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常遇春看来,写三千字的总结,比起打这一战都要困难。
实话,他对自己的表现只能用平平两个字总结,最多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罢了。
常遇春都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欠揍。
能平平无奇指挥一场战斗,不犯大错,按部就班取得胜利,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也间接证明了一点,朱家军的确在各个方面,都要比张士诚强一些。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累加起来,才有今日的碾压局。
可以除了水师之外,张士诚没什么让朱家军忌惮的了。
就在常遇春思忖的时候,王弼突然急匆匆过来……
“不好了,江面上出现了不少船只。”
常遇春一怔,“是谁的?”
王弼道:“看样子应该是张士诚的水师,在江阴周围,如果所料不错,必然是蛮子海牙的长江水师!”
竟是这位老朋友!
常遇春一跃而起,跟着王弼,冲到了江边,遥遥眺望……只见江面上船只往来,大元的旗号飘扬,旗号之下,是一艘艘庞大的船只,巍峨伟岸,劈波斩浪,扑面而来。
常遇春眯缝起眼睛,看了良久,突然道:“真是好船,要是能归我们,该多好啊!”
王弼没什么,蛮子海牙的船只能不好吗?
这都是元廷的大船,全都按照海船的标准修建,极为坚固。
造船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弄个船厂,砍几棵树木,就能造得出来的……别的不了,光是造船用的木材,就很麻烦,必须是好木头,还要放置很长时间。
所以就算拿下杭州,想要造船,也是要很久之后,才能派上用场。
而元廷别的不行,海外贸易还是相当发达,尤其是不缺好船。
当初蛮子海牙靠着这些大船,横行长江,让老朱都十分无奈。
所幸有巢湖水师相助,这才顺利渡江。
朱元璋夺取金陵之后,蛮子海牙没了去处,就投靠了张士诚,他手下的庞大船队也成了张士诚的一张王牌。
这一点常遇春知道,王弼也知道。
“蛮子海牙宁可归顺张士诚,也不愿意投降上位,我看他不会投降的。”王弼低声道,他想打消常遇春的异想天开。
但是常遇春显然有着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他上次没有投降,已经错过了时机,俗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蛮子海牙就投降了!”
王弼没有伶牙俐齿,他只是觉得这事不靠谱。
“就算想劝降蛮子海牙,那也要派人过去,咱们这边,也没有那个人才啊!”
“谁没有?”常遇春笑呵呵指着王弼,随后又掉头指向自己,“我就是那个人才啊!”
王弼见指自己,已经吓坏了,又看常遇春指他自己,王弼都要跪了。你是主将,万一出了事,我们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王弼咬牙道:“我,我去!”
“你去什么?”常遇春嘲笑道:“就凭你三脚踹不出个响屁,你去了不是白给吗!别忘了,我可是当过好几年强盗,怎么跟人打交道,我心里有数。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他在张士诚那边,处境绝对好不了。他的水师又多是南方人,也没法返回大都。如今江阴落到了我们手里。张士诚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正是劝蛮子海牙投降的好时机。”
王弼皱着眉头,他还不敢常遇春讲错了,但他依旧觉得不靠谱儿。
“这事要不要请示上位?我们不好做主啊!”
常遇春一笑,“告诉上位是必然的,但是现在请示,等上位命令传过来,我怕张士诚已经把蛮子海牙调走了。这样吧……你留下来,指挥兵马,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再装上几坛子美酒,我去会会蛮子海牙。”
王弼还在犹豫,可他毕竟不是主将,只能把事情据实上奏。
“指挥使,你可要小心应付啊!”
常遇春一笑,“我这人命大,不灭了元廷,封妻荫子,我不甘心啊!”
片刻之后,一艘小船,十名士兵,还有五坛刚刚在吕珍住处缴获来的美酒。常遇春一手持盾牌,一手提着铁枪,昂然站在船头。
小船快速向着蛮子海牙的船队行驶过去。
常遇春的小船,跟对面比起来,连一叶浮萍都不如,他这去跟飞蛾投火没啥区别,王弼在岸上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要不要请人过来,给常遇春预备上吧!
见过不少的死法,还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王弼越发后悔,要是拦着就好了。
现在什么都晚了,眼瞧着常遇春临近对方的大船,似乎船上有人射箭,常遇春挥舞盾牌格挡,还朝着对方大吼,终于,对方放下了绳索,常遇春攀着,轻松登上了对面的大船……王弼能看到的,仅此而已。
再往下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返回江阴,焦急等待结果,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常遇春能有什么办法,服蛮子海牙?
