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信听罢开始沉思,很久才对无尤笑笑,“罢了,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本就是一般本家。”
“幼时的他还是很善良的,我想人就算变的再多,本性总也不会太坏吧。”无尤窝在善信怀里,笑了笑,她还是不愿把人都想了太糟糕。
“也许。”善信抱住无尤。
临州城虽然是边境小城,但是过年却比京城的气氛还要浓烈。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日不出,似乎整个城都变了个样子。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红纸的春联,大红的福字,还有花红柳绿的年画。临州城的冬日没有什么菜,但是从外族那边传进来的东西倒是很多。往往越是快过年,越是有很多关外的人穿着厚厚的毛绒绒的厚皮衣服推着车,在市集里贩卖货品。瑞紫和元香买了好多关外的蔬菜,吃起来软软的,倒是很符合现在无尤的口味。
木兮给无尤送来了不少干货,还有自家做好的香肠,说是他们第一次在这边过年,必然都不知准备什么,孙家一听是给知州夫人的,便装了一个小车过来,唯恐别人不知道知州夫人和自家夫人交好。为用见过木兮几次,笑着问善信有没有觉得长得像什么人?善信也是有这种感觉却不怎么想不起到底像谁了。木兮也不见外,也对着为用叫大哥,为用对这个大大咧咧的丫头还真有点感冒,见过女人虽不多,这样无所谓的还真是头一次。
大过年的,善信也给大家散了规矩,在花厅里摆上了几桌,把从安国公府里带来的都招呼了来,大家凑在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杯酒交错,让无尤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这就是永久了。没有当初在府内的拘束,大家多少都有些高,嘻嘻笑笑,话说嬉闹,好不乐乎。水红和元香准备了杏仁豆腐,京城最多见的小吃,也算贴补大家的思乡之情了。第二日才醒就有不少人过来拜年,善信拉着无尤也找了个机会去给高家老相爷和老夫人拜了个年,老夫人看见故彰喜欢得不成,给包了一个好大的红包,还给了一块古玉,说是给小孩子玩的。无尤也不好推辞,只得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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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回去的纪为用又回来了,正月十六回去的,二月初一又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对无尤傻笑。无尤知道这次是来迎接兵部和户部官员的,因为户部官员到,所以三个县的知县都到了。都安排在三堂边的客房里,无尤看了一圈,才发现原来为用竟然是最年轻的一个知县,剩下的两个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见善信都是满脸献媚的堆笑。为用说其中的一个马上就满三年任了,所以才想和善信套套近乎,好借着安国公这个关系分到一任好一点的地儿去,好在治理了三年并无大错当然也无什么建树。
而另一个更绝,几乎就想踏实的当个小官,因为是从副手提上来的,这个位置坐的战战兢兢,唯恐上面一个不满就把他祸害了,这是一听说要来,屁颠屁颠的第一个就沖了过来,因为也没有啥家底,竟然自己去山里挖了点药材,给送了来,弄的善信哭笑不得。无尤拿着那些带着泥土芬芳的糙药,半晌才想起让水红去种在小花园了。
二月十八日,林善信带着三个知县,去城门外迎接巡边的官员。同时随行的还有三镇驻守的袁将军及副将。那一晚,林善信有没有回来,无尤压根不得而知,她被儿子闹的晚上很不踏实,直到第二日才知道都没有回来,那些人住在了高家的别院里。三日过去了,林善信才一脸睏倦地回了来,看见无尤已经睡了,轻声拾掇好,钻进被窝,支起身子看着无尤安静的睡颜,就算在是睡梦中都在蹙眉,善信用手揉开,笑着轻声道:“我和儿子就这样让你担忧吗?傻丫头。”
林善信没有睡着,他在想着今日林湛卢对他说的话,他想见无尤,绕了一圈最后的目的还是这个,他到底是有多执着呢,为什么就这么想见无尤。他到底是想和无尤说什么呢,还是他想给无尤压力?想着想着更加的头疼,这个林湛卢,到底想怎么样呢?善信从来都不担心无尤,因为他知道无尤和他一样,他们两个之间再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当然儿子除外。善信不自觉地抱紧了无尤,无尤幽幽转醒,翻身看他。
“你怎么了?”无尤总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善信的不对,就如善信对自己一般。
“有人要见你呀。”善信嘆了口气。
“林湛卢吧。”这本就没有悬念,无尤知道。
“见还是不见呢?”善信扬起嘴角,看似无所谓地笑笑。
“你怎么应他的呢?”无尤问道,却握紧了善信的手。
“我说要回来问问你的意思,毕竟他家和纪家也是世交。”善信没有推辞,若是以前必然会挥拳打他,但是现在的善信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小子了。
“我见,你去安排吧。”无尤知道有些话是该去说清楚了。
“好,我会去安排好一切。”善信笑了下,道:“睡吧。”
“你为何不问我?”无尤问善信。
“为何要问,我信你,你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善信道,他一切都明白。
“我要去做个了断,有些话,有些事情是时候去说清楚了。”无尤道。
“我明了。”善信圈住无尤,笑了一下,“你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肯要,我才不担忧呢,小黄脸婆。”
