如期南下,将以军功论赏,自己这个县子应该能晋为县侯了,这番奔波辛苦总算为儿孙们谋了个百年基业。 住在馆驿等待的时间,贺朗带了随从在平城内四处游玩,听闻玄都观寇真人是得道高人,而且是从嵩山前往平城的,贺朗信奉天师道,特意前去拜访,献上礼物。 得知贺朗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寇谦之出面相见,向他询问故国情形。得知宋、雍两公又将交战,寇谦之摇头不语。 贺朗听闻寇真人与杨安玄的关系密切,道:「当初寇仙师从嵩山(河南郡,位于洛阳和荥阳之间)前来平城,想是预见当地战事不断,北上躲避战乱。 」 寇谦之摇动拂尘,淡然道:「孙恩、卢循为祸,天师道在南方道统败坏,贫道得老君开悟,知‘道兴于北,故顺天应命前来平城。」 贺朗想起这些年晋国战乱不断,少有太平之时,叹了口气,虔诚问道:「仙师,你看宋、雍二公谁能取胜?」 寇谦之默然不语,贺朗知其不肯言,只得将杯中茶饮尽,起身施礼离开。 两天后,贺朗得到消息魏主拓跋嗣起驾往东巡视,并且带走了冀州、定州、幽州集结的四万兵马。 贺朗大急,忙来找嵇拔相询,达成盟约后他派人给京口的宋公送信,声称最迟五月魏军便会南下攻打杨安玄。 眼看宋、雍两军大战在即,魏主却将南下的兵马带走,此一去不知要多久,若是耽误了攻打杨安玄的时间,自己岂不是欺骗宋公,谎报军情误了战事,别说立功,恐怕还要获罪。 嵇拔知道原因,数日前幽州刺史尉诺禀报:三月二十六日,(北)燕都城龙城突冒红光,自寅初(三点)至申正(十六点),红光(用现在的科学分析,估计是地磁暴现象)充斥天地,太阳亦被遮蔽。 拓跋嗣喜好阴阳术数,对天象异状十分敏感,召群臣、诸儒、术土相询。众人知国子博士崔浩善长解析异像,解答颇对拓跋嗣的心思,公推崔浩应答。 崔浩道:「龙城地发红光,遮天蔽日,此兵气也。我国强盛,伪燕不知天命,扣留我国使节,此上天命陛下伐燕也。」 拓跋嗣大喜,道:「冀州、定州、幽州大军集结已毕,朕当率军亲征燕国。命征东将军长孙道生率冀州兵马,安东将军李先、给事黄门侍郎奚观率定州兵马,幽州刺史尉诺、骁骑将军延普领幽州兵马,待朕到达蓟县(今天津市)后即进攻燕国。 拓跋嗣把准备攻打杨安玄的兵马带去攻打燕国了,嵇拔看着满面焦急的贺朗能说什么。 得知实情后,贺朗仰天长叹,只能说老天偏帮杨安玄。等平静下来,贺朗心中猜疑,若老天看中杨安玄,自己是不是要另作准备,改宋投雍? 第五百九十章外围先战 夷道城,司马楚之接到杨安玄的军令,对其夺取夷道城赞许,称首战告捷、大涨军威,同时告知已命张诞派军攻打夷陵城,并让司马楚之可从江上配合作战。 司马楚之欢喜之余有些后悔,若是水师不损,与张诞兵马一起攻打夷陵城,当可再立新功。可惜因自己求功心切,率从夷道夺取的宋军船舰冒然攻打江陵,结果战舰损折过半,剩下百条战舰多是小船,攻打夷陵恐怕力不从心。xь. 杨安玄提出夷道城身处宋军重围,宋师随时可能重新攻夺,让司马楚之审时度势,以守稳夷道城为要,等雍军水陆大军齐至,再合力夺取江陵城。 夷道城中雍军九千,江对岸驻扎着近万雍军,百余条战舰便司马楚之用来交通两岸。城中粮草充足,将士士气旺盛,司马楚之自恃便是宋军五万兵马来攻,守稳夷道城亦不难。 江陵水战之后,萧源之并没有派兵马夺回夷道城,而是让孟楚率二百船舰在沮漳口重立水寨,并派出三千兵马在陆地守护,沿岸布设起木栅、箭楼。 夷陵大战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战役,司马楚之熟知这段历史,他曾到过夷陵、夷道等地凭吊,追古抚今。 司马休之任荆州刺史之时,曾让司马楚之前往佷山及武陵等地,招抚五溪蛮,司马休之留下的荆州班底中就有近千人是蛮兵。蛮兵善战,司马楚之动念用粮食招揽蛮兵。 夷道所在有五溪蛮,因所居之地山深林密、河谷纵横,分布着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五条河,故得名五溪蛮。当年刘备伐吴之时,五溪蛮首领沙摩柯亲统大军一万余人前来助战。 夷道城中粮食充足,雍公治下更是粮堆满仓,司马楚之听说过天水太守高长庆当年为抵御秦兵,许诺赠予粮食召胡人部落助战。 晋国战乱不断,到处都有夷蛮在山林间生存,荆雍一带有「荆雍蛮」,武陵、宜都一带有「五溪蛮」,豫州之地有「豫州蛮」,湘州境内有「五水蛮」,还有竟陵蛮、庐江蛮、晋熙蛮、湖阳蛮、长沙蛮、零陵蛮等等。 这些蛮族种类繁多、言语不同、所居分散,相互之间交错迁徙,有不少百姓为躲避战乱、逃避徭役也逃入山中,加入蛮族。 蛮族「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瓜蠃蛤,食物常足」,以农耕为主,兼畜牧、狩猎,采炼矿产、纺织溪葛,会点蜡幔,与官府治下的百姓有商业往来。 晋朝在荆州设南蛮校尉一职,其下设镇蛮、安远等护军,对蛮族既用军事征讨又用怀柔安抚之策。蛮族士兵生性好斗,悍不畏死,擅长在山林中作战,往往让朝廷的征讨大军损兵折将,只得默许他们的存在。 司马休之任荆州刺史时为政宽仁,准许蛮族到集市上交易产品,并派南蛮校尉司马叔璠及司马楚之抚慰蛮族首领,赠与粮食、铁器,与蛮族部落关系和睦。 夷道往西佷山中便有多只蛮族部落,司马楚之想借着叔父司马休之的遗泽,征召些蛮族勇士投入军中,将来这些蛮兵会成为自己的倚仗。 命人请来麾下蛮族校尉卢裈结,司马楚之让他前往佷山招揽蛮兵。卢裈结欣然同意,带了数十车粮食、布帛和兵器前往山中招人。 城中有近万兵马,水路不通便寻陆路,司马楚之派出斥侯前往江安城打听虚实。斥侯回报,湘州刺史张邵率六千兵马进驻江安城,这让司马楚之打消了偷袭江安的打算,命人四处搜寻船只,准备从溯江而上,攻打夷陵。 夷陵,位于在长江中上游交接点,上控巴夔,下引荆襄,因「水至此而夷(平缓),山至此而陵(低矮丘陵)」,得名「夷陵」。 从襄阳而来的六千轻骑和六千步卒到达当阳城后,统军的伏波将军范湛带来雍公的命令,命其攻取夷陵城。 张诞一托雪白的胡须,道:「老夫老矣,已经经不起鞍马操劳,只能替主公守稳当阳城,攻打夷陵之事还要倚仗将军。」 范湛出身顺阳范氏,范氏是桓温、谢氏掌权之时受到排挤打压,杨安玄主政襄阳,有意拉拢治下门阀,庾氏、应氏、范氏、习氏等门阀皆有族人在杨安玄麾下居官为将。 听张诞不愿统军,范湛心中暗喜,身为武将不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难道像文官那样熬资历,雍公治下授爵的可都是武将。 范湛当即笑道:「张公放心,愚定不负所托,夺取夷陵城。」 张诞道:「司马楚之占据夷道城(今宜都),夺得宋军百余条战舰,你可与他合力,水陆合力夺取夷陵城(今宜昌)。」 范湛应了声是,心中不以为然,商情司探明夷陵城仅有宋军五千余人,得知夷道城被夺,已成惊弓之鸟,何必分功给司马楚之。 从当阳率轻骑六千,步卒六千出征,先至枝江城,然后由枝江前往夷陵城。从枝江到夷陵有一百余里,轻骑当日可至,步卒却需三天。 范湛贪功心切,决定带轻骑先行,试图不战屈人之兵,招降夷陵城中守军。 夷陵城,宜都郡治所,四门紧闭,南面码头空无一人。数日前,夷道城丢失的消息传来,宜都太守董清与司马孙恬便下令坚壁清野,将城外百姓迁入城中,准备固守待援。 范湛率轻骑来到夷陵城,见城门关闭,派信使试图接近城池,城头便有箭只射下,看来劝降落了空。…… 江阳城,檀道济收到刘裕的军令,命其派遣水师援助江陵城。江阳城有宋军水师八千余人,大小战舰四百余艘,大多数是刘粹从江陵夺取鱼复城带来的水师。 檀道济与刘粹商量救援江陵之事,刘粹道:「杨安玄大举进攻江陵,夷道城丢失,江陵水师不足,愚留下三千水师和一百四十艘战舰,其他水师尽皆带走。」 檀道济点头同意,道:「军情司称雍军在垫江造船,雍州已有不少战舰,道冲率水军过江州城时千万小心。」 刘粹道:「这几日江上起雾,愚准备趁大雾未散之时派一部分船只先行,若是雍军水师胆敢来追,便先歼其部分水师,也能为檀刺史减轻点压力。」 两日后,卯末时分,江上大雾弥漫,二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 江州城上,守城的兵丁隐隐约约看到江上有船影移动,急忙禀报守城的将领余旋。余旋侧耳静听了片刻,道:「江上有船,朝江中射弩。」 床弩拉开,「崩崩」地朝江中发射弩箭。刘粹命其弟刘道济率百艘船只顺流而下,悄悄从雾中通过江州城。 弩箭散乱地射来,少数箭弩击中船舷,刘道济下令击鼓吹号,朝着城墙回射弩箭。 余旋以为宋军攻城,下令加紧戒备,命人通禀宁朔将军朱超石。等朱超石赶至,江上已经悄无声息,宋军水师从江上通过。 朱超石已收到战报,知道司马楚之夺了夷道城,猜测刚才经过的那只宋军水师应该是回援江陵。江州离江陵太远,鞭长莫及,只能听之任之。 太阳升起,江上的浓雾开始消散,从城头又隐约看到远处有船舰顺流而来。 朱超石冷笑道:「宋军分成数股过江,是想诱我出战,摆明以多欺少。前几日李将军从垫江送来三艘新舰,便让宋军水师再尝尝海战失败的滋味。」 张锋在垫江造船,除了对已有旧舰进行改造外,便是集中人手先打造三艘平板龙骨战舰。刘衷在海上以七艘龙骨战舰为主取得的辉煌战果让每一个雍军将领为之怦然心动,雍军将领皆知龙骨战船必将成为水上的霸王。 朱超石直接从储奇门前往朝天门,雍军的战舰藏在 朝天门内侧水道中。三艘龙骨战船采用的是平底,大梁拱,多水密隔舱,单层,长约七丈,宽有三丈,最值得称道的是强度远胜过艨冲船。xь. 登上平板龙骨战舰,朱超石下令出击,在东水门附近与宋军水师相遇。东水门外的江面宽阔平缓,是江州城外最大的水陆码头,刘粹看到雍军出动百余艘战船前来拦截,纵声笑道:「往日雍军水师躲在嘉陵江中不敢露面,今日居然敢来送死,儿郎们,让雍军见识见识你们的厉害。」 宋师顺流而下,船速极快,朱超石把三艘平板龙骨舰一字摆开,拦住江面,其他小船遍布三条船的左右,将江面堵住。 先是一通箭雨对射,那三艘平板龙骨船体积较大,刘粹远远便望见,下令道:「先夺下雍军的那三条大船。」 宋军水师有一艘起五层,长十二丈八艚舰,是刘粹的坐舰,除此之外还有十二艘起三层,长六丈的楼船,留给檀道济三艘,刘道济先行带走三艘,剩下的六艘气势汹汹地朝平板龙骨舰冲去。 从外形看,平板龙骨舰与平常的艨冲舰区别不大,但是甲板宽敞,船艏有三台弩床,船左右各有两床,船尾处还有一床,船上载三百多名兵丁,除了弩弓手外,其他人持弓、盾、长枪。 六艘楼船每两艘对应一条平板龙骨舰,宋军居高临下朝龙骨舰射箭。龙骨舰不甘示弱,弩箭接连刺入楼船的船体。 朱超石见楼船距龙骨船仅有二十余步远,高声下令道:「撞上去。」 十八名橹手奋力摇动手臂,龙骨船略微侧转,朝着楼船的侧面挤撞而去。 「嘎吱嘎吱」,干涩的木板碎裂声响起,船板崩裂,木屑四溅,双方的船体外都有木板崩落。 朱龄石见己船看似损伤,其实并未伤筋动骨,反观宋军船只掉落的船板后露出船体内部的框架。 看来龙骨船确实坚固,朱龄石心中有底,高声传令:「退,再撞」。 橹手向后摇橹,船只向后退走五丈,再度用力朝前拱去。楼船体型暂高,被撞得左右摇晃起来,船板上的宋军东倒西歪,三层顶处的摇晃幅度最大,上面站立的弓箭手从甲板上掉落水中。 朱龄石高声下令道:「用力,将楼船顶翻。」 第五百九十一章八艚末路 另一侧的楼船见状,急忙驱船上前夹击,想合两条船之力将雍舰压住,然后居高临下射杀雍兵。 朱龄石见另一侧的楼船斜撞过来,下令朝后退避,借助楼船急进激起的江浪,龙骨船头与楼船稍触即分。 眼见两艘楼船并排,船上宋军朝下射箭,甲板上的雍军立起盾牌遮挡。 到嘴的鸭子要被另一只鸭子救走,朱龄石怒火中烧,喝令道:「挤过去。」 平板龙骨船的船首上设有撞角,两尺径粗的铁木撞角通过榫卯结构与船龙骨、船艏紧密地相连在一起,巨大的撞击会通过龙骨分散传导开来,不会让整条船断裂。 龙骨船调整好船形,朝着两艘楼船中间用力顶去。两艘楼船见雍军船舰自寻死路,合力往中间挤来。 「咯吱」声响不断,船板受力崩飞。楼船甲板便比龙骨船高出五尺许,甲板之上还有三层建筑,挤撞之下重心不稳,朝两侧颠簸得分开。 橹手齐声呼喝,船体发出令人心颤的破裂声,龙骨船仍全力朝前挤去。龙骨舰与楼船的船舷相互挤压,崩裂声密集响起。楼船上的宋军东倒西歪,纷纷伸手抓握身前的船舷、缆绳,惊呼声不绝于耳。 龙骨舰在两艘楼船之间,除了两侧受力,反而平稳。朱龄石稳稳地站在船艏处,下令将士们站在船舷两旁,将手中长枪短矛朝楼船上的宋军投去。宋军不断地发出惨叫,向后退走,楼船原本向外侧倾斜,兵丁纷纷朝另一侧逃避,让船只倾斜的角度越大。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船体两侧不断响起,龙骨战船上的船板在与两艘楼船的挤撞下纷纷掉落,露出嶙峋的支架,却透出凛凛的煞气。 那艘最早遭受攻击的楼船左侧已经露出里面的水密舱,船行涌起的浪花不断地朝窟窿里朝内灌去,整艘楼船摇摇晃晃地开始往下沉。 龙骨战舰从两艘楼船中穿身而过,看到五十余步外的八艚舰,朱龄石双眼放光,高声下令道:「撞沉八艚舰。」 八艚舰上,刘粹观战,看到己方的六艘楼船前去夹击雍军船只,并未如意想中将雍军的三艘大船弄沉,看雍军船舰虽然低矮,相互碰撞时并未被碾碎。 想起宋公命人送来的战报中提及张裕在海战时遇到雍军的一种船只,速度快捷、船体坚固,莫非眼前这三艘雍船与海战的船是同一种类型。 看到一艘雍船遍体鳞伤地朝自己驶来,刘粹冷声道:「准备接战,抢船。」 八艚舰上有近千将士,刘粹准备让将士们趁着两船交错时跳船抢夺,宋公对这种新型的战舰很在意,自己若能夺下一艘定然立下大功。 朱龄石看着八艚舰,这种船起五层,高近十丈,看上去高大威猛,其实主公早就说过八艚舰不过是空长个大个子,头重脚轻根底浅,自己要用龙骨船给他个教训。 东水门外的江面宽足有两里多,朱龄石见八艚舰径直朝己船驶来,旁边还跟随着二十余条大小船只,下令扬起风帆。 平底龙骨舰两桅两帆,江上刮偏东风,龙骨船有如灵巧的鱼儿在八艚舰三十步外绕了个弧线,在八艚舰的东北面占据了上风头。 八艚舰由西往东,船型过大难以转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雍船从东北方向朝八艚舰的中间撞来。那些宋军小船纷纷上前阻截,龙骨舰乘风破浪,一路势如破竹,将阻拦的小船撞开。 箭只如雨点般朝龙骨舰倾泻而来,雍军在船前立起盾牌,橹手奋力地摇动,龙骨船顶着箭雨朝八艚舰撞去。 刘粹站在八艚舰的最高处指挥,看到雍军船只只相隔七八丈远,来势汹汹。亲卫忙拉着刘粹朝下奔去,站得越高摇晃得越厉害。 当奔至下一层时,「澎」的一声巨响,八艚舰剧烈地摇晃起来 ,刘粹在舱中立足不稳,被震得摔倒在船板之上,身上亲卫、将士个个成了滚地葫芦,倒了一地。 龙骨舰的撞角在八艚舰出水线上方丈许处深深地刺入,八寸厚的木板在强力的撞击下有如朽木,崩飞断裂。 随着朱龄石一声「退」,龙骨舰朝后退走,撞角将碎裂的船舷拉扯得七零八落,八艚舰的船舷上被扯出三尺多宽的一个口子。 刘粹刚扶着船壁站起身,还未走出几步,船体再次震动起来,这次的震动小了许多,是雍军船只的撞角再次插在碎裂旁,将窟窿扩大至丈许方圆。 八艚舰上的宋兵有不少直接从船舷飞坠入江中,剩下的兵丁看着凶神恶煞船的龙骨舰胆战心寒,手中射出的箭只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刘粹快步奔出船舱,看着退开两丈远,作势要再撞来的雍船,高声下令道:「用搭钩扯住雍船,咱们人多,跳过船去把船抢过来。」 相隔不远,朱龄石站在船首,将刘粹的命令听得清清楚楚,他不认识刘粹,但见刘粹身边围了一圈护卫,知道是宋军将领。 杨安玄曾命商情司的暗卫将刘裕及其麾下文臣武将的画像绘下,朱龄石在脑中回忆着画像,长眉细目,三缕黑须,应该是刘粹了。 「刘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朱龄石高声喝道。 见八艚舰的船舷边伸出许多搭钩,有兵丁拿着长矛、短斧聚在一起,而江面上其他小船蜂拥而来,朱龄石冷笑一声,道:「暂退。」 刘粹眼睁睁地看着雍舰进退自如,抛开自己朝楼船而去,心知若被雍军这种船舰缠住,不要说前去救援江陵,恐怕先要师丧江州城外。 「鸣号」。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数里外的刘道济听到号角声,下令船舰朝江州城方向驶去,与兄长夹击雍师。 雍军船舰虽少,但在三艘龙骨舰的率领下,在江面上纵横捭阖,气势如虹。看到朱龄石用船直接撞击敌舰,其他两艘龙骨船有样学样,频频向宋舰撞去,有一艘楼船躲避不及,被撞得侧翻在江中。 刘粹急得双眼冒火,此时已不再想歼灭雍师,只想着顺利逃离江州城。雍舰究竟采用了什么技术,船只在撞击下船舷侧的船板掉落,看上去却影响不大。 等脱困之后,自己一定要禀报宋公高度重视,想尽一切办法得到造船的秘密,要是雍师能大量地造出这种船舰,那江河包括海上,便都是雍军的天下。 朱龄石虽然带着龙骨舰离开八艚舰,但他的注意力却紧盯着八艚舰未离开,就像猎食的猛兽般在八艚舰的周围游弋,寻找战机。 号角声从东面响起,百余艘宋舰出现在视野之中,看来是方才通过江州城的船舰又回来了。 朱龄石环顾战场,江面之上宋舰占着多数,若再有百余艘舰只加入战场,能对己方船只分割包围,龙骨战舰虽然坚固,若是被宋军围住接舷战恐怕就要吃亏。 目光再度投入八艚舰,八艚舰正乘风破浪朝下游驶去,看来刘粹想逃了。朱龄石估计两只宋军船队汇合应该还要一炷香的时间,自己完全还可以对八艚舰组织一次攻击。 一声令下,旗手摇动旗帜,号角声同时响起,收到军令的另两艘龙骨战船同时舍了身边的楼船,朝着八艚舰前行的方向切去。 刘粹站在八艚舰上心潮起伏,曾几何时,八艚舰被看作最为强悍的水上战力,当初宋公从卢循手中得到时,获悉船底水密舱的秘密后欣喜万分,认为可让水师船只战力倍增。 刘道怜前往荆州任刺史,宋公特别赐给他两艘,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借助八艚舰之威稳固长江水路。 檀道济致信刘道怜,让他派水师相帮夺取鱼复城,刘刺史正因五路攻雍唯有自 己毫无战果而焦急万分,收到檀道济信后当即命刘粹出征,并派出一条八艚舰作为刘粹的坐舰。 八艚舰凭借船体高大的优势,能让刘粹纵览战局,舰上能容纳近千将士,弓箭齐射的威力不容小覤,刘粹也摸索出一套以八艚舰为主,楼船为辅,其他船舰围攻的水上战法。 然而,此时此刻,刘粹深刻地感觉到八艚舰在雍军舰只面前的笨拙,在雍舰灵活地攻击、拦截、撞击下,八艚舰犹如待宰的猪羊,若不是己军战舰在数量上占优,能够以多敌少,这场水战才能勉强维护不败。 看到又有一艘雍舰从左前方斜插过来,刘粹忙令身旁的三艘艨冲舰上前迎敌,丢车保帅,将那艘雍舰拦住,不要挡住八艚舰的航线。 八艚舰向南绕行,已能看到里许外刘道济所率的楼船了,刘粹心中一松,再坚持片刻两只水师便能汇合,雍军毕竟船少,不敢来追。 「将军,后面有敌船追来」,有兵丁跑来禀报。 刘粹忙移步来到船尾,果见方才撞击自己的那艘雍船再度迫近,相隔不过三四十步远。 前方已军还有四百余步远,从雍船的速度来判断,应该会在刘道济的船只到来之前追上。 此时不能急于逃窜,刘粹下令船上弓箭手聚集在船尾朝雍船射箭,长枪、长钩、长刀兵做好准备,等雍舰追及迅速还击。 朱龄石所乘的平板龙骨船在八艚舰的身后,顺风顺水。为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八艚舰,朱龄石下令笔直前行,乌沉沉的撞角朝前凸起,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短斧、长矛从八艚舰上居高扔下,剁在甲板上深达数寸,短斧劈透盾牌,伤及持盾的兵丁,朱龄石站在船体中侧,毫不动容地看着龙骨舰冒着矛林斧雨向前。 撞角碰到八艚舰的船舷,轻松地刺破船舷木板,刘粹抓牢船尾处的女墙,竭力稳住摇晃的身形,吼道:「抢船。」 船尾处数十名宋军跃过女墙,朝龙骨战船落去,朱龄石向前冲去,随手抓起一根插在船板上的长矛,箭步上前直刺入刚跃上船的一名宋军胸膛。 另一名宋军挥刀朝朱龄石砍来,朱龄石往后撤步,身旁亲卫上前替他抵挡,朱龄石看着船尾处被穿了个大洞的八艚舰,纵声笑道:「撤。」 号角声中,雍军船只开始往江州城撤走。江水朝着八艚舰内部涌去,即便采用了水密舱技术,中间和尾部都被江水灌入,明显可以看到八艚舰在缓缓下沉。 刘道济的楼船已经赶至,来到八艚舰身旁,看到船体已经至少下沉了三尺多,沉没已成定局。 「大哥,快快弃船登楼船。」刘道济焦急地道,下令在两船间架起踏板。 船体下沉带来的漩涡会将周遭的一切拉入水中,刘粹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在亲卫的扶持下从八艚舰上了楼船。 一刻钟后,八艚舰上的士兵已经全部登上别的船只,刘粹弃八艚舰,带着宋军船舰扬长离开。 朱龄石已经登上城墙,与众将士一起观看江面上摇摇欲沉的八艚舰。 两刻钟后,八艚舰在江面上倾倒,缓缓地沉入水中,城墙之上,欢声如雷。 第五百九十二章贪得无厌 元熙元年(1),(北)燕太平十年二月,鞬力斯随着齐家商队进入北燕都城龙城(今辽宁朝阳)。 进入龙城内,望着熟悉的街道,鞬力斯有些恍惚。十一年前随祖父、大伯等人逃离龙城,鞬力斯便再没有回过龙城,眼前的场景一下子在记忆中鲜活起来。 沿着这条东直大街往前走三里,再往西南方向便是自己曾经的家了。他听商队的管事齐晖讲,他家的宅院被燕主赐给了近臣阳哲,那个承载了自己少年记忆的家已成了别人的住处。 看着街道两旁店铺的招牌,有的还是旧时模样,十余年的时光并没有在那些招牌上留下多少痕迹。 鞬力斯心中感叹着,十多年过去,祖父宗提已逝,大伯则那夫也不在人世,父亲在洛阳替雍公奔走,自己子承父业也加入了商情司,成为一名暗谍。 在委粟津立下大功后,雍公得知鞬力斯是故人之后,让黄富给他带了三条选择,一是从商情司脱身从政,可择一县为令;二是到军中效力,任横野将军;三是继续在商情司效力,可任右使五品行抚司。 鞬力斯思之再三,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东奔西走的暗谍,何况商情司立功升官容易。自家是鲜卑族,难免受到汉人排挤,自己在商情司立稳足,家族便能在洛阳安生下来。 正月,右司使黄富给自己下达了命令,让他随齐家商队前往(北)燕打探虚实,伺机从北燕招揽百姓前往北青州。 冯跋即位,仍用燕为国号,称天王;振顿朝政、肃清吏治、劝课农桑、除低商税,与柔然、契丹、东晋交好,燕国在魏国的攻伐下得以偏安。 一路行来,鞬力斯从齐晖嘴中得知,燕国百姓还算安居乐业,自己想招揽百姓前往北青州恐怕不易。 不过司使黄富与他商议,软的不行便来硬的,让他交好燕国官府,在北燕青州和冀州之地(今锦州、秦皇岛一带)借种棉为名招揽百姓,届时北青州雍军海师会渡海前往燕国,强掳百姓随船返回北青州。 齐家商铺在龙城西南,百珍铺在城中颇有名气,经营着从晋国来的彩瓷、茶叶等物,从去年开始又多了五彩棉布,很受燕国有钱女眷的喜欢。 齐家商队进城便有人看到,车队还没卸完货,便有人前来打听是否有棉布出售。 龙城棉布售价一万六千钱一匹,仍是供不应求,齐晖这次带来了四百匹棉布,其中有百匹是宫中所订,剩下的有不少已经事先订出,能够放在铺面中出售的布匹不过七八十匹。 去年,齐晖带来的棉布质量要明显优于市场上的其他棉布,而且色彩更为艳丽,深得龙城女眷喜爱。有一些在外地的官员没有买卖齐家的棉布,捎话让商铺进货后留存一些,并付了订金。 在龙城做生意,首先要打点好征南大将军、上党公姚昭,因为姚昭还兼任着司隶校尉,司隶校尉监督人、督察京师和龙城周边地方,位高权重。龙城的风吹草动,可都由这位上党公掌控着。 姚昭生性贪婪,利用职权索要贿赂,贪得无厌,像齐家这种晋国商贩若不打点好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商铺抄没。 齐晖带上十匹棉布、四套彩瓷以及茶叶等一些物品,前往姚府送礼。恰逢姚昭休沐,看过送上来的棉布和彩瓷后命人把齐晖叫上厅堂问话,鞬力斯跟在齐晖身边。 姚昭摩挲着彩瓷茶盏,拖长着声音道:「齐掌柜,一年未见,清减了些。」 齐晖陪笑道:「仆是劳碌命,大半时间都在旅途奔波,哪能胖得起来。不过东主开恩,此次是仆最后一趟来龙城了,再回新息后便可以安心在家了。」 「哦」,姚昭抬起目光望了一眼齐晖,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是哪位接替齐掌柜,怎么不带来让本公看看,晋国 的好物不少,本公还要仰仗你们。」 齐晖连称不敢,指了指身旁的鞬力斯道:「上党公,以后便由他来接替老夫了。」 鞬力斯忙起身来到姚昭身前,抚胸弯腰道:「鞬力斯见过上党公,愿长生天赐福,保佑上党公吉祥如意。」 姚昭嘴角挑了挑,道:「鲜卑人?如今晋国雍公与魏国交恶,道路不太平,看你倒是孔武有力的样子,齐家倒是会用人。」 鞬力斯笑道:「仆原是燕国平州人氏,东主让仆前来倒不是为了路途安全,而是仆知晓种棉,东主想仆在燕国买地种棉,以后可以直接在燕国纺线织布。」 姚昭将手中茶盏小心地放回桌上,示意身旁的侍女收下,兴致勃勃地对鞬力斯道:「你会种棉?棉花在燕国亦能成活?你给本公说说,一亩棉要耗用多少人力,多少棉能得一匹棉布?」 鞬力斯见姚昭上钩,详细地把种棉织布的过程说了说,姚昭捋着胡须留意倾听,不时地插嘴相询。 当得知从棉到布所需的成本不过三千钱左右,而且大半是人力成本,姚昭立时动了贪念,沉声道:「要在燕国买地种棉,没有天王准许可不成,天王最重农桑,怕是不会应许田地种棉。」 鞬力斯笑道:「上党公若愿为仆等说项,东主许诺愿将所得红利奉上一成。」 姚昭捋须哈哈笑道:「一成红利便想让本公为你等向天王进言,你胆敢小覤本公。」 鞬力斯心中暗骂,不过此行最终目的是将种棉的百姓掳走,便是再多的棉花送给姚昭又何妨。 表面上诚惶诚恐地弯腰谢罪,鞬力斯道:「不知上党公觉得多少红利合适?」 姚昭转着眼珠想了一下,道:「你一个晋人来燕国买地种棉,诸多不便。本公念在齐家商铺对本公还算恭敬的情面上,索性出手相助一回。」 「本公会出面向天王说项,让天王准备在境内种棉。本公在冀州有近千顷土地,索性拿出五百顷用来种棉。」姚昭满面笑容地道:「种棉的人手,纺工、织工、染工本公自会派人召集,织成布售卖每匹本公给你二百钱。鞬力斯,你也不用再为齐家卖命,只需替本公跑跑腿,反正你本是燕人,动动嘴就能白得二百钱,这买卖可划算。」 鞬力斯心中怒骂,难怪齐晖告诉自己姚昭贪婪暴虐,只要见到「饵食」必然会上钩,只是自己低估了姚昭的贪婪,居然想将整个棉花生计吞下。 见鞬力斯低头不语,姚昭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怎么,你还不乐意?鞬力斯,本公看你心怀不轨,分明是晋国的女干细,齐家商铺恐怕也是晋人的窝点。」 齐晖忙叫起来,道:「鞬力斯,上党公好意栽培你,你怎么不知好歹,还不赶紧答应下来。东主那里愚自会替你说明,你在燕国有上党公照应,将来肯定飞黄腾达。」 鞬力斯只得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涩声道:「多谢上党公。」 姚昭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方才你说棉花亩产在四五十斤左右,本公所有的田地肥沃,便按五十斤计算,若是产棉低于亩产数,可要齐家补齐,短缺的数额以棉布来相抵。」 齐晖面皮抽动,从未见过如此贪婪之人,鞬力斯都专门为他做事,与齐家脱了关系,怎么棉花数量不足还要齐家补齐,分明是贪得无厌。 在钱财的驱动下,姚昭很快向冯跋奏请在冀州(北燕)种棉之事,姚昭慷慨陈词,声称棉花制成的棉衣可御风寒,保障将士们在冬季仍具有战力。 冯跋听其弟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冯素弗禀报过,晋雍公杨安玄在境内种植棉花,此物纳入衣中可御冬季冰寒。 年前,冯跋特意命人从晋国榷市购得几件棉衣,亲自试穿过后感觉棉衣确实能保暖御 寒,只是听闻此物种植不易,冯跋担心棉田侵夺农田,犹豫是否下旨试种。 姚昭的奏请让冯跋下定决心,让其在冀州试种三百顷,让肥如县予以配合。 「陛下,臣招揽的棉农声称,种棉比种粮更为辛苦,要保证充足的水份,所需劳力比起种粮要多」,姚昭道:「臣奏请除了在冀州招募劳力外,将狱中罪犯和战俘发往肥如种棉,若是棉田丰收,既为将士们增添过冬的衣物还可以织成棉布,国库也能多项税赋。」 冯跋嘉许道:「准奏,上党公一心谋国,难能可贵。此事便交于姚卿办理,待棉衣制成之后,朕再行封赏。」 这位「一心谋国」的上党公得了旨意,便将私事变成公事,明正言顺地可以两头拿钱了。 至于冯天王下旨试种三百顷,不妨夹杂点自家私货,棉布如此赚钱,自家的封地不妨也种上三百顷,所需的劳力不妨通过征役的方式来补充。 姚昭命其长子姚肇为种棉使,带了鞬力斯前往冀州发动百姓种棉。鞬力斯选择了近海的田地,方便雍军海师前来拉人。 三月下旬,北燕冀州的气温已经回升,鞬力斯带着农人将棉籽种下,七八天后,棉籽开始发苗,鞬力斯开始让农人平整田地,添加节杆及肥料。一个月的时间棉种已有尺许高,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鞬力斯骑马跟在姚肇身旁巡视着棉田,田间到处都是松土、施肥、抓虫的农人。姚昭对棉田十分重视,让其子每旬禀报一次棉田生产情况。 得知棉田需要大量劳力施肥饮水,姚昭除了将境内犯罪较轻的囚犯征发到棉田充作免费劳动力,还让冀州征役五千,六百顷田地中至少有上万余人在劳作。 为了看押囚犯,姚昭奏请冯跋下旨,命冀州刺史皇甫轨在农田附近建起草屋,并派遣六百兵丁维护秩序。鞬力斯又向姚肇建议,先行在棉田附近兴建织场、纺场,届时只等棉花收获便可直接纺织。 燕冀州肥如县,因为棉田种植而变得异常热闹起来。 「注(1):比真实历史提前一年。」 第五百九十三章故人非友 从江州城脱离战场后,数百艘宋军船舰排成长龙,顺江而下,直奔鱼复城。 刘粹站在楼船之上心情沉郁,江州水战损失一艘八艚舰、一艘楼船、其余大小舰只十六艘,伤亡将士百余人。 这些战损、伤亡不算什么,可是雍军以少胜多,那种坚固、快捷的战船在长江上出现,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雍军水师将会在江河之上称雄。 申正时分到达鱼复城,刘粹没有登陆,而是直接布防水寨,忙到酉末才有空会见前来劳军的鱼复县令陈显。 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粟米粥,刘粹一边向陈显询问夷陵城战况。鱼复城与夷陵城相隔五百余里,战事一起江上商船断绝,陈显对夷陵城的战况亦了解不多,得知的消息已是七天之前雍军派遣兵马在攻城。 刘粹不敢在鱼复城多耽搁,留下损坏的船只在鱼复城修复,第二天便带了三百多艘战舰前往秭归城。 到达秭归城,夷陵城的战况便明晰了。雍将范湛率六千轻骑、六千步卒在夷陵城东门、北门外设寨,于四月二日开始攻城。 夷陵城中有兵马五千,广威将军、司马孙恬据城而守,太守董清发动城中百姓上城协守,雍军攻势虽猛,短时间内无法攻克夷陵城。 刘粹又问夷道城的情况,秭归令宋韶道:「夷道城被司马楚之夺取后,司马楚之率舰想要偷袭江陵,结果被萧刺史在江上所败。回到夷道城后,司马楚之没有动作,只在江对岸设营,扼守住水道。」 既然夷陵城暂时没有危险,刘粹打算在秭归城暂时休整,等待出战时机。刘粹命人给夷陵城送信,告知自己到来,从秭归到夷陵一百五十余里,若夷陵告急,水师顺流二个时辰便可抵达。 派出斥侯打探夷道城的情况,刘粹得知司马楚之在夷道城招贤纳士,又派人前往佷山招募蛮兵入伍,一时间声势大张,附近的豪杰纷纷来投。 刘粹哈哈笑道:「司马休之一死,司马氏唯有改弦易辙投靠杨安玄了。司马楚之在司马氏中以英武豪迈著称,不过愚看他不过是浪得虚名,招揽些地痞无赖,焉能成事。」 身旁亲卫沐谦拱手禀道:「刘将军,仆与司马楚之是旧识,愿趁机前往夷道刺杀司马楚之。」 沐谦是刘粹在朱提郡募军时招揽的好手,因其武艺出众收为亲卫,没想到沐谦居然认识司马楚之。 询问方知,当初司马荣期为益州刺史,其子司马楚之好结交江湖异士,沐谦便在那时跟在司马楚之身边。后来司马荣期被杨承祖所杀,司马楚之扶灵还乡,沐谦这些人便星散了。 刘粹喜道:「巨清(沐谦字),此次若能刺杀司马楚之,愚定向宋公为你请功。若事有不谐亦无妨,你想办法呆在司马楚之身边,送出军情,事后同样论功行赏。」 沐谦躬身道:「遵命。」 刘粹想了想道:「你一人前去势单力薄,便是传递军情也不便,愚替你从军中挑几个兄弟,随你一同前去投奔司马楚之,见机行事。」 沐谦恭声道:「唯。」 刘粹想了想,又道:「为取信司马楚之,你不妨对其言称从秭归城前来,见愚率水师驻扎在秭归城中,不妨将军中大致情况告诉他。」 沐谦以为刘粹不信任自己,忙跪地道:「仆不敢出卖将军。」 刘粹笑道:「巨清多虑了。愚率水师到达秭归城司马楚之不用多久便会知晓,你将这个消息当成情报告知司马楚之,亦有个晋身之阶,容易取得司马楚之的信任。」 等沐谦领命离开,一旁的刘道济道:「大哥,这个沐谦可能成事?」 刘粹不以为然地道:「江湖人物,争名夺利之心甚重。愚用军功诱他,当可一试,成固可喜,不成亦未 失去什么。」 沐谦回到自己的营帐,头脑冷静了下来,有些后悔在刘粹面前的冲动。当时自己一心想要立功得赏,冒然开口请命前去刺杀司马楚之,但看刘粹对自己并不信任,说是让自己挑选几个帮手,恐怕有监视自己之意。 想起当初跟在司马楚之身边,司马楚之待自己不薄,后来遣散众人还给了自己二千钱,算是仁至义尽了,自己让油蒙了心,想用他的性命换取功劳,心中有愧啊。 正思忖间,帐帘撩起,两名大汉走进帐内,齐齐抱拳礼道:「沐大哥,将军命仆兄弟二人听你之命行事。」 两名大汉亦是刘粹亲卫,是兄弟两人,大哥蒙容,二弟蒙统,沐谦平日跟蒙家兄弟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喝酒、切蹉武艺。 事已至此,已无法挽回,沐谦与兄弟两人商议后,决定与蒙统前去投奔司马楚之,而让蒙容在城中住下,随机应变,传递消息。 两日后,沐谦带着蒙氏兄弟从夷道城西门入城。司马楚之占据夷道,留西门照常出入,不过盘查得很严。 蒙容乔装成渔夫先行入了城,沐谦和蒙统身上带着刀剑,成为兵丁重点盘查对象。沐谦径直道明来意,他与司马楚之是旧识,得知司马将军投贤纳士,特来投奔。 有人领着沐谦等人在城门内一处帐蓬暂歇等候,帐蓬中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要投奔司马楚之的人,都是像沐谦这样的纠纠武夫。等了约摸半个时辰,陆续又有数人入帐,差不多到午时,有小吏带了他们前往司马楚之的驻所--县衙。 得知有人来投,司马楚之欣然出堂来迎,沐谦看向司马楚之,他与司马楚之分别十二年,当年那个翩翩少年郎已经变成三缕黑须的青壮年,让沐谦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司马楚之听到叹息声,举目望向沐谦,略一迟疑,朗声笑道:「莫不是沐兄,没想到一别十余年还能见到沐兄,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看到司马楚之一脸喜色,沐谦有些感动,上前深揖道:「沐某见过楚郎君。」 司马楚之上前揽住沐谦的胳膊,大声笑道:「沐兄是愚故交,今日重逢不胜之喜。来人,堂上设宴,为沐兄和众位兄弟接风洗尘。」…… 四月十二日,六百艘战舰浩浩荡荡从京口到达建康,刘裕到朝堂上辞别天子司马德文,让天子在讨逆的诏书上加盖印玺。 盖罢玺印,司马德文握着温润的玉玺,看着刘裕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中哀叹这玉玺离易主的日子不远了。 檀韶的五千兵马先行到达石头城,等京口船舰到来便登舰会合;四月二十日船舰到达夏口,王仲德先行率军奔赴扬口,已在扬口立下水寨,等候刘裕到来。 夏口位置至关重要,刘裕命檀韶驻守鲁山城和偃月垒,与虞丘进的水师守稳后方。江陵之战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去年雍军水师连袭涢口、夏口,刘裕可不想被抄了后路。 襄阳城,杨安玄深感此次与刘裕作战至关重要,甚至有可能关系到最终胜负,身边没有谋臣勇将可不行。 经过深思熟虑,杨安玄决定从洛阳城召回王镇恶,从濮阳城召返鲁轨、泰山郡召徐孝重、萧县召裴方明、垫江召张锋,加上俞飞以及参谋部的高长庆、周超等人,称得上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了。 虽然召回了不少谋臣武将,北雍州仍有孟龙符,秦州有蒯恩、岑明虎,司州有杨安远、洛阳有杨思平,兖州荥阳有王慧龙和裴强,兖州濮阳有齐恪,廪丘有毛修之,沛县一线有朱龄石率严纲等人,益州有阴绩和杜骥,江州有朱超石,北冀州有胡藩,北青州有杨孜敬和刘衷,黄河之上有陈渔,这些人都是沙场宿将,可保守势安稳。 得知刘裕从京口动身的消息,杨安玄留赵田守襄阳,亲率一万轻骑、一万 六千步卒从起程南下,四月二十三日到达当阳城,钱磊率四百艘战舰六千水军驻扎在章山水寨。 四月二十六日,宋师船舰到达扬口水寨,刘裕与王仲德会合后,率一万六千兵马进驻竟陵城,派人通知江陵城萧源之。 杨安玄得知刘裕进驻竟陵城,命鲁轨率三千轻骑、六千步卒留在当阳城接替张诞指挥,自己领七千劲骑和一万步卒东进章山立寨。 两年前竟陵大战未分胜负,这一次整军重来,杨安玄和刘裕有下了破釜沉舟的决胜之心。 竟陵,刘裕接到刘粹的禀报,雍军水师多了一种行动迅捷、船体坚硬的船舰,怀疑与海战击败张裕的船舰相同,并将八艚舰被撞毁的消息告知。 刘裕大惊,他此行带来三艘八艚舰,作为水战的主力,按刘粹所说八艚舰遇上雍军的新舰岂不是要任由宰割。若是雍军水师大量装备这种新战舰,光靠数量上的优势恐怕难以与之在江上争雄。 将情报递给身边的众人看过,刘裕道:「雍军在江上也装备了新舰,要如何应付?」 王仲德道:「从张裕和刘粹与之交战的结果来看,雍军船舰战力惊人,暂不可与之相争。主公不妨命人在江上横索,阻拦雍军水师的通行,等陆战胜出后再行计较。」看書菈 刘裕眉头紧锁,杨安玄花样百出,时间拖得越久于己越发不利,要及早与之交战。 「明日出城,愚要亲率兵马与杨安玄决战。」 第五百九十四章步步为营 竟陵,陵之竟也,地处江汉平原,一马平川。 五月,碧空如洗,风翻绿浪,战鼓和马蹄声却将平静打破,雍、宋两军在汉水之西,竟陵之北的平原上交战。 这里曾是人烟繁密、舟车辐奏之地,连年战事逼得百姓背井离乡,前往雍州那口、鄀县、江陵一带躲避战火,如今大片的良田长满了绿草,却正好让战马在上面驰骋。 箭只划破长空,惊走飞雀;鼓声、呼喊叫、马蹄声、撞击声,将鲜血与草地融为一体,滋养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杨安玄站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厮杀,不时地发出一声简短的命令,兵马在他的调动下往来冲杀。 为了应对雍军轻骑,刘裕此行带来了数千辆战车,战时布成数路,车上张幔,有执槊士兵立于其上;步兵杂于车阵之间,轻骑则游弋于车阵之外。 宋军号令森严,兵丁阵列齐整,跟随鼓声、号角熟练地变动阵形,与雍军展开搏杀。 刘裕亲自坐镇指挥,宋军的勇悍不在雍军之下,接连数天交战,雍军并不占据上风。 裴方明自恃勇悍,率千骑从侧旁绕行冲阵,被沈林子截住。刘裕命四百辆战车分左右合围,杨安玄命徐孝重接引裴方明回归。 五月风向东南,不利于雍军,为防宋军纵火,杨安玄将兵马分成六营,相隔里许,互相呼应。 营寨深挖沟壕,引入活水,内设防火带,外设暗哨值守,箭楼、哨楼林立,以皮袋、大缸储水,备足毛毡等等。 果如杨安玄所料,五月九日晚,乌云蔽日,刘裕出动投石车载着丹火前去纵火。 夜袭由到彦之率军,出动轻骑二千、步卒六千,护卫投石车二百辆,载着四千斤丹火。 杨安玄暗中命人在宋营里许处挖出坑道,命暗哨伏入其中,宋军出营时投石车滚动声、马蹄声、脚步声震动大地,暗哨早已得知。 宋军投石车离雍营尚有里许,裴方明、张锋已奉命各率两千骑出动,手持火把前来烧车。 到彦之亦有所防备,先是吹响号角通过宋营,然后以轻骑迎敌、步卒结阵将投石车护在中间。 刘裕在营中整兵以待,听到号角知道夜袭失败,当即率军杀出救援,杨安玄亦率军出战,双方在暗夜中混战在一起。 杨安玄张锋禀报宋军阵中有投石车,知道宋军想用投石车投掷丹火,若是能引燃宋军火药,此战便胜了。当即命徐孝重、周超率骁勇营破阵,争取攻至投石车旁点燃丹火。 刘裕知雍军轻骑犀利,已军轻骑数量不足,唯有靠战车守御。仓促之间战车尚未成阵,雍军已经如潮水般扑来,眼见前方兵马抵敌不住。 与其被雍军冲入阵来点燃丹火,不如先行将丹火投出。双方夜战将士们手中拿着火把,丹火投出立时引燃。 双方将士缠斗在一起,丹火炸燃不分敌我,杨安玄见刘裕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丹火朝四面八方乱投一气,而且丹火已然投出,自己的打算落空。 丹火将青草点燃,向四周漫延开来,浓烟四溢。双方将士纷纷躲避烟火,号角声响起,很快战场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下数十堆火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夜袭失败,伤亡不大,只是四千斤丹火所剩无几,刘裕有些沮丧,看来与雍军之战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看来只有等魏军南下时再趁虚进攻。 然而,刘裕的希冀很快便落了空,他得到贺朗送来的急报,抱以厚望的魏军被魏皇带去攻打燕国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南下攻打司兖之地。 刘裕心头泛起无力感,这种感受征战半生从未有过。谢晦看到刘裕眼中闪过的黯然,道:「主公,天气炎热,将士披甲执械分外辛苦,主公不 如暂时前往江陵城,以安军心。」 沈林子亦道:「江陵为重中之重,主公前往坐镇确能提振军心。眼下夷道城被司马楚之所占,不如先行夺回夷道,解决西面之忧。」 于是,刘裕留王仲德驻守扬口水寨,到彦之守竟陵城,自己领了两万兵马离开竟陵从扬水前往江安,与湘州刺史张邵会合。 留下三千兵马归扬威将军刘康祖统辖,刘裕暗中让刘康祖做好从陆路向夷道进攻的准备,然后从江安走水路进入江陵城。 萧源之得知刘裕率军到来,大张旗鼓地带着荆州士族百姓出城迎接,刘裕站在八艚舰上,俯望欢呼雀跃的将士,一扫胸中烦闷。 得知刘裕移师江陵,杨安玄留王镇恶、裴方明牵制竟陵宋军,带了张锋等人回返当阳城。 杨安玄与刘裕在竟陵外大战时,鲁轨率军攻打纪南城,刘钟固守不战。高长庆献计,称纪南城地势低洼,当年孙武攻楚时水淹纪南城,今日仍可用水淹之计。 纪南城在漳江下游,有一条支流经纪南城西的赤湖,当年孙武开掘沟渠引漳水入赤湖,筑长堤让湖水灌入城中,纪南城被淹,不攻自破。 刘钟见雍军移营高处,知雍军打算用孙武故计,心中暗自冷笑。孙武当年用水淹之计已过去八百年,纪南城内河道已生变化,朱河和新桥河在城中合成龙桥河向东,而且城中设有三道水门,既能御敌又可防洪。 雍军想引漳水淹城,自己只需城南和城西的水阐关闭,河水便不能入城,若是应用得当,反可让雍军自食恶果。 刘钟命城中兵马在河道两旁堆砌沙石,果然雍军掘渠漳水灌纪南城,刘钟下令关闭阐门,水不得入。半日时间,纪南城西水高八尺,鲁轨不辨虚实,率军乘筏来攻。等雍军接近,刘钟下令开放阐门,水流顺河入城,转瞬流走。 鲁轨眼见洪水流走,雍军所乘的竹筏落了地,动弹不了,有些傻眼。此时刘钟率轻骑杀出城来。 雍军乘筏来战,都是步卒,被宋军轻骑轻易冲散,鲁轨竭力召集兵马布防,等到高长庆领军来援时,雍军死伤近千。鲁轨无奈,只得引军退守麦城。 刘裕入江陵,恰逢刘钟捷报送至,大喜,升任刘钟为右卫将军,兼任龙骧将军之职。得知刘钟有三子随他参战,将三匹名马配上华美丽的鞍辔,赐给刘钟的三个儿子。 江陵北面无忧,刘裕准备先夺回夷道城,打通长江水路。与众人商议后,刘裕决定兵分四路夺回夷道城。 以沈林子率八千兵马攻打枝江城,阻断枝江与夷道城北岸雍军通道;命刘康祖领五千兵马从江安前往夷道城;命刘粹率水师东进,从水路攻打夷道城;刘裕自己率五千兵马攻打夷道城北岸雍军驻营,命孟楚率江陵水师随时接应。 此时,杨安玄已率军到达当阳城,得知鲁轨兵败的消息,杨安玄派人前去安慰,为其增兵三千,命其再战纪南城。 三日后,枝江守将秦骅禀报,宋师前来攻城。杨安玄接到战报,立刻意识到刘裕要对夷道城发动攻击了。 一面派人通知夷道城的司马楚之小心戒备,一面急命张锋率三千轻骑奔赴枝江,破敌之后增援夷道城北岸的驻军。 从当阳前往枝江仅七十余里,但要渡过沮漳河,沮漳河上段水势较急,张锋率军前往下游找寻浅处涉水过河。 刘裕料到雍军将至,先率兵马在河西岸浅水附近设伏,等雍军前队刚踏上岸,刘裕率军杀出。刘裕所部亦有一千五百轻骑,以逸待劳,又趁雍骑半济而击,一鼓作气将雍骑前锋又赶入水中。 马匹在水中速度缓慢,成为弓箭手狙击的目标,千名弓箭手在河岸边排成长列,箭只如急雨般朝着河中雍骑射去,顷刻间河水被血水染红,马尸、 人尸随水漂浮。 损失了二百余骑,张锋率轻骑退回东岸,望着西岸飘扬的旗帜,率军继续沿河往南而行。宋军能在此处设伏,不可能在整个沮漳河都设伏,等自己率轻骑过了河,再找宋军报仇。 往南走出二十余里,又找到一处浅水,张锋率先渡河,未见宋军伏击,半个时辰后,二千多轻骑渡过河,张锋率军朝北增援枝江城。 已经被宋军伏击过一次,张锋分外小心,派出十余组侦骑往前探路,很快便得知枝江城南十里处有宋军列阵阻敌,宋军规模在五千人以上。 宋军还是采取战车列于前,步卒杂于中,轻骑游于翼的战术,将前往枝江的道路封堵住。 枝江守将秦骅禀报攻城的宋军约在万人左右,从旗帜、人数来看,这伙宋军应该是方才设伏的兵马,只是不知是攻城的兵马还是宋军另外的人马。 若是宋军另外的兵马,那很有可能宋军在附近有伏,张锋下令轻骑暂退至数里外,命侦骑往左右打探。 宋军阵中,刘裕注意着雍军动向,见张锋没有率军攻击,知道诱敌设伏之计失败,当即下令出击,争取能缠住雍骑,让隐伏两侧的宋军杀出合围。 张锋见宋军两翼的轻骑主动出击,知道宋军肯定设有伏兵,当即下令退走。 轻骑往南退走,果然听到两侧号声四起,无数宋军从山林间冒出,拼命朝大道冲来。 双方兵马数量相差悬殊,张锋不敢恋战,脱出重围后率轻骑直奔夷道北岸,前去与施平所率的雍军会合。 次日,刘裕大军到达夷道北岸,在雍营东侧安营;孟楚所率的水师亦到来,在江上立水寨;刘康祖率兵马五千到达夷道城外。 夷道城,城门紧闭,大战一触即发。 .. 第五百九十五章城池攻防 从沐谦嘴中得知刘粹已率水师到达秭归城,司马楚之下令关闭城门,城墙上将士们日夜巡守,又派出水师斥候船前往上游打探消息。 很快,司马楚之接到杨安玄送来的急报,称刘裕已经移师江陵,近期可能会对夷道城发动攻击,让他坚守城池待援。 当年下午,刘康祖所率的宋军便出现在夷道城南门外,拉开了夷道之战的序幕。刘康祖在夷道城南五里安营,并没有急着发动攻击,刘裕命他待命。 秭归城,刘粹接到军令,刘裕命其率水师东进,先解夷陵之围,再前去攻打夷道城。 夷陵城,范湛攻打城池大半个月,无法破城。沈林子率师攻打枝江城,张锋被阻,杨安玄命范湛回师枝江增援,夷陵之围暂解。 沈林之得知攻打夷陵的雍军将返,有六千轻骑、六千步卒,知道难以抵挡,索性率军南下与刘裕大军会合,枝江之围亦解。 鲁轨得三千援军后,起一万兵马再度前往纪南城;两天后,杨安玄亲领六千兵马到来,鲁轨设营在东,杨安玄立寨在北。 纪南城,刘钟带着麾下将领看着远处的雍军立寨。他新近得了刘裕封赏,志得意满地站在城头,指点着雍军纵声笑道:「大丈夫得遇明主,攀附风云,自当报以马革裹尸,死有何憾。」 杨安玄带着鲁轨、俞飞等人观城,鲁轨在一旁轻声禀报自己用水淹之计失利的情况。 看着眼前的雄城,杨安玄充满自信地道:「当年孙武、白起能破此城,愚相信亦能攻破纪南城。大势在我,不用着急,且等攻城器械准备齐当后再攻城不迟。」 刘粹解夷陵之围后,率三百战舰顺流而下,直逼夷道城。 夷道城外有雍军水师千余人,战舰是夺自夷道城宋军,在江陵一战损失近半,水师士气低落。夷道城水师剩余艨冲舰二十七艘,其他走舸、先登、突冒等船只百余艘。 司马楚之从军中挑选精通水性的将士编入水师,在夷道城招贤纳士,收编了数伙巴山水贼,新得了五十多条船和三百多名水兵,水师兵马扩增到二千人,战船一百八十余艘。 得知刘粹将至,司马楚之深感水寨是薄弱处,下令加固水寨,在水寨的木栅后用铁索加固,沿水寨建起栅墙,每隔二十步树一箭楼,仿如水中城墙。 命将士持弓守于其上,其他兵丁则持长枪、长矛、搭钩等长兵器防御,水寨开五门,方便船舰出入。 又在岸边高筑起夯台,在上面架设投石车、万钧神弩,派兵丁戍守,从城中派遣两千兵马在水寨旁立陆营呼应。 五月九日,江面上出现宋军船只,雍军船舰出寨迎战。江上宋船越来越多,雍军船舰退守水寨中。宋军船只逼近水寨,寨中射出铺天盖地的箭只。 刘道济身为先锋,指挥楼船带着十余艘艨冲舰朝木栅冲去,试图利用船体重量将雍军水寨冲开。 木栅之后以数道铁索加固,虽然船舰将木栅冲毁却无法突进寨中,反被栅墙上的雍军用搭钩擒住两条艨冲船。 新归降的水盗头目周翔被司马楚之任为军侯,一心想立功升官,从栅墙上一跃跳上艨冲舰,舞动钢刀势如猛虎,接连劈倒数名宋军。 随其归降的喽啰见其神勇,纷纷跳上船去,另一艘被搭住的艨冲舰也被雍军跳上,双方在船上激战。 刘道济见冲不进水寨,两艘艨冲舰被雍军死死拉住,怕是救不回来,若再迟疑,恐怕更多的船只被搭钩拖住,当即下令船舰退走,两艘艨冲舰被雍军擒获。 刘粹询问战况后,猜到雍军水栅后暗设铁索,于是命走舸装载易燃之物从上游冲向水寨,放火烧栅,楼船在五十步外朝木栅射箭,阻止雍军救火。 等火将木栅烧得 浓烟四起,下令将事先准备好的木头推下水去。这些木头长丈许,尺径粗,前端削尖,借着滚滚江流顺势撞向木栅,果然将雍军水寨的栅墙撕开,拉扯着铁链,撕开十余丈的口子。 刘道济大喜,以两艘楼船为为锋,朝缺口处冲去,准备一举攻破水寨。哪料冲至栅墙边,船只巨震,居然触底难进。 雍军用投石车、万钧神弩向搁浅的楼船发动攻击,两艘楼船挨了多下石块,船舷上带着数根弩箭狼狈逃了回去,有十余艘小船被石块砸沉。 刘粹得知楼船搁底,心中奇怪,水寨缺口处分明水深数丈,楼船应该可以轻松驶过,听刘道济描述又不像是铁锥,不知雍军在水底设了什么埋伏。 是夜,刘粹命精通水性的将士偷偷潜至搁浅处,方知司马楚之命人用竹笼装石块堆于木栅之后。竹笼堆叠而起,距水面不过五尺,难怪楼船不得行。 知道缘由就好办,刘粹再命将士衔刀潜入水中,用刀将竹笼砍破,篾解石块散落,在水流的冲刷下很快沉入水底。 次日,刘粹亲率水师出征,木栅又重新立起。刘粹同样先纵火船烧栅,然后用巨木将烧脆的木栅连同铁索拉扯撞开,然后率楼船直冲入寨。 雍军以为宋师不长记性,投石、弩箭纷纷射向楼船,准备在楼船停滞时摧毁它。不料水中障碍已除,楼船长驱直入,让守御的雍军愕然。闯入的楼船居高临下朝雍军射击,寨中雍军纷纷奔逃躲避。 水寨内空间不大,战舰腾挪不易,刘粹利用楼船的高大之势,在寨内横冲直撞,这回轮到宋军水师将雍军船舰撞翻碾碎。 司马楚之站在城头观战,见宋军楼船冲入寨中,心知水寨难保,亲自率领兵马出城接应,救援水寨内的将士回到岸上。 刘粹本想趁胜登陆追击,司马楚之命弓箭手沿河岸排开,严阵以待;夯台上的投石如雨,急弩响个不停。 仓促间难以登岸,刘粹索性下令焚毁雍军水寨,率水师在江上追击雍军逃船。 雍军水师船只大半被毁,剩下的船只停靠在岸边,不敢出战。司马楚之下令剩余的船只退入夷水之中,在周翔的引领下到其原来的巴山水寨暂驻。 北门外的营寨没有放弃,司马楚之以夯台为据点,两千兵马驻守城外,在江岸处遍设木栅防止宋船登陆。 水寨已失,与江北的联系被截断,夷道城成为孤城。 不过,司马楚之并不慌乱,他知道主公正与刘裕在江陵交战,只要江陵城被主公夺取,夷道之围立时迎刃而解。 夷道城城池坚固,城中储粮足够半年之用,城中有驻军万余,宋军若无五万之数,司马楚之自信能够坚守。当年刘备在此大败而归,自己只需遵照主公之命守牢夷道城,钉在长江南岸,便是大功一件。 刘粹破夷道水寨之后,顺流前往刘裕营寨拜见主公。刘裕得知夷道水师已破,江上道路畅通,当即命北岸兵马乘船过江。 五月十二日,刘裕大军过江,在夷道城东立营,刘裕加上沈林子兵马共一万三千人,南门有刘康祖的五千兵马,司马楚之决定放弃北城营寨,将二千将士招入城中,倚城而守。 江北岸,张锋见刘裕大军围困夷道城,但没有战船只能眼睁睁地干着急。江上有刘裕水师来回巡游,光靠自己搜罗来的数十条渔船根本不可能顺利渡江。 垫江船场建造的战舰不多,江阳城檀道济还有一部分水师,朱超石不可能派舰队前来增援夷道城。何况从垫江前往夷道,千里迢迢,其间要经过鱼复、秭归、夷陵等城,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锋派信使急报纪南城的杨安玄,请主公定夺。杨安玄亦感无奈,汉江与长江之间最短水路,只有通过扬口入扬水抵达长江,要想从水路 支持夷道,唯有夺取江陵城。 欲取江陵,必先夺纪南,五月十六日,杨安玄率军从北、东两面开始攻城。 纪南城地势较低,杨安玄下令投石车推至城墙一百五十步处,投石车将石块雨点般地向纪南城投去。 起初,城头悬牛皮幔遮挡飞石,待投石一个时辰后,城头的牛皮幔尽毁,不少石块越过城墙,朝着城中飞去,将屋舍砸得瓦破檐断、墙壁倒塌。 城中百姓或到墙根下,或往城中躲避石雨,苦不堪言。 杨安玄没有急于攻城,而是每天投石大半个时辰,然后让兵丁虚张声势地进攻,又在西城起疑兵,夜间燃起火把,鼓噪佯攻。 五天下来,城中守军和百姓都疲惫不堪,刘钟就宿在城墙根下,听到雍军发出声响,随时上城鼓舞士气。 此次攻打江陵,杨安玄带来了三万斤火药,攻打姚秦的时候能够震塌峣关,相信纪南城也会在火药的威力下沦落。 同样是夜间鼓噪,城头的守军在刘钟的催促下却显得有些懒洋洋,城下雍军火把虽多,却是一人持双火把,轒辒车的两旁也插满了火把,分明是虚张声势。 刘钟不解杨安玄的用意,但他知道杨安玄不会无的放矢,这样做一定有其用意所在。 不过,无论是疲兵之计还是想诱自己出战,刘钟都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只要自己坚守不出,杨安玄能奈我何。 又过了三个晚上,城头守军已经习惯了雍军的夜攻,每日子时到寅末,有时在北,有时在东,偶尔也会在西城。刘钟不敢有丝毫大意,哪怕是从未有过雍军出现的东城也让兵丁严加戒备。 城头守军疲于奔走,却不知这些天雍军已在纪南城北面的城墙上挖出八个深三尺、高五尺的大洞,彼此相隔不过两丈远。 五月二十五日,借着夜色的掩护,雍军一面鼓噪着吸引城上守军注意力,一面悄然将用罐密封好的火药被塞到了窟窿中。 为了增进火药的爆炸力,军械司在杨安玄的提示下,严格遵照硝石、硫磺、木炭配比,将其他杂物摒弃。 为达到最大爆炸的威力,颗粒化黑火药提上了日程,杨安玄让收集尿液将硝石等物搅拌晾干,然后碾成小颗粒,这样火药的颗粒化便完成了。 工匠们试爆这种带着异味的火药,惊喜地发现爆炸的威力比起以前翻了倍,足以开山裂石。 在峣关下用竹筒装填火药的模式被杨安玄所摒弃,须知黑火药密封的效果越好、壳体强度越大,爆炸的威力越强。 杨安玄专门命陶瓦匠人生产了一批肚大口小的瓦罐,用来装填火药,开口处用油纸密封,只留引线。 卯初,俞飞过来禀报,火药装填完毕。此时,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杨安玄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纪南城。 纪南城是夯土所筑,在八千斤火药的爆炸下,这座雄城还能安然不动吗?火药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过去的攻城方式,一个崭新的时代会随着震天巨响到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战火纷飞 号角声响起,佯攻的雍军开始向后撤走,城墙上的宋军松了口气。 刘钟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壶大口地吞咽着,虽是夜间,盛夏闷热的天气仍让他汗流浃背,皮甲内的纱衣早已湿透。 身旁性急的将士已经解开身上皮甲,光着膀子在晨风中忽扇、喘息。xь. 天已经蒙蒙亮,刘钟望向城外,隐隐约约见雍军并没有回营,而是聚集在一起,看样子最前面是轻骑。 刘钟心中一沉,走到墙堞边想看清楚些,只觉脚下猛得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巨响让耳中炸响,刘钟重重地掉落在城墙之上,身下传来的巨震不断,城头的将士东倒西歪,到处都是滚地葫芦。 脑袋犹如被重锤砸过,刘钟咳出一口鲜血,耳中嗡嗡听不清任何声响,还不等他爬起身,就惊恐发现不远处的城堞正向外倒塌,那扶着墙堞支撑身体的兵丁和着墙堞向外滚落。 几名亲卫面色惶恐地向刘钟跑来,将他从地上扶起,刘钟感觉肺腑有如挨了一记重击,胸口发烫,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 亲卫在身旁说着什么,刘钟根本听不清,勉力支撑着要往前来,被亲卫死死拉住。 刘钟刚想出声怒斥,只见身前的墙堞继续向下倒塌,滚落下去。刘钟放眼望去,北面的墙堞倒塌了数十丈。 是火药,刘钟想起杨安玄曾用火药破峣关的传言,宋公曾命工匠在废弃的城墙上试验,丹火爆炸的威力能将城墙弄塌一块,但绝不像传言所说那般厉害,众人都认为传言虚假,若遇雍军用火药炸城,只需及时用沙袋填补上即可。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刘钟不敢相信,雍军的火药如此强悍吗?若真有如此厉害为何早没看到宋军使用? 刘钟奋力推开拉住自己的亲卫,踉跄地奔到城墙边,只见城墙开裂,坍塌出五处口子,夯土向下坍出缓坡。 远处,雍军正如潮水般朝塌口处涌来,刘钟不及多想,大声吼道:「快填沙土,阻住豁口。」 城上的宋军惊惶失色,在将官的吆喝下扛起堆放在角落的木头、沙袋,准备修补城墙。 此时,雍军的投石车已经到位,石块砸着本就脆弱稀松的城墙,被火药震得松软的城墙转瞬间又坍塌了一大片,有几处缺口联成一片,露出六七丈宽的斜土坡。 雍军将士冲到土坡边,并没有直接朝松软的土坡上冲,而是将事先准备好的铺板放在土坡之上。铺板是在长梯上钉上木板,平铺在松软的沙土之上,这样足以支撑人踩马踏。 刘钟让弓箭手集中在坍塌处,试图用箭雨阻止雍军上冲。破城立功在即,雍军用盾牌护住身体,舍生忘死地朝城墙冲去。 一刻钟后,已有雍军冲上城头,与守城的宋军开始激夺,抢夺城池。杨安玄见时机成熟,催马持槊率领轻骑朝纪南城冲去。 战马踩在木板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杨安玄转瞬便冲上城头,长槊一扫,身前两名宋兵便手断腰折,鲜血喷涌倒地。 刘钟见雍军轻骑不断涌上城来,知道大势已去,急匆匆带着残部打开南门逃往江陵城。 纪南城南门三里处,鲁轨早已率军埋伏在等候,见到宋军弃城逃出,立刻杀出阻拦。宋军已无战心,落荒奔逃,刘钟根本组织不起反攻,只能领着溃兵东奔西走。 等江陵城萧源之得到消息,派兵前来接应,纪南城八千兵马,仅逃回二千余人。 杨安玄在纪南城休整三日,命将士将坍塌的城墙略做修补,便率军继续南下,兵逼江陵城。 萧源之从刘钟口中得知,雍军用火药炸塌纪南城,既然火药能炸塌纪南城,那也可以炸塌江陵城。 虽然畏惧杨安玄兵威, 萧源之仍下令刘钟率五千兵马出城在北门外立营,不让雍军直接进攻城池。 夷道城,刘裕正准备开始进攻,接到纪南城丢失的战报大吃一惊,急忙将攻打夷道城的事托付给沈林子,自己率领五千兵马乘船返回江陵城。 司马楚之得到禀报,登上东城往外观看,果见宋军在东岸登船,看数量约在五千人左右。 应该是江陵城告急,宋师不得不回援,司马楚之露出笑容,欢声对城头的将士们道:「主公已在攻打江陵城,宋军绷不住了,再坚守几天,这些宋军就要退走了。」 送走刘裕,沈林子与刘康祖一起,从东、南两面对夷道城发动攻击。刘粹率水师在北岸登陆,协同发动攻城,牵制雍军兵力。 厮杀声在日暮时分散去,司马楚之在城墙上巡视而下,城外地上坍塌着被巨弩、石块砸毁的冲车、轒辒车以及壕桥,宋军正在抬回受伤的士兵、收敛尸体,城头上的雍军没有发动攻击。 沈林子事先命兵丁挖掘沟渠,将护城河的水引往长江。激战一日,夷道城的护城河有数处被填平,再过几天,宋军便能填平护城河,直接向城池发动进攻了。 沐谦跟在司马楚之的身边,司马楚之知他武艺高强,任命沐谦做了他的亲卫副队长,蒙统也随着沐谦成为亲卫。 晚间回到住处,蒙统从外面回来,轻声低语道:「刘公送信来,让沐兄尽早动手杀死司马楚之,想办法制造混乱引在军入城。」 沐谦有些犹豫未定,司马楚之对他很信任,这让他有些不忍下手。沐谦沉吟片刻道:「司马楚之身边总有大量的护卫跟随,进入内宅后自有族人保护,找不到机会下手。」 蒙统猜到几分沐谦的心意,道:「刘公已经向宋公说起沐兄行刺之事,宋公应诺只要沐兄能刺杀司马楚之,夺得夷道城,便赐沐兄都亭侯之爵。」 沐谦两眼立时放光,一步登天成为亭侯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当年关羽也不过是汉寿亭侯。 白日他随司马楚之在城头巡视,看到城下的兵丁冒着箭雨、投石拼死前冲,要夺取夷道城少说也要填上数千条人命。 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换回数十石的粟米抚恤,自己本是亡命江湖之人,刀头喋血亦是常事,能有机会封爵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沐谦眼中厉芒闪过,为了自家前程就顾不上司马楚之待己甚厚了。 「要刺司马楚之,不能心急,需找寻合适之机」,沐谦阴沉着脸道:「不然就算杀了司马楚之,你我也难逃活命,城外大军也攻不来。」 两人商议最好能趁宋军攀附上城之时刺杀司马楚之,这样城头守军慌乱,可趁机夺取城池。…… 江陵,始建于秦时,秦始皇在原楚渚宫之上修建城垣,称江陵。后汉代刘荣、三国关羽扩筑,至桓温任荆州刺史时,大规模修建城墙,将关羽所筑新城与汉代老城连接在一起,形成内外两城格局,内城被称为「金城」。 刘裕率师回到江陵城,顾不上歇息便率军出城前往城北营寨,见到刘钟。 火药炸开纪南城时,刘钟被震伤肺腑,因江陵城中没有大将,萧源之只能让他勉力支撑。 刘裕见刘钟面色姜黄,双眼凹陷,问明纪南城丢失的情况后,命人送其回城中养伤,营寨交由他接管。 送走刘钟,刘裕起身巡营,看到宋公到来,原本低迷的士气重振,刘裕派人给杨安玄下战书,准备明日与其在阵前一会。 辰末,号角震天,鼓声阵阵。双方将士相隔两里摆开阵势,刀枪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双方将士屹立如山,风吹动旗帜烈烈飘舞。 鼓号声停歇,整个沙场之上鸦雀无声,一两声短促的马鸣越显安静。 蹄声响起, 杨安玄催动追星马朝战场中间驰去,宋军阵营,刘裕亦策马上前,宋公和雍公相隔十余步远勒马相见。 杨安玄拱手笑道:「一别数年,宋公老当益壮,可喜可贺。」 刘裕凌厉的目光从杨安玄的脸上扫过,冷声道:「安玄,你我约定罢兵与民生息,为何不顾盟约、有违农时,兴兵来伐?」 杨安玄朗声道:「刘公,一山难容二虎,你自杀伐中崛起,愚亦从争战中壮大,既然如此,免不了以输赢定天下,多说何益。」 刘裕横刀在手,哈哈笑道:「安玄,既然如此,不必多言,先战上几合。」 说罢,刘裕策马挥刀朝杨安玄劈来。杨安玄暗自感慨,不愧是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人物,须发皆白,勇力仍不输壮年。 手中长槊封住劈来的砍刀,刀锋压得槊身弯曲,杨安玄往外用力将砍刀弹开,槊尖直刺刘裕的前胸,若是能在战场上将刘裕扎死,那便提前锁定了胜局。 刘裕阵营中谢晦等人见主公与杨安玄动手,生恐他有闪失,当即擂鼓全线出击。 宋军从营中杀出,雍军自然不甘示弱,裴方明一马当先,率先冲出,身后雍军如潮水般朝前杀去。 单打独斗演变成两军混战,双方缠战至午时才各自收兵回营,雍军轻骑较多,略占了上风。 双方都稳打稳扎,试探找寻对方的弱点,但杨安玄和刘裕都知道,这场战斗将会旷日持久,双方都在努力找寻破局的契机。xь. 江陵城外战事胶着,夷道城同样打得难分难解,宋军填平了夷道城外的护城河,冲城车开始撞击城门,云梯也搭上了城墙。 开始有宋军沿着云梯登上夷道城头,只是城中雍军够多,登城的宋军很快被杀死或迫得跳下城去。 司马楚之总是出现在战事最为激烈之处,身先士卒杀向登城的宋军,一次次将登城的宋军杀退,赢来守城将士的欢呼声。 但是他不知道,身旁同他一起杀敌的亲卫,居然时刻想着给他一刀,想用他的性命换取功名利禄,危险正一步步地接近。 第五百九十七章夷道喋血 六月二日,宋军从云梯上攀上夷道城头,与守城的雍军激战。 司马楚之很快带着亲卫赶到,登城的这伙宋军已被团团围住,赶下城去只是时间问题。司马楚之持剑在手,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观战。 二十丈外,又有宋兵踏上墙堞,刘康祖挥舞着砍刀劈开阻拦的雍军,跳落在城墙上。挡住冲来的雍军,身后宋兵源源不断地朝城墙跳落,很快便向四周扩开。 司马楚之听到喊杀声,带着沐谦等人朝动乱处冲去。刘康祖挥刀将一名雍军砍倒,抬头正看到率队而来的司马楚之。 刘康祖之父刘虔之本是江夏太守,是司马休之的麾下,刘康祖曾运送军粮到江陵,与司马楚之结识,两人还在一起喝酒聊天,相处得不错。造化弄人,如今各为其主,只能刀枪相见。 司马楚之也看到了刘康祖,心中一沉,他知道刘康祖武艺高强、气力过人,没想到他亲自攀城,要将他赶下城需一场苦战。 站住脚,司马楚之高声下令道:「鸣号,调长枪营上来杀敌。」 城中有将士万余人,司马楚之将兵马分成两批,每天轮换着登城防御,而且精选出五百长枪后和五百神射手用于应急。 刘康祖奔向司马楚之,沐谦等亲卫忙上前阻敌,刘康祖从沈林子嘴中得知,司马楚之身边的亲卫有己军的刺客,只是战场之上哪容分神,手中砍刀舞出刀山,朝身前敌手杀去。 沐谦手中剑与刘康祖的刀碰在一起,立时被削去剑尖,沐谦忙往后撤。 司马楚之见沐谦兵器被毁,将手中剑递了过去,道:「沐兄,愚这把剑是主公所赐,百练好钢,用之杀敌。」 沐谦眼中闪过一丝愧意,脑中想的却是封侯的赏赐,接剑在手,顺势朝司马楚之胸口刺去。 司马楚之毫无防备,被一剑穿心而过,当场身死。蒙统在一旁高喊道:「司马楚之死了,城破了。」 亲卫见沐谦刺死司马楚之,发疯般朝他扑来,沐谦拖着司马楚之的尸体遮挡在前,且战且退,与刘康祖所率的宋军汇合。 刘康祖见刺客果真杀死了司马楚之,上前一刀砍下司马楚之的人头,高高拎在空中,「司马楚之已死,还不投降。」 趁着雍军慌乱之季,刘康祖带着宋军占住了一段城墙,无数云梯架设在城墙之上,宋军源源不断地攀上城来。 张轩昨夜值守,辰时下城歇息,睡得正香时被亲兵摇醒,得知司马楚之被刺客所杀的消息。 「鸣号,夺回城池。」张轩赶紧披甲,拿了钢刀准备带着歇息的将士夺回城墙。 只见马道上雍军被宋军驱赶着纷纷向下逃窜,司马楚之身死的恐慌正在四散漫延。这些天司马楚之身先士卒,在城头鼓舞士气,深得将士信任和拥戴。 但凡事有利有弊,司马楚之身死的消息同样对雍军打击甚大,不少新征入伍的蛮兵转身就逃,带动了城头雍军溃败。 城外宋军看到城头飘扬的宋军旗帜,士气大振,冲城车猛烈地撞击着城门,而守军乱成一锅粥,即便校尉、司马、军侯如何嘶吼整队,也收拢不住溃散的兵马。 刘康祖将司马楚之的人头挑在长枪之上,一路杀往东城。张轩率军登上城墙,鸣号召聚溃兵,亲手斩杀几人,下令亲卫组成督战队,谁敢溃逃立斩不饶。 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起反击,将城头的宋军杀死、赶走,把搭上城墙的云梯砸断,却听到东门处传来大声喧哗,城门被攻破,宋军正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这时,刘粹率水师在北门靠岸,宋军水师扛着云梯、推着冲城车也开始发动了攻击,夷道城多面遇敌。 城中尚有雍军近万,张轩心有不甘,率军奔向东门,希望能及时堵 住缺口。 东门,雍军校尉苏盛带着将士拼死将宋军挡在城门口,塞城刀车已毁,弩箭早已用完,一排排密布的枪尖上满是血迹,身前、身旁倒伏着一片尸体,分不清敌我。 沈林子已经来到东门,得知城门雍军防御甚严,下令两辆弩车朝前激发,然后是轒輼车冲了进去,借助攻城器械将防御的雍军冲开口子。 萧斌骑在马上随着兵马冲进城中,看到苏盛正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将雍军组织成方阵,结阵抵御涌入的宋军。 悄然取弓在手,瞄准苏盛一箭射出,苏盛肩头中箭,萧斌挂弓催马向前驰去,利用马匹冲散身前的雍军,迎接沈林子入城。 沈林子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找寻城中细作,很快蒙容被带到沈林子面前,沈林子当即问道:「雍军的辎重营设在哪里,快带愚前往?」 纪南城被雍军火药炸塌,让刘裕等人深感震惊,雍军的利器不断涌现,先是犀利的战舰,接着火药改进得能将城墙炸塌,若是这些利器转化成战场上的战力,败局无疑注定。 刘裕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探雍军军械之秘,若能破解雍军战船、火药之秘,愿以封侯赐功。沈林子随刘裕逐桓玄、伐南燕、抗卢循、讨司马休之,又随他出征伐雍,深得刘裕亲重,拜辅国将军,爵封汉寿县伯。 沈林子生性淡泊,报得父仇之后本无仕宦的心思,但刘裕再三相请。沈家受刘裕大恩,沈林子不得不出山为刘裕奔走、出谋划策。 后来大哥沈渊之战死竟陵,三哥沈田子死于江夏,沈家五兄弟有两人丧身在雍军手中,这血海深仇沈林子焉能不报。 刘裕前往江陵前交待沈林子,让他想办法尽量获得雍军的火药,交给工匠研究与自家所制的丹火有何不同。沈林子知道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而火药之秘重要性远甚过夺取夷道城。 沈林子知道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火药之秘重要性远甚过夺取夷道城。 蒙容潜伏在城中,利用出城伐薪的机会与外取得联系,得到刘粹的命令让他打探雍军的军械营及粮仓所在。 这几日宋军攻城,蒙容被征召上城墙上协防,有意留心军械及粮仓所在,虽然无法接近,但西南方向应该没错。 城墙上,张轩看到宋军如洪水般地奔涌而入,知道将宋军挡在城外已不可能,略思片刻,索性带了兵马往回跑。 顺着马道跑下城,张轩记得军中讲武时曾提过利用城中房屋「巷战」,指挥将士们迅速地占据街道两旁房屋的高处以及隐蔽处。xь. 沈林子让刘康祖带了一部分朝县衙方向突进,自己和萧斌跟在蒙容身后朝西南方向奔去。 冷箭从房前屋后射出,不断有将士中箭受伤;经过街道胡同时,三五一伙的雍军杀出,突其不易地砍倒几人后又迅速穿堂过户撤走,让宋军防不胜防。 穿过半座城,伤亡的宋军已不在少数,沈林子看着如同跳蚤般出现的雍军,心知不能继续下去。雍军熟悉地形,借助房屋、街道发动攻击,如果己军伤亡过大,恐怕进了城也站不住脚。 沈林子一咬牙,喝道:「放火烧屋。」 一声令下,夷道城中的房屋被点燃。房屋多是木、竹胚土建成,正值六月,天干地燥,大火迅速地燃起,朝着远处蔓延开去。 风带着火焰往西北方向侵袭,果然逼得雍军从屋舍中逃窜而出,城中的百姓哭爹喊娘拿了家私争相逃命,整个夷道城哭喊声响作一团。 沈林子带着兵马直扑西南方向,他要在大火蔓延之前从军械营抢夺火药。 不远处,张轩见城中火起,怒骂道:「狗贼好狠的心,这夷道城三万多百姓不知会有多少要葬身火中。」 此时也顾不上灭火救人,张轩下令道:「退出城去。」 身旁有人提醒道:「张将军,要不要烧了军械司和粮仓?」 张轩想到军械司内储存的大量羽箭等物资,还有宋军未来之前,还从北岸运来的三千斤火药。既然宋军纵火,索性让火来得更猛烈些吧。琇書蛧 「走」,张轩二话不说朝军械营奔去。 张轩领着麾下先一步进入军械营。军械营是一片储存军资的营地,分不同片区堆放着木料、铁器、弩箭、短矛、投石车等物,最里面靠水的十个营帐内存放着火药罐。 军械营的兵丁和工匠听到了城破的消息,紧接着看到城中浓烟四起,火焰飞腾,正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轩率军奔至,大声传令道:「军械营的将士带了工匠先出南门,前往鸡头山躲避。鸣号,通知城中的弟兄撤走。」 当初司马楚之暗渡长江,潜伏在鸡头山中。鸡头山中原有两伙山贼,被司马楚之收入军中,山贼的山寨仍在,司马楚之占领夷道城后,感觉可以在鸡头山中设寨,以防万一。于是派了八百兵丁,储了两万石粮食驻在鸡头山中,没想到居然用上了。 命令刚下达,沈林子便带着人杀至,张轩一边让兵丁结阵抵御,一边带亲卫往储存火药的营帐急奔,这伙宋军追得这么急,想来是冲火药而来。 沈林子看到张轩等人急匆匆往里走,厉声高吼道:「追过去,不要放跑了那伙雍军。」 沈林子提枪在手,身先士卒朝前杀去,雍军稍加抵抗便往西城门逃命,沈林子紧紧跟在张轩身后朝储存火药的营帐奔去。 张轩闯入帐中,下令兵丁将火药罐敲碎,黑色的粉末顿时洒了一地。这批火药是以前杨安玄储藏在当阳城中,还是粉末状的火药。司马楚之攻打夷道时从当阳调运六千斤到枝江,夺取夷道城后,下令从枝江运了三千斤到夷道,以备不时之需。 司马楚之想把这批火药用在紧要关头,所以宋军攻城一时没有使用,没想到丧身在刺客手中,这批火药反成了棘手物。 沈林子已率人追至,张轩忙下令道:「点燃火药,咱们走。」 火折子远远地投在火药粉末上,立时火起烟现,爆炸将营帐冲得七零八落。 为了防火,十个营帐相隔着三丈远,沈林子见已有五六个营帐炸开冒火,忙指着未燃着的营帐吼道:「冲过去,死也要把火药抢出来。」 兵丁朝营帐奔去,还未到营帐边,营帐便炸开,巨大的气浪将兵丁高高掀起抛落,沈林子急得双眼冒火。 张轩撤走得匆忙,最南边那处营帐抛火的兵丁慌乱中将火折掷到了空地,几名宋军冲了进去,抱起完好的火药罐冲了出来。 旁边营帐的火屑飘进帐中,火光窜起,爆炸声响起,还来不及出帐的宋兵被炸成火人。 沈林子看到抱出的六个陶罐,揭开封盖往里看到黑乎乎的粉末,喜道:「好,快送出城去好生保管,愚会向宋公为尔等请功。」 张轩逃至西城门时,已经拥堵不堪,溃逃的雍兵、城中的百姓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城中火光冲天,谁都不想留在城中葬身火海。 宋军随时可能追至,张轩擎出刀呼喝道:「挡路者死。」 连呼三遍,便挥刀朝前砍去,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兵逃出城,直奔鸡头山而去。 第五百九十八章曙光初现 七天后,杨安玄收到张轩送来的战报,得知夷道城丢失,司马楚之遇刺身死。 得知刺客名叫沐谦,杨安玄摇头叹息,原本历史司马楚之感动沐谦放弃刺杀、忠心追随,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最终丧身在沐谦手中。 对于司马楚之的死,杨安玄暗中松了口气,心中窃喜。司马氏的有用之材算是借刘裕之手清理得干干净净,将来方便他行事,而且坏名声落不到头上。.. 夷道城得而复失,雍军在长江南岸失去根基,随张轩逃往鸡头山中的雍军近六千余人,卧榻之旁当然不能容虎,沈林子命刘康祖进山清剿,结果反被张轩利用地势小胜了几场。 沈林子考虑山中地势复杂,索性命刘康祖在鸡头山几处出口立寨戍守,对着山中喊话招降雍军。雍军人数不少,但无军粮补给不用多久就会不战自溃,沈林子不想逼迫太紧,徒损兵力。 哪料张轩暗中与巴山水寨残余的水师联系上,趁夜将大部分雍军渡过江去,与张锋兵马汇合,自己则带了五百将士仍留在鸡头山中。 茫茫山林,方圆百余里,五百人藏身其中,宋军根本无处找寻,水师留下周翔和三十余条小船,可以是山河间纵横。山寨储藏的两万石粮食被分散于多处,山中又有走兽野菜,夏秋两季根本不用为食物发愁。 夷道城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城中大半房屋过火,留下残垣断壁,万余百姓无家可归。最糟糕的是雍军设在西北角的粮仓也被大火燃着,十余万石粟米多数化成了黑炭。 这么多百姓如何安置,沈林子请示刘裕之后,将城中百姓迁往江安城。背井离乡,哭声震天,百姓对焚毁家园的宋军咬牙痛恨。 送走百姓后,沈林子留刘康祖率八千兵马驻守,自己带了剩余的兵马乘船回归江陵城。 刘裕得到沈林子送来的六罐雍军火药如获至宝,派人送往建康蔡洲丹火院分析雍军火药的成分,改进自家的丹火。 同时,刘裕让主持朝政的徐羡之向天下臣民收集改进技艺之法,特别提升战舰、兵器、农耕等方面的技术,若于国有益当不悋封赏。 时近七月,夏粮开始入库,刘裕让徐羡之、赵伦之等人近期先筹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送往江陵、夏口等地,至于东莞、彭城、江阳等地的驻军军粮命各自自行在当地征集。 年前还要准备好一千万石军粮,与雍军的战事不会短时间内结束,两军打仗,没有军粮可不行。 建康城,尚书右仆射袁湛于五月病逝,宋公刘裕举荐吏部尚书、丹阳尹徐羡之接任了尚书右仆射之职,与尚书令孔靖,尚书左仆射王弘三人一同辅政。 接到刘裕的命令后,孔靖、徐羡之等人在尚书台商议,改进火药刻不容缓,已经命人送至蔡洲丹火院。重夺夷道城,长江水路畅通,硝石运送会更为快捷。 悬赏改进军械工艺之事,众人议定以朝廷诏书名义颁发天下,能献良方者赏钱十万、酌情授官,若能显著提升战力,可授侯爵之赏。 王弘感叹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吴之地造船场众多,相信不用多久便有改进战舰的良方献来。」 自张裕在海上大败,建康官员皆感不安,江南水路纵横,雍军完全可能从海上直入长江攻打建康。 刘裕命人入江口、京口至建康段的沙洲上立水寨,寨中备沉江铁锥,又于京口、广陵、石头城等要塞江峡处设铁索;命玄武湖、刊沟、会稽以及三吴造船场加快造船速度,争取在年底前新增三百艘战舰。 为防雍船在长江沿岸登陆,刘裕命刘道怜征役在两岸沿线筑起堤防,既防水灾又可阻挡船舰登岸;筑起烽火台传递信息,时刻戒备。 接着众人商议军粮之事,徐羡之神情稍轻, 道:「赵兄,今年风调雨顺,夏粮丰收,筹措军粮应该不难吧。」 不料左民尚书赵伦之面容阴郁地道:「徐仆射,今年粮食虽然丰收,但种粮的田地少了近七分之一,筹措军粮并不容乐观。」 徐羡之知道,今年有大量的农田改种棉花,但朝廷按丁口取粮赋,不管农人种粮还是种棉,交税还是要交粮,对粮食入库影响不大啊。 赵伦之开始算起账来,道:「与雍军交战,江陵、竟陵有兵马五万,水师万余;夏口驻军两万余人,水师万余;东莞有兵马两万人,彭城、下邳一带约二万六千人;益州檀道济有兵马近两万,水师五千,光前线的兵马就多达十六万人以上。建康、京口、广陵、寻阳、历阳等地约有兵马五万,再算上各州郡军约在八万以上,朝廷养兵将近三十万。」 孔靖叹了口气,战事不断,百姓得不到生息,郡县百姓为应付战争所需,已是疲惫不堪,这场仗若是多打上几年,百姓恐怕只能逃进山中或重投在世家门下成为隐户。 只听赵伦之继续道:「朝廷按丁收税,按户籍有男丁三百一十万,女丁三百四十万,宋公年初时下令减轻税赋,男丁纳税四石,女丁三石,可得二千二百六十万石;各类租调杂捐可得五千万石左右,加上商税、关卡税、榷市税收等每年税赋约在亿万石左右。」 王弘心中盘算了一下,若是将各世家门阀名下的隐户、田地算进去,应该能增加四千万石左右,宋公一直大力清理门阀名下的隐户,但阻力甚大,又忙于与杨安玄争战,土断之事推行艰难。 「三十万大军,前线大军十六万按人均兵饷三石、所食二石计算,月需粮八十万石;京城、京口以及州郡驻军按人均月需四石计算也需粮五十万石左右;战马八千,每月需十石,合八万石,供养兵马每月至少需粮一百四十万石。」 「再算上役夫所食,往来消耗,要支撑作战每月的粮耗不会少于二百万石,年需军粮二千四百万石;抚恤、赏功要准备二千万石,每年养军这块的费用占去税赋的半数。若再算上造船、丹火、军械等开支,便接近八千万石了。」 「朝廷官吏人数约在四万人左右,按人均二百余石计算,加上节庆赏赐,约在千万石左右;赈灾、抚贫、修桥补路兴水利修学庠等开支算下来,入不敷出啊。」