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施特拉塞夫人轻声问了一句。
那人丛车窗外收回视线;这是到法兰克福后第一个没把他认做是日本人的德国人。所以他在答话时表现得特别的认真。
“是的,女士,中国人。”
“第一次来德国?”
“是的,第一次。”
“公务,还是旅行?”
“哦,旅行。”
这种一问一答的交谈真无趣。施特拉塞夫人想,于是她不再问了,他也好像免去了作答之累,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本书翻看起来。施特拉塞夫人扫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是英文版的《魔山》。
托马斯·曼的。现在在德国已经没有多少人读过这本二十世纪的名着了。甚至连托马斯·曼的名字也变得很生疏。可是,一个中国人居然在法兰克福开往慕尼黑的列车上读托马斯·曼!这使施特拉塞夫人重新产生了对这位旅伴的兴趣。不过,她只是从旁观察,不再去打断他的专心致志。他阅读的速度很快,当列车开进纽伦堡车站又因故不得不在这里做晚点停靠时,他已经看完了全书的四分之一。
乘务小姐推着一辆小车从过道上走来,车上放着一部行动电话。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太太,”小姐彬彬有礼,“列车因故晚点,耽误您的时间了,非常抱歉。如果您需要给您的亲友打电话通知他们,你尽可以使用这部电话;我们提供免费电话服务。”
施特拉塞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旅伴,他没有要打电话的意思,她便从小姐手中接过电话拨了起来。她给慕尼黑的家中打了个电话,通知她的老管家火车晚点,让他先把到车站接她的司机召回去,不要再接她。我会叫计程车回家,她说。
又是管家又是司机,看来这女人是个富婆。李汉正走着神,乘务小姐把电话递到他的眼前:
“先生,您不打个电话吗?”
“我?不;我在德国没人好打电话。”他微笑起来,“如果可能,我倒想给勃劳恩总理挂个电话。告诉他你们的列车服务真不错,几乎无可挑剔。”
“您过奖了,先生。”小姐说这话时,正好与男乘客目光相遇,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男乘客顿了一下,“是列车在站台上停靠的时间长了一些,我说得对吗?小姐?”
“是的,先生。我认为这话真该让勃劳恩总理听到。”
“那就请小姐您代我转告吧。”
“好的,先生,”小姐乐呵呵地推车走了,快走到车厢尽头时,施特拉塞夫人发现她还朝这边回望了一眼。
看来这男人真挺吸引人呢,施特拉塞夫人想,而且还蛮幽默的,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样,东方人个个一本正经,呆板得要死。有时候一次经历能改变人一辈子的印象,再次开车以后,车厢里的空气流动得畅快多了,施特拉塞夫人和她的旅伴在交谈中结束了后半程旅行。列车抵达慕尼黑时,乘务小姐有些醋意地发现,他们已经互相以你相称,看上去就像一对无话不说的密友。
“瞧,我们谈了一路,”施待拉塞夫人对她的旅伴说,“彼此还不知对方是谁,我是冯.施特技塞·索菲,人们都叫我施特拉塞夫人,你可以叫我索菲,你呢?”
“李汉。”
“李——汉?,我记住了,这是我在慕尼黑的地址和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你尽可以打电话给我。”
“谢谢,夫人。”
“索菲。”施特技塞夫人纠正道。
“谢谢,索菲。”
在出站口,他们分了手。李汉看着施特拉塞夫人钻进一辆计程车后,低头瞄了一眼她从记事簿上匆匆撕下塞到他手里的纸片:康诺里大街72号。再拾起头来时,他看到的是一双从车窗后向他射来的火辣辣的目光。他当然懂得这目光的含义,但他没有马上让自己的目光去和它撞击,而是越过计程车的车顶,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对着出站口的一面电视墙。现在正是晚间最新要闻的播放时间,无意中的一瞥,却把他的目光定在了巨大的屏幕上:
“今晚八点二十三分,从法兰克福飞往慕尼黑的‘空中巴士’0421号航班,中途坠毁在英格尔芬根的雅格斯特河附近。出事原因不明。据初步传回的消息说,由于飞机的残骸十分破碎,估计机上乘客与机组人员已全部遇难……”
播音员的声音和表情充满悲伤。
李汉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第十五章
海参威 2000年2月33日
俄罗斯海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叶罗申科上将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前,向下俯视着冰封雪冻的金角湾,冰面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发出蓝色的幽光,拒绝西伯利亚州州长——所谓阿穆尔共和国总统——阿纳托利发出的最后通碟已经整整两天了,陆续听到的消息是,布拉戈维申斯克、哈巴罗夫斯克、尼古拉耶夫斯克、科尔萨科夫这些地方的驻军倒向了叛国者一边。连哈巴罗夫斯克的驻军司令也在电视上公开亮相宣布效忠阿穆尔新政府,真让人感到痛心。不过,他统辖的太平洋舰队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既没有按鲍里诺夫斯基总统的命令派出军舰炮击那些落人叛军之手的港口城市,也没有按阿纳托利“总统”的要求归顺“新的祖国”。他只有一个想法,尽量拖延时间,最大限度地做好全舰队南下经太平洋、印度洋到大西洋返回俄罗斯本土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