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头皮死记硬背,不然交不了帐。
天地良心,文三儿在这两个星期中连酒都没敢喝,他确实下了工夫,连蹬三轮
车的时候嘴里还唠叨着: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但文
三儿脑子里像是灌满了糨子,越搅和越稠,最后又终归一片混沌,他彻底地放弃了
这项政治任务,按文三儿自己的话说,叫“该死属朝上,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两个星期后,文三儿遭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迎头痛击。
那天照例是“天天读”,联社里号称最有文化的梁宝才结结巴巴读了一段《人
民日报》,大伙对梁宝才的朗读水平大为不满,众口一词地说,你是他妈的什么狗
屁秀才?把哥儿几个念得都快迷糊着啦。 其实这怨不得梁宝才,他统共才念了一
年小学,能把文章结结巴巴念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大家正吵闹着,只见文三儿像火
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解开裤腰带脱下裤子。原来文三儿刚才打了个盹
儿,一不留神把手里的烟掉在裤裆上,直到燃烧的菸头烧穿裤子烫到皮肉才惊醒。
伙计们都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梁宝才突然发现文三儿的内裤有点儿特别,仔细一
看,原来文三儿的内裤是用几个红卫兵袖章拼接而成的,更可乐的是,这些袖章竟
分别属于不同的造反派组织,正面是“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左右两瓣屁股分别是
“井冈山造反团”和“千钧棒战斗队”,这条奇异的裤衩把大家笑岔了气。
文三儿坦然解释道:“我们街坊家二小子是什么造反团的头儿,这种‘红箍儿
’有的是,那天这小子往家扛了一麻袋,我说,老二呀,把你那红箍儿给我几个,
老二往麻袋里抓了一把给我,我一数有二十多个,好好的布料挂胳膊上多可惜?咱
得派上用场,我求对门老胡头的儿媳妇做了几条裤衩,你还别说,除了颜色花点儿,
穿着还挺舒坦。”
梁宝才说:“这叫紧跟形势,如今讲究‘红海洋’,您瞅瞅大街上,院墙上,
电线桿子上都拿红油漆写上标语了,我还琢磨呢,赶明儿咱们都得穿红大褂儿,这
不?还是文三儿觉悟高,连裤衩都成‘红海洋’啦。”
文三儿边穿裤子边得意地问:“哥儿几个,知道什么叫‘四红’吗?
告诉你们,叫庙里门儿,火烧云儿,宰猪的刀子,语录皮儿。“
学习组长郑振亭说:“哟呵,咱文三儿有学问啊,还知道‘四红’呢?
要说论‘四’,你文三儿可差着行市呢,我得教教你,知道‘四绿’吗?
是青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怎么样?还有‘四白’,洋白面,雪花
糖,妞儿的屁股大白羊。“
文三儿笑道:“要说背‘老三篇’,文爷我承认不行,要论说片儿汤话,文爷
我是状元,我教教你们,先说‘四硬’吧,顶门的闩,城墙的砖。光棍的鸡巴,在
职的官。都够硬吧?再说‘四软’,新翻的地,刚添的坟,妞儿的肚子发面盆。还
有‘四欢实’,河里的鱼,顺风骑,十八九的姑娘大叫驴……”
文三儿说得正起劲,没想到街道办事处分管联社的干部老于推门进来,他已经
在门外听一会儿了,心里很气愤,这些污七八糟的老傢伙居然把“天天读”开成这
样,简直是反动透顶,老于憋了一肚子气。
一见老于进来,一屋子人都不吭声了,文三儿更是傻了眼,他讪讪地坐下,又
拿出一根烟讨好地递给老于。
老于一摆手拒绝了文三儿的烟,开门见山地问:“老文啊,‘老三篇’背得怎
么样?”
“还……还行吧。”文三儿回答得很没底气。
“那你给我说说,白求恩是谁呀?”
“烧木炭的……是吧?”文三儿也不十分肯定。
“那张思德是谁?”
“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每天挖山不止……”
老于讽刺地说:“学得不错嘛,文三儿,您可真受累了。”
“哎哟,您客气了,领导才辛苦……”文三儿真诚地认为老于在表扬自己,赶
紧谦虚几句。
“文三儿啊,你在旧社会也算是个穷苦人吧?那你就谈谈新旧社会有什么不同,
再谈谈自己对共产党毛主席的认识。”老于和颜悦色地问。
文三儿挠挠头皮,迟疑地说: “要说……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也就是……旧
社会我拉车用两条腿儿跑着,到了新社会……我蹬上三轮啦,不用跑了,可话又说
回来,不是还得用两条腿儿蹬吗?三轮车总不能自个儿走吧?能自个儿走的那是摩
托……旧社会咱拉车挣钱没准谱儿,有时一天能挣好几块,有时挣不着钱就得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