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搭建特殊,虽处在溪流之上,却没有分毫潮气。阡陌,阡一,陌一和小七几个陪景染吃了一顿饭后,小七纵然犹豫还是筹措着开口询问道:“主子,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因着……”
阡陌看了小七一眼,未曾阻拦。
景染见她话说一半儿的犹豫模样,好笑挑眉道:“我为何不能现下过来?”
小七见她语气稀松平常,阡陌也没有责怪之意,顿时放心道:“您不知道么,现下各大小国已经彻底划为两个阵营,出兵交战起来,而且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和乌荔新皇各亲自带兵五十万人马,在两国交界处的玉柏坡已经焦灼对峙了十数日,两人打地如火如荼,互有胜负。”
“你倒是会用成语。”景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小七的鼻子,微微疲惫地阖眼道:“所以这处的世外桃源未曾被战火波及,才格外珍贵。”
小七抿唇还想再说什么,阡陌看着景染眼下的青影起身道:“累了的话先去睡罢,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鱼片儿。”
“好。”景染眼睛弯了弯,看着小七被阡陌带走,起身进了内室。
现下气候刚刚凉爽下来,外面的草木清冽气息分外清新宜人,竹窗微微支开了半扇,室内又点着淡淡好闻的薰香。景染褪去外衣躺上床,拉过薄毯盖到心口后,便沉沉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好,景染迷迷糊糊间觉着身子忽然如坠云端,从高高的空中陡然掉进了两座相隔极近的山谷夹缝中,谷底一片漆黑,深不可见。
正当她深深闭眼,放弃挣扎的时候,两条手臂忽然被一左一右地紧紧拽住,两座山峰的崖壁边上各有一个青衣如画和黑衣风华的人牢牢抓着她往上拉。两人一同出现,一同用力,景染浑身上下感觉到快要被撕裂般的灼热疼痛,想要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徒劳地阖起了眼,任由着两人长久无用的拉扯,最终她们三个一同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掉进了足够粉身碎骨的漆黑深渊……
“主子,您做噩梦了么?”
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景染迷迷糊糊被推醒,看着半弯身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的小七,微微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上,接过药碗看向窗外,问道:“几时了?”
“刚刚寅时一刻,大师兄说您内腹受伤要服药才行,让我将刚熬好的药给您送过来。”小七声音也刻意放到最低,体贴道:“还早呢,您喝了药再睡一会儿。”
景染透过窗户,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墨黑夜空中正逐渐淡敛下来的漫天星辰,才敛了敛眸中情绪,转头轻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去睡一会儿罢。”
“好的,我暂且就睡在外面,您有事儿喊我。”小七乖巧答了一声,不放心地又看了看景染后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景染笑了笑,端着药碗一动不动地阖眼在床头靠了许久,才起身走到窗边,彻底撑开窗户,掀起药碗将药缓缓倒进了溪流之中。
有些凉意的夜风中包裹了些许初秋的萧瑟,朦胧夜幕衬托着远山巨大的薄影投出轮廓,夜色苍茫如昔,草叶沙沙作响。日升月落间,一线模糊的光亮,从卷边的薄云后挣扎而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能够自万般压抑中从心口出突破这一线灼亮,才是所谓的不枉此生罢。
景染长久地斜靠在窗口一动不动,轻浅微阖的睫睑下,掩映着再未曾遮掩的倦意和脆弱。
天色亮起来了。
阡陌如昨晚所言早早下湖捉了鱼,亲自下厨给景染做了一盆五彩鱼片,他虽面上看着如同贵气的勛贵子弟,实则在厨艺一技上,实在是天生的适宜掌勺之人,厉害非凡。
景染独自一人霸占吃光了一盆鱼后还意犹未尽,感慨着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到如今,她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鱼竟不是任何一个厨子做出来的,而是出自一个若无家族变故,生下来就该习武论兵掌军策的杀伐之人。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着眼前的阡陌,出声问道:“当年我救你回来时,你已经五岁,想必是记事了。虽然这些年我未曾跟你提起过,但你是清楚知道自己身世的罢?”
“自然知道。”阡陌倒了两杯茶,推给景染一杯,声音淡淡,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景染沉默了一下,又看着他脖颈坠着的翠玉道:“但是当年我救了你之后,再返身回去救一路护卫你的人,却未曾救下来。他应当是你家族的长兄,他当年将你们家这枚传家玉佩和一句话一起託付给我,让我传达给你。彼时我念你年幼,便只给了你玉佩。如今你已然成年独当一面,我想这句话还是应当告诉你。”
阡陌指腹按压了一下杯壁,只是道:“他是我二哥,我大哥那年随父亲一起出征,遭灭口前,就已经战死了。”
景染静默了片刻没说话,当年她救下阡陌的时候,其实也并未曾知道这背后的纠葛。他本姓郑,其父郑衍,是青越当年赫赫有名的一品司马大将军,十九年前随她父王一同平定青越九王叛乱,立下赫赫军功。之后又协助她父王逼退了南疆等众小国的合力围攻,却不想只因为老皇帝对他父王下手不成,便满门遭到灭口。
“你二哥当年留下的话是——不求再次光耀门楣,但求得报血海深仇。”景染静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开口,声音分外平静道:“如今青越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或许下一刻便自己死了,你想杀他报仇已经没有了意义,而且也难以做到。如今青越是——长孙祈沐代政,即便她未曾正式登基,但到底是子承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