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神色不耐，用眼神示意沈熠莫要废话，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便是。


    沈熠犹豫了下，咬咬牙，一股脑地把他知道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了裴知予。


    裴知予听得直皱眉，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沈熠，奈何手边并无纸笔，沈熠又不似雪棠那般仅凭他手指写下的笔画就能认出字句来。


    好在一旁的霍礼听沈熠道出了丞相府的这些秘辛，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替裴知予问道：“所以相爷和苏夫人根本就没把那位假千金送去乡下，外头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咯？”


    沈熠点点头，眼底流露出恨意：“沈语柔几句可怜兮兮的话，就把他们都哄得是非不分了，我姐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沈语柔以前不过是府里最不起眼的粗使丫鬟，姐姐连见都没见过她几面，又怎么可能私下对她动刑打骂？姐姐一向是最敬爱祖母的，祖母有疾，都是姐姐亲自在榻前侍奉汤药，他们竟说是姐姐心肠歹毒，把祖母气死了，简直是黑白颠倒！我有心想替姐姐分辩，反倒挨了一顿毒打。姐姐以前对他们那么好，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他们把姐姐赶出相府的时候，连夹袄和鞋子都不给她穿，分明就是想让姐姐活活冻死在外头……我真替姐姐不值！”


    沈熠紧紧握着拳，说到最后，眼眶已然泛了红。


    霍礼闻言，只觉唏嘘不已，他早看出雪棠的容貌气度并非寻常丫鬟，却没想到，雪棠竟会是丞相府以前的千金小姐。


    沈熠默了默，诚恳地对裴知予说道：“还请二爷，不要将姐姐的身世告诉姐姐，姐姐若想起这些事来，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裴知予眸光深沉，指节慢慢攥紧，于满街嘈杂声中，捏出咯吱的声响。


    怪不得沈语柔对雪棠百般刁难，原是因着这一层缘故。可丞相府既然已经认亲，雪棠便是留在相府，也碍不着沈语柔什么事，她竟如此绝情，非要把雪棠赶出相府才安心么？


    想起雪棠那张安静清丽的面容，裴知予忽觉心口一阵钝痛，隐隐地，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对雪棠的过往，裴知予感同身受，她从云端坠入泥下，从丞相府娇养的千金小姐沦为低贱的丫鬟，与他的骤然失声之痛，皆是上天的戏弄，上天的不公。


    雪棠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丞相府那一家不分是非、冷漠绝情的人。


    “二爷。”


    这时，雪棠已经换好了衣裳，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身淡青绣裙，衬得少女如亭亭玉竹，清冷出尘，宛若云端仙娥。


    见裴知予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雪棠不由有些紧张：“二爷，妾穿这身，可还好？”


    裴知予走上前去，离雪棠更近了些。他伸出手，专注地替雪棠整理着衣襟的褶皱，冷峻眉眼间是少有的温柔。


    雪棠的心跳蓦地快了几分。


    一旁的老板娘见状，笑吟吟地说道：“哎呀，二爷待姨娘可真好。放眼京城，愿意亲自陪姑娘家试衣裳的男人可不多呀。”


    沈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道这位裴二爷在雪棠面前，似乎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可怖啊。他正想得出神，绒花恨铁不成钢地跑过来拽了他一把，低声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别打扰二爷和姨娘独处了。”


    沈熠懵懵懂懂地“哦”了声，一步三回头地被绒花拉走了。


    “二爷，要不……还是不买了吧？”雪棠看着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低声说道，“妾还有几件新衣裳没穿呢。而且日后月份大起来，这些都穿不上了，买了也是白白浪费了。”


    “那就再买新的。”裴知予看了她一眼，在她手心里漫不经心地写道，“不用担心银子。几件衣裳而已，便是你要买一百件，也买得起。”


    雪棠抿唇，掌心里的温热好似随着微风渡到了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绯红。


    裴知予顿了片刻，又写道：“况且，你穿这身很好看。”


    写罢，他便转过身，示意老板娘把方才那几件衣裳全都包起来，又让霍礼付了银子。


    雪棠只好说道：“那妾先谢过二爷。”


    衣裳很快就包好了，交由霍礼拿着，雪棠跟着裴知予走下台阶，忽而听见一道女子的声音迎面响起。


    “阿渊？”


    雪棠感觉到裴知予的脚步明显慢了一瞬，她顺着裴知予的视线抬头看去，见那出声的女子正拦在他们面前，穿着一袭绣工精湛的鹅黄软缎裙，外披素白夹袄，怀中抱着鎏金手炉，眉眼温婉娴静，一看便知是名门闺秀。


    “阿渊，真的是你？”李玉蓉眼中难掩惊喜，“听闻这些年你极少出府，不想今日会在此碰见。”


    阿渊？


    她是在唤裴知予阿渊吗？


    雪棠抿起唇，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的裴知予。


    裴知予神色淡淡，冷漠的眼中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渊，是他的表字。


    当初他与李玉蓉定亲，毕竟是舒皇后一番好意，母亲对李玉蓉也是满意的，他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私下也曾顺着舒皇后的意思，陪李玉蓉赏了两回花灯。


    华灯初上的城河边，李玉蓉低头看着手里他买的花灯，娇羞地问他：“知予哥哥，往后……我能唤你阿渊吗？”


    裴知予不置可否，想着李玉蓉很快便是他的妻子了，她喜欢这样唤，便随她去罢。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与李玉蓉也见不上几次面。


    可后来，他落了哑疾的事传到李家，李太傅犹豫着要不要退掉这门亲事，询问李玉蓉心意的时候，她只低头绞着帕子，默认了李太傅的决定。


    从那时起，裴知予便知道，李玉蓉嫌弃他的哑。


    既然嫌弃，又何必装出一副相熟已久的热络样子？


    裴知予眸色渐冷，牵起雪棠的手，只当没看见李玉蓉，径自往前走。


    李玉蓉脸色僵了僵，鼓起勇气喊住了他。


    “阿渊……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