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遍的放血,崩溃之后在伏在床头痴痴的看着她,十指紧扣,哪怕后来失去意识,两人的手掌变僵,仿佛长在一起般,任温泽用了多大力气都没办法分开。
「姑娘,艷秾圣女来给您请平安脉~」折竹小心翼翼,现在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成碧转身,神色尚有些倦怠,「请进来。」
艷秾照例为她诊脉,依旧是面色凝重,语带迟疑:「虽然米汤寡淡,但殿下还是用些吧。」
「圣女亦算是方外之人,若不是为了活命,想必也不愿捲入这宸宫的是非当中,既然如此圣女当知我心境,还是唤我一声『仙人』亦或『星河』吧。」
如今她只同艷秾和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婢搭话,连天一道长也是理都不理。
「仙人身子仍旧虚弱,还是要多多调养为佳,至于那『羽化』之毒倒不必放在心上了。」
成碧轻按眉心,朱唇微启:「圣女冰雪聪明,又何须同我打哑谜呢?」她满是慈爱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我只问我腹中的孩儿到底能不能活?」
艷秾已知晓她的身份,她自认医蛊读书高超,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今也习以为常,便也只有盘古开天女娲再世,才能令她瞠目结舌吧。
「活死人产子,亘古未有……」她实话实说。
眼前的美人乌发雪肤,清丽孱弱,一颦一笑都美得惊心动魄,谁都无法想像她这条命竟然是天一道长重聚三魂七魄,逆天改命强行夺出来的活死人,无心无肉,六感尽失,同死人无异。
谁能想到死人竟能孕珠怀胎?
艷秾初到献贤殿为她搭脉,摸到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的滑脉时,顿觉背后一凉,如今这命是救回来了,可活死人产子……谁知她如今腹中所怀到底是人是鬼?!
她腹中之子,血脉极其霸道,几乎是在吸食她的血肉存活,而成碧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枯骨艷鬼,仅凭谢宵几碗龙血供养,又何来养分供腹中骨肉汲取?
这桩事,她瞒了所有人,只告诉了成碧。
无需多言,她已知她母子二人的下场,苦笑道:「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何谈『能不能活』?」
「陛下为了仙人,九死一生,鬼门关前转了几转,仙人就不问问陛下还好吗?」艷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刻都忍不住为谢宵打抱不平。
成碧抬起手臂,衣袖垂地,将自己从上到下展示个清楚:「谁都来我这替他抱不平,可我现在这种种,不也是拜他所赐吗?」
他们两个疯不疯魔不魔,皆是半斤八两。
「喊冤,也要他自己来喊~」她眼神冷漠,「我只求你保下我腹中骨血,是人是鬼是怪物我都不在乎,能保一天是一天……」说完便不愿再吱声,尤其不愿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艷秾走后,折竹将一碗掺了血的参汤端上来,「姑娘,圣女为您开了方子……」
将在她以为姑娘又要将那些滋补的汤药倒了浇花时,却只见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干脆利落到让人瞠目结舌。
随后她吩咐道:「日后太医院送来的汤药,一碗不落全部呈上来~」
他是趔趄着爬来见她的……
这几日九死一生,差点命丧黄泉的,除了成碧,还只有他了,只有内廷和帝陵那边甚至悄悄命人备好,名曰趋吉避凶,为帝沖喜。
那些杜鹃让她□□得不成样子,花鸟司不敢再送,眼下庭前金桂开得正盛,那是阮显命人送来,说是增添几分「生气」。折竹素手採下两枝,献宝一样送到她跟前。
晚秋的斜阳日光正正灼人烟,她透过幽幽金桂,只见丹青珠链半掩间,窥见那窗外那落魄身影,一时间两人目光交汇。
折竹退下,她波澜不惊的起身掀起竹帘,冷冷道了句:「来了~」
那个君临万方的天下之主,如今虚弱到不能支撑站立,只能扶着柱子呼吸急促,显然是刚起身不久,即便如此一身月白寝衣的他,面如冠玉,病若谪仙,即便病容憔悴,仍难以清贵雍容,人间帝皇的威仪气度。
成碧一恍惚,当年那个温润如玉书生气十足的谢夙兴,已在那把龙椅上做了整整六年。
「朕听说……你想见朕,便来了……」他轻咳两声,却是从五脏六腑扯出来的疼。
「既然来了,那边进来吧。」她放下竹帘,心平气和的招呼她进来。
闹过死过,如今便也折腾不动了,她坐在榻间的暗影里,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走进来,身后没山呼海啸的带着宫人,而一旁的折竹没得吩咐也不敢轻易上前。
斜阳透过窗纱,将窗格的影子投进有些昏暗的内室,照在她悲喜莫变的秀脸上。
两人相对,静谧无言,谢宵一举一动都显得颇为吃力,却还想从榻上拾起她的狐裘为她披上,他哑着声音:「晚间莫贪凉……」
没想到成碧手里玉杯跌落,淌了他一身的茶水,她没去收拾,反而心平静气的问:「我有孕了,你可知?」
他当然知,那日成碧服下羽化,弥留之际他反而从艷秾嘴里惊闻此讯,那时他早已疯魔听不得别人只言片语,魑魅魍魉早已什么都不在乎,此刻谁能保下她,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甚至赔上万里江山,他的性命……
他都不在乎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朕只要她,求求你保住她……」他当下里只管救下她,哪管得了她是否有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