要知道对方可是蒙古人,跟朱家军不能心意相通吧,也可以是不共戴天。
常遇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就觉得蛮子海牙能投降朱家军?
王弼是百思不解。
常遇春却有一番道理,他在强盗堆里,待了好些年,一直充当打手的角色,不是没人让他当老大,只是常遇春觉得太麻烦了。
试想一下,一千多人的山贼,每人每天二斤粮食,就要差不多二十石粮食……这帮东西还要喝酒,还要吃肉,还要赌钱,还要女人……
真当那些富户都是面捏的?
在这个乱世,还能活下来的地主富户,几乎没有一个老实人。
那些无能的废物,早就被淘汰了。
剩下的都是奸猾之徒,狡诈之辈。
他们彼此联络,互相帮忙,手下又有一帮打手。别看富户对老百姓是取之尽锱铢,但是在保护自己安全上,那是用之如泥沙。
大凡是个有钱的地主,他手下人的装备都差不了。吃饱喝足,武器精良,打一般的山贼土匪,就跟玩似的。
所以不要觉得是个山贼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金银有的是,钱财随便花……这么吧,九成五以上的土匪,日子都不好过。
他们甚至要在山寨里面,自己耕种土地,收获粮食,维持生计。
占山为王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
宋江为什么想要诏安啊?
看看地图就知道了,他们闹腾的地方,也就是鲁西南的一块而已。
朝廷可以败一百次,他们只要败一次,那就完了。
常遇春盘算再三,他觉得此刻的蛮子海牙不会比一个强盗头子好到哪里去?
跟山贼打交道,他干得多了,劝降对方,也很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不,常遇春登上了蛮子海牙的大船,见面之后,两个人还真坐下来,喝了起来。
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酒量不用。
常遇春这家伙也是个老酒蒙子了,朱家军管得太严,打仗的时候,又没法喝酒,因此把常遇春憋坏了。
这次是过来劝降,是正事,可没有违背军规!
“俺冒昧打扰,没有别的,先自罚三碗!”
着常遇春就给自己倒了三碗,转眼就喝光了。
蛮子海牙咬了咬牙,你敢小觑咱的酒量?
我也喝!
这两位没有打架,竟然先斗起酒来。
常遇春痛饮了十来碗,脸色泛红,凑到了蛮子海牙的面前,笑道:“俺过去是山贼,山贼不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大家伙都是一条烂命,就是惜命怕死,才落草为寇,又怎么愿意丢了性命?山贼之间,更多的是吃吃喝喝,是人情世故!”
“譬如咱们,我是上位手下大将,奉命攻打江阴,我打赢了。你是蒙古大将,后来归顺了张士诚,现在又来找俺的麻烦……俺琢磨着,能不能跟你讲讲人情世故,跟你聊聊!”
蛮子海牙怪眼圆翻,突然抓起酒碗,痛饮了一大口。
“常遇春,你敢来见我,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们蒙古人最重英雄好汉,我不会为难你。一会儿你就下船回去,我奉命而来,这一战是必须要打!”
常遇春低着头,沉吟半晌,突然抬头问道:“老兄,你能透个底儿不?张士诚为了让你出兵,给你多少钱?”
蛮子海牙勃然变色,“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听到清白这俩字,常遇春都想笑了。
“清白?你们元兵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不趁着出兵之前,狠狠敲一笔,平时哪来的军饷?”
“你,你不要胡!我现在是张太尉麾下,张太尉待人很好,苏杭又是富庶之地……”蛮子海牙酒水上头,满嘴都是“为国尽忠安贫乐道”一类难懂的话语,甲板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常遇春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蛮子海牙的腕子,他先是一愣,却也没有挣脱,而是责备道:“这是可是我的船,你不想活着了?”
常遇春呵呵道:“我想活着,而且还想活得更好……老兄,你听我一句劝,投了吧!我们这边,不欠军饷!”
蛮子海牙冷笑道:“常遇春,我会在乎自己的那点军饷吗?笑话!”
常遇春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下面成千上万的弟兄不能不在乎……万一弄出哗变,只怕对老兄不利啊!”
常遇春凑到了蛮子海牙近前,笑眯眯道:“也先都能活着,你怕什么?投了吧!不然你可真没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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