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水里走出了一个蒙面汉子,冷声道:“你不会怕狗吧?”
细瘦男人道:“在夜里做交易的人,都怕狗。”
蒙面人道:“那你就该带上打狗的棍子。”
细瘦男人的声音仍然很平缓:“出门带着打狗棍子的人,挨棍子的不会是狗,而是他自己。”蒙面人笑出一声,道:“说得好!只有跑遍天下镖路的魏老闆,才能说出这般有见识的话!”“噗”地一声,蒙面人手里白光闪了闪,狗发出一声惨叫,背上扎着了一把鱼肠尖刀,呜咽着逃走。
“魏老闆,”蒙面人道,“狗走了,你可以把脸转过了!”
细瘦男人没有动,转过脸来的竟是那匹黑马。月光下,一张疤痕累累的马脸!
蒙面人道:“魏老闆!我要见的,不是你的这匹丑马!”
细瘦男人道:“你不是要见魏老闆么?它就是魏老闆。”“怎么?”蒙面人惊声,“镖路上大名鼎鼎的魏老闆,竟是一匹瘦马?”
“这很奇怪么?”细瘦男人回过了脸。月光下,也是一张疤痕累累的脸!“你到底是谁?”蒙面人看着站在面前的细瘦男人。“魏老闆的脚夫。”细瘦男人的脸埋在阴影里,手里牵着马缰。
“尊姓大名?”
“免贵姓布,草字无缝。”
“布无缝?”蒙面人又暗吃一惊,道,“威震天下镖路的布无缝,就是你?”
“你很幸运,在同一个夜里见到了两张疤脸。”
蒙面人沉默了片刻,道:“好吧,按着信上的约定,把东西交给我吧!”
布无缝道:“你用哪只手拿刀?”
“右手。”
“我拿刀的是左手。”
“这么说,你我同刀不同手。”
“呛”的一声,蒙面人抽出刀。布无缝没有回脸,淡淡地道:“听的出,你的刀刚磨过。”“是的!它削铁如泥!”蒙面人说道,毫不犹豫地对着布无缝的左手砍了过去。“当——!”布无缝的左手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声,一条铁臂从黑袍里掉了下来。
蒙面人大惊!黑马发出一声嘶鸣,对着脚下的汉白玉残础蹭了下蹄子。“你已经得到第一件东西了!”布无缝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记着,办完了你的事,还在这里等我。”说罢,他牵着黑马,向着废墟深处走去。
蒙面人怔怔地看着布无缝消失在黑暗里,拾起了地上的铁臂。铁臂的掌指间握着一只小小的铁盒。蒙面人将铁盒抠出,打开,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嘿嘿嘿嘿,好一对狗眼!”
他抬起手,揭去了脸上的黑布。
他是被宫里废黜的曲宝蟠王爷!
曲宝蟠吃惊地看见,布无缝从马背的行李卷里又抽出了一条铁臂,按在左臂上,重又牵上马,不慢不快地往前走了,马蹄打着残石的声音清脆如磬。
赵细烛和赵万鞋公公来到跪马庙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熹微的晨光里,两辆拉尸的马车停着,几个收尸的老头从庙里抬出了六具裹着芦席的太监尸体,一具具地放上马车。
“都在车上了。”赶车的老头把布篷放下,对赵万鞋说。
赵万鞋从怀里取出三五块银元递给老头,道:“好生埋了,别声张就是。对了,上香烛铺子给置些纸钱儿,烧钱的时候别忘了替我递个话,就说赵公公来晚了一步,没劝下他们,心里……”他摆了摆手,嘆了声,“还是别说吧,多烧一把纸钱,比什么话都好。”
站在一旁的赵细烛也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元,放在老头手上,哑着嗓子道:“听说墓坑挖浅了,野狗会刨出人来吃肉,托您老多挖几镢头,把坑挖深些。”
老头道:“二位公公放心吧,这活,我也不是干头一回了,该有哪些讲究,都省不了。”赵万鞋道:“那就拜託了。”老头忽想起什么,把一张纸片递到赵万鞋手里,道:“对了,这纸片儿,是莫公公手里掉出来的,上面还写着字哩,怕是莫公公交待的身后事吧?”
“是么?”赵万鞋接过纸条,“莫公公还留了遗书?”他急忙打开纸看了起来,脸色渐渐变了。赵细烛看着赵万鞋的脸,小心地问:“莫公公留下什么话了?”
赵万鞋把纸片递给赵细烛。
赵细烛看起了纸片,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我等六位公公,如今虽已沦为荒庙之丐,然良心未泯。方才,麻大帅派副官造访,留下银元六百子弹六枚,逼我等办一件万难之事……”
赵细烛抬脸看看赵公公,继续看下去:“……我等六人虽是朝廷弃物,可身受皇恩数十年,纵然是死,也万万不敢偷盗皇上的汗血宝马……万般无奈之下,我等只得悬身庙梁,以清白之身超度福国,以全善名……”
“走,进庙殿看看去。”赵万鞋对细烛道。
两人进了破殿,在杂物堆里翻找起来。
在一个破筐子里,赵万鞋找出了那个小木箱,打开,正是那六包原封未动的银元和六枚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