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娘还是在洗澡的时候才又想起半夏的那两句话,只问她:“半夏姐觉得做姨娘不好?”
半夏一惊,片刻后才嚅嗫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奴婢也不敢说做姨娘就不好,只是这些年在家里,看着几位姨娘的日子——大姨娘和六姨娘的日子自然是最好过呢,二姨娘也有些盼头,但是三、四、五三位姨娘,日子过得可就没那么舒服了。五姨娘年轻,听说偶尔老爷还会往她屋子里去,有时看上去还活泛些,三姨娘和四姨娘,过得就和尼姑庵里的姑子差不多,平日里无事可做就抄写经书——就是这样,她们抄完的经书,老太太也看不上,说她们心里不诚呢。”
她一边为茴娘揉头皮,一边继续道:“说句僭越的话,三姨娘和四姨娘的吃穿用度,比起紫苏姐姐来,也好不到什么地步,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太没滋没味了。紫苏姐姐若是跟了大少爷,吃穿用度不比现在强,若是运气不好,日后就是三姨娘、四姨娘的下场,那可就……”
“太过可怜”四个字被半夏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但是茴娘却不可能没听出来。她闭着眼睛,倚在浴桶的壁上,脑袋微微向后仰着,心里却在嘆息:半夏和紫苏相处日久,她能做此想,是她聪明灵慧,紫苏却未必能看透这一切。
起码看今日紫苏的表现……
洗过了澡,茴娘穿着睡袍慢慢踱到床边,半夏也很快跟了过来。“半夏姐,在你看来,紫苏姐是对姨娘这个位置有意呢,还是无意呢?”
半夏被茴娘冷不丁一问,还有些懵,思忖了半日才道:“这……奴婢就看不出来了。”她回身吹灭了床边的蜡烛,只留屋角的一盏灯,才又走回到茴娘床前,一边为茴娘整理床被幔帐,一边道:“老太太前些年就看好紫苏姐姐了,一直念叨着让紫苏姐姐长长久久地服侍大少爷。紫苏姐姐就算一开始没存着这样的念头,日子长了,也难免默认了自己就是大少爷的人了吧……”
“也许吧。”费心费神了一晚上,一钻进被里,茴娘就觉得困意上涌。原本还想着再和半夏聊几句紫苏的事,这时也没有了精力,只等半夏为她塞好床帐,立时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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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茴娘原本还想再和半夏聊几句前一日的事的,只是忽然想到从今日起就要去魏氏的院子里晨昏定省了,忙叫半夏加快了梳妆的速度,又匆匆喝了几口粥,才赶着出了门——绕进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又迎面撞上了回来上差的连翘,顾不得连翘满脸的惊喜,只让她先回东偏院去,就急着走了。
魏氏的院子今日格外热闹。她很少在自己院子里接受儿女们的请安,以前每天早上起来就去老太太身边服侍,和非亲生的儿女们也只是在老太太屋里见上一面。这次老太太免了孙子、孙女们的请安,却没有说她可以不过去服侍,因此早上起来去服侍过婆婆之后,还要回来见儿女们,却要比先前还要更奔波一些。
茴娘进屋向魏氏行过礼后就坐到一边——芙娘告假没来,她就坐在魏氏左手边首位的椅子上,从侧面看去,只觉得魏氏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你们父亲昨儿晚上很晚才回家来,今儿早上一早就走了。”魏氏神色萎靡,强打起精神叮嘱女儿们,“这些日子你们都消停些,别再惹出事来让你们父亲和祖母心烦。还有芙娘那边,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发高热,你们等下都去探一探姐姐。”
茴娘原本还以为芙娘是因为弟弟出了事,心里不舒服才不过来请安的,没想到是真的病了,一时心中倒是泛起一丝不忍来。又见魏氏身边的丫鬟朝她使眼色,才猛地反应过来:芙娘不在,她就是这里最年长的女儿,魏氏端起架子来教女的时候,她就应该带着妹妹们应“是”——芝娘虽然娇宠,但是在这个时候却难得地懂规矩,没抢在姐姐前面说话,茴娘却是天生就没有这个自觉。平日有芙娘挡在前面,此时芙娘一不在,茴娘就有些失据了。
她连忙起身,回忆着芙娘平日的样子,带着妹妹们起身行礼道“是”。好在魏氏今日也没有足够的精神再去挑茴娘的错,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丫鬟送女儿们去上学。
从正院走去家学的一路上,芝娘和苓娘都在后面咬耳朵,茵娘向来习惯了跟着两个姐姐,走在最后面也不说话,就又把茴娘落了单。
在京城住了大半年,茴娘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芙娘的存在的重要,虽说这半年内她同芙娘也没有真正亲密起来,但是芙娘这一不在,她就实打实地感到了孤单,还有和妹妹们的格格不入。
原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在上课的时候茴娘的全部心思都在临帖上,没心思琢磨这些,等到一下课,三位妹妹结伴朝正院方向走,只有她一个人回老太太的院子里的时候,就没来由地有些思念珊娘。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只和珊娘通过两封信,上一封珊娘的来信还是两个月之前托蓉哥带过来的,眼看着就要年底了,她也总该预备几分礼物,托人带回老家送给珊娘,还有表舅一家才好。
“二姑娘。”
茴娘一路想着心事,刚走到老太太院子里后角门处就看到紫苏迎面走了过来。经过昨天晚上的风波,乍然见到紫苏,茴娘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尴尬,开口的时候都没能把这股不自在遮掩过去,“紫苏姐姐怎么亲自在这里等我?”