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心中焦急,但到底也是识大体的人,便没有贸贸然地冲进去,只从大门一闪身,自门廊绕过,到了小花厅。
小花厅与前厅仅一墙之隔,轻寒靠近那扇通着的门,就可以听见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但却是正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说道,“顾司令,我们将军此番到访,只为就我扶桑赵特使一事,向您讨要一个说法。”
原来是那扶桑国的人,轻寒心下一紧,又往门口移了两步。
顾敬之像是轻笑了一声,“赵特使?此前我并未听说过,他倒是还有这样一重身份的,只因他意欲谋事窜逃,才被就地正法。”
此前,只知道那赵孚生与扶桑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却不晓得还有一个特使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倒是成了正经的扶桑代表。只是,其中的真真假假,随着赵孚生一死,再也说不清,保不齐就是这扶桑人杜撰了他这一身份,好使的他们的图谋可以名正言顺。
又是一段听不懂的话,过了些许时间那翻译才道:“我们的将军的意思是,赵特使之死实乃我扶桑一大折损,希望司令您,能够给出一个客观公道的结果。”
顾敬之将手肘支于扶手上,十指交叉,两根拇指交替着打着圈儿,“那就问问你们的这位将军,他想要如何?”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翻译道:“首先,希望贵军能将宛城、西川、胡阳三城,作为赔偿割于我扶桑;第二,还望司令能够将此前捕获的革命党,悉数交于我们,并以此助我们抓捕革命军联络领袖,据我们所知,此人代号夜莺。”
宛城、西川、胡阳三城,分界与江北七省的边缘地带,是甬军势力的防护地带,这三城一旦失去,便是相当于失去了最严密的一道防线。看来这扶桑人,可真是狼子野心,狮子开口的。
“如此欺人的条件,真当是我们可任人欺辱的?”说话的是严旋庭。的确,这般丧权辱人的条约,仍是轻寒一介女流听了,心中即是怒火中烧的,更何况他堂堂一个军中之人。
“若是贵军不得同意,届时,我扶桑便只好以不友好的方式,前来交涉了。”翻译盛势凌人,出口威胁道。
顾敬之却依旧是淡定自若,挥手止住了严旋庭的话,起身道:“第一,那批革命军人已在今日正午,全部枪决,人,你们怕是要不到了;第二,割地赔罪,还请你们扶桑正真的将军,前来商讨。送客!”
话落,他即背过身去,逐客之意十分明显。严旋庭得令后,亦是不再给一丝的好脸色,向门口一伸手,道:“两位请。”
那翻译即刻面色发白,没有料到此人年纪尚轻,眼光倒是如此的毒辣,竟能一眼识破,此次前来的,不过是他扶桑军中一个小小的中队长而已。既然已被他点破,两人随即匆匆告辞,生怕走缓一步连性命都将堪忧。
顾敬之缓步走进小花厅,插手立于门下,余光瞥至那跪坐在沙发脚边的人,满目心疼旋即被收起,他又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
一双乌黑的军靴突然出现在眼前,轻寒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如寒冰般的脸。她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再发生些什么,只是全部的意识在他说出“全部枪决”几个字时,便是彻底停住了,脑中只有这四个字,来回地窜。
她双手支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一些,抓住他外衣的下摆,“他们……他们……在哪里?你,你是……骗那几个扶桑人的,对吗?”
顾敬之冷然道:“你没有听错,那些革命党已经全部被处决,十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她木然地撒手,全身无力地靠到沙发上,“你为何……要瞒着我……”
顾敬之道:“我的事,本就无需你清楚,又何来的瞒与不瞒。”
她摇晃着站起来,抬起满含着泪水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四目相接,他眸若死水,薄唇启合,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无人岗。”
无人岗其实便是乱葬岗,专门用来埋葬那些无家可归,或是犯了死刑而被枪决之人。说是埋葬,实则也只是抛了而已,并没有人会真正将他们埋进黄土里。那些还有家人的,给看守的人塞些好处,也就把尸体领走了,但是其余的,大多便是暴尸荒野的下场了。
顾敬之出神地瞧着她冲出的背影,才不过半月的光景,她瘦了许多,清薄似张纸片,就好像风一吹,便会倒了一样。
又是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他看着外头瓢泼而下的雨水,淡淡地向着门外吩咐一声,“跟在后头瞧着些,不要出什么岔子。”
严旋庭一直立在门外,听得他这样吩咐,虽然有着疑虑,但还是依他的话随了上去。
顾敬之又看了一会儿雨,又或者,是透过层叠的雨雾,在看着些旁的什么东西。他又转身拿起案几上的电话,过了一会儿道:“就是今天了。”
白萍舟在那头一怔,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好,我这便过去。”
这一场雨下了整整两个小时,罗轻寒走在雨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沖刷着她惨白的面孔,可心里是干干的,就像要崩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