赵伦之长叹道。 祠部尚书蔡廓道:「当初宋公减免税赋,愚便以国库空虚出言反对,如今政令已出,不便向百姓索要,能否让门阀世家捐献一些钱粮?」 众人的目光看向王弘,琅琊王家是门阀世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王弘苦笑道:「愚可代表王家捐粮六十万石,尽力劝说其他世家也为国分忧吧。」 徐羡之知道,宋公因科举一事得罪了世家,又以琅琊王嫁女之事逼众人强捐过一次,这次再要募捐恐怕会怨声载道。不过前方战事紧急,也暂时顾不上许多,既然王弘答应劝说,应该至少能收进千万粟米。 新任五兵尚书郑鲜之提议道:「眼下朝廷开支紧张,天子身为一国之君亦应有所表示。我朝以临沂、湖熟等地良田千顷作为皇后妆资,不妨暂时将田地所得充实国库。」 这千顷地皆是上好良田,每亩产量在八石以上,若将所得收为国库,可得粮八十万石左右。八十万石对整个国库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个提议表露出对皇权的侵夺。众人皆知宋公代晋只是时间问题,郑鲜之的这个提议无疑又让脚步向前迈动。 徐羡之在席上挪动了一下,道:「愚会将此事向宋公建议,宋公若同意便向天子奏明,天子深明大义,应该不会阻拦。」 堂上诸人默然,虽然晋室已名存实亡,但他们名义上作为晋臣,如此逼迫天子,脸皮有些发烫。 徐羡之轻咳一声道:「今年农人种 植的棉田在三十万顷左右,去年棉价不低,可酌情提高棉田的税赋。」 赵伦之苦着脸道:「愚正要说及此事。今年棉田激增,粮田便少了,青壮征役原本不足,江北收购山茶籽大幅提价,令不少农人入山种植山茶树,造成今年的粮田不少荒废,粮食产量至少比去年要少两成。」 徐羡之大惊,粮为国本,要是少了两成必然引发粮荒,种再多的粮花、山茶籽也不能抵饱啊。 「为何不早说」,徐羡之强制镇定,想了想道:「眼下正在收粮,可让官府出面向百姓购粮,切不可声张,引发恐慌。明年棉田一定要控制好数量,栽种山茶也不可误了农时,谁要荒田,严惩不饶。」 正在朝堂诸公商议对策之时,徐、扬、江、豫、湘、交、广等州的郡县都出现了粮商,以高于市场价格收购粮食,说是西北秦国与凉国打仗,需要大量粮食。 百姓哪管那么多,交纳了税赋之后算好自家的口粮,将多余的粮食售出,多换得几铢钱购买家中所需的用具。 官府后知后觉,那边还想着趁粮食入仓压价购粮,从中牟取好处,结果半个月过去,根本收不上粮来。 很快,粮价的上涨带动了物价的上涨,官府发现异常逐级上报,等徐羡之等人收到禀报已是十天之后了。 赵伦之急声道:「这伙粮商十分可疑,不能让他们将粮食带出境去,速命官府查封粮队,收缴粮食。」 收到朝廷旨令,官府在关卡要道设禁,官道上络绎不绝的粮草消失了,而粮食买卖却不能禁止。 徐羡之命王韶之派军情司的谍子打探,发现大批的粮食被焚毁在山中,或倒入江河,显然是有人故意毁粮。 军情紧急,徐羡之派人飞报给江陵。 刘裕接到奏报,得知已有百余万石粮食被毁,不禁手脚冰凉,哪怕是战场失利也从未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恐。 江陵城北雍军大营,杨安玄听丁全禀报暗卫在江南销毁粮食的情况,知道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 第五百九十九章突袭芍陂 等丁全说完,一旁静听的鲁轨笑道:「刘裕后院火起,主公何妨再添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对于杨安玄以棉侵粮的战术鲁轨亦有所了解,现在火势已起,正是添柴加薪之时。 杨安玄交待丁全道:「江南一带的粮价已经上涨,官府也派人在盯着购粮之人,你让暗卫不必再冒险购粮了。」 丁全点头答应,道:「仆让他们撤回来。」 杨安玄想了想道:「不急,这段时间官府在征粮入库,让他们伺机放火,烧毁官府的储粮。不过以安全为要,保全自身为上,可行则行,不必行险。」 鲁轨提议道:「除了三吴之地,芍陂也是宋军的屯田之所,若能焚毁芍陂粮仓,彭城宋军当陷于无粮困境。」 芍陂自春秋时期孙叔敖起便在此引淠水成湖灌溉农田,至今已有良田万顷,年收粮石近千万石。刘裕征伐南燕时,便是芍陂储粮支撑了北伐,如今彭城、东莞的军粮多靠芍陂。 杨安玄命取来舆图,道:「芍陂在淮河中游,北面是淮南郡寿春城(今安徽淮南市寿县附近),西面是安丰郡安风城(今安徽霍邱县西南二十里),南面是庐江郡六县(今安徽六安市),东南面是合肥,刘裕在芍陂一带屯田,有屯军一万六千余人,加上各城郡军,兵力在两万四千左右。」 鲁轨笑道:「愚前两日听主公说,北雍州孟刺史会派六千轻骑前往兖州,主公何不让了这六千轻骑驻于汝阴慎县(今安徽省颍上县江口镇汤圩村林庄),利用轻骑迅捷之便,深入芍陂抢掠纵火焚毁粮食,可致淮南萧条,宋军兵粮短缺,而且可以造成江淮之地百姓惶恐,乱敌后方。」 杨安玄颔首,对于领军的人选心中也有安排。王镇恶曾对他提议,让王慧龙来参谋部任职,认为王慧龙可堪重用。 王慧龙出身太原王氏,文武双全,在杨安玄一众麾下中属于顶尖的人才,而且年纪尚轻,杨安玄对他确实甚为看重。 对于王镇恶的心思,杨安玄亦知,无非是想将他家与太原王家紧密结合,延续家族的命运,将来子侄辈若有人可承继家业,亦能得到王慧龙的照应。 这原本是世家门阀的生存之道,杨安玄虽然不喜但亦知要想改变这种状况至少要数代之功,有些事无法急于求成,只能且行且做。琇書蛧 「王慧龙为人稳健,可托大事。」杨安玄拍板道:「命他将荥阳兵马交付齐恪,前往慎县统军袭扰芍陂,至于如何行事,让其自行决定,见机行事。」 高长庆捋着胡须,提议道:「淮南百姓若是衣食成忧,主公不妨上奏天子,愿为国分忧,让百姓前往雍、司、兖之地就食安置。」 杨安玄哈哈笑道:「高公老成谋国之言,此议可抵数万雄师。」 前次高长庆向鲁轨建议水淹纪南城无功,感觉颜面无光,此时听杨安玄夸奖,顿觉脸上有光,得意地笑道:「老夫老矣,难以沙场争雄,只能替主公拾漏补遗,无愧参谋之职。」 杨安玄道:「眼下魏军正在全力攻打北燕,无南下之意,命胡藩、朱龄石率军抢夺粮食,若能引宋军出城,趁机设伏歼灭宋军有生力量。」 「另外不准粮食过江」,杨安玄道:「让关卡严查,断其粮道。」 丁全问道:「江南一带粮价涨至二百余钱一石,不过今年江、豫一带种棉之人不少,门阀私种更是数不胜数,估计棉花价格要往下跌。」 为了拉动江南粮价,杨安玄动用了近万两黄金还有大量的货物,成功地将粮价从一百六十钱每石拉至二百二十钱一石,带动了江南地区其他物价也跟着往上涨。 不过杨安玄打算用棉花的暴利诱使百姓改粮种棉,若是此时棉价往下跌,来年种棉的人势必减少, 收效不大,这与杨安玄的计策相背。可是手中钱财用得差不多了,实在拿不出钱抬起棉价。 杨安玄思索片刻道:「让暗卫放出风声,就说魏国、秦国、凉国想大量收购棉花缝制冬衣,刘裕准备收储棉花与魏国交易战马。再放出流言,就说汝南一带棉价已涨至八十钱。」 鲁轨接口道:「为让江南棉农相信,主公不妨通过榷市高价买进些棉花,让传言坐实。引诱那些江南大棉商收购棉花、前来榷市出售,这样棉价恐怕会猛涨一番。」 榷市交易可以暗箱操作,左手卖右手买根本不用花钱,只需将声势造出即可,肯定引得江南的棉商上当。 高长庆指点着舆图道:「如今两军交战,江陵、夏口的商路断绝,商贾多数从寻阳、历阳北上,主公可命人化身为山贼,阻拦商路,焚毁那些北上的棉车。」 杨安玄眼中厉光一闪,冷声道:「此计可行。」 为了打击刘裕,尽快地实现统一,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 江陵,宋军大营。 刘裕与麾下佐僚紧急商议出数条应对之策:一是严禁粮食出境;二是向门阀世家借粮;三是向魏国购粮,并敦请魏国出兵解困;最后一条以杂捐名义向丁口每人多征一石的粮。 明知是饮鸩止渴,刘裕也不得不下此命令,不然大军若无粮草,如何跟杨安玄争战。粮食关系根本,刘裕不敢大意,特意派遣侍中傅亮回返建康主持征粮之事。 王慧龙接到杨安玄的军令,将荥阳军务转交给兖州司马齐恪,动身前往汝阴郡。在慎阳城与北雍州前来的六千轻骑汇合后,王慧龙召集司马以上的将官见面议事。 领军打仗最怕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王慧龙设宴款待司马以上的将官,共二十八人。王慧龙逐个与之交谈,希望通过简短的谈话建立起初步印象。 王镇恶得知主公派王慧龙前往慎县的消息,心中欢喜,主公对王慧龙的肯定说明自己的眼光没错,侧面也表明主公对自己还是信任的。 自打王慧龙决定前去参谋部,王镇恶便视其为弟子,悉心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 这次袭扰芍陂、断宋军之粮仓至关重要,王镇恶给王慧龙写去厚厚一封信,指点他行事。 王镇恶足智多谋,王慧龙也视其为师,收到王镇恶写来的信后用心领悟。信中王镇恶提到,与人初识,记住其姓名、特点,下一次见面能直呼其名姓,是拉近关系的好手段。 王慧龙和颜悦色的与众将寒喧着,心中暗中记着这些人的姓名以及自己对他判断,并暗中观察他们彼此之间的言行,修正心中的印象。 这二十八人中,司马十五人,校尉八人,扫夷、厉锋等杂号将军五人,王慧龙的主要关注点放在五名将领身上,好在孟龙符派遣轻骑前来也考虑到方便统辖,五名将领三人是立功从军中升迁的自家人,羌将马何当、氐将龚玄是归顺孟龙符的部落勇将。 校尉和司马有半数原本出身雍军,不过六千轻骑的组成复杂,是十几个大小部落构成,王慧龙眉头暗皱,这样一只军队不知能否听从自己的指挥。 一顿饭吃下来,王慧龙已将二十八人的姓名、样貌、军职记下,对于这些人的性格有了初步的印象,接下来便是将这些人凝聚在一起。 王镇恶在信中提及,要凝结战力要靠重赏和军纪,立功行赏、违纪严惩,身为率军将领,王慧龙看着说笑的众人,心中已有了清晰的思路。 次日,王慧龙下令轻骑出城演练,这些将士多是羌、氐部落招募,骑射虽然精通,不过对号角、令旗的指挥还不熟悉。 按照王镇恶所说的一级管一级的做法,王慧龙先要求二十八 名将官熟悉军令,然后让这些人教会军侯、屯长,再由军侯、屯长教会队率、什长和伍长,最后由什长、伍长约束麾下的兵丁。 王慧龙让军中文吏宣讲,能在一天内熟悉军令者受赏,五日之内仍不晓军令者鞭十下。 等到大军操练之时,号角、令旗指挥兵马出动,王慧龙当场将一名队率擢升为军侯,而几名乱闯的兵丁连同伍长、什长在内挨了五鞭,队率则是十鞭。 一连演练了五天,王慧龙见将士们对军令已然熟悉,将六千轻骑分成六部,每名将领率千骑,剩下千骑自己统辖。王慧龙开始发布些简单的军令测试轻骑的执行和配合,效果不错。 操练熟悉兵马的同时,王慧龙派出斥侯打探芍陂的情况。很快收到斥侯的回报,芍陂一带宋军屯田一万二千余顷,预计收取的粮食会在一千万石以上,一万六千屯军将收获的粮食分储于四十余处粮仓,寿春、安风、合肥等城也派出郡军前来相帮收粮,这几日便准备将收来的粮食大部运往城中储存。 七月二十二日,王慧龙率六千轻骑全体出动,目的很简单,袭烧宋军在芍陂的粮仓。 芍陂四周有寿春、安风、六县、合肥等重镇,六千轻骑没有攻城器械想要夺城不可能,王慧龙交待五名统军的将领,利用轻骑快捷如风的特性,不与宋军纠缠,一切以焚毁粮仓为目的。 .Ь. 第六百零一章蓄势待机 接到雍军在芍陂一带祸乱,焚毁粮食、掳走百姓的消息,刘裕坐在舆图前,背对着众人,半话。 谢晦、王修等人望着刘裕的背影,在花白的头发映衬下,众人眼中一向挺拔的身躯都感觉有些佝偻了。 刘裕的目光紧盯在淮河以南寿春(寿阳,1)一带的地图,当年秦天王苻坚率八十万大军欲夺取晋室天下,献武公谢玄便是在此处率北府雄师大破秦军,奠定晋室今后数十年安稳。 那一年,刘裕刚刚年满二十岁,还在乡间种田伐薪,十六年后才投身北府军,就在刘牢之麾下。当年淝水大战,是刘牢之率五千北府精锐,奇袭洛涧西岸的秦军梁成部,吹响了淝水大战的冲锋号。 军中老卒每每谈起当年往事慷慨激昂,刘裕这些新丁听到他们讲起淝水大战的场景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恨不能跻身其中。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谢玄、刘牢之、孙无终、何无忌、刘毅、孟昶等人都相继过世,北府军早已更新换代,刘裕微微闭上眼,感觉到眼中的酸涩,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谢晦见刘裕半天无语,上前轻语道:「淮南乃国之粮仓,不容有失,主公需早派良将前去镇守。」 刘裕转过身,脸上重现刚毅之色,他从一名北府新兵走到今日,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早已心如铸铁,些许小挫有如轻风拂岗,刮落些黄叶。 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刘裕开口道:「守江必守淮,淮南之地决不容失。愚决意从东莞城召回怀慎,让他驻守寿春,与彭城刘遵考合力抵御司兖雍军,伺机攻打汝阴、汝南、谯郡。」 王修失声问道:「那岂不要将东莞郡、琅琊郡数百里拱手相让。」 刘裕肃容道:「怀肃孤军驻守东莞,致使我方兵力分散,难以形成合力,不如让出东莞郡,大军退至琅琊郡开阳城。以开阳为中心,周围有临沂、华县、缯县、费县、陧都、即丘、利城诸城,能够构成网罗,扼住雍军南下之路。」 「琅琊郡往南是东海郡,兰陵、郯县、厚丘、朐县构为第二道防线,彭城、下邳、广陵则为第三道防线,雍军便有三十万大军也休想南下。」 刘裕打算利用三道防线守稳淮南大地,争取反击的时间。广陵是北府军招募兵源之所,若能再征五万兵马,当可一挽颓势。 单纯防御可不是刘裕的性格,东莞大军撤回,开阳一带原有郡军万人,再留下万人足以守城,刘裕决定让刘怀肃率八千兵马进驻寿春城。 寿春是南北必争之地,南上为屏障、北下是咽喉,守住寿春可保淮南之地无忧。刘怀肃八千兵马有三千轻骑,有他坐镇寿春不用再担心雍军入胸腹之地,保住芍陂屯田。 守住寿春不仅可保淮南无忧,寿春大军反过来还可威胁兖州之地,北上攻打汝阴、谯郡,与彭城大军联合发动攻击,攻守自如。 刘裕道:「杨安玄伐姚秦,尽得北雍州之地;灭夏国,河套半入其手,招揽氐、羌部众得数万轻骑,一时之间诚难与之争雄,恐怕一段时间内唯有倚托城池,借江淮之利、收缩蓄势,以图奋发。」 众人点头,谢晦道:「雍军将芍陂一带百姓掳往汝阴,刘中领军从东莞南下之时可将当地百姓迁往芍陂一带充实淮南。」 刘裕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之忧,芍陂屯田又被雍军毁去三百万石粮食,若遇灾情容易发生饥荒。」 王修道:「军情司探明杨安玄下令不准粮食过江,是想以粮为战,引发江南动荡。主公可命农人种些菜蔬,减少粮食消耗。」 谢家一直与北魏、北燕有生意往来,谢晦提议道:「听闻魏境今年粮食丰收,不妨派出海船前去购买。」 自从张裕在海上大败之后,海船前往魏国 、燕国、高句丽、百济等国做海贸时常被雍军船只拦截,普通客商会被放行,但若被发现是朝廷的船只就会连船带人带货劫走,这段时间朝廷派出的海船都避开北青州,绕道百济、高句丽再前往魏国。 谢家海船的利润因此降了三成,谢晦对杨安玄恨之入骨。 前不久,刘裕接到留在平城的贺朗来信,称魏国伐燕之战六月初已经结束。魏军攻陷北燕多座城池,兵逼北燕国都龙城。 北燕天王冯跋亲自登城固守,激励军民,魏军强攻近月不能攻克,长孙道生见粮草将尽,掳掠北燕百姓十万余人回返。 拓跋嗣回到平城,贺朗再度请魏主出兵南下。此次攻燕最终因军粮不足而告终,魏境粮食丰收,拓跋嗣下令魏国农人每户纳粮五十石,分储于定州、相州和冀州。 贺朗得知拓跋嗣的旨意后,感觉拓跋嗣仍把用兵的重心放在北燕身上,一面与嵇拔商谈,一面请刘裕先派遣造船工匠前往魏国,以示诚意,督促魏国早日出兵。 刘裕给京中送缴获雍军的火药时,就让徐羡之召聚造船工匠,徐羡之当然不会动用朝廷造船场的工匠,于是下令从三吴之地征召造船工匠到京中聚集,六月徐羡之向刘裕禀报,已然召得一千六百余人。 魏***而攻打北燕,派遣工匠之事便搁置了下来,恰好刘裕悬赏改进军械工艺,战舰更是重中之重,这一千余人便留在玄武湖造船场中琢磨如何提升船舰的战力。 集众之智,不少好点子冒出,建安船厂的老船匠石横世代造船,先祖曾在杜弢麾下任校尉。杜弢反叛时,朝廷命陶侃讨伐,为对付陶侃水师,杜弢发明了桔槔对付陶侃所率的水师。 石横道:「先祖曾提过,‘桔槔一端系石块,一端以绳索牵引,置于横竿之上。待敌船靠近,松开绳索,石块下落将敌船砸碎、砸翻。亦可拉动绳索,将巨石抛飞,击打船舰。」 这个提议立时引起管理船场的官员毛敬重视,让石横指导在一艘楼船的首尾各装了一套桔槔,然后让艨冲舰假扮雍船进攻。 宋军船舰有不少缴自卢循,当初徐道覆造船高大,与刘毅、何无忌的水战中占据上风。刘裕认为高大的船舰在水战中占据优势,以后宋军船只都造得高大。 假扮雍舰的船只比楼船低了半丈多,等挨近舰首,毛敬一声令下,一端悬着的巨石坠落,重重地砸在船舰之上,顿时将船板砸得碎裂,船体翘起,差点没翻沉。巨石被绳索高高提起,然后又重重落下,不用几下假扮雍舰的船只便四分五裂。 此法可行,毛敬当即下令除了船首船尾外,在楼船两侧再各置一套桔槔。巨石不好掌控,毛敬命人将巨石改为三百斤重的铁块,铁块前端铸成锥状,一锥落下,小船立刻被砸漏。 看着新式战舰诞生,想到刘裕许诺的封侯赏赐,毛敬哈哈笑道:「桔槔乃汲水之物,不好用此名字。此物能将战舰拍沉,可名之为‘拍杆。」 五兵尚书郑鲜之看过拍杆威力之后大喜,下令船场在五丈长的船舰上皆安装拍杆,命人绘画好船只图形,亲笔描述拍杆威力,送于江陵的刘裕。 刘裕览信大喜,再有三五个月,己军便会多出数十艘装载拍杆的船,届时当可击败雍军水师,沿汉水攻打襄阳城。 船场工匠正在为舰只安装拍杆,贺朗此时让他送五百船工前往魏国,刘裕有些犹豫不决,索性等拍杆安好后再送工匠北往不迟。 谢晦继续道:「今年棉价高涨,听闻魏人在榷市以百钱一斤的价格收购棉花,不妨多装载些棉花前往魏境换粮。」 刘裕隐隐感觉不对,虽说棉花制成的冬衣可让将士们安稳过冬,但棉花、棉布的价格如此高,势必引诱不少人 弃粮种棉。据军情司禀报,那些门阀世族有的居然拿出半数田地来种棉。 这些门阀世家的田地虽然不用纳税,但种出来的粮食除了储存外便要流向集市,如果田地用来种棉,那么势必没有多余的粮食流向市场,难怪徐羡之来信告知今年的粮价上涨得厉害。 明年一定要严控种棉的数量,刘裕的眉头皱起,普通百姓还好掌控,那些世家门阀着实让他头痛。眼下缺粮,还要靠门阀相助,虽然位极人臣,离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刘裕仍有束手缚脚之感。 想到这里,刘裕忍不住轻叹道:「道和若在,定能为愚解忧。」 听刘裕思念刘穆之,谢晦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一向与刘穆之不睦,自认才干不在刘穆之之下,若没有刘穆之压着自己,自己早就是宋公麾下第一谋臣了。 谢晦知道刘裕是为粮食发愁,略思片刻道:「主公何不往南求粮。」 往南,刘裕一愣,南面是交州、广州。刘裕听刘穆之跟他提过,交广一带有双季稻(2),但由于耕作技术欠发达,加上人口不多,粮食产量有限。即便交广有余粮,千里迢迢送往建康,路途食用消耗,恐怕剩不下多少。 谢晦笑道:「愚族中与林邑通商,称林邑今年大熟,林邑国主常率兵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主公何不命交州刺史杜慧度南征林邑,扬我国威。」 刘裕笑道:「宣明说得是,撮尔小国撮不知天威。胆敢屡屡寇边,当伐之。命交州刺史杜慧度征讨林邑,将之纳入国土,收其珍宝、粮食、百姓,以资国用。」 「注(1):《晋书》用寿春,《资治通鉴》用寿阳,看地图应该是指同一个地方--安徽省淮南市,而不是山西省晋中市。淝水是淮河支流,应与合肥的肥字同源。 (2):东汉杨孚《异物志》:「稻,交趾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水经注》:「九真自东汉开始,有‘两熟之稻」。」 第六百零一章蓄势待机 接到雍军在芍陂一带祸乱,焚毁粮食、掳走百姓的消息,刘裕坐在舆图前,背对着众人,半话。 谢晦、王修等人望着刘裕的背影,在花白的头发映衬下,众人眼中一向挺拔的身躯都感觉有些佝偻了。 刘裕的目光紧盯在淮河以南寿春(寿阳,1)一带的地图,当年秦天王苻坚率八十万大军欲夺取晋室天下,献武公谢玄便是在此处率北府雄师大破秦军,奠定晋室今后数十年安稳。 那一年,刘裕刚刚年满二十岁,还在乡间种田伐薪,十六年后才投身北府军,就在刘牢之麾下。当年淝水大战,是刘牢之率五千北府精锐,奇袭洛涧西岸的秦军梁成部,吹响了淝水大战的冲锋号。 军中老卒每每谈起当年往事慷慨激昂,刘裕这些新丁听到他们讲起淝水大战的场景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恨不能跻身其中。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谢玄、刘牢之、孙无终、何无忌、刘毅、孟昶等人都相继过世,北府军早已更新换代,刘裕微微闭上眼,感觉到眼中的酸涩,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谢晦见刘裕半天无语,上前轻语道:「淮南乃国之粮仓,不容有失,主公需早派良将前去镇守。」 刘裕转过身,脸上重现刚毅之色,他从一名北府新兵走到今日,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早已心如铸铁,些许小挫有如轻风拂岗,刮落些黄叶。 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刘裕开口道:「守江必守淮,淮南之地决不容失。愚决意从东莞城召回怀慎,让他驻守寿春,与彭城刘遵考合力抵御司兖雍军,伺机攻打汝阴、汝南、谯郡。」 王修失声问道:「那岂不要将东莞郡、琅琊郡数百里拱手相让。」 刘裕肃容道:「怀肃孤军驻守东莞,致使我方兵力分散,难以形成合力,不如让出东莞郡,大军退至琅琊郡开阳城。以开阳为中心,周围有临沂、华县、缯县、费县、陧都、即丘、利城诸城,能够构成网罗,扼住雍军南下之路。」 「琅琊郡往南是东海郡,兰陵、郯县、厚丘、朐县构为第二道防线,彭城、下邳、广陵则为第三道防线,雍军便有三十万大军也休想南下。」 刘裕打算利用三道防线守稳淮南大地,争取反击的时间。广陵是北府军招募兵源之所,若能再征五万兵马,当可一挽颓势。 单纯防御可不是刘裕的性格,东莞大军撤回,开阳一带原有郡军万人,再留下万人足以守城,刘裕决定让刘怀肃率八千兵马进驻寿春城。 寿春是南北必争之地,南上为屏障、北下是咽喉,守住寿春可保淮南之地无忧。刘怀肃八千兵马有三千轻骑,有他坐镇寿春不用再担心雍军入胸腹之地,保住芍陂屯田。 守住寿春不仅可保淮南无忧,寿春大军反过来还可威胁兖州之地,北上攻打汝阴、谯郡,与彭城大军联合发动攻击,攻守自如。 刘裕道:「杨安玄伐姚秦,尽得北雍州之地;灭夏国,河套半入其手,招揽氐、羌部众得数万轻骑,一时之间诚难与之争雄,恐怕一段时间内唯有倚托城池,借江淮之利、收缩蓄势,以图奋发。」 众人点头,谢晦道:「雍军将芍陂一带百姓掳往汝阴,刘中领军从东莞南下之时可将当地百姓迁往芍陂一带充实淮南。」 刘裕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之忧,芍陂屯田又被雍军毁去三百万石粮食,若遇灾情容易发生饥荒。」 王修道:「军情司探明杨安玄下令不准粮食过江,是想以粮为战,引发江南动荡。主公可命农人种些菜蔬,减少粮食消耗。」 谢家一直与北魏、北燕有生意往来,谢晦提议道:「听闻魏境今年粮食丰收,不妨派出海船前去购买。」 自从张裕在海上大败之后,海船前往魏国 、燕国、高句丽、百济等国做海贸时常被雍军船只拦截,普通客商会被放行,但若被发现是朝廷的船只就会连船带人带货劫走,这段时间朝廷派出的海船都避开北青州,绕道百济、高句丽再前往魏国。 谢家海船的利润因此降了三成,谢晦对杨安玄恨之入骨。 前不久,刘裕接到留在平城的贺朗来信,称魏国伐燕之战六月初已经结束。魏军攻陷北燕多座城池,兵逼北燕国都龙城。 北燕天王冯跋亲自登城固守,激励军民,魏军强攻近月不能攻克,长孙道生见粮草将尽,掳掠北燕百姓十万余人回返。 拓跋嗣回到平城,贺朗再度请魏主出兵南下。此次攻燕最终因军粮不足而告终,魏境粮食丰收,拓跋嗣下令魏国农人每户纳粮五十石,分储于定州、相州和冀州。 贺朗得知拓跋嗣的旨意后,感觉拓跋嗣仍把用兵的重心放在北燕身上,一面与嵇拔商谈,一面请刘裕先派遣造船工匠前往魏国,以示诚意,督促魏国早日出兵。 刘裕给京中送缴获雍军的火药时,就让徐羡之召聚造船工匠,徐羡之当然不会动用朝廷造船场的工匠,于是下令从三吴之地征召造船工匠到京中聚集,六月徐羡之向刘裕禀报,已然召得一千六百余人。 魏***而攻打北燕,派遣工匠之事便搁置了下来,恰好刘裕悬赏改进军械工艺,战舰更是重中之重,这一千余人便留在玄武湖造船场中琢磨如何提升船舰的战力。 集众之智,不少好点子冒出,建安船厂的老船匠石横世代造船,先祖曾在杜弢麾下任校尉。杜弢反叛时,朝廷命陶侃讨伐,为对付陶侃水师,杜弢发明了桔槔对付陶侃所率的水师。 石横道:「先祖曾提过,‘桔槔一端系石块,一端以绳索牵引,置于横竿之上。待敌船靠近,松开绳索,石块下落将敌船砸碎、砸翻。亦可拉动绳索,将巨石抛飞,击打船舰。」 这个提议立时引起管理船场的官员毛敬重视,让石横指导在一艘楼船的首尾各装了一套桔槔,然后让艨冲舰假扮雍船进攻。 宋军船舰有不少缴自卢循,当初徐道覆造船高大,与刘毅、何无忌的水战中占据上风。刘裕认为高大的船舰在水战中占据优势,以后宋军船只都造得高大。 假扮雍舰的船只比楼船低了半丈多,等挨近舰首,毛敬一声令下,一端悬着的巨石坠落,重重地砸在船舰之上,顿时将船板砸得碎裂,船体翘起,差点没翻沉。巨石被绳索高高提起,然后又重重落下,不用几下假扮雍舰的船只便四分五裂。 此法可行,毛敬当即下令除了船首船尾外,在楼船两侧再各置一套桔槔。巨石不好掌控,毛敬命人将巨石改为三百斤重的铁块,铁块前端铸成锥状,一锥落下,小船立刻被砸漏。 看着新式战舰诞生,想到刘裕许诺的封侯赏赐,毛敬哈哈笑道:「桔槔乃汲水之物,不好用此名字。此物能将战舰拍沉,可名之为‘拍杆。」 五兵尚书郑鲜之看过拍杆威力之后大喜,下令船场在五丈长的船舰上皆安装拍杆,命人绘画好船只图形,亲笔描述拍杆威力,送于江陵的刘裕。 刘裕览信大喜,再有三五个月,己军便会多出数十艘装载拍杆的船,届时当可击败雍军水师,沿汉水攻打襄阳城。 船场工匠正在为舰只安装拍杆,贺朗此时让他送五百船工前往魏国,刘裕有些犹豫不决,索性等拍杆安好后再送工匠北往不迟。 谢晦继续道:「今年棉价高涨,听闻魏人在榷市以百钱一斤的价格收购棉花,不妨多装载些棉花前往魏境换粮。」 刘裕隐隐感觉不对,虽说棉花制成的冬衣可让将士们安稳过冬,但棉花、棉布的价格如此高,势必引诱不少人 弃粮种棉。据军情司禀报,那些门阀世族有的居然拿出半数田地来种棉。 这些门阀世家的田地虽然不用纳税,但种出来的粮食除了储存外便要流向集市,如果田地用来种棉,那么势必没有多余的粮食流向市场,难怪徐羡之来信告知今年的粮价上涨得厉害。 明年一定要严控种棉的数量,刘裕的眉头皱起,普通百姓还好掌控,那些世家门阀着实让他头痛。眼下缺粮,还要靠门阀相助,虽然位极人臣,离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刘裕仍有束手缚脚之感。 想到这里,刘裕忍不住轻叹道:「道和若在,定能为愚解忧。」 听刘裕思念刘穆之,谢晦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一向与刘穆之不睦,自认才干不在刘穆之之下,若没有刘穆之压着自己,自己早就是宋公麾下第一谋臣了。 谢晦知道刘裕是为粮食发愁,略思片刻道:「主公何不往南求粮。」 往南,刘裕一愣,南面是交州、广州。刘裕听刘穆之跟他提过,交广一带有双季稻(2),但由于耕作技术欠发达,加上人口不多,粮食产量有限。即便交广有余粮,千里迢迢送往建康,路途食用消耗,恐怕剩不下多少。 谢晦笑道:「愚族中与林邑通商,称林邑今年大熟,林邑国主常率兵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主公何不命交州刺史杜慧度南征林邑,扬我国威。」 刘裕笑道:「宣明说得是,撮尔小国撮不知天威。胆敢屡屡寇边,当伐之。命交州刺史杜慧度征讨林邑,将之纳入国土,收其珍宝、粮食、百姓,以资国用。」 「注(1):《晋书》用寿春,《资治通鉴》用寿阳,看地图应该是指同一个地方--安徽省淮南市,而不是山西省晋中市。淝水是淮河支流,应与合肥的肥字同源。 (2):东汉杨孚《异物志》:「稻,交趾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水经注》:「九真自东汉开始,有‘两熟之稻」。」 第六百零二章扬威肥如 宋军收缩阵线,以彭城、寿春、开阳(今山东省临沂市)为中心,集结兵力、依托城池构建防御体系,让原本准备发动进攻的朱龄石、胡藩停下脚步。 刘怀肃放弃东莞郡,却将百姓、粮食全部裹胁南下。谢晦给他的私信中提及蜀汉时刘备躲避曹兵追击时带着十几万百姓一同南下,可谓「仁义」也。 对于谢晦的暗示刘怀肃心领神会,对百姓宣称雍军若来必会屠城,逼迫百姓随同南下。不少百姓逃往山中避难,胡藩得知消息,率军前来追赶。 刘怀肃让庶长子刘荣祖领兵断后,刘荣祖据守东安城,胡藩没有攻城,而是派人找寻逃入山中的百姓,让他们返乡安置。 万余户百姓被迁走,整个东莞郡变得空荡荡,十室七空,看上去分外凄凉。 杨安玄下令从泰山、济南、乐安、北海、城阳等郡迁移百姓前往,愿意前去的百姓分发田地百亩。 刘衷此时已率水师悄然到达黄县莱夷(今山东长山岛),准备对燕国肥如县发动攻击。 半个多月前鞬力斯给他发来情报,肥如一带的棉田聚集了六千多棉农,还有万余前来纺纱、织布的女工。原本的棉农超过万数,因为魏国攻燕,不少青壮被征召入伍,协守城池。 鞬力斯的信中有一幅地图,标注着那些农庄、织坊所在。农庄分布方圆近百里,将这些人全部掳往北青州不太现实,刘衷把目标圈定在六处,三处关押囚犯的所在、一处农庄和两处织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带走六七千人。 此行除了五艘龙骨战舰,还有六艘修复的舟犮,用来载人;加上数十艘艨冲舰,刘衷感觉大海之上可以任由纵横。 七月二十八日,近百艘船只载着三千兵马从长岛乘风破浪驶往肥如(离秦皇岛不远)。据老船工称,顺风的话只需两天的时间,天公作美,海上风平浪静,七月三十日申时,船舰即将到达肥如县港口。 肥如港口是北燕对外海贸的主要港口,码头上建着两处石堡,上面架设着万钧神弩和投石车,有四百名燕军在此戍守。码头往东里许有处水寨,水寨中有一千多名燕军水师,寨中有大小百余条船只。 鞬力斯的信中将码头的情况详细告知了刘衷,临近肥如县港口,刘衷让船舰在十里开外暂驻,派出一艘舟犮和四艘改装成货船的战舰驶往码头。 船上载着三百将士,鹰扬将军沈冲装着件葛布衫,站在舟犮之上,旁边是光着膀子的汉子。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力伕踩着踏板运送着货物,一片繁忙。 看到舟友和货船到来,码头上有人指挥着船只停靠在西面的戍堡下,踏板刚搭上码头,立时有一队燕兵气势汹汹地上船检查。 沈冲心中冷笑,这些燕军主动送死,正好少费些手脚。笑吟吟地迎上前,沈冲将事先准备好的金锭塞入领队的校尉手中。 那校尉将金锭揣入怀中,扬着脸问道:「装了什么东西?可知道交商税的规矩?」 沈冲陪着笑脸道:「装了些棉布和瓷器……」 不等沈冲说完,校尉眼神发亮,推开沈冲,对着手下兵丁道:「弟兄们,进去仔细搜,看仔细点。」 那些燕兵心领神会,董校尉说「看仔细点」就是拿点好东西回去。那晋商说装了棉布,棉布可是好东西,市面上一匹就值一万六七千钱,扛上几匹回去给家中妻子做衣服、送礼都好。 二十几名燕军一拥入舱,空荡荡的船舱中站着百余名持刀拿枪的汉子,董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身后沈冲一脚将他蹬了个狗啃屎,喝道:「想活命就别乱动。」 刀枪加体,这些燕军不敢乱动,被剥掉盔甲绑在一起。沈冲让将士们换好燕军盔甲,对董机道:「宋公派大军来伐,我等是 先锋,海上有数百艘战舰等候,识机便带我们上戍堡,事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性命操于人手,董机只好听命行事。何况前两个月魏军攻至龙城,燕国差点就灭亡了,投奔晋国或许是条出路。 乖乖地带着沈冲下船,表面看二十几名燕军押着三四十名扛着货物的汉子朝戍堡走去,并没有人起疑。 等沈冲带着人跟着董机离开,扬威将军李刚带着五十名将士从艨冲舰走下,担着几筐货物朝东边的戍堡行去。 西戍堡的燕军认识董机,有人向董机笑道:「董校尉,这趟可捞到条肥鱼,兄弟们都能分到不少好处。」 董机脸色发苦,只怕是好处没有性命成忧。 戍堡内领军的是广野将军和介璜,他在戍堡上看到董机带了大批的货物过来,看样子像是棉布,兴冲冲地带了亲卫下堡相迎。 沈冲装扮成燕军,紧跟在董机身旁,看到对面一名燕将带着几名护卫走来。董机识机,轻声道:「是驻守戍堡广野将军和介璜。」 和介璜的目光在扛棉布的汉子身上,伸手就朝棉布抓去,手中摩挲着嘴中笑道:「这棉布真是好货色,摸在手中就柔适。」 沈冲猛地抽出刀,一刀从和介璜的小腹穿过,其他雍军见他动手,纷纷拔刀朝燕军砍去。扛布、挑担的雍军从布圈内、箩筐中取出兵刃,将胆敢反抗的燕军斩杀干净。 拎着刀一路往上冲,沈冲见人就砍,很快带着儿郎冲上戍堡顶部,将整个戍堡控制住。燕军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抢夺戍堡,或降或死,董机惊惶地蹲在地上等候处置。 西戍堡轻松到手,东戍堡出了点状况。李刚带着将士刚靠近戍堡就被拦下,燕军要搜箩筐,筐中装着兵器,一看就要露馅,李刚只能示意动手。 五十几人打得燕军猝不及防,向后退走,企图将戍堡的寨门合上。李刚心知若被燕军将寨门合上,堡墙高有三丈,有如小城,要想攻破要付出不少性命。 此时,戍堡顶部响起号角之声,通知不远处的水寨派兵支援。船上的雍军见偷袭不成,纷纷拿着兵器从船上奔出,朝着东戍堡跑去。码头上的商贩惊惶四窜,那些停在码头的船只纷纷撑离,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沈冲听到号角响起,对身旁兵丁道:「举火,传讯。」 戍堡上设有烽火台,有雍军上前点燃烽火,投入狼烟。停在十里外的战舰看到狼烟升起,刘衷下令:「前进!」 五艘龙骨战舰扬起风帆,乘风破浪朝着码头方向驶去,其他舰只紧随其后。 水寨中的燕军懒散惯了,根本没想到码头会遇袭,估计是哪里的海贼来抢东西了,派出二十余船只前来看个究竟。随舟犮而来的四艘乔装成货船的艨冲驶出迎敌。 燕军不习水战,平日里在海岸边耀武扬威吓唬吓唬商船,看到海贼也要以多欺少。看到四艘货船胆敢迎上前,根本没在意,结果被一通箭雨射得蒙头转向,倒下了十几人。 回过神来的燕船大怒,朝着退走的货船猛追不舍,此时刘衷所率的五艘龙骨战舰赶至,灵巧地在燕舰四周巡弋,箭雨逼得船上的兵丁缩在船舷边不敢抬头。 刘衷有意等水寨中的燕军来援,这时雍军的其他舰只也来到,撞翻了几艘燕舰后,切瓜砍菜般地扫荡了水寨,俘虏了八百多人,顺便接手了百余艘战船,鸠占鹊巢在水寨驻扎。 大量的雍军登岸,两座戍堡落在雍军手中,整个码头被雍军控制。码头上有燕军逃走,刘衷生恐夜长梦多,连夜将兵马分成数队,朝着圈定的农庄、织坊进发。 天明时分,掳人的队伍陆续归来,刘衷下令将掳来的百姓直接装船,装满后直接出发。午时,鞬力斯随着沈冲掳人的队伍到来,催促刘衷 尽快起航。 雍军不光掳走了种棉的农夫、织布的女人,还一把火将收集的棉花点着,肥如城四周的棉庄成了一片火海。 肥如城是北燕幽州治所,种棉是冯跋旨意,征南大将军、上党公姚昭投入了无数人力、心力,一心想着发财,眼见着滚滚钱财就要落入袋中,却被一把火化成了灰烬,可想而知姚昭会如何恼怒。 幽州刺史(燕)皇甫轨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剿灭来犯之贼,要不然无法向天王冯跋和上党公姚昭交待。 当得知来犯的贼军有数千之众,这绝不可能是海贼,皇甫轨心中猜疑不定,到底是魏师还是晋师,甚至还可能是是高句丽、百济的兵马。 城中只有三千守军,皇甫轨不敢倾巢而出,若是反被贼军占了肥如城,自己是死罪难逃。兵马不足,皇甫轨只好派人给冀州刺史高综送信,联合出兵剿灭贼军。 燕国的地盘很小,却分为五个州,平、幽、冀、并、青,幽州治所肥如城与冀州治所冀州城相距不过四十里,快马前去通报只需半个时辰。 冀州刺史高综也得知海贼烧棉掳人的消息,正犹豫要不要出兵剿贼,正好皇甫轨派人前来。一来一往,等到双方联合出兵已是未时,皇甫轨率领一千轻骑匆匆赶往码头。 肥如城离码头二十余里,沿路还能看到黑烟弥漫,是被焚毁的农庄。皇甫轨心中发焦,也不知贼军是否逃走,若是贼军跑了自己如何向天王和上党公交待。 远远望见码头上似乎兵丁列阵,冀州大军还需一刻钟后才能到达,皇甫轨已经等不及了,挥舞手中弯刀,皇甫轨大吼道:「将这些不要命的贼人赶下海去喂鱼。」 轻骑如洪水般朝码头泻去,却被码头上杂乱堆放的杂物所堵,马匹根本无法冲锋。刘衷带着一千雍军以逸待劳,等燕骑接近,箭雨迎敌,然后向后退走。 挨了一通箭雨,倒下十余骑,贼人居然退走开始登船,皇甫轨心中大急,说什么也要留下些贼人向天王交待。 急催战马绕开杂物朝前冲,皇甫轨没注意到两座戍堡上六架万钧神弩正对准下方。 李刚见燕骑前闯,下令击发弩箭。倒霉的皇甫轨被弩箭从马上射得飞落,气绝身亡。 戍堡上的弩箭「崩崩」往下射落,燕骑被杂物拥堵在一起,弩箭根本无需瞄准,一箭一串。刺史皇甫轨身死,燕骑已然胆丧,刘衷带着将士返身杀回,燕骑居然落荒逃走。 刘衷从水寨中挑选出三十余艘能够远艔的船舰,然后一把火将水寨点燃,扬帆远去。等到高综率军赶至,只见海面上数十艘战舰正扬帆远去,徒呼奈何。 此行,刘衷虏获农夫五千余人,妇人六千多,还有近千名燕军,收获颇丰。 第六百零三章进退维谷 冯跋尚在猜疑是什么人偷袭肥如县,掳人烧棉,得到消息的魏皇拓跋嗣却一语道破是雍军所为。 去年雍军水师在水灵山大破宋军海师,如今又跨海偷袭燕国,拓跋嗣想到冀州(魏)数百里海岸,若是雍军水师从海上来袭,魏国将腋肋难安。 冀州刺史阿薄***于黎阳津后,拓跋嗣命娥清接任冀州刺史,治信都(今河北省冀州市)。拓跋嗣下旨让娥清在沿海港口和要寨修筑烽火台,于阳信、章武两城各驻三千镇海军,随时防御来自海上的进攻。 治本之策在于建立强大的水师,拓跋嗣召见晋使贺朗,重提晋国派遣五百工匠前来魏国之事。为表诚意,拓跋嗣当着贺朗的面颁旨,命驻于野王城的长孙嵩和汲县城的叔孙建整顿兵马,准备攻雍。 前次攻打猗氏城失利,长孙嵩深以为耻。眼下粮食入仓,军粮充足,秋高马肥,正是用武之时,长孙嵩再度率军四万进驻安邑城。 仗不一定打得起来,但杨安玄原本打算从北雍州和司州再抽调些兵马的打算落了空,魏军西向牵制住了兵力,说明刘裕与魏国的联盟加深了。 刘衷从燕国掳回来一万多百姓,被充实到北青州的郡县,杨安玄让杨孜敬安置好这些人,安排住处、分发田地,青壮多则国力强,税多粮多兵多。 得到嘉奖的刘衷越发不可收拾,索性带了数百掳来的百姓再袭北燕冀州城。这些百姓是央求回北国接家眷的,在海上等待三天后,刘衷返还肥如码头接闻讯投奔的百姓。 拖家带口前来投奔的人超过万人,有的甚至整个村子都空了,冯跋命上党公姚昭兼任幽州刺史,不过姚昭此时还在龙城,肥如县无人作主,不敢出战,整个燕国人心浮动。 返程时,刘衷又率船舰到被高句丽占据的辽东郡一带转了转,带走了数千百姓。 九月,雍军水师袭击阳信城,魏镇海军闻讯出战,刘衷匆匆掳走千余人离开。 接着,雍军水师南下徐州,出其不易破盐渎城(今江苏省盐城市),纵兵四处掳掠百姓上船。等宋军大队三天后赶至,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盐渎城。 一时之间,雍军水师北上南下,不亦悦乎,诸国纷纷将百姓内迁,在海岸线筑堡建烽火台,防备雍军水师入侵。 ………… 江陵,大战持续了三个多月,双方都很谨慎,生恐被对方抓住漏洞。战场上打得中规中矩,九月份杨安玄将大军撤回纪南城,派张锋军驻军枝江,伺机夺取夷陵城。 刘裕在等京城改装拍杆的船舰到来,眼下扬口水师畏惧雍军新式战舰,在江上防守。等新战舰到来后,刘裕准备大举反攻,江上大破雍军水师后,便命夏口兵马攻打江夏郡,重夺安陆城;扬口水师与竟陵兵马水陆并进顺江而上,直指襄阳、樊城;若是杨安玄回师救襄阳,那他便领江陵大军一路北上。 九月底,刘裕苦盼的十八艘楼船加装拍杆终于完成,驶往长江,前往夏口、扬口。 雍军商情司的暗谍关注着玄武湖的船场,这十八艘高大的楼船刚出玄武湖就被暗谍发现。看到船体上高高竖着的木杆,暗谍并不知是何用意,赶紧绘下图形,报给杨安玄。 杨安玄接到绘图立时想到了拍杆,此物利用重物从高处落下击碎敌方的船只。宋军船只本身比己军战舰要高大,江面之上腾挪的空间不大,一旦被装载拍杆的船只逼近,船只确有被拍杆击碎的危险。 拍杆这种船上利器直到宋代才因为火炮的出现逐渐消失,眼下黑火药虽然面世,火炮却限于技术难于铸造。自己虽然研发出了火箭柜,但火箭飞行距离不远,方向难控,燃烧强度不够,在江上难以克敌。 将图样传示左右,鲁轨看罢图样,咂着嘴道:& quot;此物是在当年杜弢破陶侃的桔槔上改进,只能靠远攻破之,近战此物犀利,除非我军亦改建船只。 高长庆抚着胡须道:若是能在弩箭上绑缚燃火物,射中船体,当可焚船。 杨安玄想起一物,道:杜慧度曾用雉尾炬焚卢循战舰,是否能将雉尾炬绑在弩箭之上? 好是好,就怕火会将弩弦焚坏。高长庆皱着眉头道。 弩弦用牛马的筋键杂揉蚕丝所制,制作不易,需时不短,弩弦若沾了火,立时变脆无用。 杨安玄道:此物威力不小,若是让装有此物的船舰靠近水寨,当可轻易击破栅墙。若无其他办法,只好先在弩箭上装雉尾炬应敌。 鲁轨建议道:当年陶侃在船舷两侧加装长木杆,防止这样的船舰靠近,主公不防命水师船只加装长杆。 杨安玄皱起眉头,加装长杆并非治本的办法,既然是水战,索性让钱磊去思索对策。把宋军新战舰的效用以及绘图转送给钱磊,又让余应记下众人想到的应对之法,供钱磊参考。 钱磊为人谨慎,杨安玄对他很放心。信中杨安玄交待钱磊,已命军械司的工匠赶往章山水寨,所需物品直接向襄阳要取。 次日午时,钱磊接到纪南城送来的急报,细心地看过后取来舆图思索。宋师新舰凭船高之势,以重物击船,己方船舰多装有车轮,倒行速度要胜过宋船。 主公信中称宋师这种器械装在楼船之上,楼船船体大、吃水深,行速不快,只要不靠近它,当可先用弩箭带雉尾炬射中船体,然后选神射手以火箭点燃雉尾炬,这样就不会损坏弩床上的弓弦。 汉江襄阳至竟陵段水路,蜿蜒弯曲,不少河段呈弓字形,章山(荆州长林县东北六十里,今附章山之东)附近便是十数里长的峡谷,可从山岸投掷巨石阻敌,这段江路还有沙洲,亦可加以利用。 钱磊摩挲着下巴,破敌之策逐渐在脑中成型。 安装拍杆的十八艘楼船在夏口留下八艘,剩下的十艘在十月七日到达扬口水寨。王仲德亲自登船验看拍杆的威力,看到楼船上六根拍杆有如巨人挥锤,轻易便将三丈多长的走舸击沉,禁不住喜上眉梢。 这段时日,王仲德所率的水师龟缩在寨中,用铁索和沉石阻挡雍舰进攻,看着雍舰在江上耀武扬威,心中实在憋屈,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与到彦之商议后,十月十二日,宋军水陆并进,同时发动进攻。 王镇恶接到杨安玄的来信,提醒他宋军可能在新舰到来之时发动进攻,钱磊早几日来信告诉他,若宋军水师出战,他将会在章山段设伏。 到彦之守竟城不战,王镇恶兵力不足无力攻城,只能在竟陵城西北牵制,不让竟陵城兵马支援江陵。现在宋军总算从乌龟洞里出来,王镇恶当然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 到彦之是老将,行事稳健,王镇恶想行诱敌之计,奈何到彦之并不躁进,只在竟陵城附近与雍军交战。 王镇恶无奈,趁着天刮西北风时,利用火箭箱对冲阵的宋军一通疾射,将宋军的战车焚毁,到彦之见势不妙,弃战车回了竟陵城。 江面上,宋军水师在扬口附近水域与雍军水师交战,王仲德出动两艘装了拍杆的楼船,击沉了七艘雍军船舰,雍军水师退走。 王仲德没有看到刘粹所描述的那种雍军坚固的战舰,认 为雍军很可能是诱敌,并没有急着追击,钱磊的诱敌之策失败。 十月十五日亥时,到彦之率三千兵马出城,在扬口水寨乘船北上,悄然绕到王镇恶营寨北面,准备以牙还牙,纵火烧营。 王镇恶在营寨四周遍布斥侯,宋军登陆便已知晓,尽起营中一千五百轻骑前来迎敌。 听到马蹄声响,到彦之心知夜袭暴露,此处离登陆处有数里之遥,退走已然不及。 略加思索,到彦之将三千儿郎分成三队,亲自带了千人列阵迎敌,其他直两队暗伏于侧。 王镇恶率轻骑杀至,直冲宋军方阵。到彦之知道凭自己千人步卒,不可能抵挡得住轻骑冲袭,何况来袭的轻骑数量在千人以上。 绝境唯有赌狠,到彦之双手持矛,立于盾墙之后。战马飞奔而来,撞开盾墙,到彦之趁战马奔速放慢之季,纵身跃起,朝马上雍骑刺去。 身边将士是到彦之精选的军中健儿,见主将如此勇猛,无不舍生忘死,借助夜色砍向雍骑马腿。 步卒终难敌轻骑,王镇恶率着轻骑很快冲散宋军阵势,正要兜转往回杀。北侧火光亮起,一伙宋军朝着雍骑射箭。 王镇恶也不多话,带了轻骑朝火光处冲去。战马将至,宋军四散,王镇恶直冲而入,马蹄将地上的瓦罐踩碎。 听到碎裂声,王镇恶暗道不好,喝道:「速退。」 四面八方有瓦罐掷来,刺鼻的硫磺味弥散开来,紧接着火把掷来,炸声响起,火光四溅。 王镇恶凭借马速冲离火海,哪料东侧又有宋军挡路,不等战马冲近,火药罐便掷来。到彦之此时重整队伍,与埋伏的兵马前来合围雍骑。 黑夜之中,四面都是喊杀之声,到处都见火光,王镇恶不知宋军到底有多少兵马,只得带了轻骑往西撤走。 到彦之见雍骑退走,知雍营有了准备,带了将士回到登岸处,趁夜返回竟陵城。 王仲德见到彦之偷袭不利,损折了数百将士,己方士气低迷。为提振士气,王仲德带了四艘楼船,二百艘战舰,前往攻打雍军章山水寨。 第六百零四章欲加其罪 雍军水寨设在章山段水域,汉水绕章山而过,形成「弓」字的上半截形状。 钱磊将水寨设在「弓」字的起笔处,这样宋军船舰要攻打水寨必然绕着章山在汉江上行进十余里,才能到达。 而沿汉江的章山上布满夯台,近百辆投石车、万钧神弩对准着江面,船舰驶过立时会明白什么叫「箭林石雨」。 对汉水章山段的地形,王仲德十分清楚,乔装成商贾的军情司暗谍往来江上,早已将章山上的临江的夯台、箭楼都绘在舆图上。 刘裕与众将商议军情时指出,要破章山水寨最好的办法是先派兵马登岸,扫平设在章山上的防御点,让水师船舰顺利通过。 此行出动兵马六千,便有半数是登岸作战的军队。章山南十里处派出斥侯船靠岸,探明并无雍军埋伏后,王仲德派司马竺和之领三千将士登岸。很快,雍军斥侯将宋军在章山南登岸的消息报与钱磊。 钱磊所率的水师有战舰三百余艘,其中龙骨战舰两艘,五丈长的艨冲战舰三十六艘,装有轮浆的车船八十余艘。水师八千将士,有两千兵马驻扎在章山之上。 对于宋军攻山的兵马,钱磊并不太在意,要知扼山势而守,比起守城更为容易,宋军想夺取山寨,数千兵马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料,王仲德事先有所准备,船上装载着引火之物,上岸的宋兵每人背柴薪一捆,负薪来到章山西侧。竺和之让兵丁将柴薪摆放开来,纵火烧山。 大火窜起朝着山间漫延开去,在西北风的助力下,火势席卷而过,瞬息便深入山林。夯台、箭楼上的守军纷纷逃窜,若被火势追过,大火一卷便窒息而死。 近百座夯台、戍楼被迫放弃,连带着存放在夯台上弩箭、雉尾炬等都付之一炬,钱磊在章山利用地势对付宋军船舰的打算泡了汤。 计划赶不上变化,看到章山火起,钱磊知道借地势拒敌的打算落空。与其让宋军船舰准备充分后再通过章山水域发动进攻,不如主动出击。钱磊挑选了五十艘车船,护卫着两艘龙骨战舰朝下游驰去。 王仲德站在楼船上,捋着胡须眯着眼,望着章山燃起的火炬,心中满是得意,章山防线被一把火烧没了,接下来便看拍杆发威了。 前哨船只禀报,雍军船舰前来,王仲德下令最前面以两条楼船为锋,艨冲战舰紧随其后,接着是另两艘楼船压阵,全力进攻。 王仲德身先士卒,亲自在前锋的楼船上指挥,里许宽的江面上十数艘雍军战舰排开,顺流而来,最前方应该是纵火船。 离着十余丈远,七八艘纵火船被点燃,朝着楼船撞来。王仲德喝令使用拍杆的兵丁对准纵火船拍下,立时将纵火船拍沉入水,火焰被江水浇灭。 漏网的纵火船被艨冲舰上的将士用撑杆抵住,随后赶来的楼船一拍杆砸下,船沉火熄。 钱磊看到纵火船轻易被拍杆拍沉,下令船舰尽量避开带拍杆的楼船,向宋军其他船舰发动攻击。 龙骨战舰从楼船十余丈外驰过,双方互射箭矢,紧接着,龙骨战舰将身前的一艘宋军艨冲舰撞裂,王仲德目光一凝,显然这艘雍舰就是刘粹所说的那种新舰。 楼船在江面上横转过来,六根拍杆像张牙舞爪的蟹钳,冲着雍舰一通乱拍,有躲闪不及的雍舰被拍得船体碎裂,宋军的艨冲战舰簇拥上去如恶狼扑食。 激战一刻钟,雍舰已现不支之状,钱磊下令鸣号撤走,雍舰避开宋军战舰往回撤走。王仲德哪肯放过,此时章山上已无投石车、弩箭拦路,正好一鼓作气歼灭雍军水师,直指襄阳城。 追在雍船身后,王仲德发现雍船的速度明显要快一些,当即下令浆手用力摇浆,不能跟丢雍舰。 船行拐角处,汉 水东岸二十余处夯台开始发威,朝着江中宋舰投石,王仲德命令艨冲舰上的弩床回击,迅速通过拐角。 不远处江面出现一处洲滩,六架万钧神弩架设在滩头,对准领队的楼船激射。 「蓬」的一声巨响,弩箭插在楼船舰首,紧接着又是数声巨响,楼船接连中了弩箭。 王仲德望向旁侧并行的楼船,发现中箭处离水面有丈许,弩箭插在船体之上,像是绑缚了什么东西。 相对高大的楼船来说,几根弩箭就像小刺扎在身上,无伤大雅,不影响船舰行进。 楼船吃水深,楼船无法靠近,拍杆也够不着洲滩上的弩车,王仲德传令命身后跟随的走舸冲过去,抢夺洲滩。 洲滩上有数百雍军,弓箭手排成一列,朝着楼船射来,火光点点射出的是火箭。 王仲德仰天大笑,道:「就这点点火星,老子撒泡尿都能浇灭它。」 话音未落,王仲德看到火箭落在方才的弩箭之上,「蓬」的一下将弩箭上绑缚物引燃,火光大涨。 紧接着,又有弩箭激射在船体之上,被火焰引燃,两艘楼船的船首立时升腾起大火。 弩箭上绑得是雉尾炬。雉尾炬用以芦苇等物,缚成下部分岔之草把,灌以油蜡,形似禽尾,不过绑在弩箭上的雉尾炬经过改装,王仲德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火起处在船舷,火焰很快窜升至船板上,逼得船上将士纷纷向后躲闪。王仲德一面下令后撤避开射来的弩箭,一面急命那些矮小的走舸上前汲取江水灭火。 宋舰乱成一团,钱磊率船舰再次杀至,将那些救火的走舸艨冲撞得落花流水,龙骨战舰上伸出的长杆借势直插向楼船。 楼船的舰首已被大火烧得酥脆,木杆轻松地插入,将船体弄出窟窿。大火顺着窟窿朝楼船内部烧去,这下楼船的火势从底部往上升,火势已难救灭。 王仲德见火势将底舱燃着,救无所救,只得下令弃船,登上救援的艨冲舰退走,钱磊冲杀一阵,带着两艘楼船的残骸得胜回归。 宋军水师退回扬口水寨,钱磊等章山大火熄灭后重新派兵进山驻守。章山过火后一片乌黑,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灰尘,但明年春风一吹,这片山野便会重披绿装,焕发生机。、 王仲德回归扬口水寨,钱磊忌惮宋军装有拍杆的船舰不敢追赶,竟陵战事短暂交锋之后又暂时平静下来。 ………… 十一月六日,朝堂传来喜讯,交州刺史杜慧度奉宋公之命讨伐林邑王范胡达,大获全胜,派长史江悠至建康上表献捷。 徐羡之转抄的奏章称此战晋军斩范胡达五子交龙王甄知(1)和大将范健,捉住其四子那能,范胡达派使出降,献金五百两、珍珠古贝数箱,还有大象、耕牛等物。 杜慧度接到刘裕的暗命,要掳掠林邑国,哪肯让范胡达投降。斥其反复无常,屡犯国境,不许其降,大军攻打林邑国都占城。 占城城破,范胡达带着三个儿子和文武官员弃城逃往真腊国,晋军尽得其珍藏。 这些都不是刘裕想看的东西,刘裕快速地翻动抄录的奏章,找到自己想看的地方,「……获粮一千万石,归化百姓一万六千余人……」 「嘭」,刘裕重重地一拍案几,兴奋地站起身来。这段时日他因为粮食之事寝食难安,做梦都被百姓冻饿而死的场景吓醒,有了这一千万石粮食,哪怕只有一半运至京城,亦可解燃眉之急。何况还有一万多百姓,有人就有一切。 刘裕长松一口气,笑道:「交州刺史杜慧度治州有方、政绩卓着,破林邑立有大功,当厚加赏赐。着授杜慧度爵龙编县公、升辅国将军之职,荫其长子杜弘文为鹰扬将军、流民督护。」 谢晦在一旁建言道:「主公,真腊国收留叛逆,不可放纵,应派兵征讨。」 刘裕回到席上坐下,奏疏后面还附着厚厚一叠纸,那是缴获的财物。虽然刘裕不好财物,看着上面罗列的珍宝也不禁心动,区区林邑国所得就不下数万金,真腊国比林邑国还要大,若是能再平灭真腊国,国库立时能变充盈。 萧源之拱手禀道:「主公可命广州刺史刘谦之率军征讨真腊国。」 原广东刺史褚叔度因广营贿货,被人告发获罪,因其两位兄长褚秀之、褚淡之是宋公近臣,又是琅琊王妃(当时)褚灵缓的兄长,刘裕仅免其官,着禁锢终身,不久又重新启用其为太尉咨议参军。 现任的广州刺史刘谦之是中领军、北冀州刺史刘怀慎的堂弟,算起来跟刘裕也沾着亲。刘谦之为人高洁,刘裕命其为广州刺史就是要一扫褚叔度贪赃之风,重树吴隐之任广州刺史的清廉之风。 萧源之(刘裕继母之弟,与赵伦之同为刘裕舅舅)此议是想让自家人立功,刘裕也不想杜慧度在交州的势力过大,当即点头道:「此议可行,不过百越之地地形莫测,可着杜慧度派兵为先导,引广州兵马早日平灭真腊(今柬埔寨境内),擒拿林邑王问罪。」 王修在一旁插口道:「扶南(今柬埔寨全部国土以及老挝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国东南部一带)、堂明(今老挝)等小国久不向朝廷纳贡,当讨之。」 众人心领神会,欲加其罪总得找个罪名,灭林邑国所得的收获让刘裕大为动心,既然国内贫困,就从这些百越小国下手补给吧。 谢晦翻看着奏章,对后面所附的珍宝名录大感兴趣,笑道:「此次从林邑国得到这许多珍宝,主公何不在京城搞个拍宝会,换取些钱粮。」 刘裕眼神一亮,那些从林邑皇宫中得到的奇珍异宝他并不看重,若能从门阀世家手中换取粮食,倒是这些珍宝所用的正途。 「宣明此议甚好,替愚写信给宗文,让他筹办拍宝会。」 注(1):史书记载范胡达有五子,范敌真、范敌文、范敌铠、那能和交龙王甄知,最后两个儿子的名字实在是古怪,不知是不是音译的原因。书中这段历史其实是将发生在413年和420年的历史掺杂在一起,只当是历史发生改变。 第六百零五章暗渡陈仓 魏军陈兵安邑城,河东郡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杨安远调兵遣将前往解县、猗氏城,并命陈渔派遣一只水师进入涑水河,伺机行事。 与数年前相比,形势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杨安远身为司州刺史,坐镇蒲坂城,背倚北雍州,手握雄兵四万,还有陈渔的一万水师相助,早有意攻打安邑城,夺取河东郡。 杨安玄与宋军在江陵激战,从北雍和司州抽调了不少兵马,杨安远担心影响杨安玄的南面作战,所以只在河东、司州招兵买马、加强训练、打造辎重、收集粮草积极备战,并没有出兵。 魏军再度在安邑城集结,杨安远准备再给猖狂的魏军一次教训。去年鲁轨、王慧龙分别在委律津和玉门渡大败魏军,这让杨安远十分羡慕,身为司州刺史岂甘弱于人后。 杨安远先是请来陈渔,和他商议让他派遣一队水师进入涑水。宋军收缩阵线,在彭城、开阳、寿春一带采取守势,杨安玄便让陈渔率水师回到黄河孟津口一带,魏师驻于安邑,陈渔移师蒲坂、弘农一带增援。 涑水是黄河支流,从闻喜县流经解县汇入黄河。杨安远让陈渔派水师溯河而上夺取闻喜城,闻喜城在安邑城的北部,这样能与猗氏城形成半包围。 陈渔举双手赞同,表示突袭闻喜城他将亲自率师前往。刘衷的战绩已让陈渔望尘莫及,钱磊水师在汉江上逼得宋军水师不敢出战,陈渔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总算有机会立功了。 黄河南岸是弘农郡,弘农司马杨玠(杨广三子)率五千兵马驻于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市),与河北岸的大阳城(今山西省平陆县)隔岸相对,此处有茅津渡。 茅津渡,始建于商代,「地当晋豫通衢,商旅之辐辏,三晋运盐之孔道」,为「三晋屏藩」,兵家必争之地,与风陵渡、大禹渡并称黄河三大渡。 杨安远给河南太守杨思平送信,让他发兵三千前往弘农城(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东北),弘农城亦是黄河南岸的城池,在陕县上游五十余里处,此处有渡口浢津,亦可从此处过河攻打大阳城,从南面合围安邑城。 杨安远决定亲率一万二千兵马前往猗氏城,猗氏城原本有守军八千,加上解县的六千兵马,杨安玄可动用二万六千兵马,其中轻骑六千。 这些兵马据城而守不成问题,但杨安远的目的是夺取安邑城,但显得兵力不足,不得不向北雍州刺史孟龙符求助了。 孟龙符在长安闲得发慌,主要的敌手夏国一分为三,赫连璝、赫连伦、赫连延被雍军开出的悬赏袭扰的苦不堪言,离北雍州最近的赫连璝躲在统万城生恐雍军来伐,连无定河都不敢迈过。 收到杨安远的求助信,孟龙符怦然心动,要不是身为刺史要坐镇长安,孟龙符都想率军亲自参战了。派麾下将领冯瑞率一万轻骑渡河,听从杨安远指挥。 有了这一万轻骑相助,杨安远信心满满,此次不光要击败魏军,还要夺取安邑城,进而占领河东郡。 长孙嵩到达安邑城后,增兵闻喜、大阳城,形成北闻喜、中安邑、南大阳,隔断东西的防线,看长孙嵩摆出的架势不像要进攻蒲坂,反倒像事先猜到杨安远要进攻似的,摆出防御的姿态。 这让驻兵猗氏城的杨安远有点摸不到头脑,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先等一等再说。 杨安远的疑虑没有错,长孙嵩大张旗鼓地进驻安邑城,正是为了吸引雍军的注意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拓跋嗣把进攻雍军的方向仍选在延津。细作探明,杨安玄为夺取江陵,将驻守南岸的鲁轨、王慧龙都调走,现在戍守延津南岸的是兖州司马齐恪。 「齐恪勇不及鲁轨,智不如王慧龙」,叔孙建笑道:「未听闻其有什么战绩,此等无名之辈怎能挡我大 军南下。」 于栗磾专程从黎阳津驻地赶至汲县城参加军事会议,听叔孙建轻视齐恪,忍不住出声道:「寿光侯,齐恪为人谨慎,在黄河岸边不断增加营垒,沿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戒备森严,不可小覤。」 「所以要趁敌不备,发动突袭」,右侧一名身着儒衫的老者道。 众人的目光望向老者,叔孙建道:「玄元,你有何办法?」 老者名叫公孙表,是名儒生,曾任过西燕尚书郎,后降后燕,燕亡降魏,数次献策征讨胡人,得魏主拓跋嗣赞赏,授其吴兵将军、广州刺史之职。 公孙表自许多智,捊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若等黄河结冰我军再行南下,诚如于将军所言,雍军在对岸防备森严,免不了一场苦战。」 冠军将军安颉看不惯公孙表的酸腐样,出声讥道:「公孙先生,我军船舰不足,难以渡河,不等结冰莫非你有办法让大军飞渡过河。」 公孙表道:「这几日天气转寒,不用多久黄河便会结冰,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等黄河冰冻结实后再行过河最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届时,雍军也有了准备,因此要想突袭雍军,便要在雍军不防备之时过河。」 叔孙建敲了敲桌案,道:「玄元有话直说。」 「愚这几日都到河边观望,河畔已开始结冰,夜间天寒,寿光侯何不命人将蒲草、竹木编成筏,用绳索缚于河边,相信很快就能结出冰来。」公孙表道:「蒲筏、竹筏本身便有浮力,儿郎们站在其上当可顺利过河。」 于栗磾赞许道:「公孙先生说得不错,这样一来即便雍军用火药攻击,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出现冰裂使将士们坠入冰河中。」 军中储有蒲草喂马,岸边亦不乏竹林(1),材料不缺,叔孙建笑道:「玄元此计甚妙,命将士们纺织竹筏、蒲筏,待夜间投入河中,搭成通道过河。」 七天后,黎阳津,夜黑天寒。于栗磾指挥将士把编好的筏子投入河中,河水尚未全部结冰。用绳索绑缚的蒲筏投入河中,很快就冻住。蒲筏不断地向前延伸,很快就铺成一条向前行进的通道。 黎阳津对岸是白马津,天寒地冻,黄河尚未完全冻结,不能通行。戍守的雍军根本没想到夜晚魏军会铺设蒲草路,都在营寨内避寒。 卯时,天还漆黑一团,派往对岸的斥侯禀报于栗磾,已能踩着蒲筏铺的道路通往对岸。于栗磾怕蒲筏承重有限,不敢骑马,手持黑矟,率队步行过河。 岸边每隔二十丈便有一座哨楼,哨楼内有五人值守,火把被风吹得摇曳不定。伍长韩良和四名雍军缩在雍军躲在避风处烤火,估摸再有两刻钟就该换岗了。 韩良尿急,起身准备直接朝哨楼下放水,无意中往河中望了一眼,只见河岸处有人影晃动。伸手揉揉眼,韩良不可置信地发现真是人,魏军居然过河了。 「魏军过河了,快鸣锣」,韩良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坐在火盆旁的兵丁笑道:「韩头,别开玩笑了,河水中间都在流,魏国怎么过河。」 韩良一脚将那人踢开,拿起放在一旁的铜锣,玩命地敲打起来。 「咣咣咣」,铜锣声有如爆豆般响起,惊醒不远处的戍楼,紧接着铜锣声响成一片,打破黎明前的沉寂。 锣声响起时,于栗磾已经双脚踏在黄河南岸,很快便聚集了四五百人。魏军沿着河岸往左右向哨楼冲去,很快就将数里范围的哨楼占领。 魏军源源不断地登上岸,数千人集结成阵,已有但没有战马和攻城器械。 于栗磾知道要在南岸站稳脚,就不能等雍军反扑,此时天色渐亮,于栗磾带着儿郎们朝里许外的雍军营帐冲去。 白马津渡口齐恪在此 设有一千兵马戍守,营帐内的雍军已经在号角声中整队,在扬威将军吴隆的率领下朝河岸边杀来。 吴隆骑马,带着二百轻骑,刚出营帐便看到魏军朝大营而来。看到魏军皆是步卒,吴隆冷笑道:「魏军弃马步行,强行渡河,自寻死路。」 催马摇枪朝魏军冲去,于栗磾紧盯着冲在最前的吴隆,待吴隆挺枪朝自己刺来,猛然伸手握住刺来的枪杆,旋身借势,一把将吴隆从马上拽下。 吴隆方才落地,于栗磾飞身跃起,抓住马鬃翻身上马,手中黑矟横扫,将另一名雍骑击落马下,对着身后的儿郎们喝道:「夺马。」 此时吴隆爬起身,魏军的刀枪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于栗磾喝道:「要想活命,便让麾下投降。」 吴隆大吼道:「弟兄们,杀魏狗。」刀光一闪,人头飞起。 从吴隆冲锋到其身死,不过数个呼吸,大多雍骑尚未出营寨,于栗磾手中长矟有如毒蛇吐信,连连将雍骑击落,他的亲卫抢马,片刻功夫便有了十余骑。 于栗磾信心倍增,虽然仅有十余骑,却毫不畏惧地朝着雍骑发动冲锋,身后魏军在他的带动下气势如虹,高嚎着朝雍军杀来。 主将身死,雍军气势已沮,随着不断有战马被魏军所夺,雍军终于溃败,朝营帐内退走,想利用营寨防御和箭楼御敌。 于栗磾追在雍军身后,直冲入营,数十骑在营中横冲直撞,杀得雍军人仰马翻,待到朝阳升起,白马津被于栗磾所夺。「注(1):《诗经·淇奥》,淇河(今河南淇县)「绿竹青青」;司马迁《史记》称「渭川千亩竹」。唐代以后气候转冷,竹林才退回秦岭、淮河以南。」 第六百零六章里应外合 溃兵逃往滑台,滑台城倚河而建,在白马津东南五里处。三国时期,滑台又名白马城,关羽曾在此斩颜良。 得知魏军渡河来犯,人数众多,齐恪派出侦骑打探消息,仅留南门让溃兵逃入城中。又命信使通传燕县(今河南新乡延津县东北)、长垣(与今长垣地址稍有不同)、濮阳等城做好防御,派人前往廪丘向毛修之告急,请求援军。 部将顾武道:“齐司马,回来的将士称魏军并无战马,应该是步行过河,而且未携带攻城器械,何不趁其立足未稳,将魏军赶回对岸。” 齐恪想了想道:“魏军在黎阳津有数万之众,此时渡过的兵马不会少于万人,滑县仅有三千兵马,若是冒然出击反被他夺了滑台城,魏军有了据点存身,反而因小失大。魏军没有攻城器械,出缺少补给。短时内拿不下滑台城,只需等上几日,各地的援军到来,再逼魏军撤走不迟。” 白马津,已有八千魏军登岸,蒲筏冻得不结实,人走在上面上下颤动,车辆、攻城器械根本无法通行。于栗磾占领了雍军的营寨,找到了一些粮食和辎重,又将岸边的箭楼拆下,打造器械。 午时,于栗磾带了亲卫,骑着三十余匹缴获来的战马,前来滑台查看地势。 滑台原本是座小城,北魏灭后燕,后燕范阳王慕容德率四万户渡过黄河,建都滑台,称燕王。慕容德在滑台大兴土木,置城三重、周二十里,城中还有都城,甚为险固。 于栗磾绕城一周,眉头皱起,若无攻城器械根本不可能攻破滑台城。只有等黄河冰冻结实后,才能将攻城器械运至。 回到营帐后,于栗磾取来舆图,把目光投入濮阳、燕县等城。濮阳是郡治所在,城高池深,亦难攻打;燕县、长垣皆在兖州腹地,很容易被雍军包围,没有辎重都不宜攻打。 看来只能先沿河而进,夺取文石津和棘津,等寿光侯叔孙建从汲县率大队兵马过河后再合兵取滑台。 白马津丢失,魏军已能从黄河上南下,再守文石津和棘津意义不大,齐恪索性下令让戍守两处津口的将士退守燕县,据城待援。 两天后,毛修之接到齐恪的告急文书,急得团团转,他这个刺史实际上不管兵,既无可派之兵又无可遣之将。 兖州兵马主要分在三地,荥阳、成皋关一带有一万二千多兵马;白马津、濮阳一带有万余人;朱龄石、严纲带着一万余人在沛县一带与彭城相持;还有王慧龙领了六千轻骑在汝阴郡。 汲县、黎阳津聚集了魏军四万余人,多是轻骑,这么多轻骑若是突破了黄河防线,利用轻骑快捷的优势,整个兖州恐怕都要糜烂。 记室彭平道:“毛刺史,事情危急,若向江陵主公求救恐怕来不及,事急从权,不如急召王太守回援。黄河尚未结冰,魏军军械不能过河,王太守麾下是轻骑,有几日时间应该能赶回。” 王慧龙是荥阳太守,名义上虽归毛修之这个兖州刺史统辖,但实际上坐镇一方,毛修之有些犹豫,恐怕将来杨安玄忌惮他,而且王慧龙也不见得会听从他的调遣。 彭平看出毛修之的忧虑,朗声道:“主公心胸坦荡,知刺史为抵御魏军征调王太守,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嘉奖。王太守深明大义,知晓毛刺史的用心,定会兼程来援。” 五日后,铺设蒲筏的河面终于冻结实了,战马首先顺利通过,接着是装载着木头、箭矢的车辆从河面上辗过,“轧轧”地驶进扩展的营寨。 叔孙建率两万兵马从棘津过河,与于栗磾合兵一处,魏军的数量达到了三万六千,其中轻骑就占了一半。 大军聚集,叔孙建聚集众将商议如何攻打兖州,于栗磾认为滑台难下,应先派后取濮阳,然后再取长垣、燕县等地,困住滑台。 宁朔将军周几则认为应先占领荥阳,兵向虎牢,进取洛阳,与南平公长孙嵩合力西进,夺取长安。 冠军将军安颉则认为避开城池,纵兵掳掠,即便不能占领司兖之地,也能让杨安玄元气大伤。 公孙表献蒲筏计过黄河,叔孙建见他捋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问道:“玄元,你有何计?” “寿光侯,愚与诸位将军的看法不同。”公孙表拈着胡须道:“滑台乃黄河南岸重镇,城中粮草充足,晋兖州司马齐恪困于城中,守兵不过三千。” 见众人注目,公孙表慷慨言道:“我大军三万六,十二倍于滑台守军,兵法云‘十面围之’,正所谓也。滑台若下,燕县、长垣弹指可下,届时东取濮阳、西向荥阳皆由我意,雍军则疲于应付。” 轻蔑地看了一眼安颉,公孙表讥讽道:“至于纵兵为祸,实乃短视至极。我大魏将来要一统河山,若是先行丧失人心,必然事倍而功半。” 叔孙建抚着胡须思索了片刻,道:“明日先派人向城中喊话,若能招降齐恪献出滑台最好。” 第二天,魏军倾巢而出,数万兵马在滑台城东、南两面列阵。叔孙建先让轻骑围着滑台转了一圈,让儿郎们朝城墙上射了一通箭。 城墙之上,雍军露出惊恐之色,魏军旌旗遮天蔽日,战马蹄声如雷,呼喝声惊天动地。齐恪面色沉重,魏军兵强马壮,数量众多,不知滑台城能坚守多久,但愿援军能早日到来。 魏军轻骑退走,一骑朝着城下驰来,来到城墙上高声呼道:“仆乃大魏国寿光侯麾下参军闾丘磊,奉寿光侯之命前来说降,齐将军若能献城投魏,官升三品,爵封县侯。” 齐恪眼中怒意闪过,暗暗取弓在手,示意亲卫假装自己俯身的墙堞上与城下之人说话。 声音被风刮得飘忽不定,闾丘磊听不清楚,催马朝前走。齐恪瞄准闾丘磊一箭射出,箭穿目而过,闾丘磊当即摔于马下身死。 齐恪高扬起手中弓道:“雍公待我等厚恩,家有田地、不愁衣食,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岂能屈身胡奴。” 这席话引起城墙上将士们共鸣,有人高呼相和道:“死战,死战。” 连城头协守的百姓也被呼声激励,跟着将士们振臂一起高呼着,“死战,死战”。 里许外,魏军阵列中,听到城头呼啸声,叔孙建脸色铁青,怒喝道:“雍狗好生大胆,居然敢杀我使者,传愚将令,攻破滑台后屠城。” 云梯、钩车密密麻麻地朝滑台城涌去,飞石、滚木朝魏军头顶砸去,厮杀声响彻天地。 血色被冻成褐色,折断的云梯倒在城墙底下,无数魏军仍如同蚂蚁般登着云梯朝城墙上爬来。 魏军攻城已经五天了,齐恪估计援军近几日就要到来,远处一处喧哗,已有魏军登城了。还不等那边将魏军赶下城,另一处又响起示警的号角声,看来最外层的城墙守不住了。 “鸣号,撤往第二道城墙。”齐恪下令道。 号角声中,雍军潮水般地退走,撤往相隔半里远的第二道城墙,魏军攻破了第一道城墙。 叔孙建率军进入城中,望着飘扬着雍字旗的第二道城墙,心中阵阵发沉,魏军在滑台城下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雍军的援军可能要来了。 眼前的滑台城还有两道城墙,城墙内部尚有都城,攻打最外城墙已经伤亡了千余儿郎,要想夺下滑台城不知要伤亡多少儿郎,耗费多少时间。 想到这里,叔孙建冷声道:“传令,先登的儿郎赏牛五百头,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道城墙两天后被夺下,雍军退守到第三道城墙。城墙之上,雍军将士的情绪有些低落,魏军已经占据了两处城墙,将内城重重包围,援军若是不至,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其实王慧龙所率的轻骑早在两天前便到达了长垣城,一路奔驰兵疲马累,王慧龙打算在长垣城中休整一日,顺便打探滑台城的消息。 得知滑台城守军退守在第三道城墙,王慧龙召来十名骁勇营的将士,让他们想办法混进城去。 滑台城临河而筑,高峻险固,外城距黄河仅二十步,王慧龙让他们从河上摸进城去,给齐恪送信。 黄河已经结冰,可以行人,十人趁夜从冰上走到滑台北面,用绳索攀上悬崖,此时魏军的注意力都在城中,没有人注意到会有人从北面攀进城来。 十人身着魏军服饰,乔装成巡逻的兵丁,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二道城墙,再要往里走便盘查森严了。按照事先的商量,十人分成两队,一组五人径直朝着西墙而去。 走出不远,便有人喝问,五人也不答话,往西城就闯。魏军发现不对,鸣号堵截,五人抽刀与魏军搏杀。 另外一组五人趁着骚乱之际接近了南墙,魏军发现亦向他们追来。城头守军看到城下异常,见几人奔至城下,忙从城头放下绳索。 几人拉着绳索往上爬,城头的雍军用力往上拉,魏军朝着几人放箭,三人中箭坠落,两人身上插着数只箭矢攀上了城头。 齐恪闻讯赶至,两名幸存的雍军送出口信,两日之后午时王慧龙率雍骑赶至,里应外合破敌。 用八条性命送来的口信,让齐恪有了底气。叔孙建得知有人冒死往城中送信,感觉是雍军援军将至,将兵马分为两部,自己率一部加紧攻城,于栗磾领一部在外防御。 十一月二十六日,已末,约定的午时将至,魏军正凶猛地朝着城墙发动攻击。 齐悋在城墙上摆好投石车,命令兵丁将藏在内城的火药罐取出。火药罐朝城下砸去,火箭点燃,大火将云梯、钩车、冲城车等攻城器械引燃,魏军哭爹喊娘地退走。 火药罐被投石车掷到数百步外,大火很快向南延伸,将城中的房屋棚顶引燃,整个滑台外城罩在火海之中。 魏军挤做一团,争先恐后地朝城外跑,叔孙建看着身后熊熊大火,只得旋马朝城门外奔去。 「(1):滑台,应该是官渡大战时的白马城吧。」 第六百零七章孤注一掷 收到毛修之发来的急件后,王慧龙毫不迟疑地率领轻骑驰援滑台。因为王慧龙知道,在主公杨安玄的心中,更看重胡人的入侵。 一路之上,王慧龙都在思索如何破敌,魏军在汲县和黎阳津屯兵已久,夺取白马津后定然大举过河,数量会在三万以上,其中至少有半数是骑兵,自己所率的五千轻骑要想赢得胜利,恐怕不易。 鲁轨在黎阳津以却月阵大破魏军,自己若能复制却月阵才有可能取胜。可是却月阵对地形要求极为严苛,魏军已经过河,复制却月阵的可能性不大。 到达长垣后,王慧龙得知城中有一千二百兵守军,盘点长垣城中库存辎重,找到一百四十辆战车和三百六十根狼筅,更是惊喜地发现一千二百斤火药。要想抵御轻骑,火药、战车和狼筅很重要,王慧龙总算有了些信心。 王慧龙派人前往燕县送信,让燕县派军前往滑县南会合增援,尽量带上火药、战车、狼筅和长兵器。 十一月二十六日辰时,王慧龙在滑台城南二十里与燕县的援军汇合,现在除了五千轻骑外,还多出一千八百步卒。关键的是从长垣、燕县共得到二千斤火药,二百三十辆战车和六百根狼筅。 滑台城南是开阔的平原,适合轻骑驰骋,地势对魏骑更为有利。王慧龙索性选择开阔地,将二百余辆战车摆成圆形,留下多处缺口让战马进出,将一千八百名步卒分散在圆车阵中。 弓箭手立于战车之上,六百将士持狼筅站在战车之后,长枪手、盾牌手各司其位。王慧龙将圆阵布设在滑台城南十五里处,然后带着五千轻骑朝滑台城杀去。 寒风刮在脸上,王慧龙心情沉重,此战吉凶难料,若兵败不光滑台城难保,恐怕燕县、长垣也将陷落,两城的守军大半被他带出,城中防御不足,魏军可轻松夺城。一旦滑台、燕县、长垣等城陷落,整个濮阳郡便只剩下濮阳孤城,不用多久整个兖州都将陷落到魏人手中。 事到临头需放胆,王慧龙抖擞精神,大不了兵败身死,当年刘裕族灭己家,自己就差点丧命。如今娶妻生子,已有后人,死有何惧。 滑台城南,于栗磾带着一万余魏骑早已严阵以待,他早就得到侦骑禀报,雍军前来驰援滑台,兵力不过五六千数。 委栗津、黎阳津、玉门渡三败在雍军手中,于栗磾对雍军的重视层层加重,不过于栗磾同样心怀不愤,委栗津是中计,黎阳津是因为阿薄干那个蠢货,玉门渡则是雍军使用了火药,于栗磾虽败却不心服。若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于栗磾相信自家儿郎要胜过雍军。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马蹄声滚滚而来,于栗磾扬起手中黑矟,矟毦在风中跃动。 于栗磾一语不发,催动座骑,率先朝雍骑迎去,今日要拔除刺在喉头的这根刺,以血洗耻。 魏骑纷纷策马,密集的蹄声汇成奔雷,不少人高举弯刀,嘶声狂吼,热血沸腾地朝前奔驰。 相隔百余步,雍骑从中间分成两部,朝东西方向横掠,马上将士弯弓朝魏骑射去。 魏骑不甘示弱,还有箭雨,长箭带着利啸在数十步的距离交织、碰撞,不时有战马嘶鸣立起,有将士从马背上掉落。 亲卫在于栗磾身旁用盾牌替他遮挡,于栗磾不时用黑矟将漏网的箭只挑落,战马感知到他的急切,不用鞭打,奔踏如风。 迎面而来的疾风让呼吸变得艰难,心剧烈地跳动,王慧龙却感到热血沸腾,一刀将敌人的胳膊砍断,飞溅的鲜血落在脸上,忍不住高声呼嚎起来。 震耳欲聋的呼嚎充斥耳边,分不清敌我,举起刀的那一刻,所有的思想都化成了用力挥出的刀光、声嘶力竭地吼叫。 两军对撞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数百骑倒在地上, 王慧龙觉得时机差不多,传令鸣号南撤。 于栗磾放缓马步,扬了扬手中黑矟,矟毦已被鲜血染透,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看着雍骑潮水般地向后撤走,于栗磾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地形,方圆三十里皆是平原,雍军想要诱敌设伏也没有埋伏之所。 「追」,于栗磾毫不犹豫地朝雍骑身后追去。 十五里路程,转瞬即至,王镇恶带着轻骑从战车的缝隙中穿过。 于栗磾勒住马,黎阳津雍军便是用战车以少胜多,只是眼前的战车并没有联在一起,显得疏落,露出多处空隙,雍骑便从空隙中冲入战车之后。 有魏骑追到雍骑身后冲入战车阵中,阵中摆放着拒马,魏骑的速度放缓,战车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射出冷箭。 密密麻麻的狼筅合围过来,战马惊起,将马背上的将士摔落,长枪立时扎来,将其杀死。 于栗磾下令绕开战车,战车摆放的范围极广,将数里之地圈在其中,雍骑不时地从战车阵中窜进窜出,引诱魏军进入战阵。 一刻钟时间,进入车阵中的魏骑伤亡了数百人。于栗磾眉头皱起,传令道:「撕开一角,扫平障碍。」 号角声中,魏骑在东面、北面集结,万余人齐射箭矢铺天盖地,战车上的雍军纷纷中箭倒伏,王慧龙忙传令让战车上的将士避入阵中。 魏骑趁机冲至战车旁,拖曳着战车移走,清出数十丈的通路。眼见雍军向后退走,魏骑气势汹汹地冲杀,突然间战马嘶鸣而起,地上布满了铁蒺藜。 落马的魏骑很快被弓箭取走性命,于栗磾有些心焦,眼前这些雍军有如牛皮般坚韧,己军倍于雍军依然难以取胜。那种丫丫叉叉的古怪兵器,实在是难以对付。 王慧龙见魏军攻势放缓,气势变弱,当即下令以狼筅为锋,上前杀去。六百根狼筅分成五列,形成外弧形护着身后的雍骑向前。 于栗磾冷笑一声,道:「蠢货,顾头不顾尾。」 号角传令,一万余魏骑散开,朝着雍军身后兜去,准备从前后左右四面合击,将雍军切割成小块,围而歼之。 王慧龙见魏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知道苦等的机会到来。他已经注意到指挥魏骑作战的于栗磾。手持黑矟,胡须花白,应该是于栗磾了。 方才与敌交战,王慧龙看到多名将士倒在此人的矟下,别看于栗磾年老,勇力依旧过人。 不过战场之上不光靠勇力胜人,随着号角声响,狼筅朝东西分开,露出道路,王镇恶率着雍骑朝于栗磾冲去。 于栗磾哈哈笑道:「雍军胆敢欺愚年老,老夫便让他见识一下愚的厉害。」 他身边尚有三千余骑,只要顶住雍骑的冲锋,等绕行的儿郎合围过来,雍军便插翅难飞了。 于栗磾没有注意到,朝他冲来的雍骑马背上多了不少陶罐,那是王慧龙用来克敌制胜的法宝。 相隔二十余步远,雍骑将手中陶罐掷出,陶罐落在地上,砸在魏骑身上,黑粉末散扬开来。火箭穿空而过,立时燃起火焰,惊得战马乱窜。 趁着魏骑惊乱,王慧龙带着儿郎朝于栗磾冲去,于栗磾身上皮甲沾了火药,着起了火苗。 身边亲卫生恐他有失,想围着他朝后驰去。于栗磾怒呼道:「退后者斩。」 挥舞手中黑矟前来迎敌,又是十数个陶罐朝他掷来。陶罐在空中互相撞击碎裂,黑粉被风一扬将于栗磾的白发染黑,亲卫大惊失色,若是于将军有个闪失,作为亲卫只能以死谢罪。 眼见火箭射来,亲卫伸臂迎上去,「蓬」的一下,满身的黑粉末燃着,立时变成火人。 别的亲卫哪敢耽搁,拉着于栗磾的战马就走,于栗磾举 矟将缰绳割断,不料身后的亲卫用刀扎向他的马臀,战马吃痛,奋蹄朝前奔去,任凭于栗磾如何吆喝也不能制止。 王慧龙带着轻骑紧紧地追到于栗磾身后,不时有魏骑想返身阻拦,人少王慧龙则直冲而过,人多则掷出火药罐,利用火焰吓阻敌人。 魏骑见雍军追赶主将,纷纷策马追在雍骑身后,将雍骑夹在中间。 于栗磾索性朝滑台城方向奔去,准备到了城边再整队来战,届时与那些追在雍骑身后的儿郎一起将雍骑包围,看看雍骑还有多少火药可掷。 