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条河流是雅鲁藏布江的上游,最上面的源头是神山冈仁波齐,这条河流经拉萨,是所有藏人心中的圣河。几年前他经过这里时,几丈宽的河面上激流汹涌,惊涛拍岸之声在山谷间轰隆隆回响,声势甚是骇人。如今圣河即将断流,不知道藏民们会怎么想?
在圣河边上,有不少藏民焚香朝神山方向磕头祈祷,祈求天神宽恕,使这场灾难尽快过去。
拉姆喃喃地说道:“已经快两年没下雨了,很多牧民都迁到北面去了!”
在西藏的地势较高的草原上,如果不下雨或下雪,单靠雪山融化时流下来的那点雪水,是无法维持草木生长的。更何况,还有山地上那大片的青稞与小麦,都需要雨水的浇灌。固定种地的奴隶和平民没有办法离开,但是游牧的藏民却可以赶着牛羊,跑到别人的领地上去。到了别人的领地后,只要交上一定数目的牛羊,得到那里头人的同意,就可以了。只要那地方适合生活,游牧的藏民会一去不返。所以,对于这里的头人而言,是人口与财产的双重损失。
在经过一段沙土路的时候,突然看到沙地上有几道很深的车辙印,他下了马,在车辙的两边看了看,又用手量了量,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藏族的牛车宽不过四尺,车辙很细,而眼前的车辙则要宽得多,左右两个轮子之间的间距超过了五尺。从车辙的深浅度看,车上一定载了很重的东西。沙地上的脚印很多,也很杂。是什么人带着这么重的货物经过这里呢?
两个人沿着沙土路往前走,走不了多远,见车辙印消失在干枯的河床上。
他们沿着河床往上走,拐过两个山口,看到了萨嘎那灰色的石头城墙,几乎被淹没在满地的枯黄中,使人的心情无法高兴得起来。唯有远处的雪山,给人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在萨嘎城外的河边,所看到的藏民,都是一张张紫铜色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木讷而充满惶恐。看到拉姆之后,他们有的躬身而立,有的跪伏在地。从这些藏民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哪些是平民,哪些是索班觉大头人家的奴隶。
每一个头人家的奴隶,身上都烙有印记,不同的头人家,身上的印记也不同。所以,即使有奴隶逃走,只要凭着身上的印记,就知道是哪个头人家的奴隶。
在西藏,奴隶逃走的事件经常发生,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男人的身上烙有6家头人印记的事情。为了防止手下的奴隶逃走,每个头人都针对奴隶制定了极为残忍的刑法,稍有触犯,便有断手断足砍头剥皮之虞。
奴隶与贵族一样,有很多是与生俱来的,也有一些欠了债的平民,因为无法还债而沦为奴隶。但也有一些奴隶,在立功之后得到头人的奖赏而成为平民,也有的靠一技之长替头人赚取了一定数额的财富,得到了自由之身。
当他们经过几栋低矮的石头房屋前时,苗君儒看到一个健壮的汉子,正望着他们,眼睛一眨都不眨,准确地说,是望着他身旁的拉姆。那汉子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而火热,刚毅的脸上充满着不屈与抗争。拉姆也望着那汉子,表情复杂而悲切。
苗君儒这才看清,那汉子的脚上戴着重重的脚镣,衣不蔽体的身上布满了条条伤痕。那汉子身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挥起皮鞭,噼头盖脑地朝那汉子抽去。
那汉子突然叫道:“拉姆!”
拉姆也哭道:“那森!”
苗君儒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纵马上前朝那个持鞭子的人喝道:“住手!”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停手,并不安地看着苗君儒。
苗君儒望着那汉子,问道:“你就是当年教我怎么甩石头打兔子的那森?”
那汉子望着苗君儒,惊喜道:“你就是那个汉人考古学家,我还记得你送过我一样东西!”他说完,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如羊脂般的小石头来。
苗君儒认出正是那块他从新疆带来的和田仔玉,当年他从萨嘎经过,认识了索班觉大头人和拉姆。离开萨嘎后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少年,他见那少年用绳子套住石子飞速甩出,居然能够打中草地上快速奔跑的兔子,那准头令他钦佩不已。他饶有兴趣地停下马,用不太熟练的藏语和那少年交谈起来,才知道那少年叫那森,是索班觉大头人家的奴隶。那森教给他怎么用石子打兔子,还无比自豪地说,几天前还从一群狼口下,救了骑马出外游玩的头人家的女儿拉姆。学到了甩石头的技巧后,苗君儒送给那森一块从新疆带来的和田仔玉,并说只要把这块玉送给索班觉大头人,那森就可以得到自由之身。
好几年过去了,当年十三四岁的那森,已经长成了精壮的小伙子。苗君儒分别看了一眼拉姆和那森,兴许就是那一次狼口下的缘分,使这对身份悬殊的人备受感情的折磨。雪山之神既然让这对有情人有了难以割捨的情愫,又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终成眷属呢?
苗君儒望着那块玉,问道:“你怎么没有用这块玉向头人赎回你的自由之身呢?”
那森说道:“那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宁可当一辈子奴隶,也不会把它献给头人!”
都说藏族汉子重情重义,苗君儒总算领会到了,他不禁动容道:“你跟我走,我去向索班觉大头人求个情,还你自由之身。至于你能不能娶到拉姆,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