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光影越发摇晃明亮,不知觉已过了晌午时分。
等待最是难熬,连宋大仁都面露焦色的时候,终于有人影从后山里面走了出来,鬼厉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表情,只是眼神有些许恍惚,也不知苏茹告诉了他什么。
宋大仁等人纷纷围了上去,比他们更快的却是一道红影,带起一阵烈风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眨眼间已经掠过了张小凡,往后山中去了。
噼啪阵阵,以坚韧着称的黑竹节,却是断了好长一段路,倒在了山道间。
突如其来的动静,叫宋大仁等人怔忪当场,恍惚间只看见急迫的衣摆消失在眼前。
须臾之后,后山的丛林间,传来急促的犬吠,惊起了许多飞鸟。
鬼厉像是被雷噼中一样,醒悟过来,也疯狂往回奔去。
宋大仁等人也相继回神,连忙追着鬼厉而去,山道才走了一半,林间忽然传来苏茹的厉喝:“你们不准进来!”
一道道气劲从前方冲出来,黑竹节将去路掩盖,苏茹盛怒之下,宋大仁等人进退两难,比之田不易,他们更不敢忤逆平日里随和的师娘。
只有鬼厉纵身越过了断竹,往里面去了。
“大师兄?”杜必书叫了一声。
宋大仁摇头道:“就让老七去吧。”
鬼厉一路飞奔,大黄的叫声变作了低呜,断断续续,他越往前,越发觉得风中淡淡的血的味道,他心惊肉跳。
前方有大片的亮光,那是竹林的出口,他纵身跃进了白茫茫的光中。
眼前一阵刺目,适应了阳光之后,入目是一种奇异的蓝色水珠,一滴一滴坠落,在草地上盛开成了蓝色的玫瑰,那背对着鬼厉的红衣人,白色的头发在山风中轻轻飞舞,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刃割破了她紧握的掌心,不断滴着蓝色的血。
是了,历劫之后修的血是蓝色的。
修的前面,苏茹坐在草地上,身旁的田不易安详地躺着,噙着微笑。
大黄哀叫、低呜。
鬼厉急喘了一口气,心脏一阵一阵紧缩,低唤:“修姐姐,师娘……”
苏茹死水一般的目光瞥了鬼厉一眼,就收了回去,背对着鬼厉的修却是轻声道:“小凡,没有听见你师娘的话吗?去外面等着吧。”
“可是、”鬼厉朝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修不断流淌的血。
“老七,出去!”苏茹不怒自威的声音阻止了鬼厉上前,面对师娘平静的目光,鬼厉犹豫再三,还是企图说什么。
“我不会有事,小凡。还是你连你师娘的话都不听了。”
“我、”鬼厉觉得有哪点不对。
“老七,你就在林中候着,我和你修姐姐有事情要谈。”苏茹没有让鬼厉有多想的机会。
鬼厉不得不应道:“是。”
鬼厉慢慢退回了昏暗的竹林里,猛然惊觉修说的是‘我不会有事。’他往回跑去,奈何,那光明所在的地方,已经有一堵无形的墙阻隔,青云的太极图案和焚香的火云纹章都在前面现了一现,鬼厉一拳砸在了无形屏障上,无论他的修为如何突飞猛进,要他破修和苏茹一同设下的结界也是不可能。
“修姐姐,师娘。”鬼厉扑在光墙上呢喃,不安笼罩在心头,消散不去。
阳光普照的大竹峰后山,回荡着风的回声。
蓝色的玫瑰已经晕开了一片青草,修将手中的利刃松开,血很快止住了,一道横亘的伤痕烙在掌心,修拿着匕首朝苏茹慢慢走去,然后将匕首的刀柄递给了苏茹。
“还给你。”
匕首的柄已经是墨蓝一样的颜色,苏茹看了修一眼,接了过去,热烫烫的,是眼前女子血液的温度。
“你不是要阻止我吗?”苏茹看见修撕掉了衣帛。
修将伤口缠住,遮住了那道狰狞的伤痕,轻声道:“这是发现你意图的第一反应。本能让我夺下了刀。”
望着这风景秀丽的青山,修无甚表情的接着道:“刀是你的,自然还你。”
苏茹眸光闪了闪,看了修半晌,而后移开了目光,将掌心贴在了田不易手背上,一旁的大黄靠近苏茹,想要蹭一下她的衣衫,又只是呜咽了几声便趴在她身旁。
风和日丽,山独倚,孤道通天,入青云。
大竹峰后山景色是上佳的,没有通天峰奇险,视野开阔,隐约可见其余六山的影子,美景自是无人欣赏。
修和苏茹却都许久不说话。
被修的血液染了的地方风干后,宛如一朵蓝色妖姬。
“一世一念一青山,共生共死共白头。”
苏茹忽然开了口,轻声吟道,修侧目看到她嘴角嫣然的笑意,岁月当真是眷顾这美丽的容颜。
“这是我少女时曾许给他听的话。山中岁月不知几何,转眼我们都不知作了多久夫妻,与他相守共度,于我心足矣,偶尔说起这话,他每每笑我痴傻,说将来若是我们修道不成,难登仙录而重陷轮回,到了那生离死别之刻,却不知怎样的光景。我那时便问他,他想怎样,他便说并无他求,若是他先我而去,修道之人也不想什么风光大葬,甚至连棺木也可以不要,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只求在大竹峰后山之上一壤黄土,足矣,这样他便可以日夜守望前山之人,不怕寂寞了。”
无声泪下,悽美了嘴角的弧度。
修别开了头,静静守在她身边。
“曾许诺,如今阴阳相隔,空余一世殇。换作你,你当如何?”她想听听,听听爱上女人的女人会怎么说。
“同你一样,心如死灰。”
苏茹问:“只是心如死灰?”
修顿了一下,而后一笑,“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样问题的人,却也让我同样无法明确回答。因为她还好好的。”
苏茹一愣,苦涩一笑。“这样回答真狡猾。”
“你这样问,难道不是狡猾?”修反笑道,而后走到田不易身前,单膝跪地,右手握拳贴在左肩,低头默哀,这是修罗对逝者最高的敬意。
苏茹的容颜失去了光彩,她轻轻伏在了田不易不再跳动的胸膛:“相守终究换离别,他一句要我好好的,就要留我一人世上尝尽孤苦,太残忍。他既然怕寂寞,我便随他去了,在阴间也做一对恩爱夫妻,反正下辈子,再下辈子,我都缠上他了。”
去意已决,那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就会入腹。
被风吹起的白发乱了修的眼,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最后只是握成拳收回,垂落,枯草吹起几许,落在了相依的人身上。
“相爱的人都爱去想生生世世,命运无常这一世都未过完,谁能想到下一世又会怎样?”修的声音平静而低缓,她甚至不知道苏茹是否已经将刀没入了身体,只是有些话此刻不说,以后也绝不会再向谁提起了。
“以田不易的智慧,岂能不明白生离死别,活着的人才最痛苦。可他为何还是留下一句话,阻止你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