离着滑台城数里之遥,却见城中火光冲天而起,于栗磾心中黯然,若不能想出对付雍军火药的办法,就算能夺取兖州也终究难逃一败。 此时,滑台城中的魏军像没头苍蝇般朝外窜,城门洞处挤了一堆人,越挤越出不去,眼见火势就要漫延过来,叔孙建的亲卫顾不上其他,抽刀朝身前的将士砍去,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叔孙建逃脱。 出城的魏军喘息未定,就见于栗磾带着数千轻骑驰来,躲闪不及的魏军被战马撞飞、踩踏。于栗磾看着城中大火,急声问道:「寿光侯何在?」 王慧龙看到城中火起,知道齐恪在与自己里应外合,当即命将士们把剩余的火药罐向魏军砸出。 火箭燃起火焰,早成惊弓之鸟的魏军四散奔逃,再难组织起反击。 王慧龙带着轻骑直冲滑台城东面的魏军大营,营中此刻乱成一团,从城中逃回,还有折返的魏骑惊惶不安,叔孙建、于栗磾身死的消息甚嚣尘上。 公孙表留守大营,眼见要发生营啸,忙传令将士回归自己的营帐待命,不可四处走动。 魏军分归营帐,此时王慧龙率军冲营,为方便溃兵回归,魏军的寨门都没有关闭,王慧龙率军直冲而入。 原本惊恐不安的魏军炸了窝,四散奔逃,王慧龙找到粮仓所在,仅余的十数个火药罐砸上去,大火很快熊熊燃起。 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王慧龙脸上露出笑容,没了粮草辎重,魏军只有撤走一条路了。 「坐在电脑前打瞌睡,年底事多,精力有限,实在困。」 第六百一十章元旦逼宫 曹虔嗣,第六代陈留王,曹操的后裔。 当年司马炎篡魏国,封末代魏帝曹奂(曹操之孙)为陈留王(1),食邑万户,将其安置在邺城(今河北邯郸市临漳县)。曹操封魏王后在邺城营建国都,铜雀台便建于此。 后来曹丕代汉移都洛阳,但仍以此为北都。后避晋愍帝司马邺的名讳,又因北临漳河,改名为临漳。 司马炎对曹奂还算厚待,赐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让他在邺城内行魏国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都保留魏国制度,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等等礼遇。 五胡乱华,临漳被后赵所夺,后相继归冉魏、前燕所有,现被(北)魏占据,为北魏魏郡治所。 永嘉南渡,陈留王曹氏子孙也随之来到建康城,依旧做有名无实的陈留王,至今已有六代,陈留王为曹虔嗣。 正旦大典,身为王爵的曹虔嗣当然也有资格参加庆典,一向以来陈留王在存在感不强,除了少数几个曹魏时期的门阀外,少有人与这位旧朝闲王交往。 司马德文一愣,曹虔嗣这个时候有什么奏本,心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从侍者手中接过曹虔嗣的奏章,司马德文脸上大变,最前面赫然写着「奏请天子禅位疏」。 曹虔嗣看着宝座上面如土色、体若筛糠般的天子,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当年曹家天下被司马氏所夺,今日终是一报还一报。 「朝中诸公皆以为晋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宋公,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曹虔嗣大声道。 吏部侍郎朱玠高呼道:「自古及今,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晋道陵迟,祸难既积,当禅位于宋公,以副率土之嘉愿,恢洪业于无穷。」 司马德文颤抖着手翻看着奏疏,见奏疏末尾长长的署名,以陈留王为首,徐羡之、孔靖、赵伦之等文武朝臣皆附名其上,长长的名字足有数百人之多,朝堂诸臣多数在其中。 虽然早知这一天必将到来,但真事到临头,司马德文仍惊恐不安,双眼含泪看着众臣,哀声道:「今日乃是正旦节庆,诸公非要在这大典之上逼朕退位吗?」 赵伦之厉声道:「元旦乃一岁之始,万象更新,如今晋室气数早尽,陛下正宜下诏禅位,迟则生变。」 连「迟则生变」的恐吓都出来了,司马德文哭着起身,道:「既然诸公认为朕当禅位宋公,便拟诏书便是,朕自当奉命。」 「陛下请拟诏书」,侍中傅亮将早已拟好的禅让诏书呈上。诏书要司马德文抄录。司马德文含泪执笔,声泪俱下。 朝堂之上尚书左仆射王弘等门阀旧臣不忍直视司马德文,只得侧转身子以袖掩面,而徐羡之、赵伦之、傅亮、褚秀之等人则虎视眈眈,不断出声催促。 元熙二年(419年)元旦,在一片凄风冷雨中到来。 ………… 正月十八日,刘裕在江陵城中接到禅位诏书,天子司马德文召他进京行禅让之礼,萧源之、谢晦、刘钟、刘粹等近臣得知诏书内容后,纷纷跪倒恭贺。 刘钟慨声道:「主公威武明断,除荡元凶,匡复社稷,南剿卢循,北定广固,千载以来,功无与等。由是四海归美,朝野推崇,代晋而立,众望所归,天下百姓定然欢呼雀跃。」 刘裕且喜且忧,能在有生之年登基为帝是他的梦想,可是杨安玄这个强敌未除,就算自己登上帝位也难以安稳,何况自己年岁已高,将来老去后义符他们怎是杨安玄的对手。 将诏书放在案上,刘裕微笑不语。 谢晦猜出刘裕的心思,道:「自古禅位之礼要三辞三让,主公代晋虽是众望所归,但仍不可操之过急。愚以为不妨先让徐仆射奏 请为主公加王爵。」 刘裕点点头,道:「可。」 早在刘裕收到朝廷诏书的前五天,杨安玄便收到了曾安送来的急报,告知他正旦大朝之时曹虔嗣奏请天子禅位,奏疏之上有二百七十余人联名。 杨安玄冷笑道:「司马氏违洛水之誓,以狐媚取天下,得国不正。更因失德,致使五胡乱华,中原沦丧,生民涂炭,本该早亡。不过,于元旦之日行逼宫之事,有些太过,愚倒要看看,有本公在,刘裕敢不敢接诏篡位。」 鲁轨道:「刘裕欲行篡逆之事久矣,所忌者唯主公尔。此次朝臣在内逼宫,要提防宋军于外来袭,借战场上的胜利为刘裕篡位造势。」 杨安玄道:「纪南城险固,刘裕难以从此处突破;竟陵城有王镇恶在,到彦之讨不到好处;汉江之上宋军水师虽然有了拍杆战舰,但钱磊借助地势应对得当,也无大碍;倒是要提防宋军攻打枝江城。」 枝江城,位于沮漳河西岸,司马楚之率军攻打夷道时,命扬威将军秦骅率六千兵马驻守枝江。夷道丢失后,杨安玄命张锋再率八千兵马前往枝江,让秦骅率***驻旍阳,伺机夺取夷陵城。 杨安玄点着舆图上的枝江城,道:「江陵有宋军水师数百艘战舰,新近又从扬口水寨分派六艘楼船和百余艘战舰来到江陵,长江之上宋军水师的力量占据绝对上风。」 鲁轨抚着下巴道:「我军水师要入长江,便要在扬口击溃宋军水师,恐怕一时间难以办到。现在唯有让朱超石从江州派战舰前来支援,方可与宋军水师一争高下。」 杨安玄摇头道:「江州水师还要抵御檀道济,不可轻动。何况从江州到江陵,路途遥远,要过鱼复、秭归、夷陵、夷道、江陵等多处要地,一路过关而来,恐怕已成疲师,容易为敌所趁。」 高长庆这段时日很找到些参谋的感觉,出声提醒道:「宋军有水师之利,可以借助沮漳河运兵至枝江、旍阳一带,甚至可以威胁纪南与当阳之间的粮道。」 「高公可有良策?」杨安玄问道。 高长庆捋着胡须道:「可在岸边设栅,水中布石,阻断宋军水师通道。」 鲁轨摇头反对道:「高公此议太过保守,既知宋军水师可能从沮漳河发动进攻,何不将计就计,诱敌上钩。」 杨安玄笑道:「愚亦有此意。枝江、旍阳两城相近,互相之间可以呼应,宋军即便来袭也一时难以攻下,而且当阳、纪南半日之内便可派援军前往,愚估计刘裕直接派兵攻击两城的可能性不大。」 「虽是如此,也要防着宋军夜间偷袭。」高长庆道。 杨安玄点点头,道:「高公说得是,愚已命人告诉张锋和秦骅,让他们多加小心。」 鲁轨听出杨安玄话中之意,兴致勃勃地接口道:「主公可是认为宋军劫粮的可能性最大。」 「不错」,杨安玄道:「刘裕在建康城学襄阳搞拍宝会,用从林邑抢来的珍宝换取粮食,说明宋军的粮食紧张。两军交战粮食供给最为关键,愚猜刘裕肯定要对粮道上动心思。」 鲁轨凑过来盯着当阳和纪南间的舆图细瞧,道:「当阳到纪南不足百里,有荆襄古道相连,粮草仅用两日便可到达,主公认为宋军会在何处劫粮。」 杨安玄反问道:「象齿,你若是刘裕,会在何处劫粮?」 鲁轨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喃喃自语道:「从当阳到纪南地势北高南低,不能离城池太近,若让愚劫粮,会选择在当阳和纪南之间。」 从当阳出发要两日才能到达纪南,中间需要周转,两城之间有处集--的十里镇。雍军与宋军在当阳城激战有年,十里镇的百姓纷纷迁离。杨安玄率军南下,将剩余的百姓迁往新城安置,坞堡也空了出来 ,成了雍军的军寨。 坞堡位于建水之旁,土筑的外墙高达二丈余,径足有二十余丈,杨安玄在此设粮仓,储存粮草物资。 军寨离当阳城四十余里,离纪南城仅有三十余里,轻骑可以半个时辰内赶至增援,杨安玄在军寨内储存了十万石粮草,还有数万斤火药,派了一千兵丁驻守于此,算是稳固。 鲁轨指着军寨道:「愚会在军寨北十里许劫粮,船只可从建水驶至此处,可出其不易进攻军寨。军寨内兵马不足,稍有疏突便易被敌所趁。」 杨安玄笑道:「象齿,你率一千轻骑暗中前往军寨,若宋军真来劫粮,杀退宋军后趁机夺取船舰,这样长江之上我军亦有还手之力。」 ………… 江陵城,刘裕婉拒了禅位诏书,却暗中命人给徐羡之等人送信,让他们奏请天子授自己为宋王,为下一步代晋夯实基础。 正如鲁轨所料,刘裕一心想谋求大胜来为自己封王营造声势,可是江陵城外数次与宋军交战,都无法占据上风。 谢晦称当以己之长对敌之短,宋师在江陵最大的长处便是水师了。江陵四周水系发达,船舰可以四通八达,刘裕与众人多次商量攻打枝江和旍阳。 沈林子曾率军攻打过枝江,知道枝江城坚固,短时间内不可能攻克,一旦兵老城下,雍军来援,反而进退失据。 刘粹提出通过建水北上劫粮建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军情司已经探明,从当阳运往纪南的粮草每三天起运一次,每次有粮车百余辆,加上千名役夫,一次能运送粮食万石左右。 刘钟挺身道:「主公,愚愿率三千兵马前去夺粮,伺机烧毁雍军的储粮之所。」 刘裕想了想道:「杨安玄储粮的坞寨甚是牢固,三千人马前去攻打不易。道冲(刘粹字),你率二百艘战舰三千将士协同世之(刘钟字)一同前往,再带上五千斤火药,务必截断南北道路、拖延时间,阻止雍军来援,让世之能够焚毁雍军的粮仓。」 刘粹恭声应是。 刘裕看了一眼两人,道:「世之、道冲,你们若能焚毁雍军粮仓,愚当以县侯之爵相赐。」 刘钟和刘粹俱皆精神振奋,高声应道:「愚等定不负宋公所托。」 「注(1):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了解一下「二王三恪」之礼。」 第六百一十一章坞寨设伏 二月六日,宋军水师二百艘战舰载着六千兵丁从沮漳河东岸登陆,留下一千兵马看守船舰后,刘钟和刘粹带了五千兵马直奔十里镇。 出发前,军情司的暗谍已经探知雍军粮队辰初从当阳城中出发,预计申末时分会到达十里镇的坞寨。 事先约定,刘钟率三千兵马劫粮、夺取军寨焚毁粮仓,而刘粹带两千兵马阻断道路,防止雍军派人往当阳、纪南告急。 刘钟接近坞寨时便看见坞寨门前长长的车队,看来时间恰好,正赶上雍军粮队入坞。 坞寨的大门有丈宽,可并行两辆牛车,此刻人喊牛嘶热闹异常。寨墙上的雍兵发现远处尘土大起,吹响号角示警。 鲁轨听到号角声,飞奔上了寨墙,此时已能看清远处成群结队而来的宋军。 「往左右推开粮车,让出道路,轻骑整队上马。」鲁轨边往坞墙下走边下令道。 寨内寨外的粮草迅速地往两旁推开,车上的粮袋翻落在地也没有人理会,一千轻骑本就时刻准备,听到命令后迅速披甲备鞍。 刘钟冲在最前,看到寨门前的粮队往两侧挪动,让出一条通道。心中不免生疑,此时坞寨内的雍军不应该紧闭寨门,据坞而守吗? 离寨门还有二十余步远,看见从寨门内有战马冲出,刘钟脸色一变,听马蹄声如雷,雍骑的数量不少。 「散开,借助粮车防御。」刘钟指望坞寨内的雍骑能不超过二百,那样以多敌少还能压制住轻骑。 希望很快破灭,雍骑并不冲向闪避两旁的宋军,而是直接朝宋军来处驰去,那些宋军纷纷向两旁闪避。 藏身在粮车之后,刘钟看着滚滚而去的雍军轻骑,即便是两三骑并行,里许长的队伍,雍军轻骑的数量接近千人。 刘钟心中发沉,看来雍军早有准备,在等己军上钩,还不知道坞寨内藏有多少雍军,此战凶多吉少。 「鸣号,通知刘将军(刘粹)速速来援。」以步卒对付轻骑,即便人数占多刘钟也不敢奢求获胜,何况坞寨内的雍军随时可能杀出。 雍骑冲出并没有朝己军杀来,而是奔西驰走,刘钟猛然醒悟过来,这些雍骑是打算前去夺船。 「将粮车堵住寨门,点燃后撤回岸边」,刘钟急声传令道。 此次前往坞寨焚粮,刘钟事先做足准备,有不少宋军身上携带着火药。 听到主将下令,宋公将绑在腰间的火药罐取下击碎,洒在粮车之上,不等宋军把拉粮的牛车驱向寨门前,马蹄声再度从寨内响起。 这次的蹄声沉闷,地面有如擂鼓,粮草都在轻轻颤动,驾车的牛群不安地「哞」叫,不听宋军的驱使,惊乱地四处乱窜。 刘钟沙场征战多年,先后随刘裕讨伐孙恩、桓玄、卢循、刘毅,征讨广固,平灭卢循,一听这沉重的马蹄声,立时面色苍白,是重骑,雍军居然在坞寨内藏有重骑。 鲁轨全身披甲,手持长槊,所乘的战马也披重甲,一马当先从坞寨内杀出,身后二百骑穿戴甲骑具装的将士紧随其后,重骑出战,排山倒海。 「燃着粮草」,刘钟高吼的声音都有些破调,宋兵看到重骑无不颜色更变。 有人晃着火折,粮车立时腾起火焰,拉车的牛惊惶乱窜,有的牛拉着「火车」不分东南西北朝着重骑直冲过来。 鲁轨见一头壮牛拉着燃着的粮草朝自己马前冲来,双脚踩镫,身形在马背上立起,双手攥紧长槊,一声怒吼,槊锋直接从牛头直插而入。 壮牛冲阵一顿,前蹄一软向前摔去,长槊越发深入。鲁轨大吼一声双手用力,长槊将牛尸挑开,带着粮车砸向一旁。燃着的粮车被砸得火光四溅,宋军被鲁轨的神力惊呆了,张着嘴不知 所措。 鲁轨可不会坐等宋军把燃着的粮车堵住道路,策马扬槊一路挑刺砍扎,甲骑具装将拦在身上的粮草、宋军撞飞。雍军重骑带着横扫之势,驱赶着宋军四散奔逃。 号角声响成一片,刘钟试图组织将士结成阵势,稍微阻挡一下雍军重骑,毕竟雍军重骑的数量不过二百,以少数人拖延缠斗,掩护多数人逃走。 上岸后刘粹便与刘钟分开,他将所率的二千人分成两部分,自己率一千人守在坞寨之北,而让部将严迈带了剩下的一千将士前往坞寨之南,挡住坞寨南下的通道。 刚刚到达坞寨北三里处,兵马将道路阻断,就听到号角声传来,紧接着隐隐的马蹄声。刘粹暗道不好,据军情司的谍子探知,雍军坞寨内并无大量的轻骑驻扎,听这蹄声,至少也在五六百骑。 看来劫粮焚仓之计雍军早有预防,此次乘船而来,挑选的战舰都不过是七八丈的艨冲,没有搭乘战马,以步卒对阵雍军轻骑要吃大亏,刘粹心急火燎地传令,「速速前去增援」。 刘粹率军匆匆赶到坞寨附近,正看到雍军重骑在横冲直撞,三千儿郎溃不成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败逃的宋军。 「鸣号树旗,盾牌布阵,弓箭手压阵,召唤将士们集结。」刘粹感觉头皮发炸,却知此时千万不能慌乱,要不然此次前来的将士没几个能活着回去。 低沉的号角声召唤将士聚结,刘钟听到号角声,略松了口气,刘粹率援军来了,只要结成阵势应该能挽回颓势。 宋军潮水般朝号角声处逃去,刘粹站在盾墙之后,命亲卫高声呼叫,「从两侧入阵,不可冲撞盾墙。」 溃兵从盾墙两侧绕过,有校尉引领他们加入阵中,盾墙不断扩展,长枪越发紧密,弓箭手也越聚越多。 刘钟在亲卫的保护下奔至阵前,刘粹在阵中看到刘钟,下令盾墙闪出一个豁口,让刘钟入阵与自己相见。 刘钟有些惊魂未定,见到刘粹后张口就道:「雍军先派出轻骑前往河岸,估计是去抢夺船舰,此处不宜久留,要立刻赶赴岸边。」 刘粹惊悸不安地道:「要缠住雍军重骑,才能分兵前去岸边救援。」 刘钟惨笑道:「此次中计,恐难全归。愚率一千将士拼死缠住雍军,道冲你带了其余将士赶往岸边,登船之后不必管愚,只管带了船舰回返江陵。」 刘粹听刘钟已萌死志,战事紧急无法拖延,只得对着刘钟深揖到地,道:「世之兄多多保重,愚会率兄弟们回返江陵。世之兄只需拖延两刻钟时间,但可往南撤走,与严迈的一千兵马汇合。愚会命人飞报宋公,让宋公率师北上接应世之兄。」 战场瞬息万变,千余步卒要拖延二百重骑两刻钟,估计一半人都剩下来。刘粹赶往河岸要与八百轻骑交战,自身尚且难保,派出快船前往江陵送信,至少也在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刘裕是否会率大军北上救援刘钟更是无法预料。 刘钟心知凶多吉少,反将生死置于度外,哈哈笑道:「愚受宋公大恩,每思以死相报,今是时也。道冲且去,不必管愚。」 此时,鲁轨带着二百重骑不急不缓地向着盾墙压来,沉重的马蹄声如同踩在宋军心头,每个人都心中发寒、打颤。 刘粹延误不得,留下盾墙、长枪手、弓箭手等一千四百余人,带着二千人从阵后撤走,往西奔去。 离着盾墙不过五十步,雍军重骑铺展开来,开始策马急奔。刘钟看着乌云压顶般驰来的重骑,声嘶力竭地吼道:「雍骑不过百余骑,抵住冲撞便是他们的死期,兄弟们顶住。」 长盾立于地,盾牌兵藏身在盾后,用肩膀、身体死死抵在盾后,感觉到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脚下的土地都变得上下颤动,让人立足不稳。 长枪如林横放于盾墙之上,持枪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谁都知道重骑不比轻骑,这一撞之威足以撞飞盾墙,而立于盾墙之后的长枪兵要率先面对重骑的砍杀。 鲁轨手中长槊猛地向前划出,将挡在马前的长枪扫开,披重甲的座骑有一千五百斤重,带着冲势撞在盾墙之上,立时将盾墙掀飞,盾牌后的兵丁止不住朝后抛飞,砸在那些长枪兵的身上。 长枪一乱,鲁轨的长槊飞快地向前刺出,血光伴随着惨叫声四溢。雍军重骑沉闷地撞在盾墙之上,看似坚固的盾墙如同纸片般被撕得粉碎,雍军重骑轻松地杀入宋军阵中。 刘钟赤红着双眼,手握着长柄砍刀,俯身闪过劈来的钢刀,砍刀朝马蹄扫去。刀锋砍在马蹄之上,马蹄断折,重骑朝前摔去,溅得尘土飞扬。 宋军将士纷纷伏低身体,用手中兵刃朝马腿砍去,雍军挡开袭来的兵器,战马朝宋军冲去,撞得宋军骨断筋折,鲜血直流。 很快,重骑便从宋军阵中冲过,百余名宋军倒在地上,仅留下十余匹重骑。眼见雍军重骑重新集结,再次往回杀来,刘钟只得高声吼道:「死战。」 鲁轨看到挥舞着兵刃指挥宋军重新集结成阵的刘钟,策马朝刘钟冲去。刘钟故技重施,俯身用刀扫向战马的腿蹄,鲁轨手中长槊往下一探,砍刀碰在槊锋之上。 鲁轨气力过人,一扫槊尾,长槊向前挑起,将刘钟手中砍刀挑飞,槊锋借助马势往前探出,直刺刘钟的胸膛。 刘钟手中砍刀被挑飞,胸腹大开,被槊尖扎透前胸。鲁轨用力将刘钟的尸身高高挑起,对着宋军高喝道:「还不速速归降。」 宋军被雍军重骑杀得胆颤心寒,此时见主将已死,有人撒腿就逃,有人扔了兵器跪地投降。不到一刻钟时间,阻敌的宋军便败了。 严迈带着一千宋军赶至,远远看到雍军重骑发威,带着兵马转身就逃。 第六百一十章元旦逼宫 曹虔嗣,第六代陈留王,曹操的后裔。 当年司马炎篡魏国,封末代魏帝曹奂(曹操之孙)为陈留王(1),食邑万户,将其安置在邺城(今河北邯郸市临漳县)。曹操封魏王后在邺城营建国都,铜雀台便建于此。 后来曹丕代汉移都洛阳,但仍以此为北都。后避晋愍帝司马邺的名讳,又因北临漳河,改名为临漳。 司马炎对曹奂还算厚待,赐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让他在邺城内行魏国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都保留魏国制度,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等等礼遇。 五胡乱华,临漳被后赵所夺,后相继归冉魏、前燕所有,现被(北)魏占据,为北魏魏郡治所。 永嘉南渡,陈留王曹氏子孙也随之来到建康城,依旧做有名无实的陈留王,至今已有六代,陈留王为曹虔嗣。 正旦大典,身为王爵的曹虔嗣当然也有资格参加庆典,一向以来陈留王在存在感不强,除了少数几个曹魏时期的门阀外,少有人与这位旧朝闲王交往。 司马德文一愣,曹虔嗣这个时候有什么奏本,心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从侍者手中接过曹虔嗣的奏章,司马德文脸上大变,最前面赫然写着「奏请天子禅位疏」。 曹虔嗣看着宝座上面如土色、体若筛糠般的天子,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当年曹家天下被司马氏所夺,今日终是一报还一报。 「朝中诸公皆以为晋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宋公,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曹虔嗣大声道。 吏部侍郎朱玠高呼道:「自古及今,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晋道陵迟,祸难既积,当禅位于宋公,以副率土之嘉愿,恢洪业于无穷。」 司马德文颤抖着手翻看着奏疏,见奏疏末尾长长的署名,以陈留王为首,徐羡之、孔靖、赵伦之等文武朝臣皆附名其上,长长的名字足有数百人之多,朝堂诸臣多数在其中。 虽然早知这一天必将到来,但真事到临头,司马德文仍惊恐不安,双眼含泪看着众臣,哀声道:「今日乃是正旦节庆,诸公非要在这大典之上逼朕退位吗?」 赵伦之厉声道:「元旦乃一岁之始,万象更新,如今晋室气数早尽,陛下正宜下诏禅位,迟则生变。」 连「迟则生变」的恐吓都出来了,司马德文哭着起身,道:「既然诸公认为朕当禅位宋公,便拟诏书便是,朕自当奉命。」 「陛下请拟诏书」,侍中傅亮将早已拟好的禅让诏书呈上。诏书要司马德文抄录。司马德文含泪执笔,声泪俱下。 朝堂之上尚书左仆射王弘等门阀旧臣不忍直视司马德文,只得侧转身子以袖掩面,而徐羡之、赵伦之、傅亮、褚秀之等人则虎视眈眈,不断出声催促。 元熙二年(419年)元旦,在一片凄风冷雨中到来。 ………… 正月十八日,刘裕在江陵城中接到禅位诏书,天子司马德文召他进京行禅让之礼,萧源之、谢晦、刘钟、刘粹等近臣得知诏书内容后,纷纷跪倒恭贺。 刘钟慨声道:「主公威武明断,除荡元凶,匡复社稷,南剿卢循,北定广固,千载以来,功无与等。由是四海归美,朝野推崇,代晋而立,众望所归,天下百姓定然欢呼雀跃。」 刘裕且喜且忧,能在有生之年登基为帝是他的梦想,可是杨安玄这个强敌未除,就算自己登上帝位也难以安稳,何况自己年岁已高,将来老去后义符他们怎是杨安玄的对手。 将诏书放在案上,刘裕微笑不语。 谢晦猜出刘裕的心思,道:「自古禅位之礼要三辞三让,主公代晋虽是众望所归,但仍不可操之过急。愚以为不妨先让徐仆射奏 请为主公加王爵。」 刘裕点点头,道:「可。」 早在刘裕收到朝廷诏书的前五天,杨安玄便收到了曾安送来的急报,告知他正旦大朝之时曹虔嗣奏请天子禅位,奏疏之上有二百七十余人联名。 杨安玄冷笑道:「司马氏违洛水之誓,以狐媚取天下,得国不正。更因失德,致使五胡乱华,中原沦丧,生民涂炭,本该早亡。不过,于元旦之日行逼宫之事,有些太过,愚倒要看看,有本公在,刘裕敢不敢接诏篡位。」 鲁轨道:「刘裕欲行篡逆之事久矣,所忌者唯主公尔。此次朝臣在内逼宫,要提防宋军于外来袭,借战场上的胜利为刘裕篡位造势。」 杨安玄道:「纪南城险固,刘裕难以从此处突破;竟陵城有王镇恶在,到彦之讨不到好处;汉江之上宋军水师虽然有了拍杆战舰,但钱磊借助地势应对得当,也无大碍;倒是要提防宋军攻打枝江城。」 枝江城,位于沮漳河西岸,司马楚之率军攻打夷道时,命扬威将军秦骅率六千兵马驻守枝江。夷道丢失后,杨安玄命张锋再率八千兵马前往枝江,让秦骅率***驻旍阳,伺机夺取夷陵城。 杨安玄点着舆图上的枝江城,道:「江陵有宋军水师数百艘战舰,新近又从扬口水寨分派六艘楼船和百余艘战舰来到江陵,长江之上宋军水师的力量占据绝对上风。」 鲁轨抚着下巴道:「我军水师要入长江,便要在扬口击溃宋军水师,恐怕一时间难以办到。现在唯有让朱超石从江州派战舰前来支援,方可与宋军水师一争高下。」 杨安玄摇头道:「江州水师还要抵御檀道济,不可轻动。何况从江州到江陵,路途遥远,要过鱼复、秭归、夷陵、夷道、江陵等多处要地,一路过关而来,恐怕已成疲师,容易为敌所趁。」 高长庆这段时日很找到些参谋的感觉,出声提醒道:「宋军有水师之利,可以借助沮漳河运兵至枝江、旍阳一带,甚至可以威胁纪南与当阳之间的粮道。」 「高公可有良策?」杨安玄问道。 高长庆捋着胡须道:「可在岸边设栅,水中布石,阻断宋军水师通道。」 鲁轨摇头反对道:「高公此议太过保守,既知宋军水师可能从沮漳河发动进攻,何不将计就计,诱敌上钩。」 杨安玄笑道:「愚亦有此意。枝江、旍阳两城相近,互相之间可以呼应,宋军即便来袭也一时难以攻下,而且当阳、纪南半日之内便可派援军前往,愚估计刘裕直接派兵攻击两城的可能性不大。」 「虽是如此,也要防着宋军夜间偷袭。」高长庆道。 杨安玄点点头,道:「高公说得是,愚已命人告诉张锋和秦骅,让他们多加小心。」 鲁轨听出杨安玄话中之意,兴致勃勃地接口道:「主公可是认为宋军劫粮的可能性最大。」 「不错」,杨安玄道:「刘裕在建康城学襄阳搞拍宝会,用从林邑抢来的珍宝换取粮食,说明宋军的粮食紧张。两军交战粮食供给最为关键,愚猜刘裕肯定要对粮道上动心思。」 鲁轨凑过来盯着当阳和纪南间的舆图细瞧,道:「当阳到纪南不足百里,有荆襄古道相连,粮草仅用两日便可到达,主公认为宋军会在何处劫粮。」 杨安玄反问道:「象齿,你若是刘裕,会在何处劫粮?」 鲁轨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喃喃自语道:「从当阳到纪南地势北高南低,不能离城池太近,若让愚劫粮,会选择在当阳和纪南之间。」 从当阳出发要两日才能到达纪南,中间需要周转,两城之间有处集--的十里镇。雍军与宋军在当阳城激战有年,十里镇的百姓纷纷迁离。杨安玄率军南下,将剩余的百姓迁往新城安置,坞堡也空了出来 ,成了雍军的军寨。 坞堡位于建水之旁,土筑的外墙高达二丈余,径足有二十余丈,杨安玄在此设粮仓,储存粮草物资。 军寨离当阳城四十余里,离纪南城仅有三十余里,轻骑可以半个时辰内赶至增援,杨安玄在军寨内储存了十万石粮草,还有数万斤火药,派了一千兵丁驻守于此,算是稳固。 鲁轨指着军寨道:「愚会在军寨北十里许劫粮,船只可从建水驶至此处,可出其不易进攻军寨。军寨内兵马不足,稍有疏突便易被敌所趁。」 杨安玄笑道:「象齿,你率一千轻骑暗中前往军寨,若宋军真来劫粮,杀退宋军后趁机夺取船舰,这样长江之上我军亦有还手之力。」 ………… 江陵城,刘裕婉拒了禅位诏书,却暗中命人给徐羡之等人送信,让他们奏请天子授自己为宋王,为下一步代晋夯实基础。 正如鲁轨所料,刘裕一心想谋求大胜来为自己封王营造声势,可是江陵城外数次与宋军交战,都无法占据上风。 谢晦称当以己之长对敌之短,宋师在江陵最大的长处便是水师了。江陵四周水系发达,船舰可以四通八达,刘裕与众人多次商量攻打枝江和旍阳。 沈林子曾率军攻打过枝江,知道枝江城坚固,短时间内不可能攻克,一旦兵老城下,雍军来援,反而进退失据。 刘粹提出通过建水北上劫粮建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军情司已经探明,从当阳运往纪南的粮草每三天起运一次,每次有粮车百余辆,加上千名役夫,一次能运送粮食万石左右。 刘钟挺身道:「主公,愚愿率三千兵马前去夺粮,伺机烧毁雍军的储粮之所。」 刘裕想了想道:「杨安玄储粮的坞寨甚是牢固,三千人马前去攻打不易。道冲(刘粹字),你率二百艘战舰三千将士协同世之(刘钟字)一同前往,再带上五千斤火药,务必截断南北道路、拖延时间,阻止雍军来援,让世之能够焚毁雍军的粮仓。」 刘粹恭声应是。 刘裕看了一眼两人,道:「世之、道冲,你们若能焚毁雍军粮仓,愚当以县侯之爵相赐。」 刘钟和刘粹俱皆精神振奋,高声应道:「愚等定不负宋公所托。」 「注(1):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了解一下「二王三恪」之礼。」 第六百一十一章坞寨设伏 二月六日,宋军水师二百艘战舰载着六千兵丁从沮漳河东岸登陆,留下一千兵马看守船舰后,刘钟和刘粹带了五千兵马直奔十里镇。 出发前,军情司的暗谍已经探知雍军粮队辰初从当阳城中出发,预计申末时分会到达十里镇的坞寨。 事先约定,刘钟率三千兵马劫粮、夺取军寨焚毁粮仓,而刘粹带两千兵马阻断道路,防止雍军派人往当阳、纪南告急。 刘钟接近坞寨时便看见坞寨门前长长的车队,看来时间恰好,正赶上雍军粮队入坞。 坞寨的大门有丈宽,可并行两辆牛车,此刻人喊牛嘶热闹异常。寨墙上的雍兵发现远处尘土大起,吹响号角示警。 鲁轨听到号角声,飞奔上了寨墙,此时已能看清远处成群结队而来的宋军。 「往左右推开粮车,让出道路,轻骑整队上马。」鲁轨边往坞墙下走边下令道。 寨内寨外的粮草迅速地往两旁推开,车上的粮袋翻落在地也没有人理会,一千轻骑本就时刻准备,听到命令后迅速披甲备鞍。 刘钟冲在最前,看到寨门前的粮队往两侧挪动,让出一条通道。心中不免生疑,此时坞寨内的雍军不应该紧闭寨门,据坞而守吗? 离寨门还有二十余步远,看见从寨门内有战马冲出,刘钟脸色一变,听马蹄声如雷,雍骑的数量不少。 「散开,借助粮车防御。」刘钟指望坞寨内的雍骑能不超过二百,那样以多敌少还能压制住轻骑。 希望很快破灭,雍骑并不冲向闪避两旁的宋军,而是直接朝宋军来处驰去,那些宋军纷纷向两旁闪避。 藏身在粮车之后,刘钟看着滚滚而去的雍军轻骑,即便是两三骑并行,里许长的队伍,雍军轻骑的数量接近千人。 刘钟心中发沉,看来雍军早有准备,在等己军上钩,还不知道坞寨内藏有多少雍军,此战凶多吉少。 「鸣号,通知刘将军(刘粹)速速来援。」以步卒对付轻骑,即便人数占多刘钟也不敢奢求获胜,何况坞寨内的雍军随时可能杀出。 雍骑冲出并没有朝己军杀来,而是奔西驰走,刘钟猛然醒悟过来,这些雍骑是打算前去夺船。 「将粮车堵住寨门,点燃后撤回岸边」,刘钟急声传令道。 此次前往坞寨焚粮,刘钟事先做足准备,有不少宋军身上携带着火药。 听到主将下令,宋公将绑在腰间的火药罐取下击碎,洒在粮车之上,不等宋军把拉粮的牛车驱向寨门前,马蹄声再度从寨内响起。 这次的蹄声沉闷,地面有如擂鼓,粮草都在轻轻颤动,驾车的牛群不安地「哞」叫,不听宋军的驱使,惊乱地四处乱窜。 刘钟沙场征战多年,先后随刘裕讨伐孙恩、桓玄、卢循、刘毅,征讨广固,平灭卢循,一听这沉重的马蹄声,立时面色苍白,是重骑,雍军居然在坞寨内藏有重骑。 鲁轨全身披甲,手持长槊,所乘的战马也披重甲,一马当先从坞寨内杀出,身后二百骑穿戴甲骑具装的将士紧随其后,重骑出战,排山倒海。 「燃着粮草」,刘钟高吼的声音都有些破调,宋兵看到重骑无不颜色更变。 有人晃着火折,粮车立时腾起火焰,拉车的牛惊惶乱窜,有的牛拉着「火车」不分东南西北朝着重骑直冲过来。 鲁轨见一头壮牛拉着燃着的粮草朝自己马前冲来,双脚踩镫,身形在马背上立起,双手攥紧长槊,一声怒吼,槊锋直接从牛头直插而入。 壮牛冲阵一顿,前蹄一软向前摔去,长槊越发深入。鲁轨大吼一声双手用力,长槊将牛尸挑开,带着粮车砸向一旁。燃着的粮车被砸得火光四溅,宋军被鲁轨的神力惊呆了,张着嘴不知 所措。 鲁轨可不会坐等宋军把燃着的粮车堵住道路,策马扬槊一路挑刺砍扎,甲骑具装将拦在身上的粮草、宋军撞飞。雍军重骑带着横扫之势,驱赶着宋军四散奔逃。 号角声响成一片,刘钟试图组织将士结成阵势,稍微阻挡一下雍军重骑,毕竟雍军重骑的数量不过二百,以少数人拖延缠斗,掩护多数人逃走。 上岸后刘粹便与刘钟分开,他将所率的二千人分成两部分,自己率一千人守在坞寨之北,而让部将严迈带了剩下的一千将士前往坞寨之南,挡住坞寨南下的通道。 刚刚到达坞寨北三里处,兵马将道路阻断,就听到号角声传来,紧接着隐隐的马蹄声。刘粹暗道不好,据军情司的谍子探知,雍军坞寨内并无大量的轻骑驻扎,听这蹄声,至少也在五六百骑。 看来劫粮焚仓之计雍军早有预防,此次乘船而来,挑选的战舰都不过是七八丈的艨冲,没有搭乘战马,以步卒对阵雍军轻骑要吃大亏,刘粹心急火燎地传令,「速速前去增援」。 刘粹率军匆匆赶到坞寨附近,正看到雍军重骑在横冲直撞,三千儿郎溃不成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败逃的宋军。 「鸣号树旗,盾牌布阵,弓箭手压阵,召唤将士们集结。」刘粹感觉头皮发炸,却知此时千万不能慌乱,要不然此次前来的将士没几个能活着回去。 低沉的号角声召唤将士聚结,刘钟听到号角声,略松了口气,刘粹率援军来了,只要结成阵势应该能挽回颓势。 宋军潮水般朝号角声处逃去,刘粹站在盾墙之后,命亲卫高声呼叫,「从两侧入阵,不可冲撞盾墙。」 溃兵从盾墙两侧绕过,有校尉引领他们加入阵中,盾墙不断扩展,长枪越发紧密,弓箭手也越聚越多。 刘钟在亲卫的保护下奔至阵前,刘粹在阵中看到刘钟,下令盾墙闪出一个豁口,让刘钟入阵与自己相见。 刘钟有些惊魂未定,见到刘粹后张口就道:「雍军先派出轻骑前往河岸,估计是去抢夺船舰,此处不宜久留,要立刻赶赴岸边。」 刘粹惊悸不安地道:「要缠住雍军重骑,才能分兵前去岸边救援。」 刘钟惨笑道:「此次中计,恐难全归。愚率一千将士拼死缠住雍军,道冲你带了其余将士赶往岸边,登船之后不必管愚,只管带了船舰回返江陵。」 刘粹听刘钟已萌死志,战事紧急无法拖延,只得对着刘钟深揖到地,道:「世之兄多多保重,愚会率兄弟们回返江陵。世之兄只需拖延两刻钟时间,但可往南撤走,与严迈的一千兵马汇合。愚会命人飞报宋公,让宋公率师北上接应世之兄。」 战场瞬息万变,千余步卒要拖延二百重骑两刻钟,估计一半人都剩下来。刘粹赶往河岸要与八百轻骑交战,自身尚且难保,派出快船前往江陵送信,至少也在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刘裕是否会率大军北上救援刘钟更是无法预料。 刘钟心知凶多吉少,反将生死置于度外,哈哈笑道:「愚受宋公大恩,每思以死相报,今是时也。道冲且去,不必管愚。」 此时,鲁轨带着二百重骑不急不缓地向着盾墙压来,沉重的马蹄声如同踩在宋军心头,每个人都心中发寒、打颤。 刘粹延误不得,留下盾墙、长枪手、弓箭手等一千四百余人,带着二千人从阵后撤走,往西奔去。 离着盾墙不过五十步,雍军重骑铺展开来,开始策马急奔。刘钟看着乌云压顶般驰来的重骑,声嘶力竭地吼道:「雍骑不过百余骑,抵住冲撞便是他们的死期,兄弟们顶住。」 长盾立于地,盾牌兵藏身在盾后,用肩膀、身体死死抵在盾后,感觉到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脚下的土地都变得上下颤动,让人立足不稳。 长枪如林横放于盾墙之上,持枪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谁都知道重骑不比轻骑,这一撞之威足以撞飞盾墙,而立于盾墙之后的长枪兵要率先面对重骑的砍杀。 鲁轨手中长槊猛地向前划出,将挡在马前的长枪扫开,披重甲的座骑有一千五百斤重,带着冲势撞在盾墙之上,立时将盾墙掀飞,盾牌后的兵丁止不住朝后抛飞,砸在那些长枪兵的身上。 长枪一乱,鲁轨的长槊飞快地向前刺出,血光伴随着惨叫声四溢。雍军重骑沉闷地撞在盾墙之上,看似坚固的盾墙如同纸片般被撕得粉碎,雍军重骑轻松地杀入宋军阵中。 刘钟赤红着双眼,手握着长柄砍刀,俯身闪过劈来的钢刀,砍刀朝马蹄扫去。刀锋砍在马蹄之上,马蹄断折,重骑朝前摔去,溅得尘土飞扬。 宋军将士纷纷伏低身体,用手中兵刃朝马腿砍去,雍军挡开袭来的兵器,战马朝宋军冲去,撞得宋军骨断筋折,鲜血直流。 很快,重骑便从宋军阵中冲过,百余名宋军倒在地上,仅留下十余匹重骑。眼见雍军重骑重新集结,再次往回杀来,刘钟只得高声吼道:「死战。」 鲁轨看到挥舞着兵刃指挥宋军重新集结成阵的刘钟,策马朝刘钟冲去。刘钟故技重施,俯身用刀扫向战马的腿蹄,鲁轨手中长槊往下一探,砍刀碰在槊锋之上。 鲁轨气力过人,一扫槊尾,长槊向前挑起,将刘钟手中砍刀挑飞,槊锋借助马势往前探出,直刺刘钟的胸膛。 刘钟手中砍刀被挑飞,胸腹大开,被槊尖扎透前胸。鲁轨用力将刘钟的尸身高高挑起,对着宋军高喝道:「还不速速归降。」 宋军被雍军重骑杀得胆颤心寒,此时见主将已死,有人撒腿就逃,有人扔了兵器跪地投降。不到一刻钟时间,阻敌的宋军便败了。 严迈带着一千宋军赶至,远远看到雍军重骑发威,带着兵马转身就逃。 第六百一十二章晋封为王 (新年快乐1) 刘粹率军飞奔前往登岸处,二百艘战舰他留下千人看守,但愿这些战舰见到雍骑来袭,事先撑离河岸,只要进入沮漳水中,雍骑再多也无计可施。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江岸处传来厮杀声,刘粹虽然心急如焚,但却没有冒然带着兵马冲过去。让兵马列成方阵,派出斥侯前去打探战况。 一刻钟后,斥侯回禀,战舰已经驶往江中,在江上一字排开,正与岸上的雍军轻骑对射。 刘粹松了一口气,战舰未失、后路未断,尚有一线生机。天暗下来,雍骑的威力减弱,刘粹将二千兵马分成四股,齐头并进发动攻击。 雍骑看到宋军大举来攻,黑暗之中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只听号角声连绵不断,方圆数里都看到宋军出现。 率队的扫虏将军程寿唯恐中了埋伏,率轻骑往北撤走数里整队,准备看清情况后再行出击。 刘粹趁着雍骑撤走的空档,急召江上战舰靠岸,宋军争先恐后地登船,不时有人从踏板上被挤落,掉入江中。 程寿得知来袭的宋军是从坞寨处逃脱而来,心知上当,带着轻骑往南袭杀。此时已有千余宋军登上战舰,岸上还有八百余人。 听到马蹄声响起,那些宋军越发拼命地朝战舰挤去,谁都知道留在岸上被战马一冲只有死路一条。 刘粹站在朦冲舰首,听着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心知耽误不得,若让雍骑冲近战舰,从踏板上抢上战船,恐怕连战舰也保不住了。 「撤掉踏板,开船」,刘粹硬起心肠下令道。 战舰驶离江岸,踏板从船舷处脱落,剩下的宋军哭嚎呼救,程寿率轻骑冲至,雍骑高声呼降,宋军见脱逃无望,纷纷弃械投降。 刘粹心如刀绞,只能站在船上眼睁睁地看着岸上的袍泽或被杀或投降,根本无法可施。 程寿分出一半人马收降宋军,率了四百轻骑沿岸追着战舰而行,看看是否还有机会。 夜色茫茫,江上船只不敢急驰,只是顺流缓行。船上有兵丁呼道:「刘将军,前面渔船拦路。」 刘粹急忙行到船首,见前面的江面仅有数十余步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到江面上散停着数十艘大小不等的渔船。 这些渔船并没有燃火把,也看不见船上人影,黑乎乎停在江中让人发悚。刘粹尚在思索,前方的战舰已经突进渔船的范围之中。 艨冲舰将拦路的渔船撞开,只见渔船上黑影一闪,船上的芦棚立时腾起火焰,紧接着,那数十艘渔船纷纷冒出火光,在江面上组成一道火网,将宋舰前行的道路拦住。 战舰顺流而下,黑夜之中前面的战舰若是停下后面的战舰必然要撞过来,刘粹心知此时不能停船相避,只能一鼓作气冲过火阵。 号角声传达军令,浆手齐齐用力,艨冲舰向前猛窜,准备撞开燃烧的渔船夺路而逃。前面的舰只刚驶出十余丈,只见一条火链将整个江面封住。 不知何时江面上多出一条用渔船搭起一座浮桥,浮桥用铁索相连,船上堆放的易燃之物,此时正熊熊燃烧,将整个江路封死。 刘粹亡魂出窍,他命战舰冲过散乱的渔船阵时,有不少船只已燃起火焰,本打算一口气冲过火阵,到前面再汲江水浇灭火急,此时浮桥横江,二百艘战舰钻入圈套之中,无处可逃。 万般无奈,刘粹只得下令,「船只靠岸,弃船而逃。」 东岸蹄声一路相随,程寿带了四百轻骑沿河追赶,西岸漆黑一片,寂然无声。 宋军船舰准备往西靠岸,刘粹急声呼道:「往东面靠岸突围。」 江面上突然多出许多渔船,不用问是枝江城中的雍军得知宋军沿沮 漳河北上的消息,在此设伏。若是船舰往西靠岸,那是自投罗网,东面虽然有数百轻骑,却在明面之上,数量也不多,仍有希望。 此时,宋军船舰已经乱成一团,很多战舰根本没有听到号角传达往东岸停泊的命令,多数战舰朝着看似更安全的西岸靠去。 不少战舰已经起火,船只在近岸处搁浅,宋军将士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涉水登岸。 等多数宋军登上岸,突然间火光亮起,组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张锋带着伏兵杀至,高喊「弃杖不杀」。 杨安玄给枝江城中的张锋送信,让他派斥侯留意沮漳江上的动静,并随时做好拦截宋军的准备。 二百艘宋军战舰沿河北上,张锋立刻得知了消息,知道这些宋军是准备前去劫粮。主公早有准备,这些宋军必然要惨败而回。 张锋按照杨安玄的吩咐,早已搜罗了百余条渔船做好准备,等宋军战舰驶离后,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于江面窄处搭起浮桥,又将多余的渔船散于江上,等宋舰退走此处时燃火焚船。 里许长的江面化为火海,宋军船舰果然被逼靠岸,张锋等宋军差不多都上了岸,这才率军杀出。 宋军数遭埋伏,早已精疲力尽、士气低迷,看火光中雍军足有数千之众,兵器在火光中闪着寒意,哪有战心,听到喊声纷纷弃械投降。 东岸,刘粹已经登岸,看到西岸火光大起,心知那边的将士已无幸理。看了一眼泊在岸边的战舰,刘粹已无战心,命将士自行逃命。 黑夜之中,雍骑也无法看清暗夜中逃跑的宋军,刘粹在亲卫的保护下,躲过雍骑的追杀,一路南逃前往江陵城。 江陵城,刘裕有些坐立不安,已是亥时,仍没有刘钟他们的消息。刘裕心知,没有消息传来恐怕就是坏消息了。 越想越不安,刘裕连夜聚将,命刘道济率一百船战舰入沮漳河前去接应,又命沈林子领一万兵马绕过纪南城北上。 寅时,刘道济接到败逃的刘粹,刘粹灰头土脸地来见彻夜等候消息的刘裕,刘裕得知中伏,二百艘战舰未逃回一艘,六千将士也不知能回归多少人。 灯光明灭不定,刘裕的脸色铁青,默然不语。大堂上一片死寂,萧源之、谢晦等人呆坐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沈林子的消息。 卯时,沈林子带着严迈踏进堂中,刘裕望着沈林子问道:「救回多少将士?世之何在?」 沈林子沉声道:「愚在纪南城附近遇到严迈,一同回返的将士在一千三百余人,有将士称看到世之被杀。」 刘裕的身体往下一塌,袍袖内的拳头握紧,刘钟死了,忠心耿耿的世之死了。 刘裕心头一片茫然,征战半生本以为已经见惯生死,与自己一同起事的刘毅、孟昶、何无忌、檀凭之、魏咏之、诸葛长民、刘敬宣、桓玄等人都死了,然后是女婿徐逵之,沈家兄弟沈渊子、沈田子,这次是刘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谁身死,或许自己也会死在战场之上。 「壮士报国,马革裹尸,死得其所」,谢晦低沉着声音道:「主公不必过于伤悲。世之为国捐躯,当加之死后哀荣,请主公以县侯之爵赐封。」 谢晦的话语将刘裕从感伤之中拉出,刘裕强振精神道:「不错,世之为国尽忠,当厚赏之。可授永新县侯,着其长子刘敬义承爵,食邑八百户。」 想起前段时日赐给刘钟三个儿子三匹骏马之事,骏马尤在,斯人已逝。刘裕感伤地道:「世之三子,次子刘敬顺赐爵高昌县男,食邑百户;三子刘敬仁为散骑常侍。」 刘裕的目光看向严迈,厉声道:「道冲称命你前去救援世之,你因何不战而退。」 不等严迈分辨,刘裕下令道:「严迈怯敌不战,致 使世之身亡,将士死伤惨重,将其推出斩首。」 严迈大呼「冤枉」,可是堂中诸人没有一人为其求情,只因为严迈是徐道覆旧部。大军惨败,大将身亡,总要有人出来做替罪羊。刘粹京口随刘裕起兵讨伐桓玄,并亲手诛除京口的桓氏党羽,是最早跟随刘裕的一批人,后来随刘裕伐南燕,战卢循,屡立战功,总不能用他的人头来塞责吧。 刘粹屈膝跪倒请罪,刘裕想了想,道:「道冲虽然情有可原,但亦要处罚,降阶为辅国将军吧。」 刘粹是冠军将军,降为辅国将军,不过是轻描淡写,刘粹感激地道:「多谢主公。」 损折了二百艘战舰和三千多将士,宋军实力削弱,特别是雍军得到二百艘战舰后,可能从沮漳河进入长江参战。刘裕命刘粹前往沮漳口水寨坐镇,不能放雍军入江。 谢晦道:「正旦之日,朝廷加号李凉、沮渠凉、秦、高句丽、百济等国主为大将军,主公何不命这些大将军率军伐雍。」 刘裕点头道:「宣明说的是,速速派人进京禀报天子,让诸大将军起兵讨雍。」 二月八日,侍中傅亮从京城前来,带来了封刘裕为宋王的诏书。诏命宋王冠冕十二旒,用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旌头云罕,乐舞八俏,设钟虡宫悬。 同时,进王太妃萧文寿为太后,世子刘义符为太子(2),刘义符生母张阙为王后。刘裕辞去扬州刺史之位,由其次子刘义真接任,晋爵桂阳县公,镇石头城;刘义隆、刘义康、刘义恭、刘义宣等诸子皆封县公。 对于封王的诏书刘裕没有太在意,而是问傅亮,朝廷可曾下旨让诸大将军联合伐雍。见傅亮点头称是,刘裕的心才放松了一分。 「注(1):取个吉庆点的标题迎接新年。 (2):封萧文寿为太后,刘义符为太子记于《宋书》,《资治通鉴》亦有相同记载。笔者有些不解,王爵之母应为王太后,世子应为王世子吧,怎么直接为太子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再败魏军 魏军兵败滑台,于栗磾带着五千轻骑急援汲县。 及至汲县,并未看到雍军围城,入城问过丘堆,方知雍军只在获嘉城附近出现,等城中派出求救的信使后,但又折返了回去。 雍军只是虚张声势,早已离开近两日,于栗磾率轻骑兼程来援,人困马乏,不敢追赶,只得任由雍军离开。 魏军过河重回黄河北岸,毛修之见滑台之围已解,带着三千郡兵回返廪丘城,王慧龙则留在滑台城。 齐恪紧急征发伕役,在黄河南岸重筑哨楼,用木栅将可登岸处重新加固一遍,经历过魏军夜袭过河,守望哨楼的兵丁再不敢有丝毫大意。 王慧龙将五千轻骑分出两千前往荥阳,此时他已经收到消息,魏军之所以北撤,是因为叔爷王强(1)率军攻打汲县,施「围魏救赵」之计,方才让滑台化险为夷。 对于这位族中叔爷,王慧龙很是敬佩,王强博学多才、足智多谋,比起他认识的族中俊杰高明了许多。可惜出身庶枝,族中局限于嫡庶之别而不能用之,致使蹉跎多年,由此看来家族衰败并非无因。 反倒是主公杨安玄慧眼识才,并不因旧隙记恨,拔其于泥尘,让叔爷有一展抱负的机会。自己每每听叔爷提及往事,他都不胜感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此次奉命前往汝阴城,王慧龙知道自己回荥阳的机会不大,很可能会被主公留用参谋部任职。 离开荥阳之前,王慧龙向杨安玄举荐王强接任自己执掌荥阳,举贤不避亲,叔爷有这个能力,不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何妨助他一臂之力。 杨安玄命王强为鹰扬将军暂理荥阳军务,此次王强率军冒险渡河攻打汲县解滑台之困、立下大功,接任荥阳太守之职应不成问题。自己派两千轻骑前去荥阳,会弥补荥阳轻骑不足的情况,助王强守稳荥阳防线。 得知魏军攻打滑台大败而归,猗氏城中杨安远按捺不住立功的心思,决定对魏军发动进攻。 杨安远没有直接对安邑城发动攻击,而是让陈渔待黄河化冻之后率水师至浢津,从弘农郡运送兵马夺取北岸的渡口,然后再东向夺取茅津渡,与陕县兵马汇合攻打大阳城(今平陆城西南不远)。 二月十七日,黄河已经化冰,陈渔在暮色中偷袭浢津北渡口,激战半个时辰将驻守的魏军赶走,船舰连夜从弘农运送雍军渡河。半夜时分,魏军援军来袭,三千雍军已然严阵以待,魏军冲杀一阵退走。 二月十九日,七千雍军过河集结完毕,留下两千人守津口,其他人沿河向东前往大阳城。大阳魏军守将蛾遮平已知雍军从浢津过河,估计雍军会攻打大阳城。 大阳城中有魏军一万二千余人,其中三千驻守在茅津渡北岸,城中粮草充足,据城而过即便是四五万雍军围城蛾遮平也自信能坚守三五个月。 安邑城在大阳城北面百余里,三五天内南平公就可派兵来援,所以蛾遮平并不慌乱,甚至连大阳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只是派出侦骑打探雍军动向,命渡口驻军严阵以待。 得知雍军从浢津方向而来,人数仅在五六千数,蛾遮平哈哈笑道:「雍军借助火药之利胜了几场,便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能与我大魏雄师一决高下吗?点兵,本将要教训教训这些雍狗。」 命副将守城,蛾遮平率三千轻骑主动出击。五千雍军统率的是建武将军肖径,肖径本是北府军什长,当年随杨安玄一起救援洛阳,从此便成了雍军一员。 近二十年时间,肖径从队率成了五品建武将军,在洛阳娶妻生子,将家中的父母和兄弟都接到洛阳安家,对于今天的一切,肖径很满足,对主公杨安玄也很感激,庆幸自己当年随杨安玄前来。 肖径随杨安玄征战多年,知道 大阳城中的魏军会派轻骑来袭,自己所率的五千兵马多是步卒,不可能抵敌轻骑,所倚仗的无非是随行的四百辆战车和军械。 当年杨安玄在偃师城外何家村布却月阵破秦军轻重骑时,肖径也是其中一员,此战让肖径对杨安玄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却月阵在战场上屡立战功,鲁将军在黎阳津更是大破魏军轻骑数万,让军中健儿无不感到振奋鼓舞。 此次肖径奉命前去攻击大阳城,便想着也能摆下却月阵破一次魏军,将来和袍泽们说起颜面有光。 先遣回报,魏军轻骑三千距此十余里,肖径忙下令战车弯弧形布于河畔,架床弩于战车之上,严阵以待。 很快,蛾遮平便率轻骑到来,看到雍军布设的弧形弯阵。阿薄干在黎阳津惨败,于栗磾便将雍军此阵的特性禀报给拓跋嗣,并给出破解之法:以少量轻骑游弋其外,诱使雍军弩车发射弩箭,调集投石车、弩车、攻城车等物,当可破之。 拓跋嗣将雍军的这种阵法晓谕军中将领,蛾遮平自然知晓破法。看到雍军又摆出「乌龟壳」,当即传令道:「前往大阳城调投石车前来破敌。」 肖径满心期待魏骑杀来,好施放铁弩大杀特杀,可是魏骑在二百余步外停驻,偶尔派出十几骑前来窥探,还彼此相距甚远。 看魏军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肖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看来却月阵多次破敌后魏军已找到了破解之法,却月阵利守不利攻,若是魏军不进攻,自己还真无计可施。若让魏骑运来投石车、井阑等物,那阵中将士可就无处可逃了。 身为将领要懂得随机应变,既然魏军学乖了不冲阵,那么只能另想办法。肖径盘算着手中战力,将士五千,其中弓箭手千人,皆携三袋箭;战车四百、狼筅四百、床弩二百架,铁矛三千根;长刀、砍斧六百。 辎重和军粮被水师用船舰运载走,自己这五千兵马算是轻装上阵,水师随时可能会前来接应。此地离大阳城约三十里,不能坐等魏军从城中运送投石车前来,肖径决定冒险出击。 将战车的铁链解开,让将士推动战车缓慢前进,每两辆战车间设床弩一架,让狼筅兵填补露出的空隙。弓箭手紧跟在战车身后,若魏军轻骑突入阵中,则由长刀、砍斧对付马腿。 为防魏军绕开车阵从两翼夹击,肖径也早有准备,他事先预料到会与魏军轻骑遭遇,所以专门携带了二百袋的铁蒺藜,一袋铁蒺藜内足有三四百枚,每三名兵丁负责一袋铁蒺藜,抛洒在战车的两侧。 蛾遮平见雍军主动出击,笑道:「雍军技穷,不得不前来送死。儿郎们,斩下他们的狗头筑成京观。」 将三千轻骑分为三部分,中间千骑远远地朝战车阵中射箭,另外两队从左右两侧抄雍军的后路。 肖径见魏军果被自己料中,把进攻的方向放在战车的侧旁,挥舞令旗将千名弓箭手调至两翼,两端的战车也放缓速度,逐渐拉成弧形,将将士护在阵中。 蛾遮平率领千骑进攻战车阵的左侧,看到雍军缓慢地变阵,冷笑道:「儿郎们快些,随本将狠狠踢雍军的屁股。」 马蹄滚滚,百步外的雍军惊惶地向中间逃窜,魏骑挥舞着手中弯刀高声呼嚎着,仿佛眼前的雍军是群待宰的羔羊。 战马如疾风般冲向雍军,距离雍军还有四十余步,只有零星的箭矢阻挡,这点距离数个呼吸可至,蛾遮平心中大定,猖狂地举刀笑道:「本将要筑个大大的京观,让雍人再不敢生出北望之心。」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身旁的坐骑惨嘶惊跳,有的甚至直接朝前摔去。蛾遮平急勒战马,他所乘的战马也猛然往上一窜,蛾遮平从马背颠起,重重地落在地上。剧痛从身上传来,蛾遮平这才惊恐地发现,地上洒满了铁蒺藜。 马匹的惨嘶声不绝于耳,全力冲突的魏骑根本无法停住脚步,飞蛾扑火般地投进铁蒺藜阵中,转瞬之间便有百余骑倒在地上,而身后魏骑仍刹不住脚,不断地朝铁蒺藜阵冲来。 此时箭雨倾盆而至,蛾遮平闭上双眼,心道「我命休矣」。身旁亲卫扑了过来,挡在他的身上,蛾遮平能感觉到背上抽搐颤动,滚烫的血顺着脖项流下。 等到背上的亲卫不再动弹,蛾遮平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嚎出声来。 魏骑总算从箭雨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有人跳下马持着圆盾趟地上前来救蛾遮平。蛾遮平在盾牌的护卫下起身,看了一眼身上插满箭只的亲卫,咬牙从身上扯下三枚铁蒺藜,嘶哑着声音道:「先撤离此地。」 刚走了十几步,「崩崩」的弦声响起,雍军的床弩将铁矛射出,蛾遮平只得再度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等铁矛飞过后再匍匐着往前爬行。 脱离了铁蒺藜阵,有人牵来战马让蛾遮平乘坐,蛾遮平抚着肋下流血的伤口,看着面前倒伏的数百名儿郎,再也鼓不起勇气冲杀。 伤口血流不止,需要回城处理,蛾遮平旋转马头,高声下令道:「撤回大阳城。」 在雍军床弩激发的铁矛相送下,魏骑丢下五百多具尸体,仓惶逃回了大阳城。 二月二十二日,肖径率军来到茅津渡北岸,与陈渔所率的水师联合向驻过茅津渡魏军发动进攻,魏军向城中蛾遮平求援。 蛾遮平被铁蒺藜刺中腹肋,伤口感染发炎,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得知雍军强攻茅津渡,下令守渡的魏军撤回大阳城中,又命人紧急向安邑城的长孙嵩求救,还来不及安排人接手军务,便又昏迷了过去。 「注(1):订正一个以前的错误。王强与王慧龙虽然年纪相差二十岁左右,但关系应该是爷孙辈。王强最早是跟着王绪,两人是族兄弟关系,王绪又与王国宝同辈,王国宝与王慧龙的爷爷王愉是兄弟,所以王强按辈份应该是王慧龙的爷爷辈,以前文中写族叔有误,因查找困难,难以更正,特告知,见谅。」 第六百一十四章天现异象 杨安远主动发动攻势,当然不会止步于大阳城,他要夺取安邑城,将魏人赶出河东郡。 得知占领浢津消息后,杨安远便派出六百骁勇营的将士奔赴吴山。吴山又名虞山、虞坂、盐坂,是中条山盐道的重要通道,旁边便是盐池。 吴山离安邑城南三十余里,离大阳城七十里,是兵家必争之地,道峡而险,春秋时晋国假道于虞以伐虢,就是走得这条道。 长孙嵩在吴山道路两端都设有军寨,预防雍军通过吴山要道偷袭。吴山山高谷深,落差百余丈,有些道路在陡峭的山崖上开凿而出,大队人马携带粮草辎重,只有通过山间道路通行。 杨安远将骁勇营将士派出,就是不走寻常路,让这些将士翻山越岭占据险要之处,不惊动两端的魏守军,伺机对山间行进的魏军发动进攻。 建威将军施兴站在山崖之上往下眺望,山路环绕、起伏有如波浪,险峻异常。身旁的采药人指点道:「这里便是十八盘,那里是三迭浪,再往前便是大石斜。」 施兴入选骁勇营有十二年了,百战之余升为五品的建威将军,他不知道攀过多少险峰峻顶,少遇见像眼前这样的险地。 「李老丈,若是设伏在何处最好?」施兴问道。 李老汉在山中采药时与施兴等人相遇,得知施兴等人是雍军,此行是为了对付魏人,便自告奋勇充装向导。 「再往前二里,便是大石斜」,老汉捋了捋被山风吹乱的胡须,道:「那里两山夹道,山势陡峭,足有三里多长。堵住两头,道中兵马除非长翅膀飞出去。」 施兴笑道:「多谢老丈,此战若胜愚定向雍公为老丈请功。老丈若愿意,可迁往蒲坂或者洛阳,官府自会赠与粮田、屋舍。」 李老汉喜道:「老汉家有儿孙,可否一同前往?」 施兴笑道:「别说老丈的家人,便是老丈的亲朋好友,邻居村人,只要愿往皆可。」 见李老汉似信非信,施兴道:「老丈若信得过愚,愚便为你担保。」 一旁的亲卫笑道:「老丈,这位是建武将军,跟太守的官职一般大,他替你担保,你还担心什么。」 李老汉笑开了花,连连道:「老汉这是遇到贵人了,将军放心,老汉自小跟先父在吴山采药,这一带熟得不能再熟,一定为将军找个好地方。」 两天后,一万魏军通过吴山北寨口进入山中。山路盘旋,怪石嶙峋,路壕狭长,狭窄处只能通过一匹战马。 魏军牵着战马缓慢地行进在山涧险道之上,不时有坠石滚落涧中,半天才发出碰响回音,让人心惊胆颤。 大石斜南北通向,长近四里,施兴趴伏在北端的山崖处,看着山下绵延十余里的魏军队伍。原打算等魏军进入大石斜后将两端堵住,但魏军队列如此绵长,光在大石斜击敌效果欠佳。 一匹战马踩空,嘶鸣着掉进涧中,施兴被触动灵机。此行骁勇营的将士除了携带了五天的干粮,每个人还随身携带了一罐火药,翻山越岭损失了一百多罐,仍有四百余罐火药可用。 光凭四百余罐火药用来杀敌作用不大,但火药爆炸发出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战马肯定惊恐不安,这么狭窄的道路,战马冲撞起来魏军无处可逃。 施兴眯起眼打量魏军队伍中战马的数量在二千以上,两千匹战马在山道上发起疯来,连人带马都要落入涧中。 打定主意,施兴悄悄叫来麾下校尉,校尉再传达给部司马、军侯,等到魏军开始从大石斜下通过,雍军的什长、伍长也知晓该如何做了。 半个时辰后,魏军前军有五分之一已经通过大石斜,三分之一在大石斜中穿行,剩下的小半仍在十八盘中绕行,号角声募然响起,山崖之上 巨石飞落,朝谷道上的魏军砸去。 人喊马嘶,一片嘈杂,魏军将领指挥着将士拉住战马,尽量躲避到山崖根下,飞石落不到的地方。 山崖之上,火药罐的引线在窜起火花,眼见快到燃到罐口,雍军将士才将火药罐掷下。火药罐尚未落地时便在空中炸开,「迸」的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 紧接着,剧烈的炸响声不断响起,山谷之中的魏军震得两耳「嗡嗡」作响,战马受惊跳起,在山道上乱冲乱窜,将魏军将士撞得东倒西歪,有的被马蹄踩中,倒地不起。 战马在狭窄的山道上奔驰,不断有马匹失蹄坠入山涧,惨嘶声不绝于耳,被战马冲撞得无路可逃的魏军,更是狼哭鬼嚎,无处躲藏。 片刻之间,魏军伤亡惨重,队列长达十里,魏军将领根本无法归拢将士,只得听天由命。 号角传令,雍军将事先准备的木材投下,大石斜内火光冲天而起,魏军将士狼突豕奔,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施兴把将士分成两部,堵在大石斜的两端,山道崎岖狭窄,魏军人数上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被雍军追在身后砍杀。有的被逼无奈,索性跳入山涧之中。 从日中杀至太阳西斜,施兴这才率将士离开,有气无力的马嘶声仍在山谷中回荡,涧水被染成腥红,一万魏军大半伤亡在吴山之中。 …………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不断刘裕心中愁怅。 徐羡之从京中寄来书信,称今年春耕劳力短缺,朝廷靠拍卖林邑宝物收集的粮食多是陈粮,不能充装谷种,有的地方连粮种都缺少。 扬州、徐州、豫州、江州都出现了难民,不少人跋山涉水逃往雍兖之地,徐羡之敦请刘裕早日返京主持大局。 江陵之战毫无进展,刘钟战死后刘裕感觉到将士们士气低迷,厌战情绪在悄然滋生,刘裕心中亦生出疲意,为了提振军心,不得不勉力支撑。 面对雍军咄咄逼人的进逼,刘裕只能寄希望于魏军、秦国、夏国对雍发动攻势,暂时缓解一下自身的压力。 西秦国都枹罕城,秦王乞伏炽磐收到晋廷加其为安西大将军的诏书,同时命他率军与夏国兵马一起攻打秦州、北雍州。 乞伏炽磐冷笑道:「刘裕逼晋天子禅位,却对付不了杨安玄,想让孤替他卖命,真是痴人说梦。」 今年正月,乞伏炽磐立次子乞伏暮末为太子,兼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改年号为建弘,展露出勃勃雄心,岂会因一纸诏书而听命刘裕。 左丞相乞伏昙达奏道:「此次刘裕以晋廷的名义加李歆为征西大将军、沮渠蒙逊为镇军大将军、赫连璝为征北大将军,恐怕既要借我等之用对付杨安玄,又想让秦、凉、夏之间互斗,不知躲在统万城中的赫连璝可有胆率军南下。」 乞伏暮末道:「父王多次说过,秦国当前之敌是吐谷浑,还是暂时不惹雍军为上。」 征北将军乞伏木弈干常年率军与吐谷浑交战,皱着眉头道:「吐谷浑近来从雍军处得到不少精良兵器,儿郎们与之交战伤亡不小。」 乞伏炽磐抚着下巴道:「据细作禀报,李歆在国内施政严苛,又大兴土木兴建宫殿,弄得民怨沸腾,沮渠蒙逊虎视耽耽想谋夺李凉之地。汉人有句俗语,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等沮渠蒙逊率军征李歆,咱们再趁虚夺取他的地盘。」 众人相视而笑,当年灭秃发傉檀便是如此,故计可重施也。 (西)凉,主簿汜(音凡)称上疏国主李歆,称正月一日大雾,四方弥散;二月八日地震,敦煌房屋倒塌,死伤百姓三百余人;二月十九日,太阳赤红无光,有星坠落;三月六日,狐狸现于南城门楼之上。 汜称警告 国主,此天示警戒,若不修明政治,礼遇贤才,减轻刑罚,罢停土木,恐怕大祸将至。 李歆看过奏章,大为不悦。 三月二十二日,彗星出天河口,进入太微,经过北斗,再过紫微,侵犯天枢。魏主拓跋嗣大为惊恐,召诸儒、术士相询。 魏军在滑台败仗,损失五千余人;大阳城被困,伤亡将士三千多;吴山遇伏,又损折了六千多兵马,虽然一万五千余人对魏国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但拓跋嗣生恐是上天预警,不利于魏国。 「天下四分,灾兆频出,朕甚为惶恐」,拓跋嗣看着殿中诸人,道:「此次彗星犯太微,不知主何事?应在哪国?请诸卿尽管明言,无需隐瞒。」 堂上诸儒、术士、道人、和尚商议了半纷芸,莫衷一是。 寇谦之见崔浩站在一旁微笑不语,走近前悄声道:「伯渊,你的应对向来最称帝心,何不上前应答。」 拓跋嗣在高座上注视着众人,看到寇谦之与崔浩私语,开口道:「寇仙长,你有何高见,不妨当堂明言。」 寇谦之一摆拂尘,道:「陛下,灾异因人而起,伯渊博览经史,深研义理,阴阳五行,百家之言,莫不精通,可让他应对。」 崔浩见天子瞩目,拱手礼道:「臣读《汉书》,记得书中记王莽篡位之前,亦是彗星出天河口,进入太微,经过北斗,再过紫微,侵犯天枢,与今日相同。彗孛,因恶气所生,此主刘裕将僭晋而代之。」 拓跋嗣听星象异状并非针对自己,暗松了口气,道:「刘裕逼晋帝封其为宋王,可是在江陵却奈何不得杨安玄,这晋室天下还不定是谁取而代之。」 虽然崔浩称异象是针对刘裕篡晋,拓跋嗣仍不敢大意,下令各地兵马暂停攻击,严守城池,等待时机。 第六百一十五章刘裕代晋 将士思归的情绪同样出现在雍军身上,从去年司马楚之发动攻势算起,江陵战事已经超过了一年。 一年多的战斗,夷道得而复失,夺取纪南城,竟陵城和汉江之上两军分庭抗礼,坞寨小胜一场,林林总总大小战事发生了三十余场,雍军虽占着些许上风,但要夺取江陵城还遥遥无期。 农耕季节到来,刘裕治下缺少农田劳力,杨安玄聚兵和青壮役伕超过二十万,同样会影响耕作,杨安玄通过辛何下令,让郡军、官吏都下田帮着农夫劳作。 江陵背倚长江,与竟陵、公安、夷道等联结,南岸有夷道、江安等城的支持,刘裕亲自坐镇江陵,宋军兵马战力不弱于雍军,要想破城很难。 杨安玄与诸将商议,高长庆称要想破江陵,必先剪除其两翼竟陵和夷陵,再调水师隔断长江南岸,这样江陵成为孤城后才有机会围困。 高长庆道:「宋军实力犹在,主公不必急在一时。可命朱超石多造龙骨战舰,先取宁益,然后顺江而下,届时主公可仿效王濬顺江而下直指建康。」 鲁轨亦道:「刘裕垂垂老矣,一心想着早日篡位登基,已无进取之心。主公春秋正盛,不妨先平灭秦夏,积蓄力量,待刘裕身故再兴师讨伐,事半功倍也。」 当初杨安玄一心想着占领江陵城,将长江拦腰斩断,先从容收拾宁益,再兴师南下夺取湘、江、豫,最后问鼎建康,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刘裕,小看了以北府军为班底的宋师。 「高公和象齿说得有理,愚不该轻视刘裕。」杨安玄恳声道:「愚打算回返襄阳,纪南城交由象齿驻守,高公驻过当阳城,让张锋驻守枝江,王镇恶退守章山,与钱磊一道扼守汉江,待江州战舰造好,再来夺取江陵。」 纪南城有兵马一万四千,当阳有兵马八千,枝江、旍阳有兵马一万四千,王镇恶麾下有一万二千兵马,互相之间呼应,可以阻断宋军北上之路。 杨安玄继续道:「纪南城就在江陵不远,象齿要小心宋军来攻,高公可命人在当阳和纪南之间多多修筑堡垒,保证粮道畅通。愚会命人将新造的火药及时送来,有火药相助守城不难。」 四月二日,杨安玄离开纪南城,回返襄阳。数日后,刘裕得知杨安玄离开的消息,暗松了口气,谢晦等人无不面露喜色。 趁着杨安玄离开,刘裕率军攻打纪南城。纪南城离江陵仅十里,如同一把利刃悬在头顶,可是鲁轨闭城不战,宋军攻城时城上投下火药,焚着攻城车和云梯。 一连多日,紧要时城中便投掷火药,宋军伤亡不小,刘裕不知城中储存着多少火药,只得悻悻回转江陵。 纪南城难下,刘裕为防雍军攻打江陵,命人在纪南和江陵之间筑起三道长围,阻断雍军南下进攻的道路。 正在这时,朝廷寄来诏书,天子召宋王入京辅政,徐羡之等人暗中来信称禅位的时机已到,请刘裕早日进京。 六月八日,刘裕回返建康,徐羡之率文武诸臣到朱雀门外迎接。刘裕乘金根车,用天子旌旗,引导礼仪一如天子,在鼓乐声中回返宋王府。 到府中,刘裕换上十二旒冠冕,朱丝为缨,着「衮服」,绛色纱袍,绘绣的十二种纹饰,接受群臣朝贺。 六月十日,天子司马德文升坐太极殿,与宋王刘裕商议禅让之事。 司马德文道:「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禅让,本所甘心。」 刘裕辞让,回返王府。 半个时辰后,侍中傅亮捧天子亲笔所书的禅位诏书至,「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予其逊位别宫,归禅于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诏书抄于红纸之上,刘裕看着诏书喜形于色,思绪飘飞,想 起往事,当年砍柴种地,还被刁逵绑在树上鞭打,几曾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登基为帝。 六月十一日,司马德文出宫,回返琅琊王府,文武百官叩拜辞别。多数人想着前去新皇那里献媚讨好,唯有秘书监徐广痛哭流涕,悲痛万分。徐广,故中书侍郎徐邈之弟,徐浩之叔也。 谢晦见徐广扫兴,很不高兴地道:「徐公,宋王代晋而立,你如此伤悲,可是有点过分了。」 徐广凄然道:「你是宋国佐命功臣,老夫是晋朝遗老,悲欢之事,固不相同。」 谢晦被徐广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恨不已。 六月十四日,于南郊设坛,祭告天地。礼毕,刘裕乘法驾前往建康宫,至太极殿升座,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正式登基为帝,国号为宋,改元熙二年为永初元年。 封晋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经一郡之赋,依二王三恪之礼,可用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行晋正朔,天地礼乐制度皆用晋典。上书不称表,天子答复不称诏等等。 接着刘裕追封其父为孝穆皇帝,生母为穆皇后,尊继母萧文寿为皇太后,立刘义符为太子,皇后则授给亡妻臧爱亲。 除太子刘义符外,加封次子刘义真为庐陵王,三子刘义陵为宜都王,四子刘义康为彭城王,五子刘义恭为江夏王,六子刘义宣为南郡王,七子刘义季为衡阳王。 加封司空刘道怜为太尉、长沙王;追封故司徒刘道规为临川王,尚书右仆射徐羡之加授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等等,又追赠刘穆之为南康郡公。 然后便是对前朝的爵位降等,把始兴公、庐陵公、始安公、长沙公、康乐公降为县公和县侯,这五公分别对应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保全他们的祭祀香火,而晋朝所授的爵位尽皆降等。 封赏之后,刘裕颁发了一连串的新政,减轻税赋,鼓励农耕,赦免囚犯,宽赦连坐之人,召还逃亡之民等等一系列仁政。 摆在刘裕面前最大的难题便是雍公杨安玄,刘裕派使臣给襄阳杨安玄下诏,若杨安玄肯归顺朝廷,授其雍王之爵,让杨安玄镇守长安城,为北疆之主。 使者携诏书来到襄阳,杨安玄扯碎诏书,声称与刘裕不共戴天,仍奉司马德文为晋天子,不承认宋朝。 司马茂英得知父皇被逼禅位,被刘裕迁到秣陵(应该在建康城南不远)居住,虽然正朔、车驾、衣服等仍依晋朝规格,但却派兵看守,根本没有自由。 晚间杨安玄回宅,司马茂英哭拜于地,请杨安玄救她的父母。 杨安玄让杨愔扶起司马茂英,安慰道:「刘裕篡位,人神共愤,愚与其不共戴天。儿妇放心,愚定会保全天子性命,已暗中派人前往。」 刘裕比预想中早一年登基为帝,看来历史因自己的出现发生了改变,杨安玄不知道刘裕还能活多久,不过趁着刘裕整理内政之机,自己要先行平定西北之敌,西秦和夏国不能再留了。 杨安玄想到梁州刺史索邈,此次刘裕大封功臣却把他忘记了,看来把这位旧将抛在了脑后。也不怪刘裕,索邈来梁州任刺史已有七年了,被困在汉中城中毫无作为,自己数次相请,索邈都拒绝。 自己打算对西北用兵,索邈是敦煌人,对西北地理十分了解,若肯为自己效命,攻秦灭凉大有裨益。刘裕登基,杨安玄和刘裕之间再无转圜之地,索邈再不识机,杨安玄便不打算再留他性命。 宣训宫,太尉、长沙王刘道怜来见母亲萧文寿。刘裕登基,封继母萧文寿为太后,祠部尚书蔡廓出言反对,认为刘裕生母为太后,继母萧文寿应为太妃。 刘裕义正言辞地道:「养恩大过生恩,朕视萧氏为母,尊为太后理所应当。」 当年刘裕生死身死,父亲刘翘继娶萧文寿为妻,萧文寿对刘裕视如己出,尽心抚育。后来萧文寿又与刘翘生下刘道规和刘道怜,但不久刘翘病逝,家境贫困。 二十几岁的萧文寿拉扯三个孩子,有吃食先让与刘裕,刘裕看在眼中、记在心头,对萧文寿亦十分孝顺,主动种田砍柴,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兄弟三人虽然同父异母,却感情深厚。 刘裕登基便封了刘道怜做太尉,授爵长沙王,可是刘道怜却认为没有实权,入宫求见太后,想请萧太后在刘裕面前替他美言,让他接任扬州刺史。 萧文寿有些为难,道:「德舆把扬州刺史授给义真,你身为长辈与他相争恐怕不妥。」 刘道怜道:「义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娃儿,他懂得如何治理扬州,孩儿我肯定能替兄长看护好扬州。」 刘道怜性情贪鄙,看上扬州富庶,其实是想趁机捞上一把。 萧文寿意动,点头答应替儿子说项。 刘裕对继母极为孝顺,虽然他已经五十七岁,每日晨起第一件事都是前往宣训宫向萧文寿请安。 萧文寿把刘道怜求任扬州刺史之事告诉刘裕,刘裕面有难色,萧文寿道:「义真不过十几岁的小孩,道怜虽然顽劣,比起义真总要强上几分吧。」 刘裕恭声道:「扬州重镇,不可轻授于人。正因为义真年幼,扬州事务才可尽操于朕手,若是道怜做刺史,朕反而不好插手。」 东堂朝议,刘裕加封长沙王刘道怜,领侍中,持节,任徐兖刺史,命其坐镇京口。 刘道怜见刘裕不肯封自己为扬州刺史,只得悻悻离开建康回返京口。 一朝天子一朝臣,徐羡之、谢晦、傅亮等近臣尽皆封爵提等,喜气洋洋;晋室旧臣封爵尽皆减等,个个怀怨在心。 宋国治下因为缺粮物价飞涨,刘裕下旨各县官府劝课农耕,减少棉田种植,可是在棉布巨大的利润诱惑下,收益甚微,那些旧门阀更是对新朝的旨意阳奉阴违。宋国,因为杨安玄的存在,从一开始起就走向下坡路。 刘裕篡位立宋国的消息传到平城,拓跋嗣松了一口气,看来崔浩说得很对,天呈异象并非针对自己,命人赏赐崔浩布帛、酒水,然后兴冲冲地带着随从往东巡游。 第六百一十六章后继之思 衙署的建制是前衙后宅,杨安玄封雍公后,在衙署的北面新辟了三进两出院落,前院是书房、客房和待客之所,校场亦设在前院;中院分成两个院落,东院住着孔苗、杨愔夫妻以及杨莹,西面住着阴慧珍、杨翼和杨锐;后院则是袁氏的住处、佛堂和花园。 杨安玄有三子一女,长子杨愔,次子杨翼,三子杨锐,女儿杨莹最小。杨愔被立为世子,因为杨安玄常年征战在外,对子女的教育不多,杨愔的教育多由学宫的老师和其舅孔鲜负责,家中则是孔苗平日念叨。 在这些儒学大家的熏陶下,杨愔熟读经典,博学多文采,十三岁时便写出士林传颂的「襄阳赋」,被人誉为不输其父。杨愔表现得宽宏大气,为人和善友爱,深为儒士所喜,学宫中的才学之士都喜爱与他交游。 杨翼仅比杨愔小一个月,因为习武的原因,杨翼个头反比杨愔高,十五岁的少年郎快与杨安玄齐肩,身材挺拔,英武过人,除了上午到学宫外,平时最喜欢到军营中骑马射箭。 杨翼十岁时(414年),杨安玄经得慧远大师(416年逝)同意传授其大雁功传授,五年功夫小有所成,杨翼骑马持槊,在军中鲜有对手。 三子杨锐最得祖母喜爱,袁氏说他跟杨安玄小时一模一样。杨安玄得知后苦笑,所谓一模一样无非是说调皮好玩,杨锐时常趁着散学空闲到城中游逛、玩耍,时常被妹子杨莹捉到,只得带了她一同前去。 兄妹虽是同父异母,杨莹与三哥的感情最好。 阴慧珍担心杨锐变成纨绔子弟,向杨安玄提出找一位严师教导杨锐。 杨安玄让丁全暗中探知杨锐在集市上的行为,得知杨锐与集市上的孩童玩在一起,会倾其所有相助被窃的商贩,也会为眼馋肉包的小女孩递上两个包子;面对小偷敢于掷石提醒,会钻到勾栏的内部看妓娘扮妆,会偷偷地买壶村酿与伙伴分享;也会跑到河边游泳、抓鱼,到农人的田中偷豆…… 丁全对杨安玄说起这些时忍不住嘴角露出笑容,他出身市井对杨锐的所做所为倍感亲切。 生怕杨安玄责备杨锐,丁全笑道:「锐郎君虽然调皮,但却有一颗仁心,大概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赤子之心吧。」 杨安玄调侃道:「你一个青皮,做了两天官也知道拽文了,赤子之心,说得好。暗中派人护卫好这孩子,不要让他有闪失。」 丁全正色地道:「主公放心,锐郎君但凡少了一根寒毛,仆提头来见。」 战事向着有利雍境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看好杨安玄最终能夺取天下,刘裕治下向杨安玄暗通款曲门阀、官员数不胜数。 杨安玄麾下的文武也在暗中较劲,将来主公君临天下,他们必将成为朝堂要员,重臣的位置有限,谁不想入将拜相。 随着杨愔、杨翼年纪渐大,有些人把注意力也放到了他们身上,虽然说杨愔是世子,但将来谁继承杨安玄的家业还尚未可知,交好杨安玄的儿子比讨好杨安玄要来得容易。 杨安玄不止一次地思索过后继之人的问题。杨愔好文,谦谦君子,将来守成尚可,可是北方魏、燕、夏、秦、凉还有吐谷浑等诸国未定,特别是魏国实力强大,国主也算英明,一个守成之君能否开疆拓土,奠定百年盛世;杨翼好武,勇力过人,将来可征战四方、扬威四域,不过他性情刚烈,行事过直,不知妥协。 在杨安玄心中,此时的杨愔和杨翼都不是继承家业的最佳人选,不过两人尚未成年,可塑性很强。 杨安玄打算等哥俩满十六岁后,让他们结伴而游,体察民间疾苦,将所闻所见所感告知自己,自己能针对性地告诉他们是非对错以及行事之法,尽到严父、慈父之责。若得机会,让两人治一县,知处政之难;上战场 ,知将士不易,用心打磨当成大器。 至于杨锐方才十一岁,且让他多快乐几年,杨安玄相信自己至少还可活上个三十年,完全有时间慢慢挑选继承人。 都是自己的孩子,选谁都不差,杨安玄自嘲地想着,总要为天下百姓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 晚间,杨安玄宿在阴慧珍的西院。 已是戌正时分,杨锐与杨莹还在厅堂内打打闹闹地玩耍,杨翼在院中练剑,杨安玄坐在桌前看着公文,时不时提笔批写上几句。 阴慧珍坐在桌子另一侧缝补杨翼的衣服,杨翼喜好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又时常与人比斗,身上的衣物很容易破裂开口。 杨安玄放下笔,将批好的公文收拾好,见阴慧珍拿着针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半天没见你动弹了。」 阴慧珍一惊,针扎到了手上,忙掩饰着放在嘴中吸吮。 这时,孔苗过来找寻杨莹,准备带她回去睡觉,夫妻三人在灯下说了会话,孔苗便带着杨莹回了东院。 亥时,卧榻之上,杨安玄抚摸着阴慧珍光滑的脊背,道:「慧珍,你有什么心事?」 阴慧珍犹豫了一下,道:「前些日茂英让你去救其父司马德文,奴想到当年在宫中司马德文对奴颇为照看。司马德文虽然贵为天子,却也是个苦命之人,玄郎若能相救不妨尽些力,就当替奴还了他当年的恩情。」 杨安玄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猜疑阴慧珍,不过司马德文对阴慧珍恐怕不乏少年艾慕之心,谁没有过年少,杨安玄自不会因此而对司马德文不满。 当年他做东宫侍读时与司马德文有过一段交往,这个少年王爷算是个温厚良善之人,两人的关系也不错。如今是亲家,就算不看在司马茂英的情面上杨安玄也会尽力相救。 不过,杨安玄不想立即出手相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时褚灵媛身怀有孕,司马德文很快将会生下一个儿子,这个苦命的娃儿刚出世不久就被他的两个亲舅舅害死。 杨安玄名义上仍尊崇司马德文为天子,若是在这个娃儿身死之前将司马德文一家救下,将来如何处置这个娃儿,无形中多出许多纠葛来。不如借刘裕之手将这个男孩杀死,司马德文无子也能活得更安生些。 「慧珍,愚与司马德文是亲家,当年亦有交情,救他之事自然记在心上。」杨安玄道:「愚已命丁全派人前往秣陵,寻找合适的机会便救他夫妻离开险地。」 杨安玄没有骗阴慧珍,不过他命丁全派人前往秣陵的时间要提前两年。司马德宗身死之后,杨安玄便预知了司马德文不久将要被废囚居在秣陵。 这个废天子于杨安玄而言是反对刘裕的大义,只要司马德文在刘裕的宋朝便是篡逆,他可以借着司马德文的招牌广收民心,争取舆论和旧朝遗臣支持。 刘裕代晋后果然将司马德文囚居在秣陵,丁全对杨安玄的种种神奇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切皆可追溯到主公得仙长传授仙术之上。 丁全打探清楚,司马德文与废后褚灵媛住在秣陵零陵王府,身边没有一个亲信之人。司马德文深恐刘裕加害,整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便连饮食都是夫妻两人亲手烹制,可怜被贬为富阳郡主的司马茂怡跟着两人受苦。 即便如此,刘裕仍放心不下司马德文,派太常褚秀之和侍中褚淡之前去监视。褚秀之兄弟是褚灵媛的亲兄长,却甘心为虎作伥,背叛求荣,充当刘裕的走狗,将司马德文的一举一动告知刘裕。 除此之外,刘裕还派其族弟鹰扬将军刘佩率兵一千,名义上保护司马德文,实际上囚禁隔绝司马德文与外界的往来。 刘裕称帝,将前朝的爵位降等,得罪的门阀世家可不在少数,司马德文在 位的时候这些世家不念晋朝的好处,可是刘裕将自己的爵位降了,立马不少人念起前朝的恩情来。刘裕担心这些人会暗中借司马德文的名头反叛,所以不让司马德文与外人见面。 刘佩所率的兵马来自京口,是北府军中的精锐,虽说有些大材小用,刘裕求个心安。刘佩将麾下分为两班,分别由武毅将军郭涛和武奋将军盛恬统领,各轮值三天。 因为不知要在秣陵呆多久,刘佩等军中将领多将家眷带到了秣陵,盛恬当值过三天后回了家中,接下来的三天可以休沐,他答应妻子带儿女前往建康城中玩耍。 