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钻裆’,把这小子扛起来,他滴熘熘像个风车一样在我头上转了十几圈,然
后我一发力,嘿!愣把这小子从二楼顺下去啦……”
老头儿们大笑起来。
“老文哪,你就抡圆了吹吧,留神把税务局的人吹来,让你上税。”
“老文,我记得你这辈子摔死的、打死的有七八个啦,公安局长是你大爷吧?
要不然你咋还好好地坐在这儿。”
连徐金戈都被逗乐了,喜欢吹牛的人不少,但这么能吹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遇
到。不过……听这人说话怎么有点儿熟悉,难道以前见过这个人?二十五年了,多
少记忆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徐金戈努力在头脑中搜索着支离破碎的回忆……
二十五年前的往事犹如被迷雾笼罩的山峦,朦胧而遥远,一朵火花倏然一闪,从茫
茫无涯的历史深处划过,被悠长岁月尘封的许多往事在一剎那间像被灼亮的光源所
照耀,全都像电影画面一样鲜活地呈现在徐金戈的眼前……天哪,这是文三儿,他
还活着?徐金戈发现,二十五年来流逝的岁月并没有淹没掉记忆,它们贮藏在徐金
戈的记忆深处,每一个细节都保存得完好无缺……
徐金戈走到文三儿面前,仔细辨认着:“你是文三儿,还认识我吗?”
文三儿的头发眉毛都白了,背也驼了,黑乎乎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就
像一截老树桩,文三儿愣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徐金戈: “您是……哎哟,您是
徐爷……您还活着?”
文三儿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徐爷……我还以为您被枪毙了……
这么多年了……您在哪儿啊……我总梦见徐爷您,梦见您送我的那辆洋车……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您了……呜呜呜……,‘文三儿哭了起来。
徐金戈在这一瞬间也百感交集,多少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
友,对自己而言,这个世界真的非常冷酷,自从杨秋萍死后。
他觉得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也随着死去,早已变得心硬如铁,却没想到今天
自己还会激动,还会有一种见到故人的欣喜……
徐金戈握着文三儿的手说:“文三儿啊,我还活着,坐了二十五年牢。
就算我有天大的罪,现在也该赎清了,见到你真高兴,咱们得好好聊聊。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文三儿用浴巾擦了擦眼泪鼻涕:“徐爷,一言难尽,我过得再不好也不能跟您
唠叨,您可是受了苦啦,咱们现在就穿上衣服,我得请您吃饭。”
北平和平解放后,最先倒霉的是文三儿,这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他那张臭
嘴。解放军进城后,新政府贴出告示,要求凡在国民党军警宪特部门工作过的人尽
快到各区的登记站进行身份登记,有武器的要交出,凡隐瞒身份或藏匿武器的,一
经查出,严惩不贷。那段时间里,各城区的登记站前排起了长队,文三儿路过时还
经常停下来看看热闹,这些排队的主儿都蔫头耷脑,显得忧心忡忡,文三儿很有些
幸灾乐祸,倒退几个月,这帮孙子可不是现在这模样,见了臭拉车的没说话就先瞪
起了眼,如今算是崴泥啦。看来这世道是真变了,穷人还真翻身做主人啦!想到这
儿,文三儿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唯一使他感到不快的是大裤衩子那来顺,自打解放军进了城,那来顺对文三儿
的态度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见了文三儿爱搭不理的,有好几次,车行里的伙计
们聊天,只要文三儿一开口,那来顺的话就横着出来,每句话都能把文三儿噎到南
墙上。文三儿觉得犯不上和那来顺致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来顺如今是屎壳郎
变季鸟儿——一步登天了,他一个远房侄子跟解放军进了城,现在是区政府的工作
人员,那来顺立马抖了起来来,觉得同和车行搁不下他了,连孙二爷的车份儿也不
交了,令人奇怪的倒是孙二爷,这老东西连个屁也没敢放一个。
文三儿终于在一天夜里被几个武装士兵从被窝里拎出来,戴上手铐拿进公安局,
连续二十四小时的突审把他审得头昏眼花,审讯者提出的问题很简单:“你什么时
候参加的军统?你的上级是谁?为什么不参加登记?”
文三儿大呼冤枉,说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军统的大门朝哪边开,自己就是一臭
拉车的,人嫌狗不待见,就是上赶着往前凑人家军统都懒得搭理。
负责审讯的干部刚从作战部队转业到公安局。本来也是个粗人,他一听文三儿
绕来绕去,车轱辘话来回扯,王顾左右而言他,便心头火起,认定文三儿是个受过
反侦察训练的老手,他把上了膛的驳壳枪往桌上一拍吼道:“文三儿,我给你三分
钟时间,再不老实交待我一枪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