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掩的房门,只稍稍一推便开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从外面照进来的月光与灯光。屋里的人大约是睡了的罢,也或许,根本就是没有人的。她放慢了的脚步很轻,轻到几乎落地无声,缓缓的往里移动着。
窗子是开着的,纱帘团着夜风,静默飞扬。沙发里忽的传来一阵窸窣,轻寒定了定步子,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紧紧锁住沙发里的一团暗影,霎时又恢复了安寂。
原本因紧张而疾跳不止的心,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她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转而又回头看了看那扇开着的窗,思虑一二,还是决意去将它关上。轻寒走到窗口的时候,便是愈发明显的寒意,只是这风亦是实在舒爽,吹得人整个儿凉凉的,如此,至少心里便不会那般寒冷了罢。
这窗子失了灵活,她记得每每阖上的时候,总是要发出一声巨响才作数的,这会儿子,合上大半便只好罢手。只是本就不曾开灯的屋子,倒是愈加的暗了下来。
遗留的窗缝里,仍旧钻进来一丝光亮,在地上投着一条长长的银线,轻寒沿着那银线,迈过一步又一步,直至眼前最近的远方。
顾敬之卧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搁着只玻璃的瓶子,断续地散发出酒精的气味,他将头枕在扶手上,一动不动的,大约是酒醉了的。
轻寒沿着沙发的一角,慢慢蹲下身子,进而跪坐在一旁,这样的高度,恰好便能直视着他。借着那一星半点的光影,她看见他的面庞因为瘦削,而显得越发立体,下巴是隐隐冒出的青茬。他的手臂交叠在胸前,防备又不可亲近的模样,只有在熟睡时才露出的脆弱,是这样令人心疼。
这样冷的天气,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领子开着口,看着便是十分的冷。轻寒在黑暗里环顾一周,起身就去取了衣架上大氅来,轻轻地盖到他的身上,复又坐了下来。
地板亦是凉的,她抱着膝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却是触不可及。她冰凉的指尖,只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便迅速收了回来,就像是偷拿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满心的胆怯。
轻寒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忽的便露出一抹笑来,许是知晓他是酒醉而熟睡了的,这才开始独自说起话来。自说自听的言语里,是故作轻松的语气,“我原本,是不想进来的,你知道么,方才在外头,我可是站了很久很久呢。后来,我觉得还是进来看一眼罢,就一眼,毕竟……等到以后离开了这里,便再不会有机会了……”
“孩子……是个男孩儿,一切都很好,只是还不曾起名字,你放心,等到以后……以后,我定会替他起个顶好的名字。他们的都说,他长得好看极了,其实……” 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她又顾自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大约……是随了你的罢……”
她低了低头,眼里便掉下滴泪珠来,夹杂着皎洁,生出别样的光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好像,都要记不得从前的事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我不想再去想了……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个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道理,我却是这样的愚钝,你一定厌极了我罢……可我真的从未做过那样的事,去羞辱于你,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但若是你怀着那般疑虑,却仍旧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那又该让我如何受得起呢……”
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轻寒从未打过草稿,却是由来已久而无法诉说的。只有面对着这样的他,这样毫无反应的他,她才能够毫无忌惮的吐露心声。这些石头压在心里,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一样,久到,心都要麻木了……
无声的啜泣渐渐停了下来,轻寒拂过湿润的面庞,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他,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像是此生的最后一眼。这一刻,若是永生,该有多好……
“记得……要忘记……”
“咔哒”一声,是门被阖上的声音,然后便是漫长的寂静,就像是死一般冷寂。
沙发里的人动了动,原本仰着的身子侧了侧,将面庞埋进沙发最阴暗的角落。紧闭的双眼,从眼角闪过一点晶莹,一室的空荡里,只剩他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耍着性子的孩童一般: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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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的天,倒是好的出奇,每日每日的阳光,令人好不舒爽。
轻寒回到孤幼院的时候,正逢孩子们用完早餐,一闹而散的在各处玩耍。艾婆婆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碗筷,并未有瞧上她一眼,轻寒往里靠了靠,“婆婆。”
艾婆婆仍旧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麻利极了,将所有东西掼在一处竹篮子里,胳膊勾住提篮把手往上一提,抬起便往外走,路过的时候却说道:“还没出月子的人,就这般不得安稳。”
话语里是责备的关切,令轻寒心头一热,到底还是有些情感在的,眼眶瞬时就红了红,“不打紧的……”
艾婆婆一边往厨房里走着,一边冲着跟在身后的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般的没得耐性,将来上了年纪,当心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