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呀,怎么这么不相信人呢?俺真地没事,骗你干什么?张大川不擅长撒谎,被他一逼问脸就红了,扭过头去。
不相信人?!蓦地听到这几个字眼,林可钟也有些不自在。这个有前科的男人,怕大川不相信他还来不及,他还敢不相信大川?虽然心里仍在怀疑,他却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过晚饭。林可钟坚持他洗碗,一个人进了厨房,让大川先上楼去休息。可惜他始终是个公子哥儿,做事不行,这乡下农村的厨房更加不具备城市厨房的各种方便功能,他洗碗洗得手忙脚乱。要不是怕打扰楼上大川休息,只怕碗都让他摔了好几只了。
正在他咬牙同锅碗瓢盆奋战的光景,堂屋电话铃响了。这个时间打电话的通常都只有张耀祖,但是他现在每天都往返于县上,耀祖有什么话完全可以托他带到。为什么非得打电话?林可钟现在也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觉得如果真是耀祖,这笔电话费花得有点冤枉。
林可钟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只好探头,从厨房的窗户里沖楼上叫:“大川,下来接电话!可能是儿子打来的!”
“好,俺这就下来!”张大川在楼上答应着,脚步沈重地快速下楼来,拿起了电话,“耀祖吗?想爸爸了……”
林可钟在厨房里支起耳朵,只听到张大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说的话也只是嗯、啊、哦之类。他有些奇怪,走了几步,把眼睛凑到厨房与堂屋之间的小窗上,看到张大川完全背对着他,两只手将话筒死死地贴在脸上,似乎生怕旁人听到似的。
林可钟起了疑心。往回走几步,他把碗洗完,洗干净手,又按惯例到卫生间找了一瓶护手霜,倒了一些在手上,边搓边往堂屋走:“大川,谁呀?还没讲完吗?”
“哦,是俺哥!”张大川受惊似地赶紧放下电话,转身看着他,一脸惊惶地笑。
“大川,你确信没有事情瞒着我吗?”林可钟停下搓手的动作,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看他,“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都说了没事、没事,”张大川被他逼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你还要俺说几遍!要说有事,不都是你惹起来的事最多,俺能有什么事?”
“你……”林可钟听着这话里话外的味道,是要翻旧帐。即使自知有愧,可他并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也有些火了,“我这是关心你,关心这个家!如果你一直记着我过去犯的那些个错误,你大可以赶我走,何必一边说着原谅我的话、一边又挖我的旧疮?!”
张大川原本也是好心,不想让林可钟又担心,林可钟已经很累了,谁知道竟引来一顿抢白。又是委屈莫名又是伤心愤怒,瞬时勾起了对林可钟过去种种的回忆。他终归是老实人,虽然愤怒,可也知道林可钟说的关心全是真心,便说:“可钟,你说的什么话?俺是哪样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俺一向说到做到,怎么可能一边说好话,一边记恨你呢?”
林可钟心里也知道大川不是那样的人,但他本性里的那些任性与骄纵却在这时抬了头。生活的艰辛,让从未吃过苦的少爷心里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如果爱人让他完全如意,这火也许慢慢地自然地就熄灭了,但是现在的情景,在他看来就是大川对他的不坦率、不信任,顺便也勾起了心底对大川的愧疚,以及隐隐的、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大川有没有移情别恋的猜度?“谁知道呀?谁知道我不在这几年里你有没有找新的姘夫?刚才那电话就是他打来的吧,要不然你怎么跟防贼似地怕我听到,要不然……”
林可钟的高声责骂嘎然而止。他看到大川流泪了。
以前张大川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但是重新接受有前科的恋人,张大川的一颗心本来就一直在走钢丝,而现在,在他刚刚觉得两个人的日子开始好转的当口,居然又看到了林可钟失去理智、出口伤人。有那么一瞬间,张大川怀疑是不是他的原谅太轻率、太易得,所以林可钟才这么不珍惜、这么快就原形毕露呢?
