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的大巫师轻轻地走了过来,站在回廊的拐角看到了那个笔挺而消瘦的背影,他也扬起头。
天空很蓝,入冬的南疆也有暖和的太阳普照大地,很舒服。
那个女子站着,他也就站着,听着若隐若现的经文,尘世里杂乱的俗务,就等等吧,再等等吧……
“虹师姐。”轻轻低唤,小钟上前轻声提醒:“大巫师来了。”
燕虹收回了目光,转过了身,微笑,大巫师愣了愣,小钟、青萝领着其余人自觉退了下去,大巫师走了过去,燕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离开了这座院落。
焚香谷的风,吹着路边的树,倒在地上的树身还有斑斑点点的黄色痕迹,风一吹,散去的硫磺味又隐隐约约。
“大巫师,苗族朋友可还习惯?”
“他们很好。山河殿不日就可以修复,姑娘,可还有什么安排?”
“辛苦了。”
燕虹没有回答,大巫师也没有追问,两人就一直沿着蜿蜿蜒蜒的路走着,走到了玄火雪山,没有进去,燕虹只看着那高耸的雪峰驻足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一路无话,大巫师也没有丝毫不悦,安安静静地陪着燕虹四处巡视,鹤渡塘、葬花岗、暗香阁、演武场、黄杏坡……然后红枫岭。
坍塌的枫林里,不少焚香弟子和苗人妇女在播种植树,十年树木,百年成林,四五个男子抱起倒在地上粗壮枫树,小心翼翼扶正,枫树裸/露的根还有一点点分支嵌在泥土里,他们将它重新种好,用特殊调制的灵露浇灌。
黯淡的红枫岭,重新有了色彩,一个个小坑,一株株树苗,在仙露浇灌下快速成长着,要不了多久,想必这里会再度红枫遍野,青山映火。
燕虹看着不少救回来的枫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大巫师的方法果然管用。”
“那也是姑娘深知花草植被习性,苗疆巫术才有发挥的作用,姑娘博学,我实在佩服,只是为何独独分了大部分人力来修复这红枫?”
“因为我喜欢。”燕虹笑着道。
大巫师惊讶了一下,燕虹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很意外吗?只要是焚香谷的人,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像是燃透了青山白云的红枫岭。就算是我,也爱极了这火一样的树。”
“大巫师,这边请。”
燕虹带着大巫师离开了红枫岭,两人讨论起了正事,年轻的大巫师仔细地听着这个女子提出的各种计划,一股热流流遍了全身。
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收敛了笑,正经的眉目间隐隐有一丝锋芒透露出来。
就好像平静的湖面,从湖心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终有什么会从那里升出来,青山白云为水,飞腾九霄,四海环宇尽遨游。
红枫岭的枫叶会再度吹落焚香每一个角落。
※※※
是夜。
月明星稀。
在南疆永远不缺月光。
与大巫师分开,与周一仙谈了话,再度巡视了四处,又去长老别院参拜完毕,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披着满身的风雪,燕虹朝着自己的房间别院走去。
又在玄火坛外面站了很久,还是没有踏上那座冰封的火山。
修,还好吗?
有陆姑娘。
他们、好吗?
雪花扑在了面上,深夜里,很冷,燕虹再也没有踏入的勇气。
推开的房门立刻又阖上。
燕虹靠在门上,在黑暗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由急促到平缓,再到没有,似乎过了很久,这个女人才站直了身子,木然着脸,走到了房中间,本来该有桌椅可以坐下的,因为忙碌,也就忘了再补添,原来她的房间有那么大吗?
燕虹孤零零地站在正中,这才发觉原来房间少了中间放茶具的桌子,空得有些吓人。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有种天旋地转地感觉,她踉跄了一下,站稳后朝着卧床方向扭头,自嘲式地笑了笑。
还没有迈开步子,忽然地——
被人从身后抱住,悄无声息的。
燕虹身子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这时那熟悉香味才萦绕鼻息,她没有说话,忍了好久的情绪,还是在来人的第一句话里就红了眼睛。
“虹儿,我走了,又、回来了。”
燕虹转过了身,在黑暗的房里借着一点点的月光,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那双眸子闪烁着,小心翼翼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有她。
她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再赶她走,只是抬起手环住了她的脖子,之后将头深深埋入了她怀里,在透着凉风肩窝,闭上了眼睛。
倏尔响起了低声的抽泣。
湿了来人的衣。
“瓶儿,师父,师叔、死了、魂飞、魄散,修受伤了、师兄倒、了,好多师弟师妹都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巫妖却又打了进来……”
金瓶儿的心缩成了一团,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着焚香发生的事,即使这些她都知道,即使她知道她都知道,她还是一股脑地说着。
像个、孩子。
金瓶儿昂着头,好不容易平稳着呼吸,却只是抬手抱着她,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发,咽下了‘虹儿,不要再赶我走了。’这句话。
渐渐地,她的哭声轻了,发出呜咽一样的低喃:“师父、师叔,师叔、师……”人,已然在睡梦中。
金瓶儿这才敢狠狠收紧双臂,哑着声音,一声又一声却只重复地念着两个字:
“我在。”
“我在。”
“嗯。”燕虹最后抽噎了一声,之后再也听不见呜咽。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了床榻。
金瓶儿打横抱起了燕虹,走向了床边,轻轻放下,睡梦中的燕虹挂着泪痕,金瓶儿蹲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她,抬手擦去泪痕。
月光洒在金瓶儿身上。
月光洒在燕虹的脸上。
金瓶儿凝视了许久,也躺上了床,什么都没有做,睡在外侧,将睡着的她整个挡在了阴影里,想要轻轻拍她,又收了回来,撑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燕虹,燕虹却自己缩到了她怀里,紧紧拉住她的衣襟,蜷缩着,松了眉头。
那一刻,不敢拍下的手掌轻轻拍着燕虹的腰间。
和着月光流泻的节奏。
月光成了朝阳,她们都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撑着头的手臂已经没有知觉了,那又怎么样?金瓶儿痴痴地看着燕虹。
“砰砰砰!”
叩门声打扰了她。
“谁!”强烈的杀意呼动了床帏,因为燕虹的扭动,急切地压了下去。
“虹师姐是我,小钟。”小钟神情慌张,也就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挥动袖子粉色薄雾让燕虹睡得更沉了一点,金瓶儿再度开口已经是燕虹的声音:“什么事?”
“青萝急报,萧逸才已经进入南疆境内!”
“萧逸才?怎么会是他来?”金瓶儿很诧异,听见小钟唤燕虹名字,又道:“来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