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叶增却摇头,然后将身上弓箭卸下,令亲兵收走,俨然无意再与她继续比试。
他随即转身,向后问道:「上战楼前,我曾令彭将军去东西两翼收兵,眼下彭将军人在何处?」
即刻有人出列禀报:「方才逻卒回报,彭将军已按将军之令,自东西两翼调兵向前十里,只待将军令下,便可与中军合围羽族船阵。」
闻言,叶增微微点头,士兵便垂首退后。
而云蔻神色已然大变。
「叶将军何意?」她几欲发怒。
叶增道:「我无它意,唯请夫人率船退兵罢了。」
「将军莫不是忘了方才答应与我阵前比武——胜者之军进,败者之军退?!」
「未忘。」
「既如此,为何我未败,将军却要我退兵?」
「夫人亦未胜。」
「我与将军平手,为何退兵之人不该是将军?」
「因眼下将被合围的是羽族船阵,而非淳国海军。」
云蔻冷冷笑道:「叶将军既是早已暗下命人调兵去围羽族船阵,何必又要答应与我阵前比武?仅是为了转移视线、拖延时间么?」
叶增摇头,「是为了让夫人不辱国命。」他神色坦荡,语气淡然:「夫人曾言此番为国不能不战而退,我便成全夫人,答应与夫人阵前比武。如今夫人已战,更不曾输与我,倘是主动率船退军,亦无人能说夫人有辱国命——只要夫人愿意找一个云氏今次不可去攻打鄂伦部南部港口的理由。」
「理由?」云蔻的脸色因周身的寒冷与心中怒意而显得极度苍白,她一手猛地抽出长箭扬起,锋利的镞尖抵上他的喉头,「理由便是将军趁我轻信将军之时调兵设围,又以此为要挟,使我不得不退军——」
「将军!」
亲兵们为她此举所惊骇,却亦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她手腕一动,那利镞便会没入他喉间。
面对愤意难控、咄咄逼人的云蔻,叶增竟面不改色地对亲兵道:「拿舆图来。」
众人不知他意欲如何,然而却亦不敢违抗他的意愿,只得拿来舆图呈上前与他。
金属利器抵在喉间的触感冰凉尖锐,叶增却不曾退避一寸,右手捻住牛皮捲筒边角一抖,一幅清晰详细的潍海海域、军港、航道舆图便迎风展开在云蔻眼前。
他抬起左手,轻点与此处隔着一个天拓海峡的瀚州南部诸港,「这些鄂伦部的军港,夫人今次想要攻打的是哪一个?」不待她开口,他的手指又向西笔直地划入分隔了宁、澜二州的霍苓海峡,「蛮族人的港口易攻却难守,羽族今次纵算得手,却打算如何扼守攻下的港口?靠在潍海那头擎梁半岛的云氏么?」他又指向勾戈山脉东侧,「还是靠远在宁州内陆的云氏?纵使云氏长期派兵驻守港口,只怕夫人亦不会相信羽族能够抵挡得住蛮族人的反攻罢。」
像是本就没有打算让她回答,叶增又迳自开口:「无论夫人今次是要去攻打鄂伦部的哪个港口,都不可能守得住。羽族虽不好战,但却不会连这点道理都分不清。那么便唯有一种可能——夫人此番欲领兵北进,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守得住鄂伦部的港口。羽族天性并不喜战,逢遇战事往往都是被迫而为,偶有主动对外出兵之举,也多是另存目的,而夫人之前所谓云氏今次出兵仅是为了报仇云云,只怕并非全是实话。」
烈风将舆图吹得簌簌直响,亦将她脸上的怒意渐渐吹散。
须臾,云蔻收回抵在他喉头的长箭,恢复平静的面容更是异常镇定。她轻轻自嘲:「将军乃淳王帷幄之臣,我却欲于兵事之上欺瞒将军,确是欠虑了。」她又扬首,转望远处仍然游弋不进的羽族船阵,语气不无遗憾:「将军用兵筹策几无一失,看来我今日便果真只能率船退军了。」
「夫人倘不介意,」叶增却道,「或许能够向我直言。」
云蔻微顿,答亦坦然:「今次云氏出兵,为报旧仇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为重要的则是——羽皇快死了。」
为回避身后众人,她且言且上前,倚立女墙之侧,声音低下去:「将军应当知晓,羽皇一位向来只在羽族最大的三个家族——羽、翼、云之中流转。过去近二十年来,宁州云氏因蛮羽战争之故而势力大减,在羽族之中的声望早已大不如前。如今羽皇将死,云氏亦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无奈羽、翼二大家族势盛,云氏难有匹敌之力。而今日之云氏若想重新树立名望、获取民心,必得做出一些快意众心的事情来。攻打鄂伦部瀚南港口,并非是为了夺取蛮族人的土地——诚如将军所言,便是攻下了,羽族亦不可能守得住——而是为了表明我云氏对抗外敌的决心。因鄂伦部近来北面用兵,南部兵防较之从前削弱不少,而海战更非其所擅长,因此云氏才会决定自擎梁半岛出兵攻打其南面港口——只消能让蛮族人吃吃苦头,而让羽族民众知晓云氏出兵得胜的消息,便也够了。」
她又轻微喟嘆:「只可惜此番我奉云氏阿格斯城邦之主之命领兵出海,却在将军阵前受阻,无法如愿横跨天拓海峡,想来亦是天意如此。」
叶增一丝不苟地听完她所有的话,琢磨片刻,方道:「谢夫人肯向我直言。夫人若肯信我叶增,不如听我一策。」他再度展开舆图,指向晋国霍北西北方的海域,「今日羽族长舟虽为淳军船阵所阻、不能自此横跨天拓海峡,但夫人不若顺势率船东归,转道洄鲸湾,然后提军西进,兵叩鄂伦部瀚东港口——彼处与宁州西岸重港遥遥相望,虽不如瀚南诸港兵防薄弱,但蛮族人绝不会想到羽族会捨弃自宁州近港突袭的便利,而由云氏自澜州率船远航来袭。夫人若能善用奇袭之计,必能攻其不备,一役得胜亦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