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明年就十三了,是到该考虑亲事的年纪了。”曹氏观察着她的表情。
“奶娘想什么呢?”沈云梳哭笑不得,“我只是想着得了出府的令牌,便不能赘了沈家儿女的名声。平日进学打扮的素净些也好,出府却要有些官宦人家的贵气。”
心中却有些发沉。
自己的确该到相看亲事的时候了。虽然母亲答应自己名次好便不用作妾,也不至于故意选一个家风不正的人家;但还是下意识地抗拒。有多少宅门能像自家一般和睦呢?表面上做太太比姑娘们自由些,实际上瞻前顾后不知要耗去多少心神。
唉!她倒真想学先生盘起青丝做个自梳女。然而沈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传承几代后也当得起之称,她怎能让慈爱开明的父亲失了颜面?
曹氏半信半疑,却没有多问。姑娘待自己亲近,却仍要守着本分。
沈云梳唤来清荷清莲,戴上帷帽。其实大悦朝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算不上有伤风化;可沈云梳想着皇家的规矩都很严,郡主也许乐意见到她如此?
她猜对了,然而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玉琦占了三楼窗角的位置,正坐在质朴的木桌前翻阅着诗集。朝阳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肩上,暖暖的十分舒服。
无意中往街边一瞟,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云梳今日的妆扮正恰似深秋红叶中的一抹翠色,清贵无比。只可惜清透明亮的双眼被帷帽遮了,只浅露出小巧圆润的下巴;脑后垂下的燕尾轻轻摇摆,挠的人心有些些痒。
她微微一笑,偏头对宜缎说:“这三楼有些热,我们下去吧。”
宜缎不解问道:“郡主,如今已近阳月,怎会热呢?”
话音未落,却见宜锦瞪了她一眼,转头向顾玉琦赔罪。“郡主,宜缎不懂事……”
“无妨,我身边总是要有个活泼些的侍女的。”说罢命她收拾了桌上的茶点,让宜缎抱了书缓步走下楼。
“云梳,别来无恙。”
“臣女参见郡主。”
顾玉琦温雅地点了头,“你是来寻书?”
“正是。您可否推荐几本名家註解?”
“自然。”顾玉琦一笑仿佛百花盛开,让沈云梳不禁微微心勃。说罢便将初墨阁的布局大概讲解一遍,又推荐了几本大儒写的讲义领她去找。
“这本蓝皮的是钱老所着。你读后不妨去和他讨论一二。”
“多谢玉琦指点。”
顾玉琦又道:“‘玉琦’喊着有些不顺口。家里人都唤我‘琦儿’,你也这么叫我吧。”
“臣女斗胆,”沈云梳略微忐忑,“可否唤您阿罗?”
“自然。”顾玉琦眉梢挑了挑,“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沈云梳见她不问缘由心中暗喜。作为唯一一个叫她“阿罗”的人,郡主该会记住自己吧?
“阿梳不好听,阿云太俗气。”顾玉琦眉梢一挑,“不如叫你‘小梳子’如何?”
说完了,却没见沈云梳回话。看到她面上犹豫不决的样子,顾玉琦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说着玩的,难道还真能给你个寺人般的名字不成?”
沈云梳红了脸,“郡主叫我云梳便好,还没人这么称呼过我呢。”
“小梳子”的称呼虽有些荒谬,细听起来却觉得可爱。许是因为是她提出的吧?玉琦……不,阿罗。她一无所长,只求阿罗不会觉得自己无趣。
沈云梳觉得,遇见顾玉琦之后自己越发地多愁善感,竟把十二年来的沉着都丢光了。
“云梳,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吗?”
沈云梳眼睛转了转。她本想就在这初墨阁中消磨一上午,可阿罗似乎是想出去逛逛的模样。今日正值艷阳天,与好友出城郊游是个吸引人的主意。
“我欲前去郊外游玩。阿罗可愿与我同往?”
“小梳子相邀,自是要去的。”顾玉琦自然看出了面前人的小算盘,却没有丝毫不悦。云梳有心结交,并不是因为她天子堂妹的身份,她怎会看不出来?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啊;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一眼,那人回望回来,便心有所感,知道这就是此世的知音了。这么想着,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喜悦,情不自禁地牵起沈云梳的手来。
执了手后,却有些惊讶:云梳的手心丰润柔软,握起来很是舒服;那芊芊细指却如削葱根,又似玉笋,白皙修长。
“云梳脸皮怎如此之薄。”顾玉琦嫣然一笑,改作挽她的小臂。
沈云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阿罗同自己一样是女子,手被她握住时心却怦怦直跳。被触及之处有些酥麻,眼睛却移不开地盯着对方的五指看:她总算明白手如柔荑的说法从何而来了。
看着顾玉琦打算起身,沈云梳忙收敛神色,对视一眼后一齐向楼下走去。身后的四名侍女或多或少带了几分稀奇,却不敢多问。
沈云梳接过两本准备拿回去细读的书亲自去了钱老处结帐,钱老听说她和顾玉琦正要去郊游笑眯眯地拎出一盒点心来:“这神仙富贵饼和桂花茶本打算一会儿给你们送上去,不过眼下也正好能用上。”
沈云梳听他熟谙的语气,明白大概是照例给阿罗备下的,便恭谨地接了又再三谢过。
钱朝先笑道:“好好的小姑娘,在老夫面前就别学那死板的书生了!今日天公作美,你们可要好好耍耍。”
自古书院多位于清静的深山老林中,为的就是学子能精心研读圣贤之道。东陵碍于学生均为大家闺秀,不好身处太过偏僻荒凉的地方,于是选在京城郊外一处人烟稀少,景色开阔的平地。院外有侍卫来回巡逻,以防登徒子唐突了各位姑娘。
今日她们去的却是一个金黄的枫林;红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道路恍若黄金铺成的一般。头顶上的天是净色的蓝,一行大雁似乎正往南方飞去。
“往那边去是长阳山,再往前便是松华江。”顾玉琦眼波流转,煞是动人。“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
沈云梳第一次发现,负有盛名的绮罗郡主最出彩的不是什么“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而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秋水眼眸。其间透着清贵秀美,宛若一汪明澈的泉水溪流,无须含情便可摄人心魄。
“好啊,我倒找个了呆子当朋友!”顾玉琦故作不悦地皱起黛眉,“云梳,你怎么看?”
“这,阿罗……”沈云梳不自觉地向在长姐面前般讨了一声饶,顾玉琦心中立刻软了。
这就是有姊妹的感觉不成?
“碧云天,黄叶地。”
沈云梳看向顾玉琦,看她的意思竟似是让自己接下去。慎重地想了一会儿,在身边人快有些不耐烦地时候,才回道:“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沈大才女想这两句竟要半刻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