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信很自然的握住无尤的手,道:“下元节呀,咱可不能抢了水神官的风头呀。”
无尤在心中暗笑善信的贫嘴,“这会儿该告诉我,咱这是为何而去吧?”
马车已经上了路,虽然是轻车从简,倒也不颠簸。林善信放下车窗边的帘子,才说道:“咱府里,爹和大伯都给分了庄子,爹手边的这个庄子在城外的靠山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去查帐、查看收成。也巧这次赶在了下元节,那边庄子里每到过节的时候都热闹,比起府里多一份人气,所以就想着带你一起去看看新鲜。”
无尤一听,才知道这府里虽然没分家,但是各户都有一些物什的。“那你便是去了很多次的呀。”
善信摇头,“分庄子也不过是前年的事儿,那会儿大哥才结了亲,便有了这么一出。爹朝堂又忙,我是个闲人,才将这些给了我打理。去年才算熟悉了下来,这会儿也是第一次赶上下元节。有容说很热闹,才想去看看。”
“你也会有不熟实的事儿呀,可是外面都传你聪慧呢。”无尤嗤笑了出来。
“谁又乱说我这般那般了,看着我那点不好的小声明都被你听的去,哎。”善信佯装惆怅。
无尤看善信的样子,突觉得他也是小孩心性,伸手去按开他眉心的“川”字,却被善信一把握住,收也收不回来。忙找话打开,“那,我们要待几日呢?”
“以前都是一去两三日的,这次尽量晚上赶回,若是不成明日回也好。”林善信说着把无尤的头按到自己肩头,“先歇歇,很有一段路呢。”
“恩”。
*************************
马车突然颠簸起来了,一下就把无尤晃醒了。无尤抓起手帕去擦脸,另一只手还被牢牢的握在林善信的手中。而善信早就醒了,撩开小窗帘,正往外看。无尤也凑了过去,显然已经出城了,远处是了无人烟的荒地,铺着泛黄的杂糙,远一点疯一样的随风飘着,看上去倒像与人刻意操纵一般的,往一个方面晃。
林善信发现无尤醒了,放下帘子,道:“快到了,再往前一点就是了。”
一会儿外面有容就叫着说:“少爷,快到了。”
无尤撩开自己这面的小窗帘,这次看见的是两侧大片的田地,人散落在其中,忙忙呼呼的。有人卷着袖子,有人卷着裤腿赤脚站在田间,还有女子拎着盒子在田间小道里走。不远处似乎是村庄,隐约看见山下不少的房子排列着。
“四五月的时候,才好看呢”林善信开口,“村子里会开大片大片的野花,走在其中花香遍地呀。”
“那开春了,再来呀!”无尤随口的说了出来。
“好呀。”
马车驶进了村子,有小孩子好奇地在后面追着,笑着,大声的叫着。无尤在车内开心的笑,林善信侧头一直看她。车转了两个小土路,就进了比较宽敞的道,一看见知道是专门修的路。路一直往前,看的见前方路一侧一个宽敞的大门,有别于村子里其他的房子,这便是林家的庄子了。林善信率先下了车,然后伸手去拉无尤,后来干脆把手扶在无尤的腰上抱了下来。
有容已经先一步去敲门了。无尤细细打量着是一个面阔一间的大门,门上上书三个大字:耕读园。林善信见无尤看着那三个字,便解释说是父亲林元机手书的,是要让他耕读。无尤看着这三个字,想起公公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却不想这字倒有一种外放的气质。门开了,一个素衣老者迎了出来,看见林善信上前行礼。介绍后,才知这是庄子里的管事先生秦老。
林善信告诉无尤,这个秦先生本是村子里出的秀才,因为家道中落在村子里给孩子们开蒙学,后来不知何时和爷爷安国公熟识便请到庄子里管着大小事宜。这庄子能有现在的成绩,也是秦先生的功劳。林善信如是说的时候,秦先生一旁连连说着客气话。无尤打量着,那老先生一身的傲骨涵盖在这周身的儒服之内,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无尤发现自从林善信出了城,靠近庄子时,人也变得格外清慡有趣。似乎如逃离了什么一般。身为安国公的孙子,自幼华服美食,众人疼爱之下的他,原来也会有各种的不舒服。反而在这乡野小地却有些放纵之感,似乎如脱缰野马一般。就连笑都比前两日多了不少,说话之前也少了一些拘束,无尤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老妇人出了来,对着无尤要行礼,却被林善信拦住了。告诉无尤这是秦先生的夫人,无尤叫道:“秦夫人。”
秦夫人道:“你们忙去吧,我带着少夫人去转转。”说罢就拉着无尤往内院走去。
无尤随着秦夫人一路到了内院的院内,一些妇人正在院中用三个不大的石磨,磨着一些白米,无尤好奇的望看。秦夫人道:“那是新粘米,今儿是水官解厄的日子,这些媳妇儿都是庄子里佃户家的,一早就过来用这些磨成粉,好做素糰子。”
“秦夫人,无尤可去看看,不打扰她们。”无尤头一次看见,因为家里都是往年袁氏和袁嬷嬷做这些,鲜少让女儿家参与。
无尤走入其中,每个看见她的人都沖她笑,有的妇人脸上带着红,似长期干活而至。无尤站在一个磨前,看着人们磨磨。一个媳妇看她好奇,把磨把松开,让她来试试。无尤也不含糊,上手就要磨,可是一推,木手柄却露了怯,竟然是怎么都使不上力气的。用力的推,还是纹丝不动,旁边几个媳妇儿笑着说:“这可不是你们金贵人儿干的。”那个妇人接了过来,继续磨,然后邀请无尤一起给水官做糰子。
秦夫人看着粘米面也磨的差不多了,就带着媳妇们往另一侧的院子过去,那边早就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把几个大面板架上了。秦夫人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果子递给孩子们,孩子们就四散的跑去吃了。几个媳妇儿已经开始干上了,捲起袖子,拿着葫芦做的舀,一边倒水,一边和着粘米面。另几个媳妇儿一个洗菜,一个拿着刀剁已经洗好的菜,还有一个把剁好的菜放在大盆里开始拌入一些盐味料等。
有那么一会儿了,这边的素菜馅料都已经拌好。那边和面的几个媳妇儿把那些和好的面团,丢进一个石窝里,用一个木头行子,一下一下的敲。无尤也看的好玩,要了一个来,一起敲。人家的都敲得帮帮响,只是无尤那个敲得软绵绵的。无尤不好意思了,把行子给了其他的媳妇儿,只好坐在一侧看。
一个妇人问:“小夫人可是三少爷的新媳妇儿呀?”
