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老天会帮助天马。”
布无缝的声音很低:“既然是天马,老天一定会帮助的。”
索望驿沉默了一会,又道:“布先生,如果一切顺利,你带着汗血马离开京城的时候,能让我见一见它么?”
“你已经没有眼睛了。”
“没有了眼睛,可还有手指。”
“是的,你可以摸一摸马。”
“我记得……它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说罢,他回过身,向着庙外摸去。
布无缝道:“就这么走了?”
“是的,走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告辞?”
“这两个字不该让一个快死的人说出口。”
布无缝沉默了,魏老闆向着索望驿走去,在索望驿身边站停。索望驿似乎明白了黑马的意思,伸出手扶住了黑马的鞍子。
魏老闆领着索望驿走出了庙门。
索望驿坐进马车的时候,他对站在车旁的布无缝道:“能打听一个地方么?”
布无缝的身影落在车架上:“请说。”
“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叫马牙镇的小镇子?”
布无缝没有回答。许久,他道:“你打听马牙镇干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不,你一定要想打听马牙镇的什么人。”
“我想打听的,不是人,是酒。”
“酒?”布无缝感到意外。
索望驿笑了笑:“如果你去过那个小镇,你一定知道,那儿的酒,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布无缝也笑了:“是的,马牙镇的人烧锅造酒,一缸酒里得添上一碗冒热气的马尿。”
索望驿道:“真想再去那儿……喝一碗这样的酒。”
马车驶动,很快远去了。布无缝望着索望驿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自语:“是啊,这样的酒,只有在马牙镇才能喝到……”
马牙镇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马尿味。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味,这儿就不该叫是远近闻名的马牙镇了。“酒”旗在一家家小酒店的门外挂着。天在下着大雨,街面上行人稀少,到处横流着发黄的尿水。
一队骆驼商队从绞架旁走过。
绞架上,挂着的已是四个人。墙上贴着的布告被雨水淋得模糊一片,依稀可辨红圈里写着的“盗马贼”三个字。棕红色的绞绳上雨水流淌。
一双破旧的靴子在雨水里走着,靴子在一幢木屋前停住了。木屋上着“马牙镇邮局”的牌子。
“靴子”走进了邮局。一只湿淋淋的手把一块湿淋淋的银元递进柜檯木栅。
坐在柜前的中年职员抬起脸,看了看木栅外,笑道:“又是你,我替你再查查,看有没有你的电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夹子,翻看了一会,抬起脸摇了摇头:“没有你的!”
“这可说不好。北京的电报拍不到马牙镇来,要先拍到洗马河,那儿有个从前英国人开的邮局,在那儿把电报接了,再由邮差往这儿送。”
“邮差得走几天?”
“要是路上没遇到打劫的,也没碰上风沙暴雨,少说也得走个七八十来天。”
“有了我的电报,替我送到马袋子客栈。”
“放心,电报一到,立马就送到你手中。”
木栅外的声音在问:“从京城拍一份电报到马牙镇,得走多少天?”
邮局的木头弹簧门来回撞动着,那双破旧的靴子从邮局里走出来,踩着雨水快步离去。这双靴子的大皮底踩到路面积水里的时候,两只挂在靴跟后头的铁环便会随之跳动一下,铁环上泥水淋漓。
“马袋子客栈”芦棚里,一盏长明灯和两支白蜡烛点在一块架空的床板前,板上躺着被杀死的银圈圈,白烛的火苗在风里颤着。
隔着一个小院的正房便是店主人桂花的屋子。此时,金袋子盘腿坐在炕上,擦着一支木柄手枪。两人似乎心里都紧紧的,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说,”金袋子垂下脸,把咬在牙上的大菸捲搁在桌上的一只倒扑着的碗底上,对坐在马鞍车上的桂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出去遛几天马,店里就出了杀人的事?”桂花不作出声,眼睛里含着泪水。金袋子又垂下脸,把碗底上的大菸捲重又咬在牙上,“知道是谁杀了他?”
桂花抬起眼,狠声:“是你!”
“是我?”金袋子的脸抬了起来,“你是说,我杀了你的店小二?”
“他不是店小二,”桂花淌着泪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就是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的!他也为赎你,花了五十个大洋!”
“是么?”金袋子道,“你怎么不早说?……不对呀,你怎么说是我杀了他呢?我跟他有前仇还是有今怨?”
桂花道:“要是你那天你不去遛马,他也就不会去找你……不去找你,他也就不会让人给杀了!”
金袋子道:“找我干嘛?我不是说了么,我的那匹黄毛老马,有个脾气,得遛遛腿,就跟个逛窑子逛上瘾的男人一样,不出门遛遛,像丢了魂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