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好似为了避免二人被猜忌,说完话便干脆利落的先走了,行走在隐暗夜色中的身形却是端得一片坦荡清风。
德钦老王爷对着程岩的背影眯了眯眼,对景染传音入密道:“臭丫头,你这手可是玩儿大了!”
景染挑高了一侧眉头没有回话,垂眸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说,你是早料到了皇帝老儿有这么一手,还是临时起意为了沐丫头?”德钦老王爷偏头瞅了瞅景染,见她没说话继续叽歪道:“你这个臭丫头,在行事上比你父王那个瞻前顾后的样子强多了,可是性情上却不知道随了谁,扭扭捏捏不像样!”
扭扭捏捏不像样:“……”
“她现下才十五,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丫头罢了。”顿了片刻,景染忽然轻轻开口。
德钦老王爷闻声扭头看了景染一眼没说话。
就这么一众人窸窸窣窣刚行至宫门口,还未蹬上马车,身后突然飞也奔至一个小太监,嘴里还高声喊着:“众位大人请留步,皇上御书房有请——”
群臣霎时顿住脚步,表情复杂,彼此对望了几眼又认命般地转身拖着步子朝回走,看样子这是要连夜商奏漠北灾事了,或许还不止如此。
德钦老王爷“嘶”了一声,摸了一把修剪齐整的宝贝鬍子,边转身边抬手扯着眼皮儿咕哝道:“臭丫头,你说我这左眼皮儿一跳一跳的是何故?怕不是要破财吧!”
嗯?景染戏嚯地转头:“你莫非除了交给我的王府家业还存了私房钱?”
德钦老王爷抬手欲打她,被景染笑着躲过,眉眼弯弯地悄声道:“我看这万贯家财的也整日遭贼惦记,不若趁这回都散了买安生如何?”
德钦老王爷眸光闪了闪,很快明白了景染的意思,语气带着几分别扭的赞许道:“那些本就是你娘到了府里之后经营得来的,我老头子这些年也不好动,如今你有这份儿心,你娘她在天……她若是知道了,便也会赞许的。”
赞许么?她倒还没那颗要当活菩萨的心,德钦王府这些年树大招风,一方面是权势滔天,另一方面便是富可敌国,尽管隐匿的很好,可自那日在御书房暗听到那些话以后,她不会再天真到认为老皇帝会一无所察。
景染偏头看着德钦老王爷,眸光深深,半晌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你去罢,我在宫外等你一同走。”
“请景世子,白世子,容世子和裴小将军留步!”还没走几步,另外一个年岁更小的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边大口喘气边喊道:“皇上召您四位同去御书房——”
不仅被点到的四人脚步顿住,其余已经走向宫内的一帮朝臣也转头看了过来,看见这个小太监便心下雪亮,这道怕是特意召的景染,其余几人只是陪衬罢了,毕竟这个二次传旨的小太监可是自小便跟在长孙祈沐身边的小糰子。
德钦老王爷往回扫了一眼,见裴劲松已经併到了景染身边,便和御史大夫几人继续一道先行了几步。
待至御书房,景染抬眸看了眼,却发现殿内已经站了不少人,包括皇后和四妃以及一众皇子公主均在列,而老皇帝却并未高坐御首,而是负手站在窗侧面色沉静地看着窗外同样黑凉沉重的夜色。
殿内轻暖,景染将大氅解下搭在臂弯,下意识抬眼去望那站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首的人,长孙祈沐似有所觉,偏头回望过来,深邃的眼底有着难以辩解的情绪。
老皇帝不说话,殿内众人便不敢开口,御桌长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流下,殿内的空气也似乎越来越凝滞。
终于窗外的树枝似是撑不住寒风呼扫哔剥了一声,老皇帝就势转过身,目光一扫殿下众人,嘴角忽地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是让群臣心下一惊。
“众位爱卿,国库空了。”
一语如同惊雷,直直噼进众人心底。青越这些年虽因着各种缘由一直重金养兵,每年都要耗费巨资的粮钱,因此国库一直紧凑,可也不至于一场漠北雪灾便掏空了国库,这剩下的钱都去哪儿了?
老皇帝将一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未曾多做解释,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继续直白道:“今夜召诸位便是为解当下燃眉之急,具体赈灾事宜明日早朝再议。”
这下众人心底都亮堂了起来,却是一个个低垂了脑袋如丧考批一般,景染眼底轻嘲。
老皇帝瞭然地扫视了一眼,击掌重重拍了几下。
殿门顿时被推开,一群太监抬着十几个箱子不声不响地堆放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看着地下的箱子迷惑不解,左相和文渊侯等几个老滑头却是眯着眼缝斜瞅了一眼,心底已是透亮。
老皇帝此时才动了一直定在窗侧的脚步朝殿下踏来,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一帮朝臣心上。
“朕这些年所得贵重之物大多赏赐分发了下去,或是已经划充拨作了军饷,如今殿上这些便是朕私库所剩的全部了。”老皇帝重重掀开一个箱盖,眸光如利锋般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同时一字一句沉声道,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景染心下涌出淡淡的复杂,老皇帝这个人纵有百般不是,可总归算得上是一个勤政且作为的帝王。尽管如此作为,终归也只是为了守住长孙氏的江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