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蔡淳紧紧握着一小捆蛇衔草,嫩黄的小花颤抖着,落在了地上,把草往书箧里一塞,他扣上扣就大步往城里走去。
进城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苍碧饿了,看看外头,街边食肆都快摆到了路中央,各色美食,香气四溢,可每一样,蔡淳都买不起,他只能顶着咕噜噜叫的毛肚子,戳戳一动不动的小黑,意念飘到远在逍遥界家中,连云曾经做的油香豆腐上。
“小黑,书生这又是来买药么?”苍碧把嘴贴在黑镯子边,极轻地问道,可蔡淳分明一个子都没带。
也不知蔡淳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脚步,苍碧扒着箱子看出去,附近远没有大道上热闹,蔡淳停在一扇双开的红大门前,门上一块大大的牌匾,写着“柳州知府”。
“来者何人?”蔡淳刚上台阶,便被守门衙役拦住了,“有何事?”
“小生蔡淳,乌花村人氏,是这届乡试的考生,对本次的成绩有所疑异,请大人行个方便,通报太守,小生想查卷。”蔡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躬身礼。
科举试卷是在地方考完后,统一收至上头批阅,最终与桂榜一起,重新分发到各州知府,每份卷面上都会有批改官员写下的评判,若是试者对成绩有异议,是可以通过地方查阅的,不过大多数考生都不傻,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真来查阅的人也就屈指可数。
“请稍待片刻。”衙役手扶着别腰长剑,倒是好说话,其中一名立刻进去了。
蔡淳忐忑地等待着,不断回忆当初写下的文章,从立意、用词都又斟酌了一遍,确实是他笔下的最高水准,难道是有部分触及了当朝律法?
他越想心中越不安,幸好衙役不过片刻就出来了,没引他进去的意思,依然说了句:“稍待片刻。”
这片刻久了点,整整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重新开启,主簿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是哪家的要查卷子?”
蔡淳赶忙迎上去:“回禀大人,小生蔡淳,想……”
“蔡淳?”还未等蔡淳说完,主簿就放话了,“乡试的卷子都在太守大人那保存着,如要查阅……”他摊开右手,虚捞了几下。
蔡淳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主簿眉头拧起,颇不乐意地再次开口:“上头有规定,查阅卷面,需交付查阅费用十两银子。”
蔡淳多年寒窗,在塾里时,先生也曾清楚地说过科举的各项规则,只知道卷面不可私自带走,从未听说查卷还收银子。
“没钱?”主簿睨了蔡淳一眼,“没钱就别来瞎闹腾,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去多读几年书。”说完便一甩袖子,扭头走了,留下蔡淳,还没回过神来,呆在原地。
十两银子……他攒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两吊钱,这么算都要攒上五年,更何况家中用度,还有母亲的药钱,家里的木钱箱,从来就是见底的。
“书生,这卷子也没什么好查的,横竖不就是你写得那篇文章嘛。”衙役显然也看不太过自家主簿的做法,拍拍蔡淳的肩安慰,“花这钱不值当,还是攒着,寻个好点的私塾,再苦读几年,兴许下一届就靠上了。”
下一届?三届了,七年如流水般,捲走父亲的生命,捲走母亲的安康,也把他曾经满腔的壮志雄心抨击得七零八落。
蔡淳拖着虚浮的步子转过身,幽魂似的走了。
“喂,书生。”苍碧见他越走人烟越稀少,走进了不知是哪的死巷子,看周围一个人也没了,才拍了拍书箱,“书生你去哪呢?”
蔡淳恍若未闻,解下书箱,放在跟前,在墙角坐下。
苍碧看清了此刻书生的面孔,那双墨黑眼里承载的不甘似乎要满溢出来,这眼神他似乎在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蔡淳的眼与连云的眼如出一辙,只是苍碧记忆中的连云,从来不是冷冰冰,就是敛眉恶狠狠的样子,从没有过居于下位的不甘的踪影。
那双眼中,显然盘算着不能为人道的事。
“书生?你准备做什么?”苍碧顶了顶箱顶,放大了声音。
“君子端方。”蔡淳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秉持端方,却总有人告诉我,钱财才是正道。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念了十几年书,除了破茅屋,什么也没见着,黄金屋从来都在倾轧者的手里。”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这么老实个傻书生,可别脑子钻歪了地方,苍碧撞得更用力了,嚷嚷道:“书生,你可别走歪路,要是走错道了,你娘可得伤心死。”
蔡淳没再出声,眼中的狠意没了,坚定扔在,他猛地掀开书箱,把苍碧抱到怀里,取出一卷书册,捧在手里,像念咒文般,快速地念了起来。
“……”苍碧乖乖地钻回箱子里,摇头晃脑地听了数息功夫不到,翡翠眼里就转出了无数打着旋的墨字,简直是折磨。
蔡淳这一念,就念到了夜深人静。
打更人敲着梆子,从巷外的大街行过。
苍碧又饿又晕,毛脑袋里犹在天旋地转,就见蔡淳猝然将书放回原处,合上书箱。
夤夜的城中,沉静得将白日的腐败倾数展露出来,知府衙门里,饮酒作乐声透过围墙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