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濬,清末七品堂官,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1933年曾任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文才颇受蒋介石赏识。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后,成为头号大汉奸案的主角,并且“以通敌罪伏法”。上述“相映成趣”的情节是大汉奸案的另一个主角汪精卫亲口对他描述的:“精卫先生居北京狱中可两年,时时就狱卒,得闻数十年来佚事,曾杂见于南社诗话。比语予,所闻字字实录,出自狱卒之口,质俚无粉饰,较之文人作史尤为可信。”(黄濬《花随人圣盫摭忆》,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8月第一版,第141页。)
行将就戮的人彼此“相映成趣”就已经是奇闻了,而帝国政府的刑场还设在京城内最繁华的闹市,于是可以想像,当六个表情不一的“政治犯”被押往刑场的时候,人山人海地观看的各色中国人中,即使有黯然者而必然也有谈笑风生地看热闹的人,国人愚憨麻木的神情和菜市口街道两侧夸张地表现中国文化内涵的商铺招牌一起,想必在那一刻更加“相映成趣”。
所谓“望门投止思张俭”,是指后人传播甚广的谭嗣同“狱中题壁诗”,即: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
(梁啓超《戊戌政变记》卷六,《谭嗣同传》。)
据说此诗被梁啓超“篡改”过,原诗为:
望门投趾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
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
“张俭”一典出自《后汉书·张俭传》:张俭获罪,亡命而逃,于是他的亲友们受到了株连,有十几个人被杀。谭嗣同此意是:谭嗣同不愿像张俭那样只顾逃命而连累别人。
谭嗣同在受刑的那一瞬间大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只一刀,一颗头颅便在热血喷射中滚落在帝国的国土上了。
和这颗脑袋一同滚落的,还有帝国文人曾经神韵飞扬五彩斑斓的幻想。
思想是危险的,尤其是思想者没有独立人格的时候。
后人评述说:谭嗣同,千百年来中国第一真男人。
16、女人的仇恨
1900年到了。
1月1日,洋人们的新年。生活在中华帝国京城里的洋人们这一天有点失望,因为帝国政府在这一天发布了一道谕旨,说中国的皇帝病重,不但皇家的祭祀活动全部取消,而且“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及一切筵宴,仍着停止”——至少在这个节日里各国公使们吃不到皇家国宴上的世界上最复杂最精緻的菜餚了。
更让洋人们感到惊骇的是,有传闻说,中国的皇帝马上就要被一个14岁的孩子取代了。
紫禁城,残雪覆盖了宫殿金色的瓦顶,一片清冷的寒光。
《崇陵传信录》记载:慈禧的心腹大臣荣禄在这一天曾试探地问:“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慈禧反问:“事果可行乎?”荣禄:“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也?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慈禧:“事且露,奈何?”荣禄:“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慈禧沉吟久之:“汝言是也。”
荣禄首先承认了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不充分,因为皇帝的罪行不明。进而还担心因为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突然废帝,洋人们要“干涉”——这简直就是对数月之后中华帝国发生巨大政治混乱的原因的注释。最后,荣禄关于“立储”的建议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不是荣禄,不是能把慈禧的心思揣摩得万分精确的人,绝对没有胆量这么说——无论是中国百姓还是在华的洋人都知道,基于避免因皇位的争斗而引发政治动乱的原因,中华帝国几百年来一直遵循着一条极其严格的祖训:在当今皇帝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允许预立皇储,谁若仅仅是对此私下议论了一下,都将被看做与叛国罪等同的大逆不道的罪行,会被处以最残酷最极端的刑罚——这个消息至少预示着这样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要么当今帝国的皇帝有立即死亡的可能;要么,当今的皇帝可能会被推翻,中华帝国会出现一个新皇帝。
其实,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任何人处在慈禧的位置上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西历元旦的早晨,紫禁城勤政殿里充满炭火和薰香的味道。慈禧太后召见了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内容是:立储和废帝。皇帝也来了,他没有进殿,太后让他在殿外“等待传唤”。
慈禧先说光绪皇帝当年当皇帝时,百姓就议论他的来历不正,现在这个皇帝确实表现不好:“今上之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我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我。”于是,慈禧建议把光绪废了,等农历正月,中国新年的时候,选个新皇帝上台。她让大家为废掉的皇帝取个“封号”。(“故我起意废之,选立新帝。此事于明年正月举行。你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好,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之后,降封为王,此事可以为例。”——《景善日记》,转引自《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