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
「苗宛彤。」
乐清点头,是苗家唯一的血脉了,死完了。
世人眼里俗世凡尘,逃不开功名利禄这四个字,无辜稚子,被拖入尘世,平白沾染这些龌龊事儿。如今这心仿佛是铜墙铁壁浇铸,眼里容着山川河流,心里装的却是家破怨恨。小儿伪装多少都会被乐清识破,偶尔看到苗宛彤低头咬牙不语,她便知道那些血流在她的心头上。
乐清将斩魂刀给苗宛彤带了回去,看着苗宛彤惊愕的眼神轻轻地笑了笑:「前方那苗家镖局被屠,这刀沦在市集被贩卖,本是把好刀,落入他人之手未必可惜,你如今虽是我弟子,但还没一把趁手的兵器,我三清观虽习的三清剑,但你若喜欢这刀,也可拿去试试。若你想学三清剑,我便再让人去给你寻一把好剑回来,这刀……」
苗宛彤轻轻摸了摸那把刀:「师父你帮我收着,我跟师父习剑,若哪天有缘能习刀,我再跟师父讨!」
乐清点头,站起身时背对苗宛彤长长地嘆了口气,心思深,想法缜密,哪里像个几岁小儿。
苗宛彤便跟着乐清上了三清观,掌门乐茗在看到苗宛彤时冷哼了一声:「出门一趟,捡了个破孩子回来,这孩子你想收去做弟子?」
「是。」
乐茗白了乐清一眼,拂袖而去。
苗宛彤站在乐清身旁,记住了乐茗的脸,以及她看自己时的鄙夷。
乐清带着苗宛彤先去洗了个澡,她亲自给苗宛彤擦身子,擦得苗宛彤眼泪簌簌往下掉。乐清捧着她的小脸,嘆她心思再深也还是个孩子:「怎么了?给你拧疼了?」
苗宛彤摇头,哭得更大声了。
娘亲去得早,家里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给自己洗漱的小姐姐们都在只剩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苗家镖局,没了生息。
乐清七手八脚地哄着,好不容易哄得苗宛彤歇息了下来,擦干身子换了一身小道袍,又将头发挽作髻固在脑袋上。她又领着苗宛彤在观中四处看看,熟悉着环境。
乐清教苗宛彤三清剑法时苗宛彤会故意让自己显得笨拙些,生怕被自己师父发现自己是有功夫底子的。但从苗宛彤开始拿剑开始,这些底子就从她的一些小细节上透了出来,而且每一个细节都透出苗宛彤极好的根骨和基础。她领先于观中刚来的所有师姐妹,乐清当作没看见,她当作没有。
所以乐清在教导她时往往会将她往更晦涩难懂的招式上领,苗宛彤时不时坐着一想就是一整天,待想通时高兴得快飞起来,可又不敢被师父发现了。
她想得到乐清的表扬,又要在乐清面前装个傻孩子。
直到她在门前听到乐茗提起苗家,提起五灵谱,乐清与她起了争执,她才退了两步,想着乐清接自己回来的种种。
自己的小把戏,原本都被乐清看在眼里。
她被小师妹拉走,再回道去寻乐清时,只剩一具尸骨。
乐茗!
杀了她,杀了她!
她心头如巨石砸碎,气都喘不上来。
她又做着吊儿郎当的无事小弟子,却偷偷地从师姐妹中学习剑法。每次师姐妹们下山,她都会找些理由跟着一道去,然后跟着各路高手偷偷地学。
她艰难地走,艰难地去学。
乐清曾说,就算不懂,先学下来,慢慢磨,总是会明了。
她便一一学了下来,拿回去慢慢地磨,磨出了一身让人觉得邪门儿的功夫。
然后她便从去云峰掉了下去。
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有一个姑娘,救了她性命,她又踽踽独行,又于殷岘的手中断了两手,失了一身功夫。
不!
不是踽踽独行!
这一路还有一个姑娘与自己同行,还有两个孩子,细声细语地叫自己师父。
手断了,功夫没了,殷岘死前,只念了四个字。
破而后立。
何为破,何为立?
苗景龙跟自己说破前之束缚,破心之成规。
何为束缚,何为成规?
「站起来!」
苗宛彤心道我站不起来了爹,手断了,脚无力,刀也没了,想护着自己不被欺负,但总是被压在地上,挣扎不起。
「站起来。」
苗宛彤想破口而骂。
站不起来了!她站不起来!
她疼!浑身都疼!
我他娘地站不起来了。
苗景龙却看着她的眼睛默默地嘆了口气,苗宛彤睁眼看到苗景龙时哭了起来,她极少哭,还是好些年前罢,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破人亡师父也没了,她哭作一只小花猫,再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了。
没想到在看到苗景龙的时候她又没忍住,眼泪先跟着掉了下来。
「彤彤,没了就没了,但你还在。」
「乖,站起来。」
可是没了就全没了,如何能站起来?
苗宛彤哭得直砸自己的头,眼里的泪水包不住。
「破前之束缚,你是被从前的所学所得给束缚住了手脚,并非你自己的手脚断了。破心之成规,你活得太规矩,平日里如何教导你的,爹不要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你站起来,好好生活,有怨有怒,有喜有乐,就够了。」
苗宛彤心头一愣,眼泪簌簌往下落。
她支着膝盖,半支着身子,想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