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点烫,林以桉便用衣袖裹着手掌,捧着水杯取暖。
她的嘴巴凑到杯沿,感觉到雾气依旧发烫,便又收回。
沈淮之便问了句:「要不要给你加点凉水?」说着,正要起身,林以桉却连忙道,「不用了。」
沈淮之看向她,林以桉便解释道:「外婆说喝阴阳水不好。」
沈淮之:「……」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没有喝热水的习惯,也没那么多讲究。
他又坐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雨是不会停了,要不先在我家睡,等雨停了我明天送你回去。」
林以桉「哦」了一声。
她不是一个很外放、大胆的女孩,放在平常,她不可能跟一个陌生男生来到他家里,只是当天,她先是看到艺考落榜的消息,之后又淋成了落汤鸡,在雷雨交加的公交站下瑟瑟发抖了一个小时。
她感到额头发烫,头晕、腿软,意识也十分模糊。
事后想起,她只觉得,那几天她一定是把脑子烧糊了,才会跟到他家,还阴差阳错在他家一连住了十多天……
沈淮之又起身道:「我去洗个澡。」
沈淮之很快冲了个澡,没像平常一样裹个浴袍就出来,而是穿好了t恤、牛仔裤,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只是一到客厅,他便见小姑娘整个人像橡皮人化了一样软绵绵瘫在了沙发上。
她通红的脸颊和痛苦的表情在告诉他——
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晕倒了。
他叫了一声「喂!」大步走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又拿体温计测了一下她的额头,是38.8度。
外面狂风暴雨,妖风在楼宇间穿梭。
这么大的风,绝对有把他的车吹翻的气势。
他竟不知道是送她去医院更危险,还是不送更危险。
他先找出一粒退烧药,把林以桉扶起来勉强给她服下。
听林以桉迷迷糊糊说冷,便又把她抱进被窝里,给她开了电热毯,还拿吹风机给她吹干了淋湿的头发。
但林以桉丝毫不见好,甚至开始意识不清说胡话。
她一直在叫妈妈。
他记得很清楚,她眉头紧锁,一直在拼命摇头喊妈妈。
后来他知道,她妈妈其实在她四岁时就嫁到美国。她妈妈会给她外婆寄钱,但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
小朋友的心态大抵如此,无论父母配不配为人父母,都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着天生强烈的依恋。
生病了,发高烧说胡话,第一个喊的不是照顾了她十几年的外婆,而是她十年都不露面的妈妈。
到了后半夜,雨依旧不停,却也小下去了一些。
沈淮之又给她测了一下。体温,是38.2度。
他便把她背起来,用毛毯裹着她,电梯下到地库,开车到达最近的一家医院,把她背进了急诊室。
医生给她挂了水,又开了药。
那天,沈淮之便在医院陪了一夜床。
第二天一早,他浑身酸痛地从隔壁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看到公司说因为颱风停工一天的通知。
是在中午时分,林以桉总算迷迷糊糊地醒来,沈淮之叫了护士,护士测了体温是37.2,勉强算退了烧。
护士又给她挂了一瓶水,说挂完就可以出院回家。
大雨暂时停歇,林以桉退了烧,其实可以送她回去了。
她又不是他的谁,他的社会责任已经尽到了。
但想起她说她家在安山,她在江州没有亲人,自己在学校住宿,而此时正是暑假,她宿舍应该没有别的同学,万一她又发烧晕倒,身边也没个人。
他说:「回我家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有更深的同情……
或许因为年少无知之时,他也曾有过与她相似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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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家里亲戚朋友聚在一起,他外公都会重复又重复地说起他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从记事起便是在外公家长大。
他妈妈远在欧洲,不愿回国,对他也从来不闻不问。
但小孩天生依恋父母,这是其他人无论如何爱他也替代不了的。
他也一样,四五岁时也会哭着找妈妈,尤其在晚上闹觉时。
江州的晚上是巴黎的下午,他母亲沈冰的工作时间。
他外公会替他给沈冰打电话,而沈冰总是说不到三分钟便说自己在忙,把电话挂断。
而沈冰一挂电话,他就又会同外公哭闹。
有一次,外公便把电话抢过去,大骂了沈冰一通。
帮佣把四岁的沈淮之抱了出去,但沈淮之还是听到了。
外公说:「这工作你也不要再做了,给我回国带小孩!」
「无论如何你回来一趟,你儿子天天哭着找你你知道吗?你这次不回来,那这个职位你也别想要了,我说到做到!」
于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正在草坪上玩,便听身后传来「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他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西装,脸上戴着墨镜的女人——她看上去高贵美艷,又心比天高。
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沈冰真人,好像和照片中不太一样。
沈冰在草坪前的石板路上蹲下来,看了沈淮之一会儿,便温柔地问道:「你就是沈淮之小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