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她尖刻地说。“所以你就有最好的理由打电话找我要。如果你只是要我的书,你干嘛不直接在图书馆登记预约?”
“我现在就要。”我回敬道。她的语气开始有些激怒我了。我想,要是我告诉她来龙去脉,她也许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了。可是,那样又会置她于更大的危险之中。我情不自禁地大声嘆了口气。
“你在威胁我,要我拿出图书馆的书吗?”她的语气缓和了些。
“不,不是的。但我想知道你认为是谁不希望你借这本书看呢。”
她不安地耸了耸肩。我看见她毛衣的翻领上落着一根较长的头发,她自己的黑头发,但在黑色面料的衬托下闪烁一种黄铜色的光。她好像在下决心要说什么。
“你是谁?”她突然问道。
“这里的研究生,历史系的。”
“历史系?”她迅速而几乎愤怒地反问道。
“我在写关于十七世纪荷兰贸易的论文。”
“噢。”她沉默了一下。
“我是研究人类学的,”她还是开口了。“但我对历史也非常有兴趣。我研究巴尔干和中欧的风俗和传统,特别是我的祖国——”她的声音小了些,略微悲伤但并不忌讳——“我的祖国罗马尼亚。”
轮到我吓了一跳。真的,这越来越奇怪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读《德拉库拉》的原因?”我问。
她的微笑让我吃惊——露出雪白的牙齿,对这样一张稜角分明的脸,那牙齿还有些嫌小,眼睛还闪闪发光:“可以那么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指出来。
“干嘛要回答你?”她又耸肩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可能有危险,罗西小姐。”
她打量着我。“你也在掩藏着什么。”她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认识过,更没有和这样一个女人说过话。
“好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她的语气说道,“你认为谁不希望你拥有这本书?”
“巴塞洛缪·罗西教授。”她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恼怒,“你在历史系。也许听说过他?”
我坐在那儿目瞪口呆。“罗西教授?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她坐直了身子,“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说什么天方夜谭,告诉我一本书会让人有危险。”
“罗西小姐,”我说。“请别急。我会告诉你的。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请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和巴塞洛缪·罗西的关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个。”她沉思着说,“我和那位着名的罗西教授关系非常简单,或者应该是非常简单。他是我父亲。他在罗马尼亚寻找德拉库拉的时候遇见了我母亲。”
我惊得一失手将咖啡都泼到了桌上。
“原来你让这个给吓坏了。”她无动于衷地说,“那么一定认识他了?”
“是的,”我说。“他是我导师。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罗马尼亚的事,也没有——也没有说过他成过家。”
“他是没有成家。”她声音里的凉意穿透我全身,“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尽管我想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她往椅子后面靠了靠,“我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在一次讲座上——想像一下,在那种场合下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会这样?”
“很离奇的故事。”她看着我说,不像是在自我沉思,倒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好吧。这是个爱过然后分离的老套故事。”
这话从她的口音里讲出来有点怪异,但我并没有笑。
“也许并不那么离奇。他在我母亲的村子遇见了她,一度喜欢和她在一起,几周后又离开了她,留下一个英国的地址。他走了以后,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住在匈牙利的姐姐帮她逃到了布达佩斯,在那里生下了我。”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去过罗马尼亚。”我嘟囔着,根本不是在讲话。
“这不奇怪。”她狠狠地抽了口烟,接着说,“母亲从匈牙利给他写信,信寄到他留下的那个地址,告诉他她生了孩子。他回信说他不知道她是谁,要么就是说她是如何找到他的名字的,还说他从未到过罗马尼亚。你能想像一下这有多残酷吗?”
她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分外乌黑。
“你是哪年出生的?”我没觉得问这位小姐的年龄有什么好抱歉的。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那些惯常的规则对她都不适用。
“一九三一年。”她直截了当地答道。“在我知道德拉库拉之前,母亲带我去罗马尼亚住过几天。但即使是那一次,她也不愿回特兰西瓦尼亚。”
“老天。”我低头对着眼前的福米加家具塑料贴面轻轻说道,“我还以为他告诉了我一切呢。他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