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犹豫,回到房间什么事都不想做,正巧妈妈又打来电话。
“阿雨啊,妈妈这几天问了下,咱们市里面有个复读学校,听说蛮不错的,你要上不?”
我想当艺术生。我想这么说,可我没能说出口。我和妈妈说回去再说,又和她唠嗑了一会,结束了通话。我一时打不定主意,我在想自己选择复读是否真的是正确的选择,我没法做到何姐说得那样无视家里的钱。手指在手机通讯录上乱滑,我想找阿林谈谈,但想起圣诞夜的通话我又不想找她了。最终手机停留在柳风的新电话号码上,我没有删除她的电话,如果是柳风的话,她会怎么说呢?
高一时她鼓励我画画,那时我鼓起勇气和家里人说了要当艺术生,妈妈向李露露咨询了情况,回来时跟我说开销太大,家里没有这个钱。这种事无可奈何,柳风倒是一直很惋惜,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因为这件事。要说谁最支持我画画,那就是柳风了。
我忽然想见柳风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她好,就去找她,马上对她道歉!好好爱惜她!珍惜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李露露的话萦绕在我耳边。我这样子是不行的,我一直都知道我这样子是不行的,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必须得前进了,不能再逃避了。
既然决定向前走——
我拨通了柳风的电话,随着一声一声嘟音,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冒出了冷汗。
响了几声,我挂断电话。
手中一直捏着电话,我坐在床边无比憎恶自己。是我把柳风推开的,现在又想从她这里得到鼓励,我是个混蛋,把柳风当什么了啊。伤害了她,推开了她,又想拉回她从那里索取慰藉,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我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哈哈哈。”李露露趴在桌子上笑道抽筋,“所以你这脸上一巴掌是自己打的?”
“是啊。”我淡淡地回应她。
晚上李露露来找何姐了,拎着活蹦乱跳的鱼,硬是要何姐给她做酸菜鱼。我没事情干顶着红脸只能被李露露嘲笑了。
“你来干什么?”李露露这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来找何姐。
“想吃鱼就来了。”她悠闲地吹着口哨,“暮景做的酸菜鱼可好吃了。”
看这样子李露露是不打算说她来的目的,我也就没多问,晚上我们三个人吃完鱼,她就打发我去洗碗收拾了,不知和何姐在客厅聊些什么。我也没有兴趣偷听她们的谈话,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向爸妈说艺术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
“李露露!”何姐一声怒吼吓得我差点手滑摔碎碗,“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洗干净手,蹲在厨房门口,偷偷瞄了眼外面,何姐揪着李露露的衣领,下一秒就要揍上去似的。
李露露冷笑,“我要是不多管闲事还真就不知道叶黎和你的那点小情趣。”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好像就是在说,如果当初好好把恋爱谈下去,叶黎就不会出车祸了一样。
“你——”
“我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她离开的事实,她死后你搬到了这,已经三年了,假装自己过得很好有意思吗?你别以为你掩饰得很好,我们都认识多久了。”
“那又怎么样?”何姐声音沙哑,“我愿意这样。”
“叶黎不希望你这样。”李露露又重复一遍,“她不希望你这样!”
“我爱她,她一直都相信我。”何姐颤抖地说,“可我不相信她,所以报应来了。”
这两句话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李露露肯定听懂了,她嗤笑,“你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吧。”
何姐没有说话。
李露露继续说着,“叶黎她住过的三个地方,你去过了吧。为什么不愿意看叶黎留下的那本日记呢?”
她抚上何姐的脸庞,把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又抱住何姐,哀求道:“暮景,相信她吧。”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我不敢出声,屏住呼吸仔细听,有微微的啜泣声。
是李露露在哭。
我心中一嘆,起身继续洗碗。等我出来的时候,李露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眼角和鼻尖发红,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何姐则是少见地坐在钢琴房里,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倒是一个键都没有按下去。
“何姐……”我站在门口喊了她一声,就没了下文。我也没什么可跟她说的。
“我啊,小时候的梦想是钢琴家。”她弹了几个音,不像是在对我说话,“但是小时候家里穷,学不起钢琴,直到高一暑假家里人才同意让我学钢琴。我本来是打算报音乐生的,可那时我年轻气盛,因为一个女孩放弃了钢琴,高中颓废了三年……”
原来是这样……
“后来她背叛了我。”何姐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来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那时我很绝望,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她嘲讽一笑,在笑年少无知的自己,“我那时很恨,恨世界,恨那个人,更恨自己。我就想着不能让她得逞,于是我一冲动就说要复读,目的是为了狠狠报复她,让她知道她不在我身边我是过得多么好。我那时真的是疯魔了……”
我静静地听着。果然如李露露所说,何姐会去复读是因为一个女人,虽然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了,不过没想到何姐是这么爱走极端的人。
“不过复读太苦了,那时我被现实虐的体无完肤,被迫看清现实了。”何姐又弹了几个音,是小星星的曲调,“我明白了我应该为自己而活。第一次复读后的高考我并没有考好,不顾家里反对,我硬是闹着要再一次复读。”
“后来我拼了老命才考上较好的大学,认识了叶黎。”何姐轻轻盖上钢琴,眼里流出了悲伤,“我们交往后,我一直很不安,我不想遭到她的背叛。出国后,无论是她打电话还是她寄东西过来,我都无法相信她,我认为再爱的人终会有不爱的一天。她想方设法让我安心,但是有些东西就是扎根了,拔不出来了。”
“我爱她,她也爱我。”何姐眉宇间的悲伤更浓了,“可是我不相信她,我害怕她背叛我。”
何姐没有看我,她注视着前方,轻声说,“那些明信片,那些信件,都是满满的爱意。美好到让我觉得不真实。李露露说的对,我一直在逃避,我害怕在日记中看到了别的内容。”何姐转过头看向了我,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办法啊,我自己也不想这样。”
她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我病了……”
我上前扶住面前差点晕倒的人,她闭紧双眼,浑身冒着冷汗,我搀扶着她,顿时觉得何姐消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