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从她的四位友人开始,众人全都鼓起了掌。沈云梳深深鞠躬,感谢夫子和同窗们的厚爱。
低矮的篱笆墙外,有几个人影探头探脑的。施黛妍浅笑着,朗声道:“偷偷摸摸地干嘛,想进来就知会一声。”
只见一个小姑娘撒丫子就熘,其余几人却红着脸告罪,走了进来。
其中大部分和祝、庄二人是一个班的,年岁尚小,听说这个聚会心下好奇。还有些与沈云华年岁相仿,从外面听来“东陵十二钗”的名头,想看看她们私下里在搞什么。然而方才偷听了 一言半语,看向沈云梳的目光都是服气的。
“今个本就是东陵学子互相探讨的日子。你们若愿意,就留下来听吧。琳琅,再添几套茶盏碗碟。”
几人见施黛妍言语温柔,更胜课上,不由得连声道歉,却也不想走了。书童琳琅又去屋内搬了两个板凳、马扎出来,几个小的看她有些气喘,拿出手帕擦了擦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热的石头,直接在那上面坐下。
“庭院简陋,怠慢各位了。”
众人纷纷言无碍,接着,顾玉琦、祝玖、林怀雪三个在家中学了文章的也依次来到庭院中央。
沈云梳眼神紧随着好友。无论何时,阿罗永远是众人中最耀眼的那个;无关容貌,只因她雍容闲雅的气质,无人可拟。
美人痴。若阿姐知道她这么想,许会轻笑着斥一句“见色忘义”吧?
她心情又低落下去。现在,暂时不能让阿姐,或者任何人,得知自己的心意啊。
施黛妍原本就多分了些注意给她,眼下一看,神情严峻起来。
顾玉琦引经据典,将要点娓娓道来。任谁听了,都会明白她并不只懂些皮毛而已。身为郡主,她也有一些词赋传世,其辞藻华美,意境脱俗。然而此刻现场作文,却通俗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两种风格间转换的极为自然,丝毫不显怪异。
台下沈云梳着迷地看着她,连眨眼也不捨得。这样优秀的人,是她的阿罗啊。
其余两位好友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祝玖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着,而林怀雪在某些方面是个很一根筋的人,恐怕都不知道紧张二字怎么写。
庄婵和气地跟新来的几人讲解她们做这些事的原因,收到几束感激的眼神。随后,就像考试一样,施黛妍分发下笔墨纸砚。众人分散开来,沈云梳迎到郡主面前:“阿罗……”
许是心境不同,她语气中又多了温柔,跟随而来的祝玖神情有些微妙。
“义妹,以你的水平,应该无需向我请教吧。”
“不,阿罗,我是来问你山庄的情况的。”
看她们二人停下,孙馨巧眨了眨眼:“云梳认郡主为姐姐了吗?竟不告诉我们,真是。”
“是花朝那天的事,这两天不是一直没得闲吗。”
祝玖拉住身边穿蓝白襦裙的友人,“那我们就先去别处练习了。”
庄娟也点头,“不打扰二位姐姐了。”
顾玉琦却故意道:“你们若愿意留下来听听,也无妨。”
“……”
四人还是告辞了。许是察觉到了好友复杂的心绪。
“阿罗。”沈云梳鼓起勇气,抬起头。“这几天,我很想念你。”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垂下眼睑。
顾玉琦看着她长长的,又有些弯曲的睫毛轻轻抖动,像是忐忑的样子。心中无可奈何之情,久久不散。
“说正事吧。”她看着眼前人忽然低落的神色,哪还不明白对方的心和自己相同?然而正如世间很多事,并不是有心就能做到;有情人,也不是每对都能双宿双飞。“梳儿,世间的确对女子不公,我们天生力气就不如男儿。然而从其他方面看,姑娘们聪慧程度是不差的。上回提拔的那个女管事跟我说,她们在池塘内养了数十鱼苗,现在都活蹦乱跳。果树长势也很是喜人;新来的婶娘们有较为老道的,培育简单的豆荚没出过差错。”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要不然,当她们各自嫁作他人妇时,该是何等的心酸?例如堂姐和施先生。她说不明白谁对谁错,也许感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只是,梳儿是否也这么想呢?
顾玉琦想,如果这样倒好,她们始终能保持知己的惺惺相惜,不越雷池一步。然而又自私地盼望,答案是否定的。
看啊,眼前人神情逐渐端正起来。谈论这些时,她总是庄重又认真的;就是这份特别,才在最初吸引了她吧。
“听她文邹邹地讲话,不似一般闺秀反似书生。再听名字有些耳熟,却是昨日子佩教导的晚生,挚友还贊她一声沉稳,便多打量了几眼。”
真是孽缘。
“我倒觉得,不光是气力的问题;当东陵的夫子,多清贵的事,然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就不愿意让媳妇出门。那些士大夫太迂腐顽固,闲的没事干就评击抛头露面的女子,说她们伤风败俗。合着吃你家大米了?”
听到沈云梳如此“直白”的话,顾玉琦不由得稀罕地看了几眼。自个恐怕都没发觉,此刻的眼神多缠绵。
怕是跟那位李娘子学的吧?
“你看街上那些夫妻一起做生意的,虽然也会拌嘴,但做丈夫的大多比庄稼汉尊重妻子。这是因为妇人也算家中的一份劳力,而且和男人差不多。”沈云梳心神一动,“现在庄中的主要收入,还是靠姑娘妇人们织布绣花吧?”
顾玉琦点点头。
“……我们该开一家纺织厂才是!这样就能将山庄外的女子也组织起来。要严格些,让姑娘家进厂,整个家里都面上有光。”
顾玉琦看着她的模样,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不忍心泼冷水。毕竟她飞扬的神采,永远那么吸引人。
“你有钱吗?”
“这……”
“这件事可以做。然而不能再让你出面了;我进宫去找陛下,求他再建印刷厂、造纸厂、纺织厂等等。挣到的金银全部充入国库,取用于民。”
“好。”沈云梳笑眼弯弯。阿罗这般骄傲又果断的模样,是她心目中最初的印象。“若我为战场上的先锋,阿罗定是元帅。”
顾玉琦见她杏眼含笑,眉目间是全然的信赖,也没了脾气。“我可捨不得让你上战场,我唯一的妹妹。”
于是重修旧好——这个词不太恰当。按沈云梳说,就是言辞不再意味深长,然而心上奇怪的感觉却没有消逝。
既甜蜜,又煎熬。
阿罗定然不像自己这般迟钝;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会不会,也有一丝可能,抱着同样的心思呢?
休沐这天,沈云梳一大早就起身去了净尘山庄。除了守门的没有惊动旁人,独自望着生机盎然的田野,露出一丝微笑。远处隐约传来年轻女子银铃般的谈笑声,清脆如杏树枝头的小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