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克车一直在法租界内打转,每经一条弄堂,前面的别克车便会放慢速度,闪一次尾灯算作提示,然后才会加速,继续前行。绕了半天弯子,别克车至霞飞路492弄口前慢了下来。这次,别克车的尾灯未闪了,缓缓地停了下来。
谢振华见状,跟着停了车,但未熄火。
过了一会儿,一个秃顶中年人下了别克车,转过脸,就朝谢振华的座车走了过来。
秃顶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一欠身钻进了车内。
关上车门,秃顶打量了一眼谢振华,先开了口,“你好!我是席辞修,戴先生可好?”
“你好,我是段东楼,戴先生很好,”谢振华参照席辞修的句式作答时,不自觉间使用了化名。从这一刻起,在外人面前,爹娘赋予他的姓名,他是暂时不能再用了。
对从事地下工作的人而言,名字仅是个符号,要确认一个人的身份,须问代号。于是,席辞修又问道,“我的代号是‘斧子’,你的代号是?”问得是直接又干脆,一点起承转合的修饰都没有。
“‘干将’!”谢振华报了代号。
“唔……既有‘干将’,”席辞修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呵呵一笑,“那就断不可少了‘莫邪’。哈哈!”
拿干将莫邪开玩笑,谢振华不认为这是什么幽默,戴笠当面赋予他“干将”这个代号时,并没说还有个“莫邪”。起初,他认为是席辞修寻他开心,并没放在心上,然而在心中细细一品,他觉得席辞修这是话里有话。从事他们这行的人,说话隐晦是一种习惯,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不是缺心眼,就是别有用心。
话头既是席辞修牵起,谢振华就少不得要求证,“有‘莫邪’其人?”
席辞修收起笑,很认真地说道,“有啊,你刚才已和她见过面了!”
“哦,我知道了!”谢振华悟道,“‘莫邪’,是我的搭档。”
“知道就好,出于在沦陷区地下工作的特殊需要,你们亦要成为生活上的‘干将’与‘莫邪’。”席辞修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啥!?”谢振华如受惊的兔子,身子猛然一颤。随即,他想都不想,就摇起了头,“和她做搭档可以,至于假扮夫妻,恐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你想违抗戴先生的命令?你也不掂量一下,你有几个脑袋?”席辞修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是笑容满面,顷刻间便虎起了脸,盯视的目光之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其中不乏凶狠之意。
谢振华并没被吓住,坦然地迎视了上去。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瞬间,仅瞬间而已。
席辞修倒先笑了,“戴先生有意做月下老人,你还不领情?你要知道,由于抗战,本团体之内,尚有众多未婚情侣,想得到戴先生允许而结合,都还不成呢!”
“不是……”谢振华想解释一下原因,突然间却有口难开,他的身世是说不得的秘密,秘密就是秘密,只能自己知道。但不开口作一下解释,也是不行的,他想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委婉的託词,“我不近女色!”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席辞修眨了眨眼,嗤笑道,“老弟,孔夫子都说,‘食色者性也’!你能免俗?”
“……”
能不能免俗,谢振华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想再就这个话题作延伸,说多了会坏事。
前思后想了一阵,谢振华轻声嘆息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席辞修人如其代号,干脆利落地回答。
既如此,谢振华只有认命,从来小胳膊都拧不过大腿。
在内心,他有了计较:这下车伊始,戴笠就硬塞给他一个媳妇儿,那接下来戴笠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呢?难道那个女人是……罢了,在暂且摸不清戴笠的真实意图之前,还是静观待变吧。现在,最紧要之事,还是得弄清楚以后该在谁的节制下行事。有一点,他完全可以肯定,未来领导他的人,绝非是眼前的这位“斧子”——这人城府不深,藏不住心事,这样的人,戴笠是决计不会委以重任的。
于是,谢振华不与之纠缠不清,直接发了问,“我的上线是谁?”
席辞修再次收笑,神色渐趋凝重,“这,我不清楚!我只负责转告你两件事,一是关于‘莫邪’。二是关于电台,在这辆车上有台收发报机,是戴先生命我替你准备的。戴先生命你,到约定的联络时间,务必要发报与他联繫!另,你初至上海,老哥我没别的东西可送你,就送你一些钱财傍身吧!”席辞修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座位上。
席辞修开了门,并不急于下车,暧昧一笑,“你知道怎么联络‘莫邪’吗?”
闻言,谢振华尴尬地一笑,十分诚实地回答,“不知道。”他刚抵上海,人生地不熟,如何会知道“莫邪”的联络方式?
“呶,这是她的联络方式,”席辞修将一张带有香味的名片塞进谢振华手中,旋即抬手轻轻一拍谢振华的肩,“老弟,人不风流枉少年,美色在前,望好好把握!哈哈!”笑毕,席辞修面色凛然一肃,“假戏真做,玩玩可以,可别动什么真感情,干我们这行的人,一旦有了真感情,只会误事!望你们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