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但凡绝色红颜都是祸水!你堂堂一个男子,生成这般模样,更是贻害无穷,毁我李家声名!”主帅宣判着莫须有的罪名,将手探向腰际。
“祖父……”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那个从小到大没有给过他一丝温存的半百男子将手按在刀柄上。
铮然一声,长刀出窍,视线只剩一片猩红。
长草萋萋,苇荡依依,广袤平原尽头,连绵丘陵之下,驻扎着一座座灰黄色的营帐,占据了偌大的底盘,粗略估计规模,约有上万兵力。
飒风袭来,红底黄边的旌旗烈烈翻飞,其上的“中”字不断扭转,摇摇看去,像交错着狰狞的凹凸伤疤。
帅营中,年轻的将领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满头冷汗,急遽喘息,梦境中的恐惧与当下原身的回忆,再与此前的一幕幕肆虐在一起,侵蚀他的理智,半晌后,属于李琦的回忆梳理完毕——一名乏善可陈的师将,少时便在祖父的逼迫下随军出征,却没磨砺出将士该有的英武,直至此刻,家中男丁尽数牺牲,他被推举逼迫着赶上了战场。
没有才能,不受亲人待见,憎恶战争,唯独手下士卒本着对李家的忠义,才留下了这么些人,这就是李琦的现状。
脑海中一波浪潮退下,另一波又涌上来,那柄白玉匕首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他们都要杀他……
苍碧身形微颤,中衣被吹入帷帐的风一扫,更显单薄,喃喃着:“路珏平骗我,他也要拿我祭天?”
小黑词穷般缄默片刻,在苍碧手腕旋了一圈,正要硬着头皮说“是”,帐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声。
斥候撞开帷帐,冲进来,军礼都来不及行,仓皇道:“将军,西北方八十里外的永望镇,遭遇匈奴袭击!”
第74章 诡诈细作与惨澹师将 二
纷沓马蹄声踏破如水沉夜,师将、副将为首,各带领五百士卒,从望阳村四周包抄,营救村民,缉拿作乱胡兵。
望阳村是座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村,在两国你来我往地争夺中,苟延残喘,居民不过百户不到,大多是牧民。匈奴夜半来袭,放火劫掠,半个时辰前还沉睡的安详小村,一时火光沖天,惨叫连连。
苍碧领头驱马疾驰入村,入目既是一名被撕破了衣衫的年轻女子一瘸一拐,拖着血零零的一条腿,摔在地上,后面三名穿着胡服戎装的将士一拥而上。
“救人!”苍碧大喝一声,身后轻骑即刻驰上,将来不及逃窜的胡兵斩杀当场,继续前进,那女子连滚带爬躲避,被马踩了一脚,哀嚎着爬到道边。
苍碧久久没有拔刀,一如曾经的李琦,立于战场中央,却像个颓败的逃兵,只会东躲西藏,他下马抱起女子,送到战马上,再翻身上马,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那女子只发出低低的呜咽作以回应。
余下的百人队伍继续前行,沿着一座座毡房外墙扫荡,刀光寒影,在冷冽的月色下此起彼伏。进犯的胡兵正如斥候来报,不过百余兵力,如匪贼般三五成群,毫无策略,面对训练有素的千人正规军队,毫无缚鸡之力。
两队人马交汇,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士卒们提着染血的刀,一名百夫长咂舌道:“才这么些人?胡人都死绝了?”
“有伤亡吗?”苍碧不敢看周遭躺着的几具尸首,故作镇定直视前方,不远处,二十人左右的小队驱马而来,每人马上都带了救下的村民,为首的副将曹飞虎更是前面护着个少女,一手还揽了个老妪,高大的身躯在妇孺的映衬下,更显魁梧。
曹飞虎大剌剌地把老妪扶给一名士卒:“士兵伤亡不严重,只是镇民伤亡惨重,也不知匈奴没得手,会不会再来……”
“众将士听令。”苍碧凭着记忆中长辈的命令,努力喝出威势,“搜查每一户,援救村民,将所有幸存者聚集到此处,如若遇上匈奴残兵……”他咽了口唾沫,简短道:“杀。”
仿佛是害怕被看出气弱,苍碧一刻不待,策马拐入一座毡房后。
二十军士留下,保护受伤的百姓,并採取应急救护措施,一士卒朝调转马头的曹飞虎伸出双手,接应瑟缩的少女。
“她吓坏了。”曹飞虎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我带着吧。”
寒风萧瑟,捲起残破的染血布片在地上打了几遭滚,缠上马蹄,被踩入暗红的土泥中。
昨日傍晚扎营时,遥遥所见的还是裊裊炊烟,如今只剩硝烟留下的伤口,与未残存的呛人灰烬,一夜之间,孺慕人家生死相别,伉俪夫妻阴阳两隔……
他们做错了什么?必须遭受如此苦难。
苍碧下马推开被长刀砍破的门扉,一一探查倒在墙外屋里村民的鼻息,触及的躯体平静冰冷到令人发指。
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瞳孔呆滞,手脚麻木冰凉做着重复的动作,只有抽痛的心证明他是个凡人,与眼前的尸首身前无异,脆弱不堪……
战马跟随主人前行,忽的一咴,马背上被救下的女子低着头,仄翻了下来,苍碧伸手接住,那女子已然咽了气,嘴边是尚未干涸的血沫子。
“连云,你便是要我看这些吗?”苍碧无力地扬首,望向漆黑夜空,皎月泛着光晕,却只照亮一掌可覆的一小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