家中有客,来的是妻子苗兰的好友徐旋、韦淑夫妇,当年苗兰与韦淑夫妇合营淑兰院。 淑兰院在京口名噪一时,苗兰的弹唱堪称一绝,众多公子、富商追求,当年盛恬不过是军中屯长,而苗兰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他。 成亲后盛恬听妻子苗兰讲过,韦淑、徐旋夫妇暗中为他美言,称他为人忠厚可托终身,因此对徐旋夫妇很是感激,两家关系密切。 后来徐旋夫妇将淑兰院转给杏娘,带着儿女去了襄阳,路途遥远联系渐少,没想到徐旋夫妇居然来到了秣陵。 盛恬大喜,设宴款待。两家算是通家之好,也不避什么男女,聚于一堂欢饮。谈起别后情形,得知徐旋在襄阳西市经营环秀楼,生意依旧红火,盛恬大为羡慕地道:「久闻雍公治下繁庶,可惜愚身为宋臣,不能前去一观。」 韦淑已暗中将此行目的告诉了苗兰,让她劝说丈夫伺机救出司马德文前往襄阳。苗兰有些犹豫,若是当年杨安玄一句话她可以不顾一切,但时过境迁,她已经身为***,有了两子两女,怎能轻易涉险。 韦淑心知急不得,得知盛恬打算前往建康游玩,笑道:「奴在京中有事,要暂居一段时日,不如明日一起前去玩耍。」 第六百一十七章以俘换将 梁州治所汉中城,索邈再度将杨安玄的来信拿起,信中内容已熟记于心,但他仍忍不住再细看思索。信中杨安玄邀请索邈率军攻打秦国,并许诺将来任命他为凉州刺史。 索邈记得这是杨安玄第八次让自己为其效命,在这封语气平淡的信中索邈读出了杀意,若是自己再度拒绝,恐怕杨安玄不会容自己活着。 七年时间,索邈被架空,梁州官吏根本不来找他禀事,朝堂上的天子还能象征性地坐朝,索邈的刺史大堂却布满蛛丝。 即便如此,索邈从未懈怠,每日卯时练武,不时出城打猎锻炼骑射,保持着斗志,期待着有一天时机变化,能够再度回到沙场杀敌。 然而,前些日子刘裕登基为帝消息传至梁州,一连串的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索邈深感失落,看来主公已经将自己忘记了,或者是知晓杨安玄不会放自己离开,索性不闻不问。 这让索邈黯然神伤,与几名亲卫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他在梁州守志不移七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手捋花白胡须,索邈仰天长叹,道:“昔日刘备叹髀肉复生,老夫怕再难有奋发之时。” 索邈前来梁州上任,并没有带家眷,随行只有百名亲卫。七年过去,那些亲卫或死或散,仍留在他身边的不过八人,这八人与索邈真正有如手足。 族侄索远见索邈怅然若失,道:“叔父,宋皇怕是早将你抛在了脑后,既然雍公有意起用你,何不趁机应诺。” 其他几人也纷纷开口劝说,索邈有些意动,他出身敦煌索氏,青年时随族人迁至梁州汉中,杨安玄许诺将来让他率军夺取敦煌,并任他做凉州刺史。 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是人之常情,索邈不止一次地想过率家族重返敦煌,杨安玄给出的许诺确实打动了他的心。 索邈在汉中多年,看到杨安玄推行仁政与民生息,发展经济,兴修水利,关心农事,体恤孤寡,推广儒学,梁州百姓安居乐业。索邈暗中将刘裕和杨安玄相比较,感觉杨安玄治国安民的本事在刘裕之上。 身处汉中,索邈密切关注着宋雍相争,他悲哀地发现,杨安玄逐渐强过刘裕,而这种优势随着时间越长会越来越明显。 既然杨安玄是个仁君,最终极可能战胜刘裕,自己一味坚守便有些可笑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但求建功立业,便追随杨安玄亦无不可。 思之再三,索邈叹道:“去请冯别驾来。” 别驾冯立得知索邈派人相请,笑道:“索伯言困居汉中七年,总算想通了。” 虽然冯立是实际上的梁州刺史,但有索邈在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索邈肯听从主公之命率军攻打秦国,那梁州刺史的职位便要名正言顺地落到冯立身上了。 索邈见到冯立,径直道:“雍公一再相召,索某愿听命效力。不过愚有两点望雍公答应,一是索邈曾奉宋皇为主,将来不愿与宋军兵戎相见,愿雍公体谅;二是索某的家眷族人尚在建康,雍公若能替愚要回家人,愚自当为雍公驱驰。” 半个月后,杨安玄收到冯立的信,笑道:“索伯言是正人君子,两个条件愚都答应他。只要他不学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西北广大足可让他有用武之地。至于要回家眷,乃人之常情,理所应当。” 辛何道:“只怕刘裕得知索邈要为主公效力,不肯放回他的家眷。” 杨安玄笑道:“刘德舆是英雄人物,他失义在先,当不会为难索邈家人。” 想了想,杨安玄道:“为防万一,不妨以江陵俘获的四百宋军和刘钟的尸身换回索邈的家眷。” 一个月后,刘裕收到杨安玄以战俘及刘钟尸体换索邈家眷的信,叹道:“伯言欲弃朕为杨安玄效命吗?” 尚书右仆射徐羡之愤然道:“索邈不能全节尽忠,背信弃义欲投叛逆,陛下当斩其子,发其女眷为奴。” 刘裕凄然道:“是朕对不住伯言,伯言困守汉中七年,已尽臣节。朕登基之时封赏诸臣,却将伯言遗忘,难怪伯言弃朕而去。下旨,赐伯言为汉中侯、龙骧将军,发还家眷,任其自便。” 众臣齐齐躬身,道:“陛下仁德,臣等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杨安玄磨刀霍霍,准备对秦用兵。除了说服索邈外,还有许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北雍州的兵马开始向天水郡移动,大量的辎重、粮草和火药往天水郡冀县运送,蒯恩命降将彭利和率五千兵马为先遣,进入秦境南安郡烧杀抢掠,掳走百姓。 乞伏炽磐得知雍军来袭,立即派乞伏昙达前往南安郡坐镇,秦军在源道、中陶、新兴等城有近三万兵马,牢牢地防住雍军西进道路。 大量的粮食辎重往西北方向运输,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雍军准备对秦国用兵了,说起当初这个秦国狼子野心,表面上跟雍公交好,暗地里却勾结夏国夺取安定郡,傅将军和许多将士都战死了。 夏主赫连勃勃被雍公诛杀,夏国一分为三,傅将军和那些死难将士的仇只算报了一半,如今是时候向秦人讨回另一半血仇的时候了。 匈奴少年颉伯贺随高长庆来到襄阳三年了,已经长成个英武的青年。高长庆喜欢颉伯贺的机敏,先是收他作小厮在身边随伺,后来让他到学庠中读书。 高长庆身为参谋右丞,时常会前往军营视察,颉伯贺经常随侍在身旁。杨翼喜欢到军营中厮混,颉伯贺得知那个比他小一些的少年郎是雍公次子杨翼时,便暗中留了神。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一次杨翼的战马受惊,颉伯贺飞奔上前勒住马,展露出他娴熟的马技。杨翼果然被他吸引,颉伯贺的年岁又与他相当,以后每次来军营只要遇到,杨翼都会叫颉伯贺一起骑马射箭。 高长庆见杨翼喜欢颉伯贺,索性将颉伯贺转送给杨翼作亲随,颉伯贺心知机会难得,小心地伺候照看着杨翼。 从杨翼嘴中得知雍公有意伐秦的消息,颉伯贺便动起了心思,当初秦军夺取了天水郡冀县,身为天水太守的高长庆身在冀县东南的柔凶坞。 为夺回冀县,高长庆想出给粮召聚部落勇士参战的办法,颉伯贺就是被十石粟米的赏赐吸引来,后来跟着高长庆改变了命运。颉伯贺的家人还在祈山一带放牧,当年参战的部落勇士有的成为了雍军,但仍有不少人靠着放牧为生。 杨翼很想参战,数次向杨安玄提及都被拒绝。杨翼知道颉伯贺是天水郡人,与之商量偷偷前往天水郡找蒯恩参战。 颉伯贺暗自苦笑,这位翼郎君真是异想天开,他身旁不知有多少军情司的谍子在暗中保护,别说偷往天水郡,恐怕刚出襄阳城就会被雍公捉回来。 不过杨翼与他商量,是将他当成亲信人,颉伯贺当然不会傻到向杨安玄告密。 想了想,颉伯贺委婉地劝道:“翼郎君要为主公分忧,主公知晓肯定高兴。不过,翼郎君尚未成年,主公定然不放心郎君前往天水,至于翼郎君说偷逃之事,万万不可。一来瞒不过主公,二来主公知道定然不喜。” 杨翼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愚真想到西北看看父亲口中所说的大漠风光。” 颉伯贺腹诽不已,大漠风光,千里风沙,朔风刮得石头动,只有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文士才会喜欢。自家父母家人每日辛苦放牧,依旧衣食不保,哪有心观赏什么大漠风光。 “翼郎君,你为何不通过主母为你向主公说情?”颉伯贺建议道。 杨翼愁眉苦脸地摇头道:“娘亲若知道愚要前往天水打仗,肯定不肯。” 颉伯贺笑道:“总要试过才知道。” 晚间,阴慧珍把杨翼想前往天水参战的事向杨安玄提起,杨安玄看着一脸希翼的儿子,道:“刀箭无眼,战场上凶险莫测,不能儿戏。” 杨翼慨声道:“我弘农杨家自曾祖起便以武立身,祖母曾告诉孩儿祖父十四岁便戍守成固城与秦军作战,孩儿已快年满十六岁,理应为大人分忧。” 阴慧珍看着一心想前往天水打仗的儿子,叹道:“玄郎,既然翼儿有心为你分忧,就让他去吧。” 杨安玄看着满怀期待的杨翼,道:“也罢,既然你志在沙场,为父便让你前去,不过到了冀县要听从将令,若是违令为父也救你不得。” 杨翼兴奋地一挥拳,咧着嘴笑道:“大人放心,孩儿知道。” 杨安玄随口问道:“你前往天水有何打算?” 不料杨翼还真有安排,道:“孩儿身边有个亲随,名叫颉伯贺,他是天水郡人。他对孩儿讲,天水郡有许多部落杂居,可从部落中招收勇士征战。” 杨翼身边的人杨安玄自然清楚,这个颉伯贺的来历杨安玄一清二楚,杨安玄见过颉伯贺数面,对这个机灵的小伙子有印象。颉伯贺在杨翼身边,虽然极力讨好杨翼,却从未做过损害杨翼之事,杨安玄才会容忍他的存在。 估计杨翼请母亲出面求恳自己也是这个颉伯贺出的主意,此人不光机灵而且识机,不失为可用之才,若能尽心尽力扶佐翼儿,亦是好事。 想到这里,杨安玄笑道:“翼儿可让这个颉伯贺出面去招募勇士,条件不妨给得宽厚些,你若能拢住这些人,将来亦是你的助力。” 杨翼喜道:“孩儿遵命。” 第六百一十八章尔虞我诈 七月,索邈前往襄阳城,与家眷相见,与父母妻子分别七年之久,亲人见面自是感伤流泪。 好在苦尽甘来,杨安玄在襄阳赐给索邈家人宅院、田地以及安家钱百万,并征募索邈的三个儿子入仕,让其长孙入襄阳学宫就读,对索邈相待甚厚。 索邈被杨安玄的诚意打动,表达了归顺之意,杨安玄让索邈先与家人团聚,九月底赶至武都郡。杨安玄在武都郡集结了一万兵马,准备让索邈统率绕过(西)秦东面的南安郡,直接攻打陇西郡南面的临洮城(今甘肃省定西市岷县,因境内有岷山而得名。今天的临洮在古时称狄道,与岷县共洮水,狄道在临洮北一百七十里处,因狄人所居而得名)。 取临洮后顺洮水北上,夺取狄道城(今甘肃临洮)。狄道城是西北名邑,陇右重镇,陇西郡治所,自周安王十八年(公元前384年)便建置狄道县,东蔽秦陇、拱卫关中、南连梁州、直通巴蜀,是丝绸之路的要道。 若能夺取狄道,便在西秦的腹心插上了一刀,往北可攻金城(今甘肃兰州),往西北方向则是秦国的都城枹罕(今甘肃临夏附近),而东面的南安郡秦兵亦被截断了西归之路。 杨安玄交待索邈四个字「兵贵神速」。武都郡集结的一万兵马是从北雍州、梁州挑选出的精锐,这一万人有四千轻骑和一千重骑,弓箭手、掷矛手,长枪、短刀、盾牌各千人,用马拉辎重,光火药杨安玄就为索邈准备了两万斤。 辎重中甲骑具装、火药、长矛、箭矢等战了很大比重,因此粮草的数量受到挤压,杨安玄与索邈多次商讨后,决定大军只带十五日的粮草,沿途要就地取粮。 夺取临洮攻战狄道,以区区万人要想获胜很难,三国时姜维曾五伐狄道而无功而返,索邈看着舆图沉吟不语。 索邈熟悉陇西的地形,他被任命为梁州刺史之初,就曾无数次设想过仿效三国时的姜维出汉中西进夺取陇西建功立业,如今终于等到了圆梦的那天,可是只有万人,即便有火药相助,要想取狄道也困难重重。 「伯言,你率孤军深入秦境,此战凶险异常。」杨安玄沉声道:「能取狄道固然好,若是事不可为可据守临洮,等蒯恩破南安之敌后再会师北进。」 临洮偏远,秦军守卫不严,取之不难,若按杨安玄所说占据临洮后据守,等候与蒯恩大军会合最为稳妥,不过索邈知道这样他在杨安玄的心中便会大跌,要知道取临洮据守随便派一员将领率军都可能做到。 杨安玄之所以看重索邈,除了他骁勇善战外,还有便是熟悉陇西地形,了解陇西的匈奴、羌人部落,方便就地取粮和招募匈奴人、羌人参战。 「伯言,你看」,杨安玄手指着地图道:「愚会命蒯恩九月初发动攻势,秦军的注意力必然被南安郡战事吸引。」 索邈点头,杨安玄继续道:「秦国与沮渠凉交恶,沮渠蒙逊得知我攻打秦国,必然率军东进。」 「不错,秦国东西两线作战,不会注意到南面的临洮,我军确有可趁之机。」索邈捋着胡须赞成道。 杨安玄哈哈笑道:「西北诸国尔虞我诈,牵一发而动全身,愚料定南安郡战事一起,秦国、沮渠凉、李凉甚至吐谷浑都会闻风而动,西北必然乱成一锅粥。」 伐南燕时索邈曾与雍军接触过,但从未交过手,他知道杨安玄才略过人,刘裕屡挫于其手。索邈拱手道:「请主公解惑。」 杨安玄一心要折服索邈,笑道:「乞伏炽磐雄才大略,必然会防着沮渠蒙逊东侵。沮渠蒙逊亦是老女干巨猾,知道咬不动乞伏炽磐,倒是李凉国主李歆,志大而才疏,得知沮渠蒙逊率军攻打秦国,必然想趁火打劫,恐怕最终要遭池鱼之殃。」 索邈睁大眼睛,拉直胡须道:「主 公可是认为沮渠蒙逊明着攻打秦国,暗中却会伏击李凉兵马。」 「不错」,杨安玄道:「此其一也。」 看着杨安玄带着考校意味的目光,索邈拧眉思索了片刻,道:「若沮渠蒙逊击败李凉兵马,肯定要趁势取李凉之地。当年乞伏炽磐就是趁秃发傉檀出征在外之际夺取秃发凉国之地,主公认为他会故计重施,攻打沮渠凉地。」 杨安玄微笑地点点头,索邈兴奋地道:「若如主公所料,取狄道确实可行。」 「愚已命商情司的谍卫潜入枹罕、金城以及狄道等城」,杨安玄胸有成竹地交待道:「伯言出兵之时,自会有商情司的谍卫通报秦国的消息。伯言要审时度势,找准出兵的时机。」 ………… 秦都枹罕,砺山带河、形势险要,东接陇原、西控阳关、南临巴蜀、北砺朔方,矗立于地、气势磅礴,坚固雄伟。 秦军连年征战,把掳来的百姓充实枹罕、金城两地,城中商旅云集,骑着马、牵着骆驼的商队连绵十余里。 乞伏炽磐仿长安建制,枹罕城建十二城门,横坚各三条大街将城池分成九块,作了宫城外,官署、坊市、民居井然有序,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酒楼茶肆的招幌到处飘摇。 皇宫位于北面,占据了城中两块区域,南宫是处理朝政之处,北宫则是乞伏炽磐的后宫。乞伏炽磐宠爱秃发皇后,与她共居于永宁宫。 晋朝商贾进献了二十匹棉布,乞伏炽磐让人交给秃发皇后处置。左夫人秃发慧盈(姑且取个名字)闻讯来到姐姐的宫中,看看这、摸摸那,想每种颜色都挑上一匹。 秃发慧清淡然地看着妹子,她不明白妹子为何一点都记恨乞伏炽磐,自己多次向她提及父亲被害之仇,妹子总是不以为然地道那是男人的事,无须她关心。 乞伏炽磐杀死秃发傉檀后,并未杀死他的儿子,秃发虎台被他任了个散骑侍郎的闲官,与几个弟弟秃发保周、秃发染干、秃发他以及秃发破羌住在一起。秃发慧清仍是皇后,其妹秃发慧盈封为左夫人,姐妹两人在后宫中甚为得宠。 秃发慧清默默地想着心事,前年大哥秃发虎台暗中告诉自己沮渠蒙逊暗中派人找他,说是愿把番禾、西安两郡让给他,借给他兵马,让他率军伐秦报杀父之仇。 与沮渠蒙逊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秃发慧清让大哥虚与委蛇,不用理会。后来事情暴露,乞伏炽磐看到她的情面上并没有处置秃发虎台。 秃发慧清眼中闪过痛楚之色,乞伏炽磐与自己甚为恩爱,两人育有两子一女,可是她怎么也忘记不了杀父之仇,看着眼前满面笑容的妹子,秃发慧清暗叹,或许没心没肺反而活得会更开心些。 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跟秃发慧盈介绍布匹如何搭配做衣服的布庄女管事,秃发慧清起身道:「妹子,你慢慢挑。姚管事,你随吾到后殿,吾有事问你。」 姚管事向左夫人欠身一礼,道:「左夫人,皇后叫奴,奴等下再来伺候。」 秃发慧盈对着姐姐道:「姐,这里共有七种颜色,要不奴各取一匹。」 秃发慧清无心跟她啰嗦,道:「好,剩下的你让人送到库房中。」 秃发慧盈见姐姐转身朝后走去,大声对着侍立在一侧的内侍吆喝道:「还不快点,把这些棉布都先搬到吾的殿中去。」 看着内侍扛起布匹,秃发慧盈盘算着多留下几匹,她知道国主宠信姐姐,后宫之事向由姐姐说了算,姐姐不会过问这些小事,多些少些入库都无妨。」 后殿,秃发慧清拂退宫女,仅留下两名亲信留在身边,开口问道:「你家主人可有信给吾?」 姚玉恭身轻语道:「我家主人说,大变在即,若皇后愿肯 相助,报仇就在不远。」 秃发慧清眼中闪过厉芒,道:「你且道来。」 「雍公派军攻打南平郡,皇后应该知晓了。」姚玉道。 秃发慧清点点头,道:「雍军要破南平郡,恐怕不易。何况国主已经派左丞相前去统军,后续援军会陆续赶往原(南平郡治所,有个豹字偏旁,打不出)道城,若是你家主人说得大变指这个,恐怕是妄想。」 听到秃发皇后的斥责,姚玉毫不动容,从容语道:「皇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主人探得沮渠蒙逊得知雍军攻秦,已率军前往浩亹(音门),准备攻打秦国。」 秃发皇后心中一动,这两日她确实听乞伏炽磐提及准备率军前往浩亹,这样秦军东西两线作战,确实容易出现漏洞。 「国主西进,与你家主人何关?与吾报仇何关?」秃发慧清冷声道。 姚玉犹豫了一下,看来要打动秃发皇后只能将部分实情告知。姚玉恳声道:「我家主人届时会趁秦国国内空虚,派一队兵马夺取狄道城。」 秃发慧清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若是雍军夺取狄道城,便在秦国的腹心插上了一刀。这些年自己在枹罕城也暗中拉拢了些人手,故国还有些忠于秃发家的臣子,届时趁乞伏炽磐在外发动内乱,占据枹罕城,与雍军呼应,确实有机会报杀父之仇。 「告诉你家主人,若是他能占领狄道城,吾便见机行事。」秃发慧清缓缓语道,心头说不上滋味。 姚玉道:「我家主人还请皇后将乞伏国主的动向告知,届时灭了秦国,我家主人答应任秃发家族的人为西平郡公。」 秃发慧清疲惫地闭上双眼,乞伏炽磐、沮渠蒙逊不是好人,大晋雍公杨安玄又岂是善类,自己暗中助他覆灭秦国,不知将来会不会后悔。 第六百一十九章强者为尊 三月时黄富便来到了枹罕城,住进了布庄西侧的宅院,明面上他是前来收购皮毛的商贾,与布庄毫无瓜葛。 两处毗邻的宅院地下掘通,亥时,姚玉通过地道见到黄富,禀报与秃发慧清见面的情形。 黄富笑道:「这位秃发皇后怨念很深,一心要替父亲报仇,只要稍加引导自会合作。不过,你可曾提醒她不可将话风透露给左夫人。」 来枹罕前主公特意交待,这位秃发左夫人与秃发皇后不同,一心想着讨好乞伏炽磐固宠,对于父仇根本没放在心上,不可将消息透露给她。 姚玉多次入宫,见秃发皇后姐妹的感情不错,笑道:「秃发皇后和左夫人是亲姐妹,左夫人总不会害自家人吧。」 黄富脸色一变,道:「姚玉,身为商情司谍卫,当知守秘之重,稍有疏突便性命难保。提防秃发左夫人是主公再三叮嘱愚之事,你岂能儿戏。」 姚玉强笑道:「奴已经向秃发皇后提及,只是看秃发皇后并不信任奴,是否听进心中不得而知。」 黄富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对着有些惊恐的姚玉道:「主公知我等身处险境,生死悬于一线,甚是担心我等安危,多次对愚说要以保全儿郎们性命为重,姚主簿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姚玉神情激动起来,哽音道:「奴本是秦国广平公府中的一名贱奴,衣食不保受尽欺辱,主公平定秦国时是使司救奴脱身,才让奴活得像个人样。」 黄富想起初见姚玉时,这个女子衣襟褴褛、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因打破了一只碟子被关在柴房中等死。 杨安玄破长安,黄富率人冲进广平公姚弼的府中将她救下,这名女子便一直跟在他身旁,后来加入商情司,屡立功勋,很快便升迁为七品主簿,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此次来枹罕潜伏,姚玉主动请缨,通过布庄打通宫中关系,与秃发皇后见上面,传达出主公的意图。 「得主公相救、黄司使看重,奴才有今日,能为主公效死、奴死而无怨。」姚玉挑起柳眉道。 黄富轻叹道:「莫要轻谈生死,主公将来一统天下,你我还要共享荣华。你尚年轻,此战之后愚准你离开商情司,找个人家嫁了生儿育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据愚所知,商情司中可有不少儿郎看上了你,你可有中意的,愚替你去说。」 姚玉的脸一红,有些扭捏起来,吱唔着道:「等灭了秦国再说吧。」 杨安玄厚待商情司的人员,不光能拿双俸,立功升迁从不含糊,呆满五年后可以选择离开,男子可到军中任职亦可到郡县任官;至于女子的选择小些,可以继续留在商情司中任教官,也可嫁人相夫教子,但原有的俸禄却能一直保留。 对于将来,姚玉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待。 ………… 第一次出远门的杨翼高兴得合不拢嘴,带着颉伯贺和杨安玄精心为他挑选的五十名亲卫,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往天水,丝毫没有在意为他送行的阴慧珍两眼含泪,满是担忧。 杨安玄对陪同杨翼前去天水的俞飞道:「子壮兄,拜托你了。」 能前往天水俞飞也很兴奋,笑道:「主公放心,愚会照看好翼公子。」 站在城头看着船只过江,帆影越来越远,阴慧珍再也忍不住伤心落泪。 杨安玄伸手揽住阴慧珍的肩膀,轻声劝慰道:「雏鹰终需展翅,杨家儿郎免不了沙场杀敌。有子壮在,翼儿没有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阴慧珍知道翼儿勇武,若能在战争结束前在军中立足,得到军中将领支持,将来玄郎定会让他统率三军。 从襄阳过江到樊城,由樊城北上新野,杨翼先去了见了见太公、外公以及母族亲戚。 阴晞老矣,须发皆白,耳力下降,跟他说话要提高声音。不过阴晞双眼依旧神采奕奕,对杨翼前往天水参战阴晞双手赞成,并许诺一个月后会从阴、岑、邓三家召聚五百部众,届时赶往天水郡听从杨翼的指挥。 阴友齐见到英武过人的外孙,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虚心向军中将领求教,千万不可自恃身份,让将士生出疏离之心。 秦州刺史、新宁侯蒯恩是他父亲的亲信,对他父亲忠心耿耿,此次前往天水对蒯恩一定要格外敬重,若能得到蒯恩认可将来对他助力不小。 阴友齐暗中告诉杨翼,阴、岑、邓三家关系密切,宁朔将军岑明虎可以依赖,当以叔礼相待。 在新野住了两日,杨翼北上南阳,然后折往西北经过上洛进入长安城。入长安拜见孟龙符,孟龙符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杨翼要前往天水,派出千骑护卫。 到达长安后,颉伯贺便先行带了五十骑,拉着十辆货物出发赶往天水郡,他要在杨翼到来之前召集部落勇士参战,杨安玄许诺,若能召集千骑以上则让杨翼暂任校尉之职,颉伯贺为部司马。 颉伯贺跟在高长庆身边,清楚雍军建制,部司马在校尉之下、军侯之上,可统率兵马四百,在军中算是中低层的将领。雍军兵马超过二十万,能担任部司马以上官职的不过数千人。 这样的机会颉伯贺当然不肯放过,而且杨安玄许诺应征入伍的部落勇士除了每人十石粟米的安家费用外,还发给兵器、皮甲,待遇与雍军相同,立功同样封赏,伤亡亦比照雍军抚恤。 颉伯贺见过襄阳募兵时,前来应征的青壮有如人山人海,想成为一名正式的雍军并不容易。随高长庆来到襄阳,颉伯贺见过中原繁华,想要改变家人乃至族人的命运,这次与秦交战便是改天换命之机。 八月二十四日,杨翼一行到达天水郡翼县,得知早在五天前蒯恩已经率三万兵马向西进发攻打南安郡。杨翼闻讯大急,想立刻追去参战。 新任天水太守韩延之劝道:「翼郎君初来天水,恐怕水土不服,不妨在冀县多呆上几天,适应一下。而且愚方才听翼公子提及,已派人前去召匈奴、羌、氐、羯等部落的勇士前来参战,翼郎君何不等他们到来后再动身不迟。」 韩延之,建武将军,原荆州治中,不满刘裕兴兵伐荆,与荆州刺史司马休之一同对抗刘裕,兵败后随其投奔杨安玄。 司马休之病逝,杨安玄为防原荆州兵将抱团结势,将司马国璠出任秦州武都太守,司马叔璠任长广太守,司马文思任南阳主簿;韩延之和温楷等人在军中任职。司马楚之被刺之后,司马氏已再难成气候,杨安玄委任韩延之为天水太守。 阴慧珍平日空暇,会跟两个儿子评点杨安玄麾下的文武,杨翼听母亲提过韩延之,阴慧珍称此人「诚信忠贞」,刘裕遭到他怒斥也赞叹「事人当如是」;在新野时外公阴友齐也曾提及此人,说韩延之是刺史之材,让他不妨交好。 杨翼从善如流,当即答应下来。韩延之见杨翼听得进劝,心中暗暗点头嘉许。 三万雍军已经挺进南安郡,蒯恩命岑明虎率一万四千人进攻新兴城,自己领一万六千人马进攻中陶。 坐镇南安治所原道城的秦左相乞伏昙达命两城闭门坚守,自己率一万五千轻骑袭扰雍军。 蒯恩想与秦军决战,但乞伏昙达并不应战,利用轻骑快捷的优势,倚托原道、中陶、新兴三座城池,疲乏雍军。 三座城池彼此间相隔不过二三十里,轻骑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相互支持十分快捷。 被秦军轻骑袭扰几次后,岑明虎发现不对,主动撤军与蒯恩会合,三万雍军合在一处驻营在中陶城外,决定化变动为主动,围点打援。 八月二十八日,雍军的投石车开始往中陶城内掷石,攻城战开始了。 ………… 颉伯贺回到自己的部落已经两天了,他随行带着五十名将士,拉着十辆大车的礼物。 他所在的部落不过三百余人,是个很小的匈奴部落,靠着放牧、打猎为生。 颉伯贺带回来数千斤大米、白面,还有茶叶、瓷器以及丝绸、棉布,一部分东西堆放在破烂的帐篷内,让闻讯而来的族人眼花缭乱。 有人动了坏心思,聚拢了二十余骑想来抢劫,结果被颉伯贺带来的雍军将士杀得大败,手中的弯刀也被削断,颉伯贺用绳索将这些人绑缚在帐篷外。 等消息的头人郁鲁加急忙赶到,看到儿子被绑着双臂,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带去的二十几名同伴多数都在。 还好没有人被杀,郁鲁加松了口气,板起脸摆出头人的威势喝道:「颉伯贺,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人放了。你去了中原,我对你的家人可是很照顾。」 颉伯贺的眉梢跳动了两下,他听母亲和哥哥们说起头人的「关照」,圈中的牛羊比起以前少了两成。草原上强者为尊,这次前来招募勇士,颉伯贺要借重郁鲁加,可是事情却要由自己做主。 「郁鲁加大叔,先进帐吧。仆准备了中原的茶水,还宰了两头羊,咱们边喝边谈。」颉伯贺满面笑容地道。 郁鲁加看着颉伯贺,三年时间这小子长高了一大截,身上穿着汉人的皮甲,腰间挎着刀,脸庞干净,倒像个贵人了。 冷哼一声,郁鲁加踏入进入帐内,一眼就看到了堆放在毡毯上的瓷器、丝绸等物,角落里的粮食摞起老高。郁鲁加心头痒痒,盘算着如何从颉伯贺手中把这些好东西拿走。 帐中间燃着火,颉伯贺带来的大铁锅煮着羊肉,一旁的茶壶往外喷着热气,浓郁的茶香弥散在整个帐篷中。 郁鲁加大摇大摆地在正中坐下,颉伯贺的老娘忙提壶倒上一碗茶双手奉上,郁鲁加喝了一口,赞道:「这茶不错,比起去年冬天从晋国商人那里买得好喝,等下拿两篓给我。」 颉伯贺懒得理他,挺着胸膛站在郁鲁加面前道:「郁鲁加大叔,我家主公晋国的雍公发动大军八万准备灭掉秦国,让仆回来招募参战的勇士。」 郁鲁加的手一颤,茶水烫了一下嘴唇,这段时日从东面运送辎重的车辆连绵不断,前几日冀县的雍军数万人西进,看来颉伯贺这小子说的是真的,晋军准备灭掉秦国了。 郁鲁加坐直身子问道:「晋国的雍公许诺了什么条件?」 颉伯贺笑道:「除了安家的十石粟米外,参战的勇士参照雍军一样待遇。」 前次高长庆招募勇士的承诺皆兑现到位,郁鲁加眼神一亮,道:「还算不错,我愿替你散出消息,招募勇士参战。」 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货物,郁鲁加贪婪地道:「这些东西送一半给我。」 颉伯贺放声笑道:「郁鲁加大叔,您大概是睡迷糊了吧,这些东西是仆送给部落的头人用来招募勇士的礼物,怎么可能给你。」 郁鲁加脸色一变,站起身喝道:「狼崽子大了,居然敢咬人了。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相帮,你如何招募人手。」 颉伯贺手按刀柄,冷声道:「你拿两匹绸缎回去,晚间将女儿送来,从今日起,我便是部落的头人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突袭狄道 辰初,不断有溃兵出现在?道城外,乞伏昙达得知中陶、新兴城一夜之间皆失的消息后大惊失色,如今国主率军远征沮渠凉西平郡,内腹空虚,若让雍军突进,秦国危矣。 从南平郡入秦腹地要沿渭水而行,从中陶城到?道城再至陇西郡治所襄武城(今甘肃陇西县),?道和襄武两城很近,相距不过十余里。 再由襄武往西百余里到达首阳城(今甘肃渭源县附近),过首阳往西北百十余里便是武街县,武街再往西二十里就是狄道城。 新兴、中陶已失,雍军很快便会到达?道,?道城中有近两万兵马,加上收拢的溃兵兵力会超过两万人,其中半数是轻骑,实力不弱。 乞伏昙达亦是沙场宿将,很快便平静下来,?道身后十余里是襄武城,襄武城中亦有六千兵马,两城合在一起有兵马近三万人,两城都高大坚固,而且是冬季,守城应该不难。 思索一阵后,乞伏昙达命平东将军王松寿率五千轻骑和三千步卒前往襄武城,雍军围困?道城则率军在外策应,与城中兵马相互呼应。 中陶城,蒯恩从杨翼的嘴中得知,主公派索邈领一只偏师出武都,翻越祈山北部突袭临洮城,然后沿洮水北上夺取狄道城。 蒯恩让人取来舆图,与岑明虎小声议论,兵出狄道是步险棋,若乞伏炽磐没有率军离开攻打沮渠蒙逊,秦军可从枹罕、金城出兵援助狄道城,那这一万兵马便进退维谷,身处险地。 杨翼亦不知枹罕城中内应之事,但昨夜连破两城让他信心倍增,笑道:“只要蒯侯能快速攻下?道、襄武,与索邈大军会师首阳,秦国便离灭亡不远了。” ………… 酒泉,意得志满的沮渠蒙逊遭到了一记晴天霹雳,乞伏炽磐没有被自己声东击西之计迷惑,而是迅速地攻占了西平郡,此刻正率军围困姑臧城。 真是应了那句“棋胜不顾家”,自己夺取了李凉地盘,却被乞伏炽磐抄了老窝,若不即刻回援姑臧恐怕便只能以酒泉为家了。 表面上强自镇定,沮渠蒙逊派索嗣之子索元度为敦煌太守,前去接管敦煌城。 索家是敦煌世家,索嗣当年北凉段业所任右卫将军,段业派索嗣前去替代时任敦煌太守的李暠,结果被李暠所败,最后被段业诛杀。 说起来索家与李家有杀父之仇,索元度前往敦煌会不遗余力地打压李氏势力。 接着沮渠蒙逊以三子沮渠牧犍为酒泉太守,主持(西)凉安抚招降事宜,给他留下六千兵马;然后沮渠蒙逊急匆匆带着两万兵马回援姑臧城。 十月十七日,回援的凉师在骊轩城西与驻守的秦军发生激战,秦军依仗长围、深垒牢牢将凉军挡在骊轩、番禾之西。 凉秦兵马在骊轩一带激战之时,索邈率雍军有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临洮城外,城中守军根本没想到雍军会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城门尚来不及关闭,便被索邈率轻骑冲入城中。 从武都经宕昌(1)再到临洮(2),过祈山一路翻山越岭,走得是茶马道,战马损失了二百余匹,将士伤亡七十余人,最重要的携带的辎粮仅剩下两天,若是临洮守军能守城三天,索邈所率的雍军将不战自溃。 临洮城的储粮让雍军得到补给,索邈暂时松了口气,让麾下兵马休整几日。 三国时期姜维九伐中原,七次都在洮水流域与魏军激战,曾五伐狄道,最终无功而返。 索邈熟知这段历史,派人四处请附近的乡民、商旅为向导,经过几日细谈,将临洮前往狄道的路线初步摸清。 从临洮前往狄道,一路多是高山峡谷,险峻的峭壁,所行之处峡谷幽深,道路崎岖,还有湍急的水流阻路,大军行进艰难。 正常从临洮前往狄道,先要前往东北方向的首阳(今甘肃临渭),再从首阳前往西北的狄道城,这是官道。 如果走这条好走的官道,秦军必然有所防备,起不到奇袭的效果,一旦战事僵持,以不足一万兵马深入敌境四面皆敌,粮草接济困难,很容易全军覆没。 当然夺下首阳城胜在稳健,可以东进襄武城,与围攻?道城的蒯恩所部汇合,这样更为稳妥、胜算也大。 可是索邈自知自己加入杨安玄麾下太晚,孟龙符、蒯恩甚至岑明虎等人的功劳都在自己之上,他将来要真的坐稳凉州刺史之职,便要立下大功服众。 从几名药农嘴中得知,沿洮水北上有条险路,穿谷越涧十分凶险,传说当年姜维伐狄道曾派一只偏军从此路行军抢夺狄道城南钟堤镇。 索远一直侍立的索邈身侧,见他这几日愁眉不展,盯着舆图久久不语。索远轻声劝道:“叔父,还是率军前往首阳,夺取首阳后再决定行止不迟,这样稳妥些。” 索邈听了索远的话反而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手托花白的胡须道:“愚已年过半百,此次伐秦收复凉国将是最后一战,成功则能复振索氏声威,若是兵败马革裹尸亦算无憾。愚意已决,率三千兵马走小路抢夺钟堤镇。” 一万兵马中有五百骁勇营的健儿,从武原行军至临洮,索邈见识过他们的能力,攀山越涧、打通道路、排除险情多靠他们。有这五百骁勇将士开路,相信前往钟堤不难。 看了一眼索远,索邈道:“愚会命宁远将军廖海率大队人马前往首阳,你随同大军前行。若愚能攻下狄道则催促廖海迅速率军前来汇合,若是愚受挫于狄道城下,你让廖将军转而东进襄武城,与蒯将军合围襄武、原道城。” 索远急声道:“叔父,仆要跟在你身边,你去哪里仆便到哪里。” 十月二十二日,索邈留下七百兵马看守临洮城,他率领三千兵马走小道北上钟堤,宁远将军廖海领六千兵马走官道前往首阳,一路大张旗鼓。 很快,首阳城秦军守将张阳接到临洮丢失、雍军北来的消息,忙下令关闭城门,派人通知狄道镇将镇卫将军乞伏去列,乞伏去列是乞伏炽磐的异母弟。 得知雍军的数量仅为五六千人,乞伏去列根本没放在心上。狄道城有秦军五千,乞伏去列准备在首阳城下歼灭这伙雍军,立个大功。乞伏什寅、乞伏白养、乞伏去列三兄弟是一母同胞,与乞伏炽磐同父异母,并不为乞伏炽磐所重。 当年出征安定郡,乞伏白养被雍军所俘,杨安玄并没有杀乞伏白养,而是将他带回襄阳。乞伏什寅和乞伏去列向乞伏炽磐求情,让他赎回乞伏白养,可是乞伏炽磐没有答应。此次雍军趁虚而来,乞伏去列打算擒拿住雍军大将,借此换回兄长乞伏白养。 得知狄道秦将乞伏去列率军来到首阳,廖海在首阳城十里外依山傍水扎营。乞伏去列急吼吼带了轻骑前来挑战,廖海并不急着应战,扎牢营寨,树起箭楼、深挖战壕。乞伏去列率军冲寨,被强弩、箭雨教训了一通,留下百余骑尸体悻悻而回。 廖海足足休息了三天,才率一千轻骑、两千步卒出营挑战,乞伏去列得知雍军出营,率了三千轻骑出城迎战,他还生恐带多了兵马吓走了雍军。 三千轻骑对一千轻骑稳据上风,很快雍骑便往营寨方向退走,到达步卒列成的方阵时从两旁绕走,乞伏去列见胜利在眼前,下令冲破雍军步卒所列的方阵,趁胜夺取营寨。 战马接连撞在盾墙之上,盾墙很快被撕出口子,号角声响起,雍军方阵往左右分开,露出阵后身披甲骑具装的重骑。 索邈此行出征带着一千副甲骑具装,山行带这些重铠皆多不便,到达临洮城后索邈将重装全部留给了廖海。 看到雍骑暗伏在阵后的甲骑具装,乞伏去列心知难以抵敌,带着轻骑往后避走,廖海率一千重骑、一千轻骑在后面追赶。 乞伏去列退归首阳城,三千轻骑却在城门处拥堵。乞伏去列无奈只得将轻骑分成数部,绕走其他城门。 廖海以重骑为锋,轻骑在重骑两侧收割着秦骑性命,等到秦骑全部退回城中,城外已经留下了四百多条性命。 经此一战,乞伏去列气沮,下令严守城池不出,每日派出轻骑袭扰雍军粮道,准备等候雍军粮尽。 另一边,索邈率军穿山越涧速度缓慢,在廖海到达首阳城后的第五天方才抵达钟堤镇。大军没有在钟堤镇停留,直接前往狄道城。 狄道城四山环抱,一水西流,位处要冲,是商旅往来、经贸繁华之所。索邈率军出现在狄道城南,城墙上响起示警的号角声,城门紧急关闭,将大量的商队关在了城门外。 索邈携带的粮食快耗尽了,下令将商队圈在一起,要从这些商贾的手中取粮。 当然没有硬抢,索邈派人称奉晋雍公之命讨伐逆秦,今日征用物资可向雍公讨回,而且可以加五成利返还。 雍公杨安玄的声誉不错,不少走南闯北的商旅安下心来,开始与军中计数之人讨价还价,收好盖上印章的纸条,可以前往长安、襄阳、洛阳等地换取物资。 索邈还征召商队的护卫、力役帮着搭建营寨,很快雍营便在狄道城南五里处建好。狄道城中仅有守军二千,关闭城门后眼睁睁地看着雍军在外面把商旅掳走,根本不敢出城发动攻击。 不过看雍军的数量仅有三千人左右,这些人马要想攻打狄道城根本不可能,城门守军紧急发动城中青壮帮着守城,派人给首阳、枹罕送信,等待援军到来。 「注(1):永嘉元年(307年),羌人梁勤建宕昌国,位于仇池国武都郡西北,书中朱龄石灭仇池国,顺带灭宕昌国,宕昌在宋金时期是全国最大的茶马互市市场。 (2):貂蝉是临洮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煮豆燃萁 认真勘探过狄道城的地形后,索邈将突破点选择在南墙与西墙的结合点。此处因积水的原因,地势有些下沉,细看墙体上有些裂缝,简单地用粘土涂抹着。 索邈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发动攻城战,随身携带的六千斤火药准备一次性用上。佯攻两天,在墙角掏出三个大洞,趁着夜色将火药塞了进去。 随着数声巨响,城墙果如预料般地坍塌下来,形成土坡。事前准备好的踏板铺在松土碎石之上,五百骁勇营的将士冲上狄道城头。 城中两千守军被巨震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费什么气力便占领了狄道城。 狄道城被夺,朝秦国胸腹处狠狠扎入一刀,既威胁枹罕、金城的安危,又隔断了首阳、襄武、原道的退路,枹罕城监国的秦太子乞伏暮末得到禀报后,急忙召聚文武大臣商议夺回狄道城。 秦国的兵力在原道城和襄武城有三万人,乞伏炽磐攻打凉国带去三万人,新夺西平郡留下六千人驻守,枹罕都城留下五千人,金城还有五千人,其他像首阳、愉中、河关、白土这样的重镇多则二千余人,少则千余人,秦国十万兵马分散各处。 当然,乞伏炽磐蓄兵于民,若是要发动大型战争,再从各部落中征召四五万人不成问题,关键是这些部落居无定所,要召聚他们至少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此次秦国与雍军开战,乞伏炽磐又偷袭凉国,将朝中善战的将领几乎全部派往了前线,留在枹罕辅佐乞伏暮末的是镇军大将军乞伏谦屯(乞伏炽磐之弟)、征南将军乞伏吉毗(族叔)、司直乞伏樊谦(乞伏炽磐之弟)等人。 乞伏谦屯道:“从狄道城逃回的兵丁称雍军不过数千人,可趁雍军立足未稳,派一队人马将狄道夺回。镇卫将军乞伏去列擅离职守前往首阳,可将夺回狄道之事交于他,若夺不回狄道两罪并罚。” 乞伏樊谦凝眉道:“雍军此次破城动用了火药,国主曾经说过雍军火药堪称神器,当年姚泓、赫连勃勃的数万精锐都葬身在火药之下。不知雍军此次攻打我国携带了多少火药,国主远征在外,此次秦国危险了,还是通禀国主,让他速速回返枹罕主持大局。” 乞伏暮末沉声道:“前两日战报称父王围姑臧城,现在番禾、骊轩两城阻击沮渠蒙逊回援,战事正在紧要关头。若是此时请父王回返,恐怕要全功尽弃。” 乞伏吉毗亦道:“虽然雍军占据了狄道城,但兵力不足根本无力向枹罕、金城发动进攻,愚赞成谦屯所说,派军夺回狄道歼灭这伙雍军便是。实在不行,也可以数千兵力牵制住雍军,将其困在狄道城,等国主回师后再作处置。” 乞伏暮末也赞同派兵夺回狄道城,若是此刻召父王回师,伐凉之功毁于一旦,父王肯定会对自己不满。自己虽然身为太子,但兄弟众多,特别是长兄乞伏元基深得父王宠重,万一父王改立长兄为太子自己岂不空欢喜一场。 两千兵马从枹罕出征狄道,同时从金城抽调一千五百兵马南下,而身在首阳城中的乞伏去列也被严命夺回狄道城。 很快,姚玉从秃发慧清口中得知秦军前往狄道的部署,不过秃发慧清没有告诉她何时发动夺取枹罕城。 黄富得知秦军攻打狄道的部署后,立刻派人前往狄道城给索邈送信。此时枹罕城中风雨飘摇,秃发慧清随时可能发动叛乱夺取枹罕城。 黄富认为大局已定,让姚玉先行脱身离开。可是姚玉认为此刻越要加强与秃发慧清的联络,才能第一时间掌控枹罕城中的动向,坚持不离开布庄。 秃发虎台匆匆赶往宫中,迎面被秃发慧盈拦住。秃发虎台想起前次答应妹子带礼物进宫,可是他忙着召集人马发动叛乱早将此时抛在了脑后。 “妹子,大哥在集市上买了好几丈晋国的上等棉布,等会让人送进宫来。”秃发虎台生恐妹子生气,抢先搪塞道。 秃发慧盈新近得了十余匹棉布,哪会将几丈棉布放在眼里,娇声道:“大哥,这个时候哪有心情管那些棉布,姐姐让奴问你事情可以把握?” 秃发慧盈早对大哥和姐姐的举动生疑,认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索性含糊发问诈上一诈。 秃发虎台并不知秃发慧盈在诈己,真以为是秃发慧清让她来问,应道:“我已联络了不少父王旧时臣子,届时发难先控制住乞伏暮末,胁迫他关闭枹罕城,控制住局面等候晋军到来。” 秃发慧盈花容失色,她没想到大哥和姐姐居然商量要反叛,万一失败焉有命在。 秃发虎台发觉秃发慧盈的异状,察觉她并不知情,话已出口难以收回,秃发虎台只得正言厉色地道:“妹子,此事千万不可让人知晓,要不然全家性命不保。” 看着大哥走进姐姐的宫中,秃发慧盈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感觉惶恐难安。她知道父王归降秦国,原来凉国臣子有一部分成为了秦臣,这些臣子对父王仍然尊敬,致使国君动了杀心毒死了父王。 小时自己在宫中听汉人儒师说过“出嫁从夫”,自己嫁与国君便不应再去想报仇之事。脑中泛起乞伏炽磐英武豪迈的样子,秃发慧清眼中满是痴情,自己绝不能让国君被大哥和姐姐所害。 想起后宫之中姐姐独得国君恩宠,自己想方设法讨好国君,国君仍对自己不冷不淡,多半还是看在姐姐的情面上。 秃发慧盈暗咬银牙,大哥和姐姐异想天开想要谋叛,在她看来连半分胜算也没有,不过是枉送性命,届时还要连累自己。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将姐姐和大哥想要反叛的消息告诉国主,国主定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姐姐无论生死都无法再呆在皇后的位置上,自己以后便是后宫之主,独得国主的恩宠。越想越兴奋,秃发慧盈狠下心肠,决心向乞伏炽磐告发大哥和姐姐谋判之事。 可是此时乞伏炽磐征战在外,枹罕城中是太子乞伏暮末监国。秃发慧盈不喜欢乞伏暮末,总感觉这位众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太子眼光之中带着冷意,让自己心生寒意。 思索片刻,秃发慧盈觉得还是向乞伏炽磐亲口告密更易讨其欢心,持笔写封密信,让宫女将信放进传递给乞伏炽磐的奏章和书信中。 乞伏炽磐征战在外,朝中重大的事情乞伏暮末都会派人送至前线征求他的意见,信件每日一送,狄道城被雍军占领,送给乞伏炽磐的军情更是每日传递两次。 狄道城,索邈心知秦军的反扑很快便会到来。命令兵丁押着城中百姓用土袋修补好倒塌的城墙,又在城头倒上水冻得结实,关上城门等待秦军的到来。 黄富派人送来的谍报让索邈知晓秦军进攻的布署,看着舆图计算着这三路兵马到来的时间,离狄道最近的是首阳,首阳镇将乞伏去列丢失镇地,受到乞伏暮末的严斥,应该会最先到达。 枹罕城与狄道城之间有二百余里的距离,谍报中称乞伏暮末派出一千轻骑和一千步卒,带着攻城器械应该至少要三天后才能到达狄道,比起乞伏去列会晚二天左右。 至于金城离狄道城足有三百余里,即便一千五百兵马全是轻骑也要四天时间。三路兵马到达的时间不一,索邈捋着胡须,打算打一个时间差。 首先,索邈派人给首阳城的廖海送信,让他离开首阳城前来狄道城汇合,只要廖海所部的六千兵马到达狄道,索邈自信狄道城将坚如磐石。 其次,索邈估计乞伏去列便兼程折返狄道城,从被俘的秦军口中得知,乞伏去列前往首阳将城中三千轻骑悉数带走。从首阳到狄道一百三十余里,途经狄道城东的武街县。 武街县在狄道城东二十里处,索邈夺取狄道城后因为兵力不足并没有派兵夺取武街县,据斥侯探知,武街县仍有六百秦军驻守于此。 武街县扼守在狄道城东,是首阳前往狄道的必经之路。武街城城周不足四里,仅有东西两处城门,如不出所料,乞伏去列肯定会先行抵达武街歇息,然后再从武街县进攻狄道城。 索邈命人唤来骁勇营凌江将军程昱,此次从临洮穿山越岭突袭狄道城,骁勇营开路搭桥功劳不小,让索邈对骁勇营越发看重。此次要在武街县破敌,索邈决定依靠骁勇营。 与程昱商量良久,程昱领命回营。召集五百骁勇将士,换上秦军铠甲,然后是一千雍军将士携带号角、战鼓等物随后而行。 十一月四日,乞伏去列率三千轻骑匆匆赶至武街城。武街城打开城门,正准备让秦骑入城,暗伏在武街城南的程昱率轻骑冲出。 因为身着秦军铠甲,打着秦军旗号,乞伏去列不知这伙兵马从何而来,以为是狄道、临洮等地逃走的溃军。 派人前去询问,乞伏去列先行进入武街城中。哪料程昱等人根本没有放缓马速,径直朝秦骑拦腰冲来。 武街城城门狭窄,大部分秦骑以城外等候进城,对乔装的雍骑并无防备,仓促间被冲为两断。程昱所率的骁勇营举起屠刀,杀得秦骑四散奔逃。 这时,号角、鼓声响起,秦军以为雍军大举来袭,越发惊溃奔散,互相挤坠。城里守军想关闭城门,可是城门被溃军挤住,根本无法关闭。 程昱率着麾下杀出一条血路,冲进武街城中,乞伏去列听到四周号角连天、鼓声如雷,不知有多少雍军杀至,下令打开西门穿城而逃,折向北面的金城。 狄道被夺,秦国生乱,金城镇将前将军乞伏什寅是他大哥,乞伏去列准备逃到金城再做计较。 「注(1):武街之战。唐开元二年的唐蕃在武街发生大战,唐军以七百骑大破吐番十万兵马,书中情节参考。」 第六百二十二章树下弹弓 乞伏炽磐率军离开枹罕城,秃发慧清便将武卫将军越质洛城请来。武卫将军之职都督中军宿卫禁兵,是皇宫的守卫将领,越质洛城被皇后姿色所迷,甘愿为她驱驰。 看着眼前美人眉头轻蹙,越质洛城心中生出无限怜惜,道:“国主领军两万说是前往浩亹,其实据末将所知是前往安夷城,准备夺取凉人的安平郡,若事情顺遂则一举攻占姑臧城。” 秃发慧清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当然父王就是出征在外才让乞伏炽磐抄了后路,攻破了国都乐都,父王被逼不得不投降乞伏炽磐。 可恨乞伏炽磐忘恩负义,不念当年父王相救并将自己嫁给他的恩情,命人毒害父王,父王为保全家人性命,不愿解毒甘愿受死,这份仇恨让自己如何忘记。 越质洛城沉迷地望着秃发皇后,轻声道:“末将愿为殿下(1)分忧,纵肝脑涂地死而不悔。” 秃发慧清知晓越质洛城的心思,只是她一心报仇只是虚情假意地笼络越质洛城。 看着越质洛城,秃发慧清柔声道:“奴身居后宫,诸多不便,幸亏有将军相助,才得以与外界联络。奴若能得遂心愿,定要重重感谢将军。” 越质洛城满面红光地道:“殿下尽管吩咐,末将愿为殿下粉身碎骨。” 秃发慧清让越质洛城找来自己的哥哥秃发虎台,兄妹俩人暗中商议。秃发慧清道:“父王死时为保全我等性命,留下遗命拒绝治疗,乞伏炽磐杀父之仇非报不可,此次乞伏炽磐领军在外,枹罕城中空虚,正是良机。” 秃发虎台道:“这些年乞伏炽磐待你甚厚,上次沮渠蒙逊暗中找我行事被你阻拦,我还以为你已经淡忘了父仇。” 秃发慧清咬牙切齿地道:“身为子女怎能忘记父仇,我与乞伏炽磐恩爱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待时机罢了。乞伏炽磐征战在外,乞伏暮末威望不足,我打算拉拢越质洛城等人夺取枹罕城。” 秃发虎台不无忧虑地道:“枹罕城内皆是乞伏炽磐的亲信,光凭越质洛城几个恐怕难以控制局面。” 秃发慧清道:“我已与晋国雍公取得联系,届时雍军会夺取狄道(2)城,我等只需守住枹罕一段时日,雍军便会到来。” 秃发虎台喜道:“妹子身处宫中居然能与晋国雍公取得联系,着实难得。晋雍公正进攻南安郡,若能夺取狄道,大事可成矣。” 秃发慧清冷静地道:“不过是行险一搏罢了,或是乞伏炽磐及时返回,胜负尚难预料。大哥,此次全家人都要将性命赌上,千万不可疏忽。” 秃发虎台慨声道:“乞伏炽磐这条恶狼背信弃义,亡国杀父之仇愚刻骨铭心,既有机会焉惜性命。妹子你放心,安周、保干、保周、破羌他们都一心一意要为父王报仇。” 秃发慧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道:“破羌才十三岁,他是家中希望所在,你让他离开枹罕,前往魏国吧。若是大事不成,亦为秃发家族留下一条血脉,将来还有希望替父王和我们报仇。” 秃发虎台点头答应。 殿外传来秃发慧盈骄横的声音,“大胆,居然敢拦着我,你要不要脑袋”。 秃发慧清想起晋国细作姚玉再三叮嘱自己不可将此事告知妹子,想起妹子平日对乞伏炽磐的痴缠,感觉妹子确实有泄露秘密的可能。 听到秃发慧盈的脚步声已到殿门前,秃发慧清低低的声音告诉秃发虎台,道:“大哥,此事不宜对小妹说起。” 秃发慧盈闯入殿中,看到大哥与姐姐在说话,满脸不高兴地道:“你们说话还避着奴不成,让人守在门外不让奴进来。” 秃发虎台笑道:“小妹说笑了,愚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们,今日特意来看看你们。” 秃发慧盈撇撇嘴,道:“大哥空口说白话,两手空空进宫来看妹子。” 秃发虎台尴尬地笑笑,道:“下次一定给你带好东西来。” 秃发慧盈在场,三人闲聊了几句,秃发虎台便起身告辞。秃发慧盈心中生疑,怎么自己一来大哥就要走,莫非大哥和姐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秃发慧清急着会见雍公暗谍,无心与妹子闲话,聊了几句便说乏了。秃发慧盈用新得的棉布做了杂裾,穿在身上准备给姐姐炫耀一番,结果自己在姐姐面前打转,姐姐根本无心关注。 从殿中出来,秃发慧盈越感不对劲,大哥和姐姐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等下次大哥进宫自己一定要好好问问。 乞伏炽磐出征之事瞒不住人,黄富让姚玉随时准备入宫打探清楚消息。听到秃发慧清派人传话,姚玉连忙动身来到永宁宫。 秃发慧清直接道:“乞伏炽磐已经率军前往攻打西平郡,夺取西平郡后会再度进攻姑臧城,你传讯给你家主公,让他尽快夺取狄道城。等狄道城下,我会在枹罕城发难,里应外合覆灭秦国。” 姚玉将信息告诉黄富,黄富不敢稍有耽搁,连忙派人前往武都郡武都城,一万雍军在此整装待发。 ………… 索邈在襄阳与家人团聚了半个月,七月底便动身赶往武都城。前往雍公府辞行,杨安玄对于索邈表现出的积极态度甚感欣慰,嘉许几句便让他前去。 闲居七年之久,索邈他夜间梦回都是跃马沙场、挥槊杀敌的情形。有时候在榻上醒来,索邈都生恐自己身在梦中,其实还在汉中城种地、打猎。 榻上睡得不安稳,还是营寨中的毛毡让索邈感到安稳,杨安玄虽然命他九月底前赶到武都城,但索邈生恐耽误了出战的时间,何况他对雍军不太了解,多出点时间彼此熟悉,打起仗来才会如臂使指。 八月中旬,索邈赶至武都城,召部司马以上的将官相见。索邈温言与众将官交谈,见这些将官并未因自己曾是刘裕麾下而表露出怠慢之意。 接着带了将官前去查看兵马,这一万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而且多是经历过数次沙场征战的老兵,索邈甚为满意。 一万兵马中四千轻骑、一千重骑,弓箭手、掷矛手、长枪短刀盾牌配备齐全,装备精良,索邈第一次看到了雍军所制的颗粒状火药。 试看过火药燃爆的效果后,索邈信心百倍,有此利器在手,何愁狄道不下。对比宋国的火药效果,索邈暗中为刘裕担心,此强彼弱,宋国的前景堪忧。 不过现在自己为雍公效力,顾不上为宋皇担忧了,索邈将心中的杂念压下,认真地查看起辎重储存情况,不时地拿起弓箭试试,挥舞两下长矛……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索邈每日带了兵马操练,熟悉麾下情况也让将士们了解自己习性和指挥方式。 收到蒯恩率军攻打南安郡的消息后,索邈开始整军出发,从武都前往临洮汮近四百里,而且多是山道,狭窄难行,索邈估计耗时会在半个月左右。 ………… 索邈开始行军之时,札耳库、丹吉等人领着一千三百余骑来到新兴城下,梯君得知莫余、莫牛等部落的勇士前来投奔后大喜,亲自接出城来。 梯君与札耳库、丹吉等人是旧识,看随行的部众发髻、衣饰等都是匈奴、羌、氐等部落的装束,根本不疑有他,将众人接进城中,下令杀牛宰羊为札耳库等人摆酒接风。 席间,梯君向札耳库等人介绍了一下战况,雍军把兵力集中在攻打中陶城上,左相乞伏昙达多次率军从原道城南下,与蒯恩所率的轻骑有过多场激战,不分胜负。 乞伏昙达让新兴城也伺机袭扰雍军,拖延雍军进攻的节奏,可是新兴城中轻骑仅有三千,梯君感觉兵力不足,不敢出战,遭到乞伏昙达的训斥。 札耳库等部落的轻骑来投,让梯君有了出战的机会,他准备过两日便派札耳库等人前往中陶城突袭雍军。 颉伯贺等人纷纷向梯君敬酒,梯君来者不拒,喝得痛快淋漓,醉得不省人事。 行军司马多肖佐将众人安置在新兴城西门驻地,让他们好生歇息,不要四处走动。 颉伯贺以要立功得赏为由,主动要求夜间帮着防守城墙。多肖佐并未起疑,反而夸赞了几句,让颉伯贺等百余人帮着守护西城墙。 新兴城半个多月来风平浪静,派出的侦骑禀报雍军在中陶城并未分兵,即便雍军夜间来袭城中也有所准备,不必担心。 安排妥当后多肖佐回去歇息,席间他也多喝了两碗,准备睡到后半夜再起来巡城。 亥末时分,杨翼领着二千多兵马来到新兴城外,望着黑乎乎的新兴城,派出斥侯到四城门打探动静。 札耳库等人顺利入城,但却不知道梯君会把他们安置在何处,所以打开何处城门要靠城头燃火通知。 颉伯贺等人被安排在西城墙守护,他暗中与札耳库等人约定找开西城门放大军入城。 此时月亮已经接近中天,颉伯贺估计杨翼带着大军已经来到,对着麾下儿郎道:“准备动手。” 城墙之上每隔十丈便有燃着一处火盆,既能照亮又方便守城的将士烤火避寒,墙堞根下堆放着不少劈好的木材。 将数处火盆移到一处,将墙堞下的木柴堆入在一起。颉伯贺等人的异举惊动了守城的校尉马简,马简带着兵丁匆匆赶来喝问缘由。 颉伯贺二话不说,拔刀便朝马简砍去,马简已有提防,见颉伯贺挥刀相向,立知不妙,高声喝道:“儿郎们,拿下这伙奸细。” 双方战在一处,有人将火盆踢倒,火盆中燃烧的木柴将堆积的木柴引燃,事先准备好的脂油泼上去,大火熊熊燃起。 城下营寨中的札耳库等人见火起,立时带了儿郎们杀了出来,而西城外的斥侯也发现了西城处火光大起,知道城中内应准备打开西门。 杨翼一马当先,带着儿郎们朝西城杀去。此时,札耳库等人驱散城门处的守军,城门缓缓打开。 多肖佐闻讯率军前来,正与直冲入城的杨翼相遇,杨翼手中长槊直刺,将多肖佐挑落马下。 这是杨翼第一次杀人,身在战场之上杨翼根本来不及多想,挥槊又朝另一名秦骑扎去。 蹄声滚滚涌入城中,睡梦之中的秦军不及反应就被杀死在营帐之中。梯君仍醉得人事不知,软得像一瘫泥,亲卫只得将牛皮绳将他绑缚在背上,打开北门向中陶城方向逃去。 主将逃走,城中秦军纷纷弃城而走,大半个时辰后,新兴城落入雍军手中。 「注(1):有称三国两晋南北朝开始,皇太后、皇后就开始称殿下。 (2):道,与县同级别,秦朝时出现,专门指少数民族聚居的偏远地区,《汉书》地理志解释为“有蛮夷曰道”。」 第六百二十三章连破两城 得知有秦军从北门逃往中陶城,杨翼兴奋地道:“梯君肯定在其中,别放跑了他,追。” 跟在杨翼身旁的年轻人见如此轻易夺得新兴城,个个都想再立新功。杨安玄派来看顾杨翼的俞飞不置可否,他只要保证杨翼的安全就行,至于如何行军打仗,任由杨翼说了算。 城中残余的秦军不多,杨翼留下一千五百兵马清理新兴城,自己带着剩余的轻骑朝中陶城方向追去。 一路之上,不断遇到逃亡的秦兵,杨翼也不耽搁,挡在路上的该死鬼便顺手解决。 亲卫带着梯君直奔至中陶城下,城上的守军听到南门外的喊叫声,同样雍军大营中的蒯恩也接到禀报,命岑明虎看守军营,他带了三千轻骑出营察看究竟。 现在是丑时,黑灯瞎火,城头守军不敢开城,急忙通禀镇将左卫将军匹逵。匹逵匆匆登上城头往下探看,身旁的守军禀报来人声称是新兴城的溃兵。 新兴城被雍军夺了,匹逵心中犯疑,夺取新兴城的雍军从何而来,东门外营寨中的雍军并无异动,城下的这些人会不会是诈城? “让梯君上前说话。”城头喊道。 亲卫解下绳索摇晃着梯君,梯君仍沉沉睡着不醒人事,新兴城的溃兵无奈只得让城上放下吊篮,准备把梯君装入篮中送上城去。 就在这时,身后蹄声大作,杨翼率领追兵杀至。新兴城的溃兵将梯君装进篮中之后,返身前来迎敌。毕竟中陶城就在身旁,这些溃兵有了些底气,等城中验明梯君的身份便会开城来救。 吊篮拉上城头,匹逵借着火把光亮看清篮中呼呼大睡的人确实是梯君。他的官阶在梯君之上,命人提过一桶凉水,兜头浇在梯君头上。 已是十月,天气寒冷,梯君被冷水一激,打着寒颤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 匹逵一把抓住梯君的前襟,喝问道:“梯君,你可知道新兴城丢了。” 梯君好不容易聚拢目光,看清眼前的匹逵,浑身哆嗦地道:“匹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新兴城?谁在我身上浇水,好冷啊。” 城下杀声四起,匹逵见问不出所以,一把丢开梯君,喝道:“替这只醉狗换身衣服,打开城门救人。” 匹逵不敢直接开南门,而是打开西城门,带着三千轻骑冲出来救人,这个时候蒯恩带着雍骑亦赶至战场,黑夜之中根本分不清厮杀的两伙是谁。 “鸣号、举火。”蒯恩下令道。 杨翼听到号角声召集自己前去会合,不敢恋战,带了诸骑朝火光处驰去。 二十余步远,杨翼见火光中一名高大的汉子端坐在马上,独目持槊,不用俞飞提醒也知这便是独目将军蒯恩。 杨翼示意身后的轻骑停住,暗夜中直接冲阵会被当成敌军。兵马在十余步外停住,杨翼带了俞飞上前答话。 虽然只有一只眼,蒯恩却一眼看清俞飞,黑脸顿时露出笑容,是自家兵马。再看向俞飞身旁的少年郎,似曾相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杨翼来到蒯恩身前两丈外勒住战马,高声吼道:“折冲校尉杨翼见过新宁侯蒯将军,小侄奉父命前来军中效力,已夺新兴城。” 杨翼,蒯恩立时醒悟眼前这位少年郎便是主公次子杨翼,难怪自己感觉似曾相识,杨翼的模样让蒯恩回忆起初见杨安玄时情形,一样的少年英锐,一样的雄姿英发。 一晃二十余年便过去了,蒯恩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欢声道:“好,好。父是英雄儿好汉,且归队列,随愚杀敌。” 战场上不及叙旧,蒯恩冲着俞飞点点头,高声下令道:“众位兄弟,主公遣子前来杀敌,已破新兴城,我等岂甘落后。” 三军儿郎齐声高呼,“杀敌,夺中陶城”。 匹逵此时也吹响号角,召聚新兴城的溃兵,准备退回城中。 蒯恩率领雍骑如潮水般朝秦骑冲去,匹逵知道此时不宜返城,只能率领队伍对冲,双方黑暗中混战一场。 颉伯贺紧随在杨翼身旁,高声提醒道:“翼郎君,先夺城。” 杨翼被提醒,带着一哨人马脱离战场朝西门驰去,刚才他看到秦骑是从西面杀出的。 匹逵率军出城救援溃兵,西城门并没有关闭,要留通道让兵马退回城中。中陶城有秦军万余,匹逵率轻骑冲出后,振威将军吕康率三千步卒出城布阵,掩护兵马回撤。 杨翼率军冲来,吕康急命射箭抵敌,轻骑迅速散开,朝两翼掠去,在马上弯弓朝阵列中射去,不断有秦军中箭倒地。 吕康命令前排的将士树起盾牌,长枪分成数层指向外,防止轻骑上前冲阵。匹逵发现雍军绕向西门,忙要率军撤返,蒯恩知道破城的机会到来,紧追在秦军身后不放,两军穿插交错在一起。 雍军营寨内岑明虎得到禀报,得知杨翼率军破新兴城,追赶逃兵来到中陶城外,中陶城内守军居然出外接应新兴城的溃兵,西城门没有关闭,这真是难得的机会。 破城在此一举,岑明虎仅留下五千兵马守营,尽起剩下的两万多兵马开始攻城。雍军推着攻城车、架着云梯朝中陶城发动攻击,城头守军投下滚木、擂石,喊杀声响成一片。 匹逵听到城池到处响起喊杀声,心中暗暗着急,城中守军万余,自己率三千轻骑出战,吕康率三千步卒在城西城外布阵,城头上的守军不过四千余人,即便加上协守的青壮也显得兵力不足。 唯今之计只有赶紧回到城中,关上城门以城据敌,可是身旁将士与雍骑犬牙交错,相互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十余处队伍,号角纷乱,杀声震天,黑暗之中根本无法将队伍召聚在一处。 这种混乱的局面对雍军无疑有利,蒯恩听到身后营寨方向号角连天而起,知道岑明虎在指挥雍军开始攻城,多支撑一段时间兵马就可能攀城成功。 杨翼率军冲至秦军阵列前,被箭雨、盾墙挡住,跃动的火光将长枪的影子拉得更长,伤亡数十骑后突不进秦军的阵列。 不知秦军城前列有多少人马,杨翼不敢硬闯,带着轻骑堵截打算返城的秦骑。 这个时候,北门已有雍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双方将士开始在城头厮杀。守城的秦军焦头烂额,刚派军前去那边扑救,这边又有雍军登城,很快整个北门、东门已有七处被雍军登上。 随着登上城墙的雍军越来越多,守城的青壮首先溃逃,带动了秦军往后退走。当东城门被打开,大量的雍军冲进中陶城中,然后是南门、北门相继被雍军打开,中陶城陷落。 吕康得到禀报,说东门已破,准备返还城中关上西门,全力将雍军赶出城去,至于匹逵在外此时也顾不上了。 三千兵马要退回城中并非短时能办到,兵马刚动不远处的杨翼便得到了禀报,带着轻骑再度来袭。 吕康无奈,只得往后逐渐守紧防线,可是军心挫动,特别是身后传来厮杀声,城中乱声四起,将士们惊惶不安。 当南门也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吕康心知大势已去,中陶城恐怕守不住了,索性不再回城,带着兵马往北败逃。杨翼见西门前的秦军退走,带了轻骑冲入城中,与攻进城中的岑明虎所部会合。 匹逵见到中陶城城墙上火光一片,心知城池不保,不敢恋战,带着残部也往北面的原道城逃去。卯时,中陶城被雍军占领。 南城之上,梯君还在呼呼大睡,身旁的喊杀声居然没有惊醒他。等到天明时分,感觉浑身不舒服,醒来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身旁到处都是雍军。 札耳库笑吟吟地坐在他身旁,将原委说与他听,梯君起身打量四周,才发现真的是中陶城,自己一场宿醉,新兴、中陶两城居然都落在了雍军手中。 “汉人有句俗话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蒯将军让愚来问梯将军是否愿降?” 刀架脖项,梯君能说什么,只得垂头丧气地道:“愿降。” 中陶城官署,杨翼与蒯恩、岑明虎等将领见礼。 蒯恩笑道:“此次连下新兴、中陶两城,翼郎君居功甚伟,主公得知定然欢喜。” 杨翼谦逊地道:“取新兴城小侄是侥幸成功,夺取中陶城是蒯伯和岑伯指挥得当,小侄不敢居功。” 岑明虎在一旁抚着胡须很是感慨,真是光阴似箭,风月如梭,子侄一辈逐渐长大了。 自家长子岑清在北益州阴绩帐下听用,自己的外甥安远之子杨镇在洛阳为官,王镇恶、孟龙符、蒯恩、阴敦、朱龄石等人的子侄或在学宫读书,或在军中效力,也有踏入仕途为官的。 早知主公会让杨翼来西北沙场,应该让清儿跟在杨翼身边,当初杨佺期带三子到阴家坞借粮,自己选择了安远,比起阴家兄弟便落了一步,而选择杨安深的邓家已远远落后了。 一晃又到了要选择的时候,杨家三子杨愔、杨翼、杨锐,杨愔被立为世子,喜文厌武,估计自己入不了他的眼;清儿在学宫读书时与阴博(阴敦子)、阴宏(阴绩子)与杨翼更为亲近,其实不用选,自家因为阴家的关系先天便站在杨翼这边。 主公舍得让杨翼来西北立功,看来对他寄以厚望,此次见到杨翼岑明虎很有好感,这小伙子勇武过人,为人谦逊,看得出蒯恩对他的观感也不错。 蒯恩为人谨慎,其子蒯国才在学宫中与杨安玄几子相处恭谨守礼,不偏不倚,想来是得了他的暗中叮嘱。 岑明虎曾与杨安远暗中议论过杨安玄的三个儿子,杨安远只说了四个字“尚未可知”。 天下未定,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主公聪明睿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自己眼下要做的便是保护好杨翼,让他多立战功,将来至少能与杨愔分庭抗礼。 第六百二十四章突袭狄道 辰初,不断有溃兵出现在?道城外,乞伏昙达得知中陶、新兴城一夜之间皆失的消息后大惊失色,如今国主率军远征沮渠凉西平郡,内腹空虚,若让雍军突进,秦国危矣。 从南平郡入秦腹地要沿渭水而行,从中陶城到?道城再至陇西郡治所襄武城(今甘肃陇西县),?道和襄武两城很近,相距不过十余里。 再由襄武往西百余里到达首阳城(今甘肃渭源县附近),过首阳往西北百十余里便是武街县,武街再往西二十里就是狄道城。 新兴、中陶已失,雍军很快便会到达?道,?道城中有近两万兵马,加上收拢的溃兵兵力会超过两万人,其中半数是轻骑,实力不弱。 乞伏昙达亦是沙场宿将,很快便平静下来,?道身后十余里是襄武城,襄武城中亦有六千兵马,两城合在一起有兵马近三万人,两城都高大坚固,而且是冬季,守城应该不难。 思索一阵后,乞伏昙达命平东将军王松寿率五千轻骑和三千步卒前往襄武城,雍军围困?道城则率军在外策应,与城中兵马相互呼应。 中陶城,蒯恩从杨翼的嘴中得知,主公派索邈领一只偏师出武都,翻越祈山北部突袭临洮城,然后沿洮水北上夺取狄道城。 蒯恩让人取来舆图,与岑明虎小声议论,兵出狄道是步险棋,若乞伏炽磐没有率军离开攻打沮渠蒙逊,秦军可从枹罕、金城出兵援助狄道城,那这一万兵马便进退维谷,身处险地。 杨翼亦不知枹罕城中内应之事,但昨夜连破两城让他信心倍增,笑道:“只要蒯侯能快速攻下?道、襄武,与索邈大军会师首阳,秦国便离灭亡不远了。” ………… 酒泉,意得志满的沮渠蒙逊遭到了一记晴天霹雳,乞伏炽磐没有被自己声东击西之计迷惑,而是迅速地攻占了西平郡,此刻正率军围困姑臧城。 真是应了那句“棋胜不顾家”,自己夺取了李凉地盘,却被乞伏炽磐抄了老窝,若不即刻回援姑臧恐怕便只能以酒泉为家了。 表面上强自镇定,沮渠蒙逊派索嗣之子索元度为敦煌太守,前去接管敦煌城。 索家是敦煌世家,索嗣当年北凉段业所任右卫将军,段业派索嗣前去替代时任敦煌太守的李暠,结果被李暠所败,最后被段业诛杀。 说起来索家与李家有杀父之仇,索元度前往敦煌会不遗余力地打压李氏势力。 接着沮渠蒙逊以三子沮渠牧犍为酒泉太守,主持(西)凉安抚招降事宜,给他留下六千兵马;然后沮渠蒙逊急匆匆带着两万兵马回援姑臧城。 十月十七日,回援的凉师在骊轩城西与驻守的秦军发生激战,秦军依仗长围、深垒牢牢将凉军挡在骊轩、番禾之西。 凉秦兵马在骊轩一带激战之时,索邈率雍军有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临洮城外,城中守军根本没想到雍军会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城门尚来不及关闭,便被索邈率轻骑冲入城中。 从武都经宕昌(1)再到临洮(2),过祈山一路翻山越岭,走得是茶马道,战马损失了二百余匹,将士伤亡七十余人,最重要的携带的辎粮仅剩下两天,若是临洮守军能守城三天,索邈所率的雍军将不战自溃。 临洮城的储粮让雍军得到补给,索邈暂时松了口气,让麾下兵马休整几日。 三国时期姜维九伐中原,七次都在洮水流域与魏军激战,曾五伐狄道,最终无功而返。 索邈熟知这段历史,派人四处请附近的乡民、商旅为向导,经过几日细谈,将临洮前往狄道的路线初步摸清。 从临洮前往狄道,一路多是高山峡谷,险峻的峭壁,所行之处峡谷幽深,道路崎岖,还有湍急的水流阻路,大军行进艰难。 正常从临洮前往狄道,先要前往东北方向的首阳(今甘肃临渭),再从首阳前往西北的狄道城,这是官道。 如果走这条好走的官道,秦军必然有所防备,起不到奇袭的效果,一旦战事僵持,以不足一万兵马深入敌境四面皆敌,粮草接济困难,很容易全军覆没。 当然夺下首阳城胜在稳健,可以东进襄武城,与围攻?道城的蒯恩所部汇合,这样更为稳妥、胜算也大。 可是索邈自知自己加入杨安玄麾下太晚,孟龙符、蒯恩甚至岑明虎等人的功劳都在自己之上,他将来要真的坐稳凉州刺史之职,便要立下大功服众。 从几名药农嘴中得知,沿洮水北上有条险路,穿谷越涧十分凶险,传说当年姜维伐狄道曾派一只偏军从此路行军抢夺狄道城南钟堤镇。 索远一直侍立的索邈身侧,见他这几日愁眉不展,盯着舆图久久不语。索远轻声劝道:“叔父,还是率军前往首阳,夺取首阳后再决定行止不迟,这样稳妥些。” 索邈听了索远的话反而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手托花白的胡须道:“愚已年过半百,此次伐秦收复凉国将是最后一战,成功则能复振索氏声威,若是兵败马革裹尸亦算无憾。愚意已决,率三千兵马走小路抢夺钟堤镇。” 一万兵马中有五百骁勇营的健儿,从武原行军至临洮,索邈见识过他们的能力,攀山越涧、打通道路、排除险情多靠他们。有这五百骁勇将士开路,相信前往钟堤不难。 看了一眼索远,索邈道:“愚会命宁远将军廖海率大队人马前往首阳,你随同大军前行。若愚能攻下狄道则催促廖海迅速率军前来汇合,若是愚受挫于狄道城下,你让廖将军转而东进襄武城,与蒯将军合围襄武、原道城。” 索远急声道:“叔父,仆要跟在你身边,你去哪里仆便到哪里。” 十月二十二日,索邈留下七百兵马看守临洮城,他率领三千兵马走小道北上钟堤,宁远将军廖海领六千兵马走官道前往首阳,一路大张旗鼓。 很快,首阳城秦军守将张阳接到临洮丢失、雍军北来的消息,忙下令关闭城门,派人通知狄道镇将镇卫将军乞伏去列,乞伏去列是乞伏炽磐的异母弟。 得知雍军的数量仅为五六千人,乞伏去列根本没放在心上。狄道城有秦军五千,乞伏去列准备在首阳城下歼灭这伙雍军,立个大功。乞伏什寅、乞伏白养、乞伏去列三兄弟是一母同胞,与乞伏炽磐同父异母,并不为乞伏炽磐所重。 当年出征安定郡,乞伏白养被雍军所俘,杨安玄并没有杀乞伏白养,而是将他带回襄阳。乞伏什寅和乞伏去列向乞伏炽磐求情,让他赎回乞伏白养,可是乞伏炽磐没有答应。此次雍军趁虚而来,乞伏去列打算擒拿住雍军大将,借此换回兄长乞伏白养。 得知狄道秦将乞伏去列率军来到首阳,廖海在首阳城十里外依山傍水扎营。乞伏去列急吼吼带了轻骑前来挑战,廖海并不急着应战,扎牢营寨,树起箭楼、深挖战壕。乞伏去列率军冲寨,被强弩、箭雨教训了一通,留下百余骑尸体悻悻而回。 廖海足足休息了三天,才率一千轻骑、两千步卒出营挑战,乞伏去列得知雍军出营,率了三千轻骑出城迎战,他还生恐带多了兵马吓走了雍军。 三千轻骑对一千轻骑稳据上风,很快雍骑便往营寨方向退走,到达步卒列成的方阵时从两旁绕走,乞伏去列见胜利在眼前,下令冲破雍军步卒所列的方阵,趁胜夺取营寨。 战马接连撞在盾墙之上,盾墙很快被撕出口子,号角声响起,雍军方阵往左右分开,露出阵后身披甲骑具装的重骑。 索邈此行出征带着一千副甲骑具装,山行带这些重铠皆多不便,到达临洮城后索邈将重装全部留给了廖海。 看到雍骑暗伏在阵后的甲骑具装,乞伏去列心知难以抵敌,带着轻骑往后避走,廖海率一千重骑、一千轻骑在后面追赶。 乞伏去列退归首阳城,三千轻骑却在城门处拥堵。乞伏去列无奈只得将轻骑分成数部,绕走其他城门。 廖海以重骑为锋,轻骑在重骑两侧收割着秦骑性命,等到秦骑全部退回城中,城外已经留下了四百多条性命。 经此一战,乞伏去列气沮,下令严守城池不出,每日派出轻骑袭扰雍军粮道,准备等候雍军粮尽。 另一边,索邈率军穿山越涧速度缓慢,在廖海到达首阳城后的第五天方才抵达钟堤镇。大军没有在钟堤镇停留,直接前往狄道城。 狄道城四山环抱,一水西流,位处要冲,是商旅往来、经贸繁华之所。索邈率军出现在狄道城南,城墙上响起示警的号角声,城门紧急关闭,将大量的商队关在了城门外。 索邈携带的粮食快耗尽了,下令将商队圈在一起,要从这些商贾的手中取粮。 当然没有硬抢,索邈派人称奉晋雍公之命讨伐逆秦,今日征用物资可向雍公讨回,而且可以加五成利返还。 雍公杨安玄的声誉不错,不少走南闯北的商旅安下心来,开始与军中计数之人讨价还价,收好盖上印章的纸条,可以前往长安、襄阳、洛阳等地换取物资。 索邈还征召商队的护卫、力役帮着搭建营寨,很快雍营便在狄道城南五里处建好。狄道城中仅有守军二千,关闭城门后眼睁睁地看着雍军在外面把商旅掳走,根本不敢出城发动攻击。 不过看雍军的数量仅有三千人左右,这些人马要想攻打狄道城根本不可能,城门守军紧急发动城中青壮帮着守城,派人给首阳、枹罕送信,等待援军到来。 「注(1):永嘉元年(307年),羌人梁勤建宕昌国,位于仇池国武都郡西北,书中朱龄石灭仇池国,顺带灭宕昌国,宕昌在宋金时期是全国最大的茶马互市市场。 (2):貂蝉是临洮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煮豆燃萁 认真勘探过狄道城的地形后,索邈将突破点选择在南墙与西墙的结合点。此处因积水的原因,地势有些下沉,细看墙体上有些裂缝,简单地用粘土涂抹着。 索邈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发动攻城战,随身携带的六千斤火药准备一次性用上。佯攻两天,在墙角掏出三个大洞,趁着夜色将火药塞了进去。 随着数声巨响,城墙果如预料般地坍塌下来,形成土坡。事前准备好的踏板铺在松土碎石之上,五百骁勇营的将士冲上狄道城头。 城中两千守军被巨震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费什么气力便占领了狄道城。 狄道城被夺,朝秦国胸腹处狠狠扎入一刀,既威胁枹罕、金城的安危,又隔断了首阳、襄武、原道的退路,枹罕城监国的秦太子乞伏暮末得到禀报后,急忙召聚文武大臣商议夺回狄道城。 秦国的兵力在原道城和襄武城有三万人,乞伏炽磐攻打凉国带去三万人,新夺西平郡留下六千人驻守,枹罕都城留下五千人,金城还有五千人,其他像首阳、愉中、河关、白土这样的重镇多则二千余人,少则千余人,秦国十万兵马分散各处。 当然,乞伏炽磐蓄兵于民,若是要发动大型战争,再从各部落中征召四五万人不成问题,关键是这些部落居无定所,要召聚他们至少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此次秦国与雍军开战,乞伏炽磐又偷袭凉国,将朝中善战的将领几乎全部派往了前线,留在枹罕辅佐乞伏暮末的是镇军大将军乞伏谦屯(乞伏炽磐之弟)、征南将军乞伏吉毗(族叔)、司直乞伏樊谦(乞伏炽磐之弟)等人。 乞伏谦屯道:“从狄道城逃回的兵丁称雍军不过数千人,可趁雍军立足未稳,派一队人马将狄道夺回。镇卫将军乞伏去列擅离职守前往首阳,可将夺回狄道之事交于他,若夺不回狄道两罪并罚。” 乞伏樊谦凝眉道:“雍军此次破城动用了火药,国主曾经说过雍军火药堪称神器,当年姚泓、赫连勃勃的数万精锐都葬身在火药之下。不知雍军此次攻打我国携带了多少火药,国主远征在外,此次秦国危险了,还是通禀国主,让他速速回返枹罕主持大局。” 乞伏暮末沉声道:“前两日战报称父王围姑臧城,现在番禾、骊轩两城阻击沮渠蒙逊回援,战事正在紧要关头。若是此时请父王回返,恐怕要全功尽弃。” 乞伏吉毗亦道:“虽然雍军占据了狄道城,但兵力不足根本无力向枹罕、金城发动进攻,愚赞成谦屯所说,派军夺回狄道歼灭这伙雍军便是。实在不行,也可以数千兵力牵制住雍军,将其困在狄道城,等国主回师后再作处置。” 乞伏暮末也赞同派兵夺回狄道城,若是此刻召父王回师,伐凉之功毁于一旦,父王肯定会对自己不满。自己虽然身为太子,但兄弟众多,特别是长兄乞伏元基深得父王宠重,万一父王改立长兄为太子自己岂不空欢喜一场。 两千兵马从枹罕出征狄道,同时从金城抽调一千五百兵马南下,而身在首阳城中的乞伏去列也被严命夺回狄道城。 很快,姚玉从秃发慧清口中得知秦军前往狄道的部署,不过秃发慧清没有告诉她何时发动夺取枹罕城。 黄富得知秦军攻打狄道的部署后,立刻派人前往狄道城给索邈送信。此时枹罕城中风雨飘摇,秃发慧清随时可能发动叛乱夺取枹罕城。 黄富认为大局已定,让姚玉先行脱身离开。可是姚玉认为此刻越要加强与秃发慧清的联络,才能第一时间掌控枹罕城中的动向,坚持不离开布庄。 秃发虎台匆匆赶往宫中,迎面被秃发慧盈拦住。秃发虎台想起前次答应妹子带礼物进宫,可是他忙着召集人马发动叛乱早将此时抛在了脑后。 “妹子,大哥在集市上买了好几丈晋国的上等棉布,等会让人送进宫来。”秃发虎台生恐妹子生气,抢先搪塞道。 秃发慧盈新近得了十余匹棉布,哪会将几丈棉布放在眼里,娇声道:“大哥,这个时候哪有心情管那些棉布,姐姐让奴问你事情可以把握?” 秃发慧盈早对大哥和姐姐的举动生疑,认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索性含糊发问诈上一诈。 秃发虎台并不知秃发慧盈在诈己,真以为是秃发慧清让她来问,应道:“我已联络了不少父王旧时臣子,届时发难先控制住乞伏暮末,胁迫他关闭枹罕城,控制住局面等候晋军到来。” 秃发慧盈花容失色,她没想到大哥和姐姐居然商量要反叛,万一失败焉有命在。 秃发虎台发觉秃发慧盈的异状,察觉她并不知情,话已出口难以收回,秃发虎台只得正言厉色地道:“妹子,此事千万不可让人知晓,要不然全家性命不保。” 看着大哥走进姐姐的宫中,秃发慧盈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感觉惶恐难安。她知道父王归降秦国,原来凉国臣子有一部分成为了秦臣,这些臣子对父王仍然尊敬,致使国君动了杀心毒死了父王。 小时自己在宫中听汉人儒师说过“出嫁从夫”,自己嫁与国君便不应再去想报仇之事。脑中泛起乞伏炽磐英武豪迈的样子,秃发慧清眼中满是痴情,自己绝不能让国君被大哥和姐姐所害。 想起后宫之中姐姐独得国君恩宠,自己想方设法讨好国君,国君仍对自己不冷不淡,多半还是看在姐姐的情面上。 秃发慧盈暗咬银牙,大哥和姐姐异想天开想要谋叛,在她看来连半分胜算也没有,不过是枉送性命,届时还要连累自己。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将姐姐和大哥想要反叛的消息告诉国主,国主定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姐姐无论生死都无法再呆在皇后的位置上,自己以后便是后宫之主,独得国主的恩宠。越想越兴奋,秃发慧盈狠下心肠,决心向乞伏炽磐告发大哥和姐姐谋判之事。 可是此时乞伏炽磐征战在外,枹罕城中是太子乞伏暮末监国。秃发慧盈不喜欢乞伏暮末,总感觉这位众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太子眼光之中带着冷意,让自己心生寒意。 思索片刻,秃发慧盈觉得还是向乞伏炽磐亲口告密更易讨其欢心,持笔写封密信,让宫女将信放进传递给乞伏炽磐的奏章和书信中。 乞伏炽磐征战在外,朝中重大的事情乞伏暮末都会派人送至前线征求他的意见,信件每日一送,狄道城被雍军占领,送给乞伏炽磐的军情更是每日传递两次。 狄道城,索邈心知秦军的反扑很快便会到来。命令兵丁押着城中百姓用土袋修补好倒塌的城墙,又在城头倒上水冻得结实,关上城门等待秦军的到来。 黄富派人送来的谍报让索邈知晓秦军进攻的布署,看着舆图计算着这三路兵马到来的时间,离狄道最近的是首阳,首阳镇将乞伏去列丢失镇地,受到乞伏暮末的严斥,应该会最先到达。 枹罕城与狄道城之间有二百余里的距离,谍报中称乞伏暮末派出一千轻骑和一千步卒,带着攻城器械应该至少要三天后才能到达狄道,比起乞伏去列会晚二天左右。 至于金城离狄道城足有三百余里,即便一千五百兵马全是轻骑也要四天时间。三路兵马到达的时间不一,索邈捋着胡须,打算打一个时间差。 