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是夫人细心。就算没什么要添置的东西,出府长长眼界也好。”沈明义抚掌而笑,“以后华儿有伴了。”
“是呀,多谢父亲母亲。”沈云华翩然行礼,仪态优雅端庄。
沈云梳只是笑。当初长姐对她说,不必顾忌母亲,活泼娇憨些也好博取父亲的宠爱。但她明白,要真那么做了,反让阿姐难为。
母亲看到自己讨父亲欢心,心中定然不舒服。父亲毕竟是男子,她有阿姐护着,何必多此一举。
“老爷,景哥儿也八岁了,您看是不是也将他送去书院?”蓝氏温婉道。夫人那边一时不会松口,只好冒个险了。好在老爷一向很看重对子女的教育,这回应当能成。
“你捨得他一个人进学?”
“妾身虽捨不得,但景哥儿的学业要紧。”蓝氏一时摸不清老爷的意思,只好试探地说。“再说虽然大少爷忙于备考,景哥儿的两个书童修松和修竹也是懂事的。”
“那好,”沈明义神色不明地应下了,“逸儿,往后景儿就跟着你去嵩阳读书,帮忙跟先生说一声。”
“儿子定会多照拂弟弟。”
“为父一向放心你。”
接下来沈明义又询问了沈云逸和沈云华的功课,提点了几句春闱时注意的事项又吩咐长子注意身体,午膳便也这么过去了。
“梳儿打算出府转转?”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沈云梳笑意盈盈,“阿姐与我同去吗?”
沈云华摇了摇头:“我还有件帕子没绣完。”
“我送姐姐回院吧。”
沈云华也没推脱,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了京中侯门闺秀的脾气性情,到院门前方相互道别。
她心中自是有些放不下,然而知道若是自己跟着出门,旁人侧重点肯定落在她身上。梳儿该结交几个知心的同伴了……这么想着,心里有些酸意,却还是希望妹妹能比自己幸运,找到真心相待的友人。
沈云梳吩咐清荷去帐房领那十两银钱,自己回到院中换了身浅蓝绣蝶纹的长裙,添了件云丝薄披风,又戴上翠玉手镯。之后看着站在自己身后毕恭毕敬的清莲,吩咐道:“你去府外打听打听忠烈伯孙女祝瑛的消息。”
“姑娘,这……”
曹嬷嬷对上自家小姐沉静的眼神,停顿后不再多言。姑娘长大了,行事也有章法,自己还是别操心那么多了。
“是。”清莲心中思虑,是对自己的考验吗?也好,自己来到大小姐身边就不会有二心,只怕她看不见自己。
“曹嬷嬷,我箱中还剩多少私房钱?”
“回姑娘的话,三百三十两左右。”
沈云梳嘆了口气。母亲衣食住行都从未亏待了她,每月的例银也分毫不少,除夕时更会发两百两的压岁钱。但她大多都拿去买了书,几年下来也没攒下多少。长姐总想方设法地补贴她,隔十天半月就找由头送来件精美的首饰或衣料:宝蓝蝴蝶簪、桃花琉璃钗、鸽血红的手镯、绛紫的锦缎……还细心地说,这些若她想卖了换钱,不用顾忌。
可这片心意,沈云梳又怎能拿去卖了呢?
“清荷,清浣,随我出府吧。”沈云梳拿出令牌沖惊讶的几人示意了一下,随即又装回那宝蓝绣青竹的荷包里。
守门的小厮看到那令牌,恭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沈云梳踏入府门外,看着午后安闲的街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姑娘,我们去哪儿?”清浣刚满十二,看见那满街的小吃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去买碗红薯粉羹吧。”
“是。”果然,听到这,清浣的眼神更亮了。
沈云梳站在街边,清荷将碗端给她时却只是浅浅舀了一小口,随即说道:“这薯粉很好,只是母亲不准我多吃,剩下的就赏给清浣吧。”
“多谢姑娘!”
沈云梳一路向书院走去。
三层的楼阁修筑的十分清雅,墙上挂着或华美或风趣的名家画作。鬓发皆白的老先生手抚着鬍鬚,笑着问她:“小姑娘想看些什么?”
看?难道这初墨阁看书不需银两的吗?
“学生初入东陵书院,需买一套四书。”沈云梳见老者周身气度,谦恭地说道。
“自己去寻吧。”
老者听完,便低下头继续翻书了。沈云梳隐隐约约地看着,那似乎是本《易经》。
这初墨阁背后又是什么人呢?只恨自己人脉狭窄对京中权贵也是睁眼瞎,看来以后得想办法探听些情报才好。
她便也没停留,拱了拱手后便进入了浩如烟海的书山中。四书五经的位置很显眼,沈云梳很快便寻到了;然而她却摆了摆手,轻声制止了清荷和清浣想要抱起的举动。
“我还想在阁中逛会儿,书沉,等离去时再拿吧。”
说完,眼神痴迷地流连在书架之间。无论是古今大家流传下的诗词歌赋,还是隐士闲人记叙下的山水游记,恨不得都一一买回家去。
“姑娘……”直到身后传来清荷的低声提醒,沈云梳猛地抬头,看见身前的人。
锦衣华服,落雁沉鱼——她一眼便认出了,正是昨日得见的绮罗郡主。
而顾玉琦似乎也感受到了落在身上过于炙热的视线,黛眉微皱转过头来,见是个尚未及笈的少女神情才稍稍和缓了些。
实在因为这书院中虽多是习圣贤之道的君子,来的次数多了仍不免遇上几个盯着她面露痴迷甚至贪婪之色的人,其中甚至不乏有品级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好在钱公果断,一旦她禀告便将那登徒子驱逐出去,永不招待。
“晚学沈云梳,一时失神冒犯了郡主,万望海涵。”
顾玉琦听她文邹邹地讲话,不似一般闺秀反似书生,不由得微微一笑。再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是昨日子佩教导的那个晚生,挚友还贊她一声沉稳,便多打量了几眼。
“无妨。只是你盯着我看,莫非也是被本郡主的美貌迷了眼?”
一缕暖阳正巧从窗外透入,为绮罗郡主唇边的浅笑添了一抹慵懒的意味。她说这话时神情轻松却不轻佻,自有股威严气势。
“郡主倾国倾城,晚生痴了一下也实在正常。”
从第一句起,沈云梳手心便出了汗。她也不知自己此刻说出的话为何如此僵硬,甚至有些无礼。
“沈小姐何必如此拘谨。”顾玉琦目光转向天色晴朗的窗外,莫名嘆道:“世人对女子不公,本郡主刻苦读书,却空有美貌之名。”
“郡主,当年的薛状元不也因太过清俊,被怀疑空有其名?世人不光对女子不公,还不愿见着他人比自己出众。若有朝一日郡主的才华远超翰林学士,便无人再对您说些什么了。”
明明绮罗郡主眉间并未显出多少愁绪,沈云梳却觉得心揪了一下,脑子一热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话音未落她额角便沾了冷汗——自懂事起便学着隐藏心绪,从未将抱负告人,今日怎么如此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