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有一柱枯树,伸着无数干瘪的枝杈。枝杈后头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斜斜的新月,月光出奇的亮,映着那枯梗枝桠,投下一地的影子,像极了那骷髅的鬼爪,细长细长的。
天,像是就要亮了。
轻寒只浅浅地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青浅的颜色。她起身掬一把凉水洗了脸,便往楼下走去。
一切如常,厨房里的僕人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早餐,“叮噹”的声响,不至于让这偌大的屋子显得过分冷清。
她裹了裹身上的长衣,竟倚在廊柱上,望着餐厅里那些僕人出起神来。不知为何,这些忙碌的身影像是有着魔力般,令她觉得心中暖意洋洋。原本孤独而寒冷的心,此刻正在慢慢地回温一样,仿若又有了些许的生气。
大厅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顾敬之自门外而入,黑色的大氅上覆了层薄薄的寒气,身后跟着四五人,亦是一身行伍打扮。
他摘了手套,随手便往地上一掷,转过身怒道:“不过一夜的功夫,竟让他带走了几个旅的兵力,你们难到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几个人,本来是匆匆地跟在他身后的,见他突然停下步子回过身来,便急急地止住了往前的步子,后头的一个个,差点没撞上前面的人。
见他们一应的默不作声,顾敬之只觉得满腔的怒气得不到回应,越发的生起气起来,一把拔了枪夹子里的枪,就抵住了那为首一人的脑门,“那我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严旋庭见状,刚想要上前劝解,却不过只略抬了抬手,便又放了下来。顾敬之的脾气秉性,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要想让他出这一口气,也只能任由他发了火气去。
那小旅长是吓得腿都软了,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少帅饶命啊,少帅……四……公子……饶命,属下……属下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会……会出这样的乱子,我……我知道错了……我失职,您就饶过我这……这一回……我……”
顾敬之不耐烦地斜睨了他一眼,自己不过是想出出气,吓唬吓唬他便罢了,没想到这人竟真就如此的胆小如鼠,顿时觉得没趣儿的紧。
他抬了抬眼皮子,才发现站在餐厅门口的轻寒,她是第一次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的,当真以为他是要开枪打死了那旅长,立刻吓得脸色发白。
他见她本就极差的面色,此时更是变得越加难看起来,脖颈间白色的棉纱布下,隐约又渗出些血色来,便不禁皱起了眉目,“滚出去。”
那旅长是作了必死的打算了的,倒没想到变数来的这样快,一时间竟就没反应过来,仍旧傻愣愣地跪在那里。后头的人在背地里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府门。严旋庭却暗自取了药箱来,安在茶几上后,亦退了出去。
顾敬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沙发边,解了身上的大氅掼在一旁,“你准备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轻寒一愣,见他利索地打开药箱子,从中取出棉球与药水,才明白过来,下意识摸了摸伤处,才察觉到丝丝疼意。她走了过去,在一旁坐下,却见他拿着棉球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里清清冷冷,略略过了片刻,才倾过身子来,动手撕开她伤口处的旧纱布。
纱布的内里殷红一片,伤口又被撕裂开来,边缘沾着混杂的血液,干涸的,新鲜的,亦是隐约可以看见新的皮肉,微微往外翻着口子。顾敬之才解开不久的峰眉,又重新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难看的川字,倒是让她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切就像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她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眉心的一剎那,似是有一股电流通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手心在微微颤抖着,恍然间,耳畔那轻柔的话语,像是从千山万水之外传来,“你不要总是皱着眉,真是难看的紧。”
他的眼里终于抛去了一些清冷,竟就泛起缕缕光焰来,愈来愈亮,一瞬不瞬地照着她。她这才明白,方才自己是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两抹红晕飞快地跃上了脸颊,慢慢地延伸到了耳后。
她侷促地低下头,一边说着:“我自己来罢”,一边便去夺他手中的东西,却是被他反手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十分暖和,这份暖意一直从掌心蔓延到她微凉的心底,他的手掌又是如此的宽厚,那种远去的安定,在这一刻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她终于抬起头,用尽所有的气力,迎上他的眼眸。她看见,那乌黑的瞳仁里,正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又回到了人间,透过层层的云朵,与灰蓝的天幕。寒风还在轻轻吹着,所过之处,几瓣鲜妍的梅花随之而落,在空中悠悠地打着圈儿,落到那白透的积雪上,显得越发娇嫩。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松鸦,栖在枝桠上,那梅枝上的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覆到花瓣上,却也掩去了那一抹艷丽。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毫无畏惧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亮,粉唇微启:“我……”
却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四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