首先,索邈派人给首阳城的廖海送信,让他离开首阳城前来狄道城汇合,只要廖海所部的六千兵马到达狄道,索邈自信狄道城将坚如磐石。 其次,索邈估计乞伏去列便兼程折返狄道城,从被俘的秦军口中得知,乞伏去列前往首阳将城中三千轻骑悉数带走。从首阳到狄道一百三十余里,途经狄道城东的武街县。 武街县在狄道城东二十里处,索邈夺取狄道城后因为兵力不足并没有派兵夺取武街县,据斥侯探知,武街县仍有六百秦军驻守于此。 武街县扼守在狄道城东,是首阳前往狄道的必经之路。武街城城周不足四里,仅有东西两处城门,如不出所料,乞伏去列肯定会先行抵达武街歇息,然后再从武街县进攻狄道城。 索邈命人唤来骁勇营凌江将军程昱,此次从临洮穿山越岭突袭狄道城,骁勇营开路搭桥功劳不小,让索邈对骁勇营越发看重。此次要在武街县破敌,索邈决定依靠骁勇营。 与程昱商量良久,程昱领命回营。召集五百骁勇将士,换上秦军铠甲,然后是一千雍军将士携带号角、战鼓等物随后而行。 十一月四日,乞伏去列率三千轻骑匆匆赶至武街城。武街城打开城门,正准备让秦骑入城,暗伏在武街城南的程昱率轻骑冲出。 因为身着秦军铠甲,打着秦军旗号,乞伏去列不知这伙兵马从何而来,以为是狄道、临洮等地逃走的溃军。 派人前去询问,乞伏去列先行进入武街城中。哪料程昱等人根本没有放缓马速,径直朝秦骑拦腰冲来。 武街城城门狭窄,大部分秦骑以城外等候进城,对乔装的雍骑并无防备,仓促间被冲为两断。程昱所率的骁勇营举起屠刀,杀得秦骑四散奔逃。 这时,号角、鼓声响起,秦军以为雍军大举来袭,越发惊溃奔散,互相挤坠。城里守军想关闭城门,可是城门被溃军挤住,根本无法关闭。 程昱率着麾下杀出一条血路,冲进武街城中,乞伏去列听到四周号角连天、鼓声如雷,不知有多少雍军杀至,下令打开西门穿城而逃,折向北面的金城。 狄道被夺,秦国生乱,金城镇将前将军乞伏什寅是他大哥,乞伏去列准备逃到金城再做计较。 「注(1):武街之战。唐开元二年的唐蕃在武街发生大战,唐军以七百骑大破吐番十万兵马,书中情节参考。」 第六百二十七章风云变幻 就在枹罕城易主之时,程昱所部与金城南下的秦国援军接战。 狄道城北七十里处,南下的官道从山间通过,只可并行两辆牛车,并不宽敞。两侧的山坡延绵半里多长,仅高二十余丈,林木不盛,行进的秦军没想到这样的小山会有人潜伏。 程昱偏将战场选在了此处,带着将士潜伏在山两侧,等秦军三分之一通过山谷之时,鸣号发动攻击,箭雨从两侧的山坡上朝道路上的秦军射去,片刻之间倒伏一片。 小山坡注定藏不住多少伏兵,率军的秦将见雍军数量不过四五百人,将兵马分成两部分,朝左右山坡冲去,准备歼灭设伏的雍军。.qgν. 两军接战,雍军居高临下,秦军数量虽多却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反被雍军杀得节节败退,又重新挤在了官道之上。 程昱见秦军退回官道,并不急着冲锋,继续用箭雨收割秦军性命。秦军被分为两截,难以首尾呼应,秦将下令一部兵马绕道山另一侧,准备从后面发动进攻。 看见秦军分兵,程昱不再犹豫,吹响号角。山上雍军闻令从山上冲杀下来,官道上的秦军信心满满地接战。结果骁勇不如雍军、军械不如雍军、训练不如雍军,最后连气势也不如雍军,一刻钟时间不到就开始四散溃败了。 将秦军杀散,程昱带着兵马冲向守护辎重的秦军。三下五除二,秦军败逃,程昱下令将辎重点燃。 此时,绕到另一侧登山的秦军看到浓烟腾空,不知该如何应对。「吭哧吭哧」地爬上山,才发现原来山前的队伍已经败了,只得顺着来处又下山。 秦将收拢溃兵,一千五百援军剩下不足千人,伤亡不算太大,关键是粮草辎重被烧,前方还不知有没有雍军埋伏,秦军胆气已寒,最终决定回归金城。 首阳城,廖海收到索邈军令,率军离开首阳前往狄道城,首阳城守军眼睁睁地看着雍军离开,不敢出城追击。 兵至武街,廖海留下一千兵马,这样武街城中有一千五百守军,足以抵御东面的秦军了,等廖海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进驻狄道城中,索邈悬着心放回了肚中,狄道城稳了。 ?道城,蒯恩收到了索邈占领狄道城的消息,开怀笑道:「秦国完了。将消息传知三军儿郎,加紧攻城,派人前往襄武城劝降王松寿。」 枹罕城,秃发保周等人带着千余鲜卑部落的勇士入城,原本动荡不安的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 东堂,秃发虎台、秃发保周、越质洛城、纥勃、洛肱、阴利鹿等人商议下一次行动。 秃发虎台建议将乞伏氏族人全部斩杀,这样其他臣子便不敢生出异心,枹罕城自然安稳。 纥勃坚决反对道:「屠刀一举,城中必乱。眼下我等勉强控制住局面,若是屠杀乞伏氏,乞伏氏以及忠于乞伏氏的定然不甘被杀,反抗起来胜负未知。」 洛肱根本不看好此次反叛,道:「我等手中兵马不过两千,其他兵马有如惊弓之鸟,稍有异动便可能崩溃。要想守住枹罕城几无希望,依愚所见不如放弃城池前往狄道城,那里有万余雍军可保安稳。」 坐于帘后的秃发慧清断然拒绝道:「如此一来,我等便成了无根之萍,只能听从晋人摆布。唯有守住枹罕城,让晋人急速来援,将来与雍公签订城下之盟,才有重立凉国的希望。」 秃发虎台也心心念念重新立国,这样他便又是高高在上的凉王,点头赞同道:「不错,雍公派人邀我等起事,如今枹罕已下,狄道的雍军应该迅速向枹罕靠近,抵御秦军来攻。」 秃发慧清派人前往布庄请姚玉相商,结果使者回报,布庄已然人去屋空,姚玉不知所踪。 看来晋人指望不上,秃发虎台只得一面让几个兄弟继续招揽部落 勇士,一面派人向狄道城送信,敦请雍军即刻西进。.bμν. 河关城(今甘肃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康吊村)位于枹罕(今甘肃临夏一带)(1)之西四十里处,西汉时筑城立县,在黄河南岸,此处有通西域的重要渡口-临津渡,河关取「河之关塞」之意。 这里曾是西汉屯田之所,商贾往来聚集之地,一度十分繁华。后凉吕光攻打西秦毁坏城墙,河关城逐渐荒废。 乞伏炽磐将西秦国都从金城迁至枹罕,将征战掳获的部落百姓迁至枹罕、大夏(今广河境内)、嵻琅(今广河南山)一带,枹罕逐渐兴盛起来,而河关城方圆百余里便成了部落牧马之所。 在河关废城北面六里处有一片营帐,是库奚部驻地,库奚首领宇文拓黑正小心地给乞伏炽磐添酒,放下酒壶又殷勤地用小银刀将大块的羊肉割碎,用银盘呈给乞伏炽磐。 库溪部是鲜卑部落,乞伏、秃发都是鲜卑部落,而沮渠是匈奴部落,两晋时期,鲜卑部落不断崛起,建立国家。 最早问鼎中原的是慕容氏,慕容皝称帝建燕(前燕),东破高句丽,灭鲜卑宇文部、段部以及夫余国,在东北称霸一方。 前秦苻坚一统北方,慕容氏称臣,趁前秦淝水大战失利之机,慕容垂起兵称帝,定都中山为后燕,后燕为同为鲜卑族的拓跋氏所灭,慕容德过黄河建南燕,后为刘裕所灭;另一只远迁东北,称北燕,后被鲜卑化的汉人冯跋所篡,仍称北燕,夹缝中艰难求生;再往北的柔然国实际上也是鲜卑的分支,是北魏国的宿敌。 吐谷浑是慕容氏的一支,吐谷浑为人名,是前燕皇帝慕容皝的父亲慕容廆的庶兄,因与慕容廆争斗失利西迁至甘肃清海一带,吐谷浑的姓名作为部落名延续下来。 乞伏氏从大阴山(今内蒙古阴山)迁至宁夏甘当一带,前秦苻坚平定凉州,归降前秦;同样淝水大战后回到勇士川(今甘肃榆中),后寻机建国至今。 秃发氏自塞北迁到河西(今甘肃与青海交界处),建南凉,后被西秦所灭。库溪部落原本是秃发凉国的部落,乞伏炽磐破秃发凉后便归顺了秦国,因献马匹、牛羊有功,乞伏炽磐让库奚部落在河关城一带的草原为他牧马。 从宇文拓黑嘴中乞伏炽磐已知自己晚来了一步,两天前秃发慧清发动叛乱,以雍军来袭的名义关闭了枹罕城城门,秃发虎台派其三弟秃发染干来到库奚部落,想说服宇文拓黑率部众前去枹罕城。 秃发虎台许诺,只要宇文拓黑愿意相助,以后河关、白土一带便都宇文拓黑所有,宇文拓黑尚在犹豫之际,乞伏炽磐带着百余亲卫便来到他的部落之中。 乞伏炽磐率人走进宇文拓黑的帐篷时正好与秃发染干撞上。乞伏炽磐二话不说,拨刀将秃发染干砍死,扔了弯刀吩咐呆立一旁的宇文拓黑,让他赶紧献上酒肉。 秃发染干血乎乎地倒在地上,宇文拓黑别无选择,命人将尸体拉下,献上酒肉,将听来的枹罕城中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乞伏炽磐。 乞伏炽磐打了个饱嗝,将手中的羊棒骨一丢,道:「拓黑,你去召聚勇士,随朕夺回枹罕城。」 库奚部落有七百多勇士,乞伏炽磐只带了三百骑,加上他自己所带的百名护卫,在天色似暗非暗时分赶到了枹罕城外。 离城五里,乞伏炽磐勒住缰绳让将士们歇息一下,思考着进城该如何抢回枹罕城。 强攻肯定不行,以库溪部的名义混进城,若能顺利进城乞伏炽磐决定直接前往宫城,唯有重新掌握住宫城,将忠于自己的臣子放出,自己才能通过他们迅速平定叛乱。 西城是秃发虎台最为关注的地方,乞伏炽磐决定绕至南门。此时城门闭着,城头亮着火把,见城下有数百骑到来,守军高声喝 问「什么人」? 宇文拓黑上前答话,城头值守的将领是洛肱,他认识宇文拓黑,见来骑数量不多,下令打开城门。 乞伏炽磐率军直冲而入,络肱带人下城,准备安置宇文拓黑等人,却见进城的诸骑根本没有停留,直接朝皇城方向奔去。 络肱感觉到异常,忙派人给宫城中的秃发虎台送信,自己却暗中寻思若有意外赶紧跑路保命为上。 乞伏炽磐离着皇城尚远,便会巡街的秃发他撞上,秃发他见一队轻骑急匆匆朝皇城驰来,高声呼喝「停下」。乞伏炽磐掣出弯刀,借着马势朝秃发他劈来。 秃发他见对面的轻骑速度丝毫未减,心中已有不祥预感,抽刀在手。见弯刀一泓清水般漾来,忙侧身用刀往外相摚,口中惊呼道:「敌袭,鸣号示警。」 双方混战在一起,秃发他所部仅有二百余骑,寡不敌众,被乞伏炽磐冲了过去,不过号角声响起,向里许外的皇城传出警讯。 武卫将军越质洛城听到号角,连忙让将士掩上宫门,自己登上宫墙查看情形。 乞伏炽磐打马扬鞭来到宫门外,将头上的兜帽甩落,对着宫墙上的士兵高声呼道:「打开宫门,朕回来了。」 越质洛城魂飞天外,乞伏炽磐在艰难困境时接掌秦国,带着儿郎东征西讨,西秦在他的手中逐渐兴旺,他在臣民中的威望极高。 果然,看到乞伏炽磐露面,宫墙上的兵丁发出欢呼声,越质洛城面如土色,知道难以将乞伏炽磐挡在宫门之外。 暗中取弓在手,越质洛城对着正扬手对宫墙上将士示意的乞伏炽磐一箭射去。 「陛下小心」,身旁亲卫在马背上站起,挥刀朝冷箭劈去。 箭只被劈飞,乞伏炽磐惊出一身冷汗,看到消失在宫墙后的越质洛城,怒吼道:「杀进宫去,朕要将越质洛城千刀万剐。」.bμν. 「注(1):临夏史称「枹罕」,秦始皇统一中国置枹罕县,属陇西郡。前凉张骏在此置河州,是中国以黄河命名的唯一的一个州,古人以为河州是「天尽头」,积石关是「黄河源头」。」 第六百二十七章风云变幻 就在枹罕城易主之时,程昱所部与金城南下的秦国援军接战。 狄道城北七十里处,南下的官道从山间通过,只可并行两辆牛车,并不宽敞。两侧的山坡延绵半里多长,仅高二十余丈,林木不盛,行进的秦军没想到这样的小山会有人潜伏。 程昱偏将战场选在了此处,带着将士潜伏在山两侧,等秦军三分之一通过山谷之时,鸣号发动攻击,箭雨从两侧的山坡上朝道路上的秦军射去,片刻之间倒伏一片。 小山坡注定藏不住多少伏兵,率军的秦将见雍军数量不过四五百人,将兵马分成两部分,朝左右山坡冲去,准备歼灭设伏的雍军。.qgν. 两军接战,雍军居高临下,秦军数量虽多却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反被雍军杀得节节败退,又重新挤在了官道之上。 程昱见秦军退回官道,并不急着冲锋,继续用箭雨收割秦军性命。秦军被分为两截,难以首尾呼应,秦将下令一部兵马绕道山另一侧,准备从后面发动进攻。 看见秦军分兵,程昱不再犹豫,吹响号角。山上雍军闻令从山上冲杀下来,官道上的秦军信心满满地接战。结果骁勇不如雍军、军械不如雍军、训练不如雍军,最后连气势也不如雍军,一刻钟时间不到就开始四散溃败了。 将秦军杀散,程昱带着兵马冲向守护辎重的秦军。三下五除二,秦军败逃,程昱下令将辎重点燃。 此时,绕到另一侧登山的秦军看到浓烟腾空,不知该如何应对。「吭哧吭哧」地爬上山,才发现原来山前的队伍已经败了,只得顺着来处又下山。 秦将收拢溃兵,一千五百援军剩下不足千人,伤亡不算太大,关键是粮草辎重被烧,前方还不知有没有雍军埋伏,秦军胆气已寒,最终决定回归金城。 首阳城,廖海收到索邈军令,率军离开首阳前往狄道城,首阳城守军眼睁睁地看着雍军离开,不敢出城追击。 兵至武街,廖海留下一千兵马,这样武街城中有一千五百守军,足以抵御东面的秦军了,等廖海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进驻狄道城中,索邈悬着心放回了肚中,狄道城稳了。 ?道城,蒯恩收到了索邈占领狄道城的消息,开怀笑道:「秦国完了。将消息传知三军儿郎,加紧攻城,派人前往襄武城劝降王松寿。」 枹罕城,秃发保周等人带着千余鲜卑部落的勇士入城,原本动荡不安的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 东堂,秃发虎台、秃发保周、越质洛城、纥勃、洛肱、阴利鹿等人商议下一次行动。 秃发虎台建议将乞伏氏族人全部斩杀,这样其他臣子便不敢生出异心,枹罕城自然安稳。 纥勃坚决反对道:「屠刀一举,城中必乱。眼下我等勉强控制住局面,若是屠杀乞伏氏,乞伏氏以及忠于乞伏氏的定然不甘被杀,反抗起来胜负未知。」 洛肱根本不看好此次反叛,道:「我等手中兵马不过两千,其他兵马有如惊弓之鸟,稍有异动便可能崩溃。要想守住枹罕城几无希望,依愚所见不如放弃城池前往狄道城,那里有万余雍军可保安稳。」 坐于帘后的秃发慧清断然拒绝道:「如此一来,我等便成了无根之萍,只能听从晋人摆布。唯有守住枹罕城,让晋人急速来援,将来与雍公签订城下之盟,才有重立凉国的希望。」 秃发虎台也心心念念重新立国,这样他便又是高高在上的凉王,点头赞同道:「不错,雍公派人邀我等起事,如今枹罕已下,狄道的雍军应该迅速向枹罕靠近,抵御秦军来攻。」 秃发慧清派人前往布庄请姚玉相商,结果使者回报,布庄已然人去屋空,姚玉不知所踪。 看来晋人指望不上,秃发虎台只得一面让几个兄弟继续招揽部落 勇士,一面派人向狄道城送信,敦请雍军即刻西进。.bμν. 河关城(今甘肃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康吊村)位于枹罕(今甘肃临夏一带)(1)之西四十里处,西汉时筑城立县,在黄河南岸,此处有通西域的重要渡口-临津渡,河关取「河之关塞」之意。 这里曾是西汉屯田之所,商贾往来聚集之地,一度十分繁华。后凉吕光攻打西秦毁坏城墙,河关城逐渐荒废。 乞伏炽磐将西秦国都从金城迁至枹罕,将征战掳获的部落百姓迁至枹罕、大夏(今广河境内)、嵻琅(今广河南山)一带,枹罕逐渐兴盛起来,而河关城方圆百余里便成了部落牧马之所。 在河关废城北面六里处有一片营帐,是库奚部驻地,库奚首领宇文拓黑正小心地给乞伏炽磐添酒,放下酒壶又殷勤地用小银刀将大块的羊肉割碎,用银盘呈给乞伏炽磐。 库溪部是鲜卑部落,乞伏、秃发都是鲜卑部落,而沮渠是匈奴部落,两晋时期,鲜卑部落不断崛起,建立国家。 最早问鼎中原的是慕容氏,慕容皝称帝建燕(前燕),东破高句丽,灭鲜卑宇文部、段部以及夫余国,在东北称霸一方。 前秦苻坚一统北方,慕容氏称臣,趁前秦淝水大战失利之机,慕容垂起兵称帝,定都中山为后燕,后燕为同为鲜卑族的拓跋氏所灭,慕容德过黄河建南燕,后为刘裕所灭;另一只远迁东北,称北燕,后被鲜卑化的汉人冯跋所篡,仍称北燕,夹缝中艰难求生;再往北的柔然国实际上也是鲜卑的分支,是北魏国的宿敌。 吐谷浑是慕容氏的一支,吐谷浑为人名,是前燕皇帝慕容皝的父亲慕容廆的庶兄,因与慕容廆争斗失利西迁至甘肃清海一带,吐谷浑的姓名作为部落名延续下来。 乞伏氏从大阴山(今内蒙古阴山)迁至宁夏甘当一带,前秦苻坚平定凉州,归降前秦;同样淝水大战后回到勇士川(今甘肃榆中),后寻机建国至今。 秃发氏自塞北迁到河西(今甘肃与青海交界处),建南凉,后被西秦所灭。库溪部落原本是秃发凉国的部落,乞伏炽磐破秃发凉后便归顺了秦国,因献马匹、牛羊有功,乞伏炽磐让库奚部落在河关城一带的草原为他牧马。 从宇文拓黑嘴中乞伏炽磐已知自己晚来了一步,两天前秃发慧清发动叛乱,以雍军来袭的名义关闭了枹罕城城门,秃发虎台派其三弟秃发染干来到库奚部落,想说服宇文拓黑率部众前去枹罕城。 秃发虎台许诺,只要宇文拓黑愿意相助,以后河关、白土一带便都宇文拓黑所有,宇文拓黑尚在犹豫之际,乞伏炽磐带着百余亲卫便来到他的部落之中。 乞伏炽磐率人走进宇文拓黑的帐篷时正好与秃发染干撞上。乞伏炽磐二话不说,拨刀将秃发染干砍死,扔了弯刀吩咐呆立一旁的宇文拓黑,让他赶紧献上酒肉。 秃发染干血乎乎地倒在地上,宇文拓黑别无选择,命人将尸体拉下,献上酒肉,将听来的枹罕城中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乞伏炽磐。 乞伏炽磐打了个饱嗝,将手中的羊棒骨一丢,道:「拓黑,你去召聚勇士,随朕夺回枹罕城。」 库奚部落有七百多勇士,乞伏炽磐只带了三百骑,加上他自己所带的百名护卫,在天色似暗非暗时分赶到了枹罕城外。 离城五里,乞伏炽磐勒住缰绳让将士们歇息一下,思考着进城该如何抢回枹罕城。 强攻肯定不行,以库溪部的名义混进城,若能顺利进城乞伏炽磐决定直接前往宫城,唯有重新掌握住宫城,将忠于自己的臣子放出,自己才能通过他们迅速平定叛乱。 西城是秃发虎台最为关注的地方,乞伏炽磐决定绕至南门。此时城门闭着,城头亮着火把,见城下有数百骑到来,守军高声喝 问「什么人」? 宇文拓黑上前答话,城头值守的将领是洛肱,他认识宇文拓黑,见来骑数量不多,下令打开城门。 乞伏炽磐率军直冲而入,络肱带人下城,准备安置宇文拓黑等人,却见进城的诸骑根本没有停留,直接朝皇城方向奔去。 络肱感觉到异常,忙派人给宫城中的秃发虎台送信,自己却暗中寻思若有意外赶紧跑路保命为上。 乞伏炽磐离着皇城尚远,便会巡街的秃发他撞上,秃发他见一队轻骑急匆匆朝皇城驰来,高声呼喝「停下」。乞伏炽磐掣出弯刀,借着马势朝秃发他劈来。 秃发他见对面的轻骑速度丝毫未减,心中已有不祥预感,抽刀在手。见弯刀一泓清水般漾来,忙侧身用刀往外相摚,口中惊呼道:「敌袭,鸣号示警。」 双方混战在一起,秃发他所部仅有二百余骑,寡不敌众,被乞伏炽磐冲了过去,不过号角声响起,向里许外的皇城传出警讯。 武卫将军越质洛城听到号角,连忙让将士掩上宫门,自己登上宫墙查看情形。 乞伏炽磐打马扬鞭来到宫门外,将头上的兜帽甩落,对着宫墙上的士兵高声呼道:「打开宫门,朕回来了。」 越质洛城魂飞天外,乞伏炽磐在艰难困境时接掌秦国,带着儿郎东征西讨,西秦在他的手中逐渐兴旺,他在臣民中的威望极高。 果然,看到乞伏炽磐露面,宫墙上的兵丁发出欢呼声,越质洛城面如土色,知道难以将乞伏炽磐挡在宫门之外。 暗中取弓在手,越质洛城对着正扬手对宫墙上将士示意的乞伏炽磐一箭射去。 「陛下小心」,身旁亲卫在马背上站起,挥刀朝冷箭劈去。 箭只被劈飞,乞伏炽磐惊出一身冷汗,看到消失在宫墙后的越质洛城,怒吼道:「杀进宫去,朕要将越质洛城千刀万剐。」.bμν. 「注(1):临夏史称「枹罕」,秦始皇统一中国置枹罕县,属陇西郡。前凉张骏在此置河州,是中国以黄河命名的唯一的一个州,古人以为河州是「天尽头」,积石关是「黄河源头」。」 第六百二十八章爱恨情仇 越质洛城急奔入永宁宫,秃发慧清正在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妹子秃发慧盈。秃发慧清将秃发慧盈软禁在自己宫中,总不能真的将她杀死,只有苦口婆心地劝说和责骂。.. 秃发慧盈知道大哥和姐姐不会拿自己如何,有恃无恐地犟着嘴,眼珠乱转打量着殿中的装饰,秃发慧清的喝斥、劝解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殿下,大事不好。」越质洛城一步踏入殿中高声疾呼道。 秃发慧盈一皱眉,平日越质洛城还算守礼,都是站在殿门外等候通传,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至少表明对自己的尊重。 「何事惊慌?」秃发慧清不悦地皱起眉头问道。 越质洛城此时无心欣赏秃发慧清蹙眉的娇态,惊惶地道:「乞伏炽磐进城了,就在宫外,娘娘快随为臣逃走吧。」 秃发慧盈先喜形于色地跳起身道:「国主回来了,太好了。」 秃发慧清脸色苍白,虽说她预想过各种可能性,与大哥商议过应变之策,但身为枕边人,她深知乞伏炽磐果敢坚毅、智略过人,隐隐有不祥之感。 此时乞伏炽磐不声不响地进了城,而且就在宫门外,这场叛乱恐怕要以悲剧收场了。 秃发慧盈则惊喜地朝殿外跑去,秃发慧清眼中恨色闪过,要不是秃发慧盈告密,乞伏炽磐怎么可能回转,自己或许就能为父报仇重立凉国,一切都是这个吃里扒外的蠢货害的。 「杀了她」,秃发慧清疯狂地厉吼起来,「杀了她」。 越质洛城上前拦住秃发慧盈,秃发慧盈张牙舞爪地朝越质洛城的脸上抓去,嘴里骂道:「你敢拦我,等国主到了会将你大卸八块。」 越质洛城想起自己站在宫墙上射出那只冷箭,开弓再无回头路,不禁恶从胆边生,要死一起死,抽刀将秃发慧盈砍倒在地。 秃发慧盈没想到真的会被杀,明媚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光芒逐渐黯淡消失,茫然地望着天空。 看到妹子倒在血泊中抽搐,秃发慧清也瘫倒在地上。越质洛城上前一把拉起秃发慧清,吼道:「太子和诸臣被囚在含章殿中,拿他们跟乞伏炽磐交换咱们平安出城。」 不容分说,半拖半曳拽起秃发慧清就往西南方向走。含章殿就在永宁宫不远,那里关押着乞伏暮末以及忠于乞伏炽磐的臣子六十余人,殿外有二百余名忠于秃发慧清的人守着。 听越质洛城说乞伏炽磐仅率数百骑进城,并非大队人马,秃发慧清的心平静了些,挣脱越质洛城的拖拽,道:「洛城,我能自己走,你派人赶紧通知我大哥,让他带人来援。只要能杀死乞伏炽磐,一切尽可掌握。」 说话间奔至含章殿,殿前将士听到喊杀声,隐隐有「国主归来」的呼声,正惊惶不知所措,殿中关押的大臣拍打着殿门呼喊着放他们出去。 越质洛城见状,夺过一把长枪朝摇晃得最厉害处狠狠扎去,惨叫声响起,摇晃、喊叫声戛然而止。越质洛城手持长枪,高声下令道:「列成阵势,谨守住殿门,虎台将军马上就会到来,将太子和诸臣押在廊下,谁敢乱闯便杀了他们。」 这些兵丁是越质洛城以及秃发家族的亲信,听从安排迅速地安定下来,二百余人在含章殿前的广场上列成方阵。越质洛城叫过两名亲卫,叮嘱他们快去找秃发虎台率军前来支援。 乞伏炽磐已经入宫,从将士们的口中得知皇后与越质洛城拉拢秃发旧臣谋乱,将太子和众臣囚在含章殿中,当即带着兵马气势汹汹地朝含章殿而来。 含章殿前早已严阵以待,乞伏炽磐在亲卫的护佑下来到最前,首先看向廊下被刀枪逼体的太子乞伏暮末和诸臣子,再望向站在廊柱旁的皇后秃发慧清,真是又恨又爱。 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 ,乞伏炽磐放柔声音道:「慧清,往事已矣何必非要闹到如此地步。想想殊罗和平昌(1),你若能命人放下武器,朕保证即往不轨。」 秃发慧清眼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坚定下来,咬牙道:「乞伏炽磐,你忘恩负义毒死我父王,杀父之仇焉能不报。你立刻率人退出皇城,否则我便杀了乞伏暮末。」.. 乞伏炽磐见状,知道事情难以挽回,向前挥手道:「杀!」 刀枪发出尖啸,惨呼声响起,鲜血将石板染红,变得粘稠泥泞。秃发慧清见自己的兵马被逼得后退,对身边的越质洛城吼道:「去将乞伏暮末抓过来,逼乞伏炽磐退兵。」 越质洛城从人群中将太子乞伏暮末抓出,用刀压在他的脖项上,高声喝道:「住手,不然我就杀了太子。」 众人望向乞伏炽磐,乞伏炽磐眼中凶光闪过,继续吼道:「杀光这些叛逆。」 说罢,乞伏炽磐亲自挥刀向前冲去,他身旁的将士见国主不顾及太子的性命,一个个呼吼着继续向前杀去。 越质洛城没想到乞伏炽磐丝毫不念及父子之情,心知自己终难逃一死,手中弯刀在乞伏暮末的脖子上抹过,血光飞溅而出。 越质洛城将乞伏暮末的尸体扔在地上,红着眼举刀向那些手无寸铁的臣子们砍去,对着麾下兵丁吼道:「都杀了。」 那些大臣们哪甘束手待毙,有的空手与兵丁搏斗,试图抢夺兵器;有的闪躲在廊柱之后,还有的干脆朝殿内跑去,躲得一时是一时。 乞伏炽磐见儿子被杀,接着越质洛城向大臣们动手,再让越质洛城这样下去,即便最后杀了他和秃发慧清,自己的朝堂上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一眼瞥见秃发慧清倚在廊柱上竭力支撑着,一切都因这个女人而起,乞伏炽磐甩手将刀掷向秃发慧清。 刀透胸而入,将秃发慧清钉在廊柱之上,秃发慧清艰难地望向乞伏炽磐,这样结束也好,最后咧嘴朝那个爱恨纠缠不清的男人笑了笑,头无力地垂落(2)。 越质洛城见秃发慧清身死,顿觉万念俱灰,嘶吼着朝乞伏炽磐扑去,被砍死在冲锋的路上。 乞伏炽磐心中满是悲苦之意,看着仍在厮杀的兵丁,厉声吼道:「还不给朕住手。」 反叛的兵丁见秃发皇后和越质洛城皆死,乞伏炽磐有如凶神附体一般,有人扔了手中兵刃,很快剩余的百余人皆缴械投降。 乞伏炽磐先来到乞伏暮末的身旁,血仍在从脖项处渗出,蹲下身子摸了摸乞伏暮末的鼻孔,已经感觉不到呼吸。 将乞伏暮末的眼睛抚合上,乞伏炽磐来到廊柱前,秃发慧清的尸体被刀支撑着不倒,脸上还挂着笑容。 乞伏炽磐被熟悉的笑容在心上重重地捶了一下,这笑容自打在新婚时见过后便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中,原以为会恩爱到白头,谁曾想自己会亲手终结这一切。 颤抖的手想拔出刀,连举了数下都无力地垂落,这时幸存的臣子上前参拜,乞伏炽磐背转身,涩声道:「迅速组织兵马平定叛乱,将秃发虎台等人斩首示众,把越质洛城碎尸万断。」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投降的叛军,乞伏炽磐厉声道:「将这些人统统杀死,给太子陪葬。」 乞伏炽磐大踏步往殿外走去,不让人看见他脸上滚落的泪水,临出宫门前顿住脚步,大声吩咐道:「将秃发慧清好生安葬吧。」 一刻钟前,身在西城的秃发虎台得知了乞伏炽磐率人入城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开城门逃走。 待问明乞伏炽磐仅带了四百余骑入城,秃发虎台笑道:「乞伏炽磐自投罗网,儿郎们随我前去瓮中捉鳖。」 带着千余人急往皇宫赶,行至半途便得知宫城将士放乞伏 炽磐入宫,皇后已然身死的消息。 看来乞伏炽磐一至,宫城内的将士尽皆反水,这样一来双方兵力此消彼长,秃发虎台心知大势已去,以乞伏炽磐的威望很快便能重掌枹罕城。 感到希望破灭,又心伤妹子之死,秃发虎台怒火中烧,既然自己得不到枹罕城也不让它重回乞伏炽磐手中,索性毁了它。 「儿郎们,刀不封禁,想要什么尽管去抢吧。」秃发虎台下令道。从亲卫手中接过一个火把,顺手将街道旁的一个布招点燃,带着几名亲卫踹开绸缎庄的大门,把火把朝柜案上的布匹伸去。 其他将士见状,纷纷朝街道两边的商铺、酒楼扑去。片刻之后,城中哭声、喊声四起,火光从街道两侧向着远处沿伸。乱军抢掠,自有胆大的乱民趁火打劫,整个枹罕城笼罩在混乱之中。 乞伏炽磐站在皇城高处,看着枹罕城中火光星星点点亮起,哭喊之声随风传来,心中大急,命身旁获救的臣子各领了数十人前往各处安抚、救火,或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枹罕城将变成一座废城,自己数十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秃发虎台点燃数处商铺,看着火光窜起,逐渐连成一片。一座两层的酒楼被火光笼罩,燃成冲天的火炬。酒楼外掌柜带着伙计竭力地用桶救火,火光照亮一张张悲戚的脸。 「哈哈哈哈」,秃发虎台疯狂地笑着,开始催马朝救火的百姓冲去,手中弯刀轻掠而过,不断有躲闪不及的百姓被他砍倒在地。 在城中横冲直撞了一阵,秃发虎台感觉乞伏炽磐很快就会率军来追击自己,带着数十骑朝东门驰去。 城中大乱,守城的兵丁纷纷打开城门往外逃走,秃发虎台从敞开的城门中掠过,驰出数里远。.. 勒住马最后回望了一眼被火光映红的枹罕城上空,秃发虎台带着亲卫朝狄道城方向奔去。 「注(1):秃发慧盈与乞伏炽磐育有一子一女,史书上未记载姓名,假托是乞伏殊罗和平昌公主。 (2):公元479年,刘裕曾孙刘准被迫禅位萧道成,年仅十三岁被杀于丹阳宫,死前曾道「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秃发氏之死亦如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事唯有死才能真正放下,一叹。」 第六百二十九章鱼死网破 姚玉向秃发慧清转告叛乱的消息可能已被秃发慧盈泄露给乞伏炽磐后回到布庄,通过秘道向黄富禀报。 果被主公猜中,黄富沉吟片刻,道:「枹罕城已是险地,你赶紧收拾一下,立刻前往狄道城,让索将军尽快发兵。」 姚玉带着几名随从出东门刚离开枹罕城,就听到身后传来号角声,城门缓缓合拢,枹罕城闭城了。 从枹罕前往狄道一百三十余里,离开枹罕城后,姚玉从马车中出来,解下拉车的马,将马车藏于道旁林中,一行人骑马赶往狄道城。 路上遇到商贾,得知镇军大将军乞伏谦屯率两千秦军驻营在狄道城西二十里处,将前往狄道的道路阻断。 离狄道尚有四十余里,已然看到秦军侦骑出没,姚玉不敢再往前行,与随从商议一下,留下两人看顾马匹,姚玉带了另外两人步行入山,准备绕过秦军驻地前往狄道城。 山间遇雪,湿滑难行,四十余里绕行居然花费了三天才绕过秦军驻地,出现在狄道城南。 此时程昱已经杀溃金城南下的秦军,索邈正与之商量出兵攻打城西秦军,打通前往枹罕城的道路。 得知商情司暗谍从枹罕城而来,索邈忙命人请来。刘裕设有军情司,杨安玄却用商情司的名字,但若说作用,商情司远胜过军情司。 一身泥泞、衣裳破烂的姚玉拱手道:「商情右司主簿姚玉见过索将军。」 姚玉开口索邈才知身前这名暗谍是女子,他知道商情司中有不少女谍效命,这些女谍比起男子丝毫不弱,有些地方甚至要超过男子。 索邈不敢轻视眼前女子,抱拳还礼道:「姚主簿有礼,请坐下说话。」 从姚玉嘴中得知,枹罕城中秃发皇后发动叛乱,关闭城门将乞伏炽磐拒于城外,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焉能错过。 让姚玉下去歇息,索邈立即叫来廖海、李昱等将领,把枹罕城内乱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廖海兴奋地道:「枹罕城是秦国国都,若能占据枹罕秦国自然分裂、灭亡。」 李昱道:「秦军兵力分散,首阳城秦军不敢出动,金城兵马已然退走,枹罕又生内乱,根本无力顾及狄道城。狄道城中有兵马近万,前往枹罕仅有二千驻军阻路,末将以为至少能出动四至五千兵马前往枹罕。」 索邈点头道:「要赶在乞伏炽磐夺回枹罕之前到达,愚准备发动夜袭,击退乞伏谦屯所部后率轻骑赶往枹罕城。」 此时尚在未时,索邈便下令造饭,申正时分城中兵马便饱餐战饭,战马也喂食好。 李昱为先锋,廖海守城,索邈亲自披甲上阵。姚玉已经洗漱吃过了饭,得知大军马上就要开拔,前来请命随行。 索邈听姚玉提及商情司右使黄富仍在枹罕城中,留在城中的商情司谍卫仍有数人,有可能要通过姚玉与他们取得联络,于是命人备了辆马车,让姚玉坐在车中随行。 半个时辰后,李昱率五百骁勇营将士乘马先出现在秦军营寨外,此时秦军正准备吃饭,乞伏谦屯得知雍军前来,忙放下饭碗披甲来到了望楼上查看情况。 五百轻骑静静地屹立在营寨一百五十步外,乌沉沉的盔甲有如无形的威压堆在秦军心头。 乞伏谦屯看到更远处尘土高扬,知道雍军大举来袭,忙令营寨内的士兵做好准备,抵御雍军的进攻。 又过了一刻钟,索邈带着两千轻骑两千步卒到来,随行还有百辆投石车,要想尽快突破秦军营寨,唯有动用火药了。 攻打狄道城用了六千斤火药,让索邈见识了火药摧城的威力,还剩余一万四千斤火药,留下四千斤给廖海守城,剩下的一万斤用来拔寨绰绰有余,索邈甚至感觉有些大材小用了。 命人打着旗帜前往营寨外,将秃发皇后发动叛乱已经软禁太子、占领枹罕城的消息向秦军宣告,秦军一片哗然。 乞伏谦屯心中一沉,来自枹罕城的粮车每三日一送,按说今日午时粮草就会到来,可是到现在粮队还没出现,莫非雍军说的是真。 不过,军心不可动摇,乞伏谦屯下令朝信使射箭,信使打马回归。 索邈见状,下令投石车前移,在二百步外开始朝营寨内投掷石块。秦军悬起皮幔遮挡石块。 雍军参谋部针对皮幔遮挡石块想出了破解之法,一是将石块事先锤打一下,崩出锋利的棱角;二是专门铸造出一些带刺的铁弹,投在皮幔上能将皮幔割裂。 这样一来准头有所降低,但只要数量足够,便能很快将皮幔撕破,再换正常的石块投掷即可。 一炷香功夫,秦军悬挂的皮幔被撕得七零八落,有箭楼被石块砸中,木屑飞溅,箭楼上的兵丁被石块砸落,营寨内树起盾牌遮挡石雨。 有人向乞伏谦屯建议出营冲杀一阵,破坏掉投石车,可是乞伏谦屯见雍军足有四五千之众,根本不敢出战,仗着营寨寨墙坚固,寨前挖着壕沟、摆着鹿角,雍军一时攻不破寨。 天色已经变黑,乞伏谦屯大声鼓舞着士气,「再坚持片刻,雍军就要退走了」、「雍军没有立寨,见攻寨不利自然退走」、「等雍军退走,咱们便趁胜出击」…… 索邈见秦军营寨内燃起火把,感觉时机已至,下令将石弹换成火药罐。当第一批火药罐在秦军营寨内炸响,火光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第二批、第三批火药罐掷进秦军营寨,秦军正对雍军的东面营寨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鸣号,准备进攻」。 号角声划破夜空,当看到雍军缓缓向前推进时,秦军立时炸了营,纷纷向寨中逃去。乞伏谦屯差点被火药罐砸中,胡须都被火焰燎去了半边,见寨墙都被燃着,人都站不上去,如何抵敌,只得随众朝后退走。 投石车将火药罐换下,再投出一阵石雨,将烧脆的寨墙砸破,很快便扫出数处通道。 程昱率骁勇营将士首先出击,寨门已被石块砸落,带着火焰的余烬在地上燃烧着,搬开拦路的鹿角,雍军轻骑旋风般刮进秦寨。 半个时辰后,秦军营帐陷落,杀死秦军三百余人,归降八百余人,乞伏谦屯带着七百余人朝枹罕城方向逃走。 留下二千步卒,索邈和李昱带着二千五百轻骑也朝枹罕城方向追去,争取能在亥正时分赶至枹罕城。 听到身后马蹄声,逃窜的秦军只能离开官道朝山野中逃窜,好在雍军并没有追赶。乞伏谦屯带着数十名亲卫趴伏在官道南侧的山坡上,看着雍骑滚滚朝西面的枹罕城方向驰去,感觉雍军信使所说秃发皇后反叛占据枹罕城的话八成是真。 等蹄声渐远,乞伏谦屯想了想,感觉此时前往枹罕城只是送死,于是道:「咱们北上金城吧。」 离枹罕城尚有三十余里时,官道上驰来一群战马,那群人见远处火光通亮,不敢前行,远远地勒住马。 李昱催马上前,隔着二十余步远高声喝道:「雍军应秃发皇后所请,前往枹罕城,对面何人,亮明身份。」 秃发虎台得知来的是雍军,差点喜极而泣,真是天不亡我。此时也无心分辨真假,上前应答道:「我乃凉国秃发虎台,秃发皇后长兄,将军来得正是时候,乞伏炽磐已然进入枹罕城。此时城中大乱,四门开放,正好趁机入城。」.. 李昱带着秃发虎台来见索邈,索邈问清情况后,决定派人通知在营寨的步卒仅留少数人看管物资,其他人轻装连夜赶往枹罕城。 半个时辰后,秃发虎台带着二千五百雍军再 度出现在枹罕城东门外,远远便能望见枹罕城上空红色的火光,东城门依旧敞开,不断有人从城中奔出。 索邈心中狂喜,没想到枹罕城这么轻易到手,能夺取秦国国都枹罕,自己便算立下灭国之功,封侯可期。 枹罕城中依旧混乱,乱兵、乱民仍在四处抢掠烧杀,乞伏炽磐派出的维持秩序的兵马不足,顾此失彼。 当索邈随秃发虎台冲进枹罕城中,秃发虎台高声道:「乞伏炽磐就在皇城之中,随我前去抓住他。」 留下五百骑守护东门,索邈带着其他人向皇城冲去。一路之上遇到秦军,不管属谁统统斩杀。 索邈让将士们高呼「雍军入城,投降免死」,将原本混乱不堪的枹罕城搅得越发凌乱。 乞伏炽磐就在东堂坐镇,身边的臣子都被打发出去平乱,坏消息不断传来,乞伏炽磐在殿中坐不住,来回地走动,不时来到殿门前张望一下丝毫不见减弱的火光。 脚步声急奔而来,一名亲卫入殿禀道:「陛下,雍军进城了。」 乞伏炽磐惊呆了,连忙问道:「有多少人?」 「有数千骑。」 听到亲卫的回答,乞伏炽磐有如冷水浇头,眼下枹罕城中听从他指挥的兵马不过二千人左右,正在城中各处平乱救火,他身边只留有二百亲卫,雍军居然有数千之多,此时前来如何抵御。 乞伏炽磐当机立断,道:「走。」 乞伏炽磐带着亲卫刚从后殿离开,秃发虎台带着雍军便直闯入宫,抓住一名侍者询问乞伏炽磐的下落。 得知乞伏炽磐刚刚离开,索邈让李昱率骁勇营前去追赶,自己坐镇皇城,把麾下兵马分成五部,留下一部守护皇城,其他四部前往城门,前去关闭城门。 枹罕城中大火燃烧了一夜,天明时分才逐渐熄灭,城中百姓惊恐地发现雍字旗在城中四处飘扬,不知不觉中枹罕城已换了主人。 李昱回城禀报未追及乞伏炽磐,看方向乞伏炽磐应该逃往金城方向。 城中雍军不多,索邈不敢分兵追赶,下令严守城门,黄富前来求见,他在枹罕城住了大半年,对情况十分熟悉,提供了一些官员名单给索邈,这些人可以帮着维护秩序。.. 雍军按照名单搜寻残余的西秦官员,让这些官员出面安抚百姓;接着又打开粮仓,开始放粮赈济城中房屋被焚,衣食无着的百姓,枹罕城中秩序稍微平复了些。 午时,雍军步卒赶至枹罕,索邈略松了口气,不过枹罕城巨大,靠四千多名雍军守城很难,而且身处秦国国都,百姓人心未附,随时可能生变。 于是,索邈用董卓之计,夜间悄悄让兵马入城,天亮时分又大张旗鼓地入城,在城中空处搭起许多帐篷,旗帜飘舞,枹罕城中百姓以为有数万雍军入城。 索邈堵塞枹罕城给狄道城中的廖海送信,让他再派千骑前来,又派人给?道城的蒯恩报捷,让他尽快前来汇合。 一面让秃发虎台出面招抚前来的部落勇士,不敢放这些部落进城,只让他们城外西面、北面驻防,若是秦军来攻,便能先抵挡了一阵。 乞伏炽磐带着数百亲卫逃往金城,从枹罕前往金城一百五十余里,已初时分便来到金城外。 金城城门紧闭,乞伏炽磐心头一紧,让人上前叫城,结果城头射下一通箭雨,对国主的到来根本不加回应。 不久之后,乞伏谦屯闻声从东面赶来,与乞伏炽磐会合,告诉乞伏炽磐前将军乞伏什寅闭门不纳,看来生出异心。 身边仅有数百兵马,根本无法夺城。无奈之下,乞伏炽磐只得带着残军折往西平郡,准备召聚大队兵马后再来夺回枹罕城。 第六百三十章丧尽天良 六月十四日,刘裕登基称帝,针对晋朝的积弊励精图治、加以整治,与徐羡之等重臣讨论修订了律法,对晋朝严苛的法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废除晋时的「丁税法」,改用「户调法」,根据每户人口数量来征收赋税;实施均田制,将土地平均分给百姓,保障农夫的生活保障;各州依界土断,严查世家门阀隐匿户口;禁止豪强封锢山泽,任由百姓樵采捕捞。 其次,以身做则倡导清廉,钱财皆因国库,宫中不留丝毫私钱,严查贪赃枉法…… 其三,改革刑律,赦免晋朝时所有的罪犯;因战争征发的奴仆,全部放归为民;逃亡山中的百姓在限期内返乡,免除两年布帛租调…… 其四,清理吏治,裁撤冗官,重用寒庶之士…… 其五,整顿赋役制度,除朝廷规定的租税、徭役外,其他州、郡、县滥征的税赋一律废除…… 其六,派广州刺史刘谦之、交州刺史杜慧度征讨百越诸国,抢掠人口、粮食和财货…… 其七,发展商业,加强与南洋、魏国、燕国、高句丽、百济等国的商业往来…… 一系列的改革颁行天下,宋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逐渐好转,国家元气在缓慢地恢复中。 九月,夏粮入库,左民尚书赵伦之禀报,缺粮的局面得到改善,刘裕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总算能松一松了。 派出巡视地方的官吏回报,州郡的户籍增长了不少,百姓对改朝换代表示了欢迎,实施的仁政得到百姓的拥护,各地争先献上祥瑞。 虽然刘裕下旨不让各地献祥瑞,但接到扬州吴兴郡临安令所献的三穗嘉禾,刘裕仍忍不住喜形于色,赏赐临安令安伟美玉一块。 晋国这条破船已经千疮百孔,刘裕竭尽心力修修补补,头上的白发增添了不少,勉强维持着船只前行。 然而,暗流汹涌,惊涛不断地拍打着这艘破烂的船只,稍有不慎便可能船翻人亡,刘裕丝毫不敢大意。 每日卯时起床向萧太后请过安后,用罢膳辰时早朝,处理政务到午时,下午巡视军营操练兵马,晚间有时还要召徐羡之等人进宫议政。 除了杨安玄这个最大的对手外,国内的门阀世族对刘裕的不满情绪也在郁积,科举、降爵、土断等等诸多新政都触及门阀的利益。 快刀斩乱麻,刘裕挥舞着大刀迅速安定了局面,但众人皆知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新政稍有差错反扑便会到来。 十月,广州刺史刘谦之禀报征百越将士水土不服,军中出现疫情,只得退军至交州休整。 十一月,北冀州、徐州刺史刘怀慎禀奏,琅琊、东海两郡遭遇百年未遇大雪,封断道路、压塌房屋,受灾百姓多达五万之众,请求朝廷赈济。 刘裕与众臣商议,颁旨以后遇到灾情当地官府可先行赈济,事后再向朝廷禀奏。 刘怀慎坐镇寿春后,在芍陂继续屯田,除了固有的屯田外又新垦了两千顷田地,赈灾的粮食不缺,刘裕命刘怀慎将彭城、寿春、下邳储藏的军粮挪出部分救灾。 至于百姓房屋毁坏,刘裕下令腾出官署、学庠、寺庙、道观等地让百姓暂居,等天晴后派出兵马为百姓搭建新居。 今年棉花收成不错,可是让棉农傻眼的是往年络绎不绝的收棉人不见了,大量的棉花无人问津。 刘裕称帝后,杨安玄虽然没有断绝商路,但运送的物资却严格盘查,不准粮食、铁器、盐等物资流入宋国,至于晋时与魏国设立榷市被杨安玄掌控,将榷市官员留任,却不再给宋国丝毫税赋了。 不仅如此,大量便宜的棉布从江北涌向江南,原本超过万钱的棉布降至五千钱,五千钱一匹的棉布刨去成本 、人工,反倒要倒贴钱,谁还去纺线织布。 刘裕此时方知,种棉是杨安玄所用的诡计。市面上粮价飞涨,大量的棉农衣食无着,要卖儿卖女,刘裕只得下令官府尽量从棉农手中以每斤十五钱的价格购棉,至于门阀世家暗中所种则顾不上了。 郡县的仓库中棉花堆积如山,既然琅琊、东海出现雪灾,刘裕下旨调运棉花前去救灾,每人发棉四斤,也可消化一下库存。 从辰时到午时,朝议方才告一段落。刘裕从宝座上站起,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腰酸背痛。当年在战场上厮杀整日整夜都不觉疲倦,如今坐上两个时辰都感觉累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众臣施礼退朝,刘裕看了一眼太常禇秀之和侍中禇淡子,道:「禇太常和褚侍中稍待片刻,朕有话吩咐你们。」 称帝之后为了方便处理朝政,刘裕多数时间住在西堂,禇秀之和禇淡子跟在刘裕身后来到西堂。 刘裕吩咐摆膳,每人案上摆上二荤二素,一小壶酒。禇秀之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诚惶诚恐地道:「多谢陛下。陛下待己过苛了,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在家中用饭也不只四个菜。」 这样的话刘裕已经听过无数次,不以为意地示意禇秀之坐好,道:「朕听说零陵王妃(司马德文禅位后封零陵王)诞下一子,你们两个做舅舅的可曾到看过?」 禇秀之和禇淡之一惊,司马德文禅位之后,禇家人都生怕别人提起妹子嫁于司马德文,尤其是怕刘裕记在心上。 见两人露出惊恐神情,刘裕笑道:「两位爱卿不要多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眼看要过年了,替朕去看看零陵王,问问缺什么东西,回到奏朕。」 从宫中回到家中,禇秀之和禇淡之两兄弟一路上默然无语,兄弟俩在禇秀之的书房坐下喝茶,清香的茶水在嘴中满是苦涩。 一杯茶饮尽,禇秀之轻叹道:「陛下既有吩咐,我俩只得前往秣陵一趟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与禇灵媛是亲兄妹,当初禇灵媛嫁给琅琊王司马德文(1),一家人都为妹子感到开心,禇家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 可是好景不长,桓玄篡位,晋室江山名存实亡,及至刘裕京口起兵逐走桓玄,禇秀之兄弟断定将来刘裕必定代晋而立。 于是,禇家兄弟三人都向刘裕效忠,竭诚为其奔走。刘裕初掌朝政,并不为世家门阀看中,禇家是仅次于王谢两家的上品门阀,故太后褚蒜子三度临朝、扶立六位天子,褚家权倾一时,刘裕能得褚家投靠,自然欣喜万分,对三兄弟皆委以重任,宠信有加。 刘裕代晋立宋后,禇秀之升任太常;禇叔度(禇裕之,避刘裕讳改称字)被贬后重新起复,任为右卫将军;禇淡之授任侍中。禇家作为旧朝国戚,能继续得到刘裕的重用,绝无仅有。禇家兄弟感新皇之恩,甘愿充装新皇走狗,时常前往秣陵以探望为名,协助刘裕监视司马德文夫妇。 褚淡之哀声叹道:「不知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我俩之为。」 褚秀之苦涩地道:「卖主求荣,斯文败类,灭绝人伦,缺廉少耻,这些话恐怕都逃不脱。可是为了褚家,这等恶事我俩不得不为啊。」 第二日,褚秀之兄弟前往秣陵探望零陵王夫妇。两人时常来秣陵探望,守卫的兵丁早已习惯,今日值守的是武奋将军盛恬,验看过诏书后便放两人入内。.. 表面上看零陵王府规模不次于琅琊王府,殿宇房屋富丽堂皇,楼台馆榭装饰华美,刘裕还贴心地将司马德文原本宫内妃子、侍姬充实在王府中服伺他,只是司马德文生恐刘裕加害,每日只和王妃褚灵媛在一起,足不出户,便连饮食都是王妃亲手置办。 禇秀之、褚淡之兄弟奉旨前来,司马德文夫妇不得不 在殿中相见。此时,事先得了授意的宫女进入寝宫,将仅三个月大的婴儿扼杀。 等禇秀之兄弟离开,司马德文夫妇回到寝宫之中,看着摇篮中已经冰冷的婴儿尸体,禇灵媛昏死过去,司马德文坐在冰凉的地上抱着禇灵媛号啕大哭,伤心欲绝。 盛恬闻讯赶来,看到这副惨景心中凄凉,身为父母他能体会到这种刻骨之痛。劝慰几句,让人抱走婴儿尸体掩埋。 晚间回到住处,盛恬长吁短叹,苗兰询问原因。盛恬将陛下派人暗杀司马德文幼子的事告诉了苗兰,苗兰听罢默然不语。 眼前浮现出司马德文号啕大哭的样子,盛恬叹道:「陛下英明神武,为何容不下几个月大的婴儿,唉。」 苗兰想起韦淑告诉自己,刘裕心怀虎狼之心,必不能容司马德文活下去,届时很可能掩人耳目,迁罪于守护之人,那盛郎的性命堪忧。 一夜辗转难眠,盛恬查觉出妻子的异状,搂着苗兰问道:「兰儿有何心事?」 苗兰将韦淑的话讲与盛恬听,盛恬默然无语,刘裕心狠手辣,韦淑的话不无道理。 苗兰见状,道:「韦淑托奴给你传话,说雍公欲救司马德文夫妇离开,盛郎若肯相助,将来雍公会厚加赏赐。」 盛恬沉吟片刻,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时间飞逝,很快一年便又将尽,刘裕又想起秣陵的司马德文,命原琅琊侍中张伟携毒酒一瓶,前去秣陵鸩杀司马德文。 张伟是张裕(海战失败)、张邵(湘州刺史)之弟,接到刘裕的旨意后左右为难。 牛车慢悠悠驶过建康篱门,张伟望着车外萧瑟的景色,仰天叹道:「身为臣子要谋害故主才能存活,还不如死了。」 拿起放在车厢内的毒酒,一饮而尽。牛车在零陵王府门前停下,侍从请张伟下车没有答应,撩起车帘才发现张伟已经饮毒酒自尽。 看护王府的盛恬看着七窍流血身亡的张伟,感到一阵心寒,终于下令决心救司马德文夫妇离开。 「注(1):禇灵媛比司马德文大三岁。」 第六百三十一章上兵伐谋 襄阳城,杨安玄收到索邈攻占狄道城的捷报后,立刻命司州、北雍州再抽调一万六千兵马,从武都郡前往临洮,北上增援狄道。 战局变化很快,一万六千兵马刚到达了临洮,就得知雍军在索邈的率领下夺取了枹罕城。 枹罕城是秦国国都,占领枹罕意味着秦国灭亡了一半。率领援军的扬威将军周超稍做休息,便率军继续前往狄道,想赶上这场灭国大功。 这时狄道城中仅有一千多名雍军,镇将廖海准备放弃武街城,将驻守武街的兵马召回固守狄道。 八天后,一万六千雍军走官道到达首阳城。首阳城中仅有秦军三千余人,其中一千多人是收容的溃军,这些溃军有的是狄道、武街的溃兵,有的是金城南下的兵马,还有的枹罕城中逃至此处。 这些溃军虽然让首阳城兵力有所增长,但他们带来的战败消息让首阳城中士气低迷、每天都有百姓逃出城。周超派使者劝降,一刻钟后,首阳镇将张阳出降。 首阳已下,道路畅通,往东可以前往襄武、原道,往西则能前往狄道、枹罕。周超留下四千兵马镇守首阳城,带着剩下的一万二千雍军及首阳城三千多归降的秦军一同前往狄道城。 廖海得知援军到来,而且顺手占领了首阳城,忙催促他早点前往枹罕城。周超留下二千兵马巩固狄道防御,率大军赶往枹罕城。 待周超一万大军到来,索邈的心踏踏实实地放回到腹中,此时枹罕城中已有雍军近一万五千人,加上招降的秦军四千余人,征召各部落的勇士三千余人,即便攻打凉国的雍军回返,也休想夺回枹罕城。 西平郡治所西都城,乞伏炽磐已经征召了近五千兵马,正准备趁雍军立足未稳重夺枹罕城。得知万余雍军进入枹罕城,乞伏炽磐仰天长叹,心知夺回枹罕的机会已失,现在反过来要担心雍军主动出击攻城掠地了。 枹罕被夺,金城乞伏寅什欲图自立,秦军东进的道路已断。乞伏炽磐与乞伏谦屯商议后,感觉再难顾及首阳、襄武、原道等地,不如全力攻取姑臧,先在(北)凉地立足,再图将来。 乞伏炽磐派人给乞伏昙达送信,让他能守则守,不能守索性带了人马弃守原道、襄武,北上夺回金城,在金城等候。等他灭凉之后,再一同南下夺回枹罕城。 枹罕城,侦骑如流星般往来不断,将西北秦军动向报与索邈。侦骑探明攻凉的秦军并未回返,金城的秦军有自立之意,秦国面临分崩离析。 索邈决定派李昱率五千兵马和秃发虎台所率的三千六百部落兵马东进襄武城,与蒯恩大军合力打通西进之路。等蒯恩所率的三万雍军挥师西进之机,便是覆灭秦国之时。 襄武城,秦平东将军王松寿收到枹罕城被雍军占领的消息,心中烦闷不已,亲卫近旁耳语,禀报雍秦州刺史蒯恩又派使者前来说降。 这已是雍军第二次派使者前来,上次王松寿没有见雍军的使者,而这一次枹罕城被夺的消息传来,王松寿犹豫了半晌,轻声道:“请使者到侧屋稍待。” 神情不变地继续处理完事务,屋中只留下数名亲信,王松寿这才道:“请雍军使者前来。” 听到传唤,傅容整理了下身上的棉长衫,扶正头上的葛巾,又捋了捋胡须,这才举步随亲卫沿着长廊向大堂走去。 科举后授官,傅容任略阳清水县议生,虽是偏远之地,但议生九品,总算踏入仕途,对原本只是绸缎庄典计的傅容来说仍是改变自己及家族命运的良机。 原本打算卖掉侍姬玉香多换点盘缠,不料玉香趁他不备前往沈家庄做女工,他前去寻了两次皆无功而返。时间不等人,傅容只得将宅院卖掉,带着妻儿前去清水县上任。 刚到清水县不久,秦军进攻天水、略阳,大军兵临略阳临渭城下,当得知秦军兵屠新阳城时,傅容吓得魂不附身,深悔前来清水县赴任。 好在略阳太守王涣用冰城之策守住了临渭城,事后杨安玄论功行赏,王太守升为宁朔将军,郡县官员都多发了一个月的俸禄。 转瞬间傅容已在清水县熬了五年,从九品议生升至八品县丞,可是他打算迁往司兖之地为官的想法落了空。主公派大军攻打秦国,需要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留任,秦州官员罕有调任的。 蒯刺史起大军攻打秦国南安郡,向属县征召愿意从军的文吏,傅容感觉这是一次机会,与妻子商量后决定随军征秦。 傅容是八品县丞,在应召前来的文吏中品阶不低,蒯恩对他还算看重,让他充任军中司马,专司记录功劳。 看到不少将士杀敌立功,丰厚的赏赐让傅容怦然心动,当得知蒯恩想派使者前往襄武城说降王松寿,傅容一咬牙,主动请缨愿往。 等接近襄武城,傅容在牛车内吓得直发抖,后悔前来说降的冲动,万一王松寿将自己杀了怎么办? 忐忑不安地进了城,忐忑不安地等待王松寿接见,结果王松寿没有见他,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没用上。 牛车又驶出襄武城,傅容长松了一口气,不过王松寿没有杀他说明事情有转圜之机。所以当蒯恩再度派遣使者,傅容欣然前来。 再度来到襄武城,傅容已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来到王松寿面前揖礼。 事先傅容了解过王松寿的履历,王松寿就是秦州略阳人,早在乞伏乾归重立秦国之时便被授官主簿,后升任民部尚书;乞伏炽磐继位之后为平东将军、光禄勋、尚书左仆射,(秦)益州刺史。 说起来王松寿是秦国的重臣,深得秦国两代国君的重用,若不是秦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王松寿是不可能会归降雍军的。 看着王松寿板着脸,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傅容心中越发有底,心中暗讥王松寿外强中干,无非是想卖个好价钱。 沉默了片刻,王松寿开口道:“贵使为何而来?” 傅容微笑道:“愚奉秦州蒯刺史之命前来王将军弃暗投明,归顺雍公。” 王松寿冷笑道:“我大秦雄兵十万,虎踞西北,原道、襄武、金城扼守险要,雍军远道而来,粮草供给不足,天气变寒,不知贵军如何破城?恐怕来得去不得。” 傅容晒然笑道:“王将军心知肚明,枹罕、狄道、首阳已被我军所夺,秦国一分为二,秦国国主西窜,金城镇将乞伏什寅在金城、苑川一带打算自立,襄武、原道已成孤城,等枹罕大军前来夹击襄武,王将军当何去何从?” 见王松寿不语,傅容继续劝说道:“良臣择木而栖,我家主公一代英杰,定能鼎定天下,王将军若能识机早降,将来封侯拜将是必定之事。若等我军破城,将军恐怕想保全性命,延续家族亦难做到。” 王松寿捋须不语,他的家眷都在枹罕城中,此时恐怕都落在了雍军手中,自己若拼死抵抗,诚如傅容所说,恐怕家人性命难保。 正犹豫之时,堂外有侦骑飞奔入内,高声禀报:“探得雍军东进,离襄武城三十余里。” 王松寿腾地站起身,喝问道:“有多少人马?” “约有万人。” 王松寿颓然坐下,耳边听傅容催促道:“王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早做决断。” 长叹一声,王松寿道:“罢了,为免襄武城中百姓遭受战火之苦,愚愿率军归降。” 秃发虎台率轻骑先行抵达襄武城,见襄武城西门打开,王松寿带着兵马出降。秃发虎台命人飞报李昱,李昱率军到来,傅容表明身份,说明自己奉蒯恩之命说降王松寿。 李昱大喜,率军进城,安抚百姓,将秦军打散,暗中监视,派人通报?道城外的蒯恩。 王松寿决定归降雍军,城中便有人逃往?道城给乞伏昙达送信。前日乞伏昙达收到乞伏炽磐的密信,对形势十分清楚,正准备通知襄武守将王松寿与他一起弃城北上,便得知王松寿欲降的消息。 乞伏昙达大怒,只是此刻独木难支,明知王松寿欲反也无力出兵征讨。召聚亲信部将商议,众人皆称若襄武城丢失,?道孤城难守,不如弃城北上。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乞伏昙达偷偷打开北门,率领一万两千秦军前往金城。蒯恩命岑明虎率三千轻骑袭杀一阵,便任由秦军离开。 ?道、襄武夺下,秦国的东大门敞开,半数疆域落入雍军手中,秦国还剩下金城郡、陇西郡西侧以及新取凉国的西平郡等疆域。 秦国攻打凉国的兵马二万五千余人,西平郡留有五千兵马,乞伏昙达从原道带走一万两千人,金城、苑川一带乞伏什寅手中有八千兵马,秦国尚存有五万兵马。 雍军在枹罕有一万兵马,招降秦军四千余人;狄道、首阳、临洮、武街等城有万人左右,降兵数量在二千余人;襄武城李昱有五千兵马,加上秃发虎台所部三千余骑,还有王松寿的一万三千降兵;原道、中陶、新兴三城蒯恩有近三万兵马,加上杨翼所招揽的部落勇士二千余人,雍军自有兵马五万四千余人,秃发虎台所部三千余骑,听从杨翼指挥部众二千余骑,秦国降军二万人左右,大军总数接近八万。 局面已经打开,眼下最要紧的安定好占领疆域的百姓,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降兵人数太多,是个不安定因素,该如何处置? 蒯恩、岑明虎、李昱、杨翼等人暗中商议如何处置降兵,虽然杨翼的年纪最小、身份最低,众人都把目光望向他。 杨翼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恐怕有人打着杀俘的主意,笑道:“此等大事当由叔伯们决断。不过小侄听父亲说过,降兵亦是财富,将来秦国并入版图,这些人亦是治下之民。” 众人都听懂了意思,蒯恩的官阶最高,笑道:“翼郎君说得是,愚也想起主公处置姚秦战俘的办法,就依照旧例施行吧。” 襄武城的降兵被分成千人小队,在雍军小队的“陪伴”下前往天水、略阳、扶风、武都等郡安置,王松寿则被蒯恩委为军中参谋。 为处置好秦军战俘,蒯恩不再派兵西进。直到大半个月后,杨翼随同岑明虎、李昱动身前往枹罕城。随行有一万四千兵马,秃发虎台则留在蒯恩帐下听用。 第六百三十二章斩尽杀绝 乞伏炽磐率领三千兵马来到姑臧城,与长子乞伏元基合力攻打姑臧城,枹罕城丢失,只能靠夺取姑臧城安身了。 秦国的粮食主要储存在枹罕、金城以及狄道、襄武、原道等城,可是这五座重城都被雍军所夺,秦军的粮草供给困难了。 为求活命,乞伏炽磐顾不上其他,派兵马四处抢掠过冬的粮食,掳走部落的牛羊,强迫部落的汉子加入秦军攻打姑臧城,不过乞伏炽磐许诺夺下姑臧城后将双倍奉还。 短短半个月,秦军在姑臧城外多出了六千余兵马,日夜不停地攻打姑臧城。姑臧城外城城墙太长,防守的力量难免不足,十二月十五日,姑臧西面的外墙被秦军攀上。 乞伏炽磐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从缺口处攀在城墙,沮渠政德组织了几次反扑都没有将秦军赶下。随着西城门被夺打开,姑臧外城告失,沮渠政德带着大部分凉军退守到中城。 外城内还有七处小城,沮渠政德撤入中城时在每座小城内驻守五百兵马,希望通过他们拖延秦军攻打中城的时间。 乞伏炽磐像输红了眼的赌徒,进入外城后立即派人招降七处小城的驻军,七处小城皆拒绝归降。乞伏炽磐命人在西面的一座小城之外积起柴薪,纵火烧城。 小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被烈焰围困,无处可逃,很快就窒息而死,整个姑臧城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香。 乞伏炽磐再度命人招降,其余六处小城得其西小城被焚的消息,知道不降难逃活命,先后投降。 外城住着十余万百姓,乞伏炽磐命麾下将城中青壮聚拢,然后驱使着这些人作为先锋开始攻打中城。 这些百姓多是城墙守军的亲人、朋友,面对这些哭泣而来的百姓,守军实在不忍射箭、投石。 凉国太子沮渠政德见状,夺过身旁士兵的弓箭,瞄准逼近城下的百姓一箭射出。 一名汉子应声倒地,沮渠德政挥舞着手中弓箭怒喝道:“尔等不忍伤害他们,等秦军入了城,秦军又焉能放过我等。给我射,谁要不攻击,按怯敌处置。” 怯敌者斩,沮渠德政身旁的护卫纷纷举弓朝外射去,凉军这才开始朝城下迫近的百姓投掷滚木、擂石,狼牙板从城头砸落,带起腥风血雨,城下百姓哭嚎连天。 乞伏炽磐冷然地看着,等一批百姓伤亡得差不多了,又下令驱使另一批百姓前往。 一日攻城下来,城下血流成河,伤亡的百姓超过三千余人,整个姑臧城内血腥味浓重。 为了尽快夺取姑臧城,取得立足之地,乞伏炽磐晚间亦不歇息,让兵丁逼迫着凉国百姓不断发动攻袭。 杀至现在,城头的守军也已经麻木,机械地朝人群中投石、射箭,惨叫声在呼啸的北风中很快消散。乱世人命如草芥,城墙下逐渐堆累起的尸体被寒风冻得梆硬。 或许是老天不愿看到这人间惨剧,天明前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将大地铺成镐素,为那些饮恨城下的百姓祭奠。 乞伏炽磐木然地望向被大雪笼罩的姑臧中城,话语比呼啸的北风还要冰寒,“歇息半个时辰,辰时继续攻城。” 旁边的乞伏元基咽了一下唾液,涩声劝道:“父王,昨夜攻城又死了一千多百姓,再不体恤百姓强行攻城,儿臣担心姑臧城中的百姓会暴乱。” 乞伏炽磐冷声道:“谁敢不从,直接杀掉便是。若短时间攻不下姑臧城,便是你我父子亡命之时,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半点怜悯。命令城中百姓继续攻城,谁能率先攀上城墙,赏牛羊各千头。” 号角声再度划破长空,数千名百姓被秦军的刀枪驱赶着往城前走去,稍微走得慢了些便有箭矢射来,鲜血将雪白的大地染红。 及至午时,又有千余名百姓倒在城墙根下,乞伏炽磐一直冷冷地观察着城头射箭、投石的情况,感觉箭只、石块的数量远不及昨天那样密集,看来守城的军械消耗得差不多了。 “元基,你率三千儿郎开始攻城”,乞伏炽磐吩咐道:“多加小心。” 乞伏元基高声应诺,带着养精蓄锐的将士们推着云梯、冲城车向城头冲去。 沮渠政德昨夜仅眯了两个时辰,一早便又起身指挥将士抗击攻城的百姓。沮渠政德知道自己下令射杀百姓让将士们对自己充满了怨恨,即便将来击败了秦军自己也要受到惩罚,父王为安抚民心很可能会罢免自己太子之位,可是只要能守住姑臧城,自己所做的一切便值得了。 号角声中,秦军终于亲自攻城,城上的将士对秦军恨之入骨,不用沮渠政德下令,箭雨和投石变得分外猛烈起来。看到将士们纷纷倒地,在后面观战的乞伏炽磐眉头皱起,看来凉军余勇可贾。 对于乞伏炽磐来说,如今已成丧家之犬,每一名将士的性命都十分重要,号角声召还进攻的秦军,再次驱使百姓上前。 城上的凉军恨得牙痒,纷纷向太子沮渠政德请求出城杀敌。城中仅有三千余守军,这点兵马守城尚捉襟见肘,外城的秦军可是超过万人,岂不是以卵击石。 看着身边眼珠赤红的儿郎,沮渠政德知道不能拒绝,否则这些将士有可能杀了自己冲出城去与秦军拼命。 略思片刻,沮渠政德道:“挑选五百儿郎,组成敢死队,等到酉时出击。” 酉时,天色将暗,是秦军吃饭之时,这个时候秦军攻战了一天,最为疲惫。 选拔五百死士,凉军争相报名,视死如归。沮渠政德为这些将士挑选最为结实的铠甲、锋锐的兵器以及强壮的骏马,让他们养精蓄锐,申时饱餐战饭。 天空飘起细雪,秦军夹杂在百姓中发动了几次攻势,都被凉军击退。尸体在城下堆积着,乞伏炽磐派出百姓打扫战场,准备将尸体拉出城外焚烧。 酉正,天已完成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战场上的尸体运送得差不多了,地面上残留着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色。 姑臧城南门打开,五百凉军轻骑从城中冲出,旋风般地朝秦军杀去。秦军在姑臧城有一万五千多兵马,乞伏炽磐将这些兵马分成三部分,城外驻扎着六千人,外城中站处小城各有六百人,剩下的六千兵马攻城。城中的六千兵马征用了民居,此时南门城墙处的校场炊烟四起,秦军正准备吃饭。 五百凉军在建忠将军谢正礼的率领下携恨而出,朝着炊烟起处直冲过来,示警的号角声不断响起,秦军拿了刀枪前来围堵凉军轻骑。这五百轻骑从上至下都抱着必死之心,战马面对长枪拦路速度丝毫不减,长枪扎入马体,弯刀掠过寒光,枪头与人头齐飞。 乞伏炽磐得知凉军从中城中杀出,先惊后喜,下令鸣号集结,秦军扔下饭碗拿起刀枪,最前面的盾墙、枪林已经成型,只需挡住凉军片刻,六千集结的兵马就能将来犯的轻骑包围歼灭。 密集的号角声响起,谢正礼没有直接冲向校场上的秦军,而是趁着南门没有关闭之机,带领五百轻骑从城中冲出,杀向城外扎营的六千秦军 乞伏炽磐面色一变,城外秦军扎营在三里外,根本没有提防城中会有凉军杀出,猝不及防之下恐怕伤亡惨重。一面让人戒备中城凉军继续发动袭击,一面亲自带了轻骑追在凉军轻骑身后,务必将这伙凉军歼灭。 姑臧城南门外三里秦军营帐,这里的六千兵马与攻城的兵马隔日轮换一次,在城外的兵马休整。正值晚饭时分,秦军说笑着准备吃饭,根本没有提防凉军会来袭。 哨楼上的将士看到城中驰出一队轻骑,以为是自家兵马,鸣号示意打开寨门。待凉骑冲近,哨楼上的兵丁发现不对,鸣号示警为时已晚,五百凉军轻骑已然冲进营中。 像利刃刺入腹中,五百凉骑将仇恨发泄在秦军身上,刀劈、马踏、箭射,掀起的火盆落在毡帐之上,火焰很快燃起。 营寨内乱成一团,乞伏炽磐率领轻骑追至,组织人手扑灭火焰、结成阵势防御,自己则带了二千骑追在凉骑身后,绝不能让走这些祸害。 谢正礼带着麾下杀透秦营,五百轻骑几无伤亡,勒转马看着远处追来的秦骑,谢正礼悲愤地道:“众位兄弟,秦军逼迫父老攻城送死,我誓不与之共存,愿为父老报仇之人随我来。” 说罢,谢正礼高擎起铁矛,催马朝追来的秦骑迎去。身后蹄声滚滚,怒吼声如雷,五百轻骑无一人离开,跟在谢正礼身后向秦军杀去。 马蹄扬起尘土,猛烈地撞在一处;弯刀砍在躯体上骨头断折发出脆响,鲜血崩溅染红了眼眸,倒地时仍带着不甘的嘶吼声。 五百对二千,交错而过,谢正礼的左肩被砍了一刀,鲜血顺着皮甲淌落,火辣辣的痛却激发着心中的火。谢正礼没有回头,也没有查看身后剩下多少儿郎,径直朝着秦军的营帐再度杀了进去。 一只冷箭从侧旁飞来,穿透谢正礼的脖项,谢正礼竭尽气力将手中的铁矛朝前掷出,再从马背上掉落。身后的轻骑没有停下,从他的尸体旁驰过,继续嘶吼着朝前杀去。 亥时,最后一名凉军倒地,出城的五百凉骑无一生还。 乞伏炽磐策马从营中驰过,看着营寨内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呼呼的北风刮过,心头满是寒意。 第六百三十三章新春逃亡 寒潮从北往南而下,纷纷扬扬的大雪从西北飘到了江南,永初二年(420年,比真实历史提前一年)在飞雪中悄然到来。 这是刘裕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虽然刘裕生性节俭但迎接元旦总不能过于寒酸,太极殿内张灯结彩,歌舞筵宴共庆佳节。 高坐在宝座之上接受众臣山呼朝拜的刘裕,此时心中满是骄傲,大丈夫当如是。 雍公府,同样歌舞升平,杨安玄想起前世的自助宴会,命人在大堂中间排开桌案,将美食陈列其上,让僚属们自行取食。两旁摆着锦席和案几,也可凭几饮酒喝茶。 西厢的丝竹演奏着欢快的乐曲,杨安玄端着酒杯在堂中走动,与前来参加晚宴、共同守岁的僚属谈笑风生。 东西两处侧厢在上演新戏《金玉满堂》和《龙凤呈祥》,孔苗、阴慧珍和杨湫等人带了女眷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边吃东西边议论。堂外的广场上一群孩子在奔跑打闹嬉戏,雍公府内欢声笑语。 西北传来的捷报让杨安玄颇为高兴,秦国国都枹罕被自己攻占,乞伏炽磐远走姑臧与沮渠蒙逊狗咬狗,自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收复姑臧、酒泉、敦煌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蒯恩率军攻打秦国之时,孟龙符也坐不住了,派出轻骑不断袭扰统万城,赫连璝胆小如鼠,窝在城中不敢出战。孟龙符已将统万城周围的部落全部迁往冯翊郡安置,等到统万城中补给断绝,届时将不攻自破。 暗谍禀报魏国正在潮白河(1)两岸兴建“船塘”,船塘的规模庞大,“南北四十里,东西二十里”,魏天子拓跋嗣雄心勃勃地准备在五年时间内建造出三千艘二十丈长以上的大舰,将来与雍军水师争雄。 船塘木料堆积如山,存放物资的仓库绵延数十里,里面的工匠数以万计,还有万余魏军守护。暗谍探明船塘中有不少江南的造船匠,正是这些来自江南的造船匠支撑起魏国的船塘。 看来刘裕与拓跋嗣关系密切啊,杨安玄嘴角露出冷笑,随着自己不再韬光隐晦,向外展露出强大的军事实力,宋国和北魏都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征秦告捷的好消息同样让大堂上的众人笑容满面,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希望,主公一统天下之势已成,他们这些追随杨安玄的臣子很快就能分享到胜利果实。 魏都平城,太极殿灯火通明,拓跋嗣与众臣子饮酒作乐,突然感到一阵心烦体燥,这种状况近来发作得越发频繁。 拓跋嗣心知是服用金丹过多的原因,寇仙长一再告诫金丹不可多服,一旬一粒已是极限,自己服用金丹早已超过这个频率,现在每两日便要服用一次,不然全身酸痛,郁郁不爽。而服用金丹之后,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亢奋,能连御数女而不疲,因此明知多服有害也不能禁绝。 感觉精力大不如前,拓跋嗣生恐自己命不长久,暗中询问承爵白马公的崔浩,“朕久病不愈,恐一旦不讳,诸子并少,将若之何?” 崔浩奏道:“陛下春秋富盛,行就平愈;必不得已,请陈瞽言……” 崔浩建议拓跋嗣早立太子,封赏诸子为王,选用贤能公卿辅佐,自己则退居宫中,优游无为,颐神养寿。 拓跋嗣意动,暗中向长孙嵩、叔孙建等人询问立谁为太子,长孙嵩奏道:“立长则顺,置贤则人服;焘长且贤,天所命也。” 正月初一,诸臣朝贺。拓跋嗣下旨,立长子拓跋嗣为太平王,拜相国,加大将军;次子拓跋丕为乐平王、三子拓跋弥为安定王、四子拓跋范为乐安王、五子拓跋健为永昌王、六子拓跋崇为建宁王、七子拓跋俊为新兴王。 至于立太子之事,拓跋嗣决定等一等再说。 建康,刘裕经过半年时间的观察,对朝堂再次进行调整。擢升尚书令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兼任扬州刺史;五兵尚书王弘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兵尚书遥授南城县侯、平北将军、北冀、徐州刺史刘怀慎;谢晦升任侍中、中领军,册封武昌县公等等。 谢晦的职位虽然在徐羡之之下,但刘裕对他的信宠极高,前往乌衣巷谢府前去拜见的车马一直排到了乌衣巷口,几乎将道路堵断。 谢晦之兄谢瞻劝说他要收敛锋芒,权动朝野并非家门之福,可是谢晦正意得志满根本听不进劝说。谢瞻于是命人用篱笆将两家门庭隔开,以示区别之意。 新人换旧人,乌衣巷中除了王谢两家,其他世家门前冷落,陆续有家族迁出乌衣巷,迁出建康城。 年后不久,雍军攻占枹罕的消息传来,刘裕感到一阵紧张,若让杨安玄得到西北,实力会猛涨一截,此消彼长自己与其争战越落下风。要趁其分兵西北之际,再度发动攻势,至少要争取能与其平分疆域。 刘裕知道这场战事会最终决定宋国命运,必须发动举国之力,造船、募军、征粮的旨意相继发现,暗中下诏刘怀慎、刘遵考、萧源之、王仲德、檀道济等人做好攻击准备,又让新任的鸿胪寺卿贺朗出使魏国,务必敦请魏国出兵。 秣陵,自打刘裕命人害死刚出生的婴儿,司马德文的精神接近崩溃,足不出卧房一步,吃喝拉撒都在屋中。 得知旧臣张伟不肯杀自己、饮毒酒自尽的消息,司马德文越发魂不附体,就在床前摆个火炉,自己煮饭烧汤,买米买菜都由禇灵媛亲手负责。刘裕数次派禇秀之等人前去探看想暗中下手,都没有找到机会。 陈留王曹虔嗣上疏,洋洋洒洒列举了司马氏十大罪状,劝刘裕杀司马德文以正天下。曹虔嗣的上疏正中刘裕下怀,只是表面上刘裕下旨训斥,不准曹虔嗣胡言乱语,却以其劝立之功,赏赐布帛五十匹。 朝中臣子皆明刘裕之意,闭口不提司马德文,像郗恢、温和之这样的前朝旧臣也只敢私下在宅中无可奈何地骂上两句。 此次要与杨安玄全力一战,刘裕不想留下司马德文这个隐患,但为了不落人口舌,准备在自己前往京口阅兵时让禇秀之兄弟杀死司马德文。 秣陵,盛恬已决心投靠雍公杨安玄救出司马德文一家,苗兰便前往建康见到韦淑夫妇。很快,韦淑夫妇带着杨安玄以及司马茂英的亲笔信来到秣陵,与盛恬商议营救计划。 盛恬道:“两日后便是愚值守,值守的第二天是上元节,届时刘佩和郭涛都会前往建康,愚会趁机把信送给零陵王,尽快将零陵王一家救走。” 徐旋兴奋地道:“只要盛将军将零陵王一家带出王府,雍公会派牛车在府门外接应,届时有人护送王爷一家乘船离开秣陵,到了海上有战舰相迎,便可安稳无事了。” 盛恬点头道:“愚身边有几名信得过的弟兄,让他们与零陵王一家换装,短时内应该没人发现。就定在上元节的晚间脱身吧。” 几人商议好细节,韦淑道:“盛将军既然已下决心,那便让苗兰带着孩子与奴一起离开,也省得你挂念。” 盛恬看了一眼苗兰,笑道:“好,娘子随韦大姐离开,为夫也能安心行事。” 正月十四日辰时,盛恬前来与郭涛换班,郭涛笑道:“老盛,听说今年上元节陛下准备在秦淮河搞一场大型灯会,你可没有眼福了。” 盛恬笑应道:“我家娘子带着孩子去看过就行,愚等明年吧。” 两人交接完毕,盛恬带了几名亲卫在王府四周巡视了一番,其实零陵王府是处孤宅,先前偶尔有人来访,现在除了京中的禇家兄弟再没有人前来,便连过年都没有一个人来拜。 盛恬走在王府的长廊中,这座装饰华美的宅院死气沉沉,看不到几个人影,石阶缝隙有衰草冒出,等到春暖花开,恐怕院中会被乱草掩盖。 来到正殿,门前站着两名无精打采的内侍,见到盛恬忙上前见礼。盛恬问道:“王爷可以屋中,愚要入内拜见。” 内侍苦笑道:“王爷不见客。” 盛恬道:“就说愚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 片刻之后,内侍引盛恬来到司马德文夫妇所住的院落。正屋三间,中间是厅堂,东面是司马德文夫妇所住,西面则是富阳郡主司马茂恬的住处,侧房则是两名禇灵媛出嫁时从家中带来的两名侍女,服伺他们。 盛恬踏进厅堂,没有看到司马德文,王妃褚灵媛冷声道:“王爷身体不适,命我前来见你。” 盛恬示意禇灵媛身旁的侍女到门外等候,口中大声道:“末将见过王妃。陛下让末将来问问王府可缺什么物件,末将当尽心购置。” 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信,递与禇灵媛。褚灵媛一愣,将信接过收入袖中,淡然道:“请将军转告陛下,王府不缺什么,劳陛下挂心了。” 盛恬见状,高声道:“既如此,末将告退,有事派人召末将便是。” 等盛恬离开,禇灵媛带了信回了东房,司马德文惊恐地问道:“盛恬可是来杀孤的?” 褚灵媛勉强笑道:“王爷放心,盛将军只是来问王府缺些什么。” 侧耳听四下无人,褚灵媛从袖中取出信,低低地声音道:“盛恬给了奴两封信。” 两人凑在一起看信,一封是杨安玄所写,信中表示要通过盛恬救他们离开;另一封是司马茂英所写,告诉父母公爹派人前来相救,让他们相信。 司马茂英的字迹两人熟悉,应该是亲笔无疑;司马德文认识杨安玄的字,看到那不成章法的字,难得地笑了笑,道:“这字确是杨安玄所写,杨卿的字要想仿写都难。” 禇灵媛感觉心怦怦乱跳,低语道:“王爷,雍公当真要救咱们夫妇?” 司马德文又将信细看了一遍,然后投到床前火炉中焚毁,用火钳将信纸捣碎,苦笑道:“你我夫妇已是苟延性命,与其坐等身死,不如赌上一把,左右不过是个死字,只是要拖累娘子你随为夫冒险了。” 禇灵媛轻握住司马德文的手,柔声道:“奴自嫁给王爷,便已生死相随,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何谈拖累。” 第二天便是上元节,王妃禇灵媛召盛恬,让他为院中添置几个花灯。 盛恬会意,轻声道:“戌时点灯,请王爷一家早做准备。” 午后,盛恬带着几名亲卫送来十盏彩灯,并将暗藏的三件军服交与王妃。 戌时,司马德文一家三口换上守卫军服,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命运宣判。 戌正二刻,盛恬带着几名亲卫出现,将换上军服的司马德文一家围在中间,举步朝王府外行去。王府各处都有守卫,但见到盛恬无人生疑,以为是他带人依例巡视,根本没人询问。 提心吊胆来到王府侧门,此处值守的两名兵丁早被盛恬换上自己的亲信,盛恬踏出侧门,果见一辆牛车停在不远处。 也不多话,径直走向牛车,赶车人掀起车帘,车厢内还有两名女侍,下车扶司马德文、禇灵媛和司马怡英上了牛车。 盛恬几人将身上的军服脱下丢在道旁草丛之中,一行人步行伴随在牛车两旁,缓缓地离开王府,消失在黑暗之中。 「注(1):潮白河,其中一段从北京流往天津,古称沽水、鲍丘水。沽水,系白河的古称,鲍丘水是潮河的古称。史书记载在北魏时沽水和鲍丘水相汇,应该正是此时有了潮白河的名称。」 第六百三十四章龙游大海 牛车路线早有设定,一路上少有行人,一行人默然无语,只听到“轧轧”的车轮声和“沙沙”的脚步声。 车厢内,司马德文紧紧地抓着禇灵媛的手,感觉心都快蹦出嗓子眼。看着一旁微微颤抖的妻女,司马德文想咧嘴笑一笑,安慰一下妻女,嘴巴歪了半天,才发现嘴唇哆嗦成一团,根本笑不出来。 感觉过了良久,牛车一顿停住,司马德文惊问道:“为何不走了?” 车前传来沉稳的声音,“请王爷乘船离开。” 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司马德文一家勉强下了车,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应该是河河岸边。两盏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不定,数个人影有如鬼影晃动,司马德文牙齿忍不住嗑出声来。 一盏灯笼迎上前,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臣曾安见过陛下,雍公派微臣前来迎接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借着灯笼的光亮,司马德文看清来人正是前给事中曾安。 有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司马德文一把抓住曾安的手,喜极而泣道:“曾卿,莫非是梦中相见吗?” 早在刘裕禅立之前,曾安便不告而别,回了襄阳。没想到杨安玄居然派曾安来接自己,司马德文忐忑不安的心立时感到安稳了不少。 曾安微笑道:“陛下放心,雍公早已安排妥当,请陛下随臣登舟,咱们这就离开建康。” 船只从小河汇入秦淮河,此时秦淮河上灯火璀璨,宛如流动的一条星河,丝竹声缥缈不定,两船交错之时传来欢声笑语,司马德文缩在船舱之中,既是害怕又是希冀。 船只驶出新桥后不久便入江,再往北走便是石头城。在石头城的码头,曾安招呼司马德文一家以及盛恬等人换乘一艘大商船。商船离开码头,缓缓向东夜航。 无惊无险离开建康城,曾安命人备上酒菜,招呼盛恬一起陪司马德文饮酒。司马德文心怀忧惧,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坐在榻旁的妻女,司马德文起初还以为身处王府之中,宿醉后头疼欲裂,呻吟着接过茶水喝干。 将茶水饮尽,将杯子递给禇灵媛,看到舱中幔帐才惊觉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船到了哪里?” 禇灵媛笑道:“已过了午时,陛下醉得厉害,可是饿了,想吃点什么?” 司马德文起身,来到船舱边往外眺望,江水茫茫,不时有船只经过,远处隐隐可见青山。 船外传来曾安的声音,“陛下可是醒了,臣命人送上稀粥、包子。” 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司马德文食指大动,连吃了三个肉包一碗稀粥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侧坐在一旁的曾安笑道:“让曾卿看笑话了,朕好久未曾这样舒心地吃过东西了。” 曾安有些心酸,轻声道:“陛下放心,船只已过京口,再有半个时辰就会到海上了,雍公已让刘将军派战舰前来相迎。到了海上,就不用担心宋军来追了。” 两人在舱中闲聊,禇灵媛询问女儿在襄阳的情况,曾安耐心地回答。司马德文有些心不在焉,心中暗中计算着时间,生怕宋军派船来追。 舱外传来高声禀报,“船只已过暨阳(今江苏江阴市),马上就要入海了。” 曾安笑道:“陛下,大海宽广,让人心胸开阔,何不移步到舱外一观。” 司马德文得知已逃出生天,欢声道:“好,朕幼时读魏武帝的《观沧海》,颇为诗中壮阔气象打动,今日能一偿所愿,不胜之喜。” 起身左手拉住禇灵媛,右手牵着司马怡英,司马德文朝舱外行去。 海风拂面,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碧波万里、浮天无岸。司马德文来到船舷边,呆呆地看着海面,惊叹道:“朕游玄武湖,以为与海相仿,今日方知自己是井蛙之见。” 