无尤答应着:“恩呢。”
又一个妇人道:“这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不是国公家出来的呢。”
问话的妇人又说:“小夫人可是没在村子里过过节呀?”
无尤点头。
“那随我们一起吧,可热闹了呢!”一旁的人都说了起来。
无尤点头笑。看着这些妇人,生的简单,想的也是简单,该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这便也是一种福气。她突然知道为何善信在这里如此的自在了,就连她都喜欢上了呢。
下元节
林善信在一侧屋檐下,看着无尤和这些佃户家的媳妇们说笑,无尤那点小气力还想干活。一旁的秦先生说道:“少夫人没有官家小姐的骄纵之气,好呀。”
林善信笑着点头,“我也是才发现她的好,还亏得是大哥点醒。”
“三少爷本是有骄纵之气的,若再配一个更骄纵的,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秦先生看着挽着袖子的无尤,正在打井水,又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呀。”
林善信重复着秦先生的话,看着干活的无尤,心里在想,这个人真的可以是自己的伴儿吗?可以相扶到老,那个林湛卢又是怎么回事呢。
“三少爷,老夫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秦先生开口,“心气高也高不过天去,有些事儿不要太介怀。还是踏实过自己的小日子才好。”
林善信刚想再问,秦先生却摇头,不便多说了。
无尤和这些媳妇们一起抱着粘米素菜糰子,先把擀好的面皮在面粉里过一下,这样皮在手中就不会被粘到,然后用筷子把素菜馅放在面皮中间,两手一合在上端一收紧就成了一个钱袋子模样,在密合的地方捏出褶子来,就算成了。无尤做的最慢,但是却是做的最好看的。这些媳妇都是干活的人,包糰子没一会儿功夫就弄好了。然后放在大大的笼屉上,上下铺上蒸笼麻布。秦夫人在每个笼屉上都放上洗干净的铜钱在其中。然后就开始留下几个人烧火,准备蒸素糰子。
媳妇们散了出来,又回到院子里了。几个媳妇儿把另一个屋子里早就预备好的竹框子搬了出来。围坐在大桌子上,拿出早就熬好的米粥浆糊。开始分工,有人折红绿纸的仙衣,有人折锡箔元宝,有人糊白纸袋子。无尤随着看,学着折,媳妇们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快手弄,似乎也就是一个时辰,就折好了。然后一个仙衣一个元宝放进一个纸袋子里,弄好一套就框进大竹筐里,一直到竹筐都堆满了,才算把这金银包弄好。
那厢糰子已经蒸好,香味飘的整个院子里都是。
**********************
无尤找到善信的时候,善信正在和秦先生下棋。无尤看了看坐在一侧,然后四下地打量着这个小院。这里是一个独院,内开有一小湖塘,而亭子正在湖塘上。湖塘后面就是山脚下了。善信每次来都是住在这里的,因为有水汽,让人也舒服很多。
“不下,不下了,又输给先生了。”善信起身道。
“不该下了,快到祭祀时辰了,就随老夫一起吧。”秦先生走了出来。两个人随在身后。
随着秦先生刚出了小院的门,有容就迎了过来,道:“该挂天灯了。日头已经落下了。”
秦先生笑着往前走。到了外院,庄子的佃户们都回了来,各家媳妇儿都站在自家男人身边。秦先生叫了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让他点几个人随着到门口来。秦夫人忙叫了几个媳妇儿去厨房。善信拉着无尤一起走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竟然树立起一个大粗杆子来。进门的时候还没有的呢。善信告诉无尤那个叫:天杆。
刚才那个汉子举起一个梯子,让一个比较瘦小的孩子拿着旗子往天杆上爬,无尤本还有点担心那孩子。却看见那孩子伸手利落,几个窜就到了杆子上端。把别在裤腰上的旗子抓了出来,一只手抖了下,展开旗子,挂在天杆上,然后噌的一下就滑了下来。汉子一把接住孩子,狠狠的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把,但是却带着憨憨的笑。孩子沖他吐了吐舌头,小猴子一样往门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