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很失望,可是竭力不让这种感情表露出来,她说:“如果我们能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一定要在今天回国吗?”
他说:“该面对的就要面对,我没办法逃开去。”他把那件首饰轻轻放在桌上,公主说:“为什么?”他说:“等我能接受您的时候,我再收回它好吗?”
凌风起身要走,公主叫住他,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是三本大册子,她说:“这是施云在大秦所记下的日记,他回国时交给我保管,我想,你才是这些东西的最好的保管人吧!”
他默默取过册子,抚着封面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从他的手里拿回册子,又匆匆放回箱子里。关箱盖的时候手指发抖,食指的指尖被砸了一下,她低声惊叫了一声。
凌风看她动作,不禁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她抬起手给他看,指尖上有些发紫,他默默跪下来,亲吻那只手,公主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房间里只听得见双方急促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凌风起身鞠了一躬,携着那只箱子离去,公主目送着他离开,不禁伏倒在书桌上,轻声抽泣起来。
第十五章
他在十日后赶至大秦京城远郊,十天里赶了十五天的路程。景武比他早一天到,进京去见朱光去了。凌风命手下官员进京将和约呈递朱光,自己却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次日清晨,他打发掉众人,独自一个策马走进了远郊的山林中。这里面积广大,林木幽深,沿着群山绵延有数百里,其中幽径深谷,水泽山溪等优美的风景难以计数,是大秦的王室狩猎优游的胜地。
但这些年来,朱光有意的回避这里,也暗暗阻止他人进入。于是这里就冷落下来。以往马蹄踩踏出的道路被横生的树木枝条阻住,小径上长满了乱七八糟的灌木。凌风四岁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凭着旧日的记忆,在早已湮没的小路上慢慢追寻方向,终于又回到他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这里向阳之处有幢木屋,历经二十余年,如今它已呈半坍塌状,丛生的足有半人高的灌木占领了屋前的空地,并试着插足到屋子里去。木屋被藤蔓粗大的藤条缠绕住,乱糟糟的枝叶铺满了房子。那藤枝却也支撑住了它,阻止它继续倾颓下去。
他拉开藤萝,试图把屋门启开,那门已经变形,竟纹丝不动。他慢慢蹲下身来,把头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他立起身,拨开树丛,疯狂的向一个莫名的未知的所在奔去。
他发髻被树枝钩乱,衣服凌乱不堪,在奔走了一里多地之后,终于在林中一个阴暗的角落停了下来。
此地也被灌木和杂草覆盖,有一处地面微微隆起,他依记忆所及,跪在地上用手指甲在那里拼命挖掘。时间不长,他满身是泥,在土堆里取出一柄宝剑。拭去潮湿的泥土,在剑把上分明錾着两个篆字:朱光。这时他才明白数年来缠绕着他的恶梦之源,乃是幼年时所目睹的情形的真实记忆,那个记忆中迟迟不肯转身的男人,就是他时时在面对着的,又在噩梦中不敢面对的人,他的养父朱光。而他的母亲不久之后因病逝去,也是由于这事的影响。
此时风卷残叶,松涛在他耳畔萧萧作响,参天的林木遮住了阳光,凌风独自一人站立在这个逼狭困窘的所在,感觉心头被压抑得难受。这时他浑身一阵颤抖,在他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双膝一软又向下滑倒,于是用手扶着树干竭力撑起自己。
后面有一个声音低声问:“你找到了什么?”他一楞,随即站起来,背对着来人说:“是你的宝剑,二十六年前,我和母亲目睹你带人杀了施云后,把它埋在他的尸体边上的。”
朱光哦了一声,又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凌风转过身来看着朱光说:“没有了,陛下。”
“那就好。”
朱光看着转过身来的凌风说:“我已经下诏出征北番,这是我昨日深夜匆匆做出的决定,你有什么意见?“
他很有礼貌的答道:“微臣没有意见,陛下。”
对方说:“好,景武明日一早要带人搜索,我已经叫地方官招人协助,你在这里候着他。”
他又答道:“是,陛下。”
朱光又说:“你处理完这事就进宫来,我这里少不了你。”
凌风看着他,沉默以对。他双手将宝剑奉还给朱光,站立在一旁看着他。朱光像忽然间老了十岁,身体竟有些摇晃,他试图去扶朱光,但身子动了一动,到底还是没有移步。朱光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下,用眼睛盯着他,那完全是一个虚弱无力的老人的目光了,他低着头走过去,扶住了对方。他感觉朱光的左手把他的胳膊抓得很紧,他们默不作声的走了很长时间,朱光突然问他:“小风,你恨不恨我?”
他沉默不语,听见对方深深嘆了口气。
次日景武先来寻至木屋,然后以此为圆心扩大搜索,终于也找到了那里。
他遣开从人,自己用双手挖掘。大约一顿饭时分,景武感觉双手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他感到难以支持,不由地停了下来。
凌风在他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也没有说话,就是看着景武行动。这时,他走上前去,也蹲下身,陪着景武拂去遗体上的泥土,两个人并肩蹲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这具遗体,有些诡异的是,遗体保存得很好,虽然被刀剑毁损得非常厉害,但依稀还可见他生前英俊的面容,景武激愤交加,一把推开身边的凌风,独自扑在父亲的遗体上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