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易岚微微眯眼,一瞥便收回了目光,脸色看去很冷漠,连一个字都没有说,默默注视着火柱烧天。他的身边,便是上官策,也一样眺望着巨大火柱,只是脸色却比云易岚复杂得多。
上官策深陷皱纹的眼轻轻朝着云易岚看了一下,云易岚波澜平静的眸光,让他眼神里的光又苍老了几分,佝偻了几许的嵴背后背着他枯藁的双手,拳着。
良久。
黑暗也悄悄到来,天色渐渐黯淡,随着黄昏的被夜色吞没,远方还是红色的天,阴沉沉的红云依旧压着大地。
角落里有虫鸣,忽响忽灭,偌大的山河殿,如同冰雪一般的冷清。
云易岚在阴影里的身子,动了一下,在上官策默默追随的目光里,转了过来,悲喜难测的眼神在半空中与上官策目光接触了片刻,随即转开了,慢慢转身,云易岚朝着山河殿里走去。
上官策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天际,恢复了往昔锐利,也转身向里走去。
低沉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河殿,不容忽视,沉沉脚步声,像踏在心间!
谁的?
上官策看着云易岚在大殿正中的座位上,慢慢坐了下来,他站在云易岚下首,没有再上前,恭敬站着,他是云易岚师弟,脸庞容颜,却不知比云易岚要苍老多少。
云易岚坐在黑暗之中,面容看去竟然也有些模糊了,半晌过后,他忽然道:“呵,她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杀死那个妖孽。”
看不清表情,话里却带着渗人又诡异的笑意,让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恨?上官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淡淡道:“当日青云道玄既然可以重创兽神,能在那样的缠斗里脱身的、修儿,杀得死兽神,也算不得惊讶了。”
云易岚沉默着打量了上官策许久,没有说话,稍许,他状似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人算不如天算,百年心血……修儿,若是我焚香的人就好了。”
上官策皱起了眉,握成了拳的手,掌心依旧敌不过刺骨的冰凉,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她不是吗?”
“哈,是、是!修儿是我焚香百世修来的奇才,可惜——”云易岚拖长了声音,长长嘆息道:“她终究没有继承焚香的意愿。”
“洵儿在焚香出生长大,到底比修儿、若是修儿能早早压过洵儿,扛起焚香重担,一切就不会那样失控了。”
波澜平静的声音竟是带着冻结血液的冰寒,深沉如上官策也不禁不寒而慄,他没有说话,此刻却有些感谢忘了掌灯的弟子,黑暗里,他和云易岚谁也看不清谁。
却在这时,云易岚忽然唤了一声:“师弟。”
上官策无端一抖,恭声应道:“什么?”
“那里,可好?”
上官策震了一下,通体生寒,莫名涌起的却是一阵又一阵挥散不去的血腥恶臭,以及……他握紧了拳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停止了颤抖,正常回话。“一切按照师兄计划进行着。”
那高坐的黑影动了动,像是点了点头,上官策松了一口气,却是云易岚又开口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当年祖师为何要在南疆焚香谷此处偏僻荒蛮之地开宗立派的秘密罢?”
上官策后牙微咬,眼神阴鸷,忽而嘆了口气,说不出的沧桑。“怎么不记得?这是焚香谷道法最大的秘密,祖师发现了上古南疆巫族遗蹟玄火坛,并在其中发现了巫法之秘。古巫族种种神秘巫法,加上历代祖师传下的真法道术,这才有了我们焚香谷今时今日的地位声望。”
“不错!千年,我焚香哪一代不是英雄辈出,哪一任谷主不是天资独厚,且经历残酷的选拔,继承使命!”忽然、云易岚声音带上了一丝苍凉,“可就是这巫族最强大力量‘天火’,穷极几代,上千年我们却仍只掌握了皮毛。多少天赋极高的祖师为了研究巫术秘密,耗尽了心血,却因不得其要,郁郁而终,何其可惜!”
黑暗的山河殿,云易岚的声音忽然拔高,狠狠道:“当日我继承谷主之位时,曾在历代祖师面前立下重誓,必定发现巫族天火之秘,让我们焚香谷一脉从此称霸天下,领袖群伦!为了千百年的夙愿,为了无数焚香英魂!我们脚下早已踏着血路,铺着数不尽的枯骨,敌人、甚至同门亲朋!我们都无法回头,只有放手一搏!这个道理,你我早就经历,早该懂了!这个时候便是展现那时磨砺的成果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的计划只能成功!丢失了最重要的玄火鉴,甚至连镇魔洞内八凶阵法这里也断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法子,师弟!”
‘啪’的一下,竟是从云易岚身体飞出无数朵烈火,火花瞬间将殿宇里的烛火层层点亮,山河殿忽然灯火通明。
上官策的身子剧烈震了一下,字句穿心,心中不由大恸,已经僵硬到仿佛没有知觉的手掌,拇指动了动,摩挲着成拳的其余四指,深深呼吸过后,吐出的浊气,带着凄凉的沧桑,而后躬身行礼,应道:“是,师兄!”
高位之上,云易岚阴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起来,看着弯着腰的上官策,眼里似是闪过柔和。“唉,我不后悔,自从当上谷主,我便没有后悔过。可是近日里,我时常想起从前,你我那时都还年轻,老四还是毛头小子,想起、他。”
上官策没有说话,却是抬头看了一眼恍若失神的云易岚,又收回了目光,默然站立。
良久,云易岚回了神,眼神又恢复了犀利、冷漠,他看了一眼失神中的上官策,正欲说出口的话,停顿了半晌,方才说道:“上官师弟,外面的火好像还在烧,兽神虽死,但洵儿他们还未回来,既然一切按照计划在走,你便去十万大山那里看看吧。也好看看他们是否受伤,将他们平安带回来。毕竟是这样凶猛的火柱烧天。”
上官策心里一紧,面上不显,点了点头。
“嗯,你去吧。”
上官策应声,不做停留地离开了山河殿,灯火通明的孤高殿宇,只有孤单的一个身影,久久坐在殿上最高的位置上。
“那么凶猛的崩毁,镇魔洞里能活下几人呢?”
呢喃声在黑夜里带着诡异的低笑,慢慢荡开,最后消失在虫鸣里。
※※※
七里峒
一阵剧烈的晃动激起了漫天飞舞的尘土,大群大群的兽妖踏过七里峒的土地,飞奔而过,兽吼连连,妖气毒液四溢,浩浩荡荡就像横穿过七里峒的一支毒箭。
七里峒空无一人,屋舍房门大开,杂乱的桌椅像是被人翻过,连山上祭坛里都早已空空如也。
前任大巫师的灵位处只有一个空空的龛,骨灰不见踪影,这里的事物最乱,空龛上因为剧烈的震动抖落了层层灰尘,落在了地面上,一个祭祀的瓶子又滚动了几下,未曾干涸的水,流淌过灰烬,消失不见,水会流到哪里?
就在祭坛高山数丈之深的地底,竟是一个巨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