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议事厅塔楼钟声鸣响,向全世界宣告《独立宣言》的签署(这口钟因此而被称为“自由钟”)——这个传说尽人皆知,但纯系子虚乌有。费城议事厅塔楼上确实有一口钟,不过当时历史学家的着作和大陆会议议事录中都不曾提起过它。直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反奴隶制运动兴起,这口钟才获得它那带有传奇色彩的名称。一八三九年,在波士顿举行的麻萨诸塞废止奴隶运动大会上散发了一本小册子,题为《自由钟——自由之友的呼声》,刊有这口钟的画片;这是迄今所发现的有关这口钟之所以得名的最早来历。此后一些年里,这个名称和这幅画便流传开来。在这里,“自由”指的当然不是各殖民地摆脱英国统治而获得独立,而是指奴隶们得到的自由。
不久,一个名叫乔治·利帕德的人编出一段传奇故事,从历史角度认可这口钟,以便其从事新的论战。此人是费城报纸撰稿人,多才多艺,曾先后当过牧师、律师,但在事业上并不顺心,此后便在其短暂的三十三年生命的余年进行了极其大量的爱国活动。利帕德称得上是威姆斯再世,他的小说专门描写修道士和捕奴者们耸人听闻、黄色下流的故事,并靠这个赚了钱。他还是个宗教怪人,坚持不要牧师主持结婚仪式,甚至还在一八五○年创建了自已的宗教组织“兄弟会”,把博爱精神、爱国主义以及初期粗略的马克思主义巧妙地揉合在一起。作为教派首领,他自称“至高无上的华盛顿”,为传教而奔走于全国各地,临到去世前,他已在二十三个州建立了分会。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他在费城《星期六信使报》发表的连载《革命传奇》被全国各地广为传抄,据说,该报发行量从三万份增至七万份,全是仰仗《革命传奇》之力。利帕德成了颇受欢迎的演讲者。一八四九年,《高迪妇女读物》称他“无疑是当代最受欢迎的作家”。
利帕德本人去世后很快就被人遗忘,但他却使“自由钟”名垂史册。作为《华盛顿及其将领——美国革命传奇》(一八四七年)一书的作者,他完全可以同威姆斯牧师相媲美:凭空编出一段故事,日后却被奉为美国“历史”上最最令人难忘的事件。他为这个新国家所创造的庄严的象徵——“自由钟”的图案不断出现在硬币、邮票、政府债券上,终于成为象徵美国民族性、美国目标和美国使命的最受珍爱的标志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号召人们为自由事业购买债券的招贴画中效果最佳的一张画着“自由钟”,上面有一句口号:“再把它敲响吧!”若不是利帕德发挥丰富(虽然有些吹嘘)的想像力,这种情景怎么可能出现呢。
在《华盛顿及其将领》一书里,利帕德描绘了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聚在费城议事厅周围那些“神情热切的人们”。独立会堂的塔楼里“有一位老人,白发苍苍,面孔晒得黝黑……衣着简朴,”他身旁站着“一个淡黄头发的男孩,碧蓝的眼睛透着笑意。”这位可爱的老人不识字,所以男孩把钟上的铭文念给他听:“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居民宣告自由来临。”老人急于知道钟上的预言是否已成为现实,便让碧眼男孩去大陆会议会堂探个究竟。他刚吩咐完,蓝眼睛、黄头发的男孩就挣脱老看钟人的怀抱,走下漆黑的楼梯。
塔楼里只剩下老看钟人。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焦急地从塔楼栏杆探身朝栗树街张望,看那男孩回来没有。又等了半晌,还是不见男孩踪影。人行道旁、草地上面,人越聚越多,可是男孩还不回来。
“唉!”老人嘆息着,“他把我忘了!我只好拼着这老胳膊老腿爬下爬上了,全怪这孩子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欢乐、清脆的笑声。蓝眼睛的男孩站在下面人行道上的人群里,拍着小手,轻风拂动着他那淡黄色的头发。
他挺起小胸脯,踮起脚尖,喊道——
“敲吧!”
你看到老人眼睛里的闪光了吗?你看到老人怎样迅速挽起袖子,用他那枯瘦的手抓住铁制的钟舌了吗?老人似乎变年轻了,身上充满了新的活力。他挥动臂膀,坚定地摆起钟舌。钟声响了!街上的人们听到钟声,发出持续不断的欢呼声!老德拉瓦听到了钟声,上千名水手用欢呼作为回答。全城的人都听到了钟声,一齐从书桌、工作檯边跃起,就象发生了地震。全是虚构——人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头发淡黄、碧蓝眼睛透着笑意的男孩,都是想像的产物,历史记载中寻不到半点踪影。约翰·亚当斯确实意味深长地记述了七月八日宣读《独立宣言》之后,费城基督教堂(那里的牧师还是继续为英王祈祷)的敲钟人敲响了钟声,但他和别人都不曾提起议事厅塔楼的钟声。
班杰明·路辛编纂的《美国独立革命实况画集》(一八五○年至一八五二年)描绘了独立革命时期的爱国场面和文物,正是这部画工堪称上乘、并非完全闭门造车的画集,确立了“自由钟”这段故事的地位并使其传之久远。路辛给利帕德的故事添了细节,娓娓道来(还配了一幅“自由钟”的画),从此“自由钟”便当之无愧地成了美国独立革命中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