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顾信之反倒是大笑起来,“难不成这装傻的毛病,装着装着,倒也是会成真?四弟你是真糊涂么,那扶桑的特使,我一早便是见过的……”
话中意味再是明显不过,不过他自以为,如此便可以对顾敬之加以要挟,但想来是如意算盘落了空的。
顾敬之依旧十分淡然,并未因他所言而有丝毫的慌乱,面上带着些许轻悦,“既然大哥与我,毫无合作之意,我便只能答应那扶桑特使,以三城境地,保全我一方安定了。”
顾信之闻言色变,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愿与扶桑合作,宁愿捨去边境要地。他又想着,那扶桑人对于自己的主动求和,迟迟没有明确的回应,想来也是在等着顾敬之作何想法的。而现在,如若他们果真达成一致,扶桑又何必捨近求远,将开疆扩土的希望寄予到他顾信之头上。到了彼时,自己只有绝路一条。
他转而便道:“到底是自家人,我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四弟又何须讲这样让人寒心的话。你我毕竟是亲兄弟,哪里是那外人比得了的。”
顾敬之的唇边始终挂着抹似有深意的笑,他将靠着的背嵴挺得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搁在架起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当无声地叩击过第九次时,他猛然收起掌心,倏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顺了顺西服外套的前襟,“我给大哥足够的时间,但也不会只是干等,何去何从凭你选择。”
顾信之看着他向门口走去,强行憋忍的一股怒意终于散发出来,他发狠似得凝着那人影直至消失,紧握的拳头在桌上重锤一记,龇牙咧嘴的模样让人心生惧意,而那一颗包藏的祸心,更是生出一个愈加邪恶的计划来。
这一边与顾信之协议未果,而为了暂且安定扶桑特使,顾信之权宜之下,便只好暂时应承下来,就两国邦交登报发声。
轻寒看到报纸的时候,因为剧烈的愤怒而全身颤慄,连报纸都拿不稳似得,字里行间只看得见寥寥几句,上头写着:……为达两国友好互荣,兹此以宛城、西川、胡阳三城为礼,共享行使之权,许办工厂、驻军队之特权……以永结友邦之好。
报中甚至提及,正式的签字仪式将于十一月十九日,在锦和大饭店举行,欢迎中外媒体採访报导。她从未想过,曾经在心中视为天地一样的人,竟也会做出如此可耻的事来。这般丧权辱国的条约,直看得她心气郁结,胸口似有惊雷翻滚而过,便往屋外头的小走去,只想出去透些气儿。
一辆车身锃亮的黑色小轿车,在白公馆的栅栏门外停下,只露着半个的车身子,却能轻易窥视里面的一切。
白萍舟摘了白色的蕾丝手套,将被风吹得微散的头发,仔细勾在而后,“你就不进去瞧一眼?再过几日,可就真要见不着了。”
顾敬之坐着一动不动,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向里飘着,“算了。”
白萍舟睨了他一眼,一贯的冷言冷语道:“你可真是绝情,下那样的狠手不说,人家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顾敬之道:“不用你操心,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离签字仪式还有将近一个月的光景,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却是足够发生许多事情的。
白萍舟轻巧地冷哼一声,正当要去握那车门的把手时,却听见身后一阵动静,只见他忽的一个箭步跨下车去,直直就往里头冲去,看守的门房见他这样快地走来,急急忙忙地就将铁栅栏的大门拉开。
惊异之余,白萍舟又朝着院里看去,却原来是那院中的地上,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正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身——一切瞭然。
究竟是怎么倒下的,轻寒也不知道,她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撑着地面,才勉强没有让腹部受到触碰,只是倒地的侧身还是吃疼得紧。她有些吃力地坐起来,因为身子更甚羸弱,额头便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离她两步之遥的距离,顾敬之却生生止住了步子,他看着她费劲地站起来,摇摇欲坠的模样像是又要倒下去一样,垂在身侧的手便紧紧攥了起来。方才看见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只觉得胸口里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一样,周身的血液与意念皆往头顶冲去,他下意识就朝着她不顾一切地奔来,可到底还是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神志。
轻寒站定后才看见眼下一双咖色的皮鞋,顺着而上是得体的西服衣着,然后就是那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四目相接,心跳都好像漏去了一拍,这一眼像是有着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围着他们旋转,一切又仿佛全都凝滞了。久别后的重逢,自己到底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境呢,是期盼着的,还是不愿的,她真的不知晓,她已不知晓,眼前之人淡漠的伪装之下,却是强烈的想念,如此清晰而又明了。
他想:她果真瘦了,是过得太辛苦么?
她想:他好像瘦了些……
顾敬之最后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是毅然决然地转身,冷然到半字未吐。可轻寒却是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只是顾敬之虽是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往前挪过一小步,“报纸上写,果真是如此么,你真的要做那样的决定?”
他的回应没有半点迟疑,“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