三日后,无尤坐着小轿进了一座小院的后门,这是一处很安静的地界,几乎听不见什么外面的吵闹声。下了轿子,水红要陪着无尤,无尤没有应,既然答应来见林湛卢,就该一个人的。无尤走过小道,从一个宝瓶门走了进来,是一个开阔的小院子。院内站着一个人,一袭青衫,一把白伞,伞上只有几片墨绿的竹叶,姗姗几笔,站在院中任白雪飘洒,脸上有着那种无尤熟悉的落寞,那是无尤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感觉。
林湛卢看见无尤只是微微一笑,走向一侧的正房,然后站在门口等着无尤。无尤走了过去,林湛卢帮她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收起伞,跟着也进了来。屋子里早就已经升了炉子,暖烘烘的,无尤脱去斗篷,林湛卢很自然的接了过去,挂在架子上。
“好久不见,无尤。”林湛卢把茶杯放在无尤的手中,他记得无尤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冷,最喜欢抱着茶杯捂手。
“好久不见,”无尤顿了一下,才抬头笑道:“林小夫子。”
林湛卢微微一愣,旋即绽开了笑容,那笑在他唇边蕴开,最后隐在落寞的眸子里,“多年后再次听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
“没有,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叫林小夫子的人,那个人清冷而柔和,干净且雅致,落寞却骄傲,他说他叫林湛卢,他说读圣贤书就要行君子道。”无尤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茶杯,道。
“我知道,本不该来找你,”林湛卢沉默了很久,才道:“可是今日一别不知何夕再见,我有私心,从在安国公府看见你的那一霎就有私心,我甚至知道我这般不顾及的看你,和你说话,会让整个安国公府的人都嫌弃你,我也知你却时时刻刻的和我保持距离,无论我怎么做。可是无尤,若是没有那个外放,你估计连林善信是谁都不会知道,你应该早早的就许给了我。你大概不知,我父亲走之前曾和你父亲提过的,虽然没有订下,但是就我们两家本是顺水推舟的事儿。”
无尤要开口,却被林湛卢挡住了。
“你让我说!”林湛卢静静的坐着,似回忆似心疼,“我回来了,却错了时间。林善信好福气,真是好福气。有些事儿也许就是在火光之间就会改变一切,我也不过是错过了那么一小步,却步步错开了。如今再见你,见你过得如此地安心踏实,我想这大概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所以我这次来是来祝福的。”
林湛卢抬眼看无尤,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纪无尤,我放手了,对你。”
无尤手里的茶洒了出来,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如今他这般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却让无尤恍惚了一下,茶杯都没有扶稳。
“湛卢哥哥,你家与我家本就是至交,这一声哥哥早就该叫的,只是我太拘谨了,放不下当初那船上的一句:等。所以我很怕,真的怕,因为愧而怕。”
“无所谓了,你答应来,也是要和我说这些,那么不如让我先来了断,本是我说出的等,本来你也没有答应于我,其实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就是吧。”不知为何说这些话的林湛卢,让无尤的心突突地疼,眼中有那么一丝不忍去触及的悲哀。无尤知道,她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还不如沉默。
两个人一杯一杯地喝着茶,谁都不再说话,无尤低头沉默,林湛卢却一直在看着无尤,如今她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因为嬉笑玩闹儿毛乱的辫子,早已换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只有不喜华丽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纤细的手指已经不会再握着他的手腕,说:小夫子,我们去看那棵树吧。如今,她的手握在那个男人的手中,她的眼中留下对那个男人无尽的信任。曾几何时,这也是他最想要的。
纪无尤,我终究还是错过了你。林湛卢在心中说道。
“走吧,孩子不是还需要照顾吗?”林湛卢站了起来,“我送你到门口。水红应在等你吧?”
无尤点头,接过林湛卢递来的斗篷,穿上。在出门的剎那,转身,莞尔一笑,道:“那日你在船上对我说什么?太远了,我没听清楚。”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林湛卢当日随父亲外放为官,上了船,从舱内跑了出来,对着无尤大喊。林湛卢低声笑了,“今日来看,倒是应了那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也许自己当初念出就已经註定了这个结局,只是太执着,没有看见冥冥之中的定数。
“不要送了,外面冷。”无尤看着他的青衫,道:“无论如何,请保重。”
无尤走了出去,原路返回,打开后面的木门,赫然看见林善信在雪中有些着急的神情,身上布满了雪花,鼻头冻的通红。无尤心中一暖,伸手去握住善信的手,善信道:“胡闹,多冷呀。”忙把无尤的手塞在自己的衣裳内。
“我们回家吧,儿子该着急了。”无尤侧头看善信,笑的很甜。
“好,我们回家。”善信掀开轿子帘。
林湛卢站在木门内看着远去的两个人,轻声道:“无尤,希望你选对了人,他是你想要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