曾安等司马德文感慨了一番后,在一旁微笑道:“雍公命人修饬洛阳故宫,请陛下重返旧都。” 司马德文昨日听曾安简略地提过,杨安玄派战舰接他北青州。然后可以从陆路过北冀州、兖州最后进入司州洛阳,杨安玄会亲至荥阳相迎,然后护送他一同前往洛阳,扶他重登帝位。 如果司马德文认为陆路太过辛劳,便在北青州等待黄河冰化后乘船前往孟津口,杨安玄同样会前往孟津口迎接。 司马德文知道重登帝位仍免不了是傀儡,但总好过在秣陵朝不保夕,若是杨安玄能保全自家性命,便将帝位让于他也是欣然。 船出海口往北,茫茫大海根本难辨方向,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从海上驶来七八艘船舰,隔着数里远仍能看清船上飘扬的雍字旗。 曾安笑道:“陛下,东平侯刘衷前来接驾了。” 司马德文在玄武湖检校过水师,乘坐过八艚舰和楼船,海面上驶来的船只仅有二十余丈长,船体也不高,看上去远不及八艚舰甚至楼船威猛。 心中正狐疑,猛然间想起前年张裕(现称字张茂度)率千余艘战舰在海上被雍军百余艘船舰战败之事,惊问道:“齐由,这莫不是战败水师的战舰?” 曾安久在京城,回归襄阳不到一年,杨安玄对他很是信任,让他与余应一起帮着自己打理政务。曾安与余应相处甚欢,余应事先得到杨安玄的交待,他知晓的事情皆可告知曾安,这种名为龙骨战舰的新型船舰也听余应提及。 “正是”,曾安笑道:“有此利舰护航,可保万无一失。” 对面船舰已经接近,挥动旗语,一旁有兵丁看着旗语大声禀报,“东平侯刘衷率雍军水师迎接陛下。” 海上不便换乘,龙骨船舰带着司马德文乘坐的商船一路北上,在一处无名的岛屿停靠,刘衷率将士登船前来拜见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认识刘衷,当年刘衷与杨安玄在国子监中比斗射箭,司马德文随在司马曜身边前去看过热闹,对两人的神射留有印象。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看到刘衷额头上的皱纹,司马德文不胜感慨。 换乘龙骨战舰后速度显着提升,司马德文提着心也放下,精神放松下来,而随行的盛恬也见到了先一步登船的妻儿,一家人重聚分外开心。 秣陵,到了武毅将军郭涛轮值,郭涛来到王府与盛恬交接,却找不到盛恬的人影,询问值守的兵丁,兵丁回禀昨日开始便没有见到盛将军。 郭涛生出不祥预感,连忙带人前往零陵王司马德文住处,几名内侍精神萎靡地靠着廊柱在闲话,见到郭涛忙上前见礼。 得知郭涛要见零陵王,内侍急忙入内通禀,片刻之后慌乱地奔出来,带着哭腔禀道:“王爷不见了。” 郭涛心往下沉,大步便往里闯,一边走一边高声嚷道:“王爷,末将郭涛求见。” 院中寂然无声,郭涛示意内侍引路,直闯入卧房,屋中空空荡荡,司马德文夫妇不见踪影。再找寻司马恬英的闺房,同样空无一人,寻至侧屋,发现两名侍女已悬梁自尽。 司马德文离开时并没有带走这两名侍女,昨日一早两名侍女来服伺王妃洗漱,发现司马德文一家不见了。两名侍女没有声张,但自觉难逃一死,索性自缢而亡。 郭涛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司马德文夫妇仍藏身在王府之中,一番搜寻之后得知盛恬带着几名亲卫前夜离开王府再没有回返,郭涛恨声骂道:“姓盛的,你害苦老子了。” 零陵王一家凭空消失,首先要禀报鹰扬将军刘佩,此时刘佩此时仍在建康城中逍遥。郭涛一面扩大搜寻范围,一面派人前去通知刘佩。 一个时辰后,刘佩匆匆赶到,劈头盖脸地问郭涛,道:“可曾找到?” 见郭涛摇头,刘佩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道:“愚如何向天子交待。” 又一通鸡飞狗跳墙地搜寻,值守的兵丁都被叫来问话,总算知道司马德文离开王府时有一辆牛车接应,顺着牛车行进的方向行至河边,刘佩确定司马德文被盛恬带走。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时辰,司马德文此刻不知身在何处,虽然惧怕刘裕降罪,刘佩还是带着郭涛硬着头皮来见刘裕。 未时,刘裕在西堂召见刘佩。刘佩头也不敢抬,急步来到刘裕面前跪拜于地,口称“死罪”。 刘裕以为是司马德文出了事,心中还窃喜若是司马德文得了急症死了倒是省事,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武奋将军盛恬心怀不轨,将零陵王一家劫走,不知所踪。”刘佩惶恐地禀道。 刘裕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到刘佩身前,弯下身拽住刘佩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提起,喝问道:“你说什么?司马德文一家不见了,朕给你一千精兵,居然看不住司马德文一家三口,要你何用。” 抬手扇了刘佩两记耳光,刘佩含糊不清地道:“微臣该死。” 刘裕随手将刘佩掷于地上,平复了一下心情,喝问道:“司马德文何时不见的。” “前日晚间。盛恬将其一家三口夹杂在兵丁之中出侧门,乘坐一辆牛车至三里外河边,然后乘船离开。据微臣查探,船只驶往秦淮河方向。”为保性命,刘佩只得将猜测当成事实禀奏。 刘裕回身坐好,盛恬帮司马德文逃走,不用问是受了杨安玄的蛊惑。一旦司马德文到了杨安玄手中,杨安玄重立他为天子,自己这个皇帝便名不正言不顺。 真想一剑把刘佩这个无用的东西斩杀,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杀了他也没用。 刘裕派人把徐羡之、赵伦之、谢晦、傅亮等近臣召来,这些人仍在尚书台理事,很快便赶到西堂。当得知司马德文被杨安玄救走,众人无不变颜变色。 谢晦反应最快,立刻道:“陛下即刻下旨关闭关卡,搜寻过往船只和往来商贾,亡羊补牢或许未晚。” 徐羡之道:“既然司马德文不见,陛下索性对外宣称零陵王暴病身亡,就算司马德文被杨安玄所得,亦可对外称是杨安玄混淆视听。” 刘裕眼中厉芒闪过,道:“传旨,向外宣告零陵王暴病身亡,王妃亦伤心而亡。” 话语略顿,刘裕冷森森地道:“既然司马德文不愿与朕共存,那便暗中告知关卡,抓住司马德文之后将其处死。” 傅亮道:“陛下,要做最坏打算,杨安玄必定会借司马德文大做文章,攻雍之事要及早发动。” 原本刘裕打算在五月发动攻势,司马德文的逃走让计划不得不提前。刘裕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命檀道济、王仲德、刘怀慎在三月开始攻雍。” 第六百三十五章傀儡妙用 秦军攻打姑臧城已过月余,守城的凉军疲惫不堪,中城城墙一日数惊,沮渠政德率领凉军苦苦支撑,等待援军到来。 骊靬城外,沮渠蒙逊突破三层长围、推平深垒已经兵临城下,乞伏千年已知枹罕城被雍军所夺,国主正全力攻夺姑臧城,若让沮渠蒙逊所率的凉军突破防御线,那秦军将丧家之犬,无处容身。 与守番禾城的乞伏木弈干轮番出击,与凉军激战,每日伤亡双方都近千人,可是秦凉两军都死战不退,骊靬、番禾十余里的战场被鲜血染透。 岑明虎率一万四千兵马前往枹罕。行军打仗,可没有年节之说,除夕夜宰杀牛羊,每名兵丁分得半斤羊肉、四个炊饼便是过年了。 正月十八日,大军到达枹罕城。杨安玄交待过蒯恩,攻凉大军交给索邈指挥,所以岑明虎率军到达后便向索邈交出了指挥权,表示包括自己在内听从索邈指挥。 索邈有些感动,当初杨安玄说让他主持攻凉之事他还有些怀疑,蒯恩、岑明虎等人都是追随杨安玄的老人,他们是否愿意听从安排,若想争功自己如何处断。 现在这份疑虑不复存在,主公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甚至将次子翼郎君送到了枹罕城,自己在雍军中没有根基,交好翼郎君不失为一条捷径。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主公信任自己,自己便当报以忠诚,早日夺取凉域。 加上新到的一万四千兵马,枹罕城中有雍军二万四千余人,狄道、首阳等城还有万余人,秦军降军多达七千,这些降军作战指望不上,却可以充装役伕。 索邈与岑明虎、李昱等人商议,秦军主力都在凉境,唯有原道城的乞伏昙达率败军前往金城,金城距枹罕不远,将来出征凉地,必先夺取卧榻之旁的金城。 乞伏昙达率一万两千秦军到达金城,金城守将乞伏什寅已知雍军夺取了枹罕城,在其弟乞伏去列的鼓动下,决定坐观风云。 若雍军与秦军相持不下,乞伏什寅则据金城郡及武威郡东部,可以自立为汗;若凉军灭秦国则不妨归降沮渠蒙逊,退一步即便守不住金城,也可以顺势投降雍军,还可以选择东奔魏国,归顺拓跋嗣。用乞伏去列的话说,进退自如,何必看乞伏炽磐的脸色。 乞伏昙达率败军退至金城,派人通知乞伏什寅开城接纳。虽说名义上是兄弟,但乞伏昙达是乞伏炽磐一母所生,深得乞伏炽磐的重用,而乞伏什寅、乞伏去列以及被雍军所俘的乞伏白养算是小娘生的,平日没少受乞伏昙达的气,此刻乞伏昙达落难到此,不痛打落水狗就不错了,对乞伏昙达想进城的要求置之不理。 乞伏去列眼珠一转生出主意,道:「乞伏昙达麾下有一万两千兵马,都是我秦国儿郎,若能将这些人招揽进金城,岂不实力大增。便是乞伏炽磐率大军前来又有何惧。」 乞伏什寅深以为然,乞伏昙达从原道一路逃至金城,一路上靠抢掠部落的牛羊补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普通兵丁并不知前将军乞伏什寅生出自立之心,一心想着进金城好生歇息两日,将他们诓进城来不难收为己用。关键是上次国主乞伏炽磐逃到金城时乞伏什寅闭门不纳,乞伏昙达会不会生疑。 乞伏去列抚着下巴道:「乞伏昙达从原道城来金城,或许并不知我等拒乞伏炽磐于城外之事。可命儿郎们做好准备,派人告诉乞伏昙达城中空间有限,让他所率的大军在城外扎营,以接风为名让乞伏昙达带亲信入城。」 乞伏什寅于是派赫连安带了些牛羊、粟米等辎重出城劳军,并请乞伏昙达入城。 赫连安是赫连勃勃第七子,当初赫连勃勃败走让其守西川拖延雍军进攻,可是赫连安见势不妙弃城逃奔乞伏炽磐,乞伏炽磐将他安置在榆中城,后来成为乞伏什寅的部将。 乞伏昙达见城门开放,暗中下令准备夺城。赫连安不知双方各怀鬼胎,真以为乞伏什寅要请乞伏昙达入城,笑吟吟地上前致意。 哪料乞伏昙达二话不说,挺矛就将赫连安刺死,然后率军朝城门冲去。 城头乞伏什寅兄弟见乞伏昙达冲城,忙下令往下射箭,并让兵丁关闭城门。 城头守军有些发懵,好好的为什么朝自家兄弟射箭,一个个疑惑地看向乞伏什寅。 稍一迟疑,乞伏昙达已经带人冲入城内,高声喊道:「乞伏什寅意图叛乱,奉国主之命前来平叛,只抓乞伏什寅,其他儿郎无罪。」 乞伏什寅取弓在手,朝城下的乞伏昙伏射去,喝道:「乞伏昙达,想叛乱是你吧。众儿郎,给我射。」 城头秦军一片茫然,不知该听从哪边。城外的秦军源源不断地入城,乞伏昙达开始率人沿着踏道朝城头冲来。 乞伏去列见城中守军不听指挥,知道大势已去,悔不该打开城门开门揖盗,只得下令兵丁阻挡,自己与乞伏什寅奔往西门,打开城门离开。 一行百余骑逃出金城,跑出十余里见后面并无追兵,兄弟俩商议一阵,决定前往枹罕城投奔雍军。…… 正月二十六日,船舰到达北青州长广郡不其城(今山东崂山西北部,因不其山得名),北青州刺史杨孜敬带着官员在码头迎接。 杨孜敬事先得到杨安玄叮嘱,以迎接天子的礼仪,列鼓吹乐,众人跪拜迎驾;然后杨孜敬请天子登玉辂车,用大驾卤簿(1),浩浩荡荡接司马德文入不其城。 不其城中百姓在街道两边摆上香案,迎接天子到来。司马德文看着两旁跪拜的百姓,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自己还能以天子的身份出巡北青州。 等车驾过去,百姓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那就是天子吗,仆听说书人讲天子什么龙眉凤目,其实和仆等都一样」、「你们听说了吗,这位天子被刘裕逼得禅位,刘裕还不肯放过了,要派人毒死他,是咱们雍公看他可怜才派人救他一命」、「可不是,仆听说前段时间皇后娘娘生了个男娃,就让刘裕给害死了,可怜的娃」…… 刘裕加害、天子蒙尘、雍公派人相救的消息很快传开,黄淮一带的门阀世家得知天子司马德文现在北青州广固城中暂居,庾、荀、钟、周、应等家族纷纷派出子弟前去拜见。 也有人担心杨安玄不喜,想等一等看看风向再说,直到听说雍公杨安玄派世子杨愔携妻子司马茂英前往广固,随行有新野原祠部尚书阴友齐等一批世家代表,众人才知雍公并不在意这些。 明眼人皆知晋室江山不复存在,雍公之所以厚待司马德文,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司马德文与刘裕争夺天下。 建康,刘裕停朝三日,设灵棚拜祭「暴病而亡」的零陵王司马德文,决定将其安葬在冲平陵。 司马德文在北青州广固城的消息很快在坊间传开,刘裕命军情司严查「谣言」,可是以纸包火不过是自欺欺人。 余姚码头,虞平、虞质父子带着家人登上商船,船只离岸向北驶去,此行的目的是北青州。 虞平满是感伤地南望,虞家在余姚立足数百年,是江左豪门、会稽四姓之首,谁曾想得罪刘裕要避祸他乡,此次北行的族人毕竟是少数,还有近千族人留在江南,刘裕得知自己率家眷北逃的消息,这些族人可能会因此获罪。身为族长,虞平心中满是负罪感。 站在左侧的虞质却满怀期待,当年丁全说服虞家将造船场卖与雍公时许诺一郡太守之位不知仍有效否,若能成为一郡太守远胜过在余姚受小吏欺辱。 与身旁陪同虞家北返的是鸿楼掌柜吴畅说笑着,虞质小心地询问道:「虞家此次举族北迁投靠雍公,不知雍 公会如何安置虞家?」 吴畅微笑道:「天子蒙尘北上,虞家举族前去护驾,天下门阀、百姓得知皆会盛赞虞家仁德,虞兄还担心什么。」 一席话说得虞平、虞质父子连连点头,虞家此次北上确实可以对外宣称弃家业随天子,当年永嘉南渡最初随行的家族成为顶级门阀,如今算是永初北上了,说不定虞家会因此大起,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由虞氏家族率先开始的永元北上从海路、陆路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北,刘裕得知消息,连忙下令关闭关卡,严查北上之人,大海之上也派出舰只堵截。 杨安玄命刘衷率水师南下,与宋军水师在海上发生多起交战,无不以宋军水师战败告终。刘裕无可奈何,只得在港口加紧盘查,不准世家出海。 北奔的风向已难扼制,为了转移坊间的注意力,刘裕下旨让王仲德率先发动对江夏郡的攻势。 二月二十三日,王仲德命虞丘进、陆仲元自夏口出兵一万,率水师战舰三百艘,沿涢水北上进攻安陆城。 安陆太守沈庆之早在涢水两岸修筑了八处戍堡,宋军船只在江上驶过,戍堡上弩箭、飞石如雨点般向船只落去,虞丘进只得退回涢口附近,率军攻打曲陵。看書菈 沈庆之率六千兵马出安陆,与虞丘进在曲陵东面接战,拉开宋雍大战的序幕。 对于宋军发动的攻势,杨安玄冷哂道:「黔驴技穷矣。」 「注(1):大驾卤簿,即大驾出行的车辆顺序。先象车,鼓吹一部,十三人,中道;次静室令,驾一,中道;式道候二人,驾一,分左右……(记录得很详细,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看一下《晋书》中的描述)。」 第六百三十六章还都洛阳 蒯恩、索邈发动西北攻势后,杨安玄便考虑到刘裕会伺机而动,命令各处将领构建防御工事,谨防宋军突袭。 派赵田前往章山营寨换回王镇恶,又从兖州召回王慧龙,与辛何、习辟疆、高长庆、张诞等人商议对宋决战之事。 杨安玄指出,随着时间推移,形势对雍越来越有利,与宋决战最终取决于粮食、军械、船只、火药等辎重的储备,要想一统天下,突破点却在水师上。 杨安玄的话得到众人一致赞同,王镇恶道:“当年晋取孙吴,晋武帝司马炎命王濬在益州成都造楼船、练水师,因顺流之势,一统天下。主公亦应水陆并进,平灭刘宋。” 王慧龙谨慎地道:“当年益州为晋所有,愚以为与宋之战应先取南益州,占据长江上游,否则很难得长江之利。” 习辟疆自然要力挺女婿,点头赞成道:“慧龙言之有理。宋国兵强马壮,刘裕亦称英明,远胜过当年孙吴,灭宋之战宜缓不宜急。” 王慧龙到达襄阳后,杨安玄让其接替赵田的参谋左丞之位,而任命王强为荥阳太守。之所以重用王慧龙,除了王慧龙本身才能出众外,他出身太原王氏也是重要的原因,太原王氏自汉以来有“皇后三人、三公五人、宰辅十一人”,名望不次于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 正如刘裕登基后虽然大力启用寒门子弟,但仍以王弘为尚书左仆射、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谢晦为侍中、中领军,用以安抚门阀世族的人心,杨安玄重用王慧龙是同样的道理。 太原王氏的投靠与拥戴会起到旗帜作用,庾、虞、荀、钟、周、应等世家前往拜见司马德文,未尝不是表明与刘宋决裂之意,将来司马德文禅位这些人顺理成章便成为杨安玄的拥护者。 高长庆笑道:“依老夫看来,主公命各军构建工事、加强戒备,指出与宋之战胜负在于民心、辎重,就是怕大伙操之过急。” 杨安玄点点头,道:“朱超石在垫江已造出龙骨战舰十艘,艨冲战舰以及大小船只将近四百艘,应该能与檀道济麾下的水师一战了。” “等歼灭檀道济水师,再顺流夺回鱼复城,那么秭归、夷陵、夷道告急,江陵水师必然出战。江陵水师若败,则长江上游便尽在掌握,届时可从容夺取秭归、夷陵等城,再攻江陵。” “江陵若下,主公可以纵兵南下取江安,阻断南益、宁州与荆州的交通,刘宋便如被拦腰斩为两断。”王镇恶捋须笑道。 杨安玄昂然道:“刘裕老矣,即便仍有当年之勇亦难支撑几年,诸公勉之。待刘裕逝后,谁能挡我大军南下。” 众人无不笑逐颜开,正如主公所言,刘裕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估计支撑不了几年,而主公正当壮年,两相比较,胜利的大门已向主公开启。 接到虞丘进进攻江夏郡的禀报,杨安玄十分平静,这是预料中事。雍境内的官员也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布置春耕事宜,主公不止一次地说过,打仗打的是钱粮,宋军此时发动攻势是狗急跳墙了。 黄河已经化冰,杨安玄接到杨孜敬送来的急报,天子司马德文决定于三月二十六日乘船前往孟津口。 现在是三月十二日,杨安玄要先赶往洛阳城,准备好宫殿,安排妥当接驾等事宜,然后前往孟津口接驾,陪同司马德文前往洛阳。 迎天子还故都是件大事,司州刺史杨安远在河东郡与魏军对峙,洛阳城中是河南太守杨思平主事,杨安玄对这位三叔可有点信不过。 早在去年杨安玄就让张纲为营建使前去洛阳修缮宫殿,重新恢复汉晋时皇宫的旧貌不大可能,不过半年时间还是建出了太极殿和东西两堂,还有后面的几处寝宫。 洛阳早在七八年前就开始有门阀世家和商家进驻,城中的废墟逐渐被清理重建房屋,铜驼大街两旁的商铺重新大量出现;姚秦灭亡后,不少僧侣来到洛阳传教,洛阳城中的寺庙逐渐多了起来,百姓纷纷涌入城中;黄河北岸魏国境内也有不少汉族百姓过江到洛阳,洛阳城恢复了生机。 三月二十二日,杨安玄带着习辟疆、刘讷等一批门阀来到洛阳,杨思平带人出迎,洛阳城百姓携老扶幼自发前来,欢声雷动。 杨安玄下马步行,频频挥手与道旁百姓示意。习辟疆感慨道:“主公广施仁德,这些百姓有不少因主公而得活,更因主公才得以安居乐业,今日出迎当见人心。” 司州刺史府便是当年的河南太守府改建,杨思平见杨安玄在府门前驻足观看,久久没有挪步。 顿时明白侄子的心意,杨思平叹道:“一别近三十载,大哥、二哥已不在人世,不过二哥泉下有知亦会为安玄感到骄傲。三叔老了,珀儿、洛儿将来要你多加关照了。” 杨思平年近六旬,须发苍苍,杨安玄轻叹一声,终于放下心中不满,揽起三叔的胳膊,叔侄并肩举步向府中行去。 四月二日,运送司马德文的船舰在孟津口停下,曾安进入舱内施礼道:“陛下,船已靠岸。雍公杨安玄率众前来迎接,恳请登船觐见。” 司马德文一惊,有些惶恐地起身道:“朕这就前去相迎。” 曾安微笑道:“陛下且安坐,理应召雍公前来觐见。” 司马德文重新落坐,屁股不安地在锦席上扭动了一下,道:“传雍公杨安玄觐见。” 扭头看了一旁侍立的女婿杨愔,司马德文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笑道:“愔儿,你替朕迎一迎你父亲。” 这些天相处,司马德文夫妇对这个女婿很满意,温文尔雅,博学多才,从女儿司马茂英的脸上的笑容也可以看出她在杨家过得很开心。杨愔恭声应是,转身出舱。 孟津渡口人山人海,旗帜飘扬,锣鼓喧天。杨安玄站在码头上望向司马德文乘坐的战舰,战舰被彩旗装饰得绚丽多彩,像只花里胡哨的彩鸡。 杨愔走出船舱,顺着踏板来到父亲杨安玄面前躬身施礼,道:“大人,陛下召你觐见。” 杨安玄昂首走上船舰,司马德文终不肯在舱中安坐,带了曾安等身边随侍之人起身来到舱门相迎。 杨安玄见司马德文出迎,忙紧走几步上前跪倒,道:“臣杨安玄迎接来迟,望陛下恕罪。” 司马德文双手扶起杨安玄,感叹道:“杨师,一别十余载,朕甚是怀念当年杨师教朕射箭的情形。” 当年杨安玄担任东宫侍读,曾教过司马德文射箭,司马德文以旧事打动杨安玄,希望能得到善待。 杨安玄微笑道:“陛下念及旧情,让臣感激涕零。陛下龙返旧都,天下臣民无不欢欣鼓舞,请陛下更衣接受臣民朝贺。” 司马德文禅位刘裕,原本的服饰当然不能用,贬为零陵王所穿的王服出留在府中没有携带,随船来到北青州,杨孜敬也便替他置办朝服,只是进献了一些锦服。 杨安玄得阴慧珍提醒,让她替司马德文夫妇准备了接见臣子的朝服以及日常所穿的衣服,杨安玄命人将服饰呈上。 通天冠高九寸,前旒用真白玉珠,额饰金博山,绛色纱袍,皂色中衣,前三幅后四幅,衣服上十二章花纹(有兴趣的书友可以查阅《晋书》…… 等天子穿戴完毕,杨安玄领众人跪拜,山呼万岁。司马德文看着身上的朝服,仿如身在梦中,好半天才哽声道:“众卿免礼。” 接着,杨安玄命人用金盘托着一枚玉印呈上,笑道:“这枚玉玺是臣无意中得到,本想当即送往京城,可是刘裕篡逆,逼陛下退位,便暂时留了下来。不想冥冥中自有天意,万岁移驾至此,正好将玉印献上。” 传国玉玺在禅位之时司马德文已经交给了刘裕,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玉玺。司马德文惊喜地拿起玺印,上面赫然刻着--天子信玺四个字。 除了传国玉玺外,皇帝还有六玺,天子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和天子信玺,司马德文在建康时自然雕有这六玺,只是一股脑都被刘裕得了去。 这枚天子信玺看玉色应该有数百年之久,应该是汉代之物,也不知杨安玄从何处得来。司马德文让曾安收好玉玺,感激地笑道:“杨师有心了。” 杨安玄奏道:“陛下,洛阳百姓闻天子驾临故都,纷纷前来相迎,请陛下下船,接受百姓朝拜。” 司马德文欣然起身道:“杨师,与朕同行。” 当司马德文出现在船首,孟津码头上万名百姓、兵丁以及官吏纷纷跪倒,山呼“万岁”,震天动地。 司马德文被穿云裂石般的呼声吓了一跳,脚步往后一步,却将身后杨安玄显露了出来,那山呼“万岁”之声犹如向杨安玄所发。 换乘玉辂车,摆起大驾卤簿,一路浩浩荡荡前往洛阳城。及至洛阳城宣阳门,又有一大群士族、百姓在城门外相迎。 司马德文坐在车上,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不少是建康旧臣,司马国璠、司马叔璠兄弟亦在人群之中。 一名女僧排众上前,微笑合掌道:“陛下,贫僧支妙音恭迎陛下还都洛阳。” 司马德文信佛,与支妙音交往密切,桓玄当权时支妙音离开建康,司马德文还颇为惋惜,没想到在此相见。 从这些安排上足见杨安玄用心,司马德文忐忑的心在见到支妙音时仿佛平静了下来,起身向众人示意。 马车缓缓驶过宣阳门,沿着铜驼大道朝宫城而去。看着高高的齐云塔,司马德文心中默默祷念,诸天神佛、列祖列宗保佑,愿司马氏血脉能够平安延绵、香火永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兵火连天 天子还旧都重登帝位,自然免不了要举行大典,祭告天地、大赦天下、分封百官等诸多事宜,雍公世子杨愔带着孔鲜等大儒以及一批门阀世家操办此事,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杨安玄每日辰时入宫朝觐,与司马德文商讨朝堂官员的设置。司马德文有意封杨安玄为相国、总百揆,进爵封雍王,加九锡、十二旒冕、天子旌旗等殊礼,仿照当初刘裕故事,杨安玄推辞不受。 司马德文惶恐不安,派新命的中书侍郎曾安前去探问杨安玄真实意图。杨安玄让曾安转告司马德文,他接受相国、总百揆的官职,但雍王之封以及殊礼待平灭刘裕之后再说。 「齐由替愚禀奏天子,请陛下安心休养,朝堂之事自有愚代劳。」杨安玄看了一眼曾安,道:「真若有一天天命转移,司马氏亦能香火延续。」 曾安将此话转述给司马德文,司马德文稍感失落,随即释然,放声笑道:「有雍公一诺,朕可安枕也。」 四月十日,天子司马德文升坐太极殿,众臣朝拜毕,曾安宣读旨意。众人侧耳细听,终于念到官员的安排,「雍公杨安玄授相国,总百揆」,这是意料中事。 司空、尚书左仆射阴友齐;尚书右仆射杨思平;中书令王镇恶;司徒辛何;侍中习辟疆;领军将军赵田;太常司马国璠;宗正司马叔璠;鸿胪寺卿袁涛;御史中丞孔鲜;延尉何青;司隶校尉杨安深;曾安再度擢升为黄门侍郎等等。 虞家率先自余姚北奔,起到了马骨的作用,虞平被授官大司农。大司农统管太仓、籍田、导官以及都水等职司,在九卿中颇有职权,庾、荀、钟、周、应等世家家主今日亦来参加朝会,满怀羡慕地看着虞平。 改五部尚书为六部尚书,吏部尚书庾欢、礼部尚书刘伦、户部尚书朱琨、兵部尚书范辽、工部尚书张纲、刑部尚书阴敦。 接下来是藩镇,杨安玄兼任司州刺史,而杨安远则转任雍州刺史;北雍州刺史孟龙符、秦州刺史蒯恩、凉州刺史索邈、梁州刺史冯立、益州刺史阴绩、兖州刺史毛修之、北冀州刺史胡藩、北青州刺史杨孜敬等。 林林总总的授官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参加朝会的人都得了好处,众人山呼「万岁」,皆大欢喜。 四月十一日,天子发诏,历数刘裕轻辱天子、逼宫谋篡、谋害皇子等罪状,命雍公杨安玄讨伐刘裕。 因为国都迁至洛阳,襄阳官署要迁往洛阳,像杨安深、阴敦这样的官员也要交接后才能陆续前往洛阳,接下来还有一阵忙碌。 此时,除了江夏郡外,檀道济于三月二十六日兵发南安城(今乐山),与转任南安太守的杜骥交战。 杜骥由汶山太守转任南安太守后,发现三江流域(沫水(大渡河)、青衣水和羌水(岷江))聚居了大批僚(獠)人,这些僚人彪悍善战,翻山越岭轻快无比,善使弓弩毒箭。 杜骥读史书,得知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征南中时征召当地蛮夷入伍,建立无当飞军。杜骥于是以粟米、布帛、瓷器、茶叶等物资诱惑僚人首领,招募勇士六千人。 杜骥将这些僚人勇士编成三队,每队两千人,称翻山、越岭、镇涧。杜骥亲自操练这三只僚军,与将士同甘共苦、训练严苛,但膳食充足、军饷按时,若有立功赏赐甚重。 僚人多住于山中,梯田耕作、狩猎采矿,生活十分艰苦。夏秋之季则前往蜀中为佣,打水井砌河堰劳作,冬春则回归山中避寒耕种。 过年时杜骥有意放部分僚兵回家,这些僚兵带着大量的粮食和购买的物资回到住处,立时引起轰动。 开春之后,随着那些僚兵前来投军的僚兵踊跃到来,杜骥禀报刺史阴绩,共募得僚兵一万四千余人,南安城留下八千,其他六千兵马充实到阴 绩麾下。 针对这伙僚兵擅长山地作战的特点,给他们配备了藤甲、木盾、弩弓、砍刀,效仿三国时王平、张嶷统军之法,将僚军营帐布设在南安城外的山中。 檀道济率一万五千兵马前来攻打南安,杜骥并不出战。檀道济命薛彤入山砍伐树木,准备建造攻城器械。翻山军与镇涧军从山中杀死,宋军不能抵挡,入山一千人伤亡大半。 檀道济得知雍军招募僚人入伍,叹道:「可惜我军粮草不济,要不然以朝廷名义招募这些僚人入伍,破蜀易也。」下令兵马往后退至十里外的平原所在,暂避僚兵之锋。 寿春城,刘怀慎接到天子诏书,让他尽快起军伐雍。 刘裕登基后以佐命功,加封刘怀慎为南城县侯,食邑千户,进号平北将军,授官五兵尚书,兼任徐州、北冀州刺史,足见刘裕对他的倚重。 芍陂一带屯田有数万顷,收粮超过千万石,足以支撑江北驻军的军粮,甚至还可以应急,若是此刻召聚兵马出战,得不偿失。 此时正是春耕时间,城中除了必要的守军外,刘怀慎让其他的兵丁都到屯田中劳作。 于是刘怀慎上疏向刘裕言明利害,奏称等禾苗种下后再行出兵不迟。 此时,刘裕相继收到虞丘进、檀道济出兵不利,而司马德文还都洛阳的消息已然世人皆知,既然掩饰不住,便无需掩饰。 刘裕下诏称杨安玄大逆不道,假借身逝的零陵王司马德文之名欺骗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决定起兵伐雍。 门阀世家知晓真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杨安玄口诛笔伐,一面偷偷派遣族中子侄前往洛阳觐见天子,无论哪边获胜家族都能得以延续。.Ь. 普通百姓关心的是自家温饱,那个倒霉的天子是死是活管自家什么事。刘天子登基以来,轻徭薄役,自己的日子比起以前要好了些,宋朝比起以前的晋朝可强多了,司马德文最好去洛阳祸害江北的人吧。 军情司将民间的反应告诉刘裕,刘裕的心安定下来,民心向己,晋室已亡,杨安玄想用司马德文来打击自己的目的落了空。 既然如此,对雍作战不妨等到夏收之后,那个时候魏国也能派出兵马,南北夹击攻打杨安玄,有魏军配合,胜算大增。…… 三月二十八日,姑臧中城沦陷,沮渠政德率领残余的千余凉军退守宫城,看到秦军将宫城四门围堵上,沮渠政德感到绝望。 自秦军攻打姑臧至今已近半年,可是父王所率的援军仍未到来。前段时日秦军绑了几名兵丁对城中喊话,称父王所率的大军在骊靬城遭受重创,已经逃回酒泉,让城中早些归降。 沮渠政德不信这鬼话,可是城中将士已经接近崩溃,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 骊靬城,从酒泉运送粮草的队伍给沮渠蒙逊带来了个坏消息,他派去敦煌的太守索元绪到任后,暴戾好杀,大失人心。敦煌大族宋承、张弘等人写信给逃入山中的李恂,请他回来主政。 李恂见到敦煌宋氏、张氏、阴氏、辛氏、尹氏等大族的联名支持信,带了数十名亲卫进入敦煌,索元绪得报赶紧逃出敦煌。宋承等人推举李恂为(西)凉王,改元永建,李凉死灰复燃。 凉军在骊靬、番禾两城下死伤四千余人,虽然秦军也伤亡惨重,但是失去枹罕的秦军为了夺取立足之地,无论凉军如何猛攻都死战不退,战事胶着。 李凉在敦煌复立,这是沮渠蒙逊绝不能接受的事。如今姑臧城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会落入乞伏炽磐的手中。若是敦煌、酒泉有失,自己便连乞伏炽磐都不如了。 沮渠蒙逊率军救援姑臧城,在酒泉仅留下六千兵马给三子沮渠牧犍。李凉之地初得尚不安稳,六千兵马 要安定酒泉、张掖等城显得捉襟见肘,若是出征夺取敦煌恐怕要变生肘腋。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沮渠蒙逊思之再三,决定忍痛放弃姑臧城,先率军回返酒泉,平定郭煌之乱。若姑臧还在坚守,待平定敦煌之乱后再率军救援姑臧,若姑臧不保,自己至少能保有李凉之地。 看到凉军往西撤走,乞伏千年长松了一口气,凉军再要强攻些时日,己军怕是守不住了。 派出侦骑打探,确认凉军撤走后,乞伏千年让乞伏木弈干带了五千兵马增援姑臧城。 乞伏木弈干的到来让秦军士气大振,攻势变得凶猛,乞伏炽磐不断派人朝城头喊话,告诉城头凉军酒泉、敦煌生乱,沮渠蒙逊已经率军离开,姑臧城成为孤城,早些归降。 沮渠政德打开宫中宝库,将珍宝尽数散于将士,激励儿郎守城。守城的器械用尽,则拆毁宫殿,将柱子和砖石搬到宫城之上,宫中内侍也会派到宫墙之上,帮着协守。 宫城中储存的粮食很快吃光,那些珍贵的飞禽走兽逃不过下锅的命运,战马也被宰杀干净,连花园中的花草都被刨出煮食,便连洞中老鼠也被刨出来吃了。 凉军没有吃食,气力逐渐下降,即便如此没有一人出降。沮渠政德拉弓准备射向一名秦军,可是头晕目眩,原本能轻松拉开的弓居然只拉了一半,箭只在空中射出一段后便掉落。 西北角又有秦军攀上,看着儿郎们奋力朝突破口冲去,沮渠政德却知宫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沮渠政德黯然转身下了宫城,朝宫中走去。 宫城内富丽堂皇的殿宇楼阁被飞石砸得七零八落,沮渠政德望着这些曾经让人感到无比骄傲的建筑,绝不能让乞伏炽磐这头恶狼得去。 「来人」,沮渠政德喝道:「堆起柴薪,烧。」 半个时辰后,火光冲天而起。看着宫墙内最高的殿宇顶上窜出火光,乞伏炽磐颓然地将帽子掷在地上,这场仗两败俱伤。 第六百三十八章攻守易势 魏都平城,贺朗在任城公嵇拔的引领下上朝觐魏天子拓跋嗣,递交国书。 雍军大举进攻秦国,占领秦都枹罕的消息已经传到平城,魏国君臣皆认为雍军扫平西北只是时间问题。 雍军平定西北后实力再增,如何对待雍军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雍军势大暂不可为敌,不如趁晋帝司马德文还都洛阳,派使者前去朝贺,与雍军达成互不侵犯的和约,加大贸易往来,等平定燕国和柔然后再全力南下。 一派则认为魏国与雍多次交战,仇怨已深,即便缔结盟约恐怕等雍军平定西北后也会对魏发动攻势,不如与宋国南北夹击,先行扼制强雍。 主和派以白马公崔浩、任城公嵇拔、散骑常侍丘堆为首,主战派是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以及南平公长孙嵩和寿光侯叔孙建等人。朝堂之上武将多主战,文臣则多主和,拓跋嗣一时难决。 数日之前,身在安邑城的南平公长孙嵩发来奏疏,称三月中旬涑水刚刚化冰,雍军水师于夜间突袭闻喜城。闻喜城被夺,安邑城三面被围。 安邑大军的粮草需从野王城(今河南沁阳)经东垣(河北石家庄市东古城村)运来。野王城至东垣有二百余里,东垣到野王又近二百里,路途遥远,雍军派出轻骑袭扰粮道,粮草经常被焚。 安邑城有魏军近三万,储存的粮食仅够半月所需,粮草一旦供给不上大军必乱,长孙嵩向拓跋嗣告急,请求增派兵马护运粮草。 拓跋嗣收到谍报,晋雍公杨安玄借司马德文还都洛阳之机,将雍州襄阳兵马北调,洛阳城中精兵增至一万六千余人。 成皋关中有兵马五千,荥阳有兵马一万二千,兖州境内濮阳一带有兵马近两万,加上偃师、阳武、燕县、长垣等城中的兵马也有六七千人,雍军在黄河南岸的司兖之地驻有六万兵马。 汲郡叔孙建、于栗磾的兵万在三万人,只有雍军的一半,从孟津口到黎阳津有多次渡口,魏军难以全面布防。 雍军水师在孟津口、黎阳津一带游弋,随时可能登岸发动攻击。有过黎阳津惨败的教训,叔孙建、于栗磾在北岸密布戍堡、箭楼,防御雍军突袭。 拓跋嗣紧急从常山、中山等地征调两万兵马前往汲郡,又命长孙嵩弃守安邑退守野王城,这样河内郡、汲郡便有九万兵马,反过来可以威胁黄河南岸的司州和兖州。 打开宋国国书,刘裕在国书中以布帛六万匹、棉衣四万套的代价邀请魏军南下攻打司州和兖州。 拓跋嗣眉头轻皱,雍军在黄河司兖之地驻有六万兵马,杨安远得河东之地后,率三万多雍军进驻东垣城,逼近河内郡轵关。 一旦魏军南下,杨安远必然从西发动攻击,加上河上雍军水师可以随时支援,截断己军河上通道,若没有水师参战,仓促南攻实为不智。 设在潮白河的船塘正在以夜继日地赶工,已经造出数十丈长的大舰近百艘,只是魏军不习船战,还要多加操练,才能发挥出战力。 想到这里,拓跋嗣将宋国国书放在桌上,道:“贺卿,朕已命人加紧赶制船舰,争取早日南下参战。可是北马南船,我军不习水战,请贺卿向宋皇致意,朕不要布帛棉衣,请他派出熟悉水战的将士帮我国训练水师。” 这几年贺朗往来平城和建康之间,经他之手向魏国送去粮食、交换火药之秘、输送船工为魏国营建船坞,如今又要派遣将士替魏国训练水师吗?一旦魏军熟悉水战,将来乘舟南下,岂不是要重演五胡乱华。 贺朗出身会稽山阴贺氏,其先祖贺齐是东吴名将;晋元帝司马睿出镇建业,曾祖贺循应邀为朝廷效力,死后获赠司空,谥号“穆”;祖父贺隰做过临安太守,其父仅为县令,家道逐渐中落。 贺朗自幼苦读,二十岁时被定为五品,以安吴主簿入仕,后转任海陵令。 刘裕京口起军之时贺朗附势资运粮草,事后论功升为太仆寺典牧,两年后升为鸿胪寺少卿;刘裕命沈田子组建军情司,贺朗暗中成为军情司左丞。 刘裕对贺朗颇为看重,即位后升任他为鸿胪寺卿,而且贺朗在军情司中官职也得到升迁,成为军情司副使,仅在王韶之之下。 作为军情司副使,贺朗的消息灵通,知道刘裕派禇家兄弟害死零陵王刚出生的幼子,知道刘裕让张伟前去毒杀司马德文,也知道司马德文并未暴病而死,那个在洛阳重新恢复帝位的确实是晋帝司马德文。 贺朗往来平城和建康间,对宋、魏、雍三地百姓的民生深为了解,若论百姓安居乐业,宋、魏两国远不能及。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虽然刘裕即位后大力改善民生,但积重难返,加上自身年岁已大,而太子刘义符狎昵群小、贪图玩乐,国君后继无人,这天下恐怕最终被杨安玄所有。 会稽虞氏举族北迁,让刘裕大发雷霆,让军情司暗中监视门阀世家,绝不允许再出现这种举族北奔的现象。 刘裕即位后对门阀世家采取了打压,选拔寒士为官,罢免、惩治门阀居官不为之人,抑制门阀豪强兼并土地、私占山泽,以捐赠为名逼迫世家门阀交出粮帛…… 山阴贺家也免不了受到打压,家中族老来信告诉贺朗,去年族中多交纳了三成税赋,有好几个族中不良子弟受到刑罚,山阴令对贺家荫户严加核查,族中被迫交出两百多名荫户。 贺朗看过信后苦笑,回信告诫族中父老,陛下大刀阔斧地改制,谁要阻拦必然被碾为粉碎,只能顺势听命不可抗命自取灭亡。 同为会稽门阀,贺朗认识虞家家主虞平,对于虞老爷子的魄力甚为佩服,虞家举族北迁,实乃明智之举。此次乔装北上平城,贺朗听闻虞平被司马德文加封为大司农,越发感觉此老目光敏锐、行事果断。 对于拓跋嗣提出派遣精通水师的将士操练魏国水师的请求,贺朗只能苦笑地应道:“外臣回去后会向我主转达陛下之意。眼前雍军远征秦凉,我主邀陛下共同出兵,所得疆土可归魏国所有。” 拓跋嗣有些意动,道:“贵使先请回鸿胪寺歇息,待朕与诸臣商议后再行告知。” 等贺朗离开,拓跋嗣望向两旁的重臣,道:“诸卿以为该不该应宋皇之邀出兵?” 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等人纷纷要求出兵,朝堂上请战之声不断,崔浩等人只得闭口不言。 拓跋嗣数次受挫于雍军,早有意报仇,猛地起身道:“好,诸公齐心,此次要与宋军共同讨雍,朕要御驾……” 话未说完,拓跋嗣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摔倒在桌案之上。殿下诸臣惊起,内侍忙上前将拓跋嗣扶坐在椅上,传唤医官到来。 拓跋嗣醒转,勉力开口道:“朕无事,只是起得猛了有些头晕,尔等不必大惊小怪。” 崔浩见诸人面露惶恐之色,心知要安定人心,不能让医官在大殿之上为国主诊脉,于是高声奏道:“陛下,既是小恙不妨先到后殿歇息片刻。” 拓跋嗣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道:“朕已无事,诸卿稍候片刻,待朕更衣后再议朝政。” 回到后殿,拓跋嗣颤抖着声音道:“拿金丹来。” 一枚金丹入腹,稍待片刻,拓跋嗣感觉全身发热,精神振奋起来。此时医官匆匆赶至,拓跋嗣起身道:“先在此候着。” 说罢,大踏步朝殿前行去,重新回到宝座上坐下。朝堂上多数臣子不明所以,见国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出现,禁不住发出欢声,看来国主真是一时头晕,并无大碍。” “朕决定三路攻雍”,拓跋嗣高声道:“命南平公长孙嵩攻打洛阳,寿光侯叔孙建进击成皋,山阳公奚斤南下碻磝(今山东茌平),大军务必突破黄河,届时朕要御驾亲征,夺取洛阳城。” 群臣欢呼应诺,拓跋嗣拂袖退朝。有内侍唤住白马公崔浩,称陛下有话相询。 崔浩满怀忧虑地来到天华殿,见拓跋嗣换了身轻便宽大的棉服,面色赤红、额头见汗,显然是服用了金丹之故。 不等崔浩开口,拓跋嗣先道:“朕今日已是第二次服用金丹,寇仙长多次告诫过朕,金丹服用过甚必中丹毒,朕感到头晕恶心、壮热燥渴、身发痈肿,与寇仙长所说的中毒之状吻合,朕恐怕命不久矣。” 崔浩伏地泣道:“陛下既知服丹中毒,便当以大毅力戒断此物。陛下春秋富盛,臣向寇仙师细问过,只需停服金丹加以调养当可无恙。” 听崔浩说有治,拓跋嗣眼神一亮,道:“朕决定听卿所言,立太平王为太子,为国副主,居正殿临朝。命长孙嵩、奚斤、安同、嵇拔四人同为左辅,坐东厢;崔卿、穆观、王建、丘堆为右弼,坐西厢,辅佐太子议政。朕暂避居西宫,颐养天年,巡行四境。” 魏军大举调动,谍报很快送到洛阳杨安玄的手中,杨安玄召聚佐僚商议对策。先由王镇恶向众人细数家底,在座的众人听后无不喜形于色,信心满满。 如今的雍军兵强马壮,西北有兵马近八万,其中雍军自有兵马五万四千余人,杨翼麾下部众三千骑,秃发虎台所部三千余骑,秦军降兵两万;北雍州孟龙符麾下有兵马两万六千余人;司兖战力六万;杨安远率军三万四千,水师一万六千;梁州朱超石麾下兵马一万,水师六千;北益州阴绩统军四万左右,其中新征僚军一万四千人;江陵鲁轨麾下有兵马二万二千人,枝江张锋一万人,加上章山军寨一万人,钱磊水师一万二千人;江夏郡沈庆之麾下一万二千兵马;沛县一带朱龄石有两万兵马;北冀州胡藩有两万余众;北青州杨孜敬拥一万六千之众,刘衷水师八千人。 不知不觉之间,雍军已经壮大到三十八万之众,其中骁勇营将士万人、轻骑八万、重骑八千、僚兵两万、水师四万,还有征召部落的勇士万余骑,秦军降兵两万,加上州郡的郡军兵马总数已经接近五十万,再加上屯军数量,杨安玄手中可以动用的兵马不下于六十万。 疆域有司、兖、雍、北雍、秦、梁、北益、北青、北冀、新占领的秦国一半疆土、河东郡以及河套大部分地区,已经超过宋国、魏国,治下百姓更是接近千万,田地八百万顷,真正是民富国强、兵强马壮。 杨安玄意气风发地看着众人,笑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胡虏终不还。愚当率诸公踏破平城,收复河山,复汉室衣冠。” 第六百三十九章火焚船塘 魏军要南下,杨安玄决定先下手为强,命刘衷率水师入潮白河,想办法焚毁船塘。 刘衷拿着商情司绘制的舆图仔细思量,魏国船塘设在泉州城(今天津城北武清县城上村,非福建泉州)和雍奴城(今天津市武清县西北土门楼村)之间,南北长约四十里,东西两边掘出船坞,堆放造船的木材、原料,也足有二十里宽。 这段河水宽有二百余丈,数十丈长的船舰能够在河面上从容行驶,可以直接出海。魏主拓跋嗣对船塘十分重视,派一万魏军守护。 泉州城、雍奴城中各有二千魏军驻守,船塘内有二千兵马巡逻维秩,更在潮白河入海口筑起城墙,密布夯楼,两岸有四千兵马日夜值守,刘衷眉头皱紧,要率船舰从潮白河攻至船塘很难,看来只能另辟蹊径。 海师在北青州已分成两块驻地,除了原来长广郡崂山湾水寨外,又在东莱郡掖县新立了一处水寨。从(后)燕、魏、高句丽等国掳来不少百姓后,刘衷按照杨安玄的吩咐扩大水师,如今水师已有八千人,龙骨战舰十艘、舟犮六艘,大小艨冲舰超过二百八十艘。 刘衷起身前往北青州治所广固城拜见刺史杨孜敬,刘衷是东平侯、水师都督、宁朔将军,与杨孜敬并非统属。杨孜敬不敢怠慢,亲自到大堂外相迎,两人并肩入内。 刘衷开门见山道明来意,称主公让其焚毁魏人船塘,他感觉力有不逮,向杨刺史借五百骁勇营将士和一万斤火药。 骁勇营至今已有万名将士,各州皆有五百将士的配额,刘衷、陈渔、钱磊三处水师中也各有五百将士,剩下的骁勇营将士由杨安玄亲自调配,像索邈攻秦、鲁轨镇守纪南、张锋守枝江,还有赵田的章山营寨、江夏沈庆之、沛县朱龄石等人麾下都有一定数量的骁勇营将士配备。 杨安玄麾下将领皆知骁勇营将士有如一把利刃,既能攻艰克难又能斩将夺旗,运用得当可以一抵十,发挥一锤定音的大用。所以军中将领对骁勇营将士都分外珍惜看重。 杨孜敬犹豫了一下,骁勇营将士选拔极为严格,要杨安玄亲自考核认可,杨安玄甚至专门让棠溪冶兵场为骁勇营将士定制了带编号的环首钢刀。 钢刀既是兵器也是荣誉,退出骁勇营时要缴还钢刀,只有立下大功五件才能保有钢刀,军中健儿无不以加入骁勇营、身佩环首刀为豪。 杨孜敬征战大半生,深知勇士难得,把这五百骁勇营将士视若珍宝,纵是损折了十余人都会痛彻心菲。此次攻打魏国船塘,万一伤亡过重,自己到哪里补齐这些人手。 刘衷端起茶喝了一口,看似闲话道:“天子在洛阳重新即位,杨公将来可有意返京任职?” 杨孜敬一愣,司马德文在洛阳即位后分封大臣,杨思平授了尚书右仆射,杨孜敬自问功劳远在杨思平之上,杨思平能得此位无非是因为他是杨安玄的亲三叔。 便连他一向看不起的七哥杨尚保居然也授了侍中,中护军之职,位在自己之上,这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知道自己就应该一路护送司马德文前往洛阳,封官之时至少也能得了中领军。 杨孜敬已然年近六旬,任北青州刺史执掌一方、位高权重,但年岁渐大贪图享乐,已不复沙场争战的雄心。杨孜敬感觉杨安玄将来免不了与魏开战,北青州驻有海师,将会是与魏作战的主要场所。 刘衷的话触及杨孜敬的心思,他的几个儿子才具都很普通,杨景、杨珽、杨洪等人与安玄的关系也不密切,长子杨景现任梁州治中,杨珽在军中任扬威将军,杨洪仅是上庸令,其他其子更是不堪一提。 此次司马德文重登帝位,对朝臣大加封赏,杨孜敬因首迎之功由昆阳伯擢升为昆阳县侯,食邑增长了二百户,不过杨孜敬感觉自己的官阶爵位走到了尽头,将来即便杨安玄代晋登基,恐怕自己也没有多大机会由侯转公。 长子杨景将来继承爵位,至孙辈爵位就要降等,后代之中若无出众之人,恐怕不出五代便会在杨氏家族中会逐渐边缘化。若是自己抓住战机,配合刘衷焚毁魏国船塘,立下大功,将来安玄登位自己便极有可能升爵为公,便有机会到朝堂上担任三公之职,那么即便子孙不肖也能多延续三五代人了。 想到这里,杨孜敬振奋精神道:“永明,此次攻打船塘不易,老夫方才听你讲准备明攻入海口,暗袭泉州、雍奴两城。与魏作战,事关重大,老夫不能坐视不管,永明你率水师发动佯攻,老夫愿领三千将士在宁河登陆,奔袭船塘。” 刘衷心中不快,杨孜敬分明是要抢功。 见刘衷默然不语,杨孜敬恳声道:“永明,愚老矣,沙场杀敌的机会不多了。犬子无才,难以承继家业,老夫为儿孙谋,才想在老迈之年再立新功求个进身之阶。永明若能助老夫一臂之力,他日老夫定当答谢。” 说着,杨孜敬端起几上的茶杯,双手举起示意道:“永明,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刘衷看着杨孜敬满头白发,暗叹一声,毕竟他是主公的族叔,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给情面就难以下台了。无奈之下,刘衷只得端起茶杯回应道:“不敢,愚愿与杨公合力破敌。” 四月二十六日,雍州水师二百艘战舰出现在潮白河入海口的海面上,潮白河两岸的城墙响起号角声,投石车、万钧神弩对准海面上的战舰,驻扎在海口处的魏军船只驶出与雍军船舰接战。 战果不出意料,魏军损失了六条艨冲战舰后向后退走,雍军船舰追赶被两岸的投石和急弩逼退。 夜间,雍军数十艘船舰打算发动夜袭,结果刚进入海口处,两边的城墙上火光亮成一片,投石如雨点般落下,刘衷只得率军退走。 一连攻打了两日,魏军防守严密雍军船舰无法突破,只得转而南下攻打章武县(今河北黄骅市常郭镇故县村),章武城守军闭城不出,任凭雍军在城外掳走百姓。 次日,雍军船舰继续南下至阳信城海域,阳信城是魏国重要的贸易港口,海岸线设有镇海军防御,一番激战后雍军船舰再度退走。 七八天的时间内,雍军船舰在魏国冀州、幽州海岸线不断发动袭扰,掳走了近千百姓。魏国副国主拓跋焘下令近海二十里的村镇往内迁徙,命船塘中建好的百艘战舰编队沿海岸线游弋,借助海岸的夯堡防御工事反击。 魏军百艘船舰出潮白河入海,五天之内三度与雍军船舰接战,借助岸边修筑的墩台、烽堠上安置的投石车和万钧神弩,与雍军船舰缠斗,居然未落下风。 这让魏军船舰胆气渐壮,虽然不敢离开海岸线太远出击,但在靠近海岸的区域一路追着雍军船舰南下,甚至有人提议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也到北青州抢掳百姓。 诱敌之计已然生效,早在数日前刘衷已经回到掖县水寨。水寨中还有两艘龙骨战舰、四艘舟犮和八十艘艨冲战舰,杨孜敬带着一千将士已经等候在水寨之中。 刘衷与杨孜敬商议,火焚船塘要兵贵神速,若是出动步卒的话会引起魏军注意,起不到奇袭的效果。刘衷水师中有五百骁勇营将士,加上杨孜敬所属的五百儿郎,索性就仅出动这千名骁勇营的将士。 卯时,四艘舟犮船载着千匹战马和千名将士驶出掖县水寨,在两艘龙骨战舰和四十艘艨冲舰护航下朝北行进,丑时看到黑沉沉的陆地,在老船工的指引下,斜着往东北方向驶出十余里,便是宁河所在的海岸边了。 月淡星稀、风向东南,离着岸边还有数里远,刘衷带着二百将士乘四艘小船悄然在浅滩登陆。岸边有数处烽堠,隐隐能看到火光跃动。 二百将士分成十队,悄然朝烽堠摸去,短促的惨呼声被夜风扬散,静无声息中十座烽堠已经换了主人。舟犮船靠岸,将士们牵着战马下船,每匹马都带着个竹筐,筐中是十个火药罐,千骑便是万斤火药。 登岸处离泉州城尚有六十余里,距雍奴城更在百里之外,千骑夜行,动静不小,则行出二十余里就被魏军发现,燃起烽火示警。火光延绵往北,便是为雍骑指引了方向,战马顺着火光方向北行,速度提升了不少。 天蒙蒙亮时,刘衷、杨孜敬等人已经距泉州城不远。城中魏军已经得知敌袭,派出千余骑出城迎敌,刘衷与杨孜敬兵分两路,刘衷率五百骑继续北上雍奴城,杨孜敬则在泉州城一带纵火。 晨风吹动杨孜敬花白的胡须,杨孜敬久违的热血在胸中沸腾起来,仿佛回到年少时与众兄弟一起纵马杀敌的时光,平端着马槊,苍老的声音吼道:“杀敌。” 魏骑人数虽然众多,却在雍骑一冲之下四散溃逃,眼见前面是木栅,木栅后灯火通明。杨孜敬毫不迟疑,率先朝着栅门冲去。及至栅门处,杨孜敬用力一勒缰绳,战马扬蹄立起,马蹄重重地踏在栅门之上,将栅门踩得一阵摇晃。 身后,骁勇营的将士有样学样,马踏、刀劈,片刻便将简易的栅门扯得七零八落,战马刮进木寨后的船塘之中。为了赶工,船塘内的工匠夜以继日地做工,船坞内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在船体外的框架上劳作。 此时船塘内的工匠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向驰来的兵马。 “砰”的一声,一罐火药砸在造了小半的船体上,火药沾到火盆,立时火光一炽,炸裂开来。 火光顺着马匹前行的方向不断向前扩展,一刻钟后便烧出里许长的火胡同。火焰引着岸边堆放的木柴,木柴早已干透,沾火就着。木柴再引燃仓库,库房中的缆绳、桐油、布帆便点燃,火势便再难阻挡,整个船塘成了火海。 岸边停靠着一些船只向对岸驶去,想逃离火海。风刮着火屑四散飘飞,将逃窜的船只也点燃,而这些船人被风刮向对岸,将对面的船只、仓库也笼罩在火海之中。 杨孜敬不敢停留,带着儿郎一气冲过十余里,抬头看向北面,火光也开始映红了天际。杨孜敬捋了捋有些发焦的胡须,纵声笑道:“此战大胜。” 第六百四十章老将身死 江夏郡,曲陵城。 虞丘进在沙场征战近四十年,最初随谢玄讨伐苻坚,封为关内侯;后跟随刘裕讨孙恩、战卢循,平定南燕,征刘毅、司马休之,累功升任为辅国将军、秦郡太守、龙川县侯;刘裕登基,加授太子右卫率。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虞丘进与雍军作战,小心翼翼,只求安稳。宁远将军竺灵秀提议雍军数量不多,应分师北上袭击安陆城,将雍军从城池中调出,寻找战机歼灭之。 虞丘进思之再三,以雍军在涢水两岸雍军设有戍堡,船舰强行突破损伤过大为由拒绝,竺灵秀暗叹虞丘进老迈怯敌,不复当年之勇。 曲陵城,沈庆之亦不甘守城,西北连战皆捷的消息刺激着每一名雍军将领,司马德文在洛阳重新即位,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主公代晋而立只是时间问题,对于武将来说,加官进爵要用战功说话。 沈庆之尤感压力,他是杨安玄的妹夫,虽然宁朔将军、江夏太守的官职实打实靠的是自家战功,可是总堵不住背后的闲言碎语,所以沈庆之对自己说,一定要立场大功劳让人无话可说。 宋军攻打江夏郡,沈庆之感觉机会到来,若能打败虞丘进则可顺势占领涢口,为将来进攻夏口做好准备。 沈庆之主动从安陆率军出征来到曲陵,寻求与宋军决战。可是虞丘进稳打稳扎并不急进,在曲陵城东、南方向筑长围、挖深沟,看不出有进攻的态势。 沈庆之率军突袭过数次,宋军稍加接触便退回营寨,等雍军退走后又重新筑围。沈庆之率军发动夜袭,发现宋军防守严密,兵马刚出曲陵城,示警的烟火便点起,几无漏洞。 双方对恃近月,除了偶尔发生的小规模接战外,虞丘进连曲陵城的城墙都未触及。沈庆之无奈,只得每日派侦骑到宋军营寨外谩骂嘲笑,对着营寨撒尿羞辱。宋军将士怒火填膺,可是虞丘进下令不准出战,宋军郁闷不已,议论纷纷。 虞丘进归王仲德所统,刘裕称帝建宋,以王仲德佐命之功,加封其为左卫将军、江州刺史、领太子左卫率、新淦县侯,食邑二千二百户,位在诸臣之首。 得知虞丘进坚守不战,王仲德派人询问虞丘进为何不战,虞丘进称懈怠雍军军心,然后寻隙一战胜之。王仲德让虞丘进酌情处置,宋军明面上的质疑才消失。 数日后,斥侯禀报,雍军每隔五日从应城运送粮草前往曲陵城。虞丘进问明运粮的牛车足有五六百辆之多,仅有千余雍军押运。 经过两次确认,雍军确实每五日运送一次粮草,因水道被宋军掌控,只能走陆路,从应城到曲陵五十余里,粮车辰时出发要到申时才能到达。 虞丘进召来竺灵秀、陆仲元等人商议,竺灵秀笑道:“要破雍军,先绝其粮道,此天赐良机也。” 这段时间,虞丘进闭寨不战,竺灵秀憋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有了出战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请缨伏击雍军粮队。 算算时间,后日便又到了雍军运粮的时间。竺灵秀力主派三千兵马乘船潜伏在应城和曲陵之间劫粮。虞丘进知将士思战,只得叮嘱竺灵秀速战速决,焚毁粮食后速速回返。 五月八日午时,雍军粮车果然出现。竺灵秀设伏的地点在距曲陵二十余里处,事先派出斥侯侦探过,除了押运粮草的雍军并无埋伏。 见有宋军冲出,押粮的雍军将领下令解开拉车的牛,用刀枪将牛四散驱走,然后从容带着千余人往应城方向退走。竺灵秀率军追赶,雍军很快登上山岗居高而守,宋军一时难以攻下。 官道上粮车东倒西歪,足有里许多长,划开几个草袋看见里面都是白花花的大米,有人提议将这些粮食运回大营。 竺灵秀有些意动,营寨内的粮草并不充足,而且多是陈米,这些陈米是拍宝会上换得,煮成饭带着一股霉味,难以下咽。 雍军丢下的米都是上好的大米,还有百余车麦粉。竺灵秀看了一眼不少牛只就在山脚下吃草,道:“快去赶牛,一刻钟后出发,能拉多少算多少。” 兵丁看到这么多牛,若是能带回军营可以大大地改善伙食,哪肯轻易放过。一刻钟后,召聚的号角声响起,可是宋军还分散在四周驱赶牛群。 竺灵秀心中发急,从发动袭击到现在已近半个时辰了,若让曲陵城中的雍军得到消息派轻骑赶来,那可大事不妙。号角声不断催促,宋军将士才从四面八方赶着牛群笑着赶来。 七手八脚地套上牛车,准备驱赶牛群往涢水船舰停泊处赶去,这才发现不少牛车的车轴被砍断了。又解牛换车,耽误的时间可不短。 竺灵秀心中发急,顾不上粮食了,大声喝道:“将这些粮食焚毁,赶着牛赶紧回去。” 话音未落,蹄声已然从南面隐隐传来,雍军的轻骑自曲陵城出动了。 此处离登岸处有四里多远,赶在轻骑到来之前登船已然来不及了。竺灵秀下令先将粮车、粮袋布成简易的工事,倚阵而守。又派出侦骑告知战舰,让虞丘进火速来接应。 沈庆之领着五百轻骑、三千步卒不急不缓地往劫粮处赶来,他早就打定主意通过粮草诱宋军出战,鱼儿终于吞了饵,岂能让他脱了钩去。 五百轻骑先行,远远望见结阵的宋军,沈庆之并没有上前冲阵。带着儿郎往涢水驰去。宋军出现在应城和曲陵之间劫粮,不用问乘坐船舰至此,先抢夺船舰断其后路。 宋军的百艘战舰停靠在涢水西岸,刚接到通报得知己军遇伏,急忙驶离江岸。百艘船多是十余丈条的舰只,相互挤撞在一起将江面塞得严实。 这时沈庆之带着轻骑赶到,事先准备好的火药罐送上,火箭引燃后有二三十艘船笼罩在火海中,其他的船舰朝下游逃走。 等江上船舰散尽,沈庆之这才带了轻骑来到宋军布设的“粮”阵,鸣响号角那押粮的千名雍军率先赶至,一刻钟后曲陵城中的两千雍军也到来。 看着四周涌现的雍军,竺灵秀心中暗恼,不该起了贪念,将胜局变成了败局。 沈庆之先命人将牛群驱赶到一处,约有三百来头,竺灵秀以为沈庆之要驱使牛群冲阵,下令将士严阵以待。 哪料沈庆之根本没有发动攻势,眼前这伙宋军已是瓮中之鳖,他准备利用这伙宋军围点打援,消灭虞丘进派来的援兵。 半个时辰后,逃回的战舰将竺灵秀被围的消息奏报给虞丘进,虞丘进苍眉紧锁,不用问,雍军正等着宋军前去援救呢。 宁朔将军陆仲元小心翼翼地道:“虞公,三千儿郎命在旦夕,不能弃之不理,末将愿率军前去救援。” 虞丘进叹道:“竺灵秀贪功中了雍军埋伏,沈庆之正在等着咱们前去呢。道玩(陆仲元字)你还是留下来守营,老夫亲自前去救援吧。” 留下三千兵马守营寨,虞丘进带着四千兵马乘船前去救竺灵秀,留着遇伏点还有十余里便找寻登岸处,越是情形危急越不能乱,虞丘进向四周派出侦骑,打探清楚情况后,才率军缓缓前行。 离着竺灵秀的阵地还有三里多时,沈庆之率轻骑挡住去路。此时天色渐暗,虞丘进命将士布成方阵,派人通知竺灵秀突围与其合兵。 竺灵秀回报虞丘进,称其以粮车结成工事,并简单地挖掘出沟渠,请虞丘进率军进入阵地,夜间可以抵御雍军进攻,待明日天明后再一起突围南下。 于是,虞丘进率军缓缓前行,沈庆之带着轻骑在阵外往来突袭,宋军以盾牌护在外围,有如龟壳,箭只对宋军造成的伤亡不大。 但结阵缓行,速度也如龟行,三里多地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有里许才能到达竺灵秀的阵地。 此时天色已暗,虞丘进看到竺灵秀布设阵地中的火光,就是三百余步外,一个急冲半刻钟就能到达。 “弟兄们,前面就是阵地,咱们入阵就不用怕雍军了。”虞丘进高声吼道:“准备全力出击。” 号角传达军令,宋军蓄势待发,准备向前疾奔,而竺灵秀也下令将士准备好弓箭阻敌,自己也做好准备随时出阵接应虞丘进。 黑暗中,虞丘进和竺灵秀都没有看到沈庆之命人将牛群驱赶过来,沈庆之决定用火牛计。 王慧龙在大索城外以火牛破敌的战例由参谋部整编后在军中宣讲过,沈庆之对参谋部编发的战例十分看重。他自知识字不多是短处,杨安玄时常提醒他身为大将要有勇有谋,沈庆之将数十个战例记得滚瓜烂熟。 杨安玄告诉沈庆之,王慧龙所施的火牛阵是在战国时田单的火牛计上所改进,天下道理是相通的,如何用要因地制宜、灵活使用。 在等待宋军援兵到来的时候,沈庆之命人在牛角上绑缚好尖刀,牛尾巴也绑上浸油的苇束,携带的火药涂沫在牛的后半身,这样燃着火牛感到身后疼痛就会发足向前奔。 号角声响,宋军开始拼命朝前奔去,沈庆之带着轻骑向后撤走,牛尾巴上的苇束被点燃,牛群吃痛,朝前冲去。 三百多头牛猛撞入宋军阵营,将宋军冲得七零八落,四散躲避疯狂的牛群。沈庆之率领雍军紧跟在牛群后杀入宋军阵列之中,马踏刀砍,宋军溃败。 百余步外的竺灵秀看着援军被牛群冲散,心知坐看援军溃败,自己困守阵地也只能坐以待毙,于是鸣号率军出阵相救。 混战之中,虞丘进与沈庆之撞见。沈庆之一群将士护着一名老将,心知极可能是虞丘进,策马挥槊杀去。 虞丘进的亲卫拼命抵挡,但沈庆之勇如猛虎,身边将士皆是轻骑,片刻功夫就将这群亲卫杀尽。虞丘进持刀在手,力战而死。 沈庆之命人割下虞丘进的头颅,用竹竿挑起传示宋军。宋军见主将身死,纷纷败逃,竺灵秀收拢不住兵马,只得亡命向南逃窜。 见宋军逃走,沈庆之留下步卒打扫战场,自己率轻骑先行回返曲陵城,然后带着曲陵城的兵马连夜出城,隐伏在一侧等候宋军溃兵到来。 两刻钟后,竺灵秀带着溃兵逃到营寨,陆仲元验明兵马身份后下令打开寨门放溃兵进寨。见到狼狈逃回的竺灵秀,方知虞丘进已经战死,还来不及多问,就听营寨内乱声喧哗,火起四起,喊杀声震天。 沈庆带着兵马夹杂在溃军中朝宋军营寨冲去,等营寨内的宋军看清雍军随着溃军来袭,已经来不及关闭寨门,冲入寨中的雍军四处纵火。 听到喊杀声越来越近,竺灵秀叹道:“此处已不可守,陆将军咱们赶紧退守涢口吧。” 第六百四十一章纷乱如麻 闻报虞丘进战死,王仲德立即从夏口率领八千宋军赶赴涢口,与竺灵秀、陆仲元的六千溃军会合。沈庆之率军追至涢口,见宋军已有防备,便率军回返曲陵城。 建康城,刘裕得知虞丘进身死,沉默良久。他投身北府军时便与虞丘进结识,那时虞丘进官位在刘裕之上,但与刘裕性情相投,两人成为好友。 孙恩叛乱,刘裕得孙无终推荐转为刘牢之麾下参军,后得刘敬宣赏识、推荐崛起,被刘牢之委派戍守句章城(今浙江宁波)。 虞丘进从那时开始便矢志追随刘裕,贼军围困句章城数十天,虞丘进每日皆战,身负重伤,仍死战不退;后来他随刘裕东征临海讨伐卢循、东阳战败徐道覆、京口起军虞丘进一路追随,此后伐南燕、再平卢循,屡立战功。 刘裕悲伤地闭上眼,当年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所剩无几,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马革裹尸还或许是老将最好的归宿。 “传旨,派人向雍军讨还虞丘进的尸身,予以厚葬”,刘裕道:“追授虞丘卿为望蔡县侯,增加食邑三百户,着其长子虞丘耕袭爵;其他诸子命吏部优先荫迁。” 望着侍立在东厢的徐羡之,刘裕道:“徐卿,夏收在即,尽快筹集好军粮,先行运往夏口、江陵一带,朕要率军亲征,与杨安玄决一死战。” 船塘被焚的损失情况报到平城,十万余方木料变成黑炭,储藏的桐油、缆绳、厚棉布等物化为灰烬,在建的船只全部焚毁,最要命的是被烧死的工匠多达四千余人,宋朝送来的五百工匠多数葬身于火海。整个船塘被焚毁十之八九,几年之内无法恢复元气。 国副主拓跋焘临朝主政,监管国事,十三岁的少年郎端坐在正中,认真倾听诸位朝臣的发言。等奚斤、安同、嵇拔、崔浩等人都发表过建议后,拓跋焘清了清嗓音,道:“雍军焚我船塘,此仇不能不报。” 拓跋焘主政已有两个来月,表露出聪慧大度,对朝政应付裕如,遇到难决之事则向身居西宫的拓跋嗣请示。 拓跋嗣担心拓跋焘年少,不能处理朝政,数次在东堂议政之时悄悄潜至殿后偷听。数次之后拓跋嗣放心地道:“太子聪慧雄断,威豪杰立;奚斤足智多谋,安同通过世情,穆观(丁公穆崇之子)处世老练,崔浩学问渊博,有这些人尽心辅佐太子,朕可以高枕无忧矣。” 得知今日朝议雍军火烧船塘之事,拓跋嗣又暗中潜至殿后倾听处理结果,只听拓跋焘继续道:“父皇曾定下三路攻雍之策不容更改,等夏粮入库后即刻发动攻势,誓报焚船塘之仇。” “船塘所造的百艘战舰在海上与雍舰相斗不弱下风,可命这些船舰暂回厌次休整,届时运送兵马过河,在河上与雍军水师再决雌雄。”拓跋焘暗自庆幸地道。 众臣齐声应诺。拓跋嗣满意地点点头,焘儿不改自己的决策,这样自己才能放心将朝政交付于他。 放下心事的拓跋嗣决心安心修养,下旨征调平城青壮六千人,在平城之东为其修建御花园。御花园周三十余里,修筑楼台亭榭,挖池堆山,栽种花草树木,蓄养珍禽走兽,拓跋嗣打算以后便住进御花园中。 ………… 统万城永安宫,赫连璝愁眉苦脸地与众臣商议筹粮之策。 城中储存的粮食、牛羊差不多吃尽了,派出城外筹粮的队伍不是被雍军伏击就是一去不复返,与外界的联络断绝,商队不再前来,统万城成为了孤城。 每天都有将士、百姓借着巡逻、伐薪的机会离开,赫连璝下令处死了数十名追回的百姓和兵丁,仍阻止不了逃亡的风潮。 原本城中有五万人马,现在只剩下两万多一点,二十余万部众陆续逃亡,要不是赫连璝严禁百姓擅自离城,恐怕城中连八万百姓都没有了。 自四月开始,城中粮食短缺,百姓靠刨挖野菜度日,赫连璝自己也泄了气,再过个把月不用雍军攻城,城中的将士和百姓自己先饿死了,那些百姓要逃,随他们去吧。 丞相王买德建议道:“唯今之计,要么出城筹粮,与雍军决死一战;要么弃城北走,渡过黄河前往阴山之北,以图将来再起。” 赫连璝被雍军杀寒了胆,根本不想与雍军决战,于是决定带了最后的牛羊往北迁徙。走出百余里后,部众和百姓便四散奔走,便连派出追赶的兵马也一去不复返。等到夜间驻营,赫连璝身边仅剩下七千人不到。 丰林太守廖辉得知赫连璝弃统万城北逃的消息,来不及请示孟龙符,率领三千轻骑追击,沿途不断遇上投奔的夏国将士和百姓,廖辉让他们先前往统万城或丰林城等待安置。 一觉醒来,赫连溃发现身边的七千之众缩水成三千余人。王买德大恐,若是任由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走到黄河边时剩不下百人。 “陛下,索性抛下这些百姓,带着轻骑火速前往河边,只要过了河就有机会东山再起。”王买德道。 这几年,赫连璝在统万城中安于享乐,早将那点血勇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忙点头答应。 半个时辰后廖辉带着兵马来到,从留下的百姓口中得知,赫连璝刚走不久,人数仅在千骑。 赫连璝是名义上的夏主,若能擒住他是大功一件,廖辉心头火热,带着麾下紧追不舍。 午时,廖辉追及正在吃饭歇息的夏军。预想中的大战没有发生,夏军见到雍骑上马就跑,倒让憋足了劲准备打场硬仗的廖辉无比失落。 追出二十余里,夏军四散奔逃,廖辉紧紧盯着数十丈外的数百骑,从人数、马匹上将士的铠甲来看,赫连溃应该就在其中。 雍军在身后紧紧追赶,即便能到达河边也过河无望,王买德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雍军追得太紧,恐怕一时难以逃脱,还是前往代来城(1)暂避吧。” 赫连勃勃死后,次子赫连延和三子赫连昌跑到了代来城,此城是当年苻坚封赫连勃勃之父刘卫辰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族驻屯之所,两人也算回到了祖地。 赫连延自立大单于,封其弟赫连昌为左贤王,南面有赫连璝的统万城,西面有赫连伦,北面是黄河,倒不担心雍军来攻。这几年收拢部落,逐渐壮大,部众接近二十万,兵马超过三万之数。 赫连璝被困在统万城时,曾派人给赫连延和赫连伦送信,请他们率军前来援救,可是兄弟几人谁肯放弃汗位,都想着能吞并对方壮大自己的实力。 走投无路,赫连璝二话不说朝代来城方向奔去,只要能保全性命,便在二弟手下讨口饭吃又何妨。 见夏骑朝代来城方向逃走,此时战马已疲,廖辉不敢再追,回转追到赫连璝的地方,带着那两千百姓和数千头牛羊回转。一路上收揽逃走的百姓和溃兵,等到达统万城居然聚集了一万余人。 廖辉进驻统万城,将牛羊悉数宰杀分给百姓和兵丁,又派人前往丰林城运送粮食。六天后,孟龙符带着五千兵马到来,统万城轻松易主。 ………… 姑臧城,乞伏炽磐同样面临着无粮的困境。 沮渠政德一把火将姑臧皇城化为灰烬,搜遍整个姑臧城也找不到多少粮食。而此时接近四月,农时已误,乞伏炽磐只得派出兵马四处搜罗粮食。 因为秦军攻打姑臧中城时驱使百姓攻城,造成数以万计的百姓伤亡,整个武威郡对秦军都恨之入骨。派出征粮的秦军队伍时常遇袭,部落纷纷逃向吐谷浑或雍军占据的地盘,数万秦军勉强靠西平郡储存的粮食维持。 进入五月,缺粮的情况越发严重,而武威郡中叛乱四起,攻打姑臧时乞伏炽磐强征的部落出战,给出的许诺却无法兑现,那些部落的勇士纷纷杀死秦军逃走。 没有补给,乞伏炽磐感觉进退维谷,姑臧乃至整个武威郡有如鸡肋。与乞伏元基、乞伏木弈干等人商议后,乞伏炽磐决定给乞伏元基留八千兵马镇守姑臧城,让乞伏千年率三千兵马前往西平郡,乞伏木弈干则率六千兵马往西南西海(今青海)方向就食。 乞伏炽磐自己准备率领剩下的六千秦军前往金城与乞伏昙达汇合。乞伏炽磐信心满满地向众人表示,只要挨过今年,等局势缓和下来,他便会率领秦军夺回枹罕,再吞灭沮渠凉,平定吐谷浑,再度雄踞西北。 ………… 沮渠蒙逊弃姑臧而不顾,率师回返酒泉城,稍做休整便率两万兵马前往敦煌城。 李恂得知凉军到来,下令关闭城门,据城而守不敢出战。沮渠蒙逊在城外筑长堤,引水灌城,李恂派使者请降,沮渠蒙逊斩使拒绝。 当初迎接李恂进城的宋承、张弘等门阀,见沮渠蒙逊摆出斩尽杀绝的态势,生恐家族被凉军屠灭,于是反手献城迎凉军入城。 李恂在宫中得知凉军入城,匆忙带了千骑迎战,兵败后逃回宫城自杀。 此时,姑臧城丢失,沮渠政德焚皇城身死的消息传来,沮渠蒙逊心伤长子之死,下令屠城。 注(1):关于代来城的地址有两种说法,一是今陕西省榆林市榆阳区巴拉素镇白城台村,百度地图上显示此处;一是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柴登镇城梁村,书中采用后者。 第六百四十二章西秦末路 吐谷浑,居甘、青间,西达赤水、白兰,北界黄河,南至大积石山,北面与(南)凉接壤,东面与(西)秦为邻。 乞伏炽磐继位之后,不断派出兵马攻打吐谷浑,抢夺人口攻占土地。慕容树洛干兵败尧杆川,逃至白兰山(今青海都兰一带),将汗位传给其弟慕容阿豺,彼时吐谷浑的疆土仅剩下数百里方圆,兵马万余。 慕容阿豺继任之后,深感势单力薄,无力对抗强秦,因此派使者前往襄阳与杨安玄结盟。杨安玄正与刘裕和魏国交战,担心西秦趁火打劫,吐谷浑表示愿意牵制秦国,杨安玄赠给吐谷浑刀枪作为礼物。 凭借杨安玄所赠的三百快刀、二百利枪,阿豺率领部众东征西讨,数败秦军,兼并周围的氐羌部落,短短数年时间疆域东西长度超过千余里,听从号令的部落勇士超过四万人。 慕容阿豺将王帐设于浇河城(今青海贵德县境),司马德文在洛阳重登皇位,慕容阿豺遣使献贡,被封为沙州刺史,浇河公。 秦趁沮渠凉进攻李凉之际入侵姑臧,慕容阿豺感觉机会来临,召集部落勇士二万六千余骑来到西(青)海东南,准备进攻西平郡临羌城(今青海湟源县东南)。 兵马尚在途中,便得知雍军夺取了枹罕城、乞伏炽磐驱使姑臧百姓攻城的消息,慕容阿豺笑道:“乞伏炽磐被雍军抄了老窝,狗急跳墙了,他驱使百姓攻城的后果即便夺取姑臧城也怕守不住。” 慕容阿豺不再前行,而是驻扎在西海湖边,派出侦骑打探消息,等待凉秦相斗、两败俱伤再趁火打劫。 当得知秦军兵分数路,慕容阿豺道:“乞伏炽磐昏了头,一心想保住占有的地盘,却不曾想过分薄兵力容易各个击破。乞伏木弈干领着几千人居然敢前来抢牛羊,还以为是数年前不成,我正好报当年之仇。” 五月十六日,慕容阿豺率部众于刚察与乞伏木弈干接战,以多胜少,秦军败走。慕容阿豺一路追击,秦军仅剩下两千余骑逃过天梯山。 长史曾和向慕容阿豺建议趁机南下夺取西平郡,慕容阿豺笑道:“西平郡在枹罕西面,雍军已经将其视为囊中之物,我若夺了西平郡将来免不了与雍军相斗。雍军势强非我能敌,与其交恶雍军不如往西攻打鄯善(今新疆吐鲁番一带,天山东部南麓的吐鲁番盆地东侧)、且末(今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南部,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北麓,塔里木盆地东南缘)、若羌等地,若有机会则占领敦煌。” 枹罕城,索邈并没有急着出战。北雍、秦地的粮草源源不断地经由天水、南安运往首阳、狄道、枹罕等地,大量的粟米分发下去募军,蒯恩在原道一带募得部落勇士五千余人,索邈麾下也新增了五千骑。 为了安抚新占秦地的人心,杨安玄下令免除秦地当年税赋,派出官吏抚恤鳏寡贫幼,重新登录户籍,重新审问囚犯,释放被冤以及轻罪之人。 商贾们闻风而动,用瓷器、茶叶、棉布、丝绸等物换取金锭、玉石以及战马、牛羊以及皮毛等物。由于杨安玄减免了一半商税,商品的价格降低了不少,被公平交易的商贾仍大有赚头。 当第一批商贾带着大量物资回到长安城,长长的马队、牛羊群让人眼红不已,这些商贾赚得盆满钵满的消息不翼而走。于是从长安到枹罕长达千余里的官道上,处处可见长长的商队。 枹罕城中最忙碌的是杨翼,他带着礼物四处拜访部落首领,拉拢关系。得知杨翼的身份后,这些部落首领不敢怠慢,殷勤接待,对于杨翼建议部落派遣子弟前往长安、洛阳、襄阳等地游玩、读书的建议欣然接受。 中原繁庶,闻名久矣,而且雍军答应供给食宿,有此机会岂能放过。有机灵的发现杨翼身旁跟着一群少年郎,打听过方知也是部落首领的子侄。 他们的子侄能跟在杨翼身边,自家子侄岂能落后,杨翼在秦境走了一个来月,身边多出了近百名随从。 乞伏什寅和乞伏去列自金城来投,将金城虚实尽皆告诉了索邈。乞伏昙达麾下有一万余秦军,加上金城的守军八千,此时金城的兵马将近两万。 金城(1)曾是(西)秦和(南)凉的国都,虽然比不上姑臧雄伟,也称得上坚固,而且城中粮草不缺,守城军械充足,要想破城不易。 不过,乞伏什寅告诉索邈一个消息,金城的南城门南景门曾经倒塌过,后来虽然重新筑起,却远不及其他城门牢固。 索邈出身敦煌索氏,对西北诸国的历史有所了解,知道乞伏乾归做秦王时都城是金城,后来又将都城移往苑川,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鲜卑乞伏氏起于阴山,移居陇西,乞伏繁被苻坚封征西将军镇勇士川(今兰州榆中县)。苻坚淝水大战失利,乞伏繁之子乞伏国仁建西秦定都苑川。 乞伏国仁死后其弟乞伏乾归继位,将国都迁往了金城。据乞伏什寅讲,秦武元王太初十三年(公元400年,晋安帝隆安四年)地动,金城南景门倒塌,乞伏乾归认为不祥,便又将国都迁往了苑川,而倒塌的城墙只是简单的填补了一下。 其后姚秦伐西秦,西秦败走投奔南凉,后来乞伏乾归叛南凉投降姚秦,姚兴为笼络乞伏乾归对其授官,西秦疆域和兵马得以保存。公元412年,乞伏乾归又将都城迁到了谭郊(今甘肃临夏),而金城的南景门一直没有重筑。 乞伏乾归被乞伏公府所杀,乞伏炽磐成为国主,他将国都迁到了枹罕,命金城镇将乞伏什寅修补南景门。乞伏什寅敷衍了事,从外表看南景门看似与其他城墙一般无二,其实墙壁夯得并不结实,若从此处突破容易。 此次攻打西秦,索邈共带了两万斤火药,攻打狄道时用了六千斤,留下四千斤给廖海应变,攻破乞伏谦屯营寨仅用了两千斤不到,此刻枹罕城中尚有火药八千余斤。 狄道那样的雄城都在六千斤火药的威力下陷落,如果金城真如乞伏什寅所说估计三千斤火药便能破城。 与岑明虎、周超、李昱两人商量后,索邈决定让岑明虎率一万八千兵马前去攻打金城。一万八千兵马中雍军万人,新召部落勇士六千,让乞伏什寅随行,让他统率二千秦国降兵。 索邈交给岑明虎五千斤火药,开玩笑道:“明虎,你可得省着点用,将来取敦煌说不定还要指望这些火药。” 送走岑明虎大军,索邈对李昱道:“文直(李昱字),岑将军前去取金城、苑川等地,你可率六千兵马夺取浩亹、允街(今甘肃永登县红城镇河西的古城湾),截断乞伏炽磐的退路,让岑将军能安心攻打金城。” 李昱所率六千兵马四千是雍军,二千是部落勇士,皆是轻骑,带着乞伏去列。从枹罕前往允街,朝发而夕至,李昱让乞伏去列带着部落勇士先行。 允街城中本有一千五百秦军,枹罕城被雍军所夺的消息传来,城中早已人心惶惶,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城中百姓不断出逃。 等到乞伏炽磐夺取姑臧后,派人通知各城坚守待命,并派出人马前来催要粮草。允街城本来储存的粮食就不多,自身尚要靠枹罕和金城运送。 如今枹罕被夺,金城意态不明(当时仍是乞伏什寅镇守),哪有余粮支援姑臧。但是前线两万多秦军嗷嗷待哺,来取粮的兵马奉了严命一定要带粮食回去,于是只能将主意打到附近部落上。 乞伏炽磐明知这样做是饮鸩止渴,失去了部落的拥护便成了无根之木,岂能长久。可是麾下两万多儿郎没有吃食散走,秦国当即就要亡了,不得不为啊。 乞伏炽磐接任秦王之后,对待境内的部落十分友善,不允许麾下抢掠部落,与部落之间的交易也算公平,因而不少凉国、吐谷浑、夏国甚至阴山脚下的鲜卑、羌、氐、羯等部落远来投奔。 秦军突然翻脸抢掠牛羊,让这些部落措手不及,他们知晓乞伏炽磐丢了半个秦国,攻打姑臧也没讨到多少便宜,但没想到乞伏炽磐不敢跟雍军开战,反倒把刀枪砍向了他们。 这些部落大的也不过两三千人,小的仅有数百之众,面对杀上门来的秦军,部落几无还手之力,放牧的牛羊、马匹被秦军抢走。闻讯后的部落要不远走,要不聚集在一起共同对抗秦军。 五月初秦军带着牛羊离开,留下一片狼藉,允街城中的兵马有不少是从部落中招募的,征粮的秦军前脚刚走,允街城中便开始出现大逃亡。乞伏去列带着兵马来到允街城时,见城池四门开放,根本没人防守。 轻松得了允街,李昱派人向枹罕城要粮,留下千人驻守,带着乞伏去列前往浩亹。浩亹的情况比允街好些,城中有二千五百秦军,李昱率雍军前来城门关闭,看样子城中守军打算抵御。 乞伏去列阵前喊话,让城中守军出降,招来一阵箭雨。李昱便在浩亹城东扎营,让随军的工匠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另一边,岑明虎率军到达金城,乞伏昙达闭城不战。岑明虎按照乞伏什寅的指点,从南景门攻城。攻城是假,掏洞是真,果然刨开城墙表面的夯土,里面的墙土刨得轻松,当天就刨出了丈许深的窟窿。 晚间发动夜攻,乞伏昙达还将秦军分成数队,轮番上城戍守。亥时,塞入窟窿中的火药炸响,将原本稀松的南景门崩飞了半边,也不用搭踏板了,直接崩出了两丈多宽的豁口。 乞伏昙达头昏脑涨地站起,看到雍军从豁口中涌入城中,连痛骂的气力也没有了,带着亲卫出北门,向远处逃去。 占领金城后,乞伏什寅主动请缨前去苑川招降守军,岑明虎同意;两天后,苑川守军归降。 有溃兵逃往浩亹,带来金城、苑川已失的消息,及至现在原来的秦国疆域只剩下浩亹一座城池了。乞伏去列再度前去劝降,这一次城中守军犹豫了片刻,终于打开城门投降。 李昱将浩亹守军迁往枹罕安置,率军来到大通河东岸。乞伏炽磐在东岸修筑有戍堡、箭楼,用于抵御凉军入侵,倒是方便李昱防守秦军过河了。 六天后,乞伏炽磐率六千兵马来到大通河西岸,派出的侦骑禀报浩亹已被雍军所夺。 回不去了,乞伏炽磐望着滔滔河水仰天长叹,只得带着六千儿郎先前往西平郡。 第六百四十三章磨刀霍霍 夏收之后,宋国的兵马陆续带着新收的粟米奔赴前线,夏口增兵八千,战舰二百艘;江陵新增人马六千,战舰一百二十艘。 刘裕发现即位后自己被皇位束缚,不能想走就走了,每天朝堂上的事务多如牛毛,夏收、土断、吏治、征兵、造船等等,哪一件都无比重要,都需要他亲自过问。 原本打算五月末便动身前往夏口,直到六月中旬还在建康城中,好在军情司送来的谍报称杨安玄也在洛阳未动身前往前线,王仲德率军前往涢口后江夏局势稳定下来,这才让刘裕稍为安心。 刘裕知道这次出征极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率军出战,准备得越充分胜算越大。夏收后计划征兵三至五万,这些新兵训练至少要半年时间,就刘裕本心而言,巴不得将战事拖延一两年才好。 雍军平灭(西)秦国,乞伏炽磐残部流窜在武威、西平两郡,随时可能被剿灭;夏国的赫连璝弃统万城北逃,河套地区大半落入雍军之手;魏国在潮白河的船塘被焚毁殆尽,这些坏消息接踵报来,刘裕再也坐不住了。 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杨安玄占据西北、河套后,不用几年便能多出十万轻骑,届时自己唯有凭借长江之利与之抗衡,江北之地恐怕只能拱手相让。 朝议之时,刘裕宣布十日之后,将亲征洛阳,平灭杨安玄,让徐羡之、赵伦之等人准备好兵马、辎重、船舰。 徐羡之、刘道怜等人从三吴之地征调门阀世家船厂中的船舰,一百八十艘艨冲舰在京口、建康待命;新征入伍的将士一万六千余人也在京口、广陵、历阳、浔阳等处聚集操练,只是训练的时间太短,恐怕难有大用;粮食、棉衣、军械等暂时不缺,丹水也准备了一万六千斤,似乎万事俱备。 听完徐羡之的禀奏,刘裕满意地点点头,道:“朕出征之后,太子刘义符监国,朝政则由徐卿、王卿、赵卿酌情处置,若遇大事不决可派人奏报于朕。谢卿、傅卿随朕出征,侍中谢方明(谢安六弟谢铁之孙)恭谨贤明,可出任丹阳尹。朕远征在外,诸卿要尽心辅佐太子,待朕得胜归来,定会论功行赏。” 散朝,刘裕回转西堂,命人召太子刘义符。半个时辰后,刘义符匆匆赶来,满头大汗。 刘裕皱起眉头,道:“车兵(刘义符小名),你从何而来,怎么不在宫中读书?” 刘义符方才与亲信前往鸡笼山游玩,听到刘裕相召才匆忙赶来。