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守前门楼子的是皇上的禁卫军,那些弟兄个儿顶个儿都是高手,您想
啊,没两下子能干得了禁卫军吗?我们一街坊当年是相扑营的,撂跤也算是把好手,
摔起人来就跟撂面口袋似的,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就这主儿,想当禁卫军?门儿也
没有,头一轮就让考官给刷下来啦,考官儿说了,就您这身三脚猫儿的功夫,可差
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当禁卫军的得是什么人?蹿房越嵴如走平地,双手飞镖百步穿
杨,十八般兵器搁手里就像使筷子,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您成吗?我
们街坊当时就臊眉搭眼地不言语啦……”
旁边一位拎黄鸟儿笼子的中年男人插嘴道:“您说着说着又说走板了,刚才不
是说到八国联军进了城,想进皇宫却让守前门楼子的禁卫军给挡住了吗?”
老头儿捋着长长的白鬍子训斥道:“小子,是你讲还是我讲?要不你来得了,
我还得回家抱重孙子去呢。”
众人哪肯让老人走,都纷纷说:“别价,别价,大伙听得正上瘾呢,您这不撂
台吗?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您接着讲……”
老头儿这才言归正传:“庚子那年我正好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我家
住在打磨厂,离前门楼子很近,打得最热闹的时候我搬梯子上了房,就趴在房顶上
看,咱也认不清外国兵的军服,只知道长得跟咱们差不多的是日本兵,剩下的都是
捲毛大鼻子,真正的西洋鬼子,这帮洋鬼子还不知道前门楼子上有守兵,就大摇大
摆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刚走到牌楼那儿,守兵的枪就打响了,好傢伙,比年三十
放炮仗还热闹,子弹头儿跟蝗虫似的满天飞,洋鬼子一下子被放倒十几个,剩下的
鬼子全趴下了……
其实当年咱中国兵手里的傢伙也不软,净是德国造,还有那种能灌水的‘马克
沁’机枪呢,为买这些傢伙咱皇上可没少花银子,嗯?讲到哪儿啦?“
“洋鬼子一下子被放倒十几个,剩下的鬼子全趴下了……”一个小伙子提醒道。
“对,全趴下了,这帮洋鬼子挺没意思的,自古以来打仗都是将对将,兵对兵,
刀对刀,枪对枪,这是规矩,可洋鬼子不守规矩,人家用枪您也该用枪,您倒是把
‘马克沁’机枪也拖上来招呼呀,不成,这帮孙子不跟你玩枪,人家把炮拖上来啦,
对着前门楼子‘咣’‘咣’就是十几炮,愣把前门楼子给打着了,这前门楼子刚刚
叫义和团的大火烧了一次,没烧干净,木头架子还在,这回踏实啦,又着了,当时
那个大火呀,烧红了半边天,那些禁卫军真是好样儿的,浑身冒着火硬是死战不退
呀,被火烧成那样,枪声就一直没停,有的兵被烧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满身大
火从箭楼上跳下来,在半空中还开枪呢……”
有人插嘴道:“打什么打?其实老佛爷带着皇上早出德胜门撩丫子啦。
这会儿闹不好都到昌平了。“
老头儿不爱听了:“噢,依您那意思,老佛爷和皇上也该抄桿枪上前门楼子打
仗?那不是皇上该干的事儿,皇上是什么人?那是九五之尊,紫微星下凡,洋鬼子
都打到前门了,皇上不跑还等什么?再让洋鬼子逮着,保不齐又给搁井里啦,咱中
国人的脸往哪儿放?老佛爷和皇上跑到西安算是跑对了,留得青山在……”
文三儿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文三儿吓得一激灵,回
头一看,原来是方景林,文三儿哈了哈腰以示尊敬:“哟呵,是方爷,您这是……
遛鸟儿?”
方景林说:“我遛什么鸟儿呀,我找你有事,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可我这……回去晚了,孙二爷又该骂街了,他倒不是惦记我,是惦念他的鸟
儿,这么说吧,这哪是鸟儿啊,是我和孙二爷两个人的祖宗……”
方景林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哪儿这么多废话?孙二爷要是问起。
你就说我找你有事儿。“
文三儿立刻识相地闭了嘴,跟方景林走到河边的僻静处。
“方爷,您有什么话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咱是竹筒倒豆子,我不知道的也没
关系,我再去打听……”
方景林沉默了片刻说:“我想问问那天你见到罗小姐的详细情况,你仔细跟我
说说。”
“我那天不是说过了吗?就这些。”
“我要你仔细回忆一下,罗小姐当时穿什么衣服?什么样的表情?她的每句话
是怎么说的?屋子里的陈设是什么样?别着急,你慢慢说。”
文三儿仔细回忆着:“罗小姐那天穿了一件紫色的夹旗袍,表情还像平常一样,
后来我把您的话告诉了罗小姐,哎哟……我想不起来那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