“大川!”林可钟上前两步,试图安慰与解释。但张大川一把推开他,转身上楼去了。
“!”,楼上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大川!大川!你听我说呀……”林可钟在门外面敲了许久,张大川就是不开门。
后来,林可钟想到了一件事,下楼找邻居一问,才知道白天有小太妹们冲进家里。他再给县一中挂电话,找到耀祖,一问才知道家里的地址是耀祖透露给这些小太妹的,都是比他高一届的高二学生。早在一年前就偷偷地暗恋着新来的林肯老师。耀祖十分慌乱地解释说他没想到她们会真地找上小柳村,她们是今天下午被小柳村村民送到学校来的,连教导主任都惊动了。
林可钟没有骂孩子,默默挂断了电话。
他把楼下客房里的铺盖捲起来,在二楼两人的卧室门外铺了一张地铺,默默地躺了下去。他想,也许他的性格真得改一改了。他是真心希望给大川幸福呀!
第96章
早在十多年前在林可钟兴建此楼之初,便把二楼的一整层都设计成了两人的卧室。二楼卧室门与下楼的楼梯间之间,仅有小块的走道,铺设的木地板与雕花扶梯已经颇为陈旧,油漆脱落不少,斑斑驳驳。
晚上,张大川从门fèng里看到林可钟就睡在这小块的走道上,楼梯的旧雕花扶梯紧挨在地铺的旁边,林可钟熟睡的脸恰似一个孩子,连翻身都没有。惊异与感动之余,张大川颇不是滋味。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永远像是个孩子的大少爷,到底能不能长大呢?张大川心里没底。
他回到卧室,拿了一床被子,打开门,悄悄给他加上。再回头,不舍地看了那张白白的脸一会儿,才转身,悄悄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阖上的瞬间,睡在地下的人倏地张开眼,已是醒得双目烔烔。
发生这样的事,他又哪里睡得着?大川从门后偷偷窥视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但是,之前好听的话已经足够多,再说更多的好话也不过如此。大川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承诺与道歉了,现在能使大川安心的,唯有他的实际行动吧。
林可钟躺在地铺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瞪着卧室外同样老旧与斑驳的木质门框,心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至天将明时,才深深睡去。
第二天起来,林可钟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窗外,明媚的春日阳光斜铺进来,孩子们也在活泼地笑着。林可钟立刻明白时间不早了,大川上课去了。
他感觉头有些重,想了想,起床后还是找一片不知道什么品牌的感冒药给吞了下去。
现在看病贵,穷人病不起。林可钟知道张大川一向有储备一些常用药的习惯。当然,为图便宜,张大川买的都不是大品牌。
林可钟在a城时,仗着年青身体好,感冒也不怎么吃药,有时候实在扛不住,卧床休息两天也就好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必须担起这个家的生活重担,他想让大川活得更轻松与自在些。
吃过药,林可钟下楼发现饭桌上有已经做好的早饭与大川留下的字条。大川在字条上说已经替他向县一中请了病假,还有让他起来后把早饭热一热,趁热吃下,千万不要吃冷的,否则会拉肚子的。
林可钟一笑,心想大川还是关心他的。
吃完饭,林可钟又出去晒了一会儿太阳。他的视线穿过学校的铁栅子门,穿过打开的教室门,远远看到大川站在讲台上,时不时抬起的手臂,想必正讲至精彩吧。林可钟又是一笑,忽然想这种生活真是不错呢。虽然没有过去他所享受的香车美女、豪华宴会与出国旅游,但这种生活是实在的、质朴的,就跟大川的人一样。
“欧叔,你记得吧!去年在这里的县城,我托人开了一家大川旅馆。当时我没用公司的资金,用的全是我私人的钱。再后来,我坚持把财产全都还给二叔,连这家旅馆也没保留。能不能……能不能……请欧叔你通融一下,把那家旅馆还给我……”电话这一头,林可钟的脸色憋得通红。他骄傲惯了,就算是求的是自己的亲人,也拉不下这个脸。还回去的东西,现在又想要回来,太不光彩,间接地也说明了他现在过得不好。幸好是对着电话讲,要不然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可钟啊──唉!不是欧叔不帮你,可毕竟欧叔是拿着你二叔的工资,不可能瞒着你二叔做什么事。而且就算这回瞒住了,万一以后被你二叔知道了,他气病了怎么办?他的身体,现在是还不错,可终归动过大手术,小心为妙呀。”电话另一头,欧叔的语气颇为为难。
“哦!二叔、二叔……还是持反对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