见父皇不喜,刘义符笑道:“儿臣听闻父皇要征讨杨安玄,便带了随从练习骑射,准备跟随父皇一起出征。” 刘裕老怀大慰,捋着胡须道:“车兵有此孝心,朕心甚慰。不过你年岁尚幼,朕出征在外,你要留在京中监国,替朕看好后方,保障前线大军所需。” 刘义符拔着胸脯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替父皇看顾好后方。” 刘裕满意地点点头,又询问了一番刘义符的学业,这才让他离开。 从西堂出来,刘义符见到身边的几名侍从正缩头缩脑地站在廊下张望,笑着上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东张西望,不怕掉脑袋吗?” 小黄门张绪谄笑道:“有太子爷在,仆等自然无忧。” “太子,你是回转东宫还是继续前往玄武湖游玩?”另一个小内侍小心地问道。 刘义符得了父亲夸耀,心情愉悦,笑道:“方才未能尽兴,咱们前去游湖。从襄阳新传来的曲子,不知伎娘可曾学会?” “已然学会了,正准备让太子您雅正呢。” ………… 重登帝位已经一个多月了,司马德文发现杨安玄确实没有禁锢自己的意思,宫中吃穿用度与在建康时天壤之别,内侍、侍女交由皇后禇灵媛挑选管理,甚至还让太常司马国璠兼任武卫将军,执掌宿卫禁兵。 朝堂上司马德文虽然依旧是个傀儡,但有阴友齐、司马国璠、司马叔璠以及曾安这些熟悉的面孔,加上虞、庾、荀、应、周、刘等一批门阀旧臣,司马德文找回几分做琅琊王时的自在。 闲时可与孔鲜、曾安等人谈论文章,也能召支妙音、慧要、道汪、昙邕等高僧入宫谈经论典,还能看看歌舞听听戏曲,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一个多月的时间,司马德文夫妇都胖了十余斤。 显阳宫,禇灵媛听到前来探望自己的长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说她已经有了身孕,惊喜地双掌合十念道:“佛祖保佑,保佑茂英顺顺利利诞下男孩。” 对于女婿杨愔,司马德文夫妇都很满意,看得出女儿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杨愔是雍公世子,将来要接掌杨安玄的基业,若是司马茂英生下男孩,那么极可能承继杨家基业。 那么,即便杨安玄将来代晋自立,也必然看在孩子的情面上善待司马氏,杨家与司马家难以割裂。 司马德文与禇灵媛暗中商议过,次女富阳公主已经十一岁,可以谈婚论嫁了,司马德文夫妇属意于杨安玄三子杨锐。 司马茂英显然对这位小叔子好感不多,在她看来杨锐根本不像豪门子弟,整天混迹市井与一些百姓厮混,偏生公爹对他多有纵容,任由他胡闹。 在司马茂英看来,杨锐就是个纨绔子弟,远不及自家夫君博学多才,广受士人赞誉,妹子怎么能嫁给他。 听完司马茂英的描述,禇灵媛皱起了眉头,若杨锐是个纨绔子弟,自己可不能推女儿入火坑。 禇灵媛出身豪门,自幼听过、见过不少婚嫁的悲剧,光宫中这样的悲剧就比比皆是。皇后王神爱聪慧美丽,嫁给司马德宗后苦闷不已,每日在宫中喝得醉熏熏,最终酗酒而亡,还有阴贵妃、羊贵妃,这样的悲剧她可不想发生在小女儿身上。 洛阳城中大举土木,张纲按照杨安玄的意思,参照汉时的规划以及建康城的布置对洛阳城进行了重新改建,北宫的位置作为皇城,南宫则成为百官官署,在城西和城南按襄阳集市的样式各设一处集市。 张纲将雍公府建在原本的秀林苑中,此处原本是司空府,杨佺期任河南太守时是驿馆,此处面积不小,而且草木繁盛,风景优美,最好的地盘当然要归主公所有。 辛何、习辟疆、赵田、袁涛、孔鲜、何青、杨安深以及六部尚书们接到新的任命,纷纷交卸各自的差使带着家眷来到洛阳履新,孔苗、阴慧珍也带着儿女来到了洛阳新居。门阀世族、商贾富商纷沓而来,洛阳城日新月异,呈现出蓬勃生机。 朝廷诸事渐渐步入正轨,杨安玄奏请出兵灭宋,司马德文欣然准奏。六月十二日,杨安玄起程前往襄阳,襄阳城集结了两万兵马,杨安玄准备再度攻打江陵。 在杨安玄动身之前,王镇恶先行前往章山,章山军寨一万人及钱磊所率水师一万两千人归他统辖,目标是竟陵到彦之和扬口水寨。 魏军在黄河北岸大量聚集,杨安玄将王慧龙派往濮阳,守稳黄河中下游、不让魏军过河的重担交付给他。 朱龄石、胡藩、沈庆之等人接到的命令是谨守城池,不求攻城掠地,但求寸土不失。 杨安远占领河东郡,背倚安邑,兵陈东垣,摆出进攻轵关进军野王的态势,因夺取河东郡之功授爵长社县侯。 轵关陉,“太行八陉”第一陉,陉者,山脉中断之地也。太行山有“天下之脊、东西巨防”之称,自北向南至新乡折而向西,山势险峻陡峭,绵延千里,有如天然的屏障隔开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 太行八陉,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陉、井陉、飞孤陉、蒲阳陉、军都陉,这八处山口便是连接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的通道。 八陉之中属轵关最为险要,有“关在轵道之险”之说。轵关两山夹峙,中间的道路称轵道,两山呈“v”型收缩,最窄处仅有两丈余阔,被称为“封门天险”。 轵关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春秋起轵关的战事不断,秦汉时在此设有盐关,汉献帝逃出长安奔洛阳里就是走轵道;后赵石虎、前秦苻坚、西燕慕容永都曾兵临轵关,北魏逐后燕,轵关成为魏国西面屏障。 杨安玄在给二哥的信中建议他不要强攻轵关,而是在轵关之西利用山势修筑戍堡和烽堠,在东垣城和安邑城留下万余兵马驻守。 主力兵马后撤,从大阳城乘船东进,前往孟津口,绕开轵关从孟津口向野王城发动攻势。 杨安玄在信中分析,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减少进攻轵关的伤亡;二是加强司兖的兵力,攻守自如;三是孟龙符已然夺取统万城,夏国的威胁不复存在,北雍州能抽调万余兵马增援安邑地区,不用担心魏军出轵关进攻。 最后通过天子司马德文下诏给北青州刺史杨孜敬,赏其焚毁船塘之功增邑四百户,加授其长子杨景散骑常侍;水师都督刘衷居次功,增邑二百户。 杨安玄在给刘衷的信中,让他率海师主动出战,尽量歼灭魏国的残余的船舰,禁止魏军船舰进入黄河参战。 刘衷接到杨安玄的信后,下令崂山湾水寨的船舰前往掖县水寨集结。 看着停泊在港口的十艘龙骨战舰和二百余艘大小艨冲舰,刘衷雄心勃勃,先前用诱敌之计故意与魏军船舰战得“难分难解”,这次要让魏舰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第六百四十四章你争我夺 六月二十三日,刘裕率大军来到夏口,得知杨安玄兵至当阳城,催促战舰急赴扬口,在竟陵与佷山县侯到彦之匆匆一晤,便率军驰援江陵。 江陵城,荆州刺史萧源之卧病在床,城中防卫由建安县侯刘粹负责。刘粹得知杨安玄率大军进驻纪南城,命孟楚率水师防住沮漳口,在江上巡游;命扬武将军赵伯符率五千兵马在江陵城北驻营,抵御雍军攻袭;令荆州治中朱修之统率城中兵马,守御城墙。 赵伯符,左民尚书、安北将军、霄城县侯赵伦之之子,也便是刘裕的表弟;朱修之,故豫州刺史朱序之孙,朱序在淝水大战中助晋军大破秦军,立有大功。 纪南城,鲁轨向杨安玄汇报战况。去年杨安玄回归襄阳,刘裕返还建康篡位,鲁轨接到杨安玄的命令,让他等待江州城的水师东进,江陵城的战事反而缓和下来,仅有侦骑之间小规模的战斗。 鲁轨渴战久矣。雍军在西北大捷,平灭秦国,索邈、岑明虎封侯,蒯恩、孟龙符等增邑,大批有功将士得到封赏;杨孜敬、刘衷等人率水师焚毁魏军船塘,战功赫赫;孟龙符、廖辉夺取统万城,将夏军远逐;沈庆之守御江夏郡,斩杀宋望蔡县侯虞丘进,这一桩桩功劳都化成封赏进爵增邑的诏书,刺激着鲁轨渴望夺下江陵城,立功封侯。 张锋也从枝江城赶至纪南城,他同样摩拳擦掌,希望能立功封赏。一直以来,军中视他和沈庆之并为后起之秀,两人情如兄弟,但免不了暗中较量,此次沈庆之斩杀虞丘进,显然已压过张锋一头。 鲁轨和张锋渴战的心态代表了整个雍军心态,军心可用。杨安玄笑道:“仗有的打,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此次刘裕孤注一掷,击败宋军后便可趁机夺取建康,一统天下了。” 雍军再度兵临江陵城北,刘裕带着数百名亲卫兼程先行赶来,与杨安玄在战场再度见面。 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双方也不多言,雍军和宋军在战场上展开厮杀。半个时辰后,鲁轨率轻骑从两翼冲向宋军,刘裕鸣号退走。雍军轻骑追至营寨边,被箭雨、鹿角、铁蒺藜所挡,退了回去。 杨安玄认为江陵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火药炸城估计刘裕也有所提防,恐难奏效,因此对江陵城只能先围困牵制其兵力,清除掉江陵四周的夷陵、竟陵等城,等江陵成为孤城之后再全力攻取。 张锋高声请命道:“主公,愚准备攻打夷陵已有多时,夷陵城中宋军不足五千,末将定能为主公取夷陵。” 夷陵城三面环山,东南面则是江汉平原过渡地带,正好卡在长江上游和中游的分界之处。长江上游是险峻的三峡,山势崎岖、道路狭长,不适合船舰登陆作战,而到达夷陵之后开始平缓,水师船舰也可以在江面上展开。 杨安玄点头答应,道:“你率八千兵马前往夷陵,愚再给你一千骁勇营将士和八千斤火药,争取半个月之内拿下夷陵城。” 张锋面露喜色,高声应诺。心中暗道,有一千骁勇营将士和八千斤火药相助,自己最多十天就能夺取夷陵城。 “占领夷陵后暂时不动,你尽力招募蛮人入伍。这些蛮兵熟悉地形,将来夺取信陵、秭归、巫县时用得上。”杨安玄指着舆图交待张锋,道:“招募蛮兵所需的粟米、物资愚会命人从襄阳调运给你。” 张锋思考了一下,道:“仆手中仅有八千兵马,若要分守夷陵、信陵、秭归、巫县等地,恐怕力有不逮。” 杨安玄道:“愚已命朱超石率水师东进夺回鱼复城。只要鱼复城守复,巴东、巴西的兵马便能从鱼复城东进,夺取巫县,分担你的压力。” ………… 杜骥在南安城逼退檀道济进攻的兵马后,北益州刺史阴绩率二万六千兵马渡过沫水,进攻旄牛城。 旄牛城镇将薛彤率军守城,但雍军数量众多,宋军难以抵御。五日后,薛彤率军撤出旄牛城,南逃至台登城(今四川冕宁县泸沽镇)。 阴绩夺取旄牛城后,兵分两路,派扬威将军吕威率一万兵马继续南下追击,自己领了一万六千兵马沿沫水东进,与杜骥合击檀道济。 檀道济得知旄牛城丢失,忙退军回到僰道,准备让高进之率水师阻挠雍军。 高进之尚未动身,江阳郡便传来急报,朱超石率船舰出江州攻打江阳城,江阳下游的符县(今泸州市合江县)已然被雍军夺取。 江阳若失,僰道便三面受敌,难以守御,若失去僰道、江阳等城则长江之险拱手让雍军。牵一发而动全身,越嶲、朱提、洋柯等南益州诸郡便只能被动防御,间接影响到江陵战事。 檀道济急命高进之率二百六十艘战舰救援江阳城,夺回符县。宋军水师与雍军水师在江阳郡的江面上相遇,一场激战以宋军水师惨败告终。 高进之带着残余的一百余艘战舰退往僰道,江阳太守韩庆见势不妙,献城投降。朱超石鄙夷韩庆反复投降,斩韩庆命原司马苏炎暂代江阳太守之职,自己率军继续追击至僰道。 雍军三路大军齐聚僰道城,南安太守杜骥领一万二千兵马驻僰道城北,南益州刺史阴绩率一万六千兵马屯于僰道之西,朱超石的二百余艘船舰游弋江河之上,已然对僰道形成包围。 僰道城中仅有一万余宋军,檀道济与高进之商议后感觉僰道难守,弃僰道退至南广城(今云南省昭通市盐津县),战舰则通过羊官水(今四川宜宾与云南交界的横江河)也退往南广城。 南广城,“锁钥南滇,咽喉巴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阴绩派杜骥镇守僰道,自己率军往西进攻越嶲郡,与吕威大军会合。 朱超石在夺取僰道之后,即率军东进,准备夺回鱼复城。巴东太守桓敬丢失鱼复城后逃到江州城投奔朱超石,此次朱超石要夺回鱼复城自然要带上他。 桓敬丢失鱼复城后,杨安玄免去桓敬巴东太守之职,命其戴罪立功,夺回鱼复则官复原职。桓敬与朱超石是好友,朱超石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鱼复城四周多山险峻,大军难以展开进攻,当年孙吴派陆抗率三万人攻打罗宪戍守的孤城半年之久,最终无功而返”,桓敬对鱼复城的防御系统十分了解,恨恨地道:“愚当时若不是大意,中了刘粹的调虎离山之计,让宋军从西城潜入城内,刘粹安能夺取鱼复城。” 朱超石问道:“我等可否也从西城潜入?” 桓敬摇了摇头,道:“鱼复镇将刘惔为人谨慎,恐怕难以故技重施。” 朱超石抚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刘惔可是故江州刺史刘胤的后人?” 对于这位夺了自己城池的刘惔,桓敬可是了解至深,笑道:“不错,他和刘文宣(刘穆之的谥号)是同宗,都是齐悼惠王刘肥的后人。” 朱超石道:“那便是北青州东莱郡掖县人了。天子在洛阳重新即位,东莱掖县刘家也派人前往洛阳恭贺,于上个月看到朝廷封赏的名单,那个刘霄应该是刘惔的族兄吧。” 桓敬问道:“超石可是想招降刘惔?” 朱超石若有所思地道:“不急。既然鱼复城难下,不妨暂时放过,先取巫县、秭归等城,主公已命张锋攻打夷陵,等与他会合之后,咱们再回身取鱼复不迟。” 桓敬建言道:“眼下形势对我军有利,何不让主公请天子下诏招降刘惔,只要好处足够说不定刘惔也就降了,省了动刀动枪。” 朱超石笑道:“愚正有此意。” 看着船舰从鱼复城外的江面驶过,刘惔站在城头心中满是忐忑。前段时日天子司马德文重新在洛阳即位,派雍公杨安玄讨伐宋天子刘裕,听闻杨安玄已率大军前往江陵,天子刘裕御驾亲征也到了江陵。 这一战要决定天下归属了,刘惔看着船帆消失,目中满是忧郁,五天前他接到族兄刘霄的来信,称雍公治下兵强马壮,秦国已被平灭,扫平西北只是时间问题,便连强魏也屡败给雍军,让刘惔看准时机归顺雍公,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朱超石率舰队过鱼复、巫县直奔秭归城,城中宋军习惯了自家船舰在江上巡游,根本没有防备,雍舰顺流而来甚至来不及关闭城门,朱超石轻松占领秭归。夺得秭归后,朱超石留桓敬率一千兵马驻守,继续率舰前往夷陵。 夷陵城,雍军在东面发动佯攻,宜都太守董清与司马孙恬曾经守稳城池,看来雍军来攻并不慌乱,按照以前击溃雍军的经验防守。一连三日,雍军并无进展。 张锋所率的一千骁勇营此时已经潜近夷陵城西北的山中,约定时间在今夜子时潜入城中。朱超石的舰队顺江而来,雍军气势愈壮,孙恬忙加强南门的防卫力量。 东、南两面吸引了宋军大部分兵力,张锋于亥时发动夜袭,朱超石也率军从南门发动攻势。宜都太守董清守南门,司马孙恬守东门,灯火通明,杀声震天。 骁勇营的将士悄悄潜在西北的角楼下,撑杆攀城而上,等城上守军发现已有数百人攀上了城。很轻松便打开了西城门,一千将士冲入城中。 沿着城墙朝南门杀去,董清指挥将士拼死抵抗,但宋军不是骁勇营将士的对手,切瓜砍菜般被冲散,董清死于乱军之中。南城门打开,雍军入城,东门的孙恬见状,只得率众投降。 在夷陵城略加修整,张锋率军登舰,与朱超石一同西返,夺取巫县。巫县令齐明闭城坚守,派人向鱼复城求援,巫县与鱼复之间不过七十余里,齐明认为坚守三两日援军便至。 张锋发动攻城,在城根刨出窟窿,塞入火药,当夜便炸塌城墙,齐明力战身死。鱼复城刘惔还在犹豫出不出兵相救,午时便得到消息,巫县城陷落。 刘惔大惊,巫县城不大,但称得上坚固,城中有千余守军,按说防守个十天半月绝不成问题,雍军如此轻松破城,那鱼复城能坚守多久。 很快,雍军便出现在鱼复城外,江上船舰靠岸,源源不断的雍军推着攻城器械从船上登陆,鱼复城头守军无不惊赅。 朱超石率水师在长江南岸立寨,张锋则率六千将士安营在鱼复城西,暂时未发动攻势。 五日后,天子司马德文的一封诏书送至刘惔面前,刘惔思之再三,决定开城归降。 至此,长江中上游的城池皆落入雍军手中。 第六百四十五章铁骑逞威 江陵城,刘裕的天子行宫设在盘龙斋。 大堂内烛火通明,鱼复城镇将刘惔投降雍军的消息传来,刘裕召文武商议对策,众人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这段时间坏消息接踵而来,檀道济退守南广城,夷陵、秭归、巫县相继被夺,现在鱼复城再失,长江上游尽落入雍军手中。 沈林子率先道:“陛下,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夷道城,不能让雍军在江南立足。若夷道有失,西、南两面不稳,江陵成孤城。” 刘裕忧心忡忡地道:“敬士(沈林子字)所言甚是,夷陵即失,夷道便成重中之重,仅靠刘康祖难以戍守。敬士,你再率五千兵马前往夷道城,务必扼住雍军南进之路,朕方能安心在江陵与杨安玄决战。” 夷道城原有宋军八千人,沈林子再率五千兵马到来,首先派出三千兵马在夷道城西的鸡头山立寨。当初司马楚之被刺,雍军败逃进入鸡头山,说不定山中仍有雍军残余。 将鸡头山原有戍寨加固,又新增了多处烽堠、墩台,将夷道城西面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夷道城北面临江,为防雍军船舰从江上发动攻击,沈林子命人在江边遍树栅寨,栅寨后是密密麻麻的箭楼、弩台,封锁住江面。 然后沈林子又命刘康祖率五千兵马在夷道城东安营,防止雍军从东面登陆。夷道城中还剩下五千兵马,沈林之亲自统率守城。 夷道城被焚毁过一次,城中几无百姓居住,沈林子将五千兵马分成五队,除驻守四处城门外,还有一队机动。此次前来夷道城,刘裕给了他五千斤丹火,沈林子信心满满能够守住夷道城。 夺回鱼复城后,杨安玄没有急着下令攻打夷道,而是让朱超石、张锋等人安抚百姓,加强防御,谨防宋军的反攻。 宣威将军张轩被杨安玄派往对岸,组织联络仍驻守在佷山、巴山中的残余雍军。 夷水(清江,1)在长江的南面,在夷道城与长江汇合。夷水在群山中穿行,支流纵横,水路发达,形成高山深谷、急流险滩。这段水路产盐,不少夷人在此煮盐为生,最大的夷族白虎夷(今土家族)便沿河而居。 战乱不断,不少溃兵、百姓逃入佷山、巴山一带躲避战火,致使这片区域山贼、水匪多如牛毛。周翔本是益州毛璩帐下的一名什长,后来成为谯蜀的兵马,谯蜀灭亡逃至巴山,拉聚了百余名逃兵立寨称王。 司马楚之占领夷道,派人进山征召蛮兵,收编山贼水匪,周翔便成了雍军的一名军侯,因作战勇猛升为校尉。张轩找到周翔藏身的水寨,带来雍公对他的封赏,由校尉升任虎威将军。 张轩传达杨安玄的命令,让周翔尽力招揽人手,做好进攻夷道城的准备。 ………… 六月十九日,刘衷率海师出现在厌次城东面的海域,停驻在此休整的魏军水师自信满满地迎战,终于领教到了雍军水师的厉害。 在海面上灵活如鱼船的战舰往来穿梭将魏军船舰笼罩在箭雨之中,十艘龙骨战舰犹如锋利的鱼叉将魏军船舰刺得遍体鳞伤。 两个时辰不到,魏军百艘艨舯舰便损失了二十余艘,剩下的船舰赶紧向岸边靠去,龟缩在海岸边,凭借岸上弩台上的万钧神弩将雍舰逼退。 夜间,骁勇营将士凫水潜近魏军船舰,登船杀人放火。东风劲,火势熊熊,魏军哭爹喊娘,不少人弃船逃上岸。而里许外的海面,刘衷率领海师以逸待劳,追击着逃离火海的魏船。 剩下的十余艘战舰窜入笃马河(今马颊河)逃避,经此一役,魏军水师几乎损折殆尽。 杨安远接到杨安玄的信,按照杨安玄的吩咐在轵关之西修筑戍堡和烽堠,主力兵马后撤从大阳城渡河来到孟津口,而孟龙符率八千轻骑过黄河来到蒲坂,接手了河东郡雍军的指挥权。 得知百艘船舰所剩无几,北魏君臣怒火填膺,自平灭燕国以来,魏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屡屡受挫于雍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拓跋焘请示拓跋嗣后,征调燕州、幽州、定州、相州五万大军赶赴汲县,准备从玉门渡强行突过黄河,攻打成皋关,往东占领荥阳,西进攻打洛阳。 拓跋焘满怀希冀地道:“孤闻东汉熹平时汉灵帝曾命蔡邕等人刻石经立于洛阳开阳门外太学前,孤深慕儒学,定要前去亲眼一观。” 五万兵马至汲县,汲郡本有魏军三万,此刻增至八万,听从叔孙建指挥。叔孙建命于栗磾仿杜预造浮桥,率兵马过河。 杨安远得知魏军在汲县聚集的消息,从孟津口赶赴成皋关,渡汜水河在东岸立营。 汜水东岸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无险可守,适合轻骑驰骋,赶来的荥阳太守王强认为魏军长于马战,建议杨安远率军驻守荥阳、大索城,据城而战。 杨安远拒绝了王强的建议,让王强供给粮草、守好荥阳、大索城即可,他要率麾下一万六千儿郎与魏军在汜水东岸决战。 于栗磾接到叔孙建造浮桥的命令,命人搜寻船只、打造木箱状浮物、制造羊皮皮囊等,然后用铁索联结。 七月七日夜,派善泳将士带绳索游至对岸,绳索拉动铁索固定,然后在浮物上铺设木板,一夜之间浮桥建成。 魏骑从浮桥上渡过黄河,在汜水东岸登陆。杨安远见状,下令往大索城方向后撤,叔孙建领五万魏骑过河。 与于栗磾商议后,叔孙建决定亲领一万兵马攻打成皋关,于栗磾率三万铁骑夺取荥阳郡,余下万骑待命支援。 大索城西五里,杨安远率军列成方阵,看着铺天盖地涌来的魏骑,杨安远没有丝毫畏惧。他有意放魏军过河,就是准备在此与魏骑决战一场。 一直以来胡人都以骑射见长,与汉人对战的印象中汉人多是据城而守,依靠军械抵御,少有在战场上正面厮杀。 即便雍军已然数次击败过魏军,在多数魏军的眼中雍骑仍难以跟己军较量,眼前是一马平川,便连于栗磾也不禁加快了马步,挥舞着黑矟,准备一雪战败之耻。 二百余步时,雍军方阵两侧的轻骑开始从两翼迎敌,看数量约在四千左右。号角声响起,魏骑分出两队朝雍军轻骑迎去。 百步远时,箭只漫空射来,些许将士中箭落马几可不计,离着雍军的阵列越来越近。 五十步远,雍军队列最前的盾墙左右分开,露出后面隐藏的火箭柜,一排五十只箭柜开始冒出火花,箭只带着利啸朝前钻去,狠狠地扎入魏骑阵中。 炸响、硝烟,惊得魏军战马乱窜,横冲直撞不成阵势,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沮。于栗磾急勒战马,看来这是雍军新研制出的军械,用来对付轻骑。 隆隆鼓声中,前列的雍军朝左右分开,露出阵列之后五千甲骑具装,杨安远扬起手中长槊,带头策动战马,朝前冲去。 披甲的战马蹄声沉重,声如闷雷,五十步外一冲即至,魏骑尚在惊乱之中,立时被铁甲洪流碾压、冲散。 三万轻骑铺陈十余里,前方大乱后方仍在继续前行,杨安玄将五千重骑铺展成里许长的扇面,在大地上横扫而过,一路上魏骑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左右两翼的雍骑在重骑两翼,不断地将魏骑驱赶到铁骑前进的路上,重骑一气冲杀至黄河岸边,在大地上留下里许宽的血练,魏骑死伤五六千骑。 两万余魏骑逃至黄河边,北是黄河西是汜水,身后是追来的雍军,数万人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无路可逃。 有人慌乱地跃马上了浮桥,浮桥宽度只能并行四匹战马,此刻众人心慌意乱,挤成一团,不断有人连人带马掉入河中,这两万多骑正常想要过河没有两三个时辰都不可能,这种状态下能逃出几人。 正在率军攻打成皋城的叔孙建看到己军如潮水般地退回,心知不妙,忙率军撤回汜水东岸,急命人找寻于栗磾询问原因。 于栗磾未找到,先听到了沉闷的蹄声,叔孙建久历沙场,光听蹄声就知道这是重骑,不禁脸色苍白。 北魏也有重骑,不过重骑多数布防在幽州、燕州一带,对付(北)燕和柔然,此次过河对付雍军,众人都想着兵贵神速,主要的困难是攻打城池,根本没人考虑过在战场上与雍骑争雄。 以轻骑对付重骑,犹如用木棒对抗铁棒,只是形势逼人,明知不敌也要硬闯,哪怕用人命堆也要击退雍军重骑,在黄河南岸建立营寨,不然又会无功而返。 号角声传达军令,三万多魏骑沿着黄河岸和汜水岸铺展开来,准备等雍骑踏入弧圈之中,从四面合围,毕竟魏骑的人数数倍于雍骑。 离着黄河岸还有五里,杨安远勒住马,吹响号角集结队伍。数百步远魏骑正在列阵,像翻滚的乌云沿着河岸铺展,随时可能发动反攻。 “包围阵型”,杨安远脑海中闪过参谋部下发的轻骑军战术中的描述,与绝大多数人一样,杨安远认为三弟成立参谋部是为了安抚王镇恶,这个参谋部不过是聋子的耳朵。 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参谋部成立后随军参赞机谋,取到了军师的作用,一大批年轻的将领从参谋部锻炼走出,成为基层将领。 参谋部针对古今战例编写的战术及破解之道,让军中将领如获至宝,其作用不在《孙武兵法》之下。这本参谋部编撰的兵书中明确提出胡人轻骑灵活机动、分聚自如,战场分抄侧翼,形成夹击之势;或以骁将为锋,形成多个进击点,寻求突破,一击定音…… 书中给出了针对性的方法,魏骑想用包抄之术、以人海战术将己军困住,然后利用快捷的移动不断撕咬啃食,杨安远嘴角露出冷笑,若魏骑果真如书中描述那样进击,那胜负便早已注定。 果然,魏骑分成十几队四散朝雍骑冲来,有的正面直冲,有的侧翼夹击,有的直抄后路。杨安远高声下令,“重骑凝而不散,轻骑两翼护卫,紧随我来。” 雍军重骑凝如重锤,左右两翼的轻骑有如快刀,在杨安远的率领下直冲直撞,无论魏骑如何引诱也不分散。 魏骑撞在重骑之上,被崩得头破血流,数个来回下来,雍军重骑疲惫不堪,而魏骑又留下了四五千具尸体。 于栗磾双眼赤红,麾下儿郎已经被重骑杀得胆寒,看到重骑袭来便策马逃窜,而分散开来的魏骑被雍军重骑两翼的轻骑追上斩杀。 “鸣号集结”,于栗磾高声下令道。号声呜咽,原本分散的魏骑在于栗磾身旁集结,很快叔孙建也策马赶来。 看着三百余步外的雍军重骑,叔孙建喘着粗气道:“雍军的重骑跑不动了,你带五千骑冲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将雍骑冲开。” 于栗磾高高举起手中黑矟,沾满鲜血的矟毦向前扬出,划出一道不祥的血光,战马奋蹄朝前奔去。 身后,雨点般的蹄声敲落在地面,化成一场风雷,朝着雍军滚滚而去。 注(1):郦道元为《水经》作注:“夷水,即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见其清澈,因名清江也。” 第六百四十六章大获全胜 叔孙建的判断没有错,近两刻钟时间的奔袭雍骑杀死魏骑近万,可谓战果辉煌,但是雍军重骑也疲惫不堪,不少马腿都在打颤,别说冲锋便连站立都困难。 杨安远下令轻骑上前护卫,重骑缓缓向汜水边退去,三通鼓响后,将士们下马卸甲,让战马歇息。 魏军的号角声响彻连天,杨安远神色不变,让将士们继续从容卸甲布防,因为此时成皋关东门打开,镇将裴强带着一千五百重骑从城中奔出。 叔孙建率魏军攻打成皋关,在汜水上建起五座浮桥,魏军撤走浮桥仍在。浮桥可容两匹重骑并行,裴强率先踏上浮桥。 浮桥在重骑的踩踏下有些浮沉不定,裴强的心也仿佛在上下波动。他与齐恪在杨安玄率军救援洛阳途经柏谷时便追随,比起王镇恶、朱龄石兄弟等人都要早得多,称得上相识于微末。 可是因为自身能力不强,许多资历远不如他的人都已越过了他,裴强却在成皋镇将的位置一呆便是多年。.. 一同投奔杨安玄的齐恪早是兖州司马,此次司马德文重登帝位大肆封赏,齐恪因守护白马津之功授爵偃师伯,而自己虽然也升为四品宁朔将军,授了个比阳县子,比起齐恪已然远远不如。 裴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当年齐不如裴,随着父亲这些老一辈逝去,如今已经裴不如齐了,这种差距会随着自己与齐恪之间的官职相差越大而越来越明显,自己无能愧对先人。 雍州刺史杨安远率军来到成皋,裴强竭诚款待,杨安远与他商议决定在汜水东岸与魏骑决战,裴强既是期待又是忐忑。 从斥侯的禀报得知,魏军在黄河北岸可是集结了七八万兵马。成皋城中只有五千守军,杨安远带来一万六千兵马,荥阳城一带也不过万余兵马,与魏军的数量相差悬殊,两军硬碰硬地相斗,能打得赢吗? 杨安远看出裴强的疑虑,带他前去验看辎重。当看到牛车内捆扎整齐的甲骑具装,裴强惊喜地问道:「杨将军,你带来了多少重甲?」 「六千五百具」,杨安远不无得意地道。他经过洛阳前往宫城朝觐天子司马德文,兵部尚书范辽告诉他雍公为他准备了六千五百套甲骑具装,还有一万斤火药,五十架火箭柜,有了这些军械,才是杨安远决定在汜水东的平原与魏军打一场对战的底气所在。 杨安远在成皋城留下一千五百套甲骑具装,让裴强听到讯号后出击。大战开启,叔孙建率领魏军过汜水河攻打成皋关,成皋关巍然耸立,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裴强指挥着将士从容应敌。 一个时辰后,攻城的魏军潮水般撤走,裴强知道杨安远已经率重骑发动了攻势。站在城墙上远眺,果见汜水东岸有如煮沸的粥窝,魏骑狼奔豕突,不成阵型。 很快,雍军的旗帜出现,铺展里许宽的重骑不急不缓地朝前碾压着魏军,看着魏军狼狈逃窜,城头上的雍军欢声如雷。 胜局将定,裴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高声下令道:「披甲,准备出城。」 一千五百骑披挂整齐,听到鼓声传讯后,裴强带着儿郎们往对岸驰去。 生死关头,于栗磾带着魏骑凶神恶煞般地向前直冲,雍军重骑退后只让轻骑上前抵挡,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雍军重骑已不堪再战。只要冲开眼前这些轻骑,杀到重骑身前,那些行动迟缓的重骑便是待宰牛羊,这场战事将能反败为胜。 「杀」,嘶叫声响彻天地,双方将士毫不迟疑地朝着对方冲撞过去,利箭穿透皮甲,铁矛刺穿马脖,头颅在空中飞转,鲜血喷洒于地。.. 怒吼声逐渐变成凄惨的叫声,马蹄奔涌不停,不断有将士从马背上摔落,于栗磾挥舞着黑矟,不断地刺出,向前。唯有向前,击溃雍军重骑,身后的儿郎 才有一线生机。 眼前突然开朗,已然凿穿雍骑,百余步外雍军重骑居然站在地上休息,不少战马身披的盔甲卸了下来,真是天助我也。 于栗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再度扬起黑矟,纵声笑道:「雍军死在眼前,儿郎们随老夫杀敌。」 「杀」,高吼声激昂,那些魏骑知道卸了甲的重骑要想重新披甲费时不短,百余步外的雍军重骑就像暴露在狼群前的羔羊,等待他们的只是被撕咬、吞噬的命运。 于栗磾冲在最前,相距五十余步远,已经能看清雍军的面容。面对汹涌而来的魏骑,这些雍军似乎并不慌乱,好整以暇排列成队,摆出防御态势,阵列之中却让出五条数丈许宽的通道。 魏骑进攻的势头如洪流向前汹涌向前,只见从通道中冲出五队重骑,朝着魏骑迎去。于栗磾的目光紧缩,雍军居然还暗藏着这么多重骑。 五队重骑有如射出的利箭,朝着魏骑迎去,箭簇之后雍骑逐渐往左右扩散开来,将缝隙填满,变成百丈宽的铜墙铁壁。 很快,雍军重骑便与魏骑相触,于栗磾的黑矟刺出,在雍骑战马身披的皮甲上划过,并未刺入马身。 迎面钢刀朝于栗磾削来,于栗磾侧身避过,战马想从雍骑的缝隙中穿过,却被两匹重骑挤在中间。眼看要与重骑相撞,于栗磾知道若是撞下自己所乘的战马轻则受伤,重则腿断。 在两军对冲的情况下落马,只有等死一途。于栗磾用力一夹座骑,战马嘶立而起,将黑矟用力扎向地面,借着黑矟的反弹之力,强力将马身侧转。 待马蹄落地,身旁的亲卫抢上前替他挡住划来的钢刀,于栗磾不敢迟疑,拨马朝后退走,而身后魏骑被重骑撞得人仰马翻。 裴强率领一千五百重骑驱赶着魏骑朝东奔逃,叔孙建此时也整顿好兵马,率领剩下的近两万轻骑正追在于栗磾身后朝西而来,不料与退逃魏骑挤撞在一起。 场面杂乱不堪,叔孙建忙下令散开。毕竟雍军重骑仅有一千五百,魏骑听见号令,很快将雍军重骑团团围困住。 裴强按照杨安远的叮嘱,将重骑凝成一块,只管朝着一个方向冲杀,带动魏骑朝东行进。 此时,杨安远下令战马仅披面帘、当胸,鸡颈、马身甲、搭后、寄生等马铠去除,减轻马匹的负重,五千将士重新上马,在杨安远的率领下朝魏骑杀去。 战至此时,魏骑伤亡已超过万数,近三成将士伤亡,军心浮动。当杨安远所率的五千兵马再度杀至,魏骑看到马首处的面帘和当胸,以为雍军又出动了大批重骑,这哪里抵挡得住。 不等雍骑接近,魏骑便开始四散逃窜,叔孙建正在里层指挥魏军用弓箭、长矛对付困在阵中的雍骑,猛听得外围乱成一团,不及询问缘由,只见数百步外又有大批的雍军重骑出现。 不要说普通魏军将士,连叔孙建也感到胆寒,雍军哪来这么多重骑,这仗还怎么打。长叹一声,叔孙建带着亲卫朝渡口处奔去,再晚上一刻钟,恐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交待在这里了。 杨安远没有下令冲断魏军搭建的浮桥,甚至驱赶着魏军往浮桥方向逃窜,给魏军一线生机才不会舍命相搏。 两丈多宽的浮桥,仅能容得四五骑并行,此刻魏军都想逃命,纷纷朝浮桥上抢去,互相之间挥刀相向,浮桥四周都是落水的魏骑和战马。 自觉逃生无望的魏骑在雍军「弃杖不杀」的呼声中跳下马,丢了兵器蹲地等候处置。杨安远纵马从汜水岸边一路往东驰去,到处都是无主奔跑的战马,到处都是蹲伏于地的魏军。 河风吹拂在杨安远满是汗水、血水的脸上,说不出的快意凉爽,看着将士们开始押着魏军排成纵队,往成皋关方向移动,十多条长队绵延 数里。 投降的魏军不下万人,这些人很快会变成田间劳力,开沟挖渠、平整道路,最终成为安玄争夺天下之战的助力。杨安远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自己也会因此战名留青史。 裴强满面笑容地驰来,高声道:「杨将军,愚方才追往荥阳方向,王太守也率军出城打扫战场了。」 看了一眼排成长列的俘兵,裴强喜笑颜开地道:「末将恭贺将军立此大功,名动天下。」 杨安远满面春风地应道:「同喜、同喜。」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有人欢喜有人愁,黄河北岸,叔孙建带着数千兵马在浮桥北端严阵以待,接应己军回归,阻挡雍军北攻。 最初浮桥上争抢逃命的将士已不见了身影,数里长的浮桥已有小半个时辰看不到人影。叔孙建心如刀割,五万儿郎过河,仅仅回转万骑,大部分儿郎留在了黄河南岸。 于栗磾脸色铁青地站在叔孙建身边,他征战四十余年,从未经历过如此惨败。耳边听着河风吹动旗帜烈烈作响,虽是身在盛夏,于栗磾的心中却生出寒意。 直到现在于栗磾还不敢相信,雍军居然以万骑兵力大败五万魏骑,即便雍骑动用了重骑,也不至于惨败如厮。这次失败,主要是轻敌,选择了汜水东和黄河南的地段,起初以为平原地段有利于己军轻骑驰骋,却没料到更利于雍军重骑冲击。 于栗磾痛恨自己被雍军用火药搅乱冲锋阵势时没有及时地将阵列散开,以至于被雍军重骑一路碾压赶到河边,数万儿郎受地势限制在窄小的空间与重骑硬拼,伤亡惨重,而成皋关中雍军新参战的重骑出现,粉碎了魏骑最后获胜的希望。 「拆桥」,叔孙建望着空荡荡的浮桥,干涩地下令道。 此战传扬开去,必然大大地挫伤魏军的自信,从此之后魏军很可能谈雍色变,而雍军对魏军再无惧怕,这种心理上的转变甚至比伤亡数万将士还要可怕。 看着浮桥在水中分崩离析,叔孙建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变天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千里追逃 平城,太极殿。悠游西宫的国主拓跋嗣重新登殿,太子拓跋嗣站在他的身侧,汜水南岸一战,魏军折损四万骑,这是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拓跋嗣脸色铁青,用力地拍打着桌案,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咆哮声,「四万儿郎一去不返,叔孙建是干什么吃的,让他回京待罪」、「让长孙嵩火速前往汲县接管剩余大军,谨防雍军过河追击」、「下令沿海加强防御,入海口多筑戍堡」…… 足足咆哮了一刻钟,拓跋嗣感觉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来,撕扯开身上的棉袍,露出胸膛透气。 一旁的拓跋焘担心地轻语道:「父皇息怒,您常教导儿臣遇事需静,雍军虽获小胜,但我大魏有雄兵五十万,何用惧之。」 拓跋嗣喘息了片刻,缓缓语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如何应对雍军,你与诸臣议定之后奏朕得知便是。」 恭送拓跋嗣离开,拓跋焘向两厢的众臣发问道:「诸卿认为雍军是否会过河发动攻势?」 汜水东岸惨败给了魏国君臣重重一棒,那些叫嚷着夺取洛阳、饮马长江的人哑口无声,低头不语。.. 任城公嵇拔是拓跋焘的姑父,与他的关系亲密,见众人闭口不言,清了清嗓音开口道:「胜负兵家之常,从容应对便是。依臣看来,雍军正与宋天子争夺疆域,过河攻打我国的可能性不大。」 奚斤附和道:「任城公说得不错。不过也要做好万一的准备,南平公奉旨前往汲县,野王城也得派重臣防守,臣请命前往。」 拓跋焘想了想道:「朝堂上亦离不开山阳公,振威将军娥清善于用兵、颇有谋略,不妨让他暂代长孙嵩镇守野王城。」 白马公崔浩道:「殿下,微臣亦认为任城公所言有理,雍军在平定刘宋之前对我国出兵的可能性不大。从形势上来看,雍强而宋弱,一旦刘裕逝去,刘宋恐怕难以抵御雍军进攻。若杨安玄兼并江南,其势愈大,对我国的威胁也愈大。」 「卿有何言,不妨直说。」拓跋焘皱起眉头道。 崔浩从容语道:「我国早晚要与雍军一战,必先强盛自身。臣以为于内当修仁政,宽刑省罚、增辟垦田、移民牧畜、兴办儒学,操练兵马、积蓄粮草,派大将收复燕地、远逐蠕蠕,趁雍军无暇北顾之时壮大己身。」 「对外则加强与刘宋合作,让宋国消耗雍军实力;联络高句丽、扶余等国,相助他们建造海船,骚扰北青州,分散其兵力。」崔浩目视拓跋焘侃侃言道:「(西)秦地被雍军所占,赫连璝弃统万城所逃,雍军有一统西北之势。」 拓跋焘频频点头,以掌支颐,身形略往前探,沉声道:「若雍军得西北之地,至少能增轻骑五至八万,越发难制了。」 「殿下可命一只劲旅驻于平阳郡,既能扼制河东雍军北上又可渡河西进,夺取羌胡之地,威慑长安城。」崔浩提议道。 这个提议得到奚斤等人的赞同,拓跋焘与众人议定派宁朔将军周几率两万兵马进驻平阳郡,伺机西进。又命征东将军长孙道生、黄门侍郎奚观率精骑两万攻打(北)燕,务必在年前平灭燕国。 朝议的结果奏报拓跋嗣后化成旨意颁给各军,魏军开始大规模调动。朝堂之上拓跋焘一副胸有成竹的诚稳模样,但是每天朝议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起黄河南岸雍军动向。 五日后,(西)秦国主乞伏炽磐派使者前来表达归降之意,愿率秦国兵马从阴山前往盛乐,因害怕雍军追击,请魏军派兵马接应保护。 拓跋焘大喜,(西)秦虽然成为丧家之犬,但仍有两万兵马,又熟知地形,可以利用秦军来牵制雍军,将来还可以成为自己攻打秦、凉之地的先锋。当即下令命平北将军长孙翰率一万八千兵马前往高阙,接应秦军归降 。长孙翰,魏故兖州刺史长孙肥之子。 高阙(今内蒙古杭锦后旗西北)在黄河「几」字的左上角,阴山山脉至此中断,成一缺口,因望若门阙而得名。赵武灵王开疆至此,沿阴山筑长城,汉卫青在高阙与匈奴右贤王激战。拓跋珪在高阙设戍镇,驻有两千兵马,防御匈奴部落东侵。乞伏炽磐的奏疏称从阴山之南往东进,必定要经过高阙。 姑臧城,秦军已经走到了末路。乞伏炽磐的须发没有打理,虬结在一起,削瘦苍老了许多,哪里还有半分雄姿英发的模样。乞伏昙达从金城逃回姑臧城,乞伏炽磐的最后一丝希望破坏了,紧接着乞伏木弈干在西海被慕容阿豺所败,屋漏偏逢连夜雨。 粮食再度告急,乞伏炽磐亲自率军往北攻打匈奴部契汗秃真,契汗秃真率军往北逃窜,为了十万头牛羊秦军紧追不舍,结果在姑臧城北一百八十里处的宣威城遭到埋伏,契汗秃真宣威城集结了数十个部落一万四千多骑对秦军发动突袭。 要是秦军强盛时期,乞伏炽磐完全有自信能率领麾下儿郎战胜这些乌合之众,可是如今的秦军比起一年前几乎天壤之别,将士遇敌四散逃窜。 乞伏炽磐逃回姑臧城后,喝得酩酊大醉,准备拔剑自刎。乞伏元基等臣子拉住他,乞伏昙达泣道:「想我大秦数度兴衰,先主及陛下自强不息,大秦屡得重振。今日虽然处于困境,陛下当思先人筚路褴褛开创基业,率领我等隐忍待机,将来必有重兴之机。」 乞伏炽磐仰天长叹,道:「沮渠蒙逊率军东来,雍军虎视眈眈,吐谷浑窥视在侧,诸部落离心离德,哪有秦国的活路。」 乞伏元基道:「当今最强***是魏国、杨雍和刘宋,陛下何不效祖父当年降苻秦,暂时投奔魏国,将来再谋重立之机。」 乞伏炽磐看了一眼殿中诸人,道:「如今也只能寄人篱下了。」 沮渠蒙逊平定敦煌之后,生恐人心不定,率军在敦煌驻守了一个多月,等夏粮入库,才命沮渠菩提为敦煌太守,自己率领两万大军东进准备夺回姑臧。 乞伏炽磐得知凉军往东而来,生恐被困在姑臧,凉军尚未到达张掖,但先行弃西平郡,率领残部一万六千余人沿着长城绕着沙漠边缘往东北行进。 斥侯探知乞伏炽磐弃姑臧而走,索邈那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良机,当即命驻军浩亹的李昱西进夺取西平郡,自己率领两万兵马奔赴姑臧城,而把截击秦军的任务交给了岑明虎。 岑明虎找来乞伏什寅向他询问地形,乞伏什寅心中满是苦涩,身为乞伏家族的子孙,却兄弟阋墙,致使大好基业落入他人之手,如今悔之晚矣。 听岑明虎催问,乞伏什寅吱唔着道:「秦军弃姑臧往东而行,东面是腾格里沙漠,乞伏炽磐怕是要南下来攻打金城吧。」 岑明虎眉头皱起,乞伏什寅话语不实,他不知道(西)秦振武将军王基已经暗中派人给索邈送信,称乞伏炽磐打算投靠魏国,他愿意暗中做内应通风报信,请雍军派兵截击。 「乞伏将军不妨带几个人前去劝说令兄,让他归顺雍公,雍公仁厚,当可保全性命。」岑明虎紧盯着乞伏什寅道。 乞伏什寅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投靠雍军是想借雍军之力夺回金城、榆中等地,希望能够重新成为金城太守,可是雍军看似让他执掌千余兵马,却处处提防,对他并不放心。 既然岑明虎放自己离开,何必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索性随了乞伏炽磐前往魏国,自己毕竟与乞伏炽磐是兄弟,就说冒险送来雍军情报,想来乞伏炽磐也不会为难自己。 回到自己的住处,召聚起亲卫,收拾好行囊出北门向西北方向驰行。离开金城三十里,见大路上有数百雍军轻骑拦路,乞伏什寅以为是巡逻的雍军,并没有在意 ,直接带人上前。二十步远处,雍骑抽刀杀来,乞伏什寅一行三十余骑很快被斩杀殆尽。十日后,身在西平郡的乞伏去列得知大哥率军潜逃、不知所踪的消息,深感不妙,连夜逃往西海,被李昱率军斩杀。 木根山一战,赫连勃勃四子赫连伦北逃至白盐池,趁杨安玄回师收揽败军和周围部落,有两万余骑兵马,十余万部众,占据了薄骨律镇、富平、历城等地,自称夏王,定都薄骨律镇。 赫连伦占据的地盘在黄河「几」字型一撇东西两侧,乞伏炽磐要前往高阙,要绕开腾格里沙漠和乌兰布和沙漠,恰巧要从赫连伦的地盘中穿过。 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的起端,六盘山和贺兰山的交界处,黄河裹挟泥土在此处堆积形成肥沃的平原,这里本是犬戎(西戎)部落牧马之地,秦穆公用商鞅变法,此处因水丰土肥成为秦国的粮仓(今宁夏中宁地区)。 乞伏炽磐率军到达此处,出发的一万六千兵马仅剩下一万二千余人,好在到达之后派军四处搜罗粮草,得牛羊三万余头,得粟米、小麦万余石,暂解补给之忧。 吩咐大军在此休整数日,乞伏炽磐派乞伏昙达为使,带着数车奇珍异宝前往薄骨律镇求见赫连伦,请求借道。赫连伦看到珍宝怦然心动,满口答应,暗中却聚集兵马准备等乞伏炽磐经过时发动袭击,杀人越货。 而乞伏炽磐早做了两手准备,若赫连伦固守城池让自己平安过境自不必说,若是夏军妄图趁火打劫,自己趁势杀人夺城,取了赫连伦的地盘立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岑明虎率领八千骑悄然北上,昨日已经越过三水县(今宁夏同心县),侦骑回报离秦军驻地仅有四十余里。 得知秦军正四处忙着抢掠粮草,岑明虎并没有急着出击,秦军要北上必然穿过赫连伦的地盘,两者之间多半要发生争斗,自己且安心等候,做一只捕食的黄雀。 第六百四十八章风雨飘摇 夷道城外,雍军船舰耀武扬威地驶过,沈林子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江面浩浩荡荡的船舰,心情沉重。 长江上游的鱼复、秭归、夷陵诸城皆被雍军所得,长江北岸尽归雍军所有,檀道济在益宁战事吃紧,杨安玄率军紧逼江陵城,这场仗有取胜的希望吗。 两个时辰后,雍军船舰再度从夷道城外西返,从残破的船帆和破损的船舷可知发生了一场大战,不知胜负如何? 再过半个时辰,一艘快船带来信使通报江上大战的结果:雍舰在朱超石的率领下前往江陵城,与沮漳口刘粹所率的宋舰遭遇,双方展开激战,雍军被拍杆、强弩折损船舰十二艘;宋军被撞沉八艘艨冲,飞石击沉十艘大小船只,雍舰撤走。.bμν. 一连半个月,雍军船舰时常顺流攻打江陵,与驻扎在沮漳口的宋军水师交战。战果看似相差不大,但一段时间积累下来就能看出宋军水师处于下风,双方的战损是雍四宋六,光靠拍杆难以对付灵活机动的雍舰。 斥侯探知,雍军在夷陵城往南运送兵力过江,沈林子粗略估算,夷道城周围至少有三千多雍军潜伏。 江陵城,刘裕面色阴郁地从刺史府出来,他刚前往探视病危的萧源之,随行的吕医官告诉刘裕,萧源之命不久矣。 萧源之是荆州刺史,他病逝之后需要有亲信之人接任。荆州乃是重镇,与徐、扬并列,王敦、桓温、桓玄、刘毅、司马休之等人皆据雍州谋反,刘裕着实不放心将荆州交在外人之手。 回到行宫,刘裕召近臣讨论荆州刺史继任之人,谢晦很想谋求此位,尚未开口就听湘州刺史张邵道:「陛下,诸葛武侯曾言‘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也",晋室以重臣节制荆州,除陶桓公(陶侃)数人外,多数镇将怀不轨之心,成为祸患。臣以为荆州重地,非皇子不能守也。」 这席话说进刘裕的心里,刘裕点头道:「茂宗认为皇子中谁能可任?」 张邵躬身道:「诸位皇子皆是人中之龙,仰候圣裁。」 谢晦在一旁腹诽不已,世人皆说张茂宗是实诚君子,这马屁拍得真是自愧不如也。 果然,刘裕龙颜大悦,道:「太子监国,义真是扬州刺史,朕有意让义隆担任荆州刺史,诸卿以为如何?」 这还能如何,众人无不称「善」。 宜都王刘义隆是刘裕的第三子,今年十四岁,身高已近七尺,博览群书、涉略经史,擅写隶书,在刘裕诸子中颇为出色。 但刘义隆之母胡道安不为刘裕所喜,义熙五年获罪身死,刘裕因其异母弟刘道规无子,便将刘义隆交给刘道规抚养,后来刘道规立其同母兄刘道怜次子刘义庆为嗣子,刘义隆重回刘裕膝下。 刘裕想着将来刘义符继承帝位,刘义真、刘义隆等人将来辅佐长兄,控制藩镇,打虎亲兄弟,当可传继刘宋江山。 京中每隔一日会派人送来一封奏疏,将大小事件写成节略奏报给刘裕,若是大事要刘裕亲决更会详加描述。除此之外,徐羡之、赵伦之、王韶之等人偶尔也会写私信,将一些不便公开言讲的事通过私信方式转告。 拿着赵伦之的信,刘裕有些不快,信中赵伦之隐约提及太子刘义符时常前往玄武湖游玩,有时还夜宿在龙船之上。徐羡之的信则表达京中诸事离不开君主,请刘裕派遣重臣率领兵马,自己回转京中处理朝政。 刘裕隐约听到过太子耽于游乐之事,总认为车兵年纪还小,等再大些就会晓事,所以并未严加约束。现在赵伦之、徐羡之的来信中都透露出车兵游戏无度、荒于朝政,自己不能不管。 有心回转京城,可是战事于己不利,杨安玄正步步紧逼,自己离开一旦江陵丢 失,则三分天下杨安玄得二,自己将处于下风。思之再三,刘裕提笔给刘义符写了封长信,教导他该如何为人处世,让他以国事为重,不要荒于嬉戏。 谢晦前来禀事,见刘裕面色不虞,以为其为战事烦忧,巧言劝解了几句。 刘裕突然发问道:「宣明,朕的诸之当中谁可继承大业?」 谢晦一惊,拱手道:「此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刘裕叹道:「此乃私室相询,宣明便请直言无妨。」 谢晦想了想,道:「陛下春秋既高,思功业存万世。神器至重,诚不可使负荷非才。」 刘裕默然无语,谢晦的话虽然没直指刘义符,但「非才」二字显然已经道明心意。 「庐陵何如?」刘裕道。 谢晦踌躇了片刻,应道:「庐陵王仪貌俊美、神情秀彻、才学过人,但要为人主尚需养德。」 刘裕拂袖道:「朕知道了,宣明且退下吧。」 谢晦躬身施礼步出大堂,一阵风吹来,感觉遍体生凉,才惊觉汗湿衣衫。 行出数步,谢晦深感后悔,当父议其子之短,自己方才所为何其无智,将来被刘义符、刘义真所知,必然记恨自己。 谢晦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枉自己一向以聪明自许,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已发生,只好且行且看了。 当刘裕得知魏军在汜水岸边惨败的消息,心头涌起无力感,朕难道真敌不过杨安玄吗?原本打算尽力拖延时间,借助魏国之力牵制杨安玄的力量,待到来年便可再多增加两三万人马,现在看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杨安玄反而越有利。 刘裕霍然起身道:「传令三军,明日攻打纪南城。传旨命刘怀肃、刘遵考夺取沛县,攻打兖州。」 纪南城,杨安玄稳如泰山,战局向着利好方向发展,刘裕拖着不战,那就比比谁的底蘊更厚,实力增长得更快。 宋军大举出动,气势汹汹地杀向纪南城,杨安玄失笑道:「刘裕坐不住了,估计是得知魏军兵败,感觉希望破灭,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吧。」 堂上鲁轨等人哄堂大笑,鲁轨请命道:「主公,末将愿率军迎战这位宋天子。」 杨安玄笑道:「象齿不可大意。」 鲁轨以拳擂胸道:「末将不敢误主公大事。」 两军对垒,摆开兵马你来我往,其实乏善可陈。箭矢蔽日、号角连天、杀声震耳,儿郎们浴血搏杀,将领们排兵布阵、冲锋斩旗,最后拼得还是兵马的数量、军械的锋利、将士的勇气以及辎重补给。. 一连半个多月的对战,雍、宋两军杀得难分难解,双方依旧各守各城,平分秋色。 纪南城,县衙大堂是雍军议事处,大堂中间摆放着丈许方圆的沙盘,红、黑旗帜在沙盘上显示着雍、宋两军对阵的状态,商情司将最新的谍报送来,王慧龙指挥着参谋部的人员变动着旗帜,记录着变动,不时地与一旁捋须观看的高长庆轻声讨论两声。 参谋部已经成为杨安玄帐下极为重要的一个部门,此次司马德文重新即位,王镇恶曾向杨安玄建议在六部之外设参谋部,以高长庆为参谋尚书。 杨安玄思之再三,没有同意王镇恶的建议,而是直接将参谋部放在雍公府,表面看参谋部似乎不如六部九卿那样显赫,但知晓内情的人皆知参谋部才是杨安玄的心头肉,亲儿子。.qgν. 王慧龙接替赵田成为参谋部左丞,将来执掌参谋部的态势已明。 高长庆笑吟吟地与王慧龙讨论着战况,天子即位时他被授永新县侯、食邑八百户,感觉心满意足,此身功业将了,接下来只想含饴弄孙了。 杨安玄以老黄忠相勉,高长庆欣然随军南下, 若能夺取江陵城,杨安玄许诺给他增邑二百户。 看着长江两岸交错的红黑旗帜,杨安玄的心情不像高长庆那般轻松。一将成名万骨枯,每一面旗帜的变动都意味着数十、上百条性命的丢失,慈不掌兵,诚如是也。 与刘裕在纪南、江陵之间反复争战,雍军已有上千名将士阵亡,这些人亦是人子、人夫、人父,战事拖得越久,伤亡的数量会越多。 要强攻江陵很难,杨安玄的目光落在佷山、巴山一带。夷道城四周已有数面红旗插在其中,杨安玄沉声问道:「张轩招募了多少僚人?」 王慧龙应道:「前日张轩派人禀报,已在佷山招得七百六十人,巴山募兵五百二十人,加上周翔所部六百七十人,从夷陵渡江将士二千六百人。」 杨安玄又问:「张锋何在?」 「张将军在夷陵镇守。」 「让他亲率三千兵马过江,先行占领鸡头山,清除掉鸡头山东的宋军戍寨,打通进攻夷道通路。」杨安玄道:「命张轩、周翔所部绕至夷道南面,进攻乐乡;朱超石率水师突进,配合张轩占领乐乡。」 乐乡(今湖北松滋市东北),位于长江南岸边的军寨,三国东吴陆抗所筑,因位于夷道和江陵之间。此处逢枯水季节,江中现出沙碛,水浅可渡,是江津要害之地,宋军在此驻有千人。 若能夺取乐乡,战舰便能运兵从此处登岸,在长江南岸再立据点,对夷道城形成合围,而且还能南下威胁江安等城,便是一把利刃***宋军肋下了。…… 八月八日,刘怀肃兵出寿春城,夺取慎县兵进汝阴城。汝阴太守邓崇急忙坚壁清野,派人往洛阳、沛县告急,请求援军。 八月十日,刘遵考率军出彭城,取萧县,攻打抒秋,与沛县南下的雍军战于抒秋城外。 杨安远率轻骑南下,与朱龄石在抒秋城大败刘遵考兵马,刘遵考退回彭城固守。 击溃刘遵考后,杨安远继续南下救援汝阴城,刘怀肃命长子刘荣祖迎战,刘荣祖骁勇过人,拼死抵御住雍军轻骑的进攻,掩护刘怀肃的一万四千兵马退回寿春城。 杨安玄命胡藩、杨孜敬率兵南下,夺取琅琊郡;刘裕急命下邳镇将、左将军、宜阳县侯檀韶领一万兵军进驻开阳城,抵御雍军南下;又命驻守广陵城的(刘宋)司州刺史范元之率新募的一万兵马北上东海郡郯县(今江苏郯城)一带布防,构建第二道防线。 九月六日,杨孜敬攻占莒县;九月十二日,檀韶率军出城与胡藩交战,被诱敌往北,胡藩麾下骁勇营夺取开阳城,檀韶率残部六千人退守即丘城。 刘宋江山,风雨飘摇中。 第六百四十九章网中之鱼 为了赶在凉军之前先行占领姑臧城,索邈率八千轻骑日夜兼程,两天时间便来到了姑臧城。 姑臧城城门敞开,城头没有守军,空荡荡的城门处没有人进出。索邈率军冲入城中,见姑臧城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倒塌的房屋、堆积的泥土、漆黑的墙壁无不诉说着战火的无情。 索邈年少时曾多次到过姑臧城,这座雄城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富庶繁华、雄壮华美,可是眼见有如废墟般的城池真是记忆中的姑臧吗? 马儿沿着街道缓步往里走,偶尔遇到数个行人,看到兵马慌忙避入残巷之中,也有人木然地坐在道旁,对于经过的兵马视若无睹,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中城比起外城更为不堪,秦军进攻皇城时将内城大量的房屋拆毁,曾经华美的屋舍被成一堆堆废土。 皇城禁止百姓入内,索邈曾站在皇城外眺望伸出墙宇后的飞檐,听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皇城富丽堂皇,如今想来那些高谈阔论的人也无非是想象,姑臧城却给索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皇城的城门已被焚毁,索邈率军直入,入目全是黑色,焦黑的殿宇倒塌,耸立的石柱分不清本来颜色,草木化成黑炭,便连地面也是一片黑色的泥泞,黑灰中有无数脚印踩踏,有不少地方被挖掘出大坑,看来秦军在皇城内掘地三尺找寻宝藏。 曾经的采绮美饰付之一炬,索邈脑海中浮现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感叹,要将姑臧城恢复旧貌,恐要无数钱粮和十数年时间。 看罢姑臧城,索邈派兵丁搜寻城中残存的百姓,曾经数十万人口的大城,仅剩下不足万余老弱病残,这些人在城中奄奄待毙。 索邈下令将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发一部分给百姓,隐隐的抽泣声传来,让这座死寂的城池多了点生气。 派出侦骑打探凉军位置,索邈命兵丁将城中废墟运往城门处,仅在南、东各留下一处城门出入。凉军将至,城门八千将士守护这么大的城池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凉军已至番禾城,沮渠蒙逊被挡在此处数月之久,致使姑臧被夺、沮渠政德自焚身亡。 侦骑禀报,雍军已经抢先进入姑臧城,沮渠蒙逊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东进。 沮渠蒙逊没有跟雍军交过手,但姚秦、乞伏秦、赫连夏相继败亡在雍军手中,沮渠蒙逊怎么有半分小视。 沮渠蒙逊派人探听雍军的作战方式,得知雍军不光军械犀利,还有一种能震塌城墙、纵火千里的利器。 这种利器名为火药,在刘宋处称为丹火,刘裕代晋称帝,沮渠蒙逊派人拜贺,想从刘宋那里探询丹火之秘,可是仅得了个华而不实的镇军大将军。 沮渠蒙逊重金从中原请来几个炼丹的道士,想仿制出丹火,乞伏炽磐攻打姑臧城,那几名道士估计也死在城中了。 要与强雍为敌,沮渠蒙逊自问实力不如,但眼睁睁看着国都被雍军所占,又有所不甘。沮渠蒙逊召文武商议,众人意见不一。 最后都谷侯、建忠将军沮渠挐道:“大军已至番禾,离姑臧不过百余里,若不战而回恐三军生惑。雍军实力如何,总要战过方知,臣弟愿率五千儿郎前去夺取姑臧,视战况再定行止。” 沮渠蒙逊点头同意,让沮渠挐率八千轻骑前往姑臧。索邈得知凉军将至,而后行的一万二千雍兵刚到达仓松城,尚需两天才能来到姑臧。 姑臧城虽然封堵了多处城门,但秦军攻城造成的破损很多,姑臧城城周太长,八千兵马守城恐怕力有不逮,若是退过中城,则是自困于内,更不足取。 站在城头看凉军规模不过万骑左右,索邈豪情勃发,指着滚滚烟尘道:“天下雄骑出雍师,愚前日接到战报,雍州杨刺史在汜水岸边以万骑破魏骑五万,斩一万五千人,俘二万余人,大获全胜。诸公,我等可甘人后?” 五千骑出南门折向西,朝着凉军迎去。两股烟尘交汇在一起,激荡起震耳欲聋的杀声,号角声嘹亮激昂,在蹄音中回荡。 雍军排成锥形朝前突进,凉骑被锋利的锥锋划开,索邈手持长槊在队列当中,身为统军的将领斩将夺旗固然重要,但指挥将士获取胜利更为紧要。 “左翼长矛投掷。” “弓箭手朝南齐射。” “华字营前突,替代前队为锋。” 一声声简短的命令从索邈嘴中传出,化成号角声指挥着雍骑朝前突进。 沮渠挐用刀挡开砍来的钢刀,刀身发出颤鸣,刀锋砍出了多处豁口,这把随他多年的宝刀此战之后怕是废了。 他的佩刀是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的宝刀,曾砍下过无数颗头颅,没想到会毁在雍军的刀下。 雍军军械锋利,今日才真实地领教到。他手中的宝刀尚且难敌,麾下儿郎手中的钢刀更是不时被雍军削断,器不如人,非战之罪,奈何。 凉军的勇气随着手中兵器被削断迅速地消失,雍骑很快将凉骑一分为二,索邈传令,雍骑同样分成左右,各自朝着对手冲去。 沮渠挐试图利用凉骑娴熟的马技与雍骑游斗,用精准的射击狙杀雍骑。 索邈注意到将士被冷箭所伤,当即鸣号传令,以什人一队分散杀敌。 五千骑散作五百队,像一条条小蛇在凉骑体内钻来钻去,时合时分,敌我纠缠。 当五百只小队在号角声中再度凝成整军时,姑臧城西到处都是逃窜的凉军。 ………… 秦军开始沿着黄河北上,乞伏炽磐让乞伏昙达率五千儿郎为先锋,自己率领七千人在五里之后相随,振武将军王基跟随后军行进。 暗中派往给雍军送信的亲信回报,八千雍骑在身后三十余里处跟随,会伺机会动攻击。王基暗暗叫苦,等过了薄骨律镇,雍军便不能在追踪在后,自己暗通雍军之事若被揭露,乞伏炽磐焉能饶过自己。 王基心知后面尾随的雍军多半是想在夏军对秦军发动攻击的时候趁火打劫,乞伏炽磐也告诉众将随时做好应变的准备,恐怕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乞伏昙达的先头部队到达薄骨律镇外(今宁夏宁武市),赫连伦派出官员前来迎接,并带来酒食犒军。乞伏昙达哪敢吃夏人送来的酒食,推脱几句便要率军继续北上。 夏国官员见乞伏昙达的队列只是驱赶着万余头牛羊,除了数十辆牛车并没有多少辎重,也没有多做纠缠,恭送秦军离开。一刻钟之后,南路烟尘滚滚,乞伏炽磐带着后队来了。 赫连伦站在城头,看着如长龙般的车队,喜上眉梢,下令道:“抢东西。” 号角声“呜呜”响起,夏军从东面的伏击处冲出,乞伏炽磐早有准备,命令麾下迎敌。 经过短暂的休整,得到充足的食物补给,秦军恢复了八分战力,面对汹涌而来的夏军,乞伏炽磐出离地愤怒,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便连龟缩在薄骨律镇的夏军残余也敢对自己龇牙了。 乞伏炽磐抽出刀,默不作声地策马前冲,身后蹄声滚滚,汇成一道奔洪,朝着夏军冲去。沉默中的暴发如此可怕,两军刚一接战,夏军便被凶悍的秦军冲得七零八落。 城头观战的赫连伦眼眉直跳,秦军如此凶狠为何会被雍军打得连家都没有了,若是雍军来袭自己该如何抵挡。眼看麾下儿郎不是对手,赫连伦急忙下令撤走,放秦军过境。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夏军如释重负,在将领的率领下潮水般地朝远处退走,乞伏炽磐勒住马,抖了抖钢刀上的鲜血,回头望了一眼薄骨律镇,下令道:“攻城。” 从长长的车队上解下事先准备的木料,秦军在城下开始组装攻城器械。其实贵重的东西随着牛羊被乞伏炽磐安排在前队,若是平安过境乞伏炽磐便不想多事,而赫连伦果然没安好心,那便趁机杀人夺城占了他的地盘。 见秦军不走了,摆出攻城的架式,赫连伦暗自后悔,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秦军打上门来了。 不过赫连伦并不担心,他逃至薄骨律城后对城池重新修筑,加厚加高,城中有守军八千,百姓数万人,粮草充足,秦军一时攻不进来,等秦军粮草消耗干净,自然要退走。 前队的乞伏昙达同样被伏,伏击的夏军同样被击溃,乞伏昙达与乞伏炽磐事先有过商定,即刻回师驻扎在薄骨律镇的北门,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王基督建攻城器械,不时地往南面张望,雍军怎么还没有出现? 岑明虎的八千轻骑离薄骨律城有二十余里,侦骑探得秦夏交战,乞伏炽磐停军准备攻城。鹬蚌相争,待两者力竭后再出手不迟,岑明虎略思片刻,下令退至四十里外。 秦军攻城已有三天,赫连伦已经没有了起初的从容。秦军如同疯了一般,不顾箭雨飞石拼命地往上冲,墙堞被投石砸毁了不少,城面也被砸得坑坑洼洼,秦军有好几次攀上城头。 赫连伦怕了,命使者出城求和,愿归还乞伏炽磐送来的珍宝并赠送牛羊五千头,礼送秦军出境。 很快,使者的人头被投石车掷上城头,这是不死不休了。赫连伦也被逼急了眼,征调城中百姓上城协防,战事愈见激烈。 牛羊所剩不多了,乞伏炽磐将兵马分成三队,日夜攻城。秦军皆知不是敌死便是己亡,个个生出决死之心,疯狂地向薄骨律城发动攻击。 亥末,东城墙被秦军攀上,一番搏杀后,城门打开,秦军开始向城中涌去。 薄骨律镇三面被围,一面临水,夏军被堵在城中无处可逃,赫连伦率领夏军在城中大街小巷与秦军激战。 子时,八千雍骑在岑明虎的率领下悄然到来,对着城外的秦军发动攻击。 秦军被打懵了,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雍军到来,四散逃命。王基没有进城参战,得知雍军到来,喜出望外,忙带了亲卫前来相迎,见到岑明虎。 岑明虎从王基的口中得知秦军已经破城,但仍在城中与夏军搏杀。岑明虎也不急着出击,下令将秦军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柴堆放在南门处,举火焚烧。 带了雍军将城外的秦军杀散,岑明虎将雍军一分为二,分守在东门和北门处,准备来个瓮中抓鳖。 第六百五十章误打误撞 (各位书友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得知雍军杀至,乞伏炽磐万念俱灰,征战半生,所有的王图霸业都化成了灰灰。 乞伏昙达奔至,大声道:「大哥,雍军来了,快走吧。」 「走,走到哪去?」乞伏炽磐苦笑道。失去了麾下儿郎,没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自己即便逃到魏国也不过是混吃等死。.. 脑海中浮现出秃发傉檀的模样,将来自己的命运或许与他一样吧,等着被人毒死。 秃发盈清俏丽的面容在脑中闪现,乞伏炽磐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盈清」,乞伏炽磐喃喃轻语道。乞伏昙达未听清乞伏炽磐说什么,高声催促道:「大哥,从北门出城,快走。」 乞伏炽磐看了一眼乞伏昙达,平静地道:「六弟,你走吧。我累了,不想走了。」 横刀于项,乞伏炽磐大声吼道「「盈清」,横刀自刎而亡。 看着乞伏炽磐从马上摔落,乞伏昙达失声痛呼,「大哥」,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化成滚滚热泪滴落。 杀声仍在继续,乞伏昙达知道耽误不得,命亲卫抱起乞伏炽磐的尸体,一路聚拢残部往北门冲去。 此时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知是谁打开了北门往外逃走。逃兵与守在北门外的雍军战在一处,已分不清是秦是夏。 乞伏昙达带着一千余骑冲出,杀出一条血路往北逃窜,雍军并没有追赶。 赫连伦得知雍军堵在门外的消息后,悄然带了百余名亲信出西门。西门外便是黄河,河上停泊着数艘战舰,赫连伦登舰往河对岸逃去。 天明时分,雍军进城,喝令仍在争斗的秦、夏两军「弃杖」,这些将士才茫然地发现,己军的将领不见了踪影。 一夜激斗,城中房屋毁坏不少,除了将士也有不少百姓伤亡,岑明虎进驻汗廷,命人找来夏国的官员,抚慰几句,让王基领着他们前去安抚百姓、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查抄赫连伦的库房,让岑明虎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赫连伦积攒了不少宝贝,光黄金就有数万两。看到那些珠光宝气的珍玩,岑明虎犹豫了一下,转身下令让行军司马前来登记造册封存。 此战总共俘获了四千多名秦军和夏军,城外还有近万名溃兵,岑明虎在城外设寨,招降这些逃走的兵马,三天时间,又收揽了三千六百余人。 岑明虎不敢轻离薄骨律镇,派人给蒯恩送信,等候主公派遣官员将这片疆域收入治下。…… 夷道之战率先在乐乡开战,张轩、周翔率四千将士突袭乐乡,随即江面上出现雍军战舰,朱超石率八十艘战舰泊近乐乡军寨。 预想中半个时辰便能夺下乐乡军寨,然后张轩率四千雍军迅速在军寨内外重新布防,抵御宋军的反攻。 哪料乐乡军寨中早有准备,十八台万钧巨弩对面江面泊近的船舰发威,七艘船舰相继中箭退出战斗。 沿军寨挖着丈许宽的壕沟,沟深六尺,引江水入沟,平时出入铺竹筏,雍军想攻寨先要过壕沟。寨墙上宋军密集,用弓箭朝推着壕桥接近的雍军射去,不时有兵丁中箭倒地。 张轩身着皮甲与周翔站在百步外,没想到乐乡军寨的还击如此凌厉,光在壕沟上搭建壕桥就折了数十名兄弟。 三座壕桥铺在护寨壕上,雍军开始能过壕桥来到军寨下对寨墙发动攻击,军寨外围砌石筑土,比起城墙来更坚固。 军寨的面积不大,守城的兵丁密集,石块雨点般从寨墙上砸落,功夫不大,沿着寨墙便倒了一圈雍军。 张轩的气息变得沉重起来,对身旁的周翔道:「你带些人冲一下,争取快点夺下乐乡寨。乐乡离夷道不远,时间久了恐怕 援军将至。」 周翔掂了掂手中斧,闷声道:「放心,老子这就带人砸烂军寨。」 张轩皱了皱眉,这个粗人说话没轻没重,居然在自己面前口不择言。周翔说话粗鲁,手下却有不少为他卖命的人,二话不说带着数百名麾下朝军寨冲去。 吕锋冷冷地看着四面八面涌来的雍军,天子刘裕早就料到雍军会对乐乡军寨发动突袭,军寨之中暗中伏有三千兵马,各种军械更是堆积如山,便给雍军三五天时间恐怕也没有机会破寨。 不过,吕锋可不想单纯守住军寨,雍军来攻对他来说是个立功的机会,一个时辰内夷道城以及江陵城的援军就会到来,江上的雍舰他没有办法拦下,寨外那些雍军可是不小的功劳。 周翔同样想着立功,自打归顺雍军后,他在一年之间便升为虎威将军,虽然仅是七品,但仍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事。 与张轩的闲聊之中,周翔对雍军的军功晋升制度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一个个因作战勇猛而晋升将领的名字从张轩嘴中说出,与他同姓的扬威将军周超更是被他视为偶像。 这位周将军同样是普通兵丁出身,现在已经是营道县子,周翔找军中文吏问过,他再得五场大功便也能授爵了。破寨先登算一件,若能斩杀军寨将领便是两件了。 板斧挡在胸前,将射来的冷箭磕开,周超已经来到寨墙之下。躲开掷来的石块,周超找寻攀寨的落脚点,随他前来攻寨的有不少是从山中招来的僚人,攀岩走壁是好手。 「羊子,攀得上去吗?」周翔问身边的矮个子。 矮个子打量了一会寨墙,寨墙是麻石外涂沫粘土砌石,一番激战石外的粘土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麻石的棱角,在矮个眼中处处都是落脚之处。 得到肯定的回答,周翔拍拍矮个的肩膀道:「羊子小心点,夺下寨子请你喝酒。」 为了掩护羊子这伙人攀壁暗袭,周翔有意声势浩大地对寨门处发动进攻,果然将宋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在寨门处。 军寨只有南北两处寨门,北寨门临江,南寨门激战正烈,东西两面寨墙往外看并无雍军,戍守的将士都集中到了南北两门。 羊子等人早换好了宋军服饰,沿着墙根朝西面摸去,城墙上的兵丁并没有发现。 找到一处可以攀附的地方,羊子开始手足并用向上攀去,片刻功夫就攀上了寨墙。随他同行的皆是攀崖好手,顺着他攀过的痕迹很快上了城头。 二十几人排成队列,大摇大摆地沿着踏道下了寨墙,来到军寨内。寨内到处都是宋兵,羊子等人混杂在其中并没人注意。 一行人正四处找寻粮仓所在,迎面走过来数人,为首的校尉大声吆喝道:「你们几个,随愚前去运送辎重。」 羊子这些人只得跟着校尉后面来到一处库房,厚重的库门打开,里面是一个个陶罐。 「小心点,别弄炸了,不然性命难保。每个人抱两个,跟愚走。」校尉吆喝道。 羊子在周翔做水贼时便跟随在他身边,经历过沈林子破夷道之战,自然知道这瓦罐中装的是火药。 依次上前抱起瓦罐,跟在队列之中往南寨走,百余人抱着两百多个瓦罐。 羊子眼珠转动,若让宋军掷下火药,攻城的袍泽肯定伤亡惨重,自己要想办法先将这些火药点燃,趁机打开寨门。 校尉领着他们来到寨墙之上,让他们小心地将火药罐摆入在墙堞底下,羊子放好瓦罐直起腰打量四周。 战事正酣,袍泽将竹梯架在寨墙上拼死往上冲,宋军则用力将竹梯推倒,往下掷石投木,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 不能再等了,羊子对身边的弟兄喝道:「动手。」 俯身抱起一个瓦罐,朝着不远处的火盆掷去。城头燃着火堆,上面架着铜釜,烧着沸水、金汁和滚油,将这些沸腾之物从城头淋落,不死即伤。 瓦罐落在火堆之上,「蓬」地炸开,将燃着的木柴和釜中的沸油炸裂开来,立时一片狼哭鬼嚎。 「你们做什么,杀了他们。」 见羊子动手,其他人纷纷拾起瓦罐朝火堆投去,片刻之间南寨墙之上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城头火起,周翔知道是羊子他们在发动,抢到一处竹梯前奋力朝上攀去。 大火将堆放在墙堞下的瓦罐引燃,爆炸声此起彼伏,南寨墙十余丈范围化成了火海。 羊子等人杀死数名宋军,周翔已经从墙堞外冒出头,登上寨墙。紧接着,一处、两处、十余处,寨墙上不断涌现雍军。 吕锋被大火逼得连连后退,数次想组织人手冲过火墙到另一侧将雍军细作斩杀,可是被他逼得进入火海的兵丁没走两步就惨叫着倒地,在地上翻滚挣扎,紧接着焦香味四溢。 目光再望向身旁,将士们纷纷往后闪躲,吕锋知道自己如果再强行下令,说不定刀枪就要砍到自己身上来了。 自己率先冲进火海,看着那些偶尔还会抽动一两下的尸体,吕锋打消了念头。 此时,城头已不断有雍军登上,吕锋一咬牙,喝道:「打开寨门,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 寨门打开,吕锋率领宋军从寨内杀出,反倒杀了雍军一个措手不及,张轩好不容易才稳住阵型。 周翔见军寨内的宋军出寨,带着登城的将士沿着寨墙直奔北寨门,驱散城头宋军,弩箭不再发射。 江上朱超石见城头不再激发弩箭,心知生变,忙率船靠岸。此时寨门打开,朱超石带着两千将士进入军寨中。 吕锋尚在与雍军激战,身后朱超石已率军杀出。大势已去,吕锋只得带了残兵往西而路,刚走出十余里,便遇到刘康祖率军来援。 两军合在一处,返身回袭,与雍军激战,朱超石见宋军勇猛,退入军寨之中。 刘康祖未带攻城器械,只得悻悻回归。 「各位书友春节快乐,本想年前结束此书,未能如愿,过年停更几日,见谅。」 第六百五十一章水淹华容 乐乡军寨被夺,刘裕感觉如芒在背,命刘粹率水师、沈林子从陆路发动攻击,一定要夺回乐乡军寨。 战事激烈异常,朱超石所率的船舰折损过半,又在城头万钧神弩的配合下才将宋军水师疯狂的进攻打退。 刘粹所率的二百艘战舰有近百艘沉入江中,高高的桅杆露出水面,密集如林,仿如在江面上树起一道屏障。 站在楼船之上,刘粹看着江上漂浮的尸体、木板,心中一片茫然。 从近来获得的战报可知,雍军在西北一路高歌猛进,魏军再受重挫,崛起之势已难阻挡,以宋国之力有如当年东吴面对曹魏之时,唯有据长江之险方能与之争雄。如今乐乡被夺,夷道危险,若雍军能取夷道必东进公安,届时江陵成为孤城,弃守两难。 正如刘粹所忧,杨安玄得知夺取乐乡后,当即命张锋扫平鸡头山东侧的宋军戍堡。半天时间不到,张锋便打通了进攻夷道城的通道。 大量的雍军乘船过江,在夷道城西面聚集,沈林子看着雍军的营寨不断扩展,从西面延伸到南门外,对夷道城形成半包围,甚至能看到鸡笼山上的树木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少,雍军大举攻城迫在眉睫。 江陵城,刘裕面沉如水,从扬口水寨紧急征调来的百艘战舰走扬水到达江陵城,刘粹残破的水师总算能支撑住沮漳水寨。 可是随即竟陵城的到彦之就送来急报,雍军章山水师顺汉江而下,与杨口水寨的宋军水师激战,王镇恶移师竟陵城西北七里处立寨,摆出进攻态势;夏口王仲德亦送来急报,曲陵雍军向涢口方向移动,他已亲率夏口宋军前去支援。 江陵城外激战正酣,鲁轨率领雍军每日挑战,杨安玄则亲率五千骑奔赴江陵东一百八十余里的华容城。 华容城位于竟陵城西南,距竟陵约六十余里,杨安玄准备取华容后与王镇恶大军汇合,夺取竟陵。 离华容城还有四十余里,天公不作美降下大雨,前往华容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雨势不见止歇,此行每骑带有一罐火药,杨安玄恐怕火药受潮,下令找寻村庄避雨。 官道旁有处两百余户人家的丁家村,杨安玄没有直接纵兵入村,而是在村西林中下马,将士们用随身的雨披系在树间遮雨。 很快,前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带着几名老者来见杨安玄。杨安玄好言安慰几句,向老者打听华容城的情况。几名老者见兵马并不进村,逐渐减了几分惊恐,开始与杨安玄有应有答。 杨安玄问了问税赋情况,得知刘裕即位后税赋比起以前减了几分,言语之中这些老汉对宋皇还是心存感激。 等问到华容城,几名老者苦笑道:“不瞒将军,老汉们只是乡野鄙夫,上一次前往华容城还是数年之前,着实不知城中情况。” 杨安玄见从几名老者处问不出什么,道:“村中可有消息灵通、知晓华容城中情况的人?” 几名老者对视一眼,吱吱唔唔不说话。杨安玄让兵丁提来几捆充装军粮的牛肉干,笑道:“愚与几位长者也算有缘,这些牛肉干便赠与长者,若是谁能知晓华容城中情形,愚当重谢。” 几名老者每人分到两块肉干,约有三四斤重,平常根本见不到荤腥,这些肉干提回家到了过年可是待客的好东西。 听到杨安玄说有重谢,驼背老者动了心,道:“村西头的柳根前几日刚从华容回来看他爹,他应该知道些东西。” 很快柳根被“请”到了杨安玄面前,柳根四十几岁的年纪,在焦山镇酒楼做掌柜,前几日他爹身体不适,回村侍疾,正好遇上。 得知眼前这位将军就是雍公,柳根当即就选定了立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柳根的口中得知,到彦之在华容城中驻有三千兵马,江陵大战重启,华容城中便戒备森严,四处城门仅开放北门出入,进出盘查甚严…… 杨安玄的眉头渐渐皱起,华容城严阵以待,攻打并不容易,此行五千轻骑仅带着七日干粮,并未携带攻城辎重,看来要先与王镇恶会合后再来攻打华容城。 雨下得很大,头顶的雨披积水,“哗”的一声从侧旁倾泻,冰凉的雨水溅滴在杨安玄脸上。 杨安玄灵机一动,笑问道:“柳掌柜,这么大的雨不知华容城如何防洪?” 柳根看着瓢泼大雨,面露愁容叹道:“华容城内有水阐、护堤,每年都在秋收之后征役修筑加固。仆从焦山镇返乡时路过华容城,城中正好发布公告征役修堤。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会不会闹灾。” 杨安玄与参谋部诸人研究过华容地势,知华容位于长江与洞庭湖之间,西晋镇南大将杜预征役开凿调弦河连通两地,民间传说俞伯牙与钟子期于此抚琴调弦遇知音,故名调弦河。华容河穿华容城而过,往北注入调弦河,再入长江,因水路纵横,华容一带有“九穴十三口”之说。 命人取来五两金赠于柳根,柳根当即跪倒表示不要黄金,愿为雍公效力,作为向导帮雍公夺取华容城。 焦山镇在华容城北七里,位于调弦河畔,杜预开凿调弦河开通洞庭和长江水路后,焦山镇便成为航运重镇,有“日有桅杆千根,夜有明灯万盏”之说,更有人戏称“小小华容城,大大焦山镇”。 焦山镇舟辑通江达湖,商贾四面云集,消息自然灵通,身为清风酒楼的掌柜,柳根从往来客商口中言论得知,雍公极可能最终一统天下。 机会送到眼前错过岂不要后悔一辈子,柳掌柜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当即向杨安玄表达投诚忠心。从方才柳根的介绍中可知此人是个“地理鬼”,甚至对竟陵也有几分熟悉,这样的人用得上。 杨安玄笑道:“金子你放心收好,这是你应得的。” 想了想,杨安玄又道:“你既愿意投效,便先在军中便个九品文吏,等破了华容城再论功行赏。” 柳根狂喜,九品在有的人眼中是不起眼的小吏,但在柳根这样的商贾眼中可是泼天富贵,只说一点由商入仕,便是绝大多数人祖祖辈辈无法逾越的鸿沟。 看到柳根喜极而泣、伏地不起,杨安玄任由他发泄了片刻,这才问道:“柳根,愚此行携带的军粮不多,你可有办法尽快夺取华容城。” 杨安玄不过随口一问,不料柳根还真给出了个法子。 柳根擦了擦脸,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主公,若是军粮不足不妨先占领焦山镇。焦山镇是商贾云集之地,轻轻松松便可筹个数万石粟米,各种物资多不胜数。” “借粮”,杨安玄点头微笑,道:“不错,愚可以向这些商贾、住户借粮,让他们拿着收条前往洛阳、襄阳要钱。” 柳根听往来商贾说过雍公借十还十二的消息,谄笑道:“主公声名天下人皆知,只要主公开口那些商贾定然唯恐慢人半步。” 指了指大雨,柳根道:“若是在焦山镇堵住北注之水,华容城只需半日便成泽国,届时可轻松取城。” ………… 华容城,镇将秦节巡视城墙,看着城外仍在不断上漫的水势,愁眉不展。 自昨日开始,华容河开始倒灌,秦节派出侦骑前往调弦河打探消息,方知雍军占领了焦山镇,用土袋垒堤阻断华容河。 一夜功夫,华容河倒灌,城中低洼处水深二尺,站在城头望去华容城已在一片汪洋之中。 华容城士族联袂前来要求秦节打开城门,让城中百姓到城外山中避难。大雨仍在下,秦节无奈下令打开南门放百姓离开。 两个时辰后,城中变得空空荡荡,除了城墙处的三千守军整座华容城一片死寂。 “水深多少?”秦节问道。测水的兵丁禀报,“已近五尺”。 城高四丈余,水淹不到城墙之上,可是城墙是夯土筑成,泡得久了不攻自溃。 “哗啦”一声,秦节朝声响处望去,只见西面一处棚屋坍塌,溅起一阵水花。 “秦将军,趁着水尚不深,咱们也赶紧弃城逃命吧。”一名亲近的校尉低声道。 