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走向大门的身影,有些恍然的重影,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他终是体力不支地颓然倒下,只是逐渐的涣散的眼神,却始终不肯离开而去。他看见有人焦急地跑进来,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她便飞奔而去,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应当,再不会回来了罢。
他缓缓阖上眼睛,满身满心的疲累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黑暗噬去一切,连同曾经的美好,与内心深处最后的光。
罗家小院,冷清又萧索,叠生的变故之后,这里便只剩寥寥两人。
罗轻寒是用尽全力在奔跑,但在走进院门的那一刻,还是停下了步子。她一步一步,天井里的短短一段路,走的实在艰难,云姻的话不断萦绕在自己的耳畔,令她止不住的害怕。
屋里,是卢妈一声叠过一声的哭喊,随着自己不断靠近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响。轻寒在房门口出神地站了一站,才一鼓作气的,抬腿跨过门槛。
里头的景象一点点出现在眼前,起先是地上杂乱又泥泞的脚印,再往前是一张翻到在地的圆凳,然后就是卢妈扑在床榻前的身子……到此,她不敢再抬头,她不敢去看那床榻上的人。
卢妈满身的泥渍,见她进来,便又是一声哀嚎,跪走到跟前就是一阵磕头,哭道:“对不住啊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能抓住太太……”
今日一早,罗太太便备了一些香火,要往山上去。一来,是想着去烧些钱币,点些香火;二来,林家兄妹出走许久毫无音信,也是为着他们求个平安。只是前日才下过这样大的雨,山路泥泞又是十分的不好走,罗太太一个不慎,就从那坡上滑了下去。卢妈反应虽块,但仍是抓之不及,便眼看着她掉到了那山崖下头去。山地偏僻,卢妈好不容易将罗太太背回城里,又急忙喊了大夫来瞧,却还是晚了一些。人,早就是断了气儿了。
这些话,又从脑海里轮回一遍,心尖儿一颤一颤的,轻寒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往那床上看去。只见那躺着的人,安安静静的,眼睛是闭着的,衣衫上沾满了污泥,额上是个碗大的口子,血已经凝住了,只是依旧触目惊心。
丝缕血腥的味道,不断往鼻腔里钻着,好似铁锈生腥的味道,直令她的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揪心的恶意瞬间袭来,像是有着千百只的手在抓心挠肝般,她终是“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然后,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好像是在梦里罢,阳光这样好,照在身上是暖意洋洋的。她下了学堂,一路蹦跳着回到家里,母亲做了糯软的香糕,父亲坐在堂前的摇椅里看着报纸,偶然抬起头来,便冲着自己祥和地一笑。
那样的日子可真是好,只可惜,某种清晰的意识却在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耳边传来云姻焦急地唤声,“小姐……小姐,你醒了……”
轻寒抬起沉重的眼睑,缓缓睁开眼,她咽了咽喉咙,想要说话,却发现吐不出半个字来。
云姻见她这幅样子,忙去取了杯水,又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边餵着水,一边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小姐……你可要好好的,从今往后你可不是一个人了……若是太太知道你这个样子,也会不安心的……”
轻寒的身子一僵,推开眼前的手,神情惊愕地转头去看她,眼里布满血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姻咬了咬嘴唇,“方才叫了大夫来瞧过,说是已经三个月了,可是你的身子太虚……”
她没再往下听,只是觉得震惊,双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小腹、那里平平坦坦,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却是孕育了一条小小的生命。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眼角滑落苦涩的泪珠,她苦笑天意弄人,那笑,是如此的悲凉与怆然。晶莹的眸光里,有着怀念,有着不舍,更有着,前所未有的决意。
她不想要他。
处理完所有的后事,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这期间,轻寒又变卖了一些家当,拿钱去疏通了无人岗的关系,带回了林家兄妹,一併妥善安置了。她又将剩余的钱,分予卢妈和云姻,打算遣散了他们,让他们各自谋生,毕竟从今以后,她或许,是要连自己都养不活了的。
卢妈抹了抹泪,“我在罗家半辈子了,哪里都不打算去了……”
轻寒道:“您为着我们罗家,奔波操劳了这么久,也该是歇着的时候了。趁着现下,我还有些脸面,为您在一户人家寻了份好使的差事,您便去罢,也算是,了了我的心头事。”
卢妈知晓她的性子,到底也是身心疲累,张了张口便又收回了话,只是应了一声,“如此,也好。”
轻寒目送着卢妈出门,又转过身来看向云姻,才想说话,那云姻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我说什么都不会走的,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我要是再走了,小姐你要怎么办……”
说着,她的眼睛便又红了起来。轻寒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不忍,“可你再跟着我,也是无用,如今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