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谷正纲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他是原国防部史料局局长、新近被委派为福建绥靖公署副主任的吴石中将。在得知蔡智诚的情况之后,吴副主任立刻表示出十分欢迎的态度,并且提出可以让蔡中校在绥署的兵役部门负责军训业务——蔡智诚之前从没有和吴石见过面,当然不知道这位国民党的中将其实是中共的地下党(代号为“密使一号”,50年在台湾被捕牺牲)。在那时,他只知道吴副主任与白崇禧的关系十分密切,虽然名为朱绍良的副手,其实是桂系与黔系之间的联络员。
从个人兴趣上讲,蔡智诚并不反感去福建、也不计较在谁的手下做什么官,但他却很不愿意在这内讧不断的时候充当政治派系之间的帮手或者润滑剂,更不愿意在这大势已去的时候再拉壮丁上战场送死。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他讨厌这祸国殃民的权利纷争、更不希望这毫无意义的战争再继续拖延下去,于是就拒绝了谷正纲和吴石的建议,坦率表示自己对兵役工作既缺乏经验也缺乏热情,担当不起这军事训练的重大职责,然后称谢告辞而去。
从市政府大楼出来,蔡智诚就决定离开上海、回贵州老家另谋出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妻子,出乎意料的是,陈丽君显得特别高兴,她立刻动手收拾行李,笑靥如花:“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回家餵金鱼”。
原来,自从丈夫出征之后,陈丽君就在房前开闢了一个小小的花园,种桃树、栽兰草、还养了许多金鱼,每天用这些不吵不闹的玩意来打发独守空房的无聊和寂寞。在南京上海的这段日子,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那些花草没有人浇水、金鱼没有人餵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现在忽然听说可以回家了,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这时候回去正好呢,园里的桃花就要开了,红红白白的可好看!”
“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花花草草的事?我还以为你满喜欢上海呢”,蔡智诚觉得很奇怪。
“你在这里求事业,还说要到台湾去,心里那么苦,我怎么能拿这种小事来烦恼你……”
接下来的日子,蔡家小两口都在忙着做行前的准备。
49年4月4日,前往海防的船票终于办好了(当时比较安全的返程线路是由越南经云南回贵州),蔡智诚就带着妻子去向谷正纲告别。
那一天恰好是旧中国的儿童节(现在的“六一国际儿童节”是49年11月在莫斯科国际妇女大会上决定的),也是国民党在大陆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上海市锣鼓喧天、歌声嘹亮,宋美龄、李宗仁和市长陈良都发表广播讲话,向儿童们致以节日的祝贺,原本被抢购得空空荡荡的商店柜檯上也罕见地挂满了糖果,用细线串着,每个童子军都能分到几颗。大街上彩旗飘扬,五颜六色的标语横幅写上了各式各样的口号:“保障儿童教育”,“丰富儿童的精神享受”,“重视儿童福利”,“营造儿童幸福生活”。
陈丽君被这节日的气氛感染得热泪盈眶,“哎呀,好可爱,多么漂亮的小孩,我要能做他们的妈妈就好了”。蔡智诚的心里也在想:如果结婚的时候就离开军队,现在一定也有自己的孩子了,那将会是多么快乐。
但就在这时,迎面开来了一队童子军,年龄各异高矮不等的少年们穿着小号的军服、扛着木制的马枪,吹着喇叭、喊着口号走得威风凛凛,可队列前的旗帜上却写着一个特别的番号——“遗族子弟学校”。蔡智诚于是又想,幸亏还没有孩子,否则让自己的子女成为这支队列中的一员,那将是多么的心酸。
两夫妻就在这快乐与感伤的氛围中来到了谷家的府邸。走进房门,刚说明来意,谷正纲就拿出两封电报。
头一封电报是福建后勤司令部(联勤总部第一补给区司令部)司令缪启贤发来的,他在电文中热情邀请蔡中校出任该部的参谋长。其实蔡智诚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位不知为何方神圣的缪司令,他明白,这是吴石副主任经过利弊权衡之后的考虑。而第二封电报的态度就明确多了,方先觉中将命令“第一陆军训练处中校教官蔡智诚接电后着即前往福州,向第二十二兵团司令部报到”。
第22兵团是国民党在福建新组建的部队,因为陈嘉庚在筹建过程中出了不少钱,所以根据他的要求,由福建绥靖公署副主任李良荣出任兵团司令(陈和李都是福建厦门集美村人)。该兵团下辖的各个单位全是战败之后重建的,其中就有原“五大主力”之一的第5军,新任军长是从辽渖战场上跑出来的福建人沈向奎(原103军军长,后兼任金门防卫副司令)。原本设在南京的“第一陆军训练处”也奉命转往福建,教员和学员全部编入第22兵团,军校副主任方先觉被任命为兵团的副司令,实际掌管编练工作。
先前,蔡智诚就是被方先觉打发去双堆集跳降落伞的。蔡教官一去杳无音讯,方中将还以为他肯定已经死翘翘了呢,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从俘虏堆里跑了回来,而且还攀上了谷正纲这门高枝。方先觉自己是当过俘虏又逃跑的,知道这种事情很不容易办到,第5军军长沈向奎也是从包围圈里侥幸逃生的块肉残躯,彼此顿觉惺惺相惜,当下认为决不能让这个既能在天上飘也能在地下跑的傢伙去后勤部门发横财,应该把他弄到200师,给个团长团副什么的干干。所以,后勤司令部给谷正纲发电报,方先觉也照样发电报,理由很简单:你蔡智诚原本就是“第一陆军训练处”的成员,现在回来向22兵团报到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