秦节沉吟片刻,道:“前往竟陵的道路被雍军阻断,前往江陵亦吉凶难料,要走也只能前往监利城。” 可是刘裕治军极严,若是不战而逃恐怕性命难保,秦节心想,前往监利城大伙倒是逃得生天,自己恐怕就要做替罪羊了。 正犹豫不决之际,北军的兵丁飞跑而来禀报,“雍公派人下书”。 城北水深五尺余,一艘走舸停在城下,杨安玄的劝降信用油纸包着放进竹筐送上城来。 秦节看罢信后传示众人,问道:“尔等意下如何?” “万万不可”,有人当即高声喝道:“陛下待我等不薄,岂能做此背主求荣之事。” 众人侧目,说话之人是行军司马吴阳,不用问这位是陛下留在军中的耳目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敌当前,以死尽忠而矣。”吴阳慷慨陈词,不料身旁一名校尉抽出刀从他的胸腹直插而入,血光崩射,惊得众人纷纷后撤。 那校尉抽出刀,指着倒地的吴阳骂道:“姓吴的,你想死别拉着大伙,眼下水困华容,不降哪有生路。” 转过脸,陈遵望向秦节,道:“逃往监利我等尚可降级使用,秦将军当如何自处?愚闻雍公仁厚,天子身在洛阳,何不就势弃暗投明,立功亦能封妻荫子。” 秦节先惊后喜,陈遵这一刀让是让他没了退路。拔出腰刀,秦节一刀斫在墙堞之上,道:“陈遵所言甚是,天子在北,我等自当竭忠报效,归顺雍公。” 三日后,华容水退,杨安玄率轻骑入城。 第六百五十二章弃车保帅 华容守军降雍;杨安玄围困竟陵城;雍军对夷道城发动攻击;扬口水师初战告负,面对雪片般飞来的坏消息,刘裕感到焦头烂额。 乐乡军寨要夺回,夷道城要增援,竟陵城要增援,水师需加强,刘裕下旨命徐羡之在九月之前至少往江陵增派战舰六百艘、兵马两万人。 江陵久攻不下,夷道一时难下,杨安玄决定把突破口放在了竟陵城。华容城城墙被水浸泡坍塌多处,已无戍守的必要,杨安玄将秦节的三千降兵编入队伍,于九月初二到达竟陵城南,与城西的王镇恶大军会合。 王镇恶所部兵马仅万人,原本只是起牵制作用,不让竟陵宋军支援江陵城。此时钱磊已在江上与宋军水师激战多次,龙骨战舰的犀利让宋舰吃尽苦头,不过宋军的拍杆也击毁了十余艘雍军战舰。 宋军扬口水师统领萧承之见水战不是雍军对手,下令船舰退守水寨之中,借助河岸所筑的戍堡、夯台上的投石车、万钧神弩克敌。钱磊数次发动攻击都被击退,得知主公将至,索性在扬口水寨上游二十里处立下水寨。 杨安玄到达竟陵,与王镇恶、钱磊等人商议夺取竟陵城。王镇恶与到彦之数次交手,多次用计均被到彦之识破,这样的沙场宿将很难用巧计胜之。 因而王镇恶认为要取竟陵只能强攻,竟陵城中有一万多宋军,粮草充足,仅靠不足两万兵马难以取胜。要破江陵城,竟陵势在必取,杨安玄下令从雍、司、兖、梁、北雍、秦等州征召四万兵马前来竟陵参战。 竟陵乌云压城,夷道却是烽火连天。九月十四日,张锋开始对夷道城发动攻势。 在密集的投石掩护下,雍军用两天时间将夷道城外的护城壕沟填平,井阑、云梯、冲城车开始向着城墙方向推进,飞石、箭矢密集交织,不时在空中相撞。 虽然雍军攻势凌厉,沈林子并不慌乱。兵法云「五而攻之」,城外的雍军虽然倍于守军,但要想破夷道城势比登天。 奉命镇守夷道城,沈林子将夷道城重新加固了一番,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越发坚不可摧。雍军大举进攻,沈林子准备在夷道城尽量多地歼灭雍军,为江陵城减轻负担。 张锋攻城第四日,刘康祖率三千宋军杀出,打了雍军一个措手不及,攻城器械被宋军破坏,伤亡了三百多将士。 是夜,刘康祖趁热打铁,率军袭营。张锋有所防备,两军在夜间厮杀一场,刘康祖返还夷道城。 接连数日,刘康祖频频出动,雍军攻城器械损毁严重,攻城锐气受挫,张锋不得不退守鸡头山外,命人砍伐木材重新打造攻城器械。 趁着雍军退守之机,沈林子派刘康祖率六千兵马携带攻城器械前往乐乡,试图重新夺回乐乡军寨。朱超石亲自率军出寨迎敌,周翔悍勇异常,胸、腿受伤力战不退,雍军受其鼓舞,击退刘康祖大军,焚毁攻城器械。 九月二十九日,襄阳兵马八千到达竟陵城外;十月七日,洛阳兵马一万到达竟陵;十月十二日,兖州六千兵马到来;十月十八日,梁州五千将士来到;秦州、北雍州征召部落勇士及(西)秦国、夏国降兵一万六千余人于十月二十四日赶赴竟陵参战。 竟陵城外,雍军聚集了六万三千兵马,加上水师六百战舰一万余人,便是灭姚秦杨安玄也未曾动用这么多将士。 杨安玄取华容至竟陵,刘裕便收到到彦之送来的告急文书,紧接着,到彦之不断派人告急,称雍军援军不断到来。 刘裕心头涌现无力感,雍军援兵源源不断,看样子杨安玄准备全力夺取竟陵,自己已将建康送来的两万援军全部派往竟陵,恐怕仍难挡雍军泰山压顶之势。 一旦竟陵被杨安玄所夺,杨安玄定然率军西进围攻江陵城,江陵城又能坚守多久 ?拿着战报,刘裕深感心力交瘁,起身想到舆图前观看,不料眼前金星乱转,身形朝后倒去。 等刘裕醒来已是夜间,榻前人影憧憧,低语窃窃。刘裕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陛下醒了」,榻前传出一片惊喜的呼声,谢晦的脸出现在刘裕眼前。 「陛下,已是亥时了」,谢晦一脸关切地道:「吕医官方才替陛下诊过脉了,说陛下是急火攻心,静养一阵便无事了。」 刘裕感觉心「怦怦」跳得厉害,胸口有如火烧,无力地闭上眼,口中道:「朕无事,宣明、季友、道冲留下,其他人散去吧。」 屋中众人离去,仅留下谢晦、傅亮和刘粹三人,刘裕问道:「朕的身子骨到底如何了?」 谢晦道:「陛下放心,确是急火攻心,稍加调养便可无障。吕医官就在屋外,陛下不妨召他进来询问。」 听吕医官详细陈述过病情,刘裕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真的并无大碍,却听吕医官期期艾艾又道:「陛下身体强健,但已有年岁,小恙亦不容忽视,微臣以为最好能返京休养。」 侍从端着药进来,刘裕一饮而尽,道:「军情紧急,朕此时怎能离开。」 傅亮劝道:「江山社稷系于陛下一身,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听从吕医官之言返京休养。江陵战事,自有臣等为主分忧。」 刘裕倚在靠枕之上,凝眉道:「雍军来势汹汹,稍有不慎恐怕江陵难保,朕如何能放心回京。」 刘粹道:「江陵不容有失,臣以为不如弃益宁而守江陵,保荆、湘安稳。」 刘裕低沉着声音道:「道冲是让朕召回道济吗?」 刘粹恳声道:「宁益之地道远土嵴、交通不便,蛮夷众多,风俗与中原不同,民风彪悍,朱、鲁、雷、兴、仇等大姓多结寨自守,不服官府律法。陛下何不下旨加封宁益大姓,命这些人率部曲抵抗雍军,而将檀将军所部召还。」 刘裕微闭双眼思忖,檀道济所部有兵马两万余人,半数是北府精锐,另外一半是征召的僚兵,皆是悍勇善战之士,若将檀道济召回,命其顺江收复鱼复、秭归、夷陵等城,杨安玄必分兵相救,江陵之围或可迎刃而解。即便将来雍军夺取宁益之地,有檀道济两万多兵马扼守夷陵一线,亦是守稳,刘备当年就在夷陵兵败丧送了蜀汉希望。 思之再三,刘裕道:「传旨,命李强为宁益刺史,招抚宁益大姓共同抗雍,六品以下官职可自行定夺,事后奏报吏部授命即可。」 傅亮谏道:「李强是雍军叛将,需防其拥兵自重,望陛下三思。」 刘裕缓声道:「李强弃雍降宋,已无回头之路。此人功利心重,朕委与重任当可让其效命。即便他有心自立,也会竭尽全力与雍军对抗。事急从权,顾不上许多,但愿他能挡住雍军进攻为朕延缓时日。」 「命檀道济率军顺江而下」,刘裕想了想道:「兵贵神速,沿途不必在意鱼复、秭归等城,直取夷陵城。」 檀道济接到刘裕的旨意后,命人告知宁州刺史李强。李强自宁州治所滇池率军八千前往南广城,与檀道济全力破杜骥所率雍军。杜骥不敌,退守僰道,派人禀报正在攻的卑水的阴绩前来支持。檀道济率三百余艘战舰从羊官水入江,一路顺江直下,突然出现在夷陵城外。 张锋率军渡江攻打夷道城,从夷陵、枝江抽调走数千兵马,夷陵城中仅有三千守军。 檀道济攻城,高进之、薛彤分率五千兵马攻打南、东城门,檀道济绕至西门。四日后,镇将秦骅弃城逃往枝江。 檀道济命高进之率七千兵马前往枝江,亲率一万三千水师在夷道城登陆,张锋得知宋军大军到来,退守佷山城。 乐乡水寨,朱 超石得知夷陵城丢失的消息,知乐乡军寨难守,先行率军过河,退守枝江城中。 竟陵城外,杨安玄得知刘裕命檀道济回师夺回夷陵城,笑道:「刘裕是弃车保帅,打算放弃宁益守稳荆州。」 王镇恶道:「既然刘裕放弃宁益,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杨安玄抚着胡须道:「宁益之地道路不畅,阴绩所部的兵马要占领宁益不易,梁州兵马只能勉强维护本州不乱,看来只有让蒯恩率军南下了。」 索邈占领姑臧后,凉军退回张掖城,慕容阿豺率军攻打敦煌之地,沮渠蒙逊率军回援敦煌,无力东向。薄骨律镇被岑明虎所夺,秦州已成内地,蒯恩麾下的三万多兵马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杨安玄决定派八千兵马前往姑臧,助索邈守稳北凉之地,待时机成熟后再收复张掖、酒泉等地。命蒯恩率一万兵马南下,与阴绩合力夺取宁益之地。 蒯恩除了勇力过人外,杨安玄最看重其忠心诚谨,在诸将之中无人能及。丹水河一战,蒯恩损了左眼,杨安玄对其越发怜惜,此次派次子杨翼前往西北,杨翼来信告知新宁侯对他诸多照看。 杨安玄知蒯恩有嫡女蒯丽年十二岁,温文娴雅,容貌秀丽,于是写信给蒯恩结为亲家。蒯恩对杨翼颇有好感,收到杨安玄的信后欣然应允,倒是杨翼见到老丈人多了几分不自在。 十一月六日,战鼓盖过寒风,投石划破长空,雍军开始攻打竟陵城。 第六百五十三章金戈铁马 雍军攻势如潮,到彦之身披战甲亲自督战,白须在风中飘舞,身形有若苍松,城墙上的宋军对这位老将军肃然起敬。 竟陵城高五丈余,站在城墙往下看,无数雍军在轒轀车的掩护下向前推进。张纲对轒轀车进行了改进,原本的四轮变成六轮,行进更为稳定,车外蒙着生牛皮,上面还铺着打湿的枯草,不惧火箭。 壕桥紧随在车后,搭放在丈许宽的护城河上,转瞬之间,竟陵西、南两门处便铺设起二十六道壕桥。雍军并没有急着推进到城墙下,无数兵丁在盾墙的掩护下扛着土袋将护城河填平。 鼓声隆隆、号角呜鸣,飞石在将士头顶翻滚,箭矢发出尖啸,不时有人被飞石砸中、利箭所伤,然而进攻的洪流丝毫没有停滞。 酉时,号角声中,雍军开始缓缓后撤,战场上留下十数辆被巨弩、投石损毁的轒轀车,插在地上的箭尾如麦穗般在风中摇曳,空中的鸟鸦绕着地上的血色飞翔,昭示着不祥。 看着雍军退走,到彦之吩咐将士夜间加强巡守,转身下城。看似龙行虎步,精神抖擞,到彦之嘴角却露出自嘲的笑意,年老不讲筋骨为能,年少时自己挑着粪担奔走一天尚不觉累,如果空手站上半天都觉腰酸背痛。 别看城下聚集了六七万雍军,到彦之丝毫不惧,陛下对竟陵十分重视,建康城送来的两万援军全部入在竟陵城中,六百艘战舰扬口水寨留下三百艘。此次援军到来,随船送来大量的辎重,光万钧神弩便有四十架、箭矢四十万根,还有一万两千斤火药,如此声势若还守不住竟陵真的愧对天子了。 数日时间,竟陵城南门、西门外的护城河被填平,进攻城墙的道路已经铺就。冲城车、井阑、云梯等开始出动,雍军开始攻城。 杨安玄和王镇恶就站在四百步外观战,城头守御森严,守城的器械充足,将士不断从云梯坠落,一个时辰后,号角声响起,雍军收兵。 接连几日攻城,雍军在城墙下挖出尺许深的窟窿,按照杨安玄和王镇恶的商议,准备故技重施,等窟窿挖深后往里面塞入火药炸城。 对于雍军的这招到彦之早有防备,夜间窟窿被粘土封上夯实,又树起栅墙保护,这片区域成为防守的重点区域。 七天进攻,将士伤亡将近千数,而竟陵城巍然不动,若是强攻,损折的将士会超过万数,耗时在数月以上,甚至一年乃至数年。 攻城战便是消耗战,最稳妥的办法是断绝城中与外界的往来,等待城中粮尽再行攻城。可是竟陵与扬水、汉江相通,辎重可以从江上获取,要隔断竟陵与外界的联系首先要扫平扬口水寨。 钱磊水师前段时日打算宋军水师龟缩在水寨中不敢出战,建康的三百艘战舰到来后,宋军水师开始试探着寻找战机。 萧承之(齐高帝萧道成之父)十分小心,将二十艘战舰编为一组,每组战舰有楼船二艘,艨冲十艘,走舸八艘,其中楼船装有拍杆。 三组战舰并排徐徐齐进,遇敌互相呼应,在离水寨十余里的范围内活动,钱磊假败诱敌,宋军船舰并不上当,追出十里便回转,让钱磊一时间无计可施。 从这些日的战况来看,城中宋军士气高昂,到彦之指挥得当,城中防守的器械准备充分,王镇恶道:「竟陵城坚固,一时难下,看来只有挖地道破城了。」 挖地道攻城有两种,一是直接挖进城内,二是挖至城墙底部,点火烧毁支护木架,让城墙塌陷倾覆,但有了火药雍军多了一种选择,可将火药填于城下引爆。 杨安玄与众将商议后,决定在距城三十步远垒土堆山,不断向前堆进,将万钧神弩和投石车置于土山之上,居高临下向城中进攻。同时,暗中于土山之后挖掘地道,以木框为支架,一路延伸到城墙之下。 无论是堆土为山还是挖掘地道都费时良久,好在雍军数量众多,而且杨安玄决定征召五万役夫相助,尽快夺取竟陵城。 十一月十六日,雍军在竟陵城西开始用草袋壤土堆积,接着在上面盖在方木填实,土堆宽约三十步,共垒土堆五座,相隔五十步。 为防城中宋军突袭,土山之间树起栅栏,栅栏内雍军严阵以待;为了防备江陵或扬水之上宋军来援,杨安玄派出数十组侦骑、斥侯,严密注视着方圆二十余里的风吹草动。 竟陵城,到彦之看着雍军堆筑的土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并缓慢地朝竟陵城接近,只能下令投石车和巨弩朝垒筑土山的雍军和役夫发动攻击。雍军在土山之上立木栅、张皮幔、树长盾,同时以投石车向城中发起反击。 十余天时间,土山与城墙差不多平齐,相距也不到二十步,每座土山并排架起五辆投石车向城中发动攻击。飞石如雨,投石车不到一刻钟就被砸毁,竟陵城墙上的投石车、万钧神弩也换了一批。 土山堆筑和地道挖掘日夜不歇,等到天明时分到彦之来到城头观看,发现五座土山已经高过城墙。雍军在土山之上搭建戍楼,居高临下往城中射箭投石,到彦之下令在城墙上相应搭建起木栅,相应增高防御。 十二月十日,五条地道抵达城墙底下,开始横向拓展,撑起支护木架,火药已装入棺中运至城下,只待惊天一炸。. 城墙之上,宋军与雍军激斗正酣,突然间号角声响起,雍军从土山上往后撤走,兵丁急忙禀报给到彦之。到彦之匆匆赶至城头,看着向后退走的雍军,心中隐觉不祥。 闷响声接连响起,城头众人感觉地面颤动,站不住脚,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到彦之脑中念头闪过,自己防着地面上的进攻,却忽略了雍军挖地道,雍军用火药炸城了。 城墙在闷响声中摇摇晃晃地颤动,墙堞断裂、泥土「簌簌」掉落,城墙上的滚木、擂石乱滚,投石车、弩床等物被震得挪位乱撞。 亲卫急忙上前扶住到彦之,不容分说架着他往后走,刚走出两步远,左前方的城墙「轰」然一下朝外坍去。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竟陵西墙开始大面积向外塌去,城头搭建的栅楼栽落,摆放的投石车、弩床等守城器械随着往城下跌去,发出巨响。 整个西墙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缝,有的宋军躲闪不及,也从城头滚落,城墙上乱成一团。 竟陵西墙坍塌出三处斜坡,早有准备的雍军扛着竹梯朝前冲去。雍军很快冲上城头,与宋军激战在一起。 城中有三万多宋军,到彦之不甘竟陵被夺,命令宋军拼死堵住坍塌口。到彦之准备将雍军逼退城下,然后用木栅、土袋紧修补城墙。 可是雍军不光从斜坡攻城,冲城车、云梯也向前推进,冲城车的尖锥撞在城墙之上,原本的裂缝迅速地扩展开来,夯土开始大块地掉落,不一会城墙就被掏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有的地方开始往外塌落。 眼见登城的雍军越来越多,开始沿着城墙向南门、北门杀去,到彦之知道竟陵城丢失只是时间问题了。 前段时日刘裕派人给他传旨,万一竟陵城不保,让他率军登舰从扬水撤往江陵,保全将士性命。 原以为竟陵城至少能坚守半年以上,没想到一个半月时间就被雍军攻破,到彦之下令将士退入城中,与雍军展开巷战,全力防住东门通道,让宋军能出东门登舰退走。 竟陵巷战进行了两天一夜,宋军在城中留下了四千多具尸体,剩下不到三万人或登舰或沿着扬水往江陵方向退走。雍军付出近三千人的伤亡,占领了竟陵和扬口水寨。 三万竟陵宋军抵达江陵,刘裕命到彦之在江陵四周险要之地建戍 楼、坞堡、烽堠,绕江陵四五里布起一道防御线,鲁轨退军纪南城,等待杨安玄率军来援。 杨安玄留给王镇恶二万六千兵马镇守竟陵,带着三万余兵马回转纪南城。 鲁轨悄然向杨安玄建议,江陵宋军有五万余众,一时之间难下,马上就是新年,让杨安玄先回洛阳。 杨安玄听出鲁轨话外之意,他接司马德文到洛阳即位后不久便出征,大半年没有回转。虽说朝中都是亲信把持,每隔两日便有节略报他,虽然远在江陵,洛阳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 司马德文在洛阳尚称安稳,每五日象征性地临朝一次,朝政交于阴友齐、杨思平、辛何、习辟疆、赵田等人率六部尚书商议处置,世子杨愔与曾安、余应每日编写节略,也算是听政参政。 随着雍军在西北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越来越多的门阀士族派遣子弟前往洛阳,其中不乏宗室子弟。太常司马国璠、宗正司马叔璠虽知晋室已无再兴之望,但总想着为司马氏多谋求些好处,提拔些才俊,保留些元气。 有些门阀旧臣找不到门路也寻到两人头上,两人也悉心接纳,一时间两人府邸门庭若市、日日笙歌。 司马德文与黄门侍郎闲谈之中得知两人接纳宗室、旧臣的消息,大惊失色,急召两人入宫训斥。 然后与阴友齐等人商议后,命太常司马国璠于洛阳城南门外兴建明堂、太学、辟雍、灵台等建筑,宗正司马叔璠前往秦、凉之地劳军;再下旨命鸿胪寺卿袁涛立延贤堂,为国荐才。. 司马国璠兄弟得了天子旨意,不敢再有其他心思,奉旨行事,那些投靠之人自然辨出滋味,老老实实地前往延贤堂登记造册,等待户部考绩。 杨安玄想了一下,回洛阳过年确实很有必要,可以安定人心巩固权威,江陵战事一时难有突破,等开春之后再来不迟。 江陵,刘裕同样打算回建康过年。任命佷山县侯到彦之为使持节、南蛮校尉,掌荆州军政要务,辅佐宜都王、荆州刺史刘义隆。 朝廷命将,以节为信,指挥军队,或像苏武那样持节出使他国。持节分为三等,使持节为上,持节次之,假节为下,权限分明。使持节可杀二千石以下官吏;持节杀无官位者,统军时与使持节相同;假节只能诛杀犯军令者。 「刺史任重者为使持节都督,轻者为持节督」,使持节原本应授于刘义隆,刘义隆年少故而刘裕将军政大权交于到彦之之手,刘粹、沈林子等诸将都要听从到彦之节令。 刘裕命沈林子镇夷道、高进之守夷陵、刘康祖戍乐乡、刘粹率水师巡于江上,张邵率军镇于江安。 自觉江陵无恙后,刘裕领着谢晦、傅亮、檀道济、吕太医等人乘船顺江而下,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回归建康城,而在两日前杨安玄也回到了洛阳城。 第六百五十四章静轮天宫 平城,国主拓跋嗣在年前住进了御花园。身处美不胜收的华美景色,拓跋嗣心情愉乐,难免纵情酒色、金丹助兴,结果又倒在了病榻之上。 拓跋焘率群臣至御花园风华殿中请安,拓跋嗣浑身发烫、头痛欲裂、关节酸痛,卧在丝裘之中轻声呻吟。 听到群臣问安,强打精神应付几句,又交待拓跋焘好好打理朝政不用挂虑,便伸手挥退众人。 崔浩跟在拓跋焘身后刚出大殿,内侍追出唤道:「白马侯稍候,国主有事相询。」 重新入殿,崔浩见拓跋嗣已经坐起,斜倚在卧枕之上,从披开的锦袍能能看到胸膛红色的斑块。 拓跋嗣有气无力地示意崔浩在一旁坐下,宫女用棉帕替他擦拭掉流出的清涕。 好半天,拓跋嗣才道:「崔卿,朕一时兴起,多服用了两颗金丹,现在心痛如刺,腰如欲折,实在难受。」 崔浩俯地叩首,道:「请陛下为天下臣民珍重,尽量戒除金丹,微臣再不敢前往玄都观为陛下取丹。」 拓跋嗣喘息了片刻,他对金丹是又恨又爱,也曾想过戒断,可是体内有如蚁走生不如死,与其如此还不如金丹中毒而死来得畅快些。 当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帝王,拓跋嗣将崔浩留下便是交待他前往玄都观请寇仙师想办法缓解丹毒,延缓他的性命。 「崔卿,寇仙师若能替朕延寿,朕便奉天师道为国教,遵寇仙师为国师,授寇仙师及其弟子***显爵。」拓跋嗣边说边兴奋起来,声音高亢起来,「国师及其弟子并列王公之上,上殿见君不称臣。朕愿奉寇仙师为帝师,亲至道坛,登受图箓。」.qgν. 崔浩俯首盘算,自道武帝拓跋珪登基以来,他与父亲均为天子近臣,深得君王信任,但清河崔氏毕竟是汉族,朝庭掌权的仍是鲜卑族,自己拜寇仙长为师,一方面是信服其道术,另一方面也想借助道教扩张自己的权势。 寇仙长虽然得到国主信任,天师教在国内亦得到广泛传播,但离寇师所设想的国教还相距甚远。此次国主开口愿奉寇师为帝师、国师,诚为不可多得的良机。 未时,崔浩带着两名侍从轻装来到玄都观。玄都观山门前广场上停着长长的车马,寇仙长在平城可是神仙般的人物,王公贵族、平民百姓、远道商贾无不以得见寇仙长为荣。 崔浩先到三清殿礼拜,然后径直朝后面的袇房走去。寇谦之的袇房设在观星台东侧,此处清幽安静,院中银杏和月桂树,鸟鸣声声与前殿的喧哗有如两个世界。 院门前有数名道童值守,见到崔浩拾阶而上忙躬身拱手为礼,有人飞奔入院通禀。崔浩一月之中至少有五六次前来拜见寇谦之,不是前来听寇谦之讲道就是上观星台观天象,偶尔也替国主取金丹。 寇谦之面对老君图趺坐在蒲团上,崔浩知其在诵念经文,不敢打扰,轻手轻腿地在一旁蒲团上坐下等待。约莫过了一刻钟,寇谦之诵罢俯身叩拜,起身敬香,这才与崔浩叙话。 崔浩道明来意,寇谦之默然无语,金丹是他所炼,他当然知道服用过多的害处,所以他一再告诫拓跋嗣要慎服,甚至拒绝为拓跋嗣提供金丹。 可是拓跋嗣中毒已深,一日不可或离,又是赏赐又是威吓,不断派使者催要,寇谦之不得以只能继续提供金丹给他。 从崔浩的描述来看,拓跋嗣出现的症状表明金丹之毒渐深,若再不加节制,恐怕命不久矣。 「寇师,国主愿以国师之位相许,并亲至玄都观受箓,此乃道门大兴之机,万万不可错过。」崔浩白晳的脸庞泛起红光,话语中带出几分激动。 寇谦之缓缓语道:「贫道将率众弟子登坛作法,每日六次为国主祈寿。道家性命双修,单靠服用饵药 无法长生,国主亦应恬淡无为、广积功德,方能奏效。」 假托太上老君所著的《云中音诵新科之诫》,寇谦之在书中明确提出,「案药服之,可除病攘疫,毕一世之年。诸欲修学长生之人,好共寻诸《诵诫》,建功香火,斋炼功成,感彻之后,长生可克」。 作为寇谦之的弟子,崔浩自然熟读《云中音诵新科之诫》,当然知道寇师对长生的见解,寇师不止一次地让自己警告国主,过度服用金丹有害无益。 崔浩苦笑一声,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劝国主将国事托于太子,隐退西宫,让其在御园中修身养性,可是国主变本加厉纵情声色,服用金丹的数量不减反增,怎么可能恬淡无为修身养性。 既然恬淡无为难行,便只能从广积功德下手了。崔浩想了想,柔声道:「寇师,国主文武双全,治国有方,内迁民众,外卫疆土,修订律法,爱护百姓,称得上仁主,于天下而言功德无量……」 寇谦之不动声色地听崔浩叙说着拓跋嗣的「功德」,脑中却想着心事。这一年多时间他从信徒口中得到消息,知道杨安玄平灭秦国、夺取凉地、逐走夏人,在汜水岸大破魏军,现在正与刘裕交战,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司马德文在洛阳重新登位,寇谦之命七弟子顾微前往洛阳传教。世家门阀能多边下注,自己肩负重振道门的重责,当然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自己与杨安玄还颇有渊源,若是杨安玄真能一统山河,自己还要借重他来传播道教。 其实寇谦之一直与杨安玄有书信往来,探讨道教的一些理论,近两年杨安玄在信中多次提及道教宫殿,「台榭高广,超出云间,欲令上延霄客,下绝嚣浮」、「与天神交接,谓之天轮静宫」。 对于杨安玄提出的天轮静宫构想,寇谦之心动不已,若真能建造这样一座道宫,自己必能名留青史,成为道家顶礼膜拜的老祖,说不定真能像杨安玄所说「位登仙班」、「功德无量」。 寇谦之知道要建造这样一座仙宫,耗资亿万,需时良久,即便举魏国全力亦非易事。寇谦之细思过此事,恐怕静轮天宫是杨安玄用来消耗魏国之策,想借自己之口实施。 心中虽然意动,但寇谦之亦十分警醒,即便要修建静轮天宫,此时亦未到时,不便对人而言。 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崔浩,寇谦之脑中念头电转,盘算得失,决定赌上一把。 轻咳一声,寇谦之道:「国主欲求长生,需脱离俗世,静心修养,闻不得鸡鸣犬吠之声。」 崔浩精神一振,看样子寇师真有办法,笑道:「还请寇师解惑。」 「贫道曾神游天宫,得老君相召,面授机宜」,寇谦之扬动拂尘,不紧不慢地道:「老君赐贫道静轮宫图,此宫上通天庭,与神相接、隔绝红尘,在其中修练或可得长生。」 听完寇谦之对静轮天宫「台榭高广、超出云间,上延霄客、下绝嚣浮」的描述,崔浩连连摇头,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无十数年之功难以见效。眼下魏国屡挫于雍军,北有柔然和(北)燕国未平,诚非大兴土木之机。. 崔浩回转风华殿回奏国主拓跋嗣,拓跋嗣听到「恬淡无为、广积功德」这些老生常谈,不禁恼道:「道门既无长生之法,崔卿替朕前往延请沙门统法果大师前来。」 拓跋珪在平城立都,高僧法果前来拜见,称其为「当今如来」,沙门应尽礼至拜,与晋朝高僧慧远所持「沙门不敬王者」正好相反,因而得拓跋珪赏识,授法果为沙门统,在平城建五级佛浮图,筑筑大殿、讲堂、禅堂,让法果招收僧众。 拓跋珪信得较杂,佛、道、巫皆信,及至拓跋嗣因为寇谦之的缘故,对天师道更为信奉,道门有压过佛门之势。崔浩拜寇谦之为师,学习 道家阴阳术数,参考天文,为拓跋嗣占卜吉凶,多有灵验,因而深得拓跋嗣赞赏。 听拓跋珪对道门生厌,崔浩暗道不好,鲜卑王公之中信奉佛教的不在少数,若让佛门重起,恐怕于己不利。 此时顾不上其他,崔浩将静轮天宫之事告知拓跋嗣,但崔浩亦劝道:「陛下,在静轮天宫虽可延寿,但耗资巨万,需倾国之力,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为了修建静轮天宫,寇谦之在话语中难免夹杂了些夸大之词,什么「延年益寿」、「江山永固」、「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之类的誉美之辞。 拓跋嗣此时一心想要延缓寿命,听修建静轮天宫有这么多的好处,当即决定修建静轮天宫。 通过崔浩出面,寇谦之选中了平城东北的纥干山,此处气候宜人,树木葱郁,风景宜人,正适合修建静轮天宫。 魏泰常六年(421年)正月,寇谦之在纥干山红石崖下立坛,拓跋嗣皇舆亲降,受箓灵坛,授寇谦之为国师,发役夫两万,在纥干山中修建静轮天宫。 洛阳,杨安玄收到魏国修建静轮天宫的消息,鼓掌笑道:「北魏不足为虑矣。」 第六百五十五章英雄落幕 刘裕回到建康,暗潮浮动的京城立时变得安稳下来。 正月,刘裕马不停蹄地前往京口检阅新军,然后前往彭城、寿春等地视察;然后前往三吴之地鼓励农耕,至船场查看舰只营造,从门阀手中要到一批战舰;接连六十余天都奔波于路上。 三月九日,刘裕回到建康,准备再率兵马前往江陵与杨安玄交战,不料积劳成疾,卧病不起。 此次刘裕病得不轻,吕太医诊脉之后面露难色,萧太后问疾之后,让刘裕召长沙王刘道怜、录尚书事司空徐羡之、新任尚书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等人入宫,照顾医药。 谢晦向天子刘裕建议向神灵祈祷,刘裕拒绝,仅让侍中谢方明到祖庙焚香祭告;病情稍微减轻,刘裕便在病榻之上处理朝政。 三月十七日,刘裕出现在东堂,接受群臣朝贺,大赦天下。 三月十九日,徐州别驾、宁朔将军刘式之急报,刁逵之子刁弥聚数百众作乱,焚毁停泊在京口水寨中的船舰八十余艘,往广陵方向逃窜。 当年刘裕灭刁家,刁弥恰巧在外,躲过一劫,躲在江淮之地不敢露面。刘裕与杨安玄争雄,处于下风,回转京城后染疾的消息传出,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刁弥得到消息,认为刘裕命不久矣,正好趁此时报灭门之仇,于是网罗了百余名部曲潜至京口。 本打算学当年刘裕京口起义那般先夺取刺史府,砍下刘道怜的人头,然后关闭城门以奉天子司马德文旨意讨伐刘裕征召兵马,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从海路逃往北青州,到了洛阳总能得个一官半爵。 设想得很完美,真到了京口发现徐州刺史府戒备森严,自己所率的百余人估计连府门都杀不进去。 而且刘裕病重,召徐州刺史刘道怜入宫侍疾,京口由别驾刘式之理政,京口南还有万余招募的新兵,贸然发动恐怕是肉包子打狗。 刁弥见无机可乘,准备乘船过江,见宋军水寨纷乱不堪,船舰出入无序,于是趁夜放火,不想点着了半边天。 刘裕怒不可遏,好不容易从三吴之地征得二百艘战舰,还未出征便损近半,真是大触霉头。 刘式之是刘穆之次子,看在刘穆之的情面上刘裕没有严惩刘式之,只是下诏严斥,命其与驻守广陵的司州刺史范元之合力抓捕刁弥。 刁弥不过是疥癣之疾,刘裕本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三五日便能剿灭,哪料刁弥流窜于江河之上,召聚亡命之徒,抢掠商贾劫取财物,半月之间居然聚兵超过千数,范元之、刘式之疲于奔命,不能剿灭。 刘裕大怒,任命檀道济为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坐镇广陵,督淮南诸军;司州刺史范元之前往合肥驻守。 檀道济到任之后,于江河交汇之处立戍楼水寨,分兵驻守,焚毁叛军船舰。很快,刁弥被斩,叛众被平灭。 正当刘裕准备再度出征之际,宜都王刘义隆奏报,汉寿伯、辅国将军沈林子病重。 刘裕揽奏伤怀,沈家五子中老大沈渊子与长女婿徐逵之殁于征司马休之之战,老三沈田子丧于沈庆之之手,他最为看重沈林子,不料他也病重。 联想起虞丘进、刘钟、向弥等人,刘裕老泪纵横,悲不自胜。徐羡之等人忙上前劝解,刘裕下旨命沈林子到江陵城中好生养病,太医院派遣良医前往江陵为沈林子医治,每日将沈林子病况随战报一同送来。 是夜,刘裕再度卧床不起,病情沉重。这次吕太医束手无策,刘裕自知难逃一劫。 这日精神尚可,刘裕命人叫太子刘义符前来觐见。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刘义符才匆匆赶至。 刘裕染疾,徐羡之等重臣住进宫中侍疾,刘义符无人管束,将龙舟移至天渊池(天泉池,今鸡鸣山南古台城内),白天玩乐、晚间便宿在龙舟之上。 在他看来,父皇虽然生病,过些时日便会像以前那样好转,父皇英明神武,白手起家拥有天下,他只要在父皇身后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 刘裕召他之时刘义符尚在天渊池玩耍,骑马匆匆赶来一路上想好了应对之语,入西堂拜见,抬头看到刘裕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与印象中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父皇迥异。 刘义符并不是傻瓜,看到刘裕这副形容亦感不妙,父子连心,趴在锦榻上抱着刘裕放声痛哭。 刘裕其实知道刘义符在外玩乐,本想痛斥他一番,见儿子如此悲切,心中一软。抚着刘义符的头顶,刘裕叹道:“车兵,人终有一死,不必太过悲伤。” “父皇,你不会死,孩儿不让你死。” 听着刘义符满是孩子气的话,刘裕既是欣慰又是无奈,车兵还是个孩子,江山社稷交于他的手中朕着实不放心。 安抚了刘义符几句,刘裕喘息道:“车兵,你且坐好,父皇有话交待你,这几日你不要走动,就在侧殿住下。” 接下来几天,刘裕断断续续交待刘义符如何为君、如何理政,亲贤臣、远小人、重百姓;孝敬长辈、和睦兄弟、选用寒门贤才;节俭戒奢、轻徭薄役、与民生息,积蓄力量与杨安玄一战等等等等。 起初刘义符还认真听教,过了两日便左耳进右耳出了,心中嘀咕父皇为我选好了顾命大臣,朝政交给他们打理便是,我自无为而治,何必为难自己。 “檀道济颇有干略,但无远志,不比其兄檀韶难御,将来可用之抵御外敌;徐羡之深沉慎默、精于政务,可用之打理朝政;傅亮博涉经史、善于文辞,可命其掌管诏命;至于谢晦”,刘裕闭上眼喘息了几口,道:“谢晦出身门阀,才略明练,随朕征伐颇识机变,此人才高德薄,将来若生变,必是此人。” 刘义符问道:“父皇为何不让叔父辅政?” 刘道怜,刘裕苦笑地摇摇头,道:“你叔父并无才能,贪纵敛财,若让他辅政恐怕国库都会被其搬空。可惜道规天不假年,否则朕何惧小儿杨安玄。” 其实刘裕不让刘道怜辅政,除了刘道怜无才外还隐隐担心刘道怜势大反而夺了自家天下,司马氏一朝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刘道规如果真的还在,刘裕免不了要交待刘义符暗中提防,毕竟萧太后可是刘道怜的生母,当初为扬州刺史一职还责问过自己。 刘怀慎是其从母弟,为人谨慎质直、屡立战功,刘裕也暗中防着一手,交待刘义符将来若召刘怀慎回京,不可专任之。 除了防着兄弟,刘裕还防着外戚干政,挣扎起身,亲笔书诏: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 交待完刘义符,刘裕召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等四人进觐,宣布了遗命。四人跪地涕零,拜见刘义符。 五月十六日,刘义隆奏报,沈林子病故。此时徐羡之等人已经接手朝政,得到奏报后商议,此事暂不告知刘裕。 永初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刘裕龙驭归天,太子刘义符即位登基,大赦天下,治丧。长沙王刘道怜病重,不能亲临丧礼。 六月一日,天子刘义符任尚书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领军将军谢晦兼任中书令,侍中谢方向为丹阳尹,下诏称“朕哀荒在疚,政道所先由录尚书事、尚书令率众官决之”。 六月十二日,长沙王刘道怜逝,赠太傅,谥号景;七月五日,宜阳侯、冠军将军檀韶病逝于下邳,赠安南将军、散骑常侍;加二月身逝的前将军向弥、五月病逝的征虏将军沈林子,半年之间刘宋王朝丧君折大将,可谓动荡不安。 刘裕身逝的消息传至洛阳,司马德文大喜,召雍公杨安玄商议灭宋之事。阴友齐、辛何、赵田等文武官员皆认为刘裕一死,刘宋脊梁已断,正可一鼓作气平灭刘宋。 杨安玄熟知历史,知道刘裕一死刘宋很快便会生乱,徐羡之等人不用多久便会废帝,自己平灭刘宋的最佳时期尚未到来。 这话不能明说,杨安玄道:“乘丧伐之不足为美,况且刘裕新死,其势尚存,若兵发江南宋军必上下齐心拒战。听闻其子刘义符耽于游乐,将来宋廷必然生乱,等强臣争权变难起时再命将士南下,可轻取刘宋之地。” 平城,拓跋焘亦在与众臣商讨刘裕之死。 任城公嵇拔道:“雍军势大,结宋抗雍势在必行。臣以为当派人吊祭,重缔盟好,亦能布义声于天下。” 拓跋焘深以为然,派嵇拔为使前往建康吊丧。 山阳公奚斤分析,雍军很可能会趁刘裕新丧之机伐宋,这样雍军全力南攻则北方力薄,或有可趁之机。 高阳公安同则认为,雍军在司、兖以及河东之地有十万雄军,不可轻启战事,与其与雍军硬碰不如借重宋军消耗雍军力量,己军则全力夺取(北)燕国、远逐柔然,壮大实力。 朝堂争论不休,拓跋焘倾向于主战,但他亦担心出战不利反而造成民心不安,白马公崔浩建议请国师寇谦之前来一卜吉凶。 寇谦之立坛做法,命人禀报太子拓跋焘,“此战必胜,殿下上应天命,当以兵定九州,成为一代明君”。 拓跋焘大喜,决定亲率三万轻骑北征。 第六百五十六章刘宋生乱 得知拓跋焘率军北征,杨安玄也没闲着,命孟龙符、岑明虎夺取代来城,彻底将赫连夏的势力逐出河套地区。 武威、西平以及秦州粮食丰收,索邈以雍公次子杨翼的名义征召兵马,拥五万余众,开始聚兵,筹划夺取酒泉、敦煌,恢复汉时疆土。 六万套棉衣运达姑臧城,杨翼向索邈请缨为先锋。索邈有些挠头,杨翼在军中与将士同甘共苦,操练从不贪懒,执行命令从不折扣,这样的将领谁不喜欢。 可是杨翼是杨安玄之子,主公让他前来西北效力,无疑是想让他建功立业,可是战场之上刀箭不长眼,万一杨翼他有个闪失自己吃罪不起。 思之再三,索邈同意杨翼率一万二千轻骑为先锋,严令他不可急躁冒进,与后军只能相距百里。同时,索邈将麾下千名骁勇营的将士分出八百给杨翼作为护卫,并再三叮嘱程昱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杨翼。 杨翼率领一万二千轻骑先至番禾城,凉军兵败后弃守番禾、骊靬。沮渠蒙逊派人给索邈送信,愿与雍军和平相处,为表诚意,情愿让出西郡。汉献帝时分张掖郡置西郡,治日勒县(今甘肃永昌县西北)。 彼时雍军刚取姑臧城,索邈考虑到民心未附,一时难以远征酒泉、敦煌,派人接收西郡后,没有继续向西。 索邈治凉州,颁令境内,召因战乱逃离的百姓返归,官府造册发放田地,并对返家百姓赈济资助,短短半年时间,光姑臧城便有五万余人重返家园。 杨安玄知道战后重建需粮需人,从秦、梁、北雍、司、雍等地征募青壮四万余人,运送粮草近百万石援助凉州,让索邈能施巧妇之手。 敦煌索氏原是凉州门阀大族,族人姻亲、门生故吏遍布凉州,得知索邈治凉州,前来拜见求官的人络绎不绝。 索邈事先请示过杨安玄,选拔了一批富有声望入仕,这些人被派往郡县为官,加上赈济的粮食到位,凉州的局势很快平稳下来。 开春时,官府供给粮种、农具,并派出农师召募百姓屯田,吸引了不少游牧百姓前来种地。待到夏粮成熟,官府仅收取三成粮食为税,种地的百姓喜获丰收,对雍军的占领拥护起来,因战乱而遭到破坏的经济,开始恢复发展。 对于游牧部落,索邈并没有强制他们改牧为垦,而是通过公平买卖、换取物资来安抚,争取让更多的游牧百姓到屯田劳作,引导他们进行农耕生产。 杨安玄在给索邈的信中指出,招收部落头人以及部落贵族子弟学习汉字,逐渐推广儒学。同时,让那些在雍军效力的部落勇士带着财富回归部落,用他们的经历招募更多的部从投军,暗中相助这些勇士成为部落的当权者甚至头人,增加他们的话语权。 凉州地处西北,交通不便,各族杂居,要安定西北要开启商路,在商路两旁兴设商埠,再于商埠之侧建筑坞堡,保障通商安全,选用当地贤良,借助道路、商埠、坞堡将广袤的西北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区域,最后将凉地牢牢控制。 索邈对杨安玄提出的设想深为佩服,主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真明主也。 ………… 七月六日,葬宋武帝刘裕于初宁陵(今南京城东麒麟门外的麒麟镇),庙号高祖。 天子刘义符率满朝文武送葬,京中门阀亦随众而行,送至陵墓祭奠之后便可回返。 乌衣巷是门阀世家所居,从初宁陵回返乌衣巷府邸的车辆排出里许长的队伍,巷口只能并行两辆牛车,所以大家都停车在巷外等候。 进巷的秩序颇有讲究,率先入巷的车辆自然是王谢两家,王家为首的是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王弘;谢家当红的是领军将军、中书令、散骑常侍谢晦,单从官职上看王弘尚在谢晦之上,可是谢晦是宋武帝钦点的顾命之臣,权势滔天,便连王弘也要暂避其焰。 谢家车驾率先入巷,接着是王家,然后便是傅、檀、蔡等新贵,至于郗、温、范等旧朝权贵被排到了队列之末。 半个时辰后,郗恢的车辆才在府门前停落,郗孜掺扶着老父郗恢下车,来到书房歇息。 亲手奉茶,看到父亲面露疲惫之色,郗孜忍不住抱怨道:“王谢子弟越来越浮躁,连尊老之礼都抛于脑后了。” 郗家与王谢皆是姻亲,郗恢的姑姑郗璿嫁给王羲之,其妹郗道茂嫁王献之,后离婚,而郗恢的妻子谢道粲是谢道韫之妹。 刘裕代晋而立,王谢两家仍得重用,可是郗恢的东安伯却降为东安子,连带着郗孜将来也只能承子爵了。郗孜曾想求助王谢两家,可是都被婉拒,故而对王谢两家愤愤不平。 郗恢喝了口茶,感觉胸中烦恶淡去,长出一口气道:“家族兴衰无常,为父老矣,将来要靠孜儿你了。” 郗孜在一旁坐下,低声问道:“大人,雍公为何不趁机南下,一统山河?” 虽然刘裕严密封锁着与杨安玄对战的消息,坊间不时流传出宋军在江陵大胜雍军的消息。但是作为上等门阀都有自己的信息来源,雍军在西北平秦灭凉逐夏,汜水岸大败魏军,江陵城压得宋军喘不过气来,这些消息都瞒不过京中门阀。明眼人皆知刘裕一死,杨安玄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刘裕驾崩的这段时间,军情司对世家的监控稍弱,江南各处的门阀子弟纷纷过江前往洛阳,但连温家也因为与阴家的关系,温和之次子温纯带着家眷前往洛阳投奔姐夫阴敦。 郗孜颇为意动,凭父亲与杨安玄的关系,自己若去洛阳至少也是个尚书侍郎的官阶,外放地方不会小于太守,说不定将来也能做个尚书或者一方刺史。 可是郗恢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与杨安玄的关系密切世人皆知,军情司在郗家布有耳目,一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是灭门之祸。 听儿子嘀咕,郗恢捋须道:“趁丧伐国非仁也,安玄欲伸大义于天下,自然不会让人诟病。” 郗孜悻悻地道:“大人教训的是。孩儿只是觉得雍公此时出兵,胜算极大。” 郗恢微微一笑,道:“为父对安玄知之甚深,他行事深谋远虑,此时不出兵自有他的用意。” 郗孜若有所思地道:“大人的意思……” 伸手朝皇宫的方向指了指,郗孜低低地声音道:“孩儿听闻天子居丧时仍歌舞不断,此必生乱。” 郗恢一瞪眼,喝道:“噤声,只要为父尚在,郗家将来公侯可期,且静心等候。” 随着宋武帝的灵柩送到陵寝,朝堂上的忙乱总算告一段落,不少人暗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雍军没有趁丧来犯。 庐陵王刘义真是豫州刺史,回历城;宜都王刘义隆是荆州刺史回返江陵;因为徐州刺史刘道怜病故,刘义符加封彭城王刘义康为徐州刺史,使持节,前往京口坐镇;江夏王刘义恭、南郡王刘义宣、衡阳王刘义季尚年幼,留在京中。 刘义符成为天子,再无人约束,与左右侍从整日嬉戏玩乐。成了天子后时不时前往天渊池不太方便了,刘义符想出了新点子,在华林园中“操练阵法”,将内侍分成两军,鸣鼓吹号互相争斗打闹,整个华林园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对于朝政,刘义符倒是看得开,撒手交于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只要他们不来打扰自己玩乐就行。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刘义符身边的侍从好不容易讨人天子欢心,自然要跟着水涨船高,起初还是借着跑腿颁旨之际狐假虎威,慢慢不满足小打小闹,开始插手朝廷各部之间,疏通人情、打点差使,弄得怨声四起。 徐羡之、傅亮等人纷纷向天子刘义符禀奏,让他严加约束身边近臣,可是刘义符置之不理。 谢晦被刘裕选为顾命大臣,刘义符即位后又升任他为中书令,自觉意得志满。谢晦自诩出身上品门阀,看不起出身寒门的徐羡之和傅亮,议政之时颐指气使、骄矜傲人。府门之前,车马排至乌衣巷外,来京的官员无不前来送礼拜见。 ………… 七月,秦州刺史蒯恩率军到达僰道,与北益州刺史阴绩、南安太守杜骥一同发动攻势。宋军不能抵御,向南退走。 李强下令烧毁栈道,挖断道路,散军资相助戎狄僚蛮,让他们发动袭击阻挠雍军前进。雍军多次遇袭,又逢疫情,退守南广、万寿、朱提等城,不再往南追击。 李强率军回返滇池,以官身招揽李、孟、马、黄等世家,半年之间得兵马三万余,分封要塞关卡,与雍军相持。 有文士孙乔说李强,宁益之地山川纵横、易守难攻,据之称王,可坐看宋雍相争,趁势夺取梁州,效成汉故事。 李强心动,命道人卜筮,道人称其有三年天子运数。李强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愚出身寒微,若有天子之运,何必在乎三年五载。” 十月,李强在滇池即位,立国为宁,分封百官,大赦天下。李、孟、马、黄等世家虽然得到高官厚禄,却纷纷率族人逃往南广等地,归降雍军。 第六百五十七章党争不休 阴绩、蒯恩得益州当地士族相助,很快取建宁、云南等郡,兵迫滇池。 李强斩孙乔和占卜道人,叹道:“三年天命,以月为年,奈何!” 知无法抵御雍军进攻,李强带着亲信一千余人走南涪(今云南景洪市境内)避入骠国(缅甸),雍军占领宁州。 军情司将李强反叛的消息奏到建康,朝堂上吵作一团。 谢晦认为绝不能姑息,应宜都王刘义隆派兵平灭,收复宁益之地;徐羡之则认为雍军在江陵一带虎视耽耽,不能因小失大,朝堂诸臣各自选边。 明眼人从争论的双方成员看出,此次争论逐渐演化为高门士族与出身寒门对朝堂话语权争夺。 天子刘义符对众臣争论不加理会,连续多日没有上朝,在宫中玩耍嬉戏,真正是无忧无虑,一心行乐,把个童心未泯的青春少年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不容易催请刘义符上朝,徐羡之等人向天子禀奏李强之事,请天子定夺。 刘义符这些日在华林园中排兵布阵,杀得“敌方”寸甲不留,自觉英明神武不弱于父皇,听到宁益叛乱,当即表示要御驾亲征。 徐羡之、谢晦等人也顾不上争论了,竭力劝说天子不要冲动,此等疥癣之疾只需派大将出征即可。 刘义符一心要仿效父皇刘裕,雄心勃勃地要先平定益州之叛,然后挥师北上,夺取梁益,攻破洛阳,擒拿杨安玄。 朝堂众臣无不愁眉苦脸,这个时候哪敢去触怒杨安玄,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一封急奏解了朝堂之围,雍军夺取宁州,李强逃往了骠国。 刘义符览奏怫然不悦,怒道:“这个李强着实无能,朕还未出征便先败了,着实扫兴。” 意兴阑珊地站起身,刘义符扫视了一下阶下众臣,懒洋洋地道:“朕心伤父皇,无心理政,父皇遗命徐司空、傅尚书令、谢中书令以及檀将军佐政,朝政便由四公处置便是,不用事事奏报朕知。” 转眼又是一年,刘义符大赦天下,改元景平,南郊祭天,尊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立太子妃 新年新气象,少年天子刘义符厌倦了两军厮杀的玩闹,听从近侍建议,在华林园中一排商铺,买进卖出、讨价还价,不亦乐乎;兴之所至,刘义符还换上褐衣短褂,亲自提壶卖酒,招呼客人。笙歌妙舞,管弦悠扬,刘义符尽情玩乐,将朝政抛于脑后。 徐羡之与谢晦明争暗斗,尚书令傅亮居中调节,檀道济则在广陵募兵操练,有雍军压力在外,朝堂之上虽有争斗但还算维持着安定。 马上就是二月,吏部开始考核官吏,又到了最忙的时候。录尚书事徐羡之兼着吏部尚书,朝堂事务繁忙,着实忙不过来。傅亮认为祠部尚书蔡廓学识渊博、行事刚正可转任吏部尚书。 徐羡之有些恋栈,不舍得放弃手中权柄,思之再三道:“黄门侍郎以下可任由蔡廓处置,但四品之上当由我等共同磋商。” 傅亮把决定告诉蔡廓,不料蔡廓满是傲气地应道:“选官职司乃吏部尚书职司,朝廷若有意愚为吏部尚书,选官、任官职权当尽归于愚,否则愚不愿落人之后,徒具虚名。” 傅亮被蔡廓顶得无话可说,心道蔡子度不识好歹,你即不愿为另选他人便是。与徐羡之商议后,决定委任吏部侍郎何尚之接任吏部尚书。何尚之,吴郡太守何叔度之子。 谢晦与祠部尚书蔡廓是好友,蔡廓是故司徒蔡谟曾孙,两人清高自许、气味相投,时常诗酒相游。此次傅亮推举蔡廓为吏部尚书谢晦竭力赞成,恰巧谢晦前往京口巡视,返京时方知吏部尚书之职被何尚之得了去。 问过蔡廓方知缘由,谢晦不由恼怒道:“徐宗文、傅季友欺人太甚,焉能出尔反尔,置愚于何地。” 回到府中,谢晦仍觉气愤难平,筹思着如何挽回颜面。其弟谢遯入内拜见,见三哥面有不豫之色,询问原因。 谢遯沉吟片刻,道:“三哥,傅亮与徐羡之联手,最怕就是两人结党把持朝政,你不可不防。” 谢晦眉头一皱,武帝命自己与徐羡之、傅亮、檀道济四人为顾命大臣,徐羡之是故左将军徐宁的孙子、上虞县令徐祚之的儿子;傅亮是故(西晋)司隶校尉傅玄玄孙;檀道济出身将门,其父早亡,兄弟几人是叔父檀凭之抚养长大。 徐羡之和傅亮是门荫入仕,檀道济是凭战功迁升,这三人都属家道中落的寒门,与自己出身上品门阀不同,所持的立场自然不同,从蔡廓迁任吏部尚书一事就能看出,将来免不了相争。 既然徐羡之与傅亮结党,自己也要找几个帮手,谢晦首先想到卫将军王弘。王谢两家齐名,互为姻亲,可惜自己前段时日过于骄横,朝议之时屡屡面折王弘,想着谢压过王一头,想来两家关系一时之间难以修复。 五部尚书吏部尚书何尚之明显会偏向徐、傅二人,左民尚书赵伦之中立,五兵尚书刘怀慎在寿春领军、度支尚书王裕之是王家之人,立场与王弘一致,自己仅剩下祠部尚书蔡廓可用。 郁闷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谢晦心道,看来自己要隐藏锋芒,修复与王弘的关系,交好朝堂上的世家,多拉拢些盟友,寻机削弱徐、傅两人的羽翼才好。 猛然想起一事,谢晦立觉冷汗潺潺。江陵时,武帝曾问过自己诸子之中谁可继承大业,自己应答刘义符“非才”、刘义真“非德”,此事若被天子刘义符得知,自己将来堪忧。 ………… 洛阳。 杨安玄没有急着发动对刘宋的进攻,但他也没有坐等刘宋朝堂内斗,而在大力发展生产,垦田开荒,兴修水利,鼓励生育,推广教育等等。 新年刚过,杨安玄开始筹备东巡,准备从洛阳前往偃师祭扫英烈墓,然后与裴、齐两家见见面,接着前往汜水关。汜水关大败魏军,杨安远晋爵鲁阳侯,裴强也功封阳城伯。 在杨安玄的记忆中,汜水关是与魏交战的重中之重,前往察看固防是应有之意。看过汜水关便是荥阳城,接着沿黄河一路东进,查看各渡口的防御情况。 到濮阳准备宴请商贾,打仗归打仗,商路不可断,打仗打的是钱粮,要笑到最后最终靠的是物资积存。 然后前往兖州治所廪丘见一见毛修之,问问他是否有意回京任职,如果毛修之愿意进京,侍中、中书监可以任其选择,四方将军亦能兼任。 接下来便是前往泰山郡拜访孔懿,孔懿回曲阜教书育人,有了自己的相助,据说座下弟子有三四百人,直追先祖盛况。 最后的落脚点在北青州,前往水寨视察,要平灭刘宋、收复并、冀、燕等故土,水陆当并重。 收复宁州之后,杨安玄以阴绩为宁益两州刺史,蒯恩率军返还秦州,又命杜骥为巴郡、江阳郡两郡太守,让他全力打造战舰,为将来夺取江陵,最终平定南宋做准备。 杨安玄亲笔给杜骥写信,勉励他仿效先祖杜预(1),大丈夫谋取万户侯。杜骥览信激动不已,主公的信正说中他的心事,当年先祖文成武德,为天下所重,自己身为后人,得逢明主,当立不世之功,搏千古之名。 除了在益州打造战舰外,杨安玄更注重海船的建造,海船可以犁庭扫穴,直扑京口夺取三吴之地;往北则可进攻魏、燕之地,在杨安玄看来海师建设是重中之重。 此次东巡除了视察军务外,也是杨安玄代晋前的一次出巡,隐含着向天下百姓昭示自己的权威意味在内,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带着百余名亲卫轻装前行。 辛何、习壁疆、赵田、袁涛等人都表示愿意跟随雍公出巡,阴友齐、阴敦父子稳坐帐中,不与众人争抢。 天子司马德文还都洛阳,洛阳城大兴土木,原铜驼大街靠近皇城阊阖门一侧成了衙署所在,司空府便建在阊阖门西侧外。 司空位列三公,掌水利、营建之事,开府置曹掾、长史、司马、主簿、舍人、从事中郎等员,晋代曹魏后成为重臣加官,可是司空阴友齐兼着尚书左仆射,便让他在文臣之中稳居首位。 阴敦是刑部尚书,亦是朝堂重臣,按照前衙后宅的规制,父子俩各有各的衙门,并未住在一起。 身为人子,同处一城,晨省昏定是必要之礼,阴友齐怜惜儿子事务繁忙,让他晚间有空或休沐时过府问安便是。 刑部衙门离着司空府有数里路程,牛车在平整的大道上驶过,此时天色已暗,衙署前亮起红灯笼,一路照着牛车前行。 虽是傍晚,府门前仍热闹非常,赶车人不用提醒径直将牛车停在角门外,阴敦下车举步进宅。 先到后宅给母亲请安,与四弟阴惔在一起闲谈,阴惔现在是五品冗从仆射,阴友齐准备让他外放,以阴惔的官职外任郡守不难。 再等了两刻多钟阴友齐方才回来,一家人团坐吃饭,说些儿女家常,并不谈政事。 等阴友齐起身前往书房,阴敦忙招呼阴惔一起跟在身后,父子三人要挑灯夜谈。 「注(1):历史上同时进文、武庙的只有杜预和诸葛亮。杜预是明朝之前唯一一位位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人,诸葛亮进武庙,在雍正二年才被同时纳入文庙。」 第六百五十八章退步思进 烛影摇红,茶香四溢,父子三人安坐品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盏饮罢,阴友齐指着杯中茶叶道:「这碧春茶还是主公教会阴家,如今集市之上遍是散茶,一晃近三十年过去,真是天翻地覆地变化。」.. 阴敦想起与杨安玄初识,那温和、豁然的笑容还时常在他脑中出现,那句「雪输三分白,梅逊一段香」言犹在耳,万幸妹子得遂心愿,真是神佛保佑。 阴惔沉不住气,问道:「此次主公东巡,朝中重臣纷纷欲随从,不知大人和兄长可会陪同?」 阴友齐看了看阴敦,道:「敦儿,你如何看?可想随主公东巡?」 阴敦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阴家此时当思退了。」 阴惔眼中露出诧异之色,阴友齐却捋须微笑,满意地点头道:「敦儿有此见识,为父亦可放心乞归了。」 「什么,大人要致仕?」阴惔不可置信地叫道。 阴友齐瞪了阴惔一眼,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盛极必衰的道理你难道不知?」 阴惔讷讷地道:「大人,主公对你甚为倚重,主公马上就要东巡,朝堂还需大人主持。」 阴友齐没有理他,问阴敦道:「敦儿认为为父该何时请辞为宜?」 阴敦想了想,道:「大人既有决断,孩儿以为宜早不宜晚,最好趁主公尚未出巡前提出。」 阴惔惊得目瞪口呆,不能理解父亲和大哥为何要如此急促。 盛极而衰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眼下父亲是尚书左仆射兼司空,文臣中位列第一;大哥阴敦是刑部尚书,位高权重;二哥阴绩是宁益刺史,手握雄兵数万坐镇一方,阴家的权势除了杨家再无人能及。 阴惔张了张口,许多话语在喉头又咽了回去,有些话即便亲如父子、密如兄弟也不便宣诸于口。 阴敦见四弟瞠目结舌,笑道:「四弟,你是想让父亲为了翼儿和锐儿多留些时日吧,愚兄想大人正是为了翼儿和锐儿才决定提前告老还乡。」 雍军在各个战场上接连取胜,夺取天下几成定势,谁会成为后继者自然备受关注,杨安玄共有三子,嫡长子杨愔被封为世子,正常情况将承继家业。 很多人暗中揣测杨家三子在杨安玄心中的地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莫衷一是。 多数人都认为是杨愔继位,嫡长子,又是世子,优势明显,所以杨愔身边簇拥着大量希望得到赏识的臣子。 杨愔喜文,一月之中有数次诗会、雅聚,当真是从者如云,每次聚集杨愔都有佳作传出,一时洛阳纸贵,世子博学多才、文彩过人、宽厚仁德的美誉广为流传。 相比之下,杨翼在西北远离京城,普遍认为其立功再大将来也不过是坐镇一方的藩王;至于三子杨锐来到洛阳后,杨安玄为其选用良师,系统地学文习武。 杨安玄让杨锐不必专注于经学,让他对经济、政治、历法、数学、律法、史学以及工程都要涉猎,并准许他一月出游一次,以广见识。 虽然杨锐名声远不如大哥,但不乏有心人琢磨出不寻常的意味来,想办法接近这位锐郎君。.. 可是杨锐身边隐伏着不少商情司的谍子保护,事先得了丁全交待,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挡在「门」外。 见阴惔仍不解其意,阴敦看了一眼父亲,阴友齐微微点头,阴敦笑着解说道:「主公英明神武,安定天下已成定局,立谁为嗣,恐怕不容他人置喙。」 阴惔不服气地道:「京中不乏替世子鼓噪造势之人,主公也并未制止。」 阴敦哈哈笑道:「主公立嗣选能,此等动作焉能打动主公,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阴惔拱手道:「还 请大哥赐教。」 「世子是主公嫡长子,占有大义名分,而且博学善文,为人宽厚,此其之长。」阴敦道:「不过世子娶司马德文之女为妻,其母族还是圣人后裔,朝中重臣中仅有御史中丞孔鲜、黄门侍郎曾安可为臂助,此其短也。」 阴惔兴奋起来,道:「翼儿屡立战功,为军中健儿拥戴,又与新宁侯之女结亲,主公莫不是有意翼儿?」 阴敦摇摇头,迟疑了片刻道:「愚兄以为锐儿的可能性要大过翼儿。」 阴友齐点头道:「为父亦认为锐儿承嗣的可能性要大于翼儿,不过能否胜过杨愔还在两说。」 扫看了一眼儿子,阴友齐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无论结果如何,阴家都只能坐看,绝不可插手其中,否则灭门之祸立至。」 阴敦、阴惔齐齐应道:「孩儿明白。」 阴敦接着父亲的话语,继续道:「阴家已是权势滔天,主公定不会让阴家权倾朝野,制衡是必然之事。」 阴惔也逐渐领悟过来,苦笑道:「看来主公无论立谁为嗣都要削弱阴家。」 「不错」,阴友齐捋着胡须,苦涩地道:「安玄以为父为司空、尚书左仆射,是因为为父与天子司马德文有旧,重任为父可安定人心,拉拢门阀。如今天下将定,为父的作用有限,再恋栈不去,于阴家有害无益,甚至会影响到翼儿、锐儿。」 「与其等主公示意、不如主动退让,让锐儿多一分上进的机会。」阴敦道:「若等主公有了决断再行请辞,恐怕阴家便没有了退路。」 阴惔恍然大悟,同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原以为父亲是文臣之首,大哥是六部尚书之一,二哥是宁益刺史,五妹是主公夫人,两个外甥是主公之子,阴家安如磐石,经父亲和大哥这么一分析,方知荣华之下亦是危机重重。 阴惔暗自叹息,说来说去还是阴家崛起过速,显得底蘊不足,但愿能通过两三代人深植,夯实阴家的基础。 正月二十三日,司空、尚书左仆射阴友齐奏本,称老父年迈多病,请求告老还乡侍亲。 朝堂哗然,天子司马德文下旨挽留,雍公过府相劝,但阴友齐去意已决,再次上疏。天子无奈,只得赠左光禄大夫,爵新野伯,赐金银各百两、棉布百匹等,司马德文亲自设宴饯行,百官赋诗相赠等等。 尚书左仆射的空缺被侍中习辟疆顶替,朝堂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阴友齐告老致仕的余波必然会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各种揣测在私下里议论。 世子杨愔成亲之后便分宅居住,来到洛阳后杨安玄在雍公府侧旁为其购置了一处宅院。 司马德文重新即位,司马茂英重新成为公主,杨愔的身份便多了几个:驸马都尉、散骑常侍、虎贲中郎将。 三年一次的进士试六月将在洛阳举行,此次抡才大典由吏部和礼(祠)部共同打理,具体事宜由礼部负责,御史中丞孔鲜监督。 吏部尚书庾欢和礼部尚书刘伦共同奏请天子,雍公世子杨愔才学过人,可委任为主考官。 司马德文自然欣然同意,不过遭到雍公杨安玄的反对,最后以礼部侍郎淳于综为主考官,杨愔成为十名同考官之一。 三月二日,雍公开始东巡,随行有中书令王镇恶、鸿胪寺卿袁涛、商情司左使丁全以及给事中余应等人,雍公三子杨锐随行。…… 建康,徐羡之与谢晦的争权之势愈演愈烈,双方各自结党,从朝堂到地方官吏,互相攻讦,天子刘义符不理朝政,尚书令傅亮勉力调和,心力交瘁。 吴郡太守徐珮之是徐羡之之侄,与侍中、军情司使王韶之,侍中程道惠,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等人交好,时常呆在京中,与朋党在一起谈论国事,针砭时 弊。 四月,谢晦患病,不见外客。徐珮之等人密议,认为谢晦可能是装病,极有可能对自家叔父徐羡之不利。 于是,徐珮之假托叔父之名找到尚书令傅亮,以徐羡之的名义让傅亮以天子名义下诏诛杀谢晦。 傅亮勃然大怒,道:「我等四人同受顾命,岂能自相诛戮!诸君若定行此事,愚当角巾(平民衣服)步出掖门,不再过问朝政。」.. 徐珮之见傅亮发怒,讪讪离开。 傅亮前去拜见徐羡之,专门说起此事,徐羡之大惊,召徐珮之前来问话,得知徐珮之假借自己之名行事,下令将徐珮之逐出京城,无诏不得进京。 「宗文兄,徐珮之胆敢借你之名乱为,是你与宣明争斗之果。」傅亮痛心疾首地道:「强敌在外,你俩若再互相党争不休,亡国在即。」 徐羡之苦笑道:「愚并不欲与宣明相争,奈何宣明咄咄逼人,屡屡当面指责愚,愚受先皇所托主理朝政,不得不据理力争。」 傅亮长叹一声,道:「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宣明出身高贵,心高气傲,唯有委屈宗文兄稍做让步,不与其相争,维系朝堂安稳,方能不负先帝顾命所托。」 徐羡之点头应允,傅亮趁热打铁,约徐羡之一同前往谢府探视谢晦病情。 谢晦闻徐羡之和傅亮联袂到来,带病相迎。 徐羡之见谢晦面容清减、体带药香,原本的怀疑尽去,温声劝慰,让他好生静养身体。傅亮在一旁巧语缓和两人的关系,谢晦设宴款待,尽欢而散。 三日后,谢晦病愈上朝,朝议时不再盛气凌人,宋廷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注(1):资治通鉴中写慧琳道人,估计是指得道之人。慧琳其实是僧人,后被刘义隆看重,有黑衣(指和尚身着的衣服)宰相之称。」 第六百五十九章顾此失彼 杨安玄一路东巡,五月至曲阜,前往孔府拜见岳父孔懿,孔懿见杨安玄携杨锐前来,心中暗叹。 孔懿虽身在曲阜,却关注着洛阳的动向。他的弟子有不少在洛阳为官,黄门侍郎曾安更是时常写信给他告知朝堂大事。 年后杨安玄决定东巡,孔懿在二月初收到曾安的来信,连忙派人往洛阳给女儿孔苗送信,让她要让愔儿随同杨安玄东巡。 信中孔懿分析杨安玄此次东巡是为将来统一天下后代晋造势,携子同行很可能给世人一个选定继位之人的印象,愔儿虽是世子,但将来能否顺利承继家业尚未可知。 阴友齐告老致仕,有功成身退、以退为进之意,杨安玄对阴家必有所回报。杨翼远在西北,但杨锐已经十四岁,将要成年,从杨安玄对他的教育方式来看,有大力培养之意,此次东巡愔儿无论如何也要跟随,巩固世子之位。. 天意弄人,送信之人在半路生病,等赶到洛阳,杨安玄已然出京。 孔苗见信后急忙请来兄长孔鲜,孔鲜看过信后沉默半晌。因为科举将至,他没有建议杨愔随杨安玄东巡,而是想让杨愔在新科进士中收揽一些可用之才,将来可以作为左膀右臂。 首次科举的效果已显,除了投奔刘宋的严松等人外,科举取中之人多有不俗的表现,像进士科魁首杜骥已是巴郡、江阳两郡太守,深得主公信重;余应二十几岁便是五品给事中,魏新也成为了东莞太守。 科举得中之人升迁比起九品中正选官入仕之人要快捷,孔鲜知道科举取士会最终代替九品中正取士,因而前来参试的士子多如过江之鲫。 主公事先有所准备,通过县试、郡试的方式逐步筛选,控制参加京试的人数,即便如此在祠部登录的人数仍近二千之数。 还有更多没有资格参试的人前来洛阳观试,有人将自己得意的诗赋送于权贵府上,希望得到赏识。洛阳城内外每日举办的酒会、诗会不下于十数,孔鲜府上也收到了不少诗赋,也曾数次宴请那些文采过人的士子。 孔鲜建议杨愔多与身具才名的士子接触,从中选拔有识之士收为己用。世子杨愔在洛阳金谷园举办的诗会堪称一时之盛,前去赴会之人将近千数。杨愔在高台之上设酒,设百席,以诗赋夺位。 诗会之上,佳作频出。杨愔命歌女当场献唱,天门何牧「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桂阳李佳「金谷园中见日迟,铜驼陌上迎风早」、汉中鲁锡「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在台上唱响,引得园中众人高歌相和,为世人乐道。 见到杨愔声誉日隆,孔鲜颇为满意,此时却被父亲的信迎头浇下一盆凉水,难道安玄真有改立杨锐之意,愔儿可是他的嫡长子啊。 孔苗早乱了方寸,连声追问兄长该如何应对。孔鲜并无急智,思忖半天方道:「五妹莫急,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父亲所虑不见得是真。」 孔苗出身孔府,饱读诗书,史书中天子易储的记录不绝于书,真要如书中所说,恐怕母子下场堪忧,想到伤心处,孔苗不禁澿然泪下。 孔鲜劝道:「五妹,你不要钻牛角尖。首先父亲只是建议愔儿随安玄一起东巡,有利于巩固其世子之位,并不见得安玄就会改立杨锐为储;其次愔儿并无失德之处,安玄待你母子亦如往常,你何必自己吓自己。退一万步讲,愔儿不能继承家业,以安玄的秉性,自然会安置好你们母子。」 孔苗逐渐收住悲声,幽怨地道:「愔儿是嫡长子,安玄对他疼爱有加,也曾带他一起出巡,为何父亲说他生出易储之心。父亲尚作此想,他人肯定亦有猜测,若是流传开去,恐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孔鲜皱着眉头道:「不受控制之事急也无用,当务之急是 让愔儿多结交有学之士,做好科举之事;其次是让愔儿多与杨家族人亲近,交好朝堂重臣,若满朝文武皆愿拥戴愔儿,安玄自然不会起别样心思。」 孔苗点点头,想了想道:「当年汉高祖有意易储,吕后用张良计请出商山四皓,高祖方息易储之心,今日之事可否效之?」 孔鲜道:「国中大儒以父亲、郭高、淳于综最为出名,父亲自不必说,郭高本是愔儿之师,淳于综是吏部侍郎,与愔儿亲近,天下儒士皆知愔儿博学仁厚之名,反倒是愔儿在军中少有支持。」 杨安玄以武起家,争夺天下,麾下赵田、蒯恩、孟龙符、刘衷、朱龄石、胡藩、阴绩、俞飞等人皆封侯,相比文臣在杨安玄面前更有话语权。杨安玄让次子杨翼前往西北军中,又为其娶蒯恩之女,杨翼在军中得到的臂助要远胜过杨愔。 孔鲜道:「让愔儿亲近族人,尊敬赵将军,你无事不妨常与杨湫走动。」 孔苗明白兄长的意思,领军将军赵田是玄郎心腹,位在众将之上,其婿张锋更是玄郎弟子;杨湫的丈夫沈庆之坐镇一方,与张锋并为军中后起之秀,若愔儿能得赵田、沈庆之和张锋相助,再加上杨家族人,当能与杨翼抗衡。 孔鲜起身道:「五妹无须过虑,过犹不及,表面只要照平常行事即可。」 轻叹一声,孔鲜又道:「主公英姿聪慧,谋事深远,若事有不测,只能听从安排,方保无虞。」…… 豫州治所,历阳。 庐陵王刘义真喜好文学,每日与别驾谢灵运、治中颜延之等人宴游,时常饮酒至醉,放浪行骸。 七月酷暑,骄阳似火,刘义真率谢灵运、颜延之、慧琳道人等一行到历阳鸡笼山游玩避暑,饮酒作乐。谢灵运,谢玄之孙;颜延之,颜回第三十世孙;慧琳,自幼出家冶城寺,学通内外,尤善老庄,好语笑俳谐,长于著作。 酒至半酣,谢灵运起身吟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举座高声呼好。刘义真醉熏熏敬了谢灵运三杯酒,命随行的歌伎奏乐吟唱,诸人击掌相和,不亦乐乎。 待歌伎唱罢,盈盈施礼退下,刘义真指着谢灵运等人纵声笑道:「他日我若为帝,灵运、延之当为宰相,慧琳可为豫州刺史。」 席间坐客十数人,记室范晏(1)呼道:「王爷酒醉,切不可乱语。」 刘义真惊觉失言,大笑醉倒伏案不起。..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座间有人知先帝曾有意改易其为太子,因而刘义符对刘义真颇有猜忌。 很快,刘义真在鸡笼山的话语被人奏到了京中,不敢明言指摘刘义真,只说谢灵运、颜延之平日在庐陵王面前挑唆天子兄弟之间感情,诋毁朝政。 谢灵运是谢家子弟,谢晦自然要替其开脱,道:「灵运空疏,延之隘薄,文人不拘小节;庐陵王性情疏狂,不过是醉后狂语,不应细究。」 徐羡之与谢晦之间的关系暂时缓和,不便直言,傅亮则认为谢灵运和颜延之应该贬谪,贬谢灵运为永嘉(今浙江温州)太守,颜延之为始安(今广西桂林)太守,断绝他们之间的联系。 刘义真颇为愤懑,却无可奈何。加上刘义真在历阳游乐无度,骄奢放纵,豫州税赋不够消耗,屡屡向朝廷索要供给。 天子刘义符不理朝政,徐羡之等人不肯给与,越发让刘义真怨恨,时常在下属面前怨恨徐羡之等人,徐羡之、傅亮、谢晦对刘义真深为厌恶。…… 八月,拓跋焘率军夺取(北)燕幽、冀之地,围困龙城,燕地大半落入魏军手中。冯跋一面死守龙城,一面派使者向拓跋焘请降,愿为藩属纳贡,并将女儿献与拓跋焘为妾室。 拓跋焘不肯,要求冯跋用太子冯冀为质方肯退军。冯跋不 能接受,暗中派人联络高句丽,愿意归附请求高句丽出兵。 九月,高句丽一万兵马来援龙城,拓跋焘退军,派军驻守所占的幽、燕之地。冯跋赠与高句丽兵马刀枪、铠甲,军粮五十万石送归,并奉高句丽为主。 拓跋焘征召役夫,从赤河(今河北赤城县)向西修筑长城,直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连绵二千余里,设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四处军镇,每镇驻军万人,抵御柔然入侵,至十二月方才回返平城。 凉州,杨翼率雍军已取张掖,进军酒泉。沮渠蒙逊亲率两万凉军前往乐涫城(今甘肃酒泉东南部)拒敌。 慕容阿豺趁后方空虚,率军攻打昌蒲(今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龙勒(今敦煌市阳关镇),凉太子沮渠兴国率军迎战。沮渠政德死后,沮渠蒙逊立次子沮渠兴国为太子,沮渠兴国被慕容阿豺所杀。 凉国前后受敌,危在旦夕,沮渠蒙逊不及回军,只能传诏立三子沮渠牧犍为太子,让其率军抵御慕容阿豺。 十月,慕容阿豺率军围困敦煌城,沮渠牧犍致信慕容阿豺,称唇亡齿寒,一旦雍军平定凉国,那么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吐谷浑,不如留凉军牵制雍军,吐谷浑可以往西扩展。 慕容阿豺被说动,率军出阳关沿阿尔金山脉往西进攻鄯善、焉耆、龟兹、疏勒等地。 「注(1):金紫光禄大夫范泰之子,范晔的三兄,后因范晔谋反连株被杀。」 第六百六十章兄弟阋墙 建康城,徐羡之等人密切地关注着雍军动向,对杨安玄的行止越发重视,让军情司每三日汇报一次。 杨安玄东巡,六月至北青州掖县,视察水寨,与东平侯、安东将军、海师都督刘衷会晤密谈。 接着,杨安玄乘坐龙骨战舰在刘衷的伴随下沿海岸线至崂山水寨,不其城登陆南下莒县,与北青州刺史杨孜敬会面。 科举已经结束,今年参试的士子二千一百余人,因为采取了县试、郡试的缘故,让许多闻讯从江南而来的士子进身无门,数百人聚集在吏部衙门前***,要求一视同仁。 这些人中有不少与杨愔结识,杨愔出面向吏部尚书庾欢、礼部尚书刘伦及主考官淳于综说情,几人联名奏请天子在进士科之外加试补贤试。 进士科录中三百二十七人,补贤试录用七十八人,共取士四百零五人。经请示杨安玄后,前三十名补充在洛阳各衙署办差,其他人安排到郡县为官。 七月末,杨安玄一行来到开阳县,胡藩率三军儿郎迎接主公到来。三天后,胡藩率一万兵马南下攻打即丘,杨安玄随军同行。 去年檀韶染疾,回归下邳养病,即丘城由宁远将军方振镇守。方振是桓家旧将,在北府军与刘裕有旧,桓玄败亡后刘裕并未株连方振,命其为东海太守,镇守即丘城。即丘城距开阳不过五十里,雍军南下首当其冲。 宋雍作战,宋军处于下风。刘裕病故,刘义符即位,新天子耽于玩乐、无心政务;顾命大臣的结党相斗流言传到方振的耳中,方振经常暗自感叹,主戏臣争,宋家江山不知能坚持多久。 宋军在即丘城北侧垒有三处长围阻挡雍军南下,可是杨安玄随军行动,激励得将士们士气如虹,仅两天时间就连破三道关卡,兵至即丘城前。 此行胡藩将五千斤火药全部带上,准备在主公面前露个小脸,西北战局和汜水关大捷许多将士立功封赏,胡藩现在仅是阳山县子,爵位远落后于人,趁着主公在身边夺下即丘城,伯侯可期。.. 即丘城内有六千守军,往西南六十里的郯县有范元之率一万五千兵马镇守,两天时间便能赶到增援,方振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雍军,并没有多少畏惧。 一封劝降信从城外射入,很快交到了方振手中。信是杨安玄亲笔所书,信就简单几行字,「刘裕身死,谁能抗雍;君若归降,爵当封伯;君若拒守,城破族灭」。 对于杨安玄的威胁,方振可不敢等闲视之,是战是降只有两天时间考虑,等范元之从郯县率援军到来,不战也得战了。 说实话,方振并不认为雍军此次能够攻下即丘城,可是这次不成不等于将来不行,方振不是瞎子,雍军平定西北之后实力会猛增,宋雍双方对比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雍军含愤再来,自己身死是小,妻儿老小以及家族随着陪葬找谁诉冤去。 思之再三,方振心中苦笑,先帝可不是臣不忠,委实是你的儿子不争气,几个顾命大臣各自争权,这样的江山早晚守不住,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别怪我。 当夜子时,方振打开北门,迎雍军入城。天亮时分,城中百姓才惊觉城头变幻了大王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好事,打起仗来要死人,而且雍公治下的税赋低,家中子孙可以入学,有好事之徒敲锣打鼓抬了酒菜来迎接雍公,军民一家亲。 范元之带了援军气喘吁吁地往郯县赶,走到一半得知方振降了雍军,赶紧折返,紧闭城门,派人给广陵的檀道济、彭城的刘遵考以及寿春的刘怀慎送信。 刘裕死前任命檀道济为顾命大臣,迁升镇北将军,赐班剑二十人,督徐、兖之江北、淮南诸郡军事,实际上把长江下游北面的军事指挥权交给他,刘怀慎、刘遵考都要听从他 的调遣。 檀道济收到即丘城归降雍军的消息,知道范元之并不善战,当即率五千兵马自广陵北上郯县。雍军夺取即丘后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往西攻打缯县,沟通鲁郡,与沛县的朱龄石联成一片。 杨安玄至沛县,然后至睢阳,再至汝阳探亲,接着至西平视察冶兵城,北上许昌游嵩山,于十月回到洛阳城,开始加快募兵,调动兵马,准备再度攻宋。…… 宋景平二年来到,天子刘义符依旧安心玩乐,雍军在厉兵秣马准备发动南攻,朝堂不安、国人惊惶不关他事,一切自由徐羡之等人做主。 刘义符不知道,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已经密议过多次,准备废黜掉他。 三人为刘义符列举了四条罪名。其一,居丧期间歌舞宴乐,不孝;其二,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致使国库空虚,祸国;其三,滥用刑罚,鞭挞侍从,不仁;其四,不理朝政,不识大体,无德。 废黜刘义符后要选择接位者,按照顺序应该是庐陵王刘义真,可是刘义真与徐羡之几人结怨,多次口出不满,几人哪敢让他上位。 空荡荡的录尚书事官廨内,徐羡之对着傅亮和谢晦轻声道:「废黜天子前必先废除庐陵王。」 傅亮面色沉郁,谢晦嘴角露出轻佻的笑意,谢灵运已经去永嘉做太守,刘义真的死活便懒得理会。 恰好刘义真因徐羡之拒绝了他索要钱财的申请,向天子上疏要求返京。徐羡之将奏疏呈于刘义符,顺便弹劾了刘义真的种种罪行,并暗指刘义真有谋立之心。 朝政刘义符不放在心上,皇位可不容染指,刘义符原本与刘义真不对付,于是顺遂下诏:废除刘义真庐陵王爵,贬为庶民,流放至新安郡(浙江淳安西北)看管。 朝野为之震动,为刘义真求情的奏疏不断,指责刘义符兄弟阋墙,有伤手足之情。刘义符大怒,命徐羡之将上疏之人贬谪。 太皇太后萧文寿得知消息,有心找刘义符劝说几句,可是她与刘义符并不亲近。刘道规英年早逝,继子刘裕死后,刘道怜相继而逝,连同刘裕在内三个儿子皆已亡故。想起刘义符种种劣行,老太太悲不自胜,不久便染疾身故,这下刘义符更没了约束,越发肆无忌惮了。 徐羡之等人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不过当初顾命大臣是四人,而且檀道济手握兵权,没有他同意废立绝不可能。 五月二十日,檀道济奉诏(傅亮所书)回归建康,徐羡之、傅亮、谢晦又邀请了卫将军王弘一起商议废黜天子,王弘、檀道济默许。 五月二十四日,领军将军谢晦以翻修将军府名义集结将士,徐羡之先命中书舍人邢安泰、潘泰入宫为内应。.. 凌时时分,檀道济率军先行,徐羡之、傅亮、谢晦、王弘等人在后跟随,从云龙门入宫。宫中宿卫事先被邢安泰说服,没人阻挡,大军长驱直入。 刘义符尚在熟睡,几名侍者听到动静,出殿查看,被砍杀在地。刘义符惊醒,抽剑喝问,被将士砍伤手指,佩剑落地。 檀道济率军一拥而入,擒住刘义符,塞住刘义符嘴巴,挟持他前往东阁,收缴了天子印信。 徐羡之派人通知文武百官,众人方知四位顾命大臣发动政变,谁也不敢多说,只是向刘义符辞行,徐羡之下令把刘义符暂时送回太子东宫。 傅亮宣读皇太后张氏(1)诏命,历数刘义隆过失,收其天子印玺,贬其为营阳王,送往吴郡(今江苏苏州)居住。 当务之急是策立新君,侍中程道惠奏本,推立江夏王刘义恭,称武帝生前最喜刘义恭,认为肖己。 徐羡之等人早已商议立宜都王刘义隆为帝,太史令潘越奏称,西方出现黑龙,天际出现五彩,江陵城上有紫云, 此帝王之气也。 于是,百官上表推举宜都王刘义隆为继任天子。朝廷决定派出尚书令傅亮率行台前往江陵迎刘义隆进京登基。 六月二十五日,傅亮率行台官员携天子法驾出京前往江陵,行至寻阳,随行的祠部尚书蔡廓染疾,不能继续前行。 傅亮只能留下蔡廓,临行前探望辞行,蔡廓感念当初傅亮出面推举他为吏部尚书,屏退左右对傅亮道:「先帝以季友等人为顾命大臣,可是尔等却废君擅立,若是能优待营阳王尚可掩众人之口,若是营阳王有不幸,杀君恶名恐难推脱,届时季友恐难全于世。」 出京前傅亮等人已经商议新君进京之前除去刘义隆,听到蔡廓的话后,傅亮忙写信派人送给徐羡之,劝他不要动手加害刘义符。 可是,傅亮率行台刚出京,徐羡之便派中书舍人邢安泰前往吴郡谋杀刘义符,同时派刺客前往新安杀刘义真。收到傅亮的信,刘义符已然丧命。 徐羡之看到傅亮的信后,立即找来谢晦商议,大发雷霆道:「当初我等一起商议杀死刘义符,季友转身便反悔,这是要将杀君之过推给我二人。」 谢晦亦觉心惊肉跳,略思片刻道:「唯今之计,我等只有合力自保。宜都王进京,荆州刺史空缺,徐兄不妨以录尚书事下令,命愚接任荆州刺史,行督荆、湘、江、豫四州军事。愚手握重兵于外,天子应不敢追究我等之责。」 江陵,刘义隆已经收到徐羡之等人废黜天子、准备迎接自己进京继位的消息。七月五日,傅亮率行台官员至江陵,此时刘义符、刘义真相继遇害的消息也传来。 傅亮率文武官员献上天子印玺,请刘义隆登法驾前往建康登基。刘义隆惊疑不定,生怕徐羡之等人诓骗自己进京杀害,推辞不肯。 回到住处,刘义隆与亲信王华、王昙首商议,是否该进京即位。 王华是王导曾孙,王廞之子,王异的弟弟。当年王廞起兵讨王恭,被刘牢之和杨安玄所败,不知所踪。王华年仅十三岁,在军中与父亲走失,被和尚释昙救走,后遇赦返回吴郡。刘裕掌权后闻其声名,以王华为徐州主簿,后迁咨议参军,领录事,随刘义隆镇荆州,颇得信任。 王昙首亦是王导曾孙,王珣之子,与王异是堂兄弟,长兄便是王弘。王昙首得到大哥王弘的密信,知道徐羡之等人迎刘义隆为帝是真心,于是竭力劝刘义隆前行。 刘义隆于是召到彦之,让他率精兵护卫自己进京。七月十五日,刘义隆留刘粹守江陵,与到彦之、王华、王昙首等人登舰东行,四周皆是荆州官吏,数十艘战舰护卫左右,除傅亮陪行外,其他行台官员不得靠近。中兵参军朱容子率亲卫衣不解甲,日夜守卫在船舱之外。 傅亮暗暗叫苦,这位新天子摆明对自己和徐羡之等人不信任,看来蔡廓之忧要变成现实。事已至此,傅亮只能小心翼翼,一路护送刘义隆前往建康,但愿能平安无事。.. 「注(1):史书上更有甚者记录徐羡之等人是奉张氏之命废除刘义符,奉母命废其子,真是掩耳盗铃,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